《临烟九华录》 第一回 尘引 远山群岫翠烟浓。 透玲珑。 惊鸿纤影出云宫。 袖藏风。 寒水霜天露,青岑剑贯长虹。 袅娉飘渺似仙踪。 似仙踪。 都道此门中。 ——词牌《望仙门》 北疆局势紧张的那一年,临安城外的桃花林莫名起了一场林火,所幸天降及时之雨,周围的村庄才未受殃及。人们对于这场大火的起因各有说法,有说是天神降罚,以天雷引动的业火,也有说是人为,故意放火烧林。虽然起火原因不明,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天不少村人都看到有大队官兵和玄门修士从林火中撤了出来,也不知是救火失利,还是另有缘由。 而那一场扑灭林火的大雨却是下遍了整个江南,绵绵不断,足有半年之久。有传言说大雨最盛处是一座山谷,那里的雨下得最是凄哀,至于这雨有何凄哀之处,问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坊间皆是如此相传。无独有偶的是,大雨刚起的那一天有人曾目睹从这山谷中也撤出了大队的修士,时值世间崇仙之风盛行,于是这一场雨很快便也被传为了灾情。 因为事发两地都有玄门修士参与其中,所以不少好事者都在猜测是何种妖物邪祟引发了这两场水火之灾,但无论是官府还是玄门各家都始终未有消息传出,这反而引发了人们的好奇,一时间世人对这两场灾情的关注竟然高过了北疆一触即发的战事。 而数月后,正当人们还在热衷谈论这两场水火之灾的起因和联系时,一队又一队漂泊而来的旅人又引起了世人的注意。问其出处,竟都是从昆仑一带流落至此。而这些旅人又带来了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昆仑山一夜之间大雪封山,不仅毫无征兆,风雪之盛也前所未见,附近安居的人们迫于连日不开的暴雪终是纷纷迁离了故乡,踏上漂泊之旅。 消息刚一传出,就有民间相师卦术者纷纷推算时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场火一场雨还有这昆仑的风雪竟然是同一天发生的。如此,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皆以为奇,但朝廷除了张贴一批通缉逆党的悬赏告示以外,并没有再做相关的昭告。倒是有名望的玄门世家也相继发布了搜寻同一批逆党的悬赏,只是各家不仅对寻到悬赏之人的奖赏各有不同,就连如何找到还有是否要保证这些逆党的生死也各有要求。 虽说玄门同朝廷悬赏通缉同一人的情况不算少见,但这却是头一次玄门世家在悬赏的要求上与朝廷发生了分歧,而且从张榜的告示来看,甚至大有与朝廷争夺之势。这便又引起了世人广泛的兴趣,这些被通缉的逆党究竟是谁?玄门世家为何不惜冒着与朝廷对立的风险也要争得他们?这些逆党是否与这三场灾变有关?但无论各方如何询问,所有玄门修士不是对此事缄口不言就是毫不知情,就连从那场林火中撤出的军士竟然也不知究竟。各方终是没能得知半点消息,于是一时间各种传言四起,甚至还有说书人将此编成了故事广为流传,人们虽不知其真假,但也津津乐道。只不过他们不知,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纵使世间崇仙之风盛行不减,玄门世家也渐有式微之势。 是年入秋,暮雨潇潇,竹林深处一男子拖着重伤的身躯虚步颇行,不仅步态摇晃,喘息也是极为紊乱的,沿途倚靠着青竹才能勉强支撑,不时还需要扶竹暂歇。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已经习惯了,男子对自己身上的伤痛愈渐麻木,只是依旧头痛欲裂。忍受着这般伤痛,换做是常人恐怕早已疼得昏死过去了,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念想就是回到这里,至于缘由却也记不得了。就在暂缓一刻欲再移步前行之际,男子忽觉身子一沉,随即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之间似有一弦琴声入耳,又瞥见前方似有人影匆匆,一袭白衣翩然而来…… 一朝红散不回春, 细雨轻舟又入尘。 醉剑横锋烟月里, 江湖何处寄微身? ——七绝《寄浮生》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妖雨来啦!快跑啊!妖雨来啦!” 寻声,村口跌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像是想要扶着村口的水井栏杆歇一下,却脚下打滑直接摔在了地上。那人却也顾不上疼痛,又赶紧爬了起来,对着茶棚这边慌张喊道:“快跑啊!南边有个道长说妖雨往这边过来啦!” 说完连身上的土都没掸就往村里跑去散消息去了。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哎,别走啊!你说的那个道长是哪家的啊?靠不靠谱啊?”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遇上这破事。”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这里的人慌乱作一团。 “有谁快去请些道士仙师来啊,刚才那位道长在哪里啊?”茶棚里一老妇人抓着自己的老伴颤巍巍地说着。 “那还有什么用,这妖雨闹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谁管得住,”被抓着的那个老者急着说道,“还是赶紧回家收拾点值钱的东西跑吧。” 好不容易在这杏花村口的茶棚里找了个僻静位置,柳梦生这还没坐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吸引了注意。 妖雨?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柳梦生在记忆中搜索一番,却终是没想出自己曾看到过这等邪祟的记载。 周遭的人都如此慌乱,这妖雨究竟是什么来历?柳梦生有些好奇,于是抬手拍了拍旁边看起来还似淡定的茶棚老板,问道:“店家,这个妖雨到底是什么来历?大家这么恐慌。” 那店家被这么一拍,当即浑身一震,就连手里茶壶都抖落在地,险些跌碎,而他却对那洒溅出来的热水避都不避。 柳梦生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心想这店家原来是吓呆了,随即心里对自己惊到店家的举动有点内疚,正欲起身陪个不是。却见那店家呆呆地看了看地上的水壶,似乎没有要捡的意思,又收睛看了看刚才拍自己的客官,竟一下子就往柳梦生身边瘫坐下来,还差点就坐到了柳梦生的腿上。 柳梦生见他坐得太近觉得有点不自在,感觉怪怪的,就悄悄地往一边挪了挪,随后拍了拍店家的肩膀问道,“店老板,你没事吧,店老板?” 店家好像缓过神来了,木木地应道,“没事,我没事。” “店老板,这大家嘴里说的妖雨,到底是什么个东西?”柳梦生再问。 “这位客官不知道这妖雨?”店家被这么一问疑惑地看向柳梦生,呆滞的神情反倒是缓和了下来, “这个…呃…在下最近才到这一带的,对这里的事不了解,”柳梦生尴尬地应着。 那店家一脸狐疑地看着柳梦生,道:“这怪雨已经闹了有七八年了,受灾的范围也挺大的,客官要是没听说过,那倒还算稀罕事了。” “那不重要,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梦生不耐烦地催促着。 “唉,”店家虽然还是有点介意,但也没再纠结,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听说这事是几年前有几家道士联手,要从东海那边的什么遗迹里寻一件厉害的仙器,结果不但仙器没寻到,还折了不少人,灰头土脸的就回来了,有好事的人问也闭口不谈。后来没过些时日,就听说东海沿岸有一阵妖雨到处作怪,有好几个村子都遭殃了。大家都传是那些道士盗仙器,触怒了海里的神明,这妖雨就是神明降罚了。” “那闹了这么久,就没人管管,平日里那些风风光光的玄门各路就没个能人啦?”柳梦生不大相信,他可是在书里看到过一些关于世间玄门的记载,字里行间将玄门修士的功绩描述得好不风光。 “管啦,可是各家道士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小村落该遭殃的遭殃,也没见有人能阻止的。”店家道。 “这雨有这么厉害?”柳梦生有点讶异。 “何止呐!传说这雨每一次都是白天在很偏僻的地方聚集,也看不出来往哪里飘,更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地方。可是这一到晚上,就突然下到某个村子里,而且啊……”店家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这雨能洗掉人的魂魄。” “洗掉魂魄是什么意思?”柳梦生心里暗暗回想能噬魂夺魄的邪祟是有不少,但是从未听过能用雨水洗掉魂魄的邪物,这手段也太诡异了。 “说是一村人睡一晚上起来,整个人都丢了魂儿似的,叫也不应,碰也没反应,不吃不喝也不睡的,”店家接着低声说,“后来据一个道士说,这一村人的那个什么七魂八魄的全都没啦。不是那妖雨洗掉的,你说那还是怎么没的呀?” 柳梦生并不想纠正店家说错三魂七魄的事情,就继续追问:“那这被洗掉魂魄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这人没了魂儿还能活吗?”店家眉头一皱道,“大部分直接在晚上就断了气儿,那些还能起身走动的也撑不了两天也就完了。” “这雨太邪乎了吧,”柳梦生咋舌,“店老板,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呀?” “哎呀,这些年有不少被这妖雨祸害的人,我这小茶棚来来去去的也有不少逃难的人光顾,”那店家继续讲道,“这不一个多月前我这茶棚还来一位客官,说是头天刚拿着自己家里织出来的布匹去城里买,来去不过两天一夜。结果这一回村子呐,就发现村子被一群道士围住了。上去一问,那些道士告诉他这一村子的人呐,都被那妖雨给祸害了,可怜他家妻儿老小都遭殃了。唉……” 柳梦生听了心里也是一阵难受,想来那个人本来高高兴兴拿着做买卖赚的钱回家,兴许还给自己妻子买了礼物,一回家却发现全家老小,连同熟识邻里同乡悉数遇害,一夜之间自己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了,那是何等的不幸。 与其自己一人幸免,倒不如和家人一起去了呢,柳梦生心想,遂不由问道:“后来那人如何了?” “还能去哪里啊,他说是要投靠哪家玄门学些剑法仙术,为家人同乡报仇,”店家想了一下,叹口气又道,“且不说能有玄门收留他,即使学成了找那妖雨寻仇,也怕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啊。” 柳梦生沉默了片刻,心里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了。看到已有些村民打点好行李匆匆动身了,就觉得眼前这店家显得也太淡定了。 “看别人家都忙着收拾家当逃命去。老板,我看怎么你也不着急啊?”柳梦生问。 “唉,”店家叹气,“这茶棚我开了几十年了,平时的营生也就够自己过活,也没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我这辈子全部念想也就这个茶棚和这个土房子了,跑能跑到哪去?再说了,这妖雨动向从来飘忽不定,怎么就出来个道士能算到要下到这里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呢。” “老板呀,这种事宁可信其有,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和大家一起避难吧。都是同乡,路上还能有个照应。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这茶水钱怎么算?”说罢柳梦生正欲起身。 “茶水钱不要啦,被这么一闹还有什么心思做生意呐,”店老板回身打量了一下他,目光忽地落到了柳梦生的佩剑上,眼里一亮,急忙说道,“诶,我看这位客官相貌不俗,这又带了把剑,敢问客官是何方高士啊?是要去治一治这妖雨吗?” “哪里是什么高士?再说我这剑,”柳梦生说着就将佩剑出鞘两寸,把剑身明给店家看,“其实是把木剑,平时也就能用来防身,真要是去斩妖除魔的话,跟带了根牙签没什么区别。” 店家见柳梦生拔剑先是向后躲了躲,看清柳梦生没有将剑完全出鞘才又凑上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把木剑啊。不过,要我说啊,年轻人。就算你拿了把真家伙也别去,命要紧啊,你还那么年轻,别想不开啊。” “放心吧,我可没有那么想不开,店老板,你也赶紧准备动身逃命吧,”说完便快步离开茶棚,柳梦生暗想这方邪物如此棘手,且不论自己是否有心一会,倘若真的遇上了这妖雨,也当真没有把握一战,稳妥起见还是将这邪祟的事告诉师姐为妙,遂轻叹一声,起身出发。 柳梦生刚走出茶棚就被人撞了个满怀,遂赶紧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报信的壮年男子,只见男子道了声歉,就欲急急忙忙地再动身。 柳梦生见了一把拉住他,问道:“这位兄弟等一下,我问你,那妖雨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呐,就是那边,”男子指向前面一座远山,喘着气道,“我还有事,赶紧走了。” 柳梦生望了望男子指的方向,心里暗叫不好,那妖雨若真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话,很可能会经过师姐所在之处,现在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得赶快回去。随即迈步要走,却发现那男子也是朝着妖雨的方向去了,于是又拉住他。 “等一下,我说别人都是忙着远离那妖雨,你怎么反倒迎着过去呢?”柳梦生问道。 男子一脸你不也是的表情,不耐烦地答道:“我刚才撞见那个道长之后,钱袋就不见了,我得赶紧回去找找。” 说完男子便挣脱了柳梦生跑出村口。 柳梦生望着这人远去的背影,心想真是人为财死啊,算了不管他了,还是早点动身赶路吧。 临行前,柳梦生回头又瞥了一眼茶棚,看到那位店家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水壶,坐在桌边认真地擦了起来。 第二回 落红 一路疾行,柳梦生渐觉体力不济,再加上之前寻人途中并未好好休息过,导致现在连呼吸都乱了,回头再看了看那个欲寻回钱财的壮年男子,虽然已与自己拉开了不少距离,但是依然身形可见,正在扶着一棵树歇息,似乎也是跑不动了。 柳梦生暗骂自己真不中用,依师姐吩咐出来寻人,结果这人也没找到,现在要回去警告师姐那诡异妖雨的时候,竟然能累成这个样子。 心里越是急切,柳梦生的气息就越是紊乱,又赶了一段路,已然气喘得不行。短暂停歇了一会儿,正急着再启程的时候,却见一个算卦道士模样的人迎面走来,柳梦生暗道想来就是那个预测妖雨将至的那位吧。 两人照了一面,从面相上看道士应有些年岁,续着山羊胡子,一副似经过大风大浪的淡然表情,只是此人步态轻盈,身姿矫健,不像是江湖行骗的假道士,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擦肩之际,那算卦道士悠然开口道:“虚惊一场,勿急。” 虚惊一场?本来柳梦生没想继续留意这道士,但突然听他这么一句,心中不由起了疑惑,便回头细看了一眼,只见那道士一身青灰色的道袍,一副悠哉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扛着似乎用来摆摊的旗子。那道士身着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倒是那肩上扛的旗子有点不一样,别家算命卜卦的都在旗子上写什么百算百灵呀,什么大仙半仙之类招揽生意的话,而这道士的旗上写的却是“卦不尽,道无常”六个字,不明所以。 刚才那一句引得柳梦生心里一阵不悦,倒不是因为这一句劝慰之辞,只是那道士说话的语气颇有一种看笑话的态度,就算是旁观者清,也未免有点过分。 虽是疑惑这道士口中的虚惊一场是指妖雨将至,还是指自己担心师姐安危一事,不过柳梦生现在也没心思理会这道士,与其同他费口舌,不如赶快回到师姐身边亲自确认,于是柳梦生就转去专心赶路了。 又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望见远处山脚下有一片树林,此间均是清一色的碧桃。若是花开时节,想那粉嫩的桃花连成一片,应是十分壮观。柳梦生虽未见过这桃林盛开时的美景,但见到这林子就知道自己快到了,便欣然加快了脚步。 然而柳梦生刚入林中,抬眼就看见林子上空有一团墨色的云,像是阵雨的雨云,却看起来更加阴郁厚重。而且那云团竟然是逆着风向越飘越近,行进途中还在不断聚集扩张,虽然样子像是雨云,但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幸好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不然很有可能就疏忽了这个危险。听了茶棚老板的描述,想必这就是那传闻中的妖雨了,柳梦生现在自然是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无奈只能绕绕远路避开这个祸患。 这番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避开了那诡异的云团,来到这桃花林中,此时尚未至桃花开放的时节,一树树娇嫩的桃花含苞待放。虽然没有盛开的桃花欣赏,但林间清新的空气也让先前急躁心情平复了不少。不过此时也没有心情多做停留了,柳梦生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快点赶到师姐的身边。 在林中摸索了一段,柳梦生忽然闻到了一股带着潮湿气息的淡淡腥味,不像是血腥的味道,还又有点熟识,但始终没想出这是什么气味。再往桃林深处走去,腥味愈加强烈,绕过一株树龄较大的桃树,柳梦生发现面前的土地泥泞不堪,腥气便是自这上面而来。 柳梦生试探地缓缓踏了一脚上去,只需稍微将重量压上去,整只脚就陷了下去,看来这一片土壤是被可观的水分浸透了,这一带土质本来就比较松软,看现在这般泥泞,想必也无法在上面行走了。柳梦生见这水迹蜿蜒向前,像一条水分刚褪去的河床,心中不禁有点奇怪。为了避开那妖雨,柳梦生可是时刻都在注意着云团的动向,这期间并没有看到有雨水落下,那这土壤是怎么被浸湿的呢?仔细一看被浸湿的土地与旁边干燥土地界限分明,湿的土与干的土之间好像一点过度都没有,十分不寻常。 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柳梦生便借着身旁那个老树的枝干越过去了那泥泞的土地。刚一跳过来,柳梦生就认出这个位置,于是就不再往树木更为繁多的地方去了,而是向着山石错落处寻去。 复行不久,柳梦生在两株桃树前停下了脚步,这两株桃树的树龄也算是上年纪了,估计还是两株小树苗的时候就挨得比较近,以至于长大之后两棵树几近合抱在了一起,粗壮的树根撑开了土地交织盘结,两棵树的树枝自然也交错在了一起。 柳梦生望着这两株桃树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环顾四周察看了一下周围情况,在确认了没有人迹之后,便一闪身钻进了两棵树之间的树枝之中。 虽然这片桃林兴许美景甚佳,但一来此处桃花尚未盛开,二来想是妖雨来袭的消息已经在附近传开了,所以柳梦生此行出入,一路而来并没有遇到来观赏游玩的人,自然不用太过警惕有人跟来。 不过柳梦生还是依照师姐嘱托,小心掩盖了自己的行踪,那感觉就像是在跟一个无形的对手博弈一样,甚是无奈,这番举动要是真的被什么人看到,柳梦生估计就得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在极为费力地穿过枝叶之后,映入眼前的便是一道细长的山谷,山谷蜿蜒向前,谷中花木繁茂,时有鸟语虫鸣。柳梦生轻手轻脚地将被树枝挂住的长袍拉出来之后,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枯枝落叶。再看来处,山谷的入口已然又被那两株桃树的枝丫以及茂盛的杂草密密实实地掩上了,若不是知道这里别有洞天,否则根本不会发现。 出了山谷之后,眼前却是一片梅花林,这一片梅花的树龄显然比山谷外的桃花树还要大得多,林中清一色的白梅,四季常开,清风拂过,似纷纷雪落,真是人间奇景,师姐曾将其喻作香雪,柳梦生觉得此番比喻甚妙,后便常以香雪称之。 快速拂去身上的落花乱草,柳梦生从怀中掏出一只银铃系在腰间。这银铃是师姐在临行前交与他的,并特意嘱咐若想穿过这片梅林则必须有这只银铃指引,声清则进,声浊则退。说来奇怪,平日柳梦生没少在这片梅林里偷闲,就连腰上这把木剑也是从这片林子里的一株老梅树上取的材,虽然并未太过深入,但进进出出的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要不是这一次需要彻底穿过来,否则他根本不知道林子里还有此等玄机。 不过师姐说的话总归是对的,柳梦生心想,于是便挂着这小铃铛去试入口了。 沿着林边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见腰间的银铃一声悦耳的响声,好似玉器相撞的声音,响声不大,却也格外清晰。柳梦生不由一笑,这是找到入口了,遂快身步入。 一路按照铃声的指引前行,柳梦生留意了一下路线,发现这回来的路时而与离开时的路时而重合,时而又偏转到别的途径上,而且这回来的路线明显增加了不少难度,一点也不考虑是否方便通过,常常指到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比如有时候必须从两个树杈之间穿过,有的时候还要走在落差较大的断壁上,最无奈的一次是柳梦生必须从一株老梅树露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下面爬过去,从上面翻过去都不行。这返程的路上可是把柳梦生整的极为狼狈,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现在浑身是土。每当柳梦生想要尝试轻松的路线时,腰间的银铃就会发出浑浊的噪声,仿佛真的是在提醒他走错路了一样。 “要是偏离了铃声指引的路线会发生什么?”柳梦生开始有了疑惑,只是现在他不敢去尝试,万一真的迷路了,岂不误事? 在经过一段一言难尽的路程后,柳梦生刚从两株合抱的梅树树干之间挤过去,就发现自己面前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壑。这沟壑两岸坡度很大,就算是身手不错的高手也很难有把握在这种坡度上轻松自如地行走。柳梦生一脸无奈地把那铃铛解下来,朝那沟壑的方向摇了摇,嗯,清脆悦耳,真是百听不厌,但此时柳梦生真的是听着想哭。 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先看看这沟有多深吧,柳梦生心道。 为了防止自己掉下沟壑去,柳梦生小心地揽住一棵梅树粗壮的树枝,在确认这树枝足够坚韧后,才拉住它探身向沟壑下面看去。 然而这不看不要紧,柳梦生刚往下一看,就发现沟底下竟然躺着一个人! 第三回 明眸 薄雨轻舟娇粉萼。 最忆处、清欢如昨。 诗意正浓满一杯,桃花酒、浅香轻酌。 离亭病树秋千索。 叹今宵、再登空阁。 酿雪封坛候旧人,浮生事,更凭谁托。 没想到这一望居然能看见一个人,柳梦生一惊,差点没跌进沟里。稳住身形后,再仔细察看,从衣着打扮上来看那人应该是位姑娘,而且应该不是一般百姓。那姑娘仰面躺在深沟的侧壁上,碍于角度,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相貌。 柳梦生先是一阵疑惑,这时节连山谷外面的桃林都罕有人迹,这姑娘为什么会深入到这里来?也不知这姑娘情形如何,柳梦生虽然着急赶去师姐那里汇报情况,但是这人总归还是要救的。 思罢,柳梦生丈量了一下那姑娘所处的位置,虽说稳妥的方法是背着她上来,但若是跳下这沟壑,柳梦生还真没把握自己能再上来,何况还多出了一个人的重量。 无奈只得另想它法,柳梦生看了看附近情况,赶巧有一株梅树的枝干垂了下去,虽然位置不是很正,但若是倒挂在树枝上也应该还是能够到那姑娘的。于是柳梦生向那株梅树摇了摇铃铛,见铃声清脆,遂纵身跳上了那树枝。目测走到合适的位置,柳梦生用脚钩在粗壮的树枝上,倒挂了下去。 柳梦生刚将头垂下去,就又闻到了那股腥味,只是相比之前淡了不少。虽然这腥味闻起来让人有些不适,但柳梦生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尽快把那姑娘拉上来,便不去在意了。 柳梦生用力荡了荡身子,将手向那人伸去,小试了一番,好像还真能够到。柳梦生心里一喜,又把身子摆动的幅度荡得更大了些,先是指间能碰到那姑娘的头发。不过,柳梦生没敢下手,这要是人没拉上来,还把人家一缕头发抓掉了,好像有点不合适。 又把幅度荡大了一些,柳梦生听到了那树枝充满抗议的声响,心想就这个幅度了,抓到哪里算哪里,别到时候人没救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于是一把抓去,这一回直接抓到了那姑娘的前襟。柳梦生当即握紧她的衣服,借着树枝回荡的力道,顺势将她拎了起来。这一抓起来,柳梦生才觉得似乎这样也不是很合乎礼数,不过现在也不是能考虑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救人要紧。 又多了一个人的负重,树枝的抗议声自然更大了,柳梦生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这树枝要折断的声响。无奈只得先停下动作等待摆动幅度变小一点,也正好有机会仔细察看一下这姑娘的情况。柳梦生定睛看去,见这姑娘虽然脸上少了些血色又挂了些泥泞,但依然掩盖不了她清秀可爱的面庞。柳梦生未料到这一眼竟然让自己愣住了,这倒不是被姑娘的容貌所吸引,而是因为那一刹那柳梦生心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恍惚间,忽然从柳梦生怀中掉落一物,正好拍在了那姑娘的面门上,那是一块通体红色的玉石,虽然看起来一块成色上乘的玉石,却并未被做成玉佩,也没有雕琢的纹理,柳梦生曾推断这有可能是一块罕见的血玉。这玉石本来是收在柳梦生怀中一只小香囊之中,不料却能这样掉出来,正毫无生气躺在姑娘的发间。 柳梦生一惊,倏然回神,那姑娘受了这一下,眉心轻皱,似有了些反应。柳梦生赶紧伸手取回这玉石,不料玉石与些许发丝缠在一起,这一下直接扯掉了那姑娘三两根发丝。 柳梦生又是一愣,紧张地看向那姑娘,见她被扯掉几根头发也没什么反应,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醒,不然怎么解释?柳梦生一边想着一边将那玉石叼在嘴里,然后心里又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玉没掉到沟里去,不然真不知道如何跟师姐交代了,也幸好这姑娘没醒来,不然柳梦生这般举动,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废了不少力气,终于把那姑娘拉了上来,柳梦生回头看向那道深沟,心想幸好这姑娘没掉下去太深,否则他可能真的无能为力了。 坐在地上稍作喘息,柳梦生大致察看了一下那姑娘的情形,但见她似乎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柳梦生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喂!听得见吗?醒一醒,别睡啦,”柳梦生唤了几声,然而那姑娘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么大动静还能睡着,莫不是得了怪病?”柳梦生喃喃道,见自己唤不醒她,柳梦生便打算将她背回去让师姐看看。 只是方才银铃所指方向就是眼前这道沟壑,柳梦生心里有点没底气,毕竟他自己都没把握能越过这障碍,现在还得再背上一个人。 “这沟什么时候有的?”柳梦生望着沟壑抱怨道,他确信自己在出梅林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沟壑。 而且这道沟壑看着也十分古怪。之前救那姑娘上来的时候没大注意,现在仔细看来那深沟的两个侧壁上均有一道相当宽度的黑色土层,难道是一层黑色的土壤?虽然柳梦生一直以来都觉得林子里土壤肥沃得有点异常,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出于好奇,柳梦生抽出木剑尽力挑了点那黑土上来,放在手里捻了捻,手感不像是土壤的感觉,于是又闻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这根本不是黑土,而是草木焚毁后的灰烬。 柳梦生不敢相信地回头又望了望,见那深沟两侧的黑色土层一直延伸向前,看样子应该是覆盖了整个林子。柳梦生不禁奇怪,难道当初为了种这一片梅林烧了不少草木做肥料?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但不管是谁,柳梦生确信这不是自己师姐能干出来的事。 思量间,余光扫到了躺在地上的姑娘,一想到眼前的人情况尚不分明,自己又还有要事与师姐相告,柳梦生稍作歇息之后,便迅速从腰间取出那只银铃又确认了一下方向。不想这铃铛所指示的方向竟然换了方位,这让柳梦生十分惊讶。 难道入这梅林的路真的会不断变化?也不知道偏离了指示的路径前行会发生什么事?柳梦生不禁一阵后怕,看来这林子里真有什么玄机,若是刚才在救这姑娘的时候不小心偏离了路径,或是这路径自行变化把自己抛下了,那岂不是要误事?于是柳梦生不敢再有所耽搁,立刻背上那姑娘继续赶路。 梅树错落间穿行,过处落梅散乱,不觉间柳梦生已是绕过了那道巨大的沟壑。复行百步,柳梦生望见前方现出一株红梅,在周围清一色的白色梅花衬托下格外显眼,而这株红梅的一枝树枝被利落地削断了。 柳梦生一笑,心想这株红梅自己十分熟悉,自己腰间的木剑便是取自这株红梅,此处东去不远便是梅林尽处。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师姐了,柳梦生顿时觉得浑身又生出了一股劲,便加快了步伐飞奔了过去。 可就在越过这株红梅的那一刻,却惊觉氛围骤变,猛然环顾,四周之景竟然与自己记忆中截然不同,此时才觉腰间之铃声响急躁,柳梦生暗叫不好,慌忙止步却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周围本是一片白色梅林,霎时染作一片绯红,忽然风起,落梅纷纷,梅花的红显得愈加妖冶。柳梦生立刻止步,连退几步,粗略计算了一下,应是退回到那株红梅附近了。可是迅速环顾四周,周遭景象并未有丝毫变化,就连那断枝红梅也不知何处了。 柳梦生心叫不好,莫非是入了什么阵法?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忽然迎面一阵强风,柳梦生本能地抬起袖子遮了一下,以防风沙迷眼。然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柳梦生惊然发现周遭之景竟然再一次变化了。 这下柳梦生彻底慌了,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应该前往何方,更不知道四周是否潜伏着什么危险。 柳梦生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想要思考对策,但是眼前所遇到的景象想来极为诡异。昔日频繁进出的梅林现在对自己展现出了一番完全陌生的面貌,柳梦生此时脑内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在茫然了一阵之后,柳梦生突然闪过一念,种在地里梅树没理由会自己乱移动,除非是成了精,虽然这一林子梅树的树龄都很久远,但要是说真都成精了,那还真是壮观了,想想也不可能,也就是说眼前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幻觉。 柳梦生心想若是眼前之景只是幻象的话,那么实际的景物并没有改变,虽然不知道这幻境的玄机,但若是按照自己记忆里的路前进,便有可能走出去。 既然睁着眼睛也识别不出正确的出路,而且还会被幻境所迷惑,那不如闭上眼,而且凭自己对这一带梅林的熟悉,那还真的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想到这里,柳梦生不觉一笑,可就在闭上眼刚迈出一步的那刻,只觉四周又是一阵风起,柳梦生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但见这阵风卷着吹落的花瓣,从四面八方向二人袭来,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柳梦生内心身处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可以说是自己的本能告诉他,若是被吹入这阵风中,必然会遭遇危险。还未留有思考的时间,阵风忽然加速直逼而来,柳梦生瞬间便不知所措,避无可避,就在将要束手就擒,听天由命之际。 恍然一弦琴音入耳,那一阵风花应声散去。柳梦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前方白影飘然,扶风婀娜。忽然眼前,云袖回转,一汪明眸凝紫,含光灵动,似一泓秋水潋滟,细细看去,又宛如万千星辰映入其中,不由得牵魂引魄,柳梦生顿觉全身的气息流转,连同三魂七魄都似要被吸入这一片涟漪之中…… 第四回 桃坞 就在柳梦生沉浸于这含光一睐之时,又是一袭云袖回转,断却了这番凝望。 柳梦生方才回神,只见眼前仙子倩影翩翩。绰绰仙姿,嫣然摇动,明柳扶风点烟波。云袖半掩,悄然回眸,芳泽无加洗铅华。清若寒梅间春雪,洁似秋菊初染霜。盈盈笑眼含秋水,眸中一抹清丽的紫色秀婉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只消一眼,柳梦生却又是看痴了。那仙子见他这般,莞尔一笑,宛如春风一般,温煦动人。 “子林,”仙子轻声唤道。 “师姐,”柳梦生身子一震,惊然回神,急忙行礼唤了一声。 不知缘何,柳梦生一见到师姐,先前心中种种焦虑不安皆随这一眼烟消云散。 礼毕,抬眼只见师姐已将目光凝在自己背上的姑娘,娥眉浅聚,柳梦生急忙开口想要解释,却见师姐似是早已明了,柔声对他道:“随我来。” 语罢,便移步向林外去了,柳梦生见状立刻随去。 柳梦生注意到此时梅花林已经恢复以往模样,仿佛刚才所见犹如梦境一般。跟在师姐身后不久便穿出了梅林,此间再无任何异象发生,腰间的铃铛也再无响动。柳梦生不禁回望了一下那片林子,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师姐似乎注意到了,轻盈地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先不要顾虑方才的事,眼下救人要紧,那林中玄机日后再与子林慢慢道来。” 语罢又是浅浅一笑。 听师姐这么一说,柳梦生便也不再多想这事了,欣然随往。到这时才发现,师姐一身轻袍如雪,云袖缓缓,却不见抱了琴来,难道刚才那声琴音是自己的幻觉? 师姐一路引至一处木屋内,这屋子后面是一片青葱的竹林,其中生长的都是文竹。这一处是师姐的书房,平时并不让柳梦生随意进去,只是自己刚被师姐捡回来的时候是在这里养伤的,想一想也真是难为师姐能把伤重昏迷的自己拖到这里来。 而待痊愈之后柳梦生便很少进来过了,平日里每隔一段时间师姐便会亲自去打扫一番,再从书架上选几本书拿给他看。柳梦生也曾经好奇地自己进来找书看,但每次都是刚从书架上把书拿下来,还没翻两页就被师姐抓到了。 这屋中除了书架以外,还设有一处卧榻,一张书案以及几件一般陈设,似乎曾经有人生活在这里。屋里并无稀奇的物品,唯独那书案上除了一方墨砚之外,却摆了九种插花。柳梦生倒是从来也没看仔细是哪九种花,想自己初到这里疗伤,因伤重的缘故整日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间常看见陪在自己身边的师姐望着那些插花出神。 进到屋中之后,师姐便安排柳梦生将那姑娘安置在卧榻上,随后便要柳梦生去取药匣,再打些清水来,而她自己便开始仔细察看那姑娘的情况。 柳梦生依照吩咐取来了所需的物品,就被师姐支了出去。毕竟男女有别,柳梦生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段时间。柳梦生木木地立在门前良久,换作以前他早就去那梅林里找一株老树躺上面了,可现在领教过那林中阵法的厉害,柳梦生便有点不敢接近了。 见师姐迟迟没有出来,柳梦生这才在木屋不远处寻得一块大小合适的青石,掸了掸浮灰躺了上去。 躺在青石上,柳梦生想要理一理思绪,最让他在意的事情果然还是那林子里的阵法究竟有何效用。虽然与师姐同行的时候丝毫没有疑虑,可这时自己一人想来却依然觉得有些后怕。先前并不知道林中有这等玄机,这个阵法要只是用快风飞花扰乱感官倒也还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可就怕这阵法里若是真的暗藏杀机,那往日里柳梦生在这梅花间进进出出的,岂不就是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了。 想到这里,柳梦生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师姐为何不将梅林中布有阵法一事告诉自己?为何平日里自己进出却没有触发这阵法? 思量间只听见那木屋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柳梦生寻声望去,见师姐悠悠步出。 “师姐,”柳梦生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正欲问明那姑娘的情况,却被师姐先发问了:“子林,师姐来问你。要你追去寻人,你却背回来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是何缘故呀?” 柳梦生本来有太多想跟师姐说的事情,但被这么一问,又看见师姐眼里暗含不知何意的笑意看着自己,竟然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了,只能慌忙解释道:“师姐,师姐你听我说,这位姑娘是在这片梅花林里晕倒了,恰好我经过,便顺手救了回来。” “在林中?”师姐闻言微微一怔,似是有点意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真的是在林子里,”柳梦生以为师姐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师姐见柳梦生这般慌乱,不禁莞尔,道:“好好好,师姐知道子林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坏小子。只是要子林寻的人可有音信?” “师姐,这个……”柳梦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一趟出行感觉他做了各种事情,甚至还捡回来一个人,但唯独就是没能办成师姐托付的事情。 “如何?”师姐轻声问道。 柳梦生支吾着说道:“师姐呀,那人身法着实了得,我…我在林子里的时候就跟丢了…” 师姐闻言眉心浅凝,眼神转瞬寂寥,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样呀。” “师姐,我后来也追去找了,逢人也都问了,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柳梦生还想再解释一番,可见到师姐失落的神情时,柳梦生只觉心中一悸,所有的辩驳之词也涌到嘴边却也只化作一句,“师姐,对不起。” 师姐闻言轻声道:“子林,不怨你。” 眼中失落不减,却已是眉目舒展。 “要是…要是再往远处找一找或许能有收获的,只是…”柳梦生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向师姐说明路上听来的消息。 师姐平静地看着柳梦生,似是在等着他将话讲完。 柳梦生见了心里便有了底气,遂开口道:“师姐,这次我匆匆回来,没找到要寻的人,也是因为有要紧的事要告知师姐。” 师姐闻言淡淡一笑,抬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道:“不急,子林先随师姐到亭中,坐下来细细说。” 语罢便擦过柳梦生身边,往木屋相反的方向去了。 柳梦生看了看那木屋犹豫了一下,回头看见师姐又在浅笑着盯着自己,道:“不用担心,那位姑娘已无大碍,只是还有点发烧,等烧退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眼下让她好生修养便是。” “嗯,好,”柳梦生木木地应着。 随着师姐绕过几小丛修竹,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水域宽阔的清湖,湖面十分平静,偶有清风徐来,吹起细细涟漪。 路上两人并无交谈,但此时柳梦生的心绪却已是舒缓了下来,先前心中那一份忌惮林中阵法的忧虑、寻人未果的遗憾还有些许愧疚之感都已烟消云散。每每在师姐身侧总是会让柳梦生无比安心,仿若世间的种种都无所谓了一般,想来这种感觉自他从昏迷中醒来,见到师姐的第一眼时便有了,至今未曾淡去。 不过柳梦生自醒来后却失去了竹林前的记忆,师姐告诉他可能是伤势过重的缘故。而那竹林背靠一处两山间的断崖,断崖间流水涓涓,柳梦生一直怀疑自己肯定是从这山崖上摔下来的,不然怎么会伤得那么重。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爬到这山崖上面,又是怎么掉下来的却是全都记不得了。 此后,师姐便为自己起名柳梦生,与师姐同姓柳,至于为何名作梦生,师姐后来笑着说见到他的前夜曾梦见从小竹林中拾得一张古琴,结果却不料捡回来了一个师弟。虽然给自己起了名字,但是师姐平时里总是喜欢以子林唤自己,柳梦生也因此问过师姐,便称是给他起的小名。久而久之,柳梦生也习惯了,不如说莫名地还挺喜欢这个小名,但绝不是因为自己是被师姐从林子里捡回来的。 虽说二人以师姐弟相称,但是柳梦生却一直未见到过师父,听师姐言语中的意思,柳梦生猜测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闲云野鹤去了。所以自打柳梦生痊愈后,一切的学识、剑法、棋艺、医术等等其实都是师姐教自己的。不过按师姐的说法这些知识与技艺都是书里来的,而师姐于他也只是将这些知识呈现给他,并不算是自己教柳梦生的,所以并不能当柳梦生的师父。虽然柳梦生一直觉得师姐这是强行当了师姐,不过他也并不介意,要是真要他管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师姐叫师父,那柳梦生才觉得不自在呢。 回想着过往发生的事情,柳梦生不觉望向了湖水远处,那里有一处小筑,整个建筑都建在湖水上,那屋内摆放有许多酿酒用的酒缸。虽然师姐与他不曾用来酿酒,师姐却常让他来将这些酒缸擦拭干净,柳梦生猜测酿酒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兴趣爱好吧。 小筑门前也用木料搭了方便停船的小码头,码头的牌匾上题着三个字,笔法秀丽,标示着此地名作桃花坞。说来自从被师姐从竹林里捡回来,柳梦生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此地明明是一大片梅花林,为何却唤作桃花坞?柳梦生又不禁想到先前看到这片土壤下面的草木灰烬,心想莫非这里之前真的是一片桃花林,只是不知因何原因被焚毁了,后来才生出了这片梅林。 柳梦生之前也不是没问过师姐,只是当时话一出口,就见师姐当即一怔,说了句自己累了就回房休息去了,并未回这一问。虽是匆匆转身却也难掩些许悲伤的神色,还有那眼里转动泪光,似蕴含了无限的哀伤,这一切都被柳梦生看在眼里。从未见过师姐流露过这般神情,看得柳梦生也是十分心疼,便决心再也不提及此事,怕再惹师姐伤心。 柳梦生望着那牌匾,想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得知这名字的由来,心里还是生出了些许遗憾。但转念一想,那林子里的梅树怎么看都是上了年岁的,不说上百年至少也有几十年的树龄,那么久远的事情,师姐也未必知晓,遂又将那股遗憾抛之脑后了。 不过,师姐要带柳梦生去的地方并不是这处小筑,而是向着远离小筑的方向去了。复行数十步,便望见有一小洲探入湖中,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细细的小路与湖岸相连,那小洲上倒是真有一株桃花树,桃花虽然四季常开,却向来开得奚落,甚无精神,即便是微风拂过,也似能把这一树残桃尽数吹落一般。 令人意外的是,在那株桃树最为粗壮的树枝上还系着一秋千。只是见桃树已是这般病容,柳梦生也不忍坐上去,至于一向端庄娴静的师姐,自然也不会去荡秋千。这该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兴趣吧?每每想到这里,柳梦生总觉得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师父愈发不靠谱了。 那株桃树旁有一座小亭,亭中设有一琴案,琴案上一张琴和一只小香炉,另有一透纱屏风将这琴案掩在桃树一侧,琴秋师姐常常在这亭中抚琴。亭旁立有一块无字断碑,碑前又有一张书案紧邻入亭的台阶,柳梦生平日里只要是被师姐抓住不好好练剑修行,就会被罚到这里抄碑文。虽说是无字石碑,但只要是琴秋师姐抚琴一声,上面就会浮现出碑文来,琴声断歇一个时辰之余才会褪去。只不过这碑文也不知是何种文字,模样十分怪异,很少有横平竖直的笔画。柳梦生当然是不认得了,有时向师姐请教这些鬼画符的含义,师姐也只是让他认真抄着,而柳梦生每次抄碑文的时候都是自己理亏的时候,自然也不敢多追问,否则只怕是会落得多抄几遍的下场。 所以柳梦生至今都不知道这碑文上写了什么内容,每每被罚来抄碑文,师姐便会在亭中抚琴陪着。柳梦生常常隔着屏风望去,虽然师姐身影可见,却也看不真切。然而这种举动连同开小差,居然连字写得不端正都会被师姐一一察觉,结果自然是被罚多抄一遍碑文了。就是一直让柳梦生奇怪的是,这碑文上的鬼画符哪里还有字不端一说? 起初,柳梦生觉得抄写碑文是一种十分枯燥的事情,尤其还是这种连文字都看不懂的碑文,费力费神,着实无聊。不过有师姐抚琴作伴,倒是舒缓了自己几分躁动的情绪,后来竟然并不抵触这种惩罚了,当然柳梦生也不可能会喜欢上抄碑文这种事情。 师姐将柳梦生领入亭中,一起坐下,却也不急于向柳梦生询问,反倒是先将七弦琴收入琴匣,又沏了一壶茶,分别给柳梦生和自己酌了一杯。柳梦生端起杯口一闻,瞬间便沉浸在这杯茶的清香之中,果然是荷花清露。 说来,这荷花清露是用清晨凝结在池中荷花花瓣上的露水沏泡竹林中种的茶叶而来,露水本来就沾染了荷花的清香,再佐以茶叶的香气,一杯入口唇齿留香,怡心安神,深得柳梦生喜爱。可是每次柳梦生自己相同的露水与茶叶沏泡时,却怎么也泡不出那种沁人心脾的滋味,在柳梦生再三追问下,师姐才透露了其间有一道手法的玄机,之后任柳梦生百般磨烦,琴秋师姐却也不再透露具体是哪道手法有什么不同。 这荷花清露本来并无名字,是柳梦生起的,师姐虽然笑他起名只顾及一方却也应允了。只是这荷花花瓣上露水着实不好采集,不单单是需要趁太阳还未完全初升,水汽还未散去之时,就要早起撑船采露这么简单。这荷花清露所需的露水采集条件也比较苛刻,若是清晨湖面水汽不足或是水汽太大,甚至是采集过早都会导致采来的露水荷香寡淡,若是采集过晚又会使荷香太浓郁以致于盖过茶叶的香气,所以荷香适宜的露水十分难得。也是因此只有柳梦生修行有所精进的时候,师姐才会给柳梦生沏这荷花清露,算作是种奖励吧。 柳梦生一边将茶杯送至嘴边,一边迟疑地看着琴秋师姐,心想自己这一来一回除了顺手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也没做什么值得嘉奖的事情,更别说还没追上师姐托付要找的人了。 柳琴秋见他这般模样,浅浅一笑道:“子林这一路劳顿,先喝茶休息一下,再慢慢告诉师姐这一路上的事。” 柳梦生听罢虽然还是有点疑惑,却抵不过这荷花清露的清香,早就沉浸在其中细细品味了,既然师姐如是说,那就先好好享受一下。 同师姐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湖上风光,待这一杯饮尽,神清气爽,抬眼见师姐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柳梦生心想师姐今日这无功赏茶究竟是何意,该不会是自己中了那梅林中的迷阵入了幻境,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吧? 见柳梦生一杯茶尽,琴秋师姐又续了一杯给他轻声道:“若是歇息好了,就把来去所见道与我听吧。” 柳梦生虽因那妖雨担心师姐安危而匆忙折回来,整得自己有些疲惫,可自见师姐无恙之后便也放松了下来,现又品过一杯荷花清露竟全然不觉倦怠。 柳梦生接过茶杯又不胜欢喜地喝了一口,随即将寻人未果、村中听闻的妖雨一事,以及救下那姑娘的情形详尽地说了一遍。 期间柳琴秋神情认真地听着不曾搭话,听到柳梦生险些在山涧外遭遇那妖雨时,眼中染上了层层忧色,久久未散,却也未开口打断他。本来柳梦生很想询问师姐那梅林中的玄机,虽然师姐说日后会告诉自己,又怕一提此事便会勾起师姐的伤心事,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子林与那妖雨险遇,没出危险吧?”柳梦生刚一说完,琴秋师姐便问道。 “师姐放心,子林一直小心避开,并没有和那妖雨正面接触,没有遇到危险的,”柳梦生说罢觉得有点口渴,便仰头将杯中变得温热的荷花清露一饮而尽。 扬首间似是听见师姐低语:“或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师姐方才说了什么?”柳梦生正想再为自己添上一杯时,却发现琴秋师姐陷入了思考。柳梦生自然是不想打断师姐的沉思,或者说他十分珍惜这一刻与师姐宁静相处的时光。 山色空蒙,湖光潋滟,荷花清露,眼前伊人,好一派人间绝景。 柳梦生又一次暗暗感慨世上怎会有女子出落得宛如仙子一般,而且还是自己的师姐,简直像做梦一样,若真是做梦的话,就这样一梦不醒便好,就算是中了阵法也无所谓了。 少顷,柳琴秋从沉思中回神,本来似因冷落了柳梦生而有点歉意,回眸却看见柳梦生正两只手托着脑袋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便有点恼火地嘟了嘟嘴。 而柳梦生依旧不知自己惹恼了师姐,还是那般痴痴地盯着。 “这次就让你好好看仔细吧,”柳琴秋见了将头转向一边,生气地说道,“今后就不给你看了!” 第五回 怀璧 柳梦生一直很喜欢盯着师姐的眼眸看,总觉得师姐那一双眼睛十分好看,明眸凝紫,含光流转,星光点点,那清丽的紫色好似这湖中青莲一般,在白皙似雪的肤色衬托下,秀婉出尘,不似凡间应有。 柳梦生曾经跟琴秋师姐开玩笑地说道:“这世上的青莲都是从师姐的眼中借了几分颜色,才能出落得如此美丽。” 结果自然是被琴秋师姐罚去抄了十几遍碑文,哦,对了,其实一开始只罚了十遍,后面那几遍是因为柳梦生听师姐弹曲听得出神了才又被加罚的。 柳梦生一听师姐以后不再让他这么盯着看了,想当然地以为师姐说的是气话,遂连忙起身鞠躬道歉:“师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般敷衍的道歉,自然是不被领情的了。柳琴秋见了轻哼一声,就将头又转向了另一侧,扮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柳梦生知道师姐在跟他赌气,所以也没指望仅凭一两句道歉就能让师姐消气,于是又赶紧转到那一边,端正地施了一礼道:“师姐,师弟知错了。” 可柳梦生一抬头却见琴秋师姐这次连身子都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好像是用行动来告诉柳梦生现在不想理他一般。 柳梦生以前自己这么正经地道歉的时候,虽不能让师姐完全消气,但至少能让师姐开口叫他去抄碑文,而柳梦生只需乖乖领罚就好。像这般装作视而不见的情况,柳梦生还是头一次遇见。 难道师姐没有看见?柳梦生有点犹疑,遂又转去故技重施了一番,然而一抬头却见师姐又背向了自己。 既然师姐不想开口,那我主动请罚便是,柳梦生干脆心里一横,转去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师姐,我真的错了。不要不说话,好不好?只要师姐开口,我就算把那碑文抄上十遍一百遍都行,好不好?师姐?” 柳琴秋悄悄地瞄了一眼,见他这般好笑,就强忍着笑意,悠悠道:“这可是你说的哦。” “当然,认打认罚,绝不还口,”柳梦生一听师姐开口了,就知道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柳琴秋忍俊不禁,但又马上收了笑容,扮作正色地问道:“那师弟是想抄一百遍碑文,还是两百遍呀?” “啊,抄这么多呀,”柳梦生将自己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想法脱口而出。 “哼,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悔过,”柳琴秋娇叱道。 “别别别!师姐,我认真的!两百遍,就两百遍,不抄完不吃饭!”柳梦生慌忙说道。 “不抄完不吃饭,”柳琴秋将信将疑地反问道,“就不怕饿着?” “师姐放心,饿个一两天死不了,”柳梦生自信地拍着胸脯道。 “一两天就能抄完两百遍?”柳琴秋又问。 “这……”柳梦生没想到师姐怀疑的是他能不能抄完,而不是自己能不能真的挨上两天饿,遂施礼求饶道,“要不还是每天吃一顿吧?就吃一顿。” “放心,不会饿着师弟的,”柳琴秋不由掩唇笑了出来。 “就知道师姐最好了,”柳梦生一听自己不用挨饿了就高兴地站直了身子。 “但是两百遍,可一遍不许少,”柳琴秋又道。 “啊,好吧,我抄我抄,”柳梦生闻言立马垂头丧气地坐回到凳子上,早知道刚才就说一百遍了。 “喏,”柳琴秋将手伸了过来。 “师姐这是?”刚刚勉强接受自己要抄两百遍碑文这个现实,柳梦生一时间不知道师姐想要何物。 “将那小香囊拿给师姐看看吧,”柳琴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哦!在这里,”柳梦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色的香囊。这香囊上用来系挂的绳结已经被干净利落地削断了,而香囊中放的也非是香料,而是先前曾拍在那姑娘面门上的玉石。 柳梦生将装着玉石的香囊连同一段红绸一并双手呈给师姐,柳琴秋笑着轻轻拎起香囊,将安放在里面的玉石拿出,仔细查看起来。 这块玉通体鲜红色,好像是渗入了鲜血一般,在阳光下观看这玉中还有丝丝深红色的脉络,若是观察时间长了,还会产生这深红色脉络像是在流动一样的错觉,不过最奇怪的是,一般的玉石都是温润清凉的,可是这块玉却是温暖得好像是活物一般。 说起来柳梦生出去经历这一路波折也皆是因这血玉而起的,记得那天临近日落,柳梦生正在亭前日常被罚,对,现在想来,柳梦生之前还欠了十遍碑文没抄完呢,算起来已经欠了两百一十遍。 但那不是重点,那天直到傍晚柳梦生还差了十一遍碑文没有抄完,而柳琴秋见天色向晚便去准备饭菜了,留下柳梦生一人抄写碑文。没了师姐作伴,抄写这枯燥晦涩的碑文着实让柳梦生叫苦不迭。要不是师姐说回来检查进度,不再抄完两遍就不让吃饭了,柳梦生绝对是要偷懒的。说是抄写,这碑文柳梦生实际上已经抄了不下百遍了,虽然是鬼画符,也早就能默写了。 只是柳梦生奋笔疾书刚刚默写完一遍,月亮都已经出来了。柳梦生心想这日落后光线太暗总得找蜡烛点上吧,到时候师姐来了就说找蜡烛耽搁了,也许就能少写一遍了。 于是柳梦生就停下笔来,跑到梅林边上,心想今夜月色初明,偶有云朵遮住月光,正适合找个树枝躺上一会儿。可就在柳梦生刚飞身爬上一棵树的时候,余光却扫到有一道人影快速穿出梅林,向着小竹林的方向疾行而去。 自柳梦生来到这桃花坞,从未见有人从这梅林穿过来,现在这人突然造访,还是趁着夜色而来,不免让柳梦生警惕了起来。为了防范此人有所图谋不轨,尤其是怕此人会对琴秋师姐不利,柳梦生当即隐去自己的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跟在那人后面,柳梦生却惊讶地发现此人似乎对桃花坞十分熟悉,随即脑中浮现了个想法,难道是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回来了? 见此人步伐轻盈,行处未有停留,应该是有明确的目的地了。正值一片流云遮住了月光,四周光线暗淡了下去,柳梦生趁这机会催动体内气息散出来,向那人探了过去,却居然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回应。柳梦生一惊,居然能把气息隐去到这种程度,看来是位相当了得的高手了。 可谁知就是这么一探,竟然被对方察觉了,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柳梦生自诩师姐教他的这种探查气息的功夫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平日里用起来可是连警觉的小鸟都不会察觉到的。 不曾料到这次竟然会被对方发现了,柳梦生与那人不足十五步的距离,一时间周围又没有可以掩身之处,于是就这样直愣愣地和那人对望上了。 碍于流云遮月,柳梦生不能借月光看清那人相貌,单凭身形看去应该是位女子。平日里,柳梦生总幻想自己的师父应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所以就下意识地认定自己面前这位断然不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 可为何她能如此熟悉桃花坞?难道师父除了师姐和自己二人以外,门下还有别的弟子?不对,柳梦生根本没听过师姐有提到过有其他同门,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云游的时候临时收的吧?那也不对啊,看这姑娘如此熟悉此地,应该是来过的。 柳梦生本能地用左手拇指将腰间的木剑推出剑鞘一分,以便快速出剑,然而这个小动作似乎也被对方发觉了。 只见那人身子前倾了几分,还未等柳梦生看清楚她的动作,那人就突然接近到他眼前,与此同时左手一掌直奔柳梦生面门。柳梦生并没有想到此人身法如此凌厉,竟然能从那么远的距离,仅凭一步就能轻易近身。 柳梦生心中大骇,然而根本来不及出剑,于是牙关紧闭仰身避过这一掌。那女子没有收住这一掌的力道,直接从柳梦生身上腾空掠过。 柳梦生眼看这一掌从自己眼前划过,掌风刮在脸上竟然有丝丝痛感。柳梦生心里暗自叫苦,若是这一掌真打中了,别说是毁容了,自己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虽然避过了这一掌,柳梦生却因为回避动作过大根本稳不住身法,只得翻手撑地一个侧翻,如此动作虽是难看了些,但这样不仅能重新稳住身形,也能在起身的时候直接面向对手。 然而等柳梦生回过身来的那一刻,却发现下一掌早已迎面而来,完了,此命休矣! 柳梦生自知这一掌已是避不过了,就闭上了眼睛准备接下这致命的一击。只是闭上眼的那一刻,师姐的音容赫然眼前,柳梦生不由心中一悸,随即身心都沉浸在一股莫大的遗憾之中,以后再也看不见师姐了。 而后思绪万千,虽然自问这个师弟当得不怎么争气,但是自己若真是魂归故里了,师姐肯定会伤心死的,想来能做琴秋师姐的师弟,还真的是件幸福的事情呀,要是能重来自己一定要好好练功学习,好好待琴秋师姐,不再总是惹师姐生气了。 柳梦生如是想着,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哎…等一下…过了这么久,这一掌怎么还没打下来啊? 柳梦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没有中掌,不由心中奇怪,于是慢慢地把眼睛眯开了一条小缝。眼前光景渐明,柳梦生却见这一掌停在自己左眼不到一指处,而出掌的那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此时薄云缠玉,月色透纱,柳梦生得以依稀辨清此人面容,一眼看去似乎是位比自己要小得多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红裳,脸上有点婴儿肥,显得稚气未消,着实可爱。 未等柳梦生完全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剑鸣传来,随即眼角瞥见一道寒光掠过,直逼眼前的红衣姑娘而来。 红衣姑娘一惊,立刻向后跳开,凌空转身避过寒锋。那柄长剑擦过她的腰间,没入了一旁的青石中,柳梦生立刻识出了这柄剑便是琴秋师姐的佩剑离钗。 远处,柳琴秋剑指一并向着方才出剑的方向,神情肃穆地凝视着那红衣姑娘。柳梦生见了当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估计是师姐见他这般危急,便飞剑攻来,不求能伤到红衣姑娘,但求能逼退她,护住柳梦生。 那红衣姑娘接连退了几步,惊讶地回头,正巧与柳琴秋的目光相接,便是怔住了。而柳琴秋也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并没有驱剑回锋。 薄云慢慢褪去,月光渐渐照亮了柳琴秋,清冷的月华慢慢向那姑娘照来。 柳梦生茫然地看着定在原地的两人,心中满是疑惑。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却见那姑娘身躯一颤,捂着嘴退了两步,随即转身便向梅林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柳梦生呆呆地望着那红衣姑娘渐渐远去,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光拂过,柳梦生发现地上有一物,捡起来是一只红色的香囊,想必是师姐方才那一剑从红衣姑娘腰间削下来的。 “子林…子林…”柳琴秋催步而来,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却已是喘息不已,“子林…你…可有受伤?” “师姐,我没事,”柳梦生清楚方才师姐那一剑是需要催动自身相当的气息附于剑上,再用余下的气息使剑上与自身的气息产生共鸣,其间需要气息运转连贯不能中断,才能剑如己身,攻守自如。若有中断,剑上气息便会自行散去无法收回,而一下子失去这么多的气息,自身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复,必然致使气力不足。此招虽然兼具速度与威力,但在对决中若有差池,气息运转中断,就会使自己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因此此招不仅需要足够的气力以及精确把握气息的能力,更需要修习者拥有波澜不惊的心境。 然而琴秋师姐在刚才与红衣姑娘对望的时候,就已是停止了气息运转,显然心境也是乱了,如今必然会气力不足。 “子林…真的…没有受伤?”柳琴秋眼神慌张,轻喘着拉起柳梦生的胳膊,又伸手在他的胸膛和肩头上轻轻地拂着,似是在检查伤势。 “师姐,我真的没事,”柳梦生抓住师姐的双手,肯定地看着她。 柳琴秋闻言,因慌张而闪动的眸子才渐渐定住,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师姐,那个姑娘是谁?为何会跑到这里来?”柳梦生问道。 “哦,对,”柳琴秋恍然,急忙拉起柳梦生的手道,“子林,师姐要拜托你一件事。” “师姐要拜托何事?”柳梦生问道。 “去追那姑娘,务必将她带回来,”柳琴秋着急地说道。 柳梦生微微一怔,心想那姑娘已经跑了这么久了,现在还追得上吗?但见师姐如此心切,柳梦生还是肯定地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罢,柳梦生刚要转去追人,就被拉住了。 “切记,不要伤到她,”柳琴秋不放心地嘱咐道。 “师姐放心,子林记下了,”柳梦生心想我不被她一掌毙命就不错了,还能伤到她?遂想再次动身,却又被师姐拉住了。 “等一下,”只见柳琴秋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铃,强忍着不适对他说道,“林中穿行,遵循铃音,声清则进,声噪则退。” 柳梦生接过银铃,犹豫地看了琴秋师姐一眼,一是想等师姐是否还有嘱咐,二来也是想确认一下师姐的状态。 “快去,”柳琴秋轻轻推了他一把。 见师姐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而且也没有别的嘱托了,柳梦生便迅速动身了。 出于匆忙柳梦生并没有将铃铛安置妥当,就这样一手铃铛一手香囊地向着红衣姑娘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虽然脚下步伐匆匆,但柳梦生心里却是没有底气的,且不说过了这么长时间能不能追上那姑娘,就算是真的追上了,他又如何能将她带回来呢?自己都不一定能打过这姑娘,还得是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无疑是难上加难啊。 柳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顺着红衣姑娘离开时的方向追去,还未至梅林就见她在自己腰间摸索了一番,然后一跺脚又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看来是发现自己的香囊丢了。 柳梦生见状心中一喜,扬声喊道:“姑娘且慢,你的香囊在这里。” 红衣姑娘寻声看来,柳梦生随即将手中香囊拎起来晃了晃,可是谁知那姑娘见状转身就跑,看那意思这香囊就算是不要了,也不想再与他有所接触。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追了上去,心里暗骂自己犯傻,早知道就趁着她找香囊的时候,暗中接近多好,非得喊那么一句,现在倒好还得费力去追。 很快二人便相继冲入梅林之中,踏入林中不久,手中银铃便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响声,好似玉器相碰一般。柳梦生这才明白师姐那句声清则进是什么意思,可奇怪的是这铃铛之前明明一点响动都没有的,不过现在柳梦生也没什么心思琢磨这银铃里的玄机。 那红衣姑娘似乎像是知道这穿出梅林的正确路径一般,并非一直前行,不时会转换方向,而柳梦生跟在她身后,手中的银铃一直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看来只要跟紧这姑娘就不用担心会跑错路。 追了好长时间,纵柳梦生几近全力,与红衣姑娘的距离却也不见缩短。那姑娘好像不会累一样,依旧步伐灵动,身轻如燕。反观柳梦生却随着时间流逝渐觉不支,眼看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此时,红衣姑娘忽然脚下顿了一下,顺势将重心前移,柳梦生见状一下明白了她是要用方才交手时的那一招,迅速拉开双方距离,看来是对这场追逐的戏码感到厌烦了,想要一口气甩掉他。 柳梦生自然不能让她轻易逃出视线之外,正好望见前方有一棵比较粗壮的梅树,看上去应该经得住自己一番折腾,顿时心生一计,于是右脚重踏一步,飞身上树,再借其树枝发力一跃而起。这样虽然会浪费半刻时间,但是却能换来更为广阔的视野,即使被红衣姑娘用那奇招拉开距离,也不至于丢失对方踪迹。 况且林中土质松软,本就不适合发力疾行,倒不如借着树枝的良好应力跳跃前进,也能节省一些体力。只是这样一来,由于花叶遮挡不仅仅需要更加关注红衣姑娘的动向,也要时刻留意前方有没有适合落脚的树枝,不免会分散注意力,消耗更多的精力。 越到空中的柳梦生定睛看去,果然那红衣姑娘由于土质松软,并没有如愿迅速拉开足够的距离,依然处于柳梦生的视野之中。 红衣姑娘落地向身后看了一眼,见追来的人似乎没跟上来就轻舒了一口气,正巧赶上柳梦生踏上临近的树枝,花叶散落。 红衣姑娘一惊抬头看见在树枝间跃动的柳梦生,慌忙转身就跑,估计见没能甩开柳梦生,步伐也渐变急促起来。 柳梦生料她在这茂密的梅林里,也不能随意使用那招逃脱,便开始寻思如何能拦下她。虽然只见过那姑娘出此招一次,柳梦生便已经大致了解这一招有优势,但也有弊端。纵然此招可以迅速突进相当的距离,但是需要在前方无所遮拦的情况下施展,而且出招会凌空而起,所以中途不能随意停住。再者此招只能直线突进,在狭窄的地方使用可以算是必杀的一手,若是在宽广的区域使用,只要有所防范,想要避开也并非没有可能,当然此招之迅速应该没有人能够在全力回避的同时还能出手反击。柳梦生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念,“缩地”,这就是书中所记载的缩地吗? 不过即使红衣姑娘碍于林地环境不能快速脱离,但是这么一直追下去也不是办法,等柳梦生自己体力耗光了,要想追上也只能是想想了。就目前状况而言,自己要是也能使出这个缩地的功法也许就能打破这个僵局。虽然从师姐给的书里看到过缩地这个招数的描述,柳梦生当时却也只觉得有意思翻了翻,并没有仔细察看琢磨过。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怎么今天净是懊悔平时不用功了?柳梦生又是一阵无奈。 现在除此一招别无他法,只好试一试了。柳梦生回忆了一下红衣姑娘两次施展此招的情形,心里大概有几分把握,在左脚踏上一段树枝之时,柳梦生尽量集中气力于左脚前掌。柳梦生本来是想保留一些气力的,但是柳梦生又怕所用气力不足以施展这一招,于是就决定全力施展了。借势将重心前移,同时后压脚跟积蓄力量,待重心快移过脚尖时,柳梦生胸中提气,将积攒的气力一起发出。柳梦生顿觉耳旁生风,再看脚下那树枝因这一招险些折断,而此时自己身形早已越过树冠。 柳梦生心中大喜,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不过还没等柳梦生再高兴一阵儿,便觉得情况不对,怎么自己还没有回落? 望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柳梦生心里暗叫完了完了,太高了。这要是摔到地上还不得重伤,即使没掉地上,这林中枝叶繁茂,说不准有哪个倒霉树枝就能把自己戳死。 还没等柳梦生反应,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去,顿时惊得柳梦生把胸中提的那口气散了去,但凡世间轻功在起身飞檐走壁之前,都会在胸中屏住一口气,所谓气沉丹田,这一口气不仅关系能否飞身而起,更关系着能否在空中稳住身法。柳梦生在回落的时候,由于慌乱把这口气散了出去,身体便也失去了控制,变成自由下落了。 就在这般危急之时,前方飞来一段红绸,直奔柳梦生身下。柳梦生见状赶紧屏住气,也不管方向什么的,运了尽可能的气力一掌拍了上去,这一下已是将他下落的速度减缓了些许。 红绸过后,柳梦生俯身刚将自己展成一个大字,想要进一步减缓下落速度以便观察落脚点,就看见一条树枝横在自己身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觉得腹部吃痛,柳梦生牙关一紧,眼前一黑,感觉有无数小星星冒了出来。 等柳梦生缓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肚子撞在了树枝上,身体其余部分自然地垂了下去,就这样挂在了树上。觉得腹部吃痛,柳梦生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弃治疗一般地又在树上挂了一会儿。 待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柳梦生刚要起身,结果谁知那树枝这时候竟然断了。而柳梦生就这样又摔在了地上,不过想一想这树枝能接住掉下来的柳梦生其实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柳梦生哀声连天地爬了起来,一时间觉得胃里翻腾,差点吐了出来,结果干脆又闭上眼睛仰面躺在了地上。 这下可好,那红衣姑娘是追不上了,还差点把自己整残了,正在柳梦生郁闷的时候,感觉有东西飘到了脸上,用手抓下来一看,原来是那段救命的红绸。想是这红绸先前和柳梦生一起挂在了这树上,是刚才树枝折断柳梦生落地时的晃动,将它从树上震了下来。 思前想后,这段红绸必是那红衣姑娘的,难道是她出手救了自己?她究竟是谁?在桃花坞的时候又似乎与琴秋师姐相识,但为什么又不肯留下与师姐相认?还有没有铃铛的指引,她是怎么在这梅林中来去自由的?之前交手时也是,那一掌在还未打中柳梦生的时候就收了力道,现在又救了自己,莫非这红衣姑娘也曾与自己相识? 好多疑问在脑子里盘旋,但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个结果来,柳梦生便决定先不去想了。 柳梦生忍着浑身的疼痛,翻身起来检查了一番,首要察看就是那块红色香囊和师姐给的铃铛是否都还完好。师姐给的银铃一直缠在左手小指握在手里,因此完好如初,而那红色香囊却已经不在右手上了。柳梦生慌忙中回忆起来,自己似乎是用右手发力一掌借那段红绸减缓了自己下落的速度。 莫非是刚才这凌空一掌,把那香囊拍在绸子上了?于是柳梦生急忙在那红绸中翻找,那绸子经过一番折腾虚打了两个结。在红绸完全打开的时候,那块香囊便被抖落在了地上,柳梦生急忙把捡起来察看有无损伤,仔细一摸发现香囊中有一硬物,而非盛有香料的柔软手感,柳梦生将香囊打开,发现其中只有一块红色的玉石,别无他物,便赶快查看这玉石有无缺损。仔细确认玉石无恙后,柳梦生长舒一口气,心想幸好这玉石收在香囊里,从树上掉落时又有红绸包裹,不然就有可能跌碎了。 柳梦生舒了舒筋骨,稍微整理了一下,将玉石放回香囊收在怀中,将银铃佩在腰间。现在想追上红衣姑娘是没可能了,好在林中多为土地,还可以寻觅到红衣姑娘的踪迹,柳梦生不想就此放弃,随即循着踪迹出了梅林…… “师姐让子林去追的那个红衣小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柳梦生还是忍不不住地问了,“看样子,师姐似乎与她认识的样子。” “嗯,那位红衣姑娘,与师姐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兴许就是她,”柳琴秋似有些犹豫道。 “那她为何不肯与师姐相认呀?”柳梦生问道。 “或许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柳琴秋说道。 听师姐这么说,柳梦生一阵无奈,也添了几分疑惑,既然是师姐的旧识,且不说红衣姑娘故意不来相认,可就连师姐自己似乎也不能完全断定这姑娘身份。 “只是什么?”柳梦生随口问道。 “倒也没什么,”柳琴秋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玉石递给柳梦生,停了片刻又缓缓道,“说来子林背回来的那姑娘,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虽然并不认识,可身上气息却又与师姐的那位故人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何种缘故。” “对了,那现在躺在木屋里的那个姑娘怎么办?”柳梦生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背回来的那个人。 “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柳琴秋缓缓地说道。柳梦生闻言点了点头,但心里又起了新的疑惑。 这几日他见识到了林中设下的阵法,虽然柳梦生平日里在师姐给的书中了解到不少阵法,但是世间所有阵法无一例外都是易入难出,意在将对方困杀在阵内。然而在被他和师姐称作香雪的梅林之中,布下的阵法却反其道而行之,易出难入。 柳梦生虽不解其原理,但也推测此阵应是意在将桃花坞与外界隔绝,看情形是不想让无关的人随意出入。而被救回来的这姑娘毕竟不是与桃花坞有所牵连的人,虽然不知为何师姐与自己对她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若是此举让外界知晓了桃花坞的存在,必然会有好奇或是好事的人前来探个虚实。虽料那些好事之人也穿不过梅花林,闯到桃花坞里来,但也不免给林中添上几分聒噪。柳梦生自然不愿意师姐与自己平静的生活被一些不识趣的外人打扰,于是便问道:“师姐,咱们要如何安置这位姑娘?是等她醒来再送出去,还是趁她未醒来就把她安置在林子外面?” “生病之人怎么可以随意移动?若是加重了病情岂不是罪过,还是等她病情好转了再做打算吧,”柳琴秋立刻驳回。 “好,就依师姐,”柳梦生深知琴秋师姐一向心善仁爱,虽然有所顾虑,但也依着师姐的意思。 “子林呀,待那姑娘醒来,不如趁此机会,随师姐一起去这梅林外历练一番,一是送这位姑娘出梅林,二是师姐有些担心那位故人,想去寻到她,”柳琴秋略带请求的语气说道。 第一次被师姐这么拜托,柳梦生有点小惊讶,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既然师姐担心故友,那子林当然愿意陪师姐走这一程。” “那此后我就要将这双眼遮住,不再轻易示人了,即便这般子林也愿意吗?”柳琴秋半分玩笑又略带试探口吻问道。 柳梦生以为琴秋师姐先前是在赌气开玩笑,没想到师姐这是真的要把这一双明眸遮住,自然不会乐意了:“师姐这是为何呀?” “子林呀,师姐问你,这一路上,可有见过眸色与师姐一般的人?”柳琴秋轻声说道。 “不曾,”柳梦生摇摇头道,想来师姐这双凝紫眼眸确是世间独有,自己这一路所见,常人多为棕色或浅褐色,也有看见琥珀一般瞳色,虽然罕有但也非世间唯一。柳梦生平日里就爱盯着师姐的眼睛看,不觉养成了习惯,逢人便会观察对方的眼睛,若是撞见有瞳中异色或是眸色罕有的人,他肯定是会留意的,可一路上终未见过有人眸色与师姐一般。 “那子林想一下,师姐若是不遮去这双眼眸就出了梅林,是不是会引来很多人的关注呀?”柳琴秋轻声道。 “这倒也是,”柳梦生虽然喜欢盯着师姐的眼眸看,但是一听说会引来旁人观看,心里便觉得有点不愿意。不过一想到以后很难有机会盯着师姐的眼眸发呆,心里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且不说师姐的那位故人似乎暂时不愿来相认,若是这般引人注目,也势必会招来不少麻烦,”柳琴秋道。 “可是师姐要是把眼睛蒙上,会不会很不方便呀?”柳梦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柳琴秋思索了片刻,“虽然有些影响,但也不碍事的。” “真的?我才不信,”柳梦生心想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可能不碍事? “要不师姐遮上眼睛,子林与师姐比试一下剑法,如何?”柳琴秋微微一笑道。 “这……师姐呀,都说刀剑无眼,虽说师姐的剑术子林自愧不如,但是师姐这把眼睛蒙上了,难免会有不便,子林怕万一有所差池,会伤到师姐,”师姐的剑术柳梦生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虽然他的剑术也不差,可每每与师姐交剑时,还是会惊叹于师姐那流畅优美的剑法,行云流水,宛如翩翩起舞一般。 最开始柳梦生还真的以为师姐是在剑舞,直到第一次交剑的时候才知道,师姐行剑轻巧,剑势却柔中带刚,其间蕴含着凌厉的招式和凛冽的气魄,但又不会轻易发出,交手时师姐的气息总是散发出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结果柳梦生每每与师姐比试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欣赏起来,然后每次就这样惨败在师姐剑下。 “说的好像师弟曾赢过似的,今日师姐将双眼遮住权当是让着你,至于师弟能否多招架住几招,一试便知,”柳琴秋一脸自信地回道。 “好啊,试试就试试,只是师姐若是输了,就戴层面纱就好,不能将自己双眼完全遮去,可好?”看师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柳梦生心想虽然自己不曾赢过,可若师姐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不说师姐自己会行动不便,也大大减少了柳梦生在比剑中分神的可能,这样一来胜负还未可知,一想到也许能赢过师姐,柳梦生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柳琴秋想了一下,轻轻一笑道:“好,就允你。只是我将双眼蒙住,出剑自然会少些分寸,子林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被师姐伤到。” 说完便从袖中抽出一条宽度合适绣着莲花暗纹的白色丝绸,将双眼遮住于脑后系了结。柳梦生一脸发现中计了的表情,心道原来师姐是早有准备啊,跟他说服一番其实无非是想逗逗自己。 柳琴秋理好发型后,将周身气息散发开来,随后起身作左顾右盼状,似是观察周围情况一样,然后轻松自如地走到了之前收起来的琴匣旁,从琴匣底侧抽出一物。 柳梦生一看,果然师姐真的是早有准备,连用来比试的木剑都提前削好了。先前两人比剑,师姐都是用的腰间所配的离钗,柳梦生虽以木剑相对,但以足够气息付于剑上,手中木剑却也不会被铁器所伤,今日师姐换用木剑,想必是真的有恐手下失准伤到自己。 但见师姐将双眼遮住也能自如走动,看起来就算真的遮去双眼也不会对日常行动有所影响。柳梦生知道师姐是通过探知周围的气息才能行动自如,但不想师姐竟然到了如此境界,柳梦生在讶异赞叹的同时也安心了不少,但也不能排除是师姐对桃花坞太过熟悉所致,总之不比试一下他自己还是不大放心。 此时,柳琴秋已准备妥当,转身道:“师弟若是准备好了,就随师姐到亭外比试一番吧。” “随时可以,”柳梦生心想我哪里需要什么准备,倒是师姐这样看上去起居出行没有大碍,但要是交剑比试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两人来到亭外的一处空地,此处有一座方正的石台紧邻梅林一段,三面环着梅花,台子仅一个台阶的高度建得方正,月色清朗,照得石台微微反光,平日柳梦生和师姐就是在这里练剑的。两人各在台子的两侧站定,抽出木剑相对而立。 “那么规则就和往日一样,先点到对方要害或是将对方逼出浅台者为胜,”柳琴秋扬声道。 “好,”柳梦生爽快地答应了。 师姐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香囊,“以此物落地为信。” 语罢便向台中抛去,柳梦生右手持剑摆好架势,柳琴秋投香囊出手后也迅速调整好身法。在那香囊落地的那一刹那,柳梦生立刻脚下发力,又施展出了那缩地的功法,迅速向师姐逼近,同时迅速掩去自己的气息。而柳琴秋也毫不保留地再次将自己的气息一下子散发出来,柳梦生本想隐匿自己的气息扰乱师姐的感知,这一下直接就被师姐逮到了。想来这探查气息的招数本就是师姐教的,琴秋师姐自然是比自己运用得更加娴熟。 此招需要先将自己的少许气息释放出去,碰到对方的时候就会将对方的气息引出返回给自己,同时只要足够集中,自己的气息会一直依附在对手身上,这样只需得手一次就能持续探查到对方。此招在很多情况下使用都颇为方便,可以只针对一个目标,长久探查,也可以将自己气息同时向四周散发以迅速感知周身情况,虽然探知的范围更加广阔但也会牺牲一些精确度,也较难维持。 而且柳梦生在修行过程中发现,此法的妙用不仅如此,一旦成功探到气息,甚至可以通过气息的变化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尤其是出招之前,常人都会散出一缕气息指向出手的方向。柳梦生自己也是如此,虽然曾经试图压抑这种气息变化,但他始终都没有成功过。不过柳梦生也并没有觉得受到打击,因为他在平日修行中发现,就连深谙此法如琴秋师姐者,也会在出招的瞬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气息的变化。 回到对决中,柳梦生眼看计策落空,随即快剑攻了过去,欲图趁师姐还未完全感知回应的气息前压制住她的剑势,这样便可以增加不少胜算。然而柳琴秋显然有所防备,轻巧地闪过柳梦生的锋芒并未着急接下攻势,暂时与他保持距离避免交手。就这样周旋了一番后,柳梦生又发起了一次快攻,这次柳琴秋并未回避,而是直接正面与他交锋,衣袂回转,双剑交错,几招快剑均被一一化解。柳琴秋剑法行云流水,翩翩似舞,柳梦生差一点又要不由自主地欣赏起来。眼看自己的攻势就要被逆转了,柳梦生抽身退开几步,以再蓄积下拨攻势,看来师姐已经完全掌握了他的动作,正面交锋很难取得优势,只好再另想计策了。 柳梦生心里明白气息探知并非没有缺点,且不说这招需要先将自己的气息放出去,若是对方感知足够敏锐便会先暴露自己,就像先前师姐的那位故人一样,还有就是若是中间被某事分神,自己依附在对方身上的气息就会散去,那时就得重新探查。可问题是,要怎么令师姐分神,琴秋师姐的集中力绝非一般人可比,况且师姐的招数都很依赖这种高度集中的能力,日久天长,便练就了无论面对何种变化都是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想来那夜与故人不期而遇时,也是柳梦生第一次看到琴秋师姐失了这份从容。 见柳梦生久未攻来,柳琴秋转守为攻,轻挑一剑向他刺了过来。柳梦生急忙避过这一剑,又连着接了几剑,每一剑虽然力道不大但却出招奇快,招式间行云流水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这下形势完全逆转了过来。柳梦生疲于应对师姐的攻势,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凭借力道优势强行攻去,必然会挨上两三剑,被师姐先行得手。 无奈只得再次退开,柳梦生还未退远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浅台一角,差一点就自己退出界限了,显然师姐不想给他时间考虑对策,一声轻喝已然是追击到了眼前。柳梦生见快要避无可避的时候,一着急干脆就地一个打滚,直接从师姐脚边滚过去,然后起身就跑到了浅台的斜对角。柳梦生快速转身,准备迎接师姐后续的攻势,却见道琴秋师姐还在原地,笑得花枝乱颤。 “子林呀,我可不记得,师姐有教过你这般丢人的身法,”柳琴秋忍住笑意说道。 “师姐呀,这身法意在兵出奇招,他人不会料有这等招数,也不失为一种脱身妙法,”柳梦生辩解道。 “少狡辩!待会儿去就把碑文抄上三遍,”柳琴秋忍着笑意一声娇叱,语罢便又是一剑攻了过来。 柳梦生则趁着刚才这个间隙脑内灵光一闪,正面交手是没希望了,于是将自己五成气息附在了自己的长袍上,暗自褪了下来,虽然之前未曾将自己的气力附在佩剑以外的物体上,但是若是成功了应该可以扰乱师姐感知,兴许有机会得手。柳梦生强迫自己耐住性子,待琴秋师姐已至身前之时,快速将长袍向左侧抛出,自己则转向右侧。 柳琴秋果然在一瞬间犹豫了一下,柳梦生暗喜,驱剑直指师姐侧颈。然而失了五成气息,柳梦生顿感气力不足,本想强撑着出剑,但又怕自己状态不佳,这一剑控制不好会伤到师姐,结果反倒自己也犹豫了片刻。 然而这一计的效果并没有柳梦生想象中那么好,转瞬就被琴秋师姐识出了,旋剑一挡将他的锋芒偏开,又是一剑迅速刺来。柳梦生见状想再续剑势,却也来不及了,师姐的剑尖已经轻轻地抵在他的咽喉。 输了…… 第六回 愁来 见琴秋师姐的剑尖轻抵在自己的咽喉,柳梦生停住了,那一刻他想的是自己方才若是没犹豫是不是就赢了?不过转念一想,琴秋师姐要是因此受伤了,还不如自己输了来得痛快。 柳琴秋见他没反应,就轻轻地用木剑点了一下柳梦生的肩膀。 “师姐饶命,是在下输了,”柳梦生回神赶紧认输求饶。 “师弟还知道求饶呀,说吧,你今天这两招是跟谁学的?”柳琴秋正色道,“放你独自出去一趟,尽不学好,待会儿就去把碑文抄上十遍。” “啊……师姐,不是说好的三遍呢,”柳梦生继续用求饶的语气哀求。 “谁叫你又琢磨出这种旁门左道的招数,再说你不是还欠着两百一十遍呢嘛?早抄完早完事,”师姐说完就用左手食指在柳梦生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然后收剑便往亭子的方向去了。 柳梦生见师姐记得如此清楚,心里估计是没有减轻处罚的余地了,回念想来又是一阵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犹豫,干嘛非得用木剑取胜呢?也可以趁这机会用手捏捏师姐的鼻子、戳戳脸呀之类的,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不过要是换用这些小动作必然需要多进一足一剑的距离,这段距离足以让师姐察觉,估计结果依然是输,唉,算了算了,抄碑文去了。 柳梦生抬眼看见师姐正停在一株梅树下,回头静静地等着自己…… 翌日,柳梦生从床上挣扎地爬了起来,昨天输了之后又把碑文抄了十遍,抄写完了,天都快亮了。柳梦生回房的时候连灯都懒得灭了,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一觉睡得昏顿,梦里似又见到在与师姐比剑,只是柳梦生手中所持是一柄真剑,而师姐的剑势也比以往更加凌厉,招式间更添了几分决绝,一招错锋,两人拉开距离,琴秋师姐回身飞剑攻来,柳梦生迎锋而上,脚下发力竟然使出了比那缩地之术更快的身法,凌空接下这一剑同时快速迫近。在师姐御剑回锋之前,一招先至,却在即将刺中师姐之际有所迟疑,结果瞬间被回转的剑锋从背后贯穿了胸膛,这一剑力道带着柳梦生向师姐飞去,琴秋师姐却不避反而迎上来,直至剑锋也没入了自己的胸膛,这一刻柳梦生心中充满释然的感觉,望着师姐眼中盈盈泪光,沉浸在那一片凝紫潋滟之中…… 恍然惊醒,醒来时那灯还未燃尽。 “这梦真不吉利,”柳梦生想不明白这梦的缘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与师姐持剑相杀,莫非有一天自己会与师姐决裂?更不明白师姐最后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何又要与自己同归于尽。虽然没有梦到前因后果,柳梦生却总有种梦里的这一幕迟早会发生的预感,无比真实,心里郁闷了好久。 “算了,起来了,”柳梦生赖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却也睡不着了,于是就怀着满满的不情愿起床了。 简单梳洗了一下,推开门就望见琴秋师姐刚好撑船穿莲而归,心想师姐竟然起得还是那么早。于是柳梦生便将那梦境抛诸脑后,立刻蹦蹦跳跳地向师姐跑了过去。赶到近处,见琴秋师姐又用那条莲花暗纹的白色丝绸遮住了双眼,看来已然是当做寻常装扮了,柳梦生心里又添了一点不开心。 “师姐辛苦了,”柳梦生一本正经地行了礼,并帮师姐把小舟系住。 “昨日一番劳顿,又抄了十遍碑文,子林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啦?”柳琴秋半带着笑意说,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来。 “看师姐这般勤劳,子林怎么敢肆意偷懒贪睡?”柳梦生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道,接过篮子放在身后,又将左手伸过去想要拉琴秋师姐上来。 “少来,平时也没见你少偷懒过,”柳琴秋先在他的前臂上轻轻打了一下,才拉住柳梦生的左手借力跳上码头。 “师姐呀,不是说出了梅林才需要避人耳目嘛?何必这么早就又把眼睛蒙上呢,”柳梦生扮作委屈状,虽然明白师姐不一定能看到他这番模样,但他相信师姐肯定是能感受到的。 “你呀,早点习惯才是。何况那位姑娘的病情已是稳定了,随时都有可能会醒来,”柳琴秋缓缓说道。 “唉,有点后悔把她捡回来了,”柳梦生叹气道。 柳琴秋浅笑了一下,又道:“子林呀,师姐一直在想,此次去林外寻故人踪迹,问路打探时难免会被问及出身门第,到时候子林会如何回答呀?” “就说是隐居在山林里的神仙喽,”柳梦生道。 “你呀,”柳琴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柳梦生脑门一下。 “那师姐打算如何回答呀?”柳梦生反问道。 “这个嘛,或许要仔细考虑一下,”柳琴秋微微低下了头。 “这个很难嘛?”柳梦生见师姐似是在十分认真地思考,便不解地问道。 “子林呀,”柳琴秋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这片香雪之中的阵法师弟也是领教过了的,子林可有想过这片梅林真的无人知晓吗?” 柳梦生闻言一怔,这件事以前他也曾疑惑过,自己与师姐身处的这片深林中梅花四季常开,清风拂过便似纷纷雪落,为何此番良辰美景却无人来赏?而后柳梦生只当是那山谷将梅林隐蔽起来,外人不易寻得。但现在想来这片梅林十分广袤,除却那处山谷,恐怕还要他处与外界相连。倘若真是这样,却依然没有人来此处赏梅,难道师姐是想说这梅林中的厉害外人并非未曾领教? “师姐,之前还有人穿过这梅林吗?”柳梦生问道。 “不曾,”柳琴秋轻轻摇头道,“可若是说你我出自这香雪之中,只怕还是会招致他人猜忌怀疑。” “师姐所言甚是,只是出了香雪之后,要如何解释家世呢?”柳梦生问道。 “这个嘛,”柳琴秋思索了片刻道,“不如你我暂先隐去真名,再以姐弟相称,一来能够打消他人些许猜忌,二来可以避过熟识之人,方便暗中探寻故人。” “为何要隐去真名呀?”柳梦生有些不解,毕竟两人与外界鲜有接触,虽然柳梦生从来没有问过师姐出身,想平日里两人言语之间,师姐似乎是自幼就在此地,除了偶尔去林外换一些物品回来,不曾长久离开过,这片梅花林又不会轻易让外人闯入,这林外能有几人认识师姐呢? “只是以防万一,若是总以师姐师弟相称,难免会被人问及师门,何况……”柳琴秋转来面向柳梦生,似是在看着他悠悠道,“难道子林不想认此身作姐姐?” “当然愿意了,就依姐姐所言,”柳梦生遂脱口道。听师姐这般说来,柳梦生就觉得有几分道理,既然师姐的旧识不愿与他们相认,师姐弟二人又对林外世事不甚了解,此次随师姐出去寻故友,自然是改换身份以姐弟相称方便行事。 “哼,改口倒是挺快,”柳琴秋又在柳梦生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师姐,这梅林之外当真还有熟识师姐的人在?”柳梦生问道。 “且不说是否有熟识师姐的人在,单是认识子林的人想必也为数不少,况且你又偏偏失忆了,若是碰上熟人,子林又识不得,恐怕会节外生枝。只是易换了身份,子林可能会错过了解自己身世的机会,也不知这般是福是祸?”柳琴秋语气中带了几分忧虑。 “师姐何必如此多虑,子林本来就失忆忘却了自己的由来,就算是有熟人寻来,也不知深浅,倒不如先扮作相貌相似之人来得稳妥。再说,我这名字本来就是师姐起的,就算是道与外人,别人也无从知晓子林的出身,改与不改并无分别,”柳梦生如是说道。 其实柳梦生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只是自己初到此地之时身负重伤,若不是师姐救治恐怕早就魂归故里了,可偏偏自己却忘记了先前的全部记忆。现在既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也不知是被何人所伤,柳梦生也担心若是贸然打探自己的过去,只怕不仅会再度引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到师姐。也正是因此,在桃花坞的这几年以来,柳梦生才没有想着去外面追寻自己的身世。 “子林真的愿意?”柳琴秋有些迟疑地问道。 “当然了,”柳梦生爽快地回道。 柳琴秋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但好像还是忧心忡忡。 “倒是师姐想起什么化名呀?”柳梦生见了就问道。 “是呀,要起什么名字呢?”柳琴秋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回首转向湖水,似是隔着白绸望向湖心。虽用白绸遮去双眼,却也难掩其非凡的气质,柳梦生见师姐陷入沉思,也不想打搅,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等着。 柳琴秋沉思了良久才缓缓启齿,“柳含烟。” 柳梦生本来还在一边盯着师姐看,一边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不料琴秋师姐忽然道出化名,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师姐。 “子林意下何如呀?”柳琴秋回首问道。 “哦,很好听的名字,跟师姐很配,”柳梦生触电一般回道。 柳琴秋笑了笑,到:“子林呀,师姐担心,若是日后不得已要自报师门的时候,这世间平白无故多出一门一派,会不会有些可疑呀?” “这个师姐放心,这次我出梅林查探,打听到如今林外并不太平,世间平白多出不少邪祟横行,北方又有异族频扰,玄门各路自顾不暇。且不说各大门派中有不少能人趁此机会自立门户的,更有世家自成一派,想要单立一门以兴氏族,如今玄门武家林立,即便是从未听说过的门派也不会招来多少怀疑,”柳梦生道,自己独自出梅林一番,虽然寻人未果,但是也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邪祟横行,果真如此?”柳琴秋追问。 “是真的,师姐,先前跟师姐提到过的那个妖雨就闹得人心惶惶,回来的时候还有一村落的人要因此逃难呢,”虽然这一问是意在确定自己所说的世情,柳梦生却感觉师姐身上传来的气息并无波动,似是有所预料一般。 “若真是如此,这一程只怕会有凶险……”柳琴秋担忧道。 “师姐不要这般忧虑,且不说咱们就一定会遇上什么凶险,即使是深陷危机,以师姐的修为再加上我,一定会有办法化险为夷的。师姐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柳梦生见师姐似有些退意,便打断了她。 柳琴秋虽听他这么说依然忧心不减,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终是点头说道:“子林,你我涉世不深,出了这梅林之后,你要答应师姐,无论何时一定要进退与共,切不可独断孤行。” “这个师姐放心,出了这梅林,我一定事事都听师姐的,跟师姐寸步不离,”柳梦生立刻拍着胸脯回答道,“只是该怎么跟那姑娘解释,咱们为何隐于梅林之中呀?” 突然想到那姑娘现在身处桃花坞,若是此时醒来,那柳梦生与师姐两人出身于这梅林中的事情必然会暴露,以这梅林中的诡异阵法,总不能天真地跟她说是小隐隐于林吧。若不想出个说辞,说不定就是日后的一个隐患。 “这个确是未曾想过,”柳琴秋娥眉轻皱,应是在努力思索良策。 柳梦生本来是想等师姐拿个主意,于是便又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结果却见师姐沉思良久后,转向他轻轻一笑道:“这事师姐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不如就交给子林想个主意吧。不过要快一些,那位姑娘应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柳梦生听了一脸无奈,以师姐的冰雪聪明都没了主意,这岂是他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师姐还真是会给自己出难题。 “不如子林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的情况,也好趁此想个办法,师姐这就去准备些茶饭,待会拿过去慰劳子林,”柳琴秋说完,便轻推着柳梦生往木屋去了。 柳梦生虽然内心是拒绝的,但也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这个严峻的任务了。两人分离之际,柳梦生犹豫地看向师姐的背影,突然又想起昨夜的梦,心里不免有所介怀。想不出师姐会走上什么末路歧途,相比之下倒是自己更有可能吧,毕竟自己来这里时身负重伤,不知是与何人有深仇大怨,于是柳梦生忍不住就这样脱口问出:“师姐师姐,假如有一天我若是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滔天罪行,师姐会大义灭亲吗?” 柳琴秋被他这一问,身体一震,顿了片刻转过身来道:“子林呀,跟师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这个绝对没有,师姐不要误会,”柳梦生立刻解释道,“只是昨夜做了个梦而已。” 柳琴秋黛眉轻挑,笑道:“子林呀,别老是想这些无由来的事了,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跟那个姑娘解释现在的情况才是。” 说完就转去厨房,看来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柳梦生刚才话一出口,就快被自己蠢哭了,昨夜估计是太累了,而且睡前又拼尽全力与师姐比剑了一番,才会做了这种梦,自己怎么就拿来认真地问师姐了呢?唉,还是把心思放在怎么跟那姑娘解释现状上吧,柳梦生略有沮丧地拖着双腿向着木屋去了。 刚一进到木屋里,柳梦生便闻到屋内有种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闻到过,此时那姑娘依然还未醒来。说是来查看情形,但实际上柳梦生除了看看也干不了什么,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粗浅地探查了这姑娘的散出气息,柳梦生见她气息虽是有些紊乱,但人倒是睡得安稳。这下柳梦生也就可以专心犯愁了。于是柳梦生便一脸惆怅地瘫了在床边的木椅上,心想师姐把解释说明的任务交给自己,但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更编不出什么故事来。毕竟是从梅林里把这姑娘捡回来的,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闯进来的,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深入到那个地方的,但只要说是柳梦生救的她,这姑娘必然会清楚他能够出入这梅林。再者现在已然把她带到桃花坞里疗养了,只要她一醒来,无论用何等言辞理由,他和琴秋师姐二人隐匿在香雪中的事也必然会暴露。 “唉,真是愁煞我也,”柳梦生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谁知话音未落,柳梦生就听到了床上有了动静,一声低浅的呻吟随之而来。 那姑娘醒了…… 第七回 入烟 看那姑娘似乎马上就要醒过来,柳梦生心里叫苦只想撞墙。 不是吧,自己这还没时间好好苦恼一番,那姑娘就要醒了,这下好了,别说编故事,柳梦生连应付她醒来时何如打招呼都没想好。 这时间,那姑娘好像并不想给柳梦生余地准备似的,随着那一声呻吟过后,眉头轻轻皱起,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柳梦生见状也来不及思考什么对策,立刻直直地站到床边,扮出一副自以为和煦友善的笑容低头看着她。 少顷,那姑娘果然动了动身子舒展一番,似是刚睡醒一般地睁开了眼睛。 “早啊,你醒啦,”柳梦生僵硬地抬起右手冲她带了个招呼。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哪里?”那姑娘一惊,忽见身旁立着一个笑容怪异的男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双手交叉架在胸前,对着他摆出了防御的姿势,然后又粗略地摸索一下身上,透着几分怒意又略带哭腔地继续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柳梦生本来就没有心理准备她会这么快醒来,又苦于思索何如解释香雪和桃花坞的事情,直接被这姑娘一连串的发问给整懵了,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结果柳梦生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刚才极为僵硬的笑容,抬着手继续作打招呼状。 那姑娘快速打量了柳梦生一番,见他没什么别的动作,就试探性地往床边挪了挪,却发现眼前这位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便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一边观察一边嘟哝着,“这人该不会是个呆子吧,还真可惜了这张小脸了。” “喂,这么称呼你的救命恩人不大好吧,”柳梦生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那姑娘这么说自己就脱口回了一句。 “你不是呆子呀,”那姑娘一惊又跳回了床上,涨红了脸道,“那你怎么刚才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以为你大病初愈甚无精神,谁知你醒来后这般活蹦乱跳的,叫我如何反应?”柳梦生一脸无奈地戳在原地,一时间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也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继续无奈。毕竟自己以最快的反应扮作了一副友善的姿态,结果还是被人家误会,不过换做姑娘的立场,似乎这个反应也情有可原,毕竟自己昏倒醒来的时候身边突然站着一个大活人,是谁都得吓一跳。 “什么活蹦乱跳的,还不是被你吓的,人家平时可稳重了,”还是那姑娘反应快一些,嘀咕了一句问道,“我好像是有印象在路上昏过去了,救命恩人?是你救了我?” “不然还能是谁?”柳梦生心里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把他当成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也总算是把事情的开头理清楚了,只是后面的解释依然是茫茫愁绪啊。 就在不知道如何继续说明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柳梦生干脆不理那姑娘,转身去迎师姐进来。 柳琴秋端着早点推门而入,见柳梦生迎了上来,便轻声问:“师弟呀,那姑娘情况何如?” “姐姐不必关心,好着呢,活蹦乱跳的,”柳梦生没好气道。 柳琴秋听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怔,遂将早点放到桌上,同时遣自身气息探来,虽然双眼被蒙住,但一探气息却也将屋中情况探得分明,遂是一顿然后责问道:“梦生,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姑娘了?” 柳梦生第一次听师姐这么称呼他,霎时一怔,等反应过来心里又是一阵委屈,慌道:“我不是,我没有,姐姐不要误会呀!” “噗……”那姑娘在一旁将这般情景看得仔细,竟然一时没绷住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柳梦生便回过头来对那姑娘挤眉弄眼一番,意思是让她帮忙解释。 结果那姑娘见状,迅速跳下床,越过柳梦生,躲到柳琴秋身后用手指着他扮作委屈状道:“这位姐姐,就是他,想要趁我刚醒来的时候,欺负我。” “喂喂喂,不要装作跟我家姐很熟的样子,离远点离远点,”柳梦生见势不妙,没好气道,“讲点道理,我哪里欺负你了?” 那姑娘故意要气柳梦生似的,拉着柳琴秋的衣袖躲在她身后,冲着他吐舌头扮鬼脸。 “姑娘可有受什么委屈?”柳琴秋关切地问道,语气里有几分宠溺的意思。 柳梦生本来是十分自信,他的琴秋师姐自然是了解她捡来的这个师弟的,虽然这么大了还一直…嗯…调皮捣蛋的,但是内心却是十分端正的,绝不会做出什么非分越礼之事的。结果眼下这发展,分明是要拿他问罪的架势,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师姐站在她一边,柳梦生现在就是个嗷嗷待宰的小绵羊。 那姑娘转了转眼睛,收起一脸坏笑道:“就是他,在我醒来的时候,站在床边吓唬我。” 柳梦生心道这小姑娘分明是想说的夸张一点,好好捉弄一下他,又顾虑把自己也搭进去,误了名声,才换做这般说词。 “梦生,还不快给人家姑娘道歉,”柳琴秋似是在忍住笑意道。 柳梦生听到师姐这般要求,又见那姑娘一脸得意的笑容,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看来琴秋师姐是故意要跟那姑娘一起整他,不过现在自己也是百口莫辩,只好咬着后牙道:“对不起,是在下冒昧,惊扰到姑娘了。” “家弟莽撞,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柳琴秋转向姑娘接着说道。 那姑娘见柳琴秋转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了红晕,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还要好好谢谢两位的救命之恩呢。” “姑娘感觉身上可还有不适?”柳琴秋问道。 “谢谢关心,已经完全恢复了,”那姑娘精神满满地回道,然后又十分恭敬地向柳琴秋施了一礼,正色道,“小女子姓江晓莺,今日承蒙搭救,还未请教恩人名姓,来日必会报答。” 柳琴秋笑了笑,然后转向站在一旁想要搭话却找不到时机的柳梦生,道:“梦生,还不快来跟人家江姑娘好好介绍一下自己。” “哦,在下姓柳名梦生,这位是我家姐同为柳姓,名琴…咳…含烟,”柳梦生被刚才一闹,差一点就把师姐之前嘱咐过的忘掉了,幸好一念闪过改了回来。 “柳含烟,柳姐姐的真好听,”江晓莺说罢又施一礼,“这一次幸好遇到了柳姐姐跟柳……兄弟了,小女子再次谢过两位恩人。” 柳琴秋笑着将她扶起来,示意让她一同坐在桌旁。 “原来是只小鸟,怪不得这般调皮,”柳梦生摇头道,心想听她唤师姐作柳姐姐,本来还期待她能叫自己一声柳哥哥,平衡一下刚才被捉弄的委屈,也不枉自己费劲把她从林子里背回来,结果换到他这里就成柳兄弟了,心里好生郁闷。 “小鸟?”江晓莺刚坐下,差一点就又跳了起来,“我这是杨花绕江啼晓莺的晓莺,哪里来的小鸟!!!” “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早上的小黄莺嘛,还不是只小鸟,”柳梦生道。 “你!!!”江晓莺在桌下双手握拳,似在暗中克制自己,看来若不是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恐怕早就过来跟他打一架了。 “好啦,梦生不要闹了,快来用饭吧,不然粥都凉了,”柳琴秋笑着道。 柳梦生听罢开心地跑到桌边,结果坐下来一看,师姐已在桌上摆了三人份的早餐,心里大叫中计,琴秋师姐分明是算好了这姑娘将要醒来,才让自己先行前来看望的,后来恐怕也是故意要和江晓莺一起捉弄自己的,心里一阵无奈,虽然柳梦生自知自己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但是有时候总觉得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师姐其实比他还要爱玩。 “柳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江晓莺喝了几口粥,好奇地问。 “此地唤作桃花坞,我与梦生自幼在这里生活,”柳琴秋缓缓道。 柳梦生在一旁也喝了几口粥,就见江晓莺一边喝着粥一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柳琴秋,心里有点不快,这姑娘刚一醒来为什么就能这么精神,而且还跟他的师姐这般熟络。 “话说,柳姐姐为什么蒙着眼睛呀?”江晓莺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这小鸟这么这般无礼,”柳梦生插嘴道。 “对不起,人家就是好奇嘛~”江晓莺噘着嘴道。 “无妨,此身自幼双目失明,目中无神。若是不经意间睁开,有恐惊到他人,便这样终日以白绸遮住双眼。”柳琴秋淡淡地说道。 “对不起,柳姐姐,我不该问的,”江晓莺饱含歉意道。 “江姑娘不要在意,没关系的,”柳琴秋似是并没有在意一般。 “别老是江姑娘江姑娘的,柳姐姐叫我晓莺就好了啦,”江晓莺活泼地说。 “嗯,好,”柳琴秋应道。 “不过柳姐姐好厉害,居然还能行动自如,若是常人早就需要别人搀扶,或者是拿个手杖探路了,”江晓莺一脸钦佩道。 “晓莺呀,此身虽是失明,可心里却是看得明白呢,”柳琴秋笑着说道。 “是这样呀,”江晓莺似懂非懂地应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这江晓莺醒过来,柳梦生总觉得自己跟师姐的日常交流被这小鸟抢去了大半。现在倒好,看着琴秋师姐跟这江小鸟交谈甚欢,干脆直接把自己晾在一边了。说好的让他来想主意解释的呢?现在别说不用柳梦生解释了,他连话都快搭不上了,看着二人都快以姐妹相称了,心里能不郁闷嘛。但是也没什么办法,看师姐聊得也很开心的样子,自己只好在一旁幽怨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江小鸟了。 “柳姐姐,姐姐可是姑苏柳氏的仙子呀?”江晓莺眼中流露出些许期许的光芒。 “姑苏柳氏是什么?”柳梦生不由脱口问道。 “就是那个玄门世家呀,”江晓莺不耐烦地瞥了柳梦生一眼,后又转向柳琴秋道,“柳姐姐是嘛?” “这桃花坞只有此身与家弟两人,如何担得起一方宗门的名望?”柳琴秋笑着说道。 “嘿嘿,那柳姐姐是出身于哪一家仙门呀?”江晓莺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琴秋看,身子也向倾了去。 “你这小鸟,怎么就一口咬定家姐是仙门出身呀?”柳梦生好奇地说道。 “你少插嘴,”江晓莺伸手对着柳梦生摆了摆,做了个驱赶蝇虫的动作。 “是呀,晓莺为何就认定此身出身仙门呢?”柳琴秋笑着问道。 江晓莺噘了噘嘴,想了片刻便道:“就是感觉呀,感觉柳姐姐无论是气质样貌还是举止谈吐,都不像是乡野之人,又隐居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就算不是玄门出身也一定是何方高士。” 柳梦生闻言不由看向柳琴秋,见师姐也转向了自己,似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仅仅是见了一面,江晓莺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看来以后这种情况会很常见了。 “难道没有猜对嘛?”江晓莺看见两人的反应就试探地问道。 “不能说是猜错了,只是姐姐也不知此身与家弟是出自玄门还是武家,”柳琴秋道。 “这个简单,”江晓莺立马坐直了身子道,“柳姐姐会法术吗?” “法术?”柳琴秋微微一怔。 “就是能呼风唤雨呀,掌雷御火呀,上天入地之类的,”江晓莺激动地解释道,差点从座子上站起来。 柳琴秋闻言掩唇笑道:“这般神乎其技,岂不是神仙了?” “对呀,那些玄门世家哪一个不是为了成仙的?”江晓莺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啦,晓莺还是赶紧吃些东西吧,不然可就没了,”柳琴秋笑着说道。 “哦,”江晓莺眨眨眼睛坐了下来,喃喃道,“不是都这么传的嘛?” 江晓莺再看向桌上的时候,却见两道小菜已是快被柳梦生吃完了,遂着急地说道:“喂!你怎么吃这么多啊?” “你和我师姐聊天我又插不上嘴,可不只能化郁闷为食欲嘛,”柳梦生心中如是想,遂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嘿,你少吃点,”江晓莺见了也连忙端起碗筷,同柳梦生抢起菜来。 待两人风卷残云般地打扫了盘中餐,三人便将碗筷收到漆盘上,柳琴秋转来对江晓莺道:“晓莺呀,你的随身之物就放在床下,用过早饭之后,你好好检查一下可有遗失。” “嗯,好,”江晓莺明快地答道。 柳琴秋正欲起身去将碗筷冲洗干净,江晓莺也立马起身道:“柳姐姐,我也去帮忙。” “晓莺呀,你大病初愈,虽然看起来很精神,但还是注意调养为好,多加休息才是,”柳琴秋道。 “那我去帮师姐洗碗筷吧,”柳梦生自告奋勇道。 “这种事一人就够了,梦生还是在这里陪一陪晓莺吧,”柳琴秋浅笑道,后便端着餐具推开房门,临走前似又想起来了什么,回过头来嘱咐道,“梦生,你可不要欺负病号哦。” 江晓莺笑着将柳琴秋送出木屋,望着她走远,然后不情愿似的回头看向柳梦生,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算了,还是去查看一下我的东西吧,”对视良久,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跑过去在床下摸索了一阵。 “有了,”江晓莺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遂从床下拿出来了一个匣子。 江晓莺看了看四周似乎有点无奈,又走回桌旁,不想搭理柳梦生一般,坐下来就打开匣子翻找。 柳梦生本来也不想多跟这江小鸟言语,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察看随身之物。 只见江晓莺先是在匣子里胡乱翻了一通,然后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看来是没翻到想找的东西,随后就慢条斯理地从匣子里不断地拿出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柳梦生好奇地看去,见那些小物件看起来像是各种药丸、爆竹、小零件之类的东西,末了江晓莺还拿出来了一个不知名的物品。 “这是什么?”柳梦生不禁问道。 “孤陋寡闻了吧,”江晓莺专注地将那物擦拭了一番,遂不知扣动了什么扳机,那物两侧即刻弹出两张弓片来,“这是一把机关弩。” “不是,我说你随身带这些东西干什么?”柳梦生讶异她竟然能在那么小的一个匣子里装这么多东西,又寻思这小姑娘带这些东西要做什么? “出门在外,总是会有各种不时之需呀,”江晓莺一脸认真地检查机关弩着,很随意地答道。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随身带这些,难不成是想行侠仗义去呀?”柳梦生道。 “也可以是这么说吧,”江晓莺好像依然不想认真搭理他似的。 “不就是醒来的时候,吓到你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记仇,”柳梦生见江晓莺这般敷衍自己就幽幽道。 江晓莺冲柳梦生吐了吐舌头,然后用手里的机关弩对准他做了一个假装发射的动作。 “早知道就不你从林子捡回来了,”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林子里?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从哪里把我捡回来……救回来的?”江晓莺突然正色道。 “林子…林子里呀,怎么了?”柳梦生茫然道。 “可是,我记得我好像是在河边昏过去的,”江晓莺皱了皱眉,挠了挠头道。 “你这小鸟,怕不是晕倒的时候把脑子摔坏了吧,我把你捡回来的地方离河边远着呢,”柳梦生心想这小鸟要真是在河边晕倒的,怎么可能会跑到林子来?总不会真的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弃尸荒野吧,这小鸟难不成是在诈他? “你!你再叫我小鸟,小心我揍你!”江晓莺冲他瞪了瞪大眼睛道,并握紧拳头在空中挥了挥以示警告。 “怎么着?是你自己名字就是只小鸟,还不乐意啦,有本事你来啄~我呀,”柳梦生挑衅道。 江晓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看手里的机关弩,又看了看柳梦生,将手里的弩放到桌上,冲过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柳梦生没想到这姑娘还真过来啄他……不,打他,一点准备没有,挨了几下,本来想还手,但是面对一个姑娘家家的,柳梦生还真不知道还手打哪里,于是就这样抱着头一直被动挨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就还手啦!” “哼!柳姐姐吩咐过了不要欺负我,你敢不从,是不是欠打?!!!”江晓莺一边说着一边又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你这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嗯…那个…欺师灭祖,辱没门楣,”柳梦生只得吃痛地叫道。 “你这书没读过几本吧,”江晓莺听他这般乱用成语,停下手来一脸鄙视地嘲讽道。 “你这小鸟,一个姑娘家家的这般野蛮,一看就是家里没教好,当心以后嫁不出去,”柳梦生抬头反击道。 “你找打!”江晓莺一听,立马又是一顿暴打。 “还来?”柳梦生抱头欲跑,却在起身的时候被江晓莺绊到,一个踉跄摔了个全体投地,连怀里的那装着血玉的香囊也跌了出去。柳梦生赶紧伸手将香囊抓了回来,然后立马回头防备江晓莺的追打,结果回首却看见江晓莺双膝跪倒,扶额靠在了桌子腿上。 柳梦生立刻上前察看,见她面色一白,额头微汗,便有点担心道:“小鸟小鸟,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突然一下有点头晕,还不是被你气的,”江晓莺略显虚弱地瞪了他一眼。 “你呀,还是听师姐的话,好好休养便是,别刚有精神就打打闹闹、蹦蹦跳跳的,”柳梦生心想这姑娘可能真的是晕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于是一伸手把江晓莺扶了起来,安稳地扶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只要你不气我就行,”江晓莺噘着嘴没好气道。 “好好好,不气你,江姑娘好好休息,在下不打搅了,”柳梦生担心江晓莺真有个闪失,便不再跟她闹着玩了。 江晓莺依然撅着小嘴合上了眼睛,不久便又睡过去了。柳梦生心道这姑娘虽然刚才揍自己的时候精神满满的,但毕竟是刚刚恢复,这一番打闹想必真的是累了,自己又不明她的病情实在不应该这样闹着玩。 想到这里,柳梦生不免心生愧疚,见江晓莺睡去却依旧不放心,便在一旁细细探查她散出的气息。说来奇怪,柳梦生在探查之时发现江晓莺的气息总是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还变化得时缓时烈。 柳梦生不由陷入沉思,依他这几年在桃花坞所学,按说世间万物皆有气息,以鸟兽最盛,草木次之,山石最微,而人贵为万物之灵,其气息更盛。师姐曾经告诉柳梦生但凡世间万物的气息都会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虽然会随所处环境以及时节变换略有波动,也不会浮动过大。但像江晓莺这般气息变幻无常的情况,柳梦生自然是闻所未闻的,不禁十分诧异,却也不知缘由。 再回神,见江晓莺已然睡安稳了,柳梦生便蹑手蹑脚地出了木屋,想要去找师姐问一问这小鸟的病情。 柳梦生刚一出门,就看见柳琴秋从远处归来,于是立刻迎了上去。 柳琴秋知道是他跑来,先是一阵不解,随后又迅速明白了过来,还未等柳梦生开口便先问道:“晓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柳梦生顿了顿,以前琴秋师姐就很细致入微,柳梦生无论干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师姐,没想到如今蒙上双眼也能这般明察秋毫,于是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惊讶把刚才的事老老实实地汇报了一遍。 “师姐再去查看一下晓莺的情况,”柳琴秋担忧道,说完便又推门进屋了。 柳梦生虽然也着急了解江晓莺的病情,但是又不敢耽误琴秋师姐诊治,只好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好在用时不久,柳琴秋就从屋里出来了,看师姐的神色柳梦生便知江晓莺已是无有大碍。 “师姐师姐,小鸟…呃…这江姑娘情况如何了?她这究竟是何症疾呀?师姐好好跟我说说,我以后也多加注意才是,”柳梦生一直站在门外等着,见师姐出来了,急忙轻声问道。 柳琴秋黛眉浅凝,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一串问题,而是轻轻挽着他向湖边走去。柳梦生见师姐不言语,也不愿继续追问,就静静地陪在一边,等着师姐开口。 走了半晌,柳琴秋才缓缓道:“其实晓莺的病情,师姐也没有头绪,倒不如说是从未见过这般情况。晓莺的体内似乎是有两种不同的气息,两者互不相容却又不得不相互依存。子林将她背回来的时候情况已然趋于稳定,只是桃花坞中也无甚良药,便仅用了些安神的香,却不知为何又会突然晕倒。” 听师姐一说,柳梦生恍然,怪不得那时候觉得江晓莺气息有些紊乱,原来是这般缘故。只是一人体内如何能出现两种气息,柳梦生暗自琢磨,根据自己所学,这世间恐怕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借助外人调理自己内息,以自己的气息为主导,外人的气息也只作疏通辅佐之用,这种情况下外人的气息在调理结束后很快便会消散,所以多数情况下若是外来的气息经久不散,应该是此人被谁人出手所伤。但柳梦生把江晓莺捡回来时粗略察看过,加之琴秋师姐又仔细检查过了,却并未发现江晓莺身上有任何被人出招加害的迹象,也难怪师姐毫无头绪了。 “那现在怎么办?”柳梦生问道。 柳琴秋摇摇头道:“以你我之力,恐怕束手无策,不如早些带她去林外另寻良医。” 柳梦生点点头深表同意,只是江晓莺这种情况恐怕连一般的医馆大夫也是闻所未闻吧,但若是武道世家或是玄门各派兴许还有些希望,“那江姑娘知晓自己的情况吗?” “即使不告诉她,想必晓莺自己也有所察觉吧,你我还是早些打点行装,做好离开桃花坞的准备吧,”柳琴秋道,随后推了推他,示意柳梦生回去收拾行囊。 “好,”柳梦生应道,便很听话地回房去打点行李了。 整理随身要带的物品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倒不如说柳梦生根本没有很多可带的东西,挑了几样感觉可能会用到的物品就打包了,行李整完了又觉得出门一趟还是多准备些比较好,便又挑了几瓶医治外伤的药塞了进去。 柳梦生再次检查了一遍打点好的东西,却觉得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颇有一种即将离家远行的感觉。推开房门,望着一池湖水,柳梦生长叹一声,兀自惆怅起来。这几年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桃花坞,虽不知失忆之前是何种,但现在这世上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桃花坞了,练剑修行的浅台,师姐抚琴的池亭,自己不时躲去偷闲的梅林香雪,乃至一草一木,就连常常被罚抄写的碑文此时都显得格外亲切了。想自己平日里与师姐在此间逍遥,怎料今日会有此情此感,如若当初师姐的故友没有闯进来,是不是自己这一世就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呢? 柳梦生正望湖兴叹之际,眼角余光扫到琴秋师姐不知何时来到不远处,似是在望着自己。柳梦生便干脆收了感伤,靠在栏杆上一手托腮也望了过去。见琴秋师姐似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移步向他缓缓走来,柳梦生却不迎上去,而是静静地等在原地。 “莫非是师姐打搅了子林的望湖兴怀了?”柳琴秋走到他身旁浅浅一笑道。 “还是听师姐叫我子林比较舒服,梦生梦生的总觉得怪怪的,”柳梦生一脸傻笑地说。 柳琴秋伸手戳了柳梦生脑门一下道:“好好好,你我独处的时候便唤你子林,若是有外人在的话,子林还是早些适应梦生这个称呼吧。” “那江小鸟也算是外人喽?”柳梦生挑了挑眉毛道。 “晓莺姑娘虽然人不坏,但毕竟不是你我同门,难免不会将你我出身暴露给外人,而且目前尚不清楚她为何会出现在香雪之中,当然不能与子林等同看待啦,”柳琴秋道。 柳梦生见师姐虽然口中是这般说辞,可是提到江晓莺的时候却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容,便道:“是嘛,明明之前跟人家很是熟络的样子,聊起来我都搭不上话了。” 柳琴秋险些笑出声来,理了理气息道:“子林这是在担心师姐会被别人抢走了吗?” “才没有呢,”柳梦生不想承认地回道。 “好好好,没有~没有~师姐会一直陪着子林,才不会被别人抢走呢,”柳琴秋用哄孩子的语气接道。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琴秋师姐这般哄自己,不过心里却是无比开心的,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师姐呀,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小心行事吗?” “子林呀,且不说这般在寻找师姐故友时不容易暴露行踪,更是你我涉世未深,世事难料,况且子林来桃花坞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只怕是祸非福。也不知林外是何人对子林心有歹意,总之先小心为好,”柳琴秋认真地说道。 “师姐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柳梦生赞同道,虽然不知道自己晕倒在竹林前经历过什么,心里却十分清楚此番绝非福分,更何况柳梦生笃定自己是坠崖至此地。也不知这世间有何种凶险等着他,柳梦生顿时心生退意,若世事真将自己逼迫至此,他还真不愿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再去趟这浑水。但眼下师姐要去追寻故友,自己自然是当仁不让,如此考量琴秋师姐提议改换身份倒也合情合理。 “话说,师姐就没想过我以前也许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当初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照顾我,还把我领入门中?”柳梦生问道,之前自己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自从看到师姐对从未见过的江晓莺也是这般温柔,不免心中有了疑问,莫非师姐虽然嘴上说是要防备外人,但其实根本不会去怀疑戒备他人。 “师姐虽然不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曾经为恶,但一个人的心性何如还是可以通过身上的气息感觉出来的,”柳琴秋用有点认真地语气说道。 “原来还是凭感觉啊,”柳梦生这脸上的无奈看来是褪不下去了,心想也不知道师姐这种样子还能不能行了,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多替师姐提防一下歹人吧。 “可不要小看师姐的感觉哦,不是都说女人的感觉非常准确的嘛,”柳琴秋自信道。 “是是,我相信这话,”柳梦生心里暗暗把“才怪”两字加上了,“那师姐感觉一下那位故友目前身在何方呀?” “我要是知道了,还用这么大费周章呀?”柳琴秋道。 柳梦生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念,等一下,师姐的故友既然通晓梅林的出入方法,莫非…… “嗯……那师姐的那位故友可是同门吗?”柳梦生问道。 “算是吧,”柳琴秋随口答道。 “唔,”柳梦生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啦,子林?”柳琴秋问。 “就是突然冒出了个看上去比自己小好多的师姐,感觉…嗯…怪怪的,”柳梦生回道。 “其实,我觉得子林叫她师妹更合适,”柳琴秋笑道。 “这样也可以?”柳梦生又是一阵无奈,心道琴秋师姐又开始乱排辈分了,看书里记载的人家别的门派都是按入门先后排辈分的,师姐虽然不至于是看心情排,但也是强行按年龄排了。 “不然子林也想管她叫师姐?”柳琴秋道。 柳梦生无奈地看着琴秋师姐,心想咱家门内辈分可以这么乱来的吗?叹了一口气道:“感觉不管怎么叫都很奇怪。” 柳琴秋笑了又笑,道:“好啦,不纠结这种事情了,一起去看看晓莺吧。” “哦,”柳梦生挠了挠头应道。 走到木屋前,看到江晓莺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低着头摆着双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晓莺醒来后可有不适?”柳琴秋同柳梦生上前问道。 “柳姐姐!”江晓莺跳了下来,“我挺好的,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还是不要大意,晓莺的情况此身与梦生都无头绪,刚才我们还在商量还是早些带你去另寻医治方法呢,”柳琴秋道。 “哦,”江晓莺略有失望的样子。 “对呀,你这情况虽然平时看起来精神得很,感觉没什么事,却又突然晕倒的,怪吓人的。本来就是为了救你才把你背回来的,要是现在耽误了你的病情,岂不是白费了我当时的初衷?”柳梦生接话道。 “好吧,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两位了?”江晓莺看了柳琴秋一眼,小声问道。 柳琴秋笑着拉起江晓莺的手,缓缓道:“这一程一来是陪晓莺去寻医,二来我与梦生也想借此去找一位朋友。” “这样啊,还以为能在这里多住两天呢,”江晓莺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现在这情况还是早些寻医好好诊治一番才是,再说你出来的这些时日,家里人不会担心的嘛?”柳梦生见她似是有些不想离开的样子便问道。 “哦,好吧,那什么时候出发呀?”江晓莺依然一副不情愿地样子问。 “今夜暂且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再出门,”柳琴秋道。 “嗯,好,”江晓莺释然地应道。 “晓莺再好好休息吧,”柳琴秋道。 “不了,现在感觉还好,也不想一直躺着了,不如柳姐姐陪我走一走吧,”江晓莺道。 “嗯,可以呀,”柳琴秋道。 “那我去地里摘点菜去,”柳梦生自告奋勇道。 自然两人并没有异议,其实并非是柳梦生不想和师姐一起陪晓莺走走,只是方才一说道明早就要离开桃花坞,柳梦花突然想起来梅林里的阵法自己还没想出个说法呢,顿时感到阵阵头痛。不如趁这个机会,自己好好思索一番,也省得陪那小鸟遛弯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 柳梦生来到木屋后的小竹林里面,此处有一处空地,种着稻米和几种青菜,平日里自己与师姐的一日三餐大多仰仗这块地的收成,记得曾经有一年地里粮食歉收,结果师姐弟不得不缩衣减食,幸好湖中还有些莲藕可以添补,竹林里也还有竹笋可挖,这才撑了过来。记得有一次柳梦生挖竹笋未果,饿的实在难忍,不等师姐采莲藕回来,就跳进湖里抓鱼去了。废了不少力气才抓到一条鱼,结果还被一向吃素不喜杀生的琴秋师姐勒令将那条鱼放生了,那一年下来两人着实清减不少。 柳梦生在地里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着青菜,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结果不久便到晚饭的时候了,但是柳梦生依然毫无进展,不管怎么解释都是漏洞百出,看着琴秋师姐烧好的饭菜,柳梦生一副雨恨云愁的样子,席间并没有什么胃口。 柳琴秋不时转向柳梦生,似是也注意到了他的状态,遂开口说道:“晓莺呀,出去走走感觉累不累呀?” “有柳姐姐陪着并没有觉得累,”江晓莺明快地答道。 “那也多吃一点,”柳琴秋拈起竹筷往江晓莺碗里夹了些青菜,又道,“晓莺有没有做过船呀?会不会晕船呀?” “完全不会,以前经常乘船的,”江晓莺嘴里塞满饭菜含糊地说道。 “那就好,明早我们到刚才的小码头,一起坐小船出发,”柳琴秋浅笑道。 坐船出发?柳梦生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要是能够从水路出发,就不用纠结怎么解释香雪中的诡异阵法了,遂应道:“嗯,好的。” “柳姐姐又没在问你,你回答什么?”江晓莺瞪了他一眼,似乎有异议,“柳姐姐呀,刚才见到那片梅林里梅花开得好漂亮,我们从那里穿出去,好不好?” “晓莺呀,你病情不稳定,不易过于消耗体力,那梅林中无人修缮,土质松软不便行走。若是从梅林走出,费时费力,姐姐担心于晓莺的病情会有变数,”柳琴秋温柔地对江晓莺说道,语气和神态仿佛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哦,好吧,”江晓莺便也接受了。 “好,那明天由我撑船,师姐与江姑娘就坐在船上,好好欣赏夹岸风光吧,”柳梦生心中大喜,瞬间胃口也来了,立马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饭菜。 “不然你还想让柳姐姐撑船啊,”江晓莺一脸鄙视看着眼见这个吃相狼狈的家伙说道。 不过,柳梦生没开心多久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梅林香雪之中设有阵法,防范外人随意闯入,那这水路必然也会有所玄机,不然起阵之人岂不是太疏忽了。那梅林中的阵法柳梦生好歹是领教过了,也有点心理准备,可是这水面之下的机关阵法自己可以还未对上过,要是三人就这样乘船而入,那脱身之法岂不是得全靠想象力了? 一念到此,柳梦生又失了食欲,刚才猛塞了几口饭菜,现在反倒积压在腹中整得自己很不舒服,柳琴秋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饭毕,三人一同收拾了碗筷,再略带强迫地嘱咐江晓莺躺下休息之后,柳梦生便与琴秋师姐一同出屋了。 路上柳梦生把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师姐呀,既然梅林香雪中设有阵法,防止外人闯入,那这湖面上总不会没有设防吧?” “子林放心,师姐自有办法,”柳琴秋浅笑道。 “师姐知道这水中玄机?”柳梦生追问。 柳琴秋一笑嫣然,并没有回答,拉着柳梦生又到了碑亭。 “师姐这是何意?”柳梦生虽然心中有惑,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师姐莫不是想着出了桃花坞就没有碑文抄了,要让他趁现在赶紧抄上几遍吧? “子林呀,可愿听师姐抚琴一曲,”柳琴秋缓缓说道,语气中尽是温柔。 “可以呀,师姐无论弹多少曲,子林都愿意听,”柳梦生想都没想就答道。 柳琴秋将柳梦生领入亭中,自己坐在琴案前,柳梦生则是倚在亭中的栏杆上,一手撑着侧脸凝望着师姐。 只见柳琴秋玉指轻挑,一声弦起,凄梅恸桃,直入心神,瞬间在柳梦生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指间拨动,曲调高洁清冷,却又如泣如诉,哀婉动人,柳梦生人在一侧,却恍如身在曲中,不禁钦叹世间宫商竟然能谱出如此凄恻之音,一时间竟感眼中泪意晃动。亭中柳琴秋身姿楚楚,却也幽寂堪怜,不忍相看。只觉琴秋师姐的身影在自己眼中渐渐模糊,柳梦生收睛合眼,转向湖面一侧。抬眼凝睇,只见天心月色明朗,洒下一池清辉,清风穿林拂过,残桃欲尽,落梅似雪,随风吹入粼粼细波,池中荷叶轻颤,青莲摇曳生姿。柳梦生心想此时若是能起一场烟雨该多好…… 翌日清晨桃花坞飘起了绵绵细雨,因三人约在码头集合,柳梦生早早就起来准备出行的小船了,这只轻舟平日里是师姐弟两人往返于湖上采集莲藕以及清晨荷花上的露水所乘,今日要多载一人又不用作采摘,便把不需要工具全部搬了出去,腾出琴秋师姐与江晓莺坐的地方。等收拾完毕,柳梦生便舒了舒筋骨,便觉这细雨打在脸上十分舒服,远处山色空蒙,湖面上暂时还未生雾气。 静待良久,柳梦生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回首只见柳琴秋戴着一顶白纱帷帽,素净的面纱随风轻轻飘动,将音容微微遮住,一袭白衣蹁跹,古色古香的琴匣依在身后,一支素伞徐徐摇动,自远处缓缓而来。 见伊人仙姿绰绰,气质不凡,如今这般穿着,宛若清荷独立,不染纤尘,更在一片雨色中添染了一分明丽,伊人近侧又似有一缕幽幽荷香随之而来,柳梦生见此景自然是又看痴了。 “子林,扶我上船可好?”柳琴秋走到近前轻声对柳梦生说道。 柳梦生身子一颤恍若梦中惊醒一般,连忙上前扶琴秋师姐踏上轻舟,又将师姐的行李安置妥当,唯有身后的琴匣琴秋师姐不愿取下。 “柳姐姐!”江晓莺也很快就从木屋那边冒着细雨小跑过来,一看见到柳琴秋一时间也呆住了片刻,随后唤了声柳姐姐就迅速跳上船钻到她的伞下,调整一下别在腰后的小匣子,便挽着柳琴秋一同坐在轻舟之中。 “晓莺,没有落下什么物品吧?”柳琴秋轻声问道。 “放心吧,柳姐姐,全都带上了,”江晓莺回道。 “两位坐好,开船喽,”见两人已经坐安稳了,柳梦生便走到船头,提起船桨轻轻推系船柱,借力将轻舟离岸。 细雨纷纷,湖面如镜,远处山间雾气渐生,缓缓飘来。柳梦生兰桨拨动,穿湖而行,轻舟过处卷起粼粼细浪,渐渐划破这一片静谧。池上青莲摇曳舷侧,在雨色的衬托下更添了几分迷离之感,让柳梦生不禁回忆起了琴秋师姐的眸色。 “晓莺呀,此番景色,听此身抚琴一曲可好?”柳琴秋似是在欣赏着眼前之景轻叹道。 “好呀好呀,我也想听柳姐姐弹琴,”江晓莺本来也沉浸在山水之中,听到这一叹,就活泼地转身接过柳琴秋手中的伞。 柳琴秋轻轻打开琴匣,横琴膝上,云袖拂过,轻挑一音。柳梦生一听不禁回首看向琴秋师姐怀中的这一张七弦琴,果然不是碑亭中那一张,虽然两者都是伏羲式,但这一张琴的音色远不及亭中之琴。柳琴秋似是知道柳梦生正看向这边,冲他浅浅一笑,继续弹奏,虽然音色不及,但在师姐指间依旧琴声悠然,意高情远,只消片刻柳梦生便沉浸在这山水琴音之中。 轻舟划过碑亭处的小洲,湖岸上便是香雪一隅,微风拂过,香雪纷纷,翩跹入湖。柳梦生望向碑亭,想自己与师姐相识以来,不知在这亭中度过了多少时日,虽然多数时候是他被罚来此处抄碑文,但今日要离开此处,竟也觉得十分不舍。 又见那亭旁病桃依旧,柳梦生虽然不曾细心照料过这株桃树,却不由自主地小声对这病桃嘱咐道:“可怜的桃树呀,千万不要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枯死掉了。” 再复前行,镜湖两岸收束成溪,柳梦生驱舟顺流而下,又想起昨夜直到就寝之时,琴秋师姐虽是指出水路方向,却依然没告诉他水面之下有何等玄机。不过柳梦生现在沉浸在师姐的琴声之中,却也觉得十分安心,竟全然不担心此事了。 入溪未深,水面生起了淡淡雾气,四散开来,溪水飘满了落下的白梅,微风中尽是梅花的芬芳,水雾渐浓处,四周之景也渐渐模糊。柳梦生却恍然明白,穿过这烟水便是离开桃花坞了,不免又回头望向身后桃花坞的那一片湖光山色,香雪碑亭,也不知这一去,再见又是何时了。 待柳梦生转回见前方雾气更胜,心里暗想也不知这片烟水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因缘际会,此时几瓣香雪飘落眼前,飞入溪中。柳梦生忽然有感喃喃自语道:“流水若知落梅意,可载寒魄渡清愁。” 语罢,身后琴声倏然停歇了一瞬,不知是琴曲本意,还是…… 春风慕,雨丝绵。 吹落素英香浅,离情牵绾弄清弦。 惹人怜。 只叹天姿非世有,笑问谁家新柳。 凌波菡萏露中仙,可临烟。 第八回 暗波(一) 江水涛涛,奔流而东,江上一叶孤舟,载不动的茫茫愁绪…… “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划个船还能把桨弄丢了,”江晓莺一跺脚差点跳起来。 “我哪里知道那溪流一出来会有个落差,这入江口的水流还这么湍急,没翻船你就得感谢我了,赶紧给我老实坐着,掉下去可没人救你,”柳梦生道。 “我掉下去了,也用不着你这呆瓜来救!”江晓莺气道。 “是啊,你这小鸟没准还是只水鸟,扑扇两下翅膀就能飞上来,我才不会跳下去救你呢,”柳梦生回道。 “你!你欠打!”江晓莺挥着小拳头气道。 之所以会丢了船桨,还要说回先前,本来三人乘舟顺溪流而下,穿烟水而行,虽然需要防备不时有溪石突出划伤船身,不过溪水上梅香清幽微风徐徐,又有柳含烟指间的悠扬琴声相伴却也十分惬意。 复行数里,四周水汽渐薄,柳梦生心里一喜,正高兴马上就能视野清晰了,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撑船了。 “不好,快坐稳,”只听柳含烟轻声叫道,似是察觉到前方有险,随后立刻翻手抱住古琴,扶住船舷。 柳梦生和江晓莺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前方雾气一散,马上就是一处小瀑布,两人大骇。然而情况已经不容他们有所反应,小船便直接冲下瀑布。这凌空之际,柳梦生赶紧蹲了下来防备接下来的冲击,却发现瀑布的落差并没有很高,下面便是涛涛江水。轻舟就势一下子就冲进了这江水中,偏偏入江口水流又极为湍急,船头被江水突然冲击,一下子就以极快的速度变换了方向,差点把柳梦生甩出去,三人乘的小船自然是禁不住这般冲击,眼看就要翻船了,柳梦生又突然发现前方竟然立着一个露出水面的大石,若是就这样顺势撞上,他们乘坐的小船必然会支离破碎。危急时刻,柳梦生急中生智用手里的船桨发力刺向这大石,刺中的一刻冲击传遍全身,柳梦生咬紧牙关,气力迸发,硬是借力将船成功扶正,也避免撞上这块石头。不过还没等他庆幸,手中兰桨不堪这般摧折,一下子就断了。柳梦生一惊立刻收力,差一点就直接落水了。 小船最终有惊无险地进入江中,船身颠簸了一阵渐渐恢复平稳,柳梦生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手里连那断桨也没了踪影,估计是刚才的颠簸中,一时慌乱没能抓住,掉进水里了。 回头见师姐正倚着船侧,总归是勉强保持住了。而那江晓莺则是直接脸朝下摔在了船里,想必方才小船入江的时候,她是真的完全没有防备,之后又正值船身最为颠簸之时,便干脆就这样一直趴,避免再有闪失吧。 江晓莺等到小船平稳了才爬起来,起来自然是没好气地想要骂柳梦生一顿。只是现在骂也没用,失了唯一的船桨,又无合适之物替代,柳梦生总不能拿师姐的琴当船桨吧,即使真的拿来划水,面对着滔滔江水,莫说是这短短的木琴了,纵然是船桨未被折断,但凭着一人之力也难轻易靠岸,于是舟上三人暂且只能这样随波逐流了。 小船飘了良久,不见江上有其他行舟,江晓莺有点心急了,“怎么过了这么久都不见有别的船呀,喂,呆瓜,你要不把这绳子拴身上,下水去拉着我们靠岸。” 说完就把一根绳子扔给柳梦生,柳梦生见她分明是在为难自己,反击道:“那你咋不飞上岸去求救呢?” “你!你是不是又皮痒痒了?”江晓莺气道,挥着小拳头抗议,不过这轻舟本来是就是强行载了三人,在这江面上也不入在溪流中安稳,所以江晓莺也不敢有大动作。 “好了好了,先不要闹了,江面颠簸,别一不小心真的落水了,”柳含烟笑着制止了这一场打闹。 柳梦生心里暗暗佩服,如今这般困境,自己与那江小鸟即使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焦虑,也不免表现出几分急躁,而师姐却依旧镇定自如。不过,柳梦生总感觉师姐与其说是镇定,倒不如说是并不介意现在的处境一样,始终在一旁浅笑着,似是在看着他跟江小鸟打打闹闹一般,偶尔见两人焦躁过重便出语宽慰。虽然不明白师姐为何并不担心现在的情况,但见师姐这般从容,柳梦生自己竟然也冷静了下来不少,仔细观察着江面是否有船舶过往。 然而奇怪的是,三人随波漂流良久,别说有船了,连只鸟都没见着,柳梦生与江晓莺一边注意江上情况一边打闹了几番,终究还是累了。柳梦生一下子瘫在船里,懒懒地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先躺一会。” “有没有点出息?要是错过了来船怎么办?快起来快起来!”江晓莺一边继续张望,一边不耐烦地踢了踢他。 “要是真有来船,那船上的人也能看见咱们,别这么费劲了,好好歇会吧。”柳梦生懒洋洋地回道。 “真是受不了你了,”江晓莺一跺脚干脆也坐了下来,靠着船侧支着脑袋,一副放弃挣扎的样子。 此时,柳含烟又将那木琴横在膝上,慢慢地弹了起来,这一曲酣畅大气,曲风浑厚,在这江面之上倒是颇为应景。柳梦生听来一扫心中不快,不禁坐了起来欣赏起周围的景色来。江晓莺本来一脸鄙视地瞪了柳梦生一眼,不久却也放松了下来,趴在船侧玩起水来。柳含烟似是知道两人已经不再烦躁,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继续抚琴弄弦。 正直琴曲淋漓处,却见柳含烟指间一顿,琴音骤停。 “江上有人,”柳含烟轻道。 “在哪里?”柳梦生与江晓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结果两人直接撞到了对方的脑袋,后又都蹲下来揉搓。 “你个死呆瓜,就不能注意点啊,”江晓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这小鸟不也一样,”柳梦生不甘示弱道。 柳含烟掩唇一笑,将身旁的江晓莺扶起,道:“梦生,还不快些求救。” 于是,柳梦生也不在乎脑袋上的疼痛了,起身就在江面上寻那来者。 江晓莺也擦了擦眼泪起来一同寻找,很快就有所发现,指向一处道:“在那里!” 柳梦生看去,是有人影在,于是高呼道:“救命呀!救命呀!” 江晓莺斜楞了他一眼,也一起叫道:“救命呀!” 那人像是听到了呼救声,身影逐渐靠近。待到可以辨认身形之处,只见那人站在一棵像是随意砍断的树干上以一根长长的竹竿划水渡江,柳梦生和江晓莺全看呆了,都忘记继续呼救了,这样也行?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样子就能渡江? 那人又接近了一段距离,便双脚重踏,从树干上跳起,凌空旋身以竹竿拍击江面,借力再起,如此两回,快速跃进,待到最后一跃,便撒手放开了那根竹竿。 江晓莺见状立刻同柳梦生一起叫道:“不要扔啊!!!” 然而为时已晚,竹竿从那人手中掉落,被江水迅速冲远。 两人同时扶额,一阵无奈,柳梦生心道完了,又多了一个遇困人员。 见那人即将跳到船上,柳梦生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自言自语地说道:“咱们这条船经得住这人跳上来吗?” “你现在才想这个问题吗?”江晓莺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叫了出来。 再一次为时已晚,那人已然身至轻舟,虽然看得出来此人已经尽力控制力道了,但是奈何这船载动三人已是勉强,现在又有一人从高处跳入,自然不可能安稳。那人跳入的一瞬,船身一沉,不少江水灌入,柳梦生刚安稳身法,便立刻扑上去,将灌入的江水用手舀出去,一边急声说道:“快来帮忙!不然就真的沉了!” 江晓莺听到也顾不得花容失色了,赶紧过来一起舀水。刚跳上来的那位先是一愣,然后也反应过来一起帮忙。奈何船身吃水太深,江面上只要有些小浪,就能往船里灌进水来,三人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消长平衡的状态。 “不知三位因何求救?”刚跳上来的那位一边舀水一边喘着气问道。 “你说呢?”江晓莺没好气地反问。 “人家好心好意过来帮忙,你就不能态度好点,”柳梦生道。 “还不是你撑船不小心,又把船桨弄丢了,要不然我们能这么狼狈?”江晓莺气道。 那人听罢一低头,估计也意识到刚才不应该草率地把竹竿舍弃掉。 柳含烟轻声说道:“还未请教壮士台甫。” 那人起身对着含烟躬身施了一礼,抬头见眼前这位姑娘蒙着双眼,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皱顿了顿,再后表情舒展似是恍然明白状,刚要启口介绍自己,便被江晓莺打断道:“这船都快沉了,别整那些没用的礼数啦!赶紧帮忙!” 那人又立刻蹲下来一边委屈地舀水一边介绍自己道:“在下楚征,字雁南。敢问三位是?” “我叫柳梦生,方才问楚兄姓名的那位是家姐柳含烟,这个脾气暴躁的姑娘是……”柳梦生还未说完,就被江晓莺泼了一脸水,用衣袖擦了擦,就见江晓莺噘着嘴瞪着自己,但涌入船中的江水又让二人无暇继续斗嘴。 楚雁南见状差点笑出来,扭头转向江晓莺问道:“那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江晓莺,”本来江晓莺正在瞪着柳梦生,见楚雁南转过来问自己姓名,就迅速变换表情,挤出一个笑脸回道,“先不说别的了,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物件能当船桨使?” 楚雁南皱眉思索了一下,道:“并没有类似之物。” “怎么能说没有呢?那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江晓莺眼睛一转,手里不敢停下舀水的动作,便扬了扬头示意道。 “这……”楚雁南有点踌躇。 柳梦生这也抬起头来,见楚雁南背上是有一物被布包裹着,看长度似也可以替代船桨,便接道:“对呀,看楚兄身负之物长短可以当作船桨的样子,现在境况紧急先借用一下吧。” “可……这是楚某的兵刃呀,”楚雁南无奈道。 “什么兵刃不兵刃的,这船都快沉了,难道真要等咱们都没力气舀水了,一起投江喂小鱼小虾啊,”江晓莺急道。 柳梦生心里开始暗自同情起来这位楚雁南了,世人皆知习武之人视自己的随身兵刃如同己身,如今却被江晓莺强行要求用来划水,这位楚兄能不心疼吗? “这……好吧,人命要紧,”楚雁南一咬牙答应了。柳梦生见他竟然能如此爽快地同意糟蹋自己的兵刃,不免心里佩服起来。 只见楚雁南抬手从身后将兵刃取下,迅速去了裹在上面的布匹,将兵刃亮了出来,柳梦生定睛一看是一把长柄刀,刀身雪亮,寒光盈盈,一看就是上品而且被细心保养过,刀身末处刻有一虎首印记。柳梦生心想这刀长短正好,暂时用作船桨简直再合适不过了,然后又替这位仗义的仁兄心疼一番。 楚雁南取出刀来,望向江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还请柳兄弟和江姑娘委屈一下,继续舀水,楚某这就将船靠岸。” 说完,就将长柄刀入水,仅用力一划便将船头改变了方向,柳梦生不免又抬起头看了眼前这位侠士。这江水如何湍急柳梦生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看似寻常拨桨一下,却是绝非一般武者就能办到的事,这个楚雁南想必一定是位厉害角色,难怪之前仅凭一根竹竿一截断木就敢渡江。 楚雁南继续用手里的长柄刀当作船桨划了起来,驱使小船渐渐向岸边靠近,似乎是感觉到了柳梦生在看着自己,便也转头看过来,柳梦生立刻满怀敬佩与同情向楚雁南投以肯定的目光,楚征见了又是一阵叹气刚想说什么,却被江晓莺打断勒令加快动作。楚征听罢应了一声便加快了划水的速度,看来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兵刃长时间受这种委屈。柳梦生便也只好低头加快舀水,收睛之时看见柳含烟在一旁用衣袖掩着笑容,看样子应该是了然此时眼前三人狼狈至极的状态。 好在是小船未偏离岸边过远,一行人终于在一处浅滩成功登陆了,此时柳梦生、江晓莺还有楚雁南已经累的不行了,谁也没有那个余力把船拉上岸了,小船刚一搁浅江晓莺就立刻跳了下去,蹚了一段水,一上岸就瘫痪似的躺在了浅滩上。 “柳兄弟,可还有帮忙之处?”楚雁南问道。 “还烦请楚兄帮忙拿一下随身行李,”柳梦生见他同样疲惫不堪,自己也不是很好意思再过于麻烦人家,便指了指船上的行李,那些行李是柳梦生和师姐的,并不是很重。 楚雁南点了点头,便背上行李提着刀往岸上去了。柳梦生忍着浑身酸痛跳下小船,将船向浅滩使劲推了推,让船不至于被江上的浪潮卷走,随后走到柳含烟近侧,小声道:“琴秋师姐,这里距岸上还有一小段水路,师姐若是不便,我便背师姐过去。” 柳含烟刚好将木琴收入匣中,转来对他浅浅一笑道:“那便有劳子林了。” 柳梦生此时见到师姐的笑容,如沐春风一般,顿时从心底又生出了力量,挽了挽衣袖,伸手去扶师姐。柳含烟一手抱琴一手扶住柳梦生,正准备翻身下船,此时船身却突然滑动,柳含烟未能及时稳住身形,轻叫一声便落了下来。 柳梦生见状立刻接住师姐,结果自己却因为这一下直接单膝着地半跪在水里了,嘴里却首先问柳含烟情形:“师姐没事吧?” “辛苦子林,师姐无碍,子林可还能支撑?”柳含烟关切地问道,“若是体力不济,把我放下也无妨。” “师姐放心吧,”柳梦生一脸傻笑道。 柳梦生咬了咬牙发力起身,抱着师姐向岸边踱去,此时才发现这一江两岸柳色青翠,林间枝叶繁茂,零星的汀兰点缀着一派生机盎然,远处层峦叠嶂,云烟紫气,藏峰隐秀。先前困于江上,难免心中烦闷,只留意到了浩浩江水竟然没发现这江岸上的风光居然有这般秀丽。柳梦生收睛看着怀中的师姐,浅笑依旧,虽然隔了一层面纱又遮掩着双眼,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一点也不像是经历过方才的困境一般,浅滩细波潺潺,清风拂过,师姐身上飘来淡淡荷香,嗅来便更觉得心旷神怡了。 即将踏上浅滩时,江晓莺跑了过来,乖巧地接过柳含烟怀中的琴匣,瞪了一眼柳梦生道:“你这呆瓜,还不快把柳姐姐放下来,别老想着趁机会占柳姐姐便宜。” “本来就是我的姐姐,你这小鸟还好意思说我呢,平时一口一个柳姐姐叫得亲切,关键时候就顾着自己跑了。”柳梦生反击道。 “好了,一番磨难,想必大家都累了,身上又被打湿了,还是先生火休息一下吧,以免受寒,”柳含烟不等两人再有回嘴便笑着劝道。 柳梦生听了冲江晓莺扮了个鬼脸,然后干脆不再去理会她回敬的鬼脸,径直走到岸上一株倒折的树干前,先扶柳含烟在地上站稳,再将自己长袍脱下用未沾水的部分附在树干上,才将柳含烟扶来坐在上面。见师姐坐得安稳了,柳梦生原地舒了舒筋骨,若不是自己真的是快累得不行了,他还真不想这么快就放下师姐。 楚雁南此时正坐在地上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兵刃,江晓莺则是捡来一些干燥的树枝,蹲在近处准备生火。 “梦生,先去帮晓莺生火吧,”柳含烟道。 柳梦生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走到江晓莺身边一同蹲了下来,扫了一眼道:“你这不再找一些干草来,怎么起火?” “要干草做什么,难不成你这呆瓜还真想钻木取火呀?”江晓莺斜过脑袋,一脸鄙视的笑容。 “不然还指着用你这小暴脾气点火呀?”柳梦生回嘴道。 “你这呆瓜,孤陋寡闻了吧,离远点别捣乱,仔细瞧好了,”江晓莺自信满满地说道,随后从腰后的匣子中取出了一根细细的小筒子,打开后从里面倒出了一些黑色的粉末放在一小堆树枝上,然后又拿出两片黑色的石头在上方用力打磨两下,只见石头摩擦之间有些许火星迸出,落在黑色的粉末上,瞬间就点起了小火苗。江晓莺又添了些树枝,很快就把营火生了起来。 “哇,没想到你这带的东西还挺方便的,”柳梦生在一边赞叹道。 “那当然了,厉害吧,”江晓莺满脸得意地说道。 楚雁南将兵刃收拾好,见这边已经架好营火,便走了过来。 “今日楚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若他日相会必有重谢,”江晓莺见他走来先开口说道。 柳梦生听这话颇有一种卸磨杀驴的意味,便接话道:“今日真的谢谢楚兄了,要不是楚兄出手相救,这只小鸟估计就真的要喂小鱼小虾了。” “说得好像没你什么事似的!”江晓莺瞪了柳梦生一眼。 “呃……不必多礼了,还未问过三位此行是要去向何处?”楚征显然刚被江晓莺那一句整得有点懵。 “晓莺身子抱恙,正愁不知去何处寻医求药呢,”柳含烟朝向江晓莺轻声说。 “对呀,不知楚兄可熟悉这一带?”柳梦生马上接道。 “怎么也不先问问我?”江晓莺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若说熟悉倒也称不上,楚某也只是来过几次,此处往南几里就是临安城,楚某也正欲前往,”楚征回道。 “那临安城大不大?”柳梦生一听便来了兴趣。 “临安城能不大吗?虽然比不上先前的京师,但也算是规模不小的都城了,”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 “真的吗?”柳梦生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这倒不假,临安城里南来北往的人也不少,城中也有不少医馆,不知江姑娘有何疾在身?”楚征道。 “我的事情不着急的,现在感觉没有什么大碍了,”江晓莺见柳含烟一只面向她,便马上回道。 “江姑娘究竟有症疾在身?”楚雁南转向柳梦生问道。 “楚兄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先前可是突然昏倒了两回呢,我和家姐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正好出来带她看病。”柳梦生道。 “是这样啊,医馆有是有,但是城里的大夫似都医术平平,没有听闻有哪一家比较出名的医馆,也不知是否能断出江姑娘的病症,”楚雁南道。 “先去看看再说吧,死马当活马医,”柳梦生道。 “什么死马当活马医?”江晓莺冲柳梦生翻了个大白眼,后又对柳含烟说道,“都说不用太在意啦,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很清楚,时候也不早了,得赶快去找点吃的了,我去林子看看。” 说罢江晓莺便起身往林子里去了。 柳梦生本来想追过去,结果起身的时候小腿竟然抽筋了,疼了好一会儿,楚雁南则在这时间用树枝削了个鱼叉去浅滩里那边碰碰运气。待柳梦生缓了过来,便先把船拉上岸用树枝落叶遮住,柳含烟则是把众人打湿了的衣服晾了起来。一切刚收拾好了,就见江晓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捧了一堆蘑菇野菜什么的。 柳梦生平时在桃花坞一直跟师姐吃素,这次本来还想这次好不容易遇险了,是不是就可以沾点肉腥了?结果江晓莺也没有打到野鸡野兔的,楚雁南也没插到鱼,柳梦生真是好生郁闷。不过幸好柳含烟还是将这些蘑菇野菜烧得出彩,柳梦生不禁感慨师姐居然只用江晓莺提供的盐巴调味然后用树枝串起来往火上一烤,就能将这些毫不起眼的野菜做的这么好吃,几人吃的津津有味。 “你们两个什么贡献都没有,就少吃点,”江晓莺将最后几串野菜一把抢了过来,当然还有柳梦生手里的那一串。 柳梦生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江小鸟将自己手里的食物抢了去,楚征见状也选择保持沉默。 江晓莺抢过食物刚要张开嘴大快朵颐一番,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眼看向了柳含烟。短暂停顿了一下后,江晓莺将手中十余串烤野菜分出来三四串递向柳含烟,道:“这一段水路这么辛苦,柳姐姐多吃一些。” 柳含烟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江晓莺有些犹豫地将手缓缓地缩了回来。柳含烟向着她又是一笑,江晓莺这才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谢谢柳姐姐。” 柳梦生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捅着火堆,一边无奈地看着江晓莺将剩下的野菜一扫而空,心里想不明白为何师姐这么偏袒这个江小鸟。 一行人解决了晚餐便决定早点休息了,四人轮流守夜,第一班柳含烟主动担了下来,虽然楚雁南和江晓莺有点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同意了,第二班是柳梦生,然后是楚雁南,最后一班是江晓莺。 分完守夜顺序,柳梦生转头对江晓莺说道:“小鸟小鸟,那么早你起得来吗?可别到时候欺负咱们楚兄老实,自己贪睡啊。” “要你管!倒是你别守夜的时候睡着了,到时候被野兽叼走了都不知道,”江晓莺踢了他一脚。 “第一班辛苦柳姑娘,”楚雁南笑着看着他两打闹,对柳含烟施了一礼,就顺手在身边找了块石头枕了上去,将刀抱在怀里合眼睡去。 “不要闹了,早点休息吧,”柳含烟笑着劝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冲对方扮了个鬼脸,便各自找地方躺下了,柳梦生自然是要去找师姐了,就倚着柳含烟坐着的树干睡下了。 虽然嘲笑江晓莺贪睡,但是夜里该轮到柳梦生起来守夜的时候,柳含烟故意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叫醒他,柳梦生心里满满的幸福感,心想还是师姐心疼自己。起来给营火添了些树枝作柴火,便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虽然露宿野外,却也十分安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没有野兽之类的来骚扰,其他三人睡得还算安稳,就是偶尔会有江晓莺的梦话传来。待到楚雁南换班的时候,柳梦生叫醒他后便趁着困意还未减,一倒头就又睡了过去。 第八回 暗波(二) 翌日清晨,柳梦生醒来的比较早,一睁眼便见师姐挨着自己倚在树干上还未醒来。柳梦生舒展了一下身体,却打了个哆嗦感觉有些冷,果然还是起了寒意。柳梦生看了看睡在身旁的柳含烟,便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长袍给师姐身上盖了去。回头见昨夜起的营火已将近熄灭,却不见守最后一班岗的江晓莺。 “这个小鸟飞哪去了?”柳梦生心想待会一定要好好审一审这江小鸟,不好好守夜跑去哪里了,正要去找她的时候,就听见林中偶有哨音传来。 柳梦生心想一定是那个江小鸟,这时候去林子里吹哨子做什么,便隐去气息寻了过去。在林中走了一小段,便看见江晓莺正在一处小空地上,一边吹着一个黑色的哨子一边向天上四处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柳梦生便在一旁仔细观察,只见江晓莺又吹了一会哨子,也不见周围有任何响动,便一脸失落的样子低下了头,用手在脸上擦了擦。随后似乎是想回去了,结果刚一转身便看见柳梦生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结果把江晓莺吓了一大跳。 “喂!你干什嘛?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吓死个人,”江晓莺又惊又怒道。 “鬼鬼祟祟的人是你吧,我来这里当然是来看某只小鸟不好好守夜,来这林子里干什么坏事了?”柳梦生道。 “谁干坏事了?”江晓莺神色慌张道。 “别告诉我,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吹会儿哨子,”柳梦生道。 “要你管!”江晓莺一跺脚,瞪了他一眼,便往回走了。 柳梦生见也问不出什么,便跟在后面一起回去了。 走出林子时,看见柳含烟和楚雁南已经醒了,正在四处寻找着两人踪迹。 “梦生,晓莺,你们去哪里了?”柳含烟问,楚雁南则是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 “这只小鸟,早上不好好值班,跑到林子里吹哨去了。”柳梦生抢先说道。 “吹哨?”楚征似乎有些惊讶和失望,不经意道。 “老实交代,是不是给哪路人马通风报信去了?”柳梦生道。 “才没有呢,”江晓莺道。 “鬼才信呢,不然是召唤你的鸟类同族?”柳梦生道。 “你!”江晓莺握拳以示抗议。 “好了好了,还是早些准备出发去临安城吧,不然今晚又要露宿野外了,”柳含烟劝道。 两人听了相互扮了个鬼脸,便也各自偃旗息鼓。 “也许是江姑娘真的就是想吹一会儿哨子,柳兄弟就别追着逼问了,”楚雁南道,结果却招来两人同时的鄙视。楚征一脸无奈,可能是在想同样是劝,为何差距这么大? 四人一路南去,走了两三里,便看到有一村落。 “唉,要是昨天往这边多走几步,就不用睡在野外了,”江晓莺叹气道。 “你就别事后诸葛亮了,话说楚兄不是来过几次吗?为什么不知道有这个村落?”柳梦生一眼望去,见那村落有些眼熟,不免在脑中思索。 “说来惭愧,楚某前几次都是从南地北上到的临安城,这回是第一次从北边南下至此,当真不知有这村子存在,”楚雁南挠了挠鼻梁道。 “先去看看吧,”江晓莺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待走到近处,柳梦生忽然发现,这不是之前自己来过的杏花村嘛。只是村口的茶棚已经倒塌,棚子上的茅草散落一地,再看村里杳无人迹,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一派荒凉之景映入眼前。柳梦生不曾想过当初来过的杏花村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也难怪自己没有认出来了。 “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江晓莺一边问道一边往茶棚一侧跑去。 “等一下!那里有……”柳梦生叫道,便追了过去。 “有什……啊,”江晓莺还未说完,便感觉前脚踩空,情急之中,尽力将前脚抬起,然后一个转身想要挣扎一下,结果这一下直接扫到了追来的柳梦生。 “有口井……”柳梦生被这一下正中后腰,一阵吃痛后便觉不妙,瞪了一眼江晓莺还未再有反应,就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坠了下去,只能嚷道,“江小鸟你坑我!” 江晓莺倒是趁此借力全身而退,独留柳梦生一人掉进了井里。 再说柳梦生还未准备好如何应对,就摔到了井底,这一下摔得生疼,缓了一会儿,便听到上方传来柳含烟担忧的声音,“梦生,有没有伤到?” 柳梦生不想让师姐担心,便忍着疼大声回道:“师姐不用担心,这口井不是很深……” 话还未说完,柳梦生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井底下怎么没有水?于是擦了擦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这口井已经塌了。只是塌的方式有些奇怪,井口看起来还算完好仅有一侧缺损了,而井内的同一侧沙石崩落宛如被挖去了一样,从上面滑落的土将下面的井水填掉了。柳梦生暗想虽然说这村口的土井不是很结实,但也不至于很容易就坍塌呀。而且看这井好像是被谁故意从内部刨塌了一样,难道是先前村里人逃难的时候故意推倒的?不过那会儿大家似乎都急于避难,谁会有这闲工夫费力把这土井推倒了? 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楚雁南就将一根绳子顺了下来,柳梦生便也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于是就将绳子系在腰上借力爬了上去。 柳梦生一上来就想去找江晓莺算账:“江小鸟!你给我飞过来!看我不把你拔了毛红烧了!” 江晓莺则是躲在柳含烟身后,双手合十委屈地说道:“对不起,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一时慌乱,谁知道你这么快就能跑来。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说完还冲他吐了吐舌头,这把柳梦生气得不行,本来自己就被这只小鸟坑得挺惨,结果对方又拿他师姐当挡箭牌。不过这次柳梦生下定决心,就算是师姐来劝,也一定要上去找江晓莺算账。 柳梦生刚向前迈出一步,便觉脚下踢到一物,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茶棚老板的水壶,只是这水壶已经跌碎了,只剩下了一半。柳梦生见了不由得心里嘀咕,看之前那店老板很是宝贝他这个水壶,又是自己的吃饭家伙,想必陪伴他已有段时日了,可纵使逃难又如何能舍得将这水壶落下? “喂,呆瓜,你在看什么呢?”江晓莺见柳梦生没来找她算账就好奇地凑过来察看,楚雁南和柳含烟也一同走来。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柳含烟忽然一惊当即转身警戒,其余三人一愣。随即只见从那凌乱的茅草中窜出一人影,直扑最近的柳含烟而去。奈何距离太近,柳含烟已是来不及躲闪,柳梦生一急咬牙强运气力于脚下,心里却清楚即便自己倾尽全力,恐怕也来不及拦下这人了。 眼看那人就要扑中柳含烟之际,柳梦生忽觉自己后腰猛然受力,身子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竟是在那人碰到师姐之前跟他撞了个满怀。两人一同倒地,柳梦生旧痛未消又添新痛,心里暗自叫苦,翻身过来就见江晓莺刚收起侧踢的姿势,便气道;“江小鸟你又坑我!” 还未等柳梦生起身,那人就又突然起身扑了过来。柳梦生手疾眼快,两手立即抓住那人双手前臂,却也挡不住冲击,一下子又被扑到地上。柳梦生定睛看去,这人竟然是那茶棚的店老板,只见他眼神涣散,似乎也没有认出柳梦生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扑咬。 柳梦生急忙架住,却感觉这店老板力大无比,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忽然有人出掌打在了店老板的侧颈。 店家中了这一掌,瞬间就停住了动作。柳梦生乘机将他推开,那店家瘫倒在一旁没了动静。 “柳兄,没事吧?”楚雁南问道。 “无碍,多谢楚兄出掌相救,”柳梦生回道,但他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糟了!大事不好!” 柳梦生突然意识到不妙,楚雁南那一掌的力度想必是把这店家当作歹徒之流,便赶紧起身察看店老板的情形。 “柳兄莫非认识此人?”楚雁南见柳梦生如此反应便疑惑地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这村子叫杏花村,原先这村口有一茶棚,这人便是茶棚的店家,”柳梦生散出气息察看了店老板的情形,发现他此时的气息十分微弱,几近与草木无异。柳梦生心里暗自迷惑,看店老板身形瘦弱,气息又这么微弱,方才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这位店家为何会突然袭击我们?”柳含烟问道。 柳梦生突然想起来之前来村里的情形,心中一沉便问道:“江小鸟、楚兄,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妖雨的邪祟?” 楚雁南和江晓莺一听脸色骤变。 “这妖雨听闻甚是厉害,已有不少百姓遭其毒手,莫非……”楚雁南道。 “这位老板怕不是为那妖雨所害?”江晓莺接着道。 “恐怕是了,先前有个道士算到那妖雨会降到这村落,还前来告知村人,现在看来还真是确有其事,”柳梦生道,心想虽然自己很不爽那个道士,还以为就是个江湖骗子,现在想来这道士或许还真有些本事。 “可是,既然这位店家已经遭遇不测,如何还能走动,又为何会袭击我们?”柳含烟转向楚征道。 “楚某虽然有所耳闻,但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罹难者,尚不清楚这是为何,”楚雁南道。 “别说是你不清楚了,就连玄门诸家也没有查清楚,”江晓莺道。 “那这位店家可还有医治之法?”柳含烟问道。 “这事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听人说这妖雨会洗掉受害者的魂魄,失了三魂七魄如何能医?”柳梦生心想若是当初遇见妖雨的时候就转回来提醒,店家或许就不会遇害了。想到这里,柳梦生心里一阵愧疚。 而其余三人皆是一副雨恨云愁的神色,既同情这位店家,也对那作祟的妖雨添了几分愤懑之情。 “那现在我们怎么安置这位店老板?”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江晓莺先开口说道。 “恐怕情况容不得我们安置了,”楚雁南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 柳梦生望向师姐,见柳含烟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才觉情况不妙。环顾四周,不远处已经围上来了不少村民,村口附近更是不知何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一个人无一不是同茶棚老板一样,眼中无神,行动僵硬。 “需要快速突围了,不然等他们再围得紧密了,就难办了,”楚雁南说罢,便从身后拿出刀来。 “梦生,莫要伤人,”柳含烟欲言又止。 “柳姑娘,这些村人已非活人,若不出手,恐怕危险的就是咱们了,”楚雁南道。 “姐姐,我们尽量避免出手就是,”柳梦生明白即便是清楚这些村人已经救不活了,但现在为了突围难免会出招开路,师姐心里恐怕还是会有诸多不忍的。 “可是若是这些村人散去别处,恐怕会伤害危及他人,”柳含烟道。 “现在已经不是凭咱们几个就能解决的了,先赶去临安城求援吧,”江晓莺道。 “好!就这么办,大家相互照应,尽量不出招,”楚雁南道,随即将刀口翻了过来,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看来是打算不得已的时候,也是用刀背招架。 其余三人,紧随其后,各自保持着能够彼此支援的距离,一路躲闪。好在遭遇妖雨的村人虽然力量奇大但移动缓慢,只要不过于接近,想要逃离并非难事。 一行人快步疾行,柳梦生在队尾负责断后,见楚雁南在最前面行事果断,判断也很准确,不时砍倒路旁的树木或是小棚子之类的东西阻挡村人,不得已时出手也很有分寸,很快便甩开了围上来的村人。 江晓莺身手也很敏捷,灵巧地跟在楚雁南身后,唯独柳含烟躲闪回避间显得游移不定,而且判断也比平时慢了不少。柳梦生心想师姐蒙住双眼,纵然能够维持正常活动已经是比常人不知厉害多少了,但失去视觉果然还是对行动有所阻碍。 眼看即将跑出村落的时候,众人身旁一处矮墙上突然窜出来一黑影,楚雁南理都没理地继续往前冲,柳梦生好奇地看了一眼,原来是只大老鼠,江晓莺也是好奇地瞥了一眼就跑过去了。可就在这时,眼前的柳含烟却突然闪身回避,这种情况本应不予理会便好,柳梦生万万没想到师姐会刻意躲开这老鼠,直接和柳含烟撞在了一起。 柳梦生急忙扶住师姐小声道:“师姐没事吧?” 江晓莺迅速捡起一块石头弹了过去,将那大老鼠赶走,回过头来问:“柳姐姐莫非是怕老鼠?” 柳含烟轻轻点点头,柳梦生心道平日里不曾见师姐有过因为害怕躲避老鼠的情况,想必是遮住双眼之后第一次遇上老鼠,未能分辨出是何物所致吧。 楚雁南也停了下来,望向杏花村里道:“若无大碍,还是快些动身吧,不然就会被追上了。” 说罢,四人便立刻动身,冲出村子。 待又疾行了两三里之后,楚雁南见身后已无村人踪影,便对三人道:“先稍作休息吧,那村子里的人估计不会追过来了。” 柳含烟闻言轻喘着拉住柳梦生的衣袖,柳梦生见师姐额头微汗,便伸手扶住了她。 “柳姑娘,恕在下冒昧,楚某见柳姑娘遮去双眼,却能行动自如,敢问柳姑娘和柳兄弟是何方高士?”楚雁南一本正经地问。 “哪里是什么高士?只是一直身居山林而已,家姐自幼目盲,故而听觉触觉要比常人敏感,加之我们姐弟两人平日中加以修行,久而久之,家姐便能察觉周围情况,但也比用眼睛看来得迟一些,”柳梦生见师姐似有些疲惫,便自己编了一套说辞。 柳含烟并未开口回应,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失礼,楚某也有听过目盲之人可以通过锻炼听觉嗅觉达到如同目明一般,今日一见还真是大开眼界,”楚雁南又施一礼道,“只是这样要比常人耗费更多的精力与注意力,方才情况,柳姑娘一定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前方路途尚远,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就是就是,柳姐姐行动不便,身上的行李就交给别人吧,”江晓莺说完将柳含烟的行李接了过来,然后转手就塞到柳梦生怀里,还冲他一阵坏笑。 柳梦生本来觉得帮师姐拿行李也是应该的,但是就是莫名地对江晓莺来气。楚征见行李已经交给柳梦生了,便道:“柳姑娘若是觉得劳累,可以将木琴交由楚某保管。” “谢谢楚兄关心,只是行李已经帮我取下了,这张琴还是我自己拿吧,”柳含烟笑着轻声道。 楚雁南听了也不再强求,便伸手从柳梦生怀里将柳含烟的行李拿了过来递给江晓莺,又将柳梦生的行李取来自己背上,道:“柳兄弟就好生照顾柳姑娘吧,行李交给在下跟江姑娘就好,咱们快些去临安城吧。” 柳梦生见状扮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向江晓莺,而江晓莺一时间愣了愣,随后瞪了一眼他,便转去对柳含烟说道:“前面还有些路程,柳姐姐要是累了就跟我们说。” 柳含烟笑着点了点头,四人继续启程了。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前方望见一处城池,那高耸的城门楼上写着临安两个大字,柳梦生心想可总算到了。即便几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临安城时也已是午后,其间四人不曾再有停歇,楚征和江晓莺不时会回头察看柳含烟的情况,但柳梦生扶着柳含烟却感觉到师姐并不是想那两人想象中的那样体力不济,可能只是尚未习惯遮去双目,只用气息感知周围而已。 赶到临安城的城门处,正有一队似是流民模样的人群,在接受城门处卫兵的盘查,柳梦生一看心里有点着急,这要是排队接受盘查,到进城了还不得等到天黑呀。 就在四人同时犹豫该不该等的时候,门口处一名军士看到了他们,估计是看来者衣着不像是一般流民,便走上前来查看,目光扫视众人一番便定到了楚雁南身上,那军士一惊急忙跑来要行礼。 楚雁南抬手制止了他,又迅速合手行了一礼,道:“在下同朋友前来有急情要报,不知主事的官员可在城中?” 一旁的江晓莺似乎没有注意到,但柳梦生却看得真切,不免又仔细打量起楚雁南来,想当初困于江上时就看出此人身手不凡,现在看来楚征很有可能熟识临安城里的官员,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虽然之前也没有具体问过他的出处,但想来似乎楚雁南自己也不想明示。 “知州程大人正在城里处理灾民的事情,”那军士回道。 “事关重大,可速速引楚某去见程大人?”楚征正色道。 “自然,请诸位随下官一同入城,”军士回道,说完便引一行人往城门处去,惹得一旁排队的人好奇地看来。柳梦生并不习惯被这多人围观的感觉,身体不免感觉有点僵硬。柳含烟似是感觉到了,云袖轻转,挽住了他的右臂,柳梦生心里不由得一喜,便也不再紧张了,无意间似听到流民中有人管楚征称作楚大侠,便愈发好奇这楚雁南的来历了。 经过城门时,几名正在盘查的官兵都看了过来,领路的军士向他们点了点头,那些官兵又看了看来者,遂都一副了然的表情,为四人让出了路。 “喂喂,呆瓜,你看这些军爷是不是认识楚大哥?”江晓莺悄悄凑过来小声问道。 “你这笨鸟现在才看出来,”柳梦生回道。从驻守的军士还有流民的表现来看,这位楚雁南显然与这些官兵熟识,不仅如此,恐怕在民间也是小有名气的。 “哦!”江晓莺闻言瞪了柳梦生一眼,便又闪到柳含烟身旁去了。 一进城门,柳梦生不免眉头一皱,虽然见到了城外数量不少的流民,但是没想到这城里的会更多,有的人刚接受完排查正在收拾东西,有的人漫无目的地找着能过夜的地方,还有的干脆就地铺了些破布就躺上去了,看那样子是打算晚上就睡在这里了。 那领路的军士在前面忙着为四人开路,被催促的难民倒是也都没什么怨言,很配合地让开了,只是奈何人还是太多了,一行人几次差点被冲散,最前面的军士和楚征不时就要回头察看。 走了一段,楚雁南似是终于忍不住了,眉头轻皱转身对柳梦生三人道:“城里流民甚多,柳姑娘又行动不便,不如三位先在此寻个安稳地方稍候,楚某快去快回,以免再耽搁时辰。” “也好,那有劳楚兄了,”柳含烟轻声道。 楚征施了一礼,便转身和卫兵一同快速离去。 待二人走远后,江晓莺鬼头鬼脑地拉着柳含烟道:“柳姐姐,说到这临安城,我似乎对这里的玄门有些了解,不如柳姐姐先在这里休息,我跑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请来。” “似乎?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柳梦生怀疑道,“你不是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嘛?现在怎么又有些了解了?” “没来过,就没听说过嘛!”江晓莺回嘴道。 “你可别乱跑啊,别到时候人没请来,还得费工夫去找你,”柳梦生道。 “才不用你来找我!”江晓莺瞪着柳梦生说道。 “好了,别闹了,”柳含烟轻声道,“晓莺呀,你且去试一试。若是寻不到,记得快些回到这里来,可别到处乱跑呀。” “柳姐姐放心吧,我去去就回,”说完冲柳梦生吐了吐舌头就转身钻入人群没了踪影。 柳梦生看楚征和江晓莺都已经望不见了,便对柳含烟道:“师姐,我们不妨先寻一个清静处休息一下吧。” 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便挽着柳梦生向着人群稀疏的地方去了。 并未走远,二人便来到一处小广场,四周皆是些酒楼商户,可能是各个店里都有伙计驱赶的缘故,此地流民稀少,倒也算是个可以歇脚的安稳地方。柳梦生仔细环顾一番,四周的店家看来也都规模一般,比较气派的也就是一家酒楼和一家当铺。转眼又发现广场一处立着一个告示栏,有点好奇,便对柳含烟道:“师姐,那里似乎张贴了些告示,我们过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吧。” “好,”柳含烟同意道。 走到近处,见这告示牌分成两栏,一栏都是些散盗游犯连同一些官文凌乱地贴在一起,再看另一栏却整得颇为工整,只是这一栏榜上之人一个个都生的眉清目秀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为非作歹的大奸大恶之徒。虽然单独占了一栏,但实际上目标人物也就只有三四个,每一个人都是被通缉的同时,还被几方玄门势力悬赏。柳梦生心想,现在的玄门都这么嚣张的吗?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官府抢人。 柳梦生抬头看了看这一栏的标目,小声念了出来:“玄门逆党,祸世余孽……” 还未念完,身旁的柳含烟就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赶快离开。 柳梦生此时目光刚好扫到一位同时被通缉和悬赏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位仁兄十分眼熟,眼下正盯着思索发呆,并没有立刻明白师姐的意思。 柳含烟见他没什么动静,便压低声音在柳梦生耳边轻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 柳梦生一听不由心生疑惑,还未再有反应,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位小兄弟,随本官走一趟吧。” 第九回 风起 寒棺冷铁阴魂窟。 秽土生花沉锈骨。 此目曾空。 壮志才情可与同? 新书陈迹难堪顾。 孝悌金兰终两误。 此去何方? 别处山高水犹长。 柳梦生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后背着一副棺状物,一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严肃,眼里寒光烁烁正盯着自己,周围的路人早就闪到远处看热闹了。 柳梦生自问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反正就算怕过谁他也不记得,但是从眼前这人身上柳梦生感到不小的压迫感。余光看见师姐压低了帷帽躲在自己身后,柳梦生便强压下退意,却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这位兄台,找在下何事呀?”柳梦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明知故问,”那人冷声道,扬了扬头示意后方的告示牌。 回头又看了看那张通缉令,柳梦生这才反应过来,就说为什么会觉得眼熟,这一张通缉和另一张悬赏上画的人竟然是自己! 柳梦生心里五味陈杂,怎么自己刚出梅林就被悬赏通缉了?不对,很有可能是自己失忆之前就被悬赏了。这下尴尬了,在这人眼里自己恐怕已是狂妄匪徒之流了,还是胆大包天的那一类,不然谁没事会大摇大摆地来看自己的悬赏?再转过来时,见那人将目光投到了师姐身上,眼睛眯了起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柳梦生见状上前一步完全挡住师姐,索性铁下心来继续装糊涂。 那人眼神一冷,也不再多言语,伸手就欲擒他。柳梦生立刻抬手打开那人的手,目光突然看向那人身后,轻轻一笑。那人果然中计,以为身后有暗算,迅速回头戒备。柳梦生见计谋得逞,立马拉起师姐就跑,城门方向已然被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堵死了,只好往城里去了。 “休走!”背棺男子发现中计怒吼道,只见他身后闪出一道人影,飞身跳到柳梦生前方,拦住姐弟二人去路,回身一掌攻来。 无奈右手拉着师姐,只好以左手化掌接下这招,事出仓促,柳梦生并未来得及运用气力,单单只凭借力量相抗。两掌相对,柳梦生顿觉左掌被对方拍得生疼,但奇怪的是对方似乎也未动用气力,这一掌下去,柳梦生感觉自己像是拍在了铁板上,不过也算是用蛮力强行击退了对方。 而被甩在身后的那背棺男子,虽然也追了上来,却似乎并不想近身,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观察着,像是在戒备柳梦生出招一般。少时,刚刚被击退的人影,以一个人体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动作再次袭来,柳梦生虽然有些惊异,但这一次已是准备充足,遂催动体内气息,运足气力一掌再出,显然对方也有准备,又一次两掌相碰,双方均未退一步。 此时,柳梦生才得以看清对方面容,谁知这一看差点把他吓到,眼前这位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架面容精致的人偶! 柳梦生惊讶地顿了片刻,就在此时,那人偶与他对掌的手臂关节处突然活动,缠着柳梦生的左臂直逼脖颈处而来,似乎是想就这样将他锁住。柳梦生自然不会让它轻易得手,左臂松劲的刹那,抬脚发力将那人偶踹出甚远。 回头见到追上来的背棺男子似是有点心疼地望着人偶,却又不再上前一步,柳梦生转念一想,莫非此人是这人偶的操纵者,从方才人偶出现的位置,再看他身后背着大木棺,柳梦生便有了七八成的把握。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术操纵这人偶的,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能直取操纵者,那么也就不必顾虑怎么对付这人偶了。 如此,柳梦生心生一计,松开抓着师姐的右手,假意追击那倒地的人偶。那背棺男子一惊,手里慌忙作结印状,柳梦生听到自己身后一弦琴音响起,师姐不知何时将琴抽出,正奇怪师姐为何此时要弹琴之时,再看背棺男子手中结印已成定式,但却不见那人偶再有任何反应。 柳梦生趁此抽出腰间木剑,心想那人偶应该受创不浅,即便操纵者并未中计赶来,也能借此破坏这棘手的人偶。背棺男子见人偶没有反应不由一愣,但随即看到柳梦生像是决心破坏人偶一般,心里一急,便也抽出长剑疾步冲了过来。 柳梦生一直在注意男子的举动,自然是知道他的动向,心里一笑,继续装作誓取人偶的样子。眼看柳梦生将至人偶处,那男子果然慌张了,脚下步伐加速,却也失了稳健。 柳梦生察觉距离已经近到合适的范围,便突然回身攻向背棺男子,对方虽然有一定防备,但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匆匆用长剑架在身前。柳梦生挥剑上挑,将他的长剑拨开,运足气力左手化掌,一击正中男子胸口。柳梦生猜测这男子身后背着大木棺应该是盛放那人偶用的,既然这兵器已出,那木棺也应该没有多大分量,但以防万一柳梦生又在掌下多加了些气力。 本来料定这一招能够击退此人,以便借此抽身遁走,谁料这一掌下去,那人却仅仅退了一步半。凭借击中时的手感,柳梦生清楚这人并没有做好准备就接下了这一掌,既然并无防备却只击退了这么短的距离,莫非眼前这人是个隐藏的胖子? 柳梦生一招未能如愿,但这一掌力度不小,男子虽然未被击飞,但也吃痛不已,当即单膝跪地以手中长剑勉强支撑自己,疲于应付这一掌的痛感。一同追来的官兵也都被这一下惊到了,一时不知是先拿下姐弟二人,还是先查看自己长官的情况。 柳梦生见状立刻回身跑到柳含烟身边,拉起师姐就跑,心道这当官的好是难缠,不过幸好能够脱身了。 不过还未等柳梦生高兴太久,只听见身后的那个背棺男子怒吼道:“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柳梦生就见前方又突然闪出一人,顿时心叫不好,这还有伏兵?却见来者口中默念何词,将手中一纸黄符烧尽,遂双手拍向地面。 柳含烟立刻急道:“不好,梦生快停下!” 奈何为时已晚,柳梦生忽觉脚下一软,低头只见地面虽看似无异,却如入泥沼一般,而自己的双脚竟然陷入其中正在慢慢下沉。 柳梦生急忙松开了师姐,而柳含烟则借他的肩膀轻轻一踏,飞身而起,凌空横琴,翻手拨弦,霎时七弦骤鸣,分金断玉。 那拦路者顿时犹如醉酒一般,摇身而起,却没走两步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柳梦生当即便感法术已断,赶紧动手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但还未等他将一只脚完全抽出,便听到身后一声怒吼。 回头一看,不料那人偶已然先至,凌空一招力劈而下。柳梦生大惊,急忙横剑一挡,虽然那化地为沼的法术已是被师姐破除了,但柳梦生依然觉得自己被这一招打的又陷下去几分。 未等他再有动作,那人偶便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再次攻来,柳梦生心里叫苦,这不是欺负人嘛,本来这人偶的关节活动就比常人灵活,再加上自己陷在地里,怎么可能脱身? 就在他疲于应付这人偶的时候,那背棺男子趁机出剑攻来,柳梦生心里把他祖上照顾了一遍,这家伙不是不善近身的吗?怎么这时候就敢来趁人之危了? 就在背棺男子即将得手之际,柳梦生面前突然横了一柄雪亮的长剑,拦下了这招。那背棺男子一惊,迅速退开,人偶也因此减了攻势退到一旁。 柳梦生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矗立着一位女子,青衫远黛,白袍如雪,容貌清秀,本是位惊世的美人,但周身却散发出冷若冰霜的气息,眉目间更是添了些拒人千里的寒意。原来是个冷美人,柳梦生心中暗想。 背棺男子向后退了十来步,错愕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柳梦生见这冷美人似乎是来帮自己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谁知就在此时,一阵寒意席卷全身。柳梦生心觉不妙,抬眼便见那女子神色一凛,右手反转,一剑向自己劈来。 柳梦生大惊,横剑招架,两剑相交,柳梦生顿感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惊魂未定之际,却见冷美人虽然杀意迸发,但似有些犹疑。不容柳梦生多想,冷美人左手又出一剑。 双剑!柳梦生心中大骇,急忙挑开冷美人右手的那一剑,强运气力,一剑震开了她。 但冷美人似乎没有退意,攻势接连而至,柳梦生此时一只脚都还没从地里拔出来,躲闪空间更是有限,面对冷美人的大部分攻招只能格挡,也不能还击,招架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吃力。幸得对方是单手挥剑,又是位女子,力道不大,但是自己周身始终被包裹在一阵寒意中,令柳梦生不由得十分警惕。 柳梦生几天来本就没得好好休息,现在双脚又陷入地中处于劣势,渐觉难敌,正苦于思索破局之法,却突然察觉身后传来一股杀意。便是那背棺男子趁他疲于应对冷美人的攻势之际,绕到背后,见时机成熟,便催动人偶一同攻来,招式凌厉,看架势好像是不想留他活口了。 眼看杀招将至,柳梦生心里暗叫吾命休矣,忽然两袭白衣映入眼帘,分别拦下了这一人一偶。定睛看去,便是那冷美人止住背棺男子,而柳含烟拦下了那人偶。 柳梦生刚还奇怪师姐为何还不出手相救,原来是先将方才的琴收了起来,才抽出长剑前来相助,看来是见自己有难,师姐也是要认真起来了。这样想来,柳梦生心里一股暖意流淌,只是他不知道为何师姐手中之剑不是离钗,而是先前和自己比试的木剑。 “你什么意思?”背棺男子盯着拦路之人,眼神中的怒意汹涌,柳梦生甚至感觉到其间有丝丝杀意。 “这个人我来杀,”冷美人果真以一种严寒彻骨的语气回道,说完又看向拦下人偶的柳含烟,看得出来比起那背棺男子,这位冷美人更加留意柳含烟。 柳梦生见师姐依然是背对着她并未回应,但周身却散发出你休想的气息,心里顿觉安全了不少。趁着师姐与二人相互牵制之际,柳梦生赶紧从地里把自己刨了出来,坐在地上又看了看目标相同却又相互对峙的背棺男子和冷美人,心想自己之前究竟是干了什么坏事?落得现在不仅被官府通缉,更是惹得这个姑娘恨不得逆着官府也要手刃了自己。 柳梦生自然不敢松懈,将双脚拔出来之后便迅速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周围已是被与背棺男子一同而来的官兵围住,但却没人敢再近前一步。背棺男子依旧面带怒意,一手持剑一手结印,另一旁的人偶也微微活动着关节伺机而动。冷美人夹在柳梦生跟背棺男子中间,一手一剑分别指向二人,只是眼神却一直落在柳含烟身上。 柳梦生仔细打量着她,总觉得哪里有些非比寻常,待到看清冷美人手中的双剑时,柳梦生一惊,方才交手时候那一阵挥之不去的寒意并不是错觉,这冷美人果然有能够运用寒气的能力,而且目前为止显然隐藏了实力,证据便是她手中的剑刃上竟然真的结了一层冰霜。相比之下,柳含烟倒是显得云淡风轻,在这般紧张的局势下还能这般从容,柳梦生打心里佩服起自家师姐来了。 就在几人相持不下之际,忽然只见背棺男子微微一笑,随即从围观的人群中闪出一个娇小的姑娘,手中燃着一纸黄符冲向最近的柳梦生。柳梦生大惊,全数注意力被这小姑娘吸引过去,急忙转身警惕。柳含烟最先做出反应,撇下人偶不管,向柳梦生飞身而来。 然而毕竟距离差距太大,如此一来必然会被那小姑娘赶先,柳梦生自然是不可能束手就擒,暗转三分气力于脚下,等那小姑娘跑到了合适的距离,便迅速发力再次用出先前从师姐故友那里仿来的身法,迅速掠过小姑娘,途中一剑精准地挑飞了那小姑娘手中还未燃尽的黄符。 小姑娘显然被这一招吓到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眼快速颤动着,泪水决堤一般流下,就差放声哭出来了。柳梦生见她这般,心里一颤,也不忍再出手,右手扬着木剑,一时间停了动作。 背棺男子本来与那小姑娘同时动作,意图直取柳梦生,但无奈被冷美人拦下,现在见那小姑娘情况危急,急火攻心,一边催动人偶攻去,一边疯狂地挥剑砍向冷美人,欲图将其逼退。 柳含烟察觉自家师弟已是化解了来者的攻势,便松了口气,谁知原本被自己撇在身后人偶乘机冲了过来。柳含烟心中一急,还未来得及把握气力,错手一剑直接将那人偶挑飞。可谁知这被挑飞的人偶,却是向着那瘫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砸去了。 背棺男子见状如同疯了一般,一声怒喝不顾冷美人的还击,直接冲了过来。冷美人见他这般,便也不强行阻拦,剑下松劲,闪身一旁。 柳梦生本来扬着木剑,正不知道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虽然挺想上去安慰她的,但毕竟目前是敌对身份,可是要是继续出手,那跟欺负小女孩有什么区别? 正在纠结的时候,忽见天上飞来一物向她砸了过来,柳梦生一惊,也未看清来物,只觉得若是真的砸中,那小姑娘必定承受不了。来不及多想,柳梦生强运气力,脚下发劲,又是一招缩地之法,凌空而去,在飞来之物落地之前,半途将那小姑娘抱起一同躲了过去。 只是柳梦生这一次行事仓促,也为了能够将小姑娘救起,结果自己离地面太近,根本没有起身的机会。柳梦生自知已然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干脆一咬牙,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自己以后背着地。不过这一次发劲过猛,柳梦生落地后带着那小姑娘一同滑行了很远,直到撞上了广场的一口水井的井栏才停了下来。 柳梦生被这一下撞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吐出血来,缓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将意识维持住。一边咳嗽一边察看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的情况,只见她双手颤颤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将脸埋在柳梦生怀里。 柳梦生强忍住咳嗽,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小丫头,咳咳,你没事吧,小丫头?” 小姑娘慢慢抬起脑袋,小脸红彤彤的,眼角还挂着泪花,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柳梦生见她好像没受什么伤,一下子松懈了下去,一松劲就躺在了地上。 柳梦生这一躺,可把那小姑娘吓到了,连忙一边摇晃着他,一边带着哭腔问着:“大哥哥,你怎么了?你可别死呀,大哥哥。” 柳梦生本就后背吃痛,被这么一摇,顿觉浑身快散架了,又不舍不得凶她,遂开口道:“咳咳…现在还活着,咳咳…小丫头…咳…你要是再摇几下,大哥哥就真归西了。” 那小姑娘一听,连忙停下了动作,柳梦生刚合眼想躺下,只觉得自己的左手被轻柔地拿起,睁眼看见师姐正在为自己把脉。柳梦生只觉师姐的气息缓缓流入体内,顺着经络遍布全身。 柳梦生见了就自然地让师姐的气息在自己体内流淌,不加干预,只消片刻,便感觉自己的伤情竟然在迅速恢复,刚刚为了救那小姑娘,匆忙间失了分寸,本来这伤势不躺上一两天是好不了的,结果现在柳梦生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居然感觉有把握能起身了。 柳梦生又动了动身子,向师姐示意自己有起身的意思。柳含烟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想让他再躺一会儿。柳梦生自然是乖乖听师姐的话,继续安静地躺着,不过这么一直躺着也很无聊,况且方才还与那背棺男子和冷美人缠斗,不能放松警惕,柳梦生便暗自留意周围的情况。 小姑娘自然已经从他身上爬下去了,背棺男子一边抱着人偶一边关切地询问她的状况,而冷美人依旧霜雪眉间地在不远处观望。 柳梦生觉得好是奇怪,前一刻还大打出手的众人,现在全都偃旗息鼓了,还是说见柳梦生方才舍身救下那小姑娘,便不好意思继续相逼,又或是见柳含烟师姐似是双目失明,而柳梦生尚且有伤在身,也料定姐弟二人也无法逃出生天了,所以才暂且停下了攻势。不过,任谁也看得出,现在三方之间紧张的气氛未有一丝缓解。 背棺男子似是感觉到柳梦生在观察他,一时间神情复杂,犹豫了一番便上前对姐弟二人说道:“这位小兄弟伤势如何?若是能走动了,还是要劳烦两位随本官走一趟。” 柳梦生心里暗骂,我都救了你小妹一命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还未等柳梦生跟师姐作出回应,冷美人却是先行拒绝了:“这两位,我不让。” 背棺男子回身神情冷峻地看着她,不过要是谁比谁更冷,那他可是真真的得认输了,冷美人现在宛如一座冰山一般,不对,她现在分明就是一座冰山,先前还都是推测,现在那冷美人不仅双剑之上清霜艳艳,就连附近的地面之上也结出了一层薄冰。 柳梦生躺在地上,感到阵阵寒意从自己背部传来,十分难耐,但见这两位现在剑拔弩张的态势,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默默地忍受着。 但是这寒意可非比寻常,柳梦生躺在地上感觉比躺在冰上还难受,寒意透过衣裳直袭腠理,大有侵入体内之势,寒气略过方才撞伤的地方更是刺痒难耐,多躺一刻也是百般煎熬。柳梦生心里甚至默默期盼着冷美人和那背棺男子之间的冲突赶快爆发,自己也好坐起来缓缓。 “两位且慢!”忽然附近有人喝道,随即从人群中飞来一人影,背棺男子和冷美人迅速退开,手中兵刃纷纷出鞘,那人影落地将背棺男子和冷美人与姐弟二人分隔开来。 柳梦生定睛一看,原来是楚雁南赶回来了,心中一喜便赶紧从地上坐了起来道:“楚兄来得好,不然兄弟我可是要被这两个凶神冤枉了,千古奇冤,冤得不行。” 背棺男子跟冷美人不约而同地冲他瞪了过来,柳梦生见状捂住自己的嘴,示意不会再多话了,然后捂着胸口装作伤势发作又躺下了。柳含烟在一旁轻轻地笑着继续为他把脉,而那个小姑娘似是有些担心柳梦生的情况,但又不敢接近,就跑到不远处观察他。 楚雁南冲柳梦生点了点头,回身向背棺男子和冷美人分别行了一礼道:“我身后这位柳兄弟虽然与榜上之人十分相似,但楚某曾与他同行一程,这位柳兄弟不仅对世事知之甚少,也绝非恶徒之流,想必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雁南兄,此话当真?”背棺男子略显吃惊,冷美人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柳梦生不免看了看楚雁南,心想,原来你们认识啊,这个楚雁南真不地道,知道有个跟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其实也没准就是失忆前的自己正在被通缉,也不提点一下他,想到这里心里有点不悦。 柳含烟似是知道柳梦生在想什么,对他轻轻点了点头,柳梦生见状立刻跳起来道:“对啊,我这刚和家姐出趟远门就被你们喊打喊杀的,简直莫名其妙!” 其他人看到刚才还因伤势躺下的柳梦生,现在又跳了起来,一边心里嘀咕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事,一边又因为似是误会姐弟二人而有所愧疚,一个个都表情怪异地看着柳梦生,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梦生见几人的表情着实好笑,忍住笑意故作严肃道:“还有书上说,江湖规矩不都是动手前先自报家门的嘛。你们怎么上来就动手啊?你们家长辈都是怎么教育你们的?” “哪本书上写的江湖规矩?”背棺男子一听柳梦生这都扯出长辈训诫之辞,心里有些不快,但碍于楚雁南出面作保,自己理亏又不敢太强硬。 “那不重要,总之,你们要杀要剐之前,至少叫我知道你们是谁啊?不然我这死的不明不白的,你们就不怕我化作厉鬼晚上找你们?”柳梦生避开话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江湖规矩,虽然在桃花坞看的闲书里是这么写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世道好像并不像书里写的那样。 “你敢来,就收了你,”冷美人冷冰冰地回道,语气里依然带有一丝杀意。 柳梦生看了看冷美人,感觉浑身一哆嗦,心想也是,在玄门面前威胁要变厉鬼找上门来,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不对,是自寻死路:“总之,你们误会了也误会了,打架也打了,这还不自报一下家门,是不是有点太失礼数了?” “柳兄弟初出家门,有很多世情并不清楚,两位不妨先介绍一下自己,也好化解误会,”楚征帮着说道。 “雁南兄说的是,本就我等理亏,”背棺男子表情依旧十分怪异,施了一礼道,“在下四方御使,泰山夏氏,夏揖山。” 见夏揖山介绍完,柳梦生就转向冷美人,心里有点期待这座冰山会如何介绍自己。 冷美人见柳梦生笑嘻嘻地看向自己,便迅速将目光偏至他处,声音清冷道:“临安,穆容雪。” 柳梦生听罢心想果然还是这么寒意透骨,便继续道:“我说你们也真是的,即使是长相相似,你们见过有逃犯来看自己的悬赏通缉的吗?” 此句一出,楚雁南、夏揖山和穆容雪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又都眼神复杂地看向柳梦生,楚征和夏揖山更是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在说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哦,不对,像是那人能干出来的事。 柳梦生见状心里默念这个悬赏上的人肯定不是自己,绝对不是,他柳梦生就算是失忆之前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来看自己的悬赏。 纵使心里极力地劝说自己,柳梦生还是不免感到有点头疼,但又不想错过这个了解自己失忆前的身世的机会,遂扶额继续道:“既然现在误会解开了,那这位夏兄台和慕容姑娘,能不能告诉在下这榜上之人究竟干了什么事,这么招人恨?” 谁知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僵住了,柳梦生顿时感到空气里一股凝重的气氛扩散开来。柳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向楚征。楚雁南轻叹了口气,眼神转向冷美人,柳梦生遂也一同看去。 柳梦生终于在这个冷美人脸上看出了些表情,那是眉目间难掩的怒意,先前这冷美人也就带了丝丝杀意,现在倒好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杀气了,柳梦生顿时感到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心里万马奔腾,难道我又说错话啦? 就在柳梦生不知所措之际,忽觉后脑挨了一拳生疼,便蹲下捂住脑袋,抬眼看到偷袭他的人就是江晓莺,便有点恼火道:“江小鸟,你干嘛打我?” “你这呆瓜!人家是姓穆,名作容雪,不是姓慕容!”江晓莺双手叉腰道。 柳梦生一怔,心想不带这么坑我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位冷美人起了一个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名字? “你当真不认识我?”穆容雪压下怒气和杀意冷冷地问道。 虽然冷美人的语气一直是冷冰冰的听不出来情绪,柳梦生却有一种这位冷美人的杀意更明显了的错觉,连忙解释道:“在下与家姐常年深居山林,这便是第一次出远门,哪里有机会认识穆姑娘?” 穆容雪神情严肃,满是怀疑地盯了柳梦生一会儿,见他不像是在说谎,遂眼神一暗转向一旁不再回应,只是冷艳的面容上流露出希望泯灭后的失望,目光流转蕴含了丝丝哀伤。虽然不知道冷美人跟榜上之人有何种恩怨,但见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了,柳梦生才松了一口气。 “梦生,还未向各位介绍自己呢,”柳含烟在身侧轻声说道。 听到师姐提醒,柳梦生这才想起来,随即向众人施了一礼道:“失礼了,在下柳梦生,这位便是家姐柳含烟,楚兄大家可能都认识,这个活蹦乱跳的姑娘也是与我们同行的江晓莺。这一次初出山林,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夏揖山回了一礼,而江晓莺则是一脚跺在了柳梦生脚上,疼得柳梦生直咬牙。 “什么叫活蹦乱跳的?”江晓莺气道。 穆容雪则似根本没有在意这里发生的事一般凝望着远方,楚征见众人化干戈为玉帛之后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不远处有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靠近,来者拖着长腔缓缓道:“这妖雨马上就要下到城中了,看诸位这般精神,不知可有意收了这邪祟?” 第十回 欲雨(一) 柳梦生听这令人好生反感的语气觉得耳熟,但隔着楚雁南和夏揖山只能望见那缓缓接近的幡旗,只见那幡上写着“卦不尽,道无常”六个字,柳梦生才想起来这不是之前那个预言妖雨将至的道士嘛。 “你说什么?”夏揖山立刻一脸严肃地追问。 “那祸害四方的妖雨,马上就要下到这临安城里了,”道士不急不慢地强调了一遍,那语调依旧像是看热闹一般,柳梦生听来还是觉得反感。 “此话当真?此事非同寻常,这位先生可不要信口雌黄,”楚雁南正色道。 “这话真不真,这事假不假,两位倒是可以问问站在那边的小兄弟,”那道士瞄了一眼楚征,一挥拂尘指向柳梦生。 随即众人全都看向柳梦生,柳梦生一下子被大家这么盯着感觉有点不习惯,虽然很不愿意,但情况危急,也只好如实回答:“楚兄,咱们之前经过的村庄,这位道长曾经算到过妖雨会下到那里。” “村庄?”夏揖山疑惑地转向楚雁南。 “是这样的,之前楚某与柳兄弟、柳姑娘还有江姑娘一同经过一处村庄,那里的村人皆是麻木不应,不仅不回应旁人,还会突然攻击附近的行人,所以我们这才赶到临安城来求援,”楚雁南解释道。 “雁南兄的描述,的确是妖雨为害后的结果,那现在村人何如了?”夏揖山神色凝重道。 “夏兄不用担心,楚某已经报告给知州程大人了,现在程大人应该已经带人去处理了,”楚征回道。 “看来这位先生所言不虚,”夏揖山转向那道士,施了一礼,“还未请教老先生姓名。” 那道士悠哉地捋着山羊胡子,神情颇为得意,指了指自己的幡旗:“贫道章未成。” 柳梦生一听不禁一笑,别看这道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起名字倒是谦虚起来了,不仅卦不尽道无常,就连他自己也是章未成。 “这位先生,妖雨非比一般邪祟,其行踪诡秘,先生如何得知妖雨的行踪,可否告知一二?”夏揖山依旧恭敬地问。 “贫道游历江湖,凭本事做些算命占卜的生意。那妖雨的行踪不过偶然算得,贫道不忍见它为祸四方,故来告知各位,”章未成一副得意的样子。 “那这妖雨具体什么时候下到城里来?”柳梦生见夏揖山和楚雁南有些拘泥礼数,又十分厌恶那道士的腔调,便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章未成挑眼看向柳梦生,略带了些轻蔑的神色一笑道:“明晚。” “此地不宜商榷,咱们还是找个谈话的地方从长计议吧,”楚征提议道。众人点了点表示同意,但一时间谁也没想出应该往何处去。 “随我去山庄,”穆容雪冷冷地说道,这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魄。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一句吓了一跳。章未成也是被吓得不轻,先前得意洋洋神情一扫而空,显得颇为狼狈,刚缓了一下要说些什么。 “随我来,”穆容雪再次冷声说道,随后不容其他人再有言语,便转身就向城中去了。 章未成当即面露难色,似乎并不想跟去,楚雁南见状对柳梦生一笑,上前右手一把抓住章未成的肩旁道:“老先生请!” 章未成努力了一下,见根本挣脱不了,就叹了口气,一脸不情愿地跟了过去。柳梦生见了心里倒是高兴了不少,楚兄干得好,看来这个算命道士在冷美人的威压之下也得低头啊。 其余的人刚要动身,只听柳含烟轻声说道:“且慢,各位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众人一脸疑惑,柳含烟轻轻一笑,随即指向一处。夏揖山恍然大悟,原来地上还躺着一位仁兄呢,连忙抱着自己的人偶上去唤醒他。 柳梦生差点没笑出声来,之前用法术困住自己的仁兄是多没存在感,不仅方才交谈之间未有人想起他来,这临走之前还差一点就被大家落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那位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就被叫醒了,只是这刚一醒就跳了起来大叫道:“贼人何在?” 这下柳梦生彻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旁边的江晓莺也是笑的花枝乱颤,刚从地上起来的那位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夏揖山抱着人偶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几位非是要缉拿的逃犯。” 那人挠了挠头,想了一下,才似乎明白了状况,抬手施礼道:“让各位见笑了,在下杜仲。” “在下柳梦生,这位是家姐柳含烟,”柳梦生回礼道,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 “我叫江晓莺,”江晓莺这次不等柳梦生胡乱介绍自己便抢先道。 方才一直不言语的小姑娘此时拽了拽夏揖山的衣袖,柳梦生见她似是有话想说便凑上去道:“话说,这位小妹妹还没有与大家认识一下呢。” 那小姑娘听到有人突然在自己身后说话,一下子就绕到夏揖山的身后,江晓莺见了责骂道:“你这呆瓜,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小姑娘跑到夏揖山的身后,探出涨红的小脸。 夏揖山看了看她,转头正要向大家介绍:“家妹……” “夏语冰,”却是小姑娘细声细语地先说了出来,说罢便又躲到夏揖山的身后去了。 “夏语冰,这个名字真好听,”柳梦生见小姑娘回他话了,便一脸傻笑道。 “夏虫不可语冰,为何要取这么凶险的名字?”柳含烟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虽然柳含烟的此语声音极轻,但夏揖山还是听到了,脸上一丝凝重之色掠过,便道:“见笑,小妹自幼体弱多病,曾请过高人算过,说小妹命格异数,需用凶名震慑,这才得了此名。” “失礼了,”柳含烟听罢轻声道,柳梦生盯着白纱下的平静面容,感到师姐散发出些许哀伤的气息。 “无妨,”夏揖山也料此语是无心,又或是习以为常了,夏语冰此时又拉了拉她他的衣袖,指了指穆容雪和楚征还有老道士章未成离去的方向。 “糟了,”柳梦生一眼望去尽是匆匆行人,哪里还看得到三人的身影。 “耽搁了这么多时间,也不知雁南兄和穆姑娘的去处了,这该如何是好?”夏揖山也没了主意。 “放心,丢不了,”这时江晓莺在一旁得意地说道。 “怎么?你认识路?”柳梦生问道。 “嘿嘿,你们就跟我来吧,”江晓莺说完自信满满地往前走去,众人相互看了看也跟了上去。 “我说,你这小鸟刚才飞到哪里去了?”柳梦生追上江晓莺道,“你可不知道,就你不在的这会儿功夫,我差点就被那冷美人一劈两半、身首异处、魂归故里了。” “什么身首异处魂归故里?人家穆姑娘根本没认真对付你,要不然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江晓莺一脸鄙视地回道。 “合着你刚才就在旁边看热闹啊,”柳梦生道。 “那不然怎样?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上去打打杀杀的啊?”江晓莺道。 “那人家冰……穆姑娘就能,你这小鸟为什么不行?翅膀不够硬?”柳梦生道。 “人家临安穆氏是玄门世家,自然会些武功了,”江晓莺拍了拍腰间的小匣子道,“再者且不说我上去也打不过人家,何况我用的是这把弩,这一箭射出去在场的几位谁躲不开?我要是动手了,那还不得误伤无辜。你这呆瓜也不好好想想。” “这么说来,倒也是,”柳梦生道,“等一下,你先前说是认识这临安城里的玄门,不会就是这临安穆氏吧?” “其实也算不上认识,就是我知道他们,他们不知道我,”江晓莺道。 “那你这跟不认识有什么区别?”柳梦生心里十分无语,这哪里称得上认识? “说道这临安穆氏,这一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江晓莺道。 “看不出来,那冷美人平时冷冰冰的,居然能这么有名呢?”柳梦生道。 “何止是有名。自从穆氏在临安起家以来,这一带的邪祟都是穆氏一手治退的,你见到的是穆家的二小姐,当年穆氏的大小姐还在的时候,论起声望和玄门里的地位,临安穆氏可是能与姑苏柳氏齐名的,”江晓莺十分得意地介绍道。 “穆氏大小姐?”柳梦生好奇地问。 “嘘!小点声,”江晓莺像是说错话了一样压低声音说道,“你不知道,八九年前穆家的大小姐被归为玄门逆党,现在应该算是临安穆氏的禁忌,你可别在人家穆氏府上提起这位大小姐。” “玄门逆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梦生想起之前看到的通缉悬赏,很有可能失忆前的自己也被列入这玄门逆党之列。 “这一段也算是玄门秘辛,我们这些外人也只是知道玄门各路为了剿灭这群逆党,曾经发起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讨伐,还惊动了朝廷,但自这一战之后,各家玄门元气大伤,这才导致各地邪祟日渐嚣张起来,”江晓莺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还不时察看身后的夏揖山一行人,“总之不是能够随意谈论的话题,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哦,”柳梦生有点失望道,“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本姑娘自然有办法,”江晓莺得意道。 一行人已然走到穆府所在,穆容雪在门前等着众人。 柳梦生抬眼一看,不愧是玄门名族的府邸,一眼望去便与寻常的官宦豪族那种气派张扬的宅邸不同,这穆府大门显得十分大气的同时更添了七分典雅,府邸的牌匾上题着“画梅山庄”四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 “山庄?”柳梦生不由一怔。 穆容雪见众人来到,同身旁的一个青年人说了些什么便转身入府了,那青年快速走到众人面前施礼道:“在下穆青松,是临安穆氏内门弟子,请各位随在下入府内议事。” “内门弟子?”柳梦生无意道。 “但凡是玄门都会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大部分都是族亲,也有的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提拔来的,在升为内门弟子之后便会易换姓氏,换成玄门的姓氏,从此才有机会参与玄门内的一些机要事物,”江晓莺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明道。 “这位姑娘所言甚是,”穆青松浅浅一笑道,遂引众人入府。夏揖山命随行官兵在外等候,然后抱着人偶跑着赶来。 这一踏进穆府,柳梦生又是小小地吃了一惊,整个穆府依山而建,难怪要以山庄命名,整个画梅山庄上下只能用一尘不染来形容,雅致的楼阁错落有致,窗明几净,与松竹山石、清泉流水相得益彰,林间飞鸟轻鸣雾气氤氲,甚是赏心悦目,想必这是山庄上下精心打理的成果。 一行人穿过前庭来到一处轩殿,此殿名作临梅殿,不同于画梅山庄中其他建筑的典雅,此殿建的大气而威严,想必是山庄的主殿,楚征和章未成已然在其中等候。 穆青松引众人入殿,便道:“请各位上宾入座稍候,我家二师姐即刻前来。” 后又命一位长相清秀的师妹看茶,便施礼退去了。 众人纷纷入座,柳梦生则被临梅殿前的两株梅树吸引,遂走到月台仔细观赏了。这两株梅树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枝丫上还有几朵残梅,看来已然是过了梅花的花期了,两株红梅残艳,依托在清瘦的梅枝上,红的有些妖冶。 柳梦生常年与师姐身处香雪之中,还从未看到过梅花开败,所以便有点好奇,心里暗自琢磨为何香雪中的梅花能够常开不败。 “你不在屋里坐着,出来看这两棵梅花树干什么?”原来是江晓莺好奇,也跟了出来。 “没什么,”柳梦生思绪被打断,立刻回转话锋道,“你说这临安穆氏的宗主不会就是穆容雪吧?” “这倒还真不是,只是穆家宗主自从八九年前的那件事后,就带着大半的人丁一直待在昆仑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江晓莺靠了过来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不是跟你说不要在人家府上提这事了嘛。” 柳梦生点了点头,难怪自从进到画梅山庄里来,就一直觉得画梅山庄人丁稀少,原来都去驻扎昆仑山了。 “不跟你耗了,我先进屋了,”江晓莺应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又跑回殿里了。 柳梦生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梅花看得尽兴了,便想回屋了。可谁知这一抬头竟看见穆容雪在远处看着自己,神情平静,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穆青松和另一位弟子在穆容雪身后恭敬地站着。 穆容雪见柳梦生发现了自己,便缓缓步来,走到近处对柳梦生道:“事不宜迟,进殿商议吧。” 柳梦生听来,觉得这句话的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冷冰冰的了,竟然一时间有点不习惯,呆立了一下。 穆容雪也未等他反应,一拂云袖便进殿去了,穆青松与身旁的弟子冲他一笑,一起随去了。 柳梦生连忙也跑了进去,进屋见大家都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夏揖山、楚雁南、章未成与柳含烟分别坐在四张客座上,杜仲和夏语冰站在夏揖山身后,江晓莺站在柳含烟身后,柳梦生见状便也赶紧绕了过去一同站在师姐身后。 众人皆不言语望向穆容雪,穆容雪坐定后便开口说道:“妖雨为患多时,如今已把握其行踪,此次定要除去这邪祟,诸位可有良策?” 声音依旧清冷,柳梦生更加怀疑在殿前的那一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这妖雨非同一般,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单凭在场的众位恐怕很难应付,”夏揖山语气沉重地说道。 “这妖雨这么厉害?”柳梦生不禁脱口而出,方才与夏揖山和穆容雪交手,虽然心里清楚所有人都未出全力,但能觉察出在场的每一位都是十分不简单的,而自己的师姐柳含烟更是他从来没赢过的存在,本来柳梦生认为大家都是有信心能一同拿下这个祸患的,没想到夏揖山却是这般说法。 “柳兄弟有所不知,这次并非玄门第一次与那妖雨交手,”夏揖山继续说道,“就在不久之前,曾有一队人马前往边塞,途中便遭遇了这妖雨。其中玄门各家的内门弟子一十六人,外门弟子三十六人,官兵百余人,却在一夜间全军覆没。” 柳梦生心中一骇,虽然有听闻妖雨的诡异,但不曾想过竟然这般棘手,想一想之前自己与这邪祟擦肩而过,柳梦生便觉得一阵恶寒。但随即心中又生出了很多疑问,之前见夏揖山一行时就有些疑惑,现在玄门弟子还会与官兵一起行动吗?还有这队人马去边塞作甚? 江晓莺看出柳梦生心有疑问,就戳了一下他,打断了柳梦生的胡思乱想,问道:“那现在我们有多少人马?” 大家相互看了看,还是夏揖山先开的口:“大家把能请来的援手都报一下吧,泰山夏氏内门弟子一名外门弟子一名,携官兵三十名。” 语罢,殿内几人均神情复杂望向夏氏一行。柳梦生也看向了夏揖山,同时注意到夏语冰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内门外门弟子各一名?这家伙显然是算上自己跟杜仲,而把自家小妹排除在外了,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看夏语冰柔柔弱弱的样子,真若是对上了妖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不对,之前那么多修士官兵都难逃厄运,夏语冰小妹妹岂不是羊入虎口,哪里还有吉象?只是妖雨真若夏揖山所说那般,在场诸位的处境恐怕与夏语冰也相差无几。 “楚某算是武家,与临安城的官员素有来往,兴许可借来城中官兵相助,”楚征接着说道。 柳梦生见两人这般坚定,也受了些许鼓舞,想来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参与邪祟的讨伐,心中甚至有些激动。不过事关重大,柳梦生不由看向师姐,不知师姐作何打算。 柳含烟微微侧脸向柳梦生转去,遂轻声道:“此身与家弟不知算是玄门还是武家,如今临安百姓有难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虽然声音轻柔,却也十分坚定,柳梦生见师姐也同意了,心中不由高兴起来。 “还有我,虽然不大懂武功法术,但是肯定也能帮上忙,”江晓莺自告奋勇地说道。 “你可别勉强啊,没听到夏兄说这妖物十分厉害嘛?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可别莽撞行事啊,”柳梦生小声提醒道。 “不劳你费心,我自有分寸,”江晓莺自信地回道。 “贫道只是懂得些许算命小技,不善武功法术,此战恐怕帮不上什么忙,”章未成见几位并无退意,犹豫了一下,捋了捋胡子正色道,刚要继续说下去。 “临安穆氏内门弟子三名,外门弟子六名,”穆容雪冷冷地说道,“另已遣人前往姑苏柳氏求援,望能赶上。” “感觉人员还是有所不足,何况诺大的临安城还要将人员分散部署,情况堪忧啊,”夏揖山忧虑道。 “可将分至临安城中心御街的望梅台和墨梅轩两处,这两处距离城中各方均不远,同时也方便两处人员迅速集结,”穆容雪道。 “那一旦这妖物出现,如何通知大家呢?”楚雁南问道。 众人沉默,这倒是个难题,如果邪祟现身,如何快速通知大家呢?总不能用跑的吧,那样太慢了,且不说无法快速集合人马,要是等带着人手回来却发现妖物又跑到别处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体力。 “这个我有办法,”江晓莺眼中一亮道。 “江姑娘有何良策?”穆容雪问道。 “大家且随我来,”江晓莺蹦蹦跳跳地跑到屋外。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又一同看向柳梦生,柳梦生见了只得摆出一副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无奈状,一摊手耸了耸肩,便走去殿外。 只见江晓莺正在自己的小匣子里翻找着什么,其他人也都逐个出来观望。 就在柳梦生琢磨江晓莺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章未成悄悄凑了过来:“不知这位兄台与江姑娘是何关系?” “你问这个干什么?”柳梦生本来就不喜欢这个道士,见他凑了过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连忙拉开距离回道,“先生不是能掐会算嘛,算上一卦,岂不是比问来的更清楚。” “小兄弟,你还真以为卜卦是件容易事呀,”章未成叹了一口气道,“正所谓天机易窥,人心难算,且不说偶得天数已是不易,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难算啊。” “您也别跟我说这些了,我也不懂算卦,”柳梦生本来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好奇江晓莺的动作,没打算跟他贫嘴,“说到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嘛……” “嗯,”章未成又凑了过来。 “就不告诉你,”柳梦生说完也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就迅速跑到师姐身旁。 其实,说到跟江晓莺的关系,柳梦生还真说不明白,他跟师姐对这个江晓莺其实并不是十分了解,虽然这段时间的相处能感觉出她人还不错,只是显然江晓莺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有所隐瞒,不过说到隐瞒身世柳梦生自己也没法说别人。所以被章未成突然一问,还真不好回答。柳梦生假装全神贯注地看江晓莺的动作,却明显察觉到章未成偶尔会悻悻地瞄着自己,这个章未成为什么要问自己跟江晓莺的关系,明明之前对自己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其中必定有鬼。 不等柳梦生再多想,江晓莺那边显然是准备好了,冲大家摆了摆手,示意要开始了。只见江晓莺的左手牵着一根细线,右手拿着一根竹签一样的物品,前段还绑着什么东西。江晓莺将此物对准天空,轻轻拉动细线,只见那竹签前段射出一道红色的火光升入空中,在最高处绽放出一朵艳丽的花。 “烟火,”穆容雪淡淡地说道。 “没想到平日里笨重的烟火能被江姑娘制作的如此轻巧,”穆青松赞叹道。 “哈哈,如此一来,便不愁如何联络了,”楚雁南大笑道,“江姑娘真的是手巧。” “嘻嘻,雕虫小技啦,”江晓莺被这么一夸,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穆容雪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交予江晓莺道:“那便有劳江姑娘多做一些烟火,拿着这信物,必要的材料可以去临安城中的商户随意取用。” “包在我身上,”江晓莺爽朗地回道。 此时,从前庭快步进来一位穆氏弟子,其后跟着一位年迈的官员和一位师爷,官员不及穆氏弟子矫健被拉开了些许距离,那弟子走到近前向穆容雪施礼道:“知州程大人求见。” 那官员小跑着赶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穆姑娘,本官听说那妖雨要下到临安城里来了,这是真的吗?” 穆容雪见他奔波劳累,便对穆青松道:“快给程大人看座。” “不用拘泥那些个礼数了,”程大人摆了摆手拒绝道,“此事千真万确吗?” 穆容雪迟疑了一下道:“恐怕是真的。” “唉,”程大人叹息道,“知道什么时候来吗?现在还有时间疏散民众吗?” “程大人,妖雨明晚会下到城中,”楚征上前道,“诸位有意一同制退这邪祟,还希望能从程大人那里调些兵马来协助。” “楚大侠,那是自然,目前临安城里还有百余官兵,全听诸位调遣,”程大人道。 “城中官兵只有百余人了吗?”夏揖山略显惊讶道。 “原来御史大人在这里,”程大人施了一礼道,“大人有所不知,圣上北巡之前将城里禁军全数带去了。前些日子朝廷又说是边关局势紧张,便将这临安城中的驻军几乎全都抽调走了。” “如此一来,情况便更加不容乐观了,”夏揖山忧虑道。 柳梦生一听不禁看了看师姐,柳含烟显得很平静,倒是江晓莺似乎有点不安,而这种不安的情绪显然在众人之中散播了开来。参照之前遭遇妖雨的那队人马,目前在场修士的实力姑且不论,现在临安单就人数上就远是不及,本来还期望临安城中能够多支援些官兵,现在看来也仅仅与那一队人马相当,绝望的情况不言而喻。 “诸位先行商议,我先去疏散城中民众,”程大人道。 “程大人且慢,”章未成拖着长腔打断道。 “何事?”程大人有些不快道。 “想必诸位应该都明白,那妖雨是为噬魂夺魄而来,”章未成缓缓道,“若是将城中民众撤走,你们说那妖雨是会冲着这空城来,还是那些聚在一起的民众呢?” 众人沉默,的确这邪祟为了夺取魂魄而来,若是将城中百姓撤离,只恐怕这妖雨也会追着百姓去,只是若是不撤离的话,便会陷百姓于危险之中,更何况以目前的战力能否击败这妖雨还是未知数。 “你的意思是?”程大人似有些怒意道。 “与其劳师动众地撤离,倒不如不告于民众此事,还省去了一番慌乱,”章未成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岂不是把城中百姓当成是诱饵了!”程大人强压着怒气道,连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不然诸位可有良策?”章未成笑道。 “你!”程大人今日本来就奔波劳碌,刚解决了遇难村人之事,又赶到画梅山庄了解妖雨一事。本就急火攻心,现在一听章未成这话气得青筋暴起,很不得冲上来揍章未成一顿。 “程大人,如今这妖雨行踪难测,错过这一次,可就再难有机会了,”一旁的师爷凑近程大人道。 程大人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显然是在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缓了一会儿道:“好!不组织撤离,可以!但必须要昭告百姓这妖雨来犯!” 章未成将目光转向别处,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穆姑娘,御史大人,我这临安城的全城百姓可就都仰仗几位了,”程大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晚辈誓死周全临安百姓,”穆容雪施礼道,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了几分凛然。 “程大人,我等必将全力以赴,”夏揖山接着说道。 “好,仰仗几位了,”程大人声音有点颤抖,眼里竟有泪光闪烁,“那下官就不打搅各位商议了,先行告退。” “青松,送程大人回府,”穆容雪嘱咐道,穆青松施了一礼便送程大人离去。 柳梦生心中赞许这个程大人还挺为百姓着想的,又看了看穆容雪,心想看来不仅是临安百姓就连官府也很信任这个冷美人,或许与妖雨一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 见程大人已经走远了,穆容雪对众人道:“今日劳顿,诸位不如在画梅山庄留宿,也方便商议明晚的对策,若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尽管吩咐本门弟子。” “谢过穆姑娘,”楚征施礼道,众人一同施礼。 “青竹,为诸位准备客房,”穆容雪吩咐身边的弟子之后,便拂袖离开了。 穆青竹目送穆容雪远去后,便对众人施礼道:“请诸位随在下来。” 随后穆青竹便为一行人一一安排住处,先是将楚征和章未成安顿在离前庭最近的院落中,遂又带着柳梦生、夏揖山等人往山庄深处去了。 山庄愈至深处,便愈清静,待将夏揖山、夏语冰和杜仲安顿在一处别苑之后,穆青竹干脆带着柳梦生、柳含烟和江晓莺往山上去了,柳梦生瞬间有一种自己要被拐卖了的错觉。 途经一处三岔路,一条通往山上不远便是一处院落,一条则是向山下去了。穆青竹在前面领路到下山的那一条,柳梦生往前望去未见有住处,便问道:“青竹小兄弟,这里不是有一处更近的院落,为何还要往里去呀?” “这……”穆青竹转身面露难色,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四周,突然小声道道,“三位莫怪,这一处院落乃是容雪师姐的秘所,别说用作客房了,平日里除了师姐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你怎么好奇心那么重呢!人家给咱们安排住处就已经够照顾的了,你还挑来挑去的,”江晓莺上来揪着柳梦生的耳朵道。 “梦生,别难为青竹小兄弟了,”柳含烟轻声道,但她自己却面向那处院落,似是在凝望一般。 “那好吧,客随主便,”柳梦生有点不舍,但迫于江晓莺的摧残,只好暂且收了好奇心。 “多谢理解,”穆青竹瞬间轻松道,继续为三人引路。 幸好没走多远便到了下榻的别苑,院中建有一处小楼,三人分别住到了二楼的三间房内,待到柳梦生三人安顿好了,都已经临近上灯的时间。刚一安置好行李,江晓莺就跑来拽着柳梦生要往外走。 “天都要黑了,还要去哪里呀?”柳梦生经过白天的奔波,又跟穆容雪还有夏揖山他们打了一架,现在已是累的很了。 “你忘啦,我还要准备明天用的烟火呢!”江晓莺强行把他拽到走廊里,“快点过来帮忙!” “等一下,我先跟师姐说一声,”柳梦生叫道。 “梦生,晓莺,”柳含烟也来到走廊里,“一同去吧。” “柳姐姐好好歇息吧,苦力有他一个就够了,”江晓莺指了指柳梦生道。 柳梦生无奈地看了师姐一眼。 “目前未觉得劳累,姐姐也想出去走走,”柳含烟轻轻地笑道。 “好呀好呀,”江晓莺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柳含烟身旁,乖巧地拉着她道,“柳姐姐一起来最好了。” 说完,江晓莺便挽着柳含烟向楼下走去,临到楼梯才回头对柳梦生催促道:“快点跟上来呀!” 柳梦生心里一阵叹息,完了完了自己的师姐要被抢走了。 穆青竹还在楼下打点好一些日常用品,正在准备火烛,见三人下楼,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问:“三位这是要去何处呀?” “这个小丫头要准备明晚用的烟火,”柳梦生指了指江晓莺道,“正要去城中的店铺里找材料。” 江晓莺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穆青竹忍了忍笑意道:“城中我比较熟悉,由我为三位引路吧。” “有劳了,”柳含烟浅笑道。 穆青竹目光落到柳含烟身上,一瞬间愣住了,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应该的。” 柳梦生与穆青竹各提一盏灯笼,江晓莺挽着柳含烟一同向山庄外走去,还未至前庭,就见穆青松迎面而来,对江晓莺道:“江姑娘,府外有人找你。” 江晓莺立刻警惕起来道:“找我?是谁来找我?” “来者自称是金陵董氏的朱雀七宿,”穆青松回道。 柳梦生一听差一点笑出来,心道这个董家起名也真是敢起,这都把天上的星宿都请下来了,名字倒是响亮,不知其本事何如。 “朱雀七宿!我不认识他们,快把他们赶走,别让他们进来,”江晓莺连忙道。 穆青松估计是没料到江晓莺会是这种反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强忍住笑意的穆青竹,又看了看柳梦生。柳梦生给了穆青松一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表情,让他自己意会。 “江姑娘,这几位正在山庄门前等候,”穆青松憋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青竹青竹,山庄里有没有偏门?咱们从偏门出去,”江晓莺突然转向穆青竹道。 “啊?”穆青竹没料到话题会突然抛到自己这里,刚刚还忍着笑意现在就是一脸懵,“我想想啊,松哥,咱们山庄的沁梅园里不是就有扇偏门吗?” “叫师兄!”穆青松道。 “是~松哥,”青竹道。 “哪里有带客人走偏门的道理?”穆青松又道。 “我不介意的,柳姐姐也没关系的吧?”江晓莺用央求的语气道。 “无妨,”柳含烟浅笑道。 “那我们就走偏门吧,没关系的,我们不会拘泥那些礼节的,”江晓莺欢快地对青竹说,柳梦生的意见就这样直接被无视了。 穆青竹此时又在盯着柳含烟发呆,柳梦生有点不乐意,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穆青竹连忙道:“失礼失礼,那咱们就从偏门出山庄。” 穆青松见了略感头疼,扶了扶额道:“各位请便吧。” “谢谢松哥!”江晓莺几乎快蹦了起来,挽着起柳含烟从穆青松身旁擦过。 “谢谢松哥!”柳梦生与穆青松擦身而过时,也一脸坏笑地接道。 “谢谢松哥!”穆青竹也顺口接道。 “叫师兄!”结果又被穆青松在脑袋上捶了一拳。 穆青竹揉着脑袋领柳梦生三位错过前庭,向着一处幽僻的小径上去了。虽然已是日暮,但小径的尽头依然可以隐约望见一处别苑,颇有一种曲径通幽之妙,柳梦生在心里感慨这个画梅山庄还真是喜欢建别苑,一路到此,见过的小院已经不下十处了。而且虽然各个院落的风格相似,但从建筑布局、窗轩雕镂乃至彩绘点缀上却又不尽相同,纵使是柳梦生这样的外行看来,也是能辨出很多差别的。 而这沁梅园似乎又有一些不一样,与其他院落相比,这一带花草树木有失修剪,园前的小径更是花草横生,不时还有枝丫拦路,青石路上苔痕斑驳,有几处的青石甚至给人一种踏上去就会滑落的感觉,江晓莺一路上一直提醒柳含烟哪里地滑、哪里有小坑洼,还将所有拦路的枝丫拨开。柳梦生在后面提着灯笼看着江晓莺这么细心地照顾自己师姐,心里觉得怪怪的,不过这一路也不容他多想,江晓莺似是故意一般,凡是她拨开的枝丫大多会向柳梦生扫来。这一路上柳梦生不仅要照顾手中灯火,还要防备前方袭来的小树枝,即便是小心提防,也还是会被击中几下,发出连连惨叫。 “我说,江小鸟你每次拨树枝的时候,是不是故意要袭击我的?”又一次被树枝扫中的柳梦生终于忍不住了。 “哪里有?”江晓莺坏笑道,“我在全神贯注地为柳姐姐开路,哪里还顾得上后边,你就忍忍吧。” “你就趁现在可劲地扑扇翅膀吧你,”柳梦生回敬道,换来的当然又是一枝树杈。 “噗嗤,”最前面的穆青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来到沁梅园前,柳梦生身上满是枯枝乱叶,其余三人却是整洁如初,方才一直忙于开路的穆青竹终于有机会看清楚柳梦生被江晓莺迫害的惨状,自然是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有意见吗?”柳梦生一脸无奈略带一丝恼怒道。 穆青竹咳了咳,虽然尽力憋住,但脸上依然笑意不减道:“不敢不敢。” 一旁的江晓莺见到自己的杰作,也是笑的肚子疼。柳含烟虽然看不见,但心里也是明白柳梦生现在的狼狈相,浅笑着替他摘去身上的枝叶。 穆青竹笑够了,见柳梦生也打理的差不多了,便去推开沁梅园的大门,木门开合的吱呀声在这僻静之所显得格外响亮。穆青竹回头看向园内,不禁微微一愣,柳梦生和江晓莺也好奇地挤了过去察看。 这里仿佛是被人遗忘一般,只见院内花草杂乱,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来打理了。几人进到院内,见院中有一株殷红散尽的梅树,树下有一口积满了尘土的水缸,柳梦生好奇地上去查看,却见缸内的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些黑色的淤泥与几片枯黄的莲叶附在缸底。院子的北面建有一小筑,风格与山庄中的建筑无异,小筑门上有一块牌匾,其上有“寒香沁雪”四字,字迹清秀,让柳梦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小筑门上挂了锁,锁上自然也是覆了层轻尘。 柳梦生没想到这个沁梅园中,竟然会是这番荒凉之景,恍惚间竟有些失神。 “哇,这里怎么这么乱?”江晓莺也不管旁边的穆青竹听不听得见,直接感慨道。 估计穆青竹也想不到这画梅山庄里还有这么一处荒凉的地方,挠了挠头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里是谁负责的啊?这么散漫。” “是啊,刚一进来,还以为已经出了画梅山庄呢,”柳梦生不禁一同感慨道,回过头来看见柳含烟似是在望着那“寒香沁雪”的牌匾出神,便凑了过去。 柳梦生刚要问师姐正在寻思什么,柳含烟便先开口道:“梦生呀,偏门可找到啦?” 其余三人这才想起来找偏门的事,于是都开始四处张望起来。这偏门倒是不难找,就在小筑后面,柳梦生和穆青竹费劲地把生锈的门栓抬起来之后,众人迫不及待地推门出去了。 不过,与其说是出了偏门,到不如说是来到了后花园一般,四人面前红梅林立,每一株梅树看去都有些年岁,只是这园中也和方才的院子一般久未打理,又时值梅花凋零的时节,林间落梅散乱,与院子里的荒废相比,这里又多添了几分凄凉。 梅林边缘可以望见用以与街市隔开的竹篱,柳梦生若有所思道:“沁梅园莫非指的是这个种着梅树的园子?” “可能是吧,”穆青竹含糊道。 “这么模棱两可,你到底是不是画梅山庄的人啊?”柳梦生脱口问道,“怎么连自家的地界儿都不熟悉啊。” “说来惭愧,画梅山庄里的每一位弟子都会负责管理几处宅院,平日里光是打理自己管辖的院落就已经很费时了,而且现在山庄里的弟子人数远不及以前,所以大家很少会去自己管辖范围之外的地方,”穆青竹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就留下这么少的弟子打理这么大的山庄,话说,你家宗主带着那么多弟子去昆仑山有什么要事吗?”柳梦生好奇道。 这话一出口,江晓莺就立刻瞪了他一眼。穆青竹也是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开口。柳梦生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冒犯了,可是这话已出口想后悔也不成了。 就在尴尬的气氛即将充斥整个沁梅园时,柳含烟缓缓道:“晓莺呀,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筹备明日要用的烟火吧。” “对呀对呀,青竹青竹,快带我们去要材料吧,不然店铺关门了就麻烦了,”江晓莺眼里一亮,赶快接话道。 “好好好,这就去,”穆青竹仿佛被放过一样应和道,柳梦生也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找沁梅园的出口了。 待柳梦生和穆青竹费力推开竹篱的门时,只见面前有一人似是在此恭候多时一般。身边的穆青竹迅速站正,左手拇指轻轻将腰间佩剑推出鞘。柳梦生见此,也赶快调整好身形,暗自催动气息探查起此人来。 第十回 欲雨(二) 见那人一身夜行服,一副小鹿模样的面具遮住颧骨以上的部分,从身段上看来应该是名女子,看似很随意地站在那里,但柳梦生却发现她周身的气息收敛而凝聚,并未露出任何破绽。柳梦生感受不到她的意图,想必绝非等闲,也难怪穆青竹会如此严肃。 那人扫视了柳梦生等人后,便将目光定在了江晓莺身上,随后慢慢移步走近,对着江晓莺躬身施礼道:“在下张月鹿见过少奶奶。” 柳梦生一听,便明白了这位原来就是那个金陵董家的朱雀七宿之一。所谓朱雀七宿,便是指二十八星宿中位于南方的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七宿,而又在风水中分别称其为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和轸水蚓。只是这张月鹿想必也不是她的真名,不过是借星宿之名用来行走江湖罢了。只是,最让柳梦生在意的是这人称江晓莺为少奶奶。 “什么少奶奶?怎么哪里都有你们?”江晓莺既气恼又沮丧地说道。 “是少爷吩咐我等来寻少奶奶,一旦遇见便护您回府,”张月鹿依旧恭敬道。 “我哪里需要你们保护!”江晓莺不客气地回道。 “少奶奶,您还是快些随我等回府吧,”张月鹿劝道。 “别老少奶奶、少奶奶的称呼我,本姑娘还没嫁人呢,”江晓莺气道。 “您说笑了,若不是您那一日逃婚,现在早已是我们董氏的少奶奶了,我等岂敢不敬,”张月鹿道。 “你还跟我顶嘴!”江晓莺气得直握拳,但对方一直这么毕恭毕敬的,又不知道气往何处撒。 逃婚?柳梦生不禁看向江晓莺,心道这个江小鸟还挺能折腾,怪不得一直对自己来历避而不谈,原来还藏着这么一段故事呢。 “总之,不用你们跟着我,我现在安全得很,”江晓莺烦躁道。 “少奶奶,这是少主的命令,我等不敢有违,”张月鹿回道,眼角余光却在柳梦生身上打量着。柳梦生明显感觉到此人的气息指了过来,似是对自己存有敌意。 “你!”江晓莺面对这个赶也赶不走的人甚是无奈。 柳梦生见这张月鹿这般纠缠遂心生一计,小声对江晓莺道:“眼下临安形势尚不明朗,与其将人家遣走,倒不如留下来一起来帮忙吧。” “也是啊,”江晓莺眼珠一转,回头便对张月鹿道,“眼下妖雨将至,临安城形势危急,你若是真有心保护我,就来一同讨伐这邪祟。” “少主有命,不让少奶奶参与对抗妖雨,”张月鹿道。 “要他管我!”江晓莺气得差点跳起来。听到这里,柳梦生心里便也有些不快,这董家少主如何得知临安要与妖雨一战?既然知道,为何不出手相助? “少主说,若少奶奶不肯,即便是用绑的,也要将您带回府上,”张月鹿略带了些威胁的语气。 “你敢!”江晓莺这回是真的跳了起来。 柳梦生已然是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却被穆青竹抢了先。 “且慢,你们金陵董氏到底是什么意思?妖雨来袭,不来相助便罢,如今还来强行将江姑娘带走。金陵董氏作为一方宗门竟是这般作为,就不怕为人所不齿吗?”穆青竹正色道。 “金陵董氏本就不是玄门出身,没有义务讨伐邪祟,”张月鹿将身体站直道。 “那还好意思自称什么金陵董氏!”穆青竹语气里藏了丝丝怒意,更带了几分轻蔑。 柳梦生见穆青竹这番话虽然意思明确了,但总觉得骂的不过瘾,便道:“就是就是,我还惊讶世上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玄门,结果连玄门都不是,也难怪这般胆小如鼠。” “董氏沉勇,不在于此,”张月鹿咬着后牙回道。 “那是用来临阵脱逃上?”柳梦生继续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你找死!”张月鹿怒道,右手也背向了身后,似是在摸向自己的兵刃。 “呦呦呦,明明没什么担当,这脾气倒是不小,”柳梦生表面悠然道,暗下左手已将木剑推出剑鞘。 “你是什么人?”张月鹿眯起眼睛道。 “我是什么人,我好歹也算是你们这未过门的少奶奶的救命恩人,”柳梦生道,旁边的江晓莺扶额表示头疼状。 “救命恩人?”张月鹿一脸怀疑地看着柳梦生。 “看来你们董氏连礼数都不会啊,见到自家少奶奶的救命恩人不先道谢的吗?自称董氏,还这么不懂事,”柳梦生继续道。 “你!”张月鹿瞪向柳梦生,感觉随时都会冲过来跟他较量一番。 “什么少奶奶,没告诉你,本姑娘还没嫁人呢嘛!”江晓莺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哝道。 “晓莺啊,这种不敢作为,又胆小如鼠,还不懂礼数的家族,咱们不嫁也罢!”柳梦生装出一副长辈的口吻道。 “要你管!”江晓莺压低声音道。 穆青竹从刚才柳梦生说话开始就一直憋着笑,被柳梦生和江晓莺这么一闹,原先的怒气早就消去了,正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 “若真是如此,我们少主自会重谢,”张月鹿强压下怒气咬着后牙道。 此时柳梦生忽觉周遭气息忽变,表面上依旧散漫的样子,心里却迅速警惕起来。柳含烟和穆青竹也应是感到气氛异样,同时扣住了腰间的佩剑。 “张月鹿,为何如此拖沓?”一个沉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巷里飘来。 柳梦生一眼望去,见从那小巷里慢慢走出六个人来,心里便知来者是谁了。 那六人在张月鹿身后站定,一同施礼,其中一位老者道:“在下鬼金羊,见过少奶奶。”而后面那几人估计就是井木犴、柳土獐、星日马、翼火蛇和轸水蚓了。 柳梦生定睛看去,见这几位年龄身高不一,岁数最大的要数那鬼金羊,俨然一副白发老者模样,而这最小估计就是那翼火蛇了,不过虽然他只是七八岁孩子的身高,眼中却露出让人很不舒服的光芒。 这几人也都戴着面具,只是各有不同,比如鬼金羊的面具只将自己的左脸遮去,样貌是一只笑容诡异的山羊;而翼火蛇的面具则是一条赤蛇盘踞,遮去额面与右半边脸,赤蛇示威似的张开嘴露出毒牙,蛇口中露出了那孩子的左眼;星日马则是干脆用马脸面具将自己的面容完全遮住,再加上他那高大健硕的身材,感觉就像是牛头马面里的马面一样,若他说自己来自阴曹地府,柳梦生都不觉得奇怪。 除了鬼金羊和张月鹿,其余几人好似故意一般均站在阴影处,纵然有人的面具未将面容完全遮住,却也看不真切。 “鬼金羊前辈,”张月鹿向着戴山羊面具的老者恭敬道,刚要继续说下去,那鬼金羊就抬手制止了她。 鬼金羊瞄了一眼柳梦生等人,随后对江晓莺施礼道:“少奶奶,我等也是逢少爷之命,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不为难你们,就是在为难本姑娘了,”江晓莺扬起头几近怒喝道,“我已经答应临安穆氏一同对抗妖雨,如今你们却要将我强行带走,岂不是让本姑娘言而无信?” “何止是为难晓莺一人,明日与妖雨一战,你们少奶奶在其间要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你们现在若真带她走了,不仅是在难为我们,更是在难为这临安城中的百姓。于情于理,都是你们的不是,还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地讲话,”柳梦生见江晓莺自看见鬼金羊之后火气就顶了上来,便上前一步挡在江晓莺前面,趁那鬼金羊开口前抢先说道,“更何况,既然是你家少爷的命令,又是来接你们董家未过门的少奶奶,为何不见他亲自来?” 鬼金羊的脸色立刻黯淡下去,张月鹿等人的脸色自然也是不好看。 “少爷还有要事,不能抽身,”鬼金羊顿了顿沉声道。 “要事在身?我看是害怕遇到那妖雨,不敢来吧。看来我们晓莺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柳梦生将手搭在江晓莺肩上,几近将她揽在怀里。柳梦生是想着借此动作告诉江晓莺,就算是跟这什么朱雀七宿打一架,他也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而江晓莺被这么一搭先是一愣,然后看了过来。柳梦生见江晓莺眼中满是惊讶,便冲她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笑容,随即感到江晓莺浑身颤了颤,便心想这江小鸟还挺激动,自己不过是拔刀相助而已,不用谢的。 江晓莺瞪了柳梦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对鬼金羊他们厉声道:“你们回去告诉他,别装模作样的。若真是担心我,让他亲自来请本姑娘回去!” “这……”鬼金羊和其他朱雀七宿面面相觑。 “这什么这?还不快赶紧让开!要是误了大事,怕你们担当不起!”柳梦生喝道,然后就这样搂着江晓莺径直穿过鬼金羊等人,张月鹿和星日马见状要拦却被鬼金羊抬手制止了。 柳含烟和穆青竹也顺势跟了上来,留下站在原地的朱雀七宿。柳梦生感到江晓莺一直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在强忍着什么念头。 柳梦生见状故意快速转向一处小巷,躲开朱雀七宿的视线。此时穆青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笑了出来,笑的肚子直痛还不住地捶墙,柳含烟也是抬手遮住笑颜。江晓莺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一脚踹开柳梦生道:“你个呆瓜!怎么闹的跟抢亲似的!” “柳兄,你真的是太绝了,自己的未婚妻不仅逃婚了还被别人拐走了,这下董家的少爷还不得气疯了,”穆青竹一边笑一边说道。 柳梦生没想到江晓莺会是这种反应,结果被这一脚踹得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喂!江小鸟,我好歹也是想了办法帮你脱身了,你不谢谢我,怎么还打我?”柳梦生翻过身来坐在地上委屈地说道,心想合着这江小鸟刚才是在忍着想揍自己的冲动啊。 “你!你个呆瓜!”江晓莺气得也是说不上话来了,直接冲过去又是一阵暴打,直到柳梦生求饶了才罢手。 “好了,梦生,晓莺,别闹了,咱们还有要事要办,”柳含烟见两人打闹够了便轻声提醒道。 “对啊,再晚的话,有的店可能就关门了,”穆青竹此时也是笑够了。 “对对对,正事要紧,”江晓莺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戳了戳躺在地上的柳梦生道,“喂!呆瓜,快起来干活啦!” “没天理啦,”柳梦生喊着,结果又挨了江晓莺一脚。 “早知道就不拦着那些个朱雀了,反正都是一窝鸟,”见自己再躺着只会换来更多的拳脚,柳梦生只得揉着浑身的酸痛感,被迫起身。 “你说什么呢!”江晓莺一眼瞪了过来,柳梦生连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不再多话了。 随后四人穿梭于临安城里的街道间,搜罗着制作烟火的材料。一路上很是顺利,那朱雀七宿也没再来纠缠。江晓莺提出的素材,穆青竹都能准确地找出相应的店铺,而且所有店铺的店家一看到穆青竹便知是画梅山庄的急需,连穆容雪给的那令牌都不用出示,各个店家就都纷纷积极配合,还有的店家猜到这些用品是要用来对付妖雨的,不仅钱款可以暂且不收,还都主动提出把材料送到画梅山庄,可是给柳梦生等人省去了很大的劳动量。末了,还有些工坊的工匠自告奋勇地前去画梅山庄集合,任听调遣,一同协助制作。 其间,柳梦生注意到师姐也常常趁江晓莺挑选时上前询问街旁的店家,想是在打探故友的事情。回想起来,本来为了低调行事柳梦生才和师姐一起改换身份的,谁曾想自己的画像居然上了通缉榜,偏偏自己还盯着那悬赏看了半天。这下好了,别说避人耳目了,不名扬天下不就错了。想到自己可能会为师姐寻人带来麻烦,柳梦生不由有些担心,不过他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就又被江晓莺叫去干活儿了。 接连辗转了几家店铺,终于是将江晓莺所需的材料都找到了。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柳梦生又看了看门柱上程大人奋笔疾书的告示,心中有点不解。按说程大人已经将妖雨来袭的消息告知城中百姓了,不见有人着急逃难就算了,结果这临安城里的百姓连半分担忧之色都没有,为何大家依旧如此悠然? 于是趁着江晓莺和穆青竹正忙着挑选硝石之际,柳梦生指着门柱上贴出来的告示问那店家:“老板,问你个事情,程大人这都已经告诉大家妖雨来袭的事情了,怎么不见有人逃难去?” 那店家听到这一问,直接笑道:“有穆家的姑娘跟程大人在呢,还用担心什么?兴许那妖雨都没那个胆量来临安城呢。” 结果还未等柳梦生再问些什么,就被江晓莺发现了。 “喂!你这呆瓜又在那里偷懒,还不快过来帮忙!”江晓莺冲他嚷了一句。 “好好!”柳梦生无奈地应道。 “对了,小兄弟,这些护符给你,”店家说着递过来一些小锦囊。 “这是?”柳梦生不解地看向店家,听他的意思里面似是装着某种护符。 “这是碧霞元君庙里请来的护符,保平安的,要是妖雨真来了,你们一定用的上,”店家笑着说道。 “这个…恐怕不合适吧…”柳梦生当然不想收了。 “这护符要是给穆家的人,他们肯定不会收的。小兄弟就拿上吧,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看你们每次都拼命地治退妖魔,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店家道。 “哪里的话,您这店里的硝石这回可是要派上大用场了,”柳梦生看了看在帮着拿东西的穆青竹,心道给玄门弟子送护符,要是能收那才怪呢。 “真的吗?”店家有点不相信。 “不敢妄言,”柳梦生道。 “你这呆瓜!还磨蹭什么呢?快过来!”那边江晓莺又催促道。 采购回府后,江晓莺马上画了一张图纸,又将图纸上的各处细节教予工匠,最后还演示制作了两只烟花,待到几位工匠手法纯熟后才放心。其间柳梦生和柳含烟也在一旁协助,穆青竹更是叫来了自家的外门弟子一同帮忙,几位工匠手艺都是极好的,临安穆氏的弟子也是个个心灵手巧的,因此制作烟花的工期被大大缩短了,仅一个时辰不到就完成了百只烟花。本来江晓莺是想一鼓作气赶快做完的,结果却被工匠们要求回去休息。理由很简单,明夜江晓莺、柳梦生和柳含烟,以及穆氏的弟子们都要与妖雨一战,需要保存体力。 众人领了工匠们的好意,离开了山庄临时搭起的工棚。此时还未至夜半,柳梦生舒了舒筋骨,望向夜空。正是皎月当空,月色清朗,微风习习,虽时有流云遮月,却更添几分静谧之感。城中灯火繁华,还有许多营业的店家,还有饮酒作乐的人,好一番宁静祥和之景,实在想象不出这座城明夜会遭妖雨袭击。 虽是夜深柳梦生却未有困意,众人显然也也是如此,终于有个穆氏的外门弟子忍不住说道:“青竹哥,今日夜色清朗,咱们要是现在就睡觉,岂不是白费了这一番良辰美景?” 穆青竹看向他,扬了扬眉说道:“我说萧楚老弟呀,今夜月色清辉是不错,但光是美景良辰,咱们一众同门又如何取乐?总不能只干瞪着这月亮看吧。” “嘻嘻,还有荔枝酒,”萧楚挠挠头道。 “好啊,你小子还敢藏酒,要是被二师姐抓到,定饶不了你,”穆青竹勒住萧楚的脖子,一脸正经地说道。 “不,不是我藏的,是雨初师妹酿的,”萧楚慌忙招供道。 “喂!不是说好的,不说出去的嘛!”一旁的穆氏仙子见自己被供了出去,立马噘嘴以示不满。而她身边的另一位姑娘见到正和自己聊天的同门忽然发声抗议,便默默地低头躲到雨初身后。 “好呀,你们几个还瞒着我什么了?还不快从实招来,”穆青竹继续勒着萧楚,对其他的弟子道。 “没有了,师兄,没有了,”在前面的几位弟子齐摇手道。 “那就好,”穆青竹一下子笑了出来,随即放开了萧楚,又随手在他头上胡乱地呼噜了一把,“行啊,你们几个,明明知道山庄里禁酒,还敢偷偷地酿荔枝酒,不愧是我跟松哥带出来的后辈。” 几位弟子见状便都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把萧楚拽了过去,然而站在后面的一名弟子却悠悠说道:“分明是你一人教坏的,别拉松哥下水。” “凌酌桂你小子又当面顶撞师兄,是不是皮又痒痒了?”穆青竹半带威胁地说道。 “客人还在这里呢,再说你哪里有个当师兄的样子?”凌酌桂满脸嫌弃地看着自家师兄道。 “既然已经没有当师兄的样子了,也不妨再收拾你这小子一顿,”说完穆青竹便扑上去了。 一旁刚被拉回去的萧楚马上就跟自己师妹道歉去了:“雨初师妹,不好意思,我本来没想把你私自酿酒的事情说出去的。” “哼,不理你了,”显然对方在生着气,把头转到一边,表示不想理会萧楚。 “别呀,师妹,我错了,我错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呀,”萧楚有点慌张,连忙转过去继续道歉。 “那你怎么一点犹豫都没有?一下子就招了!”雨初自然是不会认可萧楚的说辞。 柳梦生饶有兴趣地望向这一对师兄妹,那个叫雨初的师妹看起来应该是众弟子中年龄最小的,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无论萧楚如何向她解释,甚至都快允诺赴汤蹈火了,雨初都是一副不肯接受他道歉的架势。 忽然,柳梦生的视野里晃过点点微光,在幽暗夜色中仿若星光一般明丽,凝眸看去,望向自己的人正是雨初身边那位姑娘。恰逢薄云初开,月光倾下挥洒到她的身上,伊人半躲在同门身后,仿佛是远离烟火的小仙子在好奇地偷窥尘世一般。 可能是回望的目光太过热切,小仙子终是察觉到柳梦生在看着自己,雪白的脸上霎时泛起了红晕,立刻闪躲到了雨初身后。柳梦生见她躲了回去,心中竟觉得有些空落。 “我不管!”雨初的声音扬起,看来依旧是不肯给萧楚好脸色。 另一边,穆青竹已然是修理完凌酌桂了,便对柳梦生等人道:“柳兄弟、两位姑娘,今日难得我这小师妹酿上几坛荔枝酒,趁今晚夜色尚好,不妨共饮一杯,可否?” 柳梦生心里正在琢磨,别看穆容雪那个冷美人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可这临安穆氏的弟子一个个倒是都挺活泼的,估计平时都是这么打打闹闹的。突然被穆青竹这么一问,柳梦生也没了主意,转头看向师姐,柳含烟似是知道柳梦生的想法,轻轻点了点头。 见师姐同意了,柳梦生才回道:“既然青竹兄好意相邀,我们自然愿意。” “好呀好呀,不过你就不怕被你家二小姐抓到,连你一起罚吗?”江晓莺也是一脸喜悦。 “这个你就放心吧,诺大的山庄,这大晚上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撞见?”穆青竹不以为然道,“我说酌桂老弟,咱们去哪里小酌呀?” “竹哥,不如就去祈梅苑吧,二师姐平时都不去我们那里,而且离客人的住处也比较近,”凌酌桂道。 “还是你主意多,”穆青竹转头对萧楚他们道,“萧老弟,还不快把荔枝酒取来。” “荔枝酒就在祈梅苑,竹哥和各位客人一同前来便是,”凌酌桂道。 穆青竹听罢对柳梦生等人施了一礼道:“还请诸位移步祈梅苑。” “假正经,”凌酌桂在他身后撇嘴道,当然又被穆青竹修理了一番,之后还被勒令在前面同穆青竹一起领路。 少顷,一众人来到祈梅苑,这处院落与柳梦生在山庄里见过的别院都不同,给人一种秀丽的感觉不说,单就是规模就大了不少。祈梅苑坐北朝南,主楼位于北面,东西又各有一栋小楼,前庭由青石铺成,院落正中设有一石桌,周围有几个石椅,石桌近旁栽有一株红梅,也许是在山中的缘故,这一树红梅虽有败势但还未落尽。柳梦生放眼望去,见那主楼后面似乎还有个小院。 大家纷纷入院,柳梦生身后的萧楚还在努力哄安雨初:“雨初师妹别生气啦,我就说青竹哥不会责罚咱们的。” “我不管,谁让你把我供出去了,”安雨初似乎还没有原谅他。 “好啦好啦,雨初,你就别再责怪萧楚师兄啦,”雨初一旁的小仙子柔声劝道,“今天难得有客人来,也好久没有喝到雨初妹妹的荔枝酒了,还不趁机会好好热闹热闹。” 安雨初看向她笑了一下,悄悄吐了吐舌头,又转头对萧楚严厉地说道:“看在雪怜姐姐的面子上,就先放过你。” 萧楚如获大赦一般:“谢谢雨初师妹原谅,谢谢雪怜师妹。” “唉,咱们画梅山庄的师兄怎么都是这个样子?”凌酌桂在前面摇摇头叹气道。 “你也现在也是师兄了,”穆青竹弹了一下凌酌桂脑门道,“而且以你小子的资质,不出多日,就会被收入内门,也许比萧老弟还快一步呢。到时候你可就是他的师兄了,可要好好提点提点这些后辈呀。” “唉,那还真是前途堪忧啊,”凌酌桂捂着脑门叹气道,结果又被穆青竹连弹了几下脑门。 一众人来到石桌前,穆青松将柳梦生和柳含烟连同江晓莺安排在风景最好的位置落座,江晓莺抢着夹在柳梦生和柳含烟中间把两人隔开,然后一脸得胜的表情看着柳梦生。 柳梦生自然是懒得搭理她,见师姐也没有什么异议,便也由着江晓莺。凌酌桂带着所有外门弟子去取荔枝酒和酒具了,留下穆青竹一人陪着三人。 “这小子,总算是懂点事了,”穆青竹挨着柳梦生坐下,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如是说,眼里却满是赞赏与欣慰之色,感觉就像是位老父亲看着自己孩子长大了一般。 “初见慕容……穆姑娘那般冷冰冰的样子,我还以为贵府的弟子都会被教得木木呆呆的,没想到却也能这般活泼打闹,”柳梦生随口说道。 “哈哈,别看二师姐一直冷冷的样子,其实人很温柔的,”穆青竹不假思索地回道,然后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看样子应该是回忆起来了什么不好的经历,随后缓缓地补充道,“虽然教导后辈的时候,嗯……还是很严厉的。” 江晓莺听了不禁笑了出来,戏谑道:“看起来某些人平时没少接受教导呀。” “还好,还好,”穆青竹一脸苦笑道。 柳梦生突然留意到师姐一直对着那株红梅,虽然蒙着眼睛,但神情却给人一种正在观赏梅花的感觉。 少时,安雨初等人也端着荔枝酒和酒具回来了,走在队尾的凌酌桂右手还拎着一名看起来甚无精神的弟子。 “师兄师兄,我们把荔枝酒拿来啦,”安雨初端着小酒盘,跑来跟穆青竹汇报,萧楚在她身后一脸傻笑地点着头。 穆青竹看着萧楚摇摇头,又转回来对柳梦生三人道:“来来来,我们的雨初师妹平日里就鬼头鬼脑的,这酿出来荔枝酒也是一绝,三位快来尝尝。” “师兄,你这是在夸我对吧?”安雨初嘿嘿一笑道,“肯定是在夸我,谢谢师兄!” “是啊是啊,雨初师妹酿的荔枝酒可好喝了,”萧楚依旧一脸傻笑地附和着,柳梦生一直好奇,这个萧楚从刚一见面就一直保持着这一副傻笑样,一直这么笑他的脸不会觉得累吗? 一旁的江晓莺凑了过来对柳梦生小声说道:“以前觉得世上没有比你还呆的了,现在看来,也许你还有救。” “听说烤小鸟还挺下酒的呢,”柳梦生回敬道。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噘着嘴侧到柳含烟身边去了。 其他的弟子也都走到近前,凌酌桂把手里的那位扔到凳子上,戳了戳他:“快醒醒,快醒醒!” 那位弟子看起来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个子小小的,挨了几下依旧睡眼稀松地不想起来。凌酌桂见状叹了口气,蹲下来对他似是在向别人喊话一样地说道:“开宴会啦,快把好吃的都端过来。” “好吃的在哪儿?”那位趴在地上的弟子立刻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惹得众人一阵笑。 “凌老弟呀,咱们今日设酒席款待客人,你把这个小家伙拎过来干什么?他岁数这么小,又喝不了酒,”穆青竹悠悠道。 “师兄经常出门征讨妖物,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我们聚聚,也不能就把这小家伙一个人放在屋里呀,”凌酌桂道,“何况明天就要迎战妖雨,万一……” “萧老弟,你看咱们酌桂也长大了,知道关心后辈了,”穆青竹立刻转头扬声对萧楚说道,萧楚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咳,总之,难得大家一起聚聚,就算喝不了酒,这小家伙也能吃些点心,而且雨初师妹的荔枝酒又不似寻常酒那么浓烈,他喝几口应该也没什么事,”凌酌桂会意地一笑。 “就是就是,不能喝酒,还不能吃点心啦,”那位弟子从萧楚手中的盘子上拿了块果脯塞到嘴里道,“而且什么小家伙,我有名字的。” “那就别光顾着吃了,这还有客人在呢,还不快好好介绍自己,免得传到师姐那里,责备我没好好教导你,”穆青竹无奈地说道。 “在山庄内聚众饮酒,这事你敢跟师姐汇报?”凌酌桂悠悠说着,本来似是还要往下说些什么,结果穆青竹把他还想要说的话一眼瞪了回去。 “唔唔,好的,”那名弟子听了一下子转过头来,才发现柳梦生三人坐在石桌前,于是赶紧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又理了理头发跟衣服,向三人施礼道,“在下临安穆氏外门弟子叶衣荷,欢迎哥哥姐姐们来画梅山庄做客。” “来,这个送给你,”江晓莺见他讨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只木雕小鸟。柳梦生瞄了一眼,虽然那木雕不大,做工却很精细,不仅羽末毫端刻画得很逼真,就连眉目也十分传神,甚至还能看出些许神态来。 “谢谢姐姐,”叶衣荷不胜欢喜地接了过去,仔细赏玩起来。 “你们几个也别站着了,快来坐,”穆青竹向众弟子唤道。 凌酌桂坐到穆青竹近旁,又把叶衣荷像个小物件似的放到两人中间,叶衣荷依旧在仔细观察江晓莺给的木雕并不在意。 安雨初看了看落座的几人,一下子就目光定在柳含烟身上,瞬间眸中星光一现,然后拉着那个叫雪怜的小仙子跑了过去,看来是想挨着柳含烟坐下。但方才还很活泼的安雨初跑到近前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眨着眼睛看向柳含烟。 柳含烟自然是知道安雨初的意思,向她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安雨初见柳含烟应允了,眼底的光芒更加明丽了,赶紧拉着雪怜一起坐下。一同就坐的还有一位从未有言语的姑娘,萧楚自然是想挨着安雨初坐的,但是奈何对方已然是被柳含烟吸引了过去,于是就一脸失落地坐到凌酌桂身边。 穆青竹跟凌酌桂见状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又同时看向对方,相视苦笑又都摇了摇头。 “想必各位已经知道,这三位既是咱们画梅山庄的客人,更是明日要与我等一同抗击邪祟的义士。虽然现在并非正式席宴,但各位也莫要失了礼数,”穆青竹见大家都已就坐,起身正色道,“那么接下来,各位先跟客人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又不是什么正经场合,还挺有模有样的,”凌酌桂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又被穆青竹一眼瞪了回去。 “那么就从凌老弟开始吧,”穆青竹对着凌酌桂带了些许威胁的神色道。 凌酌桂打了个冷颤,然后舒缓了一下,起身施礼道:“在下临安穆氏外门弟子,凌霄,字酌桂。” “我刚才已经介绍过自己啦,”叶衣荷见凌酌桂转向自己这边,便抢先道。 “好好好,知道啦,”凌酌桂坐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叶衣荷反抗了一下,但最终以失败告终。随后见没人继续,凌酌桂就戳了戳一旁看着安雨初傻笑的萧楚,“萧楚,萧楚,该你了。” 萧楚被这么一戳才回过神来,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尴尬地笑着施礼道:“在下萧楚,字云河。” 江晓莺眯起眼坏笑地给柳梦生使了使眼色,柳梦生白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结果视线撞到了坐在自己对面那位叫雪怜的姑娘。 这一眼两人目光相交,却又同时一怔,那一瞬间感觉就好像是故友相逢,却又还未相识。柳梦生回神后略感尴尬地冲那姑娘笑了笑,对方则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此时坐在一旁的姑娘十分从容地起身施礼道:“小女子席文清,见过三位。” 柳梦生寻声打量了一下席文清,这才想起来先前在临梅殿为大家看茶的便是这位姑娘,正出神之际,却又被那雪怜姑娘抬眼看见。柳梦生傻傻一笑,赶紧把目光移向一边,却又发现江晓莺正满脸鄙视地看着他,只能耸耸肩装作一副无辜样。 “临安,殷雪怜,”雪怜起身声音怯怯道。 “嗯?”柳梦生还没从刚刚尴尬的气氛中缓过来,这寥寥几字的介绍声音又是极轻的,以至于柳梦生听得有点恍惚。 “殷雪怜师妹一向怕生,柳兄不要见怪,”穆青竹以为柳梦生是没有听清楚,便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柳梦生赶紧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殷雪怜脸上微微泛红,低着头坐回到了石椅上,目光闪烁不敢与柳梦生对望。柳梦生暗暗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又瞥见江晓莺斜着眼睛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估摸着这江小鸟心里没琢磨好事,不免心中添了几分郁闷。 “我叫……”安雨初虽然很活泼地站了起来,但话还未完全出口,就又看了看身边的柳含烟,似乎是有些在意,脸上也有些泛红,把声音放小了很多继续道,“嗯……小女子…临安穆氏弟子…安雨初。” 穆青竹和凌酌桂还有萧楚一时间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不免让柳梦生注意到了,心道想必是这三位也是第一次见安雨初这么介绍自己,看这小姑娘之前一直活蹦乱跳的,还以为会有一段比较活泼的发言,结果不想安雨初居然会有害羞的时候。 凌酌桂和穆青松又相互对视了一番,两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萧楚倒是很快又恢复一脸傻笑的状态了,不过惊讶的也不只是穆青松他们,所有的穆氏弟子都有些讶异安雨初的反应,可能就连安雨初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柳梦生甚至感到周围气氛有些异样,柳含烟轻声道:“此身名作柳含烟,这位是江晓莺姑娘,还有家弟柳梦生。” 穆青竹起身举杯道:“今日能与三位相识便是缘分,来,咱们先共饮一杯。” 凌酌桂在此间已是将柳梦生、萧楚等人的酒杯酌满,柳含烟和江晓莺一侧则是由安雨初和殷雪怜照顾的,柳梦生瞥见安雨初特意挑出一只成色最为淡雅的酒杯递给了柳含烟。 杯中酒满,众人起身举盏,遂一同饮下。柳梦生将酒杯移至嘴边,荔枝的香气清浅入鼻,甚是愉悦,入口酒体清淡,入喉温润。 好酒!柳梦生心里默默赞许道,遂又对自己这种反应有些好奇,按说这是自己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饮酒,但感觉自己对此却十分熟悉,而且似乎还很独到,莫非自己失忆前是个品酒高手? 一杯饮尽,就在大家纷纷落座之时,只听祈梅苑的院门吱呀一声被谁人推开了,穆青竹一眼望去,瞬间笑容凝滞,脸色都青了。 柳梦生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只见穆容雪和穆青松推门而入,所有穆氏的弟子齐刷刷地跳了起来,纷纷施礼,整得柳梦生和江晓莺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站该坐。但看柳含烟依然平静地坐着,两人相视一笑,便也安心地坐着了。 穆容雪缓缓来到近前,目光掠过,神色又冷了几分。柳梦生坐在一旁都能感受到穆青竹他们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然而穆容雪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缓缓擦过一众人来到红梅树下。 穆青松一同走来,扫了扫石桌上的杯盘,又看了看穆青松和众弟子,强压下笑意转而对江晓莺道:“江姑娘,工匠们禀报说烟花俱已制作完毕了,还望江姑娘验视一番,以保无误。” “松哥…青松兄放心,我自会验视,”江晓莺起身爽快地回道,然后又一脸坏笑地凑到穆青竹身边悠悠地小声道,“诺大的山庄,这大晚上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撞见?” 穆青竹一脸苦笑地看了看江晓莺,见穆容雪没有训话,便保持着施礼的动作悄悄向穆青松凑了过去,小声问道:“松哥,你怎么知道江姑娘在这里?” “叫师兄,”穆青松一脸叫你淘气又被抓了吧的表情看着穆青竹,“方才去看烟火的进度,得知你们已经回去了,目前整个山庄里,就这里最热闹,所以就来喽。你小子这下闯祸被逮到了吧,看你今天怎么过这关?” 穆青竹听罢,腹中苦水翻涌,快步至穆容雪身前,再施一礼,准备听由发落。 穆容雪正抬手轻拂一枝红梅,侧脸看了一眼面前的穆青竹,眼神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见众弟子皆是低头认罚状,便又转去继续凝视那株红梅,良久才冷声道:“今夜,画梅山庄不禁酒。” “青竹领罚……”穆青竹听到自家师姐终于发话了,便急忙回道,但话还未说完,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啊,师姐,这是?” 穆容雪却未再做回应,依旧看着梅花不语。穆青松上前对穆青竹道:“怎么?饶了你们几个还不愿意了?还不赶快谢谢师姐。” 穆青竹听了大喜,赶紧笑着施礼道:“谢谢师姐!” 其他弟子也是瞬间松了口气,穆容雪缓缓回过头来,嘴角很难察觉地微微扬了一下。柳梦生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心道这冷美人刚才莫不是笑了?但距离较远,柳梦生也不能确定,只能当自己眼花了。 穆容雪又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最近处的殷雪怜,道:“雪怜,去把沁梅园中的藏酒也取来吧。” 殷雪怜有些不敢相信地将双手伸了出去,被穆容雪轻轻握住将那物放入手中,殷雪怜直接呆呆地双手停在半空,似是还没有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其他弟子也是反应不过来了,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青竹,好好待客人,”穆容雪对穆青竹简单交代了一句,就看向了柳梦生三人。柳梦生与她目光相交,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穆容雪嘴角又一次不易察觉地轻扬了一下,也轻轻点了点头回应,便拂袖离去。 这一次柳梦生看的真切,心道这冷美人的笑容果真与众不同,可能是物以稀为贵吧,平时里一直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穆容雪这浅浅笑容更令人印象深刻。而柳梦生见到了这笑容却在心中生出一股熟悉感,甚至还夹带了几分亲切感,照此前情形来看,自己失忆之前真的有可能招惹冒犯了她,以至于再见面时两人势如水火。那为何自己心里却对穆容雪的笑容有些向往?柳梦生暗暗轻叹,此次随师姐的寻友之行,怕是要再经历几次这种境遇,想来自己失去了桃花坞之前的记忆还真是十分不便呢,至此柳梦生也对自己的身世好奇了几分。 穆容雪缓缓走到祈梅苑的门前,拉开院门却停下了脚步,缓缓说道:“青松,麻烦你也取一坛送到雪梅轩来。” “是,”穆青松应下。 见穆容雪走出院子之后,凌酌桂缓缓感慨道:“雨初师妹这酒真是妙啊,我们不会都喝醉了在做梦吧。” 穆青竹更是掐了身旁的萧楚一把。 “啊,师兄你干什嘛?”萧楚不备惨叫道。 “是真的,是真的,”穆青竹连连说道,“原来这是真的啊!” 柳梦生和江晓莺本来还想打趣一番,但在一旁看着众人如此夸张的反应,也不知道该不该笑。穆青松则是站在一旁为这帮师弟师妹的丢人举动感到阵阵头痛。 此时,殷雪怜已从震惊中平复,张开手却见穆师姐交给自己的那一物原来是把钥匙,便转身对一旁还在感慨的凌酌桂道:“凌师兄,这是?” 凌酌桂见了也是不解。穆青竹才终于想了起来,道:“这想必就是那沁梅园小屋的钥匙。” “沁梅园?”众弟子方才回神过来,却又陷入了疑惑,看样子临安穆氏的弟子大多不知道这个沁梅园的存在。 “多说无益,凌老弟还是跟我一起去去便知,”穆青竹道。 “我也一起吧,还能多拿一些,”柳梦生自然是不想错过再去这神秘的沁梅园一探究竟的机会。 “那便有劳了,”穆青松施礼道。 柳梦生心道既然画梅山庄中禁酒,为何还会有藏酒?我倒是好奇这禁酒的画梅山庄能藏什么好酒。 安雨初一听有藏酒,当时就兴奋地跳了起来想要一同跟去,于是穆青竹命席文清和叶衣荷留下陪着柳含烟和江晓莺,随后就带着大家一起往沁梅园去了。 ------题外话------ 最近有点小忙,10月15日晚上更新。 第十回 欲雨(三) 这一次穆青竹和柳梦生轻车熟路,一路上提醒众人哪处比较湿滑,哪块青石不稳,哪里枝丫横生。 “这条路前面真的有别院?”有一次凌酌桂未听从穆青竹的提示就贸然踏上一块湿滑的青石,结果脚下打滑差点摔进旁边的草丛里去,幸好有穆青松及时拉住他,不然要真是摔出去怕是要被人扛回去了,稳住身形后凌酌桂不禁讶异道,“话说你们怎么这么清楚?” “谁叫我是你师兄呢,”穆青松得意地回道。 “看来是没少挨摔,”凌酌桂悠悠道,穆青竹瞥了他一眼,看得出来要不是这小路湿滑难行,凌酌桂恐怕又要被修理一番了。而柳梦生听来则是暗暗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身上几处淤青,心里暗骂要不是江晓莺那只小鸟,自己走这一路也不会那么凄惨。 穆青竹在前面提醒凌酌桂和萧楚,但偶尔似是故意一般漏过几处,不告诉自己这两个师弟,整的两人很辛苦。不过穆青松在他们后面倒是显得十分自如,就算没有提醒也能看出来行至何处需要小心。 柳梦生则是带着安雨初和殷雪怜在最后面,虽然一路上柳梦生仔细提醒两个姑娘需留意之处,但必要时还是需要搀扶一下。安雨初一向活泼好动的样子,性格也很开朗不介意小磕小绊的,很少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殷雪怜则不然,一直文文弱弱的样子,可能确实是有些怕羞,到了一些年久失修之处还是需要人帮扶一下,安雨初又不知情况,只好由柳梦生出手相助。起初殷雪怜还对柳梦生伸出的援手有所介怀,但路上的险处多了,便也渐渐地愿意接受了。 几人很快便来到沁梅园前,穆青竹刚一推开门,安雨初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随后众人纷纷入园。 “这里真的是画梅山庄的地界?”凌酌桂扫了一眼院中荒废的景象不禁问道。 “是倒是,只是不知道是谁负责照看,竟然如此疏忽,”穆青竹道。 “这么说来,是很奇怪,好像真的未曾听说这沁梅园由谁人来照看,”穆青松也是一脸困惑。 “话说,贵府上下为什么连自己家的院落都不清楚?莫不是因为画梅山庄太大了,打理起来不方便?”柳梦生终于忍不住又问了出来,毕竟按照穆青竹之前的说法是每一位穆氏弟子不一定完全了解画梅山庄全貌,但是现在几乎山庄里所有的穆氏弟子都在这里了,居然没一个人清楚这个沁梅苑的存在,未免有点奇怪了。 此话一出,穆青松、萧楚还有凌酌桂全都默然了,穆青竹就更不用说了。 苦思了半晌,凌酌桂扶额道:“完了完了,一定是今天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太多了,连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柳兄有所不知,这画梅山庄并非全部由我们穆氏的弟子建成,”穆青松忽然一副释然的表情开始解释起来。 原来穆氏先祖并非出身于临安,而是在云游四方时偶然来到此地。初到临安城,时值这一带邪祟猖獗,穆氏先祖不忍见百姓受苦,便自愿留下来惩治妖魔。奈何妖物甚多,想要制退绝非一日之功,因此想来怎能无有住处,便简单在这山里搭了一处木屋。待临安附近的邪祟渐渐平息,先祖却也不舍得离开,便以临安当做归宿,就此定居下来。穆氏先祖制退妖物名声远扬,不断有弟子不远千里拜入门下,临安穆氏也就此日渐兴盛,慢慢成为护佑一方的玄门大宗。城中百姓感念穆氏先祖平息一方祸患,便为其修建了住所。后来亦有他处为穆氏弟子所救之人,出于感恩也为穆氏子弟修建了院落。不知何时起,每当临安穆氏出手平乱,就会有人来为穆氏修建院落,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的画梅山庄。 “也是说来惭愧,几近所有的门下弟子在云游之前都没能完全掌握山庄的情况。何况现在大部分内门弟子未在山庄之中,外门弟子也只有酌桂几人,遗漏了这一处院落倒也不算稀奇,”穆青松帮着解释道。 不稀奇?柳梦生心道难道画梅山庄里还有别的院子被遗忘啦?顿时萌生一股想到山庄中四处探险的冲动。 “对呀,二师姐好像曾经提到过,若说单凭穆氏弟子自己修建的恐怕也就只有临梅殿和一处别院了,”穆青松似是才想起来一样,恍然道,“也不知道为何,这帮我们修建别院好像还成习俗了。” “什么曾经提到过?分明是将你我收入内门之后就讲过的,一看你就是没好好听课,怪不得没少挨罚,”穆青松一脸嫌弃道。 穆青竹嘿嘿一笑道:“哪里是讲过?分明是发了一本宗史,让我们随意翻看,又不做强行要求,也就是松哥那么认真地看过了。” “叫师兄!”穆青松道,“原来你小子还记得啊。” “原来是这样啊,”柳梦生了然,又想到先前卖硝石的店老板说的话,心里暗想临安穆氏真的是深受百姓的信任和爱戴,不禁对穆氏又多了几分敬佩。 “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先找藏酒吧,”凌酌桂打断道,转眼却看见萧楚一副崇拜的表情在听故事一样,不禁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 “是啊,你们说这酒会藏在哪里呢?”穆青竹道。 “若论藏酒,应该不是被封入地窖中,就是被埋在土里,”萧楚被推了一下似是醒过来一般道。 “这沁梅园偏门外还真有一片林子,好像很适合用来埋酒,但那么大的林子这酒会埋在哪里呢?”穆青竹一脸认真道。 “原来那片小树林是咱们的啊,”安雨初恍然道。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二师姐交给雪怜师妹一把钥匙?想必哪里有一处上锁的地方,”凌酌桂望着这两个不知道是卖傻还是真傻的师兄弟,无奈地说道。 “唉,青竹啊,你这师兄当得还没有酌桂显得稳重,”穆青松叹气道。 “松哥,我这不是在提点萧楚老弟呢嘛,”穆青竹笑嘻嘻地回道,萧楚则是一脸傻笑地挠了挠头。 “叫师兄!”穆青松在穆青竹的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道。 说到上锁的地方,柳梦生就想起了院中的小筑,遂转头看去,却见殷雪怜正站在小筑门前。 殷雪怜凝望着那“寒香沁雪”四字出神,安雨初见了就跑到她的身边一起看。 柳梦生见两位姑娘迟迟未有动静,便站到他们身后幽幽道:“雪怜姑娘,再不开门的话,你的几位师兄可就都要长草了。” 安雨初听了这一句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殷雪怜也是忍俊不禁,但发现身后的人是柳梦生后,又马上掩住笑颜,轻轻点了点头道:“公子莫急,雪怜这就开锁。” 柳梦生平日里总是被人称作柳兄弟,最多也就是被夏语冰叫了声柳哥哥,如今殷雪怜这一句公子着实令他倍感欣喜。 安雨初玩味地看了柳梦生一眼,然后就把殷雪怜拉走了。两人来到门前,殷雪怜将握在手中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将锁取下,安雨初便迫不及待地开门了。 久违打理的房间,这一开门自然会是尘土飞扬,着急开门的安雨初首当其冲,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先被尘土呛到咳嗽。 “师妹小心…咳咳…”萧楚见了赶快跑了过来,结果自己也吸了一大口尘土,退到一边咳嗽去了。 幸得殷雪怜和柳梦生及时用衣袖遮住口鼻,才得以免遭此难。安雨初咳得眼泪直流,殷雪怜连忙上前扶住她,用手轻拍安雨初的后背,助她缓解。待安雨初舒缓下来了,又拿出帕子将她脸上的灰尘轻轻擦去。 “这里面最好是有好东西,也不枉费我遭这番罪,”安雨初刚止住咳嗽,便委屈地说道,眼角不住地涌出泪水,看着怪可怜的。 “二师姐是不会骗我们的,里面定是有好酒藏着,”殷雪怜一边擦去安雨初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她。 “咳……雨初…咳…师、师妹,还好吧?”萧楚一边咳嗽一边对着柱子发问。 “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凌酌桂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就不能争点气,尽在客人面前丢咱家的脸。” “就是,萧老弟,知道你倾慕咱们安师妹,可这还有客人在,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穆青竹也过去以一副长辈开导的口吻说道。 “你也好不到哪去,好嘛,”凌酌桂一脸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二位。 穆青竹刚要动手收拾凌酌桂,就被穆青松教育道:“酌桂说得对,青竹啊,你就不能有点当师兄的样子吗?还不赶快去帮师妹们找藏酒。” 穆青竹对穆青松呲牙笑了笑,遂一手拉着一个师弟的后领向寒香沁雪去了。柳梦生在门前看完这帮师兄弟打闹,便马上转身进到屋里去帮忙了。 这时候安雨初和殷雪怜已经将屋内的物品翻找近半了,两人各用一方丝帕遮住口鼻,以防进门时的悲剧再次发生,虽是在屋内翻找了一番,但还未有收获。 “奇怪,这用来酿酒的工具倒是不少,怎么不见藏酒在哪里呀?二师姐不会是记错了吧?”安雨初望着手里的酒具,似是很中意的样子,虽然酒还没找到,看样子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柳梦生用袖子遮住口鼻走了进去,屋内有两三口大缸,和桃花坞的那几口极为相似,一看就是用来酿酒的,墙壁四周还有几个陈列着酒具和酿酒工具的架子,乍一看去好像是没有放藏酒的地方。 穆青竹拎着凌酌桂和萧楚刚一踏进门来,就被安雨初一通责怪:“你们几个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三人立刻同时捂住口鼻,马上开始动手,不过…… “这边我都翻过啦!那边也是!你们到底行不行啊!”很快三人就又被安雨初训了一通。 柳梦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三人被训斥得无比狼狈,心道这临安穆氏里当师兄的都不要面子的嘛?凌酌桂和萧楚先不说,若是把自家师妹惹急了,连穆青竹这个内门弟子也得认怂啊。柳梦生想到这里,突然好奇要是穆青松招惹了这个安师妹,会不会也得被骂的很惨?可转念一想,穆青松给人一种稳重周到的印象,估计也不会这么做。 柳梦生发着呆还未回神,突然听见有一人哎呀一声扑倒在地,伴随着一些物品散落的声音,激起尘土无数。 安雨初本想数落一番,转过头来却见到扑面而来的扬尘差点叫了出来,下意识退了几步,结果自己撞到了身后的架子上,那架子上的物品掉落了无数,一时间飞尘更浓,搅的屋内那是人物难辨。柳梦生下意识地憋住气闭上眼,结果再睁眼的时候都快看不清楚眼见站的人是谁了,心里居然有一种这要是再不出去大概就得呛死在这里的预感。 柳梦生一口气憋得胸口开始有丝丝痛感,便勉强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刚一瞄见门口处的光亮,就立马冲了过去。一跑到庭院里就大口呼吸起来,柳梦生顿时觉得自己重获新生一般。其余的人也都灰尘扑扑地逃了出来,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而萧楚几乎都是爬着出来的。 “不是进去拿藏酒,你们怎么整的跟挖坑似的?难不成真的掘地三尺了?”穆青松在外面等久了,便想进来帮忙,结果还没进屋就看到几人这般光景。穆青松一脸无奈地看着几位后辈,却又好像很习以为常似的。 “咳咳,这得问他!”凌酌桂一边咳嗽一边甩手指向穆青竹,安雨初直接一眼瞪了过去。 “我哪里知道萧老弟脚底下那块地砖缝隙大得能活动了都,”穆青竹撤得及时,并没有受到波及,就装作一脸委屈地解释道。 “萧楚给我抓住他!”安雨初气道。 萧楚刚从地上站起来,就听到了如此艰难的任务,茫然地看了看安雨初,又看了看穆青竹。 “看什么看,我可是你师兄!”穆青竹说道,结果被穆青松一拳捶到了地上。 “门下师弟甚是胡闹,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柳兄见谅,”穆青松眉头一皱道。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松哥…青松兄不用那么客气,”柳梦生虽然被殃及到了,但心里其实还挺喜欢临安穆氏弟子这般打打闹闹的样子,所以也没有在意。 穆青松略带歉意地对柳梦生点了点头,转身对自家的师弟师妹们道:“不要闹了,二师姐还有交代,先把藏酒找出来。” “可是里面已经翻过好几遍了,早知道就先问问二师姐具体放在什么地方了,”穆青竹自言自语了一番。 “那时候光是吃惊都吃惊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问呀,”萧楚有点沮丧地说道。 “青竹师兄不是说,萧楚那时候不是站在一块能活动的地砖上嘛,下面估计是有地窖的,”凌酌桂道,一边的萧楚略表同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就别白费口舌了,师妹们都已经开始找啦,”穆青松走到门口,见这几个师弟依然在墨迹,就忍不住催促道。 柳梦生再次走到屋内,见殷雪怜似是与凌酌桂有相同的想法,正蹲在地上轻轻敲打几处地砖,安雨初也在一旁学着殷雪怜的样子察看着石砖。柳梦生轻轻一笑,才想起师姐教过自己探查气息的本事,便悄悄将气息散了出去:“雪怜姑娘,试一试左手边的那一块。” 殷雪怜有些惊讶地看向柳梦生,随后轻轻一笑道:“多谢公子。” 柳梦生一听有点飘飘然道:“不如雪怜姑娘且在一旁休息一下,待柳某一探究竟。” “呀!这块地砖敲起来的声音果然不一样,下面是空的,”安雨初趁着柳梦生和殷雪怜还在那里拘泥礼数,就抢先一步察看了那块石砖。 柳梦生见功劳已经被抢先了,心里郁闷了一下,殷雪怜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递给他:“柳公子请。” “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一扫心中不快,笑嘻嘻地接了过来,心想雪怜姑娘就是好,人长得好看还这么温柔,虽说比不上自己的师姐,但也是一般姑娘难以相比的了,不像某只小鸟就会变着方式坑他。 “你们两个就别在那里卿卿我我的了,快来帮我把这个地砖掀开,”安雨初蹲在一旁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两。 殷雪怜听了一下子涨红了脸,低下头去轻轻推了推安雨初:“哪有……” 柳梦生也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眼角瞥见穆青松一边在催促穆青竹三人进来帮忙,一边瞄着自己。 “安姑娘,让柳某试一试,”柳梦生立刻收起一脸痴笑,正色道。 “可算是有个男人干正事了,”安雨初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柳梦生笑着蹲了下来,开始仔细查看那一块可以轻微移动的石砖,又用力敲了敲,果然下面是空的,只是这块石砖虽然能轻微移动,但与周围接合的缝隙又不足以容下一指,也不知道之前的人是怎么打开它的。 既然表面上看不出来,那就只有一个方法了,柳梦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穆青松,见他此时并没有看向自己,遂暗自将自己的气息借由指间缓缓向石砖下面散去。柳梦生仔细感觉返回来的气息,探知石砖下面的空间很大,而且似乎还有一个楼梯一样的结构,看来确实是入口所在,这石砖下面似乎有一个小机关,到这里柳梦生已经明白如何打开这入口了。 “萧老弟,刚才是在哪里摔倒的?”穆青竹一进门就问道。 “喏,就是这里,找到是找到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打开,”安雨初指着柳梦生面前的石砖道。 “松哥,你怎么能劳客人动手呢?”凌酌桂道。 “叫师兄!”穆青松在凌酌桂和穆青竹的头上一人捶了一拳。 “为什么还打我?”穆青竹委屈道。 “还不是你带出来的师弟,”穆青松道,“待会儿还要将酒给师姐送去,要是和你们一样整的跟泥猴似的,怎么去见师姐?还不快去帮忙!” 穆青竹继续拎着凌酌桂和萧楚走到近前,道:“一块地砖掀起来不就行了。” “在一旁偷懒那么长时间还好意思说,那你来!”安雨初没好气地说。 “那有何难,”穆青竹一脸自信道,说完就捋了捋袖子准备动手。柳梦生见状,便先起身闪到一旁,打算看一看他有什么良方。 于是穆青竹就带着萧楚和凌酌桂一起蹲在地上认真地抠起地缝来,当然很快三人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这个地缝根本下不去手。 穆青竹只得一脸尴尬地回头道:“安师妹呀,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呀?” “看你刚才那般得意,怎么啦?放弃啦?投降啦?我们的青竹师兄也没有办法啦?”安雨初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好数落一番。 此时殷雪怜悄悄走到柳梦生身边,小声问道:“柳公子可有良策?” 柳梦生心里一喜,不想一下子就道出天机,这样还可以多跟殷雪怜聊几句,就故意卖个关子道:“雪怜姑娘何以断定柳某就有良策呢?” “嗯……看柳公子很自信地笑着,就觉得公子可能是有办法了,”殷雪怜细声细语道。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了,到底有没有方法啊?”安雨初又是一副不耐烦地样子,柳梦生一瞬间还以为是江小鸟在一旁催促呢。 “好吧,就让柳某献丑了,”柳梦生扬声道。 穆青竹、萧楚和凌酌桂听罢识趣地闪到一边,柳梦生走到那石砖前蹲下,用双手抵在石砖一边的两角上,同时用力向下压的同时向对侧推去,石砖便开始缓缓移动了起来。 能行,柳梦生心中暗喜,这样不仅不会在众人面前丢脸,还可以在雪怜姑娘面前自夸一番了。 那石砖起初推起来还有些阻力,但推到一定程度似乎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石砖自行弹开了,整得柳梦生差一点直接跌进去。 “原来是这样!”凌酌桂恍然道。 “唉,咱们穆氏的师兄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啊?”安雨初对殷雪怜感慨道。 “这不是还有青松师兄呢嘛,”殷雪怜笑着说道。穆青松在一旁掩面无语,估计是在为自己风评被害而感到阵阵无奈。 “太好了,咱们赶紧下去吧,”萧楚很是高兴道。 “慢着!”穆青松厉声制止了他,“这个地窖久未开启,不知下面能否容人活动。” “什么意思?”萧楚怯怯地问道。 “就是说下面有没有足够的空气,”凌酌桂道。 “那要不点个火扔下去试试?”萧楚试探性地问道。 “我说萧老弟呀,你再好好想想,这下面可是放藏酒的地方,你这一把火下去,万一把酒点着了,那咱们不是白辛苦一场了,”穆青竹道。 “那……呀!”就在萧楚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从地窖里窜出了一道黑影,穆青竹眼疾手快从手边抄起一支木签,在那黑影触及任何人之前就将钉他在了地上。 凌酌桂上前查看道:“原来是只老鼠,看来不用担心下面的空气了。” “谨慎起见,还是不要使用明火了,”穆青松说完抽出腰间长剑。 柳梦生不禁好奇,这下个酒窖不使明火就不使明火,你咋还把剑抽出来了? 只见穆青竹右手持剑左手剑指一并轻轻划过剑身,瞬间剑身上就结出了一层冰霜,在暗处竟然还能盈盈发光!穆氏众弟子纷纷将佩剑抽出施展了这法术,霎时屋内一柄柄长剑盈盈发光,仿佛月光穿过墙壁将屋内照亮一般。 柳梦生不禁大吃一惊,这世上还有这么方便的法术?那临安穆氏平时还用什么灯火呀?一到晚上人人把剑抽出来照亮不就行了,这偌大的画梅山庄一年下来肯定能节省下不少灯火钱。 穆青松见大家都准备好了,就先行下到地窖中去了,穆青竹和凌酌桂紧随其后,萧楚一脸傻笑地望着安雨初。安雨初叹了口气,转脸用一种求救的眼神望向殷雪怜。殷雪怜轻轻笑了笑,却是转向柳梦生道:“柳公子,下面无甚光亮,不妨与雪怜同行。” “好呀,那就有劳雪怜姑娘了,”柳梦生欣然答应。 而一旁的安雨初用一副被人背叛的小眼神看向殷雪怜,殷雪怜向她吐了吐舌头。安雨初见了一撅小嘴把头扭了过去,结果直接对上了萧楚,表情立马换作认命加嫌弃状,干脆想撇下他先走了下去,只不过萧楚当然是马上跟了上去。 柳梦生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小短剧,就听见殷雪怜在身旁轻轻笑出了声音。 “所以雪怜姑娘是故意把安姑娘推给萧兄的吗?”柳梦生小声问道。 “柳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是很明白呀,”殷雪怜抬起左手掩住面容,剑尖向前轻点,“公子还是快随雪怜一起下去吧。” 柳梦生遂同殷雪怜一起下到地窖中,下面的空间确实很大,纵然有穆青松等人照明,却也不能看清酒窖的全貌,酒窖内陈列着几个架子,其上零星陈放着不少酒坛,先下来的几人正在认真挑选。 柳梦生望着一坛坛酒心里奇怪,听青竹之前所言,画梅山庄里以往应该是禁酒的,可为何还有这么多的藏酒?而且还只有冷美人一人知道。 凌酌桂将其中一坛抱在怀里,伸手打开了酒坛,瞬间酒香溢出,萧楚闻了闻就问道:“青松师兄,这是什么酒呀?真好闻。” “青梅酿,”柳梦生脱口而出。 “柳公子还会品酒?”殷雪怜惊讶地望向柳梦生,安雨初也是马上就眯着眼睛看了过来。其实不光是殷雪怜和安雨初有点惊讶,就连柳梦生自己也有点惊讶,虽说在桃花坞有用来酿酒的工具,但都一直闲置在那里落灰,而他自己更是没接触过酒饮,怎么会如此熟悉呢?莫不是自己失忆前还是个品酒高手? “看来柳兄也是风雅之士啊,仅远远闻了一下就能辨出这是青梅酿,”穆青竹颇有调侃之意地说道。 “青竹兄过奖了,在下略有涉猎而已,”柳梦生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擅长品酒这方面的事,便想掩饰过去,结果一不留神,就被脚下一只空坛子绊到了,柳梦生急忙扶住旁边的土墙。 “公子小心,”殷雪怜急忙扶住柳梦生。 “不必担心,”柳梦生有点尴尬道。 殷雪怜点点头,将手中长剑压低了几分,以照清脚下情况。 柳梦生虽然很欣喜殷雪怜来扶他,但令他更在意的是刚才扶住土墙的时候,摸到这土里像是埋着一坛酒。 这坛酒不像其他酒那般陈列在架子上,想必是有什么独到之处,柳梦生自然是不会放过的,既然是受邀来取酒,那就不用客气了。好在是这一处的土墙比较松软,好像是特意用来埋酒的,于是柳梦生就趁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架子上的时候,赶紧将这一坛酒挖了出来。 要说别人注意不到这个举动就算了,但终究是逃不过殷雪怜的目光:“柳公子为何独钟这一坛酒呢?” 柳梦生掸了掸身上的土,故作神秘地悄悄说道:“这一坛储存方式如此特别,必有其独到之处,依我看来,这酒窖中就属这一坛最为珍品。” “柳公子真是眼光独到呢,”殷雪怜好奇地戳了戳那坛酒。 “两位发现什么宝贝啦?”安雨初似是被萧楚烦够了,又见两人鬼鬼祟祟的,就从后面凑了过来,把头搭在殷雪怜的肩上幽幽道。 “那雨初妹妹和萧师兄有何进展呀?”殷雪怜回身替她擦了擦脸上的土灰笑着道。 “还说我呢,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柳公子叫的开心,”安雨初没好气道。 “好啦好啦,雨初妹妹有没有找到心仪的好酒呀?”殷雪怜话锋一转。 “这里全部都是青梅酿,酒体和香气也很一致,看来酿酒人的手艺相当高明,每一坛酒的品质都属上乘,应该说是世间罕有,”安雨初言语间似是有点不甘心。 “和妹妹的荔枝酒相比呢?”殷雪怜猜到了雨初的心思。 “雪怜姐,你是故意气我的嘛?”安雨初一撇嘴,扮作不高兴的样子把头扭向一边。 “雨初妹妹呀,姐姐不是很懂品酒,但是在姐姐看来呢,妹妹的荔枝酒和这里的青梅酿各有千秋,风格不同,无有优劣之分的,”殷雪怜轻笑着抚了抚安雨初的长发。 “雪怜姐可是真话?”安雨初不确定地问道。 “自然是真的啦,若真是让姐姐选一个的话,姐姐还是更倾向妹妹的荔枝酒呢,”殷雪怜柔声道。 “就知道雪怜姐最好了,不像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就知道嘲笑我的荔枝酒是叶师弟那样的小孩子喝的,”安雨初笑容一下子明朗了起来。柳梦生瞥见不远处的穆青松手中一抖,险些将手中的酒跌落,看来是又听到自己风评被害了。 “不过,妹妹对这些青梅酿已经是这般了解,难不成是方才偷喝了吗?”殷雪怜轻声道。 “雪怜姐,你又套我话!”安雨初一跺脚,撒娇道。 ------题外话------ 重阳节快乐,提前更新! 第十回 欲雨(四) 众人将酒带回祈梅苑,已是费了不少时候,每个人都尽可能地拿了最多的酒,穆青松半路就与大家分别,应是要将两坛青梅酿送到穆容雪那里去了。 再回到祈梅苑时,江晓莺正无聊地在院子里踱步,叶衣荷又流着口水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席文清的长袍。席文清则是和柳含烟一同凝望着那株红梅,无有言语。柳梦生这才发现从师姐那里凝望梅花的同时,还能望见之前不让进入的那处院落,现在那里似有灯火闪烁,柳梦生猜测必是穆容雪正在其中。 大家纷纷把取来的酒放好,柳梦生特意把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一坛放在了自己脚下。 “哎,我说,你们不是去取酒的吗?怎么整的都跟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江晓莺好奇地问柳梦生。 “一言难尽啊,”柳梦生故意扮出神情复杂地看了江晓莺一眼,感慨道,结果却被江晓莺捶了一拳。 好在是大家并没有因为这趟异常艰辛的找酒之行失了兴致,用清水简单梳洗一番后就都纷纷落座相互酌酒了。柳梦生刚要给自己酌满一杯的,结果却被穆青竹拦住:“柳兄呀,良宵小聚,哪里有自斟自酌的道理?雪怜师妹还不快给客人斟酒。” “客随主便,那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梦生笑着回道,一手扶住酒杯一手托住杯底向殷雪怜送去。 殷雪怜接过酒杯将酒斟满,抬眼浅笑道:“柳公子请。” 柳梦生笑嘻嘻地将酒杯接了回来,一边看着殷雪怜一边浅尝了一口,却被杯中之酒分了几分注意。这青梅酿的酒体并不厚重,入口十分清冽,果香并不张扬,令此酒品起来十分淡雅,宛如甘泉入喉,饮之竟能使身心有一种久旱逢霖之感,不禁令人神清气爽,随后而来的是清浅而悠长的青梅香气,回味悠远,令人沉浸其中,思绪渐远。 正些许分神之际,殷雪怜已是转身为柳含烟和江晓莺斟酒去了,柳梦生见了有点遗憾之感,却又为能品到如此世间珍品而不胜欢欣,于是便想落座继续品味。可还未完全坐下就被穆青竹一把揽到一边:“话说,柳兄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家的雪怜师妹?” “青竹兄何出此言?”柳梦生问。 “我们家的雪怜师妹一向怕生,向来山庄来客人都是不敢接见的。可是今天却对柳兄格外亲近,若不是先前认识,莫非……”穆青竹一脸坏笑道。 “有吗?青竹兄是不是看错了?”柳梦生装作糊涂,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明眼人可都看得出来呢,”穆青竹笑道。 还未等穆青竹接着往下说,就被安雨初扬声打断了:“今夜既然已设小宴,何不例行惯例,填词作诗一番。” 例行惯例?柳梦生听了不由心道,难道你们经常背着冷美人喝酒?不过,安雨初自己就会酿酒,这样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算了吧,就你们几个词不达意、句不成诗的,就别在客人面前丢脸了,”凌酌桂接道。 “没关系啦,难得美酒良辰,大家要是有才华就施展呗,”江晓莺一听却来了兴致,指着柳梦生道,“而且要是论才气的话,喏,这人的水平肯定就不高。” “你这小鸟,平时伶牙俐齿、叽叽喳喳的,想必也是能歌善赋的。待会儿写不出来,可不许耍赖啊,”柳梦生反击道,然后就被江晓莺瞪了一眼。 “哈哈哈,那就还是老规矩,写不出来的就自罚三杯,”穆青竹说完就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就去拿酒坛。 结果却被凌酌桂一把夺了下来:“我看你就是见这青梅酿不俗,想多喝几杯吧,不行,这次不能这么算,得作出诗来才能喝。” 穆青竹一副养儿不孝,不对,是带师弟不孝的悲痛状:“以前不都是这样,怎么今天就要换规矩了?” “凌师兄说得对,写出来的人才能喝,写出一首三杯酒,怎么样?”安雨初赞同道。 “三杯太少了吧,而且你有自信能写几首诗呀?”穆青竹质疑道。 “不然一首五杯何如?”凌酌桂提议。 “好,就这样,”安雨初率先同意道,其他人也都表示赞同。 见无有异议,安雨初接着说道:“那还是选出一人作第一首,第一首写出来之前其他人就先随意饮酒,这第一位就要写出来之后才能换来五杯酒,之后就都要一首五杯了。” “那这次怎么决定第一首由谁来作?”萧楚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雨初问道。 “刚才是谁着急喝了一杯来的?”凌酌桂拖着长音道,众人遂都看向了穆青竹。 穆青竹本想修理一番凌酌桂,但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便只得扶额道:“那就依你们吧。” “竹哥,别忘了刚才你可是先喝了一杯,所以第一首只能换四杯喽,”凌酌桂道,萧楚和安雨初,甚至是叶衣荷都疯狂点点头表示同意。 “好好好,服了你们了,”穆青竹无奈道,“早知道刚才那杯就慢点喝了。” “那这一次的题目是什么?”席文清问道。 “嗯…题目嘛…”凌酌桂思索着目光在祈梅苑中游移,待余光扫到那株红梅,遂眼中一亮,“就定咏梅吧。” “咏梅,好呀,就定咏梅!”安雨初立马同意道,萧楚见了也是疯狂点头。 “咏梅呀,容我想一想,”穆青竹皱着眉头说道。 “竹哥慢慢想,我们先喝着,”凌酌桂说着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 说罢,众人便开始一边品酒一边欣赏夜景,顺便推敲自己的诗作,留下穆青竹一人对着酒杯苦想。虽说是可以随意饮用,但是大家也都慢慢细品这青梅酿,似乎是都觉得喝快了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就在柳梦生正开心地为自己斟满酒第二杯的时候,就听到穆青竹突然爽朗道:“好了,听好了,都别喝了啊!” “啊,青竹师兄这次怎么这么快啊?”安雨初有点不舍道。 “都别喝了,别喝了,凌老弟快把酒杯放下,”穆青竹按住凌酌桂端起酒杯的手臂。 “好好好,我等洗耳恭听竹哥大作,”凌酌桂无奈地将酒杯放到桌子上。 “听好了啊,”穆青竹起身清了清嗓子,遂抑扬顿挫道。 诗曰: 先占清阳道春迟, 笑杀东君百万师。 此花不与群花比, 俗粉焉能有霜姿。 “还不错嘛,”江晓莺拍手鼓掌道。 “多谢江姑娘夸奖,”穆青竹一脸轻松地说道,随后还未坐下就马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酿喝了起来。 柳梦生细品了一下穆青竹的诗,比起一般咏梅凌雪傲霜之品格,这一首却是轻狂尽显,虽然用韵无误,但还是有很多疏漏的。 柳梦生不由自主地转向正在得意洋洋的穆青竹道:“青竹兄这一首押韵倒是押韵了,就是平仄似是有所疏漏。” 此话一出,桌上几乎所有人都同时一怔,穆青竹手一抖差点把杯中酒洒了出来,江晓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震惊道:“你居然还懂写诗!!!你是不是瞎说的啊?” “怎么?不信呀?”柳梦生悠然道,却是自己也开始有点不大相信了。 “我又不是很懂写诗,我怎么知道?”江晓莺道。 “柳公子没有说错,青竹师兄的这一首平仄确是有误,”殷雪怜轻声道。 江晓莺望了望殷雪怜,又看了看柳梦生,感觉想戏谑的方面太多,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了。 “就说别在客人面前丢脸了,不听呀,显眼了吧,”凌酌桂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道。 “见笑了,没想到柳兄在诗词方面有如此造诣,”穆青竹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敬意道。 “惭愧惭愧,在下也只是能够鉴赏一番,若论写诗填词,兴许还不及青竹兄功底,”柳梦生表面上故作谦虚,实际上心里是真虚。方才推敲穆青竹的诗作时,脑海中虽是闪过了无数的格律规范和写诗技法,甚至还有些灵感。然而柳梦生自己十分确定在桃花坞时没有学过诗词,即使有读过一些诗集,但也是纯当消遣的。若论学诗,自有记忆以来他可是连声律启蒙都没有涉及过的,顶多也就是偶尔会听到师姐哀物,却也只沉浸其中不作他想。此时却对诗词鉴赏如此熟悉,想必是失忆前有所研究,自己先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不仅擅长品鉴酒饮,还对诗词有些造诣,又不知为何会被悬赏通缉,柳梦生顿时对自己的过往多了几分好奇,不像刚出桃花坞的时候那般不在意了。 “那竹哥这一首还算吗?”凌酌桂道,穆青竹听了苦着脸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看着穆青竹扬了扬眉毛,遂开口道:“当然算,写诗本来就是有感兴怀,何况古人留下的很多佳作也是几经推敲修改来的,如今花前月下,若是太拘泥格律平仄,岂不是大煞风景。” “柳兄说得好!”穆青竹暗暗舒了口气道,“不过,今日既然有柳兄这般熟识格律的高手在,不如借此将大家的诗文斧正一番,可好?” “只是在下才思尚浅,不敢妄加置喙,不如诸位一同推敲何如?”柳梦生想了一下道,才思尚浅什么的自然是瞎说的,分明是柳梦生对自己的才学完全没有把握。要说自己才学深,却不能轻易地有感而发,但要说才学浅,却又是灵感无数。所以柳梦生都不清楚自己是何种程度,又如何指点别人?而且本来就是到人家府上做客,要是一过来就指点一番,岂不是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 “好呀,那改成了的人也能换五杯酒吧,”凌酌桂嘴角一扬道。 大家一听便都开始积极苦思如何修改,穆青竹倒是悠哉了起来,一手倚在石桌上喝着酒,还不时调侃萧楚和凌酌桂,给他们捣乱。不过也是,方才大家都在美美地品着这青梅酿,就他一个人对着酒杯发愁写诗,现在换做穆青竹一人品酒,看其他人一起犯愁,当然是要得意一会儿了。 少顷,只听有人说道:“且听这番修改何如。” 闻声望去,说话的人是席文清,大家纷纷停下思绪,待其发言。 席文清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了才起身缓缓道。 诗曰: 先占清阳道岁迟, 笑嗤东阁候春枝。 此花不与群花比, 俗粉焉能同雪姿? 席文清一诗念完便开始观察众人的反应。 “好厉害,席姑娘好文采,”江晓莺立刻赞许道。 “平仄是都对了,只是……”殷雪怜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呢喃道。 “雪怜妹妹,有何高见?”席文清见殷雪怜似是对她的修改有些异议,便有些不满地问道。 “嗯……”殷雪怜被这么一问,脸上微微泛红遂低下头去,像是有些怕羞不敢开口。 柳梦生觉得自己似是明白了殷雪怜意思,不免欣赏起了她的才情。席文清这一修,确是把诗中的平仄之误改正了,只是这一修却也把诗中的轻狂之意削减了大半,而易换的字词也让诗中染了几分轻佻。 柳梦生见殷雪怜怕羞迟迟未能道出,便开口说道:“只是,如果让在下选一首的话,我兴许更偏向青竹兄的原作。” 殷雪怜抬眼看向,眼中更添了几分倾佩,柳梦生见自己果真猜中了殷雪怜的心思,不由得心头一喜,扮作淡然的样子向殷雪怜点了点头。 “哦?这是为何?”席文清见两人似有眼神交流,便转眼看向柳梦生道,言语间带了些火药味。 “干嘛这么麻烦?柳叔叔不是说了,可以不纠结什么平平仄仄的嘛,”叶衣荷嘴里嚼着点心说道。 虽然很感激这一番话缓和了气氛,但是听叶衣荷管自己叫叔叔,柳梦生神色不免暗淡几分。 “是啊,这花前月下的,尽兴就好,何必非得遵循这些条条框框的,是吧,柳叔叔?”江晓莺终于从千丝万缕想戏谑的事中挑出来了一个。 “是啊,大家尽兴就好,也不必非得遵循格律,柳某也是无心的一句,若是大家为此而伤神,倒显得是在下的不是了,”柳梦生白了一眼江晓莺,接着说道。 “哪里的话,是我这帮师弟师妹平日里没遇到过柳兄这样造诣颇深的人,难免有些少见多怪,柳兄不必在意,”穆青竹一边喝着一边侧头对柳梦生道。 “是啊,柳兄不要在意,咱们之后就不要太在意格律的事了,”凌酌桂一脸还不是你挑事的表情撇了一眼穆青竹。 席文清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穆青竹和凌酌桂,又似是想到了方才的事,转向殷雪怜抿了抿嘴道:“看雪怜妹妹方才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莫非已经有作品了?” 殷雪怜怯怯地说:“嗯…也只写了两句,还没有写完…” “都已经写了两句啦,不如先说来,让大家听听吧,”席文清道。 “又没有写完,为什么要念呀?”安雨初有点不满道。 “雨初妹妹此话差矣,以雪怜妹妹的才思,即便是只有两句,恐怕也是咱们中完成度最高的了,是不是?”席文清缓缓说,桌上的穆氏弟子或点头同意或低头惭愧,“况今日有柳兄在,这上两句已经写好了,那还愁这下两句没有着落吗?” 安雨初一下子没有了说辞,只得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柳梦生求助。 “如果雪怜姑娘愿意,那在下自然愿意为姑娘补全,”柳梦生看向殷雪怜柔声道。 殷雪怜与柳梦生对视了一番,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遂转向那一株红梅,眼神一柔轻声道:“未及东风香已残,独嗟凡蕊不知寒。” 柳梦生虽在心中有所设想,不料殷雪怜的诗文真的这般清丽哀婉,想来倒是与他熟识的一人十分相似。 思量所至,伊人启唇:“此身本在雪中伫,何必留芳入锦阑。” 诗尽音收,换来的是一片寂静。众人或恍惚或错愕,但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柳含烟。 诗曰: 未及东风香已残, 独嗟凡蕊不知寒。 此身本在雪中伫, 何必留芳入锦阑。 柳梦生虽然是习以为常,但也难免沉浸其中,只是师姐补全的这一句透着几分凛冽与决绝,不似以往的哀物感伤。 “哇,柳姐姐好厉害,”安雨初眼里星光点点,殷雪怜也是万分钦佩地望着柳含烟。 “柳姐姐,柳姐姐有自己写的诗吗?”江晓莺见有人似是要跟她抢自己的柳姐姐,便也十分向往地恳求道。 “想听吗?”柳含烟转向江晓莺轻声道。 “当然啦,”江晓莺双手托腮一副期待的样子,安雨初和殷雪怜也是掩饰不住期盼,惹得柳梦生、穆青竹等人在一旁不敢言语,只能安静地看着。 柳含烟拂袖回身,似是在凝望红梅,又或是那远处的灯火,清风拂过,撩动眉间青丝,轻颤枝上红梅。 伊人朱唇轻启。 诗曰: 雪来香异绾清风, 玉瘦月寒花影重。 江馆楚楼枝下问, 谁将檀蕊掩冰容? 诗尾方尽,众人各自感叹。柳梦生品来心中却略有奇怪,师姐的这一首诗依旧清丽,减了几分以往的哀婉,倒是江馆楚楼一句还添了些许漂泊之感,只是眼前分明是红梅,师姐何为写的却是白梅?而这诗中之意……莫非师姐在思念香雪?可想来这才出门几天而已,师姐也真是恋家呢。 不知是不是受了师姐一诗的影响,柳梦生眼前恍惚浮现出一人的身影,像是穆容雪,但直觉又告诉他此人不是她,或者说与穆容雪十分相似,随即脑中灵光闪过,启齿便道。 诗曰: 临竹望松远世尘, 明霜应照陨星辰。 若非香至疑为雪, 化作人间一树春。 众人还在细品方才柳含烟的诗句,不料柳梦生这又作了一首,一时间或恍然或错愕。 “公子这一首好像是在写师姐,”唯有殷雪怜呢喃道。 沉寂良久,还是穆青竹先开口称赞道:“柳兄果然造诣不凡。” “没想到你还真会写诗,”江晓莺瞄了一眼柳梦生还是不敢相信,转去问殷雪怜,“这呆瓜写的真的没问题吗?” 殷雪怜见了一怔,遂笑着点了点头。 此诗一出,似是沉石入湖,引得所有人都才思连连,每一人都各有诗作,即使是只想出一两句的联诗,也都会被柳梦生一一补全,只有那些柳梦生也毫无头绪的诗作,才会由柳含烟添补。就连年纪尚小的叶衣荷也饶有兴致地学着写了几首,还争着要尝一尝青梅酒,起初凌酌桂还拦着不让,但叶衣荷一再要求加之穆青竹帮劝,最终凌酌桂还是同意让叶衣荷喝了半杯,结果小家伙喝完就睡过去了。 其实柳梦生心里觉得师姐比他的造诣要高得多,添补的诗作也是佳品连连,只是他心里不愿意让别人总是叨扰自己家的师姐,所以才积极地为大家的作品出谋划策。这样一来,虽然大家一开始就信誓旦旦地立下了规矩,用一首诗词换五杯酒,但到最后却也没人在意了,每个人都喝得很开心,不久就闹做了一团。 到后来,安雨初和江晓莺一直缠在柳含烟身侧,殷雪怜虽是陪在安雨初身边,却也不时地望向柳梦生。这边穆青竹和凌酌桂还有席文清则是轮番打趣萧楚和叶衣荷,好是热闹。 白天虽是劳顿不堪,但如今花前月下,梅香清酒,又有姑娘不时侧目,柳梦生一扫之前的倦怠感,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酒酣宴散,穆氏弟子们草草收拾了一下,准备各自回房了,穆青竹本来还想送柳梦生三人回去,却被江晓莺婉拒了:“青竹哥还是早点休息吧,没关系的,我们认得路。” “竹哥赶紧过来帮忙收拾一下,这要是明天被师姐发现了,还得挨罚,”凌酌桂看着桌上杯盘狼藉说道。 虽然大家喝的尽兴,不过穆氏的后辈们大多酒量不佳,很快便醉去了,到最后还剩下几坛酒没有开封。 “别收了,明天再说,”穆青竹有些摇晃,“今晚我睡这里。” 回去的路上江晓莺一直在缠着柳梦生盘问到底跟殷雪怜是怎么回事,柳含烟静静地跟在后面看两人打闹。 “分明就是哥哥我风流倜傥好不好,”柳梦生推开院门道。 “切,就你这呆瓜,也不知道人家雪怜姑娘到底看上你哪点了,”江晓莺反讥道。 “呀!”柳梦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藏在脚底下的那一坛酒给忘了。 “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江晓莺被吓了一跳,气着说道。 “姐姐,我有个东西忘在祈梅苑那里,现在过去取一下,马上就回来,”柳梦生白了江晓莺一眼,对师姐轻声道。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柳含烟浅笑道。 “小鸟,好生照顾我师姐,要是有个闪失就把你烤了,”柳梦生撇下一句,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留下江晓莺原地跺脚。 柳梦生此时心情舒畅又有些醉意,不免脚步轻快了一些,转眼间便到了祈梅苑门前。 已是夜深人静,也不知穆氏的外门弟子睡下了没,柳梦生想着轻推了一下院门。 门没有锁,柳梦生有点讶异,但仔细一想,好像这画梅山庄里除了沁梅园中那个名作寒香沁雪的别馆以外其他的院落门户都没有上锁的样子,临安穆氏的防盗意识真是薄弱。 虽然祈梅苑的前院很大,而且即便是撞上穆氏的弟子也不会被误会什么,但柳梦生此刻就是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柳梦生蹑手蹑脚地将身子探了进去,看了看四周似是没有什么动静,便敛去气息一下子钻了进来,随后转身轻轻将门掩好。 就在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把院门关上时,忽觉身后有人接近,心道这么小心居然都能被发现,师姐教的这个功法到底管不管用啊,对小动物倒是挺好使,可在修士面前柳梦生就从来没成功过,难道是自己修行还不够?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只好坦白了,要是被人误会了是无礼小贼可就麻烦了。柳梦生转过身来,见一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公子可是来寻这一坛?”殷雪怜柔声道,手中抱着的正是柳梦生藏在脚下的那一坛酒。 “雪怜姑娘可是知道在下会来,特意在此等候?”柳梦生一见来者是殷雪怜便松了一口气,遂施礼道。 “本来是想将这一坛酒送去公子那里,不想柳公子却自己返回来了,”殷雪怜笑眼盈盈看向柳梦生,眸中秋水漾开,彷如清辉月色。 柳梦生痴痴地望着殷雪怜剪水双瞳。 “公子?”殷雪怜见柳梦生这般盯着自己良久没有反应,便害羞地低下头去。 “哦!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回神遂觉得自己方才十分失礼,又注意到殷雪怜似是只身一人,就连安雨初也没有跟在身旁,便说道,“夜色已晚,怎能劳烦姑娘一人走夜路?” 殷雪怜闻言轻轻一笑,说道:“多谢公子关心,雪怜已在画梅山庄修行多年,已对这里十分熟悉了,即使是独自走夜路,也不会有闪失的。” “要是真的劳烦雪怜姑娘送过去,在下恐怕免不了被师…嗯…被训斥一顿,”柳梦生本来是想说会被师姐骂一顿,但想起来自己的师姐肯定是不会骂他的,要骂也是江晓莺那只小鸟才会骂他,突然会冒出这个念头可能是被穆氏的弟子影响了吧。 “那公子拿好这酒,”殷雪怜浅笑道。 柳梦生接过酒坛,回念一想道:“美酒怎么可以独享?不如分与雪怜姑娘同饮,美酒赠佳人。” 殷雪怜掩唇一笑,柳梦生略有疑惑地问道:“难道这酒不合雪怜姑娘的心意?” 殷雪怜又笑了几声,缓缓道:“这酒还未启坛,合不合心意不知。只是但凡世间公子都是以红粉赠佳人,可柳公子偏偏以美酒赠佳人,也是别出心裁呢。” “是在下唐突了,雪怜姑娘若是爱花,柳某这就去折几只回来,”柳梦生道。 “夜色已深,怎能如此劳烦柳公子。何况花事枯荣有期,又何必折损,”殷雪怜道,“既然公子如此中意这一坛酒,想必绝非凡品,就分与雪怜一些,也好给雨初妹妹带回去尝尝。” “那就有劳雪怜姑娘取一只酒壶来,”柳梦生道,殷雪怜听了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寻了。 柳梦生将酒坛打开,浅浅一闻,瞬间沉浸在一片醇香之中,香气给人的第一印象好似刚刚褪去青涩即将成熟的果实,让酒闻来并不显厚重,细细品来,又有明丽的花香似近似远,仿若清梦入枕,竟然是一坛桃花酿。 柳梦生不禁感慨,单就香气就能达到如此水品,这一坛酒果真非比寻常,若说先前的青梅酿是世间罕有的话,那这一坛桃花酿简直是云间仙品。 殷雪怜很快便将酒壶取来了,却见柳梦生站在那里一副陶醉状,似是有些疑惑,遂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待走至近处只消浅浅一闻便微微惊道:“柳公子,这坛酒……” “雪怜姑娘也觉出来了吗?”柳梦生回神问道。 殷雪怜敛了敛惊讶之色,看向柳梦生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柳梦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殷雪怜的反应,莫若说是不懂酒的人,就连柳梦生自己也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坛酒这辈子要是能喝上一口,那也就算是人生圆满了。 “如此珍品若不与雪怜姑娘分享,岂不可惜?”柳梦生道,“姑娘可还介意非是红粉配佳人吗?” 殷雪怜掩唇笑道:“公子说笑了,这一坛酒恐怕非是世间凡物能比的。” “雪怜姑娘,可有印象这酒出自画梅山庄中哪位高人之手?”柳梦生感慨地问道。 “并没有印象,同门之中若是真有这样一位,也许二师姐会更为了解一些,”殷雪怜凝眉道。 “是嘛……”柳梦生有点失望地自言自语。 “让公子失望了,”殷雪怜有些歉意道。 “雪怜姑娘不要在意,”柳梦生暗骂自己蠢,先前殷雪怜她们都不知道有沁梅园这一处,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桃花酿是出自谁人之手呢。 “雪怜姑娘快来分一些吧,”柳梦生将酒坛端起。 “嗯,不知雨初妹妹见了这酒会作何反应呢,”殷雪怜笑盈盈地说道。 第十回 欲雨(五) 辞别殷雪怜之后,柳梦生一路上都在想,明明画梅山庄是禁酒的,可为什么临安穆氏弟子中竟然有这样一位酿酒奇才?柳梦生心里甚至真有向穆容雪一问究竟的冲动,不过转念间穆容雪冷若冰霜的面容浮现眼前,不由让柳梦生感到全身一寒打了个哆嗦,随即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想着想着就快回到留宿的别院了,然而此时柳梦生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只见不远处灯火明灭,柳梦生回忆了一下,记得那一处好像是夏揖山他们住下的院落,他们三人又没有像自己跟师姐还有江晓莺一样去参加酒席,这大晚上的也都还不睡?难道也在小酌一番?想来好奇,便决定去探访一下。 走到院门,柳梦生才觉得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轻松愉快,从外面远远地可以听到里面似乎是在争吵。 不想会撞上这种事,虽然不大合适插手,但要是就这么走了,恐怕好奇心又会让柳梦生今晚上就睡不着了。 思来想去,柳梦生决定进去看看。 柳梦生下意识地敛去了气息进到院子里,还未走到屋前,就听到了夏揖山那熟悉的吼声:“不行,绝对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参与讨伐妖雨的,太危险了。” “要说危险的话,三哥也是一样的,万一有什么闪失……”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柳梦生催动气息探查进去,心想别看夏语冰小妹妹娇娇弱弱的,性子居然是这般寸步不让,相比之下杜仲则是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兄妹两人争吵。 “泰山夏氏本就是征讨邪祟、惩恶安世的玄门大宗,这次若能除了这妖雨,有个闪失又有何妨?”夏揖山义正言辞道。 “三哥万一有个闪失,叫我如何在家中自处!”夏语冰几乎是用尽全部气力喊了出来。 夏揖山当即一怔,没了下句。夏语冰的这一句不仅让夏揖山没了说辞,也在柳梦生印在了心里,看来夏氏宗内很是复杂啊。 就在此时,柳梦生忽觉身后气息不对,便迅速跳到一旁,转身看去。只见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后面立着一物,模样像是一团黑色浓稠的雾气,不知是这物的术法还是本体就是如此。 柳梦生的本能告诉自己,这是一种邪物,却也辨不出是哪种。但凡世间有的邪祟,柳梦生早就从师姐给的一本书中学得都已是了然于胸了,可眼前这一个却又是完全没有被记载过,柳梦生心道这年头怎么蹦出来了这么多未被记载的邪物? 柳梦生将酒坛换至左手,右手将腰间木剑抽出指向那团黑雾,心里却在犹疑,也不知这剑能不能砍中这团黑雾。 不容多想,那团黑雾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就径直向他冲了过来,速度极快,柳梦生当即挥剑砍去。然而在木剑即将砍中之际,从那黑雾中伸出了爪子一样的东西,一下子将木剑抓住。柳梦生顿时觉得有森森阴气迎面而来,见那由黑雾构成的爪子上面又不断生出了些黑色的气体,心道这团鬼东西原来有形体,遂想将木剑抽离。可谁知这物力量奇大无比,柳梦生几近全力也没能将手中木剑移动半毫。就在此时,从那团黑雾中又伸出了一只爪子,一下子抓住了他右手前臂,柳梦生惊得差点把左手抱着的酒坛扔了出去。 然事已至此,柳梦生便知道大势已去了,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冲动,还未探明情况,就直接与这不明来历的邪物交手。现在就算大声向屋里人呼救,恐怕也来不及了。那一刻柳梦生唯一能想到的变数就是手里的这坛酒了,虽不一定能伤到这黑雾,至少也能分散它的注意力。 想到这里柳梦生强运气力,集中在左手上,低眼瞄了一眼怀中的酒坛,唉……可惜了,没能喝一口这桃花酿。 “住手!”就在此时,屋门大开随即传来一声娇喝,那妖物竟然被这一声喝住了。 柳梦生一怔,惊魂未定望向发声者,却是夏语冰立在门前。 “不得伤人,”夏语冰道,声音略带颤抖。 那团黑雾似是听懂了夏语冰的命令,松开了柳梦生,飘到院子的角落里,隐遁于阴影中去了。 柳梦生酒也醒了,人也凌乱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浆糊,这都是什么情况?这东西是夏语冰养的宠物?刚才还吼着是征讨邪祟、惩恶安世的玄门大宗,怎么转眼就能号令邪祟了? “柳…哥哥…,”夏语冰眼神闪烁,语气犹疑地唤了一声。 “柳兄弟,可有受伤?”夏揖山也冲出门来问道。 “刚才那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梦生抚了抚心中的惊慌,不敢放松警惕,一下子将气息散了出去,可那邪物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并未探到任何异常。但即便是已经探知周围没有暗伏的危险,柳梦生依然随时保持对气息的感知,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从什么地方又窜出来个邪物。 杜仲也从屋中走了出来,与夏揖山面面相觑,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似是有难言之隐。夏语冰则是愧疚地低着头,不敢看向柳梦生,两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角。 “此事说来话长,小妹自幼能视鬼,或许也通晓这一类的法术。那物确是受小妹驱使,但对柳兄并无恶意,”夏揖山铁青着脸道。 柳梦生此时运气探知着周围,对任何事物的感觉都异常敏感。而现在从夏揖山身上传来的气息中,柳梦生感到了除了越加深重的愧疚和还未散尽的怒气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怀疑的情绪加在其中。 “真想不到玄门中还有这般方术,在下这回长见识了,”柳梦生将剑放下,假装缓和了下来。虽然柳梦生很是警惕,不过他心里却很清楚,以刚才的情况来看,若是夏揖山他们真想杀人灭口的话,自己现在早就惨遭毒手了。 夏揖山望了望夏语冰,回身向柳梦生施了一礼道:“这件事实属宗内秘辛,还请柳兄弟不要声张出去。” “夏兄放心,在下自然不愿过问别人家事,”柳梦生道,方才听到对话来看,夏语冰很有可能因为这个能力,导致在家中的地位比较微妙。那邪物的实力也绝非等闲,夏语冰真能有把握驱使此物而不伤人? “多谢柳兄,”夏揖山又施了一礼,杜仲也一同施礼。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柳梦生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也不敢在这里多呆了,只想赶快脱身。 “柳兄慢走,夏某就不送了,”夏揖山施礼道。 “柳哥哥…慢走…”夏语冰似是尽了很大努力才说出来这句话。 “放心吧,我没有大碍的,今日早点休息吧,在下就不打搅了,”柳梦生将木剑入鞘,向夏语冰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了。 这一出院门,柳梦生就连跑带颠地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直到跑进了留宿的院子里才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吓出来的冷汗浸透了。 舒缓了一阵,柳梦生拿定主意,虽然答应过人家不外扬,但还是要上楼跟师姐说一下此番情况,不然怎么觉得都不会安心的。况且明夜就要与那妖雨一战了,夏氏小妹的这个邪物定会是个变数。 于是柳梦生就抱着酒,迈着轻快的脚步爬上了楼,敲了敲师姐的房门不等回应就着急地推门进去了,这刚一进门就发现事情不对。 “你怎么在我师…我…家姐屋里?”柳梦生幽怨地看着江晓莺,心想这只小鸟怎么天天缠着我的师姐,不会真的想把师姐抢走吧。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啊?再说你这呆瓜刚才忙忙叨叨跑去干什么了?”江晓莺一看见柳梦生就会来些火气。 “梦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柳含烟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师弟有些心绪不宁,便关切地问道。 柳梦生心里一喜,还是师姐了解自己,便随手把酒坛放到桌上走到师姐身边道:“姐,还记得夏氏的那个小妹吗?” “夏语冰嘛,她怎么了吗?”柳含烟问道。 “别看夏语冰这个小妹妹白天娇娇弱弱的,方才被我撞见她竟然能驱使邪物,”柳梦生感觉到师姐已经散出气息来探知自己的情况,顿觉心头一暖。 “那梦生可有受伤?”柳含烟却也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不用担心,我没有受任何伤,”柳梦生放松语气道,我的师姐果然是亲师姐,明明已经仔细探查过了,但不问一问是不会放心的。 “亏得你还能活着回来,”江晓莺在一旁翘起脚道,一副我知道些什么快来问我呀的模样。 “那是本公子本领高超,区区一只邪物还奈何不了我,”柳梦生心里想你这小鸟不就是想让我问你知道点什么,好让你显一显嘛,那我就偏不问,看你能怎么样。 “哼,人家殷雪怜就叫了你这呆瓜几声柳公子,就把你得意成这样,”江晓莺见柳梦生没中套儿,还借机自夸一番,就眯起眼睛鄙视道。 “也就是人家雪怜姑娘蕙质兰心,才能想到如此恰当的称谓。不像某些没什么文化、还忘恩负义、只会啾啾叫的小鸟一样,”柳梦生反击道。 “你!”江晓莺气的又把眼睛瞪大了,把小拳头举在胸前示威。 “好啦,梦生别闹啦,”柳含烟掩唇笑道。 柳梦生听师姐发话了,就嘿嘿一笑,收住了要继续挑衅的话。 “晓莺呀,你是知道些什么吗?”柳含烟转去问道。 江晓莺见话是从柳含烟口中问了出来,便也收了鬼主意,凑到她身边说道:“要说这夏家小妹,我倒还真是有所听闻。” 柳梦生一听要说正事了,自己自然不能错过了,不然白受一顿惊吓了,于是就好奇地凑了过去。 江晓莺瞪了一眼柳梦生,继续道:“听说这个夏语冰在夏氏家中的地位很是微妙,而且与夏家的其他三个兄弟并不是由一个母亲所生,好像是夏家前任宗主与一位不知来历的女子的孩子。” 柳梦生不想这第一句信息量就如此庞大,不由得问道:“前任宗主?那现在是谁?那女子不知来历,是怎么进到夏氏府上的?” “着什么急!听我慢慢说,”江晓莺又瞪了他一眼道,“传闻这名女子是泰山夏氏的前任宗主在一次征讨邪祟之后带回来的,就算旁人怎么问这位宗主也闭口不谈那女子的来历,而且一回来就终日与那名女子厮守在厦府内院,极少与外人接触。那名女子还总是遮住面容,旁人根本不清楚她的模样。纵使夏氏上下倾尽全力调查,也只是知道这名女子姓陈,还是从自家宗主嘴里得知的。” “这么神秘?”柳梦生有点咋舌,虽然他不知道泰山夏氏是何等实力,但是从之前他们能与官兵一起行动来看,势力必定不小,而且又有官府相助,竟然连自家宗主带回来的人都查不明白。 “夏氏前宗主带这名女子回来时,还有一件怪事,”江晓莺把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是在戒备有人偷听一般,惹得柳梦生把气息也散了出去探查一番,然而四周却也并无人迹。 “别在那里故弄玄虚,快说是什么怪事,”柳梦生有点不耐烦,感觉像是被骗了一样。 “你这呆瓜之前也看见过吧,夏氏的内门弟子都会一种法术,可以操纵人偶,”江晓莺道。 “是啊,怎么了?”柳梦生心道何止是见过,还打过一架呢。 “这个人偶在夏氏弟子中被称为灵偃,大多夏氏的内门弟子一生只能御使一副灵偃,所以夏氏的弟子都极为重视自己的灵偃,说是将其视为自己的生命都不为过的,”江晓莺道,“可偏偏这位前宗主带那名女子回来时,本应在他身边的灵偃却不知所踪。大家都说是那名女子施了什么妖法,前宗主才会迷了心智,不仅对自己妻儿不关心了,连灵偃都不要了。” “还有这事?”柳梦生惊讶道,之前看夏揖山的表现,就觉得这随身带的人偶对于夏氏来讲意义重大,可为何身为宗主的他却能把自己的灵偃丢了不管? “后来还有一件更为离奇的事,”江晓莺好像是来了兴致接着说道。 “还能有更离奇的?”柳梦生不禁讶异。 “那可不,就在那名陈姓女子入门之后不久,前宗主的夫人突然有一天就疯了,”江晓莺接着换用神神秘秘的口吻说道。 “疯了?”柳梦生心想这个泰山夏氏不是玄门大宗吗?怎么整得自家上下这么悬疑惊悚? “对,疯了。据侍奉身边的弟子说,夫人有一天夜里悄悄地独自出行,虽是有弟子暗中跟上,但很快就跟丢了,也判断不出夫人的去向。那弟子哪敢耽搁,立刻便去禀报了。于是夏氏的三个兄弟连夜带人搜寻,”江晓莺道。 “那后来找到夫人了吗?”柳梦生问道。 “唉,夏揖山他们兄弟三人将夏府上下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夫人的踪迹,直到天亮才在夏氏禁地里发现了夫人,然而人却已经疯了,”江晓莺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还真是离奇,”柳梦生自言自语地说道, “就是说啊,有传闻说夫人那一夜是去见了那陈姓女子才疯的,但夏氏前宗主却说当晚自己就和那名女子在一起,未曾见过夫人,而且也没有证据夫人同那名陈氏女子相见过,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晓莺说道。 “那夫人后来怎么样了?可有恢复神智?”柳梦生问道。 “唉,夏氏是请来不少名医来治,”江晓莺又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但夫人疯了之后不久就又在一天夜里失足溺亡了。” “夏氏上下就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柳梦生十分惊讶地问道。 “那怎么可能?夫人也是出自名门望族,出了这事两方必然会追究。不是有人怀疑前宗主的情人会妖法嘛,泰山夏氏和夫人家里干脆就布了阵驱除了府上的所有法术,结果也没有任何效果。夏氏这位前宗主厌烦了所有人对他们的猜忌,干脆就借此为由引咎归隐了,辞去了宗主的职位,带着那名陈姓女子到嵩里山一带隐居去了,”江晓莺道。 “那夏家还不得乱套了,”柳梦生道。 “那倒也没有,其实自从前宗主回来以后,就没再过问门内事务,接到哪方有邪祟横行的消息也不再理会,说起来真的跟中邪了似的。之后门内事物一切都是由现任宗主经手操办的,夫人家族里的人也参与了不少。所以夏氏上下倒是没有因为此事有所动荡,”江晓莺道。 “说到现在,夏氏现任宗主到底是谁啊?”柳梦生好奇道。 “你怎么关注的地方和别人都不一样呢?”江晓莺眉头一皱看向柳梦生,“夏氏现任宗主就是夏揖山的大哥,夏敬峰。” “哦,那语冰妹妹的出身真的是……”柳梦生突然觉得自己本能地对这个夏敬峰好像有点不大好的印象,但又没什么根据。 “这不是还没有讲完呢嘛,后面发生的才是让泰山夏氏最为忌惮的,”江晓莺正色道。 “还有什么?”柳梦生问道。 “传闻夏语冰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去了,”江晓莺道。 “那夏语冰是怎么出生的?”柳梦生一惊,心里竟然开始暗暗地同情起夏语冰来了。 “别急,到重点了,到重点了,”江晓莺虽然很喜欢显摆自己知道的事情,但是被柳梦生催的有点不适应,“她父亲就是前任宗主为了这对母女,不惜舍命行了夏家传下的禁术。” “什么禁术?”柳梦生不由得替这位夏氏前宗主感到着急,前面抛妻弃子地跟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一同归隐不说,现在更是要为此要触犯宗门禁忌。 “泰山府君祭,”江晓莺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那是什么?”柳梦生注意到师姐在听到这个禁术之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泰山府君祭是一种以己命换亡者之命的法术,但实际上这法术能将亡者换回的成功率极低。常常就是施术者白白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夏氏划为禁术了,”江晓莺道。 “这个禁术风险这么大?”柳梦生不禁问。 “那当然了,传闻三魂归位不亚于一次轮回,这种逆天而行的事必然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还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持才行。然而自昆仑一战之后,九州灵脉衰微,且不说以前能否有这般灵力充沛之地,反正现在怕是不可能存在了,”江晓莺道。 “昆仑一战?”柳梦生心想这世间还真是不太平呢。 “那个也说来话长,先跟你说完夏语冰的事,”江晓莺喝了一口水道。 “哦,那继续吧,”柳梦生随口说道。 “你这怎么跟听故事似的?”江晓莺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总之夏氏前宗主算是十分幸运的了,行了泰山府君祭还没有当场毙命的,这天地间独他一个。” “不是说以命换命吗?”柳梦生惊道,行了必死的禁术还没事,这个夏氏前宗主命也太硬朗了吧。 “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不过也衰弱了不少,”江晓莺道,“后来这位前宗主和他的情人在夏语冰出生后不久便双双离去了。” “那后来夏语冰是由谁养大的?”柳梦生问,有着这样的出身居然还能在夏氏存活下来,夏语冰肯定得有依靠。 “还能是谁?就是跟你打了一架的夏揖山,”江晓莺道。 “他为什么会管这么棘手的事?”柳梦生道,心想这夏揖山也是胆子大,这种时候居然敢站出来收留夏语冰。 “夏揖山一直很受他父亲的喜爱,即便是后来带了情人回来,也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不像夫人和其他两个儿子那样受冷落,”江晓莺道,“所以也许是父子情深吧,前宗主过世后夏揖山就在各方压力之下,以夏语冰是夏氏的血脉为由,毅然决然地收留了她。” “是这样啊,”柳梦生应道。 “说来,这个夏揖山也一直很受前宗主的器重,自然也是三个兄弟里最得前宗主真传的后辈,天分和实力在年轻人中更是翘楚。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现在的夏氏宗主十有八九就是他了,”江晓莺道。 “若真是如此,只是收留语冰妹妹的话,也不至于动摇他在族中的地位吧?”柳梦生道。 “唉,这还不是他自己走错路了嘛,”江晓莺叹气道。 “走错路?”柳梦生小声重复了一遍。 “在前宗主还未过世前,新任宗主还未正式决出就发生了征讨玄门逆党的大战,而夏揖山就是这逆党之一,”江晓莺道。 此话一出,柳梦生一愣,却发觉自己师姐也怔住了。 “他是逆党之一!那他怎么还这么大摇大摆地抓别人?”柳梦生这下有些坐不住了,想起之前夏揖山就是把他认作是这玄门逆党之一,看架势还要将他缉拿归案,结果他自己也是逆党啊,这不贼喊抓贼吗?但随即柳梦生又觉得事情不对,若夏揖山自己就在这逆党之列,就算是相貌相似,他又怎么可能会认错自己的同党?还是说夏揖山有意放自己一马。 “这还不是有夏氏的前宗主护着他嘛,”江晓莺想了想道,“可悲的是,夏氏前宗主行了禁术都能侥幸活了下来,结果却在这场动乱中丢了性命。” 柳梦生一愣,本来刚想问这个除了自己的情人外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的前宗主,怎么会突然有心思逆着玄门大流护住夏揖山呢?话未出口就听到了这个结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其实想想也是,这些被归为玄门逆党的修士,有几人都是各宗各派中的英才翘楚,若真是赶尽杀绝,那对于玄门来讲也都是极大的损失,”江晓莺没有注意到柳梦生的反应,伸了伸腰道,“而且说来可叹的是,当初玄门各路联合禁军单方面地发起声势浩大的讨伐,反而是被列为逆党的那一方无意争斗,退至各处布了阵法隐匿起来。结果这次讨伐之师虽然人多势众,但实则连这些逆党都没见到几个,玄门和禁军各路就已经折损了相当的人员。” “这些逆党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能惹来这等祸事,”柳梦生问道。 “那就有很多了,易动灵脉、蔑视师祖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包庇异族敌将,”江晓莺道。 “异族?”柳梦生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你还真的是不闻世事呢,这都没听说过,”江晓莺一脸无奈道,“这不是程大人说过这临安城里的大部分军士都被调走了嘛,就是因为北方异族近来动作频频,才调动军队去边关戒备,之前可没少跟他们打仗。” “那后来这些逆党都去哪里了?”柳梦生心想毕竟大家都是玄门内的人,既然夏揖山都能好好地回家,为什么会有人被通缉了呢? “唉,”江晓莺重重地叹了口气,惹得柳梦生挑眼看去,恰巧看见柳含烟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本以为师姐是身体有恙,柳梦生散出气息仔细探去,却发现师姐似是在伤心。 柳梦生本想问师姐的情况,却被兴致正浓的江晓莺打断了:“说来也是可悲,若不是其中有人投诚,恐怕玄门各派对这帮逆党还真就束手无策了。” “是谁叛变了?”柳梦生突然明白了过来夏揖山这家伙为什么能被放过的真正原因。 “还能有谁?就是夏揖山和…嗯…另外一个,”江晓莺说道另外一个的时候语气有点复杂。 “另外一个是谁?”柳梦生追问。 “你怎么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江晓莺似乎不想说出来。 “晓莺,另一人是谁?”此时柳含烟也开口问道。 江晓莺错愕地看向柳含烟,应是没想到柳含烟也会开口追问。不光是江晓莺,柳梦生也讶异师姐的反应。 “就…就是…就是董允章啦!”江晓莺终是不情愿地说了出来。 “董允章是什么人啊?”柳梦生随口问道。 “金陵董氏,”柳含烟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柳梦生注意到师姐的声音有些微颤,便又仔细探查了师姐的气息,却发现师姐已经平复了。 “原来是你的老相好啊,”柳梦生假装什么都没有留意到,对江晓莺说道。 “什么老相好!本姑娘才不稀罕他呢!你是不是找打!”江晓莺气道,“哼!不给你讲了!” “我错了,我错了。来,江姑娘请用…嗯…水,”柳梦生本来是想说请用茶的,结果根本不知道哪有茶叶,而且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啊,于是就倒了杯水敷衍一下。 “哼!这还差不多,”可能是真渴了,江晓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柳梦生见这么容易就把这小鸟哄好了,心里一乐,继续问道:“那这其他的逆党都去哪里了?” “这不剩下的人不是被通缉就是被悬赏喽,”江晓莺一边喝着水一边说,“不过很奇怪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了,这里面竟然没有一人被找到,更别提捉拿了。现在想起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可能也就玄门各派自己还记忆犹新吧。” 柳梦生不想线索就这么断了,看来这些疑似自己同党的人物也都是高手啊,于是就把话题引了回来:“那夏语冰又是怎么会御使邪物的?” “哎呀,都被你带偏了,”江晓莺仿佛从被人蒙骗中回过神来一样,“我说的这些,你可别在人家穆氏府上说出去啊。” “知道啦,放心吧,快讲吧,”既然知道了临安穆氏中也出了个玄门逆党,柳梦生自然是不会在穆容雪那个冷美人眼底下作死的。虽然一提到穆氏,柳梦生也想打听一下穆氏大小姐的事,但看这情况还是先不要问比较好。 “嗨,听我继续说啊,突然转回来有点不知道从哪开始了,”江晓莺挠了挠头道。 “就从夏揖山收留夏语冰之后开始吧,”柳梦生有点无奈道。 “哦,对!”江晓莺眼神明朗起来道,“自从被收养之后,夏语冰起初除了有些体弱多病,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直到有一天晚上,夏氏的一名外门弟子撞见夏语冰对着空无一物的阴影处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谁说话,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本来夏语冰的出身就已经很让夏氏忌惮了,现在又有了这样的传闻,泰山夏氏上下自然是想尽办法排挤夏语冰。正好是夏揖山刚出卖同党委曲求全的时候,自己就自身难保了,对这件事就更难插手了。” “那现在不也还是把自己小妹带在身边?”柳梦生道。 “你知道什么?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朝廷开始不再对玄门不闻不问的了,派了很多官员积极拉拢玄门,泰山夏氏就是最先响应的玄门世家,”江晓莺道,“夏揖山为了保全夏语冰,不得已便提出由自己去朝廷受命为官。” “不得已?有了朝廷撑腰,岂不是好事?”柳梦生奇怪道。 “就说你什么也不懂,你还不信,”江晓莺道,“玄门以往都是听调不听宣的,一旦归顺了朝廷,可就要听从差遣了,虽说是有了些保障,但也失去了极大的自由。不过泰山夏氏最后还是同意了夏揖山的请求,这样不仅在朝廷有了人脉,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借助官府的力量,而夏揖山又不可能出任宗主一位,所以还不到完全听命于朝廷的地步。” “是这样啊,”柳梦生恍然道,心想估计是那次讨伐逆党时动静太大,朝廷才会担心这些个玄门哪天惹出事端来。 “也幸好是带着夏语冰去做官了,”江晓莺道。 “怎么了?”柳梦生道。 “接下来才是重点,”江晓莺故弄玄虚道,柳梦生心里也是无奈这小鸟现在才讲到重点啊。 江晓莺换做严肃的表情接着说:“待到夏语冰修为到时候了,就在施法做自己的灵偃时,竟然招来一只鬼物,可能就是你见过的那个。这要是还在泰山夏氏待着,恐怕就会被就地正法了。” “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得传的世人皆知吧,”柳梦生脱口道。 “那怎么可能?我跟你讲,这些全都是极为机密的消息,你可别说出去啊,”江晓莺正色道。 “那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柳梦生终于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照刚才与夏揖山的对话来看,知道夏语冰会御使鬼物的人应该不多,至少夏氏以外的人对此不甚了解,这事要传出去,泰山夏氏还如何自称是玄门世家,那江晓莺是如何得知的呢?还知道得这么详细。之前也是,江晓莺明明是初次到临安城却对临安穆氏和临安城内的布局十分了解,一个人也能找到穆氏所在的画梅山庄,惹得柳梦生不免疑心顿起。 “嘿嘿,本姑娘厉害吧!”江晓莺像是想搪塞过去。 “晓莺的出身可是湘西江氏?”柳含烟忽然轻声问道。 “僵尸?!”柳梦生惊道,虽然自己曾在书里看过湘西行尸的记载,但也没听说过有跟活人无异的僵尸啊,“可是僵尸不都是蹦来蹦去的吗?” “你这呆瓜天天脑子里想什么呢?!睁开眼睛好好瞧瞧,本姑娘哪里长得像僵尸?!”江晓莺没好气道。 “那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柳梦生道,心里也在为自己的联想能力暗暗感叹。 “好啦好啦,既然柳姐姐已经猜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了。本姑娘其实是湘西江氏的二小姐,”江晓莺拍了拍胸脯说着,又转向柳含烟问道,“柳姐姐对江家是有所了解吗?” “嗯,有所耳闻,但不甚了解,只知道湘西江氏以消息灵通闻名江湖,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柳含烟若有所思地回道。 “唉,就知道是这样,”江晓莺似是有所预料,叹了口气道。 “湘西江氏,你家也是玄门?”柳梦生问道。 “唉,现在这世道,谁都想博得玄门的名声,我们江家根本不是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被称作湘西江氏了,”江晓莺叹气道,“而且大家只知道我家消息灵通,其实我们江家更擅长的是机关术。” “你就这样把自家看家本领抖露出来真的好吗?”柳梦生斜着脑袋盯着江晓莺,心里琢磨,听这江小鸟的意思要是没人发觉她还想能瞒多久算多久喽,这会儿被师姐猜中,又毫无戒心地一下子全说了出来,真不知道她的小脑壳里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说了,柳姐姐也肯定不会和外人说出去,”江晓莺道,“而你嘛,你敢说出去就等着挨揍吧!” “那在下还真是怕了呢,”柳梦生见江晓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心里很是无奈但现在又懒得跟她计较。 江晓莺白了他一眼,遂正色道:“说真的,今天跟你讲的这些,你可别跑去跟别人讲啊。不然惹了麻烦,本姑娘才不会救你。” “放心,这我哪敢?”柳梦生心想他倒是担心江晓莺自己会不会说漏了嘴。 “哎,对了,你这呆瓜刚才鬼鬼祟祟地抱着什么回来了?”江晓莺一脸坏笑道。 “喏,就是那坛酒,”柳梦生懒懒地一指。 “早不说有酒呀,正好话说的太多,口渴了,”江晓莺蹦蹦跳跳地跑去拿酒。 “没想到,你这湘西江氏的二小姐这么爱喝酒,先前的酒宴还没喝够啊,”柳梦生见江晓莺那样子,活脱脱就一个酒腻子见到酒时的情形。 江晓莺听了一愣,好像对自己的行为也有点疑惑,眉头一皱道:“之前一直在跟柳姐姐聊天,没有喝多少啦。” “明明是自己贪杯,就别掩饰了,”柳梦生懒懒道。 “爱喝酒怎么了?真是的,”江晓莺道,“快去拿杯子。” 柳梦生见她都不打算辩解了,就拿了杯子走到师姐身边。江晓莺一脸期待地将酒坛启开,清幽的酒香瞬间飘了出来:“哇!没想到你居然还藏了这好的酒。” 然而柳梦生此刻却没有心情理会,就在酒香飘散出来的那一刻,柳含烟花枝一颤,一滴清泪划过白皙的面颊。这一幕霎时让柳梦生回忆起了当初询问桃花坞外为何是一片梅林时的情景,不由心头一悸,双手一颤竟将手中酒杯跌落。 “你这呆瓜怎么连杯子都拿不好?”江晓莺在身后被那桃花酿吸引,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柳含烟似已是回神,轻轻拂去了泪痕,缓缓道:“梦生,为何出神呢?” 柳梦生微微一惊,也回过神来,见师姐已恢复常态,开口想一问究竟,却又不知如何问起,感觉即使是问了,师姐也肯定不愿意回答,干脆还是别再让师姐多添烦忧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来帮忙拿杯子呀,”江晓莺在身后催促道。 柳梦生压下了复杂心绪,转身去接身后飞过来的杯子。江晓莺跑过来兴致勃勃地为三人斟满,最先将酒杯举起道:“今日美酒良宵,我们不醉不归!” 柳含烟也浅笑着端起杯子,柳梦生自然也是十分配合,心道不醉不归,怪不得挑了最大的杯子,这江小鸟今天是想醉到哪去?想来明明就要与妖雨一战,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没有什么紧张感呢? 三人碰完杯,江晓莺就迫不及待地大口了喝起来,看样子是想把这一杯一口气全干了。柳梦生将杯子抬到嘴边时瞄了一眼师姐,见柳含烟将杯子停在面前,似是凝视了片刻,便移至唇边浅斟了一口。 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又细细品味了一下酒香,柳梦生决定还是不要像江晓莺那样暴殄天物了。便学着师姐,轻斟一口,甘霖入喉,花香明丽而清冽,余香更是沁人心脾,缥缈而悠长,宛若身处一片烂漫的桃花林中,身心都在经历一场甜美的梦境,恍然间又仿佛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扣动着柳梦生的心扉。 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把柳梦生拉回了现实,定睛看去,原来是江晓莺已经醉倒在了床上。 还不醉不归呢,你这小鸟倒是醉的快,明明没什么酒量还喝得这么豪爽,柳梦生心道,然而方才的熟悉感依然存留心间,似幻似真,心绪虽是宁静却又有些许犹疑,余光见师姐似是在看着自己,便转眼望去:“师姐?” 柳含烟轻轻戳了戳江晓莺的脸颊,江晓莺呢喃着说了什么梦话后将身子扭到一边就没了动静。见她已是睡死过去,柳含烟便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子林,或许你我不该离开香雪的。” 柳梦生不知师姐此话是何意,见师姐似是在同自己讲话,可从传来的气息来看,却觉得师姐的心绪早已飘向了远方:“师姐,要不我们还是回桃花坞吧?” 柳含烟听了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只怕已是迟了。” 迟了?什么迟了?柳梦生已经不清楚师姐在说些什么了,一瞬间甚至怀疑是自己喝醉了:“师姐?” “也罢,姑且走这一遭,”柳含烟低头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对柳梦生道,“只是要辛苦子林一番了。” “有师姐在,哪里会有辛苦?”柳梦生虽然不清楚师姐为什么忽然讲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心里是真的觉得有师姐在的话,就算有什么辛苦也无所谓的。 柳含烟浅浅笑了一下,抚了抚江晓莺的面庞:“将晓莺送回房吧,子林也早些休息吧。” 柳梦生听出师姐似是有些倦意,虽然还想和师姐一起再喝点酒聊一会儿,但又不想影响师姐休息:“那师姐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把江晓莺扛回房间的时候,柳梦生也觉得倦意上涌,结果一失手几近是把江晓莺摔到了床上。重重摔了一下的江晓莺叫了一声,一时间吓得柳梦生脑门出了层薄汗,这要是被摔醒了,肯定免不了一场毒打,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后续的反应。然而江晓莺并没有醒过来,在床上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了过去。 柳梦生心想你倒是睡得死,害得我还得费劲把你扛回来,你就好好睡吧,明天要是发现身上哪里磕着了,可别怨我。 柳梦生本想直接回到自己房里睡觉,一只脚还未踏出门,就想起来刚才光顾着把这江小鸟扛出来了,结果忘了把那坛桃花酿带出来,现在回去又怕打搅师姐休息,只得作罢。 一想到这里,柳梦生就觉得自己好亏,好不容易费劲拿回来的绝世珍品还没好好喝上几口呢,真的是好生郁闷。越想越来气,于是又折了会来,狠狠地在江晓莺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后又揉出几个鬼脸来。在发泄了一番后,柳梦生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平时没少受这小鸟欺负,这会也算是扳回一城了。 回到自己房间后,柳梦生一下子就躺在了床上,虽然今天奔波劳累了一天,还经历几次交锋,但是却感觉自己并无困意。虽然同夏语冰招来的妖物交手一事着实让人后怕,但躺在床上的柳梦生脑海中想的却都是师姐方才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言辞,十分想体会出师姐的心绪。 恍然间,听到阵阵琴声飘来,柳梦生一怔心道师姐还真是到了何处都不忘抚琴一曲呢。 伴着悠扬而带有些许哀伤的琴曲,柳梦生困意翻涌,很快就沉入梦乡了。 第十一回 惨雨(一) 窗纱轻轻飘动,枝上啾啾鸟鸣,斜窗入户的阳光虽是明亮,却仍透着清冷。 柳梦生躺在床上很自然地醒了过来,算一算睡的时辰可能并不长,但也觉得气力已经完全回复了。本想多在床上赖一会儿,但想到今夜就要迎战妖雨,柳梦生也躺不踏实。 这时忽然察觉窗外有些动静,柳梦生便赶紧爬了起来,可是掀开被子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冷战。 画梅山庄依山而建,晨间难免会冷一点,柳梦生不由想起昨日没给江晓莺将被子盖严实,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着凉? 轻轻推开房门,空气清新,微风中捎来些许松香。柳梦生望见师姐在院中静静地伫立,山中还有些许雾气未散去,稀薄的阳光穿过林间洒向白皙的院墙,洒向深沉的黛瓦,洒向静立的伊人。 柳梦生望着此景微微发呆,不觉下楼梯时没踩稳,险些跌下去。 伊人回首,本是期待那一眼含光涟漪,却还是为白纱所挡。 “子林小心一些,”柳含烟浅笑道。 “师姐起的这么早呀,何不多睡一会儿,”柳梦生走到院中道,心里暗骂自己冒失,要是踩稳了,还能多看一会儿。 “子林不也是嘛,”柳含烟微微一笑道。 柳梦生刚想要回答,就听到楼上传来了扑通一声,似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到了地上,也不用想了,估计是那江小鸟睡觉不老实翻下床来了。 不一会儿,发丝凌乱的江晓莺就推门扶着门框出来了。 “喂!你没事吧,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柳梦生向楼上喊去。 “你才把脑袋摔、摔傻了!”江晓莺气道,说完跌跌撞撞地从楼上往下走来。 “喂,你真的没事吧?”柳梦生看江小鸟这样,还真有点担心她会从楼梯上直接摔下来。 江晓莺摆了摆手,意思是没什么大碍,然后就扶着脑袋下了楼。 “晓莺可是哪里不舒服?”柳含烟关切地问道。 “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脑袋懵懵的,腰背也有点疼,”江晓莺开始仔细体会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感,然后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捂着脸道,“还有就是感觉这边脸好像有点肿,不对,好像是两边都有点肿。” 柳梦生极力忍住自己的笑意,憋得两肋直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喂!你这呆瓜昨天趁本姑娘不备做了什么?!”自然还是被江晓莺发现了。 “你这小鸟昨天豪言壮语地说不醉不归,结果一杯就不省人事了,”柳梦生道。 “啊!怪不得……”江晓莺好像是想起来,“那你这呆瓜也不提醒一下!” “看你喝的那么豪爽,还以为你这江氏二小姐海量呢,”柳梦生道。 “明明那么好喝,怎么会这样?”江晓莺似是有点后怕。 “晓莺是第一次喝酒吗?”柳含烟问。 “嗯,还以为就是一种饮品,没想到简直是毒药,”江晓莺道。 “哈哈哈,那照你这么说,咱们几个昨天晚上就是想不开了,聚众服毒喽,”柳梦生笑道。 “你!”江晓莺明显是火气又上来了,看样子是想冲过来揍柳梦生一顿,但又觉得有些头晕只得作罢,“你这死呆瓜,要不是本姑娘不舒服,有你好看的!” “梦生,去找些早点来吧,”柳含烟扶住江晓莺道,“晓莺吃些东西就好了。” “嗯,好,那就麻烦师姐先照顾了,”柳梦生道,“江小鸟,你可老老实实听我师姐安排,别自己整出什么岔子来。” 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就柳含烟被扶进屋中休息了。 柳梦生走出院门来,本想先去祈梅苑找殷雪怜他们寻些吃食,却一眼望见之前穆青竹告诫不准随意进入的别院中依稀有人影晃动。好奇心驱使下,柳梦生轻悄悄地向那里走去,虽然心里也没有把握到底有没有用,但还是敛去了自己的气息。 走到院门近处,柳梦生望见那别院中正有一人在扫去院中的落叶,都不用探查气息也知道此人就是穆容雪。 柳梦生心道这冷美人起的也真是早,竟然还来亲自打扫,瞬间觉得穆容雪也许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难以接近吧。看着穆容雪在认真打扫的样子,柳梦生便觉得不好意思去打搅,更何况这里不是不让随意进入的嘛。 就在柳梦生想要转身离开之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那标志的冷冷的声音:“沈公子来此何事?” “沈?”柳梦生一怔,冷美人是在开玩笑?不过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很严肃,遂转回来苦笑道,“穆姑娘可是记错了?在下姓柳。” 穆容雪转过身来,眼神一寒,柳梦生顿觉周身一冷,山中的雾气瞬间凝结,洒落地上,结作一层白霜。 柳梦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穆容雪,心里当即凉了三分,疯狂地在琢磨自己是怎么惹到这位冷美人了?不对啊,明明是她叫错了我的姓氏,为什么是我要在这里思考自己错在哪里了? 穆容雪见柳梦生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眼神黯淡了下来,冷声道:“这里是山庄的隐秘之处,不便让客人入内。” 柳梦生见冷美人收了几分寒意,就立刻认错道:“是在下冒昧了,还请穆姑娘多包涵。” “无妨,”穆容雪冷声道,遂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柳梦生本想借刚才的话,直接说自己马上就走,免得多逗留在这里,结果冷美人这一句无妨打断了他。这就让柳梦生心里又凉了三分,你倒是说了句无妨了事,现在连看我都不看了,还去扫叶子。那我到底是现在转身就走呢?还是跟你再唠会嗑儿呢?能不能给句明话呀,我的穆大小姐?哦,不对,是二小姐。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免得打搅穆姑娘了,”柳梦生心里一横,强迫自己说了出来。 穆容雪侧眸看了柳梦生一眼,嘴角轻轻一扬。柳梦生心里又是一阵波涛翻涌,这回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这个冷美人竟然真的笑了。 可能是被震惊到了,柳梦生一时间也没了反应,惹得穆容雪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虽然寒光依旧,却也多了些笑意与好奇,不过这笑意和好奇也许只是柳梦生想象出来的。 少顷,见穆容雪没有回答,柳梦生便又陷入了纠结,心道我的穆姑娘要杀要剐还是要放我走?你倒是给个话啊,别光盯着我看啊。 就在柳梦生再一次想要强迫自己施礼离开时,穆容雪冷声道:“且慢。” 柳梦生听罢觉得这下心里不是凉三分能形容的,简直凉的都快冻住了,这下可好,又走不了了。 柳梦生定了定疯狂跳动的小心脏,假装自己丝毫不慌,沉声道:“不知穆姑娘有何事?” 穆容雪转过身去背对柳梦生,从怀中取出一物,整的柳梦生不知道应该将眼睛放在哪里。 “公子,请将此物收下,”穆容雪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 “这是?”柳梦生接过来一看,是一只断了一半的玉镯。见断端的切面十分整齐,柳梦生猜测应该是还有另一半能与之相合,玉镯通体是明澈微紫的淡粉色,玉体中有白色云状花纹,镯子上面还存着些许温暖,话说这冷美人居然也有体温? 柳梦生抬头不解地看着穆容雪。 穆容雪寒光烁烁的眼神中似是真的多了些许别样的情绪,后又转向一旁冷冷地说道:“今日我若是有什么闪失……” “穆姑娘何出此言?”柳梦生听出这话里的决绝之意,生怕她动了成仁取义的念头,不禁打断了冷美人的话。 但话一出口,柳梦生自己都吓了一跳,便连忙解释道:“穆姑娘,虽然这妖雨甚是嚣张,但若是我等齐心,就并非没有胜算,穆姑娘切不可有此决绝之意啊。” 穆容雪挑眉一眼,柳梦生总觉得相处时间多了,这个冷美人的表情丰富了起来,只是不易察觉就是了,也不知人家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说自己被初见穆姑娘时那冷若寒霜的第一印象深深地影响了。 “公子,又何以断定能有胜算呢?”穆容雪淡淡说道,似有些笃定这一战希望渺茫。 不知为何,明明穆容雪的语气声调都没有变化,但柳梦生就是能听出些情绪来,就好像与这冷美人相识已久的感觉。 “这……”被这么一问,柳梦生当即没了下话,本来刚才就是一着急随口而出的,现在让他自己想出依据,自然是不可能的。 穆容雪见他就这样被问住了,嘴角轻轻一扬,转身说道:“也罢,若是这一战后你我无恙,便来此处将此物还我。” 柳梦生见穆容雪的笑意又明显几分,心里无缘由地了然这个冷美人是放弃了之前的念头,遂心里松了口气,施礼道:“那是自然,在下一定完璧归赵。” “呃…原物奉还…”刚一出口,柳梦生就意识到说错话了,遂立刻改口,结果声音都发颤了,心里暗骂自己犯蠢,这半只镯子哪里能称得上是完璧?要是江小鸟在,估计又要嘲笑他乱用辞藻了。 穆容雪抬袖掩唇,柳梦生知是笑了,却又听她冷冷地抛来一句:“如若不然,便麻烦沈公子去一趟昆仑山,寻一株白梅,在树下葬了它。” 说完穆容雪便撇下柳梦生,进到小筑中去了。 柳梦生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一是在回味穆容雪方才的笑容,二是在琢磨这一句的含义。穆容雪又一次叫错他的姓氏是故意的吗?还是说,冷美人依旧认定自己就是先前她想一剑劈了的那个人?其实柳梦生也有些预感,穆容雪眼里的那人就是自己,但若真是如此,那之前还那么深仇大恨的样子,这么快就能相视一笑泯恩仇了? 柳梦生不由低眼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那半只玉镯,此物应是穆容雪贴身安放的,想必是对于冷美人来讲有非凡的意义,也不知寄托了何种情绪。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托自己的同门去?交给穆青松那么靠得住的人岂不是更稳妥?为何反倒是来托付给了一见面就刀剑相向的自己去? 一连串的问题盘旋在柳梦生的脑中,只是站在这里空想自然是不会有答案的,而这些疑问他又没有勇气去问那冷美人。回神时,穆容雪已不知所踪,柳梦生犹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踏入院中半步。 将那玉镯慎重地收入怀中后,柳梦生对着安静的小院恭敬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第十一回 惨雨(二) 逃也似的快步走到回去的小路,柳梦生刚平复方才紧张的心情,就远远望见凌酌桂带着殷雪怜和安雨初向这边走来。 “几位这是要去何处?”柳梦生迎了上去道。 “当然是给客人们送早点啦,”安雨初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爽朗地说道。 “这是公子三人的餐点,”殷雪怜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来。 “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十分高兴地接了过来,心里有点小小期待其中会有什么好吃的。 “餐点是大家一起准备的,柳公子怎么只谢雪怜姐姐?”安雨初在一旁幽幽道。 “疏忽了,非常感谢诸位,”柳梦生赶紧道,只是安雨初撅了撅嘴好像并不满意。 “等等,柳兄刚才从哪里回来的?”凌酌桂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嗯,哦,因为起的有些早便去散了散步,”柳梦生解释道,总不能跟人家说自己刚才好奇要去山庄中的隐秘之所结果还撞见冷美人了吧。 “这样啊,”凌酌桂将信将疑道,“我们还要将餐点送到夏氏和楚兄那里,就先不耽误柳兄三位用餐了。” “多谢,辛苦各位了,”柳梦生道。 “柳兄别听雨初那丫头的气话,不用这么客气啦,”凌酌桂道,安雨初有点不开心地瞥了他一眼。 柳梦生笑着点了点头,凌酌桂就带着两位姑娘继续往前走了。虽说了是不用客气了,柳梦生还是目送他们三人离开,临到转角处,殷雪怜回头向柳梦生笑了笑。 推门进院,就听见江晓莺叫道:“你这呆瓜怎么去了这么久?都快饿死了!” 柳梦生把食盒放到桌上道:“叫什么叫?再叫唤就不给你鸟食儿吃。” “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江晓莺举起小拳头威胁道,“要不是本姑娘头晕肚饿眼发昏早修理你了。” “哦,我这辛辛苦苦给你拿了早点来,你这小没良心的还要修理我?早知道就不给你拿吃的了,再多饿你一会儿,”柳梦生回嘴道。 “好啦好啦,快些用餐吧,”柳含烟见两人还有劲头拌嘴便笑着说道。 “嗯,听柳姐姐的,赶紧吃饭吧,”江晓莺迫不及待地跳到桌前。 “真是受不了你了,”柳梦生摇头道。 “辛苦梦生了,”柳含烟也坐到桌边。 “还是姐姐好,先给姐姐备上餐点,”柳梦生道,殷雪怜给的食盒有三层,打开每一层都是一人份的餐点,看来是分好了的,每一道看起来都比较清淡,手艺却很精细,有的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有的做成了小船状,还有一样点心竟然雕成牡丹的样子。 柳梦生一边为师姐和江小鸟上点心,一边欣赏感慨穆氏弟子的心灵手巧。江晓莺最开始几乎是上一道点心就吃完一道,一口接一口地吃的心满意足,看那样子这些点心不仅仅是样子好看,味道也应该不错。 为师姐和江晓莺上完餐点后,柳梦生打开了第三层瞄了一眼,这一层比起前两层来分量要大一点,看来是有人预见到了柳梦生会是最后一个吃饭的人。在把点心往外拿的时候,柳梦生注意到在食盒内衬的布料底下藏着一个长筒状的物品,将内衬翻开后发现是一只盛水的竹筒,其上还用绳子系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公子的桃花酿”。 柳梦生还寻思谁能这么冰雪聪明,果然是雪怜姑娘,遂趁江晓莺还在埋头大吃的时候,将竹筒藏入袖中,抬头却见师姐似是正在看着自己,柳梦生就像是干坏事被发现一样咧嘴一笑。 吃完早点,江晓莺就蹦蹦跳跳地要拉着柳含烟去检查烟火。 “检查个烟火,为什么还要拉着我师姐?”柳梦生有点不大开心道。 “又没有问你!”江晓莺瞪了过来。 柳含烟自然是不会拒绝,三人一起到了前庭的工棚中。江晓莺很快就认真地检查了起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搭理其他事情了。 柳含烟饶有兴趣地在一旁似是正看着江晓莺忙来忙去的,柳梦生可就十分无聊了,江晓莺开工前明令禁止柳梦生:“不要乱动东西!不要打搅本姑娘认真工作!更不要跟柳姐姐在一旁聊天让本姑娘分心!” “那总不能让我在一旁当木桩子吧,”柳梦生好是无语。 “你要是根木桩子该多好啊,”江晓莺一脸认真地感慨道。 让柳梦生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呆着,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想来迎战妖雨应是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况且现在还不知今夜临安城中如何布署,柳梦生便打算去打听一下,于是就朝师姐挥了挥手又指了指临梅殿的方向。见师姐点头同意了,柳梦生就悄悄溜出了工棚。 柳梦生刚要转向通往临梅殿的小路,就见到有一人急匆匆地从画梅山庄的大门进来,那人看见柳梦生之后便迎面而来。 “这位兄台,崔某有事求见贵府二小姐,可否引见?”来者施礼道。 柳梦生抬眼看去,见他相貌堂堂,虽然衣着色调朴素,但看得出来用的绝非是一般布料,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但柳梦生只是客居画梅山庄,并非穆氏弟子,正愁如何回答时,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二师姐尚有事在身,崔少爷如若有事,不妨先与在下说明。” 柳梦生回头一看原来是穆青竹,两人相互点了点头。 崔少爷看了看穆青竹,又不明所以地看向柳梦生。 “在下柳梦生,这几日在画梅山庄中做客,”柳梦生施礼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崔少爷了然,遂又施礼道,“在下崔玉山,字峰寒,方才唐突了。” “崔兄不用介意,”柳梦生回道,心想这个崔少爷还挺文质彬彬的,跟自己印象中那些张扬的纨绔子弟完全不同,虽然柳梦生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印象到底是哪里来的,大概又是哪本闲书中吧。 “崔少爷,一早上来画梅山庄拜访,想必是有何种急事,”穆青竹问道。 “正是,听闻临安穆氏要同妖雨一战,崔某携三十名护院特来请命参战,”崔玉山道,柳梦生这才注意到画梅山庄门前站着一队人。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人声如洪钟道:“这等风头可不能让崔少爷独占了,南市行会一百一十六名壮士特来请命出战。” 柳梦生一听不由得一眼望去,好家伙,从画梅山庄门前又密密麻麻地聚过了来一大队人,心里不禁一喜,这样就直接把人手翻了一倍。方才说话的人走在队伍最前端,此人身材高大,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自信满满地走来,柳梦生一眼望去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何曾见过。 穆青竹扫了一眼,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道:“二师姐在临梅殿,各位先入前庭休整一番,请为首的二位随在下来。” 柳梦生心道看意思穆容雪应该是在斟酌今晚的人员部署了。 “柳兄也一起来吧,”果然穆青竹走过来说道,此举引来不少人侧目,柳梦生已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谈论自己。 “那是当然,”柳梦生自然也得听一听穆容雪那冷美人会把自己安排在何处。 柳梦生刚一转身,就被穆青竹一把拽到前面一起引路,往临梅殿的路上,柳梦生能感觉到身后的崔玉山和南市行会那领头人就没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心里暗骂穆青竹非得把自己拽到前面来,而且现在的柳梦生有点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去见穆容雪。 到了临梅殿,穆容雪果然正和楚雁南、穆青松、夏揖山、还有程大人跟师爷在一起商讨,堂内已将客座撤去,换了张大桌子,其上铺着临安城的地图,众人围在桌前,杜仲和夏语冰则是站在外围,看起来并没有参与讨论的样子。 柳梦生看了一眼,心里有点不快地问穆青竹道:“那个章半仙去哪了?” “还能去哪里?早就溜走了呗,”穆青竹一脸不屑道。 “青竹,”穆容雪冷声提点道,穆青松在一旁揉了揉眉头。 穆青竹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论人短长,立刻正色施礼道:“仰月楼崔玉山同南市行会冯权求见。” 语毕,崔玉山、冯权一同行礼道:“见过穆姑娘,程大人。” “两位这是为何事而来啊?”程大人开口问道。 “崔某听闻临安要同妖雨一战,特携自家护院前来请命,”崔玉山率先答道。 “南市行会的众多伙计也有此意,就都赶来汇合了,”冯权接着道。 “这一次所遇邪祟非同一般,我等尚不能确定能否全身而退,一但遭遇恐难顾及诸位的安危,”穆青松道。 冯权打断了穆青松的话:“青松大兄弟,咱们这南市行会里有多少兄弟曾经受过咱们临安穆氏的照顾,要说那些逃进深山老林里的邪物咱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如今这不长眼的妖物都冲着临安城来了,弟兄们要是还能坐视不管,岂不是辜负了画梅山庄跟程大人的拂照了。” 穆青松听罢转头看向穆容雪,征求意见。穆容雪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转向崔玉山道:“令尊可知此事?” “穆姑娘,家父尚且远行在外,音信难及,”崔玉山道,“不过,若是家父得知此事,想必也会站在这里。” “没想到大家都有这般宏愿,老夫甚是欣慰啊,”程大人万分感慨道。 “程大人言重了,”崔玉山道。 “程大人就别这么见外了。不过,南市的这一百一十六个伙计都是一般营生,手中无有兵刃,这事还得请程大人想些办法,”冯权道。 “这事好说,库房里还有些预备的兵器,足够南市的弟兄们使的了,”程大人激动地有点颤抖,“有了诸位帮忙,胜算就更大了。” 听了此话,穆容雪抬眼望向柳梦生。这一眼柳梦生有些不敢直视,无论是那半只玉镯的约定,还是今夜同妖雨一战的胜算,都让柳梦生心神难定。 “目前的部署是,夏氏一行同雁南兄在中心御街的望梅台待命,穆氏弟子则驻扎在墨梅轩,程大人安排临安城中留守的军士与夏御使的官兵分布在临安城各处,一旦发现妖雨显出真身,就以烟火为信,告知四方,”穆青松将方才讨论的结果向大家说明了一下。 “现在又有了南市的兄弟们和崔少爷带的人马,该如何安排?”程大人像是自言自语道。 “不如将城中警戒的地点布得密集些,这一部分的任务就由南市行会的诸位承担吧,”穆容雪道,柳梦生暗暗心想声音依然是最开始的那般冰冷,难道之前冷美人的细微变化真的是自己错觉吗? “没问题!愿听穆姑娘调遣!”冯权爽快地回道,看样子是并不在意穆容雪的冰冷,也许是习惯了吧。 “穆姑娘,”崔玉山上前一步道,示意自己在听候调遣。 “崔公子的护院不如就在崔府四周警戒,”穆容雪道,然而目光却是落在了柳梦生身上。 崔玉山当即露出了不解的神色,穆青竹见了马上接道:“临安城总体呈南北走势,南北长,东西窄,中间有一条运河贯穿南北,望梅台和墨梅轩虽然将中心御街三等分,但是北面城区的区域更大,又有画梅山庄在,会需要更多的人手,而崔府的位置支援城北各处都十分方便,所以师姐才有此考量。” 穆青竹说完抬头看向穆容雪寻求确认,穆容雪眼里流光一转,向他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穆姑娘果然周到,”崔玉山仔细看着桌上的地图,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没有安排的就只有柳梦生三人了,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上,上面标记着各处戒备的地点,都在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 穆青竹也发现了柳梦生没有被安排上,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穆容雪,见自家师姐没有开口的意思,遂像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地看了看柳梦生。 柳梦生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询问,结果还是程大人先开了口:“那画梅山庄由谁把守呢?” 众人一惊,看来都是没有想到这件事,遂都看向穆容雪。穆容雪见了神色未有丝毫变化,似是早有预料,然后抬眼看向了柳梦生,众人又都看了过来。 柳梦生真的是不习惯被大家一起盯着的感觉,脑子里迅速反应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这不会是想让我守画梅山庄吧?于是一脸诧异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 众人见状又齐刷刷地向穆容雪看去。 “今夜的画梅山庄可否托付给柳公子?”穆容雪终是开口道。 “这……”柳梦生一愣,心道还真是我啊,你们穆氏就这么放心我一个外人看家吗?但是转念一想不对,这意思应该是指他跟师姐一起留守,可能也把江小鸟算上了。那也不对啊,这不还是把自己家交给外人守嘛。 穆青竹在一旁轻轻咳了咳,柳梦生回神连忙施礼道:“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现在就剩下这一个任务了,不接下来还能怎样?总不能让大家再把任务重新分配一遍吧。不过,这次冷美人可算是叫对姓氏了。 “穆姑娘,偌大的画梅山庄防守如此疏松,当真无妨?”程大人问道。 “今夜防备以城中百姓为重,届时画梅山庄宛如一座空城,若那邪祟来了也好,”穆容雪似是也看出了柳梦生心里的疑惑,“只是柳公子切记,如若妖雨真的闯入画梅山庄,公子只需烟火报信即可,切勿贸然与之交手。” “在下谨记,”柳梦生施礼道。 “今夜殷师妹也会留下来同柳公子三人一起看守山庄,”穆容雪道。 “穆姑娘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心力,”柳梦生心想这分明是叫我留守后方嘛,画梅山庄虽然毗邻临安城,但到城中人员密集的地段还是有相当距离的,那妖雨今夜必定会往人口密集的城里去,哪里会来地偏人稀的画梅山庄? “任务已经明了,诸位就先各自休整一番,今晚暮鼓时分,到画梅山庄领取烟火后就各自就位,备战妖雨,”穆青松道,众人也都赞同,便都施礼离去了。 柳梦生犹豫地目送其他人纷纷领过地图走出临梅殿,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自己今夜的任务,明显是穆容雪刻意这么安排的,本以为之前这位冷美人已经打消了危险的想法,可如今又特意将自己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不免心中感到了一丝不安。 屋里的人都一一离开了,穆青竹拍了拍柳梦生的肩膀也一起出去了,还留下柳梦生和穆容雪。 穆容雪走到门前,侧脸向柳梦生道:“柳公子不去把今夜的安排告诉令姐和江姑娘吗?” 柳梦生犹豫要不要直接将自己担心的事问出来,但他心里也清楚即使是问出来,穆容雪也不会说出他想要的答案的。 “莫非是对今夜的安排有异议吗?”穆容雪问道。 “不敢,愿听穆姑娘安排,”柳梦生低下头,压下了心中复杂的思绪。 穆容雪挑眉看了他一眼,便拂袖离去了。 回到工棚,江晓莺的检查工作已经接近收尾了,柳含烟见他回来便问道:“梦生方才去哪里了?” 柳梦生就与师姐和江晓莺并排坐在存放烟花的箱子上,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今夜的安排同两人讲了。 “我说刚才怎么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人呢,”江晓莺听完大门处望了望道,“没想到临安穆氏这么放心让你帮着看家啊。” “这还不是信任我嘛,”柳梦生悠然道。 “得了吧,人家分明是怕你呆头呆脑地白白送命,才把你留在安全的地方,”江晓莺一撇嘴道。 “那你怎么知道画梅山庄就是安全的地方?”柳梦生好奇道。 “说你呆,你还不信,哪个玄门不会给自家府上布置抵御邪祟的禁制法阵?这是常识,”江晓莺理所当然地说道。 “布在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到?”柳梦生道。 “现在又没有妖物入侵,当然看不到了,”江晓莺道,“不过听说这种法阵即使没有邪祟来袭,也能主动开启,只不过会把一切事物都拦住,将法阵内部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 “还能这样用啊,”柳梦生道,“我说你家湘西江氏真的不是玄门吗?” “都跟你说了不是了,”江晓莺不耐烦地回道。 “那你怎么这么清楚玄门的事?”柳梦生问。 “之前不是说过嘛,我家消息比较灵通,自然是什么都有点了解的,”江晓莺得意道。 柳梦生突然灵光一现道:“那既然画梅山庄设有能抵御邪祟的法阵,为何不把城中百姓转移到这里?” “柳姐姐,”江晓莺扶了扶额头,转向柳含烟道,“柳姐姐家里真的不是玄门一宗?这个呆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柳含烟若有所思地展了展帷帽上的白纱,浅笑着摇了摇头。 “喂喂喂,我这里虚心跟你请教,你怎么还抱怨起来了?”柳梦生不满道。 “也是,你这呆瓜要是出自玄门世家,那何止是缺乏常识,简直就是不学无术,”江晓莺有点不耐烦道,“这种法阵一旦开启,就会强行吸取阵内的灵力。” “那又会怎样?”柳梦生不是很开心地说道。 “玄门修士通过修行可以控制自身灵力流失的速度,甚至还可以催生灵力供应禁制发动,但是未经过训练的百姓并不知如何保存自身灵力,”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解释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被吓得跳了起来,回头见那说话者竟然是夏揖山。 夏揖山没料到两人反应如此剧烈,眉头一皱顿了片刻接着说明道:“若是青壮年人还能多撑一段时间,换做是年迈的老人或是年幼的小孩则会很快因为灵力枯竭而死。” “你干嘛突然站在别人后面啊?!不对,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啊?!”江晓莺反应过来道。 “失礼了,在下本有事找柳兄商榷,见三位在此,便走了过来,不想却惊动了三位,”夏揖山施礼道歉。 虽然话里说是惊动了三人,但实际上也只有柳梦生和江晓莺被吓到了,柳含烟则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看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夏揖山从身后过来了。 “罢了罢了,下回不要突然站在人家后面,会吓死人的,”江晓莺捂了捂自己的小心脏道。 “实在抱歉,”夏揖山再一次道歉,后又接着说道,“诚如江姑娘所说,这些基本上算是玄门修士的常识,看来柳兄和柳姑娘并非是玄门出身。” “说起来,我这平日里除了练剑,也没有学过像你们那样千奇百怪的法术,”柳梦生回忆了一下,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柳梦生觉得自己跟师姐又不是一般的武家,自己在桃花坞的藏书中仔细看过武家的理论,但是没有一家能跟自己平时的修行对应起来。 夏揖山认真地盯着柳梦生把话说完,神色变了变,平淡地说道:“柳兄初出师门,不知自己是出自玄门世家还是武家列宗也属正常。” “夏兄找在下是何事?”柳梦生能感觉出他有一点失望的情绪闪过。 “实不相瞒,今夜夏某想将家妹一同留在画梅山庄,所以想请柳兄劳心照看,”夏揖山施礼说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听罢面面相觑,见到江晓莺眼神里满是不安和不愿意,好像还带了些埋怨的意思,柳梦生心道我也没料到啊。 “小妹,别总是躲在我身后,出来跟各位打个招呼,”夏揖山一侧身,柳梦生和江晓莺这才发现夏语冰躲在他身后。 “柳姐姐好,**姐好,还有…嗯…柳哥哥…好…”夏语冰低着头,手里拽着夏揖山的衣角,怯生生地跟大家打了招呼。 换作前天,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向自己打招呼,柳梦生估计早就回应了,可现在他整个人都是凌乱了。昨天才跟那团不知是妖是鬼的黑雾打了照面,又从江小鸟听来夏语冰的离奇身世,结果今天就被拜托照看她本人了?柳梦生不由心里起了防备。 柳梦生心中一紧,我去,这兄妹两不会是想借着妖雨作乱杀人灭口吧?要灭口的话,昨晚上为什么不直接灭了?不对,那时候妖雨未至,若是有人在画梅山庄平白失踪必会招致临安穆氏追查。 夏语冰见柳梦生良久未有回应,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来。 柳梦生见状也没了主意,便悄悄看向师姐,却见柳含烟会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师姐同意了,柳梦生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既然…夏兄…愿意相托,那,那在下就照看一下。” 话音刚落,江晓莺就不敢相信地看了过来。 “多谢柳兄,”夏揖山马上施礼道。 柳梦生心道你倒是谢得干净利落,再看夏语冰又躲到夏揖山身后去了。 看见夏语冰现在怕羞的样子,柳梦生心里觉得很难将眼前这个小姑娘跟昨夜一声喝止鬼物的人联系在一起。 “夏某还要随程大人部署手下的官兵,就先告辞了,”夏揖山说道。 “嗯,好,”柳梦生木木地应道。 随后夏揖山将身后大木棺放在地上,蹲下来对自己身后的夏语冰道:“小妹,我答应你今夜不会铤而走险,所以小妹今天一定要好好待在山庄中,切不可跑出去。” 柳梦生心想夏揖山既然能把夏语冰留在山庄中,想也是料定这里是今晚最安全的地方。 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夏揖山见了便起身,又向柳梦生三人施了一礼就示意站在远处的杜仲一起离去了。而留下来的夏语冰依旧是低着头,不大敢看向柳梦生和江晓莺,目光向两人这边闪烁了两回,就转向在一旁的柳含烟,那一刻小姑娘的目光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样,再也离不开眼前这位静坐的仙子身上,柳含烟似也察觉到夏语冰在盯着她,便缓缓转来。 “小妹妹好呀,”柳梦生见夏揖山走远了,就转身向夏语冰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阳光灿烂的笑容。 夏语冰回神看见柳梦生的笑容就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撞上身后放着烟火的木箱才停下,看得出来要不是这些木箱挡着,小姑娘还想继续往后退。 “你扮什么鬼脸?”在一旁看着的江晓莺不解地问道。 “哪有?你看我笑得多灿烂啊,”柳梦生脱口说道。 “灿烂你个大头鬼!那天醒来就看见你这鬼笑,差点没把本姑娘吓死,”江晓莺一想到自己被吓的经历就来了火气。 夏语冰见两人如此拌嘴不禁笑了一下,这自然是没逃过两人的眼睛了。柳梦生看向小姑娘扬了扬眉毛,没想明白她在笑什么。 夏语冰见被发现了就立马捂住了嘴巴,慌张地看向左右,然而能让她躲到身后的夏揖山已不在此处了,最终小姑娘目光还是落在了柳含烟的身上,用一种近似于求救的眼神望了过去。 “过来坐吧,”柳含烟浅笑着轻声道,又缓缓地向夏语冰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夏语冰偷偷瞄了柳梦生和江晓莺一眼,然后又马上将头低了去,随后就在两人的注视下十分乖巧地凑了过去。柳含烟察觉到小姑娘走近了,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夏语冰起初怔住了片刻,随后颤巍巍地伸手抱住了柳含烟。 这看的柳梦生和江晓莺两人十分懊恼,见到此景,这两人当时就都把自己的梦想换成了能被柳含烟就这样搂在怀里,同时也觉得只要不招出那妖物,抱一抱夏语冰这个可怜楚楚的乖孩子也挺不错的。结果现在两个梦想拥在了一起,眼前这幕自然是让两人又羡慕又嫉妒。 “嗯,那个,语冰妹妹,你有什么想玩的呀?跟姐姐说说,要不给你放只烟花?”江晓莺动作僵硬地走到夏语冰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道。 夏语冰本来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江晓莺问来,就马上把脸埋进了柳含烟怀里。 “你这小鸟别吓着人家小姑娘,”柳梦生见状一把拎住江晓莺的后领,把她拽了回来,“再说,你就不怕一支烟花放出去,把全城人都引过来?” “总比你那鬼笑强!”江晓莺回嘴。 “什么鬼笑?信不信下回还去你床头对着你笑?”柳梦生道。 “你敢!”江晓莺将拳头举到面前。 夏语冰见了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晓莺本来是想跟柳梦生打一架的,结果两人架势都摆好了,被夏语冰这一笑,两人都各自停在了一个诡异的动作上。 夏语冰见两人又看向了自己,再一次迅速把脸埋进柳含烟的衣袖里了。 “时间还这么早几位不去城中逛一逛嘛?”穆青竹突然出现在江晓莺身后道。 “你们这帮修道的!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地吓人啊?!”江晓莺几乎是尖叫道,一下子跳了出去。 “实在是抱歉,刚才从远处见两位像是在过招,可是却半途停住了,便有些好奇,就过来了,”穆青竹对于江晓莺被自己吓成这样好像还挺满意的。 “人家青竹兄也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还想飞上天啊?”柳梦生心里庆幸穆青竹没有站到自己身后,余光瞄到夏语冰又在师姐的怀里咯咯地笑了。 “被吓的人不是你,是吧!”江晓莺气道,给了柳梦生一拳。 “好了好了,这还没到中午,要不咱们带着语冰妹妹出去逛逛吧?”柳梦生腹部吃痛,咬着牙道。 “你是不是傻?人家夏揖山刚交代语冰妹妹好好呆在山庄里,你转头就想带人家出去玩?”江晓莺道。 “不让夏揖山知道不就好了,”柳梦生扭头对夏语冰道,“语冰妹妹呀,咱们出去玩玩怎么样?” “喂,你别教坏人家小姑娘啊,”江晓莺道。 “这哪里是教坏?不然你今天就愿意只呆在这里陪着烟花啊?”柳梦生道。 “也是,那咱们怎么躲开夏揖山啊?”江晓莺眼睛一转道。 “你这小鸟变得倒是快,”柳梦生无奈道。 “咳咳,在下这里有一幅地图,”穆青竹掩了掩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图举到面前。 “谢谢竹哥!”江晓莺一把将图抢了过来。 “刚才还怪人家吓你呢,现在就竹哥竹哥地叫了,”柳梦生道,江晓莺白了他一眼。 穆青竹笑了笑道:“图上黑色标记的地点就是夏兄的人马需要守备的地点,只要避开这几处,应该不会撞上夏兄的。” 江晓莺仔细看了看地图,然后自信道:“这个简单,避人耳目这种事情本姑娘很擅长的。” “是啊,不然当初某位二小姐是怎么逃婚出来的?”柳梦生道,自然是又挨了一拳。 穆青竹忍住笑意,施礼道:“在下还有些要务需要处理,就不打搅各位了。” “我们才是,不耽搁青竹兄了,”柳梦生回礼道。 “谢谢竹哥的地图,”江晓莺再次感谢道。 “祝各位玩的愉快,”穆青竹小声说道,遂转身离去了。 “那么,咱们走吧,”江晓莺迫不及待拉着柳梦生道。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再说昨天不是也逛过了嘛?”柳梦生无奈道。 “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买材料的事情,根本没有好好游览啦,”江晓莺道,“是吧,柳姐姐?” 柳含烟拂着夏语冰的头发向两人浅笑道:“不要玩的太欢,晚上还要帮穆氏的各位守画梅山庄呢。” “柳姐姐放心啦,”江晓莺走了过去,“语冰妹妹也来吧,不然只闷在屋里多无聊啊。” 夏语冰本来还笑嘻嘻的,结果一看江晓莺凑来过来,立刻收了笑容往柳含烟怀里缩了缩,抬头起头来看向柳含烟,像是在寻求同意一般。 “语冰若是想去城中,便说出来,不要害怕,”柳含烟会意地柔声道。 “可是哥哥他……”夏语冰小声道,看来还是在意夏揖山的嘱咐。 “夏兄既然将语冰妹妹托付给我照顾了,自然是要听我安排喽。即使是在路上撞上你哥也不要担心,就说是我的主意便是,”柳梦生道。 “你这呆瓜什么时候这么靠谱了?”江晓莺小声道,柳梦生撇了她一眼。 夏语冰听罢犹豫了一阵,便松开柳含烟低着头小声道:“好。” “逛街去喽,”江晓莺欢脱地向门口跑去,半途还不忘回头催促道,“快一点呀!” “你慢一点!都说要保存体力了,”柳梦生无奈道。 第十一回 惨雨(三) 四人一起走在临安城中,柳梦生感觉今日城中和昨日里没什么不同,街上依旧人群熙攘,各家店铺也都照常营业,唯一少了的便是那一众流民,想必是畏惧妖雨就又踏上了漂泊之旅。 这一上街,柳梦生发现江晓莺虽是对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但也对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什么都要看一眼,看见什么都要拿起来仔细瞧瞧。结果本来十分留意夏语冰的柳梦生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生怕一不留神就把这到处乱跳的小鸟看丢了。好在是夏语冰一直依偎着柳含烟,寸步不离,不然柳梦生可真就分身乏术了。 江晓莺在前面几乎是路过每家店都要迅速跑进去光顾一下,而柳含烟和夏语冰则是在后面悠然地欣赏着城中景致,两人虽无交谈,但在旁人看来也像是姐姐带着年幼的妹妹出来逛街一般。这一静一动,整的柳梦生不知道该跟着谁逛了,心想早知道是这样,出门的时候就应该在这江小鸟身上拴根绳子了。 见前面的江晓莺径直略过了一处饰品店,看都没看一眼,柳梦生就好奇道:“这家店你怎么不进去了?” “那些小饰品有什么好看的?没兴趣,”江晓莺撇嘴道。 “你听听,这是姑娘家家说的话吗?”柳梦生道。 “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江晓莺威胁道。 “你这小鸟尽顾着自己飞,你不想看,不代表姑娘们不想看,”柳梦生向身后指了指,难得夏语冰正饶有兴趣地往那饰品店里望去。 “哟,你这呆瓜还挺心细,”江晓莺眯起眼睛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柳梦生抛下一句话,然后趁江晓莺还没有揍他赶紧跑到夏语冰和师姐那里。 “语冰妹妹不进去看一看吗?”柳梦生跑到近前问道,夏语冰有点犹豫,又抬起头看了看柳含烟。 “进去看看吧,”柳含烟低下头笑道。 “嗯,”夏语冰开心地点了点头。 进到店里,柳梦生发现这一家的饰品都属上乘,无论是材质还是手艺都是能一眼看出来的上品,可是门店却如此低调。 夏语冰看到琳琅满目的饰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环顾着店内。店里的老板娘见了几人进来,眼里一亮,但却没有着急向柳梦生他们推荐商品,只是微笑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告诉四人可以任意挑选。 “呀!这对镯子好漂亮啊,”江晓莺眼睛发光地盯着一对白玉镯子。 “是谁刚才说没兴趣的?”柳梦生幽幽道。 “我就那么一说,再说天下哪有姑娘不爱美的?”江晓莺吐了吐舌头道。 柳梦生注意到店内的饰品多是用玉石打造,虽然也有些金银饰物但都摆在了角落里,柳梦生注意到店中每一种饰品对于玉器的加工手艺明显高于其他材料。 柳梦生信手挑了几只簪子,脑海里想象着师姐戴上时的模样。江晓莺在店内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的,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而夏语冰则是对几款流苏兴趣浓厚,柳含烟也在陪着她。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人,姑娘们都在专心地挑选首饰,柳梦生转身看去来者是崔玉山。 崔玉山似是也有点惊讶会在这里遇见柳梦生等人,对视了一会儿,崔玉山施礼道:“不想在这里遇到柳兄。” “崔兄莫见怪,”柳梦生施礼道。 “这几位姑娘是?”崔玉山看到了江晓莺几人。 柳梦生开始一一介绍道:“哦,崔兄,这位是家姐,身旁那位是夏兄的小妹夏语冰,而那位……” “我叫江晓莺,”江晓莺看来是不想再让柳梦生开口向别人介绍自己了。 “原来这位就是改良烟花的江姑娘,久仰了,”崔玉山施礼道。 江晓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柳梦生心想什么久仰,估计你听说这小鸟的名字也还不到半天吧。 “我说看几位气宇不凡,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原来是崔少爷的熟人,真是怠慢了,”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萧娘,这几位非是崔某的熟人,而是临安穆氏的客人,”崔玉山解释道。 “哦,原来是画梅山庄的贵客呀,真是失礼了,”萧娘转眼向柳梦生道,那眼神好似看见猎物的老虎一般。 柳梦生感到有些不适应地笑了笑,崔玉山接着道:“岂止是贵客,柳兄和三位仙子今夜是要同穆氏一起除去妖雨这等害人邪祟的。” “居然是这般,萧娘我还真是有眼无珠,不识真人呀,”萧娘眼中流光一转,脸上笑意更加明显了。 柳梦生心道你这哪里是有眼无珠?就你这小眼神分明是想把我们给吃了。 “既然这样,这位公子哥呀,你就从我这小店里任意选一件饰物,权当是赔礼了,”萧娘转眼盯向柳梦生道。 “这怎么敢当?”柳梦生觉得被这萧娘盯着比被一群人盯着还不舒服。 “公子哥要是不选,可就是还在责怪萧娘我刚才有所怠慢喽,”萧娘故作委屈道。 柳梦生见状也学夏语冰一样向自己师姐投去了求救的眼神,柳含烟笑了一下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见师姐同意了,柳梦生也来了底气,对萧娘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晓莺已经举着最初看上的那对玉镯开始疯狂暗示了,柳梦生瞥了她一眼就直接转过身去,根本不想搭理她,气的江晓莺在身后跺了一脚。 柳梦生在夏语冰的注视下走到她的面前道;“语冰妹妹挑一件喜欢的吧。” “真的可以吗?”夏语冰不可思议道。 “当然了,”柳梦生爽快道。 “可是……”夏语冰低下头去,似是在犹豫。 柳含烟微微侧脸笑了笑,轻抚着夏语冰的后背轻声说道:“既然家弟已经应允了,语冰就选一件心仪的吧。” 夏语冰听罢看了看柳梦生和柳含烟两人,眼中泪光闪动,几近要哭了出来,柳梦生见状有点不知所措。 “谢谢…柳哥哥…”夏语冰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道。柳梦生木木地向她点了点头,夏语冰一边擦了擦眼泪一边缓缓地转过去,仔细思考要挑哪一件饰物了。 江晓莺悄悄地靠到柳梦生耳边极小声地问道:“喂,你昨晚没看错吧?真的是这个小妹妹驱使的鬼物?” “我现在也有点不大确定了,昨晚又喝了酒,说不定是看错了,”柳梦生也尽量压低声音回道,虽然心里还是对那团黑雾样的邪物有所忌惮,但看到此时的夏语冰,柳梦生分不出她和一般人家的小姑娘有什么区别。 “你靠不靠谱啊?”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 夏语冰似是已经拿定主意了,指着其中一件说道:“柳哥哥…我想…选这件。” 柳梦生仔细看去,那是一只玉穗,单股的冰丝线是颜色很正的湛蓝色,其上还点缀了一小块淡绿色的玉坠,前端未与他物相连,看来是可以根据需要用作步摇或是流苏的。 “小妹妹可要想好呀,这只穗子虽然也属上品,但可不比我这店里的镯子呀、玉坠呀的,小妹妹可要仔细挑呀,”萧娘道。 夏语冰抿着小嘴低了下头,柳梦生见了便对萧娘道:“既然是语冰妹妹看中的,那便选这一件。” “这位公子哥都这么说了,萧娘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萧娘笑着道。 “那便谢过萧娘子美意,”柳梦生施礼道。 “这位公子哥说笑了。像您这般既是崔少爷认识的人,又是画梅山庄的贵客,能来我这家小店,那便是萧娘的荣幸。小小心意而已,这位公子哥不要太过拘谨,”萧娘信手将那玉穗取下,夏语冰满心欢喜地伸出双手接了过来,捧在手里爱不释手。 柳梦生见夏语冰这么喜爱这个玉穗,自己也觉得有些高兴,但又不知道如何接萧娘的话,心里一阵哭笑不得。 “萧娘这是哪里的话,临安城里谁人不知道萧娘的店,”崔玉山开口道。 “那崔少爷今天来又是想挑哪一种饰物呀?”萧娘见崔玉山接过了话,便转来问他。 “劳烦萧娘替崔某挑一件成色最好的镯子,”崔玉山道。 “崔兄买镯子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呀?”江晓莺好奇地问,柳梦生对此也有些兴趣。 “唉,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位画梅山庄的二小姐,”萧娘很夸张地叹了口气道。 “什么?!!!”柳梦生和江晓莺差点把眼睛瞪出来,谁也没想到这位崔少爷居然要给那个冷美人送礼物。 “两位也不用这么惊讶吧,”崔玉山尴尬地笑着。 “壮士可有成果?”柳梦生郑重地向他施了一礼,心道就穆容雪那座冰山,崔少爷怕不是冲着壮烈去的。 “这位公子哥真是好笑,只可惜咱们崔少爷每次送去的礼物,不管是多么稀罕、多么贵重的,还不是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萧娘笑道。 “萧娘,这就不必说了吧,”崔玉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柳梦生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不过这个萧娘也是,就这么透露出来,自己店里的老顾客不要面子的嘛? “好啦好啦,崔少爷也真是运气好,我这小店里呀昨日正好来了件极为上成的镯子,不妨就先给崔少爷送给穆姑娘去,”萧娘说完转到柜台里,似是从一道暗门中取出了一个已经包装好的首饰盒,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萧娘这钱款?”崔玉山接过盒子,看都不看就问道。 “唉,还是老样子,就先收个一贯吧,若是穆姑娘真收下了,再把钱款补齐吧,”萧娘习以为常道。 “多谢萧娘,”崔玉山将那首饰盒收入怀中。 柳梦生心道这萧娘还挺会做生意,就崔玉山的情况,这礼物送出去的成功率基本上是没有的,所以也就不先让他破费用全款买下,这样不仅能在崔玉山这里得了个顺水人情,而且纵使礼物被退回来也有一贯的收入,怪不得崔玉山会从这里买礼物送给穆容雪呢。 不过啊,崔兄,你可是挑错礼物了,柳梦生隔着衣服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半只玉镯心中暗道。不知崔玉山将这镯子送去,会勾起冷美人怎样的情绪,不过这镯子的事应该少有人知道,柳梦生又不敢明说,只得满怀敬意与同情地看向崔玉山。 崔玉山自然不知道柳梦生心中所想,见柳梦生这么看着自己,就不明所以地向他施了一礼。 几人在萧娘热切的目送下出了店门,江晓莺好像还是有点不舍那对镯子。崔玉山还要准备晚上的事宜就先与大家告别了,而柳梦生四人则找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坐了下来歇一歇。 “语冰妹妹想把这玉穗系在何处呀?”柳梦生见夏语冰一直把那玉穗握在手里捂在怀里的,就好奇地问道。 “这种玉穗看起来跟柳姐姐的木琴也很配呢,”江晓莺道。 “你这小鸟懂什么,古琴轸穗哪有用这种玉穗的?”柳梦生道。 “这事也不是你说了算啊,”江晓莺撇嘴道,“柳姐姐呀,这种玉穗能不能系在木琴上呀?” 柳含烟笑着摇了摇头,江晓莺有点沮丧:“真的不能啊。” “我就说吧,”柳梦生得意道,幸好自己之前在桃花坞特意翻阅过这方面的书,“而且我这是在问语冰妹妹,你插什么嘴?” 江晓莺白了他一眼,转到柳含烟一边不想搭理他。 柳梦生转向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有想好了吗?” “嗯,”夏语冰一点头,抚了抚自己腰间的佩剑。 “原来是想作剑穗呀,”柳梦生会意道,“不知语冰妹妹的这一柄是文剑还是武剑呀?” “嗯,虽然很少会用到,但应该不属于文剑,”夏语冰思考了一下道。 所谓文剑多是儒生文士所佩之剑,多用于礼仪,而武剑则是多用于杀伐的。柳梦生心想既然夏语冰所配是一柄武剑,看来夏揖山还是想按照玄门修士的方向培养自己小妹,只是夏语冰这般柔弱,又与鬼物纠缠,恐怕一般的修道之法难以相适吧。 “柳哥哥?”夏语冰见柳梦生有所思虑便怯生生地叫了他一下。 “哦,抱歉,发了会儿呆,”柳梦生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可否借语冰妹妹的佩剑一看?” “嗯,好吧,”夏语冰笑容也变得开朗起来,遂将佩剑抽出双手呈了过来,柳梦生也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好漂亮的剑啊,”江晓莺凑了过来。 “你还懂这个?”柳梦生瞥了过来捣乱的江晓莺一眼,遂仔细观察这柄佩剑。 剑拿在手中,可以明显感觉出分量轻于一般的武剑,剑身甚至比师姐的离钗更细一些,可能是考虑夏语冰的体格才锻造成这般。剑身晶莹雪亮,明可鉴人,剑锋略有些弧度,重量改变也很平滑,剑尖十分轻巧,适合技巧较高的剑术。剑身上铭刻着“飘萍”两字,应是这柄剑的剑名,柳梦生探去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佩剑本身的气息,这在铁器之中尤其是用来杀伐的兵器之中是十分罕见的。 “确是柄难得的好剑,也和语冰妹妹十分相称,”柳梦生赞许道,夏语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语冰妹妹呀,不如现在就将剑穗系上吧,”柳梦生提议道。 “嗯,好,”夏语冰开心地点了点头。 柳梦生扶着剑身将剑柄一端送了过去,夏语冰灵巧地将玉穗系在上面,遂又十分欣喜地从柳梦生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飘萍。 “语冰妹妹试着挥一挥吧,”柳梦生见凉亭中已无旁人,便提议道。 “嗯,好呀,”夏语冰答应,反手持剑跳到凉亭中央站定,精神满满地施了一礼道,“小女子献丑了。” 只见夏语冰腰身轻旋,飘萍剑也随之回转,身姿应势而行,剑身顺势而动,运剑婉转轻柔,出剑流畅精巧,远观宛如翩翩起舞,近看才知剑法精妙。剑穗在夏语冰身侧摇曳回旋,与舞剑者的动作相得益彰,为这一段剑舞更添了几分美感。江晓莺看得入神,柳含烟饶有兴趣地欣赏着。 果真不出柳梦生所料,夏语冰所用的剑法多以刺挑,或是反手回旋为主,其间未有力劈挥砍的剑招。 舞毕收势,夏语冰看着自己手中添了剑穗的飘萍,爱不释手,眼神里星光点点,好不开心。 “哇!语冰妹妹好厉害呀,没想到剑法可以这么好看,”江晓莺刚刚看呆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拍手称赞道。 柳梦生心道你这是没见过我师姐舞剑,虽然语冰妹妹的剑舞已是十分柔美精妙了,但是从各个方面来讲都不及师姐的剑舞。 夏语冰见江晓莺这般称赞,有些不自信地望向柳梦生,好像是在等待意见一般。 “是呀,语冰妹妹的这一段剑舞不仅剑法精妙,还非常具有观赏性。可惜了这凉亭中只有咱们,四下无人,不然语冰妹妹的这一段肯定能引来无数人喝彩的,”柳梦生当然不会说只是不如我师姐这种煞风景的话,虽然话里说是四下无人,但柳梦生却察觉到,街角的隐蔽处正有一人在关注这边的情况,从气息来看有可能是夏揖山,也不知是何时跟来的。 “让各位见笑了,”夏语冰有点脸红,不知是刚运动完的缘故,还是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哪里有?语冰妹妹的剑舞是真的好看,”江晓莺一脸诚恳地强调。 夏语冰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好啦,你就别大惊小怪的了,语冰妹妹都被你整的不好意思了,”柳梦生说道。 “哪里有!”江晓莺抗议道。 “好啦好啦,你这小鸟别叽叽喳喳的了,”柳梦生道。 “什么叽叽喳喳的,你信不信我啄你,呸,不是,信不信我揍你!”江晓莺气道。 “你看你,都说用啄的了,还不承认是吧,”柳梦生道。 “还不是被你气的!”江晓莺挥起小拳头就冲了过来,柳梦生自然是要跑的,不跑还站着挨打啊。于是两人就在这凉亭中追跑打闹、相互周旋了起来。 夏语冰和柳含烟都被逗笑了,在与江晓莺嬉闹的时候,柳梦生注意到远处的那人安静地离开了。 “啊!”躲了这么久还是中招了。 四人在一处酒楼用了午饭,还被店家认出是画梅山庄的客人,结果强行免了饭钱。之后江晓莺一路吃喝玩乐,还拉着夏语冰去了投壶的摊子,这回江晓莺大展身手百发百中,只是她没要那头奖,反而是要了隔壁摊位的两串糖葫芦,自己和夏语冰一人一串,边吃边逛地回了画梅山庄。 待回到留宿的别院已是午后,夏语冰自然是被江晓莺拉了过来。几人一同拥进柳含烟的房间,柳梦生回来时见前厅的桌子上添了几盘小点心,估计又是殷雪怜她们送来的,便随手拿了两盘上楼一起吃。 夏语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了茶叶,沏了壶清茶,几人围坐在小桌旁边喝茶边吃了会儿小点心,江晓莺就拉着夏语冰坐到床边听柳含烟抚琴弹了几曲,都是曲风明丽轻快的小调,好个午后慵懒的时光。就连柳梦生自己也没了要迎战妖雨的紧张感,心里不禁感慨要是能一直这样悠闲度日该多好啊。 不出多时,江晓莺和夏语冰就在琴曲中躺在床上美美地睡着了,江晓莺小嘴一动一动像是在嘟哝些什么,夏语冰则是在睡梦中也笑得很开心很甜美。柳梦生望了望还在抚琴的师姐,又看了看睡得香甜的两位姑娘,总觉得她们不应该被尘世纷扰所累,真想就这样跟师姐带着她们一起回到香雪中去,回到桃花坞中去…… 夜幕时分,柳梦生被师姐轻轻摇醒,原来自己也倚在师姐床边的雕花柱上睡去了。 “师姐,现在是何时了?”柳梦生拉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想必是师姐帮他盖上的。 “暮鼓已经敲过了,”柳含烟道。 “那师姐我们岂不是要赶快去集合,”柳梦生惊道,不想自己一觉竟误了时辰。 “莫慌,方才青竹和雪怜来过,晓莺已经跟过去了,”柳含烟缓缓说道。 “是嘛,那语冰妹妹呢?”柳梦生问道。 “去见她兄长了,放心,晓莺应该会把她领回来的,”柳含烟轻声道。 “这样啊,”柳梦生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子林若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吧,”柳含烟会意道。 “嗯,师姐在此稍候,子林去去就回,”柳梦生跳起来道。 “一起去吧,”柳含烟笑道。 二人来到画梅山庄前庭时,正值夏揖山和杜仲等人在领取烟火,夏语冰则与江晓莺一起将做好烟花分给大家。 “柳兄,”夏揖山见柳梦生走来,便上前施礼打招呼。柳含烟知他过来就提前避开了。 “夏兄今夜可要小心行事,”柳梦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小妹。 夏揖山点了点头道:“那是,今夜小妹就拜托柳兄了。” “夏兄放心,”柳梦生心道这家伙还真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妹呢。 说完,就轮到夏揖山领取烟火了,柳梦生见他背起那木棺走到夏语冰面前像是又嘱咐些什么,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后就低下头来,将手中烟火递给了自己的哥哥。 “劳烦柳兄可一定要看好语冰师妹呀,若是稍有闪失,师兄也必定会发疯的,”杜仲领过烟火就过来道。 “看得出来,”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抬眼看向杜仲,见他也背了个木匣子,但比起夏揖山背的木棺可就差的太多了,就好奇地问,“杜兄所负的木匣为何如此小巧?难道是杜兄的灵偃比较小吗?” “哦,柳兄看来有所了解呀,”杜仲有些讶异。 “也就是刚刚听闻的,”柳梦生道。 “这样啊,”杜仲了然道,“说来惭愧,虽然有师兄这般天才教导,但是在下修为尚浅,只能御使部分灵偃。” 说完便回手将身后木匣打开,左手结印,柳梦生顿觉杜仲身上气息回转,流向身后的木匣中,遂从木匣中伸出了数个甲片,快速附在杜仲的右侧手臂上,好像是一种会自己活动的巨大护甲一般,杜仲自如地挥舞着这巨臂,柳梦生注意到这巨臂上的手指也十分灵活,关节活动范围甚至比人的还要大一些。 “还能这样,”柳梦生惊讶道。 “这其实算是一种低级的灵偃,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杜仲叹气道。 “邪祟未至,不要浪费灵力,”夏揖山走了过来说道,语气里有些训诫的意思。 “是,”杜仲身子震了一下,迅速将自己灵偃收了起来。 “柳兄,我们这就前去望梅台了,”夏揖山施礼道。 “夏兄万事小心,”柳梦生同样施礼道。 夏揖山又望了一眼夏语冰,便示意杜仲一同离去,杜仲向柳梦生苦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夏揖山一行出发后,江晓莺和夏语冰很快就将烟火都分配出去了。 “你这呆瓜也不过来帮忙,”江晓莺走了过来埋怨道。 “这不是得留着体力,以防万一妖雨冲这边来了嘛,”柳梦生懒懒地躺在之前存放烟花的木箱上回道。 “我呸!你这个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好事?”江晓莺道,“而且那妖雨要是真来了,你还是逃命要紧吧,别白白送命去。” “还说我乌鸦嘴,再说凭咱们几个的能力,也不一定束手无策啊,”柳梦生道。 “什么能力?在一旁偷懒不来帮忙还能心安理得的能力吗?”江晓莺鄙视地看来。 “你这小鸟这般斤斤计较是会掉羽毛的,”柳梦生道。 “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江晓莺威胁道。 “省省吧,别到关键时候,某只小鸟飞都飞不动了,”柳梦生道。 江晓莺刚想发作一番,就听见声旁有人似是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柳梦生一听立刻坐了起来,果然是殷雪怜在那里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夏语冰也笑得直捂肚子,相比之下柳含烟只是略显平静地浅浅一笑。 “柳公子,江姑娘,”殷雪怜勉强收住笑意,同两人打招呼。 “雪怜姑娘何时来的?”柳梦生问,见到殷雪怜后,柳梦生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袖中还藏着早上送来的竹筒没有打开过,还不知里面放了何物。不过柳梦生也不想在江小鸟面前拿出来,不然绝对会被抢走。 “方才同柳姐姐一起来的,”殷雪怜道。 “今晚就让殷姑娘费心了,”江晓莺道。 “不妨的,江姑娘今夜可要提起精神呀,”殷雪怜道。 “那是当然!没准还能大显身手呢,”江晓莺精神满满地说着。柳梦生撇了她一眼,还大显身手,刚才是谁说见了妖雨就跑的? “雪怜,今夜我们在何处戒备?”柳含烟缓缓走来问道。 “临梅殿,”殷雪怜果断道。 “那里的视野好像是很不错,”夏语冰左手食指点在嘴角,像是在回想什么似的。 柳梦生注意到夏语冰最开始见谁都是很怕生的,但唯独对师姐和雪怜姑娘从来没有怕羞的表现,很自然地站在了两人中间。想来殷雪怜也是怕生的,但与夏语冰一比,反倒显得落落大方了。 “那里风景是不错,还能望见临安全城,雪怜姑娘真是周到,”柳梦生道。 “我看你就是光想着风景不错了吧,”江晓莺道。 “你这小鸟能先不叽叽喳喳了嘛,”柳梦生反击道。 江晓莺当即举起了拳头,柳梦生立刻跳起来抬手防范道:“大敌当前,切勿内耗。” 惹得殷雪怜和夏语冰又是一阵笑。 第十一回 惨雨(四) 几人来到临梅殿的月台上,柳梦生一眼望去临安城内灯火通明,就连位置较为偏远的民居也起了灯火,看来今夜要参与迎击妖雨的不只是玄门修士、官府军士以及行会的弟兄,城中大部分百姓也参与其中了。 柳梦生见殷雪怜有些担忧地望向城中,便走过去问道:“雪怜姑娘觉得这妖雨会从哪个方向来?” “柳公子说笑了,雪怜哪里能知道?”殷雪怜回道。 说来也是,且不说目前天色尚晴,不似有阴雨将至的迹象,而且那妖雨一直都是神出鬼没的,这要是能算到它出现的地点,那还真能跟章未成那老道士一样摆摊算卦,换个营生了。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先好好保存体力吧,”柳梦生说完就跳上栏杆,靠在栏柱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柳公子真是乐观呢,”殷雪怜笑着说道,依旧忧色不减。 “他那哪里是乐观?分明是懒而已,”江晓莺挨着殷雪怜趴到栏杆上,此时柳含烟也拉着夏语冰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 “反正也不知道那邪物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现,倒不如就这样等着它出来,随机应变好了,”柳梦生悠闲地回道,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柳梦生暗自将气息散了出去,打算时刻注意周围的异动。结果一下子就探到了师姐散出的气息,看来柳含烟早已在戒备了。 “你倒是说的轻巧,就跟妖雨来了你能降住似的,”江晓莺一手托腮道。 “小鸟啊,这你就不懂了,邪祟来犯,作为玄门修士不在于能不能降住妖物,而是在于去不去降,”柳梦生悠然道。 “我怎么记得你好像不是玄门出身吧?”江晓莺鄙视道。 “不过这些年来灵脉衰微,各宗的修士从修行开始到有能力出门云游就要花上一二十年,但邪祟近年来却愈渐繁多,同时也愈渐凶险。柳公子的想法虽然是好意,但若真是这般不做考虑,只会徒增牺牲。只恐终有一日,面对九州各处的祟乱,玄门上下会力不从心的,”殷雪怜仔细思索了一番道。 “看,就说不能没头没脑地往上冲了吧,”江晓莺接道。 “嗯,倒也是,还是雪怜姑娘考虑周到,”柳梦生想了一下道,要真是遇上了厉害的家伙,任谁都得考虑考虑吧? “不好意思,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殷雪怜脸上微微泛红,低着头说道。 “无妨,要论长篇大论,雪怜姑娘可比某只叽叽喳喳的鸟要文静的多了,”柳梦生道。 江晓莺看了看自己握紧的拳头,又看了看柳梦生,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呆瓜先记着,等收拾完妖雨,本姑娘再好好收拾你。” 柳梦生见江小鸟没有什么动作,刚想放松下来继续躺着,结果忽觉周遭气场异变,立刻跳了起来。一同起身的还有柳含烟,其余三人见状也都起身警惕起来,江晓莺更是直接把自己的弩弓拿了出来。 柳梦生仔细感觉了一下气息的变化,觉得有些奇怪。世间有灵之物气息皆是呈外散之势,可现在柳梦生却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气息似是在流向临安城。柳梦生认真地望向城中,却未见有异样,心里惊讶什么妖物能影响这么大范围的气场还能无影无形? “似在城中,”柳含烟似是望向临安城中道。 “那妖雨已经来了?在哪里?”江晓莺急忙寻找着,殷雪怜听了也一同急切地望向城中。 “很难断言具体何处,”柳含烟摇头道。 夏语冰在一旁拉住了柳含烟的衣袖,脸色略显苍白。柳梦生见她有些异样,想起夏揖山说过夏语冰自幼能视鬼,便趁江晓莺和殷雪怜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观察城中情况时,悄悄走了过来,俯身在夏语冰耳边小声问道:“语冰妹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夏语冰向他点了点头,脸色更加苍白了,柳含烟转身抚了抚她的头。夏语冰望向她,见到柳含烟从容地向自己微笑,眼神明亮而坚定了一分,小声道:“柳哥哥,游魂正在逃离临安城。” “游魂?”柳梦生没听明白。 “就是鬼魂,”夏语冰想了一下,换了个词汇解释道。 鬼魂在逃离临安城?柳梦生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便问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夏语冰摇了摇头。 殷雪怜望见城中的众人似乎没有什么动作,便有点着急道:“柳公子,我们要不要去通知城里的人?” “现在跑过去只怕为时已晚,”柳梦生一边忧心忡忡地回答,一边密切注意临安城上空的情况,之前遇见过的那团黑云呢?怎么还没见到? “咱们不是有烟火嘛?”江晓莺急忙掏出烟花道。 “冷静一点!咱们要是放了烟火,会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画梅山庄的,万一城中遇袭乱了阵脚就危险了,”柳梦生抬手拦下江晓莺道。 “那你说怎么办?”江晓莺急道。 “去城中,”柳含烟轻声说道,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对!咱们这就动身去城中!但愿能赶上,”现在也没有别的方法了,但是看了看身边的几人,柳梦生还是不禁犯了愁,自己跟师姐且不说算不算玄门修士,面对邪祟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江晓莺就更别提了,唯二是玄门出身的殷雪怜和夏语冰又都是文文弱弱样子,这要是真半路跟那妖雨撞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语冰妹妹,我答应夏兄不要让你涉险。一定要时刻跟在我师姐身边,如果真的遇上了那邪祟,师姐就带着语冰妹妹立刻逃离,”柳梦生在半路上总觉得不嘱咐一下,就很难安心,“雪怜姑娘也是,如果遭遇妖雨先想办法自保,不要轻举妄动。” 殷雪怜点点头道:“柳公子也要小心才是。” “喂!你怎么不担心一下本姑娘啊?!”江晓莺有点小情绪地说道。 “我的姑奶奶,雪怜姑娘都不一定应付得了的邪物,你就别凑热闹了,还嫌事不够大啊?”柳梦生无奈道。 “哎!这声姑奶奶,本姑娘受着了,”江晓莺坏笑道。 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占便宜:“总之,这次以告知城中众人妖雨已至的消息即可,切不可冒进。” 江晓莺和殷雪怜点了点头,柳含烟见夏语冰似是有些跟不上了,便拉住了她的手,借力给她。 刚冲到画梅山庄的前庭,柳梦生就感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迎面而来,抬眼看去,临安城中正有黑色的雾气升腾,慢慢在空中凝集,这雾气并非是集中在一处,而是从全城各处冒了出来,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扩散开来。 柳梦生心中暗叫不好,这妖雨马上就要出来作乱了。不过这倒是省去了五人奔走城中通告邪祟已至的功夫,城中人见到此景象必然会做好准备的。 “这味道怎么有点像卖鱼铺的味道?”江晓莺奇怪道。 柳梦生这才反应过来,就说之前觉得这味道很熟悉,但又不是血腥味,原来是鱼腥味啊,难道这邪物定是来自水中?不会是什么虾兵蟹将鲇鱼精吧? 经过一座小桥的时候,柳梦生仔细一看,那黑色雾气果然是从水面上升腾起来的。可是临安城中心有一条运河贯穿全城,虽然可以缩小防守的范围,却也方便那邪祟的活动,也不知道穆容雪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些? 刚步入小巷中,柳梦生便感到周围的气息异常充沛起来。城中为何会聚拢如此可观的气息?如此充沛的气息似是遍布了整个临安城,柳梦生十分讶异,现在自己周围弥漫的气息甚至远胜常人,以至于难以辨出身边几人的气息了。 复行数步,柳梦生忽觉脸上一湿,抬头便看到临安城上空已经被黑雾聚集成的云层所笼罩。月色完全被遮挡住了,黑云好似能够吸尽一切光亮,如同凝视深渊一般不明深浅,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吸入其中。此时正有零星的雨点落下,城中虽有灯火照明,可在这云下雨下也添了几分森森阴气。 柳梦生心里对自己说:别大惊小怪的,都说是妖雨了,怎么能不下雨呢?但想起那茶棚老板曾说过这雨能洗去魂魄,柳梦生还是不由打了个冷战。 见雨有渐大之势,柳含烟从身后抽出了油纸伞,遮住自己和夏语冰。殷雪怜也从身后抽出两把伞来,将其中一把递了过来:“柳公子,用伞挡一下雨吧。” “谢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心想还是师姐跟雪怜姑娘细心,便欣然接过伞来。刚想问江晓莺如何挡雨,结果扭头一看她已经从自己腰后的小匣子里抽出了一把,便暗自感慨这江小鸟还真是带了个百宝箱呢,然而转念一想突然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江小鸟,你做的烟花防不防水啊?”柳梦生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远方升起了一束烟花,亮红色的烟花升至最高处时绽放,在这夜空中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在此时城中阴森的氛围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看吧,是防水的,”江晓莺略显得意道。 “高兴什么!看见烟火升空,就说明那妖雨已经开始袭击城中了,”柳梦生道。 “柳公子,那个方向好像是临安城最南端,”殷雪怜道。 “不管怎样先赶过去吧,”柳梦生定睛看去,确是在城南,距离五人最远的地方。守在墨梅轩的穆容雪一众应会最先到达,柳梦生心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向各路神明大仙祈祷,期望穆容雪他们能够撑住。 还未走出几步就见城南又升起了一道烟火,却是距离上一处很远的地方。 “这两处地点怎么会距离这么远?”柳梦生见了吃了一惊,这邪祟移动能力也太快了吧,而且为何途中没有人发出信号?不会是从一个地方消失,又突然从一个地方出现吧?难道这妖雨能隐匿身形吗? “柳公子,”殷雪怜一脸忧色地指向天空,柳梦生望去又一道烟火升空,同时一阵沉闷的响声随之传来,柳梦生以为是雷声,但天上却从未见到过电光。 “它不会是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吧?”江晓莺说着,握住伞的手有些颤抖。 被这一说,柳梦生仔细看了方才几处放烟火的地方,好像是在渐渐向北移动,不觉停下了脚步。 “梦生,这般耗损体力非是良策,”柳含烟轻声道。 “师姐说的是,”柳梦生望了望最后一处烟火散尽的地方,还是处于城南,而柳梦生五人才刚刚进入北城。 于是几人同时停下脚步,躲到屋檐下。柳梦生深深换了口气回头看去,见江晓莺和殷雪怜都有些倦色,夏语冰更是跑的有些气喘,师姐看不出是否疲倦,但从气息上感觉应该是众人中状态最好的了。 “现在怎么办?”江晓莺问道。 “这邪物如此诡异,若不知它是如何在城中穿梭的,咱们即便是赶过去也无济于事,”柳梦生道。 “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先耐心地在临梅殿观察一下,那里视野还好,兴许能发现什么端倪,”江晓莺道。 殷雪怜从袖中抽出一物:“柳公子,这是临安的地图,不知能否有帮助。” “太好了,雪怜姑娘,”柳梦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了一般道。 “拿了地图就能知道这邪祟往哪里去啦?”江晓莺怀疑道。 “至少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强,”柳梦生回道。 不过,即使是拿出地图来看,几人目前身处城中视野受限,又有这越下越大的阴雨干扰,也只能大致判断烟火升空的位置,依次指下来,根本发现不出什么规律来。谈话间,又有几处烟火升空,渐行渐近,恐怕墨梅轩、望梅台以及城中各处已是乱了方寸。 忽然柳梦生注意到夏语冰身体微颤了一下,见殷雪怜和江晓莺还在一边注意着升空的烟火一边对着地图思索,就又悄悄地绕了过来。柳含烟见了向他浅浅一笑,便上前去同殷雪怜和江晓莺一起从图上寻线索。 “语冰妹妹,”柳梦生小声唤道。 两人对视了一下,夏语冰点了点头道:“柳哥哥,有游魂被拖入地下了。” 地下?柳梦生眉头一皱,脑中闪过一念,便问道:“语冰妹妹,这些游魂是不是比活人的魂魄更容易被邪祟吸取?” 夏语冰肯定地点了点头,柳梦生心道这邪物是冲着噬魂夺魄而来,方才语冰妹妹又看到有幽魂被拖入地下,莫非临安城上空的黑云不过是障眼法?这邪祟的本体是能在地下穿行的,怪不得行踪难以琢磨。若是这邪祟是需要借助水源兴风作浪,那么除了中心运河,这临安城的地下能有什么通路能供它穿行?莫非是…… “你这呆瓜在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想主意!”江晓莺不满地回头道,与此同时附近的夜空中再次升起了一道火光,那种沉闷的响声又一次传来。 柳梦生见妖雨已近至如此,抄起雨伞跳起来道:“雪怜,附近最大的水井在哪里?” “在崔府,”殷雪怜有些不解地回答道。 “快快引路!”柳梦生拉起殷雪怜就往街上跑。 “公子?”殷雪怜有一点儿被柳梦生此举吓到。 “来不及了!路上解释,”柳梦生语气坚定道。 “嗯,”殷雪怜点了点头,也拿起了雨伞。 “喂!你别老是借机会占人家姑娘便宜,你这手还想拉到什么时候去?”江晓莺一边追上来一边说道,柳含烟也拉着夏语冰紧随其后。 “哦!”柳梦生一愣,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撂倒,连忙松手道,“失礼失礼。” “无妨的,柳公子这边来,”殷雪怜低头回道,遂擦过柳梦生身边赶到前面去引路。 柳梦生回头瞪了江晓莺一眼,江晓莺向他吐了吐舌头就一撅嘴扭过头去了。 “柳公子为何要寻水井?”前面的殷雪怜好奇地问道。 “雪怜姑娘好好回想一下,天上这黑云从何而来?”柳梦生道。 “不是刚才都看了嘛,这团乌云是从水里冒出来的黑雾形成的,”江晓莺抢着答道。 殷雪怜目光回转,眼中一亮:“莫非妖雨的本体还在水中?” “雪怜姑娘果然聪慧,这天上的乌云阴雨不过是吸引咱们注意力的障眼法,妖雨的实体可能还在水中潜伏,并且利用临安城的地下水系游走全城,寻觅可以通过的水井发动伏击,所以在几处发信号的警戒点之间才没有发现这厮的踪迹,”柳梦生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公子何以断定?”殷雪怜还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曾到过妖雨肆虐过的村落,那里有一口水井很可能就是因为这邪祟从中出来才塌方的,”柳梦生道。 “好像是哎,”江晓莺挠挠头道,似乎是想起来了自己曾经把柳梦生一脚扫进了那口井中,“你怎么知道那井是这妖雨弄塌的?” “那井若是从外面被推掉的话,井口处不会那样完好,那口井是从里面被刨塌的,”柳梦生有点不愿想起这段经历。 “好像也是,但明明有条大河在,这家伙为什么非得挑井口出来啊?”江晓莺又问道。 “那就要看这邪祟本体究竟是何物了,兴许和它的习性有关,”柳梦生也不清楚这妖雨是怎么想的,不过想一想雨中传来的腥气,又有钻洞的习性,这厮不会是条大泥鳅吧?不过转念一想,各路玄门竟然会被一只泥鳅精整的束手无策,这么想来柳梦生便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柳公子,我们若是真的遇上了那邪祟,要如何应对?”殷雪怜问道。 “想办法拖住它,用烟火发信号,等待支援赶来,”柳梦生不假思索道。 “先前那么多处的警戒点都没能拖住它,就凭咱们几个能办到吗?”江晓莺道。 “再加上崔府的护院,也许值得一试,”柳梦生道。 “那路上要不要叫上在街上戒备的人手?”江晓莺道。 “还是不要的好,万一是我们想错了,岂不是要误事?”柳梦生道,其实现在街上哪里还看得见戒备的人手?估计见道升空的烟花,都赶着往南去了。 说话间,几人赶到崔府门前,柳梦生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却查知崔府中好像没有动静,柳梦生心中暗叫不好,不会是崔玉山已经带人赶去城南了吧? 柳梦生迅速绕过崔府的萧墙,望向院内,只见地上横着十来个人,看装扮应该是崔府的护院。柳梦生一惊将气息散出去探查周围的同时,上前查看。其实运气探查的那一刻,柳梦生就已经知道这些人已是遇难了。只是柳梦生还是有些不大相信,这么多人居然毫无声息地就没了,而且看这几位兄弟倒下去的状态,应该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同时遇害了,四周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柳梦生心中一骇,这妖雨竟然能够无声无息地同时伏击这么多人? “呀!”好像是江晓莺叫了一声。 柳梦生侧头看去,见江晓莺瞪大了双眼看着他身后的上方。 “柳公子!”殷雪怜一声急唤,飞身扑了过来。 同时身后传来了破空之声,柳梦生心中一惊,随即强运气力,扔了手中的雨伞一把将殷雪怜揽入怀中,借势脚下加力向一旁跳去。那把纸伞还未落地,就被一只从上方落下巨大的爪子击碎了。 柳梦生稳住身形之后再看,那只突然袭来的巨爪已经没入了自己刚才站在的地面之中,咔嚓一声响,地上的青石砖应声碎开。 须臾间二人险些命丧于此,柳梦生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定睛看去,只见一条粗壮而绵长身躯横在眼前,伏在地上足有一墙之高,未能望见全貌,只看清那妖物浑身长有黑色的鳞片,其上传来阵阵腥气。 不会真是条大泥鳅吧?柳梦生脑中一念闪过,不对啊,哪片水里的泥鳅也不长爪子的啊。 不过现在身处危险之中,柳梦生还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同殷雪怜落地后,二人将腰间佩剑出鞘,准备迎击。但是这邪祟身形巨大,不知首尾何处,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如何出招。 那邪物也不打算给两人反应的时间,迅速将两人围住,同时一段巨大的身躯直接扫了过来。柳梦生见状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见殷雪怜站在原地,横剑身前眼神决绝,似是有意一战。 柳梦生连忙上前拉起殷雪怜就跑,那邪祟一击扫来,两人将将避过,掀起的风压差点将柳梦生吹倒。 “不要冲动!观察一下情况再说!”柳梦生急忙稳住身形扬声道。 “抱歉,让公子担心了,”殷雪怜低下头来,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 “支援未到之际,切不可冲动行事,”柳梦生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心道最开始是谁说的不能徒增牺牲的?结果现在自己却想舍命一搏。等一下,说到支援,怎么不见有人发射烟花? 奈何四周已是被这条大泥鳅围住,没有余力关注外面的情况。柳梦生拉着殷雪怜躲到西殿的柱子后面,那邪物也盘卷身体,逐渐缩小包围的范围。 眼看两人是不可能直接跃过去了,柳梦生强迫自己思索突围之法,但脑海里映出的却是方才殷雪怜看向那邪祟的眼神,那一瞬间让柳梦生觉得十分熟悉,仿佛那一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穆容雪,难道是临安穆氏的弟子面对邪祟都是这般决然的吗? 结果这一瞬间的分神却让那邪祟抓住了机会,又一次用粗壮的身躯向二人扫来。柳梦生赶紧将殷雪怜扑倒,二人同时伏地躲过这一遭。 这一击直接打在了两人左右的柱子上,两根柱子如同竹签一般被轻易折断,柳梦生感到有无数柱子的碎片弹到了自己后背上。 再起身却见又是一招力劈而下,面对这样的攻击,根本无从招架,柳梦生只能带着殷雪怜仓皇躲避,但邪祟的包围越缩越小。柳梦生干脆拉着殷雪怜躲入这西侧小楼之中,虽然心里清楚这屋子根本受不住那邪祟的摧残,但心里依然期望能换来一些喘息的功夫。 躲进屋内之后,攻击接踵而至,而这屋子的石墙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撕碎。柳梦生同殷雪怜边躲边退,退到屋子中央,柳梦生突然看见角落里有一处楼梯,遂计从心中起,要是能上到楼上,从二楼飞身跃下,也许能够跳出这厮的包围。 “雪怜!”柳梦生遂将楼梯指给殷雪怜看,殷雪怜似乎也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两人分开躲避攻击的同时,向着楼梯快速靠近。 待到两人撤离到二楼向窗户奔去时,柳梦生忽觉地板一斜,耳边不断传来砖石崩裂的声响,看来是这栋楼已经快被邪祟拆的差不多了,马上就会倒塌。到时候,即便是柳梦生和殷雪怜没有被塌下来的屋顶压死,也难以在这废墟中躲避接下来的攻击。 情急之下,柳梦生抄起殷雪怜的腰身,运足气力于脚下,使出那缩地之法,一下子带着殷雪怜冲出了窗户。 “呀!”殷雪怜对此毫无准备,吓得一下子搂住了柳梦生的脖子。 没有做好准备的还有柳梦生,由于情况紧急,结果这一次用力过猛,在二人凌空跃起的同时,柳梦生顿觉发力的小腿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的疼痛。好在是那窗户也没有关上,不然这一出怕不是要撞得头破血流。 二人落到二楼的屋檐上,柳梦生觉得自己的两条小腿几近痉挛了一般胀痛。然而容不得他舒缓片刻,那邪祟已经将一楼的墙壁彻底碾碎了,这屋檐更是摇摇欲坠。 柳梦生知道已是当断之际,便扬声对殷雪怜道:“要跳了!” 然后也不管殷雪怜做何反应,直接发力起跳,跃下屋檐。 柳梦生的想法终究还是太天真了,虽然借着高处起跳的确增加了不少距离,但终究没能完全逃脱这邪祟的包围,柳梦生直接带着殷雪怜跳到了那邪祟的身上了。 柳梦生站稳一看脚下,这下尴尬了,怎么这么倒霉居然跳到了这泥鳅身上了。邪祟也有所察觉,一阵盘旋,将二人抖落。 柳梦生抱着殷雪怜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缓冲,好在是期间殷雪怜像个布娃娃一样乖乖的搂着他的脖子没有乱动,不然柳梦生根本掌握不好自己的身形。 两人停下来后,柳梦生也顾不上头晕眼花了,立刻咬紧后牙坐了起来。一眼望去,刚才身处的西侧小楼已经被那大泥鳅绞得粉碎,这要是刚才但凡有一丝犹豫,恐怕就得原地去世了。 柳梦生还未彻底缓过神来,却瞥见江晓莺正呆坐在地上,好像是吓傻了。柳梦生暗暗叫苦,合着刚才费劲地躲闪,拖延的时间全都白费了,心里一急大声叫道:“江小鸟!放烟花!别愣着啦!再不放就要死人啦!” 也没有时间去观望江晓莺是否回神,那邪物从废墟中扭动出来,似是要抽身离去。柳梦生心道这要是让它跑了,岂不是白费了这番辛苦,想到这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提剑就冲了上去。 跑到一半,就听到夏语冰站在大门的方向,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喊道:“柳哥哥小心身后!” 柳梦生心头一惊,向后一瞄,直接和那邪祟的眼睛正面对上了,硕大的黄色眼睛将近有一人高,黑色的瞳孔正凝视着柳梦生渐渐缩成了一道黑线。 蛇目!原来你这厮不是泥鳅啊!柳梦生也是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脑中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跑。那邪祟将头缓缓抬起,柳梦生才借着东侧小楼的灯光辨清它的面貌。 这邪物从头部看上去的确像是条黑色的大蛇,但却生有一对爪子,在脑后还长了一只角,颈部也生有浓厚的鬃毛。此时蛇头微微后缩以便将身子弓起,暗红色的舌头在口中进进出出,阵阵腥气扑面而来,两只蛇目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柳梦生转身正对这条大黑蛇,却见它已经摆好了攻击的架势,当即心里已是凉了一大半。一般情况下蛇的攻击速度要远快于人,更何况眼前这条身形巨大,柳梦生十分清楚这厮的攻击范围远超过自己的回避范围,而且两者距离如此之近,想要全身而退简直难于登天。 正值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束亮红色的烟火斜升而起,在一人一蛇中间的上空炸开。那条大黑蛇微微一愣停了动作,柳梦生则是吓得不轻,心里骂道江小鸟你什么时候放烟花不好,非得这时候放,没被这条大蛇一口吞了,差点被你吓死了。 烟火散落之际,柳梦生忽觉气场骤变,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大黑蛇想要攻来。只见那蛇纵身向前,硕大的蛇头宛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冲来,柳梦生看清它的来势之后立刻全力向左侧跳开,心里明白虽然这一跳不能完全避开,但至少可以用木剑格挡不会被它咬中。 可谁知这条大蛇竟然在半途中偏转了角度,柳梦生凌空见状心中大骇,居然还能这样?完了,这下真的束手无策了。 大蛇已经张开血口,露出一颗颗宛如弯刀的长牙,看来是打算把飞在空中的柳梦生当点心吃了。见了这情形,柳梦生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你还是条蟒蛇,就凭这排长牙,即使没毒一口下去也绝无生还可能。 就在柳梦生回天乏术之际,忽闻一声剑啸从身后传来,在那邪祟咬中他之前的那一刻,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直接贯穿了大黑蛇的头部,同时也改变了它的攻击轨迹,整个蛇头从柳梦生身边擦过撞向了一旁的地面。 柳梦生惊魂未定地落到地上,脚下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但看见那黑蛇的脑袋就在身边,柳梦生又连忙爬了起来,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历,觉得有些后怕。 “柳公子,可有受伤?”殷雪怜跑了过来问道。 “还好,就是方才用力过度,现在双腿有点脱力,”柳梦生挪了挪腿,感觉有些用不上力气。 殷雪怜伸手将柳梦生拉了过去,夏语冰和江晓莺也围了上来。 “柳哥哥还好吗?”夏语冰担心地问道。 “不用担心,还健在,”柳梦生扫了一眼那已经变成废墟的小楼,心中庆幸自己及时逃了出来。 “柳姐姐好厉害,仅一招就解决了这条大黑蛇,”江晓莺感慨道。 “你这小鸟还好意思说,我跟雪怜拖住这厮的时候,你倒是悠闲地坐在地上看戏,也不想着发个信号叫支援过来,”柳梦生注意到崔府内院已是残破不堪,看来那条大蛇在试图绞杀他和殷雪怜两人的同时,还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势,所幸大家都没有受伤。 江晓莺低下头委屈道:“人家这不是被吓到了嘛。” “梦生,先不要责怪晓莺了,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柳含烟御剑回锋,旋身接住飞回的离钗,又指向那条黑蛇。 “这条蛇不会还没死吧?”柳梦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自己的内心却是十分相信师姐的判断,于是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暗暗将自己的气息赋予其上。 殷雪怜和夏语冰见状也都将佩剑出鞘,警惕起来。江晓莺本来刚才就被吓得不轻,又见几人现在如此严肃,不免有点恍惚:“柳姐姐不是在开玩笑吧,哪里有脑袋被刺穿还能不死的活物呀?” “只怕是眼前此物并非活物,”柳含烟正色道。 “柳姐姐不要吓我啊,”江晓莺又开始害怕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种事情谨慎为好,”柳梦生将江晓莺拉到身后,上前查探那条蛇。从开始遭遇时,柳梦生就一直有个疑惑,但凡世间生灵乃至草木山石都会有散发出特定的气息,正因如此师姐才能遮去双眼也能察知周围一切,才能够像往常一样行动自如。而现在他眼前的这条大黑蛇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同于生灵的气息,加之此时临安城中气息异常充沛,而这邪祟的气息隐匿其中,竟然躲过了自己的探查。也难怪之前自己没有察觉它的伏击,莫非真如师姐所说这名作妖雨的邪祟从一开始就并非活物? 柳梦生谨慎地持木剑用力戳了戳那蛇的躯体,从剑尖传来的手感判断,这条蛇的鳞片十分坚硬,堪比玄铁。师姐方才那一剑能够直接贯穿它的头颅,也真的是厉害。未见其有什么动静,于是柳梦生手中又加了几分气力戳了一下,还是不见反应。 “我说你怎么还拿着把木剑啊?”江晓莺声音略有颤抖地问道。 “忘了换了,”柳梦生随口答道,此时他正警惕着眼前这条大蛇,根本没有心思解释。 “你这样轻手轻脚的,它哪里能感觉的到?”此时身后的江晓莺出于紧张跟恐惧,便有些耐不住了。 说罢便抬弩一箭射来,那弩箭命中蛇身却没能穿透那一身鳞甲,黎簇在大黑蛇的鳞片上擦出了星星火花,插到西侧小楼的门柱上。 柳梦生刚想训斥江晓莺一番,却看见面前的蛇身抽动了一下,当即一惊,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上面!”柳含烟忽道。 只听上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柳梦生立刻向一侧跳开。 瞬间黑色的蛇尾力劈而下,一声沉闷的巨响,砖石迸裂,崔府的照壁连同大门直接被一劈两半。 柳梦生马上回头查看身后情形,幸得柳含烟提醒,一众人才得以避过。不过崔府现在基本上算是被拆了大半,不知道崔玉山赶回来会作何感想? 再回看,那条大黑蛇渐渐地将头颅高高抬起,居高临下地凝视在场的众人,方才被离钗所创的伤口赫然眼前,然而却没有血从伤口中流出。 柳梦生咬牙心道真如师姐所料,这邪祟从一开始就是个死物。 然而情形明了了,却也更加绝望了。若是面对一个有生命的存在,还能够根据常理加以应对,纵使它身形巨大鳞甲坚硬,到底也还是血肉之躯,几人配合引开它的注意力,让师姐有机会御剑贯穿几次,任它是长爪子的蛇还是河里的泥鳅也不可能撑得住。可是这邪祟竟然是一具会动的尸体,柳梦生毫无头绪,现在众人如何能杀死一具尸体呢? 顷刻间,黑蛇又发动了攻势。 “散开!”柳梦生高声道,随即冲去吸引黑蛇的注意。 那黑蛇果然一爪子拍来,柳梦生向前纵身一跃避过这一击,随即一个空翻落地。 柳梦生回头瞄见柳含烟正护住夏语冰向后退开,而殷雪怜似是想一同跟来却被蛇尾阻拦。 再抬头,那黑蛇已是转了过来,两只硕大的蛇目凶恶地瞪着柳梦生。 柳梦生见状咬紧牙关,起身向崔府里面跑去,身后便是咬来的蛇口。 “我说,咱们除了躲来躲去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晓莺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东边小楼的房檐,一边向柳梦生喊道一边拉开弩弓放出一箭。 那支箭矢射向黑蛇的右眼,却被雨水打偏射到了那黑蛇的两眼之间,黎簇射中蛇身上的鳞甲毫无悬念地又被弹开了。 黑蛇大惊停下咬向柳梦生的蛇口,却立刻一尾巴打了过来。 “凭咱们几个能拿它怎么样?大不了等援手到了,大家一起把它剁成碎块,”柳梦生拼尽全力躲开了这一次重击,然而地面传来剧烈震动让他险些没站稳。柳梦生顿觉之前的疲惫感还残留在双腿上,根本没有余力考虑对策。 几人分散开在院内四处闪避,虽然是拖住了这邪祟,但是却无还手之力。 不过柳梦生发现这条黑蛇似是没有了抽身离开伏击别处的意思,而且好像异常偏爱自己,几乎所有攻势都是向着他来的,即便这样,大蛇任何摆尾或是扭动的动作对其他人仍是不小的威胁。 柳梦生虽然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庆幸这黑蛇没有转而攻向几位姑娘,然而面对接连而来的攻势,即便只是一味躲闪的柳梦生也渐渐招架不住了。 眼见黑蛇再度挥爪攻来,柳梦生咬紧牙关打算强运气力以那缩地之法脱身,就在此时,一声剑啸,寒光闪过,直穿蛇身,黑蛇一头栽向了地面。 “此物若真是尸身,想必定是依靠术法操纵,只要破除符印,其势必休,”殷雪怜趁机跳到身边扶住柳梦生,喘息着说道。 “如何找到符印所在?”柳梦生狼狈地问道。术法操纵?难道这条死蛇是人为操纵的? 还未来得及回答,杀招又至,蛇尾扫来,二人急忙后退。然而两人躲得匆忙,柳梦生才发现这一退,竟然被那邪祟逼到了角落中,心中大惊。殷雪怜也注意到两人退到了避无可避之处,不禁娥眉一凝。 那邪祟却也不给二人喘息的机会,立刻挥舞着强壮的利爪攻来。 殷雪怜神色一凛,腰身回旋启唇轻吟,左手扬起,指间唤作细雪微风,瞬间凝成一柄冰晶长剑,双剑回转迅速交织成一道屏障挡在柳梦生身前。 那邪祟挥爪斜劈而下,撞到回旋的剑身上竟然被一下子弹开了,蛇身也因此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殷雪怜眼中寒光一闪,借势起跳,凌空回旋,双剑所至竟然在那坚如玄铁的蛇颈处划开了一道伤口。 大蛇发出了一声悲鸣,柳梦生不禁心中赞叹殷雪怜剑法高超,遂看中机会用尽全力,使出那缩地之术冲至空中,一剑刺中殷雪怜留下的伤口,将整个木剑没入蛇颈。 大蛇又悲鸣一声,遂剧烈扭动身躯,柳梦生尽全力紧握剑柄,但奈何邪祟力大无比,一阵挣扎之后便将柳梦生连同体内的木剑一同甩了出去。 本来这一刺就已是强弩之末,柳梦生无力维持身形,直接被甩落在地,木剑也从手中滑落。 柳梦生被摔的头晕眼花,胸中气血翻涌,口中漾出一股血味,用手勉强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抬头就看见那条大黑蛇正盯着自己。柳梦生趴在地上心中骂道:你这条死蛇,我上辈子是跟你有仇吗?至于对我这么赶尽杀绝的吗? 那黑蛇上身微微后仰,遂一口咬来,忽然一道寒光射来,那蛇一惊赶紧转头避开,险些被那锋芒刺中眼睛。 柳含烟御剑回锋,驱使离钗再度向那黑蛇的眼睛攻去,以此缠住它,不让其再进一分。 夏语冰乘此机会跑来将柳梦生扶起,柳梦生起身的同时注意到夏语冰一直有些气喘,气息也很紊乱,心想身体柔弱的语冰妹妹能这样一路跑来已是不易,现在又被卷入与这邪祟的缠斗,真的是难为她了,早知道会这样,虽说会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应该将她留在画梅山庄。 “梦生,语冰?”柳含烟一边御剑一边缓缓退至两人身边,询问情况。 “让姐姐担心了,并无大碍,”柳梦生忍住浑身的疼痛开口道。 大黑蛇被柳含烟的离钗惹得十分烦躁,双爪一阵乱挥,其中一招挥向柳梦生三人这边,眼看就要中招之际,殷雪怜当即轻身一跃旋剑向前。 “呀!”然而这一次虽是勉强挡下了攻击,但奈何殷雪怜一时仓促,却没能稳住身形,左手中的冰剑也弹飞了出去。 “雪怜!”看到殷雪怜摔到地上,柳梦生心里一阵心疼,想要起身去扶她,然而自己却没能站起来。 夏语冰迷茫地看了看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柳梦生,又望了望摔倒在地的殷雪怜,一时间不知哪个人伤的更重一点。 “语冰妹妹,快去看看雪怜姑娘,”柳梦生只得对身边的夏语冰道,夏语冰闻言点了点头便向殷雪怜跑去。 柳梦生本想靠自己站起来,却忽然察觉到师姐的气息传来,想是已经知道他和殷雪怜的伤情了。 柳含烟一声轻喝,御剑回锋,柳梦生明显察觉到师姐动了怒气。 只见柳含烟接住离钗,顺势旋身,柳梦生发觉四周气息忽然向师姐聚拢,再回身时离钗剑锋上已是汇聚了相当可观的气息。柳含烟顺势回身一剑挥出,依附在离钗之上的气息化作一道气刃斩出,下落的雨幕被瞬间斩断,直指邪祟。 那黑蛇根本躲闪不及,气刃横斩蛇身,被斩中的刹那黑蛇向后倾倒,两只眼睛的瞳孔渐渐散开,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轰然倒地。 柳梦生见状心中暗暗叫好,但下一刻却见师姐身子开始摇晃,身上的气息变得十分紊乱。 “师姐!”柳梦生见状心中起急,竟是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然而疼痛彷如电流一般刹那贯通全身,柳梦生浑身一哆嗦差点又跪倒在地。 柳梦生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向师姐看去,只见柳含烟已经是单膝跪地,用离钗勉强支撑着自己。 “师姐,”柳梦生稍微适应了身体传来的疼痛,就向师姐走去。 察觉到柳梦生走近了,柳含烟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子林不必担心。” “师姐,”柳梦生一阵更咽,虽然嘴上说着无妨,但此时师姐身上散出的气息不仅尚未恢复稳定还微弱了不少,看来方才那一招对自身的消耗极大。 “柳公子,”殷雪怜的声音传来,柳梦生回头望去,见夏语冰已将她扶起。 “雪怜姑娘没事吧?”柳梦生心里刚庆幸殷雪怜没受重伤就发现事情不对。 “公子…那邪祟…”殷雪怜神色慌张地指向黑蛇。 柳梦生立刻回头看去,却见那大黑蛇竟是又抬起了脑袋,硕大的蛇眼怒目圆睁,黑色的瞳孔渐渐收束成一条细缝。 “这家伙怎么还能起来?”柳梦生咬紧后牙,不想这邪祟居然还能活动。 柳含烟听罢剑指一并直指邪祟,离钗应势而动,直攻黑蛇。然而这一次柳梦生也看得出来,离钗攻向黑蛇的速度和精度明显大不如前。 那黑蛇这回似是决意先对付这柄利剑,两只巨爪不断地挥向攻来的离钗。 柳含烟专心驱使佩剑牵制邪祟,然而面色略显苍白。 “师姐……”柳梦生察觉师姐的气息愈加紊乱,知道师姐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那黑蛇在一阵乱挥中竟然侥幸打落了离钗,锋利的长剑飞来,插到了柳梦生身旁的青砖上。柳含烟微微一惊,剑指一转想要御剑回锋,而离钗却没了反应,看来已是无力驱使佩剑了。 那大黑蛇见没了剑刃干扰,立刻转头向柳梦生看来,黑色的瞳孔几乎眯得只剩下一道细缝,看来已经是恼怒至极,缓缓向这边接近,但又好像还在警惕插入青砖中的离钗。刚从东侧小楼下来的江晓莺着急地向它射了两箭,然而那蛇根本不去理会她。 黑蛇继续逼近,柳梦生站起身来却忽然看见一道身影拦在了自己前面。 殷雪怜眼神一寒,启唇轻吟,似要再战,但柳梦生运气探去便知她已是力竭,遂上前拉住殷雪怜颤抖的左手,道:“雪怜姑娘,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殷雪怜不可思议地回首望向柳梦生,双颊微红,眼中有泪光闪动,柳梦生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缓缓道:“援手已经到了。” 第十一回 惨雨(五) 忽然从院墙外飞来两道烟火,直奔蛇头而去,在那黑蛇眼前炸开。随后一道身影从院墙上跃至空中,挥刀劈向蛇首,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那人退了回来。 “楚兄,这邪祟鳞片坚硬似铁,一般招数很难奏效,”柳梦生提醒道。 “真是难为柳兄弟和几位姑娘能撑到现在了,后面就交给我们吧,”楚雁南活动了一下双手,估计是刚才那几刀砍得手有些发麻。 说话间,无数人影冲进了崔府,是临安城的军士和南市的几位弟兄,但面对如此庞大的邪祟众人还是乱了阵脚。那黑蛇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一阵横扫,就见有几道人影向飞了出去,有的撞到了院墙上,有的砸进了西侧小楼的废墟中。 “这厮甚是可恶,”楚雁南恨恨道,遂提刀冲了上去。 “雁南兄,我来助你,”夏揖山跟杜仲应声而至。 楚雁南一马当先挥刀砍去,夏揖山放出灵偃紧随其后,杜仲的巨型手臂成型得要慢一些,但也很快加入了战斗,三人一偶吸引住了大黑蛇的大部分注意力。 虽然三人全力应付,又有众多军士和南市弟兄围攻,但却也未能再给这邪祟造成分毫伤害,期间不断有人被蛇尾扫中,或是被巨爪挥中飞到空中,其中大部分人落在地上就没了声息,那些还能有些反应的也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兄弟!兄弟!”冯权被一位飞出来的弟兄砸了出来,任凭他怎么叫那弟兄都没了回应。 “权哥,没事吧?”杜仲也退了下来,右臂上的甲片已经被掀去了一大半,遂回手打开身后的木匣往巨臂上面填补。 “没事!今天定要它好看!”冯权挥起手中的双刃长斧,却看见一侧的斧锋已经砍豁刃了,楞了一下,无奈地将长斧翻了个面。 “这样下去,等到穆姑娘他们赶到了,咱们不得全阵亡了,”杜仲见自己匣子中的甲片已经用尽,巨臂上却还缺了一部分。 “杜老弟莫怕,咱们从程大人的兵库找到了一架攻城弩,即使咱们砍不动这东西,用那弩射一箭,我就真还不信射不穿它,”冯权道。 “那个攻城弩在哪里?”杜仲似是看见希望了。 “快了,马上就能推来,”冯权道。 “那咱先再去拖住它,”杜仲一听就来了精神。 “好,走!”冯权也觉得调整好了,便一同冲了上去。 柳梦生拾起木剑,被殷雪怜扶着靠在西侧小楼一根还未倒的柱子上,听到杜仲跟冯权的话,心中感慨道:如今这么多人在,却也只能依靠攻城弩才有可能对那条大蛇造成伤害,众人围攻多时竟然还不及师姐和雪怜姑娘的那几剑。 柳梦生望向身边,殷雪怜正娥眉浅凝地注视着战场。柳梦生以需要借力支撑为由,依然拉着殷雪怜微微颤抖的左手,生怕她见战况不妙又想冲出去迎战。柳梦生心里清楚,虽然殷雪怜几近力竭,但她仍有参战的念头。 另一旁,夏语冰也神情紧张地观望着夏揖山奋战。说来奇怪,柳梦生发现这条大黑蛇好像不单单是偏爱自己,自夏揖山踏入战场之后也一直被这邪祟穷追不舍,不过好歹是有那灵偃帮忙,情况并不如柳梦生那般窘迫。 而此时柳含烟轻巧地绕到对面,拉着江晓莺返了回来。 “你怎么样啊?有没有伤到要害?”江晓莺上来便问。 “现在还好,不过要是某只小鸟再晚些放烟花,这条命可能就得交代了,”柳梦生又挤出了个笑容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江晓莺又急又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刚举起两只小拳头,看到柳梦生的惨样后,又缓缓放下了。 “梦生,趁此稍作修整一番,”柳含烟喘息着拾起离钗,又缓缓补了一句,“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万一这么多人都没办法了,我们还得接着上?柳梦生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伤处的疼痛依然剧烈,心中一阵无奈,夏兄啊、楚大哥啊你们能不能争点气啊? 说话间,柳梦生瞥见崔府门口处,有一队人在清理砖石,遂仔细看去。只见门外一队人马推来了一架巨大弩机,想必就是冯权说的攻城弩,弩弓已经张开,弩箭已经搭好,就待将邪祟引到前方,就可以瞄准发射了。 “夏老哥!”冯权见时机成熟,便示意夏揖山和杜仲将邪祟引过去。只见夏揖山单手结印御使灵偃与自己一同从大蛇眼前晃过。柳梦生心道看来夏揖山也意识这条蛇对他情有独钟了,那邪祟果然被吸引追着一人一偶就去了。 夏揖山见黑蛇中计,便带着灵偃,将它引向攻城弩。待到离那弩机只有四五米的距离时,一人一偶一左一右一个错身同时向两边跑开。、 那一刻,黑蛇不知道该去追夏揖山还是那灵偃,抬眼又突然看见面前的攻城弩,竟是怔住了片刻。 “瞧好吧!”冯权搬动机括,弩箭顷刻射出直冲大蛇面门而去。 黑蛇仓惶低头躲闪,但为时已晚,弩箭正中眉心。大蛇当即剧烈地抖动起来,结果箭头偏转,一阵火花迸射,弩箭滑过蛇身,一下子射到了柳梦生几人身旁的废墟中。 这都没能穿透黑蛇身上的鳞片!柳梦生看了看那支差点误伤友军的箭矢,足有一丈长一拳粗细,现已深深没入了砖石之中。柳梦生暗暗心道这么大威力的弩机都对那邪祟的鳞甲没有作用,师姐跟殷雪怜到底是怎么穿透这邪祟鳞甲的? 黑蛇遭此一击显然被激怒了,升起硕大的脑袋俯视着那一队人。 “弟兄们,快准备下一支箭!”冯权立刻挥着双刃斧向黑蛇冲去,同时还不忘指挥着。 然而大蛇没有给他们机会,俯身下来对着那一队人发出了一声嘶吼,沙哑而浑厚,登时仿若天地俱寂,唯有此声延绵不绝。 柳梦生只觉周遭气息快速流转,待到回神再看,却见冯权不知为何冲到半途就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动静,而操纵攻城弩的那一队人也都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柳梦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夏语冰忽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语冰妹妹怎么了?”江晓莺赶紧扶住她。 “大家的…大家的魂魄…被吸走了,”夏语冰一脸惊恐声音颤抖地说道。 柳梦生愤恨地捶了一下身旁残损的柱子,怎么就忘了噬魂夺魄才是这邪祟的看家本事?但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声嘶吼居然如此恐怖,活生生的人中了这招直接就能被夺取魂魄,范围还如此之广,怪不得这邪祟之前能一下子解决十来个崔府护院。 被吓到的不只是夏语冰一人,很多军士当时就失去了战意,更别说南市行会的弟兄见到冯权倒下后就开始四散分逃了。 大黑蛇却没有手下留情,一阵横扫之后,在场中还能动的就只剩下楚雁南、夏揖山和杜仲了,三人急忙分散退开。 绝望的情况不言而喻,连最有希望造成伤害的攻城弩都奈何不了这邪祟的鳞甲,本来近身缠斗就已是危险至极,再加之能隔空噬魂夺魄的那一招,这一切不仅让众人无从下手,更是陷入极度危急的境地。 “柳兄,快带着姑娘们离开!”夏揖山跑来高声喊道。 然而那蛇仰头环顾全场,再一次看向了柳梦生这边。见那黑蛇目光又聚向了自己,柳梦生握紧手中木剑,想要引开那邪祟,但刚一迈步却觉得自己的双腿无力支撑,殷雪怜见了便赶快将他扶住。 黑蛇缓缓向这边靠来,任杜仲和楚雁南使出浑身解数竟也不能阻止。 柳梦生望了望殷雪怜,心里满是感激,但同时也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只能连累大家。柳梦生见那邪祟似是势要直取自己,于是心中一横若是那邪祟真的攻来他就一掌将殷雪怜推开。刚动此念,柳梦生却见夏语冰将佩剑飘萍出鞘挡在两人面前,江晓莺也在一旁抬弩对准蛇首扣住了机括,师姐更是左手轻扣离钗随时准备迎战。 “快走!”夏揖山见自己小妹挺身站在那邪祟面前却并未退意,心中一急便御使灵偃冲上去,想要吸引那邪祟的注意力。 大黑蛇好像料到了夏揖山的举动,看都没看他就一尾扫去,将夏揖山连同他的灵偃一同逼退。 眼看那邪祟弓起身子就要一口咬来之际,柳梦生忽觉四周一寒,天上降下的雨水瞬间化作了一粒粒冰块落入崔府院中。 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那条黑蛇都被这一颗颗冰块砸的愣住了。那黑蛇抬头向上望去,好像是在思考自己施的云、布的雨怎么就突然冻成冰坨了呢? 就在此时,三道白影闯入视野,而柳梦生心里则是暗暗松了口气,冷美人啊,你可终于是赶来了。 只见穆容雪、穆青松和穆青竹三人手持双剑冲向黑蛇,那蛇一惊当即挥爪攻来,却被三人灵巧躲过,楚雁南和夏揖山见状也马上再入战端。杜仲看了看自己所剩无几的甲片,叹了口气,干脆收了灵偃,抽剑上前。 “雪怜师姐,雪怜师姐,”安雨初慌张地跑了过来,还差点滑了一跤,“雪怜师姐没事吧?” 殷雪怜看着自己的同门,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 “柳兄辛苦了,”凌酌桂一眼就了然现场的情况。 “快告诉你师姐,这邪祟的鳞甲坚硬似铁,而且还能够通过吼叫夺人魂魄,”柳梦生连忙抓住凌酌桂嘱咐道。 “多谢柳兄!萧楚,席师妹!”凌酌桂迅速反应了过来,施了一礼便带着萧楚和席文清前去帮忙。 柳梦生张望着注视凌酌桂三人分别同穆容雪三人汇合后,穆容雪、穆青松和穆青竹分别向这边看了一眼,便知道三人已是明白了当前的处境,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顿觉两腿无力又靠着柱子滑了下去。 只见三位穆氏内门弟子气势一凛,双剑回旋,剑势愈渐凌厉,很快便在蛇身上留下了道道剑痕,起初虽然不如殷雪怜的那一剑深入,但三人留下的剑痕却在逐渐加深,凌酌桂和萧楚手持一柄长剑相抗也能偶尔得手。 柳梦生见此不禁感慨,同样是玄门,怎么差距这么大呢?要是先赶来的是临安穆氏,是不是就不会付出如此惨烈的牺牲了? “怎么会这样?”崔玉山气喘吁吁地跑来,见了这横尸满地、满目狼藉的情景不禁有些失神。 “少爷,”一名护院上前请示。 “快!快去帮穆姑娘!”崔玉山说完,尽管身体在不住地颤抖,却依然想要提剑冲过去。 “崔少爷且慢,”席文清退回来,将他拦住道,“虽然这话有些失礼,但崔少爷几位现在冲上去恐怕只会徒增牺牲,现在就交给师姐师兄们吧。” “那我们也不能干看着啊,”崔玉山有些着急道,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崔兄不妨带人去查看一下躺在地上的人是否还有生息,”柳梦生道。 “这样也好,”崔玉山捶了自己大腿一拳,虽然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但已是冷静了下来,便对自家护院道,“大家快去看一下,有没有尚且生还的人。” 柳梦生再次把注意力放到战场中央,发现虽然临安穆氏的几位能够划伤那邪祟的鳞甲,但却不见这条大黑蛇转向颓势,难道真如殷雪怜所说必须找出并破除操纵尸身的符印才行? 眼见众位体力渐渐流失,而那邪祟却依旧灵活自如,局势转向不利。杜仲显然其中是不擅长剑术的那位,想冲上去砍上两剑,却总是掌握不好时机,只能在外围干着急。 柳梦生见杜仲进退不是,脑中灵光闪过,向他喊道:“杜兄,能不能施展昨天的法术困住这邪祟?” “好主意!”杜仲眼神一亮向柳梦生竖起大拇指,然后便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念诀取出一纸黄符在手中燃尽,随即双手拍向地面,霎时地面仿佛化作一潭泥沼一般。 那黑蛇忽觉自己正在陷入地中,不由慌乱地扭动身躯想要挣脱。楚雁南和夏揖山见杜仲的法术奏效,两人对视一番后同时向对方点了点头,一齐冲向黑蛇,蹬地起跳凌空跃下,两人一偶重击蛇身。 那条大蛇本就身大体重,又挨了这一击,当即一段蛇身就完全陷入地中。 但对方毕竟是条蛇,自然是熟悉如何在泥潭中行动,那邪祟很快就稳住了下沉的身体,并开始挣扎地想要爬出来。 见黑蛇想将下陷的身体拖出来,穆容雪双剑回转,袖间似有风雪大作,运足寒气双剑刺向地面,泥潭一般的地面霎时又被冰封。穆青松和穆青竹见状又立刻施以同法,院内本就已是潮湿泥泞,再加上天上不断落下的雨水,此时遇上了穆氏三位的寒气,崔府上下瞬间就化作一片冰青,柳梦生感到院内传来阵阵透骨寒气,甚至冻的那大蛇身上也结出了层层冰霜。 当然被冻到的不只是那条蛇,楚雁南和夏揖山也难以忍受这彻骨之寒,纷纷退了开来。大黑蛇被冻的身体僵硬,动作缓慢了下来,蛇首缓缓垂到地面,硕大的蛇目渐睁渐合,给人一种分分钟只想去冬眠的感觉。 杜仲看了看刚才差一点被冻在地上的双手,浑身打了个冷战,对着双手哈了口气搓了搓,又望向行动迟缓的大黑蛇,轻蔑地一笑,拔出剑来向蛇首冲去。 柳梦生见此时似乎局势已定,但心中总有中隐隐的不安,那邪祟自从中了几人联手的这一招,气息虽然有所衰减,但却不应该表现的如此虚弱。 杜仲来到蛇身的颈部,瞄准殷雪怜留下的剑痕,扬起手中佩剑,颇有一种要替天行道的气势。 就在此时,柳梦生忽觉那邪祟气息骤变,心道不好:“杜兄小心!” 只见大黑蛇突然怒目圆睁,杜仲被瞪的一愣,那蛇便已张嘴向他咬去。杜仲却已是惊住,刹那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一跃而至,凌酌桂右手一剑挥出同时左手抵住剑首,双手同时发力将长剑刺向蛇颈,不料这一剑用力过猛,一声清脆的响声,剑身应声折断。 凌酌桂这一击未能使蛇头完全偏转,那黑蛇用力一咬,衔住了杜仲的右臂,紧接着蛇头一阵剧烈的甩动,只见杜仲从空中掉落摔进了东侧小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那邪祟马上又一尾扫中东侧小楼,将大量砖石向穆容雪等人抛去,同时一爪拍地而起,借力挣脱地面,不管不顾一般地向柳梦生这边冲来。 挡在前面的夏揖山见那邪祟冲来,不由回望了一眼夏语冰,随即竖起佩剑迎了上去。 “三哥!”夏语冰见自己的哥哥都没有御使灵偃随身跟去,就想要拦住黑蛇的去路,不由着急地喊了出来。 那夏揖山怒喝一声一剑刺向邪祟,但奈何双方力道差距悬殊,结果直接被大黑蛇一爪子打飞了出去。 夏揖山撞到院墙上才停了下来,落在地上就呕出血来,却也不忘操纵灵偃继续阻拦黑蛇前进。 “三哥!”夏语冰见状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 “休得张狂!”楚雁南怒吼着同夏揖山的灵偃一起赶到,但黑蛇的攻击已是疯狂,纵使楚雁南全力挥刀却也被一爪击飞直接撞到了院墙上,险些将院墙撞出个窟窿来。楚雁南落地后虽然还保有些许意识,但已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夏揖山操纵自己的灵偃勉强躲过两次巨爪的挥击,但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侧面横扫而来的蛇尾,灵偃撞向了夏揖山身边的墙中。夏揖山看了看自己几近支离破碎的灵偃,又呕出了一口鲜血,遂眼神一暗倒了下去。 那黑蛇见夏揖山已经再难阻碍到它,好似得意一般地高高扬起了蛇首转向柳梦生这边。 正当黑蛇意欲攻来之际,穆容雪飞身赶到,双剑回旋横于胸前,眼中凛凛寒光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黑蛇见又有人来阻拦它,霎时变得十分恼怒,当即就挥爪攻了过去。穆容雪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右手旋剑巧妙地偏转了黑蛇的挥击,左手立剑与身前,薄唇微动轻颂法诀,那剑身之上瞬间凝结了一层冰霜,在黑夜中泛着微微青光。 又一次偏转了黑蛇的攻势之后,穆容雪回身跳开左手立剑指向空中,霎时乌云中泛起阵阵青光。黑蛇屡次挥击均被穆容雪巧妙地偏转,此时已是几近狂怒的状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阻拦自己的人。 穆容雪冷冷看向地冲来的黑蛇,左手落剑指向眼前的邪祟,霎时几道青光从云中穿出,竟然是数道冰霜凝结成的巨大长剑直指地上的黑蛇。 当黑蛇发觉时已然来不及闪躲,瞬间被几道冰刃贯体而过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见到眼前此景,柳梦生惊叹之余,也暗中松了口气,心道这下总该能制住这邪祟了吧。 谁料那黑蛇竟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被贯穿,狂躁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将所有的冰剑尽数折断,再度向穆容雪扑去。 穆容雪神色一冷,闪身避过了邪祟的攻击。 “师姐!”此时穆青松赶来,与穆容雪携手继续同黑蛇缠斗起来。 远处的席文清和萧楚提剑也想冲来帮忙,却被凌酌桂厉声拦下道:“你们看清楚!现在过去只会给师姐添累赘!” 两人望了望在舍命相搏的穆容雪和穆青竹两人,明白那边已不是他们现在能够企及的厮杀,遂都愤恨地打消了念头。 柳含烟神色紧张地探查着战况,柳梦生明白师姐是害怕此时御剑攻去会误伤穆容雪和穆青松两人,但同时他也能察知此时师姐能够催动的气息所剩无几了。 而此时,尚有一战之力的穆容雪和两人又与那黑蛇僵持不下了。 “三哥!三哥!”夏语冰冲到了夏揖山身边,一边哭着一边呼唤着自己的哥哥,但任她怎样呼唤,夏揖山也没有了回应。 夏语冰低头擦着眼泪,转身看向那邪祟,眸中寒光掠过,眼中是怒气,是恨意。 柳梦生呆呆地望向小姑娘,不想能在夏语冰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只见夏语冰横剑身前,下唇在飘萍剑上吻了一下,一道殷红顺着剑锋淌下,又从怀中摸出一支毛笔,用毛笔蘸取唇上鲜血在一张黄符上描画。 夏语冰一边描画符箓,一边声音颤抖地念到: 朱唇沁暗语, 殷红笔墨开。 夜影生风处, 幽卿听诏来。 语毕符成,夏语冰左手扬起,手中符纸上的符印骤然化作红色的雾气散入空中。 柳梦生意识到夏语冰要做什么,便挣扎地想要跑去,殷雪怜和安雨初连忙扶住他。 忽然,柳梦生只觉四周阴风大作,崔府内外一时间邪风阴雨,给人感觉仿佛置身于魔窟之中。此时正与黑蛇缠斗的穆容雪与穆青松察觉周遭氛围有变,纷纷退开。 那条大黑蛇并不在意四周的变化,见穆容雪和穆青松抽身离去,便立刻追击而去。 此时突然从院子角落的阴影中窜出一道黑影,伴随着类似婴儿的啼哭声冲向大蛇,柳梦生一看正是昨夜遇上的那团黑雾,只是这一次它的体型明显大了不少,而且还带了个白色的面具,遂定睛再看,发现这哪里是面具?而是一副森森白骨,模样看上去像是牛的头骨,但却生有四只角。 黑蛇挥爪向那团黑雾攻去,那团黑雾也伸出雾气缭绕的爪子相抗,两者相碰,竟一时间不相上下。 “那到底是什么妖物?”安雨初有些不安,左手已经扣住腰间佩剑。 “莫慌,是来帮咱们的,”柳梦生解释道,此时他感觉自己已经缓解了不少,甚至还生出了些气力,便缓缓催动部分气力附在木剑上,以备不时之需。 “分明也是邪物,为何会助我们?”殷雪怜犹疑道,手中的长剑上已然映出了一层清霜。 “雪怜姑娘,姑且相信在下一次,”柳梦生连忙道。 想来也是,夏语冰招来的这团黑雾恐怕也曾经是为害一方的邪祟,如今众人对付那条大黑蛇就已是力不从心了,现在又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能和黑蛇平分秋色的邪物,论谁也都会精神紧张的。 “姑且就听柳公子的,先观望一阵吧,”殷雪怜虽然自己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向安雨初劝道。安雨初听了点点头,将剑尖沉下,但也同样没有放松警惕。 两个邪物在崔府院中缠斗,咋一看不分上下,但柳梦生通过气息便能察知夏语冰招来的邪物终究还是略逊一筹,若是无有援手,早晚会不敌那条的大黑蛇的。 但是现在也毫无办法,此时若是恳求临安穆氏的弟子去协助那邪物,就算真的答应了,面对一个不知底细、也不知道如何交流的邪祟,恐怕也不知道如何协助吧。更不用说,临安穆氏上下估计把这团黑雾也算作要征讨的对象了,要不是现在众人元气大伤,恐怕早就出手同时讨伐两方了。 柳梦生本身对夏语冰招来的邪物不甚了解,能向殷雪怜说出方才的话也是出于对夏语冰的信任,但也不想因此招致怀疑,毕竟玄门世家的普遍意识中这团把四角头骨当面具戴的黑雾绝非善类。 想到夏语冰的出身本就十分微妙,身在玄门却又常与邪物相伴,其间要受多少冷眼和猜忌,柳梦生无限同情地望了过去。却见夏语冰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飘萍剑立在地上勉强地支撑着身体,呼吸见促见弱,好像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柳梦生见状心头一紧,难道驱使这邪祟会给夏语冰带来极大的负担?眼看夏语冰越发虚弱,那团黑雾也似乎在衰弱。 柳梦生暗道不好,遂将自己大部分的气息强行转移到木剑之上,忽觉剑身颤动了一下。柳梦生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产生的错觉,但随着气息继续注入,柳梦生惊觉剑身真的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不由心头一喜,难道自己开始领悟如何御剑了? 柳梦生一边持续注入气息一边尝试着微微改变注入的方向和速度,惊讶地发现若是加快气息注入的速度,木剑竟有要从手中脱离的趋势,而改变气息注入的方向,亦会稍微改变剑身颤动的方向。 但毕竟是初次体会,柳梦生对改变方向的技巧并不清楚,此时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练习,唯一确定的是柳梦生有信心若是一次性注入大量气息,手中的木剑会即刻飞离,加上之前附在木剑上的气息,应该具有相当的威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对那鳞甲如铁的大黑蛇造成伤害。 柳梦生这边还在为发现新招数暗喜的时候,两方邪物相斗的局势却不容乐观,那团黑雾相较入场的时候已经衰弱得太明显了,被那黑蛇一记巨爪力挥掀翻在地。 黑蛇一尾将它扫了出去,遂又立刻挥爪追击,像是决意要结束这场缠斗。那黑雾倒地后虽然即时起身相抗,却已是高下立判。黑蛇一爪挥去,直接将它按在了地上。黑雾尽力反抗,却也只能任由大蛇在它身上撕扯。 夏语冰此时已是不支倒地,江晓莺赶紧跑了过去,查看一番后向这边挥了挥手示意夏语冰并没有大碍,就把她拖到墙脚那边。柳含烟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柳梦生回头发现师姐也靠在临近的门柱上,仔细看去才注意到师姐脸色有些不对,额头还有微微薄汗,刚想运气查探而去,却见柳含烟侧脸转来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师姐示意他不用担心,但柳梦生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于是暗自催动气息,却发现自己在往木剑上输送气息的时候怎么也无法再将自己的气息散作他用。 转眼间又是一阵阴风骤起,众人遂将注意力又收回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邪物身上,却见那团黑雾渐渐随风散去,不知所踪。 那黑蛇转来看向柳梦生这一边,只是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扫视了一下众人,像是在估量还能与它一战的人。 只见那邪祟前面的地上快速结出了一层冰霜,穆容雪和穆青竹纵身拦在了它面前,那邪祟见两人上前便也不再高昂着头,转而俯下身来,看意思是想认真解决两人之后,再来收拾柳梦生。 柳梦生知道那黑蛇目标是自己,虽然目前只有穆容雪二人还保有实力一战,但如果能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也许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柳梦生竟觉凭空生出了些力气,甚至有自信能够跑动了,遂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殷雪怜说道:“雪怜雪怜,这邪祟不知为何从一开始就对我和夏兄十分执着。待会儿穆姑娘和松哥要同它动手的时候,咱们就假装转身离开,做的张扬些,要是能够分散它的注意力,你师姐和松哥就很有可能击败它。” “柳公子好主意,”安雨初小声赞叹,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公子现在能否随意行动?”殷雪怜却是一脸忧色,好像是觉得有些冒险。 “没关系的,方才已经恢复了一些,”柳梦生用出自己认为最为坚定的神情和语气,想要打消她的疑虑。 谁知殷雪怜差点笑出来,柳梦生没想到收获的会是这种效果,当即一愣,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只见殷雪怜点了点头道:“好,听柳公子的。” 此时大黑蛇正与穆容雪、穆青松二人对峙,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黑蛇的眼睛眨都不眨地关注着前方的一切,瞳孔越收越细,再次缩成了一道黑线。 柳梦生见状,轻轻扬了扬头,示意殷雪怜和安雨初开始行动,将动身之前还不忘再看一眼师姐的情况,柳含烟像是在等着柳梦生看来一样向他点了点头。 三人活动了一下因这斜风冷雨还有几番惊吓而略微僵硬的身体,为了能够让那黑蛇明显看见,柳梦生三人没有走向西侧已经倒塌的院墙,而是特意大摇大摆地经过那黑蛇的眼前向东侧小楼走去。 柳梦生三人装作一副想赶紧逃离的样子,余光却一直在注意那邪祟的动向。那黑蛇见到他像是要离去,果然按捺不住了,蛇身向后退了退,将脑袋微微抬起,穆容雪和穆青松也摆好架势准备迎击。 柳梦生见那邪祟不像是要用爪子挥击,也不像是要一口咬过去,于是突然反应过来:“快躲开!它要吸取魂魄!” 穆容雪和穆青松听罢立刻向两侧闪去,那邪祟刚要张嘴嘶吼一声,就发现眼前的目标早就躲开了。 虽然两人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却也将大蛇与柳梦生之间的途径让了出来。那邪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遂纵身冲向柳梦生三人。 穆容雪见状立即旋剑攻去,招式极为凌厉。那邪祟似有察觉,立刻转头甩了一尾巴,将她击退,后又不管不顾地向柳梦生这边冲来。 柳梦生不是没料到穆容雪和穆青竹拦不住这条蛇,而是根本没料到两人这么快就把这厮放过来了。 穆青松全力追了上来,刚想挥剑攻去,却被大黑蛇反爪按在了地上,穆青松勉强用双剑架在胸前支撑,已是不可能招架下一次攻击。凌酌桂匆忙赶来,却才想起自己手中已是柄断剑,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雨初,照顾好柳公子!”殷雪怜说罢,提剑就迎了上去。 柳梦生一惊,想要伸手抓住她,却已是来不及了,还因此险些向前摔去。 安雨初本来也想同去,结果听了这一句,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先扶稳柳梦生。 “雨初雨初,你没事吧?”萧楚跑来问道。 “先别管我,快去帮青松师兄,”安雨初急道。 “萧楚萧楚,快把你的剑借我,”凌酌桂也跑来。 “我把剑借你,那我用什么呀?”萧楚有些懵。 “你跟文清先将柳兄和雨初带到安全的地方,现在没有师姐和师兄的掩护,你们几人上去太危险了,”凌酌桂一把抢过萧楚手中的剑。 “那你去不也很危险?”安雨初道。 “我自有分寸,而且总不能让殷师妹一人应付,”凌酌桂说完,就转身奔了过去。 “柳公子,我们远离这里吧,”萧楚道。 “我去扶柳姐姐,”安雨初道。 “且慢,”柳梦生看了看手中的木剑道,“可否扶在下再离近一些?在下还有一招或可一试。” “可是酌桂不说是让我们撤离吗?”萧楚道。 “我还是没办法就这样袖手旁观,”柳梦生认真道。见他如此坚持,萧楚没了主意地看向安雨初。 安雨初也坚决地点了点,遂扶柳梦生向那邪祟去了,萧楚见两人是打定主意去冒险了,便也只好跟过来帮忙。 待到穆容雪再次赶到时,穆青松已经被压的吐了好几口血了。不知是方才有所闪失,还是体力不济,穆容雪此时疲态尽显,完全处于下风,在殷雪怜和凌酌桂的协助下才勉强与那邪祟相当。 柳梦生此时忽觉自己体内的气息正在不明缘由地快速恢复,若如此下去不出多时便可再入战局。至此,柳梦生又将自身气息多向木剑倾注而去,抬眼向那邪祟瞪去,却突然看见另一边的江晓莺不知何时向这边走了过来,而且神色有些不对,相比之前的惊恐与慌张,现在的她双眼琼琼有神浑身散发出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场。 还未等柳梦生想明白,却见江晓莺突然加快了脚步直奔那黑蛇而去。那条大黑蛇应是有所察觉,转头看去的同时,也一爪直接迎面挥去。 谁知江晓莺见状并不躲闪,反而迎了上去。众人见了均是一惊,柳梦生直接扬起手中木剑,准备御剑攻去,但心里却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即将被黑蛇击中之际,江晓莺忽然将身子一沉,脚下发力瞬间将距离缩短,避开攻击的同时单手化掌一招攻去。那邪祟能未料到,被正中面门,江晓莺这一掌威力之大,竟然直接将大黑蛇击倒撞向东侧的小楼。 穆青松也因此得以脱身,凌酌桂趁机带着他迅速后撤。只是江晓莺落地后面露痛苦之色,抱着出掌的左臂倒了下去,看来这一掌对她自己的反作用也很大。 不过,最让柳梦生震惊的是方才江晓莺用来缩短距离的步法,像极了自己从师姐故友那里学来的缩地之术,真不知道何时被江晓莺也学了去。 那邪祟显然是被刚才这一掌激怒了,起身就扭转身体,即刻反爪攻向近处的穆容雪和殷雪怜两人。柳梦生见状心道不好,这一下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下的。 穆容雪向后退了一步,侧眼见殷雪怜并没有察觉,于是双剑一架将她掩在身后。 “穆姑娘不要啊!”柳梦生不知身体里哪里生出来的力量,一着急竟然自己冲了出去。 此时崔玉山突然从一旁冲了出来,用尽全力纵身一扑,将穆容雪带离了那黑蛇的攻击范围。 “雪怜!”穆容雪在空中回身将手伸了出去,像是想把殷雪怜一起拉走,但终究是没能如愿。 那邪祟一抬巨爪将殷雪怜佩剑挑落,借势就要力劈而下。 殷雪怜似是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了,便转头对着穆容雪释然一笑,穆容雪见了眼中有点点荧光滑落。 柳梦生心中一急,全然不顾后果如何,强施缩地之术,冲到殷雪怜近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遂立刻抬剑指向那邪祟,也来不及考虑有所保留,柳梦生一下子直接将自己全部气息尽数灌入到木剑之上,随即就感到木剑从手中飞了出去。 只是木剑脱手的那一刻,柳梦生顿觉眼前一阵模糊,浑身气力顺着指尖快速流失。意识将模糊之际,仿佛听到了一弦琴音,顷刻间感觉好像有股气息从一处涌入体内,琴音将近时又有一股气息涌来,但终究是未及流失的速度。 柳梦生只觉身体一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十二回 云开(一) 如墨一般的黑暗中,不知身处何处,也不知上下何方,茫然若失,却又记不起有何所失,心绪异常平静,明明加之己身,又好像与己无关,并不想去在意。 远处传来缥缈的琴声,似勾起了心中些许波澜,所有心绪皆转向琴声所起之处…… 柳公子,柳公子……是谁在呼唤? 柳公子……是在呼唤我吗? “柳公子?柳公子?”声音渐渐清晰。 “嗯……”柳梦生感觉有人在轻轻擦拭自己的额头,便渐渐醒了过来,浑身的酸痛也随之而来。柳梦生皱了皱眉,适应了一下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柳公子?柳公子?”视线渐渐清楚,只见殷雪怜正在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柳梦生试着坐起来,但身上立刻就传来了抗议,酸胀感疼痛感同时传来,感觉浑身只要一用力总有些地方不得劲,只得作罢,遂故作轻松地回道:“雪怜姑娘。” “太好了…柳公子终于醒了…”殷雪怜两眼泪花,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终于?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殷雪怜,柳梦生不禁问道:“我这是昏…不…睡了多久?” “公子…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殷雪怜擦了擦眼泪呜咽道。 “是嘛,”柳梦生这才注意到四周有些昏暗。 屋内烛光摇曳,夜色映在窗纱上,窗外些许虫鸣,却更显夜晚的静谧。 “家姐呢?”柳梦生见窗外似有人影晃过,便散出气息探去,却发现不是自己的师姐,心中感到一阵空落。 殷雪怜似是知道他会这样问,几乎是同时开口道:“柳姐姐在楼上静养呢。” “家姐是怎么了吗?”柳梦生听了心中一沉就想起身。 “公子先不要着急起身,”殷雪怜一惊,连忙扶住他。 “家姐究竟怎样了?”柳梦生不顾身上的疼痛抓住殷雪怜的手臂,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公子莫急,柳姐姐只是煞气入体,没有大碍的,”殷雪怜见他这般着急,便慌忙答道。 “煞气入体?那可有解法?”柳梦生又问,煞气一词他也曾在书中见过,但始终无法理解所谓煞气究竟是何物。 “柳姐姐已经服了安神的汤药,只需要静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殷雪怜慌张地用最快的语速说道。 “这样啊,”柳梦生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这一放松就又躺回了床上。 殷雪怜见柳梦生不再急着起身了,便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冒出的冷汗,又道:“方才雪怜也去过柳姐姐那里了,柳姐姐如今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想必再静养两日就能康复了。” 柳梦生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殷雪怜虽是没有受伤,但神色却是憔悴了不少,想必这几日没少操心照顾昏去的自己。一丝暖意涌入心间,柳梦生不由心疼地问道:“雪怜姑娘呢?可有受伤?” “公子放心,雪怜无恙,”殷雪怜听了微微一怔,又连忙低下头去,脸上微微泛红。 柳梦生通过气息察知殷雪怜确实未受过重伤,于是放心了不少,遂依稀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景,又问道:“那穆姑娘呢?松哥、青竹兄,画梅山庄的大家都怎么样了?” 殷雪怜想了想,遂将众人的情况缓缓道来:“松哥虽然伤势较重,但如今已无生命危险,二师姐经此一战也只是劳累过度加上些许扭伤。至于青竹师兄嘛,倒是没有受很重的伤,昏了几个时辰就醒了,凌师兄他们也没有什么闪失。” “那夏语冰和夏揖山他们呢?”柳梦生感觉不把所有人都问一遍,心里就难以踏实。 “今日听雨初说,夏师妹现在情况已经平稳了,只是还在昏迷。御使大人醒来后就一直陪在夏师妹屋里修复灵偃,只是杜师兄……”殷雪怜神色黯淡了几分。 “杜仲怎么样了?”柳梦生心里一沉,想来杜仲被那邪祟咬住又被甩向小楼中,恐怕伤势不轻。 “杜师兄伤势已经稳定了…只是…”殷雪怜犹豫了一下才说了出来,“只是…失了右臂…” “这样啊……”柳梦生听到众人情况心里觉得十分难受。 “听闻城中百姓也有罹难之人,”殷雪怜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浮现出了愧疚的神色。 “那邪祟后来如何了?被降伏了吗?”柳梦生遂回神问道,这场遭遇各方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也不知收效何如。 “你这呆瓜怎么也不关心一下本姑娘啊?”此时江晓莺终是按奈不住了,推门跳了进来。 “就知道是你这小鸟站在门外偷听,”柳梦生见她左手裹着白布吊在胸前,便猜测恐怕是那一掌的反作用所致。现在想来江晓莺那时的表现十分不寻常,之前明明还怕得不行,怎么突然就敢正面应战那大黑蛇了呢?再说江晓莺那时用出的招式就让人十分惊讶,不仅模仿了自己学来的缩地之术,而且竟然只凭一掌就击倒了身形巨大的邪祟。 “这你都能发现?”江晓莺有些惊讶道,看样子是对自己的偷听技术还挺有自信的。 “你那么大动静,谁发现不了?”柳梦生撇了她一眼,就看向殷雪怜。殷雪怜嘟着嘴摇了摇头,表示她就没发现门外的江晓莺。 “你才动静大,”江晓莺走了过来,“喂,我说你感觉怎么样了啊?” “放心,还活着,”柳梦生回道,“你那只手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脱臼了,骨头还险些折断,现在已经接好了,就剩慢慢养了,”江晓莺说得十分轻松。 脱臼?柳梦生心里一惊,很快就意识到江晓莺那一掌竟然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范围?同行的这一段时间里,这江小鸟从未表现出有对武学的深刻理解,而且就算是有修习过,他也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远远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招式,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我说你当时怎么就那么勇敢?明明之前还被吓瘫了呢,”柳梦生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大概就是当时有种强烈的冲动吧,”江晓莺皱眉努力回忆了一下。 “还有,你是左撇子吗?”柳梦生又问。 “你傻吗?我当然不是啦,”江晓莺理所当然道。 “那你怎么是用左手出的掌?”柳梦生轻笑一声道。 说完江晓莺和殷雪怜均是一愣,同时看向了江晓莺那只被包扎的左手。 “对啊,我为什么会用左手啊?”看来连江晓莺本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这小鸟是在问我吗?”柳梦生扮作一脸鄙视道。 “还说我呢,真没想到你这家伙还会使那么厉害的招式,为什么不早点使出来?害得大家多受了那么多苦,”江晓莺责怪的语气说道。 “厉害的招式?”柳梦生有些不解。 “若非柳公子重创了那邪祟,恐怕在场的人就都凶多吉少了,”殷雪怜解释道。 “这样啊,”柳梦生看向殷雪怜,推测她说的可能是自己昏倒前出的那一剑,说起来,柳梦生还不知道自己琢磨出来的御剑之术成功与否呢。 “我那一剑厉害吧?”柳梦生又转向江晓莺得意道。 “剑?哼,你那木剑扔出去没多远就掉地上了,”江晓莺冷哼一声道。 “什么?掉地上了?”柳梦生一愣,有些不相信地看向殷雪怜。 殷雪怜点了点头道:“柳公子的木剑确是离手不远后就落地了。” “是嘛,那我是怎么伤到那邪祟的?”柳梦生有些失望,本来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领悟如何御剑了呢。 “你这呆瓜是在问我吗?”江晓莺回道,“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招数,凭空就在那家伙的右臂上开了个洞,直接把那只爪子卸了下来。” “真的?”柳梦生有点不可思议看向殷雪怜,殷雪怜再次向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招数喽,”江晓莺一脸鄙视地看了过来。 “真是奇怪,柳公子和江姑娘那晚都用出了自己不知晓的招式,”殷雪怜低着头喃喃道。 “后来那条大泥鳅,不对,是那条大黑蛇怎么样了?”柳梦生问道。 “后来那邪祟失了一只臂爪就仓皇逃去了,纵使后来姑苏柳氏的援手赶来,也还是让它遁入中心运河逃离了,”殷雪怜摇了摇头道。 “姑苏柳氏?”柳梦生随口问道。 “嗯,是穆师姐之前派人去请来的援手,”殷雪怜回道,柳梦生才想起来了之前在临梅殿曾听穆容雪说起过。 “大家都这般拼命了,到底还是走了这条害人的大蛇,”柳梦生感慨道。 “说到这里,你们觉得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像蛇又不是蛇的,”江晓莺道。 “二师姐说,此物样貌来看,可能是条恶蛟,”殷雪怜向柳梦生看来。 “可即便是恶蛟,那也不能爪子都被卸了,还一滴血都不留的,”江晓莺道。 “家姐那夜曾说过,此物并非活物,”柳梦生说完便抬起头,同殷雪怜十分默契地对视起来。 “好好好,你们都有姐姐,”江晓莺见两人这般有点无奈道,“所以咱们该管它叫什么?死恶蛟?” “你就不能起个好一点儿的名字,”柳梦生鄙视道。 “好名字干嘛起给这个可恶的东西?”江晓莺气道。 “至少别这么拗口好不好,”柳梦生道。 “尸蛟,”殷雪怜眉眼一转轻声道。 “雪怜姑娘果真聪慧,就叫它尸蛟,”柳梦生一听当即赞同道,这命名不仅包含了两方面的意思,念起来还很顺口,“江小鸟,你还不好好学学人家雪怜姑娘。” “哦!”江晓莺白了他一眼。见柳梦生已经有精力跟江晓莺拌嘴了,殷雪怜暗暗舒了一口气。 殷雪怜和江晓莺两人在屋中闲谈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了,柳梦生躺在床上暂无睡意,遂从怀中摸出那块血玉还有穆容雪的半只玉镯,一边打量手中两物一边仔细回想这一战的前后,心中千思万绪难以平复。 “也不知琴秋师姐是真的无恙了吗?”柳梦生喃喃道,要不是现在自己不能起身,他还真想趁夜深人静的时候上楼去好好和师姐聊一聊。 怅然间忽闻楼上传来了琴声,仿佛是在回答这一问。 霎时似有习习微风迎面吹来,又如有涓涓细流淌入心间,柳梦生渐觉困意翻涌…… 第十二回 云开(二) 翌日清晨,柳梦生居然能下地活动了,就连殷雪怜也十分惊异他的恢复速度:“柳公子真的没有觉得不适的地方吗?” “自然是没有啦,”柳梦生舒展了一下身体道,虽然自己也有点不相信,但是确实是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你这呆瓜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呢,”江晓莺靠在门框上,捂着自己的左臂幽幽道。 “这叫吉人自有天相,”柳梦生见江晓莺刚一过来就跟自己杠,便想气气她。 “公子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殷雪怜有些担心地劝道,“虽说柳公子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自身灵力极度耗损,又有煞气入体,按理说不应该恢复的这么快。” “灵力?我之前耗损的是灵力?”柳梦生十分惊讶,明明记得自己催动的是体内的气息,顶多被称为气力,什么时候用上灵力了? “难道柳公子自己没有察觉吗?”殷雪怜有些不解道,“公子重伤那邪祟的那一招应该是一种仙术,耗损的也确是灵力。” 仙术?灵力?柳梦生这下就更晕了,说来自从出了桃花坞,他就没想明白过自己到底算是修真的还是习武的了。 “可是我也并非仙门世家出身,对灵力完全没有体会,怎么会突然有了灵力呢?”柳梦生木木地问道。 “万物皆有灵气,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草木虫石生来都具有灵力的,柳公子自然也是。只是世间鲜有生灵察觉能自身的灵力,更罔论善加利用了,”殷雪怜一边收拾药瓶一边笑着看向柳梦生道,“公子此次,虽是情急之下施展出了仙术,但或许是柳公子本身就有修真的天赋呢。” “雪怜姑娘说笑呢吧,”柳梦生道。万物皆有灵气?这说法与师姐说的万物皆有气息,以及自己平日察觉的气息颇为相似,难道只是称法不同吗? “并不是呀,雪怜是认真的,”殷雪怜抬起头来望向柳梦生,换用了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要不你这呆瓜干脆拜入临安穆氏门下吧?也许仙门修行还能给你这脑壳开开窍,”江晓莺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嗯,才不要,”柳梦生想了一下,果断回绝,“现在才拜入仙门,且不说时机太晚了,要是真的被收进来了,我岂不是要做叶衣荷那小家伙的师弟了?” “柳公子可真有意思,”殷雪怜掩唇笑道。 “真想不到,你这呆瓜还有修道的天赋,”江晓莺道。 “怎么?你羡慕啦?”柳梦生扬眉道。 “哼,谁羡慕你呀,真是的,”江晓莺一脸讥笑道,“不过,你要是真想拜入玄门世家,可要把握机会呀。” “不用你操心,”柳梦生瞥了她一眼,心想我有师姐呢,干什么非得拜入玄门?而且要是入了临安穆氏,不得天天跟冷美人照面,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要是这么说来,我那天也用出了威力极大的一招,”江晓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尝试地抬了抬,“殷姑娘,我是不是也有什么天赋呀?” 殷雪怜笑了一下道:“江姑娘的那一招应该算是武学的范畴吧,雪怜也难以断定。” “你呀,还是别想了。虽然那一掌威力是有了,但是你自己根本承受不住。别到时候,根本不用对方出手,你自己先把自己废了,”柳梦生无奈道。 “哼,你怎么就知道不行?没准锻炼锻炼就能用了呢,”江晓莺不服气道。 柳梦生也懒得跟她计较,此时他的注意力早就飘向外面了,听见有人正从楼上下来。 “家姐下楼了,”柳梦生便无比欢欣地出门迎了上去。 出了房门柳梦生才发现自己养伤的房间是在一楼,门外便是客厅,可能是穆氏的诸位顾虑自己伤情未明不便颠簸,才将他换到了一楼的房间。 柳梦生跳也似的跑出门外,空气依旧清冷,微风习习,松香悠悠,明媚的阳光穿过林间淡薄的雾气斜入院中,天上的云层已经散去,青空下一抹纯白翩翩而至。 “梦生何事这般雀跃?”柳含烟扶住栏杆浅浅一笑道。 “师…姐姐…昨夜弹的是什么曲子呀?”柳梦生一时口吃,虽是感觉恍如隔世一般,好久都没见到师姐了,可心中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这一句问了出来。 “柳姐姐昨夜可有弹琴?”江晓莺也跑了出来,打破了气氛。 “当然有啊,你不会是耳朵聋了,没听到吧,”柳梦生有点不开心道。 “分明是你脑袋坏了,幻听了都,”江晓莺回嘴。 “那可不好说,某只小鸟睡起来跟头死猪似的,怎么折腾都醒不过来,没听见琴声也是正常,”柳梦生自然不服输了。 “那天是喝了酒好不好!不对,等等,所以那天是不是你乘机把我的脸捏肿了?!”江晓莺一眼瞪了过来。 “好啦,先不要拌嘴了,梦生和晓莺身体可还有不适?”柳含烟缓缓走来扶住江晓莺。 “喏,还跟前两天一样,左手还在绑着,”江晓莺微微抬了抬左臂抢先道。 “都说伤筋动骨需百天,晓莺还是安安静静地养伤吧,切不可活泼乱动,”柳含烟浅笑着嘱咐道。 “哦,好吧,听柳姐姐的,”江晓莺乖巧地说。 “梦生呢?”柳含烟转了过来。 “让姐姐担心了,虽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柳梦生挠了挠头道。 “梦生已经昏迷了两天,哪里有一醒来就康复的道理?梦生可不要逞强,”柳含烟一边叮嘱一边将身上气息散了出来,查看两人情况。 “我真的已经恢复了,”柳梦生已经将近是委屈的语气回道,没想到就连师姐在运气探查之后,也还是不相信他已经没事了,“倒是姐姐身体可还安好?” “不必担心,已无大碍了,”柳含烟轻声道。 柳梦生自然还是不放心,听殷雪怜说过师姐那晚煞气入体,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如今单凭言语已是不可能让他安心了。 柳梦生遂也催动自身气息,打算仔细探查一番,可是刚一运转体内气息,就发现有些异样。柳梦生依照原来的运功方式,虽然散出去的气息没有变化,但体内的气息运转却完全不同了。这一次催动时身体内部的气息被调动的更多了,而且其流转也与往常相比加快了很多,只是其中相当一部分的气息并不完全受控制了。 柳梦生仔细体会了一下,这股不受控制的气息会自动流向五处,流向每一处的气息好像都有各自的特点,说来柳梦生还从未这么仔细地感受过气息在体内流转的过程。 “喂!我说你在发什么呆呢?”江晓莺见柳梦生望着一处出神,就在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哦!没什么,”柳梦生被突然打断,体内的气息也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才想起来光注意感受自己体内气息变化了,没有仔细探查师姐的情形,仅仅大概感到师姐并没有明显的异样。 柳含烟缓缓走来挽住他,轻声道:“梦生,伤病初愈,还是多休息为好。” 遂拉着柳梦生回到屋中,江晓莺自然也跟了回来。 殷雪怜正在屋中收拾,见三人进来便问道:“柳姐姐恢复的如何了?” “多谢雪怜这几日的细心照料,已经没有大碍了,”柳含烟柔声道。 “哪里,此次迎战妖雨幸能有三位相助,”殷雪怜放下手中的药瓶,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雪怜能够照顾三位伤愈,也感到十分荣幸呢。” “雪怜言重了,”柳含烟浅笑着说道。 “就是呀,怎么说也是同风雨共患难了一场,雪怜姑娘就不要这么见外了,”柳梦生说道。 “你这呆瓜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了?”江晓莺道。 “不敢当,但也总比只会啾啾叫的小鸟强一点吧,”柳梦生道,江晓莺瞪了他一眼,抬起小拳头无声地抗议了一下。 此时院门忽然被轻轻推开,有一人闪身进来了,众人看去发现是安雨初。 “雪怜师姐,我来帮你了,”安雨初一边跑来一边活泼地扬声道,一进门却见大家都在站在屋里看着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大家都已经起了呀。” “雨初怎么来啦?凌师兄那里是已经忙完了吗?”殷雪怜将收拾好的轻轻药匣轻轻合上。 “嗯,那边都已经忙完了,就跑过来看看,”安雨初道。 “安姑娘费心了,”柳梦生施礼道。 安雨初仔细看了看柳梦生道:“没想到柳公子能恢复的这么快,那晚你生气全无的样子可是着实把雪怜师姐吓到了呢。” “雨初!”殷雪怜轻轻推了她一下,安雨初向她吐了吐舌头。 “雪怜呀,现在临安城中何如了?”柳含烟问道。 殷雪怜低头轻叹一声道:“尚不知晓。” “是啊,我们几个这两天一直忙着照顾受伤的各位,还没机会问问城中的情形呢,”安雨初一边望天回忆一边接着解释道。 “现在大家都怎么样了?”柳梦生才想起来,昨天居然忘了过问楚雁南的情况了。 安雨初眉头皱了皱才开口道:“城中…只怕是伤亡过百人了…” 众人听罢脸上都添了一丝阴霾,柳梦生注意到师姐和殷雪怜听了之后身子都颤了一下。 “放心吧,我们临安穆氏、泰山夏氏还有姑苏柳氏虽然各有伤患,但好在尚无人员折损,”安雨初见了连忙换用了相对轻松的口吻说道,“哦,对了,那位楚大侠嘛,身体硬朗得很,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跑去城里帮忙了。” 这句各有伤患柳梦生听来觉得好是轻描淡写,也不知安雨初是不想让师姐担心,还是讨伐邪祟本就伴随着极大风险,因此对这般伤亡也习以为常了。 “夏氏一行真的无恙吗?”柳含烟追问,这一问引得殷雪怜和安雨初面面相觑。 柳梦生心道师姐果然敏锐,想必之前殷雪怜并没有将夏氏三人的实情告知师姐。 安雨初抿了抿嘴道:“夏语冰目前还没有醒来,她哥哥一直在屋里陪着她。虽说前日明明已经稳定下来,昨夜却突然起了烧,还不停地说着梦话,该不会是被什么魇住了吧?” “雨初,不要乱说,”殷雪怜责声道。 “可是先前那团邪物也是她招来的,现在被什么东西缠身也不是没有可能呀,”安雨初低头说道,语气里有些委屈。 “雨初,事不知缘由,莫要论人是非。纵使夏师妹招来的是邪物,也并非用来为祸人间,反倒是我们受其庇护一时,如何能道人家的不是?”殷雪怜虽是口出训导之词,语气却是无比温柔。 安雨初听了也没有反驳什么,乖乖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只是……”柳含烟似有话想说,但又似有顾虑。 柳梦生见了,大概明白师姐想说什么,就先道:“只是这些话在这屋里可以说,出了这门还是不要讲了。毕竟对于仙门世家来讲,那团黑雾终属异类。虽说语冰妹妹是为惩治邪祟而为之,但若真直言袒护,恐怕终会引来非议。” 说完,柳梦生看向师姐,见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便知道是说中了。 “夏姑娘也不知经历了何种坎坷,”殷雪怜眼神一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小声说着。 “不好了!不好啦!”此时院门忽然一开,萧楚匆匆忙忙地撞了进来,进来时还险些把自己绊倒。 安雨初见了眉头一皱,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看他已经跑到屋门前就开口道:“你冷静点,什么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萧楚自己气还没喘匀,就连忙道,“朝廷来人了,说是还带了圣上的谕旨,正在问咱们宗主还有夏御使何在呢?” “那你着急忙慌地跑到这里来干嘛?”安雨初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哦,是凌师兄说叫咱们一同去呢,”萧楚挠了挠头解释道。 “人家是想召见宗主,就算去的人再多,咱们穆氏宗主不在也没有用呀,二师姐呢?”安雨初皱眉道。 “师姐素来不喜欢与官府的人有所往来,恐怕此时也是借以伤病为由,闭门不见吧,”殷雪怜道。 “咱们总不能让朝廷的人就这么等着呀,”萧楚把声音放小了一点。 “夏揖山他们呢?”江晓莺问。 “哦,我过来的路上,撞见御史大人已经急匆匆的赶过去了,”萧楚道。 “唉呀,你怎么不早说?雪怜师姐咱们赶紧过去吧,”安雨初一急,说完就拉着殷雪怜往外走去。 殷雪怜一边被拉出门外一边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柳梦生三人,见柳含烟向她点了点头才转身同安雨初一起快步出门去了。 柳梦生有点好奇也想跟去,便回头望向师姐。想要征求同意。柳含烟似是知道柳梦生在想什么,掩唇轻轻一笑,也向他点了点头。 见师姐应允了,柳梦生当即起身向门外去了。 “喂!你去哪里?等等我!”江晓莺在身后叫道。 “你这翅膀都这样了,还想飞到哪里去?留下来陪我师姐,”柳梦生头也不回地高声道。 第十二回 云开(三) 待到柳梦生等人赶到画梅山庄前庭,就见有一队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大门两侧,想就是从京师来的,为首的官员正在诵读谕旨,但奈何距离较远,山庄前庭又搭了许多救治伤员的营帐,并不能听清那官员说的内容。 夏揖山带着自己仅存的十来名官兵跪在下面恭敬地听旨,杜仲有伤在身就坐在一张木椅上。穆青竹则是领着凌酌桂、叶衣荷还有席文清站在远处观望着,同样站在远处的还有几位修士模样的人,身着白衫一袭淡青色长袍,仪态端庄地立在与穆青竹等人的不远处。 这些人想必就是殷雪怜提到过的姑苏柳氏,柳梦生回头想跟殷雪怜确认一下,只见两人已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萧楚更是气都快喘不顺了,那江晓莺自然是没有跟来。 “柳大哥,你这哪里像是受过伤的样子啊?”安雨初边喘气边说道。 柳梦生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受伤不久便能这般精神,只能冲她嘿嘿一笑敷衍过去,然后转向殷雪怜问道:“雪怜姑娘,在场所有修士之中,却只有夏兄一行人上前听旨,这是为何?” 殷雪怜扶了扶胸口,舒了一口长气道:“大多数的玄门世家其实向来不常与官府往来的,于朝师也是听调不听宣的关系,自然谕旨也是很少会下达给各方玄门。只是泰山夏氏有所不同,他们连同几家玄门在几年前选择归顺朝廷,认听调遣,这才必须听旨领命的。” 柳梦生想起来江晓莺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道如今的皇帝也真是开明,居然不计较玄门世家对他的态度,不过从临安穆氏身上也不难看出,这些玄门世家想必在各自的地域应该都是相当有威望的,即便是皇帝对玄门听调不听宣的态度有所不满,也不好轻易为难。 “雨初师妹,雪怜师妹,咱们还是先到青竹师兄那里去吧,”萧楚小声催促道。 “好好好,”安雨初不耐烦地回着,转身拉着殷雪怜道,“雪怜师姐,我们过去吧。” 几人轻手轻脚地沿着院墙借助帐篷的遮掩小跑过去,穆青竹额上还缠着白布,估计是那夜被那尸蛟扫来的砖石所伤,见他们绕了过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 殷雪怜、安雨初和萧楚纷纷端庄地站到凌酌桂身后,柳梦生则是凑到穆青竹身边问道:“青竹兄伤势何如了?” “说来惭愧,让柳兄担心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穆青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好奇道,“倒是柳兄居然已经这般生龙活虎了?” “可能只是运气比较好吧,”柳梦生苦笑道,“松哥怎么样了?” “青松师兄伤势较重,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现在还不能随意下地活动,”穆青竹眼神黯淡了不少。 “松哥现在又不在这里,你叫这么恭敬干什么?”柳梦生有点不习惯穆青竹拘谨的样子。 穆青竹一愣,遂苦笑道:“哦!这两天一直在照顾松哥,居然就叫习惯了。” “你还真是……”柳梦生摇了摇头头,本来是想顺势问穆容雪身在何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冷美人所托之事,一时语塞,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了摸那半只玉镯。 穆青竹瞥见他神情复杂的样子,便挑了挑眉咧嘴一笑道:“二师姐在雪梅轩。” “雪梅轩?”柳梦生思索了一下,好像没在山庄中听到有人提过有这一处。 “就是先前柳兄好奇的那处禁所,”穆青竹一笑道,随后转头向大门处看去,“哦,看来是宣完旨了。” 柳梦生一同望去,宣旨的那位官员将诵读完毕的谕旨小心翼翼地卷起,双手向前递去,夏揖山十分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柳兄,咱们过去吧,”穆青竹忽然说道,随后迈步向那边走去。 柳梦生一愣,心道青竹老兄啊,你去就去呗,为何还要拉我跟着过去?我又跟朝廷的人不熟,要是过去谁都不认识谁,那多尴尬,或者人家认识我,我认不出对方怎么办? 但见穆青竹并没有等他跟上去的意思,柳梦生只好满脸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希望将心中的不解传达给身后的穆氏小辈们。却见殷雪怜掩唇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凌酌桂也示意他赶快过去。柳梦生皱了皱眉,心想过去就过去,本公子尸蛟都没惧过,还能怕了这些人不成? 穆青竹已经先一步与那位官员相互施礼问候了,同去的还有姑苏柳氏为首的修士。三人交谈了几句,那官员就向这边望来,见柳梦生走近了,官员神色大惊,他身后的那一队官兵更是一个个地将配刀抽出,一副随时要冲上来砍了他的样子。 柳梦生见状倒是不觉意外,只是心中无奈,看吧,这下全把我认作通缉要犯了。 柳梦生微微放慢了脚步,左手拇指抵在剑格上,暗中催动气息散了出去,这一次气息散出去的速度远快以往,这令他微微惊讶了一番。 待走到三人面前,穆青竹开口道:“丁大人,这位便是在迎击妖雨中立下奇功的柳兄。” “哦?”这位丁大人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柳梦生见他眯起眼时的样貌颇像一只猴子,不免有点想笑。但是柳梦生却也从这位丁大人眼中感到了明显的敌意,何况他身后还有一排手持兵刃随时都会冲上来的官兵在,柳梦生自然不会放松警惕。 “柳兄先自我介绍一下吧,”穆青竹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左手却也扣住了佩剑。 “在下柳梦生,此次初出家门,未经世事,若有所冒犯,还请大人见谅,”柳梦生对这个丁大人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好,所以并未施礼,一边简单介绍自己一边抬眼示意那一队官兵。 丁大人缓缓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手下,抬手示意了一下。那队官兵面面相觑了一番,便都纷纷收了兵刃,丁大人又转过道:“本官乃吏部员外,丁蔚。本是为传达谕旨而来,不巧恰逢妖雨作乱,现欲视察临安民情,以便奏明圣上。” 柳梦生听来丁蔚这话虽说是介绍自己的,但更像是说给穆青竹听的,听起来义正言辞但却没什么实质内容,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心里一阵厌烦。 此时门外跑进来一名小吏,向丁蔚施礼道:“禀大人,程大人到。” “有请,”丁蔚一听,干脆撇下穆青竹三人,向门口走去。 柳梦生见丁蔚这般态度,眉头一皱望向身边两人。那位姑苏柳氏的修士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同夏揖山一起缓缓跟去,而穆青竹则是一脸轻蔑的笑意看了看那位丁大人,然后推了推柳梦生要他一起跟去。柳梦生心里自然是有一万个不乐意,他本来就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何况对方还是个最好不要招惹的高官,但无奈被穆青竹挟持,只好一起走了过去。 柳梦生拖着腿还未走出几步,就见程大人风尘仆仆地从门口快步进来,身后还跟着楚雁南。 “丁大人,”程大人先行施礼道。 丁蔚回礼道:“程大人,近日令郎在军中战功累累,现已官拜昭武校尉,圣上也曾有意让令郎担任节度使,真是恭喜程大人了。” 程大人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不露声色地理了理情绪,回道:“犬子承蒙丁大人拂照了。” 丁蔚忍不住咧嘴一笑,似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道:“都说虎父无犬子,程大人谦逊了。” 程大人勉强地笑了笑道:“丁大人今日来临安可有要事?” 丁蔚收了笑容,正色道:“本官今日回来是为向四方御使夏揖山传达圣谕而来,不巧有邪祟作乱,不知现在临安城中情况何如?还望程大人如实汇报,本官也好回京禀明圣上。” “那是自然,”程大人道,“那邪物十分猖獗,城中有不少百姓罹难,三十余处房屋损毁,所幸现已恢复城中秩序,下官也正忙于操办重建的事宜。” “哦?本官来的时候略有所见,先前是有听闻这个叫什么妖雨的邪物十分厉害,没想到能这般棘手,”丁蔚撇了夏揖山一眼,见夏揖山低下头去便继续说道,“不过,本官听说之所以会有如此沉重的损失,还与当时兵力没有及时集中有关。” “那邪祟确是十分厉害,而且不知会从何处攻来。因此下官才分散兵力,在城中设立多处岗哨,”程大人连忙解释道。 “这个邪物向来行踪诡异,在下听闻先前官府曾搜寻多年未有所获,”楚雁南见程大人面有难色就上前一步道。 “楚将军误会了,本官没有责怪的意思,”丁蔚打断道,“只是本官好奇,这妖雨的行踪从来琢磨不定,程大人和楚将军是如何困住它的?” 楚将军?柳梦生不禁心中一沉,这个楚雁南果然曾在朝为官,好你个楚雁南,隐藏的够深的啊,虽说之前并未仔细过问,但明显感到是楚雁南刻意隐瞒的。 “楚某已经辞官归家了,再被大人称作将军恐怕并不合适,”楚雁南道。 “此话差矣,楚将军在任时功绩显赫,广受敬仰,纵使卸甲归家也是威名犹在,受老朽称一声楚将军不为过的,”丁蔚笑道,“想当初朝中百官竟然没人出面留住楚将军,也是件憾事。若是将军辞官之时老朽能在京师,一定会登门相劝的。” “丁大人费心了,”楚雁南施礼道。 “哪里,若是楚将军他日有意再回朝廷,老朽定当上书举荐,”丁蔚笑着说道,“这一次讨伐妖雨,楚将军想必也是出了不少力吧。” “说来惭愧,若非有柳兄将它拖住,恐怕我等难以查明此物真身,更不知会因此平添多少罹难的人,”楚雁南看向柳梦生道。 楚雁南的这一番话让柳梦生又陷入了思考,仔细想来那时城北驻扎的人手已然往城南去了,那邪祟为何不去目标众多的城南,却非要留下来与柳梦生几人缠斗,以它那巨大的体型若真是想走,就凭在场的几人怎么可能拦得住?而且也不知为何,那邪祟会对自己如此执着,该不会是自己在失忆之前也把这条尸蛟招惹了吧? “就凭一人能拖住那邪物?”丁蔚有些怀疑地再次看了过来。 这一次,柳梦生察觉到的已不是单单的敌意,其间甚至夹杂了些许杀意,而且听丁蔚的语气像是对那邪物有所了解。 柳梦生不想任由这人肆意猜忌,便扬声道:“当然不只是我一人了,还有临安穆氏和泰山夏氏的诸位。” 此话一出,引得所有人侧目,夏揖山抬头看着他,表情流露出些许感激之色,穆青竹挑了挑眉冲他邪魅一笑,然后特意在丁蔚面前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 柳梦生虽然本意是想隐瞒师姐也在场,同时更不想透露出那尸蛟非得追着自己咬,才特意强调两家玄门的,不过当时殷雪怜和夏语冰也确实在场,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丁蔚脸色愈加难看,想必是对得到的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沉默了些许,捋着胡子道:“青台,这位小兄弟同为柳姓,可是和你们姑苏柳氏系出同源呀?” “尚未询问,但在下未有听说本宗有旁支别系,这位柳兄恐非姑苏柳氏所出,”柳青台平静地回道,目光却从未离开柳梦生。 青台?柳梦生心想这姑苏柳氏和临安穆氏起名字怎么都是一个路数?还未多想,就觉得被几人神色各异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便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不是说过我这是第一次出家门嘛,且不要说是否与哪一家仙门有关系,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可是从来没有听闻过各方玄门世家名号的。” “是这样啊,”丁蔚若有所思道,柳梦生明显感到他的气息缓和了不少,虽然依然存有敌意,但是杀意已经全然消散了。 “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自己的相貌与一位朝廷通缉的要犯十分相似?”丁蔚接着说道,眼中有丝丝寒光掠过。 柳梦生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说不知道吧,自己之前就因此被冷美人和夏揖山争着追杀,想瞒也瞒不住。可要说知道吧,又肯定会被这个丁蔚追问,自己又偏偏失了记忆,到时候稍有差池,恐怕免不了招惹上麻烦。 “丁大人,柳兄在此之前恐怕并不知晓,”楚雁南代为解释,见丁蔚转身向他,就继续说道,“楚某到临安前,曾与之同行,见柳兄的言行确是不知世事,更不用说知道有一位同自己相貌相似的要犯了。” “是啊,丁大人。此次临安祟乱,这位小兄弟能挺身而出,更是在面对邪物时舍生忘死,实在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程大人也帮忙解释道。 丁蔚又眯起眼看着柳梦生问道:“揖山呀,你怎么看?” “下官同程大人和楚兄看法相同,”夏揖山恭敬地回道。 “罢了,既然楚将军和程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本官就不深究了,”丁蔚叹了口气道,“揖山呀,你刚才说有一物急需送回泰山,到底是何物?” 夏揖山将一贴满符箓封条的木匣呈到众人面前,道:“丁大人请看。” “这是?”丁蔚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敢去碰这个木匣。 “乃是柳兄从那邪物身上斩下的臂爪,”夏揖山回道。 “这个妖雨的真身到底是什么邪物?”丁蔚问道。 “下官不知,也从未见过这种邪物。这条断爪上邪气尤盛,经久不散,若不谨慎处置恐怕还会招致其他祟乱,故而下官想尽快送回宗内镇压,以防有变,”夏揖山道。 “此事虽是紧要,但皇命不可违,你可要好自为之啊,”丁蔚意味深长地嘱咐了夏揖山一句,遂转向程大人道,“程大人,本官近日还有要事在身,也不便久留,还要劳烦程大人今日能将临安目前的境况撰写成公文,递交于我。” “那是当然,”程大人回道,遂与楚雁南和夏揖山一起送丁蔚出了山庄。 穆青竹和柳青台自然是没有去送的意思,柳梦生刚要舒一口气,就见这两人转来看向他,尤其是穆青竹脸上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 “两位这是?”柳梦生被两人盯得心里发毛,遂弱声弱气地问道。 “是这样的,青竹师弟料到楚大侠和程大人会来,于是同在下商议,想借这两人之口在朝中大臣面前为兄台作保,”柳青台开口解释道。 “所以酌桂才让萧楚跑来我们这里的?”柳梦生看向穆青竹。 “哎,那是凌师弟自作主张,可不是我叫他去做的,”穆青竹笑得更明显了。 “多谢各位,”柳梦生施礼道,虽然很是感激,但是柳梦生还是不由心中暗道下回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别老是让我即兴发挥好不好? “多礼,”柳青台回了一礼。 “还客气什么呀?”穆青竹则是笑着回道。 “青竹兄呀,后来那尸蛟是如何逃脱的?”柳梦生还是好奇地问了出来。 “尸蛟?”穆青竹迟疑了一下便马上反应了过来,“哦,你说那邪物呀。说起来真是惭愧,柳兄都已经斩下他一条臂爪了,可最后还是放跑了它。” “我们赶到时,那邪物已是遭到了重创,”柳青台顿了一下,缓缓补充道,“但即便如此,其危险程度也非是一般邪祟能比。纵使与临安穆氏诸位联手,也未能阻挡它逃入河中。” “尸蛟这个名字是柳兄想的?”穆青竹好奇地问道。柳青台闻言一愣,刚要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个名字其实是雪怜姑娘想到的,”柳梦生道。 “为何叫尸蛟呢?”柳青台问,穆青竹也在一旁点头表示好奇。 “因为雪怜说是穆姑娘认为那是一条恶蛟,而且已非活物,所以才叫它尸蛟的,”柳梦生解释道。 “难怪这邪物受到那般重创,却不见有血迹留下,”柳青台自言自语地说着,“也就是说,我们那天夜里对抗的实际上是一具尸身吗?” “这般考虑,尸蛟这个称法还真是十分恰当呢,”穆青竹点头道。 “青竹兄,这蛟蛇的身上会长出鬃毛吗?还有角?”柳梦生接着问道。 “蛇怎么会长出鬃毛?”穆青竹皱眉道。 “可是那晚我清楚地看到,这个尸蛟的颈部生有浓密的鬃毛,”柳梦生道。 “确实如此,我们也注意到了,”穆青竹回忆着说道。 “龙髯,”柳青台接道,“那物难道已非是蛟蛇之流那般简单,这些鬃毛恐怕是龙髯。” “那它其实是条龙?”柳梦生惊讶道。 “看其样貌应该还未是龙身,恐怕是在化龙之时,遭遇了什么不测,才落得如此下场,”柳青台道。 “世间真的有蛟蛇能化龙的事情?”柳梦生道。 “虽说世间偶有蛟蛇现身并不稀奇,但蛟蛇化龙却都只是传说,未有确证,不知真假,”穆青竹道。 “确实,说到底,世间还未见过真龙的样貌,唯一可以断定的就是,这尸蛟绝非一般恶蛟所化,”柳青台道,“看来有必要提醒仙门各宗留意了。” “是啊,这尸蛟纵使失了一条臂爪,也能造成极大的威胁,”柳梦生点了点头同意道。 “柳兄放心,我已经让门下的师弟师妹们去了书信,告知仙门各宗了,”穆青竹道。 柳梦生和柳青台同时望了望对方,不知道这一句柳兄称呼的是谁,穆青竹见了两人的反应,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三人面面相觑随即一起笑了起来。 “呀!” 一声惊叫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三人转身却见殷雪怜似乎正被一名姑苏柳氏的小姑娘缠着,柳梦生和穆青竹同时挑眉看向柳青台,柳青台则是一脸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 走近之后,便听清这小姑娘像是在恳求什么:“这位姐姐,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殷雪怜有些为难还有些慌张,不知如何应对这个活泼的小姑娘,只是怯怯地小声回着:“这个…真的…不可以……” “青阳,”柳青台严厉地说道,“不要为难人家了,登门做客要举止端庄一点。” “师兄师兄,我听说临安穆氏有位客卿善琴,正想询问一下呢,”然而柳青阳完全没有听进去,有点兴奋地一边说着一边在殷雪怜身边跳来跳去。 “你这里哪是询问?分明是逼供,”柳梦生笑道,柳青阳一听便停下来冲他吐了吐舌头。 “抱歉,我家师妹让姑娘困扰了,”柳青台施礼道。 殷雪怜见此反倒更加慌张了,干脆直接躲到了柳梦生和穆青竹身后。 柳青台一愣,不清楚自己哪里冒失惊到了她。柳梦生见柳青阳还想追上来,便上前一步用身体掩住殷雪怜。柳青阳见有人拦在面前,却也不打算放弃,干脆跟柳梦生两人周旋起来。 “我家师妹比较怕生,青台兄不要在意,”穆青竹看着一旁打闹的三人。 “不知青阳口中的那位客卿可是?”柳青台好奇地问道。 “那一位非是客卿,乃是画梅山庄的贵客,”穆青竹解释道,见柳梦生正在乐此不疲地隔开殷雪怜和柳青阳,便扬声道,“柳兄,令姐的情况如何了?” “哦,家姐已经没有大碍了,”柳梦生一不留神把柳青阳放了过去。 “抓到姐姐啦,”那小姑娘一下子绕了过去抱住了殷雪怜的腰。 “呀!”殷雪怜一惊搂住了柳梦生的右臂。 第十三回 还璧 往回的路上,柳梦生从与柳青台和穆青竹的谈话中了解到,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的开山先祖原本都是同一门派中同一位师父的关门弟子,此派名作昆仑,是当时最为显赫的仙家门派,号称“九霄星垂,万世同辉”。师兄弟两人入门后修行十分努力,仅仅数年时间二人的修为就已经远超同门中的其他弟子,甚至可以比肩门中长老。但奈何那时世道动乱,不仅时有邪祟作乱,各个门派之间也相互争斗不断,就连当时的门中长老也都各怀鬼胎。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师兄弟两人的出色表现,不仅没有为师徒三人带来敬仰与荣誉,甚至还为自己和师父招来了不少猜忌和危险。门中有几位长老对师徒三人的妒忌极深,认为他们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于是就在师兄弟两人出门云游之时,以莫须有的罪名逼死了二人的师父,又派弟子甚至雇佣杀手追杀师兄弟。 得知此事的两人当即与门中决裂,迫于局势危急,二人分别投入当时能与昆仑争辉的王屋山和蜀山两派,后又继续云游四方磨练自己,并在十年后联手为自己师父雪恨,那一战直接导致了昆仑派崩解,那几位长老为了自保还动用了门中禁术,结果一夜之间雪封昆仑,风雪连日,百年不开,门中弟子因此几近全数丧命,师兄弟二人也此战中失去了对方的音讯。 此战后师兄弟都以为对方已经身死,或是失望,或是心死,两人很快便分别寻得自己的归宿,另立门户,便是现在的姑苏柳氏和临安穆氏。不过也有一说是,当初是两位先祖的师父预感到自己将有不测,才着急令师兄弟二人云游历练,并且托付好友暗中相助,所以两人虽是与原先的门派分道扬镳,但都感念自己师父的恩情,结果不约而同地在自己门中保留或是借鉴了自己师父门下的很多门规,比如说如何为门中弟子起名的字辈就是其中之一。 柳梦生心道怪不得你们两家起个名字都是一个路数,原来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之间还有这般渊源。想来临安与姑苏两地相距不远,可叹两位先祖沉浸在痛失对方的悲伤中,却不知彼此其实相邻甚近。只是柳梦生心里有个疑问,听穆青竹和柳青台的意思,两位先祖自失散后未曾尝试寻觅彼此,为何就能笃定对方已经身死了呢? 记得江晓莺也提到过昆仑山一战,是不是就是指的姑苏柳氏与临安穆氏两位先祖为师父雪恨的这一战?还有现在的穆氏宗主就带着门下大部分弟子驻留在那里,也不知是意欲何为。最后冷美人又托付他埋镯之事,柳梦生不禁感慨临安穆氏与昆仑山还真是有着不解之缘呢。 转念之间,柳梦生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那冷美…呃…穆姑娘岂不是要比松哥和青竹兄大一个辈分?” “当然不是了,”穆青竹闻言一笑道,“姑苏柳氏起名的字辈是依照一联诗句,虽然临安穆氏为门下弟子取名也会依照此句,却不知为何比柳氏多了一句。而自立派以来门下男弟子皆以与柳氏相同的那句排辈分,而女弟子则是依照了另一句。所以二师姐虽然名字中未带有青一字,但其实与我和松哥是同一辈。” “原来是这样,”柳梦生若有所思地回道。 几人走到岔口处,柳梦生不禁望向穆容雪所处的那一处院落,心里犹豫要不要去见冷美人。 穆青竹注意到了柳梦生的举动,嘴角微微一扬,悠然说道:“雪怜师妹,带柳兄…嗯…梦生兄去雪梅轩吧。” “嗯,好,”殷雪怜很自然地答应了。 “青竹兄啊,你还是叫我柳兄吧,总觉得梦生兄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柳梦生一脸无奈道,本来自己还有选择余地,结果穆青竹倒好,直接就逼着他去见冷美人了。 “好好好,柳兄,”穆青竹笑道,“那我就管另一位叫台哥吧。” 柳青台听了微微一怔,似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但也没有反对。 “对了,我还要去照看松哥,先就此别过了,”穆青竹笑意不明地说道。 “我们也去帮忙照看伤员吧,”柳青台轻轻拽了拽手里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了柳青阳的腰上,柳青台牵着她防止这小姑娘再去叨扰殷雪怜。 “哪有那么多伤员需要照看呀?!”柳青阳很不情愿地被拉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望向这边,殷雪怜苦笑着抬起手向她挥挥手道别。 一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冷美人了,柳梦生感觉心里有些忐忑,不禁从怀中摸出那半只玉镯,一边看着它一边暗自揣度。现在冷美人是认定自己就是那榜上之人,可为何初见时明明还想手刃了他,之后却又不再相迫,甚至还托付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 “柳公子,这边请,”殷雪怜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自从柳青阳被拉走之后,就明显感觉出殷雪怜轻松了不少。 “嗯,好,”柳梦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 “这镯子为何会在公子这里?”殷雪怜见到柳梦生手中的玉镯十分震惊道。 “雪怜姑娘知道这玉镯?”柳梦生问道。 “这半只玉镯是二师姐贴身之物,从来不肯轻易示人的。不知公子从何处得来,若是无意拾得,还请尽快还给二师姐,”殷雪怜娥眉浅凝,目光闪烁道。 “雪怜姑娘莫急,这镯子是穆姑娘暂时托付在下的,此去本意就是将它还予穆姑娘,”柳梦生解释道。 殷雪怜浅皱的眉一下子就舒展开了,急忙道:“是雪怜一时心急,错怪公子了。” 柳梦生见她似是有所了解的样子,便道:“无妨,不过雪怜姑娘说穆姑娘不会将此物轻易示人,可方才姑娘却能一眼就能识出,看来是对这镯子十分了解呀。” “嗯,这件事情……”殷雪怜犹豫道,看样子果然是知道些什么,却又有难言之隐。 柳梦生见了,自然也不想为难她,便道:“既然雪怜姑娘不方便说明,那在下就不问了,现在就将这镯子还给穆姑娘吧。” “嗯,柳公子同我来,”殷雪怜微微一笑,转身向那处小院去了。 柳梦生跟在后面,虽然明明之前已经来过了,但除了冷美人以外,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柳梦生故作好奇地观察周围景色,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之前未经允许就擅自跑到山庄禁所来了吧。 一路上两人并未言语,来到小院门口,殷雪怜侧身让到门扉一旁道:“柳公子请。” “雪怜姑娘不一起进去吗?”柳梦生疑惑地问道。 “穆师姐很少会让别人进入雪梅轩,即使是画梅山庄的弟子也不例外,”殷雪怜解释道,“雪怜就在此地等候公子了。” “那雪怜姑娘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回,”柳梦生本来也没想跟穆容雪这个冷美人长时间独处。 这一次穆容雪并不在院中,关上门扉后,柳梦生靠在门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将玉镯举在面前,心道要不是当初好奇,也不会引来这般烦忧上身。 柳梦生先前因为直接遇见了冷美人,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过这处院落,现在才注意到院中竟有一汪池水,雪梅轩临水而建,半入池水,池中有一小渚,其上有一树白梅还未落尽,此外便别无草木。这般建筑布局,令柳梦生一下子就想起了桃花坞,又仔细抬眼看向雪梅轩的牌匾,上面娟秀清丽的字迹倒也真与桃花坞同出一辙。 柳梦生轻手轻脚地进到雪梅轩中,刚一进来便看到一张屏风,其上画有松山暮雪图,观来十分大气苍茫,绕过屏风便能一览轩中全貌。 虽然柳梦生大概摸出临安穆氏向来喜欢陈设简约的习惯,但雪梅轩中布置还是比他想的还要简单,仅在靠山一侧设有一张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案侧面有一插放纸草画卷的瓷瓶,后面的墙上挂有一幅明月松间的字画,与屏风上的松山暮雪图遥相呼应,一近一远,意境油然而生。 此般陈设虽然极为简约,却又不失典雅,只是不知空出来这么大的空间用作何用。木质的地板一尘不染,四周的纱幔此时已被束起,斜光穿入,雪梅轩中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池中小渚上的白梅。比起被人精心打理的雪梅轩,那一株白梅倒是显得有失修剪,甚至有些枝丫已经伸入轩中,也可能是此处的主人刻意任由这白梅肆意生长吧。 看着微微反光、一尘不染的地板,柳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踏了进去,后又鬼使神差地径直走到了对面。扶着边栏,望向轩外之景,池水是由北侧山壁上的一眼山泉而来,泉水缓缓注入池中,铃铃作响,却也未惊起丝毫涟漪。偶有白梅从树上飘落,唯有此时如镜的池水上才会泛起微微波纹。虽已入春,但此处位于山中又临水而建,轩中寒意正浓。 柳梦生盯着一朵即将飘落的梅花出神,见那花瓣洁白似雪,在微风中楚楚动姿,与枝叶似断似连,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一样。虽然凋零在即,却也在从容起舞,反倒是让看着的人十分揪心。 哦,它飘落了。 柳梦生的目光随着那一片洁白一同飘落水面,花瓣下面渐渐结出一朵冰花。凝神之际,忽觉身后有人快速接近,还未转身,雪亮的剑锋已经直抵咽喉。 “穆姑娘?”柳梦生下意识地问道,但见对方没有反应,心里就开始嘀咕难道是猜错了?不能吧,除了冷美人有谁敢在这里闲逛?想到这里柳梦生顿了顿,还真有,不就是他自己嘛?这不会是把他当作闯进来的贼人了吧。 柳梦生瞄了瞄这长剑,剑身清澈雪亮,明可鉴人,仔细看去剑身上还有细细的像是雪花一样的纹理,剑锋还未触及肌肤就能隐隐地感到刺痛,还真的是柄好剑呢。 到目前为止剑身拿的很稳,但柳梦生还是怕对方万一手下一个不稳,自己可就真能有个闪失了。于是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剑锋向外推了推,不过手下刚一松劲,那剑锋又倔强地抵了回来。 柳梦生无奈地双手摊在身前,示意自己并无歹意。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转身,眼睛一直盯着那剑锋,生怕对方还没动手,别自己一不小心就主动自尽了。 柳梦生仅仅挪动了些许角度,就感觉耗费了不少时候,不过总算是能看到是谁用剑抵着自己了。柳梦生侧脸看去,只见眼前的姑娘身姿飒飒,英气逼人,眸中寒光凛凛,却不带丝毫敌意与杀气,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还是那般凛若风霜,拒人千里。 “穆姑娘,有话好说,能不能先把剑放下来?”柳梦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幅度极小地摆了摆手。 穆容雪见了又把长剑微微抬高了几分,柳梦生有点慌了,虽然感觉对方应该并不想结果了他,但是这么锋利的剑刃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任谁也不可能淡定的了。柳梦生慌忙将手中的那半只玉镯向前递去,道:“穆姑娘,在下是来还这只镯子的。” 穆容雪看了看那半只玉镯,眼眸一垂,冷冷道:“放到书案上。” 柳梦生见穆容雪没有放下长剑,便横向迈了两步,确保自己彻底避开了冷美人的剑锋,才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挪了过去。走到书案前才反应过来,这都已经跟冷美人遇上了,为什么自己还有种做贼虚心的感觉? 柳梦生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将那半只玉镯轻缓安稳地放到书案上,生怕镯子接触桌面时会发出半点磕碰的声响。不过越是紧张越是手抖,柳梦生庆幸自己是两只手捏着这镯子,要是一只手拿,以现在手抖的程度恐怕一不留神真能把它甩出去。 安置好玉镯后,柳梦生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紧张地出了一层薄汗,转身望向穆容雪,见那她并未看向这边,虽然手中的长剑已经放下,却未入鞘。 柳梦生心中暗想这要是刚才磕到了这玉镯半分,那冷美人是不是真的会一剑劈了自己?想到自己之前跟尸蛟缠斗的时候,这镯子就放在怀里,柳梦生不禁打了个哆嗦后怕起来,幸好那时动作那么大,它也没有从衣服里跌落出来,早知道那时候就不随身带着了。 说到随身带着的金贵物件,除了这玉镯以外,还有那块血玉也是极为要紧的,柳梦生灵光一闪将它摸了出来。 盯着那血玉看了两眼,柳梦生遂开口问道:“穆姑娘,在下有一事想问,姑娘可知在下手中的这块玉佩是何种玉石所制?” 穆容雪挑眉看了过来,柳梦生一瞬间感觉冷美人眼中的寒光像是射了过来一样,暗骂自己是不是脑子冻坏了,问谁不好,偏偏问这个刚才还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 穆容雪并未走近,凝眸看了良久,才转过身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不知。” “是这样啊,”柳梦生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在预料之内,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既然玉镯已经归还了,现在总归是可以离开了,便施礼道,“那在下就不叨扰穆姑娘了,先行告辞了。” 刚要移步离开之际,却听见穆容雪冷声道:“公子为何不问一问夏氏兄妹?” “夏氏很通晓玉器吗?”柳梦生随口问了出来,说出来就后悔了,直接谢过不就可以走了嘛,非得问这一句干什么? 穆容雪侧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此物非是凡物,即使夏氏兄妹也不一定知晓。” “多谢穆姑娘,”柳梦生施礼道,心里想先不管之前这冷美人用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人家到底还是告诉自己一条可行之法,刚才也算是没有白问。 柳梦生等了良久见没有动静,抬头看到穆容雪背对着自己并没有理会,便很知趣地轻手轻脚的从雪梅轩中退了出去。 第十四回 相托 “柳公子的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殷雪怜见他出来关切地问道。 “雪怜姑娘不用担心,可能是被穆姑娘吓得,”柳梦生幽幽道。柳梦生搓了搓双手,感觉寒意还在身上缭绕,便觉得先前见过冷美人笑过的情景果然是因为自己没睡醒。 “二师姐哪里有那么可怕?”殷雪怜见了掩唇笑道。 两人一起闲聊着向山下走去,殷雪怜担心柳梦生情况,一路上搀着他,好像生怕他一不小心会跌倒一样。还未至半程,就看见已经有人立在岔口处等他们了。 “夏兄是在等什么人吗?”柳梦生先行打招呼道。 “柳兄弟,在下有一事相求,”夏揖山很郑重地施了一礼。 “那雪怜就不打搅两位了,”殷雪怜见状低头小声说道。 “柳兄,今日夏某接到谕旨需要火速赶往庐江,马上就要动身出发了,”夏揖山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太着急了,这边话说到一半,他就匆匆开口接着说道。 殷雪怜见状便悄悄地退到了柳梦生身后,柳梦生向侧方迈了半步掩住殷雪怜,随口问道:“这么着急的吗?” “皇命难违,”夏揖山匆促回道。 “不知夏兄究竟有何事相托?”柳梦生大致猜到夏揖山所求之事会与夏语冰有关。 “是家妹的事,目前小妹还未苏醒,夏某实在难以安心,”夏揖山道。 “夏兄放心,大家肯定会倾尽全力医好语冰妹妹的,”柳梦生道,虽然自己到现在还未见过夏语冰的情形,但是有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的诸位在,柳梦生相信夏语冰肯定能得到最好的医治。 “这一点夏某并不担心,”夏揖山道,听语气是很信任临安穆氏会好好照顾自己妹妹的。 柳梦生微微一惊,既然不是嘱托自己照看语冰妹妹,那还能有什么事情? 夏揖山不等柳梦生有回应就着急说道:“是这样,夏某马上就要带着所有人手离开了,看小妹现在的情况,恐怕是不能带上她了。家妹从未单独出门过,也很少接触外人,所以可否麻烦柳兄等家妹恢复后,将她带到庐江或是泰安?” “杜兄也不能留下修养吗?”柳梦生问道。 “圣喻有他要完成的任务,所以也要随夏某一同启程,”夏揖山道。 “这样啊,”柳梦生不禁咋舌,那夜杜仲断了一臂,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两日恐怕也难恢复,方才见到他时也虚弱得只能坐在椅子上听旨,现在却要为这一纸什么圣喻奔波,也着实辛苦。 “柳兄,实不相瞒,当时同邪祟一战虽是出于无奈,但小妹动用鬼物一事怕是已经不胫而走,”夏揖山又道,“若此时家妹随夏某同去恐怕必会招来祸端,所以此番也是想请柳兄带小妹避过这一段风头。” 柳梦生闻言有些犹豫,这要是他独自一人的话现在早就答应了,只是此次同行的还有师姐和江晓莺,那江小鸟可以姑且不论,可是师姐此行本意是去寻故人,若是答应了夏揖山的请求,想是要避开大的城镇了,难免会对师姐此行有所影响。这让柳梦生一时间难以定夺,而且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夏揖山为何会将此事托付给自己?难道拜托临安穆氏不是更为稳妥吗?明明自己先前就把夏语冰卷进了那么凶险的缠斗。 “柳兄?”夏揖山见柳梦生久未答应下来,便试探地问道。 柳梦生知道他心急,但此事不问过师姐,自己确是难以决断,正犹豫是否说明之际,便听身后有人轻声道:“梦生,就答应了吧。” 转身望去,是柳含烟缓缓走来,当然身边还跟着江晓莺。 柳梦生一眼望去想再次确认师姐的意思,就见柳含烟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既然夏兄放心将此事托付,那在下就答应了,”柳梦生见了便立刻回道。 “多谢柳兄,多谢柳姑娘,”夏揖山连忙施礼道谢。 “夏兄不必多礼,只是我们将语冰妹妹带到庐江或是泰安之后,如何同夏兄联系呀?”柳梦生道。 “柳兄,请将这枚令牌收好,”夏揖山从袖中拿出一道令牌递给柳梦生,又接着说道,“柳兄若是到了庐江或是泰安,将此令牌出示给当地官兵或是夏氏门中弟子,自然会被引到夏某这里。行途中若是遇到门中弟子或是途经官府可用此令寻得帮助,我想这一枚令牌也可以在路上化解柳兄一路上的不便。” “多谢夏兄,”柳梦生听了心中一喜,有了这一道令牌日后不仅能用来求援,更不用费力解释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在被通缉的那个人了。 “时间紧迫,夏某就不多逗留了,家妹的事情麻烦柳兄了,”夏揖山又施一礼道。 “夏兄放心,我们会尽心照顾令妹的,”柳梦生郑重道。 众人目送夏揖山远去,江晓莺凑过来道:“也不知道这个夏揖山是怎么想的?明明才认识不久,居然就能这么信任你?” “你这小鸟不好好在屋里修养,跑出来干什么?还非得拉上我师姐一起受累,”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道,见自己师姐还背了琴匣出来,便想替师姐接过来。柳含烟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样,轻轻摇头回绝了,柳梦生见此只好作罢。 “就算是修养也不能光在屋里呆着呀,”江晓莺噘着嘴道,“偶尔出来逛一逛,心情好了受的伤也能好得快一点,是不是呀,雪怜?” 殷雪怜在一旁看着两人拌嘴,没想到江晓莺会突然问自己,张大眼睛愣了一下,随后浅浅一笑道:“确是对恢复有些助益。” “行行行,逛逛就逛逛,”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向殷雪怜问道,“雪怜姑娘,语冰妹妹目前在何处修养?” “在祈梅苑,”殷雪怜回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嘛?”江晓莺问。 “既然夏兄托付咱们照顾语冰妹妹,自然先要去看看她的情况,你就把这一趟当作是逛逛吧,”柳梦生道。 “人家夏揖山拜托的人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江晓莺道。 “那不管你去不去,反正我跟家姐肯定是要去看一看语冰妹妹了,”柳梦生道。 “柳姐姐都没说话呢,”江晓莺挽住柳含烟的手臂。 “晓莺呀,此身确是有些担心语冰的情况,不如就过去看一看吧,”柳含烟浅浅一笑道。 “那好吧,”江晓莺有些不情愿道。 “哎呀,”柳梦生突然想起,刚才夏揖山来去匆忙,居然忘了问他血玉的事了。不过转念一想,夏语冰也是泰山夏氏的人,等她醒来问问她,跟问夏揖山应该没差的吧。 第十五回 骄矜 众人来到祈梅苑中,此时院中姑苏柳氏和临安穆氏的弟子们正在奔忙,柳梦生不由得看向殷雪怜。 “同尸蛟一战后,大家将受煞气所侵的伤员转至此处医治,”殷雪怜会意地解释道。 “为何要转至此处?”柳梦生不由问道,画梅山庄距离城中还有不少距离,而这祈梅苑又是在山庄深处,将伤员运至此处必然费时费力。 “画梅山庄中灵气充沛,有助于伤者清除体内煞气,”殷雪怜接着解释道。 柳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是灵气煞气的,他到现在都没能理解。 话音刚落,就看到前方一个小小身影低着头飞快地窜了过来,身后好像还拖着一条小尾巴,直直地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殷雪怜看见后面色一白不由向后退了半步,柳梦生见状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殷雪怜会意地躲到了柳梦生身后。柳梦生舒了舒筋骨,做好准备对付这个小家伙。 只见那小家伙已然冲到近处,柳梦生准备迎上去拦住她,结果那个小家伙却从柳梦生张开的双臂下钻了过去,继续向前冲去。柳梦生心中一惊,莫非目标不是殷雪怜?! 眼看那小家伙直奔自己师姐而去,柳梦生急中生智,用力一脚踩住那条小尾巴,小尾巴瞬间绷紧,于是柳青阳在碰到柳含烟之前,一个跟头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柳梦生光是看着就觉得这一下摔的一定很疼。 “梦生!”柳含烟责声一唤,便向柳青阳走去,几人见小丫头摔倒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了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殷雪怜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脑袋。谁知柳青阳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殷雪怜的腰,将她扑在地上开心道:“终于抓到会弹琴的姐姐啦!” 一众人被这一下整的有点不知所措,殷雪怜一脸无助地看向柳梦生,一副想要哭出来但又强行忍住的样子。 “青阳!休要胡闹!”此时柳青台赶了过来。 柳青阳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抱住的是殷雪怜,稍微楞了一下,然后又一边坏笑一边把脸埋进殷雪怜怀里去了:“我不管,我不管,你又不陪我玩,又不帮我找会弹琴的姐姐,现在我自己找到了,才不要你管。” “青阳,不要胡闹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柳青台尽量压着自己的怒气,将语气放缓和了一些。 “你到底是谁的师兄?!从来不向着自己师妹说话!哼!”柳青阳抬起头来撒气道,说完又把脸埋了回去。 殷雪怜现在是真的快哭了出来,柳梦生不忍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便想上前把这小家伙强行拎起来,刚活动了一下手腕,却看见自己师姐蹲了下来轻轻抚了抚柳青阳的小脑袋。 柳青阳抬起头来,看向轻抚自己的人,那一眼竟是怔住了,不觉间松开了抱着殷雪怜的双手。 “姐姐,他们说的会弹琴的姐姐是你嘛?”青阳怔了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也许是,只是你为何一定要找这位会弹琴的姐姐呢?”柳含烟温柔地笑着。 “不想告诉别人,”柳青阳低下头小声嘟哝道。 “这个……”柳青台犹豫了一下,便开口解释道,“这位姑娘,实不相瞒,柳氏门中曾有一位弟子通晓琴曲……” “师父都说不要告诉别人了!师兄你闭嘴!”柳青阳气得干脆也不抱着殷雪怜了,直接跳了起来愤怒地瞪向柳青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柳梦生惊异地看着柳青阳,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有如此之大的怒火,而且这怒意还是向着自己的师兄。而柳青台更是直接愣住了,甚至不敢直视青阳的眼睛,可能不曾见过自己师妹这般发火。 殷雪怜还未从被这小姑娘突然抱住的紧张感里恢复过来,就又被眼前的情况吓到了。 只有柳含烟还能保持一份从容,先是抚了抚殷雪怜的后背,这一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让殷雪怜从紧张的情绪中放松了下了,乖巧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事了。 柳含烟似是看见了一般对殷雪怜浅浅一笑,然后转身轻轻抱住了柳青阳柔声道:“青阳想不想听姐姐弹琴呀?” 谁知柳青阳听罢竟倏然泪下,柳含烟似是察觉到了,遂抬手轻抚着小丫头的长发,青阳便转过身来抱住了柳含烟静静地哭了起来。见此,众人不知所措地望着相拥的两人,而柳梦生却注意到师姐话音未落时,柳青台的手臂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正当柳梦生有些奇怪地望过去的时候,柳青台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迅速恢复了神情,柳梦生遂转去伸手将殷雪怜拉了起来。 柳含烟耐心地等青阳情绪平复后,柔声对她说道:“姐姐现在要去探望一位伤者,青阳一起来吧。” 柳青阳很乖地轻轻点了点头,柳含烟缓缓起身转向柳青台,似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柳青台立刻会意地施礼道:“那师妹就麻烦柳姑娘照看了。” 柳含烟听后笑了笑,回身将青阳揽在身侧道:“雪怜,我们去探望语冰吧。” “嗯,好,这边请,”殷雪怜轻声应道。 第十六回 疑症 夏语冰的房间位于祈梅苑东侧小楼上的僻静处,完全听不到楼下的忙碌与喧嚣,十分适合静养。几人进屋的时候,夏语冰依然未醒过来,安雨初正在床边察看着她的情况。 “语冰妹妹怎么样了?”柳梦生一进屋便问道。 “这个说不好,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夏姑娘这种情况,现在完全没有头绪,”安雨初几近放弃地靠在床柱上。 柳梦生一听立刻催动气息探查了过去,随后也陷入了困惑,相比于伤重之人应该表现出来的微弱气息,夏语冰体内的气息流转却是近乎狂乱的。柳梦生大略地探察一番,感觉夏语冰体内的气息流动毫无章法,遂望向自己的师姐,但见柳含烟眉心浅凝,似是也在疑惑。 “语冰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柳含烟坐到床边为夏语冰诊脉。 “自与尸蛟一战后一直未醒,前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后又开始间歇发热梦呓,”殷雪怜轻声回道。 “我们想尽了办法,也请来了医馆的郎中,还是毫无头绪,”安雨初一脸疲惫地靠在了床柱上。 “语冰妹妹的伤情也许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医治,”柳梦生仔细探查一番后,发现夏语冰气息狂乱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体内有两股气息在相互纠缠,其中一方自然是夏语冰自身的气息,只是另一股气息究竟是从何而来? “有法子啦?”安雨初一听腾地一下就又站了起来,结果因为长时间劳累再加上动作太猛烈,竟一时头晕脚软,差一点跌在地上。 殷雪怜急忙上去扶稳她,安雨初扶着额头颓然地倚着床柱坐下。 殷雪怜见雨初坐得安稳了才回身问道:“公子可有良策?” 柳梦生看了看师姐,并不是很确定地缓缓道:“良策称不上,只是我感觉到现在语冰妹妹体内似乎是有两股气息在争斗,相持不下,若是能安抚下这两股气息,或是削减其中一方,是否能化解语冰妹妹的症状?” 说完,柳梦生又有些不自信地望向师姐,见柳含烟肯定地点了点头,便知道师姐同自己的想法一样。若是如此考虑,此时夏语冰的情况或许与江晓莺刚被捡到的时候相似,想来香雪中的那一道沟壑兴许就是尸蛟所为,江晓莺应是在林中遭遇了这邪祟。柳梦生心想江小鸟也是命大,没被夺走魂魄,不过她是怎么醒过来的呢? “感觉到?气息?”安雨初听着有点懵,摸着自己的脸皱着眉头尝试着理解。 “公子的意思是夏姑娘这般是因为有不属于的她气息盘踞在体内?”殷雪怜似是理解了柳梦生的想法。 “该不会是那团阴森森的黑雾吧?”江晓莺突然惊道。 “果然是这样,”安雨初也恍然道。 “雨初,若真是那般,为何你我没有察觉?”殷雪怜摸着雨初的额头缓缓道。 安雨初像是又陷入了困惑一样蔫了下去:“是啊,雪怜师姐跟大家都感觉不到,应该不是什么邪物。” “既然柳公子可以察觉到,莫非可以用武家的方法医治?”殷雪怜若有所思地说道。 “武家的疗伤之法吗?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会这办法的武家高手呀?”安雨初忧愁地说。 说到能找到的武家,柳梦生灵光一闪和江晓莺一同脱口而出:“楚雁南!” “确实,若是楚将军的话,也许会有办法,”殷雪怜赞同道。 “那我们快去城中找他吧,”江晓莺一见有机会可以出去逛逛便来了精神,安雨初则是一副疲惫的样子似乎不想动。 “雪怜,不如你先将安姑娘扶回房间休息吧,语冰由此身照看,”柳含烟柔声道。 “真的嘛?”安雨初一听可以小歇一阵不由得开心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殷雪怜连忙道。 “这几日辛苦两位了,趁现在休息片刻吧,”柳梦生也劝道。 “是啊,语冰妹妹这里由柳姐姐照看,我跟这呆瓜去问问楚大哥有没有什么法子,你们两位就先去歇一歇吧,别再把自己累倒了,”江晓莺道。 “多谢诸位,”殷雪怜感激道。 “谢谢柳姐姐!”安雨初十分高兴地将殷雪怜拉走了。 待殷雪怜和安雨初两人离开后,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柳青阳像是有些不满的样子,拉了拉柳含烟的衣角,看着病榻上的夏语冰问道:“姐姐为何来看她?” “受人之托,”柳含烟低下头来浅笑着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青阳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姐姐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姐姐最好了!”柳青阳一扫阴霾,恢复了先前那个在前庭打闹的小姑娘。 柳青阳看起来应是与夏语冰同岁,两人性格却相差迥异,柳梦生最开始以为柳青阳这丫头一定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但从方才发生的事情来看,眼前这个小姑娘或许也有着难以释然的经历。 “真好,我也想听家姐弹琴,”柳梦生用羡慕的语气说道。 “你以为光你想啊,我还想呢,快点走,咱两还得去找楚大哥呢,”江晓莺没好气地拽着柳梦生就往屋外走去。 柳梦生在被拖出门前一直奋力地回头看着师姐和柳青阳亲密地依在一起,心里感慨着我现在居然会嫉妒起一个小丫头来了? 第十七回 奔波 柳梦生同江晓莺简单问了一下,就从一位在祈梅苑养伤的军士那里得知,楚雁南已去临安城中帮忙了,两人只得迅速赶往城中。 虽然在画梅山庄里几乎每一个遇到的人都说临安这一次遭受了极大损失,但是柳梦生和江晓莺真的来到临安城中时,却觉得受灾程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严重。 街道两侧受损的房屋基本上都已经开始着手重建了,不过在柳梦生看来,和崔府相比这些建筑基本上都只能算是轻伤。 街上鲜有见到啼哭哀叹的人,虽然很多人都穿着白衣丧服,但更多的百姓正井然有序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甚至很多店铺开始正常营业了。 “嗨,穆柳两家联手都这样,恐怕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在问楚雁南行踪的时候,一个摊主说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在城里搜寻楚雁南的踪迹,却发现他好像能出现在任何地方,问了不同的人却能指到不同的地方,先是问路过的官兵说是在帮着疏浚河道,跑到河道工地那里,施工的人又说楚雁南已经推着物料去望梅台了。 于是二人又赶到望梅台,席文清正在那里负责指挥附近民居的修缮工作,见两人满头大汗的样子,憋住笑意道:“楚将军呀,是有来过,可是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北城的广场,两位可以去那里试一试,也许路上就能遇见折回来的楚将军呢。” “席姑娘,上面的官员说是宫墙还缺石料,要从咱们这里征调,”话音未落,一个工头就急匆匆地跑来汇报。 “还来要?当差的以为这里的石料是白来的吗?再说邪祟根本就没往行宫那边去,凭什么征调物料帮他们去修?”席文清面露不悦之色,“回去跟他们说,就说也没有了。” “可是这……”工头面露难色,想是提出这征调要求的人不好惹。 “可是什么?还不快去,”席文清气道,又转去催促几位工匠,“还有你们,别看了,赶紧动手把这些石料都用完。” 见席文清忙着督促重建工作,柳梦生和江晓莺没细问便离开了。 熙攘的北城广场一如先前一般的热闹,人们似乎已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四周的店铺皆已开张,不时会有店伙计跑出来招揽客人。只有地上散落着的些许破碎的砖石,记录着邪祟败逃时的仓皇。 柳梦生来到被摧毁的告示栏前,弯腰捡起了那一张通缉令,名姓已经被雨水打湿,模糊难辨。望着这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相貌,柳梦生沉思着,直觉告诉他,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这榜上之人,但是奈何自己现在失去了记忆,便也无从考究。虽然好奇之前到底犯了什么事遭到通缉,但又不好向谁明问,总之以现在的情况,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就这个被通缉的要犯。只不过,柳梦生心中在想自己是否还有亲族朋友,若是双亲还在,他们看到这份通缉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个楚征楚雁南到底是有多能跑!”江晓莺见北城广场也没有楚征的人影就几乎抓狂道。 柳梦生听她都已经直呼楚雁南的大名了,估计是真的恼了,不过自己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两人在临安城里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找了一圈,现在别说询问楚雁南有无医治夏语冰的方法了,到现在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你们两个小娃娃想要追上楚大侠,怕是不可能的喽,”卖硝石的店老板听见两人像是找楚雁南,就走过来说道。 看着江晓莺一脸绝望的表情,柳梦生小声道:“这下算是逛够了吧。” “本姑娘现在没心情揍你,先歇会儿先歇会儿,”江晓莺垂头丧气地坐到栏杆上。 “哈哈哈,年轻人,别这么快就放弃呀,”店老板笑着说道。 “老板,问你个事情,为什么大家都管楚兄叫楚大侠呢?”柳梦生之前就一直想找个人问问了。 店老板有些惊奇地看了柳梦生一眼,随后开怀笑道:“哈哈哈,小兄弟你真的不知道吗?抱歉抱歉,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不知道楚大侠的人。” “抱歉,在下一直久居山林,对世事知之甚少,”柳梦生有点不好意思道。 “倒也无妨,好久没跟年轻人讲讲楚大侠的故事了,”店老板似是很怀念的样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一边扇着一边继续讲道,“这楚大侠原本是荆州藩军将领,是楚燕老将军的长子,曾数次率部北上击退异族的入侵,那时候楚大侠的军队威名远扬,招收兵马也不问出处,当时也有很多占山为王的厉害人物慕名来投,楚大侠更是不在意这些人的出身,帐下接连添了好几员大将,也因此结识了不少绿林豪杰。楚大侠也真是厉害,愣是把这些官府眼里的乌合之众管得老老实实的,不仅不闹事,不欺压百姓,还常常帮助工程农事。后来楚大侠因为战功显赫被京师招为禁军将领,然而去了京师仅仅数月就不知为何忽然辞官,从此带着在藩军时结识的兄弟一起在江湖行走。” “那楚兄不是荆州人士吗?老板为何也如此津津乐道?”柳梦生道。 “哈哈哈,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呀,”店老板笑道,“虽然之前护国有功,但是楚大侠真正广为百姓所知确是在辞官之后。” “哦?真的?”柳梦生挑眉道。 “我还能诓小兄弟你嘛,不然大伙怎么都楚大侠楚大侠的叫,却没人叫楚将军的,”店老板道。 “的确是,所以楚兄到底做了什么?”柳梦生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无论是最开始进城的流民,还是临安城中的百姓都称呼楚雁南为楚大侠,也就是程大人还有丁大人那些官府的人才叫他楚将军。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惩奸除恶了。那时候贪官遍地,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不堪其苦,有的流离失所,有的落草为寇。但自从楚大侠辞官之后,各地就连连出现贪官污吏清晨被绑在县衙门前,身前还绑着写着罪行的告示。后来大家就开始传是楚大侠带着自己一票子兄弟游走四方,暗中将这些个贪官一一揪了出来,还将贪污的钱款散给了当地百姓,”店老板道。 “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是楚兄所为呢?”柳梦生随口问道。 “哈哈哈,每次有贪官遭受报应的地方,总会有楚大侠跟他的弟兄们出没,不是他们做的还能是谁?”店老板道。 “那既然都知道是楚兄所为了,这些个官员不会报复的吗?”柳梦生问道。 “对呀,官员之间不会相互勾结的嘛,既然已经有人栽了跟头,那其他的就不会提防嘛?”江晓莺质疑道。 店老板略带轻蔑地笑道:“当然会防,只不过一般的护院官兵哪里是楚大侠他们的对手?而且每一次他们都抓不到楚大侠的证据,自然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抓捕,不过凭这些虾兵蟹将哪里能抓到楚大侠?” “这样啊,”柳梦生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现在楚雁南为什么独自一人,他的那些个兄弟去了哪里? “真想不到楚大哥这么帅气,这就是传说中的侠盗吧,”江晓莺赞叹道。 “这会儿又不嫌人家能跑啦?”柳梦生撇了她一眼,心想同样是行走江湖的,楚雁南就能受到大家敬仰,而自己刚一出门就被各种追杀,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哈哈哈,小兄弟呀,那个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楚大侠呀?”店老板悠闲地指去。 “呀!”江晓莺一下子跳了起来,柳梦生顺着看去,果然是楚雁南正扛着一个大袋子飞奔远去。 两人又废了不少力气才追上楚雁南,江晓莺本就还未完全恢复,左手又被绑着没法用来保持平衡,这一段追逐可是把她累够呛。 “听柳兄所言,夏姑娘的情形的确像是习武之人运功不当所致,”楚雁南托付身边的官兵将自己手中的物料送到望梅台,就跟两人一同折回画梅山庄。 “那为何会有两种气息同时在一人体内呢?”江晓莺问道。 “其中的具体原因楚某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在习武过程中,这种事情却不算少见,”楚雁南道,“只是遇上这种情况,大多是需要靠自己调息平复的,夏姑娘现在却处于昏迷状态,恐怕难以靠自身调息。” “就不能借由外界调息吗?”柳梦生问道。 “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此人对气力掌握十分娴熟才行,”楚雁南思考了一下说道。 “楚兄可有把握?”柳梦生追问,说道对气力的把控,虽然自己也有一些自信,但是柳梦生断定楚雁南在气力的控制方面绝对是在自己之上,再加上对这种情况比较熟悉,此事交由楚雁南更为稳妥。 “说来惭愧,楚某还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够成功帮助夏姑娘调理气息,”楚雁南道。 “楚大哥现在就不要谦虚啦,以你的实力目前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人了,”江晓莺劝道。的确,现在想要平复夏语冰体内暴动的两股气息,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楚雁南无疑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如果就连他都没有把握,那柳梦生还真想不到还有能谁可以办到此事了。 “非是楚某谦虚,自我调息时可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虚实,但若为别人调息则不能感知对方的颖虚,若是稍有不慎冲撞了脏腑,只怕会伤上加伤,”楚雁南语重心长地说道,“更何况二位知晓这两股气息之中,哪一方才是夏姑娘自己的吗?” “这个在下还真的不清楚,所以真的不行吗?”柳梦生心里犯愁,现在众人对夏语冰的情况束手无策,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能够单凭自己就能恢复过来的,要不要冒险拜托楚兄尽力一试呢? “柳兄放心,楚某会尽力为之的,现在先去确认夏姑娘的状况吧,”楚征见他愁眉不展便劝解道。 三人刚一踏进画梅山庄,就见安雨初迎面跑了过来,对他们招手道:“柳公子柳公子,夏姑娘醒了!” 第十八回 伤愈 夏语冰醒了!三人一愣,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柳梦生心里已经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夏语冰的情况他是最了解的,明明自己离开之前情况还是那般复杂,令人琢磨不透。看着夏语冰那柔弱的身形,柳梦生是真的担心她随时都会有撑不住的可能。结果他跟江晓莺去找楚雁南前后不过一个来时辰的功夫,夏语冰居然就恢复了,而且还是醒过来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跑这么一趟啊?”江晓莺满脸绝望地靠着一旁的柱子慢慢滑到了地上。 众人赶到祈梅苑时,夏语冰真的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拉着被子掩住半张脸,只伸出一只手让殷雪怜为她把脉。 “语冰现在怎么样了?”柳梦生进门便问。 殷雪怜一边继续为夏语冰把脉,一边峨眉浅凝,缓缓道:“从脉象上来看,夏姑娘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要修养一阵便能康复。”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连伤势起因都不明朗,现在怎么突然完全没事了呢?”凌酌桂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语毕便向窗外的柳含烟望去。 柳梦生也一同望去,此时柳青阳正拉着柳含烟倚着栏杆坐在窗前,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只是静静依偎在一起。柳含烟似是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微微侧了一下脸,轻轻笑了一下,一瞬间柳梦生以为看见了师姐那凝紫的眼眸,再回神时,却见师姐已经转了回去,眼上还是蒙着白纱,两人好似在安静地欣赏着远处的风景,不再理会屋内的动静。 看着眼前这一幕,柳梦生心里感慨师姐还真是受小孩子喜欢呢。 “小丫头体内确是有另一股气力肆虐过的迹象,但现在那股气力已经消散全无了,”楚雁南不放心地又仔细为夏语冰把脉之后,也陷入了疑惑,“只是这么强烈的气力怎么会消散的如此之快呢?” 楚雁南松手之后,夏语冰迅速将手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明汪汪的眼睛观察着屋里的众人。 “既然夏姑娘已经康复了,就别再苦思冥想起因后果了,咱们先离开这里,让夏姑娘好好休息吧,”凌酌桂叉着腰说着。 “也是,”楚雁南同意道,“小丫头,你可要好好休息,这几日就不要运功发力了。” 夏语冰怔了一下,似是没能理解什么叫运功发力,随后点了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连两只眼睛都快遮住了。 “对了,楚大哥,你也给这小鸟看一下吧,”柳梦生上前道。 “我有什么需要看的?”江晓莺有些讶异。 “你忘了你之前昏倒的事啦?说不定受过那个,那个什么,里面的伤,”柳梦生一时间没想出该用什么词。 “内伤?”楚雁南接道。 “哦,对,就是内伤,正好楚大哥是武家高手,可以看看,”柳梦生立马说道。 “哦,那好吧,麻烦楚大哥了,”江晓莺将信将疑地将右手伸了出去。 “不妨事的,”楚雁南为江晓莺把脉,夏语冰也好奇地看来。 片刻后,却见楚雁南眉头紧锁,似是又在疑惑着什么,还未等有人开口询问就听他喃喃道:“奇怪。” “如何?”柳梦生见这情况心中一沉,不会又是个疑难杂症吧? “在楚某看来,江姑娘不像是受过内伤的样子,反而较寻常女子内力充沛,不知江姑娘可有练过什么功法?”楚雁南犹豫了片刻才说道。 “楚大哥,你看这个娇生惯养的二小姐像是练过功法的样子吗?”柳梦生当即笑了出来,但看到殷雪怜他们时,又立马收了笑容,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了,想来冷美人也是二小姐呢。 “你这呆瓜少在那里幸灾乐祸,”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 “若是如此,江姑娘兴许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呢,”楚雁南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 “楚大哥就别说笑了,你见过有一出招就把自己废了的练武奇才嘛?”柳梦生不由又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找揍!”江晓莺抬起拳头示威道。 “咳咳,病房重地,严禁打闹,”凌酌桂清清嗓子 “对对,语冰妹妹刚痊愈,需要休息,”柳梦生接着说道。 “等出去了再收拾你!”江晓莺放了句狠话就不再理柳梦生。 “殷师妹,你先代为照看一下夏姑娘,让安师妹歇一歇吧,”凌酌桂嘱咐道,随后带着楚雁南一起出去了。 殷雪怜见楚雁南出门后,才转来对安雨初说道:“雨初,你这几日十分辛苦,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好好,我这就回房休息”安雨初凑近了一脸坏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柳梦生。 殷雪怜一皱眉推了她一下,安雨初便笑嘻嘻地跑出屋去转头道:“雪怜师姐,那我就先回去啦。” 殷雪怜目送她远去后,轻轻摇了摇头,回身道:“柳公子伤势初愈,不如也早一些去休息吧。” “无妨的,既然夏兄托付在下照看语冰妹妹的,就让我在这里帮帮忙吧,”虽然嘴上说是帮忙,柳梦生其实就只能帮着收拾一下屋子。在打扫过程中,柳梦生无意间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点心,想来奔波这一段也没好好吃点东西,就干脆随手拿了几块包进帕子里塞入怀中,想着待会儿能好好享用一番。 殷雪怜轻步来到床前,见夏语冰也已睡稳,便转来轻声对柳梦生说道:“公子,雪怜想请教公子一件事情。” “雪怜姑娘想问什么事呀?”柳梦生一听殷雪怜要问自己问题,心里很是高兴,便放下手中的药瓶走了过来。 “嗯,”殷雪怜笑得温柔,“公子伤愈前后,可有遇上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事嘛,好像并没有遇到,”柳梦生仔细回忆了一下,“雪怜姑娘为何要问这个?” 殷雪怜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道:“今日夏姑娘的忽然好转,就好似公子那时一般。” “雪怜姑娘,这是在猜测是在下医好了夏姑娘吗?”柳梦生笑了出来。 “自然不会是公子所为,不然就不会问公子了,”殷雪怜轻笑道,“雪怜猜测也许是柳姐姐医好了公子二人的。” “那雪怜姑娘可知家姐是如何医好语冰的吗?”这一番话也正中柳梦生的心思,不禁向窗外望去,见师姐似是在凝望远处的风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柳青阳已是枕在她的膝上睡着了,偶尔还能听到小姑娘在睡梦中喃喃一声声姐姐地唤着。 殷雪怜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最离奇之处,跑来告知我们的人是青阳师妹,说是在听柳姐姐抚琴弹了几曲之后,夏姑娘就醒来了。只是夏姑娘当时的情形又何以能自行伤愈,可若真说是柳姐姐医好了她,却也说不通。” “为何?”柳梦生心不在焉地问道,隐隐想起在自己痊愈的前夜,师姐也是这般抚琴弹了几曲,结果第二天自己就能行动自如了,莫非两人伤愈真的与师姐的琴声有关? “凌师兄说自我们离开之后,柳姐姐就开始抚琴弹曲了,其间未有间断。听得大家心旷神怡,感觉身上的疲惫也去了几分,”殷雪怜道,“听凌师兄都这般夸奖了,柳姐姐的琴艺想必十分高超,雪怜没有听到真的是件憾事呢。” “这与是不是家姐医好的语冰妹妹有什么联系吗?”柳梦生有些疑惑。 “公子好好想一想呀,若是柳姐姐一直在弹琴,哪里有时间去医夏姑娘呀?”殷雪怜明眸一转,“还是说柳姐姐可以通过琴声医好伤者?” “这世间哪里能有这等医术?若是真的存在,那以后受伤了还请什么郎中,听家姐弹两曲不就行了,”柳梦生笑道,但其实心里却也不确定,想来自己在恢复前夜,师姐也是这般抚琴弹了一曲。但那时柳梦生也只是觉得心绪平静了不少,未觉出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若是说两人伤愈与师姐的琴曲有关,未免牵强。只是见到夏语冰那般危机的状态,师姐也未像其他人那样慌张,依旧十分从容,仿佛是知道夏语冰会好转一样。柳梦生虽然在桃花坞的时候,与师姐朝夕相处,但至今还未完全领教过师姐的全部功法,也许就还真有这种琴声疗伤之法也说不定。 “公子先前说夏姑娘体内有两股气息相持不下,现在何如了?”殷雪怜问道。 “现在语冰妹妹体内只有一股稳定而舒缓的气息了,想必是这两股气息其中一方已然消散了,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柳梦生回道,心里暗叹到头来终究是没能查明那一股气息从何而来,更是不知散去了何方。 两人见夏语冰睡得安稳,怕在一旁会惊扰到她,便相视一笑决定离开。但还未转过身来,就听见身后鼾声大起,回头便见到江晓莺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酣,嘴角还有口水快流了下来。殷雪怜见了掩唇一笑,柳梦生心里真的是替江晓莺感到丢人,无奈地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拎了出去。 日偏正午,祈梅苑中穆柳两家的修士依旧来来往往地奔波着,看来此处安置的伤患情况都不容乐观。 “你快放开我!”江晓莺刚被拖出屋门,就醒来叫道。 “你小点声叫唤,别惊扰到伤患休息,”柳梦生不耐烦地一撒手,江晓莺直接坐到了地上。 江晓莺立马跳了起来,看样子本来是想要发作一番,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瞄了一眼屋里躺着的夏语冰,咬着后牙压低声音抗议道:“本姑娘也是伤患好不好!” “你这哪里有伤患的样子?”柳梦生鄙夷道。 江晓莺瞪着眼睛刚要回嘴,就见柳含烟轻轻转来微微一笑,食指抵在唇上摇了摇头,示意两人轻声,伏在她膝上的柳青阳小嘴动了动,虽是被惊扰到了但也未醒来。 两人见状便立即噤声了,当然江晓莺依然恶狠狠地瞪着柳梦生,殷雪怜止了止笑意上前道:“柳姐姐,此处楼高风寒,青阳师妹这么睡着了怕是会着凉的。这里又多有嘈杂,柳姐姐不如先带着青阳师妹回去休息吧。” “雪怜姑娘方才还对这小丫头避之不及,怎么现在反倒是关心起来了?”柳梦生笑道。 殷雪怜微微一怔,一时没了话语,柳含烟轻轻笑道:“还是雪怜想的周全,梦生,语冰的伤势也已经平稳了,我们不如就先回去吧。” “嗯,好呀,师姐,”柳梦生见师姐发话了,自然也没有其他意见。 柳含烟在殷雪怜的帮助下将青阳背了在身上,其间小丫头醒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趴在柳含烟的肩头睡了去。柳梦生看了虽然很想替师姐接过这小丫头,但是看师姐的意思是不想让他插手,便只好替师姐收好木琴负在身上。 殷雪怜还想要留下来帮助医治伤者,便没有送几人离开。江晓莺在掩好祈梅苑的院门后,转身说道:“你这呆瓜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了,怎么不去帮忙医治伤患?” “我又不会医术,过去只会添乱,”柳梦生小心翼翼地背着师姐的木琴。 “呦,难得有自知之明啦,”江晓莺笑道。 “懒得理你,”柳梦生回手抚住了师姐的木琴,生怕有个磕碰。 第十九回 说夜 几人回到留宿的小院,柳含烟见青阳已经醒来,就将她缓缓地放到了地上,但小丫头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柳梦生见自己师姐动作略有疲态,便上前轻声问道:“师姐可是倦了?” 柳含烟微微一怔,浅笑道:“嗯,先同青阳回屋小歇一会儿了。” “嗯,”柳梦生点头。 江晓莺有些遗憾地目送姐妹两人上楼之后,就进了前厅瘫在椅子上。 柳梦生小心将师姐的木琴放稳,转眼看了看江晓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凑上去道:“小鸟小鸟,我问你一件事情。” “你这是向本姑娘请教的态度嘛,”江晓莺懒懒地回道,肚子却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想想也是两人上午为了找楚雁南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那时候夏语冰情况尚不明朗,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吃东西,挨到现在不饿才不正常。 柳梦生咧嘴一笑,从怀中摸出那几块点心,悠悠道:“本来还想着用这些点心打赏能解本公子心中疑惑之人,既然某只小鸟嫌态度不好,那本公子就不问了。” 江晓莺一听有吃的,一下子将小脑袋抬了起来:“唉!别呀,既然你虚心请教,本姑娘自然是乐于答疑解惑的了。” 说完就想伸手来拿,柳梦生自然是不会让她轻易得手,先将那一包点心抛入空中躲过江晓莺伸来的手,再用另一只手接住,一挑眉问道:“真的?” “那是自然,本姑娘说话算话,”江晓莺跳了起来一只抓过点心,坐下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然而没吃两口就噎到了,奈何左手还在绑着,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点心,结果噎得自己额头汗都出来了。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给她递了杯茶水:“慢点,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江晓莺直接借着柳梦生手猛饮两口茶水,然后长舒一口气道:“谢啦,说来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柳梦生想了想道:“小鸟小鸟,你可知道玄门世家中有哪一宗深谙玉石玉器的?” “那当然是泰山夏氏啦?”江晓莺一边嚼着点心一边不假思索地回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夏氏不是玄门嘛,为什么会对玉石有钻研?”柳梦生岔开话题道。 “何止是钻研,九州四海里,但凡是跟玉石有关的事情,上到玉器生意下到玉脉开采,就没有泰山夏氏不插手的,”江晓莺道。 “为何夏家对玉石如此执着?”柳梦生咋舌,虽然料想过夏氏应该算是玄门大宗,有个什么维持宗门的生意也不奇怪,但没想到泰山夏氏居然能做的这般穷极。 “那你可知泰山夏氏最擅长什么?”江晓莺故作玄虚道。 柳梦生见她显然是有所设计,但自己对夏氏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只能半疑惑道:“灵偃?” “对了,不过这灵偃可不是一般的人偶那般,”江晓莺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灵偃实则是泰山夏氏的独门秘术,相传是将招魂术用于亡故之人,将其魂魄封于特殊的人偶之中而制成的。” “招魂术?真的有这事?”柳梦生有些不敢相信。 “何止是如此,若是能招齐一个人三魂七魄便能极大增强灵偃的能力,也更容易操纵,甚至还能保有此人生前的一些能力,”江晓莺道。 “什么能力?”柳梦生随口道。 “当然是这个人擅长的武功法术之类的,”江晓莺道。 “那这和玉石有什么关系?”柳梦生更加疑惑了,思来想去感觉这灵偃和玉石好像并没有什么联系。 “你别心急呀,”江晓莺又拿起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人不是有三魂七魄嘛,七魄是由三魂生出来的,而这三魂之中又以命魂最为重要,命魂记载着一个人此世的因果,保有这个人的特征,若命魂有失,纵三魂归位,也难再复其人。” “哦?”柳梦生听得云里雾里的,看江晓莺兴致勃勃的样子,显然是想长篇大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讲到自己想听的重点。 江晓莺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此外这个命魂也是可以展现一个人能力的渠道。只要是能够将一人的命魂招来,即使未能招到剩下的两魂七魄,也可以通过消耗一些散魂游魄施展出这个人生前善用的法术。” “这么厉害的吗?”柳梦生开始有些好奇了。 “不厉害怎么能称之为秘术呢。只不过呀,若是只有命魂的话,一旦灵偃施展法术,附在上面的魂魄就会被消耗,变得难以控制,”江晓莺道。 “那这跟玉石有什么关系?”柳梦生越听越疑惑,感觉江晓莺越讲越远。 “前面说的这些,就是告诉你这个命魂十分重要,”江晓莺解释道。 “哦,”柳梦生对这解释十分无语。 “这不马上就要讲到了嘛,”江晓莺道,“所以为了周全命魂,泰山夏氏的门内弟子常以灵石封固招得的命魂。而这山石之中,又以玉石最为灵性,所以但凡玉脉丰富之地都有夏氏的势力涉足。而且自从泰山夏氏归顺朝廷之后,更是稳固了他们对玉石的掌控。所以若说这世上谁对玉石了解最多,那必然要属泰山夏氏。” “这些情报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柳梦生不禁问道,若说是一些江湖传闻,打听打听倒是不难,可这江晓莺却能对泰山夏氏的门中秘术如此了解,着实令人费解。 “本姑娘自有办法,”江晓莺得意道,“不过呀,泰山夏氏那些个门内之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即使是一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能来上几段。” “真的假的?都是门内秘术了,怎么还这么张扬?”柳梦生心道这个泰山夏氏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那是有恃无恐,”江晓莺拖长音道,“现在夏氏归顺朝廷,不仅可以凭借官府发展自己的势力,京师甚至还容许夏氏从军营之中挑选有资质的人收作门下弟子。” “那泰山夏氏岂不是如鱼得水?”柳梦生道。 “何止,如今这天底下若论起门中的弟子数量,恐怕各路玄门加起来都比不上泰山夏氏一宗,”江晓莺道。 “这么夸张?”柳梦生有些惊讶,不过自己对玄门世家的规模也没什么概念,但听到夏氏的势力如此夸张也不禁感慨,实力先姑且不论,单就规模而言就占了半壁江山。 “再加上独占泰山和嵩里山两处灵府,又有玉石买卖支持,现在的泰山夏氏可谓是如日中天,”江晓莺道。 “灵府是什么?”柳梦生问道。 “就是灵气充沛的地方,但凡是玄门世家都会选一处灵府建立自己府邸,也曾经有玄门为了争抢灵府发生过冲突,”江晓莺解释道。 “这种叫灵府的地方这么抢手?”柳梦生道。 “那可不,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非常适合修士修行,不仅能事半功倍地提升修为,而且很多仙家的门内秘术都是仰仗灵府充足的灵气才能发动,”江晓莺道。 “夏氏的秘术也是?”柳梦生问。 “那当然,而且不是说了嘛,三魂归位不亚于一次轮回,夏氏弟子要想炼化灵偃,除了需要施术者有一定的修为,也必然需要充沛的灵气方能施展,”江晓莺道。 “这样啊,”柳梦生恍然道,心道血玉一事总算能有个着落了,又转眼看向江晓莺,“喂!小鸟,你还真把点心全吃了!” 江晓莺听了赶紧把手中那最后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冲他调皮地笑着。 临近傍晚,殷雪怜还是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送了晚膳过来,这可算是救了饿得半死的柳梦生了。 “你慢点,一点涵养都没有,我都替你感到丢人,”江晓莺看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嫌弃地说道。 柳梦生并没有放慢进食的速度,只是抽空瞪了她一眼。江晓莺很自觉地咧嘴一笑,殷雪怜担心柳梦生会噎到,特意盛了一碗汤递了过来。 少许,柳含烟也领着青阳下来用了晚膳,柳梦生帮着收拾了碗筷便送殷雪怜回去了。待回来时夜色已深,却也不见柳青台来接青阳,小姑娘显然也不想离开,柳含烟便又带她回房休息了,江晓莺也觉得有些倦了,早早上楼睡下了。唯独柳梦生觉得自己倒是很精神,偏偏刚才又吃撑了睡不着,便决定出去遛遛。 今夜月色尚好,却常有云层遮挡,整个画梅山庄中林影婆娑,更添几分清幽。柳梦生一边闲逛一边梳理着出了桃花坞以来发生的一切,想来自己如今对这世事的了解多半是从江晓莺那里听来的,虽然想和师姐好好聊一聊,但独处的机会甚少,很多事情又不知能不能当着江晓莺的面提及,真的是好生郁闷。 正思量之际,忽觉有一股诡异而熟悉的气息向这边过来了,柳梦生迅速敛去气息退到暗处。只见一团黑影从上方缓缓飘到林中的一小块儿空地上,柳梦生定睛看去是那团雾状鬼物。果然待那黑雾定住之后,夏语冰就从疑似那邪祟的背上滑了下来。 柳梦生心中略有惊讶,从刚才的动作不难看出,夏语冰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莫非那时她是装作身体虚弱的样子吗?柳梦生回想了一下,当时太关注那两股气息的事情了,而且夏语冰的气息本来就较常人弱,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究竟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夏语冰像是再跟那团黑雾低语着什么,还一直在抚摸着它。那鬼物也转了过来,露出了似是牛头骨的面庞,只是这头骨上原本的四只角折断了一只,想来应该是那尸蛟所为。在夜深人静的林中,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女孩在和一团诡异的黑雾说话,见到此情此景,纵使是认识她的柳梦生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柳梦生好奇夏语冰在说些什么,便想再接近一点,刚踏出一步才想起来这林中满是落叶。那鬼物最先察觉到了响动,立刻起身转向这边,夏语冰也小心翼翼地望了过来。 “是我,”柳梦生见已经藏不住了,就干脆现出身形,以免再起冲突。 “柳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夏语冰声音怯怯地问道。 “闲来无事出来逛一逛,倒是语冰妹妹为何半夜跑来此处?”柳梦生虽然不认为夏语冰此时来此处是有什么阴谋,但是心里对那鬼物还是有所忌惮的。仔细打量这鬼物起身来竟有一丈之高,也难怪能和那尸蛟抗衡一番呢。 夏语冰目光闪烁,低下头不敢看向柳梦生,那黑雾见了向前挪了挪,看样子是想挡在两人中间。柳梦生警觉用左手将木剑推出剑鞘,那黑雾继续向前挪了一段就被夏语冰抬手制止了。柳梦生微微松了一口气,感觉背后已是覆了一层薄汗。夏语冰抚了抚黑雾,那鬼物也低下头来退回到她的身侧。 柳梦生曾经正面跟这团黑雾较量过,也见识过它跟尸蛟相搏的情景,现在真的不敢相信这鬼物居然能如此听话,就好像是寻常人家养的宠物一样。 夏语冰依然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略带着哭腔细声细语地说道:“柳…柳哥哥…我就是想……跟它说说话。” 跟它说说话?柳梦生心中一颤,要是别人听了这话肯定不信,但是此时柳梦生竟然有点理解夏语冰的心思。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的出身本就让她在门中受尽排挤,又在炼化灵偃的时候招来了这个鬼物,不难想到若不是夏揖山力保,恐怕夏氏上下必欲除之而后快。虽然是逃过了同门的处置,但夏语冰在玄门普世眼里也终属异类。就算是知道夏语冰绝非是险恶之人的柳梦生,在面对这鬼物时也还未完全适应,更何况他人?想来临安穆氏能够念在一同对抗尸蛟的情分上,将她留在画梅山庄中收治,就已经算是开明的了。夏揖山现在又听命于朝廷,身不由己,纵是保下了夏语冰也无暇细心照顾,可叹这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只能与鬼物诉说心事。 思量至此,柳梦生干脆心中一横,缓缓向夏语冰走去。见他走近,夏语冰向那鬼物缩了缩,黑色的雾气几乎将她完全掩住,而那鬼物便立刻转来,像是在警惕的样子。 柳梦生见了将双手举到身前,示意自己并无敌意,但走近至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那鬼物一下子用硕大的牛头骨挡在了面前,看样子是不想让他继续接近了。 柳梦生定了定身子,望向那鬼物空洞的眼眶,其中似有红色的幽光时隐时现。柳梦生压下自己心中不安的情绪,故作平静地问道:“所以这团黑雾叫什么呀?” 此话一出,两人一鬼瞬间安静了半晌,夏语冰迟疑地探出小脑袋:“诶?” 柳梦生故作轻松地笑道:“既然语冰妹妹经常跟它说说话,那它总得有个名字吧。” 夏语冰神色暗淡了几分,低下头喃喃地说道:“三哥说它原本是一种叫犀渠的凶兽,生前常常害人性命……” “所以语冰妹妹到底管它叫什么呀?”柳梦生假装不在意地打断道。 夏语冰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柳梦生,目光相交后又迅速转向身旁的黑雾,那鬼物似是有所感知转而面向她。夏语冰伸手摸了摸那白森森的头骨,勉强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阿哞。” “阿哞?哈哈哈哈哈……”柳梦生突然笑了起来,引得夏语冰好奇地看了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名字,”柳梦生上去笑着拍了拍阿哞头上的角。那鬼物一下子转了过来,都把那头骨抵到了柳梦生脸上,似乎有些不满他刚才的举动。 “阿哞……”夏语冰见状立马从另一侧拉住它的角轻轻地往回拽,阿哞也就这样乖乖地被拉了回去。 柳梦生舒了口气,看着这身形硕大却无比顺从的阿哞,便接着说道:“别看阿哞打起架来那么厉害,这会儿倒是挺听话的,你哥是不是看错了?阿哞也许不是什么凶兽。” “柳哥哥…其实…”夏语冰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柳梦生问道。 夏语冰想了想缓缓说道:“其实……有别人在的时候,阿哞很少会这么平静。” 柳梦生听了心中一骇,赶紧将要去拍一拍阿哞犄角的手收了回来。 第二十回 追羽 翌日,夏语冰的恢复自然也是让所有人都十分惊讶,当然所有人并不包括柳梦生,柳梦生见师姐一副淡然的神情,便知道师姐应该早已知道夏语冰恢复的何如了。 “既然语冰妹妹都已经好了,咱们不如就出去走一走,”江晓莺兴奋道。 “小鸟又不想在笼子里呆着啦?”柳梦生道,自然是被江晓莺瞪了一眼。 “夏姑娘伤势初愈,恐怕不易四处走动,”殷雪怜身子微微向夏语冰倾去,双手已是不自觉地伸了出去,看样子已是勉强忍住想把夏语冰再按回床上去的冲动。 “没关系的,我不是也是伤好了之后,第二天就能下地活动了吗,”柳梦生心想你们要是知道她昨天晚上就跑了出去,岂不是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哼,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呆瓜似的,傻壮实傻壮实的,人家语冰妹妹这么瘦弱,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江晓莺冷哼一声道。 “哎呀,说的也是。那今日还是就先让语冰妹妹好好休息,我们在这里陪着就不出去了吧,”柳梦生道。 “别呀,看语冰妹妹这么精神,想必呆在屋子里也闷了,要是想出去走一走也有助于恢复,是不是呀?”江晓莺立刻反对道。 “你倒是成天嚷嚷着往外跑,怎么不见你翅膀好利落了呀?”柳梦生道。 “你!”江晓莺显然是不想忍了,挥着拳头就走了过来。 柳梦生见状忙道:“你什么你,此处伤患众多,岂能喧哗打闹。” “那你老实着,站着挨打就好了,不许躲!”江晓莺道,柳梦生哪里会站着挨打,早就一溜烟跑了。 殷雪怜虽是担心,但最终还是同意柳梦生几人带着夏语冰在画梅山庄中走一走。 “没想到你这小鸟受伤了,翅膀还能这么有力气,”柳梦生揉了揉身上挨了江晓莺几拳的地方。 “你是不是挨揍没挨够?”江晓莺道。 “山路狭窄,休要胡闹,要是误伤了语冰妹妹,如何向夏兄交代,”柳梦生心想要不是一冲出屋去就差点撞上端着水盆的萧楚,怎么可能会被这江小鸟追上挨一通揍? 一行人在画梅山庄中漫步,柳梦生和江晓莺在前面一边带着夏语冰一边拌嘴,青阳似乎不愿意接近夏语冰,就缠着柳含烟跟在后面。 走到山庄前庭,只见有人正在此处练刀练的认真,一把长柄刀在手里舞得威风八面,柳梦生不用细看就知道此人是楚雁南。 都说刀走狠剑走轻,楚雁南的刀法十分霸道,几招纵刀横扫时的气势甚至能让远处的柳梦生感到丝丝压迫,若是有人与之近身,即使不能被这等气势所震慑,恐怕也难收放自如,可在对阵之时片刻的犹豫都是致命的。 柳梦生见夏语冰看的出神,便回头望去,见师姐笑着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她身侧的柳青阳似乎也十分感兴趣。柳梦生转身一把揪住想要上去打招呼的江晓莺,江晓莺没有防备地被拽了回来,本来想发作一番,却见柳梦生示意她不要出声。江晓莺瞄了瞄正看得入迷的夏语冰和柳青阳,便识趣地闭嘴了,当然也不忘给柳梦生一个肘击。 要说楚雁南的刀法确是着实精彩,除了一般刀法中最常用的挥砍,也加了些刺挑的招式,而且舞了多时却不见有疲势,可见他还能有所保留。但是柳梦生看久了却觉得有些奇怪,楚雁南现在挥出的刀法来看,每一刀都像是极招,但按说寻常对阵时极招都是用来一决胜负的,或者双方相持不下时破开局面一决生死,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轻易用出,哪里有这般每一刀都是极招的打法?再者,极招都是穷极攻势,不留防守的余地,而楚雁南的出刀时虽未有留防守的架势,却在每一刀将至极点之时有所收势,未能做到穷极。柳梦生心道,这套刀法与其说是用来同一个对手相搏,倒不如说是只身一人在乱军从中砍杀一样。 正在柳梦生思考之时,楚雁南已然收刀定式。 “楚大哥,好刀法!”江晓莺最先喊了出来,夏语冰险些被这一下吓到。 楚雁南向几人走来,施礼道:“献丑了。” “哪里是献丑?楚大哥真的好厉害,”江晓莺夸赞道。 “江姑娘过奖了,”楚雁南扫视了几人一番,“看样子,诸位的伤势想是无有大碍了。” “借楚兄吉言,确是都无大碍了,”柳梦生道。 “什么都无大碍了,没看见本姑娘的手还绑着呢嘛,”江晓莺指了指自己的左手道。 “伤筋动骨需百天,江姑娘这伤需慢慢调养,急不得,”楚雁南笑道。 “听见没,叫你老实调养,别老是想跑出去乱窜,”柳梦生道。 “楚大哥分明说的是慢慢调养,你别曲解意思好不!”江晓莺抗议道。 楚雁南见两人这样拌嘴差点笑了出来,柳梦生刚要回嘴,忽闻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众人遂抬头望去,见一团黄色的小东西正向众人快速飞来。 江晓莺仔细看了看那飞来的小家伙,然后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小胖子!小胖子!” 那团黄色的小东西应声向挥着手的江晓莺飞去,越到近处飞得越快,最后几乎是撞进江晓莺手掌里去的。 柳梦生定睛看去,那团黄色的小东西从江晓莺右手里探出小脑袋来,原来是只小黄莺,不过体型是有点肥胖,身子圆滚滚的宛如一只黄色的圆球,怪不得叫小胖子呢。柳梦生看了看江晓莺,又回头看了看夏语冰,心道现在的女孩子给宠物起的都是什么名字。 小胖子在江晓莺手里兴奋地跳来跳去,江晓莺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但当她注意到缠在小胖子脚上的白布时,当即神色一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惶恐地看向画梅山庄的正门,而那里正站着一名陌生的访客。 第二十一回 际会 梨花扇,梨花扇, 一纸离思莺声啭。 暗送馨香总不知, 半枕清梦斯人远。 ——词牌《章台柳》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将自己的面容掩在兜帽的阴影中,手中拄着一根笔直的木杖,不知是略有驼背还是故意如此地弓着身子并未站直。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这边,虽然距离较远,但依然可以看清他的面容,只是此人也用一条褐色的缎子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虽然几人处于同一方向上,但柳梦生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人实际上只面向了自己的师姐,遂回头看去,见柳含烟神情似有些凝重,像是在与此人对望。柳梦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心道这幸好是两人相距较远,不然在旁人眼里岂不是两位目盲之人在相互看着对方了?难道这个人也并非真的目盲? 那人顿了片刻,便弓着身子迈步向众人缓缓走来,柳梦生暗自度量了一番,那人分明是向着师姐径直走来的。夏语冰见了似有些胆怯地向后躲了躲,柳梦生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江晓莺似乎也对此人有些发憷接连撤了几步,柳青阳紧紧拉住柳含烟的衣袖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楚雁南见大家这般反应,便挺身向前站到众人前面。 待那人走到近处,柳梦生又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番,见他相貌已有半百左右,可能是年迈的缘故才弓着身子,虽然将自己一部分重心倚在手中的木杖上,但见他步伐矫健,想必身手也应不凡,黑色的缎子确是蒙上了双眼,不知是何以辨别的方位。手中的木杖削得笔直,却像是刚从哪棵树上取下来的,那杖头上甚至还留有两三枝青绿色的新枝,其中一枝上竟然还开出了一朵白色的新蕊,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是何种花卉。 那人走到楚雁南面前停了下来,略显沟壑的脸上下游移一番,像是在打量面前的人一般,少许便声音嘶哑道:“楚地南雁勿北落。” 楚雁南听了一愣,那人却也不再理会,绕过他走到其他人面前,在正对着柳含烟的位置停了下来,这回两人可真的像是在对望了起来,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诡异。柳梦生见状心道这人不会真的认识我师姐吧。夏语冰和柳青阳目光迷茫地在两人之间徘徊,江晓莺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少顷,那人咳了两声,十分郑重地向前面施了一礼道:“二小姐。”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写着不知所谓,柳梦生脑子更是乱作一团,二小姐?师姐难道是大家闺秀出身?柳梦生疑惑地向师姐看去,见师姐向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才踏实下来,看来是其间有什么误会。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晓莺神色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自己道:“何伯,我在这里呢。” 众人恍然,原来这位其实是来找江晓莺的。 “哦,二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何伯拄着木杖转过身去,对着江晓莺点了点头。 江晓莺像是有点难为情地问:“那个…长姐…是不是也来了?” 何伯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来像是在看向她的身后,江晓莺一惊立即转身,却忽然被一物直抵咽喉。 柳梦生同样大吃一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接近,遂定睛看去,却不料这一眼差点看呆住了。 那姑娘一袭紫衣白裙迎风而动,如墨般黑发瀑布一般地散着,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灵动的眸中仿若有烟波收入,红艳的唇掩不住的笑意,仿佛一团燃着的火焰舞动着,举止投足间媚态尽显。柳梦生不禁感慨世间竟有女子生的如此艳美,万紫千红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望其眉眼给人一种娴于世故、却又不近烟火的感觉。 紫衣姑娘将手中展开的扇子合上,顺着江晓莺的脖子滑到下巴,指尖轻轻用力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晓莺妹妹可真是让姐姐好生难找呀。” 江晓莺十分僵硬地嘿嘿笑着,眼睛也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紫衣女子见她不做回答,便收回了折扇,转过身去道:“妹妹这次不辞而别可是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呀,你以为姐姐费了多少心思才安抚住了董少爷的?” 江晓莺低下头去默不作声,紫衣女子回头瞄了一眼,嫣然一笑说道:“既然妹妹被姐姐找到了,就不要任性了,先随姐姐回去吧。” “长姐,我……”江晓莺神色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妹妹呀,董少爷跟妹妹可是圣上赐婚的,圣旨后来也到了。若是违了皇命,可是会牵连九族的,这一点你应该十分清楚吧,”紫衣女子这一次没有回头,语气严厉了起来。 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胆子很不是一般的大,连皇上的赐婚她都敢逃了,幸亏是那个董少爷没有一纸状书奏明皇上,不然这要是降罪下来,江家上下都得受到牵连。 紫衣女子又转回来,看到江晓莺脑袋低得像是浅浅地鞠躬一样,便依然保持着艳美的笑容接着说道:“再说,妹妹对董少爷有什么不满呀?人家董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受到赏识出任司天监的少监了,可谓是前途无量呀。而且董氏本就家境殷实,又与咱们江氏是世交,董少爷还对妹妹这么中意,更不用说董家老爷老夫人对妹妹也是十分喜爱了。妹妹要是嫁了去,肯定受到百般疼爱,断然不会有吃亏的道理。” “可是……”江晓莺听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也挤不出来。 “妹妹难道忘了小的时候,人家董少爷每次登门拜访,妹妹不都是非要缠着跟他一起玩呢嘛?怎么这回人家董少爷费尽心思求得皇上赐婚,妹妹反倒是不乐意了呢?”紫衣女子邪魅一笑道。 江晓莺依旧沉默不语,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低着头。 “行了,人家董少爷现在就等在门外,妹妹不如先随姐姐一起去跟他道个歉去吧,”紫衣女子绕到江晓莺身后,抚着她的双肩。 “可是……我就是不想嫁给他嘛,”江晓莺着急地说道,神色暗淡到了极点。 “妹妹呀,这一次可就由不得你了,”紫衣女子眼神一寒却依然保持着笑容,走向山庄大门,“何伯!” “二小姐,得罪了,”何伯嘶哑的声音说罢,就上前一把扭住江晓莺的右手,那只小黄莺吓得赶紧飞起来。江晓莺想要挣脱,发现任自己如何挣扎,何伯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像是钳子一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那只小黄莺飞了回来不住地啄着何伯的脑袋,然而何伯却如磐石一般并不为所动。 柳梦生见这两人完全没有理会旁边的众人,就想强行带走江晓莺,心中很是不快,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也不合适插手,正犹疑之际,却发现师姐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轻轻地在自己身后唤了一声:“子林。” “且慢!”柳梦生当即会意,扬声阻止。 紫衣女子停下脚步,甩袖回身,妩媚一笑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柳梦生一愣,显然是眼睛还没有适应紫衣女子的艳美,一时间想不出后面要说的话了。紫衣女子见他一副呆相,便笑道:“公子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柳梦生见快要留不住人了,一着急差一点叫出来:“等一下!你们不能带晓莺走!” 紫衣女子略有好奇地看了看柳梦生,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笑的更加动人了。 只是还未等美人开口,就有人先耐不住了。 “为何不能?” 说话的男子站在山庄入口,一袭黑袍上用金丝绣着数朵卷云,此人身姿挺拔,身上的气质即便是从远处一看就知道应是哪家的公子。 那男子快步穿过前庭走来,柳梦生见来者气势汹汹心道这回恐怕惹上麻烦事了,便回头看向师姐。 “晓莺应是有什么苦衷,子林就帮她这一次吧,”柳含烟带着笑意轻声嘱咐道,说完就转去青阳身旁,将她揽进怀里,背对着这一边。 柳梦生不明白师姐为何这么偏袒这个初识不久的江小鸟,心里甚至还有些小嫉妒。不过本来他就没打算让江氏就这样带走江晓莺,何况现在师姐同自己想法一致,这让柳梦生有了十足的底气。就算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双方因此交手,他们这边不仅人数占优,还有师姐在,决然没有会吃亏的道理。 柳梦生顿感信心十足地转了回来,那人已经走过前庭中央。柳梦生定睛看去,见此人仪表堂堂、相貌出众,举止间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特有的散漫与自大,甚至还散发出些许凌厉的气息。一眼看去此人也算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走在街上应该会引来无数姑娘的目光,若不是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想必会很受欢迎的吧。柳梦生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看着这人样貌却总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想不出来哪里奇怪了。 那人站定后用宛如深夜般漆黑的眸子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番,目光很快就锁定到了柳梦生身上,一丝惊讶的表情从脸上闪过,便眯起了眼睛,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何伯,晓莺好歹也算是我们金陵董氏未过门的少奶奶,这么扭送,恐怕不合适吧。” 你跟何伯说话盯着我看干什么?柳梦生心中略有不爽,便有些不满地盯着来者,结果无意间发现此人左眼下方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最让柳梦生在意的是这人自看向他之后,眼中便寒光烁烁,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骤然收束。虽然不知为何,但柳梦生十分清楚眼前这人此时对自己已然动了敌意。 莫非他认出我了?柳梦生不由心中暗道。 可能是柳梦生流露出了细微的神情变化被那人注意到了,只听他冷哼了一声便将袖子一甩转向了何伯。 何伯听了刚才半是警告的话,并没有当即松手,而是回头看向紫衣女子,像是在等待命令一般。紫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何伯这才松手放开江晓莺。 见到这一幕柳梦生心道这个何伯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的,刚才还认错方向认错人了呢,现在就对这个小动作倒是察觉的十分清楚。 “晓莺,没事吧?”那男子低声问道,被放开的江晓莺低着头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也没有回答。 男子又盯向柳梦生,脸上看不出情绪。柳梦生也不惧怕地对视了回去,心想反正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婚事是江晓莺自己逃的,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男子盯了柳梦生片刻就开始缓缓转向一侧,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柳梦生身上直到最后一刻,之后便向紫衣女子施了一礼:“巧眉姑娘。” “允章呀,不是说好了,晓莺由我带回去,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呢?”巧眉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个就要问问站在那边的仁兄了,”董允章又转了回来继续盯着柳梦生,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们为何不能带晓莺走?” “这个嘛,”柳梦生悠哉地踱步过去,才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哪里有些奇怪了,眼前这个董允章的皮肤异常白皙,不同于巧眉那种健康的白皙肤色,董允章则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白的刺眼,简直可以和夏氏的灵偃有一拼。 “到底是为何?”董允章见他似有拖延之意,略有不耐烦。 “那当然是……”柳梦生灵光一现,“本公子我救过她。” “对!”江晓莺突然抬头同意道,巧眉转去一个眼神看向她,江晓莺便又低下头不做声了。 “哦?真有此事?”董允章满是怀疑道,目光移开看向江晓莺。 “那还有假,要不是本公子出手相救,你们董家的少奶奶早就曝尸小树林了,”柳梦生将双手背到身后仰起头道,“更何况这几日为了照顾她,本公子可是废了不少心思,虽然不求你们回报些什么,但是还未过问本公子的意思,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就把晓莺带走,是不是不合礼数呀?” “哟,我道妹妹平日里闹变扭,挺多在家门附近躲个两三日也就回来了,这一次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个音信,还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原来是被这位公子哥给绊住了,”江巧眉腰身回转,衣袂飘飘,宛如一朵紫色的花朵忽然绽放,舞动的袖间好似卷起了春风一般带着些许花香,翩然而至,停步间已是将香肩倚在了柳梦生胸前,右手开扇朱唇半遮,左手挑指轻抚了一下他的侧脸,言语间媚态尽显。 柳梦生浑身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了,就本能地想撤步退开,结果却发现这个江巧眉是真的把重心倚在了他身上,若柳梦生真的退开了,那这姑娘必定会摔在地上。柳梦生看了看周围的气氛,感觉要是让江巧眉摔到地上也不合适,只好无奈地支在那里,心里却宁愿直接跟那个董允章打一架。 “若确有此事,金陵董氏必有重谢,”董允章微微皱眉地看了看柳梦生和江巧眉两人,拂袖转向江晓莺说道。 “他之前确实救了我,”江晓莺知道董允章在看着她,依旧不敢抬起头来。 江巧眉玩味地回眸看向柳梦生,柳梦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冲她挑了挑眉,然后扶着巧眉的双肩将她从自己身上扶了起来。 “既然晓莺妹妹这么说了,那我们江氏自然也不能怠慢了恩公,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想要何种回报呢?看这位公子相貌不俗,一定是哪一门的修士。想是一般钱财恐怕难以入公子的眼,只是湘西江氏非是玄门大宗,无有上品仙器可以献上,可惜晓莺妹妹也已经许了董少爷,如若公子不嫌弃……”江巧眉说罢,含笑嫣然莲步轻点,又靠到了柳梦生身上。 这一次柳梦生是真的做好随时后撤的准备了,却惊讶地发现巧眉的步法甚是轻快,自己刚蓄势欲动就被她贴了上来。 “公子怎么沉默不语?莫非真的是在嫌弃吗?”江巧眉眼眸轻垂一副委屈的样子。 美人身上阵阵花香传来,惹得柳梦生心里一阵慌乱,便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巧眉姑娘天生丽质,在下怎么会有嫌弃之说?只是在下虽是出手救了晓莺,也不至于让姑娘做到这个程度。”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喽,”巧眉垂着头揉捏着自己的衣角。 柳梦生听了有点懵,这个江巧眉不会是认真的吧?但怎么看都像是在逗自己玩,柳梦生心道既然你这么爱玩,那可就别怨我了:“若姑娘真心有意,那在下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江巧眉挑眉看向柳梦生,见他一副看你如何拆招的表情,遂开扇掩唇,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悦耳,腰身回转对柳梦生施了一礼:“失礼了,小女子湘西江氏,江巧眉,见过公子。” “在下柳梦生,”柳梦生回礼,心道果然刚才是在逗我玩。 “那既然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到我们湘西江氏的府上,”江巧眉颔首低眉似是娇羞状。 柳梦生听了一愣,心里乱了方寸,这姑娘不会是来真的吧? 江巧眉停了片刻,莞尔一笑继续道:“也容我们好生酬谢一番晓莺妹妹的恩公。” 柳梦生见她一副不然你在想什么的笑意,暗自松了口气。 “巧眉姑娘,虽然在下十分愿意到府上做客,只是……”柳梦生心道若真的应了你,岂不还是把那江小鸟送回鸟笼了? “公子有何顾虑?”江巧眉微微眯起了眼睛。 “只是晓莺答应人家泰山夏氏护送这位姑娘去泰山,若是现在将她带回江氏府上,恐怕晓莺会失信于泰山夏氏,”柳梦生侧身看向夏语冰说道。 此话一出,董允章的气息骤然一变流露出几分严肃,柳梦生心中暗喜,果然以泰山夏氏现在的影响力,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要敬让三分。 只是夏语冰听到了自己的事情,一下子茫然地抬起头来,结果对上了江巧眉的目光,就又不知所措低下头去了。柳梦生见了前去拉起夏语冰,领着她走到江晓莺身旁,见董允章和江巧眉站的还算远,便咬着牙尽量不动嘴皮对江晓莺道:“你倒是配合点儿啊,不然就真被抓回鸟笼子里了啊。” 江晓莺一时间仿佛明白了似的,蹲下来抱住夏语冰,抬起头来望向巧眉道:“对,我答应过夏揖山要护送语冰妹妹回泰山。” “你就是夏语冰?”董允章走了过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小姑娘,夏语冰自然是不敢抬头看他。江晓莺见状瞪了董允章一眼,便一只手将夏语冰紧紧地揽在怀里了。 董允章几近面瘫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慢慢揉搓着自己左手上的黑玉扳指道:“无妨,我派人手护送夏姑娘去泰山便是。”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喽,”柳梦生阴阳怪气道。 “有何不妥?”董允章的气息有些紊乱,看样子是动了怒气。 “语冰妹妹怕生,这几日来只跟晓莺比较亲近,何况人家夏兄可是特意来请晓莺护送自家妹妹的,若是派个陌生人来送,夏兄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柳梦生道。 “那夏揖山本人呢?”董允章冷声道。 “董少爷既然身为司天监少监,应该也是明白皇命不可违的吧,夏兄前日接了圣旨匆匆处理公务去了,”柳梦生扭头看向董允章。 “可我看她似乎也很信任你呀?”董允章眼中寒光略过。 柳梦生当即露出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常识,语冰妹妹毕竟是女孩子,这男女有别董少爷应该不会不清楚吧。若是我来护送,这一路上恐怕多有不便,这是其一,这其二呢……” 董允章脸色开始微微发青,周身甚至散出了些许杀气。 料定他不会在这个场合动手,所以柳梦生除了有点好奇这家伙的脸色居然能有变化以外,并不在意能把董允章气成什么样子:“这其二呢,那就是本公子我不认识路。” 一旁的江巧眉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优雅地开扇掩住。 董允章瞄了一眼江巧眉,竭尽全力保持平静的语气道:“那其三呢?” “别说有其三了,光这两点,于情于理,你就已经不能带走晓莺了。还想着其三的理由?”柳梦生见董允章刚要说些什么,便马上抢先道,“你想听呀?想听还真有。” 虽然董允章那白得几乎病态的脸上很难看出什么变化,柳梦生知道他此时的脸色应该已经是难看到几点了。 “这其三,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装看不见?”柳梦生突然换了个严肃的语气说道,“晓莺现在身负重伤了,难道看不出来吗?” 董允章一怔,显然是没有料到话锋会有这个回转,定了半晌道:“若是重伤了,如何能下地活动?” “我说你到底关不关心晓莺?”柳梦生听了这话便有点生气道。 董允章又是一怔,柳梦生自然没想给他辩解的机会着说道:“之前也是,明明派了那个什么朱雀七宿来,说是护送晓莺回去,到了跟尸蛟交手的时候却不见人影了。” “尸蛟?护送?这是怎么回事?”江巧眉立刻收了笑意,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就是那妖雨,”柳梦生想起之前朱雀七宿的态度,不由来了些火气,结果越说越激动,“你们金陵董氏倒好,不仅不出手相助,还想将决意与临安百姓一同对抗邪祟的晓莺带走。你可知若不是晓莺,这临安城里要多添多少罹难的人!” 江巧眉合扇支着自己的下巴,眼眸回转看了看江晓莺,像是在思考什么。 董允章此时面色铁青刚要开口:“我……” “够了!”江晓莺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董允章方才本想辩驳,却被这一声喝住了,柳梦生见他眼神涣散,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江晓莺摸了摸有些吓到的夏语冰脑袋,领着她往山庄里去了,江巧眉示意何伯不要阻拦。柳含烟向柳梦生点了点头,便也领着青阳随去了。 “晓莺……”董允章伸手像是想上前抓住江晓莺,但是奈何距离不允许,何况面前还挡着一个柳梦生。 董允章冷冷地看向柳梦生,但漆黑的眸子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情绪还未彻底平复。 “不知今日董少爷光临画梅山庄,有失远迎,”此时穆青竹的声音传来。 “贸然来访,还望见谅,”董允章绕过柳梦生,向穆青竹施礼道。 “还请董少爷移步临梅殿,”穆青竹施礼道,站后面的凌酌桂看向柳梦生轻轻一笑。 柳梦生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身撇下董允章和江巧眉去追师姐了。 临走前,听到身后的江巧眉说道:“董少爷莫要往心里去,待妾身先去劝劝晓莺妹妹。” “多谢,”董允章声音有些恍惚。 柳梦生不经意地瞥去,见董允章的黑袍背后还绣有一头麒麟,阔步昂首彷如俯视众生一般,却也掩不住那人寂寥的背影。 第二十二回 巧扇 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柳梦生就追上了先行的几人,刚想开口夸赞一下江晓莺刚才的配合,却发现她的眼角挂着泪光,柳含烟转来向他摇了摇头,柳梦生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路上几人都没有交谈,回到留宿的小院。 江晓莺抚了抚夏语冰的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径直地回到楼上屋里,夏语冰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柳梦生便上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柳青阳似乎真的不愿意接近夏语冰,柳含烟便也领着她一起回房休息了,留下柳梦生领着夏语冰坐到前厅里。 “语冰妹妹,刚才可有吓到?”待坐稳之后,柳梦生便问道。 夏语冰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真的被吓到了就告诉我,不许跟柳哥哥隐瞒,”柳梦生伸手拭去小姑娘脸颊上的泪痕。 夏语冰抿了抿嘴道:“是有点被吓到了,不过,现在真的没关系了。” 柳梦生蹲下来,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道:“语冰妹妹真懂事,柳哥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吓着语冰妹妹了。” “嗯,”夏语冰开朗地回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柳梦生暗骂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把夏语冰卷进这种争执之中。不过,未等柳梦生彻底自责一番,院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毫无悬念,江巧眉悠然走了进来,柳梦生小声嘱咐夏语冰先躲到自己的房内后,便起身迎了上去:“巧眉姑娘跟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还能有什么要事,这不是答应人家董少爷来劝劝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嘛,”江巧眉信步走进前厅,围着小圆桌绕了一圈,就姿势妖娆地挑了离柳梦生最近的地方坐下了,一只手支着侧脸,倚在桌前回眸看了过来。 柳梦生怀疑这姑娘的腰是不是软的没法支撑自己,才到处找地方靠着:“那巧眉姑娘来的不巧,晓莺已经回房休息了。” 江巧眉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妩媚地笑着:“谁说,我是来找晓莺妹妹的?” “哦?那巧眉姑娘不是来劝晓莺的吗?”柳梦生心想这姑娘又想干什么。 “我那妹妹要是真能听我劝,何苦会闹逃婚这一出?”江巧眉悠悠道。 “那巧眉姑娘这次是来?”柳梦生看不出她心里的盘算。 “当然是有事情想跟柳公子请教呀,”巧眉忽然笑的明媚。 “请教不敢当,不知巧眉姑娘所为何事?”柳梦生不由向后退了半步,生怕她又会忽然靠上来。 江巧眉见了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柳梦生面前,开口道:“方才听公子的意思,我那妹妹在制退妖雨的过程中十分活跃喽?”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晓莺想出的办法,我们恐怕根本捉不到那尸蛟的行踪,更别提困住它了,”柳梦生道。 “尸蛟?”江巧眉转过身来,脸上似是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柳梦生才想起来其他人还不知道妖雨的本体:“就是那妖雨的真身。” “我倒是听说过妖雨是有实体的,可从未听说过尸蛟这种邪祟呀,”江巧眉左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道。 “从身形来看,妖雨本身就是一条蛟蛇,只不过……”柳梦生故作神秘的语气,仿佛是在讲鬼故事。 “只不过什么?”江巧眉转过来看向他,好奇的眼神中含着一丝不安。 “只不过那晚同我们遭遇的蛟蛇已经不是活物了,”柳梦生依旧保持着讲鬼故事的腔调。 “已经不是活物了?所以那天袭击临安城的实际上是鬼魂喽?”巧眉声音小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非是鬼魂,而是一具活动的尸身,”柳梦生道。 江巧眉的脸微微泛白:“会活动的尸身,听来怎么和某家玄门的秘术十分相像。” 柳梦生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巧眉姑娘是在怀疑这邪祟与夏氏有关吗?” “不敢断言,”江巧眉如有所思道,“倒是我那妹妹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公子这般称赞。” 柳梦生将江晓莺想出用烟花联络的前后极为简短地讲给了她,江巧眉听罢缓缓说道:“真想不到,我那妹妹居然能想出这个点子。” “那可不,见她平时调皮捣蛋的,一看就是鬼点子多,”柳梦生笑道。 “不过,柳公子这般有问必答,就不会有所顾虑吗?”巧眉忽然收了笑意正色道。 “这些告诉巧眉姑娘又何妨?”柳梦生道,心想江晓莺能够那般通晓各种消息,想必是湘西江氏的手段,方才说的这些就算现在不如实相告,江巧眉也早晚会知道。 “既然公子这般坦诚相待,那小女子也不好再隐瞒了,”江巧眉恢复了妩媚的笑容。 “那便多谢巧眉姑娘了,”柳梦生道。 “其实这一次为了能带回晓莺妹妹,江氏与董氏两家都做了相当的部署。就算晓莺妹妹没有被何伯擒住,想必也会落在董允章的手里,”江巧眉悠悠道。 “就凭那个朱雀七宿?”柳梦生却带轻蔑道,好歹现在他们是身处画梅山庄中,临安穆氏也十分礼遇江晓莺,更何况又一同和尸蛟并肩奋战过。若是有人想对江晓莺不利的话,临安穆氏势必不会袖手旁观,柳梦生还真就不信他们金陵董氏敢冲进来抢人。 “既然公子知晓董家朱雀七宿的存在,想必也能猜到还有苍龙、玄武和白虎三支吧,”江巧眉道。 “这次不会是全来了吧?”柳梦生略有些惊讶,怪不得尸蛟作乱过去了好几天,却不见金陵董氏的那个朱雀七宿有什么动静,原来是在调配人手。 “全来倒不至于,只是实力最强的苍龙一支确是齐聚临安了,这一龙一凤都齐了,董允章这回怕是要来真的了,”江巧眉道,“刚才你也只是侥幸能够震住他一时,不要妄想这般就能让他放弃。” “画梅山庄好歹是临安穆氏的府邸,那个董允章不会这么不知趣吧?”柳梦生有些奇怪,这个江巧眉好像并不想帮着董允章说话似的。 “董允章当然不敢在这里造次,只是公子打算要我家晓莺妹妹一辈子在这画梅山庄中不成?”江巧眉开扇摇了摇道,“何况如果董氏真的为此与临安穆氏起了冲突,只怕穆氏很难占上风。” “那个苍龙和朱雀七宿实力这么强吗?”柳梦生不禁问,临安穆氏的实力柳梦生是见识过的,作为内门弟子的穆容雪、青松和青竹实力之强就不用多说了,单就是殷雪怜、凌酌桂和萧楚三位外门弟子的实力就非是一般泛泛之辈所能企及的,纵然董允章带来的苍龙七宿和朱雀七宿有人数上的优势,但依旧很难想象临安穆氏会落下风。 江巧眉嫣然一笑道:“若真论心性修为的话,自然还是临安穆氏更为优异,只是……” “只是什么?”柳梦生追问。 “临安穆氏弟子修行是为了提高自身修为,平定祟乱护佑一方,所以修习的剑术法术多是用来对付那些邪祟的,”江巧眉倏然合扇,“而金陵董氏精心培养这四支家臣,恐怕并非是用来应对邪祟的。” 不是用来对付邪祟的?柳梦生心中揣度,若不是用来对付邪祟的,那便是用来对付人的,问题是他们是被训练对付什么人的?只是听江巧眉的语气,似乎朱雀七宿他们又与一般武者护卫不同。 “莫非他们是董氏培养的杀手?”柳梦生猜测道。 江巧眉摇了摇头道:“若真是寻常的杀手,那公子前日与他们照面的时候,怕是免不了一阵刀剑相对吧。” 柳梦生一听不由暗骂自己冒失,前日朱雀七宿还那般高调地在画梅山庄外现身,虽然每个人都带着面具,但也实在不像是杀手的行事风格。而且董氏的这四支家臣看样子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这董允章还在在朝为官,朝廷会容忍金陵董氏如此明目张胆地培养党羽吗?不过既然朝廷能对此坐视不管,难道是知道董氏的这四支部队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忽然柳梦生脑中闪过一念,不由惊讶脱口道:“莫非金陵董氏培养私臣是朝廷的意思?” 江巧眉闻言转眼看向柳梦生,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悠然道:“这个嘛,我可没有说过哦,全是柳公子自己的猜测,毫无证据的猜测哦。” 虽然江巧眉说是柳梦生自己的猜测,而且毫无证据,但是柳梦生却觉得她手里肯定握有些许线索。只是按理说朝廷应该不缺杀手探子之流的人手,却不知为何要纵容金陵董氏培养私臣,而且也不知道董氏的这些家臣到底是为了对付谁人。 “巧眉姑娘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走漏了消息?”柳梦生问道。 江巧眉听了腰身回转,走近柳梦生,抬起左手食指在他胸膛上游移了一番,抬眼邪魅一笑:“你会吗?” 这一眼差点让见者失神,柳梦生连忙退了一步,正色道:“承蒙姑娘信任。” “假正经,”江巧眉轻轻一笑,便转身往门外去了。 柳梦生见她似是要离开,便赶紧问道:“巧眉姑娘,你真的想让晓莺嫁给那个董允章吗?” 江巧眉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复他,只是抬起左手挥了挥,悠悠地说道:“柳公子后会有期啦。” 第二十三回 问玉 草草用过午饭后,青阳吵闹着要听柳含烟弹琴,早早地拉着她上楼去了。 殷雪怜从袖中抽出一本书递给夏语冰:“语冰姑娘若是无聊的话,可以读一读这个解闷。” “我来看看是什么书呀,”江晓莺随手拿了过去,扶着书脊,百无聊赖地端详一下,又翻了翻,“《玉缘》?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呀?” “算是一些奇闻轶事吧,”殷雪怜笑道。 “这书是人家雪怜姑娘拿给语冰妹妹的,你这小鸟哄抢什么?”柳梦生道。 “好好好,不抢不抢,我回房里休息去了”,说完江晓莺将书递给夏语冰后,就懒洋洋地拖着身子上楼去了。柳梦生见她都懒得白自己一眼了,估计江晓莺心里还在为董允章的事情烦闷。 夏语冰乖巧地跑到柳梦生房里,拿着殷雪怜给她的那本书开心地读了起来。 “雪怜,穆姑娘那里知道方才前庭的事情吗?”柳梦生问道。 “嗯,知道的。董氏的少宗主后来也去临梅殿拜会过二师姐了,”殷雪怜道。 “穆姑娘怎么说的?”柳梦生很在意穆容雪对此事的态度。 “二师姐说不会插手湘西江氏和金陵董氏的家事,但晓莺姑娘现在是我们画梅山庄的客人,临安穆氏会尊重晓莺姑娘的意愿,”殷雪怜左手点着脸颊回道,“雪怜觉得董氏的少宗主应该不会强行把晓莺姑娘从山庄中带走的。” “那在下先替晓莺谢过穆姑娘了,”柳梦生心中安定了不少。 “公子言重了,临安穆氏怎么会容许外人对自己的客人无礼,”殷雪怜道。 话音刚落,楼上便传来了款款琴声,曲调悠扬,殷雪怜和夏语冰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柳梦生见状搬出圆桌旁的凳子,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向殷雪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殷雪怜见了掩唇一笑,轻巧地坐了上去,柳梦生在她身旁落座,夏语冰也乖巧地跑来坐到柳梦生身旁,三人围着小圆桌安静地欣赏着柳含烟弹奏的曲子。 阳光透过枝叶间斜穿入户,纱窗上树影婆娑,清风从林间穿来带着阵阵松香,好一派恬淡之景。殷雪怜不觉倚在柳梦生的肩头睡了去,夏语冰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熟了。柳梦生见两人睡得安详,便将她们抱到床上,轻轻盖上被子后就退了出来。 楼上琴声未歇,柳梦生倚在窗前开始盘算着之后的事情,虽然现在几人身处画梅山庄里,董氏的人手不敢造次,但是师姐此行要寻故友,自己也要将语冰妹妹送到夏揖山身边,一行人早晚是要出去的。可江晓莺左手尚未痊愈,势必会影响行动,夏语冰也不像是能长途跋涉的样子,可若借助船只车马,又太过显眼,很容易暴露。柳梦生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计策能摆脱董允章的纠缠,却渐觉思绪昏沉。 醒来时已到傍晚时分,柳梦生拉起覆在自己身上的长袍,传来一股淡淡花香,不禁又细嗅了一下。 柳含烟带着青阳,夏语冰挨着雪怜正围坐在桌前用着晚饭,安雨初也在,应该是见雪怜久久未回,便来这里送餐点来了。 柳梦生将那件长袍轻轻搭在自己的左手前臂上,走到桌前,环顾了一周却没看见江晓莺。 “晓莺姑娘端了些饭菜上楼去了,”殷雪怜似是知道柳梦生在想什么。 “多谢雪怜姑娘的衣裳,”柳梦生双手将长袍递去。 殷雪怜轻轻一笑,起身接过长袍披在身上:“公子一起来用膳吧。” “恭敬不如从命,”柳梦生爽朗一笑,挨着雪怜坐下了,这要是江晓莺在的话估计早就白他一眼了。 就这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到晚上,柳梦生却为这莫名的平静感到十分担忧,听了江巧眉的那一席话之后,总感觉这份宁静之下有无数暗流涌动。 殷雪怜和安雨初离开之后,柳梦生又开始陷入苦思冥想了,夏语冰见他这般便走来问道:“柳哥哥是有什么烦恼吗?” 柳梦生见她都不看书了,便笑道:“庸人自扰而已,语冰妹妹不用在意的。” “柳哥哥要是真的有什么烦恼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的,”夏语冰怯怯地问道。 “语冰妹妹真的愿意听?”柳梦生侧头看向她。 夏语冰笑了笑,点头说道:“只要柳哥哥愿意说的话。” “还别说,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想要请教语冰妹妹,”柳梦生立马坐直说道。 “请教不敢当,柳哥哥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吧,”夏语冰轻巧地坐到柳梦生旁边的凳子上道。 柳梦生从怀里将放着那块血玉的香囊拿了出来,递给夏语冰。 “这是什么?”夏语冰轻手轻脚地将血玉取出,放在掌心里仔细观察着。 “语冰妹妹呀,你能帮我断一断这块是什么玉石吗?”柳梦生道。 “嗯,我仔细看一看,”夏语冰右手轻轻拈起血玉,左手托在下面,似是生怕稍有不慎会将这块玉石掉落。 柳梦生见夏语冰将那块玉石对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又拿到灯火下查看了起来,却依然没有头绪的样子,于是就忍不住问道:“语冰妹妹,可认出这是什么玉石了吗?” “奇怪,”夏语冰眉头浅皱小声说道。 “怎么了?”柳梦生问道。 夏语冰轻轻吐了口气,抿了抿嘴说道:“但凡世间的玉石,我都能一眼认出来,可是独独没有见过这一种玉石。” “会不会是某种非常罕见或者没有被发现过的玉石?”柳梦生不想轻易放弃地追问。 “不会,就算是世上再稀有的玉石都已经收录在夏氏的玉谱里了,这一种确实没有见过,”夏语冰肯定地说道,“柳哥哥是从何处得到这玉石的?” “偶然间买来的,”柳梦生随口道,虽然并不是刻意想要对语冰隐瞒,但柳梦生一直有一种预感,知道这块血玉来历的人越少越好。 “柳哥哥,我感觉这可能不是玉石,至少不是一般的玉石,要不再见到三哥的时候帮哥哥问一问?”夏语冰忧愁看着手里的血玉,可能是在为自己没有帮上忙而感到些许遗憾。 “不用了,没关系的,”柳梦生看着有些失意的夏语冰,便转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既然语冰妹妹说它不是玉石,那就不是,我相信你。” 只是这血玉若不是玉石的话,那夏氏这边的线索就断了,柳梦生不禁沉思,然而夏语冰似乎还有话要说:“还有…柳哥哥…” “怎么了?”柳梦生顺势问道。 “柳哥哥,这个…嗯…”夏语冰嘟了嘟嘴,似乎是在纠结如何称呼手里的物品。 “就叫它石头吧,”柳梦生笑着说道。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说道,“这块石头虽然不是玉石,但是给人的感觉与我们夏氏用来封固过命魂的魂玉十分相似。” 柳梦生一听立刻笑不出来了:“十分相似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夏语冰脸色有点发白,犹豫地小声说道,“这里面封固了一位命魂。” 柳梦生当即一怔,没想到这块血玉虽然不是玉石,但居然会与泰山夏氏的秘术有关,不禁再次确认地问道:“妹妹能确定吗?” 夏语冰点了点头,小声道:“嗯,能确定。” 柳梦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便小声问道:“妹妹是看见了那命魂吗?” 夏语冰略微惊讶地看向柳梦生,又马上低下头应道:“嗯,是看见了。” “语冰妹妹好厉害,”柳梦生感慨道。 夏语冰又有些惊讶地望了过来:“厉害?” “那当然,没想到语冰妹妹不仅能看到游魂,就连封在石头里的命魂也能看到,简直是太厉害了,”柳梦生用感慨的语气说道。 “真的吗?”夏语冰将信将疑道。 “那可不,一定是语冰妹妹天赋异禀,若是善加利用,妹妹将来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修士,总有一天会名扬万里,世人传颂,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我啊,”柳梦生肯定道。 夏语冰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放心,语冰不会忘了柳哥哥的。” “说来,语冰妹妹可否能通过这个命魂看到此人样貌?”柳梦生突发奇想道,若是能辨出这血玉中命魂所属之人的样貌,或许能成为寻找师姐故人的线索。 夏语冰又仔细听着手里的血玉,缓缓说道:“只有三魂归位才能完全显现此人的生前样貌,现在只有命魂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长得什么样子?”柳梦生一听有希望便继续问道。 “嗯……”夏语冰左手托着侧脸道,“好像是位姐姐。” “红衣服?”柳梦生脱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夏语冰惊讶地转过头来。 柳梦生这才反应过来,这血玉的主人原本是那名闯进桃花坞的红衣女子,所以自己才会这么问的,但又不想直接告诉夏语冰,便灵光一转道:“女鬼不都是红衣服,脸色惨白,舌头还伸得长长的,就像这样。” 柳梦生说完一歪头白眼一翻,然后把舌头吐了出来,夏语冰笑着打了他肩膀一下:“哪里是这个样子?” “那就是这个样子?”柳梦生这次干脆就直接办了个鬼脸,惹得夏语冰笑的直捂肚子。 两人闹了一会儿,夏语冰似是有些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去。柳梦生将自己的长袍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又将血玉收好,再坐下来时便又觉得无聊起来,鬼使神差地喃喃道:“语冰妹妹呀,你说咱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个什么金陵董氏的眼皮底下离开这里呀?” “当然是趁夜色赶紧溜啦,”这时江晓莺突然窜了进来。 第二十四回 远走 “哇!你这是要干嘛?”柳梦生见江晓莺那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不禁问道,夏语冰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 “怎么啦?没见过夜行服呀,喏,这是你的,赶紧换上,”江晓莺说罢扔过来一个黑色包裹,然后有蹲了下来跟夏语冰说道,“语冰妹妹呀,这是你的,咱们到屋里换去。” 柳梦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江晓莺临进屋时看见他在发呆便急道:“你这呆瓜还愣着干什么呀?不然你还想穿着这白花花的袍子趁夜跑路嘛?” “哦,”柳梦生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夜行服,走到对面的小屋里脱下长袍利索地换上了。穿好后柳梦生稍微活动了一下,没想到这身衣服还挺合身,但是这江小鸟是怎么知道自己穿衣尺寸的?不对,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身夜行服的? 柳梦生推门出来时,见师姐正从楼上下来。月色下柳含烟身着一袭黑色的披风,帷帽的轻纱微微摇动,遮住了面容。 “走吧,”江晓莺也拉着夏语冰从屋里出来了。 “咱们就这样走啦?”柳梦生迟疑地问道。 “不然你还想留在这里呀?”江晓莺反问道。 “不跟穆氏的各位说一下不合适吧,毕竟这几日受了人家精心照顾,”柳梦生开口道,“再说,走要怎么走?董允章那家伙肯定派人在外面盯着画梅山庄的一举一动呢,我们带着语冰妹妹怎么可能摆脱那些人的追击?” “说你呆瓜,你还别不服,”江晓莺得意地笑道,“你以为临安穆氏不知道我们会走吗?” “不告诉她们,人家怎么知道?”柳梦生理直气壮道。 “本姑娘若说是穆氏有意助我们逃离,你信吗?”江晓莺自信道。 “助我们逃离?”柳梦生疑惑道,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临安穆氏是有意荫蔽江晓莺,但要说到有意助几人逃离却又是从何说起? 江晓莺坏坏一笑,转身对夏语冰说道:“语冰妹妹呀,快把殷姑娘给你的那本书拿出来。” 夏语冰虽然也一脸疑惑,不明白江晓莺要做什么,但是还是听话地将那本《玉缘》拿了出来。 “这本书怎么了吗?”柳梦生心想这个江小鸟刚才还催我赶紧准备,怎么现在就有时间故弄玄虚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本书中就暗藏着我们摆脱金陵董氏的方法,”江晓莺道。 “猜?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呀,”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你就闭上嘴好好看着吧,”江晓莺拿起了那本《玉缘》,像是很随意地翻到了其中一页,然后笑着道,“喏,过来看看吧。” “真的假的?你这明明就是瞎翻的吧,”柳梦生怀疑地将书拿起来仔细一看,却见这一页上画着一张地图,不由一惊,“这书里为什么会有画梅山庄的地图?” 柳梦生见那地图画的精密,将画梅山庄四周的地势建筑全都画了上去,甚至还标着各个建筑的名字。 “这书里应该本来是没有这张地图的,这一页是后来加进去的,”江晓莺指向地图中一条画得浅浅的路,“你看这里,沿着这条路可以直接穿过山庄通向外面的山林中,可能是一条密道。” 柳梦生看着那条路有的部分还与临梅殿交错重叠,的确像是一条密道:“可是要是真的是有意帮助咱们脱离,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地图给我们?非得整的这么麻烦,还得等到语冰妹妹看到那一页才行吗?” “临安穆氏毕竟是玄门世家,就立场而言,应是不好做出帮助晓莺连夜逃离这种事情来的,所以才会选择将地图藏进书中吧,”柳含烟轻声道,“不过,也许这张地图可能只是临安穆氏中某一位弟子的意思吧。” “柳姐姐真聪明,”江晓莺接话道。 “难道是雪怜嘛?”柳梦生不禁小声说道。 “现在你这呆瓜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江晓莺得意洋洋地说。 “别的倒是没有了,只是我们为什么连她都带上了?”柳梦生指了指依在自己师姐身侧的青阳。 “不行吗?”柳青阳瞥了他一眼。 “青台兄要是发现你不见了,岂不是要着急死?”柳梦生道。 “哼!让他着急去吧,”柳青阳将头扭向一边。 柳梦生刚想再教育教育这个小丫头,然而柳含烟却扶住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梦生,不必担心,此身已给穆氏的各位还有青阳的师兄留了书信,他们读了之后自会明白。” “姐,你也太宠这个小丫头了,”柳梦生无奈地叹气道,就算是留了书信就这样带着人家门下的弟子趁夜出逃,怎么想也都觉得不妥的,青阳闻言冲他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 几人一起走出屋子,江晓莺拿着地图窜到了最前面,就要去推院门。 “咱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院门出去吗?”柳梦生看了看大家的装束,总觉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去有些奇怪。 “那不然呢?你还想费劲翻墙出去嘛?”江晓莺回头一脸鄙视道,“现在还在画梅山庄里,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画梅山庄这么大,穆氏的各位又都在忙着照顾伤患,哪里有人手留意是否有人潜进来呢?”柳梦生道,“先前董允章不也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了,说不定那个什么苍龙朱雀七宿就潜伏在山庄里,现在正监视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呢。” 江晓莺本来手都已经握住门把手了,结果又缩了回来:“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你说怎么办?” “你稍安勿躁,看我的,”柳梦生说罢将自己的气息散了出去,闭上眼仔细感受周围的情况,却发现师姐已经先一步在探查了,从返回来的气息来看周围似乎并没有人在监视。 柳梦生收了气息,回头看向师姐,见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便转回来跟江晓莺道:“走吧,出去吧,周围没有人在监视。” “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呀?”江晓莺不明所以地看着柳梦生,“这跟刚才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柳梦生将院门拉开走了出去,江晓莺白了他一眼跟了出去。 随着一行人渐渐接近山庄外墙,柳梦生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虽然金陵董氏没有潜入山庄里来,可是这墙外却是很规律地散布着人手,想那董允章是当真没有死心。 柳梦生不禁奇怪,从之前董允章在山庄前庭的表现来看,似乎并没有要用赐婚一事来胁迫江晓莺的意思,不然当时在前庭就可以用抗旨不遵之词逼迫江晓莺就范了,而且现在也没有趁临安穆氏不备强行潜入。 柳梦生都开始以为这个董允章心胸大度了,结果这人却在外面布了天罗地网等柳梦生他们出去。这个董允章虽非君子言行,恶事却又不做绝,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不过董允章可能也知道江晓莺这般不情愿,即使将她强行带回去,恐怕也很难降住她,指不定哪天就又跑了呢。 “梦生,”柳含烟忽然停住了脚步,轻声唤道。 柳梦生立刻停了思绪警觉起来,同时运气将探知的范围扩大了一圈,结果发现果然有一人跟在了后面,似乎还敛去了相当的气息,感觉不像是临安穆氏中的一位。 柳梦生扣住腰间佩剑,低声道:“师姐,你们先走。” “怎么啦?”江晓莺见两人这样严肃,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 “看来咱们出门的时候带了个小尾巴,你带着大家先走,我去处理一下,”柳梦生笑道。 “喂!你一个人能行吗?”江晓莺差点叫出声来。 柳梦生没有再理会江晓莺,迅速闪身躲在了树影中,将自己的气息尽力敛去,见江晓莺已经带着大家向前走了有一段距离了,便专注地感受跟在后面的那人动静。 柳梦生发觉跟来的那人身上传来的气息在自己和江晓莺几人离去的方向中间飘移,似是有些犹豫,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立即跟上江晓莺她们,而是停下来在观察着。 柳梦生耐下性子来,心道我就不信你能一直不动。但见江晓莺几人渐行渐远,很快就要辨不出身形了,那人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快步跟了上来。 “这位仁兄夜半三更来此处鬼鬼祟祟的,难不成也是长夜无眠出来散步的?”柳梦生趁其不备,从他身后跳了出来,木剑出鞘指着来者。 那人并没有感到意外,伸手理了理身上黑色的袍子,拄着木杖转了过来。 “何伯,我记得这里好像是临安穆氏的府上,您老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合适呀?”柳梦生略带讥讽的语气说道。 何伯不知是惜字如金还是懒得跟他贫嘴,直接扔过来一个大袋子。 柳梦生下意识伸出左手将那个袋子揽进怀里,却没料到这袋子竟然这么沉,正中柳梦生胸口砸的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不会是把这东西当暗器丢过来的吧?柳梦生心中暗道,遂慌忙撤了木剑,用双手抓住才勉强没让袋子掉到地上。 “哇!什么东西这么沉?”柳梦生一边戒备着何伯一边打开那袋子瞄了一眼,结果看到里面装的全是钱财。 虽然柳梦生对现今世上的货币没什么概念,但是这一大袋子怎么想都不是个小数目,不禁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的意思,纵是流落在外,也莫要丢了江氏的脸面,”何伯用嘶哑的声音简短地答道。 “谢过江大小姐,”柳梦生施礼,心道这个江巧眉表面上对自己妹妹不怎么关心的,这临行的盘缠倒是准备的充足。 何伯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柳梦生见状对着何伯的身影又施了一礼,遂转身就要去追上先行的师姐和江晓莺等人,然而柳梦生还未迈出一步就又被那木杖拦了下来。 “且慢,”何伯左手横杖拦住柳梦生的去路。 “不知何伯还有何事?”柳梦生嘴上恭敬地问道,心里却有一丝不爽,虽然不知道何伯是不是真的目盲,但是这样蒙着眼睛或是失去视觉总归会影响动作的把控,这个何伯倒是不担心这一杖拦过来会不会直接戳到他。 何伯没有立即回答,眉头渐渐聚拢,好像是在犹豫着什么。柳梦生没有心思在意何伯的表情,目光一直落在了他的木杖上,生怕这位老者手下失准伤了自己。 柳梦生在防备何伯动作的同时,发现这木杖之上好像还镶嵌一块黄色的宝石,就在河伯左手握着的地方,但由于何伯手指的遮挡再加上夜色的缘故看不清那宝石的质地,不知是玉石还是玛瑙之流。 何伯似乎察觉到了柳梦生注意力的转移,迅速将木杖收回戳在身前,又转过身去说道:“今后行事务必提防董允章,还有……夏揖山。” 柳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却见何伯已然快步远去消失在树影中了。 一路上细细琢磨,柳梦生还是不大明白何伯这最后一句告诫的含义,董允章的话不用提醒也是要戒备的,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一遍?而且为什么要提醒自己提防夏揖山?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见到柳梦生追上来了,江晓莺就急忙问道。 “你姐姐托何伯给你送点儿盘缠来了,”柳梦生随手那一袋子钱丢给她。 “这也叫点儿?你先帮我揣着,我这左手还没好,拿着不方便,”江晓莺仅凭右手差点没接住,就又塞进了柳梦生怀里。 然而这么大的钱袋柳梦生也不知安放何处,只得先收到了包袱里。 一行人在地图的指示下又来到沁梅园的酒窖。 “没想到这里居然就是密道的入口所在,”柳梦生摸了摸地窖的土墙,心想要是能凑巧再找到一坛之前的那种桃花酿就好了。 “只是这个入口到底在哪里呀?”江晓莺犯愁道,“地图上只画着入口在酒窖里,可没写着具体在什么位置呀,难道是要我们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吗?” 柳梦生和江晓莺最终对着地图上画着密道入口方向的那面墙壁纷纷陷入了沉思,这面墙上盘根错节,有些根须已经伸出了墙面,应该是处于院中梅树的正下方。 “雪怜也真是的,图都给了,为什么不干脆标出来入口怎么找,”江晓莺小声抱怨道。 柳梦生心中却有了些疑惑,按说之前雪怜并不知道有沁梅园这一处,更别提这酒窖中会有密道了,那如今这张标着密道的地图到底是从何而来?想到这里,柳梦生不禁开始怀疑这条密道是否真的存在了。 “会不会是这些树根把入口挡住了?”柳青阳信手拨弄着一些细小的根须,脚下稍有不慎差点绊倒。 “青阳,小心一点,”柳含烟柔声嘱咐,上前去扶住她。 “我没事的,姐姐,”青阳虽然嘴上说没有事,实际上右脚不知何时被细小的根须缠住了。 青阳又尽力尝试了几次,依旧不能挣脱,柳含烟从后面轻轻地抱住青阳:“青阳,让姐姐看一下。” “嗯,”青阳乖乖地点了点头,身体也放松下来了。柳含烟蹲下来,伏身去解开那些根须。然而这棵梅树年岁已久,根须甚密,柳梦生见不时有垂下来的根系妨碍师姐,便上前去抬手拨开上方的根须。这一抬手,柳梦生却听到一弦琴音传来,低眼看去,师姐的木琴好好地收在琴匣中,断不可能被拨动发声,而江晓莺、夏语冰和柳青阳三人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柳梦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幻听了。 还未及多想,柳梦生忽然觉得自己拨开的树根传来一阵抽动,便慌忙退开。谁料眼前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株梅树纷繁交错的根系居然纷纷摆向两侧,渐渐从中间现出一条密道来。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一边指着那入口一边张着嘴瞪着眼睛看向对方,夏语冰像是被吓着了,走了过来扯了扯柳梦生的袖子。 “这个密道好神奇呀,”柳青阳好奇地看了半晌后感叹道。 “既然密道已经找到了,梦生,我们快些动身吧,”柳含烟浅浅一笑。 “师姐且慢,这密道里的情况尚不明朗,还是小心为妙,”柳梦生上前一步拦住密道入口,“就由我打头阵,师姐带着青阳跟紧,语冰妹妹就由晓莺照顾了。” 说罢,柳梦生抽出木剑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柳梦生的担心是多余的,密道中并无机关,只是蛛网密布、尘土厚积,显然是很久没人进来过了,几人用丝帕遮住口鼻缓缓前进。 “这么密道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呀?”见没有什么危险,沉默良久的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柳梦生随口问道。 “按说密道都是供人通过,或者方便运送物品的,可是这个密道却是大致呈圆形的,”江晓莺擦去侧壁上的尘土,仔细观察了一番,“而且整个密道内部虽然用山石加固,但是看不出有接合的缝隙,这密道是到底怎么建成的?” 听江晓莺这么一说,柳梦生才觉出这密道确实不像是出自一般工匠之手,瞄一眼江晓莺手里的地图,看样子这条密道应该是贯穿了整个山体,侧壁上没有反复穿凿的痕迹,给人感觉这一条长长密道像是一气呵成的一般,到底是哪位能工巧匠会有这等手艺? 直到走出密道,柳梦生和江晓莺也没整明白这个密道是怎么建成的,几人最后穿过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山体裂缝,终于重见天日了。此处位于山林深处,柳梦生运气探查了一番,四下杳无人迹,只有各种小动物在林间穿梭。 “可算是出来了,”江晓莺将那本《玉缘》扔给柳梦生,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合着你没想好往哪儿去就跑出来啦?”柳梦生翻开《玉缘》,将那页地图扯了下来撕个粉碎,一旁的夏语冰见了似是有些心疼。 “哎,你怎么就撕了?”江晓莺叫道。 “不撕了万一落在歹人手里,岂不是给临安穆氏引去祸事,人家好心帮了咱们,咱们当然不能反倒害了她们,”柳梦生正色道,想到江巧眉之前的话还有何伯的告诫,这个地图最起码不能落到金陵董氏手里,与其藏在身上增加风险,倒不如现在毁去了省事。 “这么说也对,你等一下,”江晓莺同意道,随手取出那种黑色粉末。 柳梦生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便寻了一处空地将撕碎的地图放到地上,江晓莺将黑色粉末倒在了上面,又扔给他两片黑黝黝的石头:“剩下的交给你了。” 将地图彻底燃尽之后,柳梦生将余烬盖灭起身道:“现在想好往哪边去了吗?” 江晓莺皱了皱眉道:“本姑娘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要避开金陵董氏就好了,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送语冰妹妹回夏兄那里。” “算你有心,走吧,”柳梦生说着便迈步要走。 “哎哎哎,你知道往哪里走吗?”江晓莺急道。 “当然,”柳梦生悠哉道。 “你认识路?”江晓莺讶异道。 “不认识啊,”柳梦生坦然道。 “不认识,你瞎领什么路?”江晓莺一脸鄙视地看着柳梦生。 “虽然不知道路怎么走,但至少本公子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去,”柳梦生道。 “我才不信,”江晓莺依旧一脸鄙视道。 “那问问你,泰山在什么方向?”柳梦生挑眉道。 “当然是北边啦,”江晓莺不假思索道。 “所以你觉得董允章那家伙一旦发现我们跟语冰妹妹都不在画梅山庄里了,他会派人手往哪个方向追?”柳梦生道。 “我明白了,他们要是往北追的话,肯定想不到我们偏偏是往南走的,”江晓莺恍然道。 “我寻思你这是翅膀受伤了,怎么脑子也不好使了?”柳梦生笑道,“往南去能遇上夏兄吗?咱们得往西去。” “往西走,去哪里呀?”江晓莺道。 “当然是庐江了,你忘啦?咱们只跟你姐姐和那董允章提到过泰山,他们哪里会想到夏兄给咱们指明了两个去处,”柳梦生道。 “对呀,我怎么把庐江给忘了?”江晓莺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师姐,”柳梦生折回来想要征询师姐的意见,但见到柳含烟点头同意了,于是就摸了摸夏语冰的脑袋,“语冰妹妹我们走吧,找你三哥去。” “嗯,”夏语冰笑的开心。 “喂!这么着急的嘛?一晚上没睡,就不能先休息一会儿吗?”江晓莺抱怨道。 “笨鸟先飞早出林喽,”柳梦生头也没回地说道。 第二十五回 林中 日上三竿,柳梦生拖着沉重的步伐,几近绝望地在林中穿行着。 “叫你不走大路,非得在这破林子里穿来穿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江晓莺拄着一根树枝削成的手杖抱怨道,“现在倒好,吃的都找不到了吧。” “好呀,咱们这么显眼,走大路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我们就把你交出去,还能换顿安稳饭吃,”柳梦生回嘴道。 几人自从离开了临安之后,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一直避开主要的大路,特意挑选一些小径或者干脆林中穿行。 但是吧,柳梦生很快就发现,这一行人想要低调行事似乎有些困难。江晓莺那种哪里都好奇、哪里都想去看看的性子姑且不论,单是仿若芙蕖出水、亭亭玉立的柳含烟就足以引人注目,再加上生得水灵可爱的柳青阳和夏语冰,即便是江晓莺的举动不那么惹人注意,一行人所过住处也是引旁人侧目连连,其中自然不乏把柳梦生认作通缉要犯的人,这种时候自然少不了一番口舌或是追逐。而且柳梦生发现居然有官员并不认得夏揖山的令牌,说好的在朝为官呢?说好的玄门大宗呢?到头来还是自己这双腿最靠谱。 柳梦生本以为避开大的城镇能稍微轻松一些,结果但凡百户左右的小镇里都能有那通缉令,散布范围之广甚至能比过那些江洋大盗。 “小鸟小鸟,你知道画像上的这个人究竟干了什么事?竟然能这么出名,”柳梦生终是忍不住好奇,在一次试图甩开追捕官兵的半路上撕下了一纸通缉令,结果因为太过慌张又把名字扯掉了。事后仔细想想,冷美人和夏揖山当初觉得柳梦生像是能来看自己通缉的人倒也不无道理。 江晓莺一听有人问自己,当时就来了兴致,但回头看见了柳梦生的脸,又想起被追的很惨的经历,遂脸色一阴,不悦地说道:“他啊,采花淫贼。” “啊?”柳梦生万般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过,却是更好奇了,这采花淫贼究竟是轻薄了哪家的姑娘?能被官府和玄门联手追杀。 “那你跟我说说,这人叫什么?”柳梦生追问道。 “采花淫贼!”江晓莺一字一顿道。 而后的路途上,一行人只能越走越偏,起初还能偶然经过一些村镇,吃两顿好的,再舒服地睡上一觉。但这几日不知是什么原因,别说看见有村镇,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身上带的干粮很快就消耗殆尽了,又偏偏到了这一片荒郊野岭里,又饿又累,难免会有些情绪。 “哼,不是说好的早出林嘛,现在怎么还在树林里转悠?”江晓莺一脸鄙视道,“就算是咱们能支撑的住,也考虑一下语冰和青阳吧,她们两人这几天就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正经的饭。”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笨鸟喽,”柳梦生回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的夏语冰挤出了一个笑容,青阳虽然倔强地不让柳含烟背着,但是身体的疲惫已经难以掩饰了。 柳梦生心里清楚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只是先前在各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在还不知道是否彻底摆脱了金陵董氏的搜索,还不能放松警惕,看着两个小丫头疲惫的状态柳梦生也着实于心不忍,便停下来说道:“小鸟,你先和家姐一同照看一下语冰和青阳,我去附近找些食物来。” “总算可以歇会儿了,”江晓莺一听当即找了棵小树靠着瘫了下去。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颓废的江晓莺,轻轻将夏语冰放下来后,便对柳含烟说道:“那就麻烦姐姐先照看一下三位,我去去就回。” “梦生小心一些,”柳含烟浅浅一笑,将青阳揽在身侧一同倚着树坐下。 虽然是自告奋勇去找食物,但至于到哪里能找到,柳梦生自己也毫无头绪。一行人来到的这片林子本身就有些古怪,四周异常的安静,几乎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植被还算是茂盛,可是唯独那些可以用来充饥的却是一个都没长,在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去啃树皮了。 正是苦恼之际,柳梦生突然发现前面一片草色有异,便上前察看。不同于别处植被那般杂乱,这一片草地过于整齐划一,不仅只有一个品种的草,就连倒伏方向都是一致的。 柳梦生抽出木剑刺向近处的草地,发现下面是空的,遂翻手一挑,一丛乱草应势而起,露出了其下的深坑。 柳梦生蹲下来看去,不禁背后一寒,这深坑下面立着一根根的木桩,每一根木桩都被削尖了直指上方,想必是附近的猎户布下的陷阱。柳梦生记得曾在书中看到过这种陷阱,应该是猎户用来捕获野猪野鹿的,一旦有猎物不慎跌入其中,必然会被这些直立的木桩贯穿,当场丧命。 柳梦生心道这附近不像是有野猪野鹿出没样子,谁会费劲在这里布下这个陷阱?幸好是注意到了,不然这要是掉下去,就别想回去见师姐了。 柳梦生起身仔细察看这个陷阱的边界,以防自己不慎跌入,结果却发现这个陷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以这个规模完全可以填下四五头野猪了,这个猎户究竟要抓什么猎物? 柳梦生绕过此处,小心探寻了一番,却是发现了更多的陷阱,而且每一个的规模都大的夸张,显然不可能是一人所为。柳梦生心中不免有些讶异,这附近明明连只老鼠都见不到,为何要兴师动众地挖出这些陷阱?难道不是为了捕猎所用,而是在防范着什么? 柳梦生心中一惊,若是这林子真的潜伏着什么威胁,那么师姐他们现在岂不是身处危险之中还不自知? 柳梦生想到这里倏然起身就要折返,不料身后却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惊得他急忙闪身躲开。一只飞箭嗖的一声没入了柳梦生方才面对着的那棵树中,几片叶子应声散落。 顺着飞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一个中年修士怒目圆睁,手中长弓开满,第二支箭已经搭在了弦上。 “这位道友且慢!”柳梦生当即叫道。 “乱党余孽,休要多嘴,还不快束手就擒!”中年修士义正言辞道。 “且慢,那你可认得这令牌?”柳梦生迅速拿出夏揖山给的令牌不耐烦地说道。 那中年修士眯起眼看了看那令牌,却还是没有放下弓箭,扬声道:“你这令牌到底从何处偷来的?” “偷?”柳梦生本就因为饥饿劳累烦躁不已,一听这话心中怒火骤起,心想我这般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看起来像是能做出偷窃这种勾当的人吗?不由怒道,“想来本公子在临安城力退那妖雨邪祟,泰山夏氏夏揖山见本公子侠肝义胆,心生敬佩才特意将此令牌诚心赠与的,如何算是偷?” 那中年修士愣了片刻,却将长弓开得更满了直指柳梦生的眉心,情绪激动道,“那我问你,那妖雨被铲除了吗?” “你好歹也是玄门中人,求人问事却以弓矢相逼,未免也太不合乎礼数了吧,”柳梦生见他双臂微微颤抖,显然是因为过于激动开弓用力过猛,而将长弓拉到自己不能控制的程度,说不准下一刻就会失手放箭。 “少废话,快点告诉我,那妖雨到底怎么样了?”中年修士几近吼道,弓弦已经拉到极限。 柳梦生此时已经暗中调整好身形,估算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纵使那中年修士一箭射来,他现在心中也有把握能够完全避开,便冷笑道:“本公子偏不说。” “你!”中年修士青筋暴起,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拉弓瞄准柳梦生就是一箭。 柳梦生看准时机抽出木剑挡开飞矢,迅速向他冲去。那中年修士自知已是来不及搭箭,反手从身后抽出一件兵刃。 柳梦生见了那兵刃心里略微惊讶了一番,本以为这个中年修士会抽出一把长剑,但没想到他却拿出了一把猎刀。 哪里会有玄门弟子用的是猎刀?这人不会是个假修士吧?柳梦生虽然心里有疑问,但动作上却丝毫没有迟疑,一剑直取其侧颈。 那中年修士急忙抽刀格挡,然而他似乎并不擅长刀法,交手仅一回合,手里的猎刀便被柳梦生一剑挑落,同时身体重心也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柳梦生自然没打算放过机会,反手一剑刺去,直指那人咽喉。 中年修士倒在地上,自知这一剑避无可避,索性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剑已是得手之际,柳梦生突然察觉不妙,立刻抽身跳开,稳住身形后,遂往杀气来源望去。 那里赫然立着一位女子,却是背对着这边,长发散落几乎遮住整个后背,全身似乎只以两层艳粉色的轻纱遮体。 柳梦生运气探去,却没在这女子身上觉出活人的气息,心道这总不能大白天的闹鬼吧?柳梦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嗯,还在,那唯一的解释便只有一个,这女子是夏氏的灵偃。 “既然是泰山夏氏的道友,想必认得这枚令牌吧,”柳梦生再次扬起令牌道。 “这位小兄弟,这枚令牌当真是三弟交予你的?”那女子转来问道。 柳梦生瞬间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这句话正是由眼前这个灵偃说出来的。 这真的不是闹鬼吧,柳梦生脑中一嗡,虽然泰山夏氏的这种制造灵偃的秘术已经异乎寻常了,但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灵偃居然还能说话,若不是自己能够运气探其虚实,还真以为这灵偃是个活人呢。 “在下柳梦生,敢问这位…嗯…姑娘芳名?”柳梦生缓了缓惊讶的情绪开口想要询问对方来历,却又不知道这灵偃的主人是男是女,结果下意识地对着灵偃问了出来。 “这位公子是在问我的姓名吗?”那灵偃眸中波光略过笑了出来,无论神态还是笑声,都宛如一位寻常女子。 “这……”柳梦生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答复。 方才倒地的中年修士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对着灵偃的方向恭敬地施礼道:“二师兄。” 师兄?柳梦生骇然,眼前这位不会真的是个活人吧?而且还是个男扮女装的家伙!泰山夏氏一个个都是什么癖好,脑中又想到了背着棺材的夏揖山,还有夏语冰的阿哞,不禁心里怀疑泰山夏氏真的是什么玄门大宗、名门正派吗?怎么一个比一个邪乎? “不解风情,”灵偃小声叹气,又忽然责声问道,“王复呀,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王复连忙压低了头说道,柳梦生此时才有心思仔细看清王复的模样,只见他身着一身夏氏的校服,可能是为了方便开弓搭箭而将两只袖子挽起露出粗壮的前臂,一张朴实的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两鬓也有了几根白发,胸前鼓鼓囊囊的似乎是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暂且先不追究了,等回到宗内再好好罚你,”那灵偃向王复微微侧了一下脸,但长发遮挡依然看不全她的面容。 灵偃说罢,便缓缓转来。柳梦生见她向着自己走了过来,遂定睛看去,这一眼直接让柳梦生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但见来者面容姣好,五官精巧,姿态婀娜,甚至连神态都与常人无异,若对旁人说她是灵偃,恐怕没人会信,但是从散发出来的气息来看,柳梦生却能断定她绝对不是活人。 “门下弟子多有无礼,还望这位公子宽宏大量,”灵偃恭敬地施礼道。 “既然道友诚意致歉,何不现出真身来?”柳梦生注意到她的声音是从咽喉附近发出的,而小巧的嘴唇却毫无启合,心道纵然这灵偃神态相貌如何相似,也终非是人。 “没想到居然被这位小兄弟识破了,”那灵偃闻言笑了出来,“只是在下真身确实不在此处,无奈只能以此方式致歉,多有怠慢,还望兄台见谅。” “无妨,”柳梦生摆了摆手,并不想再耽误时间了,“既然是场误会,我也不想追究什么。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这位小兄弟且慢,”灵偃宛如飘过来一般拦住了去路。 “还有何事?”柳梦生心里有些反感。 “虽然这位兄台为人大度,对方才之事不计较。只是兄台只身一人在这林中恐怕会有危险,所以可否让在下助兄台一臂之力?”那灵偃施礼道。 柳梦生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人在这林子瞎逛不就是为了找吃的吗?既然遇上了想要帮忙的人,自然是没有放过这机会的道理,遂开口道:“那不知可否给在下五人份的干粮?” “五人份?”灵偃一愣,应是没想到柳梦生会提这样的需求,遂低头作沉思状,“这位兄台是还有同伴在这林中吗?” “怎么?是带的口粮不够吗?实在不行,三人份的也行。再不济,两人份的总能有了吧,不能再少了,”柳梦生心里算了一下,夏语冰和青阳两人饭量本就不大,就算是吃到饱也消灭不了多少食物,自己跟江晓莺即使吃不饱也能忍一忍勉强支撑,至于师姐总感觉像是吃两口就够了,比两个小姑娘还节省粮食。 那灵偃听了又是一阵笑,笑了半晌才忍住道:“口粮之事倒是不用担心,只是兄台若真的有同伴在此林中的话,还是快一些去警告他们为好。” “这林子里果然有什么危险,”柳梦生正色道。 “实不相瞒,这林中却有邪祟作乱,附近的村落已经出现了不少伤亡,”那灵偃也换作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 “在下确实有同行之人,这位道友若是方便,可否赠与在下口粮,以助我们早些离开此地,”柳梦生施礼道。 “口粮之事不足为道,只是现在已过午时,几位恐怕很难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树林,不如今夜就先同在下一同到附近的村落暂且避一避,”那灵偃道。 “多谢道友好意,”柳梦生道。 “那事不宜迟,还请兄台带路,”灵偃又施一礼道。 第二十六回 投宿 柳梦生带着灵偃和王复来到师姐等人暂歇之处时,远远望见夏语冰和青阳分别倚着江晓莺和柳含烟睡得正香。 “两位现在此处稍候,我先去禀报一下,免得吓到几位姑娘,”柳梦生轻声说道,灵偃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柳梦生轻手轻脚地来到柳含烟面前,轻声唤道:“师姐,师姐。” “梦生,那两位是谁人?”柳含烟浅浅一笑,轻声问道。 “是方才在林中遇见的泰山夏氏弟子,”柳梦生回道,“师姐,夏氏说这林中有邪祟作乱,不宜久留,又邀请咱们今晚先去附近的村落投宿,不知师姐意下如何?” “也好,青阳和语冰两人这一路疲惫,是需要寻一处人家好好休息了,”柳含烟浅笑道。 “好,那我这就将夏氏的两位引来,麻烦师姐先将大家唤醒,”柳梦生遂转去示意那灵偃和王复过来。 “这两位是泰山夏氏的弟子王复和…嗯…”柳梦生将那灵偃和王复引见给大家,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过这灵偃或者说她主人的姓名。 “小女子名作绿姝,如各位所见是一具灵偃,”那灵偃笑道。 名叫绿姝穿的倒是粉艳,柳梦生忍不住心中暗道,无意间瞥见到那灵偃看见夏语冰时微微一怔,王复倒是没什么反应,夏语冰见了绿姝之后缓缓地躲到了江晓莺的后面。 “我的乖乖,你们夏氏的灵偃还能说话了?”江晓莺本来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听了绿姝的介绍之后立刻精神了起来,“之前怎么没见过夏揖山的灵偃说过话呢?” 柳梦生倒是能理解江晓莺的感受,作为灵偃,绿姝的神态表情过于丰富了。 “看来各位已经见过我那三弟和幺妹了,”绿姝眸子一凝,似是在看向夏语冰,而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沉稳了。 “实不相瞒,是揖山兄托付在下将语冰送往庐江,”柳梦生解释道。 “怪不得三弟会将令牌交给小兄弟了,”绿姝双眼微微眯起,瞄向夏语冰,“不过,我那三弟居然舍得离开幺妹。” “没想到这令牌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江晓莺小声嘟哝道。 柳梦生白了她一眼,继续解释道:“皇命难违,揖山兄接了圣旨就匆匆赶路,不得以才将还在昏迷中的语冰托付在下照看。” “昏迷?”绿姝皱了皱眉头,语气中似是带了些反感。 “是啊,语冰先前在临安和大家一同对抗尸…妖雨…对,是妖雨,”尸蛟两字还未完全说出口,柳梦生便意识到目前其他的夏氏弟子恐怕还不知道妖雨的真身,“虽然语冰在其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但最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王复听到妖雨一词后浑身颤了一下,那灵偃侧目看了看他,缓缓道:“那妖雨居然敢去临安?”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道友先将口粮分与我们,待到能投宿的村落再详细道来,”柳梦生道。 “小兄弟说的是,王复!快将干粮分与诸位,”灵偃扬了扬眉毛吩咐道。 一行人草草地吃了些王复带来的馕饼和肉干,便随这一人一偶来到林中的一处村落。 村口处早就有几位修士在等候众人,见柳梦生一行到来,为首的那位修士悠闲地向前迎来施礼道:“在下泰山夏氏夏崇嶙,乃是绿姝的偃师,携门下弟子在此恭候几位前来。” “崇嶙兄多礼了,”柳梦生回礼道,遂将师姐等人一一介绍。 “几位长途跋涉,想必很是辛劳了,今夜就在我们安排的房舍里好好休息吧,”夏崇嶙笑着缓缓说道,但在看见夏语冰的时候眼中掠过了几分寒意。 “多谢,”柳梦生施了一礼,目光扫视了夏崇嶙身后,见他并没有像夏揖山一样背着类似于木棺的重物,而后面夏氏的弟子均是清一色的淡黄色长袍,其中带着灵偃的弟子竟然足足有九人,其余的弟子也都背着类似于杜仲随身带着的那种木匣。 柳梦生心道这灵偃是泰山夏氏的秘术,应该只有内门弟子或者是有望被选入内门的弟子才有资格修习,泰山夏氏不愧是规模第一的玄门,光是站在这里的内门弟子就已经超过整个临安城里的穆氏弟子了。 只是站在这里的每一名弟子脸上都有显露出了倦意,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有些躁动,几乎所有人的身上手臂上,或多或少地缠着白布。很多弟子在看到夏语冰之后暗自交换了眼神,柳梦生从他们的气息中感到了夏氏弟子们有些意外的情绪中还夹杂着些许恐慌,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弟子小声的抱怨。 “这个瘟神怎么来了?” “她不是由三师兄管着的嘛?” “本来现在就已经很危急了,她怎么还来添乱?” …… 江晓莺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瞪了那些弟子一眼,夏崇嶙当即轻轻咳了一下,一众弟子便也安静了下来。夏语冰一直低着头,就好像是自己犯了错误一样,结果一时失神踩在青苔上差点滑倒。 柳梦生见状便转身拉起她的左手,对着一脸惊讶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语冰妹妹,这里湿滑,需要小心一点才是。” 在做这个举动的时候,柳梦生余光瞥见了夏氏的众多弟子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幺妹呀,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麻烦别人?”夏崇嶙冷淡地说道。 “唔……”夏语冰委屈地低下头去,左臂缩了缩,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柳梦生自然不会放手的,蹲下来扶了扶夏语冰的头,侧头道:“崇嶙兄有所不知,语冰妹妹先前在临安同妖雨一战时受的伤还未痊愈。这一路跋涉,莫说瘦弱如语冰妹妹这般,就连在下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她途中却没有半点怨言,可谓是相当坚强了。再说,语冰妹妹之所以会受伤,也是为了在那妖雨的袭击下掩护我们,若不是她,我们恐怕现在就没法安然无恙地同崇嶙兄说话了。” 一提到妖雨,不少夏氏弟子又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想不到幺妹还有这等贡献,”夏崇嶙依旧冷淡地说道。 柳梦生心里清楚就算自己说得再多,这个夏崇嶙也不会有太多兴趣,便轻声对夏语冰道:“语冰妹妹,这段路走累了吧,来,柳哥哥背你。” 说罢,柳梦生便蹲了下去,夏语冰犹豫地瞄了一下两侧的同门,最后还是乖巧地趴到他背上。 柳含烟浅笑着低头去看青阳,柳青阳一撅嘴倔强地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没有那么娇气。” 柳含烟笑着抚了抚青阳的后背,拉起她的手跟上柳梦生,江晓莺一脸不悦地瞥了两眼夏氏的弟子后便一下子窜到柳梦生身旁了。 夏崇嶙领着柳梦生一行人往村子里去了,王复则与另外两名弟子跟在最后面。 “崇嶙兄,在这林子里作乱的到底是何种邪祟?会不会来袭击村落?”想来方才见夏氏弟子之中有不少人缠着白布,想必是与林中邪祟对抗时受了伤,柳梦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邪祟能让夏氏出动了这么多内门弟子,却还是这般狼狈? “一群蛊雕而已,这里有我们在,柳兄弟不用担心它们会闯进村子里来,”夏崇嶙头也不回地说道。 “哪里来的自信?明明自家弟子都那么狼狈了,这要是真来了能挡得住?”江晓莺不懈地小声嘟哝道。 “你小点声叫唤,别被人家听到了,”柳梦生盯着夏崇嶙后背,见他那校服的长袍上绣着一朵菱叶重瓣的花,但一时间想不起是何种花卉。 夏崇嶙好像并没有听见似的,或者是干脆懒得理会,忽然加快了脚步往前面去了。 “谢谢柳哥哥,”夏语冰趴在柳梦生后背小声道。 “谢什么,只是以后有我在,语冰妹妹大可不必害怕见这些什么玄门修士的,语冰妹妹又没有做错什么,”柳梦生小声说道。 “嗯,谢谢柳哥哥,”夏语冰笑着说道。 “还谢什么,又见外了是不,以后可不许再跟我说谢字了啊,”柳梦生回头看去。 “嗯,好,”夏语冰把头埋进柳梦生的肩头。 半路上,柳梦生注意到在阡陌间停着一队车马,大半的车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不少村人正在修缮,另有一队夏氏的弟子和一众官兵在一旁看护。 夏崇嶙带几人来到一处院落,柳梦生大略打量了一番,这一处院落与乡间村舍简直天壤之别,不仅占地颇大,白墙黛瓦,窗轩雕镂精巧,就连院内布景也很雅致。院子建在一处坡上,坐南朝北,主楼是一座二层小楼。大致推算了一下,站在这二楼上面想必视野极佳,应该正好可以望见田间风光与远山景色,柳梦生不由心想这院子莫非是哪里的大户人家在这里建的,用来体验乡野生活的? “几位先在这里稍候,待在下先去告知这院子的主人,”夏崇嶙说罢便往那主楼里去了。 柳梦生将夏语冰放下之后,好奇地问道:“语冰妹妹呀,你们夏氏的袍子上绣的是什么花纹呀?” “什么花纹,那个是人家夏氏的家纹,”江晓莺一脸得意的笑容。 “我知道你又懂了,可这一次我偏不问你,”柳梦生见江晓莺这般,便知道她又想炫耀。 “你!”江晓莺瞪着眼睛指了指着柳梦生鼻子。 “我又没问你,”柳梦生冲江晓莺吐了吐舌头,遂转身蹲下来接着问夏语冰,“语冰妹妹呀,能告诉哥哥吗?” “嗯,”夏语冰笑着转过身去,展开双臂,将长袍上的那朵花展在柳梦生眼前,“三哥说这朵花是木槿。” “原来是木槿呀,”柳梦生恍然记得好像何处见过这花。 未及细想,夏崇嶙就插话道:“各位,我已同这间宅院的主人问过了,几位今晚可以在此留宿。” 夏语冰见他回来了,马上就站得端正了,正想要躲到谁的身后。柳梦生眼神坚定地望着她,夏语冰见状顿了顿,柳梦生又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夏语冰自然明白柳梦生的意思,便抿了抿嘴点了一下头,理了理衣裳端正地站在原地平视前方,虽然依然不敢抬头正视夏崇嶙,却也坚强地未移一步。 夏崇嶙像是觉得有些奇怪,用余光瞄着夏语冰片刻,不禁皱了皱眉。 柳梦生见状便上前道:“多谢崇嶙兄。” “柳兄不必多礼,几位就好生休息吧,”夏崇嶙将目光再次移回他身上,“另外,那些蛊雕夜间更为猖獗,劝几位不要夜里胡乱走动。” “多谢提醒,”柳梦生心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怀疑他们几个到了晚上肯定会乱跑似的?一转眼却望见那小楼中走出来一位仪态端庄的妇人。 “哦,这位是杜夫人,这院子的主人,”夏崇嶙介绍道,“今夜就由杜夫人来照顾几位,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同门下的弟子说,只是记住入夜之后切勿在外随意走动。” “在下谨记,”柳梦生上前扶住夏语冰微微颤抖的双肩,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夏语冰见了先是一怔,后也回以一笑,笑的灿烂。 “劳烦杜夫人了,”柳梦生上前对着院子的女主人施礼道,但却未等到回应。 柳梦生奇怪地抬起头来,见眼前这位妇人两眼无神愁容满面,似是在担忧些什么。 杜夫人目光呆滞地扫视着众人,却在看见柳青阳的时候眼神一亮,当即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抓住了青阳的双肩,颤抖着道:“若儿,是若儿吗?你可算是回来了,急死娘了。” 众人一时间皆不知所措,柳青阳似乎是有点被吓到了,想要挣脱,但无奈力气不比来者,又怕死命挣脱会伤到这人。 杜夫人几近疯癫地摇晃着青阳,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若儿你说句话呀,说句话呀。” 柳梦生刚想上前止住杜夫人,就见柳含烟俯身一手揽住青阳,一手扶住杜夫人的肩轻声道:“杜夫人,这位姑娘不是您等的人。” 杜夫人闻声抬头表情迷茫地望了一眼柳含烟,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青阳,恍然失神道:“唉,小姑娘对不住啊,是我错认了,是我认错了。” 说罢,杜夫人松开了双手让到一旁,青阳被放开之后就立刻躲到了柳含烟的身后去了。 柳梦生和江晓莺望向夏崇嶙,投去索要答案的目光。夏崇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嘴唇开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柳梦生和江晓莺两人能很清楚地读出那个词:蛊雕。 柳梦生顿时感到心中堵闷,那杜夫人口中的若儿恐怕已被蛊雕掠去,而自己曾在师姐给的书中读到过,这蛊雕是一种食人异兽。柳梦生猜测若儿应该与青阳年纪相仿、样貌相似,可能也是个小姑娘,不然杜夫人也不会认错,只是如此考虑的话,杜夫人的孩子恐怕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夏崇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就拂袖离去了,杜夫人看也没看众人就转过身去,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随我来。” “语冰妹妹,我们走吧,”柳梦生摸了摸被方才那一幕吓得呆住的夏语冰的脑袋,低声道。 “啊…嗯…好,”夏语冰回神立马躲到了柳梦生身后。 杜夫人将几人安排在了二楼,柳梦生不由得有些讶异这小楼里居然有这么多间房,就算是一行人每人一间都能住的下。不过,客居人家寄人篱下自然是不能这般麻烦主人的,于是青阳便随柳含烟同住一间,夏语冰则是与江晓莺在一房,柳梦生当然还是落单的那个。 好在是杜夫人给柳梦生安排的这一间风景极佳,推开窗户便能览尽田园风光。柳梦生享受着惬意的小风,观赏着周围景色,这一处村落虽在群山中,四周被崇山峻岭包围,却有一处地势平坦的土地,又有一条河流穿过。有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极适合开垦农田,那连片的农田不算辽阔,也足以让村人自给自足。此外柳梦生望见山脚还有几处果园,不禁感慨这村落附近还真是物产富足,相比之下,柳梦生他们刚才穿过的林子荒凉得简直可以用凄惨来形容了。 泰山夏氏的弟子们在阡陌间来来去去,柳梦生望见那田边空地上搭起了数个营帐,心道怪不得夏氏会把条件这么优厚的房舍留给他们,原来是自己早有着落,不过这件事柳梦生还是想得简单了。 很快便到了晚饭时分,杜夫人给他们准备了饭菜,柳含烟也下厨帮着做了两盘。然而饥肠辘辘的柳梦生在夹起杜夫人炒的青菜放进嘴里后,差点没直接吐出来。这菜酸呛至极,那股酸劲直冲天灵盖,酸的柳梦生不仅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就连意识都快飘离形骸,飞向远方了。 柳梦生缓了缓把自己的意识拉了回来,心道好家伙,幸好刚才没夹的太多,不然自己不得交代在这饭桌上了。柳梦生暗暗观察了杜夫人两眼,见杜夫人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炒的菜,心道这位大嫂烧菜调味这么豪放的吗?真想不到在这么举止娴静、仪态端庄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重的口味。看见杜夫人面不改色地夹了刚才那一盘子里的菜,放入口中时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柳梦生是打心里暗自佩服她。 不过,好歹是人家为了招待自己做的菜,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吧,于是柳梦生便安慰自己大概是这一盘发挥不是很好,还是先尝尝别的菜再说吧。 但是事实证明,是他想的太天真了,杜夫人炒的这三盘菜的味道简直超乎柳梦生的想象。柳梦生下一个目标是那道炒菠菜,吸取了上一道菜的经验,柳梦生只夹起一根菠菜,但见盘底好像还有白色的酱料,不禁有点好奇,想来自己从未见过菠菜还有这种做法,便又蘸了蘸这酱料。但是当把这一根菠菜放入嘴中时,柳梦生肠子都要悔青了,这哪里是什么酱料,分明是没有化开的盐,这一口咸的柳梦生真的快哭了出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杜夫人做的菜了,柳梦生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如果说前两道菜至少还能舍命下咽的话,那最后这一盘菜简直把柳梦生辣的差点当场去世。柳梦生对杜夫人的手艺已经彻底服气了,不仅加佐料何止跟不要钱似的,这简直是不要命,而且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很微妙,仿佛每一种菜在经过杜夫人之手后都丧失了这菜原本被期待的味道。 看见柳梦生一脸难受的样子,江晓莺手疾眼快,趁机将柳含烟烧的那两盘菜迅速抢走。柳梦生眼睁睁地看着江晓莺带着柳青阳和夏语冰两个小丫头风卷残云一般地消灭殆尽,只给自己留下了杜夫人的杰作。柳梦生一脸绝望地向她们看去,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抱歉的笑意。 一顿饭后,柳梦生几近丧失了生存的意志,虽然竭尽全力地下咽,但实际上也没有吃下去多少。杜夫人见菜还剩下了不少,便收了回去,柳梦生见状心道明天一早就得动身出发,他这条小命绝对受不住再来一顿了。 回到自己房间,柳梦生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这一顿不仅没有解饱,反而让腹中感到不适。于是柳梦生就打开了窗户,打算吹一吹风舒缓一下,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村落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更衬乡间的幽静,反倒是夏氏营帐那边倒是灯火通明的。柳梦生正盯着窗外发呆,忽觉有人悄悄来到门外。 “大晚上的,吃饱了不睡觉去,跑来作甚?”柳梦生幽怨道。 “嘿嘿,当然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被那些菜毒死啦,”江晓莺靠在门框上道,夏语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那还真是谢谢关心了,”柳梦生垂头丧气地趴在窗台上,夏语冰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跟着江晓莺走了进来。 江晓莺来到窗前,向那夏氏大营望去:“本来以为泰山夏氏只有夏揖山入朝为官了,现在看来怕不是夏氏的嫡系宗亲都领了官职。” “这是人家宗内的事情,也由不得咱们管吧,”柳梦生现在对这话题丝毫没有兴趣。 “咱们是管不着,只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夏崇嶙有问题?”江晓莺神神秘秘地说道。 “能有什么问题?人家好心把咱们从那小林子里带出来,还安排了住处,你怎么还怀疑其人家来了?”柳梦生白了她一眼。其实柳梦生心里也觉得这个夏崇嶙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是毕竟受人相助,不好说人不是。 “两码事,两码事,”江晓莺急着往下说道,“这个夏崇嶙也见过咱们一路上又累又饿的狼狈样子,这好不容易找到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却一再提醒咱们不要夜间走动,显然是心里有鬼。” “行了吧,你这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梦生歪过脑袋看着江晓莺,“老实交代吧,你这小鸟晚上想蹿到哪里去?” “嘻嘻,你有没有看见夏氏的那个车队呀?”江晓莺听了干脆也不掩饰了,当即露出了一脸坏笑。 “见过呀,怎么了?”柳梦生不以为然道。 “你就不好奇夏崇嶙为什么会领着这么大规模的车队来这深山老林里吗?”江晓莺问道。 “所以你该不会是想夜袭夏氏车队,洗劫一番,劫富济贫吗?”柳梦生也一脸无奈地回过头来,就知道这江小鸟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算了吧,你这翅膀还没好利索,就急着要飞啦?”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帮忙嘛,而且本姑娘像是趁火打劫的那种人吗?就是悄悄去看一看而已,不会被发现的,”江晓莺兴奋地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要这么说的话,那当然是……”柳梦生见江晓莺期待地凑了过来,眼中星星点点,便故意扭过头去道,“没兴趣,要去你自己去,本公子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没力气。” “真没劲,”江晓莺一脸失望地垂下头,但又马上兴奋地抬起来,“那要是给你寻些能吃的食物,你来不来?” 柳梦生见江小鸟是铁了心要拉他下水了,又转念一想,自己其实也有点在意泰山夏氏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地带人来这深山老林里,再说还能让江小鸟找些吃不死人的食物安慰一下自己严重抗议的肚子,于是开口道:“看你这么诚心诚意的,那本公子就陪你去一趟。” “好,咱们现在出发,”江晓莺兴奋地拽着柳梦生就往外跑。 “咱们事先说好了,不许顺人家东西,”柳梦生拽住她不放心地嘱咐道。 “放心吧,我才不稀罕,”江晓莺头也不回地应道。 第二十七回 探营 柳梦生又换上了那件夜行衣,在夜色的掩护下,穿入农田周围的芦苇荡中。此时已是深夜,然而泰山夏氏的大营依旧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可以很清楚地望见有很多夏氏弟子和官兵在营地中来去匆匆。 “哎,你说这个泰山夏氏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在干什么呢?”江晓莺戳了戳柳梦生小声问道。 “我要是知道还跟你出来干什么?”柳梦生看了看身后的夏语冰,“只是咱两出来冒险就算了,你怎么还带上语冰妹妹了?” 夏语冰不好意思地向柳梦生笑了笑,柳梦生心想之后去了庐江,绝对不能让夏揖山知道自己带着他妹妹学着怎么潜入自家大营这件事。 “不然留她一人在屋里多寂寞呀,”江晓莺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氏大营,“而且带上语冰妹妹,就算是被抓到了,也能说是陪她过来逛逛。” “你这理由有多牵强,你心里知道不?”柳梦生看那些白天在小路上停留的车马已不见了踪影,看车辙的痕迹应该是转移到了营地里去了,“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接近车队?”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江晓莺十分自信地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找吃的呀?”柳梦生一脸无奈,想来要不是有食物诱惑,柳梦生才不想陪着这只小鸟冒险。 “着什么急,这夏氏大营里还不愁没有吃的吗?”江晓莺敷衍地说道。 三人借着芦苇丛的掩护慢慢接近一处营帐,恰好正有一名夏氏修士携两名军士巡逻走来。柳梦生看那修士没有灵偃在侧,便猜测是夏氏的外门弟子。 江晓莺见了那一队人走来就要穿出遮掩迎上去,柳梦生一把拉住她:“你疯了,想自投罗网吗?” “怎么?担心我呀?”江晓莺回头挑眉道。 “我是担心我的晚餐,你要是被抓了,我找谁要吃的去?”柳梦生道。 江晓莺白了他一眼,道:“放心,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看着本姑娘表演吧。” 说完便挣脱柳梦生窜了出去,柳梦生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心里一急差点叫了出来,夏语冰扶住他扬起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头。柳梦生看向夏语冰,又指了指跑出去的江晓莺,一时语塞咿呀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夏语冰见他这般,掩唇一笑道:“柳哥哥,就信晓莺姐姐一回吧。” 柳梦生终是把憋了半天的话又咽了下去,自暴自弃地对着夏语冰点了点头,心道行吧,我就在这里静静看着你这江小鸟怎么折腾,到时候被抓住了我看你怎么办。 柳梦生将气息散了出去,以便探明细节,只见江晓莺先是屏住了呼吸,浑身的气息也随之收敛,轻手轻脚地隐于营帐后的阴影之中。待那三人走到近处,便翻身一跃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落地翻入另一侧的暗处。那一名修士似是听到了点动静,扬起手来示意其他人有异样。 “仙师,这是有什么不对吗?”其中一个军士见了紧张地问道。 “附近有些动静,四处查看一下,”那名夏氏弟子马上抽出腰间佩剑说道,其余两个人也纷纷抽出腰刀,散开查看附近的情况。 柳梦生和夏语冰悄悄来到芦苇荡边缘,见那夏氏弟子向江晓莺那边缓缓走去,若是再往前走几步,必然会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柳梦生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心里着实替江晓莺着急,那名修士此时已经十分接近江晓莺的藏身之处了,随时都有可能看见她。 可躲在暗处的江晓莺却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还冲柳梦生这边自信一笑。眼见那个修士已经走到可以看到江晓莺的地方了,就在转头向暗处看去时,江晓莺一个闪身避开那人视线跳到三人中间,身法快而轻巧,就连那名修士也完全没有察觉。 这下看的柳梦生差点跳了起来,此时那三人均背着彼此,显然是没有想到能有人跳进他们中间去,然而江晓莺正是利用这个空隙躲开了那名修士的搜索。 此时夏氏弟子停下了动作,眉头一皱,似是在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那两名军士还在向着各自的方向仔细查探。江晓莺站在三人中间倒也毫不惊慌,时刻留意着三人的动作。 其中一名军士已经走到了芦苇荡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不耐烦地用腰刀划了两下身前的芦苇。另一名军士听到这边有响动,便要转身看来,江晓莺见状当即顺着他转身的方向一个前翻,遁入最开始藏身的阴影中。这个动作几乎是从那军士身边擦过,却未引起那人注意。 就算是亲眼所见,柳梦生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不仅心中感慨这个江晓莺不仅这敛息之术着实了得,就连轻功身法也非凡等,更何况还是在一只手臂受伤的情况下,居然能在三个人眼皮底下来回,而不暴露行踪。 “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那名夏氏弟子搜寻无果,便收了长剑转身问道。 “回仙师,并无异样,”那名刚与江晓莺擦身错过的军士回道。 “是吗?”修士摸着下巴仔细回想。 “仙师,您是不是看错了?”芦苇荡旁的军士有点不耐烦道。 “一定是仙师近日来多有劳累,才会有此误判,”另一名军士说道。 那个修士又环顾了四周,也没再感到有异样,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罢了,就当是我看错了,我们走。” 江晓莺见三人离开后,便趁着下一波巡逻走来之前,又轻巧地折了回来。 “哎,我说,你刚才用了几成气…嗯…功力?”柳梦生本来是想说气力的,但是又觉得江晓莺可能听不明白,所以就换了个功力一词。 江晓莺望着天想了想道:“左手绑着不好估算,大概不到三成吧。” 不到三成?柳梦生不禁想到之前江巧眉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不知道江晓莺要是使出全力会不会也能达到这种程度。 不过,自江晓莺冲出芦苇荡之时,柳梦生就有些疑惑,他实在是看不出来她这来去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遂问道:“所以你去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收获呀?” 江晓莺同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道:“收获?没有收获呀,就是让你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功夫。” 果然被柳梦生不幸猜中了。 “哈?”柳梦生心道你倒是顺手把那军士腰上的水壶顺来,也好让我来个水饱。 “怎么样?厉害吧,”江晓莺得意道。 “这也就是对方只有三个人,待会儿真要进到夏氏的大营里,有那么多双眼睛……”柳梦生质疑道。 “咱们就不能避开人多的地方啊,不跟你废话了,走了走了,”江晓莺不等柳梦生把话说完,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拉起他往夏氏营地里去了。 只是说是避开人多的地方,可江晓莺选择的路径却是极为大胆,常常会大摇大摆地走出暗处,跟在后面的柳梦生觉得越发不靠谱了,毕竟能那般在人前遁形也就只有江晓莺一人,若是真的撞上巡逻的人,他跟夏语冰岂不是就直接暴露了? 不过说来奇怪,三人在夏氏的营地里穿行,却一直能避开泰山夏氏弟子以及那些军士。柳梦生时刻探查着周遭的气息,惊讶地发现江晓莺能够在视线所及之前就察觉到有人接近,甚至还能准确判断出对方动向。这一路潜行,柳梦生也一直在观察江晓莺是何如做到这一点的,但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心里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显然不是跟自己和师姐一样借助气息察知周围环境的。 待从一个营帐转过去之后,柳梦生察觉到前方聚集着很多人,便一下子停了下来。同时,江晓莺也抬手示意不要前进了,但好像感觉到柳梦生是在自己发出信号之前就有了反应,便有点奇怪地回头看了过来。 “前面怎么了?”柳梦生见她回头看来,便立刻装作好奇地小声问道。 江晓莺盯着他皱了皱眉,顿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那里聚集着很多夏氏弟子,不清楚在干什么。” “那咱们要去看看吗?”柳梦生赶紧问道。 江晓莺有点犹豫道:“去是想去,但是那边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倒是有信心,只是你跟语冰妹妹过去的话肯定会暴露。” “那怎么办?”柳梦生心道原来你心里还有数啊。 “这样吧,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你带着语冰妹妹先到那边躲一下,”江晓莺指了指一旁干草垛说道。 “哎,你一个人真的行吗?”柳梦生不放心道。 “你好好注意自己别被逮到了就行,”江晓莺撇下一句就纵身一跃离开了。 柳梦生看着她灵巧地避开了两队巡逻的人马,便不见了踪影。 “柳哥哥,咱们还是先躲起来吧,”夏语冰拽了拽柳梦生的袖子,在身后小声地提醒道。 柳梦生探查了一下四周的气息,感知刚有一队巡逻经过远去,便回过身来向语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先躲起来。” 说完就拉着夏语冰迅速跑到干草垛那里,找了一处凹陷的地方躲了进去。 “语冰妹妹呀,你知道他们这么多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柳梦生觉出附近并无他人,便小声问了起来,毕竟语冰本来也算是泰山夏氏所出,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夏语冰食指戳着侧脸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柳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 “没关系,那咱们就等小鸟飞回来,看看她能有什么收获,”柳梦生双手背在头后躺在了干草垛上,夏语冰掩唇一笑点了点头,便也坐了上来。 两人安静地等了良久,却也不见江晓莺回来,柳梦生渐觉有些不安:“这个江小鸟到底行不行?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被人抓住了吧?” “应该不会的,要是晓莺姐姐被人发现了,那边应该会传来响动的,”夏语冰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眼里也满是不安。 柳梦生忽然察觉到自己头顶上有个微弱的气息接近,但是却没听到什么响动,便立刻跳了起来抽剑回身,夏语冰见状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呀,反应还挺快,”只见江晓莺蹲在自己刚才躺着的位置上方。 “回来就回来,能不能别吓人?你就不怕我叫出声来?”柳梦生抱怨道。 “没想到你居然能发现,”江晓莺轻盈地跳下干草垛,眯起眼睛来仔细打量着柳梦生,“就觉得你没那么简单,说吧,是怎么发现本姑娘的?” “嗯……听到了点动静,”柳梦生强行解释道。 “动静?不应该呀,”江晓莺有点失望的样子,似是在仔细回忆自己刚才什么时候发出声音。 “别说这个了,你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柳梦生岔开话题道。 “哦,”江晓莺回神道,“我刚才看见他们正在摆弄一架攻城弩,也不知道是为何。” “攻城弩?”柳梦生有点惊讶,这深山老林里也没有值得用上这种兵器的城寨,“莫不是想用这个对于那些蛊雕?” “不清楚,这个东西真的管用?”江晓莺怀疑道,可能是见过攻城弩在对付尸蛟的时候毫无作用,就对这兵器不抱什么希望了。 “那你看到之前的车队了吗?”柳梦生问。 “嗯,在另一边,而且把守很松懈,正好咱们也不是冲着那些玩具去的,”江晓莺听了一脸坏笑道。 此时夏氏弟子聚集的方向传来了嘈杂的动静,柳梦生侧身站在干草垛边缘,望见有一队人马像是拉着攻城弩离开了。 “他们不会是真的想用那些攻城弩对付蛊雕吧?”江晓莺一边看着一边质疑道。 “但愿能有作用,”柳梦生望见营地中还放着两架弩车,猜测应该是人手不足才留下的吧。 “不管他们了,正好人少了,也方便咱们行动,”江晓莺拉着两人就窜了出去。 “我说,咱们就不能先去找点吃的?”柳梦生揉了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问道。 “等会儿再说,”江晓莺不耐烦地瞥了一句。 三人悄悄地来到了白天见到的车队附近,为了以防万一,先躲到了暗处观察了一阵。方才泰山夏氏应该是调离了不少人手,此时留在营地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而车队这边更是长时间处于无人把守的状态。 在一组三人的巡逻队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江晓莺率先跑了出去。 “哎,你说这些大箱子到底是用来装什么的?”江晓莺摸了摸其中一副箱子上的雕花,“还整的这么精致,居然还都涂了上等的漆料,泰山夏氏还真是喜欢棺材箱子这类东西呢。” “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柳梦生也跟上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相比于一般运送物品的,这些车队所用的箱子的确过于精致了,不仅雕刻的纹理细致,木材也都是选用上等的梓木,“语冰妹妹可有印象?” 夏语冰皱了皱眉想了一下,就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江晓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哎,等下,你就不怕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吗?”柳梦生拦住她道,想那夏氏能够驱使灵偃,要是这箱子里会暗藏什么夺命机关,别到时候东西没看着,再伤了性命就得不偿失了。 “人家泰山夏氏擅长的是灵偃秘术,跟机关是两回事,”江晓莺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若论机关巧术,若是我们湘西江氏愿称第二,这天底下还没有敢称第一的。你放心,本姑娘都检查过了,这些都只是普通的木箱。” 说罢江晓莺便一边用力去推那箱盖,一边对着将信将疑的柳梦生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两人合力推开箱盖,一起望了进去,借着远处营火的光亮勉强能辨清箱内之物。 “哎,你说那个夏崇嶙脑子是不是有病?这么精致的木箱就用来放这些?”江晓莺道。 柳梦生仔细看那木箱里面整齐地铺放着些许绸缎,但是铺放的很松散,看样子应该是用来保护原本放在里面的器物用的:“也许这些绸缎是为了防止真正运送的东西路上有磕碰的,而那些东西已经被夏氏弟子拿出去了,或者还没有放进去。” “你说的有道理,”江晓莺抽出来一段绸子仔细看了起来,“这缎子也是上等料子,这么个暴殄天物的用法,你说他们运送的东西得是什么稀罕物件?” “咱们可是事先说好的啊,就算再稀罕,也不能偷拿啊,”柳梦生提醒道,江晓莺向他吐了吐舌头。 “哦,”夏语冰眼神忽然明亮了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 “语冰妹妹想起来什么了吗?”江晓莺立刻转过来问道。 “这些可能是用来运送玉材的车队,”夏语冰道。 “玉材?”柳梦生随口问道。 “就是还没有经过雕琢的玉石,”江晓莺抢着道,“但是就算是运送玉石,这等铺陈也还是太过夸张了吧。且不说这么多木箱,单就这些绸缎就价值不菲,这一匹怎么也能抵得上好几块玉石的价钱了。” “三哥说,灵气充沛的玉石很难得的,而且萦绕在玉石上的灵气十分脆弱,未成器之前经不起磕碰,稍有差池就会沦为凡品,”夏语冰小声解释道,好像是怕被听见一般。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个学问,得记下来,”江晓莺感慨一句,遂转去向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呀,夏氏在挑选玉材的时候还有什么讲究嘛?” “别人家的事,你记得这么仔细做什么?”柳梦生心想这小鸟怕不是转脸又要向别人卖弄这些学问。 三人随后又接连翻看了几个箱子,但无一例外,木箱中除了绸缎别无他物。 “真没意思,”江晓莺叹气道。 “这下看也看了,好奇也好奇了,遵守承诺,该给本公子我找些正经食物了吧,”柳梦生累的靠在一只木箱上。 “喏,给你,”江晓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扔了过来。 柳梦生打开来看见里面放着馒头和烤肉,二话不说先咬了一大口烤肉,一瞬间口中肉香四溢,是满满的幸福感,是活着的感觉。虽然这烤肉只用了盐巴调味,但对于遭受过杜夫人那饭菜摧残的柳梦生来讲,那就是山珍海味呀。 柳梦生想着这烤肉要是热的就更好吃了,遂边吃边问道:“你什么时候拿的?” “嗨,就是刚才本姑娘一人侦查那些攻城弩的时候,”江晓莺坐到一个木箱上悠悠地说道。 “那你不早点给我,是想饿死我吗?”柳梦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抱怨道。 回到房里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柳梦生衣服也不想脱地一头栽到了床上,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心想这个江小鸟真的是精力旺盛,夏语冰回来的时候都已经累得不行了,刚将她背到背上就睡着了,反倒是江晓莺一副还不困的样子,要不是被强行拽回来恐怕还想在外面闲逛呢。 算了反正也填饱肚子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吧,柳梦生这么想着慢慢合上了眼睛,结果一翻身却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揉了揉被硌疼的地方,柳梦生将那东西拿了出来,不情愿地又睁开了眼睛看去,原来是殷雪怜送的那个竹筒。 柳梦生困意消散了几分,便起身倚在窗前,借着月色端详了起来。虽然这个竹筒雪怜早就送给自己了,却一直也没想起来打开来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柳梦生轻轻摇晃了一下竹筒,感觉里面装的是液体,难道是那时候的桃花酿? 将竹筒轻轻拧开,正适微风拂过,柳梦生借此细细地闻了一下,从竹筒中传来了清新的茶香,不是桃花酿,随即浅酌一口。 荷花清露!柳梦生心底一震,虽然在竹筒中存放多时,混杂了些许竹子的味道,但是柳梦生绝对不会认错,这个沏茶的手法就是师姐常用来奖励他的荷花清露。 望着清朗月色,柳梦生一时间思绪翻涌,为什么雪怜会知道荷花清露的沏泡手法?而且相较于自己的作品,雪怜沏泡出荷花清露的手法更加娴熟,甚至接近师姐的功底。 想到这里柳梦生有些郁闷,难道自己这般稀罕的荷花清露,其实只是一种清茶沏泡的寻常手法?下次再遇上雪怜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问问她是从哪里学来这种精妙的沏茶手法的。 第二十八回 异兽 翌日清晨,柳梦生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却也没了睡意。柳梦生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推开窗户想看一看到底是谁大早上起来的搅人清梦。 柳梦生趴在窗台上望去,只见不少村人正向着夏氏大营的方向奔去,手里还都拿着些水盆布匹的,正要奇怪大家这是要去干什么的时候,江晓莺就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柳梦生见江晓莺一脚踹开房门,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好了,泰山夏氏他们昨晚上真的去讨伐蛊雕了,”江晓莺一脸焦急地叫道。 “莫非战况不利?”柳梦生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江晓莺脸色有点阴沉,咽了一下口水道:“死伤惨重。” “语冰妹妹呢?”柳梦生脱口问道。 “好像刚才跑出去了,”江晓莺想了一下说道。 “你怎么不早说?”柳梦生心中一急都没注意自己这是在二楼,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直到柳梦生和江晓莺两人赶到夏氏营地才追上夏语冰,小姑娘此时因为跑得太急,结果气喘的说不出话来。然而此地的所有人都已无暇顾及这个小姑娘了,四处都是运送或是救治伤者的泰山夏氏弟子还有随行的军士,村民们也悉数赶来帮忙。 柳梦生蹲下来心疼地看着夏语冰,抚了抚她的后背,小姑娘虽然在宗内没少受到排挤和冷落,但是听到自己门中伤亡惨重却也终是不能狠心不顾,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的血亲。只是事到如今,这个身形瘦弱的小丫头又能做些什么呢? 柳梦生望了望周遭的情形,营地里充斥着伤者的哀嚎,微风中弥漫着阵阵血腥味,不难想象到昨夜战况的惨烈。此时,人群中有一人拉着板车失神地走来,柳梦生定睛一看那人便是王复,便对江晓莺使了个眼色。 江晓莺当即就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向王复面前跑了上去,却见他无甚反应,便挥手在他眼前摆了摆:“王复!王复!” 纵使这般,王复也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江晓莺此时拦在他面前,但也只是哦了一声以作回应。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狼狈?夏崇嶙呢,他在哪里?”然而江晓莺才不管王复呆不呆滞,直接问道。 王复听了面露苦相没有说话,指了指身后的推车,上面躺着一个人。柳梦生心中一沉,连忙跑去查看,那板车上躺着的却是绿姝,只是已经毫无生气,没有半分动静。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望向对方,看绿姝的这般,那夏崇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复摇了摇头准备离去,但江晓莺哪里肯放走能够问话的人:“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带了那些攻城弩去了吗?” 王复表情痛苦地看了看江晓莺,更咽地说道:“完全没有作用,那些蛊雕太灵活了,弩车根本没法瞄准。” 在江晓莺再三逼问下,王复痛苦地回忆着昨晚的事情。 原来昨夜巡逻的军士有消息回报,说是发现了疑似蛊雕巢穴的地方,夏崇嶙当即决定带上攻城弩前去讨伐。为了摸清这蛊雕的行踪,泰山夏氏可是没少费心思,不仅在林中布置了大量陷阱,还不断地派出弟子去周围探索。但一连几日下来不但没有任何收获,反倒是折损了不少弟子,这自然是让夏崇嶙十分懊恼,现在终于探得那蛊雕的巢穴,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然而当夏崇嶙领着众多弟子来到报告中的地点时,却发现蛊雕已经不在那里了。王复觉得林中的痕迹有古怪,就建议先行撤退再作商议,然而夏崇嶙仍不死心,下令门中弟子严阵以待,候了一段时间,但始终未见有蛊雕的踪影,无奈之下夏崇嶙只得率众回撤。 夏氏弟子和同行的军士本就疲惫不堪,加之这一次徒劳无获,士气十分低落,不料却在途中受到了蛊雕的伏击。 “那帮畜生是看准了我们队形松散才下手的,”王复咬着后牙说着,从言语中不难感受到他对那些蛊雕的恨意,只是柳梦生见他眼神涣散,想是再无迎战之意了。 “可见到那些蛊雕有几头?”柳梦生问道。 “林中太暗,根本看不清那些畜生的身形,只知道有数头,不知具体几头。弩车根本来不及瞄准,冲出来叼了人就跑,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有人在旁边被撕碎时的惨叫,”王复抬起头来一把抓住柳梦生的臂膀,眼里满是恐惧,“那些畜生还把人的残肢断手扔回来,那根本不算是狩猎,它们就像是在玩弄我们。对,就像猫玩弄老鼠一般,对,我们就像是那老鼠,我们就是老鼠……” 也许是看王复太过激动,江晓莺从背后将他一掌打昏了过去,惊得夏语冰将脸埋进了柳梦生的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柳梦生摸了摸夏语冰的脑袋,感觉小姑娘浑身在不住地颤抖。 “看他这样肯定是惊吓过度了,这样让他睡过去,也是对他好,”江晓莺十分冷静地回答道。 柳梦生同江晓莺将王复扶到放着绿姝的板车旁,让他倚着车轮靠稳,又叫来一名夏氏弟子前来照看。两人转身正欲带夏语冰离开时,却听到营地靠近林地的一侧传来了一阵嘈杂,只见不少村人从那边逃来。 “老伯,发生什么事了?”柳梦生上前欲拦下一位村人询问。 “不好啦,妖怪来啦,”那位老伯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就仓皇逃去了。 “那些家伙怎么白天就出现了?” “这蛊雕难道是跟踪我们过来的?” 不断有夏氏弟子向着混乱的源头赶了过去。 “小鸟,你快带语冰妹妹去找我师姐,”柳梦生抽出木剑嘱咐江晓莺道。 “哎,你要去干什么?”江晓莺右手拉着夏语冰,就没有手能拦下柳梦生了,只能高声叫道。 “泰山夏氏现在失了夏崇嶙,群龙无首,这样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的,”柳梦生扬声回道。 然而还未等柳梦生跑出几步,就发现身旁的营帐突然就冲自己撞了过来。柳梦生急忙脚下发力,用出那缩地之术向前腾空冲去,落地转身,帐布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滑了过去。 翻卷的帐布落地,柳梦生眼前赫然立着一个庞然大物,足有丈余之高,头上长着一只长角,身形健硕宛如一只异常巨大的豹子,皮毛厚实,浑身布满了伤疤。 “卑鄙蛊雕,休得猖狂!”一名夏氏修士被按在了地上,还未丧失斗志,单手结印招来了自己的灵偃。 那蛊雕伸出一张仿若鹰嘴的巨口咬住来袭的灵偃,粗暴地在空中甩了两下后,就将那灵偃摔向了地面。那名修士见自己的灵偃被摔得四分五裂,便打算用自己手中已经折断的长剑以命相搏。 柳梦生心里一颤,一把断剑哪里会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虽然心里很清楚自己很难赶得上救人了,但是不试试的话只能留下遗憾,柳梦生运足气力打算用缩地之法冲过去。 那蛊雕本要一口要下去,结束自己身下修士的性命,可却突然一顿,立刻跳开了。几乎同一时间,一只弩箭划过了那蛊雕的脖颈,差点射中。 柳梦生回头望去,见王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神情依旧恍惚地驱动昨夜留在营地里的攻城弩,只可惜那蛊雕果然机敏,这一招未能得手。 “正常蛊雕能有这个体型吗?” “别发呆了!快掩护百姓撤离!” 又有几名夏氏弟子赶来,到底是玄门,就算是自顾不暇,也不会让百姓任由这邪祟侵害。只是村人中有不少老幼者,行动本就迟缓,而那蛊雕偏偏十分迅捷,又有数头同时牵扯,纵使有夏氏弟子拼死阻挡,也很难让村民彻底摆脱它们的追击。 其他的蛊雕虽然没有方才那一只身形巨大,但也都有一人之高,壮如牛犊,就算是有所小成的修士也很难独自应付其中之一,更莫说是手无寸铁的村民了。 泰山夏氏的修士渐显力不从心,虽然拼上性命保护村民,但还是让那些蛊雕频频得手,而夏氏弟子更是死伤惨重,一时间无法组织起来有效的反击,这样下去只会被这些蛊雕消耗至死。 柳梦生一剑击退一只牛犊大小的蛊雕后,望着方才想要偷袭自己的那只最大的蛊雕,心道擒贼先擒王,这家伙应该就是蛊雕的首领,若是对它出手,必然会吸引其他的蛊雕注意力。 想到这里,柳梦生心里一横,遂脚下发力,瞬身一剑刺向那头蛊雕。那头最大的蛊雕见有一人凌空飞来,当即放开了被它按在地上的修士向后跳去。 柳梦生这一招虽然没有成功,不过也成功吸引了那头蛊雕的注意。 柳梦生落地回身,便与这凶兽对峙了起来。那蛊雕似乎因为方才这一剑十分警惕,与面前的人保持着距离,双方都不敢轻易出手。其他的蛊雕见了虽未停下动作,但也未再向村落的方向逼近,也不再向逃离的村人追去。 柳梦生见了心中一喜,自己果然猜中了,这家伙果然是蛊雕的首领,但马上他就又陷入了苦恼。柳梦生的确成功吸引到了那蛊雕头领的注意,却没有想过之后如何凭自己一人之力赢得过这个庞然大物。 那蛊雕的头压低得几乎快挨到地面了,两眼凶光烁烁,死死盯着柳梦生的同时,将身子高高弓起,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柳梦生自知若是真的与它正面对抗胜算极低,若不是见泰山夏氏形势危急,他才不愿出此下策。虽然自己惹来这个最大的威胁,但柳梦生现在也实在无法专心应对,被这头最大的蛊雕偷袭时,江晓莺和夏语冰还在附近,想来语冰跑来时就已经十分疲惫了,江晓莺的左手还在吊着行动不便,柳梦生十分担心她们没能及时逃离,虽运气查探周围,却没有机会仔细分辨出两人的气息,仅仅能辨出四周哪个是人哪个是蛊雕而已。 来不及多想,那蛊雕头领已经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向这边扑来,柳梦生不得不将注意力拉了回来,看准时机闪身躲避。 几番周旋,那蛊雕占尽体型与力量的优势,而且动作敏捷,柳梦生虽然能够避开它的攻击,但是自己手持木剑始终无法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而且砍中几剑之后,从传回来的手感柳梦生发现这个蛊雕的毛皮极为坚实,纵使用锋利的铁器恐怕也很难将其割开,怪不得夏崇嶙企图借助攻城弩来对付它们。 再一次错身之后,那蛊雕显然因为无法逮到目标变得更加暴躁起来。柳梦生心里也有些焦躁,心中暗骂:这个家伙的皮怎么这么厚实?那它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遂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发现那蛊雕身上的伤疤不像是被兵刃所伤,倒像是被撕咬的痕迹。 同类相残?柳梦生脑海中闪过一念,遂明白眼前的这一头蛊雕是如何当上首领的了。 此时那蛊雕的攻击已经失去了章法,完全就像是在发泄恼怒一般疯狂地攻来。柳梦生将附在木剑上的气又加了几分,专门瞄准那蛊雕的关节和肌腱处出剑,这般虽然不能割开皮毛,至少也能让它受些钝伤。这种创伤若是积累下来,纵使是那蛊雕体型巨大也早晚会丧失行动能力。 只是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且不说柳梦生的体力能不能撑到这异兽倒下,单就泰山夏氏那边恐怕就会最先崩溃。虽然最大的蛊雕已经被柳梦生成功拖住,但是其他的蛊雕依然是十分危险凶恶的存在,夏氏一方不断有灵偃和修士倒下,而那些体型较小的蛊雕却只有两头受了重创逃走而已。 柳梦生的目光不敢偏离最大的那只蛊雕,通过气息感知剩下的那些牛犊大小的蛊雕还有数头,然而此时不少夏氏弟子早已丧失了斗志,做着胡乱而绝望的抵抗。所幸的是这些蛊雕似乎不懂得配合,不然夏氏众人根本坚持不到现在,只是失败似乎已是定局。 柳梦生握着木剑的手微微发颤,心底也笼罩上了绝望的阴影,即使自己的体力能够撑到蛊雕头领倒下,在此之前也会被其他的蛊雕围攻,到那时别说除掉这头蛊雕保护村民了,连自己都会性命不保。 忽然一弦琴音传来,分金断玉,所有蛊雕霎时一颤,一时间全都停下了动作,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不住地颤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怎么停下了?” “这时候怎么还有人弹琴?” “别发呆了!布阵!” 夏氏的弟子对眼前的状况也都十分费解,但情况危急,也不容他想,遂趁此迅速调整好了阵型。 柳梦生则是心中一喜,自己怎么就把师姐给忘了呢?于是趁那蛊雕头领还没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向后撤了几步来开距离,用出缩地之术,一剑刺向它的前肢关节处。 那蛊雕头领不慎中招,当即发出了一声长嚎,宛如婴儿大声哭闹一般,随即倒地。说来这是柳梦生第一次听到蛊雕的叫声,真的是异常刺耳难听,扰人心神。 并不想给蛊雕头领机会站起来,柳梦生强忍着这难听的叫声准备再出一剑时,惊觉自己身后有另一只蛊雕接近,可刚才自己明明确认过了与泰山夏氏缠斗的那几头蛊雕并未回转,难道是先前逃走的那两头之一? 转身之时那蛊雕已然纵身跃起,柳梦生自知已是闪躲不及,便下意识地横剑打算格挡下来,却马上意识到这一下子哪里是自己能挡得下来的,遂心中暗叫不好。 就在即将被扑中之际,柳梦生忽闻一声剑鸣传来,抬眼只见那头跃至空中的蛊雕瞬间被一道白光贯穿,身体一斜偏离原来的扑来方向,一头栽到自己身旁的地上。 柳梦生顺势看去,那头蛊雕躺在地上没了生气,脖颈已然被彻底贯穿当即毙命,飞来的那柄长剑并没有留在尸体上,应该是直接穿了过去。 那一瞬间,柳梦生心中慌乱与绝望的阴霾也被这一剑斩开,因为他很清楚在此处能施展出如此威能的剑术者只有自己的师姐。 经历刚才的偷袭,柳梦生自然还不敢放松下来,立刻将自己气息又散开了数尺,结果惊觉先前逃走的另一头蛊雕果然也埋伏在林中,伺机再次发动偷袭。 真没想到这些邪祟能有这般诡诈,只是现在柳梦生无暇顾及了,方才的偷袭给蛊雕头领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再次站起冲来,柳梦生不得不集中精力应对眼前。 那蛊雕冲到近前,忽然以后肢撑地挺身而起,扬起未受伤的前爪一击拍下。 柳梦生见距离太近心中叫苦,立刻脚下发力向后跳去,然而那蛊雕头领已然顺势而下,喉咙中发出好似庆祝胜利的笑声,依然是那种难听的婴孩啼哭声。 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弩箭正中蛊雕头领受伤的前肢,一阵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蛊雕再次倒地。 “终于尝到厉害了吧!”王复怒目圆睁,血丝密布,身旁弩车上的弓片还在震颤。 柳梦生一眼瞥去却是大惊失色,另一头潜伏在林中的蛊雕此时已经悄悄绕到了王复的身后。 “王老兄,当心身后!”柳梦生还未落地只能奋力大喊道。 然而为时已晚,那蛊雕已经扑了过去,王复听罢抽刀转身,将猎刀对准那头蛊雕立在胸前,大有要与之同归于尽的架势。 而柳梦生太过关注王复那边,结果落地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摔进昨夜躲藏的干草垛里。 待柳梦生从干草堆里爬出来时,眼前正有一把弓弩对着自己。 “原来是你呀,别吓人好不好?”江晓莺神情紧张地一只手举着机关弩,声音略有颤抖。 “你们原来在这里呀,”柳梦生将嘴里干草吐了出去。 “不然呢?你看我们两个像是能跑过那些蛊雕的吗?还说让我们去找柳姐姐,我们跑的过去吗?你怎么不干脆叫我们去喂蛊雕呢?”江晓莺略带怨气道。 “柳哥哥没事吧?”夏语冰从江晓莺身后探出头来。 “我没事,”柳梦生此时不知王复那边情况何如,已然没有心情跟江晓莺拌嘴了。 但还未等起来站稳,泰山夏氏那边传来一阵类似于欢呼的响动,然而柳梦生还是比较在意王复的安危,站起来之后就立刻越过草垛望了过去,这一望柳梦生瞬间明白夏氏弟子为何欢呼了。 只见那只原本扑向王复的蛊雕此时正仰面向上被人举了起来,柳梦生不禁吃了一惊,何人能有如此力量将这耕牛大小的异兽平地举起? 遂仔细看去,只见那人仅凭一只手抓起那蛊雕的脊骨,将它举过头顶,任其挣扎也纹丝未动,而王复正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 那人并没有抬头向自己头上的蛊雕看去,而是垂头向下也不似看向王复,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遮住了面容,粉色的轻纱落下,露出了明显与力道不符的纤细手臂。 被举起来的蛊雕还不肯放弃,不断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绿姝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头顶上的异兽,眼中寒光略过,忽然指间发力。登时蛊雕扭动得更加剧烈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绿姝平静地看着这异兽徒然地挣扎,任由血污在脸上流淌,忽然眼神一狠,竟然直接将那蛊雕的脊柱生生捏断。那蛊雕四肢抽动了两下便不再挣扎了,三只牛犊大小的蛊雕向着绿姝围了过去,不断地发出婴儿哭叫声,声音虽然怪异,柳梦生却明白它们是在不满地嘶吼以示威胁。 绿姝将手中的蛊雕扔到了地上,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用余光冷冷地瞄着这些异兽,而那些蛊雕只是嘶吼却也不敢靠近。 一阵长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蛊雕头领已经将射入前肢的弩箭拔出,正凶恶地盯着干草垛后面的柳梦生。 柳梦生见它似是打定主意要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心中暗暗叫苦,又不是我射了你一箭。 不过既然它要来,柳梦生也不惧,头也不回地嘱咐江晓莺道:“好好照顾语冰,在这里藏好。” 柳梦生将木剑上的干草拂去,站到那蛊雕头领面前摆好架势,双方又回到了之前剑拔弩张的状态。 泰山夏氏的弟子也都围了上来,围着绿姝的那三只蛊雕突然慌乱了起来,相互望了望,竟然向着不同方向逃窜而去。 然而绿姝可没有放它们走的意思,飞身冲向其中一只,抓住了这蛊雕的后颈将它按到了地上,随即指下发力,那蛊雕全身抽动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另有一只逃入林中,随即一道白光追去,林中一阵晃动,待白光穿出之时,草木便恢复了平静。 见到同类逃走,那蛊雕头领好像失去了理智,直接冲向了奔着自己过来那一头,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按在地上左右甩动了一番,然后耀武扬威一般地将同类的尸体扔到了柳梦生面前,其余的蛊雕见了,便也不敢再逃窜,又转来冲着夏氏弟子不断嘶吼,只是鲜有异兽再贸然攻来。 柳梦生见状皱了皱眉,心道到底是邪祟,居然能这般残忍地对待自己同类,遂将自己的气息附到手中木剑之上。 那蛊雕头领应该是忌惮柳梦生的那瞬身一剑,便先发制人地冲了过来,柳梦生看准时机,效法之前的方式瞄着它未受伤的前肢再出一剑。 就在这一剑得手之际,却不料那蛊雕早有准备,强忍疼痛回头衔住了剑身。柳梦生一惊,然为时已晚,那蛊雕随即仰头一甩,将他连剑带人直接抛至空中。 柳梦生在空中回转,却看见那蛊雕趴在地上张开大嘴在下面等着,心里大叫不好,要是这样落下,怕是要直接掉进这家伙的嘴里当点心了。 就在柳梦生即将下落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过来,夏语冰手持飘萍剑冲到近处,纵身一跃,凌空回旋一剑刺来,正中先前弩箭留下的伤口,将整个剑身没入异兽的肩胛。 那蛊雕惨叫一声原地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夏语冰紧紧握住剑柄想要将剑身抽出,结果这一剑刺得太深,用力一拔竟然未退分毫。那异兽起身胡乱甩动,夏语冰就这样挂在了蛊雕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梦生虽是万分焦急,但奈何身在空中,无能为力。回落之际,却不料那蛊雕竟是忽然仰头撞来。 柳梦生大惊,连忙横剑架住那蛊雕袭来的长角,但双方力道相差悬殊,柳梦生只觉胸口重重地挨了一下,随即又腾空而去。 无暇调整身形,柳梦生就觉自己撞上了一个柔软之物,随即被包裹其中。 耳边嗡嗡作响,鼻腔里充斥着土腥味,柳梦生呛咳着试图挣脱,但任他拨弄也摆脱不了裹在身上的东西。 柳梦生咬着后牙睁开眼睛,景象渐渐清晰,柳梦生这才发现自己是摔到了一顶营帐上,还将整个营帐都撞塌了。 想到夏语冰还挂在那蛊雕身上,柳梦生心中起急挣扎地从帐布中钻了出来。 “快接住那姑娘!”有人喊道。 柳梦生刚恢复目力,看清眼前事物,就见到那蛊雕头领一阵猛甩,夏语冰终是支撑不住了,遂被高高地抛到了空中。 “你往哪儿跑呢,人家是向那边飞过去了!” “快接住那丫头!” 站在地上的泰山夏氏弟子也是乱作一团,不少人追了出去伸着双手准备去接,也有几人一起扯了块帐布就冲着小姑娘落下的方向奔去。 柳梦生见状也是心急如焚,蹬地欲起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随即脚下发软扑通一下又摔到了地上。 柳梦生狠狠捶了一下地面,试图用疼痛让身体恢复反应,心中暗骂自己不中用,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怎么去接住夏语冰? 忽然柳梦生惊觉一股气息袭来,再抬头却见那蛊雕头领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此时多数人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还未落地的夏语冰身上,反倒对这蛊雕放松了戒备,只有寥寥数人依旧警惕着异兽的动向。 然而仅仅是夏语冰下落时的那瞬间,那蛊雕用尽全力一般向着柳梦生狂奔而来,柳梦生此时才勉强支撑自己站了起来,根本不可能躲过这次的攻击,干脆心里一横将自己的气息倾泻在木剑之上,打算放手搏一把,若是能再次施展对付尸蛟的那一招,孰胜孰死还未可知! 那蛊雕几近狂暴地径直冲了过来,沿途的一切障碍均被其冲碎,见到这般情景夏氏弟子哪里敢拦? 嗖的一声一支飞矢从柳梦生身边划过,正中那蛊雕的肩胛却丝毫未能减缓它的步伐。 柳梦生知道那支箭是江晓莺的手笔,但见那异兽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处再受创伤,心中一沉,看来这家伙是决意要取自己性命了。 手中的剑已然开始颤动,柳梦生将剑抬起瞄准那蛊雕的面门,准备待其冲到近处之时,瞬间将自己余下的气息尽数倾注。 可还未等那蛊雕冲到眼前,一弦琴音飘至,一声剑啸随之而来,凌厉的白光直接从柳梦生身侧划过。柳梦生顿觉周身气息翻涌,倾注在木剑上的气息再难维持,又回溯到自己体内。 白光直冲异兽而去,那蛊雕见了一惊,慌忙向一侧躲闪,然而还是被飞来利刃在背上划出了深深的伤痕,血流如注。 随后白光回锋化作一柄长剑,从天而降拦住那蛊雕插入地面,立在柳梦生面前,瞬间向四周散出一股很强烈的气息,像是威慑一般。柳梦生定睛看去,那柄长剑通体晶莹透彻,明可鉴人,白皙的剑格上镶嵌着一颗湛蓝的宝石,剑身泛着微微白光,果然是师姐的离钗。 那蛊雕见状眼里恨意弥散、怒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恐惧,哀鸣一声随即转头就向林中慌忙地逃窜而去。泰山夏氏众人本就筋疲力尽,又因为夏语冰乱了阵型,自然没有人敢拦住这异兽的去路。其余的蛊雕见到头领仓皇逃走,便也纷纷跳入林中,逃窜而去。 柳梦生摸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长舒了一口气,上前将自己的木剑插在地上,双手将师姐的佩剑从地上拔出。望了望远去的蛊雕,又看了看手中的离钗,柳梦生心想方才这一剑若是直取那蛊雕,兴许能一击毙其性命,可师姐却只是拦住了它冲向自己,柳梦生心中一暖,看来比起斩杀邪祟,师姐还是更关心他的安危。 此时另一边传来了一阵嘈杂,柳梦生这才想起来还不知夏语冰后来何如了,于是迅速将离钗收入自己的剑鞘,抄起木剑就赶了过去。 “这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勇敢?” “是啊,见着那么大的蛊雕也敢冲过去。不像张老弟,都吓傻了。” “你才吓傻了呢!不过这小姑娘是挺勇敢的。” 柳梦生推搡着挤了进去,正好看见绿姝将夏语冰从怀中放下。 “不过,幸好有二师兄在啊。” “是啊,差一点就……” 虽然没有看到绿姝施救的过程,但幸好夏语冰无恙,柳梦生见到此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差一点瘫坐在地上。 绿姝一眼望了过来,又转眼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夏语冰,嘴角轻轻一扬悠悠道:“幺妹呀,你什么时候这么勇敢了?要知道那头蛊雕可是让不少内门弟子都不敢正面对抗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霎时鸦雀无声,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支支吾吾地开口。 “这丫头是……” “什么丫头!那是四小姐。” “是四小姐?那个召唤鬼怪的四小姐?” “嘘!你小点声,不然二师兄的幺妹还能是谁?” “可是她不是由三师兄看着呢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本来蛊雕就已经够麻烦的了,这个不祥之人怎么又来了?” “就是啊,现在连个安稳觉都不能睡了。” 这一番议论听得柳梦生有些不快,方才还赞叹人家小姑娘勇敢,知道是语冰妹妹之后口风就变得这么快。 柳梦生正要转身为语冰鸣不平,却有人先开了口。 “喂!你们几个,”绿姝语气中略有些烦躁,甚至都快听不出是男是女了,众人立刻收声一副生怕惹怒自家师兄的样子,绿姝扫了一眼众弟子清了清嗓子悠悠道,“还不快来林子里抬我。” “是是!二师兄!请二师兄领路!”站在前面的几位弟子立刻施礼道。 绿姝将目光停留在柳梦生身上片刻,嘴角微微一扬,便带着众弟子向着林子里去了。 第二十九回 追踪 泰山夏氏的雀跃是短暂的,可能是在那么危急的关头,看到几头蛊雕相继毙命才会那般振奋,就连体型最大的那一头也受了重创,近几日很难再兴风作浪,这等战果是应该高兴一番,如果不是付出了那么多伤亡的话。 柳梦生一行人也算是幸运的了,只有柳梦生、江晓莺和夏语冰在这场遭遇中受了些轻伤,柳含烟和青阳两人则是全然无恙。 柳梦生后来得知,自己在泰山夏氏的营地中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蛊雕,如同还有数只水牛大小的蛊雕是直接绕到村落中去了,所幸当时自己的师姐在场,留在村里的老幼妇孺才未有罹难者,那几只蛊雕也被悉数斩除。 泰山夏氏并没有急于追击那头受伤逃跑的蛊雕首领,而是听从夏崇嶙的指示先行安顿好受伤的弟子、军士以及村民,修缮损毁的村舍和营帐,还有清理战场,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柳梦生也十分高兴地听从师姐的吩咐前来帮忙,之所以这么乐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可以在夏氏大营里增一顿午饭,柳梦生如今实在是对杜夫人的手艺不抱希望了。只是他不会医术,也不通晓搭建的技术,只能帮着一起清理蛊雕肆虐后的夏氏大营。 在搬运那些蛊雕的尸体时,柳梦生无意间发现这几头身形较小的蛊雕也和那头最大的一样,身上有很多被撕咬的伤痕,而且不仅如此,每一头蛊雕的身上都有很多树枝刺入体内。以这些树枝扎入的深度来看,应该是以极快的速度刺入的。柳梦生不禁有些奇怪,那些咬伤还可以解释为蛊雕之间为争夺食物或者地位时发生撕咬争斗所致,但是这些刺入体内的树枝该如何解释呢?这些蛊雕看起来行动敏捷,而且十分机敏,不像是会直冲着一棵树撞去还毫无察觉的样子。 而且柳梦生心里也一直有个疑问,恰巧见一位村落中的青年正在转移损毁的木橼,就跑到他身边道:“这位兄台,我有一事相问,这些蛊雕是什么时候在这一带作乱的?” 那青年见柳梦生前来,马上放下了手里的物品,很恭敬地站好,然后思索了一下回道:“那些蛊雕是前些日子突然冒出来的,之前完全没有预兆,幸好当时有夏氏的仙师们及时赶到,不然我们恐怕早就遭殃了。” “是这样呀,”柳梦生之前就在奇怪,以这些蛊雕的凶残,若是早就在此处出没,恐怕这村落中的人就不会安居到今日了。只是为何蛊雕刚开始作乱的时候,夏崇嶙就恰巧带着一队人马来到此处呢?如果泰山夏氏事先并不知道蛊雕的事,那些攻城弩是为了对付什么而准备的呢? “这位仙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青年恭敬地问道。 “哦,没了,谢谢你啊,”柳梦生回神道。 那青年笑着抱起一根断了的木橼,又突然转回来道:“仙师呀,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但说无妨,”柳梦生一听便来精神。 那青年挠了挠头道:“我之前听村里的一些老人说过,好像几年前这一带曾经出现过这些妖物,只是后来有一天它们就凭空消失了一样。之后村子附近就一直很安宁,也不知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冒了出来。” “这样啊,”柳梦生随口应道。 “不过也可能是村里长辈吓唬孩子讲的,仙师不要太当真,”那青年见柳梦生认真思考起来,便又慌忙说道。 “嗯,十分感谢,在下便不耽搁兄台劳作了,”柳梦生施礼道。 “仙师太客气了,”那位青年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抱起木橼离开了。 柳梦生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心里琢磨,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莫非这蛊雕还有迁徙的习性? 帮了一上午的忙之后,柳梦生在夏氏营地吃过午饭就想先回去躺一会儿,刚一回房,就听到江晓莺叹气道:“当时要是把柳姐姐也叫上就好了。” “你怎么又跑到我房里了,”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道,“好什么好,要是那时候真的把家姐也叫去,那村里的孩子和老人怎么办?” 夏语冰怅然地望着窗外,自失了自己的佩剑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想来飘萍剑现在可能还插在那蛊雕的身上,若沿着血迹追去兴许还能找到那蛊雕头领,只是当时夏氏大营中没有人有那个精力再追去了。 “喂,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语冰妹妹?”江晓莺凑到柳梦生耳边小声道。 “唉,若是当时追出去就好了,”柳梦生听了立刻叹气道。 “别尽想那个了,看你摔的那么重,当时还能动就不错了,”江晓莺用手肘给了他一下,小声道,“你送的玉穗也在上面,语冰妹妹可是很稀罕呢。” 柳梦生侧眼看去,夏语冰正在失神地用手指在窗台上来回划着。 “语冰妹妹呀,你的那柄飘萍剑是什么来历?”柳梦生苦思冥想地想出了这么一个尴尬的问题,江晓莺当时就又给了他一个肘击。 柳梦生腹中吃痛差点叫了出来,夏语冰似乎没有注意到,低下头沉默了良久。 “那个,抱歉,语冰妹妹要是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柳梦生咬着牙忍住刚才那一击的疼痛,连忙道。 夏语冰低着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个是…妈妈的遗物…” “抱…抱歉…”柳梦生心底一颤,不想听到的是如此沉重的答案。 “你个呆瓜!”江晓莺小声骂道。 “没关系的,”夏语冰抬眼看了柳梦生一眼,遂又低头轻声说道,“没关系的……” 像是在对着柳梦生说的,又好像是在自我安慰。 “怎能没关系?这么重要的佩剑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柳梦生立刻回道,“语冰妹妹,柳哥哥这就把飘萍剑追回来。” “那么危险的事,真的不用了,没关系的,”夏语冰连忙摇着头摆着小手道。 “那怎么行?语冰妹妹放心,我这个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做到,”柳梦生拍拍胸膛道。 “我看你就是说的好听,你有什么办法找到那头蛊雕?”江晓莺鄙视地瞥了柳梦生一眼,不以为然道。 “我虽然没那个本事,但是有人能办到,”柳梦生自信道。 “哦?谁呀?”江晓莺挑眉道。 “这个人就是王复,”柳梦生回道。 “王复?!”江晓莺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能找到那个蛊雕?” “我看此人八成是猎户出身,应该会一些追踪猎物的技巧,”柳梦生道。 “这么说来,我还奇怪呢,这个王复明明是个修士,怎么不配剑呢,还拿了把大刀,”江晓莺摸着下巴回忆道,“可是看之前吓成那个样子,他会答应吗?” “大不了咱们直接去跟夏崇嶙借人,”柳梦生说完就拉着夏语冰往门外走。 “柳哥哥…那么危险的事…还是算了吧…要是再有人受伤就不好了…”夏语冰依旧不同意柳梦生冒险去寻回飘萍剑。 还未出院门,三人就被柳含烟发现了,听闻此去意图之后,柳含烟表示要一同前去。柳梦生心想若有师姐在的话,纵使再与那蛊雕头领交手,也有十分的把握能取胜。青阳自然是不愿一人呆在村落里,吵闹着要一起前去,无奈之下只能也将她一同带上了。 “既然是柳兄来借人,在下自然同意。只是如今形势尚处危急,柳兄也是知道的,我们怕是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处理这等琐事了,”听了柳梦生的来意之后,夏崇嶙躺在卧榻上悠悠道。 “只借王复一人即可,我们只追回语冰的佩剑,不会冒险同那些蛊雕缠斗的,”柳梦生说道。 相比于其他的营帐,夏崇嶙的帐内铺设可谓是奢华了,整个地面上铺着红色的地毯,账内所用桌椅都是用实木雕刻而成的,卧榻一旁竟然还立着一副画着百花争春图的屏风。 “哦?”夏崇嶙好奇地侧目看向柳梦生,“我那幺妹何时修来的这等福分,居然能结识到柳兄这般不…嗯…仗义的人。” “毕竟曾在临安时同经生死,”柳梦生怀疑他最开始想到的词是不知死活。 “也罢,仅王复一人的话,便答应柳兄,权当是见面那时候的赔礼了,”夏崇嶙收回目光,悠然地躺在卧榻上。 “多谢!那王复兄如今人在何处呢?”柳梦生见王复并没有在账内便问道。 “莫急,他很快就会过来的,”夏崇嶙不在意一般地缓缓说道。 此时从卧榻旁边的屏风后面传来了水波撩动声,柳梦生这才注意到那屏风后面像是设了一个浴盆,正有一人刚刚出浴,妙曼的影子投在屏风之上,仿佛是在百花丛中曼舞一般。 柳梦生不知道该将自己的目光安放何处:“咳,那在下便出去等候吧。” 夏崇嶙侧眼看向柳梦生,嘴角微微一扬:“柳兄既然来了,不妨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稍等片刻,王复很快就会回来了。” 柳梦生还未来得及回答,绿姝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虽然平时一直散着头发,出浴之后反倒是把长发盘了起来。绿姝依然只以轻纱覆体,这次还只穿了一层,肤色依稀可见。 “柳兄不用避讳,这位是绿姝,”夏崇嶙悠哉到有点懒洋洋地说道。 “在下见过绿姝姑娘,”柳梦生立马施了一礼,正好借此将目光下移看向地面。 夏崇嶙挑眉看向柳梦生:“柳兄不必多礼,这位是我的灵偃。” “这个在下知道,只是绿姝姑娘看上去实在是与哪家的闺秀无异,所以在下一时间还是不能习惯,”柳梦生依旧保持着施礼的姿势看着地面,心道什么多礼,这分明是非礼勿视。 夏崇嶙愣了一下,然后放声笑道:“哈哈哈,我还以为柳兄是忘记了呢。” 柳梦生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在下倒是还有一事想问。” “哦?”夏崇嶙漫不经心地回道,“柳兄尽管道来。” “初次相见之时,王复老兄将我误认做是那玄门逆党,为何崇嶙兄却能如此淡然?”柳梦生问道,抬眼见夏崇嶙伸手将绿姝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柳梦生赶紧将目光又看向地面,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哈哈哈,柳兄既然能有我三弟的令牌,自然不会夏氏的敌人,至于柳兄跟那逆党像不像,说实话,我不关心,”夏崇嶙双眼望着绿姝悠悠地说着,“何况,就算那些个逆党出来招摇过市,估计也不会真有哪家玄门认真对付吧。” “哦?是吗?”柳梦生心道自己刚进临安城就被夏揖山和冷美人追着砍,这还不叫认真对付? “那是自然,现在邪祟过于猖獗,各方都是疲于应对,谁还有心思去追究那些个逆党的事?也就是王复那种刚入门派的弟子才会这么较真,”夏崇嶙淡淡地说着,“哦,说着就来了。” 柳梦生听到有人进入账内,就回头看去,王复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师兄,”王复恭敬地将那盘水果放到卧榻边的小桌子上,方便自己的师兄取用。 夏崇嶙瞄见王复那鼓鼓囊囊的前襟差点擦到盘中的青梨,便微微皱了一下眉,绿姝捏了颗葡萄送到他嘴前。 “王复呀,柳兄方才问我,要你一同去追那头受了伤的蛊雕,”夏崇嶙将葡萄吞入口中缓缓道。 “可……”王复听了不由一惊。 “怎么?怕了?”夏崇嶙淡淡地问道。 “可是二师兄现在还不方便行动,”王复马上回道。 柳梦生见夏崇嶙右手和左腿绑得严实,还用几根结实木棍加固,推测这两处应该是伤到了骨头了,确是行动不便。 “无妨,叫其他弟子来便是,”夏崇嶙头也不斜一下,任由绿姝将另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那蛊雕留着早晚也是祸患,不如趁此乘胜追击,除之而后快。你这一趟也算是为之前冲撞柳兄赔罪了。” “是,”王复施礼道。 “还有,这几日不知玉矿那边状况如何,这一趟你也顺道去查看一下,回来汇报与我,”夏崇嶙望着身边的绿姝淡淡地说道。 “遵命,”王复应道。 “多谢崇嶙兄,在下就不多叨扰了,”柳梦生一同施礼,遂往帐外走去。 王复先一步走了出去,柳梦生前一步刚踏出去,就听见身后夏崇嶙似是小声说了一句:“能这么照顾幺妹也真是辛苦你了。” 柳梦生回头看去,见夏崇嶙正悠哉地躺着,绿姝将一小串葡萄放入他嘴中,于是在心里默默地嘱咐夏崇嶙保重身体。 “哇,你还真的把王老兄借来啦,就这么简单?”江晓莺略有惊讶道。 “还不是本公子有威望,话一出口那夏崇嶙当时就答应了,是吧,王复老兄?”柳梦生道,江晓莺将信将疑地一同看向王复。 “啊,嗯,”王复皱着眉头一边看着夏语冰和柳青阳一边敷衍地回道,“四小姐和这个小姑娘也要一起去?” 柳梦生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便道:“放心,有我师姐在,不用担心的。”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王复见到青阳身旁的柳含烟不由自主恭敬地施了一礼,抬头的时候还是很不放心地问道,“可是这一次是去找那个吃人野兽,几位姑娘一同前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危险什么?当时要是不姐姐那一剑,某人早就被野兽吃了,”青阳听了不满地甩了一句。 “这……”王复皱着眉头看向柳梦生。 “王老兄,那时候飞剑而来救了在下的人便是家姐,”柳梦生解释道。 “哦,这样啊,”王复十分意外地看向柳含烟,但仅看了一眼,就瞄见了青阳警告一般的目光,遂不敢直视。 王复将弓矢和猎刀准备妥当,又让几人各自打点了一周左右的干粮,在林边搜寻一番之后便确定了那蛊雕头领的逃窜方向,遂领着众人向着林中深入。 “王老兄,你是怎么确定那头蛊雕往这边逃的?”柳梦生看了看旁边倒伏的草木,明显是有蛊雕经过的样子,而王复却选了另一边。 “那些野兽虽然逃跑的时候像头野猪横冲直撞的,但平时却是跟山猫一样机灵狡诈,”王复认真地查看草木间留下的痕迹,随即讲起了自己在林中猎山猫猞猁的经验,“这个山猫呀,跟猞猁一样,狡猾的很,最会隐藏行踪……” 柳梦生在一旁云里雾里听着,王复一边讲着一边将蛊雕留下的踪迹指给柳梦生,看到那些不连续的痕迹,柳梦生怀疑这些蛊雕是在林中跳跃前行的。 一路寻踪,江晓莺终于听腻了王复涛涛不绝地讲述那些狩猎经验了,遂忍不住问了出来:“王老兄呀,我说你不是泰山夏氏的弟子嘛?怎么还在用猎刀啊?” “江姑娘,实不相瞒,我原本就是个猎人,加入宗内的日子不长,”王复头也不回地说道,十分认真观察着周围草木,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那王老兄修行有多少时日啦?”江晓莺接着问道。 “修行?”王复顿了顿,随后拽住一枝断掉的枝丫检查起来,“我加入玄门还不足两个月,还不知道江姑娘说的修行是什么。” “不足两个月?”江晓莺吃惊道,“看你常常在夏崇嶙左右,我还以为你是天赋异禀,被破格收为内门弟子了呢。” “那是我自愿跟在二师兄身旁的,当初要不是二师兄留下我,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加入泰山夏氏这样的玄门,”王复解释道。 “话说,王兄进玄门不到两个月就认得我是那个什么玄门逆党啦?”柳梦生话一出口就觉得说错了,遂连忙改口,“不是,就认识那些个玄门逆党的样貌啦?” “说来也是对不住小兄弟,那时是我太冲动了,居然没认出三师兄的令牌,”王复抱歉地说道。 “无妨,王老兄不必在意,”柳梦生摆了摆手道,心想你哪里是没认出令牌,分明是听见妖雨之后就失控了。 “小兄弟真是大度,”王复不好意思地说道。 “还好吧,”柳梦生心道我这是习惯了好不,比你反应过度的大有人在。想到路上那些被追捕时,身后法术乱飞、箭矢乱射的经历,柳梦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王复回头看了柳梦生一眼,便接着说道:“其实早在几年之前,那些什么玄门逆党的事就有所耳闻了,后来又在二师兄的卷宗里看到过那些通缉和悬赏的画像,就仔细记了一下。” “那你好端端的干嘛非得加入玄门呀?”江晓莺口快问道。 王复身子一震,手下失准将那支树杈掰断了。 王复一愣,怅然地举起断了的枝丫看了看,叹了口气就扔到一旁,声音微颤道:“哪里是好端端……” 江晓莺一惊缩回到柳梦生身边小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自己觉得呢?”柳梦生咬着牙小声回道,随后走到王复身边,“王兄。” “小兄弟,没关系的,我没事,”王复强作镇定,抬手指向前方道,“这边。” 之后一众人沉默地在林间穿行,王复在最前面开路搜寻着蛊雕的踪迹,仅在指点众人避开提防异兽用的陷阱时才会开口。随着一行人逐渐深入山林,周围草木渐变荒颓,柳梦生甚至感觉到就连四周生机也在渐渐褪去,看这情形柳梦生都怀疑他们是走回了来时的那片林子里了。 “这畜生逃得太远了,”王复最终又检查了一遍蛊雕的踪迹,提议道,“仅凭一日怕是追不上了,不如趁现在找个休息的地方,明日再做打算。” “也好,王兄经验丰富,就听王兄的,”柳梦生赞同道。 王复找了一处视野良好的空地,又砍了不少粗壮的树枝围在四周,说是可以预防野兽偷袭。 待营火生起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柳梦生心道幸好是有经验丰富的王复在,不然一行人又得摸黑扎营了。 大家一起围着营火,吃着随身带的食物。 “王老兄,刚才对不住了,”江晓莺借机会道歉道。 “王兄执意投身玄门,想是必有隐情,晓莺莽撞问了不该问的,还望王兄多有担待,”柳梦生帮忙说话道,江晓莺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总是会有人这么好奇的问我,”王复拨弄着燃烧的柴火,“的确,像我这么大岁数又没有什么天赋,突然说是要加入玄门,谁都会问这么一句。唉,我之前也找了不少玄门,都被拒之门外,最后也就只有二师兄愿意收留我。” “王兄若有难言之隐不想说,我们也就不再多嘴打探了,”柳梦生瞥了一眼江晓莺,江晓莺白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回嘴。 王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沉默地看着窜动的火苗。正当柳梦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悄悄离开的时候,却听王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在如今这世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说罢,王复伸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 柳梦生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匹叠得整齐的织布,不解地问道:“王兄,这是?” 王复将那匹布举到远离火光的地方,像是生怕有火星燎到这布上一般。 “这是内子的手艺,”王复仔细看着手中的织布,缓缓道。 柳梦生将馕饼插在树枝上放到营火旁烤着,然后便对着王复坐到了夏语冰身边,江晓莺也挪了过来。 “我家是在王家坡山脚下的无名小村子里,那里栽满了桑树,每年春天阿静都会拉着我去摘桑叶,但我一直都分不清楚那个什么叶色叶位的,每次还都是让阿静再分拣一遍,”王复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老村长还曾提议给村子起个名字,叫什么采桑村,结果大家最后谁也没记住。” 柳梦生看着王复一脸怀念的表情,心想这个阿静一定就是他的妻子了。 “那王老兄的村子是养蚕吗?”江晓莺问道。 “不只是养蚕,村里人好些都会织布,”王复回道。 “那王老兄也会织布吗?”江晓莺接着问道,柳梦生一听差点没笑出来,看王复这五大三粗的模样,哪里是会干织布这种精细活的样子? 王复听了也是一声笑,道:“江姑娘,我是个粗人,只会一些打猎的功夫,织布这种事情做不来的。阿静也经常说靠打猎营生太没保障了,老是想教我织布这手艺,可我太笨,总也学不会。” “那这匹布就是那位阿静姑娘织的吗?”江晓莺指着王复手里的布问道。 “嗯,对。跟我不一样,阿静很会织布,她织出来的布拿去城里都能卖到好价钱,”说到这里,王复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是啊,那天我也是带着阿静织的布拿去城里卖的。” 江晓莺和夏语冰见状纷纷紧张地坐正了,王复并没有注意到几人的小动作,接着说道:“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早就有预兆,明明没有下过雨,山路却那样泥泞。要是那时候就回头该多好,我为什么非要那天去不可呢?那天因为山路泥泞在城里耽搁了一晚,等我再回到村里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被官兵给围住了……” 柳梦生大致猜到了王复的遭遇,便起身绕到他身旁,扶住王复微微颤动的肩膀。 王复抬起头看了一眼柳梦生:“小兄弟,说来也是对不住你,那时候听小兄弟提到妖雨,我就,就一时激动。” 柳梦生坐到王复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可以理解。” “就是那妖雨啊,就是那妖雨害了我的阿静,可怜我那儿呀,才一岁不到就……”王复忍不住哭了起来。 江晓莺和夏语冰相互望了望,两人也都明白了那一村人的遭遇。 王复更咽了一阵又叹气道:“后来我一心要找那个什么妖雨报仇,就四处拜访玄门,可是全都被拒绝了。幸好途中遇到了二师兄的车队,二师兄听了我的来意之后,力排众议将我留在了宗内。” “那王兄为何非入玄门不可呢?”柳梦生问道。 “当时那些官爷说这妖雨是种邪祟,官府没有有效的法子对付,只能依靠玄门各宗去讨伐,所以我这才费尽心思拜入玄门,”王复解释道。 柳梦生点了点头,回想临安时同那尸蛟恶斗的经历,虽然官府当时也参与其中,但最后发挥关键作用的确实是玄门修士。 思量间忽然听到尖叫一声,众人立刻警惕了起来,就连王复也迅速收敛了情绪。 寻声望去,只见柳青阳已经跳了起来,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都白了,甚至连佩剑都拔了出来,颤抖地指着一个方向。 柳梦生见青阳吓得花容失色,便立刻将气息散了出去,却没有发现有任何诡异的气息,隧站起来走过去。柳含烟起身抱住青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青阳才缓缓地将剑尖垂下。 柳梦生随手折了一只树枝,好奇地向着青阳方才指着的方向警惕地走了过去,忽然一个巴掌大的黑影从围在四周的树枝中窜了出来。柳梦生一惊本能地将手中的树枝甩了出去,那树枝一下子插在了地上,拦住了黑影的去路。 黑影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撞到树枝上停了下来,柳梦生定睛看去,只见那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用前肢摸了摸自己撞痛了脑袋,缓缓地爬了起来,原来是一只灰色的大老鼠。 柳梦生心道青阳原来是被老鼠吓到了,刚松了口气,却惊讶地发现这只灰老鼠竟然用后肢着地站了起来。 灰老鼠捂着脑袋转过身来,只见它一只眼睛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另一只眼睛里闪着泪花,看来是脑袋被撞的很疼,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瞪着柳梦生。 柳梦生竟觉这辈子头一次被一只老鼠瞪得有点不好意思,差一点就随口说一句对不起了,但是一想自己要是对着一只老鼠道歉的话,恐怕是要被江晓莺笑死,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老鼠趁他一不留神就迅速向营火旁冲去,等到柳梦生反应过来它要干什么的时候,自己烤的那块馕饼已经落入了这老鼠的口中。那老鼠叼着饼回头得意地看了一眼柳梦生,这柳梦生哪里乐意?这块饼可是他的晚饭,便一个箭步追了过去:“大胆鼠辈,还我饼来!” 那老鼠自然是不想被抓住,飞快地向着外面逃去,柳梦生心里一急,抽出木剑甩了出去,以同样的方式再一次拦住那老鼠去路。 灰老鼠这一次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咚的一声撞得头晕眼花,趴在了地上。 “叫你跑呀,你倒是跑呀,”柳梦生跑过去指着那老鼠说罢,挽起袖子伸手就要去抓它。 “梦生小心!”柳含烟忽然高声道。 听到师姐的提醒,柳梦生当即一愣,忽觉有一物快速近身,随即一道青色的影子略过眼前。几乎同一时间柳梦生忽觉前臂刺痛,当即缩了回来,再定睛看去时那只灰色的老鼠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梦生抬起自己刚才伸出去的右臂一看,方才的刺痛处上面留下了两个针眼一般的伤口。 第三十回 青影 柳梦生看见这两个针眼大小的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这难道是被蛇咬了? “你发什么呆呢?”江晓莺好奇地跑了过来,看见了柳梦生手臂上的伤口之后,不由大惊失色,“呀!你被蛇咬啦!” “昂,谢谢提醒啊,”柳梦生左手攥住伤口上端想要将毒血逼出,但是效果不理想。 “小兄弟别动!”王复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扯下自己的一条衣袖就将柳梦生的被咬的前臂上端紧紧勒住,“小兄弟这样虽然不舒服些,但是可以减缓蛇毒扩散。” “可是这蛇毒逼出不来,不是早晚得归西?”柳梦生开始感到自己浑身乏力,虚汗频出,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蛇毒发作了,就靠着围在营火四周的树枝坐了下来。 “要不把这条胳膊砍了吧,”江晓莺一边扶着他一边用一副认真的语气说道。 “别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出馊主意,”柳梦生白了江晓莺一眼,刚想再说她两句,就感觉被咬伤的手臂就忽然被人拽了去,随即温软细腻的触感附在了伤口上。 转头看去,只见柳含烟正半跪在地上轻轻将蛇毒从伤口吮吸出来,柳梦生不由得心中一颤:“师姐。” 柳含烟迅速将吸出的黑色血污吐在白色的帕子上,向着柳梦生摇了摇头:“梦生,切勿乱动。” 说罢,柳含烟低下头去就要继续,柳梦生自然不愿意让师姐冒风险,慌忙将手缩了回来:“不可再试了!” “无妨,”柳含烟微微一笑道。 见师姐脸色微微泛白,身上气息似有些飘忽,柳梦生心里一紧,马上意识到师姐也已经染了蛇毒,便立刻直起上身扶住柳含烟轻声道:“师姐,此毒甚是诡异,师姐恐怕已经受到了蛇毒的影响,不可再冒险了。” 柳含烟此时似也有些察觉,转向柳梦生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听你的。” 柳梦生扶着师姐在自己身旁坐下,青阳一脸担心地拉住了柳含烟问道:“姐姐,姐姐感觉还好吗?” “放心,并无大碍,”柳含烟笑着扶了扶青阳的脑袋。 “那个……”夏语冰跑到柳梦生身边,拉着他的衣袖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现在怎么办?”此时江晓莺也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两人,着急地问道。 被打断的夏语冰身体往回缩了缩,两只手攥紧了柳梦生的衣角,柳梦生见状抬起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夏语冰笑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王复就擦了把汗蹲下来,拉起柳梦生的右臂仔细察看被咬的伤口,又看了看柳含烟,皱着眉头说道:“幸好小兄弟的这伤口并不深,那条蛇可能没来得及注入足够的毒液。只是这蛇毒虽然毒性不烈,但我还从未见过哪种蛇毒能让帮忙吸出毒血的人也这么快地毒发的,谨慎起见暂时不要用这种方法吸出蛇毒了。小兄弟你当时看清楚那条蛇长成什么样子了吗?” 柳梦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那条蛇的动作极快,须臾间不仅能咬伤自己,而且转眼间就消失无踪了,莫若说看清模样了,柳梦生都在怀疑自己看到青色是不是真的了,现在想来可能连那只灰色老鼠都是它带走的。 “那咱们现在赶紧把他们两人背回营地吧,”江晓莺见柳梦生久未回答,就着急地说道。 “算了吧,咱们现在只有王复老兄能背动一人,那另一人怎么办?”柳梦生立刻反驳道。 “那王老兄,咱们两个现在就跑回去找解药,”江晓莺一把拉住王复就往外走。 “江姑娘,营地距离这里太远了,而且咱们总不能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在这里照顾两位吧,”王复一脚站定,摇摇头道。 江晓莺驻足茫然回头等着有人拿主意,王复接着说道:“看来咱们只能就地寻些解药了。” “这黑灯瞎火的,又是深山老林里的,到哪里能找到解药?”江晓莺问道。 “也是啊,别到时候解药没找到,这只小鸟再被那条蛇叼走了,”柳梦生悠然道。 “你!”江晓莺抬起脚本想踹他一脚,但是又想起来此时不能让柳梦生胡乱活动,便直接把抬起的脚直接往地上一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吧。” “那个……听我说!”此时夏语冰突然双拳紧握竭尽全力高声道,引得众人全都望向了她。 “那…那个…”夏语冰见大家全都看着自己,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低着头小声说道,“或许有一法…可以试一试…” “语冰妹妹说什么?”江晓莺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脸惊愕地看着夏语冰。 “语冰妹妹说她有法子能救家姐跟我,”柳梦生一字一顿地重复完,就回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真想不到语冰妹妹居然会解蛇毒,心里如是想。 “语冰妹妹呀,这种事情一定要慎重,稍有差池这家伙就魂归故里了,”江晓莺转到夏语冰面前,将信将疑地指着柳梦生说道,“你真的有把握?” 夏语冰抿着嘴点了点头,江晓莺皱了皱眉依旧不放心地问道:“语冰妹妹,能先告诉我们你有什么方法,还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吗?” 夏语冰想了想,就小声说道:“我能让那条伤人的蛇将解药衔来。” “什么?”柳青阳惊讶地快跳了起来。 江晓莺和王复也是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一时间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能让毒蛇自己衔着解药回来?柳梦生也是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这世上有这种法术?不过要是别人说出这话来,可能就当是疯言疯语了,但是这话从夏语冰口中说出,柳梦生却觉得也许有几分可能,遂开口道:“语冰妹妹可有把握?那蛇真的敢乖乖衔着解药回来,就不怕我们把它做成蛇羹?” 夏语冰听了差点笑出来,但又觉得现在笑出来不大好,就低着头揉搓着双手,小声道:“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有把握,为何要提?”柳青阳忽然气势汹汹逼问道,语气里明显带着怒意。 柳梦生不禁看向柳青阳,这小姑娘平时在自己师姐身边不言不语的,要是不注意可能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怎么这时候突然就跳了出来?还这般咄咄逼人。 柳青阳两眼寒光逼人左手似乎还扣在了佩剑上,吓得夏语冰又往柳梦生身边缩了缩。柳梦生见状心中不悦,说来自从见到柳青阳的第一面开始,柳梦生就有点看不惯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日里在家里骄纵习惯了,才没这般蛮横,就想开口训斥一番。 “青阳,”柳含烟轻声唤道,抬手将青阳拉到身边,柳青阳不甘心地又看了看夏语冰,便按下性子安静地坐到柳含烟身边。 柳梦生本来嘴都已经张开了,见到这情景便又没了心思。然而柳梦生却从气息上感觉到师姐现在好像比自己更加虚弱,刚要将自己的气息散去探知一下师姐的情况,就见柳含烟缓缓靠来,侧头依在了他的肩膀上,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道:“子林,不要催动气息。” 柳梦生心疼地将肩膀稍微架起来一些,好让师姐依着舒服些。柳含烟微微一笑,轻声问道:“语冰说的法子可是归蛇术?” “柳姐姐也知道吗?”夏语冰好奇看了过来。 “归蛇术?”柳梦生好奇地重复道。 “就是一种巫术,传闻这归蛇术的确可以让伤人的毒蛇自己衔着解药回来。不过也只是传闻,没有人真正见识过,”江晓莺抢着说道。 “没想到泰山夏氏除了御使那些灵偃以外,会的法术也挺多的,”柳梦生淡淡地说道。 “夏氏本来就是系出茅山,老本行就是炼丹画符,至于御使灵偃那是后来的事情,会些法术很正常,”江晓莺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这个归蛇术应该是一种梅山巫术,传说先前茅山和梅山两派一直不对付,按说泰山夏氏宗内应该不会教梅山巫术吧。语冰妹妹是怎么会学的?” “这个……”夏语冰有些迟疑,不知是不想说,还是她自己也不清楚。 “都什么时候了?先别纠结那些了,”柳梦生感觉师姐的气息变得微弱了些,便着急地对夏语冰道,“语冰妹妹,不管是什么方法尽管来试。” “嗯,好,”夏语冰慌忙地袖子里不断摸出一些物件来,柳梦生借着火光看清那些都是一捆捆的线香。 待清点了线香的数目之后,夏语冰便将这线香一根根地插到地上。江晓莺和王复一脸茫然地看着小姑娘忙来忙去,想上去帮忙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夏语冰很快就将那些香都插完了,用袖子擦了擦汗。柳梦生定睛看去,只见夏语冰已然用那些香在地上摆出了个阵来,这阵外侧是三个极为标准的圆环,其内则是插出了“山、林、竹、木”四个字,而夏语冰此时在这阵的中央就地跪坐,从怀中抽出一纸黄符,遂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口诀。只见那手中黄符忽然燃起,夏语冰抬手一扬,手中符箓飘至空中,转眼间燃尽,登时周身的线香被同时点燃。 “哇!”看的江晓莺跳了起来,王复不知是被江晓莺的举动吓到了,还是被夏语冰的法术惊到了,也是呆愣愣地戳在了那里,柳青阳也有些坐不住的样子。 夏语冰并未察觉几人的反应,继续闭着眼睛专心地默念口诀,所有线香都以同样的速度燃烧着,一时间周遭充满了香火的气味。 浓郁的檀香飘至,柳梦生闻来竟然觉得自己焦虑的心绪有所平复。 夏语冰一直默念着口诀直至香火燃尽,然而其间却未有任何事情发生,更不用说见到那条伤人的蛇了。 “这,这就完啦?”王复试探性地问道。 “可是蛇呢?”江晓莺愁眉又聚。 “装神弄鬼,”柳青阳不屑瞥了夏语冰一眼。 夏语冰睁开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法术竟然没有起效,茫然地回头望向柳梦生,眼中闪动着泪花:“柳哥哥…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没关系,我们再另寻他法,”柳梦生安慰夏语冰道,但实际上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夜色正深,又身处这密林之中,既来不及折回营地中求援,四周恐怕也寻不到什么草药来解这蛇毒,况且这林中的情况未明,趁夜在其中摸索十分危险,万一再有人有什么闪失或者又被蛇咬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柳梦生心里不禁感慨事到如今真的是万策尽矣。恍然间,忽然感觉师姐的气息似乎变得有些微弱了,柳梦生心中暗叫不好,遂立刻凝聚起自己的气息,即使师姐告诫过不要催动气力,但是现在如何要他任由师姐再这般虚弱下去? 柳梦生牵起柳含烟的手,将自己的气力集中在左手指尖,扶在师姐手腕处的穴脉上,缓缓将自己的气息注入师姐体内。此法虽不能去除病因,化解蛇毒,但是兴许可以维系命脉不损。 这一招还是柳梦生翻看师姐书房中的一本书时受到启发,全凭自己领悟出来的。一想到这没准还是他自己独创的功法,柳梦生心里就能暗喜一番,感慨自己天资聪颖,兴许还是个世间奇才呢。 虽然只翻了几页就被师姐发现拿走了,但是柳梦生对书里写的这一部分内容印象极为深刻,记得就是那本书中有云,凡是世间之物皆有气息,莫说是有灵之物了,甚至草木山石亦是。 这一点柳梦生是极为认同的,何况师姐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飞禽走兽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自看了这本之后,柳梦生自己就常常捡起一些小石块呀、小树枝什么的,试着更加细致地查探,结果发现其中真的存在平时不易察觉的微弱气息。 说来柳梦生自认目前最擅长的就是对气息的感知了,虽然犹不及师姐那般细致入微,但在数尺内也算得上是明察秋毫了。这般想来,若是能将对气息的感知锻炼得更为细致娴熟,确实可以做到仅凭周身气息就探知周遭的一切,难怪师姐遮去双眼也能行动自如了。 然而这书中写的并不详尽,又或是没能看完,随着修为的精进,柳梦生发现不仅可以将自己的气息附于所接触的事物之上,也可以将气息导入其中,被导入的气息可以留存更长的时间。有一天偷闲的时候,柳梦生在林中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黄鹂,发现它的气息微弱如枯木,便突发奇想地将自己的气息倾注到其体内,结果半盏茶的功夫这小鸟就恢复了生气,带回去喂了两天居然就能飞了,此后柳梦生心中便认定这种方法危急的时候可以用来救命。 后来,柳梦生就常常试着用这方法救治桃花坞周围的草木,屡试不爽,无论是病怏怏的方竹还是伤病的小动物,甚至是即将枯萎的莲花在施了此法之后也能重焕生机。不过此法似乎也并不是万能的,就如师姐常常抚琴的亭子旁的那一株病桃,不管柳梦生尝试几次都不见有起色的样子,所以至今柳梦生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况且将气息打入对方体内这件事情与出招伤人极为相似,就如当初江晓莺还有夏语冰的情况一般,若是对灌注的气息把控失准,稍有不慎就很容易伤到对方的经脉,因此柳梦生至今也从未想过将此法用在人身上。 只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得冒险一试,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焦急地观察着师姐的气色,在气息注入一段时间之后,柳含烟开始微微有了反应,柳梦生却也不敢开口唤师姐一声,继续专注地把控气息的流动。 少顷,柳含烟黛眉浅凝,声音极为轻微地问:“子林,此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柳梦生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师姐,轻声回道:“师姐先安心调理。” “不可,”柳含烟勉强用力甩开了柳梦生的手,气息的流动也随之中断,柳梦生当即一怔。 “姐姐,姐姐怎么样了?”青阳见柳含烟有了反应就马上关切地问道。 柳含烟微笑着勉强地摇了摇头,只是身体依旧虚弱,一直倚着柳梦生无法起身,又虚弱地嘱咐道:“梦生,此法对你也是损耗,不可长久为之。” 说罢又将青阳揽入怀里,双手抱住她轻声道:“青阳,姐姐只是觉得乏了,不用担心。” 青阳也就势侧身抱住了柳含烟:“姐姐要是累了就睡一小会儿,青阳保证就这样安静地呆着,不会再打搅姐姐休息的。” 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就继续倚着柳梦生不再言语。 柳梦生不知师姐是否睡去了,不敢再牵起师姐的手继续将气息输入,生怕惊动她休息。不过感觉师姐的气息暂且平稳了,柳梦生便知她的情况暂且不会恶化了,一下子心里就放松了下来。 可谁知这一松懈,柳梦生顿觉浑身发冷,虚汗直流顷刻间竟然将自己后背的衣服洇透,乏力感在全身扩散,一股寒意席卷全身。 柳梦生强忍住这股寒意,尽力不让身体发颤,同时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将体内气息收束用以调理,但依然感到自己现在虚弱了不少。想是方才为师姐输入气息的时候,低估了自己的损耗,虽然柳梦生推断施展此法可以挽救危重之人的性命,但这样也会消耗自己体内的气息,每个人体内的气息是一定的,若不能及时补充,连自己也会陷入危险之中。何况自己尚且也身中蛇毒,虽说柳梦生自觉已经给自己留有足够的余地了,但此时自己体内的气息回转难以控制,而且稍有大意气息就会从自己体内流散而去。方才若不是师姐及时打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已是无力回天了。 柳梦生勉强地稳住情况之后,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气息的流散已是无力阻止了,但至少已经减缓了速度,能够多撑一段时间了。 “柳姐姐怎么样了?”柳梦生微微睁开眼睛见江晓莺蹲在自己身旁问道。 “家姐的情况暂时是稳定了,”柳梦生一边尽量使体内气息保持平稳一边缓缓地回道。 “那就好,我跟王老兄现在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解药,”江晓莺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你怎么也不问一下我的情况?”柳梦生见她已经将行装打点好,是真的要去找草药的样子。 “好好好,”江晓莺又转了回来,故作关切地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啊?” “姑且还能支撑,”柳梦生假装虚弱地回道。 “早看出来了,”江晓莺眯起眼睛道,又指了指夏语冰和柳青阳道,“你老实地在这里看着语冰和青阳,我跟王老兄去去就回。” “喂!”柳梦生其实并不指望江晓莺跟王复能在附近找到什么解药。 “还有什么事?”江晓莺不耐烦地转头回来。 “你小心点,别到时候自己也被蛇咬了,”柳梦生不放心地嘱咐道。 江晓莺微微一愣,随后笑道:“放心吧。” 江晓莺还未转身,便有一阵诡异的微风拂过,柳梦生差点乱了气息:“等一下!” “这次又怎么了?”江晓莺无奈地问道。 “快把语冰妹妹拉过来,情况不对,”柳梦生警觉道。 见法术并未奏效之后,夏语冰一直失神地坐在原地,江晓莺见柳梦生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确有变数,便立刻将夏语冰拉到柳梦生身边。 “发生什么了?”王复听了迅速聚了过来,并将一支箭搭在弦上,做好开弓的准备,江晓莺也将自己的机关弩取了出来警觉地注意四周动向。青阳眼神中也是难以掩饰的慌张,却害怕惊动柳含烟,强压着心中的不安依旧安静地伏在柳含烟身上。 又是一阵风吹过,四周忽有雾气飘起,愈渐愈浓,转眼间营火周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林中的情形。 “怎么会突然起雾了呢?这还怎么去找解药?”江晓莺声音微颤道。 “江姑娘,先别着急,”王复将弓半开指向前方,同时双眼紧张地不停左右扫视着。 “这雾来的蹊跷,当心有变!”青阳忽然开口,同时扣住了腰间佩剑。 江晓莺见将手中的机关弩指向另一个方向,也和王复一般警惕着左右。 柳梦生见他们这么紧张本想宽慰两句,却忽觉雾中有一股从未遇到过的气息接近,一眼望去见有一道身影隐藏在雾中。 柳梦生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影子,微微侧头向身边的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你这归蛇术确实是用来招蛇的吗?” “嗯…是…本应该是这样的,”夏语冰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这怎么来了个人?”柳梦生抬手向那影子指了过去。 第三十一回 归蛇 柳梦生此话一出,江晓莺惊恐地向夏语冰望了过来,也难怪她这般反应,夏语冰上一次用类似的召唤法术时,就招来了阿哞这个鬼物,谁知道这次又会招来什么? 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又马上转向了柳梦生指的方向,只见从对面的浓雾中正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喂…喂!呆瓜,你…你说这个家伙…嗯…应该不是鬼吧,鬼是不是没有影子的啊?”江晓莺有点结巴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鬼有没有影子?我又没见……”柳梦生话还未说完,就想起他还真见过,阿哞。不过每次跟阿哞打照面的时候,柳梦生都没有注意过它有没有影子,不过硬要是说的话,感觉阿哞本身就像是个影子。 那身影的轮廓渐渐清晰,片刻就从雾中缓缓走来一名女子,一袭飘逸的青色长裙随风而动,乌黑的长发散落却不显凌乱,杨柳细腰步态婀娜,咋一看柳梦生还以为是绿姝换了件衣裳呢。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名标致的女子缓缓走来,王复将弓慢慢放下,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 柳梦生刚想感慨一下王老兄的勇气,江晓莺就突然举起机关弩高声道:“王老兄不要被迷惑了!一个寻常女子哪里会大半夜的跑到这么深的林子里?还是这么从容地从这雾里走出来的。” 王复一下子被喝醒了,立刻站定将弓拉满对准那女子。 那女子瞥了一眼举着弓弩的两人,依旧从容地缓缓走来,到了江晓莺和王复面前干脆直接无视了两人,径直穿了过来。 “喂!别…别再往前走了…”江晓莺神情紧张地警告着,举着机关弩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结果失手扣动了扳机,机关弩的弓片咆哮,一箭射向了那名女子。 那女子似是有所察觉地停住了,箭矢擦着她的腹部飞了过去。那女子冷冷地看了江晓莺一眼,就继续向柳梦生的方向走来。 青阳将佩剑抽出架在身前,护住身后的柳含烟。 柳梦生见她走到近前就停了下来,便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子并没有理会柳梦生,而是转向他身侧的夏语冰冷冷地问道:“你叫我?” 夏语冰不知所措地望向那名女子,小心翼翼地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是我吗?” 那女子看着夏语冰点了点头,扬手指着柳梦生的伤口说道:“我咬的。” “你是那条蛇?”柳梦生不由大吃一惊。 “这这这……这精成蛇啦?”江晓莺语无伦次道,只不过现在谁也没有心思纠正她。 “嗯…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夏语冰怯生生地问道。 那名女子微微低头回道:“柳下仙。” “以前是有听同门说过,世间有灵性的鸟兽是可以经过修行后幻化为人形的,”王复此时已经不自觉地将拉满的弓放了下来,看着柳下仙呆呆地说道,“可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柳梦生心道:你到算是谦虚,没自称是哪一路的上仙。 不过既然这个柳下仙来了,就说明语冰的法术或许是生效了,但毕竟来者可能是个妖物不得不防范,柳梦生便抽出木剑指着她,认真的问道:“所以这位仙家,你有带解药来了吗?” 柳下仙恶狠狠地瞪了过来,黑色眸子瞬间眯成了一道竖直的细缝,眼白也换成了黄色,蛇目! 柳梦生心道你还真是那条蛇变的,不过他也没打算示弱:“我说将解药拿出来。” 既然能救师姐的线索来了,柳梦生自然是不会放过机会的,不管这柳下仙是妖是精,也绝对要逼她将解药拿出来。 夏语冰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怯生生地对柳下仙施礼道:“这位姐姐,若是有解药的话,请姐姐务必出手相救。” 柳下仙转眼看向夏语冰时,眼眸已然恢复成常人模样,犹豫了片刻,遂从怀中取出一支酒盏一只小瓶子递给夏语冰。 夏语冰接了过来后不知所措地看着柳下仙,柳下仙向她点了点头。 “这个就是解药?”柳梦生有些怀疑道,“你不会是随便拿来糊弄我们的吧?” 夏语冰听了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小瓶子抖落。 柳下仙瞥了柳梦生一眼,转身扬手指向夏语冰施法后留下的那一地香灰,淡淡地说道:“归蛇术。” “多谢姐姐,”夏语冰似是明白了柳下仙的意思,遂向她施了一礼。 柳梦生见了不由讶异,一是没想到这个归蛇术真的确有其事,二是没想到这法术居然能让修为已至能幻化人形的蛇妖也乖乖听话。 夏语冰轻轻摇了摇那个小瓶子,感觉里面像是装了某种液体,便将瓶中液体倒入酒盏中。 柳梦生垂下剑尖,望了一眼夏语冰正在往酒盏中倾倒的液体,清澈透明,看起来与清水无异。 夏语冰将瓶中液体倒尽后就想递给柳梦生,柳下仙见了便迅速蹲下来抬手制止。柳梦生见状心里一惊,差点又将木剑指向她。 柳下仙并没有理会柳梦生的反应,一只手扶住夏语冰递送酒盏的手,拉向自己,随后闭目凝神,片刻之后,竟然从口中吐出一只碧绿的玉簪。 柳下仙拈着簪头伸到酒盏中缓缓搅动,那簪子泛着微微荧光,在酒盏中划出粼粼细纹。 “可以了,”柳下仙划了几圈之后,便收了簪子对夏语冰道,“只一人。” 夏语冰听了一愣,显然是明白柳下仙的意思,这解药只够救一人,遂茫然地望向柳梦生。 “先救家姐!”柳梦生斩钉截铁道。 夏语冰有些犹豫地将酒盏递了过来,柳梦生接过来之后,便转向青阳道:“青阳,将这解药拿好,照顾家姐服下去。” 柳青阳缓缓地点了点头,遂起身收剑,双手接过酒盏。 柳梦生转身将自己师姐扶正,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师姐,师姐,解药寻到了。” 柳含烟渐渐醒来,轻轻地点了点头:“梦生如何了?” “师姐,我一切都好,师姐快些将解药服下吧,”柳梦生轻声回道,遂跟柳青阳使了个眼色。 柳青阳立刻会意地跪在柳含烟身旁,小声道:“姐姐,喝解药。” 柳含烟虚弱地点了点头,青阳便双手将酒盏递到她嘴边。柳含烟轻轻抿着酒盏边缘,缓缓地将解药饮下。 其间柳梦生一直在查探师姐的气息,见解药饮尽后,师姐体内的气息确实在慢慢恢复,便放下心来,转头却见夏语冰已是哭了出来:“那柳哥哥怎么办?” “梦生,莫非……”柳含烟一惊,也已察觉到了。 “柳姐姐,这个呆瓜把解药全给你了,”江晓莺将机关弩收进身后的匣子。 “那梦生怎么办?”柳含烟想要直起身来,但身体依然虚弱,终是不能如愿。 “师姐,我现在还未有大碍,而且语冰妹妹的那个什么归蛇术已经成功了,总会有办法的,”柳梦生感觉自己状态还好便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根本支撑不起来,果然还是低估了自己中毒的深度,只得与师姐两人肩并肩地瘫靠在王复拖过来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夏语冰见状转身抓住柳下仙的衣裙,几近哀求道:“这位姐姐,求求你了,再想想办法吧。” 柳下仙犹豫地看着夏语冰,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又一脸嫌弃地望向柳梦生。 夏语冰可能是哭累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央求着:“求求你了。” 柳下仙眼中似是有些怜悯的神色,便又扬手指了指那一地香灰,僵硬地说道:“这法术,未失效。” 夏语冰听了缓缓地抬起头来,眨了眨泪汪汪的大眼睛,还没有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柳下仙嘴角抽动了两下,像是要挤出个微笑来,但显然是失败了。 “师姐,看起来我还是有希望的,”柳梦生侧头望向柳含烟。 “以后不允你再这般,”柳含烟赌气地将脸转向另一边。 柳下仙走到柳梦生身边用一种很是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很不情愿地将那玉簪递了过来:“含嘴里。” 柳梦生一愣,看了看这翠绿的簪子,通体晶莹透亮还泛着微微荧光,煞是好看。只是簪头的雕琢不是一般的纹理,乍一看像是一朵花,但仔细看去便发现是五条小蛇纠缠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诡异,簪竿笔直圆润在末端收束如针尖,靠近簪头的一端其上刻着“青琳”二字,笔法秀丽。 柳梦生又瞄了一眼柳下仙,心道用这个来绾头发的发簪真的不会扎到自己吗? 见柳下仙也将头偏向一边,看来是不想搭理自己,柳梦生便轻轻将簪子拈了过来,叼在嘴里簪头露在外面,一股微微的苦味瞬间充斥着口腔,伴随着丝丝凉意顺着咽喉而下。柳梦生感到这凉意在自己体内流窜,经过的地方一股久违的舒畅感随之而来,体内的气息也渐渐趋于稳定了。 柳梦生渐觉浑身的乏力感在慢慢消退,气息也回复了不少,忍不住看向柳下仙,心道:刚才还说只有一人份的解药,这不还是有别的法子,我看你就是不想把这簪子拿来给我解毒,不过这簪子也是神奇,仅仅是这么含在口中就能解毒。 柳梦生正望着柳下仙发呆,却见她忽然转身趁自己不备,一下子将口中的玉簪抽了出来。柳梦生一惊,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好奇地用舌头舔这簪子,不然这一下非得在自己舌头上开一道口子。 柳下仙瞥了一眼满脸懵的柳梦生,面无表情,僵硬地说道:“继续含,会中毒。” “唔,谢谢啊,”柳梦生舔了舔嘴唇,不由自主地回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本来就是被她咬伤的,现在自己道什么谢呀? 柳下仙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将那玉簪包好收入怀中,柳梦生感觉自己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便起身站了起来。 “喂,你没问题吧?”江晓莺凑过来问道。 “已无大碍,”柳梦生稍微活动了一下,除了觉得有些劳累以外并没有异样,便回头再确认师姐的情况。 柳含烟似是依旧很疲惫,抱着青阳像是睡去了。 见到师姐这般,柳梦生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上前问道:“我说,为何你给的解药反倒没有那簪子有效?” “毒性阴,你属阳,”柳下仙回道。 “那也不能差距这么明显呀,”其实柳梦生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中毒,比较浅,”柳下仙转来皱着眉头看了柳梦生一眼,又指向柳含烟道,“这一位,中毒深。” “仅吸了一口毒血,就能比我这个挨咬了的中毒还深?”柳梦生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但是看她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再说现在自己跟师姐都已经脱离危险了,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柳下仙简短地回道。 “嗯……你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柳下仙顿了一下,将头转了过去,僵硬地回道:“人间话,说不惯。” “这哪里是蛇精,我看你分明是个三字精,”柳梦生小声嘟哝道。 不料这一句被柳下仙听到了,一眼瞪了过来。 柳梦生见她没有露出蛇目,便知道她没有认真:“话说,你为什么要窜出来咬我?” 柳下仙没有立即回道,而是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了一团灰色的东西放在手掌上,柳梦生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只灰色的老鼠,灰老鼠原本睡得正香,被柳下仙一般摆弄后慢慢醒了过来。 柳下仙指了指坐在自己手掌上正在用两只前爪洗脸的灰老鼠道:“我朋友。” “你朋友?”柳梦生没想到事情是这般发展,这世道什么时候蛇都能跟老鼠做朋友了? 柳梦生不禁仔细看向这只敢跟蛇做朋友的老鼠,那只灰色的老鼠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它,便抬起头来跟柳梦生对视起来。一人一鼠无语对望了一会儿,那只灰老鼠居然抬起手来跟柳梦生摆了摆手。柳梦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只老鼠居然是在跟自己打招呼,看来这只老鼠也有几分灵性。 柳梦生好奇地伸手戳了戳灰老鼠圆圆的小肚子,对它说道:“你这小家伙也是心大,你就不怕这条蛇她哪天饿极了把你当点心吃了?” 柳下仙见了当即把手缩了回去,将那灰老鼠护在怀里,冷冷地说道:“我吃素。” “吃素,你还咬我,”柳梦生现在感觉从柳下仙嘴里听到什么话都不觉得奇怪了。 柳下仙生气地瞪着柳梦生,憋了好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你欠咬!” 柳含烟在小睡一会儿之后就醒来了,虽然一再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柳梦生还是仔细地探查了师姐的气息,又为她把了把脉,确认师姐是真的恢复了之后才肯放心。 柳下仙并没有马上离开,她似乎很喜欢呆在营火附近,就抱着那只灰老鼠侧卧在火边,那只灰老鼠则是又捡起先前柳梦生掉在地上的馕饼正吃的津津有味。 “没想到语冰妹妹这么厉害,这个什么归蛇术能把咬人的蛇召回来就已经很厉害了,居然还能把蛇妖招来,话说这个柳下仙到底是蛇妖还是蛇精呀?”江晓莺扶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夏语冰。青阳抱着柳含烟又睡了去,王复不知何时已经入睡,那匹织布已经被他收进怀里紧紧抱着,偶尔会嘟哝两句梦话。 “按说妖是通过修炼启智之后所化,精则是因为机缘巧合受了开悟通灵所生,”柳梦生凭借着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内容回答道,“这位柳下仙既然已经能化为人形,想必有一定的修为,十有八九是通过自身修炼才有了这般道行,所以我看应该算是蛇妖吧,不过就算分清楚了是妖还是精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这样啊,我这不是好奇嘛,”江晓莺撅嘴道。 “柳哥哥…那个…”夏语冰想是有话想说,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语冰妹妹想说什么呀?尽管说,不用客气,”柳梦生凑近了用一种逗小孩的语气说道,江晓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柳哥哥…嗯…咱们才到这树林里来,就遇到了这种危险的事,”夏语冰低着头揉搓着衣角,说着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柳梦生猜到夏语冰觉得自己是因为帮她来寻回佩剑才被被蛇咬而感到自责,就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哎呀,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我和家姐不是已经化险为夷了嘛,这就叫做吉人自有天相。” “还不是人家语冰妹妹的法术灵验,不然你现在能这么活分?还吉人天相,我看是回天乏术吧,”江晓莺一脸鄙夷道。 “呸!你这小鸟能不能说点吉利话?”柳梦生道。 “可是…恐怕前面会更加危险…要是…大家有什么不测的话…”夏语冰右脚在地上画着圈,声音越来越小,“我宁可…不要这柄佩剑了…” “这哪里能行?语冰妹妹呀,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优点,但是言出必行。说了要帮你把佩剑找回来,就一定会办到,”柳梦生立刻打断道。 虽然没有明确问过,但是柳梦生知道这佩剑于修士而言极为重要,尤其是对于各宗的内门弟子可谓是若非生死剑不离身。虽然不知道夏语冰到底算不算是内门弟子,但毕竟是夏氏血脉,况且这飘萍剑又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怎么可能会轻易割舍? 而现在夏语冰能为了大家的安危选择放弃这么重要的飘萍剑,柳梦生不禁心生怜爱接着说道:“要是现在放弃了,我岂不是白挨咬了。” “你也知道自己没什么优点呀,”江晓莺一脸鄙视道。 “那不是重点,”柳梦生白了她一眼,就转向夏语冰道,“语冰妹妹呀,重点是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回佩剑的。这一次虽是凶险了一点,以后谨慎一点便是。” “可是……”夏语冰还是有些犹豫。 柳梦生蹲了下来,扶住她的肩膀道:“语冰妹妹,不只是我一人,琴…咳…含烟姐,还有这只烦人的小鸟,大家都是真心想帮你寻回飘萍剑才冒险深入到这林子里。语冰妹妹要是现在就放弃了的话,岂不是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放弃的话了,”夏语冰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向柳梦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话是说的好听,如今看来,这林子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复杂。不仅不清楚那蛊雕躲到哪里去了,现在又冒出了个蛇精,谁知道再往前会遇上什么鬼东西,”江晓莺幽幽道。 “你要不要这么快就泼冷水啊喂,”柳梦生转过去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不过,你说的也是,咱们虽然有王老兄是猎户出身,有些经验,但终归是初来此地,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要是能知道这一带的情况就好了。” 柳梦生本来是想试试运气探查一番,但是自己探查所及的范围同这广袤的深林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不过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柳梦生就一直关注着周遭的气息流动,纵使不能概览树林全貌,也可以用作警戒以防不测。 江晓莺瞥了一眼柳梦生,随即眼珠一转,凑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柳梦生道:“哎,那你说,那个柳下仙会不会知道那个蛊雕的下落?” “有点道理,按说她应该也是久居这深林之中,又是有些修为的蛇妖,的确有可能知道那些蛊雕的老巢,我去问问,”柳梦生起身走了过去。 柳下仙正侧躺在地上用衣袖擦拭着那支玉簪,知道他走来,但也不想起身就继续躺着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三字精呀,”柳梦生蹲了下来打个招呼。 自然是又被柳下仙瞪了一眼,柳梦生见状立马站起来施了一礼,客气地说道:“是这样,我有件事想跟仙家请教一下。” “是何事?”柳下仙用手支起自己的脑袋好奇地看了过来。 柳梦生保持的施礼的姿势:“你可知道最近这一带有一种叫蛊雕的异兽作乱不?” 柳下仙用手撑地支起上半身,茫然地看向柳梦生,好像没有明白他刚才说的蛊雕是什么。 “就是长得有这么大,”柳梦生举起双手比划了一下,“浑身长着毛,还有一只这么大的鸟嘴。” 柳下仙想了一下,半坐起身来:“这种兽,一直在。” “一直在是什么意思?”柳梦生不由有些奇怪,村里的那个青年人不是说这些蛊雕是最近才又冒出来的吗?而且以蛊雕的那种残暴性情,若是一直都在这一带,为何忍到现在才出来作乱?难道这些蛊雕还需要冬眠不成? 柳下仙皱了皱眉,有点疑惑道:“就是说,一直在。” “那是在这林中何处?”柳梦生追问。 “被阵法,困住了,最近才,跑出来,”柳下仙想了想回道。 阵法?也就是先前那位村中青年所说的这些蛊雕安宁了一段时间,并不是它们迁徙或者冬眠了,而是曾经有人将这些蛊雕困在一个阵法中,那这些蛊雕现在从法阵中脱困,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柳梦生接着问道:“那这法阵是失效了吗?” 柳下仙看着手里握着的那只玉簪,缓缓道:“那法阵,未失效。” “未失效?那这些蛊雕是怎么逃出来的?”柳梦生诧异道。 柳下仙将头偏向一边沉默不语,柳梦生不知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便问道:“那这法阵是在何处?” 柳下仙依旧沉默不语,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玉簪。 柳梦生见她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如何接着问下去,但唯一肯定的是,看柳下仙的表现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便有些着急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人冒险进入这林中,就是为了追踪一只受伤的蛊雕。如果……” 柳下仙指尖来回轻抚着玉簪,打断道:“我知道。” “如果仙家知道这蛊雕下落,不妨就指点与我,也好助我等除去这世间祸害,”柳梦生又施一礼道。 “它如何,就是世,间祸害?”柳下仙转来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之前就一直有预感这个三字精早晚会这么断句,然而正是话题严肃的时候,又不好意思笑出来:“那些蛊雕残害百姓,自然是世间祸害。” 柳下仙戳了戳还在专心啃着馕饼的灰老鼠,说道:“那你要,抓它时,如何算?” “那是因为它抢我馕饼,再说我也没想伤它性命,”柳梦生着急解释道。 柳下仙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道:“总之我,不会帮,你们中,任何一,方的嘶。” 嘶?柳梦生心道这个柳下仙为了凑三个字连拟声词都用上了,便强忍住笑意:“那不如你告诉我这法阵是在何处吧。” 柳下仙扭过头去:“那不就,等于是,告诉你,了吗嘶。” 柳梦生见她是铁了心不想告诉自己,就也不打算纠缠了,施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开。柳下仙侧脸看向他道:“我劝你,不要去。” 柳梦生刚想问一下缘由,却见她已经又躺了下去,想是不打算再搭理自己了,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 “怎么样?问出来了吗?”江晓莺见他回来就着急地问道。 柳梦生便坐下来把刚才对话跟江晓莺和夏语冰两人复述了一遍:“这个柳下仙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们。”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问出来喽?”江晓莺支着脑袋仰着头,慵懒地说道。 “昂!”柳梦生白了她一眼。 “真没用,看来还是得本姑娘出马,”江晓莺说完跳起来,整了整衣服自信地向着柳下仙走去。 “难道你能问出来?”柳梦生马上质疑道。 “咱们等着瞧,”江晓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柳梦生将信将疑地看着江晓莺走到柳下仙身旁打了个招呼就坐了下去,随即就开始手舞足蹈地攀谈起来,柳梦生心道这要是能问出来那才有鬼。 此时夏语冰坐了过来轻轻唤了一声:“柳哥哥。” “什么事呀?”柳梦生转来看向她。 夏语冰低头看向地面,慢慢说道:“柳哥哥,这回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柳梦生嘴角一扬,双手抱拳对着东边摆出了施礼的动作,“在临安城的时候,咱们怎么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了,就差一道手续就能结拜成异姓兄妹了,帮自己义妹寻回佩剑,还需要道谢吗?以后可不许这么客气了啊。” 夏语冰噗哧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柳梦生看向她时,又迅速地低下头去了。 柳梦生微微一笑,低下头换用紧张兮兮的语气道:“而且揖山兄都那么一本正经地拜托我照顾你了,要是见你丢了那飘萍剑,受了这么大委屈,那你哥哥不得直接把我扭送官府关进大牢呀。不对,更有可能是直接让他的灵偃冲过来把我给拆了。” “瞎说,三哥才不会这样,”夏语冰笑着锤了柳梦生一拳。 “哎呀,义妹高抬贵手呀,”柳梦生假装自己被打疼了的样子,夏语冰笑的直捂住肚子,又给了他一拳。 柳梦生揉了揉被打到的地方,笑嘻嘻地说道:“不过语冰妹妹要还是想道谢的话,就待哥哥我将语冰妹妹的飘萍剑讨回来的时候,再谢也不迟,到时候连同家姐和那只江小鸟一起谢了便是。”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然后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表情认真地说道,“柳哥哥,问你个问题,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是什么问题呀?”柳梦生挑眉道。 “一定要诚实回答我,”夏语冰一脸认真地强调道。 “嗯,好,我一定如实回答,”柳梦生爽快道。 “唔,嗯…”夏语冰听了之后低下头,揉搓着衣袖道,“柳哥哥呀…你有没有害怕过我啊?” 柳梦生没料到夏语冰会这么问来,当时一愣,随即仰天大笑了出来。 夏语冰显然也没有料到柳梦生会是这种反应,奇怪地望了过来:“柳哥哥?” 柳梦生勉强止住笑意,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伸手在夏语冰脑袋上狠狠揉了一番道:“当初在临安城,我连那尸蛟都没怕过,怎么可能会怕你这样的小丫头?” “真的吗?”夏语冰摸着自己的脑袋,将信将疑道。 “那是自然,”柳梦生爽朗地回道。不过要说没怕过到底是说了大话,最开始与那阿哞打照面的时候,柳梦生可是着实吓到了,要不是后来渐渐了解了夏语冰的为人,恐怕他也会同其他人一样对小姑娘心生忌惮。而如今怕没怕过夏语冰已是无所谓了,何况说了实话也只会让小姑娘不开心。 “嗯嗯,”夏语冰十分开心地低下了头,用手在地上画着圈圈。 “不过呀……”柳梦生见状一脸坏笑道。 “不过什么……”夏语冰又马上抬起头看了过来。 “第一次见到阿哞的时候,着实吓了我一跳,这么说来是得好好惩罚一下,”柳梦生又伸手在夏语冰得脑袋上狠狠揉了起来。 “我错啦,我错啦,以后再也不叫阿哞出来了,”夏语冰捂着脑袋求饶道。 柳梦生过瘾之后就停下手来,认真的说道:“以后要是遇到危险的话,不管旁边有谁在,尽管招阿哞出来,不要犹豫。” 夏语冰压住自己凌乱的头发,错愕地望向柳梦生:“可是……” “别人怎么看我不管,阿哞可是在临安同尸蛟一战中帮了大忙。不求它能惩奸除恶,只要是不为害世间,能在危机时刻保护你,那我就认可它,”柳梦生支着脑袋道。 “那柳哥哥不害怕阿哞的吗?”夏语冰怯生生地问道。 “开始的时候是觉得挺吓人的,见过几次之后,就觉得没什么了,”柳梦生仔细想了想说道,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便又转向夏语冰,“话说,不仅先前能招来阿哞,这回还把这三字精招了过来,语冰妹妹说不定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呢。” “可是族里人都很忌惮我招来阿哞这件事情,”夏语冰抱起双膝。 “我看他们分明是嫉妒你的天赋,比如说要是阿哞跟绿姝打起来,语冰妹妹觉得哪一方会赢?”柳梦生道。 “自然是阿哞更胜一筹,”夏语冰肯定地回道。 “这就对了,论实力,我估计就算是在泰山夏氏整个宗内,恐怕也难有能与语冰妹妹的阿哞抗衡的灵偃,我看是那些族内掌权的人害怕你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才这么排挤阿哞的,”柳梦生道。 “可是大家都说阿哞是鬼物,是不详的存在,”夏语冰皱着眉头道。 “说来,夏氏驱使灵偃,不也是靠的是那种招来三魂七魄的秘术,这些三魂七魄的说白了不就是那所谓的鬼魂吗?同样是鬼,为何阿哞就算是不详之物了?”柳梦生道。 夏语冰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向柳梦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柳哥哥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那是当然,”柳梦生脱口道,“在我看来,语冰妹妹御使阿哞,跟夏氏弟子驱使灵偃并无二致。所以妹妹以后不要害怕,若是以后有人以此来中伤你,就告诉我,我替妹妹好好教训他。” 夏语冰眼角闪着泪花,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谢谢柳哥哥。” 柳梦生刚想接着说两句逗小姑娘开心,身后就传来了江晓莺阴阳怪气的声音:“没想到你问个话笨嘴拙舌的没什么用处,调戏起小姑娘来倒是挺拿手的啊。” “什么叫调戏呀,你自己去找柳下仙聊天去,难不成就让我们这么干坐着吗?”柳梦生道。 “语冰妹妹,别理他,他要是欺负你了,就跟姐姐说,姐姐好好教训他就是,”江晓莺在夏语冰身边坐下,掏出手绢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柳哥哥刚才没有欺负我,”夏语冰道。 “真的没有?语冰妹妹别不敢说呀,有姐姐替你撑腰惩治这个坏蛋呢,”江晓莺瞪着柳梦生道。 “真的没有啦,”夏语冰笑着说道。 “我在你这小鸟眼里都是什么形象?”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反正不靠谱,”江晓莺道。 “听这意思,你从那三字精嘴里问出蛊雕的下落啦?”柳梦生挑眉道。 “那是当然喽,”江晓莺一脸得意道。 “哦?那说来听听,这蛊雕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柳梦生将信将疑道。 “那个不着急,先把你带的干粮交出来一半,”江晓莺伸出手来说道。 “你要我干粮做什么?”柳梦生不解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拿出来!”江晓莺不耐烦道。 “哇,管别人要东西,态度还这么恶劣,不愧是你,整的跟打劫似的,”柳梦生不是很情愿地打开自己的包裹,将自己带的干粮翻了出来。 江晓莺看见后,抢也似的一把抓了过去:“怎么就这么点啊?你是不是偷吃来的?” “喂喂喂,你给我留点啊,”柳梦生见她一下子拿走了一大半,便赶紧将剩下的抢了回来,“这下可以告诉我干什么使的了吧。” 江晓莺掂了掂抢来的食物分量,悠悠道:“这个嘛,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给那只灰老鼠几天的粮食。” “什么!这些粮食是喂给那只老鼠的?”柳梦生不可思议道,本来还以为是柳下仙为自己要的,怪不得连肉干也一起拿了去,原来是要喂给那只灰老鼠的,不禁心道这老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一世能被自己的天敌养着,“等一下,而且为什么分的是我的干粮?” “谁让你这么笨,问个话都问不出来,把吃的交出来也算是你做了点贡献,还能有点作用,”江晓莺起身道。 柳梦生见她就要离开,一把又抢回来点干粮,江晓莺当即把剩下的食物抱进怀里道:“你干什么?” “一只老鼠能吃多少?你再给我留点,”柳梦生估摸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食物,就算是每天饭量减一半也难撑过一周了。 “行了行了,再少就没法跟那个蛇精换消息了,大不了这几天帮你整点野味总行了吧,”江晓莺说完就着急忙慌地向柳下仙那里跑过去,生怕自己逗留时间长了柳梦生还会抢回去些食物。 柳梦生见她溜走了,心道这附近毫无生气的样子,哪里有什么野味?再过几天自己怕不是得嚼草根啃树皮了。 “那个,柳哥哥,”夏语冰拉了拉柳梦生的衣袖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带的干粮比较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柳哥哥要是不够的话,可以拿走一部分。” 柳梦生轻轻拍了拍夏语冰的脑袋道:“语冰妹妹呀,咱们这一趟也不知道要耗上几天时间,所以随身带的食物可谓是再多也不嫌多的。妹妹先保证自己粮食充足,以备不时之需,再说哥哥我也是有些修为的,之前也进行过辟谷,少吃点饿几天没关系的。” “嗯,”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晓莺很快就折了回来,柳梦生幽怨地看她说道:“要是用我的食物没有换到有用的消息,我就算化作饿死鬼也不会饶过你的。” “好啦好啦,不会饿死你的,”江晓莺打了个哆嗦,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锦囊扔了过来。 “这是什么?”柳梦生接过锦囊,好奇地打开来,见其中是一粒粒珍珠大小的小丸子,就拈起一粒仔细查看。 谁知江晓莺见状就给了柳梦生脑袋上一记巴掌,压低声音怒道:“你这呆瓜,赶紧收起来。” 柳梦生捂着被打疼的地方道:“你又不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还不让我看看啦。” “嘘,你小点儿声,”江晓莺神神秘秘小声道,“这个是湘西江氏研制的兵粮,别看这个一颗这么小,一餐饭只消吃上两粒即可,这些足够你这呆瓜撑上个把月的了。” “这东西你就这么给我啦?”柳梦生受宠若惊道。但马上就意识到,怎么之前大家挨饿的时候没有拿出来? “都叫你小点声儿了,”江晓莺又给了他脑袋一下,惹得夏语冰在一旁掩唇直笑。 “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轻易拿来当饭吃。而且尽量避开外人,这东西也算是我们湘西江氏的机密了,我姐要是知道我把这个给了你,肯定饶不了我,”江晓莺又不放心地嘱咐道。 “哦,知道了,”柳梦生赶紧将这鼓鼓的锦囊收进怀里,“唉,说正事,问出来那蛊雕下落了嘛?” “那个柳下仙没有具体说出来,只是指了个方向,”江晓莺道。 “就指了个方向?那要走多远也没说?”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总比没有线索强,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你赶紧睡一会儿吧,白天还要继续找那蛊雕,”江晓莺摇摇头道,说完站起身来。 “那你要去干什么?”柳梦生问道。 “王老兄应该睡够了,我去叫醒他来守夜,”江晓莺嘿嘿一笑道。 第三十二回 逃兵 又是日上三竿,一行人已经沿着柳下仙所指的方向在林中连续摸索了三日,然而周围除了草木就是草木,根本没有任何收获。 “喂,我怎么觉得这段路似曾相识啊?”江晓莺叉着腰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喘着气道。 “喂,人家语冰妹妹和青阳那小丫头都没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不行了?”柳梦生鄙视道。 “这不是昨晚上没睡好嘛,”江晓莺语气有点烦躁。 “我说江姑娘,你指的这个方向真的没错吗?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别说那么大只的蛊雕了,连一只野兽经过的痕迹都没有,”王复一边在队伍最前面用柴刀开路一边扬声问道。 “可是那条蛇精指的就是这个方向,没错呀,”江晓莺无辜道。 “会不会是因为修为的缘故?那个三字精的脚程要远超我们,”柳梦生察知附近完全没有动物的气息,感觉一行人确实像是又回到了先前来的那片林子一般。 “早知道就把那个姑娘留下了,”王复忿忿地挥刀砍断一根拦路的树枝。 柳梦生被咬之后得第二天清晨,众人还未醒来时,柳下仙就带着那只灰老鼠离开了,初入玄门不久的王复自然是不敢拦着她们。但江晓莺也只是问出了个方向,具体的位置和距离一概不知,甚至连目的地那里有什么也不清楚。 众人又前行了一段路程之后,江晓莺扶着旁边的树干道:“不行了,咱们能不能先歇会儿啊?” “你怎么了,小鸟?这么快就飞不动啦?”柳梦生折回来问道。 江晓莺右手扶着树干,喘气都有点不顺地回道:“今天不知怎么了,感觉累的特别快。” 柳梦生见她实在是累得不行的样子,便回头向队伍最前方的王复喊道:“王复老兄,队伍里有个伤员坚持不住了,不如咱们先歇会儿吧?” 此话一出,却见王复立刻转身抬手对着后面的几人做了个收声的手势,柳梦生见了一惊,心道莫非是前面有情况?便蹲下来对夏语冰说道:“语冰妹妹,你照看一下这只翅膀受伤的小鸟,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江晓莺神情疲惫地瞪了他一眼,柳梦生冲她扮了个鬼脸就转身轻声轻步地往王复那里去了。 “王老兄,是发现什么了吗?”柳梦生见王复猫着腰将身子隐藏在附近的枝叶里,便也学着样子掩住自己的身形。 王复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嘴上,示意柳梦生不要说话,然后又缓缓指向前面。 柳梦生顺着王复所指的方向望去,乍一眼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遂将气息也散了出去,却也依然未探到任何动物的气息,便疑惑地看向王复。 王复看到满脸疑惑的柳梦生不由皱了皱眉头,又自上而下地指了指原来那个方向,示意他向下看。 柳梦生再次望去,将目光下移,隐隐见到乱草和灌木之间有一只人手伸了出来,像是横了一个人,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王老兄,那蛊雕没在附近,”虽然知道周围根本没有活物在,但柳梦生还是配合气氛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兄弟你怎么知道那畜生没在?”王复有些惊讶道。 “那不是重点,王老兄咱们快过去看看吧,”柳梦生刚要站起来,却被王复伸手一把又按了下去。 “小兄弟莫急,还是等我射一箭试试先,”王复说完便开弓往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箭矢飞入乱草中没了声息,王复见许久没有动静,才谨慎地站起来佩服道:“小兄弟是怎么知道那蛊雕不在的?” “王老兄,你想啊,那头蛊雕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把剑插在肩上,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呆着不动?”柳梦生拍着王复的肩膀胡乱编了个理由。 “好像是这个理儿,小兄弟你说不定有打猎的天赋,”王复将信将疑地点着头道。 “先不管这个了,咱们快过去看看吧,”柳梦生听了连忙岔开话题道。 “嗯,对,”王复迈步一跃,上前查看那人的情况。 “唉,”柳梦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运气查探过的他自然早已经知道了结果。 柳梦生走近之后看到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从穿着上看像是哪里的村民,那人靠在一棵树干上表情祥和,如同睡去了一样。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而且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然而王复检查了一番后却叹气道。 “恐怕不止一人,”柳梦生扫了一眼周围,心里一沉道。 王复愣了一下,马上起身环顾四周。 搜索一番之后,王复和柳梦生在几十步的范围内总共找到了六具村民的遗骸。 “奇怪,”江晓莺眉头紧锁,用右手食指戳着自己侧脸。 柳梦生刚用王复砍下的粗树枝刨好了一个掩埋死者的土坑,就听到江晓莺在一旁嘟哝,遂叉着腰回头问道:“你这小鸟在啾啾什么呢?” “喂,你不觉得这几个村民死在此处这件事情很蹊跷吗?”江晓莺开口问道。 “江姑娘是有什么发现吗?”王复也停下手来问道。 “王老兄,你们泰山夏氏在搜寻蛊雕的时候会带上村民引路吗?”江晓莺问道。 王复点了点头道:“是找了熟悉地形的猎户还有采药人,因为我之前也是猎户,所以二师兄就交给我来负责此事,不过二师兄有令从未让村民参与这么深入的搜索,而且所有参与搜索的村民我都见过,这几个村民却是十分眼生。” “而且这些人穿着怎么看都不像是猎户,”柳梦生道。 王复点了点头同意道:“小兄弟说的是,这些人既不是猎户的打扮,也不像是上山采药的村民。” “那些蛊雕性情残暴,攻击的方式多是撕咬,可是这几位的尸身却是完好的,而且周围不像是有被追逐或者打斗的迹象,”江晓莺继续说道。 “附近的确有大型动物经过的痕迹,但是要真的是蛊雕袭击他们的话,现场应该更为凌乱才对,”王复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遭遇的不是蛊雕喽?”柳梦生道。 “那些蛊雕以人为食,换做是你会这样把食物扔下不管吗?”江晓莺道。 柳梦生忽然想到自己被三字精咬的经历,遂问道:“王老兄这些人身上有被蛇咬过的痕迹吗?” “说的对,”王复眼神一亮,便立刻又去查看一位村民的尸身。 “别费劲了,这些人不是死于蛇毒,”江晓莺慵懒地伸了伸腰道。 “你怎么知道的?”柳梦生随口问道。 “若是真的被毒蛇咬伤而死,死者的肤色会有变化,咬人的蛇毒性越强,死者的肤色改变越明显。而这几位的肤色与一般死者没有什么差别,若是被毒性一般的蛇咬到了,肯定是有处理的时间的,然而这几位身上却没有用绳子勒紧肢体近端防止毒液扩散,或者包扎过伤口的样子。所以他们绝对不是中了蛇毒而死,”江晓莺道。 “那依江姑娘所见,这些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王复听了却未停下手里的动作。 柳梦生脑海中忽然飘过一道阴影,便过去拍了拍江晓莺的脑袋:“小鸟小鸟。” “你干嘛?”江晓莺不耐烦地打开柳梦生的手。 “你不觉得这些村民的死相很眼熟吗?”柳梦生压低声音道。 “眼熟什么?”江晓莺不耐烦道。 “尸蛟啊,像不像尸蛟干的?”柳梦生用夸张的表情小声说道。 “你是说尸蛟?”江晓莺一听恍然道,“这么看来的确是像是尸蛟所为。” “是吧,”柳梦生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舒了口气。 “你不会是只知道尸蛟吧?这世上噬魂夺魄的邪祟还有不少呢,”江晓莺道。 “但是能一下子就将这么多人魂魄夺走的邪祟并不多见吧,”柳梦生反驳道。 “谁告诉你是一下子夺走的,”江晓莺嘴角一扬,“遇难的这几位位置极为分散,又是在这种密林里,要是尸蛟来了肯定会惊动这几人的,所以我猜可能是有多个邪祟同时下的手。” “你说的倒是不无道理,”柳梦生点头道,的确,若是尸蛟来袭,附近草木会有更多倒伏。 “先有蛊雕后有噬魂邪祟,这个地方还真是多灾多难呢,”江晓莺叹了口气,遂压低声音道,“不过,要是真的有这种邪祟在附近活动的话,再加上蛊雕凭咱们几个也许对付不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搬救兵?” “夏崇嶙他们自己都还照顾不过来,哪里有余力再照顾咱们这边?”柳梦生幽幽道。 “那要不咱们还是先放弃语冰妹妹的飘萍剑吧,”江晓莺道。 “不至于,咱们这不还没遇上那些噬魂邪祟呢吗,”柳梦生道。 “真的要继续吗?”江晓莺狐疑地看着柳梦生。 “小兄弟,江姑娘,你们快来看看这个,”此时王复突然扬声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柳梦生叹气道,遂拉着江晓莺向王复那里走去。 “来看看这个,”王复将一个包裹抱了过来扔到地上,“这个是在附近发现的,应该是这几位村民带来的。” “一般村民会带着腰刀吗?”柳梦生翻开那包裹,里面包着六柄铜鞘腰刀。 “当然不会,这么看来这几位可能是哪个营的军士,”江晓莺道。 “军士为什么要扮作村民模样?还是说这几位已经卸甲归田了?”柳梦生道。 “你这呆瓜,哪个营的将领敢让自己帐下的士兵带着兵刃卸甲归田的?”江晓莺道,“而且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军律森严,他们几个这么年轻,没有特殊的理由是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那他们这是私自逃营?”柳梦生道。 “这倒是有可能,”江晓莺道,“而且你见过在野外露宿却不升营火的吗?” “也许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一听江晓莺说来,柳梦生发现这附近的确没有生火的痕迹。 “不可能,行军生火这在军队里也都是常识,在夜里这营火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驱逐野兽,”江晓莺果断道,“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不生营火的。” “可是与我们随行的也有不少军士,但我从未见过营中的军士配有这种样式的腰刀,”王复说道。 “我怎么觉得长的都一样呢?”柳梦生回忆着自己在夏氏大营中看到的腰刀,感觉和面前的没什么不同。 “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与我们同行的军士,腰刀的铜鞘上刻的是虎贲纹,这六把刻的是云纹,”王复指着铜鞘道。 “的确,刀身也有些不同,”江晓莺用脚踩着一把刀的木鞘,一只手将刀抽了出来,“感觉工艺上差了些火候。” “小兄弟,江姑娘,这几人不仅身份可疑,死因也很蹊跷,这前面可能潜伏着我们不知道危险,接下来的路请务必小心,”王复满脸愁容道。 “那个…王老兄…这几位的死因…其实…”江晓莺犹豫着说道。 柳梦生一听立马捂住了江晓莺的嘴,王复见了奇怪道:“江姑娘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她是想说这几位的死因确实很蹊跷,咱们接下来一定要格外小心,”柳梦生连忙解释道,“我们回去看一下三位姑娘的情况,王老兄,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嗯,好,”王复将信将疑地回道。 柳梦生继续捂着江晓莺嘴,扭着她拖出去一段距离后,终于还是被江晓莺挣脱了,还趁机咬了他一口:“你这呆瓜到底要干什么?” “喂!你还真咬啊,”柳梦生赶紧甩开咬住他手的江晓莺。 “谁让你这么粗暴!”江晓莺生气道,“还有,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告诉王老兄那些人是被邪祟夺去魂魄的?” “你也不想想王老兄的妻儿是被什么邪祟所害的,那尸蛟不就是为了噬魂夺魄才去袭击村落的吗?”柳梦生道。 “可是之前王老兄在谈论这事的时候还算冷静呀,”江晓莺道。 “那你是没有见过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妖雨的时候,王老兄那反应可吓人了,为了逼问出那妖雨的动向,差点一箭射死我,”柳梦生道。 “不会吧?”江晓莺诧异道。 “所以暂时先不要跟王老兄说这些噬魂邪祟的事情了,以免他情绪激动,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柳梦生道。 “可是要是有这种邪祟在的话,不告诉王老兄岂不是很危险?”江晓莺道。 “你跟我就多注意一点,你再把这里的情况跟我师姐说了便是,我先回去帮王老兄了,”柳梦生道。 待将那些遇难的人掩埋之后,众人便动身继续追寻蛊雕的踪迹了。 王复走在前面用柴刀砍断拦路的树枝,一边为大家开路一边问道:“小兄弟,你说刚才那些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邪祟?” 柳梦生见王复依然在意刚才的事情,便对他说道:“王老兄你加入玄门时日不长,可能了解还不是很多,这世上有很多拥有诡异妖法的邪祟,方才那些人可能就是遇上其中的一种了。”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听同门提到过,”王复点点头道,“小兄弟呀,你说咱们这路上会遇到这种邪祟吗?” “说不准,这类邪祟一般晚上出没,咱们这两天可要小心提防,”柳梦生挥起腰刀砍断了一截可能会绊到师姐的树枝,心道方才觉得这腰刀用来开路更顺手,幸好拿了一把,不然要是用木剑斩的话不得累死。 “喂,就这样说真的好吗?”江晓莺听到两人的对话,便凑到柳梦生耳边小声问道。 “先不管这个了,你跟我师姐说了没?”柳梦生小声回道,记得自己在书里看到过,这世间能够夺取魂魄的邪祟是有不少,但大多数只敢以游魂散魄为食,很少有觊觎生人魂魄的邪祟。 “已经告诉柳姐姐了,这样真的行吗?”江晓莺不放心道。 “江姑娘,怎么了?”王复听到两人交谈便回头问道。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各自身上的干粮还能支撑几天,”江晓莺摆了摆手说着,然后慢慢退回了队伍后面。 “哦,我这里的粮食大概还够吃上三四天的,”王复转回去接着清理拦路的树枝道。 “我们剩下的干粮大概也差不多,”柳梦生回道,其实自己带出来的粮食并不是很多,后来又拿出来相当一部分给了柳下仙来换消息,即使两天柳梦生尽力节省着吃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天不到的分量,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江晓莺给自己那一袋锦囊里的小丸子了,希望这个东西真的能像她说的那样管饱了。 “小兄弟,算上回去的路程,保险起见咱们只能再往前面搜寻一天的时间就得折回了,”王复说道。 “好,这一点听王老兄的,”柳梦生同意道,自从入了这林子之后,除了柳下仙和那只灰色老鼠,柳梦生就没有看到过有其他动物出没,而且这里又没有生出能够作为食物的植物或者果子。若是真的在这林中把食物消耗殆尽,一时间难以从周围补充,到时候还没遇上蛊雕,自己却先饿趴下了,那此行岂不是给那邪祟送吃的去了。 柳梦生看了看身边的夏语冰,小姑娘抿着嘴耷拉着小脑袋,好像心里已经认定此行一定是徒劳了。柳梦生摸了摸她的头道:“没关系的,语冰妹妹,即使这次没有寻回飘萍剑,咱们下一次来也能轻车熟路了。” “什么?还有下一次吗?”江晓莺绝望道。 “要是这次找不到,可不得有下一次,”柳梦生理所当然道。 “我看你是没被蛇咬够,”江晓莺白了他一眼道。 夏语冰拉了拉柳梦生的袖子道:“那个…柳哥哥…我不想让大家为了我再这么冒险了,所以这次要是找不到的话就算了吧。” 柳梦生心怀怜悯地看了看身边这个小姑娘,相比于柳青阳那般骄纵,夏语冰则是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得多,懂事得让人心疼。柳梦生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抚了抚,说道:“语冰妹妹,那飘萍剑对妹妹来讲是不是十分重要?” “嗯,”夏语冰盯着一旁的草木点了点头。 柳梦生接着道:“既然飘萍剑对妹妹来讲很重要的话,那语冰妹妹可不可以答应哥哥不要轻易放弃?” “可是……”夏语冰抬起头望了过来。 “珍视的事物一定要去争取去守护,不能轻易言弃,不然没有人会替你珍惜,可别等到一无所有那时再追悔莫及,”柳梦生一副开导人生的口吻道。 “可是柳哥哥、**姐还有…还有柳姐姐…为什么就愿意冒险帮我找回飘萍剑呢?”夏语冰忽然不解道。 “我们不一样啦,”柳梦生理所当然道,“总之,以后不要轻易就舍弃自己珍惜的事物,听到了没有?” 夏语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嗯,好。” “这就对了,”柳梦生爽朗地笑道。 此时走在最前面的王复突然停了下来,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柳梦生见他神情极为严肃,便知道一定是发现什么了,于是就回头望向师姐。恰好柳含烟也转来面向他,像是和他对望了片刻,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一只手揽住青阳,一只手伸出来微笑着示意夏语冰到自己身边来。 夏语冰看了看笑得温柔的柳含烟和一脸不高兴的青阳,犹豫地回头望向柳梦生。柳梦生对着夏语冰肯定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在她后背推了一下,小姑娘就怯生生地走了过去。柳含烟牵起夏语冰的手,又向柳梦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放心了,柳青阳虽然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柳梦生转身看见王复又猫着腰蹲在低矮茂密的灌木附近,便先将气息又散多出去几分后,轻手轻脚地向他走去。 “哼,刚才说的好听,”江晓莺又凑了过来,不屑地小声说道,“语冰妹妹那个样子,恐怕是她这么多年在泰山夏氏宗内的生存之道,哪里是凭你这一两句话就能转变的?” “总要试试的嘛,不然岂不是要这样被欺负一辈子,”柳梦生咬着后牙根说道。 “对她真的是好事吗?”江晓莺质疑道。 不容柳梦生再说些什么,王复就一脸着急地小声催促他们:“小兄弟,江姑娘,你们快来看看这个。” 第三十三回 再会 柳梦生蹲到王复身边,王复可能是因为上次的缘故,直接就指着前面一处道:“就是那个。” 柳梦生蹲下来就发现前方的草木一下子稀疏了不少,有的地方甚至还裸露出了大片的沙石地,视野十分开阔,可能是长时间在密林中穿行的缘故,柳梦生竟然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顺着王复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地上躺着一头硕大的蛊雕。 “是蛊雕,太好了,终于让我们找到了,”江晓莺迫不及待地拿出机关弩。 “且慢,这一头不是之前袭击我们的那头蛊雕,”柳梦生拦住江晓莺,冷静地说道,“在营地里袭击咱们的要比这头还大。” “这么说来,这一头看起来是小了一点,”江晓莺放下弩弓道。 “也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它的同类,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前,咱们还是不要贸然招惹其他蛊雕比较好,”王复中肯地说道。 柳梦生望向躺在那里的蛊雕,虽然这一头身形不比之前夏氏营地里最大的那头,但也是那些较小的蛊雕两倍以上的体型,看来这一带的蛊雕还不只是先前遇上那些。 柳梦生不敢大意,尽力将自己的气息散到最远的范围,仔细感受周遭的动向。柳梦生心里十分清楚倘若他们现在真的接近了这些异兽的巢穴,或者是那个困住它们的法阵,那么附近极有可能潜伏着更多的蛊雕,这些异兽狡诈凶残,若是不慎在此处被偷袭,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是凶多吉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里干等着吗?”江晓莺问道。 “看前面草木稀疏,要是有其他蛊雕在也藏不住身形,要不我先放它一箭探探虚实,”王复将箭搭上弓弦,开弓瞄准躺在地上的那只蛊雕。 “不用了,”柳梦生抬手制止了王复,虽然事有蹊跷,但是柳梦生可以肯定,“那只蛊雕已经死了。” “什么?”江晓莺差点叫出来,王复也愣住了。 “怎么会死了呢?你这呆瓜这种事可别乱说啊,”江晓莺一脸严肃地说道。 “没有乱讲,那只蛊雕确实已经死了,”柳梦生见她额头冒出了些许薄汗,也不知道江晓莺是紧张的还是累的。 王复还是不放心地射了一箭出去,箭矢正中那蛊雕后颈,却不见它有什么反应,便感叹道:“还真死了,小兄弟,你真的有当猎户的潜质啊。” “这附近应该没有其他蛊雕了,”柳梦生尴尬地笑了笑道,从周围传回来的气息来看,附近除了柳梦生一行人以外,完全没有其他活物的迹象。 “你确定?别告诉我是因为没看到其他的蛊雕啊。那些蛊雕要是藏,也是藏在这茂密的林子里,它们也不傻,前面哪里有藏身的地方?”江晓莺不安地看了看身后的林子。 “小鸟小鸟,你跟王老兄先在附近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埋伏着,我一人上去看看,万一有情况你们也好掩护我撤回来,”柳梦生说完就要起身走出灌木丛。 “喂,你一个人行吗?”江晓莺放下机关弩,一把拉住他。 “不是我自夸,现在咱们三人里也就我身手最好,若是真的有情况,我也是最有可能脱困的那个,”柳梦生道。 “哼,要不是我受伤了,”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就放手了。 柳梦生轻身跳出灌木丛,一边缓缓靠近那蛊雕,一边密切注意着周遭情况。随着最近越来越近,柳梦生也渐渐看清那蛊雕的模样,不出所料这一头蛊雕浑身也是伤痕累累,都是些被撕咬过后的伤疤。 不只是错觉,还是太紧张了,柳梦生觉得周遭异常的安静,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江晓莺见他回头以为有情况,举起弩弓向他周围左右扫视,王复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棵树,此时也是长弓满开,随时准备纵弓放矢。 柳梦生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自己没有遇到危险后,再次仔细察觉着周遭气息,但并无异常之处,便又壮着胆子走到那蛊雕近前。这蛊雕背对着柳梦生来的方向侧躺着,散发出一股死亡的味道混杂着陈旧的血腥味,柳梦生皱了皱眉头,再一次回头看了看江晓莺,见她神情紧张地望向这边,就冲她笑了笑。江晓莺不知道柳梦生为什么要冲她笑,一脸疑惑地皱着眉头。 柳梦生绕到蛊雕的腹部前面,映入眼前的是一番不堪入目的惨状,这蛊雕的腹部被完全撕扯开了,内脏完全被掏空了,皮肉也从骨骼上被扯了下来,只留下了一副森森白骨,骨头上留下了明显的齿痕,像是被争抢残食过的样子。 看到此景,柳梦生回想起柳下仙说过曾有人将这些蛊雕困在法阵中,而且每一只蛊雕身上都有被撕扯的伤痕。 同类相残,柳梦生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被困在法阵中,没有食物来源,这些异兽只能淘汰族群中最弱小的,至于这些蛊雕怎么挑选牺牲品,想必最简单也是最残忍的方式便是相互争斗,这些伤痕恐怕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不过看起来每一头蛊雕都不愿意成为这个牺牲品。 柳梦生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位于一处山谷的谷口,向其中望去,山谷极为幽深却异常安静,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谷中水气氤氲,山壁上苔藓横生,还有一条小溪从中流淌而出。 柳梦生大略观察了一下,怕江晓莺和王复等着着急就先折了回去,将看到的情况和自己想法告诉了两人。 “将这些蛊雕困在法阵中,让它们同类相食,怎么听起来像是民间传闻的巫蛊之术?但什么人敢将这些蛊雕用来养蛊?”江晓莺又皱着眉戳着自己的侧脸。 “什么人会这么丧心病狂?”王复不禁打了个冷战。 “可是,你说这个人用这些蛊雕来养蛊,难道他有什么办法控制这些异兽?”柳梦生有些疑惑道。 “这倒是,但是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等术法,”江晓莺想了想说道。 “是啊,正经玄门怎么会研究这种邪术?”王复点头同意道。 “既然没有办法控制,那这人养这个蛊有什么用处?”柳梦生道。 “正经玄门不会这种邪术,不代表没有哪个心怀不轨的歪魔邪道不会呀,”江晓莺想当然道。 “真的会有人钻研这种邪术吗?”柳梦生将信将疑道。 “说不准,现在世间崇仙,但凡会一点法术就能在乡里村里获得极高的地位,很多玄门中的不肖弟子都看中这一点出来自立门户的,甚至有的人学了些皮毛就敢拉上一家老小另立一宗的。然而世间福地和仙器有限,不乏诸多小门小派为了提升自己实力不择手段的,”王复道。 “可就算是钻研邪术也得有途径吧,”柳梦生质疑道。 “途径?”王复不解。 “这些个歪魔邪道的总不可能自己凭空想出来一种邪术吧,”柳梦生道。 “的确不可能自己编出来个邪术,只是玄门世家多少会有些禁术什么的,兴许是哪家记载禁术的秘籍失窃或者外泄了呢,”江晓莺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玄门世家会有禁术?而且知道是禁术还给记下来,这不是等着有人觊觎呢吗?”柳梦生道。 “这不是万一修行的时候出了差错,不得记下来提点后辈呀?”江晓莺辩驳道。 “那你问王老兄,泰山夏氏有什么禁术没有?”柳梦生搭着王复的肩膀道。 王复挠了挠道:“我可没听说过门内有什么禁术。” “真的?”柳梦生和江晓莺见王复的反应有些慌张,就同时用怀疑的眼神望向他,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真的,我真的没听说过,”王复解释道。 “不过,王老兄才加入夏氏不到两个月,即使泰山夏氏有什么禁术,也不会这么轻易告诉门下弟子的,”柳梦生估计王复应该也没回过本宗,再说他连修行都还没有接触过,怎么可能就知道门内有什么禁术? “对,小兄弟说的对,”王复点头道。 “哎,你说,那头最大的蛊雕会不会钻进这山谷里了?”江晓莺道。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还是得劳烦王老兄查看一下有没有那蛊雕的踪迹,”柳梦生对王复说道。 “那是自然,慎重起见,江姑娘还是留在这里吧,”王复道。 江晓莺刚想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一声尖厉刺耳的婴儿啼哭声穿山而来。 江晓莺和柳梦生同时看向对方,王复起身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不像是在山谷里,是在前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梦生当机立断道:“小鸟你留下照顾师姐她们,王老兄,咱们走。” 说完便纵身跳出隐蔽的草丛,拔出腰刀向那声音来处急奔而去,王复拎起长弓紧随其后。 两人快速越过谷口,再往前急奔了不到一里,却又来到另一处开阔的谷口。柳梦生心里刚感慨幸好刚才没有冒失地闯进这地形复杂的山谷,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与五头牛犊大小的蛊雕缠斗。 其中一人一身修士的校服,背着一副木棺,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挥舞铁链,被三头蛊雕围攻,铁链在那人手中灵活多变,时而似长鞭抽向冲来的蛊雕以便拉开距离,时而绊住蛊雕的动作配合右手的长剑刺伤围攻自己的异兽,但碍于蛊雕众多,未能有机会刺出关键的一击,双方互有攻防,相持不下。 另一人女子模样的打扮,腰肢纤细,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在其他两只蛊雕间辛苦周旋,虽然只以单手相抗,但每每就要被那两只蛊雕咬中之际,这女子又会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抽身躲开,惊险频频却总是能全身而退。 迟迟未能得逞的异兽变得更加狂暴,其中一头蛊雕一爪掀起地上石砾,击向那名抱着孩子的女子。女子一惊急忙掩住怀中的孩子,任由飞来的石砾打在自己的背上。另一头蛊雕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发出一声婴啼般的嘶叫,冲了过去。 那女子回首却见蛊雕已经冲到眼前,自知已是避无可避,便扬手将怀中的那个孩子甩了出去,转身决绝地迎向奔来的异兽。见那蛊雕张开了血口,像是准备结束这场缠斗,女子双手化掌,看架势是打算在自己被这异兽咬中之时全力出招。 眼看那蛊雕的血口已经近在眼前,女子目光一凛双掌将出之际,一道白色身影飞入视野,一招直取异兽脖颈,柳梦生挥刀杀到。 柳梦生见那女子形势危急,心中一急边脚下发力,施展出那缩地之术,凌空双手全力将腰刀刺出,正中那蛊雕的咽喉,异兽中了这一刀的冲击一头栽倒到一旁。 柳梦生顺势踩在了蛊雕脖子上,趁它倒地的同时就想将腰刀抽出,可是脚下一蹬双手使劲一拔却发现刀身纹丝未动,心中一惊,难道这一刀刺的太深了? 这一刀并未使那蛊雕当即毙命,柳梦生见状心道不好,便松开腰刀闪身跳开,蛊雕立刻就在地上挣扎了起来。 柳梦生落地刚庆幸自己跑得快没被被牵连到,余光就瞥见另一头蛊雕已经挥舞着爪子攻了过来。 柳梦生咬紧牙关抽出木剑欲挡住这一击,但心里其实已经做好受伤的打算了,却听到那蛊雕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一支箭矢深深地没入了异兽的左眼。 异兽痛苦地嘶吼,柳梦生看准时机将气息附于木剑之上,运足气力纵身跃起,凌空回旋一剑攻向它的后颈,那蛊雕当即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柳梦生落地看了看射中蛊雕的那支箭矢,应该是王复射来的,先前那头被刺中脖颈的蛊雕此时也已经不再挣扎了,静静地躺那里失去了生气。柳梦生回头寻找那名女子和小孩,看见那个小孩已经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看着这边。柳梦生冲他笑了笑心道这个小孩还挺机灵,再找那名女子时,却发现她已经冲去协助另一人对抗另外三头蛊雕了。 那女子成功地牵制住了一头蛊雕,凭借自己灵活的身法,即便是行动迅捷的异兽根本奈何不了她。 另一边,一头蛊雕显然是恼怒到了极点,狂躁地冲向背着棺木的修士。修士从容地挥舞手中铁链,缠住了异兽的脖子,借着那蛊雕冲来之势引它冲向山壁。随着一声闷响,几块石头散落下来,那头蛊雕结实地撞上了山壁,身子一斜就倒了下去。另一头蛊雕嘶吼着一跃而起,向修士扑去,修士回身避开异兽的攻击,反手一剑划开了它的腹部,那蛊雕一声惨叫,随即重重地栽到了地上,硕大的身体扭动了几下便断了气。 此时,女子那边的蛊雕也是颓势尽显,不仅抓不到眼前的女子,身上也中了王复射来的好几支箭,渐渐体力不支。可那女子始终未能出手解决这蛊雕,柳梦生见状飞身赶去,乘着那蛊雕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剑砍向它的后颈。 柳梦生用木剑戳了戳躺在眼前的蛊雕,确认它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就长舒了口气。 “多谢柳兄前来相助,”夏揖山将铁链收好后,走来施了一礼道。 “揖山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柳梦生上前打招呼,心想那个夏崇嶙居然没说夏揖山也在这里。 “只是柳兄为何会在此处?我那小妹何如了?”夏揖山看清来者后面色一变,急忙问道。 “揖山兄放心,令妹无恙,”柳梦生心中无奈,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刚想继续解释,却惊觉周遭气息忽然有变,抬眼发现之前撞向山壁的那头蛊雕居然又站了起来,正向两人冲来。 夏揖山还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柳梦生见状心里一急一掌拍向夏揖山,想要将他推开。想起上一次自己一掌只击退了他两三步,柳梦生特意又在掌下多加了几分气力,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夏揖山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自己拍飞了出去。 柳梦生不由得一愣,心想难道莫非这个夏揖山近日奔波劳碌清减了不少? 然而情况已不容他再胡思乱想,那蛊雕已经冲到近前一口咬来,柳梦生纵身一跃用木剑支在那异兽的鹰嘴上,借力直接跳到了它的身后。 这蛊雕经过先前的撞击,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根本没有察觉柳梦生已经脱身,仍旧径直地向前冲去。避开攻击的柳梦生心中并没有感到轻松几分,反倒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望着横冲直撞的异兽,突然意识到这蛊雕是冲着那个孩子躲藏的巨石奔去了。 然而为时已晚,就算是柳梦生强行施展缩地之法瞬身赶去,即使废了双腿也不可能赶得及了。 “喂!孩子!快离开那里!”柳梦生竭尽全力地喊道,结果这一句喊得自己气都喘不匀了。柳梦生锤了锤胸口刚想继续,就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叔叔,你是在叫我吗?” 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孩子,柳梦生看了看巨石的方向,那蛊雕已然撞了上去,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异兽再一次把自己撞昏了过去。为了以防万一柳梦生上去查看一下,这一次那蛊雕可真的是撞得结实,连自己脖子都撞断了。柳梦生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一回头发现那孩子也跟了过来。 “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柳梦生问道,令他惊讶的不仅是这个孩子有胆量从那巨石后面跑出来,而且看这个孩子的神情虽然刚才有点被这些蛊雕吓到,但是现在已经恢复了冷静。 “那个姐姐,”那孩子指了指前去查看夏揖山情形的女子。 “她是什么时候把你从那边抱出来的?”柳梦生记得自己印象中那女子脱困之后就直接去帮夏揖山了,哪里有时间把这孩子抱过来? “那个姐姐跑去帮那边那个大叔的时候,我自己就跑出来了,”那孩子继续说道。 “不是…合着…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啊,那你指着她干什么?”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吗?”那孩子一脸无辜道。 这一句差点没把柳梦生噎死,想来自己确实是这么问的,这孩子这么回答也没错,合着这还要怪自己太着急喽。 “那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那个大叔…不是…揖山兄,你千万别乱跑啊,”柳梦生对那孩子嘱咐道,回头见王复跑来就对他说道,“王老兄,麻烦你看好这孩子,别让他乱跑。” “唉,好,”王复喘着气答应道。 夏揖山显然被柳梦生那一掌拍的不轻,捂着自己胸口一直咳嗽,那名女子扶着他的后背。 “揖山兄,你怎么样了?”柳梦生焦急地问道,生怕万一夏揖山被自己拍出个好歹来,该怎么跟语冰交代? 夏揖山抬眼看向他,一边咳着一边说道:“咳咳……柳兄,你这一掌…咳咳…要不是知道那蛊雕冲我过来,还以为柳兄是想拍死夏某呢。” “这不是当时情况紧急,手下失准,手下失准,揖山兄可有大碍?”柳梦生内疚道。 “并无大碍,只是……”夏揖山重重地叹了口气,“柳兄,你们实在不该来此地啊。” “蛊雕的事,来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了,”柳梦生伸手向夏揖山,先要拉他起来。 夏揖山见了摆了摆手,问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揖山兄放心,那小子没事,这几头蛊雕也都断气了,”柳梦生拍了拍夏揖山的肩膀,回头向王复招了招手道,“王老兄,王老兄,快过来。” 只见王复正在追着那孩子跑,看样子估计是柳梦生刚走,那孩子就想脱离大人的掌控了。不过毕竟是小孩子,而且王复也是猎户出身,追逐没有持续多久那孩子就被王复抓住了。 柳梦生和夏揖山并排坐着,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王复把那孩子扛在自己肩上打了他屁股两下,然后就像这边跑了过来。 “揖山兄啊,你是为了救这孩子才遇上这些蛊雕的吧?”柳梦生好像知道些什么。 “说来话长,这个孩子一直喊着要回去找师父,”夏揖山叹了口气道。 王复跑到眼前,那孩子依旧没有放弃地捶打着王复的后背:“放开我,放开我。” “老实一点,你这娃娃怎么这么不听话?”王复不耐烦地又打了他屁股两下,然后喘着粗气对着夏揖山道:“这位同门的情况何如?” 夏揖山听了一愣,柳梦生见了笑道:“哈哈哈,王老兄,这位是你三师兄,还不快来拜见。” 王复一怔几乎是把那孩子扔到了地上,对着夏揖山郑重地施礼道:“弟子王复,拜见三师兄。” 那个孩子可能是被摔到了,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起来,一起来就想偷偷逃跑,结果被那名女子一把抓住后背的衣服拎了回来。 “不必多礼,”夏揖山迟疑道,“只是这位仙友若是泰山夏氏的弟子,为何不认识夏某呢?” “嗨,这位王老兄是崇嶙兄半路上收入门下的,没有见过揖山兄也是正常,”柳梦生替王复解释道。 “这么说,兄长已经带着援军来到此地了?”夏揖山提起精神道。 柳梦生心道原来夏崇嶙是赶过来支援的,怪不得会准备攻城弩这种兵器,但是现在恐怕也指望不上夏崇嶙的援手了,便如实说道:“来是来了,只是前几天遭受到那些蛊雕的袭击,崇嶙兄的队伍损失惨重,恐怕一时半会不能赶来了。” “这样啊,但兄长为何放任你们独自前来?”夏揖山眼神黯淡了下去,“那小妹现在何处?” “令妹正由晓莺和家姐照看,在下这就把她们带来,”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第三十四回 遗村 汇合之后,在夏揖山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建在山谷中的村落。村落外围的房舍几乎全被损毁了,看来蛊雕也没少祸害过这里。柳梦生余光瞥见这个村子里居然还建了一个小酒楼,装饰虽然称不上华丽,但相较之下也显得与周围的房舍有些格格不入。 “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也能有村子,”江晓莺感慨道。 “这里有一处门中经营的矿场,负责开采位于此处的玉脉,”夏揖山解释道,话还未说完,就撞上了一位消瘦的老者,老者白发苍苍年事已高,拄着一根木棍正要往外走。 “刘伯,现在村外有邪祟作乱,危险异常,您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呢?”夏揖山见状上前扶住老者劝道。 刘伯扭过头来看着夏揖山的脸,盯了一阵才像是认出眼前的人,笑着说道:“哈哈哈,原来是小山你呀,不用担心我,老朽就是在这村口坐坐。” “没有人陪您吗?”夏揖山问道。 “我又不会走远,不用陪不用陪,”刘伯摆摆手说道。 “可若是有什么不测,”夏揖山依旧想要劝道。 “能有什么不测,就我这身皮包骨头,那些吃人的怪物也看不上的,”刘伯笑道。 此时,村落中跑来两位夏氏弟子迎接众人。 “三师兄回来啦!” “三师兄,这是二师兄的增援来了吗?”其中一位弟子看着柳梦生几人问道。 柳梦生实在是不忍告诉夏氏的弟子,他们辛苦等的增援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 夏揖山从容地跟两位弟子说道:“兄长的增援尚无音讯,这几位是夏某的朋友,受我之托前来此地。” 两位弟子看向柳梦生等人连忙施礼,柳梦生同王复一起也施了一礼。 “麻烦两位安排一下我这几位朋友的住处,”夏揖山接着道,“另外,照看一下刘伯。” “是,三师兄,”两位弟子应道。 “不用啦,小山。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刘伯笑道。 那两位弟子抬起头来看向夏揖山,夏揖山轻轻点了点,两位弟子目光落在夏语冰身上片刻,脸上同时略过了一丝阴霾,看见柳梦生的目光之后两人遂立刻再施一礼离去了。 柳梦生望着两位弟子远去的背影,心道看来夏氏弟子果然对夏语冰的存在都很在意。 夏揖山注意到了柳梦生的反应,便道:“几位一路辛劳,不如趁着门下弟子安排房舍之时,先寻个地方小叙一番。” “正好,我们这里也有些事情要跟揖山兄讲一下,”柳梦生心道既然已经跟夏揖山撞见了,怎么也得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带着她妹妹出现在庐江或者泰山,反而是大老远地绕道,还闯进了这种有邪祟出没的深山老林里吧。 夏揖山果然深得柳梦生所想,将众人领到了那个小酒楼里了。门口的柜台伙计见是夏揖山带客人来了,就热情地将众人往二楼引。 柳梦生扫了一眼发现这个酒楼建的也是奇特,一楼不似寻常酒楼摆设些桌椅招待食客,反倒是用木质的雕花门板在厅堂中央围出一大片场地,隔着窗纸只能依稀看到里面像是用桌子围成了一个圈,不知是作何用。 上到二楼,柳梦生发现这二楼的走廊是围在外侧的,一个个的包间厢房反倒是建在了里侧。店伙计为一行人安排了一个精致的包间,一进门柳梦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家酒楼建有一座天井,而这包间的里侧用雕花木栏替换了墙壁,正是通着那天井,正好可以看到一楼中央的场地,视野极佳,看到这种设计,柳梦生心道莫非这酒楼里还有什么表演节目? 大家纷纷落座后,店伙计上了一壶茶就退了出去。 夏揖山便问道:“不知柳兄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柳梦生知道他会这么问,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夏揖山简略地讲了一遍,其间江晓莺开始也只是偶尔插嘴,但当柳梦生添油加醋地讲到她逃婚那一段时,江晓莺便忍不住为自己掩饰辩解起来,最后差点跟柳梦生两人打起来,那是把夏揖山讲得云里雾里的。 “等一下!”夏揖山终于忍不住打断,惹得刚要吵起来的江晓莺和柳梦生同时看向他,夏揖山两名道,“抱歉,柳兄,江姑娘,夏某实在是听得思绪有些混乱。” “都跟你讲得这么详细了,你怎么还没听明白?”江晓莺插着腰道。 “夏某从江姑娘大婚那里就听得有点乱,”夏揖山有点委屈道。 “什么结婚!那是逃婚好吗!本姑奶奶还没嫁人呢,”江晓莺气道。 “这都自称姑奶奶了,”柳梦生道。 “那是本姑娘口误好吗!你是不是想打一架?”江晓莺拍案而起道。 “真想不明白,两位是怎么一起旅行的?”夏揖山感慨道。 “要你管!”柳梦生江晓莺异口同声道。 “噗嗤,”夏语冰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夏揖山救下的那个孩子现在倒也老实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梦生和江晓莺在那里一边争吵一边又把经过讲了一遍。 “揖山兄!这下听明白没?”江晓莺讲完没好气地向夏揖山问道,眼睛却是瞪着柳梦生的。 夏揖山扶着额头,叹气道:“夏某已经大致…啊不…已经全然明白了。” “那就行,”江晓莺气也气过了,说也说累了,就瞪了一眼柳梦生后坐下来将一杯茶水一口喝干。 “辛苦各位这一路上照顾家妹,还这般冒险帮助家妹来寻佩剑,”夏揖山施礼道。 “既然已经答应揖山兄照顾语冰妹妹了,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了,”柳梦生也坐了下来,看了看那个孩子问道,“话说,揖山兄啊,这个孩子是谁呀?” “啊,”夏揖山显然还在梳理刚才故事脉络,被这么一问显得有点懵,“哦,他是另一处村落的孩子,一直吵嚷着说要去那山谷里找他师父。可是那山谷里全是蛊雕,他一个孩子进去无异是羊入虎口,夏某自然不会同意,便拦了下来。” “哼,分明就是瞎操心,那些蛊雕根本奈何不了我,”那孩子不屑地说道。 虽然现在表现的挺老实,但柳梦生很明显地感觉出他心里还是想着如何乘机溜走呢,而且这小子不知为何常常会偷偷瞄向夏语冰。 “先用这个擦一擦吧,”柳含烟见那孩子满面灰尘的样子,就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了他。 那孩子本来正暗中盯着夏语冰看,听罢之后抬头望向柳含烟竟然一下子出了神,柳青阳见了有些不高兴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还不快谢谢我姐姐,真不懂礼貌。” “啊,哦,谢谢姐姐,”那孩子回过神来连忙道谢,低下头去不敢看向柳含烟跟青阳,暗自嗅了嗅那帕子,偷偷地咧嘴笑了笑。那孩子看着手里的帕子似乎舍不得用它来擦脸,但又不好意思做的太明显,便装作用帕子实际上是用自己的袖子把脸擦了擦。 “哎,对了,揖山兄,怎么没有看到杜兄?”柳梦生从开始就想问了,临安一战之后杜仲情况就一直令人担忧,也不知道后来情况何如了。 “杜仲伤势本就不乐观,又在路上奔波些日子,夏某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就暂时命他留在庐江修养了,”夏揖山道。 “原来是这样,”柳梦生点头道。那日与尸蛟一战杜仲的确受伤严重,还失了右臂,此后还未来得及安稳伤势就受了皇命连忙启程了,柳梦生本来还挺担心他的情况,不过听夏揖山的语气杜仲应该是脱离危险了。 那个孩子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脸已经擦好了,就想要把那帕子偷偷藏起来,不过这个小动作还是被青阳发现了:“喂,帕子用完了就赶快还回来。” 那孩子一惊,看了看手里帕子,又害怕地望了望青阳,右手微微颤抖地把帕子递了出去。 柳含烟笑着将青阳拉到怀里,轻声道:“青阳,这帕子就送他吧。” 青阳噘着嘴回头看了看柳含烟,柳含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小姑娘一下子就笑了,于是转过头来板着脸对那孩子说道:“没听到吗?这帕子送你了,收着吧。”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就把手缩了回来。柳梦生见状心道这孩子也有怕的主儿呀,遂一眼看去,发现这个孩子长的还挺秀气,要是不说话的话,没准真能被人当做是个女孩儿,便对他道:“我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什么小家伙,”那孩子一听差点嚷出来,结果发现柳青阳正冷冷地侧眼看着自己,就一下子蔫了下去,小声说道,“我叫杜若。” “杜若,这个名字好,”江晓莺随口道。 “哦?江姑娘有什么见解?”柳梦生道。 “料你也不知,这杜若是一种香草的名字,所谓纫兰结佩带杜若,是君子的寓意,”江晓莺瞥了一眼柳梦生,转去对杜若道,“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呀?” 杜若小心地瞄了一眼柳青阳,低着头道:“是我师父起的。” 柳梦生好奇地看着小男孩,心道这名字居然不是爹娘给他起的:“之前就听你说要去山谷里找师父,你的这位师父到底是哪里的高士?” “高士?”杜若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就是…嗯…很厉害的人,”柳梦生尝试着从记忆找出一个这孩子能理解的词。 “那当然,我师父可厉害了,”杜若骄傲的挺起身子来说道。 “那你师父怎么个厉害法?”柳梦生好奇问道。 “别的不说,就先前那些个大怪兽,我师父随便丢个石子就能打倒一个,”杜若一脸自豪道。 “真的假的?那些个蛊雕,丢个石子就能解决?小孩子可不要乱说大话啊,”柳梦生不相信道,蛊雕自己也是对付过的,长的那么结实的异兽谁能仅凭一颗石子就能战胜,杜若这孩子肯定是在吹牛,指不定这位师父是不是真的存在还要另说呢。 “当然是真的喽,”杜若急得几乎快跳了起来。 柳青阳似是嫌杜若吵闹,就瞪了他一眼,杜若见了立马又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楼下忽然一阵嘈杂,柳青阳听着心烦又瞪了一眼杜若,小男孩一脸无辜地摊着手耸了耸肩表示不是自己发出的声响。 柳梦生和江晓莺好奇地来到栏杆边上一起望着楼下,只见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涌入一楼厅堂中央,目测有二十余人,这些人形色各异,有的人背着竹筐一副村人的打扮,有的人则是商人模样。每个人进来都直奔着那围成一圈的桌子,好像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大家都十分默契地一边寒暄着一边走到自己的桌子上。 “我说揖山兄,楼下这些人是在干什么?”柳梦生没看出什么门道,就回头问道。 “没想到,如今被蛊雕围困在此地,他们也还有心情做这事,”夏揖山缓缓走到栏杆边看着下面忙碌的人们叹气道。 此时楼下的人们基本上都已经站到自己的桌位上了,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竹筐里、包袱里拿出一个一个的大石块摆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揖山兄啊,他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江晓莺也好奇地问道。 夏揖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赌玉。” “赌玉是什么?”柳梦生问道。 “就是一种玉材交易,不过买卖的是未被切开的玉材,”江晓莺悠悠道。 “未被切开?那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成色好的玉石啊?”柳梦生问道。 “要么叫赌玉嘛,这种玉石买卖赌的就是眼光和运气。成交之后,一刀切开玉材,若是里面有成色极好的玉石或者翡翠的,便可以发家致富,反之便是血本无归,”江晓莺道。 “那岂不是与赌博无异?”柳梦生道。 “确实与赌博无异,”夏揖山点了点头同意道。 楼下的各位已经将自己手中的玉材尽数摆放在桌上了,此时又陆续进来了几人,柳梦生一看其间居然还有两位泰山夏氏的弟子,也就是说这些出售玉材的人并非是泰山夏氏的人手,便好奇地问道:“揖山兄啊,这里不是泰山夏氏的矿场吗?怎么会有外人来?” “实不相瞒,门内只会挑选灵气充盈的玉材。若是灵气平平的玉材,即便是其中有上品的玉石也不会被带回宗内,通常就这般做了生意,所以门内的各个矿场都会吸引很多想碰运气的人,也不乏有玉石商人,”夏揖山道。 “有意思,喂,呆瓜,咱们下去瞧瞧,”江晓莺拍了柳梦生一下道。 “你这小鸟怎么这么爱凑热闹?”柳梦生一脸无奈,余光看见师姐向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便说道,“适当玩玩啊,你可别沉迷其中啊。” “知道了,知道了,”江晓莺拉着柳梦生就往外走。 第三十五回 赌玉 众人走到楼下,伙计见有夏揖山陪同,便寒暄两句就将大家引到场中。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仔细端详桌子上的玉材了,还有人都开始谈论价钱了,望着这一圈摆着玉材的桌子,江晓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我说山哥,你有什么推荐吗?” “山哥?”柳梦生讶异道。 “没叫你,我找揖山兄呢,夏揖山不就是山哥嘛,”江晓莺道。 “你这称呼变得倒是快,”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道。 “江姑娘不妨先从刘师傅那里试一试,”夏揖山抬手向前面引去,只见那个刘师傅正在跟那两位夏氏弟子谈着生意,“此人常常能从矿场流出的玉材里挑出藏有玉石的上品,而且还精通切玉的手艺。” “好,那就听山哥的,我们走,”江晓莺拽着柳梦生就往刘师傅那里去了。 “哎,两位公子小姐,”然而半路却被拦了下来,对方是个商人的打扮,满面油光,一脸浮夸的笑容对两人说道,“看两位想必也是来看玉材的吧?” “那不然来这里还能干什么?”江晓莺似乎有点不喜欢这位忽然出来拦路的人。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惹姑娘不高兴了,”商人见江晓莺面有不悦之色便立刻鞠躬作揖道。 柳梦生看向此人,见他虽是鞠躬作揖的动作,但身子并没有向前低下多少,不过看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要是认真鞠躬的话,说不定会摔倒。只是最让柳梦生在意的是,这人两只手的每根手指上都带了一枚戒指,所有戒指都是清一色用黄金打造的指环,上面镶嵌着大的浮夸各色宝石。 那商人继续举着手说道:“在下黄硕,如各位所见是做玉石生意的,正巧在下这两天拿到了不错的玉材,两位要不赏个光来看一下。” “黄老板,这里赌玉从来都是等有缘者来选,何时还有自荐的手段了?”夏揖山走到江晓莺身边说道。 “夏三爷说的是,”黄老板向夏揖山鞠了一躬,皮笑肉不笑地对柳梦生和江晓莺说道,“莫非两位是夏三爷的朋友?”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么样?”江晓莺是真的看不惯他的嘴脸。 “既然是夏三爷的朋友,那要不这样吧,在下任由这位姑娘挑选一块玉材,就当在下的一点心意何如?”黄老板说道。 “随意挑选不收银两吗?”江晓莺怀疑道。 “不收银两,就当是见面礼了,”黄老板摆了摆手道。 柳梦生悄悄凑到夏揖山身边小声问道:“这个黄老板是怎么回事?” 夏揖山摇摇头低声道:“时运不济,接连失手。” “那他送我们玉材做什么?”柳梦生问道。 “无事献殷勤,”夏揖山又摇了摇头道。 江晓莺食指戳着自己的侧脸想了想:“无功不受禄,黄老板,你这玉材本姑娘不能收。” 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平时看起来冒冒失失的,关键时候居然能冷静下来,这个黄老板意图不明,若是这次接受了他所谓的好意,不知道以后会用什么麻烦事缠上来。 黄老板显然不打算放弃,仍然保持着不协调的笑容:“那要不这样吧,姑娘从在下这里随便挑一块玉材只收十文钱,怎么样?” “黄老板这么慷慨,莫非是有什么企图吗?”江晓莺眯起眼睛来。 “当然没有,只是看几位眼生,想必是初来此处,对赌玉这件事没有什么经验。正好在下这里新进了一批易于辨认的玉材,几位正好可以来练练手,”黄老板笑着说道。 “想不到黄老板这么好心呀,”江晓莺语气夸张道。 “那是,那是,我这个人就是人善心好,”黄老板应和道。 “哼,我才不信,都说无奸不商,黄老板要是不说实话,那这桩生意免谈,”江晓莺话锋一转。 “姑娘,你看我这哪里有什么企图呀?真的是看几位初来乍到,怕几位上当吃亏,”黄老板笑得更浮夸了。 “那这就没办法了,”江晓莺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把将柳梦生拽到前面来说道,“呆瓜,我们走!” “哎,姑娘且慢,且慢,”黄老板又拦住了去路。 “怎么?知道我们是山哥的朋友,还敢拦路?”江晓莺一脸不爽道。 “不敢不敢,”黄老板面露难色说是不敢,却已经用自己肥硕的身子完全挡在了江晓莺面前,“那在下就说实话吧,这一趟来到这里真的是失策,不仅被那个什么怪雕围困,身上钱财还在逃命的时候丢了大半。” “说重点!”江晓莺见黄老板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就不耐烦道。 “说重点,说重点,”黄老板低声下气道,“其实就是前些天挑玉材看走了眼,不仅赔了钱财,还折了名声,现在没人到我这里挑玉材了。所以求求这位姑娘今天就在我这里挑走一块玉材,就算是帮在下开个张了。” “那黄老板怎么保证现在手里的不是看走眼的?”柳梦生问道。 “唉,这位公子你要相信我啊,这次的货品质绝对有保障,要是两位挑的玉材没有真货,可以找我来换好不好?”黄老板说着身子开始慢慢往下降,看样子是要给江晓莺跪下了。 “哎,别这样,黄老板,本姑娘可受不起,”江晓莺抬手制止道,“真的只收十文?” 黄老板立刻站了起来:“我保证不管姑娘挑中什么样玉材,只收十文钱。” “那带路吧,”江晓莺见这黄硕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遂一脸无奈道。 “好的,姑娘您这边请,”黄老板立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到前面去引路。 柳梦生拖着步子走到江晓莺身边小声道:“他刚才要是真给你跪下了,你是不是打算把他的货全收了?” “要你管,把钱准备好,”江晓莺给了他一胳膊肘,“再说就十文钱,咱们也吃不了什么亏。” 几人一同来到黄老板的桌前,见上面摆的大大小小的玉材倒是不少,但依旧不知道怎么挑选。 “来,姑娘,你看这一块,”黄老板拿起一块玉材就开始跟江晓莺讲解上了,还一边像是炫耀似的挥舞着带满戒指的十指。 “揖山兄,你在赌玉这方面有什么高见吗?”柳梦生凑到夏揖山身边小声问道。 “说来惭愧,夏某在这方面并无造诣。不过依我之见,这位黄老板既然如此自信,就应是算好了自己不会吃亏,”夏揖山叹气道。 “我想也是,”柳梦生也叹气道。 “三师兄?”刘师傅那边的两位夏氏弟子似是已有收获,转身却看到夏揖山在,都有些惊讶,纷纷跑来施礼道,“三师兄,今日怎么会有兴致来这里?” “陪朋友来此逛逛,倒是你们别老是在这种地方消磨时间,今日的巡查何如了?可还有什么异样?”夏揖山正色道,两位弟子听了身子一板连忙又施一礼。 柳梦生一听这是要训话的架势呀,又见夏揖山向自己点了点头,就会意地转身去找江晓莺了。 黄老板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授着自己赌玉的经验,然而江晓莺听得眼神都快失去光泽了,估计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青阳拉着柳含烟也就是站在桌案前看着,并没有动手去碰的意思,反倒是杜若饶有兴趣地一个一个地拿起那些玉材,看得仔细。 “小孩子,不要乱碰,”黄老板见杜若跳着去拿桌子中央的玉材,便不高兴地说道,“小祖宗哟,你别一不小心把我这宝贝玉材都摔了。” “哦,”杜若不情愿地放弃了。 江晓莺见了眼睛一转说道:“黄老板,你就把那块玉材给他看着玩玩,要是摔了我们就一起买了。” 黄老板皱着眉头看了看杜若后对江晓莺道:“好好,那就听姑娘的。” 杜若拿到那块玉材之后,很是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柳青阳一脸嫌弃的表情。 黄老板瞥了两眼杜若之后,又开始跟江晓莺那里口若悬河了。柳梦生随手拿起几块桌子上的玉材看了看,感觉每一块长的都差不多,看不出什么门道,便向一旁也在仔细的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呀,你那么会识辨玉石的种类,对这些玉材是不是也有什么建树呀?” 夏语冰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玉材又放回了桌子上,耸了耸肩说道:“不好意思呀,柳哥哥,这种事情我真的不会。” 柳梦生看了看一边被黄老板说的头昏脑涨的江晓莺,也不知道她还能撑住多久,再回头却看见杜若在自己面前摆了三块玉材。 柳梦生好奇地绕到小男孩身后,只见杜若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小葫芦,缓缓打开盖子,将里面的水滴在三个玉材上,然后就又不错眼珠地盯了起来。 柳梦生看不出来杜若这番举动到底是有什么门道,心想也许只是小孩子在无聊胡闹罢了,而自己也是糊涂了,居然会期待这个小孩子能会挑玉材,不过感觉这男孩身上气息汇聚,又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柳梦生又觉得这孩子绝对知道些什么。 夏语冰见了也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怯怯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杜若将目光从那些玉材上收了回来,转向夏语冰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道:“这位妹妹呀,你可能有所不知,这个甄选玉材可是大有学问的。” “有什么学问呀?”夏语冰好奇地问道。 “来,你看这里,”杜若指着一块玉材上面的纹理,就开始为夏语冰讲解了起来。 柳梦生见了差点笑出来,心道这小子明明自己也不大,还装作十分成熟的样子,跟个小大人儿似的,怕不是想在夏语冰面前卖弄一番。 “好啦好啦,黄老板,我自己挑挑就行,”此时另一边江晓莺实在是受不了黄老板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传奇事迹了,不住地跟柳梦生使着眼色。然而柳梦生方才注意力全放在杜若那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江晓莺的暗示。 “柳公子,你怎么看呢?”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柳梦生拉了过来。 柳梦生完全没有防备,差点直接撞到江晓莺身上,江晓莺又给了他胸口一拳道:“柳公子呀,你有没有中意的玉材呀?” “黄老板不是让你挑吗?”柳梦生揉了揉自己被锤的地方小声抱怨道,被江晓莺瞪了一眼之后立马改变口风,“既然黄老板给咱们这么优惠的价格,咱们也不能太过分了,真的把最好的玉材挑走了,是不是?” “没想到这位少爷这么宅心仁厚,在下佩服,”黄老板笑得更加浮夸。 此时杜若好像已经选出自己最满意的那一块玉材了,正伸手要去拿,柳梦生见了手快先拿了过来,放到自己前面的桌子上,指着它道:“黄老板,就这块了。” “确定就这块啦?”黄老板没有注意到这块玉材其实杜若挑出来,还以为柳梦生真的是随手拿的呢,而且显然没有挑到他中意的玉材,便笑得更加灿烂了。 杜若的手还停在空中,小男孩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情。江晓莺则是惊讶地转来看向柳梦生,双唇夸张地开合但没有发出声音,柳梦生却读懂了她想说的是:你真的懂这个? “不用问了,就这个,这是十文钱,黄老板收好,”柳梦生肯定道,江晓莺见状直接呆住了。 “哎,好好好,”黄老板双手恭敬地接过铜钱,点了点数量。 “黄老板,我们这买了玉材之后要怎么做?”柳梦生将那块玉材在自己手里掂了掂,“总不能就拿着这块石头……这块玉材把玩吧?” “当然不能,这买了玉材之后一般是要一刀切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真材实货,”黄老板将铜钱收进自己的袖子里,慢慢说道,“不过呢,也是可以用这块去换自己觉得更有价值的玉材,就看两人少爷小姐是怎么盘算了。” “小鸟小鸟,你怎么想的?”柳梦生转到江晓莺耳边小声问道。 “我哪儿会看这石头块里有什么真材实料,”江晓莺小声回道。 “看你刚才不是挺有兴趣的吗?”柳梦生调侃道。 “我哪里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门道道,”江晓莺沮丧道。 柳梦生心道便看着江晓莺笑了笑,江晓莺给了他一胳膊肘:“喂!你笑什么笑?” “黄老板,就直接帮我们切开吧,”柳梦生把那玉材又放到桌子上道。 “那个,这位少爷,”黄老板面露难色但仍旧保持着笑容道,“说来惭愧,在下实在不会切玉这门手艺。” “不会?那你都是怎么……”柳梦生没想到黄老板会这么说,一时间差点说不出话来。 “少爷别着急,在下知道谁会这切玉的手艺,”黄老板的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 “他不会不在这里吧?”柳梦生已经对黄老板失去了信心。 “少爷放心,这位手艺人就在这里,”黄老板勉强笑道。 “好吧,那这位手艺人在何处呀?”柳梦生强迫自己耐下心来。 “就是在那里的刘师傅,”黄老板抬手指去,正是夏揖山最开始推荐的那位刘师傅。 “那谢谢啊,”江晓莺抄起桌子上的玉材就急着离开。柳梦生用一副就是这样的眼神看了看黄老板,黄老板尽全力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江晓莺一马当先地将那块玉材拍在了刘师傅的桌子上,吓得刘师傅差点把手里正在仔细端详的玉材摔到地上。 “抱歉,刘师傅,麻烦您帮我们切一下这块玉材,”江晓莺似乎也知道自己动作太大了,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你个女娃娃,咋这么冒冒失失的?”刘师傅慢慢地放下手里的那块玉材,拿起了江晓莺递来的这块仔细看了起来,“你们这一块,从哪里拿来的?” “那边的黄老板,”柳梦生拉着夏语冰走过来说道。 “老黄要了你们几贯钱?”刘师傅抬头看去,黄老板正在按摩着自己的脸颊。 “哪有几贯,就给了十文,”江晓莺道。 “哦,是吗,”刘师傅敷衍地回道,已经拿出了工具开始下手了。 夏揖山依旧在跟那两位弟子交代着什么,王复也在认真听着。柳含烟拉着青阳走了过来,杜若也跟在后面,柳梦生见了弯下腰对他说道:“你小子居然没有乘机溜走?” “这玉材分明是我挑的,我当然要看看,”杜若委屈道。 “这玉材是你挑的?”江晓莺惊讶地看了过来。 就在此时刘师傅轻蔑地一笑道:“看来老黄的霉运还没有过去啊。” “果然还是看走眼了吗?”柳梦生叹气道,“刘师傅啊,您就实话实说吧,这玉材是不是不值钱?” “哈哈哈,哪里是不值钱?你们几个娃娃可是撞大运喽,”刘师傅笑道,说罢拿着那玉材伸过来让大家看看,“瞧瞧这块翡翠多漂亮。” “真的耶,好漂亮!”江晓莺看了十分高兴道。那玉材只剥离了一部分,露出了一小块翠绿色的部分,清澈透亮,就算是不懂行的柳梦生也一眼就看出来这块翡翠价值不菲。 “这块宝老黄居然十文铜钱就让给你们了,”刘师傅笑道,“姑娘莫急,待我将整块给你切出来的。” 说罢,刘师傅就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动手切了起来。 “那就有劳刘师傅啦,”江晓莺欢喜地说道。 柳梦生见杜若方才就露出一脸骄傲的神色,就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蛋道:“行呀,你小子,手气这么好。” “才不是什么手气好,”杜若挣脱柳梦生,揉着自己的脸蛋道,“我这是凭本事找出来的。” “这是你师父教你的?”柳梦生问道。 “那当然,我师父可厉害了,这种程度玉材我师父只消一眼就能辨别,”杜若骄傲道。 “早就想问了,你口里的师父到底是谁呀?”柳梦生问道。 “师父就是师父啊,”杜若理所当然道。 “那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或者有什么尊号吗?”柳梦生继续追问。 “可是我一直就是叫师父的啊,”杜若挠了挠头道。 柳梦生顿时无语,本来以为自己能听到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尊号呢,结果这小子连他师父的名字都不知道。 “哇!好漂亮!”江晓莺那边忽然传出了惊叹声。 柳梦生回头见江晓莺手里正捧着一块通体翠绿的翡翠,晶莹清澈,其中没有一点杂质瑕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哈哈哈,好长时间没有遇到这么稀罕的好货了,”刘师傅感慨道,脸上却是十分满足的表情,“老黄这回何止是不识货,简直是有眼无珠啊。” “我们还真是捡到宝了,”柳梦生附和道,伸手就想去拿那翡翠好好看看,结果江晓莺立刻就抱在了怀里,柳梦生没有得手便只能问道,“刘师傅,辛苦您了,这切玉的费用您看怎么算?” 刘师傅此时也是一脸陶醉地望着那块翡翠,听到柳梦生跟自己说话后摆了摆手道:“不用啦,我也好久没有遇到这种上品玉石了,不,可以算是稀世珍品了。出了这么好的玉石你们在这里也要出名了,女娃娃,你可要收好了。” “有这么稀罕?”柳梦生惊讶地问道,眼神不禁回望向黄硕,见他此时正从桌子底下的木箱中不断拿出别的玉材来替换掉桌上的那些,看来这奸商真的是有所保留。 “这翡翠不仅颜色清亮,而且其中没有一点杂色。我这辈子也还是头一次见,还能不是稀世珍品?”刘师傅道,“也不知道那老黄从哪里淘来的。” 几人的反应引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江晓莺迅速将那块翡翠塞到自己怀里,开心道:“谢谢刘师傅啦。”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包间点些饭菜吧,”此时夏揖山带着王复找来,而那两位夏氏弟子已经匆匆离开了。 “好的,山哥这顿我请了,”江晓莺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夏揖山望着江晓莺跑出去的背影,然后转来一脸费解地看向柳梦生。柳梦生无奈地拍了拍夏揖山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第三十六回 夜谈 虽说江晓莺放出了豪言壮语,但柳梦生扫了一眼菜单,酒楼实际上能提供的酒菜其实都十分一般,不过被蛊雕围困到现在还能端出这些来也十分不容易了。 “揖山兄啊,这些蛊雕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席间柳梦生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夏揖山随后跟众人讲述了有关蛊雕的情报,然而夏揖山补充的内容也不比柳梦生已经打听来的情报多很多。只知道夏揖山在与杜仲赶去庐江完成皇命之后,便接到了泰山夏氏的传书,说是自家宗内的矿场发生祟乱,令他前去支援。然而书信中所给的信息极少,甚至连是何种邪祟作乱都没有提及,只是说了情况危急,要求火速驰援。待到夏揖山带着自己手下的少许夏氏精锐弟子赶来时,就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这些人手能够应付的。不仅蛊雕数量众多,而且每一头都绝非善类,苦战几日后,夏揖山只得领着众弟子退守到这个小村里了。村中自然也困着不少玉石商人,每个人都拉着不少的行李来此地找上等的玉材。蛊雕出来作乱之后,有些人尝试着逃走但都以失败告终,而且多数人又舍不得自己的财务,就干脆一起留了下来。所幸村中常备一些屯粮,也有不少生意人在来这里的时候做上一笔粮食生意,所以暂时还不用担心食物短缺,只是就不要期待食物的样式和质量了。 “再之后我们就向宗内飞书求援,现在只能尽力坚守这个村落了。白天倒是还算安稳,麻烦的是晚上,那些蛊雕在夜里更为猖獗,几位也一定要警惕,”夏揖山喝了口水,“目前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揖山兄,你们可有探明这些蛊雕的巢穴吗?”柳梦生问道。 “据村里人说这些蛊雕是有一天突然从山谷中冒出来了,夏某也曾带弟子进去探寻过几次,但中途都遭到蛊雕的埋伏无功而返,”夏揖山摇摇头道,“现在光是退守这个村落就已是力不从心,早已没有心力去追查这蛊雕的巢穴了。” “也是难为你们了,”柳梦生点头道。 此时有人敲了敲包间的门,夏揖山回头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村口遇到的一名夏氏弟子,那弟子掩好门后施礼道:“三师兄,客人们的房舍已经安排好了。” “辛苦你了,”夏揖山抬手道,那名弟子见几人还未用完午饭便又施了一礼退到门外等候了。 柳梦生虽然想加快用餐的速度以免让人家等候太久,但江晓莺左手还在绑着吃饭难免不方便,师姐那边遮着双眼也只能缓缓用餐。不过见夏揖山倒是也不着急的样子,柳梦生便也不着急了。 由于村中来了不少商队,房舍本就很紧张,再加上蛊雕作乱不少房屋受到损毁,所以一众人落脚的地方被安排在了村长的家里,村长叫王延守,对一众人的到来似乎并不是很欢迎的样子。 “这个村长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柳梦生见王延守不过四十岁出头的样子,而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印象,总觉得村长都应该是满头白发、德高望重的老者。 不过说来也奇怪,柳梦生自从进了这村子以来就没有看到一位年岁较高的长者,除了刘伯以外,村中年龄最大的也就跟王延守这般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岁的样子。 “这位王延守是继任的村长,前任村长在最初蛊雕作乱的时候就遇难了,”夏揖山解释道。 “客房只有一间了,得委屈你们当中几人住到仓库里了,”王延守转来说道,语气听起来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 “不能再想些办法吗?”夏揖山问道。 “突然来要房子住,哪里有那么多房子,凑合着吧,”王延守没好气地说道。 夏揖山脸色有些不好看,柳梦生见状连忙道:“事到如今,能有个住所就好。” 王延守带着几人来到了那处客房,柳梦生也走进去看了看,这房间小的可怜,那张床也只有能躺下两人的大小,要是一人带上青阳和语冰两个小孩的话,倒是还能挤挤,这个任务自然是要交给柳含烟了。 “揖山兄不把语冰妹妹接回去吗?”柳梦生问道。 “门内事物繁忙,杜仲也不在,恐怕没有余力照顾家妹,所以暂时还要麻烦柳兄几位再照看语冰一段时间,”夏揖山说道。 “无妨,我们倒是挺愿意照看语冰妹妹,揖山兄放心吧,”柳梦生道。 “多谢柳兄,”夏揖山道。 “那这间房就让柳姐姐带着青阳和语冰妹妹住下吧,”江晓莺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青阳虽然显得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将三人安排在客房之后,王延守就不耐烦地领着他们绕到仓库去了,这间仓库位置很偏僻,旁边的一间房舍已经倒塌,不少瓦砾散落在了仓库的屋顶上,还有一根巨大的橼木斜靠在仓库的墙上,柳梦生见了这情形忍不住说道:“这间仓库真的行吗?不会睡到半夜就塌了吧?” “深表同感,”江晓莺惊讶地嘴巴微张,缓缓地点头道,夏揖山和王复一脸歉疚地站在旁边。 “只有这间了,”王延守瞥了两人一眼不耐烦道,粗暴地把门推了开来。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柳梦生极不情愿地走了进去,还好仓库里面没有想象中的脏乱,陈列在里面的箱子架子上也没有落下很多灰尘,看来这间仓库还是经常使用的。 “仓库里面有些毯子,你们随便找几个,夜里就铺在这些箱子上当床睡吧,”王延守指着架子前并在一起的箱子说道。 “好,多谢村长,”柳梦生发现地上有拖动物品留下的痕迹,看着这些擦痕还很新,应该是刚有人来过将一些物品挪了出去,难道的是为了给他们腾出地方住? “你们自己收拾一下,我先走了。天黑的时候会给你们送来晚饭,你们几个晚上不要乱跑,”王延守说道,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出门时嘴里还抱怨着,“能有间仓库就不错了,爱住不住。” “柳兄,实在是对不住,待夏某将今晚的岗哨安排妥当,就为几位另寻住处,”见王延守走后,夏揖山叹了口气说道,“如若柳兄和江姑娘不嫌弃,也可来门下的营地留宿。” “不必麻烦了,揖山兄还是去将晚上的岗哨早些安排好吧,以防夜里蛊雕趁虚而入,”柳梦生回绝道,江晓莺回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多谢柳兄理解,如今门下实在是安排不出其他人手,不如就先让王复一同留下,也好有所照应,”夏揖山道。 “也好,揖山兄费心了,”柳梦生说道。 “那柳兄先做整顿,夏某就先告辞了,”夏揖山施了一礼道,柳梦生和王复施了一礼,目送夏揖山离开。 “喂!呆瓜,你为什么拒绝去夏氏的营地呀?待在这里多不自在,还得看那个讨人厌的村长脸色,”江晓莺抱怨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人会当上村长。” “去了夏氏营地也一定能自在,”柳梦生盯着地上挪动物品的痕迹说道,“这么说来,真的很奇怪,这里明明有夏氏的矿场在,为什么这个村子却不在夏氏的掌控中呢?” “我说,你这呆瓜当着人家夏氏弟子的面说什么呢,”江晓莺瞄了一眼王复说道。 “确实,按照一般考虑,小兄弟有这个疑问也是正常,”王复笑着说道,“我听二师兄说这里本来就是先有这个村子的,后来因为一些机缘,宗内的前辈才发现这里有玉脉的,所以本着尊重当地人的门规,就没有将这村子纳入宗内的管理。” “没想到泰山夏氏这么有原则,”柳梦生讶异道。 “那是,你以为玄门世家是什么土匪头子呢,”江晓莺说道。 “确实,宗内的其他矿场也是这般运作的,”王复说道,“不过,听闻实际住在这里的村人大都对修士多少有些排斥。” “这是为何?”柳梦生不解,如今世间崇仙,按说百姓对玄门修士都是很敬仰的,就算没有临安穆氏那般受百姓爱戴,也不至于到排斥的程度。 “听二师兄说过,这个村落几经波折不仅很久以前遭到了多次祟乱,前些年还曾经卷入了玄门内乱中而遭到灭顶之灾,”王复回忆道。 “玄门内乱,”柳梦生和江晓莺对视了一番,记得江晓莺也曾经跟自己说过,这个玄门内乱就是讨伐那些个被悬赏的玄门逆党而引发的。柳梦生心道这个玄门逆党跑到这个深山老林里做什么?难道是被各路玄门围剿,慌不择路才逃到这里的?也可怜这村子里的人,莫名地遭到了这种无妄之灾。 “哎,等一下,王老兄啊,”柳梦生忽然发现王复刚才的描述里好像有点不对劲,便问道,“你说这村子都遭受过灭顶之灾了,那现在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 王复顿了一下说道:“哦,这村子是后来重建的。” “都灭顶之灾了,哪儿来的人手?”柳梦生觉得夏崇嶙肯定是编了个故事逗王复玩的。 王复见柳梦生和江晓莺依旧不大相信的样子,马上解释道:“是真的,说是一些离开村子、在外打拼的人,听到村里的遭遇之后,怀念故乡就迁了回来,然后着手重建了村落。” “也是,要是呆在这种穷乡僻壤里,能有什么前途?”江晓莺没好气道,显然还在为刚才村长的态度生气呢,“我说,你刚才为什么拒绝夏揖山的邀请啊?” “人家揖山兄已经快忙得不可开交了,你就别过去捣乱了,”柳梦生见她还在耿耿于怀,便无奈道,“而且看样子夏氏那边应该是要连夜巡逻的,到时候免不了吵闹,还不如在这里留宿,还能让两个小孩儿好好睡一觉。” “前提是没有蛊雕来捣乱,”江晓莺叹气道。 “说到这里,我有点担心家姐那边,”柳梦生道。 “柳姐姐那里怎么了?”江晓莺问道。 “且不说这间仓库会不会半夜塌了,揖山兄说蛊雕会趁夜里来袭,这间仓库离家姐所处的客房太远,万一有什么事情,咱们没法知晓,更不可能立刻就能赶过去,”柳梦生道。 “那你想怎么办?”江晓莺道。 “咱们不如返回去看看那间客房里还有没有地方睡下两人,”柳梦生道,“然后咱们几个还是轮流守夜比较稳妥。” “你说得有道理,”江晓莺同意道,“咱们吃完晚饭就过去吧。” “为什么还要等吃完晚饭?”柳梦生疑惑道。 “那不然还得跟那个村长说一下啊?懒得他打交道,”江晓莺道。 “那咱们还是晚上偷偷过去吧,我先去看看那客房里有没有地方,”柳梦生想了想,的确不想再跟那个村长费口舌。 “我也去!”江晓莺显然也是不想在这个仓库里多呆了,王复倒是表示自己要留下来再收拾一下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在说明自己的想法之后,柳含烟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夏语冰也很欢迎,青阳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你这样跟姑娘们睡在一个屋里,合适吗?”江晓莺质疑道,青阳也在一旁用力点了点头。 “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吗?”其实柳梦生自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搭个帘子挡一下吧,晚上换班的时候,也不会打搅到柳姐姐她们休息,”江晓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绳子,正在寻找合适的地方系上,“你别愣着啊,快去找个足够大的单子。” 看江晓莺准备的绳子比较纤细,恐怕难以承受比较厚的毯子,然而柳梦生把整个客房还有仓库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布料或者单子。江晓莺把绳子都搭好了后一脸鄙视地看着柳梦生道:“你说你干点什么能行?” “那不然你来找,”柳梦生道。 “那本姑娘要是找到了怎么办?”江晓莺道。 “明天一天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任劳任怨,”柳梦生道,自己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还真就不信这个江小鸟能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条单子来。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江晓莺跳起来说道,看那样子显然是胸有成竹。 “那你要是找不到怎么办?”柳梦生现在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是中了圈套,但话已经说到这里,已经错过了认怂的机会了。 “那明天我就全听你的,任劳任怨,”江晓莺不甘示弱道。 “好,就这样,一言为定!”柳梦生回道。 “不成!”王复听了江晓莺的请求之后,坚决反对道,“绝对不成,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行。” “王大哥,就借一晚上,我保证明天早上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好不好?”江晓莺几近哀求道。 “不成,”王复紧紧抱着自己怀中的布匹转过身去,背对着江晓莺。 江晓莺见王复态度十分坚决,便无奈小声地向柳梦生求助道:“喂,你也来帮帮忙啊。” “我才不管,你要是成功了,我不就输了,”柳梦生抱着看戏态度说道,“你说你啊,这想的是什么馊主意,竟然打起王复那匹布的主意了,那可是人家亡妻留给他最后一样东西了。” “我知道,我这还不是为了让你进屋子睡觉,”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劝道,“王老哥呀,那匹布偶尔也得搭出来晾一晾的是吧,不如趁这机会让它透透气。” “不行!”王复干脆背对着两人躺倒在箱子上面。 江晓莺见王复这样便也无计可施了,叹气道:“好吧,我认输,你两今天就睡院子里吧。” “认赌服输哦,”柳梦生虽然赢了但总觉得自己还是亏了,不过已经在外面露宿那么多个晚上了,也不在乎这一晚了,柳梦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待到快上灯的时候,王延守才送来些窝头和咸菜,味道实在是难以恭维,柳梦生夹起咸菜放进嘴里的那一瞬间,甚至让他回忆起尝到杜夫人手艺时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了。江晓莺和王复见了柳梦生的反应,自然是不敢动筷子了。王延守并不关心几人吃的如何,放下晚饭就走了。幸好后来夏揖山派门下弟子又送来些军粮,不然柳梦生几人就打算用自己带的干粮充饥了。 入夜,柳梦生、江晓莺还有王复三人卷着几张毯子悄悄地来到客房。江晓莺敲了敲门就钻了进去,柳梦生本来还想再看看师姐和两个小姑娘,结果直接被江晓莺一下子关在门外。 “王老兄,你说咱们是靠着墙睡呢,还是去院子中央?”柳梦生为了掩饰尴尬,扭头问道。 王复看了看手里毯子,犹豫地问道:“咱们就这样睡在外面受得了吗?” “嗨,咱们在林子里都睡了那么多晚了,不就是再多睡一晚吗,”柳梦生望见王延守的屋中已经灭了灯火,心道这个村长睡的还挺早。 “可是,这里能生火吗?”王复一针见血道。 这下子直接把柳梦生问住了,以前虽然是在林子里露宿,但是都会生火来取暖。现在寄居别人家里,且不说王延守那个臭脾气同不同意,大晚上在别人院子里生堆火想想都觉得诡异。 王复见柳梦生也答不上来,便扶了扶额道:“咱们还是先看看有没有便于观察四周的地方吧。” “嗯,也对,”柳梦生同意道,说道便于观察四周,柳梦生第一反应是上到房顶去,但是这日晚上风有点大,要是上去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就得被冻下来。 “小兄弟,我看啊,咱两今晚上谁都别睡了。小兄弟就这在院子里把守,我去外面这房子后面守着,要是那些个畜生真来了我就喊一声,”王复提议道。 “行,就这么办吧,”柳梦生同意道,看这情况想要一个人守夜是不可能了,早知道白天就睡一会儿了。本来柳梦生还想着能跟江晓莺换个班,但转念一想,那江小鸟左手还没有好利索,还是让她睡着吧。 柳梦生一个人在院子里闲来无聊,便摸出怀里的那块血玉端详起来,夏语冰说过这里面封着一位命魂,看来师姐要找的故人肯定跟泰山夏氏有关。不过那红衣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夏氏的弟子,虽然身上带有封固命魂的魂玉,却用的不是正经的玉石,而且也没有灵偃在身边,被柳梦生撞见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以拳脚相搏,而不是用法术或者剑术,总给人一种学艺不精的感觉。难不成夏氏的秘术外泄了,还让师姐的故友学了去? 不过任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处,柳梦生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要跟师姐说,但是自从出了桃花坞之后,就再也没跟师姐好好地单独聊过了。 柳梦生裹着毯子坐在房前的水缸上,抬头向夜空望去。相比于并无灯火的院子,群星闪耀的夜空更为明亮,柳梦生盯着一颗金灿灿的星星发呆,喃喃自语道:“要是能和师姐一起望着这星夜该多好呀。” 话音刚落,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柳梦生一惊立刻转头看去,差点把自己脖子扭到。柳含烟轻轻地将门掩上,缓缓向柳梦生走来。 柳梦生不禁又望了望夜空,顿时觉得这星星点点的夜空又明丽了几分,当然还记得默默对那个金灿灿的星星道了声谢谢。 柳含烟来到柳梦生身边,笑的温柔:“子林这是在欣赏夜空吗?” “是啊,师姐。今天的星空格外美丽,师姐也来一起看一看吧,”柳梦生说着,自己的眼睛却是一直看向师姐的。 柳含烟掩唇笑了一下,然后抬手伸出食指戳了柳梦生侧脸一下,轻声道:“别以为师姐不知道子林在想什么。” “这里又没有别人,师姐就看一眼嘛,就一眼,”柳梦生请求道。 “嗯,这样啊,”柳含烟将垂在自己肩上的绸子轻轻拈起,然后在指尖上绕了绕。柳梦生见状更是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生怕错过了师姐张开明眸的瞬间。 “才不要,”柳含烟微微一笑回绝了,遂拂袖转身同柳梦生并肩坐在一起。 柳梦生虽然预感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有点小遗憾,但是能跟师姐单独待在一起本身就已经很开心了:“师姐,都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下?” “子林不也还在这里看星星,”柳含烟浅浅笑着,似是在看着柳梦生。 “我这不是……”柳梦生有点不想告诉师姐自己是在守夜,免得师姐担心自己太过劳累了。 “守夜嘛?”柳含烟一语中的。 柳梦生心道果然瞒不过师姐:“师姐师姐。” “什么事?”柳含烟微微歪了一下头。 “师姐的故友跟泰山夏氏有关系吗?”柳梦生问道。 “子林为何要问这个?”柳含烟似是有些意外。 柳梦生将那块血玉拿了出来:“语冰妹妹说这里面封固了一人的命魂,应是用了夏氏的秘术。” 柳含烟微微一惊,遂将气息散了出来。柳梦生见师姐这般,也将气息散出,仔细探查一番,便感受到这血玉散发出来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真的与常人相似。 “怎么会这样?”柳含烟反复探查了良久,有点失神道,“语冰可还有说些什么吗?” 柳梦生遂将夏语冰说的话以及自己的猜想向师姐缓缓道来,柳含烟静静地听着他慢慢说完,沉思了片刻问道:“那语冰妹妹可有说过若是封固魂魄的玉石离开了灵偃会发生什么吗?” “这倒是没有问过,”柳梦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不如等语冰妹妹明日醒来再仔细问问吧。” “也好,”柳含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师姐是在担心什么吗?”柳梦生见师姐面有忧色,便关心地问道。 柳含烟轻轻摇了摇头,道:“也许是多虑了。” 柳梦生刚要继续问师姐思虑的事情,就听到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响,渐行渐近。柳梦生警惕地将血玉收回怀中最深处,与此同时院门被突然推开,王复跌了进来喊道:“蛊雕来了!” 柳梦生听了直接跳了起来,心道这帮邪祟还真是难缠。 “小兄弟快把大家叫起来,那些畜生又来了,”王复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 第三十七回 围杀 柳梦生习惯性地望向师姐,柳含烟向他点了一下头,柳梦生便冲到客房门前拍门道:“小鸟小鸟!快起床!” “干嘛啊?”少时江晓莺不情愿地将门打开,一副睡眼惺忪、头发散乱的样子。 柳梦生也顾不上这些了:“快把两位小姑娘叫起来,蛊雕来了。” “蛊雕!”江晓莺一下子醒了过来,扬起右手,只见那机关弩已然握在了手里,“在哪?” “喂,小心点,”柳梦生见她差点瞄准自己,便连忙将那机关弩拨到一旁,“我说,你睡觉都拿着这玩意吗?” “先别管这个,蛊雕呢?”江晓莺向屋外张望着。 “还没到这里来,你先把语冰跟青阳叫起来,”柳梦生把江晓莺又推回屋里去的时候,隐隐听到青阳在抱怨。 “怎么这么吵呀?”青阳懒洋洋地问道。 柳梦生借着一旁的大水缸飞身上房,观望周围的情况的同时,迅速将气息散了出去。此时众人所在的院落近处还没有什么动静,只看到那座酒楼的方向有些许火光,有两三个村民从那边跑来喊着:“怪物来了啦,大家快跑啊!” 柳梦生仔细察觉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并无异样,便翻身下了屋顶。 “怎么样?看见蛊雕了吗?”江晓莺见他下来之后就着急地问道。 “还没有来到附近,应该是在酒楼那边,”柳梦生回道。 此时王复又从院子另一边跑来道:“村长不知道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 “先不管他了,咱们现在怎么办?”江晓莺问道。 柳梦生看见师姐将语冰和青阳揽在自己身侧,夏语冰不安地将目光在师姐和自己之间来回游移,又看了看绑着左手的江晓莺。柳梦生心里明白现在一行人只能暂求自保,便说道:“目前形势不明,暂且找一个视野良好的地方,静观其变。” 江晓莺回头看一下两个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明白了柳梦生的考虑,便说道:“说的对,咱们快点去外面吧。”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房屋倒塌的声响,所有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王复和江晓莺直接开弓抬弩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四周很快就恢复了一片安静,除了些许的风声,再无其他响动。柳梦生从传来气息中并没有发现蛊雕活动的迹象,只有一些村民在附近走动。 柳梦生看向了师姐,见柳含烟摇了摇头,便明白这附近确实没有蛊雕埋伏。江晓莺缓缓靠了过来,小声道:“刚才的响动是不是仓库那边传来的?” “咱们本来要睡的那间?”柳梦生想了一下,声音的方向确实像是从那间仓库传来的。 “要不要过去看一下?”王复也轻声轻语地问道。 “过去看看,”柳梦生也觉得不亲眼看一下就不踏实。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仓库附近,江晓莺大家先躲在房屋的影子中,自己探出头去看了一番后,浑身打了个冷战声音微颤道:“还真的是仓库塌了,幸好你们没睡在里面。” “这塌得也太彻底了吧,”柳梦生也探出头去看到仓库已经完全塌了,若是睡在里面,恐怕早就魂归故里了。 “这个村长真是的,居然给咱们这么危险的屋子住,”王复有些后怕道。 “就是!下次要是让本姑娘撞见,必须好好教训他一顿,”江晓莺忿忿道。 “是啊,这简直是在谋财害命,”柳梦生见附近没有什么危险便走了过去。 “什么谋财害命,就这样你还不同意让揖山兄给咱们在夏氏营地里安排住处呢,”江晓莺跟上来抱怨道,噎的柳梦生说不上话来。 “这房子怎么感觉不像是自己倒塌的?”柳青阳此时忽然说道。 “什么?”正在庆幸劫后余生的三人同时看向柳青阳。 柳青阳有点被三人的反应吓到,犹豫地重复道:“这个房子可能不是自己倒塌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柳梦生好奇道。 “旁边那间倒下的砖石和橼木是压在这间房子侧墙上的,但是从散落的砖石方向来看,这一间是从后墙向前倒塌的,”柳青阳指着地上的碎砖残瓦说道。 “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啊,”江晓莺恍然道。柳梦生也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实正如青阳所说,这仓库的后墙一侧没有什么砖石散落,整间房子是向前倾倒的。 “按道理,这仓库不可能是向前倒塌的啊,”王复说道。 “恐怕是被人推倒的吧,”柳青阳淡淡地说道。 “目前来看确实像是被推倒的,”柳梦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根据眼前的情况,这么解释最合理。 “该不会是让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吧,真的有人想谋财害命?”江晓莺说道。 “肯定是那个王延守,”王复气愤道,“我说刚才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一定是发现咱们没在仓库里,怕事情败露了,就逃走了。” “我就觉得那家伙不是个好人了,”江晓莺也没好气道。 “疑犯还不确定,人家不就是态度差了点,也不至于这么怀疑吧,”柳梦生叹气道。 结果被江晓莺瞪了一眼:“除了他谁还知道咱们晚上会睡在那个仓库?” “我觉得江姑娘说的对,这个王延守绝对脱不开关系,”王复道。 柳梦生也想明白了,这个王延守确实嫌疑最大,便说道:“总之大家提高警惕,现在不仅蛊雕作乱,又有歹人想趁火打劫。” “看来今晚上别想安生了,”江晓莺感慨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领着大家向着村口的开阔处靠近,一路上几人虽然高度警惕,但四下却始终静谧安宁,一点也没有邪祟正在胡作非为的迹象。 “奇怪啊,”江晓莺环顾四周皱着眉头道。 “怎么了?”柳梦生见状问道。 “按说,要是听到有邪祟来袭,村里人不应该出来避难吗?怎么没见到一个人?”江晓莺道,确实几人这一路上别说看见有村民避难了,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王老兄啊,会不会是有人谎报军情了?”柳梦生有点怀疑道,这个村落并不是很大,按说若是有蛊雕来袭,早就能听见响动了。 “不能,来村里报信的是宗内的弟子,消息不会有错的,”王复斩钉截铁道。 “那邪祟会不会是没有往村子里来?”江晓莺道。 “不往村子里来,还能去哪里?”柳梦生脱口而出,但马上就意识到这些邪祟还有另一个去处。 “矿场!”柳梦生和江晓莺看向对方同时说道。 “王老兄,揖山兄他们将营地驻扎在了哪里?”柳梦生问道。 “三师兄说营地就在矿场里,”王复回道。 “走,咱们去矿场,”柳梦生果断说道,夏语冰一听立刻惊讶地看了过来。 当然惊讶的不只是夏语冰,江晓莺踩了他一脚说道:“你疯啦!知道蛊雕在营地那边还去?” 柳梦生忍着疼咬着后牙道:“先往那边走,路上解释。” “喂!你想清楚,咱们现在还带着语冰妹妹和青阳,我这手还绑着呢,要是真的遇上蛊雕怎么办?”江晓莺连忙将弩机挂在腰上,一把拉住往回折的柳梦生。 “咱们继续呆在这里才更危险,”柳梦生拉着江晓莺就往回走,“王老兄,你知道营地怎么走吗?” “只知道大致方向,”王复跟上来回道。 “麻烦王老兄带路了,”柳梦生道,王复点了点头就走到前面去了。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晓莺不解地问道。 “这些蛊雕十分狡诈,你想想先前那些蛊雕与夏崇嶙他们在营地里交手的时候,不是有几头绕到村落里去偷袭了吗?”柳梦生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也会有蛊雕来偷袭?”江晓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很有可能,现在村子这里防守这么松懈,那些异兽要是不来那才奇怪,”柳梦生道。 “可是这个村里人怎么这么少?那些蛊雕真的会稀罕来吗?”江晓莺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去营地那里,即使真的遇上了蛊雕,也能有帮手,”柳梦生说道,心里想着如果现在几人撞上了成群的蛊雕,纵使有师姐在,恐怕也不能保证不会有闪失。 王复先是将一行人带到了酒楼附近,指着一座哨塔对柳梦生说道:“小兄弟,绕过那里往下走就是矿场了。” 往下?柳梦生心道看来矿场是个地势低洼的地方:“王老兄,你跟晓莺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先过去看一下。” “你去能行吗?还是我来吧,”江晓莺说完就窜了出去。柳梦生本来也想追过去,但是考虑到这边还有两个小姑娘在,便忍住了。 江晓莺轻巧地跑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迅速绕到那哨塔后面没了踪影。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也是胆子大,自己本来是想过去观望一下就好,结果这个江小鸟不会是直接跑去营地里了吧? 等了少时还未见江晓莺回来,柳梦生有点着急了,刚要跑去看看情况,就看见江晓莺闪身蹦了出来,向着这边快速招着手,示意柳梦生他们赶快过去。 “情况怎么样?”柳梦生靠了过来,往哨塔后面望去,那矿场果然处于低洼的地势里,一眼望去宛如在一个巨大的深坑内,只是这深坑是天然形成的,其中还长了不少树木,好似一片地下森林,从哨塔这里可以依稀望见营地里的火光。 江晓莺摇摇头道:“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好像营地里的情况并不乐观。” 柳梦生本来想着来到夏氏营地,有那么多修士在,多少能有个照应,但是如果夏氏弟子本身就自身难保的话,那么此去的风险不言而喻。 “小兄弟,江姑娘,我有点担心三师兄他们,”王复说着抽出了两支箭矢握在了手里。 “柳哥哥,我也担心三哥,”夏语冰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拉住了柳梦生的衣袖,投来了热切的眼神。 “语冰妹妹,营地那边现在十分危险,到了那里我们甚至有可能无暇顾及你的安危,”柳梦生蹲下来说道,“你真的要去吗?” “我知道,”夏语冰抿了抿嘴,点头说道,“我想一起去看看。” “还真的要去啊,”江晓莺不是很情愿道。 “如果夏氏弟子们抗不过这一遭,咱们迟早也会被那些蛊雕盯上,唇亡齿寒,倒不如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柳梦生道。 “好吧,你说的对,”江晓莺抬起手中机关弩道,“那本姑娘就陪你一程。”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柳青阳了,青阳本来年纪尚小,又不是夏氏的弟子,若是要求她一起去冒这个风险未免有些过分,柳梦生转身迟疑地看向师姐。 “青阳有我照顾,”柳含烟似是知道他的意思,轻声说道。 “姐姐,我们也一起去吧,”青阳眼神坚定地说道。 “青阳,”柳含烟宠溺地轻声唤道。 青阳微微扬起头骄傲地说道:“平定祟乱本就是玄门的担当,此身虽然修为尚浅,但好歹也是姑苏柳氏弟子,讨伐邪祟这种事自然不会推脱。” “好,但是有一点,你要始终在我师姐身边,不要离开,”柳梦生虽然不是很喜欢青阳的性格,但还是很欣赏她的勇气的。 “那是自然,姐姐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吧,”青阳撇过头去说道,听那意思好像是她在照顾柳含烟,而不是柳含烟照顾她一样。 “各位,咱们现在就去夏氏营地,万事小心。特别是语冰和青阳,尽量不要在那些邪祟面前暴露自己,”柳梦生左手摸向自己腰间,才发现之前捡的那把腰刀落在了仓库里,看来只能以木剑应战了。 众人顺着坡道迅速到达坑底,向着营地快速奔去。夏氏的营地驻扎在地下森林的边缘,还未到达营地就已经听到了爆炸的声响,混杂着蛊雕那如同婴啼的咆哮。 柳梦生将自己的气息尽可能地散了出去,然而返回来的气息却让他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不好!大家快藏起来!”柳梦生回头对大家道,众人纷纷躲到了附近的巨石后面。 “到底怎么回事?”江晓莺问道。 如果传回来的气息刚才没有错的话,这里的蛊雕数量太多了,甚至都无法从气息上判断具体有几头异兽了,二十头,三十头,还是四十头? 柳梦生强压心中不安说道:“这次来的蛊雕太多了,少说也有三十头。” “你确定?”江晓莺和王复惊愕地看着柳梦生。 “那三哥他们呢?”夏语冰担忧地问道。 柳梦生心里一沉,这种情况下,夏揖山他们的处境之凶险不言而喻,自己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夏语冰。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王复问道。 “王老兄先别着急,咱们几个现在过去简直就是羊入虎口,”江晓莺道。 “王老兄啊,你知道揖山兄到底带了多少人手来吗?”柳梦生问道。 “三师兄此次来的匆忙,说是只带了十余名内门弟子,就算加上驻守在矿场的弟子,恐怕也不足五十人,”王复道。 “我再去探探情况,”江晓莺说完就想起身。 “这次不能让你一人去,太危险了,”柳梦生一把按住她道。 “那你说怎么办?”江晓莺道。 “你跟我师姐在这里照看语冰和青阳,我跟王老兄去看看,”柳梦生道。 “怎么就换你两了?”江晓莺似乎有点不甘心道。 “你受伤未愈,行动不方便,老实在这里呆着,”柳梦生说道,“对了先前在临安城的烟火还有吗?” “倒是留了两个,你要干什么?”江晓莺道。 “先给我,”柳梦生催促道,江晓莺将机关弩放在地上,伸手从自己腰后的小匣子里摸出了两支烟花递了过来。 柳梦生拿过烟花,一脸严肃地对江晓莺说道:“听好,如果看见烟花升空,不管发生什么立刻带着家姐和两个小姑娘离开。” 说完,柳梦生就冲了出去,王复也一起跟了上来。两人迅速绕到一处营帐后面。转身时,柳梦生余光瞥见江晓莺伸着右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师姐抱着两个小姑娘似是在担忧地望向这边。 柳梦生根据气息传来的方向带着王复在营地里快速穿行,随着两人渐渐靠近,蛊雕的嘶吼愈发刺耳,偶尔还能听到夏氏弟子的喊声。 在王复即将跑出一个营帐的阴影时,柳梦生及时拉住了他。王复回头用不解的目光看来,柳梦生用木剑指了指地面,在营地里的火光映照下,一头蛊雕的影子正在王复前方晃动着。 王复当即明白了刚才自己有多危险,不由得浑身一抖。柳梦生用木剑挑开身旁的营帐,见帐里没有危险,就钻了进去。 营帐里侧的帐布上也映着两头蛊雕的影子,柳梦生轻手轻脚地靠过去蹲了下来,王复也跟了过来。 “王老兄,借你一支箭,”柳梦生指了指王复手里的箭矢,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地说道。 王复赶忙将自己手里的箭矢递了过来,柳梦生拿过来之后,先将散出去的气息收敛了几分,这样便能准确地感受到这帐布之后的那两头蛊雕的动向。 柳梦生仔细感受了片刻,便得知此时那两头蛊雕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别处,并不知道自己跟王复躲在这里,遂用箭簇在帐布上快速戳了两个孔,柳梦生和王复一人一个孔向外面望去。 只见果然有两头蛊雕立在这个营帐附近,穿过两头异兽之间,可以看到夏氏的弟子像是排了个阵型正在全力奋战,然而蛊雕的数量明显超过了营地里修士的数量。好在是夏氏弟子能够御使灵偃,可以弥补数量上的劣势,但还是被迫集中在营火一处做着殊死抗争。 柳梦生发现这些蛊雕虽然有着数量优势,却没有一拥而上参与厮杀,还有很多蛊雕守在战场外侧将整个战场围住,偶有伤重的蛊雕从中央退了下来,就会有别的蛊雕再跳进战场中去。 柳梦生不禁讶异,与先前在夏崇嶙的营地里时的情况不同,这些异兽并不是各自为战,而是居然能这么有组织地发起袭击,那些围在外面的蛊雕不仅可以保存体力,以便随时替换受伤撤下来的同类,还可以防止有修士逃走,看样子是打算就此将在场的夏氏弟子赶尽杀绝了。 有一头蛊雕仓皇地逃了出来,柳梦生看到击退这头异兽的修士正是夏揖山,只见他右手持剑左手挥舞着铁链,准备追击这一头逃跑的蛊雕,却被另一头蛊雕冲出来拦住,若不是有自己的灵偃掩护,夏揖山险些就被冲来的蛊雕咬到。 追击不成,夏揖山只得退了回去,一边将手中铁链抽向冲过来的蛊雕,一边指挥夏氏弟子重整阵型,同这些异兽相持不下。 阵中的夏氏弟子虽然没有陷入慌乱的混战,但明显可以看出来各自实力稂莠不齐,有少数几名弟子能与这些蛊雕互有攻防,抓住时机甚至还能打伤几头身形较小的异兽,但有的弟子尤其是那些没有灵偃配合的外门弟子,即使在同门的掩护下也只能勉强自保。 眼看战局愈渐胶着,柳梦生也替夏氏的诸位感到担心,此时却忽然发现帐布在抖动。柳梦生回过头来发现原来是王复见了这番情景有些按捺不住,不知是焦急还是紧张,扶住帐布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于是柳梦生扶住王复的肩膀,示意他退回营帐中央。 “小兄弟,现在怎么办?看三师兄他们那样子,不像是能撑下来的啊,”王复没走两步就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知是不是自己也有点紧张,柳梦生觉得王复这一句声音有点大,便立刻向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边看着映在帐布上的那两头蛊雕的影子,一边缓缓地拉着王复退回营帐的中央,生怕惊动了那两头异兽。 “王老兄先别着急,咱们就两个人现在冲出去也是杯水车薪,”柳梦生想了想说道,“这些蛊雕能够如此有组织地发起袭击,一定有一头首领存在。” “小兄弟意思是?”王复一看柳梦生像是有什么想法,便提起精神问道。 “擒贼先擒王,若是咱们能够找出这个首领,在暗处杀它个措手不及。不求能斩杀这首领,只要能扰乱它的指挥,到时候那些异兽一定会有所动摇,利用这个间隙或许能让揖山兄他们扭转局势,”柳梦生说道。 “就像是那时候在二师兄营地里一样?”王复一下子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这些莽撞如同野猪的家伙虽说喜欢像虎豹那样伏击,但现在倒像是一群狼,说不定还真有个首领存在。” “对,没错,”柳梦生见王复又开始类比自己的打猎经验了,便开口打断道。 “可是咱们怎么找这个首领啊?”王复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帐外一声长啸,依旧是犹如婴啼一般的刺耳,然而这一次柳梦生听来心里却是一阵狂喜,迅速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到帐布旁,再用箭簇划开了一道缝。透过缝隙望去,看见一头身形巨大的蛊雕正在巨石之上俯视着整个战场,那蛊雕不自然地抬着一只前爪时不时地向附近的同类吼着。柳梦生仔细看去,却见那蛊雕抬起的前爪肩胛上插着一物,映着营火闪闪反光,正是飘萍剑! 柳梦生心道真的是冤家路窄,这家伙既然自己带着同类找上来了,倒是省去众人去找它的功夫。 不过柳梦生也没有高兴太久,因为他发现这个异兽头领身边一直围着三四只身型较小的蛊雕,而且站在高处视野极好,这一次恐怕就没法像在夏崇嶙的营地里那般轻易地接近它了。 “小兄弟,站在石头上那头是不是就是头领?”王复见柳梦生一筹莫展的表情有点着急。 “看样子应该就是,但是它身边还有其他蛊雕在,想要直接对那头领出手有些困难,”柳梦生道。 “咱们不是有两个人吗?一个人吸引那几头的注意力,另一个人趁机偷袭不就好了,”王复焦急地说道。 “这个方法是可行,但是……”柳梦生犹豫道。 “还有什么但是?咱们要是再耗上一段时间,三师兄他们可能就坚持不住了,”王复焦急地说道,脚下已经不肯老实地站着了。 “王老兄不要冲动,”柳梦生正色道,“刚才的方法的确有可能偷袭到那首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怎么办?” 王复一愣,柳梦生接着说道:“无论是吸引那些异兽注意的人,还是偷袭头领的人,在得手之后,都要以一己之力面对数头蛊雕。那些蛊雕的厉害王老兄想必也是清楚的,到时候你我要如何全身而退?” “那怎么办?咱们又没有别的帮手了,”王复道。 “偷袭那头领自然是只有你我二人完成,关键是用什么方法偷袭,”柳梦生突然想到江晓莺给的烟花,于是计上心头,“王老兄你是猎户出身,有没有法子在这营地旁的森林里同时与几头蛊雕周旋一阵?” “如果只有两三头的话就有把握,至少不会被它们抓到,”王复想了一下说道。 “好,”柳梦生将那两支烟火交给王复说道,“王老兄你拿着烟火去到那林中之后,就将烟火升空,两只烟火放完就用弓矢牵制,我看准机会就去偷袭那头领。” “那小兄弟,我怎么把握放烟火的时机?”王复问道。 “一到森林就放出烟火便是,偷袭那头领的时机我自己把握,”柳梦生道,“若是有蛊雕追来,王老兄就躲进里森林里,等待支援,千万不要逞强。” “小兄弟,那你怎么办?”王复问道,“若真是能伤到了那头领,这些畜生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必担心,只要能引开头领周围的蛊雕片刻,我就能有脱身之法,”柳梦生其实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但若是时间拖得越久,夏揖山他们的胜算就越低,“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别行动。” “好,”王复干脆地回道。 两人出了营帐就分别行动了,为了能够尽早赶到那头领附近,柳梦生在营地里穿行时变得更为大胆起来,尽力敛息的同时,直接用缩地之法游走于营地里的阴影处。从周围传回来气息判断,柳梦生察觉到有几次自己的动作已经惊动到了附近的蛊雕,幸好是没有蛊雕因此追来。 眼看已经到了营地的边缘,柳梦生发现自己跟那蛊雕头领所处的巨石还有些距离,而且中途没有什么遮挡,若是这样直接冲过去肯定会被发现。然而已经来不及多想,森林那一边一道红色的火光已经飞向天空,柳梦生看了一眼在空中绽放的花朵,心里想着但愿江晓莺能够听话地带着师姐和两个小姑娘离开,遂提着木剑就向那异兽头领冲了过去。 第二道烟火升空的时候,更多蛊雕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柳梦生余光瞥见有几名夏氏弟子趁此机会击倒了两三头蛊雕。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柳梦生料想的那般顺利,头领身边的那四头体型较小的蛊雕并没有离开,柳梦生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此时转身折回营地里也还是会被发现。 此时有一片厚重的云朵飘来,遮住了月亮,柳梦生心想也许借着这月光暗淡的时候顺利接近那异兽头领,遂心里一横继续直奔那巨石冲去。烟火转瞬即逝,蛊雕们很快就警惕了起来,那头领环视战场很快就发现了快速逼近的威胁,就向身边的同类低吼两声。 那四头体型较小的蛊雕听到命令之后立刻转头向柳梦生冲来,这四头蛊雕中冲在最前面的三头大概有牛犊一般大,而最后的那头异兽足有一头熊的大小。柳梦生估算了一下来者的实力,感觉并不能同时敌过这四头异兽,就算是想要迂回绕过,以这些蛊雕的奔跑速度,恐怕最终也会陷入被围堵的困境。 明知是进退维谷,柳梦生也不愿停下脚步,只要设法先解决掉一两头,还是有希望的。柳梦生一念闪过,在即将同冲来的蛊雕相遇之前忽然转变方向,三头身型较小的异兽急忙转身追来,那头较大的蛊雕反应不及落在了后面。 柳梦生见异兽已经拉开了距离,遂运足气力于脚下,回身施展缩地之法,一剑削向冲在最前面的异兽后颈。随着一声沉闷的打击,那蛊雕应声倒地,柳梦生无暇确认这异兽是否毙命,另一头蛊雕已经迎面扑了上来,柳梦生见状赶紧一个前翻,从那异兽身下躲了过去。 然而柳梦生还未来得及起身,另一只蛊雕已然冲到眼前张嘴咬来。柳梦生一急横剑挥去,却被这异兽咬住剑身,仰头一甩。没料到这蛊雕力气极大,柳梦生竟然一下子被甩了起来。 柳梦生心里一惊,立刻催动气力,凌空转动身体,强行将木剑从那蛊雕口中抽出来的同时,借势回身一剑砍向它的侧颈。异兽当即惨叫一声,口吐血沫,一头栽到地上没了声息。 柳梦生落地还未站稳,就惊觉身后传来破空之声。来不及回头去看袭击者,柳梦生就立刻纵身向前扑去。随后听到自己身后一声拍击地面巨响,柳梦生感觉到有无数飞溅的石块打到自己的后背上,不禁心里一骇,这一击要是正中了恐怕他是非死即伤了。 柳梦生在地上翻了两翻,就迅速跳了起来,身后已然传来异兽迫近的声响。来不及多想,柳梦生迅速向一旁跳去,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头巨熊大小的蛊雕一跃而至,利爪一挥直接击碎了他身旁的一块岩石。 柳梦生急忙稳住身形,却不料之前躲过去的那头蛊雕已然冲了回来。心里暗暗叫苦,柳梦生强运气力再施缩地之术,纵身跃起,凌空回身一剑挥向冲来的异兽。 木剑砍中之时,柳梦生忽觉手上一阵酸痛,遂心里暗叫不好,这一剑砍得太浅了。这倒不是柳梦生没有运足气力,而是先前的那一剑虽然成功击毙了那头较小的蛊雕,但当时情况危急,柳梦生未能掌握好力道,结果用力过猛反而伤到了自己,不过当时情况危急无暇顾及,直到再次出剑才察觉自己右手前臂有微微酸痛,以致这一招未能达到击毙这异兽的效果。 那蛊雕中了一招觉得吃痛,恼怒地回身扑来,与此同时较大的那头蛊雕也一起攻来,两只异兽形成了夹击之势。柳梦生从与第一头蛊雕交锋开始,就一直未有喘息的余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落地时顿觉胸口因换气不足而引来一阵疼痛,遂单漆跪地用木剑支撑身体。然而柳梦生刚吸了一口气,就发现两头蛊雕已经一左一右杀到眼前。 自知已是躲闪不及,柳梦生正要感慨自己命不久矣时,忽然一道人影飞来一掌打在较大的蛊雕面门上,这一掌力道之大直接将那异兽一下子拍在了地上。另一头蛊雕显然是被吓到了,立刻减缓了脚步,但是由于方才奔跑的速度过快,哪里能一下子停住? 柳梦生见这蛊雕竟然直接在地上向自己滑了过来,便也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左脚踏地右手挑剑,自下而上一剑刺向这头蛊雕的咽喉,气息贯注,剑身完全没入。蛊雕仰面倒了下去,柳梦生费劲将木剑抽出,立刻回头看向巨石,然而那头领已经不在上面了。 柳梦生心中一急,将气息又散出去数丈,同时在那巨石附近寻找着那蛊雕头领的身影,如果不能牵制那头首领,那自己就白辛苦这一番了。 然而柳梦生环顾四周找了一通,不仅没有看见那头领的影子,而且还发现原先围在战场外侧的蛊雕现在也全部加入了厮杀,泰山夏氏弟子再难维持阵型陷入了混战之中。 柳梦生回头看向刚才为自己解围之人,那人此时正站在被自己击倒的蛊雕身上,好像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便也转身望了过来。 那片遮住月亮的云朵飘远,月光再次洒了下,照到那人身上。 柳梦生定睛看去,却见月色下那人身姿绰约,一袭红衣随风轻轻摇动,原来是夏揖山的灵偃。一人一灵偃相互对视,此情此景,柳梦生那一瞬间回想起见到师姐故人的那一幕。柳梦生注意到灵偃左肩微微下斜,连同左边的手臂毫无生气地垂着,显然是方才那一掌也伤及了自身。 少时,一声婴啼般的低吼打断了这次对望,柳梦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三头蛊雕正追着一人向这边跑来,那人挥着铁链击退试图扑向自己的蛊雕,飞速向这边跑来,正是夏揖山。 柳梦生看见后立马跑了过去,那灵偃也要移步赶过去,但动作略显僵硬,夏揖山见状口中默念了什么,那灵偃随即停住了动作。 柳梦生赶到后,与夏揖山配合转眼间就解决掉了两头,剩下一头蛊雕转头逃了回去。 “柳兄可有受伤?”夏揖山喘着粗气问道。 “揖山兄那边战况何如?”柳梦生焦急地望向混战处,夏揖山要是离开的话,谁来指挥夏氏的弟子啊? “那头最大的不见了之后,这些蛊雕就自乱了阵脚,又有不少逃走了,门下弟子尚能应付,”夏揖山喘着粗气道。 “揖山兄,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帮忙吧,”柳梦生见夏氏弟子那边并不像夏揖山说的那样乐观。 “等一下,柳兄在这里的话,那小妹呢?”夏揖山扶住柳梦生的肩膀问道。 “令妹由晓莺和我师姐照顾,在安全的地方,”柳梦生说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把握四位姑娘看见烟火之后有没有离开,但无论去到何处至少会比这里安全。 “嗯,多谢各位了,”夏揖山刚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脸色骤变,眼神慌张地看向柳梦生身后。 柳梦生一惊立马转身,却见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十余头蛊雕,迅速将他和夏揖山两人围了起来。 “这些家伙莫非刚才不是逃走,而是要伺机埋伏?”夏揖山咬着后牙道。 眼见这些蛊雕将两人退路封死,柳梦生心里知道免不了一场苦战了,然而自己的状态已不及先前,持剑的手臂伤势虽然不重,但已然影响发力了。现在又对上十余头异兽,柳梦生心里已经不求能斩杀几头蛊雕,但求能抽身而退了。 就在有几头蛊雕按捺不住扑上来之际,忽然四周阴风大作,一声不同于蛊雕嘶吼的婴啼幽幽传来,空洞而深邃。柳梦生当时听了一愣,与夏揖山对视起来,在场的蛊雕也慌张地看向四周。 那阴风好似将刚才飘过去的厚云又吹了回来,月光再次被遮了去。一头体型最小的蛊雕似是胆怯了转头欲走,却直接撞上一个白森森的牛头骨。 阿吽一爪子将那蛊雕按在了地上,异兽后肢蹬了两下就没了动静。随后几头蛊雕围了上去却也不敢攻击眼前这团黑雾状的鬼物,只是威胁一般地低吼着。 “你不是说小妹没有来这里吗?”夏揖山转来几乎是吼着质问柳梦生。 “揖山兄冷静,在下确实没有带令妹前来,”柳梦生看他那样子就差用剑指着自己了,就急忙解释道。 阿吽扭动着牛头骨,空洞的眼眶像是看了看周围的蛊雕,又望了望柳梦生和夏揖山两人,随即一声长啸后,发狂般地冲向了附近的蛊雕,同几头异兽扭打在了一团。 夏揖山见状连忙左手松开铁链,单手结印想要催动自己的灵偃,附近的蛊雕迅速围了上来。柳梦生哪里能容忍这些异兽得手,提起木剑将围上来的蛊雕一一击退,掩护夏揖山施法。 夏揖山单手结印念了几句,灵偃便开始迟缓而僵硬地动了起来。柳梦生刚庆幸自己不用再强撑着了,抬眼就发现那灵偃的身后站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灵偃也察觉到自己身后异样,然而来不及回头,就被一击正中后背飞了出去。夏揖山眼看着自己的灵偃摔到地上,微微一愣。恰恰是这片刻分神,被一头伺机很久的异兽发现了破绽,从身后冲来。夏揖山发现了迫近的威胁,当即向一旁跳去,然而还是无法全然避开,被那异兽撞到了身后的木棺。 柳梦生见夏揖山失了重心摔到在地,想要前去掩护,却被两头蛊雕拦住了去路。柳梦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也是自身难保,此时又奔来四五头蛊雕,早就将他围住,伺机发起袭击。 柳梦生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眼看撞倒夏揖山的蛊雕打算再次发起攻击,夏揖山翻身欲挡却发现自己的佩剑已然摔落远处。 正此危急之际,忽然一弦琴音传来,一时间附近的蛊雕连同阿吽都停住了动作。柳梦生寻声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柳含烟拂袖横琴,一袭白衣偏偏、一尘不染,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丽。柳梦生虽然不愿意见师姐来此危险之地,但心中却也因师姐的到场而安定了不少。 琴音只震慑了异兽片刻,那些蛊雕很快就重新有了动作,原本围攻夏揖山的蛊雕转而攻向了柳含烟。柳梦生恐师姐势危,急于突破围杀,但奈何势单力孤,不仅未能如愿脱离那五头蛊雕的包围,还失了方寸,不慎被一头异兽抓住间隙从背后偷袭而来。 待到察觉,为时晚矣,柳梦生来不及回锋相抗,眼看就要被那蛊雕咬中,倏然一娇小人影飘至,旋剑架住那异兽的鹰嘴,回身导势,竟然使得蛊雕冲劲偏转,引向别处。 柳梦生惊讶地看着娇小的柳青阳竟然只出了一剑就让那身形数倍于己的异兽转了方向,大有四两拨千斤之势。 “发什么呆!”柳青阳一副嫌弃的表情瞥了柳梦生一眼,“你们这些大人到底行不行?居然还需要本姑娘出手。” “嗯,哦,”柳梦生反应过来脱口问道,“那晓莺和语冰呢?” “一个行动不便,一个那么娇气,自然是留在暗处喽,”柳青阳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而情况并不容两人继续闲聊,异兽再次攻了过来,柳梦生与青阳不得不将心思再拉回战端之上,两人各自为战应对五头蛊雕的轮番攻击。 战端再起,有颇多令柳梦生意外的事情,一是没想到柳青阳居然有如此高超的剑术造诣,那些蛊雕在这小丫头面前不仅进犯不成,还频频为青阳剑锋所伤,但毕竟青阳身形娇小,力道不足,迟迟未能重伤要害。而另一边,面对数头蛊雕的夹击,柳含烟清风自若,一手横琴一手持剑,周旋于凶狠异兽之间,却也未落下风。然而夏揖山那边的形势并不容乐观,不仅失了佩剑,更没有机会施法御使灵偃,只能以手中铁链疲于应对。 柳梦生见迟迟不能突围,环顾一番那蛊雕头领又不见了身影,恐有变数发生,不得已只能同青阳说道:“我说小姑娘。” “叫谁小姑娘呢?本姑娘有名有姓的好嘛,”青阳有些不高兴道。 “那,青阳姑娘,”柳梦生立即改口道。 “谁允许你叫的这么亲昵了?不知礼数!”青阳娇叱道。 “柳姑娘,”柳梦生心里暗骂,要不是现在有求于这个骄横的小姑娘,自己至于这么低声下气的吗? “这还差不多,”柳青阳轻笑一声,一剑划伤冲过来的蛊雕后颈,“说吧,求本姑娘做什么?” 柳梦生强忍心中不快,心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丫头,咬着后牙强作语气恭敬地说道:“这样下去一时间难分胜负,不如咱们相互配合,我便有一计可以助你我突围。” “哦?说来听听,”青阳将信将疑道。 “待会儿你…不…柳姑娘就佯装逃跑,且战且退,引开这些家伙的主意,在下看准时机就出杀招,”柳梦生快速说道。 “哈?竟然让本姑娘做诱饵,”青阳怒气似有增了几分。 “不然你…呃…柳姑娘出手也行,我来做诱饵,”柳梦生无奈地说道。 柳青阳凝眉瞪了柳梦生一眼,遂回身一剑偏转另一头蛊雕的攻击,不是很情愿地说道:“那好吧,就听你的,本姑娘要去了啊,你好好跟上。” 柳梦生刚才还担心青阳会一赌气就选择后种方法,看来这小丫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青阳倒是果断,说走就走,那五头蛊雕显然没有料到,当即停住了。柳梦生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瞬身一剑削向其中一头异兽后颈,一阵酸痛感从右手前臂传来,但柳梦生早有准备,强忍疼痛将余劲贯彻。 青阳回首见柳梦生已然先取一头异兽,便故意停了停脚步,引得两头蛊雕追去。柳梦生见状不敢有迟疑,立刻施展缩地之法,追上去挥剑再取其中一头蛊雕侧颈,那异兽当即毙命。然而从剑身传回来的劲道又让柳梦生右臂的酸痛感加剧了几分,如此下去恐怕再斩一头蛊雕便是极限。 青阳自是不知柳梦生的情况,依旧佯装逃跑,对蛊雕的追击避而不战,那些蛊雕不知是自乱了阵脚还是被惹急了,全追着青阳去了,竟然没有一头纠缠柳梦生。 青阳很快就引着三头蛊雕转了回来,两人擦身相望,青阳的眼神中多了些别样的光芒。柳梦生看向迎面冲来的三头蛊雕,咬紧牙关一剑刺去,直取一头蛊雕咽喉,两者擦身,异兽倒地不起。然而这一剑果然到了极限,此招得手之时,柳梦生顿觉犹如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从右臂传来,当即木剑脱手,留在了那蛊雕的咽喉中。 柳梦生捂着右臂跑到异兽的尸体前,以右手尝试用力将木剑拔出,但稍一用劲右臂就立马抗议地疼起来,以至于右手无法加劲。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用左手将木剑拔出。 青阳似乎察觉到柳梦生的异样,便独自同两头异兽周旋起来。柳梦生自然不会放着青阳一人不管,左手持剑挥了两下,找了找手感就匆匆赶去。 “抱歉,让柳姑娘久等了,”还不适应左手持剑,柳梦生就学着青阳的方式将蛊雕的攻击偏转开来。 “想不到你居然左手也能用剑,”柳青阳半带讥笑半带好奇地说道。 “柳姑娘见笑了,”柳梦生一脸无奈地回道。 自从左手持剑后,柳梦生就常常嫌这木剑不够长,而且用挥剑的招式总觉得不自然。相比于正常剑法的精准轻巧,柳梦生觉得自己左手挥剑更倾向于大开大合的招式,便由着感觉出招了,但毕竟临阵换用左手,出招依旧不得要领。 青阳见迟迟不能战胜剩下的两头蛊雕,便着急地问道:“喂!你到底行不行了?就剩两只了,你加把劲呀!” “莫急,待我再适应一下,”柳梦生喘着气说道,也不知道是不习惯左手持剑的缘故,还是招式本身的问题,柳梦生觉得现在所用每一个招式都更加耗费气力。 “还等?”柳青阳语气焦急道,“再等,那边耍链子的大叔就要被吃了。” 一语点醒,柳梦生瞥眼看去,夏揖山已经不像先前那般仅用铁链就能同几头蛊雕周旋,现在完全变成狼狈躲窜了,确实情况危急。但柳梦生还未仔细看清形势,就忽觉周围气息有变,转头发现那蛊雕头领赫然出现在柳青阳身后。 青阳似是感到身后有变,回首一眼,惊得花容失色。异兽头领一声长啸,抬起前身,用未受伤的前肢一爪挥下。 柳梦生见青阳来不及闪躲,心急如焚,强运气力于脚下,胸中提起一口气,以缩地之术,纵身赶去。柳梦生擦身划过蛊雕的攻击,左手拉起青阳护在自己怀里,右手出剑架住异兽的巨爪。那一刻柳梦生感到异兽的利爪划破了自己的衣袍,随之身后一声青石开裂的巨响。 虽然避过了被直接击中,但还是被余劲波及到了,柳梦生顿感胸中气血翻涌,失去了控制身形的余力,只得翻身将青阳护在身上,自己以后背撞入一顶营帐中。落地时的冲击让柳梦生感到喉中一股腥甜涌出,遂将一道殷红吐出,若不是有帐布缓冲,恐怕已是重伤。 “喂!你没事吧?”柳青阳见状脸色微微泛白,焦急地问道。 “放心,死不了,”柳梦生忍着胸中撕裂般的疼痛回道,此举虽然受伤不轻,但心里依旧庆幸自己终是在那异兽头领一爪击中前,将青阳救了下来。 然而不容两人喘息,一头蛊雕已然冲了过来。 青阳见状神色一凛,起身右手横锋,将剑身架在左手前臂上,身体前倾,摆出了刺击的姿势。 “喂!你不要冲动啊,”柳梦生怕她冲动行事便欲起身,但刚一有动作就被浑身传来的痛感所阻碍。 青阳并没有理会柳梦生,全神贯注地看向冲过来的蛊雕,只见那异兽即将咬到她时,青阳侧身一闪,避过攻击,随即身体前倾用尽全力一剑刺出。这一剑正中蛊雕侧颈,剑身没入了一半,青阳知道自己没有气力将剑身及时拔出,就干脆松手,任由那蛊雕脖子上插着自己佩剑倒在一旁挣扎起来。 柳梦生趁此期间勉强站了起来,抬眼却见另一头蛊雕也冲了过来,顿时心叫不好,青阳还没有取回佩剑,自己也不能行动自如,事到如今该如何对付这一头? 青阳也发现了迫近的威胁,快速跑来搀住柳梦生。 “喂!小丫头,你快跑去我师姐那里,不要管我,”柳梦生忍着疼痛推开青阳,心想与其两人一同冒险直面异兽的攻击,倒不如让青阳先行脱险,以青阳的身法,就算没有佩剑,仅凭一头蛊雕也奈何不了她。就看这异兽是会去追逃离的青阳,还是先行针对行动不便的自己了。 “什么小丫头!虽然你这个人挺讨厌的,但本姑娘也不会扔下你不管,”青阳又倔强地搀了回来。 然而一个小姑娘扶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如何能跑得过那蛊雕。眼见异兽渐渐向二人逼近,倏然一声剑鸣传来,清风略过间,离钗已直取异兽咽喉。 柳梦生见那追来的蛊雕颓然倒地,而离钗却迟迟未回锋而去,柳梦生不禁担心师姐的安危,便焦急地对青阳道:“小丫头,快去看看我师姐的情况何如。” “别叫我小丫头,”青阳气道,“你先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罢,柳青阳就跑去将离钗抽出,接着就要去拾自己的佩剑。 柳梦生哪里愿意等,自己拖着身子脚步颠晃绕过营帐再次回到方才苦战的地方,才一眼就看见夏揖山被一头蛊雕撞飞,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得手的异兽转身意欲乘胜追击,而夏揖山已无力回天。 倏然一道白色身影飘至,柳含烟云袖一甩御使手中木剑,一招飞去击毙身旁伺机而动的一头异兽,遂翻手横琴转向夏揖山的方向。 柳含烟神情肃穆,似是在以气息查探乘胜追击的异兽,但柳梦生明显感觉到师姐的气息带了几分怒意,却是向那夏揖山而去的。 蛊雕已然奔至眼前,还未来得及起身的夏揖山自知已是回天乏术,愤恨地看向眼前的异兽。此时,柳含烟腰身回转,白袂挥出,一弦琴音骤起,身旁落在地上长剑微微一颤,随即呼啸而出,直指夏揖山而去。 柳梦生一惊,心道师姐莫非是太过心急,误判了夏揖山和蛊雕的位置,然而此刻已经来不及发声提醒。 长剑呼啸着飞去,夏揖山惊然转头间,利刃已从不到他咽喉一指处擦过,正中那蛊雕面门,这一剑威力之大,直接将这异兽击飞了出去。 夏揖山呆呆地看着飞出去的异兽,愣了良久才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肩膀上一样。 柳梦生环顾周围,发现那些伏击他们几人的蛊雕已经悉数被斩杀,不禁感慨还是师姐修为高深,要是当初拉着师姐来,而不是王复的话,会不会不仅能偷袭那头领,就连重创抑或斩杀也能办到?阿吽此时已不见了踪影,可能是夏语冰到了极限,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有没有勉强自己。 夏揖山木木地回头看向柳含烟,见对方背身向着自己,便施了一礼以谢方才的救命之恩,遂转身跑去查看自己灵偃的情况。 夏氏弟子那边还在与异兽混战,夏揖山显然还是担心自己同门的安危,抱着灵偃将自己佩剑从异兽的头颅上拔出收回腰间之后,就开始结印,准备催动灵偃赶回战场。 “都跟你说不要乱跑了!结果本姑娘就是取一下佩剑,你怎么就没影啦?!知不知道有多吓人啊!”柳青阳找到过来后就是一通数落。 “对不住啊,小丫头,”柳梦生舒了口气道。 “还叫小丫头!”青阳生气道。 “柳姑娘,柳姑娘,”柳梦生立刻改口道。 倏然柳含烟转身横琴,挥袖拨弦,琴音骤鸣,分金断玉,似震慑似警示。 夏揖山察觉异样,回头撞见那异兽头领不知何时已经冲到近前。蛊雕头领张嘴咬来,忽然夏揖山怀中灵偃睁开双眼,双手化掌一把将夏揖山推开。 夏揖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偃被那异兽头领拦腰咬中,心中一急左手挥动铁链向异兽抽打而去,却不料铁链直接缠住了它的脖子。 那蛊雕头领感到脖子上有异物缠上,就扭动身体,想要将异物甩下。夏揖山不知是来不及松手还是根本不愿意松手,竟然借着异兽扭动的力气,跳到了它身上。 蛊雕头领发觉有人跳到背上,扭动的更加剧烈起来,夏揖山怒目圆睁双手拉住铁链,用力一拽,缠在异兽脖子上的铁链当即收紧。 蛊雕头领被勒得气闷,开始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起来,沿途撞碎了不少巨石。夏揖山似是决心已定,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蛊雕头领愈加狂暴,又撞碎了一块巨石后,嘶吼一声调转势头,向着夏氏营地跑去。 柳梦生见那蛊雕头领冲着自己和青阳而来,心里暗自叫苦,一把揽着青阳向一旁扑去。那异兽头领直接撞倒了两人身旁的营帐,带着背上的夏揖山,绝尘而去。 柳梦生抬头观望的时候,那蛊雕头领已不见了踪影,夏揖山亦然,只听到远处传来声声长啸。 “子林,可有大碍?”柳含烟飘然而至,传来一阵莲花清香。 “没有大碍,”柳梦生闻着师姐身上传来的这淡雅香气,顿觉心情舒缓了下来,感觉就连身上的伤痛也好像减轻了不少。 但随即柳梦生就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揖山兄被带走了!” “子林可看清那异兽逃遁的方向,”柳含烟急切地问道。 “没,没有,”柳梦生茫然地望着四周,却早已不见了那蛊雕头领的踪迹。 “喂!你还要压着我多久啊?”青阳不满地抗议道,柳梦生这才想起来方才一时心急将这小丫头护在身下了。 “晓莺和语冰呢?她们俩怎么样?”柳梦生以木剑撑地,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自己受的伤没有预料中的严重。 柳青阳起身后,就跑到柳含烟身边挽住了她的衣袖。 “她们两人无恙,”柳含烟将青阳揽在怀里,侧脸转向地上掉落的铁链,神情复杂,“只是……” 第三十八回 问谷 “三哥呢?柳哥哥,我三哥呢?”夏语冰醒来后,就抓着柳梦生的袖子焦急地问道。 “语冰妹妹,你先不要起身,”柳梦生扶住夏语冰的肩膀,阻止她勉强自己从床上下来。据江晓莺说昨夜语冰在招来阿吽之后就一直气色不好,后来甚至还昏了过去。 “可是三哥他……”夏语冰虽是乖乖地躺下了,但不安的情绪难以掩饰。 “语冰妹妹不要心急,揖山兄的事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柳梦生实在是不忍告诉夏语冰昨夜的战况,夏揖山被那异兽头领带走之后,便再无音讯了,其余的异兽见头领遁走也纷纷逃走。侥幸撑过此劫的夏氏弟子也死伤过半,又失去了坐镇指挥的夏揖山,再无追击的余力。王复从森林中出来后,就按照柳梦生的吩咐同江晓莺一起去查看蛊雕头领的去向,目前还没有回来。 “柳哥哥,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三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可能心中有了不好的推测,夏语冰的眸中笼罩了一层阴霾。 柳梦生见小姑娘这般,觉得与其让她劳费心神胡乱猜测,不如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她。于是柳梦生就将夏揖山同那异兽头领缠斗的前后大致跟夏语冰讲了:“语冰妹妹先好好休息,等你**姐和王老兄的消息再做打算。” 夏语冰犹豫地点了点头,才看向周围,怯生生地问道:“柳哥哥这里是?” “哦,咱们现在是在夏氏的大营里,”柳梦生解释道,在蛊雕逃离之后,夏氏弟子便开始救治同门了。虽然看得出来夏氏弟子中大多数人都很忌惮夏语冰,但念在是柳梦生等人的舍命相助才让他们得以生还,便也邀请柳梦生一行人留在营中修养了。 说话间,江晓莺就掀开帐布跑了进来,夏语冰见进来的是江晓莺便硬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柳梦生见状立马扶她坐了起来。 “语冰妹妹呀,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江晓莺径直跑来,坐到床边就问道。 “有三哥的消息了吗?”夏语冰摇了摇头,急切地问道。 江晓莺看着夏语冰,眉头一蹙缓缓地说道:“王老兄是找到了那头领的踪迹,往那山谷里去了,其余的蛊雕也像是跟了进去。我们看那山谷十分幽深,没敢深入查探,所以就先回来了,这途中也没有看到山哥或者像是他身上的物品。” 柳梦生见夏语冰脸上神色依旧雨恨云愁的,便开口道:“语冰妹妹先好好休息,等体力恢复了,咱们再去寻揖山兄的踪迹。虽然现在没有揖山兄的讯息,但至少没有坏消息。” “对呀,语冰妹妹,目前虽然还未得知你三哥的具体情况,但是山哥还是有生还希望的,”江晓莺附和着说道。 “嗯,”夏语冰轻轻点了点头,应是明白了目前的情况,只是这番话又如何能让小姑娘安心 “语冰妹妹先好好休息,我去与师姐商议寻找揖山兄的事情,”柳梦生见夏语冰脸上的忧色未减半分便开口说道。 “真的嘛?”夏语冰听了露出了感激的眼神。 “小鸟,你先在这里照看一下语冰妹妹,我去找我师姐,”柳梦生嘱咐道。 “对呀,柳姐姐和青阳呢?怎么没看见她们?”江晓莺才发现两人未在账内。 “自然是去帮夏氏弟子医治伤者了,”柳梦生回道。 然而实际上柳含烟和青阳并不在泰山夏氏医治伤者的营帐内,柳梦生只得向身边一名包扎着眼睛、伤势较轻的夏氏弟子询问。 “是有一位目盲的姑娘带着一位年纪小小的姑娘来过,但是何师兄已经婉拒了两位姑娘的好意,而今不知两位去向何处了,”那位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回答道。 柳梦生谢过这名夏氏弟子后,就走出了营帐,正踌躇要去何处找寻师姐时,忽然听到了悠悠琴声响起。 循声而至,只见柳含烟正坐在一块巨石上缓缓抚琴,清风习习,一袭白衣缓缓飘动,仿若白莲迎风轻轻摇曳,柳梦生遥望此景仿佛鼻尖嗅到了一缕荷香。青阳趴在柳含烟身旁双手支着小脑袋,随着琴曲旋律慢慢摇晃着的,灵动的双眼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飘逸出尘的仙子,两只小脚不时欢快地扬起。 柳梦生敛去气息轻手轻脚地走上巨石,悄悄绕到柳含烟和青阳身后,想要看一看自己突然出现,师姐会有何种反应。 然而正当柳梦生离两人还有十步左右时,柳含烟便似是有所察觉侧过脸来轻轻问道:“梦生,有什么事吗?”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柳梦生不再继续收敛自己的气息,施了一礼唤道:“姐姐。” “哇!你什么时候跑到后面来的?鬼鬼祟祟的,想吓死谁呀?”青阳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责骂道,看得出来这个小丫头本打算好好训斥柳梦生一通的。但青阳却马上收住话锋,回头看了看柳含烟,连忙梳理了一下头发,就又依着柳含烟一侧坐了下来,“再有下次,绝不饶你!” “多谢柳姑娘宽宏大量,”柳梦生装作一本正经道。 “梦生此来是有何事吗?”柳含烟轻轻一笑道。 “无事就不能来找姐姐了吗?”柳梦生叹了口气道。 柳含烟似是对柳梦生的回答有些意外,微微侧脸但未完全转来,停了片刻轻轻一笑道:“也无不可,那梦生不如就这样坐来,听此身再弹一曲吧。” “恭敬不如从命,”柳梦生一听师姐要弹琴给自己听,自然是满心欢喜,走到师姐身边,在未被青阳占领的一侧坐了下来。 青阳似是有些嫌弃柳梦生坐的太近,皱着眉头瞪了他两眼,便没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柳含烟感到身边的两人已然坐安定了,便翻手拈指,轻挑一弦,琴声绵柔而悠长。柳梦生未料这一弦琴音似投石入湖,传入心间泛起阵阵涟漪,自出了桃花坞之后发生的种种恍然眼前,然而复杂的心绪却也因这一弦琴音渐渐平复。 琴声绵绵不绝,轻柔而婉转,柳梦生渐觉自身连同周遭气息悄悄流转,四下的草木似有所感应,焕发出别样的生气,就连环抱着的群峰翠峦也似有所呼应,引得清风习习而来。 琴曲正酣,柳梦生忽觉五感通明,百花摇曳,细叶婆娑,周围一切的细微响动,即使非是目力所及也皆变得了如指掌,先前因种种忧心与疑虑所生的胸中郁结,也因此渐渐化开,消弭无踪。 韵转低柔,弦停曲收,余音不绝。即使弦音已然停了良久,柳梦生依然觉得这一曲的琴声回荡于心中,为自己带来久违了的安宁。青阳也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曲之后的祥和,没有一人愿意出语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语冰现况何如了?”终是柳含烟先开了口,轻声问道。 “哦,”柳梦生恍然回神,“语冰妹妹还是在担心揖山兄会有不测,一直愁眉不展的。” “梦生可有所打算?”柳含烟似是有所察觉,便问道。 柳梦生见师姐也许已经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便将意欲进入山谷,帮助语冰去寻找夏揖山下落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山谷幽深异常,不知其间凶险,又是那些蛊雕的巢穴,咱们这么进去岂不是很危险?”青阳听了之后立马反对道。 柳梦生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去察看过了,遂开口道:“目前是不知那山谷里面的深浅,我们不会带你去的,小丫头瞎担心什么?” 青阳立马挽住柳含烟的手臂,噘着嘴高声道:“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也得看家姐意下何如,”柳梦生见师姐一直黛眉浅凝、沉默不语,似是有何种心事。 “这深谷中幽邃不明,不可贸然闯入,梦生可否先去打探一下消息再寻一些助力?”柳含烟沉思片刻道。 “那师姐就是答应喽,”柳梦生一听师姐这言语间是有了进谷一探的意思,便来了精神。 “语冰不可失了这位兄长,”柳含烟轻叹一声道。 “那我先替语冰妹妹谢谢姐姐了,”柳梦生跳起来向师姐施了一礼道,心里却略过一丝阴影,若是夏揖山这一次真有什么不测,语冰在泰山夏氏恐怕便再无容身之处,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梦生快去吧,”柳含烟掩唇一笑。 柳梦生又施一礼,暂且辞别两人。 下了巨石之后,柳梦生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先去夏氏营地中求助了,可是夏氏弟子中却没有一人愿意一同进入深谷。 “那可是你们的三师兄啊,你们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呢?”柳梦生压下心中火气,不解地问道。 “唉,虽然三师兄待我们不薄,但是……”先前那名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面有难色。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柳梦生着急道。 “这位兄台,你看看我们现在哪里还有余力去探那山谷的样子?”另一位夏氏弟子说道。 柳梦生看了看账内的泰山夏氏,每个人脸上都满是焦虑与疲惫之色,即便是负责照顾医治同门的弟子也非是全然无恙,可谓是人人染红,现又失了夏揖山坐镇亦是人人自危。不少弟子在病榻上修复着自己的灵偃,还有一些损毁的灵偃被放在了自己主人的床边,柳梦生放眼望去竟然没有发现一个完整的灵偃。想来也是难为这些弟子能在那些蛊雕的围攻之下,在此处坚守了多日,此时再要求他们去那深谷中涉险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这位兄台,很感谢你能这么担心我们的三师兄,但是兄台要是真的想去那深谷里一探究竟的话,在下必须要劝上一劝,”那名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说道。 “既然诸位已是竭力,那在下也不强求了,”柳梦生施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 那名弟子见状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急道:“兄台冷静!那个深谷里除了蛊雕以外,还有个妖道。” “妖道?”柳梦生闻言不由一怔,若是与蛊雕同穴而居,听起来的确不像是什么正派角色,没想到深谷中还有这等威胁。 “是啊,我们现在连那些蛊雕都应付不了,再加上那个妖道,就这么进去深谷里,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另一名弟子叹气道。 “那这妖道是什么来历?”柳梦生急忙问道。 一想到可能要对上这个人物,柳梦生便想多收集一些消息。 “我们入内门时日尚浅,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地,那妖道的具体来历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原来驻守在这里的师兄说道过,”扎着眼睛的弟子说道。 “是啊,这些日子师兄还经常那这妖道吓唬我们,”另一名弟子接着说道,“说那妖道能化石为玉,还能易动深谷中的山石将闯入的人们困在里面。” “而且还能唤来鳞虫,下蛊毒杀,”扎着眼睛的弟子补充道。 “对对对,邪毒至极,”另一名弟子道。 柳梦生见两人将这名妖道说的如此邪乎,不禁怀疑起来,这是不是这个夏氏的师兄久驻此处太无聊了?所以夸大了这么个故事来吓自己师弟玩的,看来要想了解真实情况,还是得找这位师兄求证,遂问道:“那两位仙友的这位师兄此时身在何处?” “师兄他……”两名弟子忽然语塞,从他们愈加暗淡的神色上,柳梦生大致猜出了这位夏氏弟子的遭遇。 “多谢两位仙友提点,在下就不多打搅两位休养了,”柳梦生起身施礼道。 “这位兄台,我们知道你担心我们三师兄的安危,也真的感谢兄台能在危难中出手相助,但是这一次,那山谷里真的去不得啊,”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再次嘱咐道。 柳梦生从夏氏营帐中退了出来,心情复杂,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之后,便明白两位夏氏弟子所说的话不无道理,就算那个妖道是个吓人的幌子,在没有援手的情况下,仅凭柳梦生一行人恐怕连那些蛊雕都应付不了。 思量间,见王复迎面而来:“小兄弟,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王老兄,我本是想进到那山谷里去寻揖山兄的下落,只是……”柳梦生有些犹疑道。 “只是什么?”王复问道。 “只是这一程十分凶险,”柳梦生心想入谷一事早晚要同王复商议,遂将方才听到的消息,与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他。 “这样啊,”王复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王老兄,当初我们找你来,只是为了帮语冰找回飘萍剑。但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实话,如今我也没有把握进到那山谷里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柳梦生正色地说道,“所以王老兄若是不想同行,我们也不会强求。” “小兄弟不要这么说,本来就是答应你们帮忙找四小姐的佩剑,现在佩剑还未寻到,我要是现在就退却了,岂不是失了信,到时候二师兄肯定也饶不了我的,”王复一听当即反对道。 “王老兄你也见识过昨夜的战况了,这一次入谷可是没有这营中的夏氏同门帮忙了,其间凶险只会更甚,”柳梦生有些讶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王复居然变得这么胆大了。 “咱们这次又不是去歼灭那些畜生,我也会一些藏匿的手段,咱们只要潜入谷中找到三师兄,再悄悄退出来不就好了,”王复语气认真地说道。 柳梦生一听,确实是这样,一行人没有必要非得和那些蛊雕纠缠,若是能避免战斗就将夏揖山带回便是最好的结果。想到这里,柳梦生对王复施了一礼道:“多谢王兄。” “还客气什么,”王复笑道,“我已经准备妥当了,咱们现在就潜进那山谷里吗?” “王兄莫急,在下还想先跟住在这里的村民打探一些消息。王兄先去找晓莺她们吧,”柳梦生道。 “好,”王复爽快地答道。 再次回到村子里,柳梦生发现村民中也少了不少人,一眼望去村子里只有寥寥几人茫然无措地坐在自家门口。柳梦生心里一沉,莫非昨夜蛊雕真的兵分两路,一路向着泰山夏氏的营地去了,另一路跑来偷袭村庄?但是仔细观察一番,柳梦生却没见到有房舍损毁,想来昨夜他们几人从王延守家里出来时,就没有看见几个村民,还是说这些村民另有避难的场所,只不过王延守没有告诉他们? 柳梦生心里正暗自照顾王延守祖上呢,就看见村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伯,您又来村口一坐啦,”柳梦生上前施了一礼。 “是小山吗?”刘伯转来看起来气色有些不佳,用略呆滞的目光仔细看了看柳梦生,然后说道,“原来不是小山啊,对不起啊,没想到除了小山之外还有人肯理我这个老头子。” “在下柳梦生,先前见过刘伯,”柳梦生又施一礼道。 “哈哈哈,这里很少有像你这孩子这么客气的人了,”刘伯笑道,说着腹中传来一阵声响,似是已饥肠辘辘多时。 “刘伯,这是?”柳梦生脱口问道。 “嗨,那些吃人的怪物总是来骚扰,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顾及我这个老头子?”刘伯叹了口气道,“也就是小山愿意费心思关心我这老骨头喽。唉,说到小山,柳娃娃你有看到小山吗?” “柳娃娃?”柳梦生正从自己怀里摸出所剩无几的馕饼,又从腰间卸下水囊,忽然听到刘伯口中唤道柳娃娃,不由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在称呼自己,“刘伯,在下这里还有些馕饼,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先吃一些吧。” 刘伯回头看了看递到眼前的馕饼和水囊,又看了看柳梦生,声音微颤:“这怎么可以?” “刘伯快吃一点吧,不要客气了,”柳梦生道。 “好好好,”刘伯眼中泪光闪过,双手颤抖地接过食物和水,吃了起来。 柳梦生看着刘伯咬了几口馕饼,又喝了些水,气色缓和了不少,想是之前确实饿得不轻,便缓缓问道:“刘伯,您在这个村子里住了有多久了?” “我呀,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刘伯笑着说道。 “那刘伯可对此地的那一处深谷有所了解吗?”柳梦生一听,心中暗喜,看来是找对人了。 “噢,那里呀,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啊,”刘伯又咬了一口馕饼笑着说道。 “好地方?”柳梦生有些不解,那山谷里不是有蛊雕盘踞还有个妖道藏身,怎么会是个好地方? “是啊,那时候我也是个玉匠,就常常去那里找上好的玉石,”刘伯满是怀念地回忆道,“这个山谷里真的是好地方,柳娃娃啊,你可知道那山谷里藏着一条庞大的玉脉,从那里随便敲下来一块玉材都是珍品。” “可是那山谷里有那么多蛊雕,这样去挖玉材多危险啊,”柳梦生道。 “蛊雕?”刘伯有些不解。 “就是刘伯口中的那些吃人的怪物,”柳梦生解释道。 “它们呐,”刘伯明白了过来,“它们是后来才被关在山谷里的。” “它们是怎么被关在里面的?”柳梦生一听,刘伯自小在这村中长大,果然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最开始那些吃人的怪物一直在这片山中游荡,这附近的村落常常遭到祸害。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神人,一夜之间就将这些怪物全都赶进这山谷中关了起来,”刘伯说道。 “难道是那个妖道?”柳梦生小声嘀咕道。 “什么妖道,那是仙人,”刘伯却听得分明,一字一顿道。 “不知刘伯为何称这位为仙人?”柳梦生问道。 “斩妖除魔,为民除害,那还不是仙人啊,”刘伯道。 “可是这位仙人把那些怪物关进山谷,岂不是断了村中的生计?”柳梦生问道。 “虽然失了山谷中的玉脉的确是个不小的损失,但是也换来了难得的平安,”刘伯说道,“不过我们也不是全然拿不到那山谷里的玉石。” “莫非有什么方法避过那些蛊雕?”柳梦生一听便来了精神。 “那倒不是,我们哪有这种能耐?”刘伯笑道,“是那位仙人,自从将那些怪物关进去之后,仙人就住在了里面,每个月会从山谷中出来,用上好玉石和村里人换米换酒什么的。” “这样啊,”柳梦生失望道。 “不仅如此,那位仙人治病救人的医术还很是特别,”刘伯道。 “医术无非施针煎药,能有什么特别的?”柳梦生道。 “柳娃娃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刘伯故作神秘道,“那位仙人救病扶伤从来不用施针,也不用让病人服药。” “那怎么治病呀?”柳梦生诧异道。 “这就是那位仙人的独到之处,”刘伯笑着说道,“每逢村中有人患有顽疾,那位仙人就像是有感应一般造访病人家里,赠他一枚玉石。最神奇的是,不管是什么恶疾顽症,只消将那玉石贴身放上几日就会痊愈。” “用玉石就能治病?那么厉害,”柳梦生心道这位仙友还真有些本事。 “那是,”刘伯脸上浮现几分得意的神色,但稍纵即逝。 “那这位仙者后来何如了?现在这些吃人的怪物跑了出来,他不管一管吗?”柳梦生问道。 刘伯叹气道:“可惜啊,也不知道那位仙者现在还在不在世上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柳梦生闻言一惊道。 刘伯摇摇头说道:“自从仙人定居山谷中没过多久,就来一大队道士,说是那位仙人触犯了什么禁忌,要除掉他,然后就一拥而上攻入了那谷中。” “触犯禁忌?”柳梦生喃喃道。 “什么触犯禁忌,我看分明是嫉妒仙者坐拥那条玉脉,”刘伯道。 “那后来呢?”柳梦生问。 “那些个道士不知谷中关着吃人的怪物,惨败而回,”刘伯道。 “不知道有那群蛊雕在,能不吃亏吗?那后来这帮道士放弃了吗?”柳梦生道。 “来了那么多人,整了那么大阵仗,他们哪里肯轻易放弃?”刘伯道,“只是后来不知道这些道士干了什么混账事,竟然让那些吃人的怪物跑了出来。” “蛊雕被放出来了?”柳梦生心里一惊。 “是啊,是被放出来了,那时候这村子也是被这些跑出来的怪物毁坏殆尽,”刘伯道。 “那些来的道士就没有阻止这些怪物吗?”柳梦生心道虽说是为了惩治犯忌的修士而来,但来的也都是玄门修士,不应该任由这些蛊雕肆意妄为。 “是有些个道士试着拦了,不过呐,大部分道士还是冲着山谷里的仙者发难而去,帮助村子的道士只有一小部分,那些怪物那么多,最后当然是没拦住,”刘伯叹气道。 “那这些蛊雕…嗯…怪物是怎么又被关进山谷里的?”柳梦生问道。 “这个啊,再后来呀,又来了更多的道士,连朝廷的军爷也来了,才将这些怪物又赶进了山谷里,”刘伯皱了皱眉说道,“哦,对了,记得小山也来了。” “夏揖山也来了?”柳梦生一愣,心中隐隐觉得如果夏揖山也参与其中的话,莫非刘伯口中的仙人也是那个什么玄门逆党?孽缘啊,真是孽缘,想不到跑到这个深山老林里还能撞得上。不过,夏揖山之前从未提及自己曾来过这里一事,或者说刻意避开了,也不知道夏揖山到底还向自己隐瞒了什么。 “是啊,小山也来了,每次我都是夜里看见他来到村子里,还经常和一个道士吵架,”刘伯道。 “他们两人都吵些什么?”柳梦生想到江小鸟曾经跟自己说过夏揖山曾经也是逆党之流只不过后来投诚了,所以那时候他是以什么立场参与这场讨伐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每次小山和那道士吵的时候动静都不大,听不清楚,只是从面色上来能看出来两人是在吵架,”刘伯道。 “那后来那仙人怎么样了?这些来的道士得手了吗?”柳梦生见也问不出夏揖山当时争吵的内容了,就转而询问这场讨伐的结果。 “说道这个,别看来讨伐的道士人多势众,仙人和他的朋友仅仅布了个阵法,都没有直接出手就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刘伯笑道。 “那仙人还有朋友?”柳梦生道。 “我也是听说过没有见过,传闻仙人的朋友是仙人一次出游之后带回来的,回来不久那些道士就杀到这里来了,之后这一带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刘伯道。 “那最后这件事是怎么平息的?”柳梦生问道。 “后来啊,听闻发生了什么变故惹怒了仙人,就在山谷中又布了什么阵法,让这些道士惨败而归,损失惨重,”刘伯道。 “不是之前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吗?”柳梦生道。 “这一次不同啊,”刘伯叹气道,“之前明明没有几个道士因为闯进那山谷里而受伤的,唯独这一次死伤惨重。” 柳梦生听闻神色一变,心道从避而不战到狠心布杀,也不知道这些玄门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惹得那名修士有这般转变? “这件事我记得尤为清楚,”刘伯继续说道,“那一日突然天降大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而从那山谷中流出来的溪水全是那些道士的鲜血啊,这些血水也是流了十余天才渐渐变浅。” “这么惨烈?”柳梦生感慨。 “是啊,那些道士从山谷里退回来的时候是人人衣上染红啊,”刘伯说道,“我记得那天小山连夜两进两出,好像是背了谁的尸身出来。后来呐,听说是他父亲,唉,可怜啊,小山也是个可怜人啊。” “居然是这样,那后来呢?”柳梦生没想到泰山夏氏的前宗主居然是命丧于此,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后来已经跟你说过啦,就是另一群道士带着官府的人来了,费劲力气将那些怪物赶回了山谷里,”刘伯道。 “那个仙人后来怎么样了?”柳梦生追问道。 “这个嘛,”刘伯摸了摸下巴说道,“那位仙人后来就隐居在山谷里了,此后再也没有出来过,也不知道现在何如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出来换吃的喝的,也不知道仙人撑得住撑不住。” “毕竟是仙人,即使不吃不喝也不会有大事的,”柳梦生说道,刘伯听了点了点,好像能接受这个说法。 虽然柳梦生料到能听到的线索也就是这样了,但是还是觉得光是知道这些过去的往事尘烟对如今一行人进入谷中没有多大借鉴意义。 “哦,对了,”刘伯忽然想起了什么,“听后来的道士说过,那位仙人布下阵法就为了阻隔尘世,将里面一处福地占为己有,还为这山谷取了个名字。” “叫什么?”柳梦生问。 刘伯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绝音谷。” 第三十九回 空谷(一) “你说什么?绝音谷?!!!”江晓莺听了柳梦生带回来的消息后,惊得跳了起来。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柳梦生皱着眉头,捂着差点被江晓莺叫聋了的耳朵。 “这里是绝音谷?!!!”江晓莺依然一副震惊表情说道。 “谢谢你又一次提醒我这是哪里啊,能不能先坐下来好好说话?”柳梦生揉了揉被震疼的耳朵,皱着眉看着江晓莺。 “亏你这呆瓜跟那玄门逆党长的如此相像,居然不知道绝音谷的事?”江晓莺激动道。 “谁告诉你长得像就得知道了?我要是长得像观音菩萨,还得会普度众生啦?”柳梦生立马反驳道,“再说你不是也是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吗?” “我这是因为第一次来,”江晓莺高声道。 “那我这也是第一次来啊,”柳梦生也提高声音道。 “先不说那个了,”江晓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后压低声音道,“你不会真的打算进这绝音谷里去找夏揖山吧?” “你是什么意思?”柳梦生隐约感到江晓莺似乎有了退意。 “还能什么意思?”江晓莺皱了皱眉头道,“你想想,光是那些蛊雕就已经把泰山夏氏杀得落花流水了,就凭咱们几人进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咱们只是去找揖山兄,又不是要铲除这些蛊雕,”柳梦生道。 “这些蛊雕在山谷里呆了多少年了,咱们进去又不熟悉地形,岂不是羊入虎口?”江晓莺摆了摆手道。 “可是,咱们不是已经答应语冰妹妹了嘛?”柳梦生道。 “答应是答应了,”江晓莺叹气道,“可是,这已经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不如趁现在远离此地,保命脱身。” “可是……”柳梦生仍不想这么放弃。 “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此时却有人忽然发话了。 柳梦生和江晓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柳青阳,小丫头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的身后。 “你们都说完了没?”青阳见两人都不出声,遂不耐烦地问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未料到青阳会有这一出,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青阳也不想多跟她两废话,三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柳梦生才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刚才都听到了?” “说话那么大声,想不听见都难,”青阳一脸嫌弃地看着两人,眉心一蹙说道,“所以你们现在是不想进这山谷里了吗?” “进!一定要进去找到揖山兄,”柳梦生斩钉截铁道。 “说得轻巧,如今那山谷里有大群蛊雕盘踞,又有两道不明杀阵在,谈何容易?”江晓莺插着腰不屑地说道。 “也没有那么绝望,听刘伯的意思,藏有杀机的阵法应该只有一道,”柳梦生道。 “有差吗?刘伯既没见识过山谷里的法阵,也没说那法阵如何藏杀,咱们现在进到那山谷里不还是举步维艰?”江晓莺没好气道。 “看来不到那山谷里一探,是不知道里面情况了,”柳梦生道。 “这不废话,”江晓莺白了他一眼。 “要是咱们进去了,你们可有办法退回来吗?”柳青阳插嘴道。 此话又问的柳梦生和江晓莺面面相觑,山谷里面情况确实不明,现在任谁都没有把握这一程会平安无恙。 “此事还是需要大家一起商议,”柳梦生思考了片刻,还是觉得此事需要大家一同决定。 待柳梦生将如今的处境讲明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众人本以为要应付的只是蛊雕,而今凭空多出了两道阵法,其中一道还暗藏不明杀机,刘伯所述那场损失惨重的讨伐便是前车之鉴。 心中急切的夏语冰怯生生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青阳,又转来期盼地看向柳梦生,王复也似有什么话想说但不敢开口。 “事到如今,在此多虑并无益处,”终是柳含烟最先开口,虽然声音依旧轻柔,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只怕语冰兄长生还的希望会更加渺茫。” “家姐说的对,我们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柳梦生见师姐赞成,心中来了底气。 “是啊,时间拖的越久,三师兄就越危险,这里的同门不能没有三师兄坐镇,”王复也坐不住了。 确实如此,若是那蛊雕头领卷土重来,失去夏揖山指挥的夏氏弟子很可能撑不住下一次来袭。 “唉,那好吧,既然柳姐姐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去找找山哥,”江晓莺见此便叹了口气,勉强同意了。 “谢谢…大家…”夏语冰见众人已决定去寻自己的哥哥,不由轻缓地舒了口气。 “可是如今前路凶险难料,又不能指望驻守此处的夏氏弟子派来援手。单凭咱们几人要应付那些蛊雕就已经是难事了,更别提那两道阵法了,”柳梦生依旧忧虑那道杀阵。 “不如先对已知的危机做好应对,虽不能万全,但至少并非全然无策,”柳含烟轻声道,“晓莺可对这绝音谷有所了解?” “嗯,了解称不上,只是听到过一些传闻,”江晓莺摸着自己脸颊望着天,似是在记忆中寻找着线索。 “哦?说来听听,”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还真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一些。 “传闻当年的玄门逆党有九人,也不知用了何种法术,竟然易动了天地间的灵脉,在世间凭空添设了九处灵力充沛的福地,其中一处就是这个绝音谷,”江晓莺望着天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这个福地还能自己开辟?”柳梦生惊讶道,这意思就等于说,这个暗藏杀机的绝音谷居然还是个对修行大有裨益的好地方了? “那不是重点,”江晓莺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传闻九年前的那一场讨伐,这里就是一处主要战场。” “听刘伯说当时有不少从那谷中撤出来的修士,应该也会有那阵法的传闻流传出来吧?”柳梦生余光看到师姐的左手似是轻微颤动了一下,但仔细看去时柳含烟已用右手搭在了左手上面。 “嗯,有是有,”江晓莺看了看夏语冰和青阳,脸色有些为难,“就是听起来太过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太过诡异?柳梦生心里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便问道:“先说来听听。” 江晓莺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当年从那法阵中撤出来的修士身心都受了极大的创伤,几乎无人能清楚地描述在山谷里遭遇的事情。而且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这些修士不是因为气力衰竭而死,就是失了心智入了疯癫,各路玄门至今也不知这法阵的全貌,因此很多修士都将此处视为禁忌之地。” “不会吧,”柳梦生十分诧异,没想到这阵法的威力这么厉害,当初闯入阵中的修士居然无一人能全身而退。 “只听闻这法阵会扰乱闯入者的五感,对阵内真正的危险失去警惕,当初闯入阵内的修士竟然无一人察觉法阵是以何种杀招相迫,”江晓莺接着说道,“而且传说这法阵还会影响闯入者的心神,好多修士在慌乱中出手之后,却发现自己一剑刺中的实际上是自己的同门,更有甚者干脆拔剑自刎了。” “居然这么邪乎,”柳梦生听来渐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虽然知道这一趟不会轻松,但未料会有这般凶险。但凡有所修行练武之人都十分清楚,阵中交锋无论是视觉听觉,甚至连嗅觉都十分重要,感觉的差池往往会成为致命的弱点,因此所有的修士和武家都会注重将自己五感锻炼得更为敏锐。然而这阵法不仅能干扰五感、乱人心神,其中杀机还隐而未现,原本用来自保的本领却成了阻碍,更是不知危险从何处而来。不难想象当初闯入阵中的修士会有多么慌乱与恐惧,不仅要提防未知的危险,随意出手还会误伤自己熟识的同门,试问谁能在此阵中安然自若? “目前只知道这么多了,但就算是知道了也无从防范,”江晓莺插着腰叹气道。 “绝音谷里的这位到底是何方高士啊?”柳梦生问道。 “当然是那玄门逆党之一了,”江晓莺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个人还有个什么雅号之类的,叫作绝音谷石主,点水断玉苏拭珩。” “绝音谷石主,”柳梦生默默念着,心想石主这个称法莫非是想说自己是山石之主吗?想起夏氏弟子所言,如若此人真的能够易动山石,这个称号倒也十分恰当。 “总之啊,不亲自进去山谷里看一看,是没法知道具体的情况了,”江晓莺说道。 “只能这样了,咱们尽快打点好,今天就进谷找揖山兄,”柳梦生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犹豫,明知道前路凶险异常,该不该带着众人进到这绝音谷里? “早就准备好了,”江晓莺得意道,王复也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柳梦生环顾四周好像就自己还没有收拾好行囊,为了掩饰这件事情,就装作一脸认真说道:“语冰妹妹再稍事休息一下,恢复一些体力,咱们就出发。” “哼,一猜你就没收拾好,”江晓莺半嘲笑地轻哼一声,就将一个包裹扔了过来。 柳梦生打开包裹见里面已经备好了干粮和一些药品,看来是江晓莺已然提前帮自己准备好了,柳梦生木木地望向她。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出发?”江晓莺说道。 柳梦生见自己的师姐领着两位小姑娘先一步出了营帐,便拉住江晓莺小声道:“喂,我说,你这翅膀都受伤了,要是不想冒险,就留在这里,我跟语冰妹妹讲一讲便是。” “要你管?”江晓莺瞪了他一眼,不服输地说道,“反正留在这里也无差,再说语冰妹妹都不怕,本姑娘有什么可怕的?” 第三十九回 空谷(二) 虽然出发时日高天晴、万里无云,但谷中依旧水汽氤氲,不时还有雾气飘出。刚一进入谷中,柳梦生就将自己的气息散了出去,提高警惕以防万一。察觉到师姐也已将气息散了出来,柳梦生便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 一行人在山谷中穿行了良久,见周围草盛花香、生机盎然,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时间长了,柳梦生渐觉自己实在是提不起戒备之心,便对旁边神情紧张的江晓莺说道:“喂,小鸟小鸟,你说咱们真的走对山谷了吗?别是那个绝音谷是在隔壁啊。” “哪里会错?你看不见地上那些蛊雕跑过的痕迹吗?”江晓莺瞥了他一眼,指着地上说道,“而且你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柳梦生仔细感受了一番周遭的气息,并没有从中发现一丝不妥。 此时王复转来说道:“小兄弟,江姑娘,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山谷里太安静了?” 柳梦生一惊,遂停下仔细聆听山谷中的响动,发现四周除了微风吹过枝叶婆娑的声响以外,竟然没有一声猿啸鸟啼。 “真的哎,怎么连鸟叫声都没有?”江晓莺奇怪道,随即背过手去,像是在腰后的小匣子里摸索着什么。 柳梦生仔细感受周围传来的气息,其间并没有任何鸟兽活动的迹象,看来这个山谷中这么安静并不是谷中之人听不到声响,而是周围真的连只鸟都没有。 柳梦生舒了一口气,庆幸几人还未进到什么阵法里,回头就见江晓莺将一物放在手里,便好奇地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小巧的鸟笼。 江晓莺右手拇指轻轻地扣动了一个小扳手,鸟笼的门随之打开,小胖子此时在里面睡得正香。 “小胖子,小胖子,”江晓莺摇了摇笼子,小黄莺抖了抖翅膀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但显然还没有睡醒。 “你这时候把这只小胖鸟拿出来干什么?”柳梦生凑过来问道。 “都关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让它出来活动活动了,”江晓莺一边说着一边又摇了摇笼子。这一次摇动的有些剧烈,小胖子一个跟头栽了出来,小黄莺这下是彻底醒了过来,在江晓莺的手掌上左蹦右跳的,好像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把这只笨鸟放出来有什么用吗?”柳梦生一脸无奈地问道。 “笨是笨了点,但还是有用处的,”江晓莺叹气道,说罢向上轻轻扬了扬手,小胖子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然后抖了抖身子一拍翅膀,长鸣一声飞向天空。 柳梦生见她居然不为自己养的笨鸟辩解,便好奇地问道:“这小胖鸟能帮咱们探路?” “那不能,”江晓莺望着天上飞来飞去的小胖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能帮咱们侦查附近有没有什么危险?”柳梦生接着问道。 “也不能,”江晓莺说道。 柳梦生皱了皱眉头,绞尽脑汁想了想这只鸟还有可能用作何用,说道:“那咱们走散了的时候……” “别想了,那也不能,”柳梦生话还没问完,江晓莺就明确地回答道。 “那咱们饿了的时候,能把它烤来吃了吗?”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只笨鸟要它何用? “不能!”江晓莺一眼瞪了过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小胖子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江晓莺就拿出了哨子吹了一声,然后把手掌伸了出去。小胖子闻声看向自己的主人,然后一头飞了下来。 小黄莺临到眼前都不见有减速的样子,直接一下子撞进江晓莺的手掌里了。柳梦生见了深深地为这只笨鸟感到担忧:“这只小笨鸟每次都这样降落的吗?” “也就是我叫它的时候会这样,”江晓莺说道,“看来附近确实没有其他的飞鸟了。” “你怎么知道的?”柳梦生问道。 “如果有的话,小胖子就会去找它们玩了,”江晓莺道。 “原来…你放它出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事啊,”柳梦生一脸无奈,心道哪里还用这么费劲?自己刚才就已经从四周的气息中察觉出来了。 江晓莺这回没有把小胖子塞回鸟笼里,而是让它跳到自己的肩膀上,小胖子找好位置之后就蹲了下去。 “你不把这只小笨鸟收起来啦?”柳梦生问道。 “人家叫小胖子,也不能让它老呆在笼子里了,要是再长胖了就塞不进去了,”江晓莺理所当然地说道,“再说,鸟类的感觉比咱们敏感,小胖子虽然不能去侦察前方有无危险,但至少能提醒咱们危险是不是已经来了。” “但愿它能有这个能力,”柳梦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道这绝音谷中的阵法就是针对五感的,感官越是敏锐在这里就越危险,若是这只小笨鸟的感觉能有用,这附近就不会没有其他的飞鸟了。 继续深入山谷中,一路上除了发现两头已经气绝了的蛊雕以外,并没有遇到任何异样。在绕过一处隘口之后,一座宏伟的石林出现在众人眼前,其间石峰林立,宛如严阵以待的士兵,顿显庄严肃穆之感。 江晓莺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膀上睡懒觉的小胖子,就打算迈步而入。柳梦生见状立刻拦住了她:“喂,江小鸟你忘啦?不是说过这谷里的那个人会易动山石的吗?” “那又如何?”江晓莺不以为然道。 “难道你不觉得这处石林正适合施展此法吗?”柳梦生说道。 “那不然怎么办?要不咱们现在折回去?”江晓莺不耐烦道。 “小兄弟,江姑娘,看样子那些蛊雕已经闯了进去,”王复蹲下来仔细看着地上的沙石。 “王老兄你确定?”柳梦生道。 “小兄弟啊,这还能有假,你看看这地上的痕迹,”王复指着地上异兽留下的痕迹说道,“那些蛊雕确实已经进去了。” “看吧,现在还犹豫什么,赶紧走吧,”江晓莺说完拉着柳梦生就往石林里去了。 “这……”然而柳梦生总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入石林中,身边石峰甚是高耸,遮挡了照进山谷的阳光,令石林中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警惕前行了良久却依然未遇险情,江晓莺终于耐不住了说道:“想来,苏拭珩这人还挺会打算盘的。” “打什么算盘?”柳梦生不解。 “你想想啊,将这些个蛊雕关进山谷里,不仅得了制退邪祟的好名声,还能借此独占玉脉,如此便能一举两得,岂不是打的一手好盘算?”江晓莺说道。 “不能这么说吧,人家好歹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柳梦生反驳道,“再说人家也没有借着这里玉脉发迹,大发横财啊。”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那他占着这山谷想做什么啊?”江晓莺一撇嘴,似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有了解?”柳梦生回道。 “不为求财,那八成是为了修行了!你想想他不是号称点水断玉的吗?想必是习得的功法与玉石有关,这个苏拭珩一定是看中了这里的玉脉可以提升自己的修为,不然之后怎么能仅凭一己之力就杀退了各路玄门?”江晓莺手舞足蹈地说的起兴,要不是左手还被绑着,柳梦生一度怀疑她真能飞起来。 柳梦生见她连机关弩都收了回去,真不知道是该夸她淡定自若呢,还是该佩服她心大:“说到这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江晓莺饶有兴趣地问道。 “之前那个叫杜若的小子不是也嚷嚷着要进这谷里去找他师父吗?莫非他师父就是这个苏拭珩?”柳梦生摸着自己下巴回忆着,当初在黄硕那里挑选玉材的时候,杜若就往每一块玉材上倒了些水,莫非这就是那点水断玉之说的由来? “对啊,要说能住在这绝音谷里的人只有他了,”江晓莺恍然道,“早知道就把杜若那小子抓过来带路了,兴许他能有什么法子避过这里的阵法呢。” “这么说来,自从昨天晚上就没有见到过杜若了,你说他会不会已经进到这绝音谷里来了?”柳梦生道。自蛊雕来袭后,确实为看见那小子的身影,柳梦生情愿相信杜若是偷偷溜到这谷里来了,而不是被那些异兽叼走了。 “不是没有可能耶,没准我们还能遇上呢,”江晓莺想当然道。 “也许吧,不过咱们还是快些找到揖山兄为重,”柳梦生对于能否凑巧遇上杜若倒是不大在意,不过对于这个传闻中的绝音谷石主倒是有几分兴趣。夏氏弟子口中的妖道,刘伯口中的仙人,还有杜若所说的师父,众说纷纭,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柳梦生开始好奇这个苏拭珩实际上会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那是自然,”江晓莺说着蹦蹦跳跳地向前面跑去。 “哎,你小心点,别跑那么快,”柳梦生回头见师姐她们在后面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就扬声提醒江晓莺道。 “刚才不是还说要快些的嘛,”江晓莺撇下一句继续往前跑去。 柳梦生逮住江晓莺之后,一行人又在石林中穿行了一阵,其间并没有遇到蛊雕,或者任何诡异的事情,很快众人就看到了石林的尽头。 “这就结束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江晓莺说完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 柳梦生也紧随其后走出了石林,但出来之后柳梦生看着周围的景色总觉得有点眼熟:“这里是不是……” “江姑娘,小兄弟,这里怎么有点眼熟啊?”王复也有点迟疑地问道,“有点像……” “这里不就是咱们进去时的地方嘛,”柳青阳一语道破。 “还真的是啊,”江晓莺惊讶地看着四周。 “咱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折回来的?”王复望着石林不敢相信道。 “都叫你不要乱跑了,现在又把自己绕回来了吧,”柳梦生没好气道。 “可咱们明明是往前去的呀,”江晓莺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转头看向面前的石峰,“不对,是这个石林有古怪,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江晓莺就往石林里跑了去。 “喂!都说了不要一个人乱跑,怎么就不听话呢?!”柳梦生岂能让江小鸟一人进去,万一让她遇上了蛊雕岂不是十分危险,便回头对其他人说道,“姐姐先带着两个小姑娘在此处稍候,我跟去看一下。王老兄也留在这里吧!” 柳梦生快步跟上江晓莺,见她一边向前跑去,一边不断翻手瞄准身边的草木上飞出一物。柳梦生定睛看去那物原来是系着红缨的飞镖,心道原来这个江小鸟还会使用暗器。 两人快速在石林中穿行,很快便来到了尽头处,不过柳梦生根本没抱有什么希望,因为他已经探查到前方师姐和语冰几人的气息了。 “果然还是回来了,”江晓莺好像也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 “江姑娘,你们回来啦。这回有什么发现吗?”王复走来问道。 “这个石林果然有古怪,”江晓莺说道。 “咱能别说这种显而易见的话了嘛?这石林要是没古怪,咱们怎么会又回到这里来了?”柳梦生无奈道。 “不过这一次倒是可以确定,咱们在里面的确没有折返走过回头路,”江晓莺说道。 “所以这一趟只是为了证明咱们是在这里面兜了个圈子才回到原地的喽?”柳梦生恍然,原来刚才江晓莺沿路留下的飞镖是用来做下标记的,以便看清自己是否走了回头路。 “奇门遁甲,”柳含烟忽然轻声道。 “这就是传闻中的奇门遁甲之术?没想到真的存在啊,”王复惊讶道。 “可是姐姐,奇门遁甲不是用来排兵布阵或是占卜凶吉的吗?”柳青阳拉了拉柳含烟的衣袖问道。 “若是以这些石峰为兵,以这石林为阵,要是施展奇门遁甲术也不是不可能,”江晓莺摸着侧脸说道,“不过,要说它是奇门遁甲术却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柳梦生问。 “刚才也说过了,这个奇门遁甲术本来是用作战事的,布下阵法意在将敌人身陷于阵中,易入不易出。可是你看这石林里的阵法却让咱们这么容易地走了出来,根本没有把人困在里面的意思,”江晓莺说道。 柳梦生心想这难道就是传闻中能影响五感的阵法?但是自己进入石林里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有异样的气息流动,也没有法术存在的痕迹,如看来倒真有可能是那奇门遁甲术。只是这易出不易入的特点,让柳梦生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那些蛊雕为什么没有被困在里面绕来绕去的?” 此话一出,引来一阵沉默,柳梦生看了看一筹莫展的众人,叹气道:“若是不知道怎么破解此阵,咱们还怎么去救揖山兄啊?” 思索良久,江晓莺忽然开口道:“我想可能是数量的原因。” “数量?”柳梦生随口问道。 “传闻奇门遁甲术并非是借由法术施展,而是借由星位节气变化,乃至五行八卦之理成阵,”江晓莺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阵中的石峰排布十分微妙,恐怕可以影响闯入者对方向的判断,看似一直向前,实际上已经一点一点地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那这到底跟你说的数量有什么关系?”柳梦生看江小鸟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便赶紧出言打断。 “着什么急,这不马上就说到了嘛,”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这些石峰是通过排布造成的细微偏差让人迷失方向的,但是如果有千军万马齐头并进同时闯入,这种细微差别根本起不了作用。那些蛊雕之所以没有被这个石林困住,应该也是因为数量众多才没有受到影响。”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道理,”柳梦生说道,“可你刚才不是说这个奇门遁甲术就是用在两军交锋的吗?怎么现在又说对千军万马没有用了呢?” “那是两军作战的时候,组成阵法的是军士,不是这些站着不动的石头,自然可以听从指挥任意变换阵法,达到困陷敌军的效果,”江晓莺白了一眼柳梦生,便又感叹道,“不过真的没想到,这个自然形成的石林居然能摆出了奇门遁甲术的阵势。” “那咱们现在如何破解这个阵法?”柳梦生心道这些摆出奇门遁甲术的石峰怎么可能是自己凑巧长出来的?看来绝音谷石主能易动山石之说所言非虚。 “是啊,江姑娘。咱们现在只有六个人,上哪里借来千军万马让这个什么奇门遁甲失效啊?”王复也问道。 “让我想想啊,”江晓莺眉头一蹙,应是暂无良策,陷入了苦思。 柳梦生见江晓莺恐怕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方法穿过这石林,就缓缓来到柳含烟身边,小声问道:“师姐可有良策?” 柳含烟眉头浅凝,轻轻摇了摇头。夏语冰见众人被这道奇门遁甲术难住了,显得有些焦虑:“柳哥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柳梦生蹲下来安慰她道:“语冰妹妹不要着急,你**姐鬼点子多,这座石林难不住咱们的,大不了将这些拦路的石峰一个个地拆了,看它还怎么施展那奇门遁甲术?” “哼,”柳青阳轻笑一声,“且不说你能不能一剑拆了这石峰,单就要推平这座石林就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这段时间里但愿咱们要找的人能坚持住。” “青阳,”柳含烟轻声唤道,青阳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样子,可一听到柳含烟唤她便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虽然青阳这一席话对语冰来讲无异于火上浇油,但也十分冷静说出了正确的判断,想要推平这座石林无异于痴人说梦。柳含烟将青阳揽在身侧,转来扶住夏语冰的肩膀轻声说道:“以你兄长的修为,若想从困境脱身也绝非空想。” “嗯,”夏语冰缓缓地点了点头,但眼中忧色未减。 柳梦生知道语冰此时内心的焦灼,但又不知如何出语安慰,此时言语已经无法抚平这个小姑娘心中的忧虑了,只盼有人能尽快想出穿越这石林的方法。 “也许有一法可以一试,”江晓莺有些犹豫道。 “快说说,是什么办法?”柳梦生一听便来了精神。 “咱们只有六个人,要是走近这石林中必然会受到奇门遁甲的影响,但是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在这些峰上面为咱们指路的话,或许就能穿过去了,”江晓莺道。 “你是说可以参照这石林上方的事物辨别方向?”柳梦生大致理解了江晓莺的意思。 “对,就是这样,”江晓莺缓缓地说道。 “之前是有听说在大漠里行走的人可以通过星位来辨别方向的,但是现在大白天的,哪里来的星星?除非有人能飞……”柳梦生指着天空说着,忽然脑中一念闪过,思绪豁然开朗,遂转而指向江晓莺的肩膀,“小笨鸟!” “是小胖子!”江晓莺瞪了他一眼。 “可是这只小笨鸟是能飞上去,但是它知道应该往哪里飞吗?”柳梦生立马发现了问题所在。 “是小胖子,”江晓莺又纠正道,“我倒是有办法能让小胖子一直向一个方向飞去,只是咱们在这石林里怎么可能能跟上它的速度,到时候必然要把胖子再叫回来,如此来回也难免会有偏差。” “真的假的?”柳梦生心道怪不得江小鸟不似以往那般得意洋洋,原来是自己也没有把握,随即脑中灵光一现,“这个简单,你在这只小笨鸟脚上栓根线,这样不就能让它在天上一直飞了嘛,就当是放飞筝了。不对,这只小笨鸟还能指个方向,那就勉强把它算作司南吧。” “是小胖子啦,”江晓莺无力地坚持着,然后立刻踩了柳梦生一脚,“嘿,你倒是真舍得,合着在天上一直飞着,累的不是你是吧。” “那不知道江二小姐有什么妙计啊?”柳梦生心想你能别老踩我嘛? “嗯……”江晓莺一副不想承认的表情,扭头看向睡在自己肩膀的小黄莺,“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也只能委屈小笨鸟了,不对,是小胖子。” “那就劳烦江二小姐让小笨鸟做好准备吧,我去叫大家准备出发,”柳梦生说完扭头就向柳含烟走去。 “是小胖子,”身后的江晓莺无力地抗议道。 在简短地说明之后,青阳似乎对柳梦生和江晓莺想出来的方法有些不满,轻笑一声道:“所以你们的方法就是欺负一只小鸟喽?” “这……”柳梦生心里清楚这个方法是挺欺负小胖子的,所以自知理亏就没敢回嘴。 “青阳,”柳含烟又一次轻声唤道,青阳便又不再言语了。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早穿过这石林为好,”柳梦生松了口气,心里十分感谢师姐能让这个嘴上不饶人的小丫头安静了下来。 虽然知道有法可行,但夏语冰依旧愁眉不展,柳梦生知道她只是看起来平静,然而心中那份担心夏揖山安危的焦急已经让语冰周身的气息变得十分紊乱了。 “放心吧,揖山兄一定能化险为夷的,”柳梦生摸了摸夏语冰的脑袋。 夏语冰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柳梦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拉着她往江晓莺那边去了。 此时江晓莺已经将红绳系在了小胖子的右脚上了,小黄莺不知道这根红绳的作用,以为是在玩,不时好奇地抬起右脚看来看去。 “怎么样了?可以出发了吗?”柳梦生问道。 “倒是准备好了,但是这法子真的行吗?”江晓莺把小胖子又放到肩上,从腰上的一个小袋子里捏出来几粒谷子喂给它。 “总得试试看看嘛,不然你还有别的法子吗?”柳梦生道。 “那好吧,但是要是不成功的话,可别怪我啊,”江晓莺说道。 “放心,就算不成功,我也不会把这只小笨鸟烤了的,”柳梦生道。 “你敢!”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就从袖子里拿出那只小哨子短促地连吹了三下,小胖子闻声立刻转过来抬起脑袋看向自己的主人。 江晓莺一边与小胖子对视一边吹着哨子,长音和短音交替,似是某种信号。柳梦生听着这哨音倒是与鸟鸣有几分相似,但是心里还是不大相信这只小笨鸟能听懂江晓莺的意思。哨音结束后,江晓莺立刻抬手指向石林的方向,小胖子随即长鸣一声向着那个方向飞了出去。 “没想到你还真的会鸟语啊,”柳梦生没想到这只小笨鸟居然真的听话地飞了出去,不禁有些惊讶。 “还发什么愣?赶紧跟上啊!”江晓莺一个箭步就追了上去。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柳梦生感觉刚才江晓莺像是随便指了个方向,心里便隐隐有些怀疑。 “这不是只有一个方向嘛,不是这边还能是哪边?”江晓莺头也不回地说道。 江晓莺准备的红线将将能够让小胖子飞离石林,不过一行人在石林中穿梭,不仅需要绕过挡路的石峰,还要时刻注意不能让红线缠到石峰上长出的草木,十分消耗精力。江晓莺不知是何为,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柳梦生一边拉着夏语冰尽力跟上江晓莺,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师姐和青阳她们有没有被落下。 “喂!江小鸟,咱能稍微慢一点吗?”柳梦生察觉夏语冰的呼吸愈渐急促,应该已是觉得累了却在勉强支撑。 “我担心小胖子拴着绳子,这么飞久了会累,要是它坚持不住,咱们就前功尽弃了,”江晓莺的目光在小胖子和前方的路之间来回游移,根本没有功夫看向别处。 然而跑了一段路之后,夏语冰的面色渐渐泛白,呼吸已经失去了规律。柳梦生见她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担心她会坚持不住,然而前面的江晓莺丝毫没有减速的架势。柳梦生干脆心里一横,侧头说道:“语冰妹妹,对不住了!” “呀!”夏语冰还没反应过来,柳梦生就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柳……柳哥哥!”夏语冰一下子涨红了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别担心,你好好休息一下,”柳梦生道。 “喂!语冰妹妹怎么了?”江晓莺听到了动静就高声问道,目光依然不敢偏移前方。 “没事!安心领你的路!”柳梦生觉得自己有点岔气,就快速回道。 “喂!你这呆瓜可要照看好语冰妹妹啊!”江晓莺不大放心地说道。 柳梦生没有回答,现在抱着夏语冰能跟上前面江晓莺的步伐就已经有些勉强了,实在是没有余力说话了。不过虽然柳梦生抱着夏语冰觉着有些负担,但还是感觉怀里的小姑娘比想象中的要轻上很多,不由得心疼起来。 又绕过了两座石峰之后,江晓莺突然刹住了脚步,柳梦生没反应过来,差点抱着夏语冰撞到她。 “喂!你突然停下来干什么?”柳梦生没好气道。 “前面…前面…”江晓莺支吾着。 “前面怎么了?”柳梦生调整了一下姿势,感觉手臂已经有一些酸胀感了。 “前面有人!”江晓莺转回头来,一脸惊恐的表情,嘴里说的是有人,表情却跟见鬼了似的。 第三十九回 空谷(三) “在哪里?是揖山兄吗?”柳梦生听到江晓莺说有人心里却是一喜,要是现在就找到夏揖山的话,就不用在深入绝音谷了。 “柳哥哥,快放我下来,”夏语冰自然也无法平静了。 “不…不就…在那里嘛,”江晓莺右手牵着红绳不敢有大动作,就用眼神示意着。 柳梦生顺着方向望去,确实似有一人躲在石峰之后,夏语冰当即就想跑过去,柳梦生见状一把拉住了她:“语冰妹妹,谨慎为妙。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 “喂!你…你小心点…啊,”江晓莺不大放心地说道,“那个人感觉有点不大对劲。” “放心吧,”柳梦生抽出木剑就向着那座石峰缓缓走去。 那人将身子掩在石峰之后,只露出了一只手臂,柳梦生在接近的过程中,发现此人丝毫没有动作,传来的气息也十分微弱。 不会真的撞上鬼了吧?柳梦生不禁望了望天上,然而由于石峰遮挡并没有直接看见太阳,柳梦生忽然又觉得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遇到过。 柳梦生特意保持了距离缓缓地绕到石峰后面,只见那人正面对着石峰垂着头,红衣黑发,一头长发散落盖住了容颜,活脱脱地一副女鬼的模样。 女人?柳梦生再次抬头确认了一下现在是白天,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握着木剑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水,心想如果可能的话,真的是宁愿跟那蛊雕头领痛快地厮杀一番,也不愿意遇上眼前不知是人是鬼的这位。 随着距离的拉近,柳梦生却忽然觉得此人的衣着甚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走到了那女人身后,柳梦生一边佩服自己的勇气,一边将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女子依旧没有反应。 柳梦生发觉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此时却忽然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位不就是夏揖山的灵偃吗?柳梦生赶紧将女子转了过来,轻轻地将散落的头发拨开,一副熟悉的面容露了出来,果然是夏揖山的灵偃。 “还真以为白天见鬼了,”柳梦生见状悬着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可就在此时灵偃突然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臂,力道之大直接让柳梦生的右手脱力,手中木剑滑落。 “这位姐姐!不是,揖山兄!是我啊!我是柳梦生啊!”柳梦生疼的叫了出来。 然而灵偃并没有理会柳梦生,反倒是一发力将他甩了出去。柳梦生重重地撞到了一座石峰之后又仰面摔到了地上,顿觉嘴里生出了一股腥甜。 柳梦生一边咳嗽着一边心里暗骂:大姐,咱两这是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翻脸不认人就算了,下手还这么重。 柳梦生忍着疼痛翻过身,抬眼却看见那灵偃低着头,长发再次遮住了脸,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前,向自己走了过来。见这灵偃大有不拆了自己不罢手的架势,柳梦生不敢有所松懈,咬着牙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梦生扶着旁边的石峰扫视了一下周遭,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极为不利的地势,身后的两座石峰并在一起将他的退路封死,一旁还有块巨石拦着,可谓是三面环石,而那唯一的出路已然有那灵偃拦路了。 灵偃已然逼近,刚被重重摔了一下的柳梦生还没有彻底缓过来,自知不可能从灵偃身边逃出。然而方才又失了木剑,柳梦生现在两手空空没有凭借,要是跟这灵偃单以拳脚相搏,无异于自寻死路。 灵偃一步一步地走来,虽然步伐缓慢但却压迫感十足,柳梦生不由得又往身后的石峰上贴了贴,心道绝对不能让这家伙再逮到,自己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再那么摔一次了。 只是这进不得又打不得,柳梦生转头看了看石峰,心道看来只能爬上去躲一躲了。眼看那灵偃再走几步就能抓到自己了,柳梦生来不及多想,看准一棵从石壁上长出来的小松树,就纵身一跃两手抱住树干,一瞬间背部的疼痛传来,疼得柳梦生差点将手松开,咬牙坚持了一会儿总算是吊了上去。 然而这棵松树可能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身上会挂着一个人,当即就开始向地面弯去。柳梦生感觉自己双脚几乎又快到地面了,心中起急将身一荡借势一起,将两腿也环住了那株小松树。 这下小松树弯的更加委屈了,柳梦生挂在树上,眼看灵偃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下面,而自己抱住的这棵小松树还在继续向下弯曲,树根附近不时还有土石松落,树干也发出了不小的抗议声,大有随时会折断的可能,或是干脆整株松树直接从石峰上脱落下来。 眼看着自己离那灵偃的头顶越来越近,柳梦生心里默念:小松树啊,你可要撑住啊,待我躲过这一遭一定回来给你浇水。 显然光是浇水还不能打动这株小松树,柳梦生感觉自己还在缓缓下降,尤其是上身,现在柳梦生的头终于成功超越了后背,成为了最低点。 随着灵偃低垂的脑袋离自己的脸愈来愈近,柳梦生连呼吸都尽量保持轻微,生怕那灵偃会借此发现自己。而那灵偃却好像是没有发现柳梦生一般地停了下来,再次变得毫无生气地立在那里。 柳梦生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小松树再次发出似要折断的声响,随即树干连同柳梦生的身子又往下降了几分。这下好了,柳梦生的脸已经正对那灵偃的脑袋了,此时只要那灵偃抬起头来,两位就能面对面交流眼神了。 柳梦生心中大惊,赶紧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住眼前的灵偃,生怕漏看了她的一举一动。所幸是那灵偃没有丝毫动作,如同一副普通的人偶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柳梦生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对策,自己憋着气坚持不了太久,而且自己抱着的这株小松树也快到了极限,这灵偃要是站在这里一直不动,那他早晚会憋不住气或者从松树上掉下去。 然而过了良久柳梦生依旧没有想出对策,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思考的精力,小松树还在缓缓下垂,而他从刚才就一直没敢喘气,现在憋得自己胸口直疼,连视线都快被泪水模糊了。 就在柳梦生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见那灵偃身后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柳哥哥!”是夏语冰的声音。 糟了!柳梦生心中暗道不好,然而那灵偃已经有了动作,转身直奔小姑娘而去。 柳梦生生怕那灵偃会伤到夏语冰,心里一急乱了方寸,而此时憋气也到了极限。柳梦生顿觉眼前一暗,手中失劲便松开了那株小松树,摔到了地上。 柳梦生被摔得眼冒金星,然而此时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这一阵眩晕感了,凭借着感觉勉强站了起来,结果是头晕得更厉害了,险些左脚拌右脚一个踉跄又摔到地上。 柳梦生缓了缓,好不容易咬牙强忍下这阵不适,视线渐渐清楚,就听到一阵不明的声响向自己而来,抬眼一看居然是一个人影正向自己飞了过来。 柳梦生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被砸了个正着,结果这起身还没站稳就又躺到了地上。柳梦生心里那叫一个苦啊,心想莫非今天他跟大地特别有缘? 本来刚才就闭气憋了好长时间,摔到地上爬起来后新鲜空气都没来得及吸上两口,就又被重重地砸到了地上,经过这一番折腾柳梦生觉得自己胸口都快憋炸了,现在更是连都呼吸困难了。 柳梦生一边喘着气一边咳嗽着,眼里的泪水都快涌出来了。舒缓了一下后,柳梦生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瞬间觉得手感不对,睁眼一看自己怀里的正是夏揖山的灵偃! 柳梦生大惊,一把推开灵偃,连忙从地上跳起来仓皇后退,谁知还没退开几步就撞上了一个人。 回头一看,江晓莺正仿若看傻子一般地看着他说道:“你从刚才开始是在表演猴戏嘛?” “不是,那个谁,”柳梦生指着地上的灵偃,不知从何辩解。反观那灵偃倒像是个受害者一样,衣冠不整、头发散乱,一副委屈的模样横在地上。 “三哥在哪里?快告诉我三哥在哪里?你动一动呀,动一动呀,”夏语冰跑去一下子跪到地上,几乎是趴在灵偃的身上,拉着她的衣襟摇着不住地问道。 柳梦生担心那灵偃再有动作,便迅速站起身来,想去将夏语冰拉开,但是却被江晓莺拦住了。 “那灵偃,”柳梦生有些着急,那灵偃的力道自己是体验过的,若是夏语冰被她抓到,即使没被甩出去,恐怕骨头也会被捏断。 “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动静,应该是暂时动不起来了吧,”江晓莺悠悠地说道。 夏语冰此时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嘴里不住地念着:“三哥…你在哪里啊…三哥……” 柳含烟缓缓来到语冰身边,低身半跪轻轻扶着她的后背。夏语冰转来抱住柳含烟喃喃道:“柳姐姐……” 柳含烟未有言语,只是将这个满眼泪花的小姑娘拥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 柳梦生望着眼前此景,不知为何就觉得心安了下来,遂开始调息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柳梦生催动气息在自己体内流转了一番,虽然刚才一番折腾摔得不轻,还好受的都是些皮肉伤,没有损及筋骨。 “喏,你的木剑,”柳青阳脸瞥向别处,左手将柳梦生的木剑伸了过来。 “谢谢啊,小丫…不…柳姑娘,”柳梦生连忙接过木剑道。 “见你刚才那般窘迫,还以为是受伤了。看你现在这样子,想是没事了,”柳青阳悠悠地说道,遂将自己的佩剑收回腰间。 柳梦生心里琢磨,这个小丫头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多谢柳姑娘关心,”柳梦生回道,青阳冷哼一声就转去柳含烟身边了。 “没想到你这呆瓜也会怕那个小丫头,”江晓莺见青阳走远后,便凑过来说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哪有功夫跟她较劲?”柳梦生回道,“对了,这灵偃是怎么向我飞过来的?” “哦,这个啊,”江晓莺随即解释了一番,原来是青阳方才见那灵偃冲来,就出手将其击飞的,不料却砸中了柳梦生。 “难怪,”柳梦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是被飞来的灵偃砸中了,估计这个小丫头才懒得来理会自己。 “行了,既然没事就别耽误工夫了,”江晓莺悠悠道。 “小鸟小鸟,这夏氏的灵偃可能会不受控制自行动起来吗?”柳梦生赶紧问道。 “自然不会,夏氏的灵偃必须由法术驱动的,一旦法术发动,除非施术者主动停止或是殒命,否则灵偃是不会停下来,”江晓莺笃定地说道,语气显得轻松了不少,“这灵偃方才还能够动起来,就说明揖山老兄还活着,咱们还有希望救他出来。” 有希望吗?柳梦生虽然得知夏揖山还活着是个好消息,但灵偃不在身边,夏揖山现在的处境无异于雪上加霜。看着夏语冰哭得这般伤心,柳梦生不禁感慨或许有时候希望也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可是,现在那灵偃怎么就不动了?”柳梦生还是担忧那灵偃会突然出手伤人。 “传闻夏氏的这种秘术是需要施术者同自己的灵偃保持足够近的距离才行,看刚才灵偃的动作十分迟钝,应该是夏揖山离这里太远了吧,”江晓莺说道。 “是这样吗?”柳梦生忽然想到一件事,“小鸟小鸟,你不是说过夏揖山先前也是那个玄门逆党吗?” “是啊,怎么了?”江晓莺道。 “那你说如果这个绝音谷石主要是遇上了揖山兄,会不会救他?”柳梦生问道。 “救他?你是在做梦呢吗?”江晓莺差点笑出来,“那个苏拭珩要是撞见了夏揖山,不一剑杀了他就不错了。当年要不是夏揖山倒戈,那些逆党根本不会落败,更别提后来各自天涯散落、生死不知了。” “这么说来,咱们还得赶在那绝音谷石主之前,先找到揖山兄了,”柳梦生倒是认同这一点,感觉如今两人若是相遇,估计是不会念及往日情分了,必定会刀剑相向,“那揖山兄那会儿有什么雅号不?” “当然有,”江晓莺想了一下说道,“好像是叫嵩里山墓主,沉骨生花王效石。” “墓主?墓碑的墓?”柳梦生好奇地脱口问道。 “对,没错,”江晓莺回道。 柳梦生心里不禁诧异夏揖山为什么给自己起了个这么晦气名号?想起他平时就背着个大木棺,柳梦生不禁感慨夏揖山这个人真的是想法清奇。那个苏拭珩好歹也是山石之主,他怎么就想当个墓棺之主了呢?难道夏揖山和夏语冰一样,也是命格异数需要起个不祥的名字镇一镇? 王效石?虽然很在意夏揖山的名号,但一想到自己和师姐而今用的也是化名,柳梦生就不由问道:“揖山兄怎么用的是化名?” “当然了,明知要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谁还会用本名?”江晓莺理所当然道。 “那这帮玄门逆党究竟想要干什么?居然不惜与各个玄门世家为敌,”柳梦生不禁好奇问道。 “这个嘛……玄门各家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个定论,”江晓莺道。 “这种事情直接问揖山兄不就行了,怎么还没有个定论了?”柳梦生奇怪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要不你找个机会问问山哥?”江晓莺说道。 “那也得先找到揖山兄才行啊,”柳梦生脑中灵光闪过,想着不如趁这话题问一问自己的事,“哎,对了,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位有什么名号吗?” “先不说这个了,”然而江晓莺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抬头看了去,“不好了不好了,小胖子好像快飞不动了。” “啊!不会吧,”柳梦生也抬头望去,小胖子此时疲惫地扑扇着翅膀在空中左右摇晃、浮游不定,不像之前那般保持在一个高度上飞行。 “别愣着了!快去叫大家准备动身!”江晓莺催促道。 柳梦生自然也不敢耽搁,要是小胖子飞不动了,那一行人恐怕又会被这石林困住。 好在是夏语冰此时的心情也已平复了很多,在柳含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姐姐,晓莺的小笨鸟似是快支撑不住了,此地不宜久留,”柳梦生简短地解释道。 众人当即明白了此刻的急迫。 “语冰,我们早些离开这里吧,”柳含烟轻声对夏语冰说道。 “嗯,好,”夏语冰不舍地望向地上的灵偃。 “梦生,”柳含烟轻轻唤道。 柳梦生明白师姐的意思,上前抄起灵偃负在背上。 “柳哥哥这是?”夏语冰有些惊讶。 “你三哥的灵偃总不能就这样丢在这里吧,若是找到揖山兄,这幅灵偃也能成为咱们脱困的助力,”柳梦生自信地回道,“语冰妹妹放心吧,这点重量对你柳哥哥来讲不算什么的。” “柳哥哥……”夏语冰眼中满怀着感激,又有些许泪花涌出。 柳梦生负着灵偃,勉强抽出右手抚了抚小姑娘的头,道:“咱们快去找你三哥吧。” “嗯,”夏语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快走吧,”柳含烟轻声说道,遂一手牵起夏语冰的手,一手将青阳拉了过来。 “小兄弟,需要帮忙吗?”王复跑过来问道。 “不用了,王老兄先和晓莺去前面引路吧,”柳梦生背起灵偃说道。 “好,”王复应道。 于是众人就在江晓莺的带领下,重新在这石林中快速穿行起来,这一次,柳梦生背着夏揖山的灵偃走在队伍的最后。经过刚才的事情后,柳梦生心里对身后背着的灵偃还是有所忌惮的,边赶路的同时,也时刻注意着这灵偃的动静。若是她稍有动作,柳梦生就会直接把她甩下去,这要是忽然一下子被这灵偃掐住脖子,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见师姐拉着语冰和青阳飘也似的在前面渐渐行远,想是江晓莺越加急切地赶路了。然而柳梦生这里的情况却不是很乐观,且不说这灵偃远不如她看起来的那般轻柔,那灵偃宛如一个失去意识的姑娘趴在他背上,柳梦生感觉这重量已经快是师姐的两倍重了,心中暗自抱怨:这夏氏做灵偃到底是用的什么材料?看着那么瘦弱的灵偃居然这么重,真是服了夏揖山,居然能背着这么沉的灵偃外加一个大棺材到处跑。 心中抱怨的同时,柳梦生也感到自己身上被摔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方才同灵偃起冲突时的伤虽然不重,但疼痛还未缓解,那灵偃又沉又硬,还不时会硌到摔疼的位置,这让柳梦生好生恼火。现在单就为了忍住这疼痛就牵扯了不少精力,又背着一个沉重的灵偃,柳梦生感到现在十分窘迫,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师姐带着两位小姑娘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着急,却也无计可施,柳梦生心道:我就不信我堂堂七尺男儿还能就这样被难住了,遂运三分气力于脚下,轻喝一声用力一踏,施展出缩地之术。 这一步直接拉近不少距离,柳梦生见状心中暗喜,看来此法能行,虽然每一次用缩地之术都有不小的负担,但是收效却是远比单纯奔跑要显著很多的。 一行人在石林中又穿行了良久,此时已日渐西山,石林中的景象也愈渐昏暗,柳梦生眼见自己与师姐又一次拉开了距离,便毫不犹豫地施展了缩地之术,打算跟上。谁知自己刚一纵身凌空,就看见师姐身影一偏,转了个方向,而柳梦生忽然发现自己正冲着一座石峰飞了过去。 柳梦生心里刚感慨完一番自己为何能如此倒霉,就直接与石峰来了一个拥抱,顿时感觉自己被这石峰和背后灵偃狠狠地夹在了中间。 柳梦生无奈地贴着石壁滑了下来,趴在了地上,心道:完了,这回是彻底跟不上了。 “你这又是在耍什么猴戏呢?”柳青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柳梦生捂着胸口被撞痛的地方,翻过身来,看见夏语冰正低头看着自己:“柳哥哥,你没事吧?” “还好,没大事,”柳梦生躺在地上不想起身,心里却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丢脸,“哎,你们怎么停下了?不会因为等我吧?” “才不是因为等你呢,”柳青阳侧身站在一旁,瞥了一眼地上的柳梦生说道,“那只小黄鸟好像飞不动了。” 柳梦生微微抬起上身侧头看去,见江晓莺好像正用右手托着小胖子,王复则是在一旁把红线重新缠起来。 “看来咱们暂时得在这里等上一阵子了,”柳梦生又沮丧地躺回地上。 “你怎么还不起来?”柳青阳皱着眉头说道。 “刚才撞得那么疼,还不能让我在这里躺着休息一下啦?”柳梦生懒洋洋地翘起腿来。 柳青阳一脸鄙视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眼珠一转,一脸惊讶地指着地上说道:“哎,那灵偃的手好像动了一下。” “什么!”柳梦生听了直接跳了起来,扭头却见地上的灵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的迹象。 柳梦生瞬间明白了过来,转去对青阳气道:“你诈我!” “见你不起来,还以为刚才那一下被撞出个好歹来。看你现在这么活蹦乱跳的,应该也没什么大碍,”青阳转过身去用敷衍的口吻说道。 柳梦生余光瞥见夏语冰正一副不知该笑还是该忧心的样子,便捂住胸口浮夸地叫道:“疼疼疼,不行了,疼死我了,不行了,我得接着躺着了。” 夏语冰终于忍不住浅浅地笑了起来,柳梦生见了顿觉安心了不少。 “装模作样!”柳青阳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梦生可有受伤?”此时柳含烟缓缓走来。 “姐姐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下就好,”柳梦生一下子坐了起来说道,见到柳青阳瞪了他一眼后,便又缓缓躺了回去。 柳含烟轻轻点点头,便转向夏语冰说道:“语冰呀,恐怕我们还要在这石林中困上一阵,你先不要着急,待晓莺的黄莺休息一阵就去寻你的兄长。” “嗯,我知道,”夏语冰乖巧地回道。 “姐姐,可是这马上就要日落了,若是天黑了岂不是更难辨认方向了?更不用说这石林里也许还有蛊雕潜伏,”青阳依到柳含烟身边说道。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等小胖子休息好,”江晓莺右手托着小胖子走过来说道。 “听这话,你有别的法子辨认方向?”柳梦生脱口问道。 “当然是通过天上的星星辨认方向啦,你看今日天气这么好,到了晚上星位一定很好认的,”江晓莺说道。 “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会辨星位,快说说用的什么方法?”柳梦生惊讶地坐了起来。还在桃花坞的时候,师姐曾经教过他易术占卜,那时柳梦生也练习过辨别星位,但是要从漫天的繁星中找出关键的那几颗星星谈何容易?更别提要运用这些星星辨别方位了。 “现在星星又没有出来,等晚上再说,”江晓莺显然不想浪费口舌,就转向柳含烟说道,“柳姐姐,大家就趁现在休息一下吧,咱们等晚上星星出来了再出发。” “嗯,好,”柳含烟轻声应道。 柳梦生见江晓莺不想说明辨别星位的方法,便就此作罢。但柳梦生刚一躺下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起身道:“小鸟小鸟,你那里有绳子吗?” “绳子?你要干什么?”江晓莺不解地回问。 “以防万一,先把揖山兄的灵偃绑起来,”柳梦生指着躺在地上的灵偃解释道。 第三十九回 空谷(四) 虽然找到夏揖山之后,这灵偃会成为不可多得的助力,但现在不受控制的她依然是个不小的威胁,现在谁也不能确定这灵偃不会突然动起来袭击众人。 “我去问问王老兄,”江晓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待柳梦生和王复将灵偃的手脚绑结实之后,夏语冰和青阳两位小姑娘已然枕在柳含烟的膝上睡着了。柳梦生见状便脱下自己的长袍为两人盖上,柳含烟向他轻轻笑了笑,伸手将长袍拉了拉为两位小姑娘盖严实。柳梦生也向师姐笑了笑,只是不知师姐是否知道。 柳梦生悄悄退开,扭头却见江晓莺蹲在两座石峰之间在地上摆弄着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用一些石子摆成一条线。 “你这是在干什么?”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标记个方向啦,不然待会儿要是忘记了应该往哪个方向走,那之前那些路岂不是白跑了,”江晓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没想到你还挺细心,”柳梦生点点头,一副长辈夸奖孩子的口吻。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呐,”江晓莺回敬地白了他一眼。 临近日落,山谷中寒气骤起,凝重的雾气缓缓地从四处飘来。王复利索地生起了火来取暖,众人围坐在火边静静地等待夜色降临。 江晓莺右手托着小胖子靠近火堆像是在给它取暖,小黄莺倒是睡得舒服,不时呷呷小嘴抖抖翅膀。 “你小心点,别离火焰太近,到时候真的把这只笨鸟给烤了,”柳梦生见她离火边太近便提醒道。 “看着呢,看着呢,”江晓莺敷衍道。 “哎,小鸟,你说咱们明天能走出这座石林吗?”柳梦生百无聊赖地问道。 “谁知道这座石林有多大,”江晓莺依旧不大想理会柳梦生的样子,伸手将小胖子放到自己腿上。 可能是没有放稳,又或是小黄莺梦中乱动,小胖子直接在江晓莺腿上打了两个滚,柳梦生见它快掉到了地上连忙伸手去接,结果江晓莺娴熟地动了动腿,滚动的小胖子就一下子停了在她的腿上。 “唉,也不知道揖山兄现在是生是死,”柳梦生赶紧收回手来,叹了口气说着以掩饰尴尬。见小胖子经过这一番折腾依然没有睁眼醒过来,心里也是佩服这只笨鸟能睡得这么死。 “怎么突然感慨上了?”江晓莺当然瞥见了柳梦生刚才的动作,嘴角微微一扬。 “揖山兄现在没有灵偃,且不说能不能摆脱那头首领,单就是一起追过去的蛊雕也已经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应付的了,”柳梦生接着说道。 “生死现在不知,反正肯定不会好过,希望揖山兄能撑住吧,”江晓莺淡淡地说道。 “你这说的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呢?”柳梦生不由诧异江晓莺平淡的反应。 “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咱们现在瞎担心也没有什么益处?不如趁现在养足精力,明天出了这石林才是,”江晓莺悠悠地说道。 “唉,真佩服你的乐观,”柳梦生没想她能看的这么开。 江晓莺忽然看了看其他人的位置,然后一把将柳梦生拉近了小声说道:“喂,呆瓜,说个严肃的事。你说如果揖山兄有什么不测的话……” “哇,你这小鸟。原以为你是只黄莺,没想到你居然是只乌鸦,”柳梦生本还以为江晓莺乐观,结果原来是已经做好了夏揖山遇难的心理准备。 “嘘!小点声!你才乌鸦嘴,我可是说的如果啊。如果山哥真有什么不测的话,关于语冰妹妹之后何去何从,你有什么想法?”江晓莺连忙转换话锋。 “你问这个做什么?”柳梦生怀疑她的小脑瓜里又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未雨绸缪嘛,”江晓莺咧嘴一笑。 “这个嘛,倒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反正不能让语冰妹妹一人留在泰山夏氏,没有了揖山兄的庇护,夏氏宗内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说不准哪天泰山夏氏就会给她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清理门户了呢,”柳梦生说道。 “所以你就打算带着语冰妹妹居无定所、浪迹天涯?语冰妹妹那么瘦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四处漂泊?”江晓莺语气里带了几分鄙夷与责怪。 “这不是没有仔细打算过嘛,我可没想着揖山兄这回会有个什么闪失啊,”柳梦生说道。 “唉,也没指望你这脑袋瓜里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江晓莺说道。 “不然你有什么高见?”柳梦生回敬道,“那要不干脆你回去当那个董氏少奶奶去,到时候总揽董家内务,也好顺手给语冰安排个住处。”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提这件事情,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江晓莺右手握拳示威地扬起来挥了挥,结果在营火边卷起了一阵微风,火苗撩动,火星四起,一点火星飘到小胖子脑袋上,点焦了一撮羽毛,小胖鸟一下子被吓醒了过来。 在被小胖子追着啄了几下之后,柳梦生有些后悔招惹江晓莺,一番打闹让身体略感疲惫,于是就靠着一座石峰坐了下来。 此时西边的天空还留有一抹余霞,距离星光熠熠的夜晚降临还为时尚早,柳梦生打算乘此机会小睡一会儿,且不说白天不间断地赶路就已经消耗了相当的体力,方才与夏揖山的灵偃交手时还受了些磕碰。本来昨夜与蛊雕混战的伤痛还未缓解,如今又添新伤,为了应对这绝音谷中未知的杀机,那怕片刻的休息也是十分宝贵的。 柳梦生合上双眼,任由倦意在身体里席卷,和煦的微风拂面而来,伴着草木的清香,渐令心情放松。身上的酸痛像是舒缓了些许,柳梦生便觉得困意翻涌,感觉四周的气息渐渐模糊,恍然间似是听到哪里传来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是腰间银铃轻颤,玲玲作响。 一觉无梦,只有暗暗的昏沉,未有多时,柳梦生便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快起来,快起来,别睡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催促着,那人似乎是等不及的样子,直接伸手摇了摇柳梦生。 “干什么啊?”柳梦生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视线逐渐清楚,只见江晓莺蹲在一旁,一脸焦急地小声说道:“赶紧起来,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柳梦生一惊,立马清醒了过来,脑中飞快闪过两个念头,难道是遇上蛊雕了还是看见夏揖山出事了? “你赶紧过来看看,”江晓莺小声道。 “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柳梦生见她这个样子,便猜到应该不是撞上蛊雕或者看见夏揖山了。 “你先小点声,”江晓莺示意他收声后,就急着把柳梦生拽了起来。 “慢点慢点,”柳梦生刚一用力,就感觉身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然而江晓莺才没有理会柳梦生的诉求,使劲拽着他往前走。柳梦生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夏语冰和柳青阳睡得正熟,而柳含烟静静地坐着不知是睡是醒,王复则是背对着两人侧卧在火堆不远处,虽然没有睡着但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看样子江晓莺发现异样之后,就先只告诉了他一人。 “到底发生什么了?”一直被拽着的柳梦生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到了到了,你自己看,”江晓莺松开柳梦生,指着地上说道。 柳梦生看向地面,原来是江晓莺之前摆好的标记。柳梦生一眼看去,感觉好像有些许异样,但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怎么啦?这个标记不是好好的嘛?” “你再仔细看看,”江晓莺催促道。 “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柳梦生小声抱怨道。本来被人粗暴地从睡梦中摇醒就已经很不爽了,偏偏江晓莺又在这里故弄玄虚似的,柳梦生不耐烦地又看了那个标记两眼,却猛然意识到有何种异样,这个标记位置改变了! 柳梦生心里一沉,连忙问道:“喂,江小鸟,你刚才移动过这个标记?” “你傻啊,我干嘛要动这个标记,是嫌咱们还没被这座石林捉弄够吗?”江晓莺白了他一眼。 “那刚才有谁接近过这里标记吗?”柳梦生不解地问道。按理说没有生命的石子不可能自己变换位置,而且地上的标记依旧保持着一条直线,如今标记所示方向发生了变化,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方才也有所留意,连只虫子都没有接近过这个标记,更别提有人过来挪动这些石头了,”江晓莺说道。 “你确定?”柳梦生清楚地记得这用石头摆出的标记先前明明是处在两座石峰之间,标示着众人再启程的方向,而现在标记却直直地指向了一座石峰。 “那还能有假?你再跟我过来就知道了,”江晓莺说完又拉着柳梦生往回走。 “这次又是什么?”柳梦生问道。 “你看,”走到火堆旁江晓莺又指向一处。 柳梦生看去,那里正是江晓莺先前坐着的地方,而那里也摆着一个同样的标记。估计是江晓莺为了保险起见,就在自己身边多做了一个标记。 柳梦生看了看眼前的标记,又望了望石峰前的标记,发现两个标记所指的方向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些标记的确没有移动过。如果不是有人动过这个标记,那就是这石峰自己易动了位置。柳梦生讶异地看着江晓莺道:“标记没动,难道是石林自己动了?” 柳梦生太过惊讶,一不小心声音大了些,结果惊动了躺在附近的王复:“小兄弟,你刚才说什么动了?” “这个……”柳梦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王复刚才的发生的事情,但是一见江晓莺正瞪着自己,于是就急中生智道,“噢,我刚才在问小胖子能不能动了?” “就是江姑娘的那只小黄鸟啊,白天好像是累着了,现在怎么样了啊?”王复没有怀疑道。 “能动了,能动了,不过待会儿也指不上它了,”江晓莺略显敷衍地回道,不住地用责怪的眼神瞪着柳梦生。 柳梦生自知理亏,也不敢有什么反抗动作,便对王复说道:“目前还不到出发的时候,王老兄就先再休息一会儿,还不知道今天夜里要走多远的路呢,得呈现在养足体力。” “小兄弟说的是,不过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别客气啊,”王复又躺回到地上。 “好嘞,那王老兄就再休息一会儿吧,”柳梦生一边对王复说着,一边拉着江晓莺退到远处,“小鸟,咱们现在怎么办?” “唉,我拉你起来就是为了问你意见,”江晓莺叹气道。 “你平时不是主意挺多的嘛,”柳梦生嘴上逞强,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底气,没想到这个苏拭珩能易动山石之说,所言非虚啊。 “这叫集思广益、不耻下问,”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别废话了,待会儿大家就都醒了。咱们之后怎么办?还要不要沿着标记的方向继续深入了?” “哎,你不是说你会辨星位吗?就算是这些个石峰位置移动了,天上的星星总不能跟着一起动吧,”柳梦生说道。 “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啊,行不通的,”江晓莺解释道,“天上的星星是不会跟着一起易动,但是在我辨别出星位之前,这些石峰就已经换了位置,说明这个阵法已经发生了变化。即使现在依靠着星位判断方向,但是不知这石林中发生了何种变化,很有可能咱们从一开始就会向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去了。” “那就按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进,”柳梦生思考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即使是这些石峰移动了位置,总不能整个山谷都跟着变换了方向吧。”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江晓莺摇摇头道,“如今看来,苏拭珩既然能易动这些石峰的位置,为什么就不能将整个山谷换个方向?” “那个苏拭珩要是真能将山谷换个方向,那咱们不管怎么走都是一样的,不如索性赌上一把,就按原先的方向继续深入,”柳梦生不大相信有人会有这种本事,心想要是想改变山谷的方向,实际上是改变了山体的走势,要是苏拭珩真的能够易动山体,还自称什么石主,干脆改个名号叫山主算了。群山之主,听起来不比山石之主霸气多了? “到头来果然也只剩这个方法了,”江晓莺无奈道。 “总比在这里呆着不动强,”柳梦生附和道。 “也强不到哪里去好嘛,”江晓莺重重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可不能保证咱们一定能走出这个石林啊。” “你是不是对自己辨星位的本事没有把握呀?早说呀,没关系的,放松心态,即使是把路带偏了我们不会怪你的,”柳梦生脱口说道。 “就算带偏了,你看得出来吗?”江晓莺一脸鄙视地看了过来。 之后江晓莺就开始着手辨别方位了,只见她从腰后的小匣子里掏出了一个不知其名的小物件,看上去像是由几个金属圆环组成的球体。江晓莺将金属环一一摆弄了两下,就把球体交给柳梦生保管。 柳梦生十分好奇便也动了动手里的球体,结果发现这些金属圆环是可以随意转动的。江晓莺见他玩的开心,就一把又将那球体抢了回来,然后指着地上刚拿出来的几根手臂长度的金属杆,命柳梦生按照自己的指示将它们连在一起。 柳梦生将其中两根拿了起来,按照江晓莺说的步骤将它们连了起来,这些金属杆看起来结构简单,但所用材质上乘,质地十分坚韧。所有金属杆连在一起后形成一根约有一人高的长杆,江晓莺将其支在地上,最后将那个球体安装在了金属杆的最上面。 在检查一番之后,江晓莺就开始猫着腰,将球体对着夜空,开始调整金属圆环的位置起来。柳梦生好奇地在一旁看着,见江晓莺十分认真地操弄着,便也不想开口打搅她了。 夏语冰和柳青阳很快便醒了过来,柳梦生发现王复后来并没有继续躺下休息,而是烤了些馕饼、热了些水给大家。 “晚上天冷,吃点热乎的,”王复将烤好馕饼拿来递给江晓莺。 “谢谢王老兄,”江晓莺十分惊喜地接过略有烫手的馕饼,然后踢了踢柳梦生小声说道,“看看人家,多会照顾人。” “你别光顾着吃,方向整清楚了吗?”柳梦生回嘴。 “早就整好了,等吃完就能出发,”江晓莺嘴里塞满馕饼,含糊不清地回答着。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柳梦生见她吃的那么着急,便不由说道。 “你也敢抢,”江晓莺瞥了他一眼说道。 大家草草吃过馕饼之后,就在江晓莺的带领下继续前进了。江晓莺提醒柳梦生暂时不告诉大家刚才发现石峰移动的情况,以免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担忧。虽然柳梦生对此持有不同意见,想要问问师姐有什么看法,但还是遵照江晓莺的主意对此保持缄默。 “这个小物件算是你们江氏的秘术吗?”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那个球体现在又被安置在江晓莺手中的一个底座上,球体的圆环会随着江晓莺手的位置变化而发生改变,其原理就好像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司南一般。 “秘术倒是称不上,这个东西叫做长丽引,是本姑娘专门设计用来辨别星位的工具,”江晓莺十分骄傲地说道。 “这个是你做的?”柳梦生很是惊讶,没想到江晓莺还有这种手艺。 “那当然了,虽然精度上不比长姐设计的玉衡指,但是也足够用来识别方位了,”江晓莺自信地说道。 “等等,听你那意思,这个东西可能会有偏差?”柳梦生有些担忧道。 虽然自己对观星测天不是很精通,但是柳梦生心里很清楚观星辨位这种事情可不能马虎,天上的星星排列密布,两颗星星之间的距离对应到地上的位置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范围。要是在测量星位的时候有半分偏差,那实际上观星辨位的人则会与既定的方向偏离出很远的距离,甚至就此彻底迷失了方向,可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只要偶尔对着星象调整一下,就不会有问题的,”江晓莺自信满满地说道。 “真的?”柳梦生觉得江晓莺越是自信,自己心里就越是发虚。虽然心里不是很相信江晓莺手里的这个工具,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为了防止有偏差,江晓莺的确会常常停下来对着星空再做调整,而每一次安装金属杆的任务自然是由柳梦生来完成了。柳梦生大概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每走个一两里地就要停下来调整一番,这哪里是只要偶尔调整一下? “你们湘西江氏涉猎还真是广泛,你家主业到底是干什么的?”柳梦生再一次将金属杆支好之后,好奇地问道。 “我也说不准,你问这个干什么?”江晓莺想了想说道。 “你到底是不是江氏的二小姐了?连自己家的营生都不清楚,”柳梦生一阵无奈,心道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整天无忧无虑的,到时候找个夫婿嫁了就好。不过就算不继承家业,总归也得了解一些吧,总不能连自己的嫁妆都不关心吧? “我们江氏家业颇广,各个行业之间差距又不明显,你问我主业是什么,我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哪个营生更为重要呀,”江晓莺认真地对着星空做着调整。 “那你们湘西江氏到底算不算是玄门之列呀?”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说是也不是,”江晓莺停下来犹豫了一下说道。 “怎么连这个都不确定?”柳梦生诧异道。 “唉,不告诉你现在世间崇仙,但凡有点实力的家族都想跟玄门沾点关系。其中也不乏几个家族想趁机脱胎换骨,直接把自己宗族立为玄门的,”江晓莺手里忙着,嘴上也不停着,“我家本来就有一些营生与玄门来往密切,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想博得一个玄门的名声。” “这个玄门的名号能这么简单说立就立吗?”柳梦生问道。 “当然不能,要是平时家族里的活动跟修行一点关系都不沾,就突然宣布自己立为玄门,谁会信呐?”江晓莺说道,“这些个家族多半是自称找到了什么天地灵宝,或是公开展示自己领悟了什么法术,才对外宣称自己已列入玄门的,还有从原先的玄门世家中出来自立门户的弟子也不乏少数。” “那为何不直接拜入像临安穆氏这种有名望的玄门世家?”柳梦生问道。 “你以为加入临安穆氏这种名门是件容易事啊?”江晓莺反问道,“以前倒是这样,很多人是想尽办法拜入玄门世家,但是大多数玄门世家在招收弟子的时候都十分严格的。像临安穆氏这样德高望重的玄门世家,在招收弟子的时候,不仅要看来者的天分,更会考察心性。本来世间有天分的人就很少了,但若是天分尚可却心性有差的人一样不会被穆氏引入门中的。要不然现在画梅山庄早就人满为患了,哪里会是咱们看到那般清静?”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世间岂不是有很多沽名钓誉的门派?”柳梦生心道画梅山庄里那么清静,难道不是因为穆氏宗主带着门中众多弟子驻扎昆仑山的缘故嘛? “多是多,不过这种门派自然不会长久,虽能赚来一时之名,但很快就会销声匿迹的,不值一提,”江晓莺想了一下,便接着说道,“当然现在也有很多目光长远的家族,会将自己家中的后辈送入玄门世家,以图他日出师自立门户的。” “那你家是怎么和玄门有所牵连的?”柳梦生问道。 “我家擅长机巧之术,很多玄门中用到的工具都是我家制作的,像我手里这个长丽引就是其中一种,”江晓莺解释道,“为了保证做出来的成品质量,族中也特意招揽了不少有修行天赋或者玄门出身的人。若说我家算是半个玄门,也没有人会有异议。” “这个辨别星位的工具确实挺方便的,”柳梦生脑中一念闪过,“哎,我怎么记得那个董家少爷,好像就是什么司天监的少监啊。” “别跟我提他!”江晓莺瞪了柳梦生一眼,但马上又自豪地说道,“不过呢,金陵董氏用来观测星象的工具也的确都是出从我们江氏之手。” 柳梦生点了点头,看来江氏与董氏世代交好也是有这个原因啊。 “喏,”江晓莺将长丽引取了下来,用手指了指金属杆示意柳梦生收起来。 柳梦生一边将金属杆拆开一边随口问道:“那你家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营生?” “我干嘛把家底都交代给你啊?”江晓莺瞥了一眼柳梦生说道。 “你不愿意说,我下回直接问你姐姐也行,”柳梦生不放弃道。 “长姐才不会告诉你呢,”江晓莺道,“再说,你以后见得到见不到我长姐还未可知呢?就死了这份心吧。” “你家不会是参与了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呢吧?”柳梦生道。 “你家才干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呢!”江晓莺生气道。 “我错了,我错了,”柳梦生看她那表情瞬间认怂,估计江晓莺要不是手里拿着辨星位的工具,早就扬起拳头揍自己一顿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酒楼商铺之类的,什么生意都有,太过杂乱,说也说不清楚,”江晓莺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道。 “原来是这样啊,这些生意平时都是你长姐打理的?”柳梦生心道这个湘西江氏的势力之庞大有些难以估算了,从先前江晓莺逃了皇上的赐婚,湘西江氏却没有受到牵连来看,其势力之大恐怕足以让朝廷都不能轻易发难了。现在听江晓莺的口吻,江氏经营的生计十分广泛,而且每一种买卖都有不少的收入,一般的家族能在一个行业里有所建树就已是不易了。湘西江氏如此善于经营,富可敌国也未可知。 “你怎么就觉得是我长姐打理的呀?”江晓莺说道。 “这些营生要是由你经手,那你逃婚这段时间,湘西江氏不得乱套了,还是说你还有几个兄弟吗?”柳梦生说道。 “兄弟倒是没有,家里营生虽然主要由长姐打点,可我平时也有帮忙的啊,”江晓莺理直气壮道。 “嗯,我相信你是有帮忙的,”柳梦生口是心非回答,心里却想着怕不是帮的倒忙。 “奇怪,”王复忽然发出了一声感慨。 “王老兄怎么了?”柳梦生回头问道。 王复用手中的火把照了照地上,说道:“小兄弟,你有没有发现自从进了这个石林里,就再也没发现那些蛊雕的踪迹了吗?” 第三十九回 空谷(五) “不会是咱们走错地方了吧?”听到王复说见不到蛊雕的踪迹了,柳梦生心中一骇。 “不会,看隘口那里的痕迹,那些蛊雕确实进到这座石林里了,”王复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后又仰头看了看附近的石峰,“难道它们能跳上这些石峰?” 柳梦生想到那些蛊雕的动作十分迅捷,而且体型较小的异兽要想爬上这些石峰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爬上这些石峰的确是伏击地上猎物的好方法,但柳梦生觉得就算是那些蛊雕,也很难从一座石峰跳到另一座上面,就算真的能用这种方式追击,在这些石峰上面移动的时候也会让一些松动的土石散落下来,或是留有一些抓痕。然而自从一众人入了这座石林中,全然没有见过这种痕迹,而且当时这些异兽应该是急于追上自己的头领,应该不会选择这么困难的移动方式。 如此考虑便只有一种可能,恐怕是石峰易动的时候,将那些蛊雕的踪迹抹去了,柳梦生叹气道:“现在还真有点希望能撞上头蛊雕呢。” “闭上你的乌鸦嘴!”江晓莺立刻瞪了他一眼道,柳梦生见状立刻捂住嘴示意自己乖乖闭嘴。 “可是昨天那群蛊雕数量十分庞大,要是真的都跑进这里面来,按道理不应该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江姑娘,咱们真的走对方向了吗?”王复此时也开始有了质疑。 柳梦生在一旁疯狂点头表示同意,虽然心里明知道异兽的踪迹可能是被抹去的,但是仔细想来一行人最开始前进的方向分明就是江晓莺随手一指的。 江晓莺又狠狠地瞪了柳梦生一眼,辩解道:“在隘口那里不是只有一个方向嘛,谁知道这个石林有这么大。” “所以你还真的是瞎指了个方向啊,”柳梦生终于忍不住道。 “喂,你小点声!让语冰妹妹听到了怎么办?”江晓莺回过头来神情紧张地向后望了望。 此时,柳含烟正拉着青阳和语冰走在后面,青阳一直在指着星空不停地问着:“姐姐,那颗是什么星星?姐姐,红色的那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呀?” 柳含烟虽然蒙着双眼,但也能从通过青阳的描述辨出星象来,还不时耐心地教青阳和语冰两人星象方面的知识。两个小姑娘听的认真,三人似乎都没有听到方才柳梦生他们的对话。 江晓莺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结果差点撞上前面的石峰。 “你这呆瓜也不提醒我一下,”江晓莺抱怨道。 “提醒你带错路了吗?”柳梦生悠然道。 “你!”江晓莺刚想扬起手,就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长丽引,只得无奈地又将手臂放平了。 “其实也不能怨江姑娘,”王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压低了声音插话道,“我记得好像头一次进到这林子的时候,那些蛊雕的踪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看看,根本不是我的原因!”江晓莺说道。 “王老兄确定?别是为了帮这只小鸟说话才故意这么说的啊,”柳梦生心道不愧是王老兄,果然还是发现了。 “那倒也不是,”王复挠了挠头说道。 “你高兴个什么劲,人家王老兄又没在帮你说话,”柳梦生见江晓莺脚步欢脱得都快跳起来了,不由说道。 “要你管,”江晓莺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便又转回去假装认真领路了。 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也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大家石峰易动的事情,便对王复道:“王老兄,会不会是前日风大将那些踪迹吹没了?” “不像是,那些蛊雕的踪迹是在进入石林中的时候一下子就不见的,不像是被风吹浅了那样,倒像是被什么人抹去了一样,”王复认真地说道,“小兄弟,这石林中除了咱们以外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除了咱们,谁还会冒险跑到这里来?”柳梦生心想估计也就只有杜若那小子有这个胆量进来逛逛了。见事已至此,再有所隐瞒的话,也没有什么益处,柳梦生打算将这座石林会易动位置的事情告诉王复,“其实……” “呀!完了!”话还未出口,就听见江晓莺突然叫了起来。 “你怎么啦?”柳梦生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就出了一点小问题,”江晓莺遮掩道。 “江姑娘不会是迷路了吧?”王复有点紧张地问道。 “嗯……应该没有迷路那么严重,”江晓莺一副小孩子闯了祸的语气说道,“就是长丽引里面的时刻计好像坏掉了。” “时刻计?”柳梦生听了和王复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所以。 江晓莺见两人这般皱了皱眉头嘟哝道:“嗯……怎么跟你们解释呢……” 柳梦生忽然反应了过来,江晓莺手中的长丽引并非像司南一般以南北为指向,而是以夜空中的某一颗星星为向导,便指着星空说道:“不会是启明星吧?” “没想到你还挺行的啊,”江晓莺眼中掠过一丝亮光,“没错,所谓长丽指的就是太白星,或称启明星。” “你先别打岔,所以咱们是不是又开始兜圈子了?”柳梦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在一夜之中,天上的星星并不会一直处于一个位置,而是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改变位置。长丽引中的时刻计应该就是为了校正启明星随时间推移的位置变化,若是时刻计坏了的话,那他们怕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离原来的方向了。 “应该不至于转圈子,大概……大概就是转了个弯吧,”江晓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完了完了,不仅一开始就可能指错方向了,现在还带错路了,咱们这还走的出去嘛,”柳梦生摇头扶额表示自己很头疼。 “江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王复似是终于憋不住了说道。 “王老兄怎么啦?有话直说,不必客气,”江晓莺回道。 “既然已经发现走错方向了,那咱们为何还不停下来呢?”王复问道。 听了王复的疑问,江晓莺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柳梦生不禁问道:“喂,小鸟,你不会真打算破罐破摔吧?” “既然知道怎么偏离的,大不了再偏回去呗,”江晓莺一副轻松的口吻。 柳梦生一见江晓莺毫无紧张感的样子,心里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不由问道:“这种事情也能办到嘛?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大概有个五成左右吧,”江晓莺说道。 “你这跟没把握有什么区别?”柳梦生心道果然是这样。 “那不然你有什么高见呀,柳公子?”江晓莺反问道。 “我当然是……”柳梦生本能地想反驳,但话未出口就想起自己其实也没有对策,便转换口吻道,“当然是选择相信你啦!” “哼,就知道你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江晓莺瞪了他一眼,柳梦生只得闭嘴了。 一行人继续在石林中缓缓前行,石峰排布愈渐密集,几人虽有火把照明,但实际上可见的范围十分有限,就连江晓莺也不敢轻易冒进。 江晓莺此时收敛了平时的嬉闹,正一本正经地盯着长丽引,认真推算着之前偏离的方向。王复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现在没有蛊雕的踪迹可以追踪,周围有无数石峰遮挡着视线却非常安宁,完全不需要戒备,王复实在是不知道做些什么,只能从箭囊中将箭矢一支支地抽出来,检查着箭簇和箭羽。 这石林中本就安静得异常,到了夜晚更是寂静无声,周围一切细小的声动都能听得清楚。这般安静倒是可以防备石林中有蛊雕伺机偷袭,只不过这一份安静反而让柳梦生放松不下来,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存在躲藏在石峰间的阴影中,暗中窥视着他们这一队闯入者,特别是自己现在身后还背着夏揖山的灵偃。 江晓莺不再跟自己斗嘴之后,柳梦生就觉得心里有些忐忑,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背上的灵偃,夜色中略显惨白明晃的侧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是显得格外阴森。 柳梦生不想再回头去看灵偃那张无甚生气的面庞,自从第一次见到泰山夏氏的灵偃之后,他就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们,心里虽然清楚对方并非是活生生的人,却也始终不能将她们视为一般的人偶。一旦接触久了,就愈发觉得这些灵偃并不是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说她们与常人太过相似,无论是形态动作,还是神情样貌几乎与寻常姑娘无异,唯有面容之上,那特有的冰冷而苍白的病容向世人昭示自己非是活人。 身旁的江晓莺和王复都没有闲聊的意思,身后师姐和两位小姑娘的聊天又不好介入,柳梦生只得自己开始胡思乱想了。 思来想去,夏氏平时明明只将这些灵偃作兵器之用,为何还要将她们做的这般惟妙惟肖?而且除了夏语冰这位夏氏血亲以外,柳梦生就没有见到过夏氏门中还有其他的女弟子,全是清一色的男弟子。也难怪所有灵偃全是姑娘的模样,这要是再不用灵偃平衡一下视觉上的男女比例,那和去寺庙当和尚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柳梦生不由得又对夏语冰产生了怜悯之情,同门中没有一个师姐师妹,何况还因为出身和阿哞的缘故受尽排挤,看夏揖山的行事作风也不像是能懂女孩子心思的样子。可怜小姑娘从小到大怕是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不然画梅山庄的时候也不会趁夜跑到林子里和阿哞聊天了。然而还未等情绪渲染一番,柳梦生就感到有一阵阵细微的风吹着自己的侧颈,风力不大,恰恰能吹得脖子痒痒的。 由于身上背着灵偃需要双手托着,柳梦生腾不出手来解痒,心里不由得一阵烦闷。本来碍于一行人正在赶路,不值得为这种小事停留,柳梦生就想忍一忍等着这一阵风吹过去就好了,结果这阵风完全不像有停下来的迹象,还十分有规律有节奏地吹着。 少时,江晓莺又看着星空停了下来,要再次调整长丽引。 “江姑娘,这次我来帮忙,”王复不知道柳梦生在忍着痒痒感,见他表情怪异还以为柳梦生是背着灵偃有点累了,就主动跑上去帮江晓莺将金属杆连起来。 江晓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指导着王复如何操作。柳梦生见了心里暗喜,趁这机会正好可以将灵偃放下来,腾出手来解解痒。 然而柳梦生刚要蹲下来,却猛然发现四周根本没有风吹来。柳梦生微微一愣,难道刚才是自己产生错觉了?但痒痒的感觉确实存在,于是柳梦生仔细感受了一下这股气流的动向,却惊觉这一阵阵细微的风好像是自己背上灵偃发出来的,轻缓而有规律,就像是轻微的喘息。 柳梦生当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刚还纠结夏氏的灵偃与常人的分别,这会儿自己背着的这位就开始喘气了? 柳梦生的身体直接僵住了,不敢轻举妄动。不知为何,明明先前对上阿哞还有尸蛟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胆寒,柳梦生现在却感觉到从身后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像夏语冰那样看见魂魄,柳梦生也不愿回头去看那灵偃,总觉得自己一回头就会撞上一张恐怖的鬼脸。 柳梦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了产生错觉了?于是柳梦生缓缓地吸了口气,屏住呼吸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实有阵阵似是喘息的微风吹拂着自己右侧颈部,而灵偃的脑袋也在右侧。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四周本就十分安静,柳梦生觉着身后那细微的喘息声此时显得格外清晰。柳梦生慢慢地将气吐了出来,心中万般无奈,好了,这下确定不是错觉了。 然而还未等柳梦生接受现状,一声清脆的响声再一次打破了寂静,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柳梦生微微侧目,用余光瞄了一下自己身侧,果然是绑住灵偃双手的绳子断了,现在灵偃的右手已然搭在了自己的右臂上,而她的左臂则是摇摆了两下就垂在了自己的身侧。 见到自己差不多快被灵偃抱进怀里了,此时柳梦生的内心里是想哭的,屋漏偏逢连阴雨,本来自己就已经被这来历不明的喘息声整的精神极为紧张了,偏偏这会儿灵偃双手还脱离了束缚。 亏得自己出发的时候还仔细检查半天这灵偃的手脚绑没绑严实,万万没想到这绳子居然这么脆弱,柳梦生暗骂:你说你早不断晚不断,偏偏这时候断了,就算那喘息是心理作用,这突然差点被灵偃抱住也能吓死个人啊,王老兄啊王老兄,你可把我害苦了喽。 柳梦生看了看前方,江晓莺和王复虽然同自己仅有十几步远近,但也并非立刻能赶到的距离。于是柳梦生又从身后的谈笑声大致估算了一下师姐与青阳还有语冰的位置,结果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若是这灵偃真的突然发难,任谁都无法在第一时间赶来解救他。 而且同行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目前的处境,柳梦生感到自己手脚渐渐变得冰凉,却也不敢松开手将这灵偃甩到地上,更不敢出声向师姐或是江晓莺求救,生怕会惊动了自己背上的这位。 柳梦生心里十分清楚,此时若是真的惹恼了背上这位,那在师姐她们赶来之前,甚至自己还未能有动作之前,自己的脖子恐怕早就被她拧断了。 万策皆尽、万般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小声地对背上的灵偃说道:“这位姑奶奶,算我求求您,您可别突然动起来吓我啊。” 柳梦生心里想着虽然并不知道她是否能听懂自己的话,但好歹也是跟她打过招呼了,至少不会毫无征兆地结果了自己吧。 见灵偃并无动作,柳梦生继续说道:“我们这一趟可是帮您去找揖山兄的,想必您也想让他早日脱险是吧?您这要是把我吓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耽误了解救揖山兄的时机,您说是吧?” 灵偃依旧没有反应,剩下的柳梦生就只能祈祷这灵偃能念在自己是为了去寻她主人的份上,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不要动了。要是万一她真的突然动了起来,就算不是为了掐住他的脖子,柳梦生可不能保证自己那时候不会反应过激一下子窜到旁边的石峰上去。 “您要是觉得可以,千万不用点头表示同意,也不用做什么动作。您就在我背上静静地舒服地趴着,行不行?”柳梦生以恭敬到几近谦卑的口吻跟背上的灵偃商量着。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了铃铃笑声,柳梦生心中一惊差点跳了起来。在勉强压制住身体的动作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笑声是青阳发出来的,柳梦生不禁感慨自己现在居然能紧张到这种程度,大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架势。 一阵清风拂过,腰间倏然传来了铃铃响声,柳梦生正诧异师姐给的铃铛为何会作响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青阳的笑语,与此同时一声极为清浅的笑声就在他耳边响起了。 虽然笑声极轻,却在听者心中掀起了层层惊涛,柳梦生当即屏住了呼吸,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吧,这次是来真的?柳梦生在自己的脑海中苦苦搜寻着方才笑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的记忆。然而方才那一声轻笑本就十分微弱,又很快就与青阳她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现在柳梦生也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太上老君保佑,王母娘娘显显灵……”柳梦生心里默默地将自己知道的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自己的师姐,“琴秋师姐保佑,你可爱的小师弟正命悬一线呢……” 待到柳梦生把自己能编出来的神仙都求过一遍之后,才发现身后的灵偃根本没有什么动静,就连那像是喘息的阵阵微风也停歇了。 “终于整好了!”不远处,江晓莺突然发出了雀跃的感叹,随即开心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江姑娘辛苦了,”王复一边收起金属杆一边说道。 “啊!这个石头林子到底有多大啊?”江晓莺仰天抱怨了一句,又垂下头叹气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啊?” “是啊,咱们今天走的路都快能翻过两座山了,”王复说道。 江晓莺转过头来对柳梦生说道:“喂!我说呆瓜,咱们再走个几里地就休息吧?” “啊,哦,”柳梦生心不在焉地回答。随着江晓莺的这一问,柳梦生感觉到身后那股磅礴的压迫感也一下子就消失了,现在自己身体里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江晓莺有些奇怪地看向柳梦生,似是感觉出他状态不对,便说道:“喂!你要是累了就说出来啊。这要是真的撞上蛊雕了,还得指望你出力呢。” “放心吧,来几个砍几个,”柳梦生回神随口应道。 “哼,少吹牛了,”江晓莺撇嘴道。 没有心思和江晓莺斗嘴,此时柳梦生的身心还沉浸在宛如久旱初雨一般的新生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柳梦生竟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向了背上的灵偃。 灵偃此时安静地趴在柳梦生背上,清瘦的脸庞轻轻倚在他的右肩上。柳梦生细细看去,见她眼帘轻合,似微张似浅睡,即使星光微微,清秀的面容也能看得十分真切,白皙的肤色在夜晚中显得愈加皎洁,娥眉舒展彷如青山远黛,神情宛如暮春小憩一般安详,仿佛未染一丝世间喧嚣,彷如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咱们在走个几里地左右,就停下来好好休息吧,”江晓莺折回去越过柳梦生直接跟柳含烟三人说道。 “好,今日奔波已久,是应该好好休息一番了,”柳含烟轻轻点头应道。见柳含烟同意了,青阳和语冰两个小姑娘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语冰妹妹呀,要是觉得实在是累了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江晓莺蹲下来对夏语冰说道,因为左手还被绑着右手又托着长丽引,这一蹲差点让江晓莺失去平衡坐在地上,柳梦生见了心道分明是这个江小鸟自己累得不行了吧。 “江姑娘,这些杆子已经收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王复折回来向柳梦生点了点头,就跑去跟江晓莺说道。 柳梦生缓缓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再一次回头看向自己背上一副睡相的灵偃,此时才发现到灵偃的长发早已不是先前那般散乱,就好像有谁悄悄帮她梳理了一番。 再次启程的众人并没有走出太远,柳梦生就注意到江晓莺已经在极力掩饰她的疲态了,可能是无法利用双手保持平衡的缘故,此时的江晓莺依旧迈着看似轻快的步伐,然而落脚的每一步已变得时轻时重了。 柳梦生又扫了一眼身旁的王复,见他也是一副劳累不堪的样子,看来这番接连的奔波让这位猎户也开始吃不消了。不过柳梦生此时也无法将过多精力用在他处,不仅身上的伤痛又开始发作了,而且在虚惊一场之后,虽然心绪如释重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深重的疲惫感。 相比队伍前面略显窘迫的三人,走在后面的三位姑娘倒是显得愉快轻松,柳青阳依旧和柳含烟无话不聊,从天文星象聊到历史古今,再从琴谱乐理聊到诗词灵感,就好像现在一行人是在出来游玩一般。连带着在一旁夏语冰也没有了紧张感,一向柔弱怕羞的她此时却显得十分轻松,脸上未有一丝倦意,一直甜甜地笑着,偶尔还会参与到柳含烟和青阳两人的谈话中去。 听着身后频频传来的铃铃笑声,柳梦生在无比羡慕的同时,也留意到此时的青阳似乎对夏语冰偶尔介入自己与柳含烟的谈话并没有产生抵触情绪。 又绕过了一座石峰,江晓莺脚下一滑失了平衡。柳梦生见状立刻脚下发力,一个箭步冲向前去。 江晓莺在即将滑倒之际靠在了柳梦生的左肩上,重新站稳了脚步。 “唔,谢谢,”江晓莺以一种不是很情愿的语气答谢道。 “我说小鸟,你这是飞不动了嘛?”柳梦生调侃道。 “小心我啄你!”江晓莺瞪了他一眼。 “晓莺,停下来休息吧,”柳含烟走来轻声说道。 “没关系的,柳姐姐,就是刚才没有注意脚下,”江晓莺似是有些不甘心。 “晓莺,”柳含烟双手扶住了江晓莺托着长丽引的右手。 江晓莺看了看柳含烟,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就垂下头来说道:“唔,好吧,那就这样吧。” 选好休息的地点之后,王复就利索地将营火生好了。 柳梦生走到离火光最近的石峰,轻手轻脚地将灵偃放下来,又扶着她的双肩让她靠在石峰上。 面对着灵偃瘫坐了下来,柳梦生不禁又打量了一番,见她还是那副安然的睡相,心里竟然觉得看久了自己的紧张感也都快没有了,不知缘何忽生一念,柳梦生想着若是我以后能有一个这样的闺女,断然不会让她沾染兵戈之事,更别提和邪祟搏杀了。 此念未消,柳梦生眼底忽然浮现出了师姐的音容,遂一眼望去,柳含烟此时正挽着青阳和语冰倚在不远处的石峰上,两个小姑娘似乎还没有睡去的意思,此时的三人依旧聊得开心。 望着此情此景,柳梦生不禁嘲笑自己方才这一念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如果世间没有邪祟侵扰,如果世间没有崇仙的风气,那师姐、青阳和语冰她们,甚至是江晓莺会不会过上另一种生活?会不会在春风十里万紫千红之时,登上朱阁小楼临窗远眺,偶尔刺绣绣得累了,就倚在栏杆上小睡一番? 柳梦生不由得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断却了自己的遐想,将视线收回时,无意瞥见灵偃的双脚还被绳子绑着。 营火窜动,在无尽的黑夜中添了一分生息。 “王老兄,绳子还你,”柳梦生走到火边,将绳子扔给王复。 “不用啦?”王复一把抓住后,看了看手里的绳子,又看了看柳梦生,眼中满是不解。 柳梦生回头看了看,此时灵偃的头向一侧微微斜了一点,好像正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中一般。柳梦生微微一笑道:“不用了。” 第三十九回 空谷(六) 王复将绳子随手放到身旁,另一只手里正把弄着一个小筒子,道:“江姑娘给的这个东西真的很好使啊。” 柳梦生恍然发现,原来王复这几次生火用的都是江晓莺先前跟自己演示过的那种黑色粉末。柳梦生不禁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那一小袋兵粮团笑了笑,蹲下来说道:“那丫头就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多。” 两人一同望向在营火另一侧的江晓莺,见她正愁眉不展地看着手里的长丽引,还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的,应该是在为计算路线的事情而烦恼着。 “小兄弟,馕饼烤好了,来吃一点吧,”王复从火边将一个用树枝串起来的馕饼递给柳梦生。 “王老兄带的馕饼还有多少?”柳梦生咬了一口烤饼问道。 “还够咱们吃上两顿的,”王复答道。 柳梦生想了想左手将自己行囊打开,说道:“我这里的干粮还没有动过,王老兄你拿走吧。” 王复叼着烤饼看向柳梦生说道:“不要紧的,先把我包里的饼吃完了,再从小兄弟那里拿也不迟。” “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以防万一,咱们每个人身上都最好留一些食物,”柳梦生说着就将包着馕饼的小包袱塞给了王复。 “小兄弟说的是,那我就拿走一些了,”王复说道。 “王老兄,不用客气哈,”柳梦生回道,想来这一路上每到歇息的时候,都是王复跑去拾柴生火,而且每一次王复总是选择先消耗自己带的那一份干粮,以减少其他人的食物消耗。虽然大家一起行动时这种做法没有什么大碍,但若是今后有什么意外众人失散的话,食物耗尽就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了,而且这谷里也没有动物活动,王复就算有一身猎户的本领和经验,这里也没有猎物,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兄弟,我就拿这么多了,即便是以后落单了,每天吃少一点也能撑上好几天了,”王复不愧是猎户出身,一下子就明白了柳梦生的心思。 “王老兄,这些干粮你就都拿吧,晓莺那丫头在我的行囊里塞了好多呢,不用担心,”柳梦生又将王复递过来半包馕饼连同一些肉干硬塞到他怀里,然后抄起其余几串烤好的饼说道,“我把烤好的饼去给家姐她们送去了。” “那我把饼给江姑娘送去,”王复抱着那一包干粮也要起身。 柳梦生见状又把他按了回去,扬了扬头示意道:“等一会儿吧,现在还是先别打搅她了。” 王复一眼望去,见江晓莺正在地上用树枝奋笔疾书,便向柳梦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柳梦生在给柳含烟、青阳和语冰送去烤饼之后,就识趣地退了回来,三位姑娘很快就又一边吃着烤饼一边聊了起来。柳梦生偶尔回头羡慕地看着青阳和语冰,心想着她们会和师姐聊些什么话题,居然能聊这么久,也不知疲倦。 江晓莺在苦恼地思索一番之后,扬天轻叹一声遂躺倒在地,不知是得出结果了,还是直接放弃了,王复见了赶紧将一串烤好的馕饼送了过去。 柳梦生回到灵偃身边,环顾着其他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包裹,其实刚才给王复的那一包干粮已是自己行囊中的全部了,不过想着自己还有江晓莺给的兵粮团,就觉得此举并无不妥。 挨着灵偃坐了下来,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柳梦生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再害怕她了。一阵风吹过,吹得灵偃的头发有些散乱,柳梦生下意识地将右手伸了出去,却在半空停住了。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柳梦生不由得苦笑一声,心想要是让江晓莺看到了肯定又会来嘲笑自己了。不过柳梦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将灵偃前额散乱的长发轻轻拨到她耳后。在帮灵偃简单梳理的同时,柳梦生也在自嘲般地想着若是手里有个头绳或者簪子的话,自己是不是还会再给她梳妆一番? 想到灵偃身上本就有用夏氏秘术封入玉石中的魂魄,而这些魂魄无疑曾是在这世间生活过的人。柳梦生望着眼前的灵偃,不由在想夏氏的灵偃其实是拥有生命的存在,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为高兴的事而感到喜悦,会不会为悲伤的事而心痛?若是的话,世间会不会有人读得懂她们的喜怒哀乐? 柳梦生以前从来不相信世间有鬼,师姐给自己的书里倒是写了不少世间与鬼有关的传说,也有一些关于巫师灵媒的记载。但是那时候在柳梦生的眼中这些故事里对鬼的描写得都十分浮夸,而江湖上那些巫师灵媒制退鬼怪的事迹怎么看都是在装神弄鬼,所以就完全当做闲书来看了。 但是自从遇见了泰山夏氏,尤其是在认识夏语冰之后,柳梦生就完全颠覆了自己之前的看法。柳梦生转头望向师姐那边,见夏语冰已然依在柳含烟的肩上睡了去,比起初入石林中时的焦虑,小姑娘此时显得十分平静,只是不知这一份平静还能够维持多久。 重新将视线收回到自己身旁的灵偃,柳梦生暗想或许那些民间流传中的鬼怪与夏氏眼中的游魂散魄实为同物,想来夏语冰招来的阿哞是不是也应算作是鬼怪之流? 清风拂过,吹散了青丝几缕,柳梦生很自然地抬手再一次将灵偃的长发轻轻拨到她耳边。灵偃依旧轻合双目没有丝毫苏醒的预兆,现在的柳梦生也不确定那时候的喘息还有那一声轻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望着灵偃那张秀丽而宁静的面容,柳梦生暗想不知夏氏在制作自己的灵偃时,都是以谁人的样貌刻画她们的眉眼呢? 柳梦生靠在石峰上,让自己身心慢慢放松了下来,虽然入夜后有些寒凉,但给人的感觉还算舒适。看看营火旁的江晓莺和王复还没有睡去的意思,柳梦生便缓缓合上双眼,任由困意翻涌。 未至浅睡,只觉身边有些响动,柳梦生不情愿地将眼睛睁开左右扫视了一番。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直接让柳梦生惊醒了过来,自己身旁的灵偃不见了! 刚给你松绑,你就跑啦?柳梦生腾一下子跳了起来,立刻环顾四周想要寻找灵偃的踪迹,结果却发现了更令人绝望的情况。 营火随风窜动,火光所及,空无一人。 “江小鸟!王老兄,你们在哪里啊?”柳梦生定睛望向营火附近,那里已经没有了江晓莺和王复的身影。 “师姐,语冰妹妹,青阳,有没有人在啊?回答我啊!”柳梦生心里一慌,又迅速跑到自己师姐和语冰还有青阳曾歇息的石峰下,三位姑娘此时也不在此处了。柳梦生茫然的看着师姐坐过的地方,费尽心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柳梦生脑中一片空白,心中的慌乱与绝望宛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柳梦生感觉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就缓缓地蹲了下来,右手握拳在地上狠狠的锤了两下。 待到右手传来的痛感让自己头脑冷静了些许,柳梦生再次看向师姐曾经坐过的位置,却发现那里没有留下有人在此处休息过的痕迹,附近也看不出有人离开的迹象。 柳梦生赶紧跑到营火旁,仔细查看地上的沙石,果然这里也没有江晓莺和王复两人活动过的痕迹,就连江晓莺曾用树枝奋笔疾书的地方沙石也十分平整。柳梦生伸出手指在泥沙上划出一道浅痕,心里揣测就算是江小鸟抹去了自己写下的东西,也应该没那个心思将这里的沙土整理的这么平坦吧? 本想去到附近搜索一番,但想到这石林中有那个苏拭珩布下的奇门遁甲术,只怕是寻人不得,自己反倒会彻底迷路,柳梦生几近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其他人去向了何方,唯有眼前的燃烧着的营火昭示着众人曾经来过此处。 柳梦生呆呆地望着营火良久,拼命思考在自己合眼的片刻间师姐和江晓莺等人遇上了什么事情。但无论怎么思索,柳梦生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若说是遭到了蛊雕的伏击,那应该会有战斗过的痕迹啊,而且其他人姑且不论,单就是自己师姐的实力,这里至少也得留下数个异兽的尸首。若说是看见了夏揖山,或是灵偃又自己动起来跑了出去,师姐她们怎么可能不将自己叫醒呢?而且哪里还有时间将所有痕迹都抹了去?就算是江小鸟想要恶作剧一番,以柳青阳的性格也不一定会配合她的。 苦思未果,柳梦生决定暂时放弃思考,便双手张开扑通一下子躺在了地上。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良久,柳梦生才想起一行人在石林中穿行时自己也给江晓莺接了好几次金属杆,那时候天上明明是繁星点点,何时换做瀚月当空了?正所谓月明星稀,通常一夜中是不会出现星月同辉的景象的,但是柳梦生也没印象世间有出现过星月交替的情况。 就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的时候,柳梦生忽然感觉周围有一处似有异样,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 不过柳梦生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这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了。柳梦生假装自己是躺在地上放松,暗中将自己的气息散了出去。柳梦生尽量控制住自己,让气息缓慢地接近那处有异样的地方,不敢急于求成,生怕会放走了这个飘渺的希望。 就在气息抵达的瞬间,那地方突然传出一阵响动,忽然一道人影闪出迅速向石林的阴影中窜去。柳梦生哪里敢有所犹豫,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好在此时月色清朗,柳梦生没有跟丢那人的身影,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奇门遁甲之术了,一门心思地想要追上这人。见前面那人一袭红衣翩翩,身法轻灵,飘也似地在林中穿行,柳梦生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追着一个女鬼跑。 感觉这段追逐似曾相识,柳梦生忽然想起了什么,遂从怀中将那只包着血玉的香囊摸了出来举到空中,扬声对前面那人说道:“姑娘,你的玉石在这里。” 那人侧头似是看了过来,柳梦生见她这般反应继续道:“姑娘要是不方便见面,在下这就将它扔过去,姑娘小心接住便是,千万别掉到地上跌碎了。” “我可扔了啊,姑娘接好了,”说罢,柳梦生扬手将那香囊向前扔了出去。那人听了当即就停了下来,转身看到空中真的飞去了一只香囊,便跑去要接住。 柳梦生见状心道果然是师姐的故友,这下只要抓住她,便也不愁之后找不到师姐了。于是柳梦生运足气力与脚下,用出那缩地之法向那人冲去。 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柳梦生心中暗喜,想那时在香雪中的追逐,这姑娘就是用这个身法从自己眼下成功脱身,如今柳梦生已经将这个身法运用得也算熟练了,今日借此将这姑娘擒住,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那姑娘接住了飞来的香囊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柳梦生已然飞身而来,当即身子一怔,遂下意识地一掌攻了过来。 柳梦生见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这才想起师姐的这位故友掌法也是十分凌厉的。然而为时已晚,这一掌正中他的胸口,柳梦生顿感天旋地转,随即自己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待到眼前再度有光亮时,最先映入的是一副模糊的脸庞。有人一边摇晃着他一边大声道:“别睡啦,起床啦。” 视线渐渐清晰,柳梦生回忆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地问道:“小鸟小鸟,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啊?我跟你说,再管本姑娘叫小鸟,本姑娘可就真的要揍你了啊,”江晓莺没好气地说道。 待到看清江晓莺那占了些许灰尘的面容,柳梦生顿时感到安心了不少,遂说道:“头一次觉得能看见你真好。” “睡傻了吧你,”江晓莺一脸鄙视地看着他说道。 柳梦生睁开眼睛看到夏揖山的灵偃还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原来是一场梦,幸好是梦。柳梦生转回来问道:“该到我守夜了吗?” “还守什么夜啊,天都快亮了,赶紧起来了,”江晓莺皱着眉头说道,“早知道就不让你一直睡了,这下可好,人都睡傻了。” “昨晚是你和王老兄守的夜?”柳梦生往天上看了看,确实已经有破晓的光亮照到了石峰的顶端。 “不然还能有谁?”江晓莺没好气道,显然是睡眠不足导致心情也跟着变差了。 “真是辛苦你了,”柳梦生略感有些抱歉地说道,遂伸手扶着石峰打算借力站起来,结果发现自己右手上有些许擦伤,甚至还留下了血痕。 江晓莺皱着眉看了一眼柳梦生,可能是在奇怪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你说你睡个觉,怎么还把自己弄伤了呢?”但很快江晓莺也被柳梦生手上的伤痕吸引了注意。 “没什么,小伤而已,”柳梦生把手缩了回来,就想转身去将灵偃背起来。 “哪里是没有什么?你这右手要是伤了,还怎么握剑?”江晓莺见了一把抓住柳梦生的右手,仔细查看了起来。 “真的没有大碍啦,”柳梦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以后注意点,别睡个觉还能把自己伤着,”江晓莺仔细看了一番,似乎也觉得那些近似于擦伤的伤痕没有什么大碍,就放开了柳梦生的右手,然后又从怀里抽出一块帕子递了过来,“小伤也不能大意,把伤口上的尘土擦干净。” 柳梦生看着那块白色的帕子愣了一下,随即又看了看江晓莺,这个江小鸟突然对自己这么关心,让他有点无法适应。 “还不赶紧拿走?本姑娘就一只手能动了,你还指望我来帮你清理伤口啊,”江晓莺说道。 “哦,谢啦,”柳梦生木木地接过帕子。 “动作快点儿啊,马上就要出发了,”江晓莺说着就往柳含烟三人那边去了。 柳梦生用帕子将手上的伤大致清理了一下,其实也只是将上面的尘土擦了擦,伤口出血的地方已经结痂,不需要进一步处理了。柳梦生看着这些伤痕不禁有些奇怪,要真的是自己睡着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哪里,磕得这么严重居然也没把自己疼醒。 待柳梦生将灵偃重新背了起来,王复已经将营火熄灭了。 “小兄弟,休息得怎么样?”王复一边检查是否还有未熄灭的火苗,一边打招呼道。 “王老兄,昨夜怎么没叫我起来守夜呀?”柳梦生问道。 “嗨,江姑娘看你背了一路的灵偃,就想让你多睡会儿,”王复道。 “托两位的福,在下休息得很充分,”柳梦生回道。 “那就好,”王复活动了一下肩膀说道,“小兄弟,要不今天就由我来背着三师兄的灵偃吧。” “这倒不用了,不然晓莺那丫头岂不是白让我休息得这么好了?”柳梦生回道,王复听了嘿嘿一笑便不再坚持了。 江晓莺把小胖子摇醒后,又和之前一样用小哨子吹了几下就让小黄莺向着一个方向飞去了。 “你要是跟不上了就喊一声啊,别又撞到石头上去了,”江晓莺头也不回地嘱咐道。 “放心吧,”柳梦生吸取昨天的教训,这回背着灵偃就跟在江晓莺的后面,身后是柳含烟带着青阳和语冰两个小姑娘,王复则留在最后。 虽然昨天睡了一会儿,柳梦生依然觉得体力没有完全恢复,江晓莺显然也没有休息好,奔走的速度大不如昨日。 然而背着东西奔跑最重要的是要掌握节奏,毕竟背上的物品并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急行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上下晃动,现在虽然前进速度减缓了,然而柳梦生反倒是掌握不好节奏了。每当发力的时候,那灵偃总是向上离开柳梦生的后背,而到发力的中途,灵偃却总是坠下来阻碍他前进。 柳梦生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步调,好不容易适应了奔跑的节奏,就忽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了,前面的江晓莺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这就走出来啦?”江晓莺有些不大相信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只见石林的边缘在一条小溪前戛然而止,小溪的一侧是高耸林立的石峰,另一侧是平坦的山谷。溪流从一侧的山壁流下,宛如一个小瀑布,溪水流淌过石林之后,就直接流入了对面山壁下面的一处低矮的石洞里,看来是汇入了某条暗河中去了。 “咱们不会是又回到来处了吧?”柳梦生在石林里待久了觉得一下子有点不适应这样开阔的视野了,同时也觉得仅用一天一夜就从这奇门遁甲中走出来这事非常的离谱。 “小兄弟放心,这周围的景象和进来的时候大有不同,咱们这确实是走出来了,”王复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认真地说道。 “合着咱们昨天就已经走到石林边上啦?”柳梦生估算了一下,从出发到现在一行人可能就前行了连一里地都不到的距离。 “那现在咱们怎么走?”王复问道。 “还能怎么走?这不是只有一条道吗?”江晓莺一边将小胖子叫了回来,一边踏入那条小溪。 王复望向柳梦生似是在征求意见一般,柳梦生见状叹气道:“跟上喽。” 第三十九回 空谷(七) 这小条溪流水深较浅,最深的地方也不及两个小姑娘的双膝,但水面十分宽广,从远处看过来,把它看作是一条小河也不奇怪。流水下面的溪石湿滑,江晓莺没走两步就差点滑倒,于是众人只得相互搀扶,缓缓渡水。 “亏得传言中说的那么玄乎,这个奇门遁甲也没什么嘛,”趟过小溪的途中,江晓莺转回去望着石林说道。 柳梦生见状便停了下来,现在他背着灵偃腾不出手来扶着其他人,然而江晓莺却还是用没受伤的右手拽着他的袖子,她这要是滑倒了,自己也得跟着倒霉,于是就扬声提醒道:“别回头张望了,小鸟,看着脚下。” “知道了知道了,”江晓莺敷衍地回道。 “那个苏拭珩不会就是用这石林杀退玄门百家的吧?”柳梦生心里对这个奇门遁甲也是有些怀疑,在这座石林里穿行得时候,比起其中可能存在的阵法,他显然还是更担心自己身后背着的灵偃。但话一出口柳梦生就转念想到,莫非自己对灵偃的种种戒备乃至那些想是错觉一般的经历,其实是这石林中阵法的作用?毕竟那个时候师姐给自己的银铃响了,而上一次听到这铃铛的响声还是身陷香雪中阵法的时候。 “那怎么可能?人家苏公子分明是没有认真对付咱们,”柳青阳悠悠地在一旁插话道,虽然不是很乐意,青阳此时一手拉着柳梦生右边的袖子,另一只手牵着柳含烟的手,“而且别忘了,这绝音谷中不是还有第二道阵法嘛。” 夏语冰还是在趟过小溪的时候滑倒了,整个人都差点摔进了水里,柳含烟马上蹲下去一边扶她起来一边轻轻将她脸上的水擦去,江晓莺见状也跑了回去。青阳见了拉着柳梦生的袖子,木木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苏公子?怎么?你好像还挺钦佩那个苏拭珩似的?”听了方才的话,柳梦生转身望向柳青阳,疑惑地问道,“而且听你这意思怎么倒像是希望咱们被困在这阵法里呀?” 柳青阳似是有点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一问:“我…我当然希望咱们能早点出来啦…” “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管那个苏拭珩叫什么……苏公子,对吧?”柳梦生慢慢凑了过去说道。 “怎么啦?”柳青阳目光闪烁,将脸转向一边。 柳梦生见她这样反应便来了兴趣,转去她眼前,阴阳怪气地说道:“想不到咱们名门正派出身的柳姑娘,居然会对那个玄门逆党这般尊敬。” 柳青阳白了他一眼又将脸转向另一边,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 “是是是,在下入世未深、见识短浅,这不特来向柳姑娘请教了嘛,”要不是背着灵偃,柳梦生就打算给她施个礼,扮个样子逗逗这小丫头了。 “装模作样,”柳青阳一脸鄙视地看着柳梦生。 “你这呆瓜是昨晚上睡舒服了,现在有精力调戏小姑娘了?”将夏语冰扶起来后,江晓莺也过来加入鄙视柳梦生的行列里了,身后的柳含烟正在帮夏语冰将衣服拧干,王复乘此机会将水囊拿了出来蹲下来取些溪水。 “你这是以小鸟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那种人吗?”柳梦生见一行人暂时还没法继续赶路,便决定跟江晓莺斗斗嘴,顺便还能深入了解一下接下来要遇到的对手。 “难道不是嘛?”江晓莺瞪了他一眼说道。 “唉,我这不是虚心求教呢嘛。要是青阳不愿意说,你告诉我也行啊,”柳梦生道,结果自然又被柳青阳白了一眼。 “唉,也是服了你了,都是出来行走江湖的,你怎么能这么缺乏常识呢?”江晓莺摇头道。 “还请江老师不吝赐教,”柳梦生扮作求教的腔调说道。 “不是之前跟你说过嘛,这些玄门逆党大都是玄门世家出身的,而且从传闻来看,每一人的修为应该都十分了得,不然怎么仅凭九个人就能对抗整个九州的玄门势力?”江晓莺缓缓说道,“所以虽然这些人被列作玄门逆党,但其实还是有很多修士对他们九人或是其中某一人十分敬仰的。” “其中一人,这还要挑一挑啊?”柳梦生脱口问道。 “那当然,有的修士是因为九人之中的某一位和自己师出同门而感到骄傲,进而产生的敬仰,”江晓莺说道,“不过大多数的修士是对那九人所掌握的各种绝学和法术仙器有所觊觎,在敬仰崇拜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想要得到九人留下的仙器,或是想学得一两种秘术。” “门里出了个异类,这有什么可骄傲的?”柳梦生有些奇怪道。 “唉,说来他们九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被列为逆党的,”江晓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据说他们九人本来大都是玄门世家中的翘楚,更有人被视为百年难遇的奇才,从小时候就有不少关于他们九人的佳话广为流传。” “都是些什么佳话?”柳梦生心里琢磨,看夏揖山那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有段风光无限的经历。 “当然是天赋异禀,幼年的时候就领悟了什么高深的法术呀,或者是年纪轻轻就制退镇压了凶恶的邪祟,福泽一方之类的,”江晓莺说道,“总之他们九人相聚之初,所有人都将他们视为玄门振兴的希望而津津乐道。”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成为众矢之的的?”柳梦生心道这九人明明可以发挥所长、安享盛誉就好了,为何非要给自己惹上个逆党的恶名,还被九州玄门联手讨伐? “这个嘛,之前也跟你说过,其中缘由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我听到的就有什么异动灵脉、触犯禁忌、私通敌国、欺师灭祖……”江晓莺把小胖子放到自己肩膀上,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 “这几位逆党胆子还真是大啊,”柳梦生不禁感慨,那个异动灵脉且不论,江晓莺后边列举出来的这几项罪名,一般人若是跟任何一个沾上关系,那都是足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而这九个人居然全都来了一遍。 柳青阳也将水囊取出来正在接水,听了这话之后就有些气愤地插嘴道:“都是些子虚乌有的罪名!” “这可不见得吧,”江晓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思索状,“至少他们九人中的确有敌国将领之后,这个勾结敌将、通敌叛国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青阳立刻反驳道,“不过是结交了别国之友,这样的人即便是京师里不在少数。太平的时候都相安无事的,这到了两国交恶的时候,那些个王公贵族不见有一个要以叛国罪论处的,何为临烟九子就要因此落罪呢?” “临烟九子?”柳梦生不解地重复道。 “就是那九位逆党,临烟九子是那些敬仰他们的修士为九人起的合称,”江晓莺解释道,“说起来,发起这场讨伐的还真不是哪一方玄门势力,而是京师下的檄文,甚至还出动了军队,同各方修士组成了讨逆联合,这可是官府第一次出手干涉玄门的事情。” “就算是有私通敌国的嫌疑,对方也就只有九个人,京师有必要整得这么声势浩大嘛?”柳梦生不解,两国交战,这京师不着急排查朝中官员是否有通敌卖国的,怎么反倒急着帮玄门各路清理起门户来了呢? “谁知道那个昏君在想什么,”柳青阳不屑地说道。 “青阳呀,这话可不能在别人面前乱讲啊,小心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江晓莺俯下身来认真地对青阳说道。 “这我知道,”柳青阳不是很情愿地应道。 “这逆党不都是各家的后起之秀嘛,那玄门世家就能这么听话地除掉他们?”柳梦生怀疑道。 “这你就问到点子上了,”江晓莺起身指向柳梦生道,“其实玄门世家对这场讨伐态度不一,就拿你知道的泰山夏氏来说,他们就十分积极地配合围剿逆党,而至于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嘛……” 江晓莺一边拖着长调一边狡黠看向柳青阳,青阳见了干脆将头转向一侧扮作不想理江晓莺和柳梦生的样子,然而却未有离开两人回到柳含烟身边的意思。 江晓莺笑了笑,继续说道:“穆氏和柳氏两家对此次讨伐的态度就十分暧昧,明面上是响应京师号令,实际上是想暗中周全自己门中弟子也未可知。” “没有证据,莫要信口开河,”青阳插话道,眼睛依然看向他处。 柳梦生看了看青阳,然后转来追问道:“此话怎讲?” “那我只说事实,总行了吧?”江晓莺叉着腰说道,“檄文下达之后,姑苏柳氏并没有出动弟子四处搜寻逆党行迹,反而是将九人中出身柳氏的那一位的仙府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入搜查,此话可有假?” “不假,”柳青阳简短地回道。 “柳氏这般反应在朝廷和其他仙门眼中,岂不是有包庇逆党的嫌疑?我记得就因为此事,姑苏柳氏差点和禁军起了冲突,”江晓莺说道。 “师姐的仙府设有禁制,就算允许他们搜查,试问谁有那修为能进得去?”柳青阳仰起头骄傲地说道,“再说,后来不也证明师姐那时根本没在自己的仙府中嘛?” 师姐?柳梦生有些意外,这个小丫头居然毫不避讳自己同逆党的关系。 “这倒是不假,但如果那时你师姐在自己的仙府中,柳氏会不会就这样将她藏匿起来呢?”江晓莺道。 “没有发生的事情,何必胡乱猜测?不是说只讲事实的吗?”柳青阳说道。 “好吧,那我继续讲事实,”江晓莺见自己占不了上风,就将话题拉了回来,“在那之后,京师明明下诏令姑苏柳氏前往昆仑山参与围剿,而贵宗只遣了寥寥数人赶赴昆仑,却将主力派往了你师姐所在的那一片桃花林,此话可有假?” “不假,”柳青阳马上反驳道,“但昆仑山路途遥远,一时间备不足门下弟子路上所需的物资,自然会有所耽搁,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吧?在说那一处桃花林距离我们府上明明不到两天的行程,却让我们舍近求远。我们也是看京师的禁军和那些个小门小派久攻不下,估计是对那法阵束手无策了,才会去出手相助的,顺便也是去借一些去往昆仑山的粮草。所以这到底是我们怠慢行程,还是下调令的人糊涂呢?” “可是人家穆氏宗主就立马带着弟子赶赴昆仑了,可没有花时间准备什么粮草,”江晓莺说道。柳梦生头一次见江晓莺在争论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决定默默地听故事的同时,心里也在暗叹这个柳青阳也是伶牙俐齿。明明这场讨伐发生的时候,她应该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现在却能将传闻中的事情推敲的这么合理,除了青阳本身的聪慧以外,恐怕还有柳氏宗内的功劳吧。 “临安穆氏的事此身不便评论,只是后来听说穆氏宗主因为行事仓促,差点有弟子在路上冻饿致死。由此看来,还是我们姑苏柳氏考虑的周全些吧?”柳青阳轻轻一笑道。 “好,那不说临安穆氏,”江晓莺撅了撅嘴说道,“说回在桃花林里的那一战,当时禁军将领准备放火烧林,将其中的逆党逼迫出来,而当时姑苏柳氏却是横加阻拦,这又怎么讲?” “那放火烧林的结果**姐应该也是知道的吧?”柳青阳又轻笑一声道,“不但没能让林中的临烟九子现身,反倒是将自己人烧了个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简直狼狈至极、可笑至极。最后还没能控制住那火势,殃及了附近的村舍。要不是临烟九子中的哪一位不忍见无辜百姓受苦,及时唤来风雨相助,这一把火恐怕是要将那禁军的中军烧个干净。” “哪一位?等一等,我这听你说了半天,合着这讨伐折腾了半天,京师的禁军和那些个大小门派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清楚是吗?”柳梦生仔细听青阳说了半天,都没有提及具体是九人中的哪一位布下的法阵,也没说又是哪一位唤来的风雨。看青阳那副骄傲的样子,要是真的知道的话肯定会鼓吹一番,如今讲旧事讲成这个模糊不清的样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参与讨伐的人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几人,更不知道是九人中的哪几位。 “你这呆瓜什么记性啊?这个不也跟你说过嘛,逆党们布了法阵躲在里面,根本没有交手的意思,”江晓莺说道。 柳青阳悠悠地舒了一口气,十分解气地说道:“可笑这场自诩邪不压正的讨伐,其间所导致的伤亡,其实都是那个所谓的讨逆联合自己造成的。” “也不全然吧,至少在昆仑山上还有绝音谷这里,讨逆联合可是和逆党们正面交锋过,而且付出了不小的损失,”江晓莺说道。 “那有几人是直接死于临烟九子之手呢?”柳青阳反问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江晓莺似是抓到了反击的机会一般说道,“昆仑一役姑且可以归咎于风雪所致,但是绝音谷这里可就真的是因为苏拭珩布下了那第二道法阵,才会有那么惨重的伤亡。” “不是说正面交锋的吗?这不还是用的法阵,那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柳梦生问道。 “当然不一样了,前面提到的那些法阵可以算是迷阵,意在扰乱闯入者的感觉,使来者偏离方向不得其路。虽然有些高深的迷阵偶尔会达到困杀对方的效果,但其本意不在杀伐,”江晓莺抢着说道,“而苏拭珩后来布下的这个法阵可是实打实的杀阵,其目的就是为了杀死阵内的对手,而且苏拭珩曾在这道法阵前面现身挑衅过前来的讨逆联合。” “什么挑衅?人家苏公子那是为了警告这些有勇无谋之辈,好嘛?”柳青阳抗议道。 江晓莺忽然一脸正色,右手往身后一指,沉声说道:“身后此阵尽管来试,定让尔等有来无回!” 柳梦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晓莺这是在扮演苏拭珩当初在法阵前威慑各路玄门时的情景。 江晓莺演完之后就转过来对青阳说道:“这话听起来像是警告吗?这分明是挑衅嘛。” “人家苏公子原话分明不是这么说的,”柳青阳立刻反驳道,遂定气凝神,也伸出右手向后身后指去,沉声道,“若入此阵,有来无回。” 看着两人这般认真地演绎当时的情形,柳梦生甚是无语。 演完之后,柳青阳转来对着江晓莺说道:“这分明是警告嘛!” “不对吧,有说的这么简单吗?”江晓莺质疑道。 “人家苏公子本就沉默寡言,**姐说的那句分明是嫉妒记恨苏公子的家伙添油加醋的,”柳青阳说道。 “不对,你听到的肯定是被人美化过的,”江晓莺反驳道。 柳梦生一脸不知所谓地在一旁看着两人争执,在他听来这两句话并没有什么区别。 柳青阳可能是有点气急了,指着蹲在一旁的王复说道:“当时这里的主力是泰山夏氏,这里不就有夏氏的弟子嘛,干脆直接问他算了。” 话音未落两人一同瞪向王复,吓得王复把手里的一小块馕饼都掉到水里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晓莺和青阳两人半晌,略带委屈的声调回道:“我我我……我才加入夏氏门下不久,两位姑娘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柳梦生这才发现,此时柳含烟早已将夏语冰被水浸湿的衣衫换下,又为只穿着中衣的小姑娘披上自己的长袍,因为没有带替换的衣服,所以语冰浸湿的衣服只能等上岸之后生火烤一烤了,王复也早就将几人的水囊都盛满了。可能是见柳梦生三人聊的火热,王复就想着干脆将干粮拿出来,让柳含烟和语冰先吃一点。 听了王复的回答,江晓莺和青阳相互对视了一番,又一起看向了夏语冰。 夏语冰同样不知所措地向柳含烟身边退了退,柳梦生见状立马背着灵偃拦在两人面前说道:“咱们也别站在水里聊了,先上岸再说吧。” 江晓莺和青阳不甘心地对视了一下,妥协道:“好吧,先上岸吧。” 走到岸边之后,王复本想给夏语冰的衣服彻底烤干再出发,却被夏语冰拒绝了,想是小姑娘担心这样会耽误很多时间。见她这般坚持,一行人便再次动身往山谷中深入。青阳虽然走在了柳梦生后面,但却没有回到柳含烟身边。 这小丫头莫非是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柳梦生不由心想。 “小鸟啊,这临烟九子不是有九个人嘛。当初讨伐的时候除了刚才说的三个地方,还有其他的战场吗?”柳梦生问道,踏上岸之后才发现,这一边的溪岸上尽是一种白色的小石子,一直延绵到山谷里。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这些逆党是在九州各处隐匿行踪、同讨逆联合周旋的,但行踪暴露之后,这九个逆党就退到了这三处。直到最后同讨逆联合的三路人马交手时,也没有机会转移到别的地方了,”江晓莺回头看了青阳一眼肯定地说道。 “这样啊,那这位苏拭珩以前是出自哪个玄门世家啊?”柳梦生心想若是那石林真的是第一道法阵的话,那接下来可能很快就会遭遇那道杀阵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得趁现在赶紧了解一下对手的来历。 “他啊,他倒还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江晓莺回忆道,“关于他的出身其实也众说不一,有的说他曾是位隐士,有的说他是悟性超然、自学成才,更有人传他是哪位仙人的弟子。” “奇怪,揖山兄投诚之后,就没有透露一些吗?”柳梦生不解。 “说来也怪,临烟九子之间好像从一开始也是以化名相称的,而且据夏揖山还有董……”江晓莺顿了一下,扶额道,“据夏揖山还有董允章说,他们确实不知道各自的身份,或者说从来没在意过。” “那他们是怎么认识彼此的?”柳梦生不敢相信道。 “唉,他们当初相识相交时发生的事一直是个迷,”江晓莺叹气道,“夏揖山只道是因为一首诗就晦而不言,至于董允章嘛……” “董允章怎么了?”柳梦生追问。 “他啊,他,他失忆了,”江晓莺不大想聊关于金陵董氏的样子。 “对了,我记得的你好像是说过,董允章也曾是这临烟九子之一吧?”柳梦生却来了兴致,要是特意问关于董允章的事情,江晓莺大概不会痛快地告诉自己,而柳梦生潜意识里又不想用此事去问青阳,就想趁此机会好好打听一下。 “正经的事情记不住,这个你倒是记得清楚,怎么啦?”江晓莺皱着眉头看着他说道。 “那他那会儿的化名和雅称是什么啊?”柳梦生问。 “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嘛?”江晓莺含糊地想推辞。 “这不是正好说道他了嘛,而且咱们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躲开那个董允章,兴许以后路上还会跟他交手,趁现在多了解一些喽,”柳梦生说道。 “嗯…我想想啊…”江晓莺还是有些犹豫,但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就见王复急匆匆地从后面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指着前方说道:“小兄弟,江姑娘,你们看。前面那里是不是躺着那些巨兽?” 第四十回 绝音(一) 听到有蛊雕,柳梦生和江晓莺立刻收声,顺着王复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在铺满白石子的地上果然横着几个庞然大物,但深谷两侧的石壁甚是高耸,阳光照不到谷底,自然几人也看不清楚。 柳梦生见了遂将气息散了出去,然而奈何距离太远,自己根本没法探知到那边的情况,不过心里大致推测那些庞然大物就是蛊雕。既然已经遇上这些异兽了,很有可能会有夏揖山的下落,虽然风险很大但值得一探。 “喂,小鸟,你留下来和我师姐照看两个小丫头,”柳梦生小声对江晓莺嘱咐了一句,然后转去跟王复说,“王老兄,咱们悄悄过去探探情况。” “喂,那么远根本看不清有几头蛊雕在那里,就你们两个能行吗?”江晓莺拉住柳梦生问道。 “没关系的,就是去看看情况,”柳梦生小声说道,“再说,咱们这一趟是为了找揖山兄,我会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战斗。” “那你小心点儿啊,要是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撤回来啊,”江晓莺依旧不放心道。 “放心吧,”柳梦生将灵偃缓缓放下,回头看向柳含烟。见师姐左手轻轻扣在剑格向他点了点头,柳梦生遂抽出木剑,同王复一起贴着山壁出发了。 不知这些异兽会不会醒来,两人尽量保持脚步轻缓地慢慢接近还那群异兽。柳梦生始终将自己的气息尽可能地散至最远,一来可以更早地探知那群躺着的异兽情况,二来也可以防备有蛊雕在暗处埋伏。眼看就要探到最近的那一头蛊雕的时候,王复忽然拉住了他。 “小兄弟,情况有些不对,”王复认真地小声说道。 “怎么了,王老兄?”柳梦生疑惑地问道,目前为止他为没有察觉到有蛊雕在暗处埋伏,或是有任何其他的异状。 王复示意柳梦生暂且收声之后,就将他往回拉。柳梦生不甘地又回头望了望那头蛊雕,明明再走两步就能判断那异兽的情况了,这咋还要往回走了呢? 待两人回到一块突出的山石后面掩住身形,王复蹲下来指着那些躺在地上的异兽小声说道:“我们之前曾经追踪到过这些家伙,以它们的习性,睡觉的时候会在头领的指挥下围成一个圈,将那个头领保护在最里面。小兄弟,你看它们现在却横七竖八地躺得这么散乱。”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头领很有可能不在这里?”柳梦生会意地说道。 “确实如此,我觉得这些蛊雕应该是在石林里跟那头领失散了,”王复说道,“三师兄估计也不在这里,咱们还有必要冒险过去探查吗?” “这山谷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就算揖山兄不在这里,此处也是咱们的必经之路,看两侧山壁这么陡峭,咱们很难避过它们,”柳梦生说道。 王复一边望着两侧的山壁,一边点头同意道:“小兄弟,那咱们小心点儿,要是那些畜生有醒来的迹象,咱们就赶紧撤回来,从长计议。” “好,”柳梦生肯定地回道,于是两人继续向着那群蛊雕缓慢靠近。 柳梦生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感受周围的气息上了,此刻周遭的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随着与那些异兽的距离越来越近,柳梦生却一直没有探查到那些蛊雕的气息。 柳梦生眼看那头最近的蛊雕已是离自己仅仅十余丈的距离,却依旧没有察觉到异兽的气息。柳梦生不禁有些着急,心道我这是技不如前啦?明明以前几乎是目力所及之处皆在探知范围之内,怎么现在一到关键时候就不灵验了呢?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柳梦生还是尽力保持着自己对周围气息的感知。又前进了十余步,柳梦生回头看向王复,王复见状会意地将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两人渐渐离开山壁分散站开,柳梦生持木剑缓慢接近最近的那头蛊雕,他的右后方王复已然开弓瞄准那头异兽了。 待走到蛊雕近前,那头异兽正背对着两人。柳梦生将手中木剑缓缓扬起准备好随时应战的同时,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之前并不是自己对气息的感知范围不如从前了,而是地上躺着的那些蛊雕根本毫无生息。 柳梦生随即扫视眼前,又将探知的范围缩小,逐一检查了附近的几头蛊雕之后,一剑落下,木剑划中异兽脊背的同时,一只箭矢射入了它的后颈。 柳梦生回头看向王复,王复一脸疑惑欲从箭袋中取出箭矢的右手停在了半空。 “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王复悄悄走来小声问道。 “放心吧,王老兄,”柳梦生转身对王复说道,“这些蛊雕都已经气绝了。” 王复不敢相信地又向另一头蛊雕的后背射了一箭,那异兽自然是没有反应。转到异兽的前面,发现前面倒在地上的蛊雕竟然有数十头之多,而且每一头的体型都与先前的那一头异兽头领相近,这场面简直可以用壮观来形容了。柳梦生心道这些蛊雕不会是夏揖山解决的吧?先前怎么没发现夏揖山有这么厉害,居然一个人把这么多蛊雕全都解决啦? 看见淌在白石上的血痕已经发黑了,柳梦生推测这些异兽已经在此横尸有段时间了。 “小兄弟,这些家伙真都全死啦?”王复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放心吧,王老兄,一个能动的都没有了,”柳梦生拍了拍王复的肩膀说道,“咱们先把姑娘们都叫过来吧。” “啊,好,”王复木木地应道。 “不是说尽量避免战斗吗?”江晓莺用力将王复射在蛊雕身上的箭矢拔了出来。 “区区几头蛊雕能难住本公子吗?”柳梦生顺着说道。 “哼,少吹牛了,凭你们两人就能解决这么多蛊雕?”柳青阳一脸不屑地说道,“看地上的血痕都已经干涸发黑了,这些异兽早就毙命了。” “这些异兽不会是山哥一个人解决的吧?”江晓莺有些惊讶地环顾周围的异兽尸首。 “应该不是,”柳梦生发现这些横尸在此的蛊雕都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浑身都布满了伤痕,已经化作陈旧瘢痕的伤口同新添的数量不分上下,看伤痕的形状可以推测是撕咬留下的,这些伤口虽然密布但都不足以致命。而这些异兽还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每头蛊雕身上都有数个树枝从正面刺入,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实际上让这一群异兽丧命的原因就是这些树枝。 “小兄弟,江姑娘,这些蛊雕该不会是被这些树枝扎死的吧?”王复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遂试图将一根树枝拔出来。却不料拔出来的树枝竟是有六七尺之长,若不是王复拔到一半这树枝就断掉了,想是还能再抽出来数尺。 “真的是被树枝扎死的呀?”江晓莺也有些将信将疑。 “王老兄说的没错,这些蛊雕确实是被树枝刺中要害才毙命的,”柳梦生也拔出了一根树枝,目测了一下树枝刺入蛊雕体内长度竟然足足有四五尺之长。柳梦生不禁奇怪,正常情况下,哪里会有动物能被树枝扎死?而且还一下子死了这么多?莫非这与苏拭珩的那道杀阵有关? 想到这里,柳梦生马上转来对众人说道:“重伤至此,即便是蛊雕也撑不住太久。大家小心一点,杀死它们的树木应该就在不远处。” “树木?你是指前面那一株吗?”柳青阳听了抬手一指道。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不生草木的谷底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树,若不是周围横着大量蛊雕的尸体,这棵树同周围环境相比一定会显得十分突兀,从它粗壮的枝干不难看出这棵老树应该是有些年岁了,树上零星地开着数朵红色的花,树干不自然地弯向一侧,那一侧的树枝几乎快贴到了地上。 “这帮蛊雕就是撞上这棵树把自己扎死的?”江晓莺显然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 “恐怕不是这棵树,”柳梦生心里琢磨要是这些蛊雕全都是撞到这棵树上了,且不说这树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么多次冲撞,单就是每头蛊雕身上都带下来几条树枝,那这树的枝叶就得被折秃了。 柳梦生见那株老树的枝叶并没有很多折损,就转头问道:“王老兄,你和这些蛊雕周旋的时日较多。依你所见,它们为何会这般?” “这帮畜生没有头领的时候,就跟成群的野猪一样,”王复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 “野猪还有成群的?”江晓莺略有惊讶。 “江姑娘有所不知,在有人烟的地方的确没有聚群的野猪,但是在这深山老林里确有成群的野猪出没,而且也不算少见,”王复解释道。 “小鸟,你别打岔,我正问王老兄正事呢,”柳梦生见王复大有继续分享自己狩猎经验的架势,便连忙打断道。 “哦!”江晓莺一撇嘴就转去一旁。 柳梦生没有心思理她,回忆起之前交过手的蛊雕身上也有被树枝刺伤的痕迹,便继续问道:“那有没有可能这些蛊雕在奔跑的时候,看不见前面的危险?” “这个野猪吧,如果受到威胁的话,的确有可能一通乱跑,有的时候都能冲下悬崖。”王复歪着脑袋回忆道。 “那王老兄当猎户这么多年,有见过类似的情况吗?”柳梦生见王复已然从打猎经历里出不来了,便无奈地指着地上蛊雕问道。 “小兄弟啊,我原来打猎的时候,的确见过有野鹿、野兔之类的走兽受到惊吓后慌不择路的。可我打猎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一大群走兽集体硬生生往树上撞的,”王复皱着眉头回答道。 “那野猪也不会往树上撞吗?”话一出口,柳梦生就知道自己的思路也快被带跑了。 “那倒不是不可能,”王复说道,“这个野猪在乱跑的时候,掉下悬崖、跌进陷阱都很常见,但是撞到树上的真的很少。即使是撞上了也不会伤的这么严重,小兄弟你看这些家伙分明是很认真地想把自己撞死嘛。” “王老兄,你再往这家伙身上射一箭,”柳梦生指着近处的一个蛊雕说道。 “咱们有必要在这里这么认真地讨论这些蛊雕是怎么死的嘛?”柳青阳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就是,再说他们两分明是在讨论野猪的习性。还对着尸体射一箭干嘛?”江晓莺在一旁帮腔说道。 王复本来已经将箭矢搭在弓弦上了,听了这两句,便有点犹豫地问柳梦生:“小兄弟,那这箭还射吗?” 柳梦生一阵无奈,心里暗想这两丫头就不能谨慎一点吗?现在与其费口舌去解释,不如用事实说话。 于是柳梦生提起刚才拔出来的树枝,以此为剑,一招向那蛊雕的腹部直直地刺去。树枝在刺中的同时不堪此招的力道,随即弯曲折断了。 柳梦生转向不解的众人说道:“就算是这些蛊雕有心把自己撞死,这些树枝也得能承受住它们的冲击啊。” “这不会就是那第二道阵法吧?”江晓莺恍然道。 “兴许就是,”柳梦生心中一沉。虽然料定这是苏拭珩的阵法所为,但是柳梦生心中却有一个疑惑,按照江晓莺、刘伯还有那几位村民的说法,这些异兽应该已经在这绝音谷中困了多年,为何现在突然要集体冒死冲出这个法阵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因为如果这些致命的树枝真是那杀阵所为,那么如今一行人很有可能就在这阵法附近,最糟的情况就是几人已经陷在阵中了。 “这种事情干嘛不早说啊?”江晓莺抽出机关弩抱怨道。 “只是推测而已,”柳梦生心中依然有些许疑惑,从刚才开始自己就一直在探查着周围的气息,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感受到有异常。 “那现在怎么办?”江晓莺有点不安地问道。 “那能怎么办?这不是只有一条路嘛,”柳梦生学着江晓莺之前引路的语气说道。 “能一样吗?明知道前面是杀阵,还往里面闯啊?”江晓莺着急地说道。 “咱们没准已经在阵里了,”柳梦生道,说罢便提着木剑就要往那棵老树走去。 “怎么可能?明明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少唬人了!”柳青阳的语气虽然强势,但难掩眼中的那一份不安。柳含烟走来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青阳随即轻轻抱住柳含烟的腰身。 “柳哥哥,”夏语冰跑来拉住了柳梦生的袖子。 “语冰妹妹,怎么啦?”柳梦生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问道。 夏语冰抿了抿嘴,犹豫地小声说道:“既然三哥他不在这里,咱们…咱们要不…要不折回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路吧。” “唉,语冰妹妹呀,”柳梦生叹了口气说道,“悄悄告诉你,其实你**姐是误打误撞地才把咱们领到这里的。咱们现在要是回到那石林里面,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来了?” “啊!”夏语冰显然对这个消息十分惊讶,望着柳梦生眨了眨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江晓莺则是立刻转去一边假装没听到两人对话。 柳梦生见了蹲下来,笑着对夏语冰说道:“语冰妹妹放心吧,若是有异样,家姐肯定会察觉到的。再说咱们几人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些个讨逆联合,这些蛊雕估摸着也快灭绝殆尽了,兴许那个苏拭珩见了就已经将法阵撤去了呢。” “对呀,就算是没找语冰妹妹的三哥,咱们也可以进去谷里将那苏拭珩抓来给咱们带路,到时候就不怕那个什么奇门遁甲的了,”江晓莺却忽然走来说道。 “你**姐这话糙理不糙,咱们要是真能遇上那绝音谷的主人,也好向他求助一番,”柳梦生实在是不想费力反驳江晓莺这段话,心道我要是那苏拭珩听了你这段言论,就算是之前撤了那法阵,现在也得再给布回来。 “嗯,好,”夏语冰将信将疑地点头道。 “语冰妹妹呀,你还是跟紧在家姐身边,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离开她,”柳梦生总觉得让小姑娘跟在师姐身边,总比跟着自己要安全。 “那柳哥哥呢?”夏语冰有点担心地问道。 “你柳哥哥这几次冲锋陷阵,哪一次有过闪失?”柳梦生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少吹牛了,哪一次你不是把自己整得狼狈不堪的?”江晓莺不屑道。 “喂喂,你就不能等语冰妹妹走远了再说嘛?”柳梦生仔细想了想,别说自己一马当先的时候了,自从出了桃花坞几乎每次动武自己都会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才不要,”江晓莺一撇嘴说道。 夏语冰掩唇笑了笑,说道:“柳哥哥,晓莺姐姐,我去找柳姐姐了。” “嗯,去吧,”柳梦生笑着说道。 夏语冰向两人施了一礼,就转身跑向柳含烟了。 柳梦生见小姑娘跑远了,就转来对江晓莺说道:“明知道前面是杀阵,某只小鸟刚才还怯阵,怎么现在就敢往里飞了呢?” “要你管,反正不是只有一条路嘛,那就走到黑呗。不过在那之前……”江晓莺瞄了他一眼后,吹了个口哨。 “怎么?”柳梦生有种不祥的预感。 江晓莺抬手指向他扬声道:“小胖子,啄他!” 话音未落,就见那只小胖鸟嗖地一下就飞了过来。 柳梦生来不及反应,被连着啄了好几下,捂着自己的脑袋叫道:“喂!你这是干什么?” “我可听见了,刚才是谁污蔑本姑娘瞎指路来的?”江晓莺一边吹着哨子指挥小胖子一边说道。 “我错了我错了,快停下来,”柳梦生求饶道。 然而江晓莺还是让小胖子足足追着柳梦生啄了半盏茶的时间,惹得夏语冰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就连柳青阳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末了,江晓莺还不忘说一句:“这回知道错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柳梦生嘴上说道,心里却想的是早晚得把这只没用的小笨鸟给烤了。 一番打闹虽然耽搁了些时间还让柳梦生白白耗费了一些体力,却也让众人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一行人决定再度出发。 柳梦生一人缓缓地走向那棵老树,走近了才看出这是一株红梅,枝干色泽深沉近乎黑色,与山谷里的白色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若白纸黑墨,血红色的梅花在黑白两色的衬托下显得分外艳丽。 “喂,你这呆瓜是在赏花吗?怎么不往前走了?”江晓莺在身后催促道。 柳梦生回神,才发现自己停在了树下,心不在焉地回道:“没什么。” “你不会是被小胖子啄傻了吧?”江晓莺皱着眉头说道。 “你才被啄傻了呢,”柳梦生回了一嘴,就继续开路了。 柳梦生又打量了一下这株老树,发现它的树干不自然地弯曲并非生长所致,而像是树干受到了冲击险些被拦腰折断,难不成那些被树枝扎死的蛊雕真的往树上撞了? 柳梦生一边想着一边绕过了梅树,就在经过梅树的那一刻,腰间银铃一声轻响,倏然周遭万籁俱寂,所有声音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第四十回 绝音(二) 发觉周围忽然寂静的柳梦生心中一惊,本能地想要后撤,却突然发觉身后气息骤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谁人从背后推了一掌。柳梦生向前踉跄了三四步,差点将背上的灵偃掉到地上,站定之后马上转身看去,只见柳含烟手中握着离钗,脚边是被斩断的树枝。 “大家停下!”柳梦生瞬间明白了自己无疑是踏入那第二道法阵之中了,于是立刻扬声警告后面的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用力发声,口中也未有丝毫声音传出来。 这一句警告自然是没有传达出来,结果江晓莺、王复还有夏语冰和柳青阳纷纷跑了过来。语冰和青阳在越过梅树的瞬间就停了下来,与柳梦生如出一辙地想要撤回去,柳含烟当即伸手将青阳拉到自己身侧,同时一剑挥下,又一段树枝被斩落。与此同时,柳梦生撇下身上背着的灵偃一个箭步冲向了夏语冰。 腰间银铃响动,柳梦生忽觉眼前一处气息有所异动,并未多想便抬手一剑斩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条树枝宛如凭空出现一般直指他的胸膛,随即便被一剑斩落在地。 然而无名的杀机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闯入者,柳梦生忽觉周围气息同时出现了几处异样。来不及多想,柳梦生弓步俯身避过其中一处,右手斩落另一处出现的树枝,同时伸出左手拉住了正要向后撤一步的夏语冰。 就在此时余下几根树枝一并攻来,柳梦生刚欲招架却惊觉一处气息异动已然指向了夏语冰。柳梦生左手发力赶在那树枝出现之前将小姑娘拉了回来,却不料被一根树枝划破了左手的衣袖。柳梦生来不及查看自己是否受伤了,最近的一处气息异动就在他的脖颈处! 柳梦生连忙向后仰去,同时下意识地用木剑挡去,虽然勉强避过这致命威胁,但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了平衡。柳梦生在摔倒之前松开了夏语冰,余光瞥见师姐挥剑斩落了自己身侧袭来的一根树枝,又有一道白光将另一侧的两根树枝一并斩落。 无声地摔到地上,柳梦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深吸一口气就想立刻跳起来,结果还未等这一口气吸足就被人一掌又拍回到了地上,霎时眼前一黑。这一掌虽然力道很小,可是偏偏是在柳梦生吸气之初一掌按下,结果直接让他将方才刚吸入那半口气又吐了出来。柳梦生顿觉气力难以为继,只得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 勉强地睁开右眼,柳梦生看见柳青阳左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正以此为支点飞身跃起,而就在他的鼻尖上方一根树枝赫然眼前。青阳凌空瞥了柳梦生一眼,一剑挑开了那树枝,遂掌下发力翻身跃向空中。 柳梦生躺在地上缓了一口气,才艰难地爬了起来,站定之后才发现地上已经有无数被斩落的树枝了,此时柳含烟已然将夏语冰揽在身侧,青阳则是拉住了江晓莺让她不要乱动,王复抽出猎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此时那些诡异的树枝已经不再凭空出现了,众人周围的气息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柳梦生微微舒了口气,摇了摇腰间的银铃,铃铛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也不知是那阵法确实停歇了,还是铃声也被阵法隔绝了。 略微检查了一下,还好方才那树枝只是划破了衣袖,并未伤及自身,柳梦生不由一阵后怕,方才踏入阵法之时,但凡遵从本能后撤一步,都会引来杀机,这道阵法发动之构思,藏杀之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柳梦生转身望向了自己的师姐,见柳含烟向梅树的方向一指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尝试撤回去。 柳梦生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既然不能撤回去,那就只能继续往山谷里去了。回头看向山谷深处,谷底除了那些白色石子之外别无他物,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其上亦无植被生长,这幅景象与其说是静谧,倒不如说是一片死寂,更何况众人现在还身处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言语此时已经失去了作用,江晓莺张牙舞爪地向柳梦生比划着,企图用肢体语言进行交流,完全不理会一旁拉住她的柳青阳那一脸嫌弃的表情。 柳梦生看了半天也没理解江晓莺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于是就简单地往山谷里用力一指,示意她往里面走。江晓莺见了一叹气一摊手,显然是所答非所问。 柳梦生没打算继续理会她,此时他将自己散出的气息聚拢在近处,如此便可更为敏感地感知周围的气息变化。凝神定气之后,柳梦生缓缓地向山谷的深处迈出一步,一脚踏实,周围的气息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树枝出现,于是柳梦生又向前迈了一步,依然没有危险出现。于是柳梦生大胆地直接走回到灵偃身旁,途中也没有遇到任何异样,看来只要不向老梅树的方向离开这山谷,那些夺命的树枝就不会出现。 柳梦生回头望向其他人,见柳含烟正向自己走来,步至半途,便回身向夏语冰伸出左手,示意小姑娘跟过来。夏语冰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一旁还站在原地的江晓莺三人,又看了看柳含烟伸出的手,依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青阳见了似是有些不快,便松开江晓莺迈着轻快地步伐向柳含烟走去,一边着走一边朱唇启张,看口型像是唤了一声柳姐姐,但很快小丫头就发现自己也发不出声音来,于是就撅着小嘴小跑了过去。 柳含烟轻轻握住了青阳伸过来的左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青阳干脆借势抱住了柳含烟的腰身。 夏语冰有些羡慕地望着两人,柳梦生见状也伸出左手示意小姑娘过来。夏语冰看向柳梦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一步踏实之后小姑娘停了停,见无事发生这才慢慢地向柳梦生走了过来。 江晓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小跑一般地追上夏语冰,拉起小姑娘就继续往前走,王复见了也立刻跟了上来。柳梦生见大家都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刚才被自己撇在地上的灵偃。见灵偃此时仰面朝天长发散乱,柳梦生心里有点小愧疚,然而现在也没有时间帮她再梳理一下了,这道阵法还是尽快脱身为上,于是就张口对着她说了一声对不起,却想起现在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虽然继续向山谷中深入后就没再遇到危险,但众人显然还是忌惮方才发生的事情,所以行进的速度明显减慢了不少。柳梦生一边在前面探路一边思考,莫非刚才遭遇的险情就是苏拭珩那第二道法阵的杀招所在?柳梦生心道起初听到绝音谷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那临烟九子在此处谱了一曲绝妙的乐章,所以才为这幽静的山谷题了此名,结果没想到是因为能够断绝声音才得了这称呼。 这些树枝突然而诡异的出现方式,以及专门攻击要害的特点倒是足以致命,不过这个阵法似乎只有闯入者想要逃离法阵的时候才会触发,如果一直向山谷深处走的话,便不会有事。只是踏入法阵的瞬间就失去了听觉,又有几人不会本能地产生退却的想法呢? 但如果当年苏拭珩真的是以这个法阵才让玄门各路遭受了重大伤亡的话,那么他又是用什么手段让数十倍于己的讨逆联合想要逃离这山谷呢?又或者那些闯入山谷的各路人马死伤惨重的原因,其实是苏拭珩亲自动的手,这个法阵只是用来将那些漏网之鱼赶尽杀绝的? 回想方才那些树枝逼命的情景,这法阵所表现出来的凶险与狠毒绝非寻常,柳梦生心里觉得后面的这个推断似乎更为合理。只是这个推断,必须建立在苏拭珩有本事一人杀退千军万马的假设之上,柳梦生心里不由得希望这一程还是不要遇上这个绝音谷石主为好。 还有一点也让柳梦生十分在意,那就是师姐给自己的这个铃铛,方才闯入阵中的一瞬间一切声音都宛如消失了一般,却唯独能听到这铃铛的响声。铃音响起的那一刻,便是法阵发动之时,只是与在香雪中时不同,铃音没有清浊之分,仅仅那种是单纯的清脆的响声,也不知师姐有没有听到这铃音? 柳梦生一边思考着一边握紧自己手中木剑,却忽然发现木剑的剑身中镶入一物,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根树枝,细细想来可能是方才失去平衡时刺向自己颈部的那一根。好在是树枝只是刺入了剑从,没有伤到剑脊,不然这木剑说不准就会在下一次交锋中折断了。 柳梦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倒地的时候,手中木剑并没有传来被何物刺中的触感。再说但凡每次出剑柳梦生都会将自己的气息附于其上,且不说平日里一般的铁器兵刃都很难伤到这木剑,而且这树枝嵌入剑身部分的边缘十分整齐,根本没有刺入的痕迹,宛如凭空镶嵌进去一般。柳梦生不禁感叹这法阵招数之凌厉,难怪这些并不坚韧的树枝也能够刺入蛊雕体内那么深了。 想着想着,柳梦生忽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不知是踩到什么东西了。柳梦生迅速稳住身形向后看去,生怕这法阵把此举认作是要逃离的举动。这一回头倒是没有看见那些致命的树枝,只是发现其他人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此时已经与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 柳梦生心里刚要埋怨怎么大家停下来也不拉自己一下,结果却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或惊恐或厌恶。 柳梦生这才察觉到周遭的气息有些诡异,并非危险却让人不寒而栗。柳梦生随即看向脚下,原来自己踩到的是一柄生锈的断剑,在它附近落着一件长袍,上面绣着一朵木槿。 泰山夏氏的校服! 柳梦生转身,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他为之一惊。幽深的山谷中横尸无数,到处都是断剑折戟,数以百计的修士一个个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干涸的血痕将原本被白色石子铺满的谷底染成了成片的黑色。 见到这尸山血海的一瞬间,柳梦生差点以为自己站在了无间地狱里。 这些亡故的修士身穿着各式各样的校服长袍,白色的、黑色的、青色的、红色的等等,有的校服长袍上绣着的是花卉的模样,有的家纹则是绣的兽纹,其中还看到了和楚征那口长柄刀上一样的虎首纹,甚至还有的家纹就像是一团小火苗,或者干脆就绣了片叶子,或者是一轮新月。不难想象出当年发生在这里战事有多么惨烈,横尸在此处的还有不少蛊雕,每一头都与众人遭遇过的那蛊雕头领体型相当,甚至还有不少身形更为巨大的蛊雕。 柳梦生望着这幅景象,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年的京师和玄门各路连个明确的理由都没有,又何必非要为了讨伐区区九个逆党而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呢? 这些尸身腐坏的程度天差地别,有些阵亡的修士尸骨保存完好,除了致命的伤口以外,就连皮肉也几乎没有缺损,甚至还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临死前的神情,或惊恐,或愤恨,或不甘。不过大多数的死者便只剩下了一副枯骨,但无论尸身保存是否完好,这些不归人无疑都陈尸已久。想是当年各路玄门撤离得匆忙,来不及带走同门的尸首,后来又碍于阵法的妨碍,只可怜这些无定之骨,终是客死他乡、曝尸于此。 只是身处这片尸山血海之中,却连一丝死亡的腐臭味和血腥味都闻不到,柳梦生心中一沉,先是听觉被剥夺了,而今轮到嗅觉了吗?但愿这种影响不会是永久的。 虽然这一处的景象十分可怖,但无奈路只有一条,众人只得壮着胆穿过这一片旧时战场。柳梦生回头看向众人,见柳含烟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为何,明明此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但柳梦生却觉得师姐的这一声叹息仿佛近在耳边。 青阳一脸嫌弃地用袖子掩着口鼻依偎在柳含烟身旁,好似还能闻见飘在空中死亡的气息一般。江晓莺与其是说扶着夏语冰,倒不如说是紧张地想找个人抓着。夏语冰一边缓缓前行一边扫视着战场,脸上的表情除了慌张与胆怯以外,似乎还带了一些疑惑的样子。王复将长弓收了起来而将身后的猎刀抽出来,看那架势好像是在防备着身旁的死者会突然诈尸一样。 柳梦生继续走在最前面带路,前行不久之后,山谷中出现了一物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战场中央立着一株被烧毁的树木,焦黑的树干十分粗壮,看样子树龄应该和之前的那一株老梅树差不多。 柳梦生警觉地停下了脚步,并抬手示意众人停止前进。想来最开始被剥夺听觉的时候就是越过梅树的瞬间,或许这个阵法的边界与梅树有关。既然如此,贸然接近眼前这个被烧毁的树,很有可能会被法阵认作是逃离的举动。 不想让一行人冒险同时靠近被烧毁的老树,柳梦生勉强腾出一只手跟众人一通比划示意自己要一个人先去探探路,望着大家一脸或是疑惑或是担忧的眼神,只有柳含烟会意地点了点头,柳梦生体会到了言语交流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又废了一番功夫,王复和夏语冰总算是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两人肯定地也向他点了点头。柳梦生顿感心累地叹了口气,就将身上的灵偃交给王复,准备试着靠近那烧毁的树。青阳和江晓莺见他要动身便也要跟去,结果被柳含烟和夏语冰拦了下来,柳梦生在确认没有人跟过来之后,就安心迈步向前去了。 活动了一下握剑的手腕,同时将自己的气息收拢到最为灵敏的程度,柳梦生谨慎地一步一步向烧毁的树木靠近。 这一段路实际上距离并不是很远,但柳梦生却觉得走得十分漫长。 然而直到柳梦生走到那颗树近前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为了确定真的没有危险,柳梦生干脆直接绕到了树的后面,依然没有遇到什么异常情况。 难道是我推断错啦?柳梦生不知该郁闷还是该高兴,本来自己还相当有把握苏拭珩的法阵会与这两株突兀的老树有关呢。不过想来也是,人家既然是叫绝音谷石主了,这山石之主怎么会以草木布阵呢? 柳梦生遗憾地叹了口气,遂望向这棵烧毁的老树,心道让这颗老树遭受此等无妄之灾也不知道是谁人的无意之举,还是刻意为之呢?虽然老树被整个烧成了黑炭,但是它的形态却十分完好,不仅树干没有倒塌,就连树枝也十分繁茂而舒展,依然保持着焚毁前的姿态,看这老树的形态应该也是一株梅树,至于是何种梅花自然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柳梦生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眼前的一根树枝,一声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那树枝应声折断了,柳梦生微微一愣。 “喂!呆瓜!你没事吧?”此时树的另一边传来了江晓莺的声音,听起来还挺着急的。 “我没事,”柳梦生一边回道一边绕了过去,见到大家全都跑了过来。柳梦生心里有点小愧疚,本来是不想让大家贸然接近这棵梅树的,结果自己一时兴起绕到了老树后面,大家看不到他的身影,估计十分担心他会遇到危险,于是就都着急地赶过来了吧。 “我说你别老是做出让人意外的举动,好不好?”青阳气喘吁吁地跑来,深吸了一口气后责声说道。 “是是,柳姑娘教训的是,”柳梦生自知理亏,便打算先老老实实地接受批评。 柳含烟轻抚着青阳的后背,轻声说道:“梦生,先停下来歇一歇吧。” “好,”柳梦生点头应道。 “哎!哎!哎!”江晓莺一脸吃惊地指着自己的嘴。 “我知道,我知道,”柳梦生示意她冷静一点,“我知道现在能听得见声音了。” “姐姐,这个能断绝声音的法阵,会不会和这棵树有关?”青阳指着烧焦的老树望向柳含烟问道。 “我想这一株同先前的那株红梅应是阵眼所在,”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我一开始就说,一定是那棵梅树搞的鬼!”江晓莺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说的?”柳梦生皱着眉头说道,印象中江晓莺并没有此番推论。 “就是咱们被那些阴险的树枝攻击之后呀,”江晓莺理所当然地说道。 “所以你那会儿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啊?!”柳梦生顿感心累,怪不得江晓莺那时候张牙舞爪地比划了那么半天,原来是想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啊。 “对呀,我后来不是还跟你比划,说把那树砍了也许就能脱身呢,结果谁知道你扭头就往里面走了,”江晓莺插着腰说道。 “那会儿大家连话都说不出来,你比划这么复杂的意思,谁看得懂啊?”柳梦生又是一阵心累。 “分明是你理解能力不行,”江晓莺理直气壮道。 “好好好,你赢了,你赢了,”柳梦生没有心思跟她争执,便一脸无奈道。当时众人都已深陷阵中,怎么可能回去再将那树砍了? “经此一役,就死了这么多人吗?”柳青阳环视周围喃喃自语,语气上似是有些惆怅。柳含烟走来扶住小姑娘的肩膀,青阳转身钻入了她的怀中。 柳梦生侧目看向青阳,心道这小丫头想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场,与眼前的景象相比,之前几人经历的战斗简直不值一提。 看见柳含烟将青阳拥入怀里,缓缓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柳梦生暂时不愿打搅她们,于是就先放弃了催促众人上路离开这里的想法,转头跟江晓莺说道:“所以当年绝音谷一战,其实是这些蛊雕同玄门各路厮杀的吗?” “何以见得?”江晓莺听了立马被吸引了注意。 “你难道没有发现?阵亡在此的修士没有一人是被树枝扎死的,”柳梦生一个人向这边走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片惨烈的战场完全是那些大型蛊雕肆虐过后的景象,其间无论是修士还是异兽无一人丧命于那些凭空出现的树枝。 “好像的确是这样哎,”江晓莺皱着眉头看向附近的几具尸首,确认了一番后,摸着下巴说道,“将这些蛊雕困入阵中,若有人前来闯阵,即使没有触发阵法被树枝戳死,也得面对这些凶残的异兽,好一手借刀杀人。”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临烟九子有什么成见啊?”柳梦生眯起眼睛看向江晓莺。 “成见?什么成见?”江晓莺不以为然道。 “我总觉得,在你的口中,那九人就跟阴险狡诈的魔头一样,”柳梦生道。 “以前还不是很确定,但你看看这周围,像是个正派人士所为吗?”江晓莺指着战场,理所当然地说道。 “人家不也警告过那些讨逆联合了吗?而且这也不是他动的手呀,”柳梦生道。 “哦,这好不容易探到了逆党的行踪,玄门各路带人浩浩荡荡地来捉拿那个苏拭珩,结果就因为人家警告了一句,这阵就不闯啦?这人就不拿啦?”江晓莺理直气壮道。 “就不能各退一步相安无事吗?”柳梦生虽然不认同这个说法,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江晓莺说的,讨逆联合好不容易将逆党围在此处,要是那个领军的人下令就这么撤了,回去肯定会遭受非议,到时候就算玄门各家不计较,京师的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他的,毕竟是奉诏讨逆,这要是被传作是怯阵,不被拖出去斩了就是万幸了。 “虽然是听说玄门各路损失惨重,但真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江晓莺感慨道。 “不过,苏拭珩当时也很为难吧,”柳梦生缓缓说道。 “为难?”江晓莺不解。 “如果你是苏拭珩的话,当初会怎么做?”柳梦生问道。 “我……”江晓莺下意识地想要出语反驳,却发现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 “照此形势来看,不管苏拭珩有没有警告过,玄门各路肯定是要闯这个阵的,”柳梦生接着说道。 “那要是干脆将这法阵撤了呢?”江晓莺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不是直接就将那些蛊雕放出来,结果还不是讨逆联合得跟这些异兽打一架?”柳梦生道。 “所以,照你这么说,这场惨剧根本没法避免啊,”江晓莺恍然道。 柳梦生思索了一下,一个想法在脑中浮现:“也不一定,只是苏拭珩若要避免这个结果,恐怕唯有……” “唯有伏诛,”柳含烟缓缓走来,将柳梦生的想法说了出来。 “就算苏公子愿意牺牲自己,那些修士就不会闯进法阵里吗?”青阳则用怀疑的口吻说道。 “这些人马不就是为了来拿他嘛,他要是伏诛了,讨逆联合还有必要冒险闯进法阵里送死吗?”江晓莺立刻反驳道。 “别忘了,这绝音谷里不仅有一条可观的玉脉,还有一处灵炁充盈的仙府呢,”青阳悠悠地说道。 “更别提其中很有可能还有临烟九子留下的仙器和秘术,恐怕此地早就有人觊觎了,”柳梦生补充道。 不过就算是有所觊觎,当时只凭区区几个人就来闯这个绝音谷,恐怕也是难于登天。先不说别的,单就是那石林里的奇门遁甲术,要是没有个千军万马还真难得其入,柳梦生到现在还是觉得江晓莺是靠胡猜乱蒙,才把众人带出来的。 “也就是说,苏拭珩被围困在绝音谷里的时候,这场惨剧就已经注定了?”江晓莺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那时候苏拭珩是怎么暴露行踪的?”柳梦生觉得要想阻止这场惨剧得从更早的时候下手,比如说换个地点暴露身份。 此话一出,江晓莺同青阳面面相觑,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了。柳梦生见状下意识地将声音放低:“怎么?此事有所避讳?” 江晓莺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站在老树一旁的夏语冰,小声说道:“传言是夏揖山将讨逆联合引来的。” 第四十回 绝音(三) “揖山兄就是那时候投诚的?”柳梦生不禁望向夏语冰,小姑娘此时绕回到了老树的另一侧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神情复杂地望着战场中央出神。 “说不好,虽然泰山夏氏对外宣称夏揖山就是那时归降的,但是也有人说当时暴露行踪不是苏拭珩而是夏揖山,讨逆联合的这路人马实际上一开始是为了追捕夏揖山的,苏拭珩是后来才受到牵连的,”江晓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青阳,好像是觉得她也许会有别的说法。 “讨逆联合不是玄门各路组成的吗?还有京师来的军队,他们就这么轻易地接受揖山兄归降啦?”柳梦生心道玄门各路难道不会怀疑这是夏揖山走投无路时想出的缓兵之计吗? “你也不想想当时这里的主力就是泰山夏氏,虽然当时夏氏的势力还没有像如今这样强盛,但也是为数不多的玄门大宗,夏氏都发话接受夏揖山的归降了,其他的小门小派哪里敢有意见?”江晓莺道。 “那泰山夏氏就不怕事后会被其他玄门世家非议吗?这九人中不是有很多都是各路仙门的翘楚嘛,要是都能这么容易地招降了,那还讨伐什么呀?”柳梦生心想要是这么容易,那逆党的其他人干脆也依附玄门世家投诚了,这事情不就了结了? “你不知道,当时夏揖山可不是空着手来投诚的,”江晓莺说道。 “此话怎讲?”柳梦生心想这个夏揖山不会为了自保真的出卖了苏拭珩吧? “据说当时,是与逆党中的一位反目,后来还将她击落山谷坠亡了,”江晓莺说完,又确认一般地看向柳青阳,然而小丫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真的是揖山兄下的手吗?”柳梦生十分惊讶,本来自己还以为夏揖山最多也就是将苏拭珩的行踪透露给讨逆联合,没想到他居然会对曾经志同道合的人痛下杀手。 “不好说,当时跟踪夏揖山两人的那一队修士悉数殒命,待到后续人马赶到时,就只看见夏揖山一人失神地跪在血泊之中,”江晓莺说道,“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夏揖山自己知道了。” 柳梦生心道这个结果简直是死无对证,那岂不是可以任由泰山夏氏编排。忽然柳梦生脑中闪过一念,于是问道:“哎,小鸟你说,语冰妹妹对这一段过往会不会有所了解?揖山兄会不会对她透露过?” “就算语冰妹妹知道,你也最好别问,”江晓莺警告地说道。 “为何?”柳梦生不解。 “那时跟踪夏揖山的那一队修士里就有泰山夏氏的前任宗主,”江晓莺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不就是语冰的父亲?”柳梦生心里一紧,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想而知,夏揖山当时有多为难。 江晓莺立刻用警告的眼神看向他,柳梦生立马识趣地收声。 “这下你明白了吧,”江晓莺压低声音说道,“看到这结果,玄门各路倒是一致认为就算是夏揖山再怎么大逆不道,也断然不会做出弑父这般恶行。更何况夏氏的前宗主同夏揖山父子情深,在自己的三个儿子里最为器重他。即便是京师下了檄文,夏氏的前任宗主还数次拜托朝中为官的朋友上奏,求能宽恕夏揖山的所为。” “夏氏前任宗主也是够拼的,”柳梦生感慨道,这讨伐的檄文都下了,还上书请愿,这还不触碰了那当朝皇帝的逆鳞啊。 “夏揖山也差不多了,”江晓莺说道,“那檄文下达没多久就是夏氏前宗主的寿辰,即便是冒着被满城通缉的风险,夏揖山依然动身前往泰安城为他父亲祝寿呢。” “没想到啊,看夏揖山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做过这么精彩的事情,”柳梦生听了之后简直想给夏揖山鼓掌,自己还被九州上下通缉着,居然还有心给自己的父亲祝寿,也不枉夏氏前任宗主对他的百般袒护了。 “精彩?那是嚣张好吗?”江晓莺见柳梦生如此反应,不由鄙视地白了他一眼,“那天夏揖山可是明目张胆地从泰安城门口大摇大摆地拉了一大车的寿礼,一路走到夏氏府上的。” “全城的官兵就拿不下他一个人?”柳梦生略有惊讶。要说夏揖山是潜入城中,然后突然在寿宴上现身祝贺的话,柳梦生倒是会信。可这夏揖山不仅光明正大地从城门进去,还拉了一车的寿礼来,简直是不把驻守城中的官兵军士放在眼里,就算是有灵偃相助,也未免太过张扬了。 “那倒不是,同行的还有一位逆党,”江晓莺故作神秘道。 “谁呀?”柳梦生顺嘴问道。 “你猜呢?”江晓莺挑眉,一脸坏笑地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微微一愣,随后忽然明白了江晓莺的意思,于是缓缓抬起手来指向自己。 “哼,你要是能有那般能耐和胆色就好了,”江晓莺一脸鄙视道,“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但你们两人却完全没得比。” “哦!那这逆党叫什么来的?”柳梦生心里有点不爽道。 “你之前看告示的时候,没看到啊?”江晓莺无奈道。 “没记住,”柳梦生敷衍道,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注意那个被通缉的逆党叫什么。 “听好了啊,人家名叫沈秋何,”江晓莺叹气道,“唉,你说你要是能及人家三分才气两分武艺,那些个蛊雕根本不算什么。” “哦!那他哪里厉害了?”柳梦生听了更加不爽了,心里甚至怀疑江晓莺是故意气他的。 “就拿这次闯泰安城去给夏氏前任宗主祝寿来说,”江晓莺一下子像是来了兴致,“你可知道那夏揖山全程根本没出过手。” “没出手?你开玩笑呢吧?不对,他哪里用出手?不是有灵偃呢嘛?”柳梦生哪里会信,心道一个通缉要犯这么嚣张地进城来,却没有同人交过手,不会是守城的官兵眼瞎没看见这么大的一个通缉犯进城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了,夏揖山自从进城到参加寿宴期间确实没出过一次手,甚至连兵刃都没碰过,那灵偃也没有动过,”江晓莺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个沈秋何仅凭一人之力就将胆敢上前的军官修士全数击退,那些不知深浅的人莫若说是碰到夏揖山了,就连让拉着车的夏揖山稍微减缓一下前进的速度都没有办到。” “这么厉害?”柳梦生依旧不大相信,这两人明目张胆地拉着一车寿礼从城门进城,就算是能进到泰安城里来,想必也会受到官兵和各家修士的围攻。说不定讨逆联合正打算借此良机捉拿夏揖山,没准还特意安排重兵埋伏在城里呢。面对百倍甚至千倍于己的对手从四面八方一同攻来,居然还能不用夏揖山出手,这个沈秋何怕不是个神仙吧? “那可不,这件事你随便问一个夏氏的弟子应该都知道,”江晓莺悠然道,然后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看向王复后,又补了一句,“当然王老兄不算。” “那你说揖山兄会不会将自己这么风光的事情讲给自己的妹妹呀?”柳梦生随口问道。 “你这呆瓜,是不是没长脑子?”江晓莺骂道,“夏氏前任宗主过世的时候,语冰估计还没到记事的年纪,你去问人家这些合适吗?” “我就那么一说,你这么当真做什么?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真的去问语冰妹妹?”柳梦生解释道。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江晓莺不依不饶地质问道。 还未等柳梦生继续辩解,柳含烟便走近了轻声道:“梦生,是时候启程了,别误了找语冰兄长的事。” 柳梦生委屈地看了看柳含烟,见师姐已经拉着青阳转向老树那边去了,于是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瞪了一眼江晓莺说道:“我去叫语冰妹妹跟王老兄吧。” 柳梦生跑到烧毁的老树另一侧,见王复扶着灵偃让她坐在了地上,仿佛是对待自己的师兄一样恭敬,而他自己正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夏语冰,像是担心小姑娘会自己走远了一样。发觉柳梦生走了过来,王复便立刻站起来要打招呼。 柳梦生示意他不要出声,王复右手抬在半空嘴巴微张直接愣住了。柳梦生见他一脸错愕的神情,便抬手指了指夏语冰,王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挠着头又蹲了下去。 夏语冰此时十指交叉抱在胸前,失神地凝望眼前一片惨烈之景。 柳梦生缓缓走到小姑娘身边,轻声道:“语冰妹妹,是有什么发现嘛?” 夏语冰抬头看来,眼神暗淡,其中似有着说不出的情绪。柳梦生微微一愣,小姑娘遂又低首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没……” 柳梦生见小姑娘这般模样,以为她又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便关心地问道:“是又看到游魂了吗?” 夏语冰轻轻吐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小声道:“这里…没有游魂…” 柳梦生半蹲下来平视着小姑娘轻声问道:“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语冰妹妹是不是累了?要是身体吃不消了的话,咱们可以再歇一会儿,我这就跟家姐和**姐说去。” 柳梦生刚一转身,就被夏语冰拉住了衣角。柳梦生转回来见小姑娘依旧低着头小声道:“我不累…柳哥哥…咱们还是早点儿离开这里吧。” “嗯,好,咱们这就动身,”柳梦生牵起夏语冰的手说道,小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就没再言语。 站直身子之后,柳梦生就暗骂自己糊涂,身处这一片尸山血海里,夏语冰这么小的孩子没吓得哭出来就已经很坚强了,哪里能够安心在这里休息? 柳梦生拉着夏语冰向柳含烟三人走去,王复见状很利索地将灵偃背了起来。 走到柳含烟身边的时候,柳青阳忽然一脸惊讶地指着那棵树的根部说道:“哎!你们看!这颗树居然还活着!” 众人遂一同看向青阳所指的方向,只见那棵老树靠近根部的树干上确实伸出了一枝细细的新枝。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这一点娇嫩的绿色显得格外可爱。 夏语冰望着那嫩枝出神,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柳梦生见了便轻轻松开了拉着小姑娘的手,由她去了。 “哎,不是要……”青阳见了刚要去拦夏语冰,就被柳含烟拉了回来。柳含烟伸出食指抵在双唇上,浅笑着示意青阳不要前去打搅。青阳看着柳含烟眨了眨大眼睛,遂小嘴一抿点头同意了。 “奇怪,”江晓莺走过来说道。 “江二小姐又有何高见啦?”柳梦生注视着夏语冰走到那老树前蹲了下去。 “你这呆瓜认真听我说!”江晓莺给了他一拳道。 “你说你的,我听着呢,”柳梦生应道。 夏语冰终是没有忍住,伸出了手指小心翼翼地轻点了一下那根新枝,触碰的瞬间又马上将手缩了回来,好像生怕会伤到这脆弱的生机。 “哦!”江晓莺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不觉得咱们之所以能听见声音,就是因为这树枯木回春搅乱了法阵嘛?” “没准这阵法就是到此为止了呢,”柳梦生不以为然道。 “那咱们这就算是闯过来啦?”江晓莺将信将疑地说道,“怎么感觉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凶险啊?” “那还不是咱们江二小姐英明神武,随手指了条道儿就带大家闯阵成功了,”柳梦生心道,要不是运气好,瞎猫撞上死耗子从那奇门遁甲里脱出,现在一行人没准还困在那座石林中呢。 “那是当然,”江晓莺先是一脸自豪,但很快就觉得有些不对,“等等,你这话是在夸我呢嘛?” “当然是了,你难道没看出来我这满脸的真诚嘛?”柳梦生本来没打算给她反应的机会,想要以提醒夏语冰动身启程为由借机跑开,结果一回头发现已然被师姐捷足先登了。 “就你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叫真诚?”柳青阳站到柳梦生身旁望着老树那一边说道,语气中明显有些不开心。老树下,柳含烟伸出左手轻轻搭在夏语冰的肩上,低身同小姑娘说了些什么,夏语冰回首望向她,浅浅一笑之后点了点头便站了起来。 “当然是真诚的了,”柳梦生无比心虚地回道。 “你少来,石林里还怪我瞎指路,现在就夸我英明神武啦?”江晓莺不依不饶道。 “算我有眼不识英雄,江二小姐大人大量,肯定不会追究的,对吧?”柳梦生赶紧认怂道,见师姐拉着语冰走来,就话锋一转,“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柳梦生说完就向着王复逃也似的走了过去,江晓莺见了只得忿忿道:“哼!等以后再找你算账。” 柳梦生本来是想接着去背夏揖山的灵偃,但是王复却拒绝了:“小兄弟,你都背了这么久了,这次换我来吧。” “好吧,那就有劳王老兄了,”柳梦生见王复一再坚持便安然接受了,“要是背累了,咱们随时换啊,王老兄。” “不打紧的,”王复应道。 身上少了一件重物,柳梦生自然是开心的,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最前面打算继续领路。柳含烟又继续担起了领着两个小姑娘的任务,而江晓莺此时又把小胖子放了出来,小胖鸟本来是想停在主人的肩上,结果却被江晓莺赶了下去,只得在她头顶上转了两圈就向前飞去了。 “如今也不用这只小笨鸟指方向了,你还放它出来做什么?”柳梦生见了不禁问道。 “不能老让它吃饱就睡,偶尔也得多活动活动,”江晓莺瞪了柳梦生一眼道。 “那咱们也快点飞吧,”柳梦生用双手比划作翅膀的样子悠然道。 “你是不是找打!”江晓莺追了过来。 还没等两人跑出去多远,飞在前面的小胖子忽然转了回来,逃也似地一个俯冲直接钻到了江晓莺怀里。江晓莺本来正想从身后给柳梦生一拳,没想到小胖子会有这一出,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差一点就没接住它。 柳梦生回头刚想要调侃江晓莺一句,结果忽然耳边又一次万籁俱寂,没有了一丝声响。柳梦生顿时一惊,却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又向前走了一步才定在了原地。 不是吧,这法阵还有完没完了?柳梦生心中一沉,立刻转身想要警告众人。然而江晓莺显然还不知道情况,见柳梦生停了下来,就赶快冲了过来。 柳梦生转来时,见她离自己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再怎么警告也是徒劳了。江晓莺抬起右脚来刚要迈出下一步,就发现事情不妙,当即惊得身子一震,结果脚下一滑,向后仰去。 柳梦生心道不妙,这要是向后倒去,难免不会被法阵认作是逃离的举动,那江晓莺岂不是要被扎成刺猬。来不及多想,柳梦生伸手就要去拉住江晓莺,谁知江晓莺在失去平衡的瞬间忽然转动腰身,原本抬起的右腿直接扫中了柳梦生的侧腰。 柳梦生刚觉得这情景有点似曾相识,下一刻就拥抱大地了。其实这么摔一跤倒也没什么,过分的是柳梦生觉得自己还在地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其实差点用脸擦地也没什么,最过分的是整个过程江晓莺居然就坐在自己的后腰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柳梦生觉得自己差点快吐出血来了。 两人在地上愣了一会儿,江晓莺才开口问道:“我们刚才是不是?” “江二小姐,您坐的还舒服不?”柳梦生没好气道。 “哦!抱歉,”江晓莺一下子跳了起来。 感到压在自己后腰上的重量撤去后,柳梦生呻吟着仰过身来。 “喂,你…没…没事吧?”江晓莺不好意思地问道。 “没事,就是隐约看到了一座桥还有一位熬汤的老婆婆,”柳梦生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哪有这么夸张?”江晓莺不好意思回嘴,弯下腰来伸出右手想要拉柳梦生起来,但忽然面色一变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惊道,“呀!小胖子呢?” 随即江晓莺就一脸焦急地找了起来,柳梦生见她这就不理自己了,不禁心中略微感慨自己活得还不如一只鸟。有点泄气地继续躺在了地上,柳梦生想起刚才这一遭两人很明显地向后退了回去,然而并没有遭到那些树枝的攻击,心里十分奇怪,莫非真的已经走到了那法阵的边缘?法阵的威力已经减退了? 很快江晓莺就在附近的地上找到了小胖子,小黄莺蜷缩地窝在地上,紧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这小笨鸟不会是染病了吧?”躺在地上的柳梦生见状不由问道。 “别瞎说!”江晓莺心疼地将可怜的小黄莺捧在手里。 “可是鸟遇到危险不应该是立刻飞走的吗?”柳梦生道。 “我不知道呀,”江晓莺红着眼圈看着手里的小胖子,又着急又不知所措,感觉随时都会哭出来。 “你们两个以前是杂耍的嘛?”此时青阳跑来说道。 “别往前走!”未等小姑娘走近,柳梦生就立刻抬起上身,伸手示意道。 柳青阳见他说完这话就又躺了下去,简直宛如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便皱着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还有那种能断绝声音的阵法,”柳梦生躺在地上指着前面说道。 “那你们退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被那些树枝袭击?”柳青阳一针见血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柳梦生直接被问住了,想来自己也是怕江晓莺被那些树枝所伤才把自己整的这么狼狈,可是两人跌倒时已经出了阵法的范围,途中却没有受到树枝的袭击,莫非自己和江小鸟两人无意间发现了正确的闯阵方法?柳梦生想了一下赶紧摇头否定了这个推测,即使能用这种方法能躲过阵法的攻击,在没逃离阵法之前也得把自己摔个半死。 此时,柳含烟走来关切地问江晓莺:“晓莺是在为何事忧心?” 江晓莺将小胖子捧到柳含烟面前,带着哭腔说道:“小胖子它不知道是怎么了。” “可否让此身来看看?”柳含烟伸出手来柔声道。 “嗯,”江晓莺点了点头,将小胖子轻轻地放到柳含烟手上。 柳梦生感觉自己已经缓解了不少,本想就此站起身来,结果见师姐一来就去关切地询问江晓莺的情况,也不关心一下躺在地上的自己,于是就又郁闷地躺到了地上。 “你怎么又躺下了?”柳青阳在一旁问道。 “不要管我了,就让我一个人安静地躺在这里吧,”柳梦生用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 “你到底受没受伤?”柳青阳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当然受伤了,”柳梦生用病入膏肓的语气回答,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感觉这里好痛,就好像是被人刺了一剑。” “真的假的?你别在那里演戏啊,”柳青阳皱着眉头,在她眼里,躺在地上的这位虽是受了些磕碰,但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 “算了,你也不是真的担心我,一想到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关心我,这里就更疼了,”柳梦生揉着心口,将头偏向另一旁。 “多大人了?没个正形,”青阳见了鄙视地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柳梦生躺在地上听的格外真切。回头只见王复长弓开满指着山谷前方,夏揖山的灵偃被扔在了他脚边,而语冰此时也惊恐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见两人如此反应,柳梦生知道事情不妙,就立刻从地上翻身跃起,同时将腰间木剑抽出。站定之后,柳梦生瞄了一眼自己身旁,柳青阳已然将长剑出鞘。柳含烟自然也将离钗出鞘,江晓莺此时捧着小胖子目光在手中与山谷深处游移,不知柳含烟用了何种方法,那只小黄莺此时已经不再发抖了,只是仍旧紧闭着双目依偎在江晓莺的手心里。 “喂,你往哪里看呢?”青阳在身旁咬着后牙提醒道。 “哦,”柳梦生回神,立刻转向山谷深处。不用仔细寻找,就能发现山壁的阴影中有一庞然大物正从远处缓缓向众人走来,看它的动作像是在垂着头在地上找寻什么。 第四十回 绝音(四) 除了蛊雕以外,柳梦生想不出来还能有何物会在这绝音谷里活动。见来者体型不小,柳梦生第一反应是尽量避免战斗,但眼下四周无处藏身,而那物只消抬眼看来便能发现众人,附近能有躲藏之处的也唯有那一处旧时战场,然而以语冰和青阳的脚力,恐怕还未跑到那株烧毁的老树前,就会被这家伙追上,无论进退终有一战。 事已至此,柳梦生提着木剑就打算前去引开那异兽,以免它冲着姑娘们攻来。 “梦生,可有勉强?”柳含烟持剑走来,语冰没有兵刃就躲到了她的身后。青阳见了撅了撅小嘴,遂横剑在胸前摆出了刺击的架势。 “姐姐放心,我前去引开那异兽的注意,姐姐找机会一举解决这祸害,”柳梦生心里倒是很镇静,就算这头蛊雕体型庞大,但只有落单的一头,而且此时有师姐在,几人全然无伤地拿下这异兽也不无可能。 “梦生小心一些,”柳含烟轻轻点了一下头,左手滑到腰间,拇指扣在了离钗的剑格上。 柳梦生转身要走,却被青阳拉住:“喂,你一个人行吗?” “对啊,看那体型跟之前那些蛊雕的头领差不多,你可别逞强啊,”江晓莺应和道。 “要真是那头领的话,倒是件好事。你先带语冰妹妹退到安全的地方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柳梦生对江晓莺说道,此时她右手托着小胖子,左手还在绑着,接下来与那异**手的时候,江晓莺能保全自己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柳梦生暗下决心绝不能冒险将她和夏语冰卷进来。 不等江晓莺再有反应,柳梦生说完就向着那个庞然大物冲了过去。青阳见了一怔,遂也要动身跟去,却被柳含烟拦了下来。 柳梦生刚跑出去两步,耳边就听不见声响,不过这次他早有心理准备,随即散出了自己的气息,结果发现柳含烟就跟在他的身后。柳梦生顿时觉得信心十足,心想,看来师姐也想速战速决,不打算让这蛊雕有机会接近江晓莺几人。 两人迅速接近那头异兽,柳梦生渐渐看清了它的样貌,只见那蛊雕垂着头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每迈出一步整个身体都会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会倒在地上一样。 原来这异兽不是在地上搜寻,而是受了重伤或是十分疲惫了,柳梦生一喜,如此一来,自己和师姐简直是胜券在握了。 瞄见那异兽的脖颈上缠着一条铁链,柳梦生心中又是一阵暗喜,真的是那头领,这下总算是找到线索了,兴许夏揖山就在这附近也未可知。 虽然不知当时一起跟去的那些个头较小的蛊雕在何处,柳梦生想着不妨先将这头领解决了再好好侦察一番,于是就想施展缩地之法直接冲过去。 然而就再柳梦生催动气力之时,却被柳含烟追上来伸手拦下了。在那法阵作用之下,一切声音都听不见,言语此时已经失去了作用,柳梦生不知道何如表达自己的疑惑,只得不解地看向师姐。 却见柳含烟已然将将离钗抽出,神情肃穆,柳梦生见师姐这般,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但他一时间看不出哪里有不妥之处。一边是一头受了伤、筋疲力尽的落单蛊雕,一边是状态尚可的自己和师姐两人,明明是胜券在握,为何师姐会这般认真? 似是知道柳梦生还未意识到当前的处境,柳含烟凝气于剑上,回身一斩,依附在离钗剑身上的气息瞬间化作一道气刃,袭向那蛊雕头领。 这剑法便是临安时与尸蛟对抗时的那一招,柳梦生后来请教过,师姐自然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这一招确实如柳梦生感觉的那般,是将气息凝聚于剑身之上,再配合斩击将凌厉的气息瞬间释放出去,此招不仅可以从远距离发起攻势,而且很难被察觉,若非刻意锻炼对气息的感知能力,甚至都发觉不了自己是被何物所伤。凡是被此招击中者,虽不会留下明显外伤,但轻则内息溃散,重则损及心脉,可谓凌厉至极。 只不过此招对自身的损耗也是极大的,不仅会消耗自己大量的气力,以致于一招过后短时间内难以为继,而且若是放出的气息过多,就连自己也会到创伤,所以这一招对把控气息的要求十分之高。 而如今柳梦生,尤其是师姐曾提到此招欲达到克敌制胜的效果,必须先学会将周围的气息汇聚己身,这一点就着实让柳梦生想不明白,以他的修行如今只能将自身气息散出去用作探查,即便敛息之时,也只是将自己的气息收束回来,而散去远处的那些气息更是没有收回的可能。连自己的气息收回时都能有损失,又何谈将周围的气息汇聚而来? 不过,柳梦生倒是丝毫没有怀疑师姐说的话,因为当初师姐让他学会感知气息时,柳梦生也曾认为是天方夜谭,直到自己在一年之后真的对师姐口中的气息有所察觉时,才恍然惊悟。然而柳梦生还是觉得这一招并不实用,就连师姐在一招之后也难支撑,更别说是他了。所以柳梦生心中认定即便是学会了,若非危机时刻,自己断然不会轻易使用。 而如今师姐居然以此招起手,柳梦生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蛊雕头领身上。气刃正中那异兽的侧颈,那蛊雕停顿了片刻,便又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就好似无事发生过一般。 柳梦生一怔,他自己十分清楚师姐方才这一招放出的气息不小,仅次与临安时施展的那一击,按理说那蛊雕中招之后应该会心脉尽损当即倒地而亡才对,怎么可能当做无事发生过一样继续走动? 柳梦生将气息遣去查探那蛊雕的情况,谁知这一探反而更令他震惊了,眼前的这头异兽气息十分微弱,几乎与沙石无异。世间生灵若是气息衰弱至此,一般不是寿终正寝,就是即将离世了,断然不会有气力还能站起来走动。 还未等柳梦生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蛊雕突然间就有了动作,转向两人这边冲来。柳梦生见那蛊雕一直垂着脑袋并没有抬头看向前进的方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和师姐两人才做出这般举动。而且这蛊雕跑来时动作也是极为不协调的,像是随时都会摔倒在地却又能不断地执着地奔跑过来,见异兽是这般样子,柳梦生一时间居然判断不出它的动向来了。 柳梦生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行动,便余光瞄向师姐。但见柳含烟不知何时将七弦琴从琴匣里取出,一手持剑一手横琴,战意已决。再定睛,那异兽已经冲到眼前,柳梦生心中一横挥剑迎了上去。 这蛊雕头领虽不像先前那般迅捷,但常人也受不住它的冲撞,柳梦生自然不打算正面同它对抗,眼看就要撞上的时候,柳梦生转而跳向一旁,随即跳起一剑刺向异兽的肩胛。木剑顺着一道陈旧的伤口刺入了蛊雕的体内,柳梦生记得这个位置原本插着夏语冰的佩剑飘萍,此时那柄剑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柳梦生本打算借此将那蛊雕首领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可谁知那异兽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攻击,依旧速度不减地向前奔跑着,仿佛感受不到痛觉一般。 柳梦生没有多想,直接借着异兽奔跑的力道翻身跃上了蛊雕的后背。然而异兽的背上甚是颠簸,柳梦生刚一跳上来就差点被颠下去,幸好及时抓住了缠在它脖子上的铁链,才没有摔下去。 稳住身形后,柳梦生看了看地面,心里一阵后怕,这要是跌了下去,即使摔不残也得躺上半天。轻轻吐了口气,回头就看见这蛊雕正向着自己师姐冲去,那柳梦生怎么可能会同意?遂双手抓紧铁链脚下用力一蹬手上用力一拽,用铁链向后使劲勒住异兽的脖子。 然而此举依然没有作用,异兽依旧直愣愣地冲着柳含烟奔去。在即将相撞之际,柳含烟闪身跳开,凌空回身,挥袖横琴,一弦琴音挑出,离钗随之而至。 这一招直取异兽咽喉,剑身完全没入蛊雕的脖颈,剑尖从另一侧穿出。然而蛊雕依旧没有反应,还是带着背上的柳梦生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着。 眼看青阳和王复两人拦在了前方,柳梦生心道不妙,青阳依旧是一副欲将长剑刺出的架势,王复拉着弓不敢放箭离弦,估计是怕误伤了柳梦生。 “你们两个快闪开!”柳梦生用尽气力喊道,然而并没有声音传出来。 见两人依旧没有后退的架势,柳梦生心急如焚,方才师姐两次极招都没有起效,这个小姑娘的刺击又能有什么作用?王复也是,明明用的是弓箭,侧方支援便是,为何非要拦在前面? 柳梦生心里一横,伸手将木剑从异兽的伤口中拔出,身体前倾,瞄着异兽的后颈用尽全力一剑斩下。柳梦生本料到此举亦是徒然,但是从剑身传来的手感还是让他吃了一惊,这蛊雕的脖子已经断了! 这短暂的迟疑让柳梦生错失了调整身形的机会,脚下一滑,身体向左侧倾斜而去。柳梦生心中大骇,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铁链,同时用木剑勾住蛊雕的肩胛,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摔在了异兽的背上。 虽然没有直接跌到地上去,但这一下也摔得不轻。胸膛在接触到异兽后背之时,柳梦生顿觉一阵晕眩,脑中嗡嗡作响似有一团小蜜蜂在自己脑子里打架。被摔的头晕眼花的柳梦生本能地将额头抵在异兽背上想缓一缓,可谁知这刚一低头,一股浓郁刺鼻的腥臭味就窜入了他的鼻腔,直通天灵盖。柳梦生被呛得眼泪直流,这下人是清醒了,就是肚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柳梦生心里暗骂这该死的东西是多久没洗过澡了,好在是最近吃的少,不然又得浪费粮食了。柳梦生赶紧爬起来单膝跪在异兽的背上,用袖子抹了抹快流出来的眼泪,视线刚恢复清楚,就看见柳青阳和王复二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王复见距离足够近了,便纵弦放矢,这一箭直接射中了蛊雕头领的右眼。不出柳梦生所料,这异兽依旧没有反应,继续直奔前面的两人冲去。 王复见状本能地向一侧扑去,就地接连几个翻滚,从蛊雕奔跑的路径上躲开了,却没有注意到青阳留在了原地。 柳梦生见青阳丝毫没有退意,心道这个小丫头是被吓傻了吗?凭她那般娇小的身躯怎么可能与这头庞然大物正面相抗? “喂!小丫头快躲开!”柳梦生心中一急直接喊了出来。声音发出来的时候,柳梦生一愣,原来已经回到那法阵的作用范围之外了。 青阳听见柳梦生的叫喊,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柳梦生不明所以便也定睛望去,只见青阳身后不远处,正是向着老树那边跑去的江晓莺和夏语冰两人。 回身转来,柳青阳眼神坚定,将佩剑横在胸前,看来是是铁了心要掩护江晓莺和夏语冰两人了,柳梦生心里气道:这个小丫头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只见柳青阳将剑身与双肩持平,弓步低身,看样子应该是瞄准了蛊雕左侧的前肢。柳梦生心里不禁感慨这小丫头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想出这个办法。 诚然凭柳青阳一人自然不可能将蛊雕头领完全拦下,但若是用刺击攻击它的一侧前肢,就十分有可能让异兽偏离前进的方向,用如此巧妙的方式,既可以避免让它冲撞到江晓莺和夏语冰两人,也可以不用以蛮力相抗衡,可见青阳此时其实是十分冷静的。 但即使只是让异兽偏离方向,对于柳青阳来说也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的性命。柳梦生真的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骂她糊涂,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想让青阳去冒这番风险。 来不及仔细打算,柳梦生将铁链在自己左手上缠了两圈,看了一眼距离自己约有两层楼落差的地面,暗自祈祷一番,但愿自己的身子骨能撑得住,遂心里一横,一跃而下。 柳梦生本计划跳下去给那蛊雕左前肢一剑,兴许能让这异兽直接向左前方摔倒在地。但结果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还没下落到预计的位置,柳梦生就觉得左手被缠着的铁链狠狠地扯了一下,心中暗叫不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直接撞在了异兽的前肢上,手里的木剑也掉落。 那蛊雕头领的脖子被这么一扯,脑袋一歪往地上栽去,柳梦生已经做好了要撞到地上的心理准备了,可谁料那异兽猛然甩了一下头,连带着脖子也大幅度地向上扬起。 柳梦生顿时感到缠在手臂上的铁链快速勒紧,随即将自己拉向空中。从铁链传来的力道非常之大,柳梦生感觉自己整个左臂被扯得生疼,仿佛快要被扯断了一样,左手自然也因为这一阵剧烈的疼痛而松开了铁链。 没想到这异兽的脖子都断了,居然还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力气,柳梦生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感觉都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好不容易在上升的过程中稳住了身形,柳梦生睁眼就看见自己下面,蛊雕头领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侧仰着头对向他,像是在等着他落下一般。 柳梦生心道不好,这要是就这么掉下去,就算没有直接掉进异兽嘴里,那也是凶多吉少。然而身在空中没有凭借,如何能改变下落的轨迹?就在无计可施之时,忽然一声剑鸣声起,随即一道寒光应声射来。 柳梦生见那寒光直奔自己而来,不由心头一紧,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担心自己会掉进蛊雕嘴里,还是应该担心自己会被这寒光射中。不过就算是再怎么担心也束手无策,柳梦生心里感叹这可真是人在半空身不由己啊,遂开始骤然下落。 血口未及,寒芒先至,柳梦生距离那蛊雕的血盆大口还有几尺的距离,那道寒光就擦过了他的腰际刺穿了身上的长袍。柳梦生只觉得长袍被这寒光一牵,连带着拉动自己偏离了原本的下落方向。 虽然避免了落入蛊雕头领的口中,不过柳梦生还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这几日几经摔打又不得修养,若说没有影响那才是假话,本来石林中同灵偃交手之后就已是伤痛满身了,这一回又被蛊雕抛到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经不住这一番折腾。 仰面瘫在地上,柳梦生只觉得头晕眼花耳边嗡嗡作响,胸中气血翻涌,嘴里有一股浓重的腥甜,身下应该是压着一柄铁器硌得难受,但身体稍有动作,浑身就跟要散架了一般阵阵作痛。 “你还好吗?”一个空洞而飘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与嗡嗡作响的耳鸣声相比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柳梦生压下腹中翻腾的恶心感睁开一只眼睛,见柳青阳单膝跪在自己身边,虽然是在询问他的情况,但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 “没有伤到要害吧?”青阳余光瞥见他有了反应便又着急地问道。 隐约感到事情不妙,柳梦生咬着牙侧过身来,随手摸到了一直硌着他的那物,定睛一看果然身下压着的是师姐的离钗,想是师姐何时将离钗唤了回去,才能在刚才那么危机的时候救他一命。 可能是见柳梦生动作缓慢,柳青阳便一手持剑一手伸来扶他:“还能站起来吗?” “应该可以,”柳梦生咬着后牙忍着全身传来的疼痛回道。 青阳伸手要去扶住他的左臂,却在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一阵刻骨般疼痛闪电一般地在柳梦生的整条手臂中流窜。柳梦生始料未及,以致于左臂连同左侧身体抽搐一般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结果好不容易抬起来的上身又倒了回去。 “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青阳吓得脸色一白,还以为自己碰到了柳梦生的伤处,伸出来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另一手握着的佩剑也掉到了地上,很是内疚地问道,“你那里是受伤了吗?” “没大碍,可能是刚才被铁链拉伤了,”柳梦生躺在地上捂着左臂说道,现在他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跳下来的时候用手抓着那链子就好了,非得在手臂上缠上两圈干什么,这下让那异兽逮到机会了吧,要不是师姐飞来离钗相救,自己现在早就被那异兽当点心吃了。 “你要是还能起身,就快些起来,”青阳双手停在空中看着躺在地上的柳梦生,一脸急着想要搀扶他起身却又不敢下手的表情。 见青阳这么着急,柳梦生意识到了什么,遂仰头看向蛊雕头领的方向。只见那头异兽此时正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挣扎地想要站起来,动作依旧十分地不协调,几次四肢撑地颤颤巍巍地将身体支起来不久就又倒了下去,仿佛是刚出生的牛犊在学习如何走路一般,简直和前夜判若两人,不对,是判若两兽。不过见异兽这般动作,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它会攻过来了。 柳梦生见自己与那蛊雕之间足有百步的距离,心道居然摔出这么远,亏得自己没有直接被摔晕过去。 “梦生,”柳含烟抱着木琴跑来他身边。 “师姐,”柳梦生见状想要将上身撑起来,然而现在他的右臂酸胀异常使不上力气,应该是刚才用力过度以致脱力的缘故,而左臂也因为拉伤一用力就疼痛难忍,只得继续躺在地上。 “梦生,先不要勉强起身,”柳含烟一手横琴一手轻按在柳梦生胸膛上问道,“感觉可有伤到筋骨?” 柳梦生见师姐守在自己身旁,便安下心来敛神调息,刚一催动自己的气息查看伤势,就发现师姐的气息已然注入到了自己体内。柳梦生感觉自己体内的气息在师姐的气息引导下,十分通畅地在身体各处流动,全身的伤痛也渐渐有所缓解。 说来对气息的感知是师姐最开始教授的课题,感受气息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玄,实际修行起来也是无从下手,即使有师姐在一旁指点,柳梦生在桃花坞的前两年里对此事也依旧是一筹莫展。 不过只要是稍有领悟,就会发现每个人体内的气息大抵都是沿着血脉筋络,或是依附骨骼而运行流转。若是继续锻炼对气息的感知,在修行之时注意配合自身气息的流动,久而久之,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气息的流动方向,甚至能将自己气息外放出来。 当然催动自己气息不能肆意妄为,若是顺着气血涌动的方向催动气息,不仅相对容易,还可以探查自己体内情况,通则无事,阻则为病灶所在,如此运转甚至还能起到疏通气血筋络的作用;反之,不仅催动气力会有很大阻力,若是强行催动,甚至会伤到自己。 确认自己只是劳累过度以及受了些有点严重的皮肉伤,柳梦生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发现师姐的气息已经在帮助自己调理恢复了。 “怎么样啦?伤到哪里了没有呀?”青阳见柳梦生双目轻合,而柳含烟也未有言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着急地问道。 柳梦生缓缓睁开眼睛,向着青阳微微一笑,本来是想以此示意小姑娘不用担心,结果柳青阳见了眉头聚得更紧了,刚要继续说些什么,柳含烟就忽然侧脸转向蛊雕头领方向。 柳梦生和青阳两人也一同看去,只见到那头异兽居然已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自从遇上这蛊雕头领的时候,柳梦生就一直在奇怪,按理说世间的走兽一旦过了蹒跚学步的时期,断然没有理由会突然忘记自己如何走道的,而这头异兽刚才的表现来看,就像是走路还没学好就想着跑起来的孩子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这异兽就不应该以常识来理解,不仅脖子断了,之后又中了致命的两招,还能走动已经算是生命力强大,要是还让它同之前一样凶猛迅捷,是不是要求有点过分?何况幸好这家伙状态不好,不然方才一行人当中必然会有人受重伤。 为了以防万一,柳梦生还是想尽快从地上起来,一来自己躺在师姐的离钗上被硌得极为难受,二来将兵刃还给师姐可以极大地提高胜算。 柳梦生两肘往地上一撑,忽然发觉双臂的疼痛已然消解了大半,不由得心中一喜直接坐了起来。 “你怎么就起来啦?”柳青阳似是被柳梦生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瞪着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遂转惊为怒道,“我说你刚才是不是装的啊?”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得躺着缓缓啊,”柳梦生委屈道。 “我不信,你过来让我捏捏,”柳青阳说着就伸手抓向柳梦生的左臂。 “哎哎哎!别碰我啊,还疼着呢,”柳梦生自然不乐意地将手臂撤了回来,虽然疼痛是减轻了不少,但也不是完全不疼了。 “信你才有鬼!”青阳执着地继续抓来。 柳梦生直接跳起来避开了,站定后就同柳含烟道:“师姐,你看这小丫头欺负我。” 青阳显然没料到柳梦生能突然站起来,一时间重心不稳差点趴在地上。 “好呀你,果然故意吓唬我,看打,”青阳涨红了脸,抄起地上的佩剑就要起身追来。 “青阳,”柳含烟拉住青阳的左手轻声唤道,“不可大意。” “嗯,好,”小姑娘这才想起来不远处还站着一头巨大的蛊雕,只得不甘地回头瞪了柳梦生一眼,就转去戒备那蛊雕头领了。 柳梦生见青阳就此作罢,便长舒了一口气,谁知柳含烟又转来道:“梦生也莫要闹了。” “是,姐姐,”柳梦生低头认错道,抬头就看见青阳回过头来冲他吐了吐舌头。 其实柳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此感到歉疚,当时自己左臂的拉伤的确是十分严重的,即便是现在也有十分明显胀痛感,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自己的左臂已经因为拉伤而开始发肿了。方才师姐只是助他稍作调息,柳梦生也没想到自己能恢复的如此之快,还因此被柳青阳误会,属实冤枉。不过毕竟刚才人家是真的在担心他,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道个歉吧,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也不至于非得跟个小丫头计较,柳梦生心里想着就去寻自己的木剑去了。 王复此时也靠了过来,可能是觉得箭矢已经没有作用了,手中的兵刃已从长弓换做了猎刀:“小兄弟,这个家伙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啊?就算是林子里的野猪,要是眼睛上中了一箭,至少也得哆嗦一下啊,这家伙刚才好像根本不怕疼了一样。” “这异兽有些古怪,不能大意,我刚才跳到它背上的时候,发现这家伙的脖子早就已经断了,”柳梦生说道。 “断了?”王复先是一愣,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但又马上恢复了平常说道,“那倒也不奇怪,我原来在林子里打猎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个野猪撞断脖子还能再跑个半里地的。小兄弟,我跟你说啊,这个野猪可顽强了……” “先不说这个了,王老兄,你看见我的木剑了吗?”柳梦生见他又想讲述自己的打猎经历了,便赶紧打断道。 “没有看到,”王复说道,“倒是小兄弟你刚才真的没有摔伤哪里吗?” 柳梦生还在思索自己的木剑掉落何处了,这待会儿万一再有交手自己总不能赤手空拳地跟这头蛊雕打吧,就心不在焉地回道:“不用担心,都是些皮肉伤,虽然都点严重,但是没有伤到筋骨。” “哎呀,不瞒你说,刚才看见小兄弟跟个麻布袋似的被摔到地上,我心里当时就觉得没救了,”王复感慨道,“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再站起来,我觉得小兄弟你真是比野猪还要顽强。” “王老兄,咱们还是先保持警惕,等把眼前这家伙解决了再说吧,”听到王复把自己跟野猪相提并论,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便赶紧结束了话题。这要是再继续聊下去,柳梦生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揍王复一顿。 纵使那蛊雕头领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众人也不想轻易同它近身相搏,在柳梦生同王复说话间,柳含烟又驱使离钗接连出了数剑,每一招都无疑地正中要害,但却不见那头异兽再次倒下。那蛊雕与其说是抗打耐揍,倒不如说是完全不在意有利刃刺穿它的身体。 “姐姐,这头蛊雕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阳见这几招无效之后,便转来问道,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不安。 柳含烟轻轻摇了摇头,遂御剑回锋,将离钗收入腰间。 柳梦生寻剑无果,凭借着不算清楚的记忆,觉得可能落在那蛊雕头领附近了。见那蛊雕头领又低着头开始在原地徘徊,柳梦生觉得暂时不要上前招惹它了,便走到柳含烟身边问道:“师姐,现在怎么办?” “这异兽行动难测,不能冒险从它身边越过,只得另寻他法,”柳含烟缓缓说道,“梦生先去将晓莺和语冰唤回来吧。” “嗯,好,”柳梦生心想如此一来众人怕不是要另寻道路了,然而这山谷两侧山壁高耸又十分陡峭,想要爬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一路走来也未曾见过有什么岔路或者是山涧可以绕路。柳梦生想不出一行人如何能避开那蛊雕头领继续前进,总不能再退回到那座石林里去找路吧。 柳梦生刚要转身之际,却听到青阳喝道:“大家小心!” 只见那蛊雕头领突然间又有了动作,向着这一边猛冲过来,情形和方才如出一辙。柳梦生见了心道,原来你是间歇性发作啊,早知道刚才就不费劲跟你计较了。 见异兽冲来,所有人都警惕了起来,知道目前几人的攻击全然无效,大家便也不打算做无用之举了。王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猎刀,又看了看冲来的蛊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干脆将猎刀直接收了起来后,双膝委屈弯腰将重心放低,看来是打算尽全力闪躲了。 柳梦生见师姐在自己起身之后就将木琴收回了琴匣,应该也不打算再与这异兽纠缠,而他自己本来就没有找到掉落的木剑,即便是想不开非要跟它再打一架也没有了兵刃,唯有青阳还是不死心地握紧手中的佩剑,目光锐利不减。 随着那蛊雕越跑越近,柳梦生却开始疑惑了起来,这异兽好像不是向着他们跑来。眨眼的功夫,那异兽果然直接从几人身旁跑了过去。 “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王复保持着准备向两侧躲闪的姿势,一脸疑惑地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摊手摇了摇头,心道我哪里会知道这蛊雕是怎么想的?这异兽怕不是真的气数已尽,连目标在哪里也整不明白了。 然而回头一看,柳梦生却不由得一惊,江晓莺居然拉着夏语冰折了回来! 第四十回 绝音(五) “江小鸟!快躲开!”眼见情况危机,柳梦生脱口喊道。 江晓莺和夏语冰两人见那蛊雕头领跑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夏语冰一向文文弱弱的,怕是不知道如何躲避,而江晓莺一只手被绑着,一只手里还托着小胖子,根本做不了大幅度的动作,两人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这几个小丫头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呢?”柳梦生见了一时间急火攻心。 身边的青阳听了似是一怔,柳梦生自然是没有心思理会,迈步便要追去。可谁知还没跑出两步,柳梦生就觉得脚下一软,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柳梦生心中一沉,想来自己经过这一番折腾,虽然万幸没有受到致命的创伤,但是身上的伤痛尚未恢复。心知自己已经赶不及了,柳梦生绝望地抬头看去,却发现那蛊雕头领已经越过了江晓莺两人,继续向远处奔去了。 江晓莺和夏语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柳梦生跪在地上也是哭笑不得了,合着我这是自作多情白担心了? 还没等众人想明白那异兽的行为,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寻声望去,原来是那蛊雕头领径直撞向了众人方才经过的那株老树。而这老树本来就被烧成了焦炭,枝干脆弱不堪,哪里受的住这一番冲撞?当即枝桠四处散落。只是在那树干断裂的瞬间,突然数根树枝凭空出现,贯穿了异兽庞大的身躯。 与此同时,柳梦生忽觉耳边一静,仿若世间再一次失去了声音。 柳梦生心道不妙,遂立刻将气息散出确认其他人的情况,好在是对此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本能地停住了动作,或许是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王复和青阳虽不似柳含烟那般清风自若,但也未表现出有所慌张,而远处的江晓莺跪坐在了地上,夏语冰则是呆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柳梦生见众人应是无恙便安心下来,遂想前去将江晓莺两人带回来,不过现在苏拭珩的阵法又起了作用,只怕是那些诡异的树枝也会再次袭击妄图脱离阵法的人。柳梦生现在手中没有兵刃自然是少了些底气,于是便有些犹豫地望向师姐。柳含烟似是知道柳梦生的意图会意地向他点了点头,随即左手轻轻滑到腰间,看起来方才也是准备好随时出剑支援的。 柳梦生本想着借一下师姐琴匣里的木剑,但见柳含烟正屏息凝神,已是在认真感受周围气息的变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遂灵机一动就把剑鞘拔了出来,挥了两下之后,觉得不是很顺手,但也聊胜于无吧。 柳梦生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感觉浑身的疼痛渐渐突显,尤其是左臂的胀痛感愈发明显起来。也不知道这个状态能不能避开那些树枝,柳梦生一边想着一边缓缓抬起脚来向前迈去。 一步站定,那些夺命的树枝并没有出现,四周的气息也没有变化,柳梦生遂又壮着胆子往前又迈了一步,依然无事发生。在接连试探了五六步之后,柳梦生确信自己目前不会遭遇危险,于是加快了步伐,一边向江晓莺走去,心里一边开始推测。 从声音消失的时机来看,这绝音谷里的阵法的确受到了那株老树的影响,依稀记得先前师姐曾推测这梅树是阵法的阵眼,那时柳梦生就有些疑惑,按理说阵眼是整个阵法的关键所在,一旦阵眼被破,整个法阵就会溃散。所以施法布阵的修士一般都是极力将阵眼遮掩才对,哪里有主动把要害暴露给对方的呢? 除非布阵者有自信,无人能破解这阵眼,若这梅树真的是阵眼所在,恐怕也需要用特殊的方法破解,若是用了寻常的办法只能适得其反。如此想来,那株被烧毁的老树恐怕真的是讨逆联合的手笔,眼见逆党就嚣张地将阵眼摆在自己眼前,如此嚣张的挑衅,那些自诩为道门正统的玄门各路能不气急败坏嘛?想必大部分人都会跟江晓莺的第一反应一样,即便不烧了这棵树也得砍了它,却不料此举正中布阵者的下怀。 说到和梅树有关的阵法,柳梦生不禁联想到了香雪中的阵法,不过两者相差迥异,香雪里的阵法虽然变幻莫测,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但却鲜有危险。柳梦生感觉被困在阵中那时,就算师姐不来搭救,自己顶多也就是被那些飞来的风花吓到崴个脚摔一跤而已,全然不像绝音谷里的这般表面平静却暗藏杀机,但凡后退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 思量的功夫,柳梦生已然走到了江晓莺身边,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望着不再动弹的异兽,便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江晓莺回神看来,张了张嘴才发现此时又发不出声音了。柳梦生挑眉看着她,江晓莺本来还想要表达什么,但稍作考虑后终是放弃了,便叹了口气扭头去寻夏语冰。 夏语冰此时正站在原地,像是在盯着那被树枝贯穿的蛊雕头领出神,走过去才发现小姑娘面色惨白,似乎是被吓到了。柳梦生缓缓地绕到夏语冰的面前,微笑着弯下腰来,也在小姑娘眼前摆了摆手。 夏语冰微微一惊看向眼前的人,遂启齿说了些什么,便也发现口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小姑娘怔住了片刻,就拉拉柳梦生的袖子,然后伸手指向他身后。 柳梦生顺着夏语冰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蛊雕头领,此时这头异兽毫无动静地倒在了地上,十余根树枝插入了它的腹部又从背上穿出,看样子已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柳梦生一眼看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只觉得被烧毁的老树本就在那处战场的边缘,现在蛊雕头领横尸于此,除了死状更为惨烈以外,倒也算是融入其中了。 想到夏语冰可能是看到了夏揖山用的锁链才一时激动的,柳梦生便又转了回来,然而夏语冰依旧急切地指向那边,此时小姑娘的眼中不是发现兄长踪迹的那份激动,而是看到危险的那种惊恐。 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目标了,柳梦生这一次干脆站到夏语冰身旁,将腰身压低半蹲下来,目光顺着小姑娘伸直的手臂瞄去,怎么看都是指着那个蛊雕头领的。 然而柳梦生实在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想走近了去瞧一瞧,结果刚要走过去就被夏语冰拉住了。小姑娘一脸忧色地向柳梦生摇了摇头,似是在提醒他那边可能有危险。 情况未明,特别是可能有未察觉的威胁存在的情况下,柳梦生自然是选择相信夏语冰了,于是站在原地穷极目力细细观察。 一开始柳梦生还是没有看出来有异样,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到什么异常,但随后却忽然发现那异兽尸身上似有丝丝黑色的雾气飘出,那雾气虽是如墨一样的黑色却极为稀薄,从蛊雕头领体内飘出后就即刻消散了,若不是刻意观察就很难察觉到。 柳梦生再次看向夏语冰,不知道这种黑色的雾气是不是就是小姑娘想让他看见的东西,在他看来这些雾气是挺诡异但却很不起眼,抑或是说柳梦生根本不觉得这些雾气会产生什么威胁。但看夏语冰神色凝重的样子,柳梦生忽然想到这个小姑娘目能视鬼,或许在她眼中这些黑色的雾气会是另一番光景。只是无奈现在听不见声音,也不能询问小姑娘究竟看见了什么,柳梦生不由得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心想就算是夏语冰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但大白天的总不能真的蹦出个鬼来吧? 柳梦生觉得自己可能还未全然理解眼前情况,夏语冰就又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猛烈地摇了摇。柳梦生低头看向她,却发现小姑娘神情已经转为了一脸惊恐,指向前方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 柳梦生心里一紧,莫不是那头蛊雕头领还没有彻底气绝?随即扭头看去,但见那异兽依旧安静地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但是一想到夏语冰不是那种会故弄玄虚的小丫头,柳梦生便决定再仔细观察一下,也许就和那黑雾一样不易察觉呢。 然而柳梦生还未再好好观察上两眼,夏语冰就一脸惊慌地拉着他想要离开了。江晓莺见两人在墨迹着什么,就托着小胖子也凑了过来。夏语冰可能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得一只手抓住一个人的衣袖向后拉。 江晓莺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被小姑娘拉着向后走,柳梦生虽然很顺从地被拉着向后退着,但依旧十分在意夏语冰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威胁,就一直扭着头看向那处旧时战场。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柳梦生大吃一惊,那蛊雕头领倒是再没有了动静,但是它附近那些修士的尸身却开始抽动了起来,转眼间有此动作的尸体不在少数,甚至连那些蛊雕的尸身也有了动作,明显是有化凶的迹象。 柳梦生心中大骇,这个绝音谷在传言里不应该是一处福地吗?如今这谷里毫无生气就算了,被蛊雕这种凶兽盘踞也能忍了,但谁听说过哪一处的仙府洞天里还能化凶的?而且还是已经气绝多年的尸身。 柳梦生也曾见过关于化凶的记载,一般的凶尸多是因为临终之时怨念积郁不散,加之地处凶煞,或是由一些邪术作引所化。无论是何种缘由尸身化凶都是一个很快的过程,即便是气绝之际没有立刻化凶,也会在数日之内变成凶尸。还从未听过说原本已经死去多年的尸身会突然化凶的,而且世间的凶尸一般都是死人所化,但眼前这迹象,就连那些蛊雕的尸身也受到了影响。 见势不妙,柳梦生立刻也拉起江晓莺尽快远离那处战场,江晓莺还是一脸没有理解情况的表情被两人拉着跑了起来。 前方柳含烟和青阳已经将兵刃收起在等他们了,王复也将夏揖山的灵偃重新背了起来。感觉没有时间解释,柳梦生也没有把握自己能解释清楚,一跑到王复身边就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赶紧动身。 王复迷惑地看了刚跑来的三人一眼,然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见到柳梦生和夏语冰神色有异,柳含烟也揽住青阳的肩头轻轻推着她向前走去。 柳梦生见师姐三人对立刻动身没有异议,便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再一回头,那些修士的尸体已经开始在地上爬动了,还有的似乎是在尝试站起来,而且不光是修士的尸身,就连躺在战场上的异兽尸身也开始扭动了起来。 此时青阳猛然回头,似是察觉到了异象,从袖中抽出了一纸黄符,转身挥袖,符纸瞬间燃尽,一道金光随即从指尖射出。这道金光精准地从四人中的空隙穿过,擦着柳梦生的脸颊直奔众人身后的战场而去。 来不及细想这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柳梦生就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金光正中一具已经站起来的行尸,随即柳梦生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息以此为中心爆发出了来,一瞬间被金光射中的那行尸连同周围十余具修士的尸身上飘散出了几缕黑色的雾气,迅速消散在空中。转眼间这十余具尸身悉数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青阳的举动显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江晓莺看到自己身后跟了这么一群行尸吓得连退了几步差点坐到地上,王复也是吓得将背上的灵偃扔到了地上向后跳了两步,现在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目前所面临的威胁了。 眼见那群凶尸似是感受到几人的生息,开始疯狂地向这边追来,那些没来得及站起来的修士尸身干脆直接爬了起来,柳梦生不禁感到一阵恶寒,忽然感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子。 回头一看,原来是夏语冰,小姑娘一脸急切地望着他。柳梦生本以为此举是为了催促他赶紧上路,结果抬头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 在一行人准备远离凶尸的方向,正有一群蛊雕迎面而来。真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柳梦生望了望两侧陡峭的山壁,心底生出丝丝绝望,众人想要在此绝境中安然脱身简直难于登天。 见了此景,江晓莺这回可就真的瘫坐到了地上,王复也脸色惨白,恍惚地跪在了地上。青阳还想再从袖中抽出一纸符箓,柳含烟轻轻抓住了她的手,青阳微微愣了一下,但见柳含烟又轻轻摇了摇头,小姑娘这才放弃了刚才的想法。青阳的法术虽然有效,然而在成百上千的凶尸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 柳梦生脑海中一片空白,对此绝境他全然无策,就在感觉自己手心的冷汗直冒的时候,有人向他手里塞了一物。柳梦生回神看来,原来是是夏语冰将自己的木剑捡了回来,小姑娘望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明媚的笑容,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的绝境一般。 柳梦生看着夏语冰的脸庞怔住了,不知为何心底竟然生出了一股暖意,就连方才生出的绝望也烟消云散了。 柳梦生迅速使自己冷静了下来,面对这前后夹击之势,自然是不能站在山谷中央的。于是柳梦生拉起地上的江晓莺和王复两人,就先带着两人向一侧的山壁靠近,柳含烟觉察之后便也拉着青阳一同跟来。 一边转移一边观察,柳梦生发现眼前的这一群蛊雕中没有体型较大的个体,都是约有牛犊般大小的异兽,心里不禁推测很可能是那夜追随蛊雕头领而去的那一群。 不过这些异兽一改以往机敏迅捷的特点,迈步前进的样子也如同它们的头领一般很不协调,甚至看起来有些诡异,有的蛊雕居然会在行进途中将自己绊倒,然后就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即便是移动到了十分近的距离,这群蛊雕也好似没有发现柳梦生等人的存在一般。柳梦生注意到每一头异兽传来的气息都十分微弱,看这情形,恐怕眼前的这群蛊雕同身后的尸群无异,均已不是活物了。 尸蛟,柳梦生闪过一念,在临安同这邪祟缠斗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而今想来,方才那蛊雕头领的种种表现与尸蛟有诸多相似,尤其是那种黑雾,当初尸蛟就是利用这种黑雾唤来雨云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只是不知这谷中的尸身化凶是尸蛟所为,还是尸蛟亦是这山谷所出? 眼下已不容柳梦生分心细想了,目前几人之中,应是只有青阳的法术能够奏效,然而仅凭这小丫头一人,恐怕难以掩护众人杀出重围。 一行人此时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两队尸群汇合之前,从一队尸群中突围出去,无论从尸群的规模还是此番冒险的目的来看,这一群迎面而来的蛊雕便是唯一的选择。 众人到达山壁之后,柳梦生斩钉截铁地指向了那一群异兽,江晓莺见了连忙摇了摇头,王复也是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差点手下松劲又将灵偃摔到地上。然而形势已经由不得他两人有异议了,柳梦生坚决地瞪着两人又指了一下前进的方向,直到江晓莺露出了放弃挣扎的表情,才转了回来。 此时柳含烟已将离钗出鞘,青阳也从袖中拿出了一纸黄符,夏语冰手上虽无兵刃但看姿势就知道是做好突围的准备了。 柳梦生见了不禁心道就连两个小姑娘都能理解现状,身后那两个大人怎么就肯面对现实呢?这两人明明之前同蛊雕几番周旋的时候都表现得挺镇定的,怎么见了不甚活跃的异兽反倒害怕起来了? 眼见两波尸群就要汇合了,柳梦生当机立断拉起夏语冰就向着那群蛊雕快步而去。临到尸群边缘之际,柳梦生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江晓莺和王复两人也颤颤巍巍地跟了上来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眼见就要闯进尸群了,柳梦生深吸了一口气,将气息微微收拢以便更为敏感地察觉周围变化,好在是靠近山壁的蛊雕并不是多数,只要不被察觉的话,众人前方便少了许多阻碍。 问题是谁也没有把握这些蛊雕会不会像它们的头领那样忽然攻来,柳梦生带着众人贴着山壁缓缓地向前走,尽管现在听不到任何声响,每个人都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脚步保持轻缓,生怕会惊动到身旁的异兽。 接连避过几头蛊雕之后,柳梦生发现周围的异兽似乎根本没有理会一行人的意思,这事情过于顺利反倒让人心生不安,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夏语冰。看到这群行为诡异的异兽近在咫尺,小姑娘的手有些微微发凉,但看神情还算是镇定,不远处的青阳轻轻抚了抚手中的符箓然后两指一并将其夹住,看样子已准备好随时发动法术了。 柳梦生见两个小姑娘并未表现出有所慌乱,不禁心里暗暗赞许,不愧是玄门出身,眼前这场面但凡换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吓晕过去就不错了。柳含烟十分从容地跟在青阳身后,虽然手持佩剑离钗,但剑尖一直垂向地面,似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见师姐几人依旧保持冷静,柳梦生微微舒了一口气,剩下的就是最不让他放心的江晓莺和王复两人了。 停下脚步身体微倾,柳梦生探头向后望去,结果差点把他给看笑了,自己与师姐还有两个小姑娘仅仅是尽量贴近山壁,而江晓莺可就真的靠在了山壁上,紧张地看着离自己最近的蛊雕,只要是那异兽稍有接近的动作,江晓莺就拼命地往后撤步,然而身后已然是坚硬的石壁了,但看她那样子,简直恨不得能顺着山壁爬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江晓莺见他停下来回头看向自己,当即脸色一白,两腿一软顺着山壁滑了下去。这一次没有柳梦生在她身边,江晓莺毫无悬念地摔到了地上。 王复将夏揖山的灵偃挡在自己前面,本来就看不清楚前面状况,见江晓莺忽然滑倒在地,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也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向后仰了过去。王复挣扎地蹬了两下腿,结果不但没能阻止自己跌倒,还将地上的几颗白石子扬了起来。 事出突然,走在前面的四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其中一颗石子高高地飞起,直奔一头蛊雕而去,一时间柳梦生、夏语冰还有青阳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睁睁地看着这颗石子砸中那蛊雕眼睛的那一刻,柳梦生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冻住了,青阳夹着黄符的手哆嗦一下,若不是柳含烟及时扶住她的手臂,这一道法术估计早就释放出去了。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头被石子砸到的蛊雕身上,一时间空气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那异兽被砸中了眼睛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迈着扭曲的步子向着前面走去,就好像刚才无事发生过一样,别说回头看看是谁用石子砸它了,这异兽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哦,不是,这蛊雕干脆连眼睛就没有睁开。 等了许久,那异兽依旧没有别的动作,柳梦生便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些蛊雕恐怕真的不能算作生灵了,这世间走兽哪有闭着眼睛走路的?就算是集体梦游,被这石头敲中了眼睛,哪里还有不醒的道理? 想到这里,柳梦生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推测,便从地上捡起一颗个头更大的白石子,瞄了一下自己身边。此时,语冰和青阳应是也都认为那异兽不会发起袭击了,纷纷松了一口气。 柳梦生见了,便将手中的石子在两人面前晃了晃,然后瞄着远处的另一头蛊雕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当然石子没有真的扔出去,只是示意自己要这么试探一下。 然而这举动还是招致了两人的恐慌,夏语冰将手缩回胸前,一边要摇着头一边接连退了几步,柳青阳则是怒目圆睁地瞪着柳梦生,夹着符箓的手高高扬起,然后停在了空中,估计若不是觉得浪费法术,小丫头手里的那一纸黄符早就打到他身上了。至于江晓莺和王复,这两人还未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看他们的反应估计都没有注意到柳梦生刚才做了什么事情。 柳梦生并不奇怪柳青阳和夏语冰两人的反应,但由于现在不能用言语解释,两个小姑娘又对这种试探方式极为抵触,看样子只能放弃了。 于是柳梦生将石子抛到两人面前的地上,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做尝试了。青阳见了,微微眯起双眼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又将手里的符箓示威地摇了摇,那意思是: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绝对会打你。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举手表示自己投降,只见青阳一脸鄙视地瞪了他一下后就将脸瞥到一边去了。见安抚住这个小丫头之后,柳梦生又微微屈膝转向夏语冰,抚了抚她的脑袋,小姑娘抬眼看来,眼中流露出的惊慌还未完全消解,这让柳梦生心里产生了些许愧疚,或许刚才不应这么冲动,让本来很是镇定的夏语冰也有了恐慌的情绪。 身处非常之地,夏语冰很懂事地快速平复了情绪,并没有哭闹,倒是江晓莺那边让柳含烟费了些心思才将她扶了起来,王复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这一次也老老实实地将灵偃背在了身后。 柳梦生则是乘此机会观察了一下凶尸的动向,因为听不见声响的缘故,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两群行尸早已经汇合了,两群迎面相遇的凶尸彼此之间稍有碰触就会厮打起来,这些化凶的修士或是蛊雕本就动作不是很利索,但凡有点摩擦就难免会波及其他,如此一来,混乱很快就蔓延开来。 混乱中心,那些修士化作的凶尸相对于异兽来讲,本就显得十分脆弱,自然无法在冲突中占上风,即便是对上那些体型较小蛊雕,也会毫无悬念地被挑飞,或者干脆被撞倒在地,而那些体型巨大的蛊雕凶尸简直是在尸群里横行无阻。 眼见情况愈演愈烈,柳梦生示意众人赶快动身,柳含烟和两位小姑娘自不必说,江晓莺看见那些凶尸相斗的场景之后,也赶忙往前跑了过来,柳梦生着实担心她半路上会不会撞到哪一头蛊雕。 待众人靠得紧凑一些,柳梦生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大家继续前进了。不过,即便目的是尽快突围,柳梦生还是微微压住了步伐,现在尸群的动向难以推测,若是为了着急脱身而被尸群冲散,只会让众人的处境更加危险。 然而纵使一行人尽量贴着山壁移动,也还是有蛊雕挡在前进的路上,眼看就要与一头蛊雕接触的时候,柳梦生微微将手中木剑握紧,虽不知自己的招式能不能奏效,但总比用手推开这异兽好一些。 正欲挥剑斩击之际,一道金光从柳梦生的脸庞略过正中眼前的异兽,瞬间一股强烈的气息爆发了出来,就如同那些修士的尸身一般,蛊雕的体内飘出了几缕黑雾,随即靠着山壁倒下,就此没了动静。 与阵亡的修士不同,青阳的法术这一次仅仅击倒了一头蛊雕,那些被气息波及的异兽虽然身上也散出了不少黑雾但却没有倒下,只是动作显得更为混乱了。 柳梦生一直怀疑柳青阳是不是故意每次都让法术擦过他的面颊,再加上方才自己试探这些蛊雕反应的时候,这小丫头就有用法术打他的意图,只是柳梦生又没有确切证据,只能将这怀疑咽到肚里。 见被击倒的蛊雕挡在了前面,柳梦生停了下来,这个情况可让他有些犯难了,若是从这异兽身上爬过去的话,且不说夏语冰这么瘦小的小姑娘能不能爬上来,单就江晓莺现在行动不便的样子,还有王复也背着那么沉的一个灵偃就让人十分担心了,这要是在异兽身上没踩稳自己掉下去不说,兴许还会牵连旁边的人。但若是从一旁绕过去,途中无异会接近更多的蛊雕,而附近的这几头异兽由于青阳法术的缘故,现在连路都走不直了,动作幅度也更大了,若是稍有不慎触碰到了其中一头,柳梦生也没有把握会不会演变成另一场凶尸混战,真不知道青阳的这一道法术是帮了忙还是添了乱。 然而情况不容柳梦生多做顾虑了,再一回头,两群凶尸相搏的混乱已然快波及到这里了,甚至有两三头巨大的蛊雕开始向这一边冲了过来,沿途无论是修士还是较小的蛊雕都被尽数撞飞,或是干脆被踩进铺满白石子的地里。此情此景仿若旧时一战在眼前重现一般,倘若被卷入其中恐怕是凶多吉少。 柳梦生刚要拉着夏语冰跳上挡路的蛊雕尸体上,就见柳青阳从袖中抽出了一纸银白色的符箓,看样子像是用银箔制成的,这一次不等柳含烟阻止,青阳当机立断,一道白光射出正中前方一头异兽。 瞬间柳梦生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爆发了出来,这股气息之强足以让柳梦生为之一叹,与此相应,这道法术的威力也是十分明显的,数头蛊雕当即倒了下去,片刻之间就为众人清理出了一大片区域。 然而不知是不是被这股气息吸引,远处一头巨大的蛊雕缓缓向这边转了过来,柳梦生见势不妙,就想拉起夏语冰尽快逃离,然而一回头却见青阳面色微白,额头一层薄汗,虽听不到声响,但从动作上就能看出此时小丫头的喘息有些急促,想必是方才那道法术消耗不小的缘故。 柳含烟此时还在照顾后面的江晓莺,王复也是自顾不暇,柳梦生不由得看向身边的夏语冰,小姑娘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梦生也向夏语冰微微一笑,才松开了她的手,上前一步拉住了青阳。刚一触碰到小丫头的手,柳梦生就明显地感觉到青阳的手已经变得十分冰凉了,显然小丫头此时的状态要比她表现出来的样子还要糟糕。 青阳见拉住自己的人是柳梦生,随即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原本想要挣脱开来,但是从指尖传来的力道十分虚弱,自然是无法甩开柳梦生的手,于是只能无奈地接受现状。 察觉青阳的气息衰弱了不少,柳梦生不敢太用力地握住这小丫头的手,便尽力让自己的手掌握成一个环形,似握非握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夏语冰掩在身后,柳梦生正要继续向前赶路,却发现那头巨大的蛊雕真的向着方才法术爆发的中心冲了过去。 若是这头大型蛊雕冲来,且不说会不会殃及柳梦生几人,就算是一行人没有被牵连其中,众人脱离的路线也必然会被阻断。 柳梦生咬着后牙拉着青阳尽力向前赶去,若是这头蛊雕冲来,阻断前路到还算是小事,而被它惊扰到的其他蛊雕才是真的威胁,众人没能赶在这头大蛊雕之前逃离此处,必定会卷入这些凶尸的混战之中。 其实柳梦生心里已经隐隐感到来不及了,但此时也别无他策,正急于思考对策的时候,余光却瞥见青阳不知何时手中又拿出了一纸银色的符箓。 柳梦生心里一惊,青阳这小丫头现在的气息十分虚弱,要是再用这种银色的符箓发动刚才那种法术,她的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 眼见小丫头双唇轻启,似要发动法术,柳梦生当机立断将木剑叼在嘴里,伸手抽走了那一纸银符。 符箓被夺,柳青阳微微一怔,随后虚弱地瞪了他一眼。柳梦生自然不甘示弱地回瞪了小丫头一眼,想以此警告她不要犯傻逞强。青阳见状愣了片刻,表情似是有点惊讶,但很快眉宇间就显露出了怒意。 柳梦生刚庆幸自己成功阻止了这小丫头犯傻,就看见青阳左手单手结印,双唇又启似是念了句口诀,遂两指一并指向那头巨大的蛊雕。刹那间青阳指尖电火化作一道金光飞驰而出,这法术再一次从柳梦生的脸颊旁划过,从空气中回荡的气息来看,这法术的威力不亚于用银符发动的那一道。 眼见金光直射那头大型蛊雕,却在即将击中之际猝然消逝了。见到这个结果,柳梦生微微一怔,然后猛然间感到左手被用力一拉,引得自己旧伤发作,一股酸胀感瞬间贯彻整条手臂。 柳梦生强忍住疼痛,尽力不让自己的左手松开,再一回头才明白过来,那道法术之所以会突然消失,应该不是这法术有范围限制,而是柳青阳跌倒了。 青阳双膝跪在了地上,用左手撑着地面,后背起伏着,喘着粗气,要不是柳梦生拉着她的右手,小丫头怕是刚才就要扑倒在地上了。 柳梦生见青阳逞强施法结果把自己整成了这个样子,气得脱口而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倔呢?” 语罢才想起现在所有人都听不见声音,柳梦生蹲下来查看小丫头的情况,只见青阳面色惨白,双唇也失去了血色,汗水不住地从脸颊滑落,被柳梦生轻轻扣住的右手在不停地微微颤抖。 柳梦生察觉到小丫头体内的气息流动十分紊乱,不仅时常偏离经络甚至有时会逆流,而且小丫头全身的气息也在急速衰弱。柳梦生曾经在书中看到过,若是法术在施展的过程中被打断,施法者本身就会遭到法术反噬,眼下青阳遇到的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事不宜迟,就算是身处险境,青阳也需要立刻调理自己体内的气息,于是柳梦生连忙扶着青阳坐了起来,刚要催动自己的气息助她调息,就见青阳轻咬下唇双眼轻合,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又缓缓吐了出来,如此调息了两三回。还未将自己的气息注入到青阳体内,柳梦生就明显感觉到她体内的气息流动开始迅速趋向平稳,不禁感叹这小丫头真的是修为不浅,即便是修行多年的修士恐怕也不可能像青阳这般,在数息间就能平复自己体内如此紊乱的气息。 青阳才将体内衰弱的气息稳定住,就抿了抿嘴唇睁开眼睛,虚弱地看向柳梦生,然后抬起左手摆了摆。 柳梦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想表达自己问题不大,不用担心,还是想说自己已经不行了跑不动了。想到这小丫头一向爱逞强的性格,柳梦生推测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柳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想确认一下其他人的情况,却见柳含烟、江晓莺还有王复三人同自己和两个小姑娘之间落下了相当的距离。柳含烟扶着江晓莺在后面缓缓向这边走来,江晓莺此时依旧将小胖子轻轻握在手里,王复则背着灵偃跟在两人后面,不知是累了还是方才受的惊吓没有缓解,从动作上看显得有些吃力。 柳梦生不禁有点自责,方才太着急往前冲,却没有注意到师姐三人无法跟上,想来江晓莺没有双手做平衡,王复又背着一个沉重的灵偃,自然是不能要求两人能够快速跟上。 不过无论如何,此地都不是久留之处,柳梦生起身站定,伸出手来示意坐在地上的小丫头尽快做好动身的准备,心里想着最好是师姐三人赶到之后就能立刻出发。 青阳瞥了他一眼就把头扭了过去,随即自己双手撑地想要自己站起来,努力了一阵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屁股离开了地面不到片刻,就双手力气不支,扑通一下又坐了回去。 柳梦生哭笑不得地看着青阳徒劳地又尝试了两次,结果两次自然都是失败了。柳青阳一脸懊恼地插着腰坐在地上,虽然表现得挺有活力,好似已然恢复了不少,但小丫头面色憔悴未减,更不用说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依然十分虚弱。 要不是情形不允许,柳梦生心里倒是真想看这个爱逞强的小丫头最后打算怎么收场,不过现在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同她斗智斗勇,于是就把手又伸到她面前。 青阳看了看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掌微微一怔,随即将头又瞥向另一边,柳梦生见了刚要冒火,这小丫头就极不情愿地将小手放了上来。 柳梦生本来心里想的是青阳如果再不配合的话,他就干脆用强的把她抄起来扛在肩上,自己这里连情绪都快酝酿好了,结果这小丫头居然突然配合了起来。 柳梦生一边将青阳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无奈地把自己的火气暗暗压下去,无意间扫了一眼青阳刚才将头转去的方向,不知何时那一边有几头蛊雕调转了方向往一行人这边簇拥而来。 怪不得这小丫头突然这么听话了,柳梦生心道,知道青阳此时十分虚弱,柳梦生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保持轻柔,就好像稍不注意就会把小丫头碰散架一般。 还未将青阳扶稳,夏语冰就着急地跑来一手拉扯着柳梦生的衣袖,一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柳梦生看见她焦急的表情,心里意识到情况不妙,遂抬眼看去。那头原本冲向法术爆发之处的巨大蛊雕此时正朝向着这边,完全不理会身边那些被它冲来时扰动到的正扭打在一起的小蛊雕,庞大的身躯在这群小蛊雕中格外显眼,柳梦生甚至觉得这一头比他们遇到的那个头领还要巨大,那异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虽然这家伙也是将头垂向地面,但就好像在盯着他们三人一般。 第四十回 绝音(六) 青阳也注意到了这头巨大的蛊雕,当即将手伸入袖中想要抽出一纸符箓,但转眼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可能是小丫头心里也清楚目前自己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再施展一次那种法术了。 柳梦生的视线暂时不敢偏离那头蛊雕,余光瞥见柳含烟带着江晓莺距离他们只有数十步的距离了,那头异兽依然没有什么动作,偶尔有较小的蛊雕撞向它也不做理会。 这家伙不会就是在等大家都靠拢了吧?柳梦生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但是他很难相信这头化凶的蛊雕具备这等神智。 此时柳含烟三人已经近在眼前了,柳梦生心道不妙,当即拉起青阳就要远离赶来的三人。青阳本就虚弱不说又丝毫没有准备,哪里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被柳梦生这样一拉差点又摔到地上。 柳梦生心中一急干脆将小丫头抱起来就跑,青阳本来刚庆幸自己没有再摔一跤,结果下一刻自己就双脚离地了,小丫头一边又惊又怒地瞪着罪魁祸首一边想要挣脱。 青阳这么一折腾,柳梦生觉得自己双臂有些撑不住了,便在小丫头的肩头用力捏了一把,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想让青阳老实一点。 被瞪了一眼的青阳身子一震,虚弱而苍白的双颊上因为羞怒而染上了些许晕红,看起来倒是恢复了几分生机,小丫头无奈自己尚无气力挣脱,就挥起小拳头在柳梦生的脑袋上肩膀上不停地捶打。 柳梦生没想到自己的举动适得其反,所幸青阳现在虚弱无力,拳头打在身上也不疼,虽然惹人心烦但也没有办法,要是在瞪她一眼的话,只怕这小丫头会将佩剑拔出来架在他脖子上。 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小丫头,柳梦生一边受着青阳雨点般的捶打一边暗下决心。在拳头交错间,勉强能看清夏语冰紧紧跟在自己身边,而另一边,那头巨大的蛊雕开始缓缓地左右晃动起来,看样子马上就要有下一步动作了。 柳梦生尽力沿着山壁先前奔去,同身后的柳含烟三人拉开距离,幸好青阳的法术作用范围十分宽广,这一段冲刺除了需要绕开躺在地上的异兽尸身以外,并没有遇到其他的蛊雕拦路。不过法术没有完全清空前面的阻碍,远处依旧有数量可观的蛊雕缓缓逼近。 柳梦生一边警戒着那头巨大蛊雕的动向,心里一边盘算如何应对前方残留的异兽。就在柳梦生三人即将同前方体型较小的异兽相遇之时,那头巨大的蛊雕果然向三人冲了过来。 那异兽开始行动的同时,柳青阳似是有所察觉,当即停下了打闹,眼中的光芒锐利了几分。柳梦生见青阳收了性子,不免觉得轻松不少,心里估算了一下自己还是会同那头冲来的大蛊雕先行遭遇。 为了能让自己保持良好的反应,柳梦生将脚步放缓了一些,但即便如此身旁的夏语冰也开始有些跟不上了。看着身旁气喘吁吁的小姑娘,柳梦生不禁有些担心,若是那头庞大的蛊雕撞过来,三人的首选必然是闪躲开来。但是如果身体太过劳累了,必然会影响反应的速度,常人如此,即便是修士亦是如此,只不过一些修士或是武家可以通过训练提高在劳累状态下的回避速度,然而夏语冰显然不在此列。 柳梦生现在双手抱着青阳,实在无法再照应夏语冰了,要是就此三人停下来的话,无异会增加被这异兽直接撞到的风险。 那头巨大的蛊雕自然不会给柳梦生过多的时间思考对策,犹豫之际就已经冲到了三人近前。柳梦生紧张地咬紧后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周全所有人,焦灼之际却见怀中的青阳双手结印,已然一段仙诀颂毕,遂翻手化掌伸手贴到了夏语冰身上。 柳梦生和夏语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小姑娘周身微风盘旋,青阳收手之际,那微风转眼化作强劲的旋风,竟然带着夏语冰腾空飞了起来。 柳梦生当时就看呆住了,以前自己也对玄门使用的各类法术有所了解,只是没想到世间还能有这么实用的法术,简直就是专门为应对眼下这情况而设计的。 见柳梦生愣神,青阳气恼地又给了他脑袋一拳。柳梦生感到额头吃痛,才发现自己居然停下了脚步,再回首,那蛊雕已经冲到眼前。 柳梦生心中一骇,当即催动气力于脚下,施展出那缩地的功法迅速脱离原来的位置。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头巨大的蛊雕撞到山壁上。虽然听不到声响,但这撞击力道之大甚至让柳梦生都感到了些许余震。 两人勉强躲过了撞击,只是由于谷底铺满了容易松动的白石子,缓冲了些许力道,再加上手里抱着青阳,以致这一次没能冲到柳梦生预想的距离。 柳梦生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那头蛊雕,要是刚才没有反应过来,那自己和青阳可能就被碾成肉酱了。不过现在放心下来还为时过早,这一番撞击让山壁上不少松动的山石开始脱落了下来。 还是青阳最先发现了这情况,一手指着石壁上方一手接连捶打着柳梦生,提醒他来自天上的危险。 柳梦生被这一番捶打惹得不胜恼怒,甚至想直接把青阳扔到地上,然而一块掉落到脚边的石块让他恢复了冷静。 柳梦生抬头慌忙躲避掉落下来的石块,电光火石间,瞥见夏语冰轻飘飘地落下后似是又向着同两人相反的方向闪躲而去。 一阵落石过后,两人已经快躲到那些体型较小的蛊雕旁边了,要不是青阳的又一阵捶打,柳梦生兴许就撞上其中一头异兽了,山壁此时恢复了平静,但不时还是会有石块落下,而那头巨大蛊雕身上已经盖满了一层散落的乱石。 柳梦生看着那头就地把自己埋了的蛊雕,心中生出了很多疑问。且不说最开始遭遇的那蛊雕头领,其他的蛊雕明明都是一副十分迟钝的样子,即便是从它们身旁经过,只要不触碰到它们恐怕就不会被察觉到。那为何这头蛊雕就能从远处准确判断出几人的位置,而且明显在发起袭击之前有所预谋。柳梦生甚至怀疑这头蛊雕直到撞上山壁之前,其实都还活着。 目前还未完全脱离险境,但此时至少有时间得以喘息,方才这一阵慌乱之中,一直没有机会确认柳含烟三人的安危,回想自己看到夏语冰的最后一眼,柳梦生推测小姑娘应该就是去与自己的师姐汇合了。 虽然柳梦生相信以师姐的修为,应该不会有事,但是没有亲眼看到就无法心安,而且江晓莺和王复的状态着实让人担心,于是就想先折回去同大家汇合再做打算。 眼下危急的情况暂时解除了,柳梦生双臂也快支持不住了,于是就把小丫头放了下来。身上少了一重物,柳梦生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因为受伤还有劳累而胀痛的手臂立刻就轻飘飘的了。这身体上解放了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柳梦生迈着轻巧得几近蹦跳的脚步向回走去。 然而没走出两步,柳梦生就发现有些不对劲,青阳那个小丫头好像没有跟上来。带着些许疑惑柳梦生回头看去,只见青阳呆呆地坐在地上,好像是没有理解自己为什么又忽然被放到了地上。 “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难对付?”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那种危机的时刻,抱她起来的时候还百般不乐意的,这一放下来还不习惯了?” 想到这个小丫头之前都虚弱无法自己站起来,何况要不是青阳用法术清除了那些挡路的个头较小的蛊雕,那么刚才几人想要躲开那头庞大异兽的撞击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柳梦生觉得他不应该对她要求太高了,于是就折了回来。 青阳回神之后就一直瞪着他,看样子是在气柳梦生将她放在地上。柳梦生走到近处,弯腰将手伸出去,示意青阳要拉她起来。 见柳青阳缓缓地抬起手来,柳梦生心里有点惊讶,这小丫头居然这么通情达理啦? 谁知小丫头的手抬到面前时就握成了小拳头,然后撅着小嘴将头瞥向了一边,这举动无疑是向柳梦生宣告她是真的生气了。 柳梦生见状心道,果然这小丫头没那么好哄。只得无奈地绕过去再次弯下腰来,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诚意,柳梦生还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青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又将小脑袋转向了另一边。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耍小性子?柳梦生心累地叹了口气,又转到小丫头的正面,同样的方法肯定不能奏效了,于是这一次柳梦生先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才笑着将手伸了出去。青阳看着柳梦生这一番动作,轻了笑一下,结果又将脑袋转了过去。 柳梦生这下有点搞不明白了,现在又不能用言语表达,按说从行为上来讲自己已经表现得十分诚恳了,不知道这小丫头是真的还未消气,还是觉得这么整他开心。但看青阳这架势,自己不管怎么样都得再来一次,只是现在几人尚未脱险,柳梦生心中对小丫头的举动有些不快。 又绕到青阳的面前,这一次柳梦生单膝跪地摆出了一个武将授勋的姿势将手伸了出去,虽然脸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可心里却想的是,“事不过三,你这小丫头这次要是还耍性子,就干脆把你丢在这里,等和师姐汇合了之后再回来捡你。” 青阳见了微微一笑,但又很快就恢复了不高兴的表情,随后缓缓地将手放到了柳梦生的手上。柳梦生脸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心里却想着,“可算是把这位神哄好了。” 起身站稳之后,青阳就甩开了他的手。柳梦生也不想多跟她计较,一转身就着急往回走了,短短片刻间,他感觉自己脸都笑僵了。隐隐感到背后有些许寒意,不用回头确认,柳梦生就知道是小丫头此时依然在幽怨地看着自己。 两人折回去寻找其余四人的身影,走到那头撞在山壁上的蛊雕前面的时候,柳梦生没好气地踢了它一脚,要不是这家伙攻过来,自己至于这么费劲去哄青阳这丫头吗? 踢了一脚之后,原本覆盖在异兽身上的石块开始不断地滑落下来,柳梦生有点奇怪,明明感觉自己这一脚没用多大的力气,应该不会有这么显著的影响才对,难道是自己功力大增啦? 柳梦生还未来得及骄傲一下,就忽然发现这异兽的身体缓缓地晃动了起来! 柳梦生有点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连退了几步,余光瞥见青阳在一旁正瞪着他,一副你干嘛要招惹它的表情。两人一同又退开了一段距离,其间那异兽晃动的幅度越来越明显,这下可以确定不是错觉了。 见到这情形两人自然是不敢轻易冒险接近这异兽了,然而身后那群牛犊般大小的蛊雕已然向两人逼近过来。此真是腹背受敌、进退维谷,柳梦生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心里觉得还是不要先行冒险突围为妙。 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其他人的身影,而那头巨大的蛊雕已经开始在地上扭动身体了。不知道师姐等人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柳梦生心里焦急,觉得要是让自己就这样等着师姐四人,还不如和这异兽在打架来得痛快,而且这个大家伙刚才往山壁上撞得那么狠,多少得受到些损伤吧,说不定已经站不起来了,就算这蛊雕身体结实还能再起来,只要他能赶在异兽站稳前顺利越过去,就能和师姐几人汇合。 想到这里,柳梦生便要再次往回走,结果青阳追上来拉住了他。柳梦生急于确认师姐的安危,被这么一拉心里略有烦躁,扭头看向青阳,不自觉地眼神中带了些怒意。 青阳见了一怔,一时间没有了动作,柳梦生见她没有反应就转了回去,还未走出两步,青阳就跑来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柳梦生心中恼怒更胜,伸手就想拨开挡道的小丫头,谁知青阳灵巧地躲开了回身翻手给了他胸膛一掌,青阳现在本就虚弱这一招打在柳梦生身上的力道不大,不过倒是让他略微冷静了下来。柳梦生压了压烦躁的心绪看向青阳,青阳见他没有刚才的那份冲动了,便收掌指向那头巨大的蛊雕。 柳梦生清楚青阳虽然平时娇蛮任性,但绝不会没有缘由就这般阻挠自己,于是就耐下性子看向那头异兽。 一眼看去那头巨大的蛊雕已然不再动弹了,小丫头费心思阻拦自己甚至不惜给他一掌,就是为了告诉他那异兽已经动不了了?柳梦生不禁奇怪,心想青阳应该不会这么无聊,遂定睛细细看去,那头蛊雕的身体确实不再晃动了,只是原本胡乱伸出的四肢已经收到了身体下面。 柳梦生不禁直冒冷汗,没想到这头巨大的蛊雕居然如此狡诈,佯装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实则是正在等着他走过去,幸好刚才被青阳拦住了没有走过去,若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接近,恐怕就会中了它的伏击。 柳梦生不禁开始怀疑这异兽到底是生是死?这头蛊雕的体型比那头号令众多小蛊雕的头领还要庞大,自然必定是来自那一处旧时战场,然而一行人穿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柳梦生探查过,整个战场上确实毫无生息。而且从遭遇开始,这家伙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极其微弱,仅仅比周围的那些较小的蛊雕尸身强上一点,不然一开始柳梦生就不会需要青阳提醒才发现它了,如此说来这头异兽都绝不可能是活物。只是它若真是一具行尸走肉,为何能有如此阴险的计策? 不知是不是察觉柳梦生和青阳两人不再靠近了,那头巨大的异兽又开始有了动作,石块不断从它身上滑落。眼见这头庞然大物居然真的再次站了起来,柳梦生心里感慨虽然迅捷的蛊雕着实难对付,但是眼前这种不知是生是死的异兽更为难缠,这种感觉仿佛是唤醒了他身体里对抗尸蛟时的记忆。 那异兽缓缓地转向两人,柳梦生实在是没有对策应付这家伙,于是就望向了身边的青阳。只见柳青阳单手结印,双眼轻合,柳梦生察觉到她体内气息微弱地流转了一番后,青阳张开眼睛望着他摇了摇头,似是在说无法施展法术了。 柳梦生心中一沉,现在两人可谓是束手无策了,那异兽好像也不想给他们时间思考对策,慢慢地踱了三步就开始冲了过来。柳梦生第一反应自然是拉着青阳逃跑,至于论脚程能不能跑过这异兽,还是往何处逃离都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 然而柳梦生一转身,青阳的手掌就贴到了他的胸膛上了,顿时周身微风四起。青阳一脸不明的笑意看着他,柳梦生一怔当时便明白小丫头想要做什么了,他哪里会让小丫头独自面对那头庞然大物?就在风力汇集即将带他飞离地面的瞬间,柳梦生一把抄住了青阳的后腰,小丫头身子一震,一脸惊愕地看着柳梦生,可能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动作。 虽是成功抓到了青阳,但两人的上升速度明显缓慢了不少,柳梦生心道这法术的效果果然跟人的重量有关系,青阳挣扎了两下后就放弃了,似是有点生气地瞪着柳梦生。 既然已经抓住了青阳,柳梦生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了,虽然需要忍着两臂的酸胀感,还有青阳不依不饶的目光,但是柳梦生自己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这要是让小丫头独自逞强,师姐肯定会生他的气的。 两人缓缓飘到高处,自然也有机会去确认其他人的情况,柳梦生快速扫视师姐等人可能进过的地方,最终在山壁附近看见了她们的身影,粗略估算了一下,双方之间约有数丈之远的距离。 此时柳含烟正带着其他几人退到一处由乱石堆起的石坡上,夏语冰也在其中,石坡下已有不少蛊雕靠近,所幸石坡将近有两层楼之高,很少有异兽注意到石坡上避难的四人。那头巨大的异兽撞上山壁时的确给几人带来了不小的威胁,却也无意之间为落在后面的四人提供了庇护之所,现在石坡上的几人只需静待时机便可脱身。 柳含烟似是已知道如何对付这些蛊雕尸身了,即便是偶尔有一两头异兽有意或无意地走上石坡,也会被柳含烟一剑斩落,中了一剑的蛊雕滑落石坡之后便也不再动弹了。 见师姐四人已然脱离了危险,柳梦生安心了不少,现在只需要考虑自己和青阳两人如何脱身了。只是两人现在若不想办法解决下面那头巨大的蛊雕,即便是想办法退到那处石坡上,也会给其他人引来危险。 柳梦生低眼看去,那异兽果然就在下面,虽然脑袋还是垂向地面,但明显是在等他和青阳两人落下去。知道时间紧迫,柳梦生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既然师姐的斩击能对这些异兽尸身有效,那么这个招数很有可能师姐也教过自己。 然而柳梦生甚至没开始回忆自己学过的招数,两人就开始往地面回落了,这一次青阳的法术远未让两人飞到之前语冰到达的高度,柳梦生心里无奈地想果然这法术带不动两个人。 好像知道两人已经开始下落一样,那头庞大的蛊雕又开始有了动作,只见它四肢微屈将身子弓起。 柳梦生看不出它下一步的行动,只是隐隐感到不妙,青阳也有些不安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柳梦生的衣襟,自从飘到高处之后小丫头就彻底老实了。又下落了一段距离,那异兽忽然将身体伸开,猛然向两人靠来,这家伙居然还能跳! 柳梦生一惊,下意识地抱紧青阳,那异兽跳至高处时同两人之间还有些距离。就在柳梦生推测这异兽还够不到两人时,却见它双肩一抖,硕大的头颅猛然一扬,长在头上的角竟然挑中了青阳的长袍。 虽然之前就注意到每一头蛊雕的头上都长着一只角,但从未见它们使用过,柳梦生还以为这角只是个装饰,不想现在却被用来奇袭两人。 青阳就这样被长袍拖住向下拉了去,柳梦生哪里肯让它就这样带走青阳,抱着小丫头的双臂又加了些力气。青阳不知是害怕还是被弄疼了,抓着柳梦生衣襟的双手握得更紧了。 柳梦生强忍着酸痛,在那异兽落地的瞬间伸出右手抓住了那只角,左手用尽全力揽住青阳的腰,荡到了异兽的脑袋上。 那蛊雕好像感觉到两人落在了它脑袋上了,随即开始剧烈地晃动起身体来。柳梦生几乎将全部的力道都施加在双手上,才勉强没让自己和青阳被甩下去。只是经过这一番,自己的袖子也被蛊雕的角挂住了,不过幸好有这只角在,不然这异兽经常垂着脑袋,没有凭借的话,两人此时早就滑下去了。 那异兽晃动一番没有得逞,便莫名地开始狂奔了起来,应该是试图将两人颠簸下来。不过这倒是难不住柳梦生,说起来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把蛊雕当坐骑了,虽然这次坐在了蛊雕的脑袋上,但是这一头异兽明显比之前那头领大出不少,柳梦生甚至觉得这一回坐的更加平稳了。 趁此机会柳梦生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只是青阳显然没有乘坐异兽的经历,可能是担心会掉下去,小丫头此时双手干脆环住了柳梦生的脖子。柳梦生对此倒是不介意,青阳抓的更稳一些的话,自己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掌握平衡上。 在稍作调整的时候,柳梦生注意到这蛊雕的头上有一个深深的洞,看样子应该就是这异兽当时丧命的原因,但柳梦生实在看不出它到底是被什么兵刃所伤。 这蛊雕在附近兜了几圈,还不时地擦向山壁,其间还撞倒了不少体型较小的蛊雕,然而几次尝试均未危及到坐在它脑袋上的两人。柳梦生见了心道除非这家伙像之前那样直直地往山壁上撞去,否则根本伤不到俩人,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和青阳两人该如何下去。 那异兽折腾了一番没有达到目的,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柳梦生有些讶异,心道这异兽不会是放弃了吧?青阳感到不再颠簸了,便也好奇地抬起脑袋来看发生了什么。 不过想要这异兽放弃显然是不可能的,那蛊雕停顿了片刻,就缓缓地转向了正在慢慢聚拢的蛊雕尸群。还未等柳梦生想明白它在计划着什么,这异兽就忽然加速冲了过去。 那一群体型较小的蛊雕根本挡不住这一头巨兽的冲撞,这庞大的异兽就带着柳梦生和青阳两人直直地从尸群中向外冲去。 虽然不明白这异兽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柳梦生心里却觉得这样也无不可,要是就这样突出重围了,倒是省了两人与那些凶尸纠缠的力气,只是之后与师姐四人汇合需要费些心思。 蛊雕一路狂奔,不断地将比自己小的同类撞飞出去,柳梦生全神贯注地抓着那只角才勉强让两人安稳地呆在这异兽的脑袋上,青阳为了不让自己被甩下去就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柳梦生虽然觉得脖子被勒得有点紧,但是现在苦于无法用言语提醒青阳,又怕自己多余的举动万一惊到了小丫头,她手上一松劲再从这异兽身上摔下去,那可真就生死难料了,所幸还不到影响呼吸的程度,于是柳梦生就打算暂且忍着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头蛊雕果真带着两人从尸群中冲了出去。柳梦生虽然脖子上挂着青阳,还得尽力抓着异兽的长角很是辛苦,但心里确实不胜欢喜的,这个异兽不仅将山壁撞塌为师姐四人创造了可以退守的石坡,现在干脆还把自己和青阳两人完全带离了险境,要不是它每次都气势汹汹地向自己杀来,柳梦生还真的想谢谢它呢。 这头巨大的蛊雕一路狂奔不见有减速之势,柳梦生感觉自己抓着那只角的右手已经开始发麻了,青阳自从落到这异兽脑袋上就异常安静地挂在自己脖子上,将脸埋进两臂之间,既不向外张望也没有任何动作。柳梦生本来还想跟青阳用眼神交流一下,结果小丫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挂着,宛如一条项链似的。 柳梦生无奈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坚持,现在要是从异兽身上跳下去,即使侥幸没被它踩中,光是这个高度也得摔个半死,柳梦生这几天没少往地上摔,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实在是不想再来一遭了。 还是暂且静观其变吧,柳梦生心道。 那蛊雕不知疲倦地继续在山谷奔跑,渐渐掌握起伏震动节奏的柳梦生已经可以抽出一部分精力寻找路上有没有夏揖山的踪迹了。 又前进了约一里的距离,视野忽然开朗了起来,一侧高耸的山壁戛然而止,从另一侧的山壁上有水流倾斜而下,在铺满白石子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条小河,横贯谷底。 柳梦生望向终断的那一侧山壁,心里有点奇怪,这难道是出了绝音谷了? 眼见淌过谷底的河水流到终断的那一侧山壁后似是继续向下方倾注了,柳梦生推测前方应是一座瀑布。 但见蛊雕速度未减地向着那瀑布跑去,柳梦生心中一惊,这家伙不会是想冲下瀑布跟我们同归于尽吧! 这架势柳梦生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青阳的后背,想要告诉她现在的状况。然而被连拍了几下的小丫头仅仅是摇了摇脑袋,依然没有将头抬起来看向他。 见小丫头这般反应,柳梦生心中明白,看来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其实说是拿主意,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在这异兽冲下瀑布之前从它身上跳下去了。但是柳梦生觉得又不能太早跳下去脱身,万一这家伙在冲下瀑布之前发现两人不在它脑袋上了,肯定会折回来,那时难免会再有一战。 青阳姑且不论,柳梦生可没有那个信心,自己摔到地上之后还能马上爬起来,更别提保有一战之力了,因此最佳的时机便只有蛊雕冲到瀑布边缘的那一瞬间了。 柳梦生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稍作准备,打算跳离的时候用力抱紧青阳,以免突然起身的时候这小丫头没抱住自己,跌落到瀑布下面去。 眼见里瀑布边缘越来越近,柳梦生将双腿蜷了起来,几近蹲在了蛊雕的脑袋上。这异兽依然没有减速的架势,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冲下瀑布了。柳梦生扯了扯自己挂在那只角上的袖子,发现那只角已经刺穿了衣袖。眼见时间不多了,柳梦生狠心一扯,见那角在自己的袖子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道子,柳梦生不禁有点心疼,想来自从桃花坞中出来自己这件长袍已经伤痕累累了,不仅在地上摸爬滚打好几回,之前还被师姐的离钗刺穿过,这回直接留下这么长的一道破口,真的是难为它了。 眨眼间那蛊雕已然冲到了瀑布边缘,柳梦生看准时机双手抱住青阳纵身一跃。然而还未完全跳离异兽的身体,就感觉小丫头忽然被拉住了。柳梦生低头一看,心道不妙,刚才刚顾着将自己的袖子从那只角上扯下来了,结果居然忘记了青阳的长袍也挂在了上面。 然而为时已晚,两人就这样被那头蛊雕拖下了瀑布,在下落的过程中那异兽还不忘了向两人张牙舞爪,柳梦生担心真的会被殃及到,遂双脚用力一踢,两人随即远离了蛊雕的威胁,而那异兽则撞向了山壁。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正处于下落的状态,青阳的双臂更加用力了,勒得柳梦生都快喘不过来气了。连着拍了小丫头后背好几下,柳梦生忽觉耳边传入了一阵刺耳的声音,震得他头晕目眩,脑中刚反应过来这可能是青阳的惊叫声,就忽觉耳边风声怒号,身后被轻轻一推,须臾间下落的速度减缓了不少。正当柳梦生想要睁开眼睛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随即背后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周身被一股深沉的寒凉感包裹了起来。 柳梦生受了那冲击之后,顿觉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嗡嗡作响,还有无数小星星跳了出来,喉中一股腥甜翻涌,随即胸中气闷迫使他张开嘴呼吸,然而瞬间涌入口中的不是新鲜的空气,而是那股深沉的凉意。 吞了一大口那寒凉之物,柳梦生心中一惊连忙闭气,胸中原本所剩不足的空气这下又损失了不少。急于寻找能呼吸的空气,微微张开眼帘,霎时那股凉意也刺激到了双眼,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柳梦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周身光线昏暗,上下难辨,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方。 视线愈加模糊,柳梦生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就挣扎地将头向自己的上方探去。一番动作,柳梦生只觉脸上撞上了一个柔软之物,阻拦着他得到救命的空气。然而此时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柳梦生便本能地尝试靠蛮力将此物顶开。谁知此举非但没有将那物移开,柳梦生反倒感觉身上挨了一阵雨点般的打击。 柳梦生的身体本就到达极限了,哪里还受得住这一阵打击?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眼前似是浮现出了师姐的样貌,随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四十一回 落潭 在如墨一般的漆黑之中,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更不知上下何方,仿若一切的概念都回归于虚无原点,就连情感也不曾诞生过,麻木地置身于这一片死寂之中,无喜亦无悲。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还要经过多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感觉就连这一片黑暗都开始渐渐消失之际,忽然面前好像凭空撕开了一道裂痕,刺眼的光芒从中并发出来,避无可避。一个声音悠悠飘来,似是呼唤似是倾诉,随即四方上下剧烈地翻转,腹中一股莫名的感觉涌动起来。 柳梦生诈尸一般地醒了过来,坐起来瞬间就觉得胸中疼痛憋闷,于是俯身开始剧烈地呛咳起来。一边咳着一边从口中不断地涌出一些透明的液体,待到呛咳稍微缓解了一些,柳梦生才反应过来这透明的液体原来是水。 眼前的光景渐渐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瘫坐在一旁的柳青阳。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无力回天了,幸好救过来了,”青阳如释重负地说道。 柳梦生还是止不住地呛咳,余光扫了一下两旁,发现他们正在一汪潭水边。凭借依稀尚存的记忆,柳梦生知道两人是从那瀑布上跌了下来,看样子想是掉进这水潭里了。 又是一阵剧烈地呛咳,柳梦生不支地侧卧在水潭边上,嘴里还是不断呛出水来。柳梦生心中暗骂,怎么还没吐完?我这是被灌了多少水? “你还好吧?还能撑得住吗?”青阳焦急地问道,两只纤细的小手停在空中,一幅想要帮忙却又不敢触碰他的表情。 无力回答,只待呛咳渐歇,柳梦生才解脱一般地仰面躺在了地上,长舒了两口气后,便觉得这空气是如此的清新,而自己还能够呼吸真的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舒缓了一阵,柳梦生忽然又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自己失去意识前的片段残影在脑海中闪过,不免心中生出了些许疑问。 “咳咳……”柳梦生揉着脸扭头看向青阳,“小丫头…咳…不是,柳姑娘啊,在下有一事不明。” “那什么……就是你昏迷的时候,我以为你又故意吓唬我,我就……我就扇了几巴掌,”还未等他把话说完,青阳就闪烁地解释道。 “几巴掌?”柳梦生随口重复道,现在他的思绪凝滞,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哪里是想吓唬小丫头,他分明是真的因为溺水昏死了过去。 “嗯…十…十几巴掌,行了吧?”青阳低着头声音渐渐变小。 “嗯…这…”柳梦生没想到青阳会把刚才随口说的那一句当做是反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过看样子自己要是再问下去,恐怕小丫头可能得报出几十巴掌,甚至上百也说不定。回想刚才柳青阳说的那句幸好救过来了,柳梦生瞬间明白过来这小丫头是用什么方法“救”他的了。 虽然心里一阵无奈外加后怕,但柳梦生真正想问的倒还真不是自己究竟挨了多少个巴掌,便指着水潭说道:“不是,我想问的是,在水里的时候……” “不是…那时候…,”青阳低着头双手揉搓着衣角,声音变得更加微弱了,“那时候…我以为…潭水下面…有什么东西…” “害我差点魂归故里的原来是你啊!”柳梦生腾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下他可明白了自己在水里挨的那顿毒打是出自谁的手笔了,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就连身上的疼痛都不顾了。想自己英明神武,勇闯这绝音谷,结果没被蛊雕咬死,没被法阵里的树枝扎死,也没跌下瀑布被摔死,倒是差点被这小丫头按在水里打的时候给他淹死了,亏得他还想尽办法周全这小丫头。 “我也不是故意的,”柳青阳抬起头来扬声辩解了一句,然后似是觉得自己没理,一下子涨红了脸,抱住蜷起来的双腿将脸埋了进去,“水下面忽然有东西撞过来,我哪里会知道是你在水里?” 本来两人跌进水潭,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青阳现在又是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着实让人可怜。柳梦生瞬间觉得自己跟一个小丫头置气好像很没有气度,但是他好歹也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不发泄一下又觉得太亏,心里五味陈杂,化作言语竟也不过一句:“好了好了,不怨你,不怨你了。” 语罢,过了良久青阳才怯怯地抬起头来,只露出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柳梦生。 看着小丫头这个反应,一瞬间柳梦生居然有一种好像是自己做错了的感觉,何况两人之所以会跌落瀑布,其中也有他大意的缘故,本来计划的十分完美,却在紧要关头没能发现青阳的长袍还挂在那异兽的角上,结果不仅没能如愿地成功脱身,反倒是让那蛊雕得了逞,带两人跌下了瀑布,所幸自己跟这小丫头都没有大碍。 见青阳依旧委屈地蜷在那里,柳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轻道:“真的不怨你了。” 青阳眨了眨明丽的双眼依然没有言语,只是眼神已经恢复了神采,目光中星星点点,虽然遮住了玲珑的小嘴,却能让人感觉到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跌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受伤?”柳梦生一边将手伸向青阳,一边回忆着。这小丫头自从落在蛊雕脑袋上之后,就莫名地一改先前爱逞强的性格,老老实实地挂在他脖子上一动也不动的,直到跌落瀑布的时候都没有再做反应。想来要是那时候青阳来得及施展出那种能让人飞起来的法术,自己会不会就不用遭这一番罪了? 青阳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将手递来,小声说道:“没有大碍。” 柳梦生拉住青阳的手后,小丫头跳也似的站了起来,虽然看起来很有精神,但从传出来的气息来看,青阳还远未恢复。 “你慢着点,”柳梦生担心地嘱咐道。 “无碍的,”青阳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倒是你,真的没有事吗?” “放心,还活着,我这不是还能站着嘛,又不是飘着呢,”柳梦生为了证明自己经打经摔,就在小丫头面前展了展身体,结果瞬间疼动感贯彻全身,疼得他哆嗦了一下。 “真的?”柳青阳眉心微悸,怀疑地看着他。 “放心,都是小伤,小伤而已,”柳梦生暗自感慨,平心而论,这一路上青阳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更不用说之前面对两群凶尸合围时,若没有青阳在场,用法术清开道路,恐怕一行人想要逃脱简直难于登天。当初离开画梅山庄的时候,本以为带上这小丫头只会徒增累赘,可如今看来,若论修为,恐怕青阳会在自己之上。而且这小丫头性格虽是娇横爱逞强,但也算是十分坚强了,毕竟年纪尚小,对她要求太高反倒是突显了自己的无能,柳梦生如是想。 “你别逞强啊,”青阳不放心地说道,“事先说明,要是你瘫在这里,我可背不动你啊。” “放心,要是我真的瘫这儿了,不劳柳姑娘费心背我。你就找些叶子把我一遮,然后去找我师姐求援就好,”柳梦生心道你这小丫头还好意思劝别人不要逞强。 “那不还得麻烦姐姐,”青阳不假思索道。 “哦,那你干脆就把我留在这儿,让我听天由命吧,”柳梦生无奈道。 “哼,你倒是说得轻巧,我还真能把你扔这里不管了?”青阳冷哼一声道。 柳梦生嘿嘿一笑,问道:“对了,你有看到那头蛊雕了吗?” 自从自己醒过来就不见那异兽的身影,柳梦生担心若是它还潜伏在附近,那两人岂不是还处于危险之中? 青阳伸手指了指指向高处,说道:“那异兽跌下来的时候,挂在石壁上了。” 柳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在山壁上看到了那头蛊雕,只见那异兽四肢不自然地向下垂着,身躯被一棵折断的树干彻底贯穿了,此时已经没有了动静。 由于距离太远,已经超出了自己气息探查的范围,柳梦生为了看仔细一些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结果立马被青阳拉住了:“喂!你别再去招惹它了。” “放心吧,我知道,我知道,”柳梦生心不在焉地回道,现在他所关注的自然是这蛊雕还有没有可能造成威胁,“不过看它那样子,应该也找不了咱们的麻烦了。” “不好说,这些进到绝音谷里的蛊雕都有些古怪,”柳青阳认真地说道。 “确实,甚至感觉它们不像是活物,”柳梦生不置可否地说道。 “这么说来,怪不得姐姐最开始出招的时候,那个家伙中了几剑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青阳仔细回忆道。 柳梦生闻言一怔,片刻便反应过来青阳口中的姐姐是指自己的师姐,而那家伙自然是指最初遭遇的那个蛊雕头领了,便道:“何止如此,我跳上那头蛊雕身上的时候发现它的脖子居然已经断了。” “没想到它居然真的是具凶尸,难怪剑术会无效,”青阳恍然道。 “是啊,要是早知道你的法术有效,一开始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柳梦生不禁感慨道。 “其实……”柳青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最开始那法术是我随手放的,本来只是感觉有所异样就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会有效。” “随手放的?我还以为是你特意而为的呢,”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但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对,“哎,不是啊,按说你们玄门世家不都是以斩妖除魔、铲除邪祟为己任的吗?难道不会修习一些如何察觉这些邪祟的法术之类的吗?” “若是平时,我早就能发现了,”青阳立刻反驳道,“只是……” “只是什么?”柳梦生追问。 青阳眉心浅聚小嘴一噘,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解释给他听,如是停了片刻便缓缓道:“只是绝音谷这个地方有些古怪,进到谷里之后,发动法术要消耗的灵力几倍于往常。而且即便不用法术,灵力也在不断流失,如此更是影响了对邪祟的察知。” “灵力?”柳梦生对这个词汇有点陌生。 “嗯……就是灵气?或者说法力?”柳青阳食指点在脸颊上望着天空,似是在脑海中搜寻柳梦生能理解的词汇,“总之就是发动法术需要消耗的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柳梦生随即就把这个概念理解为师姐告诉自己的气息一类的东西了,“奇怪,你们不是都说这绝音谷是一处灵气充沛的福地吗?怎么进来之后反倒是灵力被夺取了呢?” “夺取?”青阳眼中一道光芒闪过,“这我倒是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柳梦生不解。 “没什么,”青阳摆了摆手道,“总之,确实传闻中绝音谷是一处难寻的福地,但是又有几人真的进来过?” “所以这传闻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喽?”柳梦生心道即便是有些人进来了,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要是有命进来没命出去,那这些传闻是谁传出去的呢? “在这里苦思冥想这个问题也没什么益处,还是早点动身想办法回去找姐姐她们吧,”青阳道。 “嗯,好,”柳梦生简短地应道。确实纠结这绝音谷是福地还是凶地,无异于浪费时间,不过要如何回去找到师姐她们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问题。 说到如何回去,首先想到的也是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再上到瀑布上面去,柳梦生望了望水潭对面那高耸的瀑布以及倾泻而下的湍急水流,心里暗自告诫自己别犯傻气。 然而就在打算直接放弃这个想法之际,柳梦生忽然想起了青阳可以施展让人浮到空中的法术,于是就转向她说道:“我说小丫头……” “干嘛?”青阳似是有点不喜欢这个称呼。 柳梦生转念一想,有求于人,态度是应该恭敬一些,于是便将身站定,向青阳施了一礼道:“柳姑娘。” “干嘛突然这么正经?”柳青阳见状微微一惊,随即警觉了起来。 柳梦生咧嘴一笑,青阳见他笑的好像不怀好意,当即白了他一眼。柳梦生倒是不介意,继续说道:“先前柳姑娘不是施展过两次能让人浮起来的法术吗?” “噢!我明白了,”青阳恍然,随即一脸严肃道,“想都别想!” 第四十二回 回天 “为何不试一下呢?”柳梦生继续怂恿道,毕竟若是能借助青阳的法术飞到瀑布上面,只要沿原路回去,就能与师姐几人汇合了。 “我……我可从来没有施法让任何东西飞得那么高过,更别提是活人了,”青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随即眼珠一转继续说道,“要是在半空稍有闪失,你还想让我再救你一次?” 柳梦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依然不想放弃道:“但目前这是最快的方法,要是拖得时间长了,即便是咱们爬上去了,家姐她们也不一定还在那个位置了,说不定为了找我们就直接往前走了。” “不是还有那位猎户大叔在嘛,”青阳悠悠地说道,“姐姐她们应该会发现我们跌下了瀑布吧。” “要是发现了,那家姐不得担心得要死呀,说不定会冒险下来找我们呢,”柳梦生长叹一口气,心道要是知道两人掉下悬崖了,那个江小鸟说不定会当场给他们吊丧。 “嗯…唔…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青阳犹疑地说道。 “要是知道我们跟那异兽一起跌下瀑布的话,家姐会不会直接跳下来呢……”柳梦生自言自语道。 “不能让姐姐冒险下来!”青阳听了立刻语气坚决地说道,小丫头可能是着急了,音量略微大了些。 柳梦生扬眉看向她,青阳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遂将目光移向一边道:“姐姐双眼不能视物,从瀑布上面下来太过危险了。” “那我们快去找上去的路吧,”柳梦生缓缓点了点头道。 “那…那好吧…我试试看,”青阳面露难色,咬着后牙道。 “你要试试什么?”柳梦生略有惊讶地问。 “明知故问,”柳青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就是……就是那个法术。” “你要是没有把握就别勉强了,”柳梦生见青阳这般犹豫,心想这小丫头要是因为逞强出了什么危险,师姐肯定会责怪自己的。 “要你管!我自有分寸,”青阳倔强地说道,虽说答应得很勉强,但还是利落地在袖子里翻找起来。 少顷,就见小丫头嘴角微微一扬,从袖子中抽出一纸黄符。柳梦生不禁有点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准备用法术呀,”青阳理所当然地回道,遂轻轻抖了抖那黄符。虽然小丫头也曾经跌进过水潭,但是这符箓却不见有被打湿的痕迹。 “可是你之前用这法术的时候没有用到符纸呀,”柳梦生疑惑道。 “事先画好符箓可以节省法术发动时消耗的灵力,那时候是因为形势危急才直接施展法术的,”柳青阳一边解释,一边将符箓贴到了自己身上。 见小丫头贴好符箓之后就双眼轻合,直接两手结印准备开始施展法术了,柳梦生着急地问道:“怎么不往我身上也贴一张符?” “你这么重,贴到你身上也飞不高吧,”青阳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你上去了,我怎么办?”柳梦生决定还是提醒一下小丫头。 “放心,到时候我将符箓飞下来,你接着就行,”柳青阳道。 “哦!刚才不还说我重飞不高的嘛,”柳梦生将信将疑道。 “安心啦,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再说能不能成功还未可知呢,自然是要从容易成功的人开始尝试啦,”青阳眉心微皱干脆先放弃施法了,有点不耐烦地跟他说道,“你先安静地等一会儿,别打搅我施法。” “好吧,那在下就不打搅柳姑娘了,”柳梦生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随即便坐到了地上。 青阳看着他坐踏实了,两手才再次结印,然后神情有点紧张地将眼睛闭上了。 “你怎么还把眼睛闭上了?”柳梦生忍不住问道。 “要……要你管!”柳青阳生气地瞪向柳梦生,“不是说好不打搅我的嘛?” “不是,你这把眼睛闭上了,怎么看清楚自己飞到什么地方了?万一要是飞到别的地方去了,我怎么把你找回来呀?”柳梦生赶紧站起来解释道。 “不就是那个方向嘛,你当我路痴啊!”青阳指着瀑布上方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闭着眼睛也还是太危险了吧,”柳梦生忽然有点后悔怂恿这小丫头了。 “再可是,我就不试了!到时候姐姐来了,你就从这个瀑布爬上去算了!”青阳没好气地瞪着柳梦生说道。 见小丫头是真的横下心打算尝试了,柳梦生便捂住嘴表示自己不会再多话了。青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将眼睛又闭上了。柳梦生看她是打算继续施法了,就轻轻叹了口气,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谁知青阳忽然又睁开眼睛瞪向了他,应该还是在防备柳梦生会中途捣乱。柳梦生本来双手刚撑地还未完全坐下,忽然发现青阳瞪着自己,就立马双手举起作投降状,结果屁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虽然落下的高度不足一尺,但是从屁股传来的痛觉却很真切,想是什么时候在不经意间伤到过,柳梦生忍住疼痛保持住投降的动作,向青阳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青阳见了嘴角微微一扬,又很快回复到一脸严厉的神情,仿佛是抓到小孩子淘气一般。柳梦生随即双手抱膝,学着青阳的动作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只露出眼睛看着小丫头。见他学着自己的模样,柳青阳瞬间换了一脸嫌弃的表情,确认柳梦生的确会老实地呆在一旁不再打搅自己之后,才又将双眼紧紧合上,随后朱唇轻启,轻颂了一段法诀。 霎时柳梦生感到柳青阳周身气息回转,贴在她身上的黄符缓缓燃尽,随后四周微风聚集,顷刻间便化作一阵强风在青阳周身盘旋,随着风力愈加强烈,小丫头的双脚渐渐离开了地面。 柳梦生好奇地在一旁仔细观察,这一次法术发动确实比前两次要迟缓多了,不过他一直都很在意一个问题,玄门的修士都是怎么点燃这些符箓的?先前看到杜仲用黄符施法的时候也是,手里根本没有拿着灯火一类的物品,那时候柳梦生还以为是自己没有看到,可现在柳青阳可是光明正大地在自己面前凭空将那符箓引燃了。而他仅仅只察觉到黄符点燃前,青阳似是将自己的气息沿着那符纸所画的丹书上游走了一番。 思量间,青阳已然飘至半空了,一面向上飞去一面缓缓靠近倾斜而下的水帘,只是上升的速度却越来越缓慢。就在柳梦生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时,青阳果然停在了瀑布中央不再上升了。 柳梦生立马心急地站了起来,结果忘记自己身上的伤处未愈,疼痛感瞬间贯彻全身,突然袭来的痛楚差点让他脚下一软倒在地上。霎时身上冷汗直流,柳梦生咬着后牙忍住痛感,稍有缓解之后,柳梦生缓缓地伸展了一下身体,确认自己的伤处所在,以便以后行动时好留意一些。 大致了解自己的情况之后,柳梦生就匆匆抬眼去寻青阳了,而青阳此时还悬停在方才的位置,只是远远望去,小丫头面色似是微微泛白。 感觉有所不妙,柳梦生为了方便行动,就将木剑从腰间抽出,连同脱下来的长袍一起撇在地上,遂赶紧跳入了潭水中。不过柳梦生还是失策了,在水中行动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不知是不是太过疲劳的缘故,柳梦生感觉浑身用不上力气,而且一不小心就会牵拉到自己的伤处,结果下水之后折腾了好一阵连两尺的距离都没游出去。 眼见青阳应是维持不住法术已然开始下落了,柳梦生赶紧调整动作,以一个自己都能感觉到十分奇怪的姿势向着青阳那边游去。 柳青阳起初似乎还能控制自己下落的速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丫头掉下来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和自由下落没有区别了。 眼见青阳迅速跌落,柳梦生自知是赶不上了,心底略过一丝绝望之感,但仍未放弃地向着那边游去。 转眼间青阳便已落入潭水中,一声轰响,水面上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坏了,小丫头溅起来的水花这么高,怕不是要沉到潭底了,柳梦生一边尽全力向那边游去,一边观察水面上的动静。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却依然不见青阳浮上来,柳梦生心中一沉。 坏了,这小丫头该不会是跌进水里的时候,受到的冲击过大而昏死过去了吧?那岂不是要溺亡在水潭里?! 想到这里,柳梦生也顾不上身体传来的疼痛了,咬紧牙关奋力游到了青阳落下的水面附近。 “小丫头!你在哪里啊,小丫头?”柳梦生徒然地喊着,也不知道青阳能否听见,只是水面上依然没有看到青阳的身影。 柳梦生不敢再有犹豫,立刻潜入水中搜寻。虽然在岸上这一汪潭水看起来并不大,但柳梦生潜下去却发现这潭水十分幽深,而且由于没有阳光直接照到水面的缘故,水下的视野极其昏暗,目力所及不过几尺的距离,再加上潭水清寒入骨,双眼在水下睁开不了多时就觉得有丝丝痛楚。搜寻一圈,仍未见到青阳的身影,柳梦生的眼睛便已经撑不住了,迅速返回到水面上,舒缓了一下眼睛,柳梦生就又着急地潜了下去,如此往复了两三回,依然没有寻到青阳的踪迹。 慌乱中已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不详的念头在柳梦生脑中油然而生。 柳梦生心里万分焦灼,先前被尸群合围,同那异兽缠斗,甚至跌落瀑布两个人都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出了差错。 “青阳!你别吓我啊!柳青阳,你在哪啊?!”又一次浮上水面后,自知已无余力再次下潜,是绝望,是愤恨,柳梦生徒然地喊着小丫头的名字,然而纵使声嘶力竭,回应他的也不过是水帘落入深潭的响声。 柳梦生最后一次用尽全力呼喊着:“青阳!” 依然无人回应,柳梦生顿时感到冰冷的绝望犹如这潭水一般将他淹没,眼前的光景渐渐恍惚,忽然身后传来了缥缈而熟悉的声音:“小点声,小点声,我听得见。” 第四十三回 回岸 柳梦生猛然回头,只见青阳的小脑袋漂在了水面上,两手捂着耳朵眯着双眼鄙视地看来,似是在嫌弃他方才的喊声太大了。 柳梦生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青阳的脸,呆望了许久才意识到小丫头安然无恙,一时间百感交集就想上前抱住她,不想让她再从自己身边跑远了,于是就张开双臂游了过去。 结果刚一靠近就被青阳两手用力地推开了:“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小心我回去告诉姐姐!” 柳梦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失礼,随即将手收了回来,轻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说道:“你怎么沉到水里那么半天?害得我担心得要死。” 青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自然会潜得深一些。” “那为何这么长时间才上来?你在下面能憋的住?”柳梦生问道。 “在水中下潜太深的话是不能快速游上来的,即使是觉得憋闷,也得慢慢来,否则会莫名地暴毙而亡的,”柳青阳不假思索地说道。 “莫名地暴毙而亡?那我找你的时候,潜下去了好几次怎么没有事?”柳梦生有点奇怪,按小丫头的说法,自己刚才快速下潜上浮来回了好几趟,岂不是在危险边缘疯狂徘徊了?但是他并没有感到身体有所异样。 “那是你下潜得不够深,而且在水里呆的时间不长,”青阳一副教导学生的口吻回道。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柳梦生将信将疑道。虽然自己失忆后就没出过桃花坞,但在师姐这几年的鞭策下也算是博览群书了,可却也未曾见过有这种说法。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吧,”青阳略有几分骄傲的神色说道,“这是入水探珠的采珠人都知道的常识。” “你还干过采珠姑娘这行当?”柳梦生见青阳这般卖弄,颇有几分江晓莺的样子,心里暗道这小丫头净不学好。 “你想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姑苏柳氏出身,怎么可能去当采珠姑娘?!”柳青阳眉头微皱,有点不高兴地说道,“这要是被同门发现了,肯定会被抓回去受罚的。” “那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柳梦生问道。 “这是我云游的时候听来的,”柳青阳回道。 “你年龄这么小就去云游啦?”柳梦生不由得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云游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玄门弟子若不是学有所成,断然不会四处云游的。 “怎么啦?至于这么惊讶吗?当年姐姐比我还小一岁就……”青阳说道一半忽然停住了。 “姐姐?”柳梦生好奇地挑眉看向小丫头。 “跟你没关系,”青阳将头转向一边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喂!我说,你还打算在这水里泡多久啊?” “哦,对,咱们先到岸上去,”柳梦生应道,飘在水里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两人游向岸边,柳梦生一边在后面望着青阳一边回味着方才的对话。起初,柳梦生还以为这小丫头说的是自己的师姐,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按理说师姐从未出过桃花坞远游,而桃花坞又离姑苏柳氏那么远,青阳应该没有可能认识师姐的。而且师姐和青阳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也不像是相识已久的样子。所以小丫头口中的姐姐想是另有其人了,只是见青阳那样子似有难言之隐,柳梦生便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了。 “你为何一直盯着我?”青阳似是感到柳梦生一直在盯着她,便回过头来。 “哦,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水呢,害我白担心了一场,”柳梦生回神道。 “我怎么可能不会水?你也不想想,掉下瀑布的时候,是谁把昏迷的你拖上岸的?”青阳将信将疑地说道,“何况我还略懂点儿避水术。” “你还会避水术?”柳梦生略有惊讶。 “不就是一种很简单的法术嘛,很奇怪嘛?”青阳有些不解地回道。 “哦!”柳梦生从未修习过法术,本就对这些法术的难易没有概念,只是在桃花坞的时候,在书中曾看到施展法术的过程,文字里描述得十分冗长而复杂,其中还有些词柳梦生甚至都不知道所指何物,所以就留下了使用法术是个困难的事情这种印象。而如今从青阳说话的语气来看,这小丫头却觉得随手施个法术就像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不免让柳梦生生出了些许兴趣。 待靠近岸边,柳梦生已经是快累得不行了,本来是想走上岸的,结果双脚刚一触碰到地面,一阵无力感就袭遍双腿,而身上穿的衣服又吸满了潭水显得格外沉重,以致于两腿刚一承重就虚弱地发颤。柳梦生不禁有点奇怪,以前自己就算再刻苦修行,也从未累成过这个样子,果然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吗? 既然觉得起身格外费力,于是柳梦生便放弃了起身,就真的是四肢着地爬上岸的,自然这姿势是被先行走上岸的柳青阳好好鄙视了一番:“你至于这样嘛,没出息!” “啊……不行了,累死我了,”柳梦生本来就身心俱疲,听到了这么一句,瞬间倍感心累,结果刚把上半身放到岸上就松懈了下来,仰面躺在潭水边,任由下半身泡在水里,“就让我躺在这里吧。” “都多大人了,能不能坚强一点?快起来,快起来!”青阳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走来。 “不要……就让我躺在这里吧,别管我了,”柳梦生懒懒地说道,随即就将眼睛闭上了。其实柳梦生想泡在水里还有一个原因,这潭水寒凉,让他浑身的伤痛缓解了不少,跳下水来去找小丫头虽然让他着急了一番又费了不少体力,但是却让柳梦生感觉身体舒畅了不少。 青阳见他大有小睡的架势,气得双拳紧握,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起来是勉强忍住了踹柳梦生两脚的冲动。 青阳做了两次深呼吸后,就蹲下来抓着柳梦生的衣襟摇晃了起来:“你别装睡了啊!马上就天黑了,你再躺着,要是冻出病来,我可不管啊。” “好啦,好啦,我起来还不行嘛,”柳梦生被摇得头昏眼花,不情愿地坐了起来。 青阳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仿佛是完成了一项极其累人的工作一般,随后又推了推柳梦生道:“赶紧生火,还要把衣服烤干呢。” “啊……还要费劲生火啊,”柳梦生一听小丫头这意思,生火这任务八成是要交给他了,当即觉得一阵倦意翻涌,就又自暴自弃地躺了下去。 “你怎么又躺回去了?!”青阳气得举起了小拳头。 第四十四回 生火 被揍了几拳的柳梦生老老实实地在附近找了一片空地,开始准备生火。然而两人身上都没有带生火的工具,无奈之下,柳梦生就只能回归原始,开始尝试钻木取火了。 这钻木取火听起来倒是方便,好像随便从周围找两根木头就能行似的,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困难而且费劲的。柳梦生将一根断木简单地削成了木棍,夹在两手中间抵在另一根断木上搓了半天,除了感觉这木棍同另一块木头接触的那一端有点温热以外,完全没有能起火的迹象,反倒是自己的手掌已经开始胀热了起来。 柳梦生一看这情况便明白了,想要两根木头磨出火星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功的,于是就将袖子在双手上缠了两圈,打算进行持久作业了。这人一旦长时间重复一个简单的动作就难免会无聊,一无聊自然就会就胡思乱想,柳梦生也是这样,揉搓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琢磨了起来,想的事情自然是他的师姐。 柳梦生仔细回想着自己带着青阳跳上那头巨大蛊雕之前看到的情景,那时候柳含烟带着其他三人一同退守到了那小石坡上面。柳梦生记得当时自己看到师姐已经知道如何应对那些成为行尸走肉的蛊雕了,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师姐同江晓莺、夏语冰还有王复四人足以自保了。 但是如今再来仔细思考一下,柳梦生却又觉得仅凭这些就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且不说这个石坡并非是由风沙土石日积月累沉积而成的,不过是那头巨大的异兽撞击山壁以致石块散落下来堆砌而成的,因此石坡必定十分松散。虽说一两头体型小的蛊雕爬上坡去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其后便是更为密集的尸群,若是好几头异兽同时或者是轮番爬上去,这石坡也难免会塌方,到那时师姐四人又会重新陷入围困之中,而且这一次四人遇上的还是受到惊扰而混乱不堪的异兽尸群。 再者,那一处旧战场上体型巨大的蛊雕不在少数,那头将柳梦生和青阳两人带下瀑布的蛊雕可谓是危险异常,万一这种行为明显有别于同类的蛊雕不止一头,师姐她们纵使据守石坡恐怕也无济于事。柳梦生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焦虑,真是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到自己师姐身边去。 一想到飞,自然就又联想到了青阳那个御风的法术,柳梦生一边继续钻木取火一边看向小丫头。青阳此时正在不远处端正地正坐在一块青石上,小丫头双手平放在双膝上,面色平静双眼轻合似是在闭目养神。 柳梦生看着在一旁悠哉的青阳,心里竟然生出些许怨怼,要是那法术真的能带两人飞上瀑布该有多好。 柳梦生一人心中愈加焦虑,手上的动作不免就马虎了些,不久便觉得双手有些异样,停下来将缠着的衣袖拨开,竟发现两手已经磨出了血泡。然而再看那捻搓到现在的木棍,上面一点焦痕都没有,柳梦生不禁开始怀疑这个钻木取火真的能行吗?会不会又是一个不靠谱的民间传说而已?奈何王老兄不在此处,不能向他询证,现在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于是柳梦生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了。 钻木取火这事其实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此地邻水,四周水汽氤氲,从附近拾来的树枝断木多半带有些潮气,自然也没有足够干燥的干草了,结果柳梦生整了半天别说火苗了,连个小火星都没见到。而青阳从柳梦生去找一些树枝断木的时候,就在一旁静坐去了,留下他一人满头大汗地费劲生火。柳梦生虽然有些不满,但心里只道是小姑娘家家的皮肉娇嫩,自然是干不了这种劳动的。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累得两臂发酸的柳梦生停下来看了看自己手掌上快磨破的血泡,不由得感慨:“早知道就跟江小鸟要一点那种黑色的粉末了。” 天色渐暗,两人的衣服还湿哒哒地往下滴水,若是入夜了,恐怕真的会染风寒。柳梦生越是着急将火升起来,就越是不能如愿,不是揉搓转动的木棍中途断了,就是忽然刮来一阵风将干草吹走了。柳梦生已经开始认定这方法肯定不行了,心里又在担心师姐四人的安危,整的他内心里无比烦躁,现在已是一半发泄、一半自暴自弃地揉搓着手中的木棍了。 少倾,一缕黑色烟飘起,再度宣告生火失败了,柳梦生心中烦躁不已,干脆将手里的木棍摔到地上。 青阳张开双眼,见到天边只剩下最后一道霞光了,便终于忍不住地起身走来道:“让开,让开!生个火都这么费劲,真是受不了你了。” “这些树枝干草都是湿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柳梦生一半委屈一半烦躁地抱怨道。 “那就赶紧让开,”青阳没好气地将柳梦生向一边推开,“唉,真是的,最后还是得让本姑娘出手。” 柳梦生敢怒不敢言地挪开了位置,心里想着明明这一片地势平坦,柴火周围一圈都可以坐下,这小丫头非得过来把自己推到一边去,分明就是故意的,要是这小丫头也不能将火升起来,绝对要好好嘲笑她一番,给自己出口气。 青阳正坐在柴火边轻轻抚了抚衣袖,将头发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又开始整理起衣裳来。柳梦生见她这般像是要认真起来的样子,不由得也坐得端正起来,同时心中也在暗自祈祷这小丫头别是想要用什么毁天灭地的法术来点燃柴火啊。 少时,青阳似是整理得满意了,遂两指一并,信手一指,瞬间交错的树枝之间火苗窜动,转眼就化作了一团炽烈的火焰熊熊燃烧。 “这就成功了?”柳梦生见青阳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火点了起来,总觉得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看她那么一本正经地整理仪容,还以为至少得念一段法诀才能将火点燃,谁会料到就这么随手一指就完事了,所以刚才这小丫头那么认真地整理衣裳有什么意义吗? “大惊小怪,”青阳一脸嫌弃地瞥了柳梦生一眼。 “不是,你这么简单就能把火点起来,为什么还要我来费劲生火?”柳梦生当即从疑惑转为嗔怒。自己费了半天气力,整的两臂酸胀,手上血泡都快磨破了,而这小丫头始终就在一旁待着,柳梦生还以为她也是束手无策,结果现在发现对于青阳来讲,生火居然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柳梦生他能不生气嘛。 “你以为施展法术就那么容易呐,”青阳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噘着嘴说道。 “难不成这法术还挺高深?”柳梦生强迫自己冷静一些,他对法术方面毫无造诣,莫不是真的冤枉了小丫头,“可是你刚才连法诀都没颂就成功了呀。” “你居然还知道法诀这个称法,”柳青阳略有讶异道。 “你别岔开话题,正面回答我,”柳梦生不耐烦地说道,幸好自己对玄门法术还是有所了解的,要是把法诀说成咒语定遭青阳白眼。 “那是因为我把法诀给忘了,再说这么简单的法术也没必要记住它的法诀呀,”青阳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而且你也没用上符箓,”柳梦生实在是没看出青阳方才施法有何难处。 “你还知道……”青阳惊讶地看向柳梦生,眼中似有些好奇。 “别想岔开话题,”柳梦生猜到小丫头想说什么,就干脆打断道,“所以你告诉我,这法术难在哪里了?” “嗯……这个法术倒是不难,”青阳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脸颊,目光移向一旁说道。 “好啊,你这小丫头果然是故意的,”柳梦生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么就是故意的了?”青阳双手叉腰,直起上身几近是长跪的姿势俯视着柳梦生。 “你这么信手拈来地就能生上火,还非要让我劳心费力,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柳梦生见状也学着青阳的动作直起身来,仗着自己身高优势,反过来俯视小丫头。 “你!我……”柳青阳伸出右手指着柳梦生,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柳梦生乘胜追击,是非对错姑且不论,先把气出了,不然枉费自己辛苦那么半天了。 “你…我…”青阳气得手指直颤。 “你修为高深,信手一指就能御风点火,却还要让我遭这般罪受,”柳梦生将双手摊在青阳面前,让她看一看自己手上的血泡,“一看你这丫头就是门里的大小姐,平时娇生惯养的,才会这般骄纵,又爱逞强又任性,根本不会体谅别人辛苦!” 青阳看了一眼柳梦生的双手,右手化拳紧紧握住,深呼吸两下后,骤然收回右手将头撇向一边,极不情愿地说道:“我刚才…灵力…没有恢复。” “什么?”柳梦生一怔,本以为青阳是想冲过来自己揍自己一顿,自己都已经将双手架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态了,却不料会是这种结果。 见柳梦生一时间没了反应,青阳赌气地转向一边,背对他抱着膝盖坐了下去。 望着小丫头的背影,柳梦生脑海中光影浮现,尽是青阳今日施展法术时的情景,小丫头为了助一行人突围接连使用了几道法术,应是耗费了不少的灵力,尤其是自那道银符之后青阳疲态尽显,甚至在施展出下一道法术时力竭倒地。何况青阳还说过在这绝音谷中不仅施法的灵力损耗远超平常,而且还会让修士的灵力逐渐流失,而今身处危机不明的绝音谷中,对于依靠法术的修士而言,灵力有无可谓是关乎性命安危的关键。 柳梦生回神,虽然能理解青阳不想浪费灵力用于生火这等小事,但他心中还未完全宣泄的烦躁与怒气同心底感油然而生的愧疚交织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见青阳已然不想搭理自己了,柳梦生强压下烦躁与火气,轻手轻脚地挪到青阳的身后,饱含歉疚地说道:“那个…柳姑娘…对不起,刚才是我一时心急,错怪你了,真的很抱歉。” 青阳双手撑着脸颊向天上看去,嘴里轻轻哼着曲子。 柳梦生心里明白小丫头不管是不是真的想仰望天空,反正是不想搭理他了,早知道就彻底问明白了之后再决定发不发火了。何况青阳本来就爱逞强,想必她也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灵力空虚一事,此番也不知道小丫头忍受了多久。结果自己不仅强迫她继续施展法术尝试飞上瀑布,又因为自己的气恼与不安反过来迁怒于她,更别提现在居然迫使青阳自己承认了灵力耗尽一事。柳梦生自知这下自己可是闯大祸了,但现在事已至此,看来要不做出点牺牲青阳是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只是柳梦生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主意能博得这小丫头的欢喜,又怕考虑的时间太长,让青阳误以为自己是在搪塞,于是就先起身绕到了青阳面前,躬身施礼道:“在下确实知错了,不知柳姑娘可否原谅在下?” 青阳冷哼了一声就将头转向了另一边,柳梦生早有心理准备,便又轻手轻脚地绕了过去,再次躬身施礼道:“在下自知过失深重,不求柳姑娘现在就能原谅,但求柳姑娘先消解些怒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柳青阳听罢神情瞬间在薄怒之中夹杂了些许鄙视,瞥了他一眼之后就将头又转向了另一边。柳梦生见她表情有所变化便觉得此事有所转机,便打算锲而不舍地继续道歉,移步间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柳姑娘要是想发火,打在下一顿也好呀,只是断不可如此含怒不发啊,”柳梦生再次站定施礼。 见他这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青阳眉心微蹙地看了过来,神情不知是烦是怒。 “请恕在下愚钝,不知如何替姑娘消解,”柳梦生见青阳这次没有将头转向别处,不由得心里一喜,连忙说道,“不如柳姑娘来拿个主意,若能让姑娘心情舒畅一些,在下愿悉听发落。” 让青阳自己拿个主意,倒不是因为柳梦生没有认真思考过,只是他认识青阳不过二十几天的时间,而且一路同行的时候,青阳又是一直寸步不离地粘着柳含烟,来到这绝音谷之前,柳梦生跟她说的话总共不过十来句,属实是猜不中青阳的喜好,就干脆让她自己拿个主意,也省的自己苦思冥想了。 青阳本来也是受不了他这般死缠烂打,一听他说愿意任由自己发落就来兴致,遂左手扶着脸颊转来幽幽地说道:“哦,此话当真?” 第四十五回 拜师 “当真!”柳梦生见青阳开口了,不由得心中暗喜,便又连忙施了一礼以示诚意。 “这可是你说的哦,”柳青阳思考了片刻,随后明丽的双眸玲珑一转,嘴角微微一扬缓缓说道,“你若肯做我师弟,本姑娘我就先不生气了。” “啊?师弟?”柳梦生闻言一怔,本以为小丫头会要求自己答应替她办几件事,或者是做任劳任怨的苦力之类的,再或者干脆直接修理他一顿,结果没想到青阳的要求是让他当师弟。 “怎么?这就想反悔啦?”青阳瞬间收了笑意,板着脸说道。 “不敢,”柳梦生立马回道,本以为青阳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认真的,“只是世间高士光大门派,不都是收的徒弟吗?还未曾听说过有像这般收师弟的,要不然我还是直接拜柳姑娘为师吧。” 这话柳梦生分明是昧着良心说的,他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分明自己家的师姐就是把他强行收留作了师弟的。不过这话一出口,柳梦生就后悔了,与其拜比自己年龄小这么多的青阳为师,好像当她师弟自己心里更容易接受一点。 “别了,我要是收你做徒弟,早晚会被气死。你要是以后闯了祸,岂不是还要连累到我?”柳青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托着脸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况且姐姐称你是师弟,我若是收你为徒,论起辈分来,岂不是还占了姐姐的便宜?所以你还是当师弟吧。” 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原来看心情排辈分的不光是自己家师姐啊,是不是玄门世家的辈分都是这么乱来的?而且青阳就这么把自己收作师弟,万一真的闯了祸,这小丫头就不怕会连累自己的师父吗? “嗯……真的不需要事先通报一下吗?这件事该向柳氏师门里怎么解释呀?”柳梦生记得江晓莺说过玄门世家收徒时都是十分严格的,不仅要看天赋还要考察心性,姑苏柳氏应该不会同意青阳这么草率地将自己引进门内吧? “这个嘛……”青阳犹豫了起来。 柳梦生见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果然这件事青阳无法一人做主。可谁知青阳思考了片刻便一脸轻松地说道:“放心,宗内的事你不用担心。” “可是柳姑娘的师父若是得知自己突然多了个徒弟,他老人家会不会不同意呀?这要是责怪下来……”看小丫头自信满满的样子,柳梦生惊讶的同时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没关系,有本师姐在呢,师弟不用怕他,”青阳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 “这也行……”见青阳都以师姐自称了,柳梦生直接无语了,心里不禁怀疑这丫头难不成还能替她师父做主?可是根据穆青竹对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的字辈之说,青阳应该和柳青台是一个辈分,看柳青台的年龄应该是与自己相当,而青阳似是天赋和资质都是极高的样子,按理说她的师父不是门内的长老就是宗主了。柳梦生又看了看青阳这般骄纵的模样,便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会更高,虽不知小丫头在宗内表现何如,但若她师父不是一宗之主的话,这丫头绝对不会在柳氏门内这么任性。 只是不论哪般,这小丫头居然敢背着一宗之主把自己收入门内,还告诉柳梦生不用怕宗主责怪。柳梦生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在姑苏柳氏门下会是个怎样尴尬的处境了,心里只能期盼着自己最好不要见到这位宗主为好了。 “放心,以后在宗内有师姐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的,”柳青阳笑着对柳梦生说道。 柳梦生看着她一脸莫名的笑意,不禁觉得心里发虚,说起来自己现在要是擅自答应了青阳的话,也不知道师姐那里又该如何解释。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事已至此,柳梦生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安抚小丫头情绪,想来自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拜师天赋。 “算你识相,”柳青阳撅了噘嘴,随即笑了笑道,“行了,我就暂且原谅师弟方才冲撞了本师姐的事情了,师弟以后注意便是。” “多谢柳…不…多谢小师姐,”柳梦生厚着脸皮又施一礼说道,称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青阳为师姐,柳梦生还是感觉很奇怪,便在师姐两字前面加了个小字。 “小?”青阳眉心微悸。 “是这样,其实在下平日修行时会称家姐为师姐,若是再称青阳师姐也作师姐的话,怕是会生出误会来。青阳师姐年纪轻轻,在下便唤作小师姐何如?”柳梦生见状连忙保持着施礼的姿势解释道。 “这样啊,”青阳左手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随后便得意地笑道,“无妨,小师姐也是师姐,师弟免礼吧。” “小师姐,在下有一事相求,”柳梦生心里很是无奈,这小丫头管比自己年龄大的人叫师弟不觉得奇怪吗? “说吧,师弟,”青阳心情似是一下子变好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柳梦生此时心里虽然明知道可能会再惹青阳不高兴,但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小丫头为好,便道:“这入门一事兹事体大,恐怕之后在下还要请示家姐一番。” “没问题,”青阳轻快地回道。 “小师姐呀,我本来已经拜入了……”没有想到青阳答应得如此轻易,柳梦生话说到一半就愣住了。柳梦生本来后面的说辞都想好了,这小丫头要是有异议的话,他就打算请出自己未曾谋面的师父来当筹码了。想一想,自己的师父他老人家也是挺惨的,不仅莫名其妙地就收了个徒弟自己还不知道,结果这徒弟还没见过面就又转投其他门派了,整了半天自己弟子没多也没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权当无事发生过。 “你还想说什么?”青阳挑眉侧目看向他道。 “啊,小师姐,”柳梦生立即将话锋偏转道,“我是想说天色已晚,入夜寒凉,我们还是快些把衣服烤干吧,若是受了风寒,岂不是很麻烦?” “嗯,师弟说的对,”青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随即信手一指又将那营火点得更旺了些。 第四十六回 粮团 柳梦生从附近削了几根粗细合适的树枝,又拔了些许茅草,很快就利索地在营火附近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晾衣架。 “没想到你手还挺巧的,”青阳一边打量着晾衣架一边将自己长袍脱下来搭了上去。 “承蒙小师姐夸奖,”柳梦生施了一礼恭敬地回道,对于这种手工活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在桃花坞的时候,柳梦生和柳含烟姐弟两人极少同外界有接触,除了柳含烟偶尔外出用织物或是雕刻换一些油盐以及丝线回来以外,柳梦生更是一次都没有走出过那一片梅花林。所以平日里两人生活所用的工具大抵都是柳梦生自己做的,不过所用之材尽是从小竹林中取的,除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以外,师姐不允许他从香雪中取梅花木作材。 “装模作样,”青阳见柳梦生始终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便嘟了嘟嘴自言自语地说道。 虽说是要将衣服烤干,但毕竟男女有别,所以两人也就只将长袍晾了起来。为了不使二人受风寒,柳梦生特意将营火烧得十分旺盛,两人尽量靠近火焰,借由这明亮的火光在漫漫寒夜中温暖着身体。 火光边,青阳一袭白色的中裙席地而坐,伸出双手暖了暖,就将水囊取来放在了火边,似是想等温热了之后再喝。柳梦生见了也在行囊中翻找起水囊来,同时不经意地看向青阳,见她此时双腿并在一起微微侧向一边,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跳动的火焰,目光好似是哪家的千金正倚在窗边望着满园春色暗自惆怅。 见青阳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柳梦生不由心道,这小丫头安静的时候,居然也能这般文静。 不过转念想来,这一路上青阳也多是在柳含烟身边,虽是有说有笑,确也不像是江晓莺那般好动。柳梦生学着青阳的方式将水囊放在了营火旁,拎着行囊坐了下来,一边翻找着干粮一边继续观察着小丫头。以前没有留意过,或是青阳那逞强的性格所致,柳梦生这才发现青阳的身形也很清瘦,仔细观察一番竟然感觉与夏语冰相差无几。回想起青阳曾经近身斩杀异兽时的情景,柳梦生不禁好奇小丫头看着如此瘦弱的身躯里是如何迸发出那般气劲的。 翻找了半天,柳梦生也没有在自己的行囊里看见干粮,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将馕饼都交给王老兄了,遂又看向了青阳。青阳此时依旧是安静坐在火边取暖,柳梦生见了便推测小丫头的干粮也应该是用完了,不然应该早就拿出来了。 眼下腹中饥饿,柳梦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上衣一处鼓起的地方,这里放着的便是江晓莺给他的那一袋子兵粮团。虽然江晓莺明确地告诉他,这个兵粮团也算是湘西江氏的机密,若非万不得已不要将此暴露给他人,但柳梦生还是决定给青阳分一些,毕竟现在两人跌下瀑布处境未知,能有食物果腹以恢复体力是非常重要的事,仔细想想现在也应该算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了。 柳梦生拿定主意之后,便急忙将那锦囊摸了出来。想到自己曾在水潭里泡了不知多久,柳梦生十分担心这一袋子兵粮团有没有受潮,无论羁旅还是行军最忌干粮因为受潮而发霉了,若吃了发霉的食物非但不能填饱肚子,反而会引起急症以致拖累行程,严重者甚至会在途中丧命。 柳梦生打开锦囊后就急忙伸手夹出了一粒兵粮团,用两指轻轻捻了捻,兵粮团质地紧致而柔软,但水分较少,经这么用力一捻表面便轻易皲裂开来。柳梦生根据手感觉得这兵粮团似乎都没有泡过水一样,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便又用两指从锦囊里的不同位置夹出了三粒,用同样的手法碾碎,结果从手感上来看这些兵粮团何止是没有泡过水,简直是一点都没有受潮。 柳梦生又伸手探进锦囊之中,指尖触碰布料的内侧,惊讶地发现这锦囊内部竟然没有一丝水分浸入。知道自己这一袋子兵粮团完全没有受潮之后,柳梦生轻舒了一口气,遂感叹江氏用来放兵粮团的锦囊居然还是防水的,考虑得真是周到。 看了看手中被碾碎的兵粮团,柳梦生心想反正既然都已经拿出来了,也不能浪费了,便将那几粒兵粮团全部塞进了嘴里。也不知是不是饿极了,柳梦生觉得这团子的味道还挺不错的,只是现在也没有心思细细品味了,于是就草草嚼了两口便全都咽了下去。 由于记不清江晓莺当初告诉自己一餐吃几颗了,柳梦生便算了一下,自己总共吃下了四颗,虽然这兵粮团看起来挺小的,但实际上十分管饱,自己刚咽下去没一会儿便觉得有饱腹感了,到现在居然还觉得有点撑。 柳梦生估算了一下青阳的饭量,觉得两颗就够她一餐的饭量了,但看了看青阳瘦弱的身形,又考虑到这几日连续的奔波劳累便又多算了一粒。从锦囊中拿出了三粒兵粮团之后,柳梦生仔细将袋口按照原来的方式束好放入怀中收好,遂起身向青阳走去。 青阳此时侧卧在营火旁一只手支着额头,眼帘微垂依旧在凝视着火焰,察觉柳梦生来到自己身边后,无甚精神地瞄了他一眼,支着额头的右手翻转撑向地面却发现自己无力起身,便只得继续侧躺着问道:“师弟有何事呀?” 柳梦生一边小心地不让营火燎到自己的衣服,一边蹲在青阳面前,见小丫头面有憔悴之色,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应是已经疲惫至极了,不免心下有些怜惜,便将那三粒兵粮团用手托着送到她面前,说道:“小师姐,我这里还有些吃食可以充饥,小师姐若不嫌弃的话就吃一点好恢复体力。” 青阳悠悠地看着柳梦生手里的兵粮,伸出左手拈起来一颗,在火光下端详了起来:“这个是什么?” “哦,小师姐,这是江姑娘给我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柳梦生并没有说出这是江氏自制的兵粮团。 青阳看着柳梦生,犹豫地将那兵粮团停到嘴边,缓缓地张嘴咬下了一半,细细地咀嚼了起来。柳梦生看青阳吃得这么斯文,不禁有点自惭形秽,心想到底还是玄门世家出身就是有修养,不像自己一下子把四粒兵粮全都塞进了嘴里。见青阳已然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柳梦生便着急地问道:“怎么样?味道何如?” 青阳眉心微悸,似是不习惯用餐时有人盯着她看,但无奈身体疲惫又不想费力跟柳梦生较劲,便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将剩下的半颗放入口中。 “再来一点儿吧,”柳梦生见青阳将那一粒兵粮全部咽下后,便又将剩下两粒送到她面前。 青阳抬眼看向柳梦生,遂眼帘轻合微微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再吃了。 柳梦生感觉小丫头似有些顾虑,便劝道:“小师姐可以多吃一点的,吃饱肚子再好好睡一觉,养足了体力明日才好回去同家姐她们汇合。” 青阳抬手轻轻搭在柳梦生的手腕上,向他这边推了推说道:“师弟吃过了吗?” 见小丫头居然是在担心他有没有吃过,柳梦生心底五味陈杂,在险境中被人关心着的感觉自然是令人感动的。只是见青阳看向自己的目光柔和了不少,怕是真的将自己当同门师弟来对待了,这一点柳梦生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何况青阳说话时那近似温柔的神情,刹那间竟让自己眼前浮现出了柳含烟的音容,这一份短暂的亲切感却也足以让柳梦生一时更咽,想当初临别桃花坞的时候,自己信誓旦旦地答应师姐寸步不离,不想进到这绝音谷中却有了此番分离,虽不致于再见无期,但却也与当时的初衷相悖。 见柳梦生愣在原地,青阳嘴角微微一扬,又轻轻地推了推他:“师弟?” “哦,师姐,”柳梦生打了个冷战猛然回神,发现叫错了之后,便又慌张地立刻改口道,“不,小师姐。放心吧,我方才已经吃过了。这种团子还有一些,应该够咱们撑一段时间的,不必过于节省。” 柳梦生印象中按照江晓莺的说法,这一袋子兵粮团够他吃一个月的,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江晓莺可能是根据自己的食量推算的,按照柳梦生的食量再算上青阳,这锦囊里的兵粮团顶多也就能撑够十天左右吧。 青阳眼带笑意地看着柳梦生,又取了一粒粮团,放到嘴边咬了半颗,然而还未细细嚼上两口,就发出了一阵轻咳。 柳梦生见状手忙脚乱地抄起火边的水囊,拧开盖子就往手背上倒了一些,感觉囊中的水温温的、应该不会烫口,才又连忙递给了青阳。 青阳接过水囊抿了几小口,舒缓了一阵后便不再咳了,将剩下的半颗粮团吃完,又抿了两口水,就将水囊递向柳梦生,似是自言自语地小声道:“没想到居然能这般细心。” “小师姐说了什么吗?”柳梦生接过水囊时,没有听清楚青阳说了什么,便随口问道。 青阳眯起眼睛笑了笑,随即指了指地上。柳梦生低头看去,才发现刚才那一阵慌乱,都没有注意到手里的那一粒兵粮团掉到了地上。 柳梦生赶紧将粮团捡了起来,看到上面已然沾了许多尘土,就赶紧擦了擦。不过再怎么擦拭也擦不干净了,于是柳梦生就将粮团表面一层连同尘土一起刮了去,见上面已经没有了尘土,柳梦生心道好歹也是粮食,现在食物紧缺绝不能浪费了,于是就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 柳梦生刚把兵粮团放进嘴里,就听到了一阵铃铃笑声。抬头看去时,青阳已然将笑声收敛了几分,却依然是笑得花枝乱颤。 “小师姐,有何乐事?”柳梦生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青阳气色恢复了不少,也有了些精神,只是仍然掩饰不住疲倦的神色,“师弟可有觉得困倦?” “小师姐先睡一会儿吧,我还没觉得困,”柳梦生说着,心里想的却是你自己都累成这样子了,难不成还想让我先去睡会儿? 见青阳将信将疑地看向他,柳梦生接着说道:“我真的不困,小师姐就先睡吧,等过一两个时辰再来跟我换着守夜。” “嗯,”青阳点了点头,便枕着行囊侧身躺下了。 柳梦生见她躺的安稳了,便打算起身,谁知青阳此时如同呓语般地说了一句:“师弟别逞强啊,累了的话就把本师姐叫醒吧。” 柳梦生闻言哭笑不得,遂猫着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仔细向她看去。只见青阳眼帘轻合,神情安然,已是睡了去,而方才这一句嘱咐自然也不知是梦是醒。 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自言自语地说道:“自己都累成这样了,还劝别人不要逞强。要是刚才我真的去睡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句青阳自然是听不见的,柳梦生轻轻叹了口气便悄悄地坐到了小丫头的脚边。 第四十七回 漫夜 既然是守夜,柳梦生自然是要注意周围的情况。两人身处一片浅滩边,四周草木稀疏视野良好,不用担心会被走兽伏击,其实柳梦生心里也不大相信这绝音谷里除了那些蛊雕以外还会有别的动物。眼下周遭十分寂静,又无人聊天解闷,唯有不远处瀑布冲入水潭的声响滔滔不绝,于是柳梦生决定趁此机会打点一下所剩的物品,为以后做些打算。 将行囊打开摊在地上,柳梦生开始一样一样地将物品摆在眼前,说来这个行囊里的东西应该还是江晓莺替他准备的,所以自己其实并不清楚里面究竟都放了些什么物品。 行囊里的物品所剩不多,柳梦生很快便点清了行李,现在行囊中除了剩下一些用于外伤的药膏和绢布以外,就只有一小袋红色的果子。柳梦生捻了一颗放在手里,红果表面有点粘手,好像是裹了层糖,放到嘴里一尝酸甜可口,居然是用糖浆包裹的棠球子。 这个江小鸟在我包袱里放这种消食健胃的东西做什么?还嫌我们不够饿吗?柳梦生心中无奈。 夜色未央,周围水汽愈渐浓重,没过多久竟然起了夜雾。柳梦生此时也只是穿了一身中衣,虽然在火边坐了多时,但身上的衣服却还未干透,眼见寒气愈加深重,身体已经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打冷战了。 不知青阳的衣服有没有彻底干透,柳梦生担心小丫头这么睡着迟早会着凉。想到这里,柳梦生便又急忙将行囊收拾好,不过留了一瓶治疗跌打伤的药膏放在地上,打算将营火烧旺一些之后,就给自己的伤处上点药。 柳梦生起身抱了些树枝断木就往青阳那边走去,途中经过两人晾起来的长袍,便伸手摸了一下,两件长袍本就轻薄,又在火边烤了许久,现在不仅已经完全干透了,其上还存了些热气。柳梦生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将两件长袍给青阳盖上,再去续柴火。 柳梦生和青阳的长袍都是纯白色的,还未日落的时候倒是没觉得什么,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件长袍在黑夜中十分显眼,晾在衣架上随风而动,好似两个夜半游荡的幽灵一般,柳梦生如是想。 和青阳的那一件长袍相比,柳梦生的那一件简直可以用破碎不堪来形容了,不仅划痕开线无数,更是破了几个大洞。柳梦生心想衣服破成这个样子想缝补都困难,等这一程尘埃落定之后,自己八成得换一件新的了。 柳梦生轻手轻脚地将青阳的长袍盖在她身上,又将自己的长袍也覆在了小丫头的身上。睡梦中的青阳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柳梦生确认两件长袍将小丫头盖严实了之后,才又坐到了火边。 一边烤着火让身体回暖一边看着青阳平静安详的睡脸,柳梦生打了个冷战,不禁心道大冷天的,躺在这么硬的地上还能睡得这么香,这小丫头一定是累坏了。 不过柳梦生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历经今日的突围之后,虽然已经休息了多时,又用江晓莺给的兵粮团填饱了肚子,但是自己的气力却好像还没有恢复迹象,甚至整个身体都觉得有气无力的。 预感事情有些反常,柳梦生暗暗催动了一下体内的气息,才惊觉自己的气息已然损失了大半,而且好像完全没有回复的态势。 柳梦生心中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以往在桃花坞中修行时,练剑到能觉出累的时候,自己体内的气息确实会有所削减,更不用说师姐教授的剑法本身就会消耗自身气息,但那时纵使柳梦生累得倒地不起,只消休息片刻,体内的气息也会有所恢复,又或者说是自己体内会再自行生出气息来。 然而现在柳梦生反复确认了良久,他体内的气息却也始终不见补充,心中不由讶异,“难道这几日一直是在单纯地消耗吗?” 柳梦生心里清楚若想查清此事,就越是急躁不得,于是便静下心来又仔细感受了一番。这一次柳梦生探查得格外仔细,如此一来也了解气息不得补充的原因所在,原来自己的气息并非没有在恢复,只是体内的气息在生出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流失着,现在流失与恢复的速度恰好处于消长平衡的状态,所以才造成了气息不得恢复的假象。 此般变化或许气息盈盛之时不易察觉,而此时柳梦生的气息大幅削减,身体又极为疲惫,体内气息有些许变化都会明显地影响自身的气力,这才得以发现。柳梦生不禁暗叹,看来青阳所言非虚,这个绝音谷里确实有些古怪,不仅能够夺取青阳的灵力,就连自己体内的气息也难逃其害,难怪自己气力一直没有恢复往常。 忽然柳梦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端倪,遂轻轻靠近青阳,散出些气息向小丫头探去。仔细探查了一番,柳梦生发现果然青阳的气息恢复的也异常缓慢,只是这小丫头体内生出的气息要比流失的快一些,若是能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早晚是可以完全恢复的,这让柳梦生着实羡慕了一番。 眼见营火渐弱,柳梦生便又往里面添了些树枝,但此时夜雾凝重,这些树枝上也挂了不少水汽,连着放了几根树枝之后,非但没让营火烧得更加旺盛,反倒让火苗微弱了不少。 这下柳梦生便有点慌了,接连几天奔波劳累,眼下自己和青阳身体尚属虚弱,而这寒夜凄长,若是没有明火取暖,两人莫若说是被冻病了,被冻死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望着四周犹如云层一般厚重的夜雾,柳梦生估计附近也找不出足够干燥的柴火了,眼看可怜的火苗无助地跳动,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就在柳梦生焦急万分的时候,忽然察觉身边有了响动,回头一看原来是青阳已经醒了过来。 青阳睡眼稀松地环顾四周,似是觉得有些冷了,便又拉拉盖在身上的长袍。 “小师姐醒来啦,”柳梦生见青阳醒来心中暗生欢喜地说道,但下一刻就深深地为自己居然有点习惯了叫小丫头为小师姐而感到有点羞愧。 青阳看了看周围的雾气,又看了看柳梦生,疑惑地问道:“这是何时起的雾?” “这是小师姐醒来前不久才飘起来的水雾,”柳梦生回道。 “这雾有些诡异,不要大意,”青阳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不会是那个三字精在附近吧?”柳梦生想起来这浓重的雾气好像就如同是与柳下仙相遇时的那般。 “三字经?”青阳不解地看来。 “就是那个咬了我一口的蛇精,”柳梦生解释道。 “她明明是条蛇妖,再次也是蛇精吧,你怎么管她叫三字精?”青阳又问。 “她不是说话都是三个字一断句的嘛,不就是三字精喽,”柳梦生理所当然道。 “那蛇妖要是知道了你在背后这么叫她,下回撞见肯定还得咬你,”青阳闻言不禁一笑。 “她要是敢咬我,我就把她那只老鼠朋友抓来烤了,”柳梦生一脸认真地说道,“那蛇妖分明是把那大老鼠当作干粮带在身边的,还非要说是她朋友,哪里有蛇把老鼠当朋友的?” 见柳梦生居然还认真地思考过这种问题,青阳心里不禁又笑了他一番。感到周围又冷了几分,青阳玉指一摇,那原本已是垂死挣扎的火苗再度变得旺盛起来。 虽然之前见过青阳施展了一次,柳梦生还是不由得感慨世间居然还有这么方便的法术,这要是学会了至少以后生火就不用那么费劲了,遂心生一念。 “小师姐,小师姐,这个法术能不能教教我?”柳梦生期待地问道。 第四十八回 尝试 “不是跟你说过,这法诀我忘了嘛,”青阳一听柳梦生要学这生火的法术,不由犯了愁。 “可是你不是没靠法诀也能隔空点火的嘛,”柳梦生问道。 “叫师姐!那是熟练运用灵力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青阳娥眉浅聚,随即打量起柳梦生来,“虽然你好像是有些灵力,但要你知道如何运用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柳梦生心想我连那个灵力是什么都没整清楚,更别提怎么用了。 “这个该怎么跟你解释呢?等一下,让我想想师父当初是怎么教我来的,”青阳说罢就开始冥思苦想了起来。 结果柳梦生耐心地等了半天,青阳却始终想不出个头绪来。 “我记得好像是练习将灵力汇聚,不对,在那之前好像得先学会感受灵力……”青阳盯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仔细思索着。 “小师姐,那这种隔空点火的法术可有符箓?”柳梦生见她迟迟没有理清思路便问道。 青阳的思路显然还放在自己当初是如何开始修行的,柳梦生忽然这么一问,小丫头便不假思索地缓缓地说道:“有是有……” 反正柳梦生也没打算学那些威力极大的法术,反倒是觉得这种能轻易点火之类的法术更为实用,便继续问道:“那小师姐可还记得这法术的符箓怎么画?” “这个嘛……”青阳思索了一下。 “莫非也因为太简单,所以也忘记啦?”柳梦生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八成是无望了,毕竟青阳连动动嘴就可以的法诀都忘了,画符这种麻烦事能记得才有鬼。 “那倒不是,我这里就有,”青阳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了一纸黄符,“喏,这个就是。” “哦…谢谢…”柳梦生略感意外地接过那一纸符箓,心里不大相信青阳会为这种连法诀都不记得的小法术而特意画符箓。 将黄符拿到手里后,柳梦生借着火光仔细看了起来,只见这一纸黄色的符纸只比自己手掌大一些,上面用丹书画着寥寥几笔符画,看起来倒是很简单的样子,估计真的不是某种很难的法术,便对青阳说道:“不如小师姐先教我怎么用这个符箓吧。” 青阳奇怪地看了看柳梦生,换作一幅前辈教导后辈的口吻说道:“不是本师姐不想教你,只是在画符之前还有很多修行要做,着急不得。小师弟一上来就直接学丹书符,能有成效吗?” “那小师姐想出来在下应该从何处开始学起了吗?”柳梦生见状无奈地问道。 “这个嘛……”青阳想了片刻,似是依旧没有头绪,便转换话锋道,“不过既然你这么感兴趣的话,现在教你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还请小师姐不吝赐教,”见青阳松口,柳梦生赶紧说道。 “好嘞,”青阳一听柳梦生叫她小师姐就来了劲头,但明眸一转就又犹豫了几分,“嗯,等等啊。” “小师姐是差纸笔吗?”柳梦生见她有所犹豫,便猜测是不是缺少用具。 “不是,”青阳摇摇头道。 “那……不会是忘了这道符箓的笔画顺序了吧?”柳梦生继续猜道。 “也不是,”青阳又摇了摇头道。 “那小师姐是在愁什么?”柳梦生问道。 青阳抬手示意他不要打搅自己思路,思考了片刻,便尴尬地笑着说道:“让我想想符箓是应该从云篆开始学起呢,还是从符图讲起呢?” “就这一张,小师姐还记得这张符是怎么画出来的吗?”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指着那黄符说道。 “黄纸丹书喽,”青阳想当然地说道。 “我是在问这符上的笔画是怎么画出来的?”柳梦生心中暗暗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差异,柳梦生总觉得自己跟青阳之间的交流总是有些偏差。 “哦,这样啊。来小师弟凑近一点,师姐画给你看,”青阳眼中星光点点地说道。 柳梦生见她这么自信的样子,心想这一次应该没有问题了,便又向青阳那里凑近了一些。 “小师弟,看仔细喽,”青阳将那黄符拿回去放到了地上,伸出食指在那符箓上游走,将符画的笔画顺序勾勒了出来。 柳梦生认真地记了下来,末了还让青阳看着自己又把这符字画了一遍。 “没想到你记得还挺快的,”青阳点点头道,“只是单单学会了怎么画符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想要使用的话,还是要学会如何运用灵力。” “小师姐,这一纸符箓可否让我自己试上一试?”柳梦生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别想着用凡火去点就是了,”青阳叹了口气道,好像是认定了即使把符箓给柳梦生,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那自然不会,”柳梦生一边回答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将这个选项划了去。 “好吧,那小师弟尽管去试吧,”青阳轻松地说道,好像是在庆幸暂时不用费心思回忆如何开始传授功课了。 “好嘞,”柳梦生利索地将符纸拿了回来,余光瞄见青阳好奇地看着他,于是便转头看去。 青阳见他看来,便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放心放心,我不会…嗯…打搅你的。” 从青阳的表情来看,柳梦生明显感觉到这一句原本是想说不会嘲笑他的。不过,柳梦生也不介意,反正自己也不是玄门世家出身,即使失败了也不用愧对师门,自然也没有什么负担,于是便静下心来,开始催动自己的气息。 虽然柳梦生想到的点子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气息附在符纸上,只是这一次柳梦生刻意地让自己的气息沿着符画的顺序游走。不过想的时候觉得很简单,但实际尝试起来,柳梦生却发现这个法子实则非常困难,不同于以往师姐在桃花坞传授的那般,交剑之时虽然同样是将气息附在自己接触的木剑之上,但这个过程只需要让体内足量的气息快速放出便可,不用特别考虑放出体外的气息走向。而现在若是想要让自己的气息散出的同时,还要沿着细细的笔画游走,则需要对气息的把控极为精细,不仅要把握气息游走的方向,还要控制已经附上去的气息不要散开。 柳梦生竭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的气息大致在笔画上游走,然而这符画并不是一气呵成地画下来的,中间有断续的部分,每逢此处,柳梦生便只能让气息再缓缓移动到下一个笔画的起笔处。虽然气息的游走看不出来痕迹,但是柳梦生能感觉出来,自己用气息画出来的痕迹,宛如刚学写字的孩童一般,即使是拓着字帖,写出来的笔画也是歪七扭八的。 临近符画的末尾,柳梦生实在是控制不好气息的走向了,便干脆任由气息直接冲出了符纸外。柳梦生见勉强达成了自己的设想,便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不过那一纸符箓却丝毫没有动静,虽然预料到自己的尝试八成不会成功,但真正确认自己失败之后,柳梦生还是有些失落的,心道果然是不行,可惜又浪费了不少气息。 “你试完啦?”青阳不知何时起身站到了他身后,正低头好奇地看着。 柳梦生看了一眼青阳,便长叹道:“是呀,果然还是不能急于求成呀。” 语罢,身后之人却迟迟没有回应,柳梦生不禁好奇地回头看去,但见青阳左手食指点着脸颊,神情严肃地盯着地上的符纸。 “小师姐?”柳梦生见她这般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青阳回神,清澈美丽的眼眸转来看向他,秀丽的小脸上浮现出了一股莫名的笑意:“没想到你居然还有些天赋。” “天赋?”柳梦生不明所以。 青阳信手指向地上的黄符,道:“仔细看。” 柳梦生又将目光移到符箓上,乍一看这黄符与刚才并无变化,但仔细观察一番后,柳梦生发现符纸的边缘不知何时开始缓缓卷了起来,而且翻卷的速度在渐渐变快,片刻间黄符已经由四周向中心缩小了近一半的大小了,而卷起的符纸也由黄色化作了灰色。柳梦生刚要开口问青阳其中原因,就见那黄符边缘卷起的部分中有丝丝亮光涌动,时隐时现。一袭微风撩动,柳梦生才发现符纸翻卷的边缘已是变得脆弱不堪,随着微风拂过,吹作飞灰四散而去,灰烬散落间还有零星火光飘出,稍纵即逝。 柳梦生一怔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地向青阳确认道:“小师姐,我这是成功啦?” “离成功施展还差得远呢,不过你这也姑且算是开窍了,”青阳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仔细鉴定的眼光看着柳梦生。 “是嘛,”柳梦生笑着挠了挠头,心中生出一丝欢喜,难道自己真的有天赋? 那纸黄符缩小到一半的大小便不再烧了,青阳背着手走到柳梦生面前,然后忽然俯下身来看着他,正色地说道:“说吧,本师姐方才并没有教你如何感知和运用灵力,所以你是怎么就无师自通了呢?” 看见青阳明丽的眼睛中似有寒光略过,柳梦生便知道这小丫头此时极为认真。只是柳梦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指望能够成功地引燃符箓,现在他也没有彻底想明白这件事,更不知道该如何跟青阳解释,便勉强地回道:“可能是误打误撞?” “少来,”青阳微微眯起眼睛,伸手在柳梦生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这世间之人莫若说是运用灵力了,单就是感知天地灵气的存在就已是可遇不可求了。纵使是有幸拜入玄门修行的弟子,终其一生对此都一筹莫展的修士比比皆是。” “可是……”柳梦生揉了揉被弹疼的地方刚要开口辩解。 “你这好一个误打误撞,就这么轻易地绕过了多少人枉费心血的难关,”然而青阳根本不给他机会,挥袖翻手两指一并指向柳梦生眉心,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还不快老实交代!” 突然被这么一问,柳梦生当即怔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是…你…听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青阳却是一副并打算停下来听他解释的样子,“好呀你,锋芒暗藏,欺瞒师门,你该当何罪?” 柳梦生看青阳的神态,心想自己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估计小丫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现在这样子自己想要插嘴辩解,似乎也有点困难,于是柳梦生心里一横从地上跳了起来。 青阳似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向后退了两步。柳梦生乘此机会迅速向青阳施了一礼大声道:“小师姐,且容在下解释。” 青阳方才撤步的同时已然将双手架在胸前,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显然是防备柳梦生狗急跳墙。结果见到柳梦生是这个举动,青阳顿了顿,然后迅速将双手放了下来,为了掩饰尴尬,一边假装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哦,那……那你解释吧。” “小师姐,且容在下慢慢道来,”柳梦生遂简略地描述了一下自己所用的气息,以及方才如何做的尝试向青阳解释了一番。 “气息?”虽然讲得粗略,但是青阳却听得很仔细,同时也在认真地思考,“虽是听说过武家有内功外放的技法,但是你与姐姐两人修习的又明显不像是武家的功夫,你现在能用这种所谓的气息引燃符箓就是证据。”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师姐所说的灵力,其实与家姐教授我的气息系出同源?”柳梦生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从目前来看只能说是相似,并非完全相同,”柳青阳凝视着地上未燃尽的符箓说道。 “这样嘛,”柳梦生本以为所谓灵力和气息其实是同一种事物,毕竟当初自己刚开始修习如何感知气息的时候,也是十分茫然的。那感觉就仿佛是在空气里,寻找某种看不见摸不到,甚至都不能确定其是否存在的东西一样,光是这个过程就足足花了柳梦生将近三年的功夫。 “不过你刚才运转那种气息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你体内有灵力流转,”青阳继续说道,“而且姐姐之前所用的剑法,看似是武学范畴,现在想来或许是某种仙门绝学。” “仙门绝学?”柳梦生不禁吃了一惊。 “我问你,姐姐的剑法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柳青阳道。 “自然是能够御剑飞来,收放自如,”柳梦生不假思索道。 “那你可知,这道技法在玄门之中被称作驱物吗?”青阳瞥了一眼柳梦生道。 “驱物?”柳梦生感觉自己好像听说过,却又没有印象。 “没错,相传这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术法,只有自身修为到达一定境界的修士才能做到。而今这世间能施展此术的高手,恐怕唯有姐姐一人了,”柳青阳道。 “居然这么夸张?”自己师姐的实力柳梦生是清楚的,但他没想到师姐平日里信手拈来的剑法居然有这般来历。 “那可不。不过以后再有人质问你这件事情,小师弟最好也不要和别人解释得这么详细,”青阳一边思考一边认真道。 “为何?”柳梦生不解,他心里觉得自己刚才解释的已经十分模糊了,其中师姐教授自己的关键所在都巧妙地避过了。 “刚也说过了,你和姐姐两人所用的气息,既非玄门的灵力也非武家的功法,而这两者已经在世间存在了千百年。期间从未听说过有能将两者融合并存的门派出现,”青阳转来走到柳梦生面前,正色地说道,“如今世间突然却出现了两位能同时运用灵力与武功的人,只怕会被当做来路不明的异类吧。” “如今门派林立,应该也会有人独辟蹊径,同时修习法术和武功的吧,”柳梦生嘴上如是说,心里却道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随随便便地把来路不明之人收入门下的? “但是从未有人成功过,”青阳不假思索道。 “他们不成功,就不允许我和家姐成功啦?”柳梦生反诘。 “你呀,把这世间想得太简单了,”青阳悠悠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就好像是在教育涉世未深的孩子一般,“总之,就当是本师姐我给你下的命令吧。” “是,小师姐,我明白了,”柳梦生无奈地说道,“可是就算是我不说,师姐的剑法也很引人瞩目呀。” “这个嘛,”青阳低头思考了一下,“你不用担心,师姐我自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先不聊这个了,你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不去睡一会儿吗?”青阳岔开话题道。 “哦,那我先去躺一会儿了,”柳梦生一听便知道即使再问这小丫头也不会告诉自己了。 “你刚才是要给自己上药吗?”青阳拿起地上的小药瓶问道。 “先不用了,小师姐。睡觉要紧,”柳梦生感到倦意袭来,比起给身上的创伤敷药,他更需要好好睡一会儿。 青阳自然没有异议,柳梦生拾起木剑坐到火边,将自己的包裹团成一个小团,垫在了脑袋下面,虽然里面尽是些小瓶子,枕着有点硬,但也聊胜于无吧。将木剑紧紧地贴放到自己身边,以免不小心被火点着了。 合上双眼之后,柳梦生便觉得困意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入梦前依稀听见青阳自言自语地说道:“灵力也好,气息也罢,显然都有所修习,只是为何不会任何法术呢?” 第四十九回 黑影 翌日清晨,一声巨大的响动传来,似是何物落入水中的声响。柳梦生当即便惊醒了过来,摸到身侧的木剑之后,就立刻跳了起来。刚一起身就觉得身上有一物缠着自己,柳梦生一着急就将它扯下来瞥到了地上,眼前景物渐渐清晰,只见青阳已然提着佩剑望向声音的源头。 柳梦生一边寻觅是何物发出的声响,一边凑到青阳身边小声问道:“小师姐,刚才是什么动静?” “是那头蛊雕掉下来了,”青阳抬起佩剑指向水潭道。 柳梦生定睛看去,确有一物正漂浮在水面上,仔细观察倒也能辨别出是那头蛊雕,只是露出水面的部分有限,看不出那异兽是以何种姿势潜在水里。柳梦生和青阳都不敢大意,毕竟他们状态都没有恢复完全,若是这头异兽再站起来,两人恐怕难以应付。 青阳示意柳梦生藏好身形,随后玉指一摇,摇曳的营火转眼熄灭。柳梦生都来不及感叹这个法术的方便之处,就被青阳拉到了一丛低矮的灌木后面躲了起来。 青阳透过枝叶间的空隙密切注视着那蛊雕的动向,柳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气息散了出去,虽然眼下需要节省自己体内的气息,但若是因为吝啬气息而疏漏了危险,岂不是因小失大? 那头蛊雕自落入水潭后便再无动作,就这样缓缓地随着流水飘走了。柳梦生探知这异兽身上的气息不同于先前,现在已经微弱地同石块一般,想是不会再有威胁了。 青阳见那异兽飘远之后便站了起来,一边向已经熄灭的营火走去一边说道:“起来吧,小师弟。看来那家伙这回是真的老实了。” “但愿如此,总算是摆脱这家伙了,”望着渐渐飘远的异兽,柳梦生松了一口道。 青阳走到一半,转头见柳梦生还蹲在灌木前,便转回来拍了拍他:“好啦,小师弟别感慨啦,赶紧收拾东西,早点动身找姐姐去。” 两人很快就利落地收拾好了各自的行李,末了柳梦生扫了一眼自己躺过的地面,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他那件可怜的长袍。 “那么小师姐,咱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柳梦生舒展了一下身体,虽说是睡了一会儿,但柳梦生依旧觉得身子有些乏力,而他体内的气息依旧没有恢复。 “顺着溪流走喽,”青阳指着水潭岸边一条缓缓流出的溪流,理所当然地说道。 柳梦生看着前方的溪流,又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瀑布,疑惑地问道:“咱们不是要回到瀑布上面吗?” 显然这溪水的流向与柳含烟四人身处的方向截然相反,两人若是沿着溪流前行岂不是和最初的目的南辕北辙了? “不然小师弟有什么高见?”青阳挑眉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顿了顿后,向青阳施了一礼道:“谨遵小师姐吩咐。” “装模作样,”青阳瞥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了。柳梦生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瀑布,就跟了上去。 顺着溪岸前行,途中不断有小的支流汇入,原本涓细的水流渐渐变得湍急起来。青阳和柳梦生不得不淌过一条又一条小溪,原本烤干的衣服又被打湿了。 柳梦生本来就觉得身子乏力,现在衣服被浸湿后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人感觉不舒服不说,更是拖累了动作,这让他不禁有些恼火。走在前面的青阳倒是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甚至偶尔还捡起好看的溪石摆弄,或是踢起水花来玩,仿佛是在出游一般。柳梦生见了心道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能找出乐趣来。 正当淌过又一条溪流的时候,柳梦生不小心踩中了一块松动的溪石,整个人都摔进了水里。 柳梦生坐在水里抬起双臂,看着两袖不断滴下的水,重重地叹了口气抱怨道:“这下好了,又湿透了。” 青阳听见身后传来落水的声音便回头看来,见到柳梦生狼狈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好啦,小师弟就不要抱怨啦。这情况总比撞上蛊雕要好吧。” “小师姐还真是乐观呢,”柳梦生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照这样走下去恐怕是无望能与师姐汇合了。 青阳明眸一转,笑着说道:“难道是小师弟想要师姐拉起来吗?” “不劳小师姐大驾!我这就起来!”柳梦生连忙摆手拒绝,遂两手撑地准备起身。然而柳梦生刚将双手伸入水下,就忽然瞄见一道黑影从自己手边流过,不由心中一惊,迅速从水里跳了起来。 一时间水花飞溅,自然也殃及到了青阳。 “你这是干嘛?”青阳不满地拂去头发上溅上的水花。 “小心,水里有东西!”柳梦生道。 “在哪里?”青阳听罢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眼中寒光掠过,挥袖间已然是佩剑出鞘。 “就在那里,”柳梦生指着自己刚才摔倒的地方说道。 然而此时那里,除了涓涓流水和磊磊溪石以外,并没有那道黑影。两人在四周的水面上搜寻了一番,也没有见到有任何黑色的物体,青阳怀疑地问道:“小师弟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 “刚才明明离我很近的,”柳梦生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三字精咬过之后有了心理阴影。 刚要收回视线,一条黑色的影子再次闯入了视野,这一次柳梦生和青阳两人看的真切,只是那条黑色的影子并没有理会两人的意思,随着水流径直地飘了过去。 “那是何物?”青阳不解地看着那黑影远去。 “算了,不跟它计较了,”柳梦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此物并没有接近两人的意思,柳梦生便觉得无所谓它是何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阳犹疑地点了点头,刚将佩剑收入鞘中,溪水里又有两道黑影划过。 柳梦生看准时机,捡起一块溪石弹了出去。石块正中一道黑影,那黑影仿若是无形之物一般,瞬间被石子打散。 “你这是干什么?”青阳惊道,纤手一颤差点又将佩剑拔出来,但见这黑影似是构不成威胁,才缓缓将剑格扣住。 “小师姐莫要担心,我就是试探一下,”柳梦生说道。 “万一那物被你这一试探,反过来向我们发难,怎么办?”青阳瞥了他一眼道。 “这黑影既能与水流浑然相融又能被投石击碎,莫非是类似于墨水染料一类的东西?”柳梦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认真地推测着。 青阳眉心浅聚,看着柳梦生摇了摇头,叹气道:“若真是那样,此物源头必然在溪流上游。” 不用青阳提醒,柳梦生已然开始向溪流上游看去了。张望了一番,果然发现有一物横在水中,柳梦生想都没想就向着那边跑了过去。 落在后面的青阳没好气喊道:“哎,你慢点!” 不用跑到近前,柳梦生就已经看清了那东西是何物了,便先前那头害两人跌下瀑布的蛊雕。虽然异兽身躯庞大,但仍有近半的身体浸在水中,而那种黑色的液体正经由累累伤痕从它体内缓缓流出,终是分辨不清是血污还是何物。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呢,”柳梦生望着那头异兽叹气道,他和青阳两人按说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程了,没想居然又在这里撞见它了。水流中又有几道黑影飘来,柳梦生便想要用木剑沾一点这黑色液体看仔细。 此时青阳赶到翻手一掌将柳梦生的手臂抬了起来:“最好不要触碰它!” “为何?”柳梦生不解。 “此物似有些蹊跷,”青阳神色凝重地说道。 “小师姐,是察觉到了什么吗?”柳梦生见她神情严肃,便意识到青阳可能是有所发现。 “此物绝非善类,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何种邪物,”青阳望着溪水中不时飘过的黑影,眼中寒光一凛,随即从袖中迅速抽出了一纸银符,扬手准备施法。 “小师姐三思啊!”柳梦生见了一惊,连忙抓住了青阳伸到半空的右手,顺便也将那银色的符箓抢了过来。 “你干嘛拦着我!?”青阳又惊又怒,跳起来就想将那银符抢回来。 柳梦生见状赶紧将那符箓尽自己所能举到最高:“小师姐,这个法术消耗太大,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使用啊。” “什么消耗过大,这法术我平时连着用十几道都没问题的,”青阳人不死心地继续跳着,试图抢回那符箓。 “可是你不是说在绝音谷里施展法术,灵力消耗非比寻常嘛,”柳梦生扬声说道,同时踮起脚尖来不让青阳有机可乘。 “不用你操心!”青阳似是跳累了,就先停了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异兽尸身,喘着气道,“此物留着早晚是个祸害,那异兽体内不知还有藏有多少邪物,现在若不除了它,以后定会为祸世间。” “可若是因此伤了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柳梦生反驳道。 青阳噘了噘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随即又跳了起来去拿那纸银符:“你快把符箓还给我!” “小师姐,就算除去这一头蛊雕体内的邪物,那谷里还有那么多异兽,凭小师姐一人如何能尽数荡涤?”柳梦生以为小丫头还没有放弃,便继续劝道,“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等出了这绝音谷再做打算吧。” 青阳听了双手叉腰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啦好啦,我不用这道法术了可以了吧?” 柳梦生用怀疑地目光看着眼前的小丫头,青阳见状一脸无奈地伸出手来说道:“真的不用啦!快把符箓还给我,银符就剩这么一张了,是需要谨慎使用了。” “说话算数哦,”柳梦生将信将疑地把符箓放到她手上。 青阳拿过银符后向柳梦生吐了吐舌头,就将符箓叠好收回了袖中。 既然已经探明黑影的源头,自然没有必要再接近那蛊雕的尸身了,两人便沿着原路折回。待到已然看不到那头异兽的时候,青阳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来说道:“等一下,你站好。” 柳梦生不解地转向小丫头,只见青阳此时捧起了一汪溪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柳梦生刚反应过来青阳要做什么的时候,这一捧溪水已然扬到了他脸上。 第五十回 山洞 一番打闹之后,两人模样都狼狈了不少,就算刚才摔到水中,也只是身上衣服被浸湿了,现在倒好连头发都湿透了,不过此时柳梦生却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我说,小师姐。” “干嘛?”青阳拧着自己秀发上的溪水。 “咱们这么走下去,真的能跟家姐她们汇合吗?”柳梦生还是将心中最开始的疑惑吐露了出来。 “汇合的话倒是不一定,但是沿着这流水走出绝音谷的可能性会大一些,”青阳悠然地说道。 “那家姐她们怎么办?”柳梦生不由得担心道。 “放心,姐姐修为高深,区区蛊雕难不住她的,”青阳自信地说道,“只要出了这绝音谷,就不愁找不到姐姐她们。” “可是那些蛊雕体内不是还有那种黑色的东西吗?”柳梦生不知道青阳何来的信心,能如此断定师姐四人能成功脱离绝音谷。 “就算是加上那个莫名的邪物,姐姐也能全身而退的,小师弟就不要担心啦,”青阳想了一下依旧信心不减地说道。 柳梦生听了心里一阵无奈,虽然他自己也相信如果是师姐一人的话,完全可以应对那般险境,只是如今身边还有三个人需要照应,王复姑且不论,夏语冰和江晓莺两人在那种情况下想要自保都难,也不知道师姐能不能凭一己之力周全所有人。 知道继续跟青阳纠结此事也无裨益,柳梦生干脆将话题转向另一个让自己疑惑的事情:“那咱们这么走,真的能出去嘛?” “当然能出去啦,”柳青阳自信满满地说道。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两人站在了一个山洞前,看着奔入洞中的滔滔流水陷入了思考。 “小师弟,要不……咱们还是折回去,从瀑布爬上去吧,仔细想想那个瀑布也没有多高嘛,”青阳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 “休想!那座瀑布根本爬不上去,”柳梦生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个提案后,幽怨地转向青阳指着山洞说道,“不是说好了顺着流水能出去的嘛,现在分明是要进去了吧。” “那个…小师弟…你看,咱们进去也不可能在里面找到姐姐她们,要不还是另寻出路吧?”青阳弱弱地问道。 柳梦生向山洞中望去,又看了看青阳:“小师姐不会是怕黑吧?” “谁怕黑了?你才怕黑呢!我是担心咱们要是真进了这山洞指不定要要多少弯路,说不定还会在里面迷路呢,”青阳忽然神情认真地说道。 “那咱们就先进去看看,若是情形不妙就退回来不再深入,如何?”柳梦生倒是对这个山洞很有兴趣。说起来当初一行人冒险进到这绝音谷里是为了找到夏揖山,虽然在半路上捡到了他的灵偃,又撞上了那头把他带进来的蛊雕,却始终没有寻见他本人,柳梦生都开始怀疑夏揖山是不是已经被哪头蛊雕给吞到肚子里去了。现在眼前出现了这么一个山洞,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个藏身的好去处,柳梦生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那好吧,只是进去的时候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啊,”青阳勉强答应了。 准备好两人的火把之后,柳梦生就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你等等我,不是说好了不要乱跑的嘛,”青阳紧紧地从后面跟了上来。 洞口位于山体的阴面,即便是白天洞内的光景也是十分昏暗的。奔腾的水流源源不断地冲入洞中,隆隆作响,看水势应是在这山体中形成了一条暗河,幸好山洞一侧有条一人宽窄的石岸可供行走。 可能是临近水面的缘故,初入洞中时柳梦生便感到里面寒气逼人,身上的衣服水汽未干,深入一段路之后他与青阳两人就开始冷战不断。 柳梦生举着火把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洞口处约有一丈之高,两侧的石壁上有流水冲刷的痕迹,看来赶上水量充沛的季节,这条河流可以将整个山洞淹没。复行数十步,洞内宽窄高低未有明显变化,好似一条隧道深入山体,虽然耳边隆隆作响的流水,却可以隐约听到山洞深处不时会传出阵阵怪声,似是嘶吼似是哀嚎,仿若前方是通往幽冥地府一般。 柳梦生正要继续深入,却发觉自己的衣服被拉扯住了,回头看去,原来是青阳拉住了他的衣袖。 “嗯…这里…这么暗,小心别走散了,”青阳见柳梦生回头看来,便将目光移到别处。 “小师姐说的是,”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这山洞来去不就只有这么一条狭窄的河岸,要是能走散了那才是奇迹。 继续深入不久,便已经望不见洞口的光亮了,周围的景物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那时有时无的怪声愈渐清晰,两人就这样举着火把彷如在黑夜中前行一般。 “喂,小师弟,咱们还是退回去吧,”青阳终于忍不住说道。 “再往前看看吧,”柳梦生并不打算就此折返。 又前行了不知多远,柳梦生忽觉耳边一静,不由得惊了一下,但随即便发现并不是自己听不见声响了,而是所有的声音变小了很多。柳梦生用火把照了照周围,发现两人此时来到了一处极大的空间中,纵使手中持有火把,也仅能照亮身前数尺的范围。 “这座山到底有多大啊,”柳梦生不禁回头让火光照向附近水面,这一照却让他大惊失色,只见原本清澈的河水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凝重的黑色,好似浓墨一般。 “小师姐,”柳梦生贴近青阳小声唤道,生怕会惊动这河水一般。 青阳也已然发现了,小声责怪道:“就跟你说不要进来了。” 柳梦生刚想问这一片黑色的水面同先前蛊雕体内流出的黑影有何关联,就听见了那个怪声再次响了起来,两人瞬间屏息凝气,细细听去。不同于在隧道中只能听到很朦胧的声响,这一次听得格外清楚,怪声抑扬顿挫的,时而高亢时而凄哀,若是仔细听去,居然好像听出些字词来,虽然不能完整地听出一句话来,但从这只言片语中大致能推断出这怪声好像是在求救。 “这里面难道还有人?!”柳梦生惊讶地望向青阳。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呐,”青阳弹了他脑门一下,就向着怪声来源跑了去。 “小师姐,你慢一点,等等我,”柳梦生无奈地心道是谁进来之前说不要乱跑来的? 第五十一回 哭嚎 青阳虽是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所忌惮的,所以小丫头并没有全力奔跑起来。柳梦生很轻易地就追上了青阳,只是以小丫头现在的行进速度,若是柳梦生一同小跑起来反而会更加费力,但要是换做快走则又会被拉开距离,这走也不是跑也不是的,让柳梦生略感郁闷。 一边迅速向声音源头靠近,两人一边不约而同地火把照向身旁的水面。柳梦生稍微留意了一下,那条冲入山洞的水流似是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形成了一个广袤的湖面,而两人所处的湖岸上立着很多巨石,地上依旧铺满了那些白色石子,却未有半株草木生长,一路跑来湖水始终是浓重的黑色,与白色的湖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这黑水是充盈了整个湖泊。 虽然这漆黑的湖水看起来十分诡异,但柳梦生并未察觉出有何种威胁潜藏其中,从气息上来看,他甚至觉得这黑水要比一般的湖泊更有生息,只是不知道这生息是来源于水下的鱼虫还是这黑水本身,真的不知道青阳为何会说这黑色的水非是善类。 不过,即使这黑色的湖水没有危险,正常人应该也不会选择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生活吧,柳梦生不禁开始怀疑起来这发出怪声的源头,且不说此处若无火把照明,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周围好像也没有赖以为生的鸟兽植物,更不用说想要达到此处,还需要穿过那道凶险的法阵以及无数蛊雕了。 这怪声究竟是谁发出的,他是如何达到此处的,冒险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心中疑虑愈加深重,柳梦生本能地从腰间将木剑抽了出来。 不过,随着与怪声源头的距离逐渐靠近,柳梦生和青阳也慢慢能听清这怪声的确是在说些什么。 “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呸!那帮刁民害我至此!本爷要是死在这里,也要化作厉鬼找你们索命……” “有没有哪路神仙来救救我这个可怜人啊……” 那怪声时而抱怨命运不公,时而咒骂着何人,时而又求神拜佛的,倒真像是个落难于此的人,只不过柳梦生隐约感觉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小师弟,你说这人不会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个夏氏师兄吧?”青阳语气中夹带着丝丝轻视之意。 “放心吧,小师姐,这人肯定不是,”柳梦生肯定地回道。这怪声听起来精神尚可,柳梦生觉得夏揖山要是有这气力肯定是在想办法脱困,就算真的落难了也不会像这般自怨自艾。 柳梦生和青阳又绕过了几块巨石,果然发现了有人在这里,黑暗中依稀看见那人好像靠着一块同自己大小相近的石头上,此时正背对着两人坐在地上。见那人还未发现,柳梦生和青阳两人先退回到身旁的巨石后面。 确认将自己的身形完全掩住之后,青阳回头同柳梦生对望了一下,眼里满是怀疑的神色,但见柳梦生将木剑握在手中,青阳也从袖中抽出了一纸黄符,两指一并夹在了指间。 见青阳转回去就要向那人走去,柳梦生连忙用木剑拦住了她,小声说道:“小师姐,这人有些蹊跷,不如我先过去探个究竟,小师姐先在这里观望。若是有危险,再来接应我。” 说完柳梦生就要动身前去,结果又被青阳拉住了。柳梦生不解地看来,心里纳闷难道是自己刚才这话没说明白? 青阳将柳梦生拉近了些,表情认真地小声说道:“姑苏柳氏就没有让后辈来冒险探路的习惯,我去查探,你在这里准备接应。” “后辈?”柳梦生一怔。 “你不是我师弟嘛,乖乖听本师姐的话,”青阳轻轻拍了拍胸膛,说完就移步向前走去。 柳梦生听了心里虽然挺感动的,但还是拦住了她,心里想着要是让师姐知道自己让青阳去探路的话,估计是要被师姐看轻了。 青阳一副你敢忤逆师姐的目光看向他,柳梦生连忙小声解释道:“小师姐呀,我又不会用法术,要真是情况不妙,还得跑过去才能帮到小师姐,就怕会赶不及。所以还是我去探路吧,这样即便是忽生变化,小师姐用法术从远处就能支援到我,岂不是要比我跑过去要快的多?” “嗯……”柳青阳噘了噘嘴,似是仍想坚持由自己先去查看。 “那师弟我就仰仗小师姐照应了,”柳梦生见状便道,说完就将木剑掩在身后,将火把伸出了巨石边缘。 青阳顿了一下,拉住他道:“那小师弟可要小心,可不许再像之前那般轻易试探了。” “放心吧,这次不会了,”柳梦生冲青阳微微一笑。青阳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柳梦生缓缓地走出巨石,同时将气息向那人散去。那人可能是觉得累了暂时停下了言语,换用十分做作的腔调呻吟着。 从之前那么有活力的抱怨和咒骂便能听出来,这个人根本没有大碍,可能都没有受过伤,现在却发出了这样长吁短叹的呻吟声,这让柳梦生听来不由得好生厌烦。 柳梦生举着火把向前照去,抵达那人的光亮依然十分昏暗,但是从传回来的气息来看,前面这位是个活人无错了。 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之后,柳梦生心里略感到轻松起来,就在此时他却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何物,此物十分松脆。通过脚下传来的感觉,柳梦生知道自己是把它踩碎了。 柳梦生心里一紧,当即停下了动作,不过那人并没有发觉,依旧在呻吟着,不时还掺杂了一两句怨怼之词。 将火把压低,柳梦生发现自己前方的湖岸上遍布了一种洁白的卵壳样的东西,大小与鸡卵相当,只是蛋壳是白色的,与那些白色的石子交叠在一起,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分辨出两者来。不过,这地上的白卵其实都是一些空壳,不管里面孵出了什么动物,现在都不在此处了。 柳梦生心里暗骂自己冒失,不过转念一想,兴许是这人呻吟声太过恼人,让自己分散了注意力。于是柳梦生便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集中精力让自己的心神平静了下来。 见前方的白卵太过密集,柳梦生清楚想要接近那人,就一定会踩到这些蛋壳,好在是那人似乎在专心哀叹自己的时运不济,并没有听到那些卵壳被踩碎的声响。 柳梦生尽量保持脚步轻缓地从背后向他接近,待到能看清那人轮廓的时候,就先停下了脚步。柳梦生回头向青阳望去,见她已将右手扬起,指间夹着的符箓。 看见青阳已经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柳梦生心中五味杂陈,这回是不用担心没有后援了,只是小丫头不知何时将手里的符箓由先前的黄符换做了那一纸银符,柳梦生现在只期望青阳别放出什么毁天灭地的法术来支援自己了。 转回来面向呻吟中的人,柳梦生缓缓抬起手中火把,火光照去,看见那人紧紧地贴在一块石头上,身上被手腕粗细的麻绳绑在石头上,此人体型肥硕,远远看去好似是两块大石头被绑在了一起。 “是谁?谁在那里?”那人也察觉到了火把的光亮,惊恐问道。 柳梦生不想就这样自报家门,何况能出现在的这个地方的人应该都不是普通人,还是需要小心警惕的。 “你是谁?到底是什么人?是人是鬼?”那人惊恐地几近歇斯底里,不安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转着脑袋试图向后看来,但终究是没能成功。 这人喋喋不休的发问虽是恼人,但柳梦生已将心绪沉静了下来,并没有受到影响,时刻警惕周围气息的变化,谨慎地向那人面前绕去。 “这这这……位大侠?神仙?就就就……放过小人我吧,”被绑在石头上的人因为惊慌,声音已经变得尖细到男女莫辨的程度了,“你该…该…该不会是个鬼吧?” 即使柳梦生稳住心神,也觉得十分聒噪,便扬声道:“莫要惊慌,我是人,不是鬼。” 那人听了一瞬间愣住了,全身剧烈地抖动了一番便停止了扭动。沉静了片刻,那人才又试探地问道,嗓音依旧尖细的恼人:“柳公子?” 第五十二回 贪念 听对方似是认识自己,柳梦生又将火把向他靠近了几尺,只见此人身材肥硕,被一根约有手腕粗细的绳索紧紧地绑在了身后的岩石上,那绳索深深地勒进了那人腹部的肥肉中,甚至有一段绳子已经看不见了。被绑着的人此时正急迫地望向这边,肥肉饱满的脸本就满面油光,又出了不少汗水,在火光映照下倒显得十分有光泽,只是面目因为恐慌而变得十分扭曲。 柳梦生皱着眉头打量了良久,才依稀辨认出对方是谁:“黄老板?” “哎呦喂,我的柳公子柳大侠啊,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这才几天没见,柳公子就认不出小人啦?”黄硕见柳梦生认出自己来,便长吁短叹道。 “这里太暗,一时看不清楚,”柳梦生嘴上回道,心里却想着我跟你很熟吗? “哎呀,柳大侠您可真是的,从后面走过来也不说句话,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来索命了呢,真的是吓死我了,”黄硕埋怨道。 “我也没料到这里能有活人在,还以为是哪里的冤魂在这里诉苦呢,”柳梦生幽幽道。 “哎哟,我哪里像是个孤魂野鬼呀。不说别的了,柳大侠快来将我松开,”黄硕连忙要求道。 “黄老板稍等,”柳梦生举着火把在周围巡视了起来。 “柳大侠,还等什么呀?这绳子勒得我都快喘不上起来了,”黄老板说着就喘起粗气来,显得十分做作。 柳梦生自然没有搭理他,继续探查周围的情况,待巡视了一圈之后,并未发现有任何威胁,便向着青阳的方向摇了摇火把,高声道:“小师姐,这里没有危险,是个活人。” 青阳闻言将手中符箓收起,就向这边走来。 “柳大侠啊,您倒是快点给黄某人松松绑呀,”黄硕急不可待地催促道。 “黄老板急什么,我人都来了,还能见死不救不成?”柳梦生说着,心里其实不是很情愿,但毕竟是条人命,便催动气息附于剑上,手起剑落将那麻绳绕在石头后面的绳结斩断。 “能不急嘛,我都被绑在这里不知道几天了,”黄硕觉得勒在自己身上的力劲松了,便赶紧将绳索扯拉下来,“幸好我命不该绝,真的是谢天谢地,神仙显灵啊。” 青阳走近来就听到了这一句,便冷哼了一声道:“救你的又不是神仙。” “小师姐跟他计较什么,”柳梦生小声劝道,青阳瞥来一眼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得亏我黄某人平素乐善好施,积了不少善德,今日才能化险为夷呀,”黄硕根本没有听见两人说话,一边一个劲地在感慨一边检查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是啊,看来黄老板这是福德未尽呀,”柳梦生缓缓走到他面前幽幽道。 黄硕转头看向柳梦生,立马扮了个笑脸,作揖道:“这不还要多谢柳公子柳大侠出手相救嘛。” “我说,”柳梦生活动了一下持剑的手腕,翻手将木剑搭在黄硕的左肩上,悠悠道,“黄老板你先别跟我这么客气。” “柳大侠…这…这是什么意思?”黄硕当即一惊,身上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黄老板莫怕,在下只是有些事情不明,想跟黄老板请教一下,”柳梦生悠然地说道,青阳见了嘴角微微一扬就转向湖面,不再理会两人。 “柳大侠您说,您说,”黄硕慌张地说道。 “这绝音谷里的传闻黄老板应该听说过吧?”柳梦生开口道。 “不瞒柳大侠你说,黄某人经营玉石多年,这个地界也来了不少回了,那些个传闻早就耳熟能详了。柳大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黄某人便是,”黄硕还以为柳梦生是想问他有关绝音谷的传闻,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那想必那些凶狠的蛊雕异兽,黄老板也是见过的吧?”柳梦生又道。 “当然见过了,就是因为这些吃人的畜生,才害的黄某人被困在这个地方,”黄硕一听见蛊雕二字就有些激动,“前几日夜里,这些畜生还来袭击村子。泰山夏氏那些什么弟子修士的,一个个都是饭桶,到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差点就让这些畜生把我给叼走了。” 听到夏氏弟子舍身奋战被说的如此不堪,柳梦生心里不禁怒火中烧,但也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场爆发:“那之后这些蛊雕又跑进这谷里来,黄老板也是知道的吧?” “知道啊,幸好我福大命大,撑到到了这些畜生撤走的时候,不然早就被它们吃了,”黄硕略有得意地说道。 先前在酒楼的时候也只是反感黄硕纠缠不休的样子,现在柳梦生却是越看眼前这人越觉得厌恶:“也就是说,黄老板应该很清楚这绝音谷里有多凶险喽?” “柳大侠这是?”黄硕好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黄老板,”柳梦生忽然神情认真地盯向黄硕,手中加了些力道让剑柄重重地压在黄硕肩上,“这么凶险的地方,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又为何要冒险来到谷里?” “这……”黄硕显然没料到柳梦生会来这一出,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黄老板,你应该不会是特意跑进来当那些蛊雕的食饵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下是不是应该帮黄老板再绑回去?”柳梦生一看便知他心里有鬼。 “那绝对不是!”黄硕一见柳梦生像是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把他再绑回去,便有点慌了,“不是,柳大侠,你听小的解释。” “赶紧解释,”柳梦生一边说着,一边拾起地上的绳索,拿到火光下看了看,发现这条绳索虽是麻制的,但编织得十分紧密,手法讲究不说质地也是极为坚韧,别说是用于农事劳作了,就算是用来绑人也未免大材小用了。 “好好好,柳大侠你听我说,”黄硕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柳梦生手里的绳索,“那天夜里不是有蛊雕来袭击村子嘛,小的我匆忙收拾好细软就往村外逃去,正好撞见有一众村民好像也在逃命,然后我就悄悄从后面跟了上去。等离近了,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您猜怎么着?” “讲重点!”柳梦生一听黄硕这起因经过的开头讲得有点远,便摇摇手里地绳索催促道。 “好好好,马上讲,”黄硕目光紧张地在绳索和柳梦生之间游移,“我追上去后就发现这些村民并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柳梦生一听黄硕是打算继续按自己的节奏讲下去了,不免有点无语,不过黄硕说的事情倒是提起了他一点兴趣。 “被他们察觉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些村民身上带的东西不像是细软财物,他们当中虽然有阿四、黑子这些几乎天天能见到的村里人,但其中也有很多眼生的人,”黄硕虽然神情很是慌张,但语气上倒像是给小孩子讲鬼故事一样。 “眼生的人?”柳梦生有些不祥的预感。 “对,而且人数不少,少说也得有二十余人,”黄硕掐着指头算了算道。 “这些人真的是逃命的?”柳梦生怀疑道。 “嗨,柳大侠啊,要是逃命的话,谁会特意拿上把刀啊,”黄硕不以为然道。 “刀?”柳梦生微微一惊。 “是啊,他们每人都带了一把刀,好像制式都是一样的,保不齐是营里偷来的,”黄硕不假思索道。 “所以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逃命,而是往这绝音谷里来了吧?”柳梦生猜测道。 “对对对,柳大侠,这帮人好像是想要进谷里找什么东西,”黄硕道。 “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吗?”柳梦生姑且问了一句。 “这我就不知道了,”黄硕摆手道。 “那这群人中为首的人是谁?”柳梦生问道。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脏心烂肺的王延守,”黄硕忽然十分气愤地说道。 看黄硕的反应,柳梦生大致猜到是谁把他绑在这里,不过王延守和那一众村民确实十分可疑:“黄老板,你还是没说你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啊。” 黄硕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没必要特意把他绑走,而且王延守他们的目的是进谷,带上黄硕怎么想都是个累赘。 “我……”黄硕面露难色,“柳大侠,我这不是听他们说要进这谷里来……” “黄老板,你该不会是想来找玉材的吧?”柳梦生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了。 “嘿嘿,还是柳大侠明察,”黄硕搓了搓手,咧嘴一笑道,“都传这谷里有一条世间罕见的玉脉,就算是随便敲上一块都是极品,于是黄某就想来碰碰运气。” “你呀,”柳梦生十分无奈,心道真就是个人为财死,不由得扫了一眼黄硕手上的戒指。但奇怪的是黄硕的戒指好像一枚都没有丢失,可见王延守他们入这山谷应该不是和黄硕似的,为了钱财来找那条玉脉,否则黄硕手上这几枚戒指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只是若不是为了玉材,那王延守他们冒险来此地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柳青阳从湖边转回来说道。 “小师姐,咱们接下来还继续深入吗?”柳梦生望了望广袤的湖面,黑色的湖水看不到边际,远处白色的湖岸依旧同湖水界限清晰,就算是火光难及之处也能看的分明,只是若再往前深入,不知会通往何方,柳梦生有点担心会不会在这里山洞里面迷路。 “不是某人非说要进来看看啦?”青阳插着腰眯起眼睛看向柳梦生。 “啊,那个……我也没想到这个山洞居然有这么大,”柳梦生挠了挠头道。 “哎呀,两位大侠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黄硕拖着步子靠过来说道。 青阳瞥了一眼黄硕,皱了一下眉头,就转去了来时的方向。柳梦生见她话都不想跟黄硕多说一句,便也识趣地跟了上去:“黄老板,快跟上了。” “哎!两位大侠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黄硕几近小跑地跟在后面。 “当然是顺原路返回洞口喽,”柳梦生理所当然道。 “洞口?可…可是…我来的时候,洞口是在那边啊,”黄硕喘着粗气指向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你说什么!”柳梦生一惊差点撞到前面的巨石上。 第五十三回 被困 半盏茶的功夫,青阳面对着一方山壁停了下来。 “小师姐,你确定就是这里?那个洞口会不会还要再往前面走一段呀?”柳梦生敲了敲这面石壁,嗯,质地非常结实。 “不会,我在这里留了记号,”青阳十分冷静地指着身旁的一块巨石道。 柳梦生看去,只见一张黄符紧紧地贴在了上面,心里不禁有点惊讶:“小师姐是什么时候做的记号?” “就进来的时候随手贴上去的,”青阳心不在焉地回道。 “这好端端的洞口怎么就消失了呢?”柳梦生举着火把靠近水面,原先两人通过的洞口,恰有一条河流涌入,然而此时两人眼前只有一方光滑的石壁,而紧贴着山壁的湖面毫无波澜,不像是因为山体塌方将那条狭长的洞口封上了。 “我的…柳…柳大侠啊,等等我啊,哎呦喂,”黄硕一边哀嚎着一边从后面赶了上来,眼看快要跑到时,结果自己左脚拌右脚直接趴到了地上。虽然柳梦生和青阳已经压住了步子了,但对于肉大身沉的黄硕来讲,想要跟上两人似乎还是太勉强了些。 柳梦生见状差点笑出来,不过考虑到目前三人受困的状况,柳梦生还是将笑意忍住了:“小师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喏,办法都写在这上面了,”青阳指着山壁道。 柳梦生看着面前这道光滑的山壁百思不得其解,且不说这石壁表面十分平整一点起伏都没有,山石的颜色也十分统一,不像是有文字或是图案的样子。柳梦生实在看不出端倪来,便又问道:“小师姐,这上面写什么了?” “此路不通,”青阳嘴角微微一扬,伸出手指自上而下地点着山壁,仿佛上面真的写了字一样,“这四个大字你没看出来吗?” “哦,”柳梦生真没想到青阳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转念一想,至少说明小丫头现在十分冷静,“那既然此路不通,咱们就折回去另寻出路。” “小师弟果然聪慧,”青阳毫无诚意地称赞道。 “什么!还要再走回去?”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黄硕听了,就又一脸绝望地坐回到了地上。 三人回到那片铺满蛋壳的湖岸后,在黄硕一再坚持下,柳梦生和青阳又跟着他换了一个方向尝试。黄硕沿途找寻着自己做的标记,每找到一个标记就表现得自信几分,连着寻到几处标记之后,黄硕已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了。柳梦生见了甚至一度觉得这般兴许能走出山洞了,但不出所料的是,前方等待三人的依旧是坚实的山壁。 “黄老板,你确定你是从这里进来的?”柳梦生指着山壁问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个洞口,怎么就没了呢?”黄硕绝望地跪到了地上,身前是他用石子摆出的一个记号,“完了,完了,这是天要亡我啊。” 青阳趁着黄硕又开始哀嚎之际,走到柳梦生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小师弟,你身上的粮团还能撑多久?” 柳梦生看向黄硕,见他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便压低声音回道:“不算上他,也就十余天。” “你就真不打算分给他,”青阳挑眉看来。 “你看他叫唤得这么欢实,哪里像是挨了饿的样子?”柳梦生用眼神示意青阳观察一下黄硕,然后继续小声道,“正所谓无奸不商,这个狡猾的奸商肯定在身上藏着粮食。就算没藏着,凭他这一身肥膘,我看饿上个把月也不成问题。” 青阳本就十分厌烦黄硕,自然也没有心思观察他哀嚎的情形,本来是想开口让柳梦生去制止黄硕这恼人的嚎哭,结果反倒是先被柳梦生这番话给逗笑了:“好啦,赶紧把那奸商叫起来,咱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鉴于目前尚无对策,三人便又退回了黄硕被绑的地方。 “柳大侠,你说咱们不会就被困在这山里面了吧?”黄硕这一路上嘴就没有停下过,不是在哀怨自己命运多舛,就是在咒骂王延守等一众村民。 “黄老板,光用嘴说的话,自然是找不到出路的,”柳梦生现在也有点厌烦黄硕了,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精力能如此喋喋不休。 “柳大侠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黄硕靠过来,语气十分焦虑地问着。 “黄老板,你先别着急,”柳梦生感觉他这一句与其说是发问,倒不如说像是在催促他。青阳见黄硕走近来,就干脆快走两步远离两人。 “这能不急吗?要是出不去,咱们都得死在这里,”黄硕激动地双目圆瞪,嗓门又大了几分。 “黄老板稍安勿躁,”柳梦生觉得吵闹便扬手想捂住靠近黄硕一侧的耳朵,全然没有注意到手里还拿着条绳索。 “我这不…是心急嘛…”黄硕看见了那条曾用来绑他的绳子,当即脸色一白,一下子蔫了下去。 柳梦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的动作可能被黄硕当做是威胁了,虽然非是本意,不过心里倒是庆幸这个喋喋不休的人终于能够安静下来了。 然而事实并没有如柳梦生所愿,黄硕是不再大声哀嚎了,但也没有闲着他那张嘴,而是自言自语般地在一旁絮叨,口中尽是怨怼之词:“杀千刀的王延守,别让大爷我再遇见你这孙子……” 柳梦生听着厌恶,不过脑中却闪过一念,便转身对黄硕道:“黄老板,你还记不记得王延守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小师弟呀,你就没考虑过要是撞上那些村民该怎么办?”听了柳梦生的想法之后,青阳不禁怀疑道,“王延守他们人多势众,又敌友难辨。而且我有预感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若是遇上难免会起冲突。” “那依小师姐之见?”这已经是柳梦生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出路了,不论王延守一众冒险来此地究竟有何意图,至少他们应该特意为此行而有所准备,循着他们的踪迹或许就能脱离这个山洞。 “如今确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青阳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但是王延守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多时,小师弟你还有办法找到他们的踪迹吗?” “这个简单,小师姐你看,”柳梦生随即指向湖岸上的那些蛋壳。 柳青阳将信将疑地将火把伸去,只见地上的蛋壳排布密集错落,乍看之下没有分别,但只消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其中有很多蛋壳碎裂的方式有明显不同,这些蛋壳的碎片更为细小,像是被反复碾压过一般。 “没想到你观察的还挺仔细,”青阳很快就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这些蛋壳想必是王延守一众经过时踩碎的,根据黄硕的说法他们至少也得二三十人,这一众人就这样在密布的蛋壳中踩出了一条依稀可见的小径。 可能是不想挨近黄硕,于是青阳就一马当先地走到最前面引路,柳梦生自然是紧随其后。黄硕本想再歇息一会儿,但见柳梦生两人并没有等他的意思,便也小跑地跟了上来。可能是还忌惮柳梦生手里的绳索,或是累的没有精力叫喊了,黄硕这一回也不再哀嚎抱怨。 湖岸上的蛋壳虽是为柳梦生和青阳两人提供了王延守一众的踪迹,但柳梦生总是对这些蛋壳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些蛋壳表面微微荧光,纵使火光未及之处也能看的清晰,延绵几里的湖岸想是被这些蛋壳铺满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能留下如此数量的后代。 一路走去,三人脚下踩着那些白色的卵壳嘎吱作响,听来不免有些瘆人,想来方才黄硕的鬼哭狼嚎倒还缓解了这种诡秘的氛围。 “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大啊?”走了大概两三里路,柳梦生不由得开始感慨起来。回头看去,黄硕已然被落下了百余步的距离了。见他左摇右晃地走过来,不时还会踉跄两步,柳梦生心想这黄硕要是突然昏死过去,自己都不会觉得奇怪。 转回来身来,柳梦生正要提议是否暂歇一下,却见青阳神色凝重,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即又指向了湖面。 柳梦生当即收声看去,即便是匆匆扫了一眼也不难发现,平静的湖面上正漂浮着一物。碍于距离较远,就算手持火把也照不清楚究竟是何物,只能依稀看出此物边缘平整、棱角分明,不像是天然之物,看其动向正缓缓地向岸边飘来。 “小师姐,依你之见,这是何物?”柳梦生讶异地转向青阳。 “总之小心为妙,”青阳摇了摇头道。 可能是山洞里诡秘气氛所致,加之来时的洞口凭空消失,柳梦生觉得这洞内之物多有不详,心里并不想接近此物。只是青阳像是有些在意此物,举着火把缓缓地走了过去。 黄硕此时在两人身后五十余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正扶着身旁的巨石喘着粗气。见他一时间赶不上来,柳梦生稍微松了口气,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谨慎行动,不用担心黄硕前来打搅。 两人警惕地向那水中之物靠近,柳梦生刚想迈步走到最前面,就被青阳一把拦在了身后,随即就被小丫头一个眼神半是警告地示意他跟在后面。 随着距离不断接近,火光渐渐能照到那物,柳梦生定睛看去,只见此物外形十分方正,整体呈现出一个长方形的样子,只不过此物似是配重不匀,长边的一侧翘出了湖面,而另一侧则浸没在了水里,而这物的上方好像还有个表面微微拱起的盖子。如此形状,柳梦生脑中当即就浮现出了一物:“小师姐,你看这物像不像是个……” “像是个棺椁,”青阳显然也有相同的推测。 “这个山洞难不成是个墓冢?”柳梦生仔细思考了一番心中暗道:这个墓室的主人也是剑走偏锋,这山洞乍一看并不像是为墓葬准备的,除了那些遍地都是的蛋壳也没有一件像样的随葬品,自然很难被盗墓贼盯上,而且这墓穴还有能让洞口凭空消失的特点,不管用的是什么机关巧术,都无疑是困杀闯入者的绝好策略,如此看来,这倒是个绝佳墓葬之处。 “我觉得应该不是,能有闲材余力建这样一个墓冢的人多半是图自己死后尸身不腐,谁还会把棺椁泡在水里?”青阳斩钉截铁道。 “既然不是墓冢,那为何会有棺椁在这里……”这时柳梦生脑中忽然闪过一念,“夏揖山!” 第五十四回 浮棺 还未细作打算身体就先动了起来,柳梦生飞快地向那棺椁冲去,他与师姐等人冒险来到这绝音谷中就是为了搜寻夏揖山的下落,然而一行人历经几日的辛苦与危险,虽是撞上了夏揖山的灵偃还有在缠斗中将他带入此地的蛊雕头领,却始终未寻见夏揖山本人的踪影。 本来柳梦生心里都已经另有别计了,若是此行寻不见夏揖山,他便打算冒险将夏语冰带离泰山夏氏,但这实属无奈之策,此举不仅要冒着会被夏氏上下追杀的风险,眼下他与师姐两人尚且漂泊无依,自然也无法给夏语冰安排一个安稳的去处。 如今这副飘在水里的浮棺便是重新带来了希望,柳梦生心中不胜欢欣的同时,也在隐隐担心自己会得到一个不好结果。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柳梦生愈发心切地想探明这个浮棺是不是夏揖山背负之物了。 眼见距那浮棺已不足百米,就算是淌水也不过五十步左右,柳梦生当即转换方向直奔湖水而去。就在距离湖水只剩十余步的距离时,一抹白色的身影忽然飘到身前,挥袖一横拦住了去路。 “小师姐,为何拦我?”柳梦生不解地问着,脚下移步就想绕过青阳。 青阳回身旋袖,火把挥舞彷如手持青锋一般横在柳梦生面前,另一只手翻手化掌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柳梦生还想再有动作,却见柳青阳明眸一厉,神情严肃地喝道:“你冷静一点!这湖泊诡谲异常,岂容你贸然入水!” “可是揖山兄……”柳梦生心急地指着水里的浮棺。 “等一下!师弟,”青阳见他还是一个劲地想冲到湖里去捞那棺椁,就着急地说道,“现在还不能断定这棺椁就是那位夏氏师兄的!” 柳梦生闻言一怔,他心里清楚青阳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依旧难以压制心中的那份急切。虽然最初同夏揖山遭遇时,见其身负木棺便着实好奇了一番,但纵使柳梦生再好奇也没有记住那木棺的特征,何况目前身处此地的夏氏弟子众多,其中不乏有同样背着木棺的内门弟子。现在看见水中飘了一幅浮棺,就一口咬定是夏揖山的物品确实有些武断。 青阳见他停住了动作,便继续说道:“这个山洞不知藏有何种玄机,师弟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那现在怎么办?”柳梦生将双眼闭上,定了定后问道。 青阳知道他暂时不会冲动犯傻后,便轻轻吐了一口气,遂嘴角一扬略有喜色地说道:“小师弟莫要心急,先让本师姐试探一番。” 柳梦生转过头来就看见青阳从袖中拿出了那纸银符,心中一惊,当即扔掉了手中火把和绳索,双手伸去又从青阳手里将那符箓夺了过来。 青阳显然是没料到柳梦生会又来抢走她的银符,小丫头在原地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便又似之前那般跳起来想要抢回来:“你干嘛?快把符箓还我!” “不是说试探嘛,一上来就用这银符也叫试探?”柳梦生总觉得青阳本意根本不是所谓的试探,而是在找各种理由要把这纸银符用了,“不是说这银符就一张了嘛,不是说好了要省着用吗?” “好了,好了,我不用这张了,总行了吧?”青阳见抢夺不成便放弃道。 柳梦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青阳见了将头转向一边,伸出手来说道:“好了,快还给我吧。” 柳梦生犹豫了一下,便将那银符收到了自己怀中,道:“不行,保险起见,这张符箓就由我保管了。” “我都说我不会用了嘛,”青阳见柳梦生是不打算将银符还来了,十分委屈地说道,若是旁人看来兴许会以为青阳是在撒娇。 “放心,若是真的到万不得已的关头,我自会将这银符还你,”柳梦生一边说着一边又将那符箓又往里面塞了塞。 “拿来给我,”青阳一脸不高兴地噘着嘴,仍不死心地伸着手。 “不行就是不行,”柳梦生翻手拍向青阳伸出的小手,在她掌心里留了一颗棠球子。 “好哇!你小子,还没正式入门就不听师姐的话了是吧?”青阳将棠球子投进嘴里,鼓着一侧腮帮娇叱道。 “小师姐,咱们现在只不过是为了查明那浮棺是不是揖山兄的东西,用不着把这山洞都给炸了吧,”柳梦生道。 “那法术应该不会有那么大威力的,”柳青阳凝眉,思索着说道。 “应该?小师姐这符上画的到底是什么法术?”柳梦生十分错愕,听青阳这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小丫头自己也不知道这法术究竟威力如何。 “其实吧,”青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这银符上画着的是我自创的法术,还没有试验过,还不知道是什么效果呢。” 柳梦生闻言一惊,虽然他对仙门修行知之不多,但是自创法术这件事,应该类似于武学中独创了一门剑法,若非天资聪慧、悟性极佳之人是很难办到的,而眼下青阳应是正值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竟然已能自创出一道法术了,着实让人惊叹不已。 “等一下,所以你刚才说的试探,该不会说的是想试探这道法术的威能吧?”柳梦生忽然反应了过来。 “当然也是要试探这湖水有无威胁啦,这不是一举两得嘛,”青阳虽然嘴上说的理直气壮,但是眼睛却不敢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一看她就是心虚,显然方才只是想试验法术,然而现在道破也没有什么意义,便道:“那小师姐还是换一个更有把握的法术试探吧。” “好好好,”青阳应道,随手从袖中抽出一纸黄符,“那就用这一道吧。” “小师姐,这法术威力何如?”柳梦生见她如此随意地挑选符箓,心里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放心,肯定没有你拿走那张威力大,”青阳瞥眼来看来,含沙射影地说道。 “行行行,待探明这浮棺虚实之后,在下就把那银符还给小师姐,”柳梦生一脸无奈地回道。 “一言为定,”青阳闻言立刻欢喜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柳梦生的肩膀道,“这才是我听话的好师弟嘛。” “小师姐还是快些试试这湖水吧,”柳梦生紧张地目光一直落在青阳手里的符纸上,生怕她一不小心把法术给发动了。 “好嘞,”青阳莞尔一笑,将手中火把丢了过来。柳梦生大惊急忙伸手将半空中的火把接了过来,转眼一看,青阳此时已然敛息凝神,口中法诀轻颂,左手将符纸立在指间,右手剑指一并自下而上轻轻拂过符箓。柳梦生感觉到青阳的气息渐渐依附到了符纸之上,那黄符这一次并没有引燃,而是微微泛起了光芒。 柳梦生还未看清这光芒的颜色,就见青阳云袖一挥,指间黄符箭一般地射出,直入黑色的湖水之中。霎时湖底青光大盛,黑色的湖水转瞬被这青光冲破,四散消弭,这青光之盛竟让人不能睁眼直视。 待青光渐渐削弱,柳梦生再次张开双眼,却见那湖面上竟然结出了一片冰霜,细细看去这冰面还微微泛着青色的光芒,好似方才的青光隐于其中。 “这法术怎么那么像是临安穆氏能用出来的?”随着凛冽的寒气从冰面上吹来,柳梦生不禁感慨道,同时方才青阳驱符入水时的情景,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没想到居然这么冷,”青阳双手紧抱,打了个寒战。 柳梦生见她好像对这个法术的效果也感到有些意外,心里便起了怀疑:“这个不会也是你自创的吧?” “这个不是,”青阳冷得声音微颤道,但见柳梦生依旧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便继续解释,“这个真的不是我自创的,这法术是我潜入宗内的密……” “潜入?”柳梦生一听这小丫头似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便挑眉看向青阳。 话至中途突然停住,青阳瞥了一下小嘴,顿了片刻才道:“喂!你怎么跟师姐说话呢,难道还想审问本师姐不成?还不赶紧去看看那棺椁!” “好,好,”柳梦生表面顺从,心里却道这小丫头一看就是没少在姑苏柳氏宗内调皮捣蛋。 第五十五回 黑水 结出的冰霜已与湖岸相连,柳梦生小心地踩上去,却发现这一层冰面远比看上去的要厚实,莫若说是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了,就算是来个几十人都能经受的住。 原以为这黑色的湖水结成冰也会是黑色的,不料这冰面晶莹剔透,泛着微微青光,照亮周围一方,甚是好看,若不是急于探明夏揖山的下落,柳梦生倒是真想停下来好好观赏一番。 青阳的法术临近那浮棺时就停下了,并没有将它也冻在冰里,柳梦生走到冰面的边缘,赫然发现这湖水现在居然清可见底。 柳梦生不禁讶异了一下,但很快就发现并不是整个湖泊都变得清澈了,冰面远处的湖水依旧是深沉的黑色,只是黑色的湖水好像与方才有所不同。 仔细看去,柳梦生才惊讶地发现,这湖水之所以呈现出墨一般的黑色似乎并非是湖水本身的颜色,而是水面下有一团巨大的黑影在蠢动,青阳用法术结出的冰面却让那黑影不敢接近。 “果然是邪物,”青阳走到柳梦生身旁冷冷地说道。 “小师姐如何判断这是邪物?”柳梦生想起之前从那蛊雕体内流出的黑影与这湖中的颇为相似,心中不由猜测难道那些从尸身流出的黑影全都汇集到这湖中了吗?或者说谷中那些诡异的凶尸是因这湖水而生? 青阳指了指脚下的冰霜道:“虽不知道会是这般效果,但其符画行笔以及这冰霜所散发出的灵气来看,应是驱邪退魔、守宁镇恶之用的法术无错,而那黑色的湖水不敢接近这冰霜,便确是邪祟无疑。” “等等,你是说刚才施法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法术的效果?”柳梦生仔细感受了一下,脚下的冰面确实隐隐散发出来一股清冽的气息。 “这个…那…那不是重点,”被这么一问青阳支支吾吾地遮掩道,“你动作快点,也不知道这法术能撑多久呢。” “什么?!”柳梦生心中一惊,当即将手中火把丢给青阳急忙跑向了那副浮棺,听了青阳的话之后,他现在可不想掉进这湖里去了。 眼见跑浮棺处时,柳梦生急忙减速,但由于冰面湿滑,还是差一点摔了一跤。稳住身形后,柳梦生便来到浮棺近前,那棺椁沉入水中的一头贴近冰面,而且看起来棺身大部分都露出了湖面,只有一小部分沉在水里。 虽然觉得奇怪,柳梦生也没有停下动作,但棺材本身无甚抓握之处,若是直接伸手去捞,不仅会有将浮棺推离冰面的可能,甚至柳梦生自己也有跌入湖中的危险。 正愁无从下手之际,柳梦生忽然发现紧贴水面之下的棺身似是正捆着一圈铁链。柳梦生见状颇为激动,铁链加木棺,这不就是夏揖山的特征嘛。 随即抽出腰间木剑入水一挑,将一段游离的铁链挑到手里,柳梦生拉了拉铁链,从传来的手感来看,这铁链将那棺椁缠的结实,未有丝毫松动滑脱的迹象。 柳梦生见可以借此将浮棺拉上冰面,便立刻起身收了木剑,遂两脚站定开始双手用力拉拽铁链。那棺椁随即应力而动,只是这木棺虽然有一大半的部分飘在水面之上,但拉起来却远比看上去的要沉重。 柳梦生一边拉着,心里一边好奇这棺材的材质和构造,若是这棺椁通体用的都是同一种材质,那应该是大半部分沉在水中才是,莫非这棺身两头的材质不同,导致一头极轻而另一头极重,才会呈现这种情况。 柳梦生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棺椁露出水面的部分翻转过来靠在冰面边缘,只是任他再怎么用力拉拽,也无法将木棺拖上冰面,显然这木棺的重量比柳梦生还要重得多。 接连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将那棺椁再拖出水面半分,柳梦生心里不禁开始起疑,先前背的那灵偃就已是与一个人的重量相当了,现在这棺椁干脆比自己还重,虽说夏揖山人高马大的,但也不能天天背着两个人到处跑呀。 还未感慨完夏揖山的力气,就忽觉手中铁链传来的力量一下子变轻了,然而柳梦生已来不及撤去力道,当即向后仰了过去,紧接着便感到后背重重砸在了坚硬的冰面上。 这一下摔得完全没有准备,柳梦生当时只觉眼前一黑,有无数的小星星跳入眼帘,随后才感到从背后传来了疼痛感,夹杂着透骨的寒意袭遍全身。 柳梦生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才缓缓爬了起来,抬眼看去,那木棺确是拉了上来。只是柳梦生回忆起方才的情形,感觉当时好像是这木棺上卸去了相当的重量,才得以被他拉上冰面的。 起身之后,柳梦生直接绕过了那木棺来到冰面边缘,但见湖水中木棺原本停留的位置正有一人俯面泡在水里,身着的淡黄色长袍上绣着一朵木槿。 “小师姐,快来救人!”柳梦生见状一惊,顾不得身上疼痛还有那些黑影,当即就跳进了水里。虽然距离岸边不远,但此处湖水已深,柳梦生入水双脚未能触及湖底。 可能是贴近冰霜的缘故,柳梦生顿觉周身寒意更重,只是此时心中急切更胜一筹,柳梦生心里一横,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抓住了那人。 柳梦生在水中用尽全力才勉强将这人翻转过来,此人不知在这湖中泡了多久,不过能明显感觉出身体未有僵硬,似是还有些温度。 柳梦生不敢耽搁,迅速将他往冰面上拖去,此时青阳也闻言赶到,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人送到了冰面上。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位夏氏师兄?”柳青阳喘着气问道。 柳梦生刚一爬上冰面就靠过来,只见躺在冰上的那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不是夏揖山还能是谁?即便是昏迷过去了,夏揖山依旧双拳紧握,右手似是还拿着一物。 “是他无错,”柳梦生感觉夏揖山还有生息便松了口气,但扫到他右手中的那物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物通体晶莹剔透,明可鉴人,靠近夏揖山右手一侧还刻着两个字,正是夏语冰的佩剑飘萍! 柳梦生不由得庆幸自己把夏揖山捞上来的时候,居然没被这佩剑划伤,只是夏揖山不知为何双手握拳的力度极大,恐怕一时间不能将飘萍取下来。不过现在夏揖山和飘萍剑全都找了,此行的目的也算是都达成了,柳梦生心中不由觉得踏实了不少。 忽然,夏揖山忽然咳了两声,口中冒出了些许湖水。 “糟了,这个师兄应该是吞了不少湖水,得赶快让他把吞下的水吐出来,”青阳说罢就将两只袖子挽了起来。 “小师姐,这种事我来就好,”柳梦生见状立马起身制止。 夏揖山现在本来就虚弱的不行,要是再挨上几巴掌,说不定就当场去世了呢。 “你还会医术?”青阳有点不可思议道。 “略懂略懂,”柳梦生心道总比扇巴掌要强。 柳梦生迅速将那木棺打开,将棺盖斜靠在棺身上,又削下了一小段棺木将夏揖山的嘴撑开,遂将他头向下伏卧在棺盖之上,又用之前捆黄硕的绳索将夏揖山固定在上面,以防他滑下去,但柳梦生自然也不敢绑的太紧。 “你这法子能有用?”青阳十分怀疑地说道。 “小师姐,别看啦,快来帮帮忙,”柳梦生一边提防不要被飘萍剑划伤一边回道。 两人合力不断地将棺盖抬起一小段距离,然后再放下,如此往复了十余回,只见夏揖山口中不断吐出湖水,双臂偶尔也有了些动作。夏揖山吐出的水中自然是也有那种黑影,只是稍一接触到冰面就很快消散了,只在冰上留下了一汪清水。 “是谁?”湖水吐得差不多了,夏揖山短暂地醒了过来,但将口中的木头拿出来后就很快又昏了过去,手里松劲,飘萍剑滑落到了冰上。 “没想到这法子还真管用,”青阳看见夏揖山被救了过来不禁感慨。 “过奖,过奖,”柳梦生此时已是累得不行了,但见夏揖山呼吸尚且平稳,便知他暂且脱离了危险没有大碍了,于是便将飘萍剑拾起,奈何有剑无鞘,若是直接拿着怕是会有闪失。 正当柳梦生犯愁时,青阳走过来好奇地看着飘萍剑道:“没想到这位夏氏师兄人高马大的,用的佩剑却这般纤细。” “啊,其实这个是语冰妹妹的佩剑,”柳梦生解释道。 “哦,是她的啊,”青阳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兴趣。 只不过柳梦生并没有留意到小丫头的表情变化,因为此时他想到了如何携带飘萍剑了。把自己的木剑抽出,柳梦生将夏语冰的飘萍剑入鞘,飘萍剑身纤细放入剑鞘后还可以来回摆动,不过只要没有大动作的话倒也不会掉出来,至于木剑嘛,反正是木剑,就干脆插到腰带里了。 现在找到了幸存的夏揖山,一行人入这绝音谷的初衷也算是了了,柳梦生心情放送了不少,但刚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寒气透体。自青阳施了法术以来,四周的温度本就下降了不少,现在他又一身湿透,那感觉不亚于在严冬之时往自己身上浇了一桶水。 “小师姐…咱们…早点…回到岸上吧…”柳梦生冷的声音发颤。 “嗯,是需要离开了,这法术快到极限了,”青阳指着冰上一道裂痕说道。 柳梦生背着夏揖山同青阳一起迅速撤回到了湖岸上,别看这一段路不长,却把柳梦生累得够呛,这夏揖山背起来明显比他的灵偃重得多,以致于一开始背起来的时候差点把柳梦生压趴到地上,更不用说两人为了在冰面崩解之前撤离而拼尽全力奔跑过来了。 “那个棺椁怎么办?”青阳看着渐渐消弭的冰层问道。 “小师姐,光是背着这个人就够费劲的了,咱们就先别管那棺材了,”柳梦生指着夏揖山,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三人上岸之后,那冰层很快就崩解消弭了,湖中的黑影似是知道能够威胁到自己的法术已然失效,转眼间又将整个湖泊填满了。 柳梦生好奇地观察着这黑影的动向,这些黑影虽然如墨一般浓重,却好像不染衣衫,在被救上来之前,夏揖山不知道在这湖中泡了多久,长袍上也未染有半点墨色。 “我说啊…两位大侠…倒是…等等黄某人啊…”黄硕这时才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看他那样子能够跟上来就已是竭尽全力了,哪里还有精力顾及周围。要不是柳梦生拦着,黄硕就差点踩到了夏揖山。 “啊!这人谁啊?”黄硕看到地上有个人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人之后,立即作揖道,“哎呦喂,这不是夏三爷嘛。” 青阳见了当即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柳梦生虽然心里也不情愿,但还是上前对黄硕道:“黄老板,揖山兄还处于昏迷之中,暂且就不要打搅他了。” “好好,柳大侠说的是,”黄硕尴尬地笑着道。 “黄老板稍微修整一下,可能马上就要继续赶路了,”柳梦生喘着气道。 “好好,”黄硕嘴上答应得爽快,但是难掩其不快的情绪。 柳梦生并不想跟黄硕多说什么,便想去找柳青阳,转身之际听到黄硕在身后小声嘟哝道:“原来昏过去了啊。” 另一边,青阳望着黑色的湖面出神,柳梦生捡起之前掉落的火把,走到她身边:“小师姐?” 青阳悠然回眸,见是柳梦生轻轻舒了口气,目光落在他手上停了停,便将手中火把递了过来。 “小师姐在看什么?”柳梦生将自己手中的火把重新点燃。 “嗯,没什么,只是……”青阳神色凝重地望向湖面,低声说道,“果然还是不能放任这等邪物不管。” “小师姐还在想这件事啊,”柳梦生心里感慨,到底是玄门世家出身,面对近在眼前的邪祟,纵使力不能及,也不想放任不管。 “虽在绝音谷外未曾听闻过这等邪祟,或者这邪物有何种原因被困于此,只是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它的存在,便不能留它为祸世间,”青阳缓缓点了点头。 “这些黑色的湖水究竟能有何种危害?小师姐为何就能断定它是邪祟?”柳梦生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在他看来,这黑色的湖水只是气息与寻常的流水不同而已。 “刚才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吗?”青阳指了指湖面说道。 柳梦生知道青阳是指方才黑色的湖水畏惧那道结出冰霜的法术,但是他还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又不知从何问起,便随便编了个道理随口说了出来:“那万一只是它怕冷呢?” 青阳闻言一怔,转来看向柳梦生,明丽的眼中星星点点,好像是发现了新奇之物一样,随即小丫头的身子微颤,青阳似是试着极力抑制身子的动作,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小师弟,你真有意思,”青阳笑得花枝乱颤,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有这么好笑吗?”柳梦生见她这般,便知道自己肯定是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想来这还是青阳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笑得这么开心,但见青阳已经笑得直捂肚子,甚至笑得气都喘不顺了,柳梦生又觉得小丫头有点反应过度,就接着辩解道,“再说揖山兄在里面泡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大碍呀。” 青阳勉强压住了些笑意,抬眼看来,明丽的眼中夹带着点点泪光,在白皙的肤色衬托下煞是好看。青阳止住笑声后问道:“那我问你,先前在谷中遭遇的那群凶尸,在小师弟眼中可是邪祟?” “那当然是了,”柳梦生理所当然地回答,心想那群凶尸不知疲倦,也没有痛觉,除了青阳的法术以外一般的方法也很难奏效,要是真的从这谷里放出去,定会对附近的百姓造成不小的危害,想到这里,柳梦生忽然有点理解青阳为何执着于治退眼前的这一湖黑水了。 “那你可知驱动他们的是何物?”青阳继续问道,只是语气仿佛是在哄孩子一样。 “好像是某种黑气,”柳梦生回忆起那些修士还有蛊雕的尸身在中了青阳的法术后都冒出了一种黑色的雾气。 “这湖里的黑水与那些尸身体内冒出的黑气是同一种邪物,”青阳十分自信地说道。 “当真?”柳梦生有些讶异,之前他自己运气探查时就发现,谷中的那些凶尸传出的气息十分微弱,几乎与山石无异,而眼前这黑色的湖水此时却散发出了可观的的生息。所以纵使这湖水与那黑气颜色相近,柳梦生也未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青阳嘴角微微一扬,似是知道柳梦生会如此反应,但小丫头也未直接回答。只见青阳云袖回转,翻手结印,随着一声娇喝回身一指,一道金光瞬间从指尖射出,直入湖中。 柳梦生当时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息在湖面上爆发开来,随即湖面上大量黑气蒸腾而出,又在空中转瞬消弭。柳梦生定睛看去,湖中冒出的黑气竟真与暗藏在那些凶尸体内的黑色雾气无异。见到眼前情景,柳梦生心中一惊:“那揖山兄岂不是很危险!” “安心啦,虽不知道是何种原因,但是那位夏氏师兄泡在这水中泡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安然无恙,也算是万幸了,”柳青阳语气轻松地说道。 “那他之前不是还吐出了好多黑水呢嘛,”柳梦生心道也不算是全然无恙吧,毕竟夏揖山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而且他昏迷的原因也还不知。 青阳摇了摇头并没有再做解释,缓缓地转身又望向了湖面,看样子是真的不知其中原由。 柳梦生有点不习惯青阳突然安静下来的样子,便好奇地看向小丫头。青阳也似没有察觉到柳梦生的举动,神色平静地凝视着湖面,看不出丝毫情绪,像是在思索或是回忆着什么。 柳梦生就这样注视了一会儿,其间两人未有言语,但见青阳眼中寒光烁烁,怕她再起逞强之意,便赶紧说道:“小师姐,咱们还是早点动身,将揖山兄就出去,也好叫来援手,铲除了这湖中的邪祟。” “好,”青阳顿了顿后,犹疑地点了点头。 柳梦生听罢微微松了口气,但见柳青阳没有移步的意思,依旧凝视着湖面,柳梦生便决定先回去将黄硕叫起来。 “黄老板!快起来,要出发了,”柳梦生回头喊道。 “啊?这么快就要走啦?”黄硕一听两人要动身了,好像有点不情愿。 “不然黄老板还想在这里留上几日?”柳梦生悠悠道。 “不不不,那可不是,柳大侠别误会,黄某人可是巴不得想早点出去呢,”黄硕连忙摆手道,随后便嘴里一边哎呀哎呀呻吟着一边扶着一旁的巨石想要站起来。 柳梦生见黄硕起身这么费劲,自然也没有心思理他,转身就想将夏揖山先背起来。然而一回身,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青阳,柳梦生不知道青阳这丫头为何忽然不言不语的,心里有些担心。 黑暗中,青阳一袭白衣静静地立在湖岸边,手中火把炽烈,却显几分落寞之感。柳梦生见青阳暂无动作,猜测她应是没有心思逞强了,便一边将夏揖山背在身上,一边心想先前在谷中的时候,若不是众人急于突围,这小丫头会不会想着凭一己之力镇压了那些凶尸? 第五十六回 出路 不知是不是有些疲倦了,柳梦生将夏揖山背起来后明显觉得有点吃力,只得将手中的火把甩给了黄硕,即便如此柳梦生估算自己的体内也走不了多远了。 “柳大侠,这火把好粗糙啊,有没有手帕让黄某人垫一下?”黄硕接过火把后就皱着眉头道。 柳梦生背着夏揖山感觉没有已经多余的力气用来废话了,于是就简短地回道:“自己找!” “哦…好…”黄硕听了身子一抖,一下子蔫了下去,估计是以为柳梦生心情不悦,便不敢多说一句了。 柳梦生知道黄硕可能是误会了,但转念一想要是他能闭嘴不唠唠叨叨的话一路上还能清静不少,于是便也不想解释了。 “小师姐,我们走吧,”来到青阳身边,柳梦生轻声道。 青阳看向柳梦生,又回望了一眼湖水,才轻轻点头道:“好。” 再次启程不久后,湖岸上的白色蛋壳渐渐稀疏,很快就看不出王延守等人的行迹了。待几人走到一片空旷处,干脆完全寻不见那一众村民的痕迹了,柳梦生虽然嘴上懒得说话,心里还是着实感慨了一番,要是王复老兄在的话就好了。 “两位大侠?咱们接下来怎么走啊?”站在原地停了许久之后,黄硕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柳梦生同青阳相视无言,这倒不是柳梦生想要节省体力才不说话的,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点子了,至于青阳嘛,小丫头从一开始就不想理黄硕。 “两位倒是说句话啊,”黄硕见两人没有回应,便又着急地催道。可能是没有指望青阳能做回应,黄硕这话直接是对着柳梦生说的。 柳梦生这下就十分无奈了,本来以他现在的体力光是能将夏揖山背着就已经很勉强了,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不让夏揖山掉到地上去,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法子? “既然两位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要不咱们就先坐下来歇会吧,”黄硕见柳梦生两人暂时想不出办法来,反倒是有点高兴的样子。 柳梦生心想,也对啊,反正现在也停下来了,我干嘛非得费劲背着夏揖山啊。于是柳梦生就干脆蹲下来将夏揖山放下,黄硕看见了也利索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可就在柳梦生刚把夏揖山放平,黄硕还没有坐稳之际,青阳忽然惊喜地说道:“有风。”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柳梦生心中不甚欣喜,细细感受了一下,前方湖岸边确实有微风吹来,有风就意味着有出口。黄硕一脸迷茫地看着两人,显然不知道有风这两字意味着什么。 “小师姐,帮我把揖山兄背上来,”柳梦生赶紧又蹲下来准备再将夏揖山背起来。 “你不休息一下吗?”青阳看向他问道。 “是啊,柳大侠,这人都背了一路了,黄某人看着都累,就再歇息会儿吧,”黄硕一听柳梦生这是又要赶路的意思便附和道。 柳梦生没有理黄硕,转向青阳说道:“事不宜迟,万一这洞口又封住了,不知还要在这洞里困多久。” “还不知道这出口能不能过人呢,”青阳喜忧参半地说道。 “去看看吧,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柳梦生语气坚定地说道。 “好吧,”青阳长舒了一口气道。 “真的不能再歇会儿了吗?”黄硕见两人心意已决,几近哀求着。 确定了风向,几人便沿着湖岸向上风处寻去,随着不断前行风力也愈渐变强,只不过湖岸也开始便窄了不少,半盏茶的功夫,几人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右侧的山壁了。见山体有收束之势,柳梦生开始担心这个出口会不会在湖面上了。不过很快青阳就在距离湖岸不远的山壁上寻到了微风的来源。 “太好了,这下总算可以出去了,”青阳开心地指向风源。 柳梦生看去,见风力贯入住处与其说是洞口,倒不如说是山体开裂的缝隙,看宽窄好像恰能通人,只是偶有狭窄处通行起来可能会有些困难。 “这真的能过去吗?”黄硕看着这裂缝有点狭窄,便有点担忧,毕竟几人里就他体型最为肥硕,估计是害怕柳梦生和青阳会抛下他。 “那黄老板就过去试试呗,”柳梦生笑着说道。 “这……”黄硕十分犹豫。 “你不去我们就先过去喽,”柳梦生说着就背着夏揖山往前走。 “哎,柳大侠等等。您背着三少爷行动不便,还是由黄某人开路吧,”黄硕急忙说道。 “那就有劳黄老板啦,”柳梦生语气轻松地说道。 黄硕束了束衣服,就挺着肚子往那道裂隙去了。 青阳此时走了过来,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让他先过去,万一这缝隙被他堵死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就听见黄硕发出了沉闷的呻吟,果然被卡住了,黄硕尽力扭动挣扎了一番也没有效果。 “当然是这么办喽,”柳梦生见状向青阳坏笑一下,遂迅速上前在后面给了黄硕屁股一脚。 “哎呦喂!”黄硕挨了这一下,倒是从那狭窄处挤了过去,只不过没来得及站稳,扑通一下结实地摔到了地上。 不过柳梦生有点失算,没想到黄硕的屁股极有弹性,这一脚的反冲有点出乎意料,好在是背着夏揖山,不然这一下子差点让自己也坐到地上。 “哈哈哈……”身后一阵铃铃笑声。 柳梦生稳住身形之后,回头只见青阳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哎呦喂…我的柳大侠啊…您这是干嘛啊?”黄硕扭动肥大的腰身挣扎地爬了起来。 “在下实在是担心黄老板被这岩石卡住太久会受伤,就忍不住助你一臂…嗯…一脚之力,”柳梦生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高声说道。 “那谢谢柳大侠,”黄硕无奈地道谢之后顿了顿,接着高声说道,“下回要是需要帮助的话,黄某人会跟柳大侠说的。” “好嘞,黄老板,只是在下背着揖山兄,不是很方便,到时候可能会是小师姐来帮黄老板了,”柳梦生高声回道,然后一脸坏笑地看向青阳,“小师姐,就麻烦你帮助黄老板了。” “好吧,”青阳止住笑意,扬眉看向柳梦生。 “那有劳柳大……柳女侠了,”黄硕扭头说道,但碍于自己肥胖的身躯被卡住了,就算尽力回头,黄硕也只能看到两侧岩壁。 “那请小师姐先行一步吧,”柳梦生向青阳微微鞠躬道。 “装模作样,”青阳嘴角微扬,鄙视地说道,遂向那裂隙中走去。 “小师姐小心一点,”柳梦生也马上跟了上去。 就在踏入山体裂隙之际,柳梦生忽然惊觉身后气息有变,遂立刻回头看去。 只见湖水依旧平如镜面,没有一丝波澜,此时的岸上已没有了白色的蛋壳,又撤去了火光,一时间很难分辨出岸边与湖水的分界。 “小师弟,快跟上啦,”此时青阳在前面呼唤道,随即又是一声黄硕的惨叫。 “好,这就来,”柳梦生应道,又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那一汪充满黑水的湖泊,心道方才莫非是错觉。柳梦生摇了摇头,在心里默默地劝诫自己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先从这山洞里脱身为妙,遂迈步向青阳追去。 待到火光微弱近无时,裂隙附近的湖面涌动了一下,黑暗的湖水中忽有两点黄光隐隐浮现。 第五十七回 奇景 随着黄硕一声惨叫,柳梦生几人终于是走出了那山体裂隙。 “可算是出来了,”柳梦生将夏揖山拖出来之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黄硕被踹出来之后已经是懒得动了,干脆就趴在地上不起来了。至于青阳嘛,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直喘气。 显然在这裂隙间穿行远比几人想象中的要累得多,且不说黄硕因为体型肥硕常常会被山体卡住,自然每次都需要青阳来助他一脚之力。只是可能黄硕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路上他被卡住的次数也太多了些,几乎每走十余步就会被卡住一次,到后来也不知道是黄硕懒得发声求助了,还是青阳等不及了,但凡黄硕稍有卡顿,青阳就会上去踹上一脚。起初黄硕还会抱怨青阳用力太大了,然而次数多了,两人都懒得浪费口舌了,一个咬牙施力,一个默默挨踹。 至于柳梦生嘛,本来在这裂隙里穿行就行动不便,又背着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夏揖山,更不用说,青阳因为身材娇小,在帮助黄硕通过狭窄处的时候,常常会把自己弹回来,而负责接住青阳的人自然也是柳梦生了。 让柳梦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一路上最先撑不住的居然会是自己。前两次青阳弹回来的时候,他还能仗着自己和夏揖山的重量,只消稍费气力就能接住小丫头,但奈何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何况背着夏揖山本身就十分耗费体力,结果接连接住青阳七八次之后,柳梦生就实在是撑不住了。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将夏揖山放到地上拖着他前行,虽然柳梦生心里觉得这样有点对不住揖山兄,但以他现在的体力也只能默默祈祷夏揖山身上磨出的擦伤能少一些了。 “我们这是还在绝音谷里?”青阳缓了片刻,一手叉腰一手拍了拍柳梦生的后背。 “什么?”柳梦生刚把夏揖山放平稳了,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山壁,心里顿时失落了不少。本以为能走出这错综复杂的绝音谷,现在看来几人只不过是来到了另一处峡谷,而且面前好像还是一处断崖,现在四人应该是在山壁上,还不知如何能走到谷底。 “哈哈哈,发了呀,我黄某人这是发了呀,哈哈哈哈哈,”黄硕倒是传来兴奋的笑声。 柳梦生和青阳见了疑惑地面面相觑片刻,柳梦生无奈地小声说道:“黄老板这是……疯了?” 青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去看看,”柳梦生说完就向黄硕走去,却被青阳拉住了。 小丫头又喘了两口之后,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小心点。” “好,小师姐放心,”柳梦生点了点头。 柳梦生谨慎地从身后向趴在地上大笑的黄硕靠近,同时左手扣住了腰间剑格。 不知是有所察觉,还是本意如此,黄硕忽然坐了起来扭着脖子向后看来,正巧柳梦生已然走到他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黄硕当即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哎呦喂,柳大侠,你可吓死我喽。” 柳梦生没料到黄硕会有这般动作,微微怔了一下后挤出一个笑容道:“抱歉,在下见黄老板忽然大笑,所以好奇黄老板这是有何喜事?” “嗨,柳大侠,你快来看看,咱们这回可是发大财了,”黄硕抚了两下胸口后就兴奋地向柳梦生招手。 “发什么财?”柳梦生疑惑地问道。 “柳大侠你快来看啊,”黄硕兴奋地指向断崖下方。 柳梦生将信将疑地走到崖边,一眼望去,当时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只见断崖下方生着一片纯白的树林,布满整个谷底,每一株树木从树干到枝叶通体都是晶莹无暇的纯白色,表面温润附有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莹莹发光。远观而去仿若银河坠落,延绵不绝,犹如仙境一般,真是个人间奇景。 林间枝叶密布,看不见下面是否有动物活动,若是有的话,这些小动物会不会也是纯白色的?柳梦生如是想。几人所在的断崖恰好高过林木的树冠,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观察到这片纯白的树林。 “这些树木倒真是生的稀奇,”柳梦生惊叹于眼前之景,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 “哎呦喂,我的柳大侠啊,这哪里是树木?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玉器啊,”黄硕激动地说道,就连脸上的肥肉都不住地抖动起来。 “你是说这些树木是用玉石雕成的?”柳梦生惊讶道。 “那可不,想我黄某人经营玉石多年,这种事怎么可能看走眼?”黄硕骄傲地说道。 “这一大片树林全是玉器?”柳梦生依旧不敢相信地说道。 “这玉树会是谁雕成的呢?”青阳此时缓缓走到柳梦生身边,柳眉浅凝地俯视下面的玉林,看其神情似乎疑虑大过了惊叹。 “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现在这宝贝被咱们找到了。柳大侠,咱们赶紧下去吧,”黄硕兴奋地跳了起来,催促着柳梦生和青阳赶紧动身。 “黄老板慢一点,”柳梦生十分无奈,心想真不知道黄硕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劲头,刚才还跟一具死尸似的趴在地上,现在就活蹦乱跳的了,而且就算下面的那些玉树是稀世宝贝,凭他一人徒手搬又能拿走多少? “哎呀,这么好的宝贝当然要早点拿到手里了,”黄硕拉着柳梦生左臂的衣袖就要往前走。 “黄老板知道怎么从这里下去?”柳梦生被这么一拉才忽然发现自己扣住的是夏语冰的飘萍,幸好方才没用上,不然这一剑出去,必定见红。 “这……”黄硕好像才发现自己正处于山壁之上,回头看了看下面的玉林,哆嗦了一下就马上退了回来,“柳大侠,咱们这该怎么下去啊?” “黄老板莫急,此事恐怕得从长计议,”柳梦生趁黄硕不注意迅速将袖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啊?还要怎么从长计议啊?柳大侠,要我说,咱们干脆就沿着这山往一个方向走,怎么着也能找到一处能下去的地方,”黄硕着急地说道。 “那依黄老板之见,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呢?”柳梦生问道。 黄硕左右看了看,两侧的路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干脆乱指了个方向道:“柳大侠,咱们就沿着这个方向走,等走到地势低洼的地方,咱们就跳下去,怎么样?” “黄老板确定?”柳梦生知道黄硕是胡乱选的方向,便反问道。 “大不了再换这边走!”黄硕有点不耐烦地指向另一边。 “黄老板,咱们现在南北不辩东西不明,要是胡乱走动迷失了方向,也许就永远被困于此了,到那时走不出这山谷,你拿了这宝贝又有何用?”柳梦生不以为然道。 “啊?”黄硕听了一惊,想是明白了现在的处境,颓然地问道,“那柳大侠现在该怎么办啊?” “办法倒是有,”柳梦生悠悠道。 “什么办法?”黄硕一听马上又来了精神。 “就一个字,”柳梦生伸出食指在黄硕面前摇了摇。 “什么字?”黄硕直接着问道。 柳梦生双手背后,望向天空道:“等。” “等什么?”黄硕不解地问道。 “自然是等时机成熟了,”柳梦生缓缓地说道。 “那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黄硕一下子又蔫了下去。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柳梦生摇晃着脑袋说道。 “啊呀,这怎么还是天机了?柳大侠啊,小的知道您神通广大,所以能不能给小人我透个准信啊?哪怕一丢丢,就一丢丢也行啊,”黄硕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唉!都说是天机不可泄露了,”柳梦生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啊,这……”黄硕显然不听到准确消息就不会放心的样子,随即将手伸进袖子里翻找起来,柳梦生偶然瞥见他拿翻出来了一个精美的布袋后又慌忙地塞了回去。 一通翻找之后,黄硕拿出了另一个做工精美的布袋,打开后从里面亮出半条珍珠项链,双手呈给柳梦生,“柳大侠,这是小人一点意思,柳大侠要是看不上这等俗物,黄某人这里还有些细软。” 柳梦生见了皱了皱眉头,推开了黄硕伸过来的双手,道:“哎,我要你钱财有何用?这里又没处花。” “那……”黄硕这下就犯难了,没想到财宝在柳梦生这里没有作用。 柳梦生见了暗暗一笑道:“那这样吧,只要黄老板肯答应在下一件事情,在下便透露一些天机也无妨。” “只要柳大侠肯透露天机给小的,别说一件事情了,百件千件黄某人也不含糊,”黄硕一听立马答应道。 “放心,我只要你答应一件即可,”柳梦生悠悠道。 “好好好,是什么事?”黄硕连忙问道。 “若是之后路上需要下到这林中去的话,没有我的允许,黄老板不可拿取任何一件玉器,”柳梦生指着下面的森林道。 “啊?这……”黄硕当即面露难色。 “哦?看样子,黄老板这是不愿意喽?亏得刚才还说百件千件也不含糊呢,”柳梦生悠悠地说道。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黄硕犹豫了一下后狠狠地跺了一脚道。 “好!既然黄老板这么有诚意,那在下不妨透露泄天机,”柳梦生笑道。 “黄某人洗耳恭听,”黄硕作揖道。 “实不相瞒,方才在下掐指一算便算到只要日落,这出路自会显现,”柳梦生慢悠悠地说道。 “那就是说要等到天黑啦?”黄硕道。 “正是,想来今日奔波操劳,黄老板也不妨趁此时好生休息一阵,待到日落时分,在下自有办法寻得出路,”柳梦生道。 “好,那就仰仗柳大侠了,”黄硕道。 “那既然如此,在下还要查看一下揖山兄的情况,就不打搅黄老板休息了,”柳梦生道。 “柳大侠请,”黄硕连忙道。 “请,”柳梦生说完,便转向夏揖山处走去,黄硕站在原地呆了呆就也开始找休息的地方了。 第五十八回 小憩 柳梦生来到夏揖山身边,正准备确认一下他的情况,青阳便已缓缓走来:“亏你能安抚住那人。” 柳梦生立马起身施礼道:“让小师姐见笑了。” “装模作样,”青阳略带鄙视地说道,明丽的眸子向一旁瞄了一眼,那个方向上黄硕已然靠着一块岩石坐了下去。 “小师姐,也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咱们晚些时分再动身,”柳梦生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将气息散向夏揖山。 青阳眼帘微掩,仔细看了眼前的人一番后,幽幽地说道:“我以为懂得测星象只有那位江氏的姐姐,没想到你也会呀。” 柳梦生惊讶地抬起头来,目光正好对上青阳明丽的眼睛,便慌忙将视线偏转向一旁,笑着说道:“还是小师姐明察。” “哼,”青阳冷哼了一声道,“不过,姐姐那般熟知星象,你会辨别星位,也不足为奇。” “小师姐说的极是,”柳梦生用恭敬的口吻说道。 “装模作样,”青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遂蹲下来看向被平放在地上的夏揖山,“这位夏氏师兄伤势如何了?” “回小师姐,揖山兄看起来并无明显外伤,呼吸也算平稳,只是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柳梦生方才就已经催动气息仔细确认过夏揖山的情况了,此时夏揖山体内各处的气息畅通无阻,未有瘀滞的现象,别说没有受过重创,恐怕连小的创伤都没有,至于为何夏揖山到现在都没有醒来的迹象,柳梦生便实在是想不出原因了。 “你是怎么看出他没有明显外伤的?”青阳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大致解释了一下后,青阳恍然地感慨道:“你说的这个气息居然还有这种妙用。” “小师姐,你说,这揖山兄昏迷不醒会不会跟那湖里的黑水有关?”柳梦生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了。 “不敢断定,不过你真的确定这位夏氏师兄没有问题吗?”青阳依旧不放心地观察着夏揖山,“毕竟一路颠簸,又在那山隙中拖动了那么久,他却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这个嘛……”柳梦生被这么一问也陷入了沉思,在他看来,夏揖山此时与常人无异,气色尚佳体内气息充盈,甚至比奔波数日的柳梦生和青阳状态还好。 思考了片刻,柳梦生看向青阳说道:“小师姐,要不你先回避一下,我想再仔细检查一下揖山兄的情况。” “嗯,好,”青阳点点头应道。 话音未落,柳梦生忽然听到了些许隆隆的响动,当即屏住了呼吸,一边细细辨别声响来源,一边望向青阳。青阳此时也收声屏息看向了柳梦生,看来是也注意到了这响动。 一时间四下除了阵阵风声再无其他动静,柳梦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青阳也是一样的反应,应该是确有其事,总不能两人同时听错了吧? 于是柳梦生又平心静气地仔细感受了周围的气息,附近除了四人以外似乎并无其他活物,自然柳梦生也留意了有没有类似于那种黑水的气息出现。不过探查一番之后,柳梦生发现这附近确实只有他们四人,那方才的声音究竟来自何处? 正当柳梦生不解之时,横躺在身旁的夏揖山忽然轻咳了一声,一时间青阳和柳梦生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只见此时夏揖山呼吸渐渐粗重,嘴中不时还含糊地呓语着什么,这让柳梦生误以为他是要醒过来了:“揖山兄?揖山兄?” 唤了几声之后,夏揖山依旧没有醒来的架势,反倒是平静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仿佛方才只是做了个噩梦一般。 见到夏揖山这种表现,柳梦生不禁松了口气,虽然人还没有醒来,但能这样说梦话,至少说明夏揖山此时确实没有大碍。柳梦生刚要长长地舒一口气,随即就隐隐听到夏揖山鼻中传来了阵阵鼾声,正是先前听到那种隆隆的响动。 柳梦生心中一阵无奈,原来自己紧张了半天的响动,居然是夏揖山熟睡的鼾声。柳梦生哭笑不得地转头看向青阳,青阳也抬眼向柳梦生看来,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不禁同时笑了出来。 眼下暂无需要警惕的威胁存在,柳梦生和青阳放松地靠着山壁坐了下来,虽然身子很是疲倦,但两人都无睡意。身旁的夏揖山倒是鼾声越来越响亮,不过很快就被身后传来的鼾声压了过去,回头看去,黄硕也歪头倚在石壁上睡得正死。 柳梦生坐稳之后便掏出装着兵粮团的锦囊递给青阳:“小师姐,趁现在吃些东西吧。” “你真不打算分一些给他俩?”柳青阳从里面拈起一粒粮团,明丽的大眼睛分别瞥了夏揖山和黄硕一眼。 “揖山兄还晕着呢,就算是分给他粮团,他也吃不了。至于那个黄老板嘛……”柳梦生扭头瞥了一眼黄硕,见他不知何时从石壁滑倒侧躺在了地上,依旧鼾声不断。 柳梦生回过头来见青阳扬眉看着自己,像是饶有兴致地等着他说出理由。柳梦生微微一笑道:“小师姐刚才也见识过了嘛,他看到下面那些玉树之后的那股劲头,哪里像是挨饿的样子?就算是他真的没有干粮了,那也得再饿上他一番,这样一来不仅能节省些粮食,二来这财奴挨了饿应该会老实不少,咱们日后赶路也能落个清静,要不这路上没有被这绝音谷困死,也得被他烦死。” 青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便又马上收住了笑意,正色道:“我辈待世间之人当一视同仁,怎可有如此偏见?” 柳梦生扬眉看向青阳,见她憋着笑意假装正经的样子,不禁脱口说道:“装模作样。” “好哇你!敢顶撞师姐了是吧?”青阳闻言娇叱道。 在挨了几拳之后,柳梦生心中暗道江小鸟那家伙真是没起到好作用,原本对他爱答不理的青阳现在也学着开始对他拳脚相加了。 不过现在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一番了,然而此时黄硕忽然鼾声大作,在峡谷中回响,竟然有雷鸣之势。柳梦生听来觉得实在恼人,便想找个东西将耳朵堵上。然而摸索了一番之后,柳梦生发现适合用来堵耳朵的东西也就只有怀里的兵粮团还有长袍上似离非离的布条了,自然现在是不可能浪费粮食的,只是眼下自己的长袍已然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长袍啊长袍,你放心,就算是历经这一遭之后就不再穿你了,我也会把你缝补好的,”于是柳梦生只得心怀愧疚地对自己的长袍说道,随后扯下两条布条塞到了耳朵里。 耳朵被堵上之后,果然就不觉得聒噪了,柳梦生开心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山石上。反观身边的青阳似是不介意这般恼人的声响,气定神宁地靠着山壁闭目养神。柳梦生不由心中讶异,按理说像青阳这般年岁的小姑娘通常是不会如此收放自如的,方才还和自己打闹得欢,转眼间就能平静下来,真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般,柳梦生暗叹自愧不如。 不过很快倦意上涌,柳梦生便无暇他想,慢慢合上了眼睛。 第五十九回 轻醒 不知过了多久,柳梦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去,望了望天空,但距离星辰显现还尚有些时间。 柳梦生刚想起身,却发觉自己右肩有些酸痛,似被一物压着,侧目看去原来是青阳正倚在自己的肩上睡了过去。柳梦生一怔立刻停住了动作,就连呼吸也停住了。然而青阳似是并没有受到惊扰,依旧睡得香甜。 见青阳没有醒来的迹象,柳梦生才微微松了口气,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身体现在居然有点僵硬了起来。缓慢地又靠在了山壁上,柳梦生望了一眼横在地上的夏揖山,见他已经恢复平静,不再喃喃呓语了,而另一旁的黄硕鼾声也不再那么响亮,时断时歇。柳梦生忽然注意到夏揖山的右手不知何时搭在了腹部,想是在梦中做的动作,遂心中一喜,暗道待会儿试着叫醒他吧。 碍于被人倚在身上不能随意活动,醒来后也睡意全无,柳梦生闲来无事,便看向身侧还在熟睡中的青阳。青阳此时睡得正香,显然柳梦生方才的举动并没有惊动到她。 柳梦生细细看向倚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见她眼帘轻合,修长的柳眉仿若青山远黛优雅地向两侧舒展,一头乌黑的秀发泛着亮泽,柔顺地倾斜而下。清风拂过,从小姑娘身上飘来了幽幽荷香,沁人心脾。几缕发丝凌乱在额前,在雪白的肤色映衬下,显露了几分憔悴之感,只是这种憔悴却不减其灵秀,反而让人看来觉得楚楚可怜,心生疼爱。忽然小姑娘嘴角微微上扬,似得意似浅笑,也不知在睡梦中见了何种喜事。望着青阳的睡颜,让柳梦生莫名有了几分熟悉之感,眼前隐隐浮现出一人的音容,这一刻积压在他心底的种种情绪在一瞬间释然了,彷如眼前此景只是在夏日的傍晚庸睡一般恬淡安宁。柳梦生未察觉到自己心绪的变化,就这样凝望着青阳,一时间竟然看痴了。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传来了即将入夜的寒凉,柳梦生感到小姑娘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即眼帘微微颤动了起来。不等柳梦生回神,青阳便已醒了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青阳缓缓揉了揉眼睛后就抬头看向柳梦生,明丽的双眼含光莹莹,秀丽的容颜映着霞光似是脸颊泛起了浅浅晕红,缠绕在指间的几缕青丝伴着雪白的云袖随风飘动。柳梦生还未曾回神就又惊叹于眼前这位灵秀出尘不可方物的仙子,一时间似怔似痴定在了原地。 青阳停了片刻却未等到回应,便好奇地仔细看来,目光中夹带着一丝初醒后的倦意和些许疑惑,但见柳梦生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不免轻轻皱眉,抬起纤细的玉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小师弟?” 柳梦生这才回神过来,心中霎时五味陈杂,但也马上答道:“哦!回小师姐,目前还未日落,应是酉时左右。” “还用你说,我自己都看见啦,”青阳嘟了嘟嘴,鄙视地瞥了柳梦生一眼。 柳梦生感到自己的心跳无由地快了不少,以致心绪有些凌乱,便赶紧站起身来,不料自己久坐双腿竟有些酸软发麻,差一点又摔回到地上。慌忙稳住身形后,柳梦生赶紧施了一礼道:“小师姐先舒缓一下筋骨,我去看看揖山兄和黄老板。” 青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不明白柳梦生为何忽然如此着急,但还是犹疑地点了点头,柳梦生见了便逃也似的快步转向黄硕那边。 待远离青阳之后,柳梦生才渐渐平静下来,头脑清醒之后便觉得自己方才真的是蠢透了,竟然对着一个小姑娘看痴了。不过此时柳梦生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青阳这小丫头确实比寻常姑娘长得漂亮,兴许是自己平日里只关注到她那任性逞强的性格了,并没有留意到这小丫头居然生得如此秀丽。只是最让柳梦生想不明白,也是让他心绪散乱的原因,是他方才仿佛从青阳的眉宇间看到了几分师姐的影子。 柳梦生摇了摇头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劳累产生的错觉而已,遂蹲下去开始猛烈摇晃黄硕的肩头。 “啊?柳大侠,这是要走了吗?”黄硕在柳梦生半发泄似的摇晃下猛然惊醒了过来。 “是啊,黄老板准备一下,咱们马上动身,”柳梦生随口回道。 “那路……出路在哪呢,柳大侠?”黄硕坐在地上左顾右盼了一阵。 柳梦生皱了皱眉头,不想跟黄硕解释太多,便干脆道:“天机不可泄露,黄老板待会儿跟紧在下便是。” “好好好,黄某人这就起来,这就起来,”黄硕连忙点头道。 柳梦生自然不想在一旁等着黄硕站起来,再说自己还要看看夏揖山能不能醒过来呢,于是就果断地折了回去。 青阳此时正蹲在夏揖山身边,看样子是在判断他的伤势。不过根据之前的表现来看,青阳应该是不懂医术的,柳梦生十分怀疑这小丫头能看出什么来。 “小师姐,揖山兄伤势何如了?”柳梦生上前故意问道。 “啊,那个……”青阳没料到柳梦生发问,显得有点慌乱,但随即轻咳了两下正色地说道,“我看这位夏氏师兄呼吸平稳,气色尚可,应是没有大碍。” “那为何他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呢?”柳梦生忍住笑意追问道。 “这……这个嘛……”青阳噘着嘴思考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转向柳梦生说道,“来,师弟,本师姐来考考你,这位夏氏师兄的症结到底是在何处呀?” “装模作样,”柳梦生见青阳反问过来,便不由小声嘟哝道。 这自然是被青阳听见了,只见小丫头剑指一并摆出一副要施法念诀的动作,威胁道:“好小子,又敢顶撞师姐了,是吧?” “不敢不敢,”柳梦生立刻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歉。 本来青阳还想继续,但两人余光瞥见黄硕已经向这边走来,便都立刻收了架势。末了,青阳不甘地小声说了一句:“等以后再收拾你。” 尽管夏揖山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偶尔还会抬抬手臂、动动手指,但柳梦生呼唤晃动了好久,他却依然没有醒过来,柳梦生甚至怀疑他是在装睡了,奈何目前急于脱离这山谷同师姐四人汇合,柳梦生只得再把他背起来,青阳乘此期间将两只火把重新点燃。 “柳大侠,咱们接下来怎么下去呀?”黄硕精神十足地从青阳手中夺过来一支火把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厌恶的眼神。不过青阳也懒得和他计较,便举着火把往远处走了走。 柳梦生这下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观察过星象,但是现在好不容易把夏揖山背得稳妥了,又不想放下去,便只能尽量抬头向天上望去:“黄老板稍安勿躁,待在下一看便知。” 黄硕马上闭嘴推到了一边,虽然心里有点怀疑,但也不敢出声打搅。 此刻天边已然望不见一丝光亮,加之夜空万里无云,因此辨别星位倒也不是难事,柳梦生认出星位后又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时节,便也算是大略掌握了方位。目前几人所处的这条山谷大致是呈东西走向的,柳梦生依稀记得当初江晓莺是带着众人在那石林里向西穿行的,所以现在自然是要往东去了。 柳梦生确定好方位之后,便缓缓低下头来活动了一下微微酸痛的脖子,背着夏揖山还要扭头看向上面着实有些费力。 “柳大侠,你看了这么久,找到出路了吗?”黄硕看见了有点憋不住了。 “那是自然,”柳梦生轻咳了一声,悠悠说道。 “柳大侠啊,你这要是再慢一点,那姑娘就走远了,”黄硕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柳梦生顺着看去,却见青阳已然往东去了,心中暗道这小丫头果然也会看星象,遂迈步追去:“小师姐,等一下!” 第六十回 坠落 青阳脚步轻快走在最前面,柳梦生虽然背着夏揖山,但也没费多少气力就跟了上来,而黄硕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又被甩开了相当的距离,所幸这条山路只有一个走向,不用担心会迷路。 只不过这山路已经开始有收束之势,越往前去就越是狭窄,可是距离下面谷底的高度却未曾缩减。如此下去,只怕柳梦生几人还未找到能下到谷底的方法,这山路便要到尽头了。 青阳显然看出了这个问题,便率先停了下来。 “小师姐何故停下?”柳梦生跟上去问道。 青阳望了望后面被甩下老远的黄硕,然后看向柳梦生道:“你看不出来嘛?这山路就要到头了,可是依然没有见到有往谷底下面延伸的趋势。再往前去,我们恐怕还要折回来。” 柳梦生侧头向崖边下面看了看:“小师姐,若是从这上面跳下去,你有几分把握?” “别异想天开了,下面那些白树若真是玉石雕成的,就这样跳下去难免会有闪失,更不用说你现在还背着这位夏氏师兄了,”青阳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说的也是,要是直接跳下去,黄老板那家伙不得被这树枝扎成筛子?”柳梦生回头望了一下还在不远处拼命赶来的黄硕,心想要是跟黄硕说还得再折回去另寻出路,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一时间柳梦生和青阳想不出办法来,思量间反而让黄硕赶了上来。 “两位…呼呼…神仙吔…哎呦喂…你们是飞着的嘛?怎么…走…这么快,”黄硕呼哧带喘地跑到柳梦生面前。 “黄老板,要不咱们先歇息会儿?”柳梦生脑中灵光一现说道。 此话一出,柳梦生便被身边的青阳瞪了一眼,不过柳梦生还是想借此拖一下时间,趁着黄硕喘息的时候也好想个对策,只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也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哎哟,那真是谢谢了,”这番心思黄硕自然是不知道的,一听能休息了,就如临大赦地瘫倒下去。 黄硕可能是累得无法掌握好身体平衡了,结果就好像是摔倒一般向后仰去,随着一声沉闷厚实撞击声,黄硕重重地坐到了地上,四周尘土飞扬。 黄硕坐下的那一刻,柳梦生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震动了一下,不由眉头一皱,心道黄硕这家伙到底是有多沉? 黄硕这一坐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着再站起来,于是柳梦生就打算先将夏揖山放下来。可是刚一蹲下来,柳梦生就忽然察觉到地面又明显地震动了一下,这一次甚至比黄硕坐到地面上的那时候还要剧烈。 柳梦生一怔,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但不容他再做反应,脚下便频频传来颤动,而且越来越强烈,不时夹杂着山石错动的隆隆声响。 柳梦生心中大骇下意识地望向青阳,相接的目光中也满是惊愕与慌张。 “师姐小心!” 话音未落,便已惊觉地面下沉,柳梦生慌忙起身伸出左手抓向青阳。与此同时,脚下已有踏空之感,柳梦生咬紧牙关左手拉住青阳的胳膊将她揽在怀里,右手则是反手抓住身后的夏揖山,随即三人一同向下坠去。 在下落的途中,柳梦生虽然尽力维持身法,但是身负着两人的重量又谈何容易?须臾间,柳梦生便已失了平衡向后倾倒,心中惊骇时右手又忽然传来一阵疼痛,麻木感随之而来,待到麻木感消退,却只觉夏揖山的重量已从手中松脱。柳梦生心中大惊,然而再伸手向身后探去却是来不及了,夏揖山已然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柳梦生的第一反应便是双手全力护住怀里的青阳。柳梦生下意识地双目紧闭咬紧牙关,一手环住青阳的腰际一手护住小姑娘的头颈,只觉得浑身上下不断受着深浅不一的打击,也不知是自己撞上了山石,还是被散落的小石块砸中了。 转眼间不知下落了多少高度,柳梦生还未适应身上各处的痛感,就忽然觉得一阵强风袭来,将下落的速度放缓一下,但随即就感到青阳在自己胸口沉沉一压,后背随之传来了一阵剧痛。 感到耳边嗡嗡作响,柳梦生拼命地睁开双眼想要确认一下情况,但眼前的景物却十分模糊,加之浑身上下疼痛袭来又迫使他闭上了眼睛。 “喂!小师弟,你没事吧?” 不久之后,柳梦生便听到一个熟悉而空洞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随后便感到脸上传来阵阵热痛。 柳梦生勉强抬起头睁开一只眼睛,待视线清晰之后,便发现原来是伏在自己身上的青阳正在伸着小手拍他的脸。 “小师弟!你还好嘛,小师弟?”青阳见柳梦生有些反应,手里也没有停下动作,依旧不住地拍打着柳梦生的脸颊。 而此时柳梦生心里是崩溃的,虽然真的想跟青阳说这么扇巴掌是救不了人的,但他现在显然那个没有耐心和气力慢慢解释了,只能用最简单的语言制止青阳:“别拍了,我没事…我没事…” 青阳听见了,便将两只纤细的小手停在了空中:“真的没事?” “真的,至少还活着,”柳梦生实在是浑身酸痛难忍,便又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脑袋平稳地放到地上。 青阳仔细观察了一下柳梦生的状况,确认他意识清醒之后,便扬起两只小手一起用力又狠狠地拍在了柳梦生的双颊上:“没事还不放开我!” 被这么一拍,柳梦生才注意到自己两臂还在紧紧地抱着青阳,虽然从山壁上掉下来的时候情况紧急,为了护住小丫头,柳梦生才将青阳紧紧抱在怀里,不过现在想来此番举动也还是有几分不妥,于是柳梦生就迅速将双手松了开来。 “失礼失礼……”柳梦生毫无情感地道歉着,现在他浑身上下宛如快散架了一般,心里又担心夏揖山的情况,哪里还有心思尴尬? 青阳顿了顿似乎对柳梦生的反应不是很满意,不过小丫头也不打算继续趴在他身上,于是就利索地爬了起来,在简单地活动一下身体之后,又蹲下来问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柳梦生虽然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浑身酸痛无力,不用仔细感受也知道,自己身上想是又多了不少淤青。试着动了两下身体,柳梦生就果断放弃了,便对青阳说道:“先别管我,揖山兄呢?” “自己都站起不来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青阳嘴上说着,眼睛却在四处寻找。 “等我缓缓,”柳梦生又将眼睛闭上,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其实自从青阳从他身上起来之后,柳梦生就觉得舒缓了不少,身体也在逐渐适应各处的疼痛。躺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柳梦生便觉得自己能够起身了。 “喂!你别勉强啊!”青阳见柳梦生想要起来,便一掌又把他拍回到了地上。 “我!”柳梦生此时内心是崩溃的,本来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牟足力气打算咬牙忍痛坐起来了,结果自己上半身刚离开地面,就挨了青阳这一掌,还拍的这么用力,拍得他顿觉眼前一黑,好似摔也一般地撞到了地上。随即柳梦生便觉腹中翻涌,要不是腹中欠食怕不是还要吐出来,自然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那股气力也散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青阳是想一掌拍死他呢。 待腹中恶心的感觉消退之后,柳梦生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心里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小师姐,我跟你有仇吗?” “仇?什么仇?”青阳也觉出自己方才用力过猛了,但小丫头如何肯承认,“你伤成这样,还是好好躺着吧。” 柳梦生睁开双眼,却看到青阳虽是在环顾四周,仔细搜寻着什么,但也未离开自己半步。柳梦生知道青阳可能是担心自己的情况才没有走开,心里生出了几分暖意,但同时也生出了些许忧虑,青阳看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夏揖山别是被乱石给埋了吧? 柳梦生忽然心生一计,于是微笑着看向青阳道:“可是如今揖山兄生死不明,叫我如何安心?” 青阳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长舒一口气道:“好好,你在这里老实躺着,我去找找看。” 说罢,青阳便拂袖离去了,手中的火把也随之燃起。柳梦生看到了火光,便好奇地抬起头看去,却见青阳一袭白衣翩翩,衣裳已然打理整齐,乌黑的长发柔顺地飘扬在身后,没有一丝凌乱,望其背影竟有亭亭玉立之感。 柳梦生不由一笑,看来是在他还躺在地上的时候,青阳就已经在做动身的准备了,就算是没有被拜托,小丫头估计也是打算去寻夏揖山的。 见青阳即将离开视野,柳梦生扬声喊道:“喂!小师姐。当心山壁上的落石啊!” “安心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青阳头也不回地扬声说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活着就不错了。” 柳梦生竟然没从青阳这话里听出来有宽慰的意思,想再嘱咐一句小丫头看清脚下时,青阳却已经转向乱石堆的另一侧不知走了多远。待远处的火光微弱到难以辨明的时候,柳梦生才又把自己的脑袋安稳地放在地上。 柳梦生催动体内气息游走了一番,便大致清楚自己的伤势了,好在是没有伤到筋骨,也没有受到严重的创伤,不过身上各处的痛感还是让他难以适应,而且有些关节处还有些肿胀感。 虽是需要休息养伤,但柳梦生并不打算合眼睡去,一来不知自己周围会不会有隐藏的危险存在,需要留心提防,眼下自身气息不得恢复,不能再做浪费,所以能用双眼观察就不要动用气息了,二来柳梦生也想借此机会思考一下现在的处境。 碍于身上的痛楚,柳梦生暂时还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尽量转动脑袋观察周围情况。不过仅仅是身边的一幕也足以让柳梦生吃了一惊,方才青阳离去时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边的这个乱石堆竟有几丈高,宛如山谷两侧的山体合上了一般。看来他和青阳在向下坠落的同时,也向山谷中央平移了一段距离,若是两人直直地下落的话,现在只怕是已经被埋在乱石之中了。只是这些乱石全然将几人原本前进的方向堵住了,贸然攀爬恐怕会引起坍塌,若是运气不好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柳梦生看了看这高度差不多和先前那座瀑布相当,于是就打消了利用青阳的法术飞上去的念头,看来几人又不得不折回原来的方向去了。 见了眼前此景,柳梦生不禁心中暗骂:“黄硕这个死胖子,居然能把山道给坐塌了!” 第六十一回 谷底 奈何天色已晚,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情况,柳梦生抬着头脖子都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目前自己已然跌落到了谷底。柳梦生再次躺平望向身边的那些玉树,山体崩落的时候也有几棵遭此无妄之灾,树干和枝叶化作了无数碎块,看其碎裂的样子确不是木材之流。 柳梦生活动了一下痛楚较轻的左手,伸手捡起身边的一块碎块仔细端看。这块白色的碎块质地较硬,手感温润,虽然柳梦生对石头没有钻研,但他也能确定手中之物真的是玉材。 先前黄硕说这些白色的树木都是玉石雕成的时候,柳梦生还是将信将疑的,现在自己确认了之后,却更加怀疑了起来。且不说世间竟然又如此庞大的玉脉,还是这般质地均匀、品质上成的玉石,就算真的存在,又是谁有能力雕成了这座玉树森林呢?不知是不是躺在地上的缘故,柳梦生看着这些玉树,觉得它们愈发高大了起来。 柳梦生出神地望着周围高耸而华美的玉树,过了良久才回神,然而青阳依旧没有回来。柳梦生有点担心青阳可能遇到了危险,便强忍痛楚站了起来。不过,柳梦生未曾料到自己身体实则因为伤痛非常虚弱,这次起身光是忍住浑身上下的疼痛,勉强支撑住身体就耗费了大量的体力,结果站是站起来了,却也无法再迈出一步,若逞强只怕是会再摔到地上去。 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又缓缓地坐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待身上的痛楚稍微平复了一些,柳梦生望着白森森的树林,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酸楚,竟是开始想念起自己的师姐来了。 “琴秋师姐如今会在哪里呢?”柳梦生喃喃自语着。 自坠下瀑布之后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先前在山洞里时更是根本不知黑天白夜,算起来柳梦生还是第一次师姐分别这么长时间,就算是先前去追师姐的那位故友也不过是一夜一天而已。虽然相信自己的师姐有能力自保,可是若算上江晓莺、夏语冰还要王复的话,柳梦生又觉得安心不下。甚至一瞬间柳梦生脑中忽然闪过会不会就这样与师姐失散的想法,但他又马上摇头不想承认有这种可能。 思绪愈渐繁乱,柳梦生茫然地扫视周遭,虽说没能将心绪平复下来,倒是在附近的乱石间看到了另一只火把,就是暂时无法起身去拿而已。正当柳梦生茫然无措之际,远方乱石堆的转角处忽有微光晃动。柳梦生盯着看了片刻,才意识到可能是青阳回来了,激动之余差点又站了起来。 待到柳梦生擦干眼角疼出的眼泪时,青阳已然从石堆那边转了过来。但见青阳步态轻盈,不疾不徐,仿佛是在散步一样,柳梦生不由得更加心急了,心道这丫头到底有没有认真找? “你怎么起来了?”青阳走近后略有惊讶地问道。 柳梦生仔细看了看青阳,见她一脸轻松,手里也没拿着什么捡到的物品,便疑惑地问道:“揖山兄呢?” “放心吧,他们两个精神着呢,”青阳轻描淡写地说道。 “精神?揖山兄他醒啦?”柳梦生一听也来了精神。 “醒是没醒,呼噜倒是打得正响,”青阳悠悠道。 “这么说,黄老板也找到啦?”柳梦生心中无奈,从山壁上坠落,这么大的动静,这个夏揖山居然还能睡死不醒? “他啊,明早过去你就知道了,”青阳眉头浅聚,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情。 “明早?”柳梦生脱口问道。 “眼下你有力气动身吗?”青阳悠悠地反问。 柳梦生本想反驳,但冷静地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便只得默默地摇了摇头。 “所以今晚就先睡下吧,等明日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他们两人,”青阳见了轻轻地叹气说道。 柳梦生还在思索既然他不能过去,那青阳为何不能将两人带回来呢?青阳就将手里的火把向他递来,柳梦生怔怔地接了过来。青阳就又跑去了别处,少时便将行囊拎了过来,还顺手捡回了另一只火把。 既然是要在此过夜了,自然是需要生火取暖了,然而此时两人才发现虽然这谷中藏着壮观的玉树森林,却未生有真正的草木。无奈没有木柴生火,只得将两只火把点燃插在左右两侧的乱石缝隙里,两人靠在石堆上挤在火把之间。柳梦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自己安置妥当,青阳则是顺手施展了一道法术,说是用来警惕四周的,而柳梦生已是自顾不暇,自然是无力阻止了。 兴许是未临近水面的缘故,入夜之后不似前几日那般寒冷,但即便如此,柳梦生依然觉得有点发冷,反观身侧的青阳似是未觉得寒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而柳梦生这边就不那么轻松了,不知是不是身体变得虚弱了,柳梦生总觉得身体发冷,加之身上各处隐隐作痛,虽然现在伤处疼得不似之前疼得那般剧烈了,但此时柳梦生觉得这痛感却已透骨入髓,在身体深处暗暗发作。 实在是难以入睡,于是柳梦生便打算干脆起身活动一下。为了不惊动身边的小姑娘,柳梦生尽量保持动作轻巧,只是痛觉不知何时就会发作,柳梦生还是常常压制不住发抖的身体。待成功坐起来之后,柳梦生并未着急起身,而是坐在原地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同时也注意着青阳的反应,但见小姑娘并未被惊扰到,柳梦生这才放下心来。 为了确认自己的状况,柳梦生忍痛用力地握了握拳头,感觉力道并没有减弱,身上虽然觉得有些劳累,却也未有乏力之感,看来并不是身体变得虚弱了,只是单纯的因为疼痛,身体本能地不敢用力而已。柳梦生双手撑向地面,渐渐用力,身上当即传来了痛感但也能支撑得住,站起身来也比想象中的要轻松。 柳梦生轻手轻脚地走动了一番便大致确认身上的伤处,简单地活动了一下甚至觉得恢复了些精神。柳梦生回头望向青阳,见她睡得正香,便心想眼下尚无睡意,不如趁现在给自己上点药。 于是柳梦生就取来自己包袱,熟练地拿出了两瓶药,然后席地而坐。柳梦生小心地褪去上衣开始检查伤处,查看一番之后,发现这一路跌打身上留下的都是些淤伤,鲜有出血,唯一麻烦的是受伤最重的背部无法查看。 柳梦生拿起了那两瓶药,见上面写着金创膏,不禁心里奇怪为何药膏要用瓶子来装,这样取用起来岂不是很不方便?柳梦生带着疑惑试着将这药瓶倾斜,片刻间里面的药膏果真缓缓地流了出来,虽然不如流水那般顺畅,倒也不难取用。柳梦生不由心中一喜,便赶快将那药膏滴在手上,往伤口上抹去,这药膏涂在伤处上有一丝丝清凉之感,顿时觉得痛楚缓解了很多。 不过很快柳梦生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夜晚的寒冷,本来他穿着衣服还频频冷战,现在褪去衣服之后更是觉得寒凉。柳梦生本想忍一忍速战速决,只是人都冷的手脚发凉了,这药膏怎么可能是温暖的?结果柳梦生仅仅简单地将两臂和胸腹的淤伤处理完,就已然坚持不住了。胡乱地将那两瓶塞进包袱之后,柳梦生便又跑回火把旁伸出双手来取暖了,青阳不知何时换成了侧卧的姿势背对着柳梦生,自然也察觉不到这边的动静。 待到身体回暖了几分,也觉得困意渐渐浓郁,柳梦生望了望熟睡中的青阳,便决定还是就此休息了。倚着石堆平躺了下来,不知是不是疲惫的原因,柳梦生觉得身上痛楚减轻了些许,而青阳换成侧卧之后留给他躺下的地方也松快了不少,竟然觉得有些惬意。 第六十二回 再起 翌日。 柳梦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天际仅有一线光亮,距离日出也还有些时间。而柳梦生这么早醒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伤处作痛,也不是因为身体寒凉,而是觉得胸口压着一物,呼吸有些憋闷。 柳梦生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便想起身看个究竟,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左手麻木抬不起来了。柳梦生当即一惊,心道我这该不会是在睡梦中被乱石埋了吧? 想到这里,柳梦生一下子彻底清醒了,本能地抬头向自己前胸看去,然而映入眼中的并不是坚硬石块,却是青阳的小脑袋。 柳梦生不觉身体一震,竟是愣了半晌才大致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估计是昨夜寒凉,于是小丫头就在熟睡中本能地靠过来取暖。柳梦生颇为无奈地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青阳,小丫头几乎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他的左臂上,而柳梦生现在已然察觉不到自己左臂的存在了。 应是被扰到了,青阳的左手缓缓地动了起来,在柳梦生的前胸轻轻地挠了挠。柳梦生本来因为身上的伤痛而对触碰更加敏感起来,加之没料到青阳会有这动作,一时没有忍住痒痒感,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虽然柳梦生尽快控制住了抖动的身躯,但青阳显然是受到了影响,慢慢地醒了过来。柳梦生尴尬地看着青阳缓缓地抬起小脑袋,睡眼稀松地看向柳梦生,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眸光中掠过了一丝疑惑。 柳梦生强行挤出来一个自认为轻松和蔼的微笑,青阳见了却是娥眉浅皱,但随即小姑娘美目圆睁,雪白的脸颊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好似流火晚霞。 “喂!你要干什么?!!!”青阳跳起来就狠狠地踢了柳梦生一脚,还随手将佩剑抽了出来。 “我…不是…你…啊…”柳梦生被踢中了麻木的左手,当即便觉得自己整个左臂又麻又痛,任他躺在石堆上来回翻腾也不得缓解。又瞥见青阳的剑尖直指自己,怕这小丫头手下失准伤了自己,不得不留意青阳的动向。一时间竟不知该顾及哪一边,柳梦生的内心里是十分崩溃的。 青阳见柳梦生表情扭曲地盯着自己看,眼中里似有无辜的神情,还夹杂着些许委屈,不知是着急解释,还是忍受着疼痛,连眼角的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青阳忍住笑意,冷静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心里也大致推断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事已至此,小姑娘却怎么也不想承认是自己错怪了柳梦生。 “真的不是我……”柳梦生憋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话。 青阳顿了顿,缓缓地放下佩剑,将头转向一边说道:“哼!谁让你一脸坏笑地盯着我看的?还以为你是不怀好意来的。” “这……”柳梦生一愣,心道这还怪我笑喽?但转念一想,不对呀,明明自己是尽力摆出了纯良无害的笑容啊,怎么能被这小丫头误会成不怀好意了呢?难道自己的笑容真的那么容易引起误会的嘛?柳梦生不由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心中又添了几分郁闷。 见青阳已将剑尖垂下,柳梦生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仰到了石堆上,刚想活动一下麻木的左手,就听见青阳在一旁问道:“那你的伤势如何了?” “放心吧,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柳梦生睁开一只眼睛,见青阳并没有转回来看向自己,俏丽的脸上霞色未退。 “那你还能站起来吗?”青阳依旧没有转向柳梦生,只是用余光不住地向这边瞥来。柳梦生大致猜到小丫头可能已经意识到刚才是错怪了他但又不好意思承认,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柳梦生试着发力,身上的疼痛是缓解了不少,但也未全然消退,不少伤处还肿胀了起来,稍有碰触就会觉得刺痒,不过只要留心注意,痛感就不足以阻碍正常行动了。 柳梦生伸手抓向旁边的石块,用力按了上去,周围当即便又不少石块掉落了下来,不过他手中的那一块倒是纹丝未动。柳梦生见这石块能够支撑住自己,便扶着它缓缓地起身。 “你能行吗?”青阳听到了响动,回头只见柳梦生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于是就想来扶他。 柳梦生见状立马抬手示意青阳不要靠近,现在他自己浑身是伤,要是青阳贸然搀扶,只怕是一不留神就会碰到伤处,到时候就别说站起来了,再躺回去都是有可能的。 最终柳梦生成功地用双腿支撑住了自己,只是这一活动身上的不少伤处又开始疼了起来,为了重新适应痛感,柳梦生只得双手扶着双膝暂且缓一缓。 “喂!你别逞强啊!”青阳在一旁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仿佛是一位母亲在看着自己的小孩学走路的样子。 柳梦生缓缓地点了点头,向小丫头笑了笑。谁知青阳见了一怔,一副好像是看到意想不到的事物一样的表情,但随即又勉强地向柳梦生笑了笑掩饰了过去。柳梦生见她这种反应便立马收了笑容,心想我笑的有那么难看嘛? 待身体适应了疼痛,柳梦生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地站直了身体。本以为此番动作会引起伤痛发作,但是实际站起来之后,柳梦生却发现痛感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至少行走是没有问题的。 身旁的青阳一脸震惊地看着柳梦生,估计是没料到他还能做出这等剧烈的动作。柳梦生见青阳已然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便轻咳了两声道:“咳咳,小师姐,咱们吃点东西就快去找揖山兄吧。” “哦,对,对对,”青阳回神,一边上下打量着柳梦生一边说道,“是得赶紧去看看那位夏氏师兄了。昨天晚上那么冷,咱们好歹也有两支火把取暖,却把他们两个给忘了。” “那小师姐赶紧带路吧,”柳梦生一想还真的是,昨天晚上那么冷,夏揖山连个取暖的手段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身体能否遭得住。 两人打理好行囊之后,柳青阳领着柳梦生向着昨晚搜寻的方向去了。此时柳梦生虽然是能够走动,但身上的痛楚时不时就会发作一番,结果还未走出多远,柳梦生的走路姿势就已经渐渐变得不自然了。 青阳似是看出来了,一边嚼着兵粮团一边渐渐放缓脚步,不时还会回头看看:“小师弟,看你这般,莫非是伤到了筋骨?” “难说,”柳梦生想了一下回道,此时他又将大部分的注意力用在忍受痛感上了,所以说话都尽可能地简短起来。 “要不咱们在休息一会儿,你也再吃点东西?”青阳试探地问道。 “无妨,”柳梦生果断地回道。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柳梦生并没有什么胃口,仅吃了一粒兵粮团就觉得撑了,而且他现在还是更担心夏揖山的情况,从那山道上坠落下来,自己都能伤成这样,夏揖山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又被冻了一夜。柳梦生甚至已经开始设想,夏揖山若是在自己身边出了差错,他该如何跟夏语冰解释了。 绕过石堆,复行不远,柳梦生便已经觉得腿脚不灵活了,偶然间踩到一块石头上还差点直接摔倒。青阳见了立刻回手扶住了他,本来柳梦生还想婉言谢绝,但青阳却是十分坚持。无奈之下,柳梦生只能任由小丫头搀扶着前行。 “还没走到吗?”不知又走了多远,柳梦生忍不住问道。方才他还能目视前方,现在只能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情况了。 青阳闻言便停了下来,长舒一口气之后,伸手指着前面道:“已经到了。” 第六十三回 波及 柳梦生抬头看去,只见两人已经来到了玉树森林边缘,附近的地面上已经几乎没有山体崩裂落下的碎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白色的小山丘。定睛看去,却是无数白色的碎玉堆积而成的,想是那些玉树在受到冲击之后,纷纷倒塌崩裂的结果,而就在不远处夏揖山正仰面向下,躺在其中一堆碎玉之上。 柳梦生看着夏揖山这个头向下的姿势,心里都替他难受,便不禁问道:“小师姐,你昨天就没有将揖山兄换个姿势吗?” “他那么重,我哪里搬得动?”青阳噘着嘴说道,“放心,昨日来的时候,那位夏氏师兄除了还是没有醒过来以外,我看他呼吸平稳,气色也很良好,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小师姐,咱们先过去看看吧,”柳梦生心中一阵无奈,且不说青阳的医术水平实在是难以恭维,天知道她口中的没有大碍会是个什么样子,而且就算是夏揖山昨晚状态真的良好,这被冻了一晚上,也够让他遭罪的了。 柳梦生被青阳扶着又走近了一些,虽然未到近前,但也能足够看清楚了。夏揖山此时头部微微向下倾斜着,神态倒是十分放松,前胸微微起伏,呼吸也很平稳,面色虽像是有些泛白,但也还算健康。看起来确实状态不错,至少比自己强,柳梦生如是想。 只是夏揖山其实并不是躺在这些碎玉上面那么简单,准确来说是半个身子被埋在了里面,只露出了腹部以上的身体。柳梦生望了望面前这座碎玉堆成的小山丘,大致有两人多高,夏揖山正好被埋在半山腰,也难怪青阳说搬不动了。 柳梦生扭头看向青阳,青阳也同时看来,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柳梦生缓缓地说道:“那咱们把他给挖出来?” “就凭咱们两人?”青阳犹豫地反问。 被这么一问,柳梦生也沉默了,他们现在一人浑身是伤,要不是有人扶着自己都不一定能站稳,而另一人身形娇小、细皮嫩肉的,怕是也做不了这等体力活。现在这两人要将一个大活人从这小山一样的碎玉中搬出来,谈何容易?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夏揖山的身体轻微地起伏了一下。柳梦生不由惊讶了一番,夏揖山这是要醒了?然而看他眉目舒展、表情依旧平静,根本就没有醒来的迹象。 柳梦生见此心中甚是无语,这一路上虽是由他背着夏揖山,但也免不了有所磕碰,这么长时间的颠簸没醒过来也就罢了,结果从那么高的山道上掉下来又把一棵玉树撞断,这还能不醒,死猪不怕开水烫都不足以来形容夏揖山睡死的程度了。 正当柳梦生怀疑夏揖山是不是中了什么法术的时候,忽然夏揖山的身体又剧烈地抬起了一下,这一次远比之前那次更为明显,引得许多碎玉纷纷滚落。柳梦生不由向后退了两步,以免不小心踩到那些滚落的碎玉,到时候自己也躺在这里了。 青阳随着柳梦生向后退了几步,而夏揖山的身体此时又接连起伏了好几次。柳梦生和青阳两人对视了一番,全都意识到这显然不是夏揖山自己做出的动作,而是他身下藏着什么。在接连几次起伏之后,夏揖山上半身的动作渐渐变缓,不久便又恢复了平静。 柳梦生见状暗暗催动体内气息探查过去,很快便从传回来的气息中判断出夏揖山身下果然藏着一个活物而且体型不小。 柳梦生胸中慢慢提起一口气来,同时心里不住地告诉自己此物至少不是谷中那些生死不知的蛊雕之流。自入谷以来,一行人几番历经凶险,甚至还因此离散,所以柳梦生本能地认为此物不善。但此行涉险入这绝音谷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寻回夏揖山,不管是他身下何物,纵使会有危险潜伏,现在柳梦生都断然没有将夏揖山弃之不顾的念头。 柳梦生又回头看向青阳,眼神中饱含坚定。青阳见了也会意地点了点头,翻手便将一纸黄符夹在指间,而柳梦生也抽出了木剑指向夏揖山身下,随后两人便缓缓地向夏揖山靠近。 由于伤势的缘故,柳梦生走得缓慢,青阳也配合着柳梦生的步伐不疾不徐,似有同进同退之意,而夏揖山那边却也再无动静,好像方才那番动作只是睡梦中的无意之举一般。 但柳梦生自然不会放松警惕,继续和青阳一起小心翼翼地接近。就在走到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时,夏揖山的身体又突然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同时还有一阵阵沉闷的怪声传出。 柳梦生早有准备虽没有感到太意外,但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倒是青阳身子一震,似是被惊到了,还差点直接把手中的法术打出去。好在是柳梦生及时抓住了小姑娘的手,不然恐怕夏揖山身上就要多添一道新伤了。 而此时在那活物的动作下,夏揖山的身体已由上下起伏换做成了来回扭动,引得周围碎玉不断滑落,如小山的碎玉堆居然开始显现出了崩塌之势。 柳梦生心中暗道不好,这座小山要是真的塌了,且不说夏揖山,就连他和青阳两人都会被埋入其中。之所以会有忌惮,倒不是怕被滚落的碎玉砸伤,而是在碎玉丘崩塌的瞬间,乱石遮眼,恐怕无法掌握那活物动向,就凭这能撼动碎玉堆的力道,若它真的有意攻来,任谁也难以招架。 眼见玉山即将有倾倒之势,柳梦生心中一横迈步跃出,跳到夏揖山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向后拽去。柳梦生本想趁那活物挣脱的空隙,将夏揖山拉出来,但奈何这座玉堆是何等之重,柳梦生又碍于伤痛无法用出全力。结果这一拽不仅夏揖山纹丝未动,柳梦生还因发力过猛引得身上伤处剧痛,疼得他险些跪倒在地上。 咬牙忍痛之余,柳梦生听到身边不断有重物落地以及玉器碎裂的声响,抬眼间无数碎玉已经向他倾泻而来。 柳梦生心中一沉,但也为时晚矣,瞬间已有数块碎玉砸到了他的身上。柳梦生顾不得疼痛急忙抬手护住头部,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金光射来,还未看清那金光去向,便觉头顶袭来一阵强力的风压。柳梦生被迫俯身,想要顶住这阵强风,但奈何这阵强风的风力之大,竟是瞬间就将他吹飞了出去。 柳梦生惊愕之余,已是身在空中,正所谓人在半空身不由己,柳梦生根本没有任何凭借来调整身姿,就径直摔到了另一座碎玉堆上了。 柳梦生只觉后背一阵剧痛,顿时胸中气血翻涌,当即眼前一暗,浑身上下的气力也随之散了去。柳梦生顺着坡面滑落到地面,所幸是这座碎玉堆没有倾倒将他给埋了,不然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柳梦生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疼痛,心中暗暗叫苦,真就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仿佛是散了架一样。然而此时他心中又十分忌惮夏揖山身下的那个活物,便只得咬紧牙关,胸中强提一口气,强迫自己又睁开了眼睛。 待到眼前景物渐渐清晰,柳梦生第一眼看到的是青阳跑来的身影。 “喂!你还好吗?”小丫头人还未到喊声就先到了。 柳梦生咬着后牙没有回话,极为无奈地心道你哪里能看出我还好了? 若是他一张嘴,只怕是胸中提的那一口气就要散去了,到时候估计柳梦生就得瘫在地上了。 “你还能站起来吗?”青阳跑到眼前问道。 柳梦生摇了摇头,努力地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揖山兄身下那活物呢?” 青阳闻言顿了顿,随后小声说道:“他呀,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柳梦生看向青阳,心中生了些许疑惑,他不知道青阳口中的不用担心是指这活物不会造成威胁,还是它已经被小丫头给击毙了? “不说那个了,你怎么样了?”青阳又关切地问道。 柳梦生扫了一眼周围狼藉的景象,到处都是散落的碎玉,估计都是拜那道法术唤出的强风所赐,而这法术想必是出自青阳的手笔。不知是否有意而为,青阳此时恰好在柳梦生的视野里挡住了夏揖山和那活物。倒是风力停歇之后,那活物到现在都没有冲过来,应该确是没有威胁了。 而此时柳梦生实在是撑不住了,连位置都不想挪一下就直接仰在了碎玉堆上,然后幽怨地说道:“放心,暂时死不了。” “暂时?”青阳喃喃地重复。 “是啊,暂时是死不了,要是再被一道法术送上天去又摔下来,估计在下就要魂归故里了,”柳梦生长舒一口气道。 “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青阳扬声辩解了一句,随后又小声嘟哝道,“我也没想到能波及你呀,明明之前瞄着你打都打不中的。” “你说什么?!疼疼疼……”柳梦生听了之后,差点气得坐起来,结果引得自己身上伤痛发作,只得又老实地躺了回去。原来先前被蛊雕还有凶尸围困时,青阳用的那两道法术都险些击中自己,柳梦生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结果真的是这小丫头故意的。 “哎呀,那些都是用来治退邪祟的法术,就算真的打中人也不会出大事的,”青阳眼神闪烁,将目光转向一边。 “什么叫不会出大事?”柳梦生又气又无奈地看着小丫头。 “可能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疼而已,”青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小手比划出了一个一丢丢的手势。 “啊,我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了?”柳梦生用生无可恋的口吻说道,心里不禁感慨自己自从进了这绝音谷之后简直可以用多灾多难来形容了,这段时日一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而且不仅要留意夺命的法阵,也要提防那些蛊雕和凶尸,一路上还得琢磨是不是迷路了,结果如今看来他还得提防青阳这小丫头的法术会不会误伤了自己,真的是无比心累,柳梦生都开始佩服自己能够撑到现在了。 “嗯…要不…”青阳食指绕着一缕青丝,试探地问道,“要不咱们今天就不着急赶路了,你先好好调养一下?” “你说呢?”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青阳道,“你看我还像是能站起来的样子嘛?” “嗯…那你先躺着休息休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青阳轻声细语地说道。 “好好好,先让我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吧,”柳梦生刚合上眼睛躺稳了,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哎,等等,揖山兄呢?” “他呀,还睡着呢,”青阳随口回道。 虽说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但实际上柳梦生也无法真的安心休息,只不过自己实在是起不来身而已。在地上躺了一阵,柳梦生实在是睡不着,总感觉身边有一股气息在扰动,睁开眼睛又发现青阳双手抱膝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你睡不着嘛?”青阳见他醒了就马上问道。 “是啊,”柳梦生心道有你在旁边盯着能睡着才怪呢。 反正现在暂时还不能随意行动,还是先继续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处比较好,想到这里,柳梦生便想坐起身来。 “哎?小师弟现在就要起来吗?”青阳见了立马跳了起来,就要来扶。 柳梦生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小丫头:“不打紧,我自己能行。小师姐帮我将包袱里的药取来吧。” “嗯,哦,”青阳有点不甘心地应道,便转去找两人的行李了。 第六十四回 摸骨 坐起身来并没有柳梦生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实际上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较之早上也没有加重多少,看来方才摔得那一下和之前遭受的皮肉之苦完全不能相比。 “这药膏居然是放在瓶子里的,”青阳没用多久便捧着十来个药瓶走了回来。 柳梦生见了甚是无奈,这小丫头怕是把两人行囊里的所有药品都拿了来,只是就算是把他全身涂满了估计也用不了三瓶。 “小师弟,你要用哪一个呀?”青阳走来缓缓坐到地上,将那些药瓶一一摆在柳梦生面前。 “我来看看,”柳梦生颇为无奈地看向面前的瓶子。然而找了一圈柳梦生居然没有看到自己昨晚用的那两个药瓶,这显然不是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来的,而且看青阳的样子这些药品也不是她自己准备的。这样一来便只有一个的答案了,柳梦生不由奇怪,江小鸟为何给这小丫头的行囊里塞了这么多药? “是要用这瓶活血散,还是这瓶紫雪丹呀?”然而此时青阳却饶有兴趣地一瓶一瓶拿起来问道,“这个苏合香丸是用来治什么病的呀?” “小师姐,还是我自己来吧,”柳梦生无奈地说道,其实这些药品里,他也有好几种不知道是何用途。 “哦,”青阳噘了噘嘴放下手里的小药瓶,双手抱膝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 柳梦生将所有的药品都翻看了一遍,总算是找到了两瓶昨夜用过的那种金创膏。将这两瓶药膏在自己手边放稳之后,柳梦生发现青阳还在盯着自己看,便道:“小师姐,我要上药了。” “唔……那你上呀,看着我干什么嘛?”青阳不假思索地回道。 “这上药的话难免要宽衣,小师姐在一旁看着恐怕有所不便吧,”柳梦生无奈地解释道。 青阳闻言一怔,似是才意识到这一点,雪白的面颊瞬间添上一抹霞红。小丫头赶紧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背对着柳梦生说道:“那…那小师弟…你先上着药,本师姐我去周围转转。” 说罢,青阳便逃也似地向远处跑去了。柳梦生望着小丫头远去的背影,不由微微松了口气。直到青阳绕到一座碎玉堆之后,柳梦生才安心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待到将身上衣物褪去,柳梦生惊讶地发现前夜上过药的伤处竟然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尤其是腹部还有前胸的伤处,除了还有些许淤青已经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对比昨夜未能顾及到的伤处,此等疗效简直可以用来奇迹形容了,柳梦生心道,这个药膏居然有这等奇效,江小鸟还真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虽说旧伤好了很多,但余下的伤痛也足够柳梦生遭罪的了,常常会为了给一处伤处敷药而牵拉到另一处伤处,待到将所有手能触及的伤处都涂上药膏后,柳梦生的额头已然疼出了一层冷汗。又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总算是把中衣给穿上了,然而此时柳梦生已经感觉后背不住地冒汗,若是再这样发冷汗难免会影响到刚涂上的药膏效力,迫不得已,只得暂且停下来舒缓一阵。柳梦生调整好姿势坐在地上,双眼轻合,调息一番之后便开始催动体内气息流转。 可能是受伤的缘故,柳梦生明显感到现在体内的气息运行要比平日缓慢不少,若是强行催动气息加速流转甚至会有乏力感。为了节省精力柳梦生便顺其自然,任由体内气息自行流动,虽是慢了些也不再多加干预了。柳梦生合上双眼,仔细感受气息沿着体内经络的流动,行经伤处时会有明显的阻碍,或变缓或停驻,柳梦生便能借此察知体内的伤势。 时间不觉已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柳梦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现在他已经探明自己目前虽是遍体鳞伤的,但所幸筋骨未损,只要处置妥当再加日后悉心调养,应该不会落下病根。 柳梦生褪下衣袖露出了左臂近端的一处淤伤,这伤处此时呈现深重的紫黑色,破口处还有些血污没有擦净,看起来十分严重,方才气息经行此处时流动方向几经变化,似是此处经络曾有错位。与此相当的另一处淤伤却是在背部,看不到更是难以处理。 正当柳梦生仔细回忆是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时,忽然一只葱玉的手指点在了这左臂的伤处上面。柳梦生顿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手指就在伤处上面轻轻戳了一下。 “啊!疼…疼…”柳梦生当即便捂着那伤处疼得龇牙咧嘴。不知是柳梦生反应太过剧烈了,那手指像是被针扎到了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 待到柳梦生将疼出来的泪花又憋了回去,才渐渐看清了那只手指的主人,遂没好气地说道:“小师姐,你这是觉得我还不够疼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看你伤的这么严重,怕你伤到了筋骨,”蹲在一旁的青阳连忙摆手解释道。 “所以你刚才是想看我的骨头断没断?”柳梦生心里是又气恼又无奈,一时间都忘却了手臂上传来疼痛。 “是呀,不摸一下骨怎么知道骨头断没断?”青阳低声细语道,仿佛是受了委屈一般。 “这……”柳梦生闻言竟然一时语塞,他是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这个小丫头,照青阳这种行医手段,病患要是落在她手里那才是凶多吉少呢。 结果柳梦生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然而说出嘴的却是:“那小师姐下一次望闻问切之前,可否提前告知在下?” “好吧,我答应你,”青阳想了一下答应道,随即就一把抓住了柳梦生的左臂,“好了,小师弟老实别动,让师姐我给你看看。” “说好的提前告知呢?”柳梦生下意识地想要将手缩回来,但为时已晚。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嘛?”青阳表情认真地盯着那一片淤青,左手紧紧地抓着柳梦生的左臂,右手已然向那伤处摸了去。 “啊!轻点,小师姐轻点,”柳梦生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就惨叫了出来。 在一阵连绵不断的惨叫声之后,青阳终于是放过了柳梦生:“奇怪,按说淤伤严重到这种程度,一般都是已经伤到了筋骨才对,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小师姐,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咒我呢?”被青阳放开之后,柳梦生身体里充斥着一股劫后余生的释然感,“而且我这都青紫了一大片了,也不能说是一点事都没有吧?” “那倒不是,只是没想到小师弟你的骨骼强健到了这种程度,”青阳表情十分认真地思索着。 “就是说我骨头比较硬喽?”柳梦生还没有从青阳的摸骨中缓过劲来,不过心里也在庆幸自己的左臂没有真的断掉,不然以青阳这摸骨的手法,还不得把他的胳膊卸下来? “不对,兴许不能说是强健,”青阳左手扶着自己的脸颊,缓缓地摇了摇头道。 “那是什么?”柳梦生随口问道。 “感觉……像是韧性非比寻常,”青阳又盯向了柳梦生的左臂,表情依旧十分认真。 柳梦生见小丫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得将左臂向回缩了缩,笑着说道:“哦?那小师姐何出此言呀?” “看你这处伤应是撞在硬物上所致,而且想必力道相当之大,恐怕还曾有弯折,寻常人要是遇到这种情况,骨头早就断了,而你的骨头却不曾有任何损伤的迹象,”青阳一边盯着那伤处一边推断,说着又将手伸向了柳梦生的左臂。 “真的假的?我可没听说过有人的骨头能够弯折的,小师姐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柳梦生连忙用右手掩护住自己的左臂。 “那你再让我看看呀,”青阳两只小手一起伸了过来。 “在下相信小师姐的诊断!受这么重的伤骨头还没断,也许是我运气好,”柳梦生一边用右手架住青阳袭来的小手一边推辞道,他现在哪里还敢再让青阳摸骨。 “你就再让我看看嘛,万一刚才是误诊呢?”青阳仍不肯放弃。 “小师姐医术高明,不会误诊的。再说我这胳膊要是真的断了,早就忍不住疼了,怎么可能还可以这样活动?”柳梦生嘴上说着,但心里却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能相信青阳的医术。 “那好吧,”青阳见迟迟未能得手,便也放弃了,“这些药瓶我就先收起来了。” “有劳小师姐了,”见到小丫头打消了念头,柳梦生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六十五回 林外 青阳利落地将那些药瓶一一收进了自己的行囊里,柳梦生将衣服整理好之后,望了一下四周,问道:“小师姐,揖山兄何如了?” “还是那个样子,一直睡着呢,”青阳一边将包袱系上一边回道。 “那个藏在碎玉里的活物呢?”柳梦生接着问道,虽说这活物到现在都没有造成什么威胁,但毕竟要不是因为它,柳梦生也不至于被青阳的法术送上天去。 “哦!他呀,”青阳停下来看了看柳梦生,又望了望天道,“你待会儿过去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劳烦小师姐带在下去找揖山兄吧,”柳梦生总觉得不亲眼确认一下就不放心。 青阳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看向柳梦生,随后起身走来蹲到他面前:“你现在能起身啦?” 柳梦生顿了顿,稍微加大动作活动了一下上身,当即就感受到了各个伤处发出的抗议。柳梦生咬了咬牙,感觉自己应该能够忍受,便犹豫地回答:“应是…可以了…” 话音未落,一只白皙的手指便戳了过来。 “所以藏在碎玉里的就是这家伙喽?”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之后,柳梦生指着地上一个肥硕的身躯说道。 “对,就是他,”青阳肯定地说道。 柳梦生揉了揉左臂方才被戳中的伤处,嘴角一扬道:“那事不宜迟,我这就把他叫起来。” 说罢,柳梦生便挽起袖子,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被吹到空中摔下来时候的疼痛,还有方才青阳给他摸骨时所受的折磨,顿时胸中怒火渐起。 酝酿好情绪后,柳梦生就立刻坐到那人胸口上,扬起手来对着那人圆润的面庞毫不客气地扇起了巴掌。 啪啪啪…… 柳梦生用力打得巴掌啪啪作响,虽然这番举动会震得身上伤处发疼,那他也不愿意减轻力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虽然地上那人在挨了五六巴掌之后就已然醒了过来,但柳梦生还是有多打了十来下,直到那人求饶才收手站了起来。 “哎呦喂,”那人在地上打滚呻吟了半天,才慢慢爬起来,“哎呦喂,我的柳大侠啊,小的这是招您惹您了?” “黄老板,莫要误会,在下方才可是为了救你,才迫不得已出手的,”柳梦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感觉新仇旧怨一起发泄了之后心情是舒畅了不少。 “这是为了救我?”黄硕捂着自己青肿的面庞,瞪着不解的眼睛含糊地说道。 “那是当然,黄老板有所不知,你方才那可是昏死了过去。在下见黄老板印堂发黑,担心若不及时把你叫醒,说不定人就没了。情急之下,在下只好用这刚学来的法子将黄老板救回来了,”柳梦生悠悠地说道,余光瞥见青阳在一旁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那多谢柳大侠了,”黄硕听了之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抹了一把汗又问道,“但是柳大侠啊,你这法子是从哪里学的?” “这个嘛……”柳梦生眼角余光看到青阳已然转身背对着两人了,便悠悠回道,“这就不便透露了。” “这难道也是天机?”黄硕假装会意道。 “那倒不是,黄老板就别乱猜了,”柳梦生断然否定,心想天机哪里会管你的事情,也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便说道,“在下还要去看一眼揖山兄的情况,黄老板就在此稍事整顿一番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夏揖山就躺在离黄硕不远的地方,柳梦生一边探查他的气息一边在心里琢磨,他确实没有想到那碎玉之中夏揖山身下压着的居然是黄硕,也就是说之前撼动碎玉堆的活物也是他。在柳梦生眼里虽然黄硕确实不像是习武修行之人,却未料到他居然还有这等蛮力,害得自己紧张半天,还挨了青阳一道法术。不过仔细想来,夏揖山可能是在下坠时幸运地将黄硕垫在了身下,这才得以保全。这样想来,黄硕这个胖子也算是发挥了点作用。 见夏揖山周身无恙却依旧没有醒来,柳梦生开始为之后忧虑起来,若是他没从山道上坠落下来受了这些伤,或许还能背着夏揖山接着上路,可是现在他自己能站稳就很勉强了,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再背上一个大活人?青阳自然就不用说了,虽然小丫头没有大碍,但她身形娇小,能拉着夏揖山在地上拖行一段就已经是奇迹了。如此一来,只得另想它法了。 柳梦生思来想去得出了一个结论,背夏揖山这个任务无论如何也得让黄硕来。下定决心后,柳梦生便又转回到黄硕那边。 然而黄硕此时正对着一座玉山不知在干些什么事情,柳梦生见状便悄悄地走了过去。走到近处,只见黄硕跪在那座碎玉堆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而他面前的碎玉堆上放着的竟然是一尊玉佛。黄硕全神贯注地拜佛,全然不知柳梦生已走到他身后。黄硕小声对着玉佛念叨着,由于距离的原因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柳梦生也能从听清楚的只言片语中大致推断出来黄硕这是一直在祈愿。 柳梦生不屑地笑了一下,心道,我要是那佛祖,听到你有这么多要求,早就不耐烦了。 柳梦生虽然对黄硕的行为十分不屑,但他心中还是暗暗祈求但愿别再遇上那些个蛊雕还有凶尸了,现在的他可是一点自保的余力都没有了。 黄硕又念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肯罢休,末了还对着那尊玉佛磕了三个响头,而柳梦生就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可能是跪的腿麻了,黄硕双手撑地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哎呦,”黄硕回头看见柳梦生在身后不由吓了一跳,“柳大侠,您来了怎么也不跟小的说一声啊?” “这不看黄老板正忙着呢,在下实在是不忍打搅喽,”柳梦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尊玉佛。 “嘿嘿,让柳大侠见笑了,”黄硕咧嘴一笑,就转身恭敬地将那玉佛收进了怀中,一边拍了拍一边解释道,“这在外行商难免会遭受些意外,像是风雨断路呀,遭遇悍匪呀之类的。所以同行里也都会请位神仙佛祖保佑,黄某人请的就是这位爷。” “哦,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柳梦生淡淡地说道。 “哪敢哪敢,”黄硕立马施礼道,“小的也就是入行随俗图个吉利,哪里能比得上柳大侠神通广大呢?” “黄老板谬赞了,”柳梦生毫无喜色道。 “柳大侠谦虚了,您这一神机妙算说走这边能下来,结果这不还真的下来了吗,”黄硕笑着说道。 “雕虫小技,不足为道,”柳梦生嘴上客气着,心里却骂道,还不是因为你这死胖子太沉了,居然一屁股能把山道坐塌了。 “下是下来了,就是可惜了这些玉树呀,”黄硕说着就从地上捡起来一个断裂的树枝,“你看着这玉树雕的多像啊,这叶子跟真的似的。” “不过现在已经碎了,想必就不值钱了吧,”柳梦生道。 “哎,柳大侠此言差矣,”黄硕得意道,“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玉树虽是碎了,但这玉还是好玉,带出去稍微雕琢一番也能卖上好价钱。” “不过就算是能卖上好价钱,黄老板也拿不了多少吧?”柳梦生不以为然道。 “嘿嘿,黄某人不才,大概也能拿得动这么多,”黄硕咧嘴一笑,指向了碎玉堆之后。 柳梦生缓缓绕过去,发现那里放着一个大包袱,几近有一人合抱的大小,上前拎了拎,感觉这包袱居然比青阳还重。柳梦生拨开一角,里面果然包着的是那些碎玉。 柳梦生心中暗骂黄硕居然早就背着他装好一包玉石,却也生出一计:“黄老板,在下见这包袱已有一人之重,黄老板可真拿得动?” “非是黄某人自夸,要不是考虑路途遥远,我还能再多带上一些,”黄硕自信地说道。 “在下有一事想和黄老板请教,”柳梦生嘴角微扬道。 “不敢不敢,柳大侠您说,”黄硕连忙赔笑着说道。 “我听说商人行商最讲究的就是信用对吧?”柳梦生悠悠道。 “那是当然,黄某人也痛恨那些不守信用的奸商,”黄硕一副深明大义的口吻说道,“像黄某人我这样的商人就最注重信用。之前在酒楼里赌玉时,柳大侠也见识过了,虽然送出去了一块极品的玉石,但在下依然就只收了十文钱,对不对?这叫什么?这就叫做言出必行。” 看来黄硕也已经知道了柳梦生一行人从他那里挑中的玉材开出了稀世珍品,不过柳梦生倒也不奇怪,那栋酒楼本来就是赌玉的地方,出了好玉一事自然会不胫而走,也许他们一行人在那些玉商之间还小有名气了呢。只是柳梦生没想到这黄硕明明是自己看走眼放走了好玉材,却反过来对他守信用夸大其词。 “不愧是黄老板,不像那些不讲信用的奸商,就算他们也求神拜佛的,想必佛祖也不会保佑不守信用之人的,”柳梦生顺着说道。 “这……”黄硕好像听出事情有些不对。 “在下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黄老板可是答应过没有在下的允许不可拿取任何一件玉器。想黄老板这么守信用的人应该不会不记得吧?” “这…当然记得了…”黄硕悻悻地说道,虽是保持着笑容,却也开始面露难色了。 “在下也知道黄老板这是未雨绸缪,先将这些碎玉打包好,之后便可以安心等在下点头同意了,是吧?”柳梦生接着说道。 “哎呀,柳大侠真是深知我心,说的太对了,”黄硕见有台阶下了,便立刻喜笑颜开道。 “放心吧,时机成熟的时候,在下自会让黄老板满载而归的,”柳梦生悠悠道,“何况黄老板现在何必纠结于这些零散的碎玉?咱们之后必然进到这玉树林中,到时候黄老板折上一枝雕琢精美的玉树,岂不是比这些碎玉要有价值?” “是,是是,柳大侠说的是,那咱们什么时候进去呀?”黄硕听了立刻来了精神。 “实不相瞒,在下正为此事犯难呢,”柳梦生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柳大侠有何难处?”黄硕立马问道。 柳梦生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道:“黄老板有所不知,咱们要是进到这林中的话,在下需要定神凝气才能施展修为,辨别方位,带咱们走出去。可是这要是背着揖山兄的话,恐怕大部分的精力都会被耗去了,可叫我如何施展呀?” 说罢柳梦生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样啊……”黄硕听了脸色阴沉了下来,虽然眼中有几分怀疑之色,但终是在揉搓了几下肥硕的双手后,咬牙说道,“柳大侠,不如这样,夏三爷就交给黄某人吧!” “哎,对呀,黄老板既然连这一大包碎玉都能背得动,想必背上揖山兄也不在话下,”柳梦生一拍手假装恍然大悟道。 “没…问题…”黄硕好像还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不过吧,黄老板。这揖山兄已经睡了这么久了,我看也差不多该醒了,兴许咱们出发没多久,揖山兄就醒过来了,倒时候黄老板也可以好好挑选一下那些玉树,”柳梦生道。 “放心吧,柳大侠。夏三爷就交给黄某人吧,”黄硕拍着胸脯说道。 “那就有劳黄老板了,”柳梦生施礼道。 “柳大侠客气了,那黄某人先去看看夏三爷去了,”黄硕施了一礼后就转去了夏揖山那边。 柳梦生望着黄硕的背影,心中暗喜,这下就不用愁没人背着夏揖山了。 “那家伙明显就是个奸商,你还那么吹捧他,”青阳走来幽幽地说道。 “小师姐呀,这天下哪里有奸商会承认自己是奸商的?我若不先把这奸商抬举到天上,如何能让他去背揖山兄?”柳梦生说着便看向夏揖山那边,黄硕此时正在轻轻摇晃夏揖山,想把他叫醒,柳梦生不禁一笑,心道这人从山道上掉下来都没醒,怎么可能被你摇醒了? “我看他分明就是想让那位夏氏师兄醒来时看见是被他背着的,到时候这奸商肯定会去泰山夏氏那边邀功的,”青阳悠悠道。 “小师姐明见,”柳梦生嘴角一扬道,“再说要不是指望着咱们带他出这绝音谷,小师姐觉得那黄硕还会这么好说话吗?” “所以你刚才是故意说那位师兄快醒来的喽?”青阳扬眉看向柳梦生。 “哪里是故意了?我只是按照常理推断了一下而已,”柳梦生笑着道。 青阳侧目看来,嘴角一扬道:“装模作样。” 第六十六回 玉林 不用负重之后,柳梦生自然觉得轻松了不少,与青阳合计一番后,决定趁着天亮就进到这玉树林中,以求尽早离开这里。黄硕虽然有些舍不得他那一包碎玉,但也还是背着夏揖山上路了。 初入林中时,柳梦生便将气息散了出去,同时也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现在自己情况不佳,夏揖山又在昏迷,唯一能仰仗的便只有青阳了,因此纵使在绝音谷中体内气息难以恢复,此时也决不能放松警惕。 林中的玉树非常高耸,枝叶也十分繁茂,即便是白天林中的光线也是十分昏暗的,柳梦生甚至都想将火把点上了。相较之下,黄硕本来脚力就差上一些,现在又背着一个人,所以柳梦生故意假装是在推算出路,实际上也是为了让黄硕能够跟上来。不过让柳梦生意外的是,就算是背着夏揖山,黄硕前行的速度却没有减慢,这不禁让柳梦生怀疑先前黄硕是不是假装跟不上两人的。 再往林中深入不久后,四周的光景渐渐变得阴暗起来,柳梦生一度怀疑是不是已经到日落时分了,他与青阳两人不得不提前燃起了火把。不知是不是火光的衬托,四周原本华美的玉树现在看来显得煞是阴森,不想在山道上望下来时还以为是仙境,谁知真正进来时会是这番光景,柳梦生都很难想象真的到了夜晚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柳大侠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山洞?”火把燃起后不久黄硕就忽然开口说道。 柳梦生和青阳一同望去,在玉树遮挡之后,山壁之上确实有一处更为幽暗,火光照去也不见明亮,真的有一个山洞。 柳梦生走近一看,这山洞足有一丈之高,洞口大致呈圆盘状,洞中四壁十分光滑,极为深邃,站在洞口能感到有风吹动,说明里面的空间不小,有了之前被困的经历,柳梦生可不敢轻易走进去了。 “山洞好像还不止一个,”此时青阳指向了另一侧的山壁说道。 柳梦生转身走去,果然对面的山壁上还有两个山洞。 “这边!这边也有啊,”黄硕跑到前面叫道。 柳梦生和青阳闻言面面相觑,如此密布的洞窟显然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他们怕不是闯入了何物的巢穴里来了。 “柳大侠,咱们该走哪一个洞口啊?”黄硕茫然地问道。 “黄老板啊,你还没有在山洞里面呆够是吗?”柳梦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些山洞如此密布,里面恐怕也是相互连通的。要是真进去了,在下可不能保证还能走出来。” 黄硕听了身体哆嗦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于是对于绝对不往山洞里走这件事,三人在无言之中达成了共识。 撇开那些山洞不管,柳梦生等人继续向玉树林中深入,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进山洞里了,不过柳梦生还是忍不住留意两侧的山壁,一路走来大小的洞穴竟有数十个,但无一例外所有的洞穴中都空无一物,也不知这些山洞的主人去了何处。 此时林中的光线几乎与黑夜无异,柳梦生掐算了一下时辰却是刚过正午时分。 “柳大侠,咱们能不能歇一会啊?”而身后的黄硕已经开始撑不住了。 柳梦生懒得回答,假装自己是在认真施展修为,不予理会。而青阳听了也是不胜厌烦,反而加快了脚步走到最前面去了。 “柳大侠,咱们能不能先找点吃的啊?”谁知黄硕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哀求上了。 “小师姐,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下吧,”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好说道。 青阳回头瞥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当做是同意了。 柳梦生见了便转身对黄硕道:“黄老板,那咱们就休息一阵再上路。” “哎呦喂,总算是能休息了,”黄硕听了几近是直接趴在了地上,背上的夏揖山更是不知为何被弹了起来。 “黄老板,小心揖山兄!”柳梦生见状立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黄硕听了立马反手去接住背后的人,结果还是差一点就将夏揖山摔下来了。待到柳梦生赶至时,黄硕和夏揖山两人已然在地上停放稳妥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柳梦生还是忍住身上的疼痛,蹲下去查看夏揖山的情形。 “不会出事吧?”柳梦生小声嘟哝着,同时缓缓将气息散向夏揖山。 “放心吧,柳大侠,我黄某人没事,”黄硕听到了柳梦生刚才嘟哝的那句,还以为是在问他有没有事。 “好,我知道了,”柳梦生察觉夏揖山体内并无变化,便起来说道,“黄老板还是先将揖山兄安放平稳吧。” “是!是!”黄硕应道,遂开始翻身慢慢地将背上的人挪到自己旁边的地上。 柳梦生自然是不放心黄硕自己干这件事,于是也搭了把手将夏揖山扶到了地上。 “哎呦喂,可算是能歇着了,”刚把夏揖山安置妥当,黄硕就仰面躺了下去,随后腹中就传出了一阵隆隆声,黄硕马上捂着自己的肚子笑了笑,“柳大侠啊,您那里有没有点吃的能给小的解解饿啊?” “黄老板进到这谷里的时候就没有带些干粮吗?”柳梦生悠悠地问道。 “带是带了,但是哪里够吃的呀。本来还有点剩余的,还都被王延守那个王八蛋给拿走了,”黄硕忿忿道。 “黄老板,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能入口的东西,”柳梦生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那就有劳柳大侠了,”黄硕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说道。 “这个火把留给黄老板了,”柳梦生将手里火把插在地上,不屑地瞥了黄硕心道有也不给你! “多谢柳大侠,”黄硕蔫蔫地说道,看来是真的饿了。 柳梦生已然不想再跟黄硕多话了,放下火把就转去了青阳那边。 青阳之前就比柳梦生走得还远,黄硕趴下后,也没有折回去的意思,便靠着一棵玉树坐下了。见柳梦生走来,小姑娘淡淡地说道:“他走不动了啦?” “算了,就暂且歇一会儿吧,”柳梦生叹气道,遂从怀里拿出放着兵粮团的锦囊,“小师姐,要吃点吗?” “你真的不打算分给他啦?”青阳拈起一粒兵粮团,放到嘴边咬去一半,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先不给他,”柳梦生也拿了一粒直接全塞进了嘴里,“他这一路上都没有喊饿,这到了午饭时分,肚子倒是准时地叽里咕噜叫唤上了,肯定是藏着干粮没有告诉咱们呢。” “要是待会儿他说自己肚子饿背不动那位夏氏师兄,看你怎么办?”青阳看向柳梦生道。 “哼,到时候就算是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也得让他背着揖山兄上路,”柳梦生冷哼一声道。 “就用你那木剑,怕是达不到什么威胁的效果吧,”青阳将信将疑道。 “那可否借小师姐的佩剑一用?”柳梦生想了一下,好像自己的木剑是不如铁器有威慑效果,便对青阳道。 “我才不要把我的佩剑贴在他那脖子上呢,”青阳冷哼了一声道。 “小师姐息怒,是在下疏忽了,居然想着将小师姐的佩剑用在这种事情上,”柳梦生一本正经地施了一礼,随后扮做义正言辞的腔调道,“无妨,就算是木剑狠狠抽两下,他也能知道疼。到时候那奸商要是敢不同意,看我怎么收拾他!” 青阳听罢嘴角扬了扬,但很快便收住了笑意,装作冷冷的样子说道:“装模作样。” 柳梦生和青阳一边吃着兵粮团一边探讨了一下这玉树林是如何形成的。想来这座玉树林实在是古怪,若说这些玉树是人工雕琢而成,且不说世上有没有那么多能人巧匠可以手法一致地将每一树枝叶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单就是要建成如此规模的森林恐怕也得举全国之力了,何况还需要搜罗品质色泽相近的白玉。此事无论发生在哪个朝代、受哪一位帝王之命都是声势浩大的工程,想必世间定会留下记载,再不济也会有传说流于民间。可是无论是青阳还是柳梦生都未曾听闻过这座森林的存在,这些华美的玉树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藏在这绝音谷中。 但若说这些玉树是天然形成的,又有谁人见过哪里有玉石会自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柳梦生本以为是什么法术的作用,但青阳却一口否认说世上未有这种法术。结果两人如何讨论也都对此毫无头绪,不过两人都一致认为虽然现在还未遇上什么危险,但还是早点走出这片树林比较好。于是将那袋兵粮团收好之后,柳梦生便走了回去。 第六十七回 惊吓 此时黄硕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正靠在一棵玉树上,见柳梦生走来便开口问道:“柳大侠可有收获啊?” 柳梦生走近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莫说吃的了,附近连根草都没有长,看来是要挨饿喽。” “是这样啊,”黄硕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 “看样子咱们一两天是走不出去了,也不知道黄老板能不能撑得住?”柳梦生换作一副自暴自弃的口吻道。 “柳大侠放心,”黄硕拍拍自己的肚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幸好黄某人还有储备。” “在下去看看揖山兄的情况,黄老板准备一下,咱们待会儿就出发,”柳梦生瞥了他一眼,便走向夏揖山。 “这么快就走?”黄硕一听有些不情愿道。 “这林子里面有诸多诡异之处,而且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源,所以尽早走出这里才是上策,”柳梦生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好吧,”黄硕哪里有辩驳的余地,只好答应了。 柳梦生坐到夏揖山旁边,催动体内的气息散向他。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柳梦生便断定夏揖山的状态没有变化。虽然柳梦生未将气息强行注入到夏揖山体内,但从他周身传出的气息就足以做出判断了,而且这一段柳梦生体内的气息一直难以恢复,所以还是要节省一些。 “揖山兄啊,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呢?”柳梦生小声地嘟哝道。这时一阵鼾声传来,柳梦生看向一旁的黄硕,当时火气就上来了。刚才说好的要做出发的准备,他倒是先睡上了,睡得宛如死猪一样不说,还会偶尔打个嗝,而此时黄硕的肚子已经很久都没有发出饥肠辘辘的响声了,完全不像是还在挨饿的样子。柳梦生这火气哪里还压得住?当即抽出木剑就向黄硕走了去。 就在柳梦生走到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黄硕忽然停止了鼾声,吧唧着嘴巴想要抬起右手来,结果好像没有成功,便又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往他右手边看去。 “啊啊啊啊啊……”随即黄硕就惨叫了出来,一边叫嚷一边慌张地拉拽着自己的右手,但无论他怎么用力,却也未挪动半分。 “救命啊!柳大侠救命啊!”黄硕鬼哭狼嚎地叫着,慌乱中将身旁的火把撞倒飞了出去。火把直接掉落到了另一个玉树后面,四周光线一下黯淡了不少。 柳梦生知道是遇到了不测,便飞身赶到,一把抓住黄硕的肩膀便向后拉去,可是就算是加上柳梦生的力道也未能让黄硕挣脱。柳梦生讶异地望向暗处,只见黄硕的右手似是被何物束缚住了,定睛再看,那竟然是一只人手! 不知是不是光线暗淡的原因,这只手看起来肤色灰暗几乎黑色。柳梦生心中一惊,立刻将气息散了出去,再向前看,果然好像有一人正伏在地上,只是对方根本没有传出生人的气息! 阴暗中那人受了扰动,缓缓抬起头来,却见他两眼空洞面如枯槁,宛如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柳梦生心道不妙,当机立断握紧木剑,一剑斩向那人的手腕。然而这人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即使中了一剑也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死死地抓着黄硕的右手不放。见此情形,柳梦生脑中当即浮现出了先前遭遇到那些凶尸,只是一行人从未被这些凶尸抓到过,更不知道如何从凶尸手里脱身,一时间柳梦生便也束手无策了。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射来,正中伏地那人的面门,随即柳梦生感觉一股强烈的气息在自己面前炸开,之后便是熟悉的风压了,风力之强依旧是直接将他吹飞了出去。不知是不是身体习惯了,柳梦生在半空及时稳住身形,这一回居然成功地用双脚落地了。 “啊啊啊啊……” 然而柳梦生还未能庆幸自己没有直接去拥抱大地,黄硕那边又传来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柳梦生望去,发现那人即使被法术吹飞了也没有放开黄硕。黄硕不仅重重地摔了一跤,起身后发现自己依旧没能挣脱魔爪,当时就崩溃地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起来。 虽然黄硕奋力挣扎也没有摆脱,但那人只是趴在地上,任黄硕又踢又拽却也无甚动作。 “黄老板冷静!”柳梦生知道黄硕并没有危险,但还是尽快赶了过去。 “柳大侠,快救我啊!”黄硕此时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见柳梦生走来一把就抓住他的裤腿央求着。 “黄老板你冷静点!”柳梦生连忙提着自己的裤子嚷道。 “救命啊,救命啊!”但是黄硕还在歇斯底里地叫嚷着,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 柳梦生见再这么撕扯下去自己的裤子早晚会上下分家,于是心中一急,扬手就给了黄硕一巴掌,喝道:“你冷静点!” 黄硕挨了这一巴掌当时就愣住了,柳梦生赶紧将自己的裤子从他手里扯出来,皱着眉头道:“你看清楚,这人根本没有攻击你的意思。” 自然柳梦生是不打算告诉黄硕这个人怕是已经不是活人了,免得他又大惊小怪的。 “啊…哦…”黄硕揉了揉自己的脸,目光呆滞地看向地上那人。 “出什么事情了?”此时青阳也举着火把赶到了。 “忽然出来个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吓着了,”柳梦生收起木剑简短地说道。 “人?”青阳看了看地上的那人,又怀疑地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食指抵在嘴上示意青阳不要出声,便道:“先把他的手松开吧。” 青阳将火把压低照清地上的情况,只见那人一身村人的装束,右手还抓在黄硕的手腕上。柳梦生趁着黄硕此时还呆愣在原地,便迅速蹲下身来用力掰开了那人的手。 黄硕眼神呆滞地看了看他那已经重获自由的右手腕,不过显然人是还没有缓过来,被吓得面色铁青,随后发出了一阵干呕,身子一歪就伏在地上吐了出来。 柳梦生没有理会一旁被吓吐了的黄硕,双手用力将地上那人翻了过来。拨开他干枯缭乱的头发之后,柳梦生发现这人眼窝深陷,面部还有手臂上的肤色发黑,很可能是中毒了。虽然尚且残留了些许气息,但早已无力回天了。 “怎么样?”青阳举着火把在一旁小声问道。 柳梦生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救了。” 青阳眼神一黯问道:“他是被什么害了?” “应该是中了什么毒,”柳梦生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之后心中又多了许多疑惑,奈何一时间又理不清头绪,便回头看向青阳道,“难道以小师姐的医术看不出来嘛?” “当然…当然看出来了…”青阳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问,撅了撅嘴说道,“本师姐就是问问你的意见。” “那小师姐知道这人是被何种毒物所害嘛?”柳梦生扬了扬眉毛问道。 “这个嘛……”青阳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不情愿地小声道,“看不出……” “唉……我也看不出,”柳梦生叹气道,说话间那人体内的气息已全然散去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青阳瞥了他一眼道。 “我要是知道的话,还问小师姐做什么?”柳梦生悠悠道。 “装模作样,”青阳神奇地哼了一声道。 “嘿嘿,”柳梦生冲着青阳笑了笑,小丫头见了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他了,柳梦生无奈只好看向另一边的黄硕。 第六十八回 暗伏 此时的黄硕终于是止吐了,或者说肚子里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柳梦生见状起身绕过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污渍道:“黄老板,你带的干粮不是都被王延守抢走了吗?” “这……”黄硕现在又难受又尴尬,磨蹭了半天才说道,“一定是……前几日吃的还没有消化。” “是这样啊,”柳梦生不屑地笑道。以前他一直以为黄硕是属于奸诈的那一类商人,现在看来,比起那些真正精于算计的奸商,黄硕倒是更像不要脸的那一类。 “对对,一定是这样,”黄硕附和道。 “若真是这样,那可大事不妙了,”柳梦生立刻扮成神情严肃状。 “什么不妙了?”黄硕一愣。 “这食物久违消化,便是阻滞在腹中了,一定是黄老板的腹中脏器错节所致,”柳梦生表情认真地说道,“若不及时疏通恐有性命之忧,得赶紧开膛破肚才行。” “什么?!这就不必了吧,”黄硕听了脸色一白,连忙摆摆手道。 “黄老板事不宜迟,此事绝不能耽搁,否则性命难保,”柳梦生用力按住黄硕的肩膀。 “不是……”黄硕显然是没料到事情是这样发展的,一脸慌张无措。 “这里不比医馆,没有乳香酒、蒙汗药什么的,黄老板你就忍着点,”柳梦生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余地便继续说着,随后扭头又对青阳道,“小师姐,借你佩剑给黄老板开个膛儿呗。” 青阳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柳梦生冲着小丫头傻笑了一番。 虽然佩剑是没有借到,不过效果还是达到了,黄硕听了连忙伏在地上磕头道:“柳大侠,饶命啊!是小的不该瞒着两位,小的是偷着藏了些粮食。请柳大侠高抬贵手,绕过小的吧。” “终于肯说实话了啊,”柳梦生语气缓和了下来,心道这个黄硕倒是好诈,都说无奸不商,显然黄硕这人非是忠厚老实之辈,但其学识和胆色真的足以在诡诈的商场立足吗? “柳大侠您大人大量,”黄硕听了缓缓抬起头来求饶道。 “还不老实交出来!”柳梦生随即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小的这就拿出来,这就拿出来,”黄硕点头如捣蒜,立马将手伸进衣服里,扭着肚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来。 “柳大侠您看,”黄硕将那布袋打开,里面包着三个半有些泛黄的馒头。 柳梦生见黄硕是贴身藏着这布袋,又看了看那些变了色的馒头,心中满是抗拒感,真的是碰都不想碰,便道:“算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柳大侠真的不吃点?”黄硕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放心,我和小师姐都是修行之人,饿上一两天不成问题的,”柳梦生悠悠地说道。 “是是,柳大侠修为高深,小的佩服,”黄硕立刻恭维道。 “这事就不跟你计较了,只是黄老板以后不可再有所欺瞒,否则……”柳梦生半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 “是是是,小的不敢,不敢了,”黄硕应道。 “好了,时间也耽搁不少了。黄老板赶紧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就动身了,”柳梦生撇下一句就想转身。 “哎,柳大侠,刚才那个妖怪呢?”黄硕问道。 “妖怪?”柳梦生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黄硕是把刚才抓住他手腕的那人当做是妖怪了,“就在那边,已经没有威胁了。” 说罢,柳梦生便去寻夏揖山了。柳梦生将掉落远处的火把捡回来便发现,方才青阳的法术虽是吹起一阵强风,但原本就躺在地上的夏揖山却未受影响,连半分都没有移动过,自然夏揖山的状态也没有任何变化,尽管如此,柳梦生还是散出气息探查了一番,随后不禁又小声感慨道:“揖山兄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见夏揖山无恙,柳梦生便想喊来黄硕背他起来,回头却见黄硕正蹲在中毒而亡的那人边上盯着他。 刚才还吓成那个样子,怎么现在倒是好奇上了?柳梦生心中奇怪。 见黄硕好像是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柳梦生便走过去说道:“黄老板,别磨蹭了,快去将揖山兄背起来吧。” 黄硕没有抬头而是指着那人的脸,疑惑地说道:“柳大侠,这个人小的好像认识。” “哦?”柳梦生一听也觉得自己对此人的面孔好像有点印象。 黄硕皱着眉头盯着那人,忽然一拍脑门道:“这不就是酒楼里的店小二嘛。” “你确定?”柳梦生略有讶异道。 “是他准没错,”黄硕伸手抓住那人左手,将袖子撸起来,“你看手臂上这道疤,就是有一次给小的上茶时,他不小心将茶壶打翻被热水给烫的。” 柳梦生压低火把,看到那人手臂上果真有一片疤痕,倒真像是烫伤所致。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柳梦生不由奇怪道。 “师弟,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此时青阳举着火把快步走了回来。 “哦,小师姐,我们这就出发,”柳梦生停下思绪回道。 “最好动作快一点,林中有什么东西活动的痕迹,”青阳严肃地说道。 “你说什么?”柳梦生一惊,方才自己散出气息可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 “不清楚是何物,但是刚才这村人出现的地方附近,确是有些许奇怪的痕迹,”青阳正色道。 柳梦生见她表情那么认真,应该不会是在故意吓唬人,便扭头对黄硕道:“黄老板,快背上揖山兄,我们离开这林子。” “啊?这就要走啦?”黄硕有点不情愿道。 “黄老板要是再不走,这人可能就是你的下场,”柳梦生不耐烦地说道。黄硕呆滞地看了看地上的人不由得打了一阵冷战,便赶紧跳了起来。 几人在林中快速穿行,仅凭借的两只火把照清脚下的情况。可能是因为知道林中暗藏杀机的缘故,柳梦生觉得四周变得无比压抑,青阳在他身侧也是一言不发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况,现在林中静的可怕,唯一的声响便是黄硕粗重的喘息声。让柳梦生有些惊讶的是,就算是身上背着一个大活人,黄硕倒是能跟上两人的脚步了,看来他也是感到生命受到胁迫,不再对赶路有所怨言了。 一路前行,几人偶有撞见两三具村人的尸首,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面部发黑,无疑都是中毒而死。几人自然不会再停下来仔细查看了,但柳梦生意识到这偌大的树林中可能不会只有这些人遭难,在那树林黑暗的阴影之中想必还藏有更多的尸体。 “师弟小心!”忽然青阳扬声道。 柳梦生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一条白色的树枝横在了自己眼前。柳梦生心中一惊,连忙低头一个前翻躲了过去,不过片刻之后却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还有一声惨叫,随后便是玉石碎裂的声响,再回头黄硕已然是仰在了地上。 “啊呀,哎呦喂,这是什么啊?”黄硕捂着自己撞肿了的额头叫道。 “还能是什么,就是黄老板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些玉枝玉叶,”柳梦生叹了口气道,“揖山兄怎么样?” “柳大侠放心,夏三爷没事的,”黄硕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说道。 “你说没事就没事嘛,就算这一跤没摔着,也得被你压得够呛,”柳梦生无奈地心道。 “我还是看一下吧,”柳梦生说着就绕到黄硕身后。 “柳大侠放心,真的没事的,”黄硕道。 “你先起来,”柳梦生还是不放心,就推了推黄硕叫他让开些地方。 黄硕先前挪了挪,就看见面前零散的碎玉,看了一会儿就发现有一条树枝并没有被摔碎,于是就好奇地伸手要去拿,可谁知那树枝却忽然动了起来! 第六十九回 蛇群 柳梦生手疾眼快抽出木剑斩了过去,毕竟非是铁器,又未来得及将气息附于剑上,这一剑并没有将那树枝斩断,而是将其打飞了出去。那树枝飞落到不远处,柳梦生不敢松懈当即将火把照去,却见那树枝在地上扭动了一番竟然立了起来,定睛再看,这哪里是树枝,分明是一条蛇! 这蛇通体呈现与那玉石一般的白色,火光映照下就连身上鳞片也反射出了和玉石一样温润的光泽,最离奇的是那蛇头上的纹理竟然与那些玉树叶片上的叶脉一模一样。 那条蛇将身子盘卷起来,吐着鲜红的信子仰起头来,柳梦生和黄硕全都僵在原地,这个距离若是轻举妄动很可能会被这蛇咬中。然而还未等柳梦生想好对策,就见那蛇瞳孔忽然变细,迅速向他咬来。蛇身快速伸展释放出身体中积压的力量,竟然直接让它飞到了半空。 柳梦生心中一骇,他没料到这条蛇居然能有如此迅捷灵巧的动作,惊异之余那条白蛇已然飞至眼前,再抬手挥剑已是来不及。 眼见那白蛇张开嘴露出两颗修长的毒牙,柳梦生咬紧后牙向后闪身,但却不及毒蛇追击的速度。危急时刻,青阳飞身而至,挥袖一剑将那条蛇斩作两段,由于斩击的力道蛇头那一段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从柳梦生左肩上方飞了过去。 “多谢小师姐,”柳梦生稳住身形后说道。 “别磨蹭了,快点起来,”青阳用火把照着周围。 柳梦生心有余悸地看向被斩作两截的毒蛇,发现那蛇头依旧试图张嘴咬来,但终究是脱离了身体,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这厮正是吓死老子了,”黄硕狠狠地跺了那蛇身一脚。 柳梦生暗暗舒了口气,正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时,却见那蛇头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遂蛇口大张,从口中吐出一股血雾来。 “这血雾怕不是有毒!”柳梦生心中一骇,连忙退开。 然而还未等这想法印证,就听见树林上方沙沙作响。 “不好!小师弟快跑!”青阳脸色一白。 话音未落,又有无数的枝叶从附近的树上掉落下来,自然掉到地上的枝叶无一例外地都活动了起来。柳梦生暗叫不好,他们先前一直在注意脚下的情况,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威胁是来自高耸的玉树之上。 “啊,救命啊,”黄硕大叫一声,最先跑了出去。 “站住!揖山兄还在……”柳梦生大吼,然而黄硕根本不理会直接向前跑了去。 “真的是受不了,你来背他,”青阳收起佩剑将火把插到地上,双手结印轻颂法诀,登时指尖微风汇聚,翻手一指夏揖山竟然微微漂浮了起来。 柳梦生见状立刻抓起夏揖山就往自己肩上扛去,虽是料到青阳的法术会让夏揖山变轻,不过柳梦生还是略有些惊讶,现在的夏揖山简直犹如一根羽毛一般轻便。 “小师姐,我们走!”柳梦生左肩扛起夏揖山,转身却见青阳扶着双膝喘息着,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小师姐你没事吧?”柳梦生心道不妙,施展这法术果然对青阳消耗不小。 青阳咬着唇拿起地上的火把,见柳梦生关切地看着自己,小丫头眉心微悸喘着气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柳梦生听了心里一横,抓起青阳的手转身就跑。 “喂!你干什么?”青阳惊得差点叫了出来。 “先突围再说!”柳梦生头也不回地喊道。 此时周围已有不少白蛇回复了行动,正向他们围来,再不行动恐怕就真的要喂蛇了。 “可是……”青阳在后面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便不再出声了。 一路疾驰,柳梦生牵着青阳的手又扛着夏揖山非但没觉得有负担,反而觉得身子还轻松了不少,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处基本上已经不再作痛了。柳梦生心中一喜,这些伤好的真是时候,等下次见到江小鸟是要谢谢她。 不知几人是如何惊动了这树上的白蛇,竟然行经之处的玉树上都有白蛇掉落,犹如雨下,所幸是这些蛇掉到地上之后不能马上行动,即便是掉到身上,只消将它们及时抖落便能无事。 一路疾行,柳梦生飞速思考着脱身之法,从四周不断传来的坠落声来看,这种白蛇恐怕是遍布整座森林。冷静下来之后,柳梦生才发现他和青阳最快脱离险境的办法应是折返回到坠落山谷的地方,而此时两人身后已经被成群的白蛇阻断,是不可能再回头了。虽然一直往玉林中深入可以暂时与追来的白蛇拉开距离,但这样一直跑下去,两人早晚会累死。 “喂!快停下!”青阳的惊叫传来。 然而柳梦生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脱身,结果并未听清楚,还以为小丫头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就回头看去。 青阳见他回头看来,吃惊地张大了明眸,遂娇叱道:“叫你停下!不是让你……” 话未说完柳梦生忽然觉得脚下踩空,随即整个身子都向前倾倒了过去,自然被他拉着的青阳也受到了殃及。在与大地拥抱之后,柳梦生只觉身子沿着地面不断地向前滑动,本以为只是摔一跤而已,大不了爬起来就是,可谁知这一跌竟然止不住了。柳梦生感觉自己在贴着地面滑动了一段距离之后,非但滑动的速度没有减缓,反而是越滑越快了。 “小师姐小心!”柳梦生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正贴着一个坡道向下滑落。 “要你说!”青阳在他身后,不,准确来说是上方娇声叫道,引得四周回声连连。 柳梦生看滑落速度迟迟不见放缓,便伸手摸向身边的地面,试探抓住凸起的物体停下来,可谁知手臂所及无一不是光滑的石面,而听方才的回声,几人可能是跌进了一个向地下延伸的隧道之中了。 柳梦生咬紧后牙心道,是山洞总得有到底的时候,我就不信你还能直通地府了! 这个山洞是没有通往地府,不过让柳梦生没料到的是,这隧道居然还会拐弯。本来下滑的速度就十分之快,这条隧道忽然一转,柳梦生当即觉得自己的身体凌空飞了起来,但马上就又贴上另一侧的石壁,柳梦生现在开始庆幸这个山洞的四面幸好都是十分坚实而光滑的,若是现在突然撞上什么凸起的石头,只怕真的会骨折筋断了。 “小师姐,快想想办法!”又转了一次弯之后柳梦生叫道。 “我…啊!我能…有什么办法!”青阳在后面几近尖叫道。 “你那会飞的法术呢?”柳梦生大声问道。 “好不容易…呀!恢复的灵力…”柳青阳停了好长时间才叫了出来,“都用…他身上了…呀!” 眼见下滑速度又快了不少,柳梦生闭上眼睛喊道:“就没有别的能用的法术了吗?” “呀……”然而回应他的便只有青阳娇嫩的尖叫声。 在又经过几次急转之后,柳梦生只觉胸中气息动荡,疾驰的风声轰击着耳膜,加之青阳的尖叫声烘托气氛,任柳梦生也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一同叫了起来:“啊啊啊……” 片刻之后,柳梦生胸口一阵沉闷,四肢忽然变得沉重难以抬起,就仿佛整个人被压在石壁上一样,但很快这感觉又被腾空之感所替代,而且速度一下放缓了不少。柳梦生本以为自己是又转了个弯,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这隧道居然还有上扬的一段! “啊啊啊啊……” 随后柳梦生忽然感觉自己与地面结结实实地来了一次拥抱,只是这一次地面摸起来质地有点松软,再滑行一段距离之后竟然停了下来。 我这是着地了?柳梦生有点不敢相信,然而还未等他睁开眼睛确认,就忽然感到自己的左侧遭受了一次重击,竟是撞得他又再地上滑了一段。 柳梦生心中暗暗叫苦,一手撑地将自己仰了过来,然而他刚翻过身来就听见上方传来了一阵娇嫩的尖叫,一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已被几近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却见一朵白花正向自己飞来…… 第七十回 脱险 全身仿佛陷在绵软的云间,耳边也十分静谧,偶有微风拂面,吹来阵阵绿草的清香,其间还夹杂着一缕淡淡的荷香,渐渐地一切感觉又变得十分模糊。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柳梦生只觉得头痛欲裂,一睁眼又有一股眩晕感袭来,无奈柳梦生只得又闭上了眼睛,但马上又察觉鼻腔里有股浓重的血腥味,随即腹中强烈的恶心感引得他阵阵干呕,喉咙里还有丝丝腥甜。 “那个……你没事吧?” 柳梦生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见青阳正在关切地俯视着自己。柳梦生刚想开口反问自己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但那阵恶心感又让他干呕不止,柳梦生只得转身趴在地上慢慢压制自己眩晕感以及不断抽搐的肠胃,心里暗自庆幸自己腹中空空,不然恐怕会更难受不说,还会浪费粮食了。 “咳……你要喝点水嘛?”青阳半跪在一旁,手里拿着水囊问道。 柳梦生摆了摆手,勉强压制住了那股恶心的感觉,向四周看去。 “放心吧,那些白蛇没有追来,”青阳知道柳梦生在担心什么,见他不再干呕了,又马上问道,“你要再躺一会儿吗?” 柳梦生舒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青阳见了立马靠过来伸手扶着柳梦生躺到了地上,又拿来包袱给他枕着。安稳地躺下后,柳梦生觉得自己发疼的鼻子有些异物感,于是就伸手揉了揉,遂又感觉手上沾了些东西,再一看已是粘上了些许凝固的血块,看来是自己鼻子受了冲撞以致于流了些鼻血。 凭借着些许记忆的残片,柳梦生感觉之所以青阳眼下会这么关心自己,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就是被这小丫头从天上而降给砸晕的。 待到眩晕感渐渐消退,柳梦生觉得腹中那阵恶心感也完全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头痛还有腹部的疼痛,不过与那阵眩晕感相比,这些完全是可以忍受的。 柳梦生慢慢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青阳的明眸,小丫头立刻将目光移向一旁道:“咳……你醒啦?” 柳梦生缓缓点了点头,青阳又问:“要喝点水嘛?” “麻烦小师姐了,”柳梦生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不麻烦,不麻烦,”青阳抄起身边的水囊,拧开盖子向柳梦生送来。柳梦生本想接过来,结果手还没有抬起来,青阳就已经将袋口抵在了他嘴边。柳梦生见状便顺势而为,乖乖地张开嘴。一口清水入喉,整个身体都仿若久旱逢甘霖一般焕发出了生机,可能确是渴了,柳梦生竟然对这平平的清水贪饮起来。 青阳见他大口大口喝着,甚至还从嘴角流出了,便小声劝道:“你慢点,不着急。” 柳梦生注意到青阳的声音略有些许沙哑,可能是方才下落时惊叫过度所致,便停下来道:“小师姐不喝点嘛?” “我喝过了,”青阳轻松地说道。 “是嘛?”柳梦生仔细向青阳唇边看去,小丫头的唇色粉红晶莹仿若花瓣一样娇嫩,虽是气血充盈却还是能看出有些干皱,哪里像是补充过水分的样子?青阳见柳梦生盯着自己的唇看,便马上抿了抿嘴。 “我的包袱在哪里?里面还有一袋水囊的,”柳梦生回神问道。 “哪里还有呀?刚才落下来的时候就摔破了,”青阳叹了口气道。 难怪小丫头想节省清水,柳梦生心想,不过就算如此,若不及时补充水分,身体也会承受不住的。 “小师姐你看着这里草木繁盛,想必附近定会有水源,所以眼下不必顾虑,尽管喝吧,”柳梦生有气无力地说道。 青阳侧目看向柳梦生,又看向手里的水囊喃喃道:“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这还没有找,小师姐怎么就知道找不到?”柳梦生笑道。 “对呀,这还没有找,那你怎么就知道能找得到?”青阳明眸一转。 “我……”柳梦生无语,再这么讨论下去估计能争一天,便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要是眼下就病倒了,还怎么去找水?” “好好好,我喝点便是,”幸好青阳也不想浪费口舌。小丫头犹豫地将水囊端在胸前,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下很大的决心似的,才将水囊又慢慢抬起。青阳的这番好似在故意拖延的动作,惹得柳梦生好生着急,甚至为了能看清楚小丫头有没有好好喝水,柳梦生都不自主地抬起了上身。然而青阳将水囊送到自己唇边时却停了下来,忽然张开了右眼看向身旁的柳梦生。 “快喝呀,”柳梦生见了一脸傻笑地说道,虽然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怂恿小孩子做坏事一样,不过柳梦生倒是不在意。 青阳见了眉心微悸,遂扭过头去又将身子转向一边,彻底背对着柳梦生了。 “这小丫头,怎么还害羞上了?”柳梦生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哝道。但见到青阳仰起头来,似是将水囊中的清水一饮而尽了,柳梦生心里也算是踏实了。 待青阳将水囊放下,柳梦生便问道:“都喝啦?” “嗯,都喝了,”青阳闭着眼睛转了回来,一边用袖子擦着嘴角一边将水囊向下抖了抖,示意自己确实将水都喝完了。 “那就好,”柳梦生见了轻松地说着,便又安心地躺了回去。 青阳张开眼睛好奇地看着柳梦生眨了眨,问道:“奇怪,你怎么不担心那个夏氏师兄了?” “我这掉下来又被你砸晕了过去,而今都还没事,揖山兄肯定没有大碍的,”柳梦生轻松地道,其实他也是看青阳的反应,才推断出来的,若是夏揖山真的出事了,这小丫头肯定不会等他自己醒过来的,绝对会用巴掌招呼上的。 “你!”青阳咬着下唇,声音微颤,“你原来知道啊!” “知道什么?”柳梦生话音未落,胸口上就挨了一拳。 躺在地上的这段时间里,柳梦生一直在回想方才经历的险情。想来这些隐藏在玉林树冠之上的白蛇也确实诡诈,不仅体表光滑如玉,就连头部的花纹也生成了叶脉的纹理,借着这种完美的伪装藏在树冠之中伏击便很难让人察觉,这些玉树十分又高耸,甚至都躲过了柳梦生的气息探查。一说起白色,柳梦生不禁想到,之前黑水湖畔的那些蛋壳里不会就是这种白色吧?这下可算是知道了那些蛋壳里孵出什么东西来了。 “绝音谷,绝音谷,怎么不叫玉蛇谷呢?”柳梦生略有怨气地喃喃道,但随即他就意识到,当初朝廷兵马和玄门各路怕不是都没能闯到这玉林里来。 第七十一回 巧遇 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之后,柳梦生在不觉中睡了去,青阳也没有着急叫醒他。 醒来的时候见四周已有光亮,柳梦生还以为是已经出了玉树林呢,结果起身才发现身边依然立着那种白色的玉树,只是此地略有不同。这里不似之前的那一片玉树林地上尽是砂石,此处虽然也有不少玉树,但地上却是松软的土地,还长着繁茂的青草。现在便能清晰地看出那些玉树的白色树根深深扎入了泥土之中,这么看来,这些玉树愈发像是真的从地中长出来的了。 这一片的玉树相对低矮一些,不似先前那一座森林中的那般高耸,看其形态像是桃树之流,也因此才没有遮住光亮。然而柳梦生一抬头才惊讶地发现,这一片树林居然处于一座巨大的山洞之中,之所以没有那么阴暗,是因为山洞顶上有数个天窗,看来是几人在玉树林中前行时,不觉之中又穿入了一条山脉里。也幸而有这些天窗,阳光才得以照射进来,让此地能有草木生长,像先前那座玉树林里暗无天日的样子,能长草那才怪呢。 柳梦生对之前的经历依旧心有余悸,所以特意即将气息散出去仔细探查了一番。这一探查,让柳梦生有些意外,一是这一片的玉树林中竟然连一条白蛇都没有,二是柳梦生发现自己的气息居然开始缓缓恢复了,虽然十分缓慢,但确实是在不断恢复着,这着实让柳梦生心中暗喜,不过目前他还是不敢肆意消耗体内的气息,在确认周遭暂无威胁之后,柳梦生便不再将气息散出了。 见柳梦生坐起来之后,青阳就起身向前去了,柳梦生见状连忙扛起夏揖山追了去。 青阳一直不言不语地走在前面,即使柳梦生叫她也不应。虽然柳梦生觉得青阳是随意选了个方向就动身了,便想问问她要不要确定一下方位,但现在小丫头明显也听不进去,一个劲地加快脚步往前赶,似乎是想远离柳梦生一样。幸好夏揖山现在还是羽毛一般轻重,加之身上的伤痛也缓解了大半,柳梦生才得以赶上青阳。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柳梦生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方才青阳这小丫头还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她砸晕过去的,结果被柳梦生说破之后,小丫头觉得太过丢脸,于是干脆就这样不搭理他了。 不过,即便现在的处境迷不迷路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么胡乱走下去只怕是会雪上加霜,柳梦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师姐,你确定是走这边嘛?” 这一次青阳听了居然停了下来,柳梦生扛着夏揖山一时不察,差点撞上她。 “小师姐?”柳梦生弱弱地问道。 青阳也没有回头看他,停了片刻才缓缓道:“姑且还是提醒你一下吧。” 见青阳总算是肯理会自己了,柳梦生心里松了一口气:“怎么了?” “那法术快失效了,”青阳淡淡地说道。 法术失效?柳梦生还未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忽觉肩上一沉,当即就被夏揖山压到了地上。 “啊!” 柳梦生十分无奈地躺在地上,已经丝毫没有再站起来的想法了。青阳见他倒地后久久没有动静,便转来鄙视地看着他道:“你还想躺多久啊?” 柳梦生连头都不想抬起来,就躺在那里说道:“小师姐,就不能再施展一次那个法术嘛?揖山兄实在是太重了。” “灵力还没有恢复,”青阳将头撇向一边,幽幽地说道。 柳梦生才不信小丫头这话呢,自从摔进这个山洞里来他的气息都得以恢复了,青阳的灵力怎么可能没有回复?八成是小丫头还在生气,故意这么说的。 柳梦生悄悄瞄了一眼满脸愠色的青阳,心里便明白果然还是得靠自己,遂费力将夏揖山从自己身上推开。 坐起来瞥了一眼旁边的夏揖山,见他还是一副熟睡的样子,柳梦生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些许不平,心道我们累死累活地把你一次次地从鬼门关拉出来,你倒是睡得舒服。 于是柳梦生转向青阳,指着地上的夏揖山道:“小师姐,要不你还是扇他两巴掌吧,兴许能把他扇醒呢。” “之前你还拦着不让呢,怎么现在就想让本师姐我试试了?”青阳冷哼了一声说道。 “这不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嘛,”柳梦生一不小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 青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后牙道:“你是不是身上伤好了,皮又痒痒了?看本师姐我不……” 话说到一半,青阳忽然花枝一颤,立即抽出腰间佩剑,回身一剑斩去。 “救命呀!我没有恶意的!”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求饶着。 柳梦生听来觉得有点耳熟,便将身子向后仰了仰,错开青阳的裙摆,只看到杜若举着双手坐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神情。 “哦?没有歹意,”青阳将剑尖又向杜若逼近了几分,质问道,“那你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走过来?” “我就是…想吓吓你们…”杜若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把头慢慢低了下去,“还以为你是那个妹妹。” 那个妹妹?柳梦生想了一下,便明白杜若本意是想作弄一下夏语冰的,谁料却撞上了正在气头上的青阳。这孩子之前本就挺怕青阳的,眼下更是连说话的勇气都快没有了。 不过其实柳梦生是认同青阳这份警惕的,自入这绝音谷中之后一行人几经凶险,黄硕都还是被久居此地的王延守那一干村民带进来的,杜若这小子又不是夏氏矿场旁的那村里的人,居然能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虽说他之前一直宣称是要进来找他师父,但怎么想都还是觉得诡异。 柳梦生见状便从地上跳起来,向瞪了他一眼的青阳笑了笑,遂走到杜若身边把他从地上拉着起来,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说道:“老实交代吧,你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杜若没有说话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青阳,又马上盯向了地面。 柳梦生见了,嘴角一扬便道:“小兄弟,你看我们两人进到这谷里也有些时日了,一路上奔波劳累还跟这里的凶物较量了几番,现在可是身心俱疲。你要是不快些交代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你面前这位小姐姐会不会一时手滑,让你身上少条胳膊之类的。” 杜若听了一脸惊恐地抬头看向柳梦生,连忙向后退了退,但奈何自己的胳膊还被柳梦生用力抓着,结果连半分都没有退开。听到自己风评被害,青阳也是气冲冲地张大明丽的眸子瞪向柳梦生。柳梦生见了将右手绕到了杜若背后指了指他,又用眼神示意青阳配合一下。 “这么说来,此身的手好像是有点酸了,”青阳终是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虽然这话是给杜若听的,但青阳的眼睛却是一直气冲冲地瞪向柳梦生的。不过这话的效果还是达到了,杜若吓得眼睛里泪水直打转,声音颤抖地呜咽道:“我说,我说。” 柳梦生见了才发觉自己怎么一上来就扮演了个欺负小孩的坏人?但是事已至此只得继续了。 “好吧,说实话,你到这里来是做什么的?”柳梦生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问道。 “我是来找师父的,”结果杜若还是带着哭腔答道。 又是找师父,柳梦生心中有些疑惑,不过有青阳的佩剑在眼前威胁着,这孩子不像是在说谎。 “你师父真的在这谷里?”柳梦生将信将疑地问道。 “对,就在这里,”杜若呜咽道。 “那你可找到你师父了?”柳梦生接着问道。 “嗯,找到了,”杜若老老实实地回答。 柳梦生听了之后,就把杜若放了开,从包袱里掏出了那袋子棠球子递给他哄道:“好了,拿去吃吧。” 杜若木木地呆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望着柳梦生。柳梦生见了叹了口气,从那袋子里拿出三颗棠球子,将其中一颗放到了自己嘴里道:“刚才是吓唬你的,这位小姐姐才不会用剑伤人的。喏,这个算是给你的赔礼。” 杜若木木地接了过去,也拿出了一颗放到了嘴里,柳梦生则将另一颗递给了青阳。青阳犹豫地接过那一颗棠球子,将剑尖垂向地面幽幽道:“你不再继续审问啦?” “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柳梦生摊着手说道,遂又转向杜若,“小兄弟,待会儿可否向你师父引荐一下我们?” “为什么要见我师父?”杜若警惕地问道。 “当然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他啦,”柳梦生语气轻松地说道。 “嗯……”杜若仔细想了想后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你见他师父做什么?”青阳不解。 “自然是请人家给咱们指点出路了,他师父既然常年在这谷中,对这里地势肯定比较清楚,”柳梦生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刚才还威胁他的徒弟呢,现在就去找他帮忙,能成功嘛?”青阳质疑道。 “哎,小师姐,此话差矣。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方才拿剑指着杜若小兄弟的人,可不是我哟,”柳梦生悠悠道。 “你!”青阳气得右手一抖,差一点就抬剑指向柳梦生了,杜若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青阳没好气地瞪了杜若一眼,杜若就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不再作声了。 青阳见了明眸一转,嘴角微扬道:“何必要去找他那位师父,如今不是有他呢嘛?让他带咱们出谷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柳梦生断然否决道。 “怎么危险了?”青阳问。 “这里又是蛊雕又是凶尸的,还有那些白蛇,能不危险嘛?”柳梦生道。 “那他不也安然无恙地进进出出的嘛?”青阳收起佩剑指着杜若道。 “那不一样,杜若小兄弟想是独自一人来去轻便。我这还得背上揖山兄,要是出了差池,我一个人要怎么再去周全你们两小孩儿?”柳梦生无奈地说道。 “你才是小孩!”青阳扬声道,“若论道法剑术,你说你有哪一点能赢过我?” “总之,谨慎为妙,咱们还是先去见一下他师父吧,”柳梦生将话锋转回,但见小丫头似是不情愿,遂一念闪过,又凑到青阳耳边小声道,“再说小师姐,杜若这小子的师父很可能就是那个绝音谷石主,那个什么苏公子。” 青阳闻言眸光闪动,嘴角不禁微微一扬,但随即又冷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多此一举,随你了。” “多谢小师姐,”柳梦生向着青阳的背影施了一礼道。 “装模作样,”青阳又是冷哼了一声。 见青阳转过身去,杜若才敢抬起头来,对柳梦生小声道:“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带你们出去的。” 柳梦生舒了一口气,看向杜若道:“其实,我总觉得有件事情,或者说是危机需要告诉你的这位师父。” 第七十二回 瑶台 杜若一听柳梦生说有危情要提醒他师父,便爽快地走到前面带路去了。 一路上柳梦生又在琢磨,他总觉得杜若比起之前给自己留下的印象,眼下表现得也老实太多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青阳吓的。 而青阳似乎是还未消气,对着杜若数落道:“你也是,他说有事情提醒你师父就是有呀,万一是骗你的呢?” “我看你们不像是坏人,”杜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道。 “你也太天真了吧?坏人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吗?”这一句差一点让青阳哑口无言。 “看面相,你们确实不像是坏人,”杜若望了望天,然后指着柳梦生说道,“而且之前我看见过这个叔叔把白饼和水分给了刘伯伯。” “那你刚才还怕成那个样子,”青阳哼了一声。 “这个……”杜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被那么锋利的剑指着,谁都会怕的吧?” 柳梦生听着两个小孩的对话心里真的是百感交集,虽然自己年纪是比两人大,但也不至于被叫成叔叔吧,不过令他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你还会看面相?”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嗯,师父教过我的,鉴人如鉴玉,”杜若说着就扬起头来,一脸骄傲的样子,“我看叔叔你面貌全通四气、阴鸷暗伏,目光静若含珠、动如赴的,犹如峚山上的玄玉石一般,不像是奸邪狠戾之人,又见……” “咳咳,杜若小兄弟呀,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师父离这里还远吗?”柳梦生打断了杜若的长篇大论,再说下去感觉这个小家伙像是把自己比作了石头,不过也算是知道杜若的师父会相面了。 “哦!就在前面不远了,”杜若指着前面道。 此前几人一直在林中穿行,由于洞顶不时会有天窗的缘故,倒是省去了火光照明,林中虽不至阴暗,但也称不上明亮。而杜若所指的方向却是有一片明媚的光亮处,柳梦生见了不由暗喜,看来是有望走出这山洞去了。 几人不断向那光亮处靠近,柳梦生发觉周围的玉树愈渐低矮,不少时候都需要低下身来避过那些枝叶。透过玉树的枝叶远远望去,柳梦生才赫然发现杜若非是将他们带出了山洞,而是到了洞中一处特别的地方,这里四面环绕着高耸的山壁,上方却是毫无遮拦,宛如自然形成的一个巨大天井,阳光可以照射到下面的景物,一座雄伟的白色高台耸立在阳光之下,其上似是还有一座楼宇,亦是通体洁白。 柳梦生料那高台便是杜若师父所在之处,既然目的地已近在咫尺了,不免人也放松了不少。附近的玉树渐渐稀疏,地上的草木愈渐纷繁茂盛,甚至还出现了货真价实的山桃树,几人越过了一条环绕着高台的溪流,其间溪水潺潺,偶有蛙声鸟鸣。 不料这里别有洞天,柳梦生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欣赏起这里的景色了,相比于之前谷中显露出的肃杀和危机四伏,这里实在算是生机勃勃了。 几人很快就到了那处高台前,一眼望去这高台比远处看起来的更加雄伟,与其说是高台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山。 这座山通体是匀称的白色,其表光泽温润,在斜入山谷的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虽与四周草木山石界线分明,却也相得益彰,颇有一股遗世独立之感,用人间仙境来形容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兴许是这段时日玉石见多了,柳梦生一眼就看出这整座高台都是用玉石雕砌的,材质兴许与先前见到的那些玉树相当。再细细看去,却见一条白玉石阶蜿蜒而上,石阶两侧雕有纹理精致的扶栏,而其余的地方却是未经雕琢的样子,与其说这高台是玉石搭建的,倒像是直接在一座玉山上雕琢出来的。 杜若领着几人来到石阶前,略显自豪地指着玉山上面,说道:“我师父就在上面。” 说着就向上面跑了去,柳梦生也没有多想就背着夏揖山跟了上去。青阳凝眸看向身前的玉阶,眉心微悸,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将脚放了上去,然后将身子缓缓移到上面停了片刻,见没有任何异样才肯踏上第二阶,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是在担心会把这玉阶踩碎一样。 杜若虽是一马当先地跑了上去,但柳梦生背着夏揖山本就行动缓慢,所以杜若只得偶尔停下来等着他跟上来。青阳适应了在玉石上行走之后,也轻巧地跟了上来。 沿着玉阶而上,视野渐阔,俯瞰玉山下草木溪流,耳畔听着依约鸟鸣,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不用仔细探查,柳梦生也能感受到此处的气息异常充沛,说是洞天福地也不为过。 望着眼前此景,再想起先前经历的种种险情,柳梦生甚至开始怀疑其实自己被青阳砸晕后还没有醒过来,这一切都是梦境。 不过,夏揖山的体重倒也时刻提醒着柳梦生别走神,脚下要是踩不稳,怕是得滚落玉阶重新爬了。 对于柳梦生来讲,即便是状态良好,背着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夏揖山爬这玉阶也着实费力,更何况如今还有伤在身,起初柳梦生还因为这华美的玉阶而兴奋了一会儿,但不久之后便开始喘粗气地问道:“杜若小兄弟…这台阶…还有多高啊?” “还不到一半吧,”杜若回头见柳梦生费力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说道。 “啊?这才不到一半?”听到还有一大半的台阶要上柳梦生都想直接坐到地上不走了。 “有点出息好不好?这才爬了多少你就累得不行啦?”青阳走到柳梦生身旁,又在他眼前轻巧地跳上两节玉阶,然后转身对他悠悠道,“待会儿自报家门的时候,你还是先别告诉人家苏公子你是我师弟了,真丢人。” “小师姐,要不揖山兄交给你?我保证不喊累了,”柳梦生没好气地说道。 “哎,小师弟此话差矣。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执意冒险来找这位夏氏师兄的人,可不是我哟,”青阳学着柳梦生的语气悠悠地说道。 “要不先把揖山兄放在这里吧?咱们先上去,到时候再下来搬他,”柳梦生听了十分无奈。 “看你喽,”青阳来回踱了两步,随后扮做一副担忧的样子对柳梦生说道,“你就不怕他再被那些蛊雕白蛇什么的给叼走啦?” “那些野兽不敢来这里的,”杜若在一旁插嘴道,随后便被青阳回头瞪了一眼,小男孩便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表示他不敢多话了。 “不行了,真的要歇会了。再走下去,醒不过来的人可能就要再算上我一个了,”柳梦生左手扶着自己的膝盖,抬头向青阳说道,“小师姐,你灵力恢复了没有啊?” “是恢复了一点,但还是不够施展那种法术,”青阳食指点着自己脸颊说道。 “那个……前面有一个观景台,咱们到了那里可以休息一下,”杜若弱声弱气地说完后又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青阳瞥了一眼杜若,又转来对柳梦生道:“听见没?前面有地方能让你躺会儿了。” 虽说心里觉得自己能不能站着走到那个平台都是个问题,但青阳和杜若已然是继续往上走了,无奈,柳梦生还是咬牙拖着自己的两腿跟了上去。 即将走至半山处,果然望见有一处观景台,只是这处观景台与柳梦生想象中的有些差异。一般的观景台都是建在视野开阔、风景优美的高处,而眼前这个观景台则不同,虽是建在了高处,下面的风景也算是秀丽,但不用踏上去也能看到,这个观景台至少有两面被一堵纯白色的高墙挡上了,这种建筑设计真的是白白浪费了如此良好的选址了。 杜若还未爬上观景台就停了下来,转身示意青阳和柳梦生两人也停下。柳梦生见了又好奇地向上爬了两个台阶,勉强能看见观景台所在的平面。 只见这处观景台十分空旷,靠近山体边缘的一侧雕着一棵玉树,而那中央设有一张玉雕的石桌,此时正有一人倚在桌旁。 第七十三回 玉人 苍鳞起。 又骤醒惊闻,银铃声细。 绝音遗阵,引故友来会。 缄言对面难相认,旧恨何人寄。 最关情,玄白千枚,妙联九尾。 昭雪却无计。 执杯满离愁,几时可止。 落子终盘,倦意上眉际。 生烟明玉清风鉴,总是伤心事。 断前尘,可换来生一醉? ——词牌《玉人歌》 柳梦生定睛看去,石桌边的那人一袭白衣,秀婉的面容枕着白皙纤细的手腕倚在石桌之上,几缕黑亮的青丝散在额前,好一副慵疎的睡颜,却也让人不禁感慨着实是个美人。但见其肤若温玉,泛着微微光泽,柳梦生不禁心想这莫不是玉石雕成的人?毕竟这谷里连玉石雕成的树木都有了,多一个玉石雕成的人像也不足为奇了。 “来者何人?”然而那玉雕人像却忽然开口问道,似乎是察觉到了几人的到来。 柳梦生闻言一惊,差点脚下松劲,带着夏揖山跌下玉阶去。 “是我呀,师父,”杜若跳到观景台上说道。 “答非所问,”那人并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枕着自己的手腕,只是用另一只手慵懒地拂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却不料从手中滑落一物。 此物估计是十分光滑,竟然沿着地面上的纹路滚落到了台阶下面,正好停在了柳梦生的脚边。那人并不在意此物掉落,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柳梦生低头看去,却见这物晶莹剔透,乌黑亮泽,居然是一块黑色的玉石,而且质地上乘,不过看其形状应是被打磨成了一枚棋子。 柳梦生再抬头看去,见那人桌前确实摆了一张棋盘和一黑一白两个棋盒,旁边还有一只精美的酒壶和两只杯子,不用一细看也知道八成都是玉石做成的。柳梦生心中不由讶异,这人居然拿上好的玉石当棋子下?不过想来自己现在就站在一座高耸的玉山之上,且不说上面那栋楼宇,单就是这玉石雕成的台阶也非一日之功就能建成。 此时柳梦生心中已然有了定论,恐怕眼前这人就是那位绝音谷石主,点水断玉苏拭珩。 “在下柳梦生,”柳梦生背着夏揖山又向上走了两节台阶。 “来此何事?”不等柳梦生再介绍青阳和夏揖山,那人就先开口问道,只是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看向这边。 “实不相瞒,在下的一位熟人不知为何久睡不起,药石难医。听闻此地有一位仙人能妙手回春,故特意前来求医,敢问阁下可是那位仙人?”柳梦生开口解释道。 “你不是来问出路的嘛?”青阳听罢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凑到柳梦生耳边小声问道。 “这不顺便也让他看看揖山兄的病情嘛,省的我之后还得一直背着他,”柳梦生也压低了声音道,青阳鄙视地瞥了他一眼。 “欲盖弥彰,”那人冷冷地说道,不过似乎一听到是来求医的却也来了些精神,缓缓地坐了起来,“何人要医?” 从方才柳梦生就觉得奇怪,这人每次说话都是这么惜字如金的吗?仿佛多说几个字都能把他累到似的,不过这种对话的感觉怎么有些熟悉? “就是我背上这人,”柳梦生压下心中的疑惑说道。 “背他过来,”那人淡淡地说道,随手给自己酌了一杯酒。 “好,”柳梦生应道,遂背着夏揖山向上走去。 可就在柳梦生一脚踏上那观景台时,系在腰间的铃铛忽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柳梦生当即一怔停住了动作,他心里很清楚琴秋师姐送他的这只银铃只有在闯入阵法的时候才会作响。柳梦生警惕地扫视观景台,心中暗道,难道这观景台上有阵法?随即本能地将气息散了出去。 然而惊讶的人不只有柳梦生一人,银铃作响的那一刻,玉桌前的那人身子一震,忽然一反之前慵疎的神态,目光锐利地看了过来。当与柳梦生目光相交时,那人身子却又是剧烈地一震,差点将停在嘴边的酒杯打翻,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青阳见那人如此反应,便也好奇地走到柳梦生身旁,小声道:“没想到你这只铃铛居然是会响的。” 柳梦生也察觉到了杜若他师父的举动,反应了片刻才小声跟青阳说道:“小师姐,铃铛会响不是很平常嘛?” “那你这铃铛怕是快坏了吧,这一路上也就响了这么两三回,”青阳压低声音冷哼道。 柳梦生不由诧异了一番,听青阳的语气,看来小丫头在之前的阵法里就听到了这只银铃的响声了。 杜若迷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又看了看柳梦生两人,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问道:“什么铃铛会响?” 青阳闻言转向杜若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遂指着柳梦生腰间道:“喏,就是他这只铃铛。” “铃铛?”杜若还是不明所以地样子,然而正当他想走回来看仔细时,却被他人抢先了。 石桌前的那人起身悠然地走到了过来,步子虚实不定像是有些醉态,柳梦生心里甚至担心这人会不会走到一半就忽然摔倒在地。 那人最终还是安稳地走到了几人面前,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眸中寒光流转,视线却是未从柳梦生脸上移开过,打量了一番过后便冷冷地问道:“阁下贵姓?” 柳梦生一愣,心道,我刚才不是介绍过自己了嘛,难道你没认真听? 但见眼前之人虽是姿态随意,眼神却是十分认真的,柳梦生甚至感觉到这人周身还带了些许杀气。反正再介绍一遍自己也无有妨害,柳梦生这样想着就又极为简短地说道:“在下柳梦生。” 那人扬了扬眉毛似是有些意外,但又好像有所预料。虽说来者看起来十分散漫,但言语间总给人一种气势汹汹的压迫感,柳梦生甚至开始寻思自己不会是失忆之前也招惹过这人吧? 或许是因为背着夏揖山太过劳累的缘故,柳梦生也没有退意,或者说是懒的,反倒趁此机会仔细观察起对方来。 只见眼前之人,身姿绰绰五官精致,虽是举止散漫,却给人一种优雅的气质,秀美的容颜怕是寻常女子都要暗生妒忌,白皙细腻的皮肤泛着光泽,若是立在那里不动,真能当做是一尊华美的玉像。柳梦生不禁心中暗暗叹气,生得一副这么姣好的面容,可惜居然是个男人,而且还浑身酒气,真是暴殄天物。 那人盯着柳梦生,好似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一般,观察一番后,就指着柳梦生腰间的银铃问道:“此物何来?” 看此人方才的反应想是也听到了这铃音,柳梦生有些在意他为何对这银铃如此好奇,却还是回答道:“乃是家姐赠与在下的。” 那人低眼仔细看向那只银铃,又问:“令姐何人?” “实不相瞒,在下与家姐常年隐居在山林,时至近日才离家游历,想仙人也不曾听说过吾辈,”柳梦生回答道。虽然自己和师姐带着江晓莺离开桃花坞已有三四月的时日了,不过为了不引起什么误会,柳梦生便在回答时少算了些时间。 那人眼睛又眯起来几分,盯着柳梦生看了片刻,反手指着自己问:“不识此身?” 柳梦生闻言一愣,自己不是刚说是近日才出门游历的嘛?如何会认识你?但柳梦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同其中一位玄门逆党样貌神似,也没谱就是,而眼前这位若真的是苏拭珩的话,很可能是将自己认作了他的同党。 不过,失忆前的事情自己确实不知,加之师姐又告诫过自己,而且出了桃花坞有所经历之后,柳梦生也察觉自己的身世牵连广泛,不能轻易说与他人。事已至此,柳梦生只能顺水推舟道:“在下冒昧,还未请教仙人台甫。” 那人闻言眼神忽然黯淡了不少,目光也干脆离开了柳梦生身上,随即神态也恢复到先前那般慵疎的状态,只是眉心却浅皱了起来,遂似哀似叹地说道:“点水断玉。” “你真的是苏公子呀?”听到对方报出这个名号,青阳一下子就跳了出来。 苏拭珩悠然地看向青阳,又瞥了一眼柳梦生,随即眉目便舒展开来,随手理了一下衣襟,向着青阳施了一礼问道:“仙子芳名?” “姑苏柳氏,柳青阳,”青阳闻言,露出了一脸甜美的笑容。 “幸会幸会,”苏拭珩也浅浅地笑道。 “苏公子苏公子,听说你能一剑开山,是真的吗?”话音未落,青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眼中星光点点,一脸崇拜的表情。 苏拭珩眼神一沉,目光偏向一旁似是在回忆着往事,遂缓缓说道:“兴许做过。” “那断流横江呢?也是真的吗?”青阳又接着问道。 “应有其事,”苏拭珩嘴角微扬笑了起来,看来是想到了何种美事。 见两人对话如此愉悦,柳梦生心里有点不满,这个苏拭珩刚才还对自己那般闲散的态度,怎么忽然就对青阳这么殷勤礼貌了? 青阳食指点着下唇,嘟着嘴想了想后又问道:“那指泽化岳呢?” 苏拭珩闻言笑容忽然凝滞,虽是维持着笑颜可眼中却笼罩上了一层阴霾,顿了片刻才缓缓道:“确有其事。” “那……”青阳显然还想继续问下去。 但柳梦生却听不下去了:“小师姐且慢,能不能先麻烦你的苏公子看个病?” “哦……”青阳有些不情愿地停下了提问,然后指着柳梦生背上的夏揖山道,“苏公子,能麻烦你看看这位夏氏师兄嘛?他一直这样睡着,任我们怎么叫都不醒。” 苏拭珩扬了扬眉,又恢复了先前慵疎的神态,看都不看柳梦生这边,就转身指着石桌旁缓缓说道:“扶他躺下。” “可是……”柳梦生有点犹豫,看着苏拭珩的背影心道,你是不是忘了阵法的事情了? “尽管放心,”可能是见柳梦生依旧没有动作,苏拭珩才拖着长音道,“没有危险。” 说着便走到桌前,又给自己酌了一杯酒。 “哦,好,”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拖动酸痛已久的双腿走到观景台上,腰间的银铃虽是又响了起来,但观景台上确实没有发生任何变动,四周的气息也未有异样,柳梦生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可算是能把他放下了。 来到石桌边,柳梦生将夏揖山轻轻平放到地上,遂起身道:“那就麻烦苏公子了。” “稍安勿躁,”苏拭珩一杯酒刚喝完,正将手伸向酒壶,看来是想再酌一杯酒。而青阳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边,目光从未离开苏拭珩,不知是想上去给他酌一杯酒,还是想继续先前的话题。 虽然苏拭珩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过柳梦生其实也并不着急,毕竟夏揖山这一路上都没有醒过来,也不差这些时候,于是柳梦生便向后退了两步,静待这位苏公子的动作。 苏拭珩果然还是拎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才端着酒杯转来向地上看去,只是这一眼却又让他停住了。柳梦生见苏拭珩面色渐渐阴沉下来,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莫非夏揖山这情况他也束手无策? 苏拭珩眼中略过一缕寒光,冷冷地笑道:“真是天意。” 第七十四回 天意 天意?什么天意?柳梦生不解地看向苏拭珩。 而苏拭珩说罢便将酒杯放回桌上,可能是力道没掌握好杯中的酒液洒出了不少,不过苏拭珩也没有在意,拂袖向那堵白墙快步走去。 柳梦生一头雾水地看着苏拭珩远去,心里暗自揣度,他这是拿药去了?可是医书里写的望闻问切,这个苏拭珩他一样都没做就能把药方抓出来? 柳梦生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青阳,却见小丫头眼中星光未减,目光一直就没有从苏拭珩身上离开过,想是没法跟她商量了,再回头,苏拭珩已然往回走来。柳梦生见他落步坚实,丝毫没有之前的醉态,面色较之方才更显阴沉,左手握拳提在身前而右手中像是拿了一物,但却不是药箱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件细长之物,通体白色,不知是从何处抽出来的。苏拭珩将此物掩在身侧,疾步折返,可能是行走过快的缘故,身上的长袍轻轻飘动,恰好将手中之物频频遮掩,这让柳梦生一时间看不清他究竟拿了什么。 柳梦生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心里总感觉自己好像是疏忽了什么。此时苏拭珩已经走到眼前,而他眼中其他三人好像已不存在一样,眉宇间怒意尽显,目光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夏揖山,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柳梦生见他这般不由微微一怔,忽然记起江晓莺曾经告诉过他,当初那帮玄门逆党就是因为夏揖山变节才最终落败的,若是再见,恐怕这些逆党余众对夏揖山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柳梦生暗骂自己自作聪明,非要背着夏揖山来见杜若的师父。 思量间,苏拭珩已擦肩而过,柳梦生目光略过看清那物果真是一柄长剑。 “你要干什么?”柳梦生心中一惊,立刻转去拦住苏拭珩。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快的缘故,苏拭珩直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柳梦生才停了下来。见有人拦路,苏拭珩缓缓退了一步,目光暂且从夏揖山身上移开,转向眼前的人,只是眼中依旧寒光烁烁,杀意不减。待看清拦路的人是柳梦生之后,苏拭珩才冷冷地说道:“给他治病。” 手里拿着剑一脸要杀人的神情,还说要给人治病?信你才有鬼!柳梦生虽然心里这么想的,但是又不好明说,便道:“苏大夫,您如今醉成这样还能医人嘛?” 苏拭珩目光再次落到了夏揖山身上,恨恨地说道:“一试便知。” 柳梦生见状,又马上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施了一礼道:“苏大夫啊,容在下愚昧,姑且问一句,您想怎么医治揖山兄啊?” 历经这么三问,苏拭珩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下来,却一言不发地盯着柳梦生看,眼神中的杀意也未曾褪去。 好了,现在这个人是想杀我了,柳梦生心中如是想,但见苏拭珩未有言语,便又硬着头皮接着说道:“苏大夫呀,要不您先醒醒酒,您看您拿了把兵刃,又如何能给人看病呢?” 见眼前的人是铁了心要阻拦自己,苏拭珩冷笑道:“一剑封喉。” 柳梦生闻言不由暗暗心道,这人果然是想一剑劈了夏揖山,幸好给他拦下来了。 “这么一说,苏公子的医术果真别具一格,居然会用到长剑来治病,”此时青阳好奇地跑了过来。 “咱们是来求人让揖山兄醒过来的,不是让他就此永眠的,好不好?”柳梦生无奈地看向青阳,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要行医术了? 苏拭珩闻言微微一怔,眉头浅皱看了一眼青阳,遂将剑身一旋,反手持剑背在身后,淡淡地说道:“世间病因,痴妄作祟,骨肉皮相,皆受其累。” “什么?”柳梦生根本没听明白苏拭珩忽然在说些什么。 “苏公子是说,世间的病症大多是因痴念妄想所起,世人如此,这位夏氏师兄亦然,”青阳若有所思地说道,“可真若是想戒了这痴妄,恐怕这世间唯有遁入空门,或是驾鹤西去这两法了吧。” “冰雪聪明,”苏拭珩扬眉饶有兴趣地看着青阳,甚至连眼中的杀意都散去了。 “公子过奖,”青阳听到自己被苏拭珩称赞了,白皙的脸颊不由泛起一抹霞红。 而柳梦生就完全没理解出刚才的谈话有一丝一毫的合理之处,这都是什么歪理,这两人居然还说得头头是道。但见青阳此时正红着脸,眼眸轻垂一副害羞的模样,柳梦生不禁倍感心累,这小丫头是犯花痴犯得脑子都糊涂了,居然连这等歪理都能认同? “就算揖山兄的病症是为痴妄所困,也不能凭一己之念,妄断他人生死,”柳梦生也不管这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了,总之先得阻止这人一剑斩了夏揖山才行。话一说完,但见苏拭珩并没有什么反应,柳梦生心想这是话说的还不明白?便又补了一句,“何况趁人之危,也非君子所为。” “不愧是柳氏出身的仙子,”然而苏拭珩直接无视了他的发言,目光再次落到青阳身上,眼神清明澄澈,好像是酒醒了一般,随后瞥了一眼柳梦生道,“可为何会与这等人同行至此?” 这等人?柳梦生总觉得这话里带着些许鄙视之意,再加上苏拭珩对他这么冷淡的态度,现在柳梦生心里已然认定他跟自己以前绝对有仇。 不过还未等柳梦生出声抗议,青阳却先开口说道:“是受人之托来此地搭救这位夏氏师兄的。” “何人之托?”苏拭珩问。 “就是他的幺妹,”柳梦生插话道。 苏拭珩斜眦瞥向柳梦生,冷冷道:“那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这个嘛……”柳梦生本想卖个关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是有一位江氏的姐姐带路闯进来的,”结果谁知青阳却直接说了出来。 “哦?江氏?”苏拭珩目光远眺,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后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能带你们进来的人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蠢材。” 虽然柳梦生也不知道该把江晓莺归到哪一类,但他忽然意识到苏拭珩这人居然是能正常说话的,看来之前话说的那么简短果然是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那位江氏的姐姐说是通过星位来辨别方向的,”青阳自然没有察觉,和苏拭珩聊得愉快。 “若是最初的那道阵法,确是需要此法来破,想不到江氏族里还有这等人物,”苏拭珩点了点头道,好像对破阵之人十分赞许。 见两人相谈甚欢,自己都难插个嘴,柳梦生不由瞄向杜若,这小子方才还在替他师傅拾起地上散落的棋子放回棋盒里,这时候也半张着嘴一脸惊愕的神情看着青阳和他师父相互交谈。见杜若好像比自己还要震惊的样子,柳梦生决定先不纠结这个绝音谷石主能否正常说话这个问题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先想办法让苏拭珩将他手里的那柄剑收起来。 “总之,苏大夫啊,咱们能先坐下来说话嘛?您医术高明,能不能跟在下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揖山兄他一睡不醒的?”柳梦生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强行将话题转回到医治夏揖山上。 苏拭珩转眼看来皱了皱眉头,三分鄙视七分恼怒暗含在眼神中,就是不说话,仿佛是在埋怨柳梦生打断了他与青阳两人之间的谈话一般。柳梦生见状哪里还能继续说的下去? “你就是想让苏公子把剑放下来吧?”青阳在一旁悠悠道。 见青阳一语道破,柳梦生这下更是哑口无言了,心中暗道,这个小丫头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净在那里添乱? 苏拭珩撇了一眼柳梦生,又看了看青阳,并没有嗔怒之意,遂缓缓问道:“那仙子是何意?” “苏公子与这位夏氏师兄之间的恩怨,此身素来有闻。公子若是想取他性命,此身不会阻拦,”青阳想了想说道,“只不过公子真若想杀他,手段就要绝一点,至少也得毁尸灭迹。不然若是尸身落入他手,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夏氏师兄是为人所害。要是觉得喂给那些蛊雕太麻烦,干脆不如直接一把火烧成灰。” “喂喂,你跟揖山兄有仇吗?至于下手这么狠嘛?”柳梦生见青阳好像真的在仔细考虑何如处理掉夏揖山,不由插嘴道,“语冰妹妹那里又该怎么解释呀?” “在这绝音谷中也不是没有枉死之人,何况这位师兄又是不幸被蛊雕带到此处,”青阳并没有理会柳梦生继续说着,一边走到苏拭珩面前伸出一只葱玉纤细的手指道,“不过此事还有一个极大的阻碍。” “有何阻碍?”苏拭珩倒是一脸平静地听着。 青阳狡黠地笑了一下,遂轻轻摇了摇玉指点向柳梦生,道:“就是他!” “他?”苏拭珩挑眉看来,似是在估量柳梦生对自己能有多大威胁。 “没错,就是他,”青阳肯定地说道,“有这人在此,公子觉得他会让此事轻易得手吗?又或是在公子得手之后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纵使此事宣扬出去又能如何?难道泰山夏氏还敢再闯这谷不成?”苏拭珩并没有在意前一个问题,就好像并不认为柳梦生有能力阻止他一样。 “或许公子确实不怕,不过苏公子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小徒弟?”青阳道。 “劣者何时收了个徒弟?”苏拭珩问道。 “哦?”青阳略有意外地看向杜若道,“这家伙可是天天在外称自己在这绝音谷里有个师父的。” 所有人一同看去,见杜若咧嘴笑着,一副做坏事被抓到的模样。苏拭珩叹气道:“你呀,明明都告诫过你了。” 杜若将苏拭珩好像是有点失望的样子,就握起拳头道:“没关系,那些道士什么的我也不怕的。” 青阳闻言轻哼了一声问:“那你在这谷外可有父母亲人?”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我娘亲的,”杜若又道。 苏拭珩闻言摇了摇头,转来看向柳梦生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此人真的是个变数。” “所以公子若想一剑斩了那位夏氏师兄,恐怕也得将这人一同解决掉,”青阳笑着看向柳梦生。 “等一下,”柳梦生听到现在终于是忍不住了,要是再沉默下去,别说夏揖山了,就连自己都有可能埋在这里了,“咱们来这里不是要给揖山兄求医的嘛?怎么现在连毁尸灭迹都想好了?再说我有可能这事说出去,你就没可能说出去吗?” “你这么说来,确实有几分道理。姐姐她们应该确是看到你与我一同被那异兽带走了,若是只有此身一人安然脱身,难免会招致怀疑。到时候此身不仅要失信于人,于你们两位下落不明一事也难逃干系了,”青阳似是在自言自语地推测着,但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就是说啊,我跟揖山兄要是出了事,家姐和语冰妹妹绝不会置之不理的,”柳梦生道。 “唉,是啊。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姐姐解释?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就要背上这种名声了,”青阳闻言轻叹了声,随即明眸回转,“除非……” 柳梦生听到这除非两字,便知道这个小丫头是要有回转了,遂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青阳向柳梦生狡黠地一笑,遂忽然转向苏拭珩道,“除非我也干脆在这里隐居算了。” 柳梦生一听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青阳看向他的时候,柳梦生本以为这小丫头是良心发现了,要劝苏拭珩放弃取夏揖山和自己的性命呢,结果谁知这小丫头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居然是一同隐居在这里,好跟她的苏公子朝夕相处。想到自己为了周全这没良心的小丫头,不仅从瀑布上掉下来过,在水潭里溺水过,还从山上掉下来差点被乱石埋了,更不用说被这小丫头的法术波及到了好几次,这一路跌打自己身上受过的伤数不胜数,如今这忘恩负义的小丫头居然根本没想着替自己说话,柳梦生心里着实为自己感到不值。 正当柳梦生正要愤慨地怒斥青阳忘恩负义之时,却见苏拭珩看着小丫头缓缓退了两步说道:“也罢,若是这般,劣者便放过他们二人。” 柳梦生闻言当即一愣,竟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讶异地看着苏拭珩恍惚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青阳见了嘴角一扬道:“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过苏公子不杀之恩。” “谢?”柳梦生一时间没理清状况,怎么苏拭珩就放弃取夏揖山的性命了?柳梦生可没听出来,青阳方才哪一句话是帮着他说的,怎么苏拭珩就突然转变态度了? “谢就免了,”苏拭珩淡淡地说道。 柳梦生没有回话,心中暗道,你还真以为我会谢谢你啊? 苏拭珩也没有在意柳梦生的反应,缓缓地将手中长剑横放在桌上,随后拂了一下衣衫又坐回了桌前。 柳梦生不知这位绝音谷石主现在是何意,刚要开口询问,青阳却先坐到了苏拭珩对面问道:“苏公子呀,既然你已经不想取这位夏氏师兄的性命了,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他还能不能醒来了?” 苏拭珩再次用手支着自己的侧脸,瞥了一眼地上的夏揖山,后又看向青阳缓缓道:“仙子棋力何如?” 青阳扫了一眼面前的棋局,嘴角微微一扬道:“略知一二。” 第七十五回 观棋 苏拭珩伸手将黑子的棋盒挪到自己面前,道:“仙子执白。” “是要将此盘终局嘛?”青阳也将白子的棋盒轻轻移到手边。 苏拭珩点了点头缓缓道:“仙子请。” 柳梦生听到青阳已将自己心中所惑道了出来,便不再言语了,但见两人是真的要下一盘残局,心里不由琢磨,苏拭珩这个人的情绪也是变化无常,方才还杀气腾腾地大有要跟自己一决生死的架势呢,而今居然就能邀人心平气和地下棋。 不过,事已至此,柳梦生便打算先静等两人下完这一局,若是打搅了两人的棋局还不知道苏拭珩会作何反应。于是柳梦生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一个石凳上,此时杜若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苏拭珩并没有理会凑过来观棋的两人,伸手缓缓拿起酒壶,将之前洒了些酒液出来的杯子酌满,一边悠闲地喝酒一边观察着与他对弈之人。而棋盘的另一边,青阳凝眸,目光落回棋盘之上,认真思考黑白双方的局势。 玉山之上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偶有微风拂过,捎来些许鸟语虫鸣,细细听去,还能听见山间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说是等待,柳梦生还是不自主地研究起这棋局来,虽然他对棋艺造诣不深,但也不难看出这残局之中黑白双方已陷入了胶着之势,黑棋虽处于劣势但仍有一搏之力,而接下来每一步棋都会产生相当的变数,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青阳想必也看出了其中风云,不由眉心浅凝,像是在认真思考自己落子之后会激起何种动荡。 苏拭珩一杯酒早已饮尽,却也迟迟不肯将空杯放回桌上,好像生怕玉杯与桌面轻碰的声响也会惊动到青阳一般。 少时,只见青阳眼中流光回转,将纤细的手指探入棋盒中夹起一枚白子,遂在一处星位附近下了一手“镇”,阻拦了黑棋向棋盘中央的攻势。一子落定,青阳抬起明眸,微笑着看向苏拭珩。 见白棋落子,苏拭珩扬了扬眉毛,似是有些意外,遂将空杯放回到桌上,却没有立即拿起酒壶斟酒,而是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棋盘。 柳梦生不用仔细探查,就觉出苏拭珩散发出来的气息骤然凝聚了起来。柳梦生不由望向苏拭珩,心想看来这个人是要动真格的了。 不过苏拭珩并没有立即落子,反而花了比青阳还长的时间来思考,其间不曾将手边的酒杯斟满,甚至都不曾有任何动作。柳梦生在一旁心道,要是现在有人来,肯定还得把他当做是一尊玉像。 苏拭珩思考了良久,终于拿起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盘之上,然而这一手棋却并未理会青阳的那一手“镇”,反而在另一侧用了一手“小飞”,虽然未能挽回被阻拦的攻势,然而这一步棋让青阳不得不加以应对,便是占得了先手。 青阳在思考片刻之后,果然还是对黑子这一步棋做了防范。然而白棋刚一落子,苏拭珩便马上执黑棋落子相迫,来看是已经料到白棋会有这一步了。 这一次便又换作是青阳开始陷入沉思了,目前棋盘上的局势明显是由苏拭珩来主导了,白棋稍落下风。苏拭珩不紧不慢地又从棋盒中拾起一枚棋子拿在手中,想必是对青阳下一步棋招有所预测。 而青阳依旧在苦思下一步棋招,不过见她目光璨璨,彷如莹莹星火,周身散出的气息聚而不散,柳梦生便知道青阳并没有因为棋局失利而气馁,小丫头此时虽称不上信心十足,但也斗志昂然。 青阳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棋盘,纵使偶有微风拂过吹乱了额前几缕青丝,小丫头也不在意。在苦思良久之后,青阳终是坚定地落下了一子。 见青阳白棋落子之后,苏拭珩微微一怔,又将手里的黑子放回了棋盒之中,遂将身子坐正,目光汇聚在黑白子之间。见他这般,就算是不懂棋艺的人也能看出,方才青阳定是下了一步让苏拭珩出乎意料的棋。 不过苏拭珩神态看起来依旧十分悠闲,仿佛棋局还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并没有花很长时间便出手落子了。可谁知这一次换做是青阳当即也下了一步,这下苏拭珩的面色微微有了变化,神色凝重了起来。 柳梦生在一旁明显感觉到苏拭珩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方才那般从容了,这不免让他对这盘棋产生了好奇。在桃花坞之时,柳梦生也曾与师姐讨教过棋艺,虽称不上精通,但算是小有所成了。随着青阳和苏拭珩两人下得有来有回,柳梦生自然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青阳的棋路除了第一手下的“镇”略显杀伐果断以外,其余的棋招都显得十分绵软,甚至意图不明,若说是攻势却威势不足,可若说是守势却又略显松散。一开始柳梦生本以为是青阳棋艺不佳,才会频频用出这样的棋招。但随着双方落子,柳梦生却惊讶地发现青阳的这种棋路反而是让苏拭珩进退难定,若是驱子攻入却不知攻向何处,但若固守阵地又没有急需防范的白子。柳梦生不由暗叹,青阳的棋路看似不伦不类,实则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攻守一体,只是以这个棋路发展下去,双方都不能占据优势,莫非青阳一开始就是冲着平局下的? 双方又各自落了几步棋,青阳在角落里发起的攻势终是被苏拭珩以“舞剑劫”化解,青阳倒是没有表现出有所遗憾,而苏拭珩的神色也不像是庆幸的样子。 此时棋盘之上,黑白双方的势力已经大致确定了,剩下的也不过是边界之争了。 “收官何如?”苏拭珩淡淡地说道。 “好,”青阳微笑着轻轻点头道。 随即两人开始快速地执棋落子,将所有空缺之处一一占满。待到官子结束,苏拭珩和青阳两人全都看着棋盘沉默不语。柳梦生略有奇怪地看向两人,发现原来两人是在数黑白双方的棋子数。其实这局棋的胜负在一旁观棋的柳梦生早已明了了,黑白双方中盘时虽是胶着,但最终还是黑棋以微弱的优势险胜,不过青阳的棋艺倒也着实让人惊艳。见两人数得认真,柳梦生便也不想打搅。 约半盏茶的功夫,青阳缓缓抬起眼眸微笑着说道:“还是苏公子棋力过人,此身领教了。” “这残局本就黑棋占优,反倒是仙子将白子的劣势挽回了颇多,”苏拭珩凝视着棋盘,缓缓地将头枕在手腕上,脸上满是倦意。 黑棋占优?明明青阳落子前黑棋是劣势的那一方,柳梦生不禁怀疑苏拭珩是不是为了宽慰青阳而乱说的。 “苏公子如今可以告诉我们了嘛?”青阳两手伏在桌案上,微微向前倾身。 苏拭珩扫了一眼地上的夏揖山,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时机一到,自然会醒。” 柳梦生听他语调下行,好似中气不足一般,看来整个人真的很疲倦,便不由心道,这盘棋有这么累人吗? 青阳闻言便起身施了一礼,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道:“多谢苏公子。” 苏拭珩抬眼看向青阳,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仙子多礼。” 见他对青阳都不似先前那般热情了,看来这倦意不是装出来的,柳梦生如是想。 此时苏拭珩似是不想再引出其他话题了,便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唤道:“杜若小友。” 柳梦生随即望向石桌对面,这一眼不由让他差点笑出来。可能是下棋对于小孩子来讲太过无聊了,杜若不知何时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连着点了桌面几下都不见杜若有反应,苏拭珩见状便从棋盒中夹起一枚棋子,两指轻轻一扬,就将那枚棋子抛到了地上。 柳梦生略有讶异地看着那枚棋子飞落到地面,发出了清脆动听的响声,而桌子对面的杜若竟忽然应声而起。 “师父?”杜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又用衣袖擦了擦口水。青阳见了不禁嫌弃地离他远了点。 “杜若小友,”苏拭珩见他醒来便又唤了一声。 杜若听到这一声轻唤,就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苏拭珩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招待客人。” 柳梦生听了之后有些意外,想不到一盘棋之后,这个苏拭珩居然把他们称作是客人了。但见谷中光线是黯淡了不少,看来距离日落也不远了,一想到今晚不必风餐露宿了,柳梦生心里还是对苏拭珩略表感谢的。 “是!师父!”杜若很精神地从石凳上跳了起来。 苏拭珩见了又摇了摇头,遂伸手拿起酒壶将手边的空杯斟满。 第七十六回 玉楼 杜若站起来之后并没有立刻为柳梦生和青阳引路,而是先转去将苏拭珩方才抛到地上的那枚棋子拾了起来。 青阳见了不由露出了几分嫌弃的神色,柳梦生倒是并不介意,主要是他也十分在意那枚棋子。柳梦生确信这些棋子的材质都是玉石,但见到方才苏拭珩将它抛到地上时的高度还有听到落地时的声响,柳梦生一度怀疑那枚玉石做的棋子是不是已经摔碎了,然而他自己又不好意思跑过去看,所以杜若此举正好可以满足他的好奇。 杜若跑去拾起地上的棋子,又快速跑回来放回了棋盒之中,遂对柳梦生道:“两位…哦…不,是三位这边请。” “嗯,好,”柳梦生俯身背起夏揖山之前特意留意了一下,却见杜若放回去的那枚棋子居然是完好的,而且好像就连划痕都没有,不由心中奇怪是何种玉石的质地能如此经得住磕碰? 青阳看向苏拭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来还想再和苏拭珩搭话。却见苏拭珩眼帘轻垂,似是凝视着棋盘回顾着方才的对局,又像是在闭目养神,只是不再理会旁人,自顾自地喝起酒来,青阳见了便也只得不情愿地放弃了。 待柳梦生再次将夏揖山背起来之后,杜若便带着他和青阳继续踏上玉石台阶向山上走去。青阳和苏拭珩的对弈虽是消磨了不少时间,却也让柳梦生回复了不少体力,不然接下来的路他真的有可能是爬着上去的了。 一路沿着台阶向上,不知是不是害怕青阳的缘故,杜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前面引路。而青阳悠闲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好像也没有闲聊的兴致。不过柳梦生还是觉得需要找些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就这样让他苦闷地往上爬,柳梦生估计自己是撑不到山顶的,而且眼下确有一事让他有些好奇。 于是柳梦生便快走了两步凑到杜若身边道:“杜若小兄弟啊,有件事想问问你。” 杜若回头看了看柳梦生,又留意了一下青阳的位置,才开口道:“什么事情啊?” “方才那位真的是你师父?”柳梦生问。 “当然是啊,”杜若道。 “那他为何叫你杜若小友?”柳梦生问。 “这个嘛……”杜若挠了挠头。 “怕不是某人脸皮厚,自顾自认的吧,”青阳幽幽地说道。 杜若听到青阳开口,不由打了个哆嗦,随后就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 柳梦生见杜若这般,便明白青阳是说中了,遂问道:“那你是如何在这谷里出入自如的?” “嗯……”杜若皱着眉头噘着嘴,好像是在考虑要不要透露出来。 “就算是问他,他也不一定知道吧,”青阳不屑地说道。 杜若听了一副委屈状,犹豫了半天才嘟哝道:“我知道的……” “哦?说来听听,”柳梦生马上追问道。 杜若低着头,委屈地小声道:“其实师父为了方便我出入,特意布置了一条密道。” “还叫师父呢,”青阳冷冷地说道。 杜若听到后缩了缩脖子,赶紧快走了两步闪到柳梦生前面,用他和夏揖山隔开了青阳的视线。 “那你频繁出入,就不怕将这密道暴露给外人?”柳梦生问。 “不会的,那条密道极为隐蔽,”杜若道。 “就算再隐蔽,来回次数多了,也难免会留下线索。何况若是有经验丰富的猎户经过,岂不是很容易就发现你的行踪?”柳梦生想到王复之前搜寻蛊雕时,仅凭地上留下的细微痕迹或是折断的枝叶就能确定其行踪,而杜若显然不像是善于掩盖自己行踪的样子,说不定早就将密道入口暴露给别人了呢。 杜若闻言果然脸色白了几分,喃喃道:“不会的,我很小心的,不会的。” 见杜若这个反应,柳梦生心中暗道这个地方兴许已经暴露了。不过还未等柳梦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杜若时,几人便已经走到了山顶。 面前一座宽敞而通透的月台,月台之上建有一栋小楼,便是先前柳梦生远远望见的那玉楼。不知是不是一路而来尽是明晃的白色,柳梦生总感觉眼睛有点不适,不过他还是仔细观察起眼前的这栋楼阁来。 走到月台之上,只见这栋玉楼有五层高,楼体皆由温润无暇的白玉搭建而成,建筑风格大气而又不失精巧,其上的镂刻雕花也都十分精致,然而其雕镂的手法乃至技巧却都极为统一,很难想象这是由多位工匠共同完成的,而且若真是带来大批工匠来到谷中修建此楼,那这栋玉楼恐怕早就传的世人皆知了。 柳梦生不禁奇怪,苏拭珩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建造这栋玉楼的,而且雕梁画柱之间也不见卯榫结构的缝隙。回想登上来的时候,也不见月台各部分之间有搭建的空隙,那些砖石间的缝隙,倒像是后来刻上去的。想到这里,柳梦生心中一惊,难道说这栋玉楼不是搭建起来,而是由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 柳梦生惊叹之余,青阳便已经走到前面了,“你想在这里看多久呀?” “小师姐不觉得这栋玉楼颇为奇特嘛?”柳梦生回神道。 “俗物而已,”柳青阳扫了一眼那玉楼,脸上确实没有露出半分欣赏之色,“虽是华美,却太过张扬。” “不管怎么说,这楼也是你那位苏公子建的,在你眼里就这般一文不值?”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公子若是稀罕这楼,又为何将棋桌设在楼外?”青阳悠悠道。 “也不尽然吧,若是一点都不在意,那为何还要建它?”柳梦生道。 “这个嘛……”青阳好像也觉出了些许异样。 “不过说来奇怪,那位苏公子若是想要彰显于人,大可不必将这玉楼建在深谷里吧。更不必说外面还有那两道法阵,”柳梦生继续说道。如此华美的玉楼,料古往今来这世间也唯此一栋,若是建在城中,定会受到瞩目,哪怕是修在哪一处的小村落,也必定会吸引世人前来观赏。可是眼前这栋玉楼无论是选址还是谷中布下的法阵,怎么想也不是用来向世人炫耀的,那么苏拭珩为何要费心思在渺无人烟的深谷里建这栋玉楼呢? 见青阳虽是兴趣索然,却迟迟不肯结束话题,就连背着人的柳梦生也不喊累了,杜若只得在一旁看着两人立在原地谈论了良久,才怯怯地问道:“那个…你们…不进去嘛?” “呀,”青阳闻言回神,瞪了一眼柳梦生道,“都是你,瞎感慨什么?” “是是,小师姐教训的是,”柳梦生嘴上恭敬地认错,心里却道,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明明一副冷淡的态度,却还是能一直聊下去。 “装模作样,”青阳冷哼了一声,便向楼中走去了。 杜若本想继续引路,但见走来的人是青阳,便连忙远远地闪到一旁,将路让了出来,好像生怕会阻碍到青阳似的。 青阳倒也不理会杜若,径直走进了玉楼中。杜若茫然地看着青阳的背影渐渐融入楼中的光影,便又迷茫地扭头向柳梦生看来。柳梦生见状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也向楼中走去,擦过杜若身边时,对小男孩道:“还愣着干什么?你就不怕有人把你师父的楼给拆了吗?” 第七十七回 藏珍 进到楼中,柳梦生发现除了楼体柱台是用玉石雕成的以外,玉楼里面还是有用料为轻纱布匹之类的物品的。想来也是,这谷中夜里寒凉,总得需要些能保暖的物品,他苏拭珩总不能给自己造一口玉制的棺材晚上睡里面吧? 杜若自然是没有勇气给两人安排住处的,只能任由青阳和柳梦生自己挑选中意的房间。柳梦生倒是无所谓,觉着今晚不必风餐露宿就已经很满足了。倒是青阳房间挑的很是认真,不仅每一间都要进去看看,还要打开窗户来眺望一下风景,而柳梦生和杜若只得跟在后面陪着她一间一间地挑选。 由于杜若不敢言语,所以青阳经常会打开一扇房门却发现这一间并不是客房。青阳倒是不介意这般一间一间地查看,只是柳梦生就辛苦了,虽然趁着青阳和苏拭珩下棋的功夫让他得以休息一番,但身上的疲劳并没有完全消除,更不用说又背着夏揖山爬了半座山,所以柳梦生根本没有心思陪着青阳游览这玉楼,所以大部分的房间都是青阳一人进去观览一番,而柳梦生则是常常站在门外等候。如此一来,的确是加重了柳梦生的劳累,却也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房间,到后来就连杜若也来了兴致。 虽说用玉石雕成的房间本就极为不寻常了,然而这些玉石房间中常常会有一些更为罕见的陈设,或是说奇物。像是其中一个房间,青阳在打开房门的时候赫然发现,房间中央立着一头白鹿。 “那个……”杜若看见那白鹿之后吓了一跳,马上怯怯地说道,“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这白鹿好漂亮啊,”青阳自然是没有理会,跳也似地跑进了房间。 柳梦生也好奇地跟了进去,初入此间,只觉房中交错地排放了许多高桌,其上摆放着松石山竹的盆景,松枝错落间才发现一头白鹿正立于盆景之中,一眼望去颇有一种林深时见鹿的意境。而那白鹿通体洁白毫无杂色,唯有一对鹿角是树干一般的色泽。白鹿微微昂首似是在眺望窗外,又似是在傲立峰巅,夕阳渐下,温煦的霞光斜窗穿户,洒在白鹿身上熠熠生辉。见了此景,纵使是这几天白玉见多了的柳梦生等人,也对这头洁白无瑕的鹿惊叹不已。 “这也是白玉雕成的?”柳梦生自言自语般嘟哝道。 “不然世间真的会有这么超然的白鹿嘛?”青阳悠悠道。 柳梦生没想到青阳会认真回答自己,心想,你不是在楼外还说这些都是俗物嘛,怎么如今就觉得超然了? 这个苏拭珩真的是不缺良玉,不过既然他有足够的玉石用来堆砌一座玉山又修建这座玉楼,还能留有做这等玉器的材料也不足为奇,柳梦生如是想。 暗叹这头白鹿的华美之余,柳梦生细细看去便又感慨于这白鹿的工艺精致,鹿身上的毛皮纹理极为细腻,尤其是鹿茸和鹿耳附近的绒毛,看上去就觉得细密柔软,此时若是有风吹过,柳梦生丝毫不怀疑这些绒毛会随风舞动。光是细节就如此惟妙惟肖,甚至连那立于山巅昂首眺望的神态也十分逼真。最令人感此物非凡间所有的是,白鹿的两只鹿角上居然还开着三四朵梨花,花朵数量不多,却让人觉得恰到好处,无论是多一朵还是少一朵都会减一分美感。梨花虽也是白色的,但点缀在深棕色的鹿角上,反而衬得比鹿身更为明丽,花瓣上点着露水,仿若雨后初开的娇态,焕发生机。能有如此造诣和才思之人恐怕世间真的难出第二人了,柳梦生不由对苏拭珩生出了几分敬意。 青阳神往地缓缓靠近白鹿,好像是怕会惊动它一样。杜若见青阳走去,下意识地伸手要拦,但又马上将手缩了回来,小男孩望了望白鹿,又看了看青阳,便也跟了上去,只不过越是靠近青阳他的动作就越是僵硬。 杜若来到青阳身后时,两人已于白鹿只隔了一座盆景。青阳驻足而立,眉眼含笑,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幕。杜若四肢僵硬地从青阳身后饶了过去,可能是之前一直在提防青阳的缘故,小男孩看向白鹿时身子剧烈一震,好像是第一次看清白鹿的样貌一样。 杜若失神一般向前走了一步,却不料衣服挂到了身旁盆景中的松枝上,险些将那盆景打翻。青阳转头瞪了一眼正将盆景扶正的杜若,仿佛是在怨他破坏了这一刻的安宁一般。杜若刚把盆景安稳地挪回原来的位置就看见青阳凶巴巴地瞪着自己,男孩脸色一白连忙躲到了盆景后面。 青阳冷哼了一声,便将目光从杜若那边移开了,小丫头虽是被扰了兴致,却也不想就此离开。然而再等青阳回眸看向白鹿,却发现那头白鹿已不再眺望窗外,而是正在看着她! 青阳见了当即一怔,想是小丫头心里同样认定这头白鹿也是玉石雕成的,自然没料到这头鹿居然是活物。柳梦生见此同样也是心中大骇,差点一松手把夏揖山扔下去,至于杜若则是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虽然杜若和柳梦生都整出了不小动静,但青阳已经无暇理会捣乱的两人了,此时她正与眼前的白鹿目光相对。柳梦生迅速用左手稳住背后的夏揖山,同时右手已然习惯性地握住了剑柄,再抬眼却见青阳不知何时将左手缩回了袖中,从微微冒出袖口的黄纸来看,小丫头藏在袖中的左手指间已然夹着一纸黄符了。 柳梦生顿时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这要是小丫头一时手快将法术打出去,且不说能不能阻止这头白鹿忽然暴怒攻向几人,抑或杜若和自己会不会受到波及都算是小事,要是打坏了这玉楼里的东西又伤到了这白鹿,估计苏拭珩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不过所幸青阳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就连呼吸都尽量保持轻缓了。虽然一时间柳梦生三人显得十分紧张,可那头白鹿却是十分平静,自始至终并未走动一步,仅仅是眨动着乌黑明亮的眸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一人一鹿就这样对视了良久,青阳见白鹿别无他意,便微微舒了一口气,轻轻地向白鹿点了点头,好像在跟它说打扰了,随后就缓缓地向门口退来,而那白鹿依旧静静立在那里不动,看着小丫头离自己远去。 见青阳已退至门口,柳梦生赶紧闪身到门侧,让小丫头顺利地退了出来。至于杜若,在青阳和白鹿对视之际,这小子早就从高桌下面一路爬了出来。 “唔,”青阳退出房间,轻轻地将门掩上后重重地舒了口气。 “小师姐,你刚才不会是想用法术把那头鹿吹出窗外吧?”柳梦生看到那白鹿直至青阳将房门完全掩上时还在盯着小丫头看,心里不由生出了些许异样的感觉。 “什么!你要干什么?”杜若一听不由失声叫道。 “放心吧,师弟,那法术是道定身术,”青阳瞪了一眼杜若,那小子一下子就又蔫了回去。 “真的有这种法术?不会又是你自创的吧?这法术真的能将人定在原地不动嘛?”柳梦生有些讶异,以前在桃花坞里看闲书的时候,他也曾见过这道法术的描述,顾名思义,这个定身术是用来限制对方活动的法术。只是那本书中并未提及法术的使用方法,或者是使用的门派,不过也许是柳梦生看到了没有记住。而且书中描述这法术的效果也十分难以理解,不禁能让人无法动弹,甚至还能停住空中的飞鸟,所以柳梦生一直以为这定身术是写书的人故意夸大的。 “那当然了,”面对柳梦生接连的发问,青阳也不知道从哪一个回答,索性就用一句话全概括了,“何况一看那头白鹿就十分稀有,要是放跑它就不好了。” 虽然刚刚受到不小的惊吓,不过这倒也没有打消青阳继续挑选房间的热情,从白鹿的房间退出来之后,小丫头稍事整理便又马上转向了另一处,无奈柳梦生和杜若也只得跟了上去。 此后,柳梦生他们又见识到了一间屋子中建了一方水池,其中卧着一只以湖石作为背甲的玄龟;一间没有地板的房间中悬着一座鸟笼,其中立着一只浑身青色羽毛、模样像孔雀一样的青鸟,除了毛色亮丽以外,神奇的是这只鸟只要展开翅膀就会散下纷纷细雪;还有一间房间里种一棵通体晶莹剔透的树木,柳梦生一开始又以为是用什么晶石雕成的,但一想到方才的那头白鹿,柳梦生便又觉得这棵树没有那么简单。仔细看去,果然发现这树的枝叶居然能随风摇动,甚至会有叶片飘落,完全不似玉树林中的那些僵硬纹丝不动的白玉树。 不过最让柳梦生引以为奇的是另一处房间中摆放的一块玉石,青阳推开房门时发现屋中十分空旷,只有一根半人高的玉柱立在房间中央,玉柱上端是四方的台面,台面中央端正地放着这一块玉石。 若是单看这玉石其实并不觉得稀奇,毕竟柳梦生几人这一程以来已经见识过了不少良玉,而这块玉石的色泽甚至称不上是上乘。但见偌大的房间中央只端端正正地摆放了这么一块玉石,柳梦生总觉得其中必有玄机。 “这块玉石也能独占一间房?”青阳显然对此也抱有相同的看法,便缓缓地向那玉台走去。柳梦生见小丫头一马当先地走进屋中,便也将夏揖山放下,顺势跟了上去。杜若可能是还在忌惮白鹿的事情,自那之后便再也没踏进过任何房间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然屋中并无桌椅之类的物品阻拦,但青阳还是行得缓慢,同时也在打量房中各处。柳梦生心里明白小丫头是在防备着有意外发生,便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好在房间并不是很大,青阳和柳梦生很快便走到了玉台前面,两人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块玉石上。这玉石一端大体呈现翠绿色,另一端则渐趋白色,像是一块翡翠,不过色泽略显暗沉,不似江晓莺收起来的那一块剔透。而且离近了一看,这玉石上不仅杂色颇多,甚至玉石上还有很多石料没有切下去。这般看来,与其将它称作是玉石,倒不如说是尚未处理完全的玉材。 正当柳梦生疑惑苏拭珩为何要这么郑重地对待这块翡翠的时候,忽然看到玉石上有光影游移,随即一道细长的影子从玉石上一闪而过。 柳梦生微微一怔,心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瞥眼见到身旁的青阳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便知道小丫头方才也看到了那个影子。 这块玉果然不寻常,柳梦生心中暗道,虽然心里觉得苏拭珩应该不会在房中摆放危险的物品,但毕竟不知这玉石的底细,还是有所防备比较稳妥。想到这里,柳梦生遂望向青阳。 青阳此时也看了过来,两人相望后相互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青阳抽出了一纸黄符掩在身后,而柳梦生也将左手摸向腰间用拇指抵住剑格,蓄势待发以备不测。 杜若看到两人这般,脸上不由露出了担忧害怕的神色,连忙向柳梦生他们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冲动。不过,柳梦生和青阳两人心思全放在那玉石上面了,哪里看得到他?杜若看两人根本不理会自己,急得直跺脚,但又不敢上前阻止。 此时,柳梦生和青阳两人目光均落在玉石上,开始静静地等待。片刻之后,只见翠绿色的玉石表面光影浮动,随即那个影子果然又一次出现在两人眼前。青阳轻轻扬手将符纸举起,柳梦生也暗暗将木剑推出剑鞘几分。 这一次那道影子没有很快就离开,而是停在了玉石上。柳梦生抬眼顺着斜入窗棂的霞光,去寻是何物将影子投到了玉石上面,但扫视一番之后,柳梦生并未发现玉石上方有与这影子相似之物。而那影子停了一会儿便微微一颤又迅速离开了,但任柳梦生再怎么瞪大双眼也没有找到影子的由来,这玉石上方别说有像那影子一般的细长之物了,根本没有任何物体有过移动。 柳梦生有点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青阳,然而青阳回望的眼神中也满是疑惑。忽然柳梦生心中闪过一念,若是屋中并无物体能将影子投放在玉石上,莫非这影子的主人是在玉石里面? 想到这里,柳梦生便立刻催动体内气息,探向那块玉石。散去的气息刚一触及玉石,柳梦生便明显感觉到这块翡翠上散发着不同于山石的生息。随着自己的气息向玉石内深入,柳梦生果然察觉到玉石内部生有一活物,好像是一条小鱼。 至此,柳梦生不由笑了出来,青阳奇怪地看向他小声道:“你笑什么?” “放心吧,小师姐,虚惊一场而已,”柳梦生随即走到玉台前,俯下身来仔细观察那块玉石。透着夕阳的余晖,便能看到这玉石里面果真有一条小鱼,小鱼不时摇动尾巴激起水纹涟漪倒映在玉石上,恰是方才两人看到的光影浮动,翡翠中应是有一汪清水供这条小鱼游弋。 “咦?这条鱼是如何进到玉石里的呀?”青阳盯着玉石里面鱼儿不由问道。 “是啊,”柳梦生附和道。虽然确是虚惊一场,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疑惑,或说是好奇,且不说这条鱼是如何进入玉石中的,这玉石表面完好毫无缝隙,无疑将其内部与外界隔绝开来,可这条鱼在里面居然仅凭这一汪清水就能生活至今。而且这条玉石里面的鱼儿不只是存活这么简单,从传出来的气息来看,这条小鱼儿似乎活得十分滋润,在玉石里面的小世界中怡然自得,着实不可思议,甚至难以理解。 虽然一路所见柳梦生一样也没琢磨明白,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楼中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物品。想来也是,要是苏拭珩真的想用什么机关方术防备闯入楼中的人,应该不会也放在这种显而易见的地方,看来玉楼的房间中多半存放的都是苏拭珩的藏品。 只是柳梦生还是很好奇苏拭珩是从何处将这些稀世奇物搜罗过来的,毕竟无论是那头白鹿还是这生在翡翠中的鱼儿,这楼中任意一样事物流于世间,都足以流传百载,不说能记入史册,那至少也会被记录在稗官野史之中。与这些藏品相比,这栋玉楼反倒是显得逊色了不少。 在见识到这些奇物之后,青阳明显是来了兴致,虽说是借口在认真挑选留宿的房间,但柳梦生总觉得这小丫头实际上是在这玉楼中探险似的,而且玩得不亦乐乎,大有要将这栋玉楼逛遍的势头。柳梦生见状心中估摸,自己要是再背着夏揖山陪着小丫头这样逛下去的话,早晚得累死,而今也清楚了楼中并无危险,于是柳梦生干脆就先将夏揖山平放在了楼道侧廊的长椅上,想着待青阳踏实之后再来接他。 随着青阳将玉楼的房间一一查探,几人发现这楼中除了收有很多稀罕的事物以外,还有几处房间本身显得十分独特,比如说其中一间房中空无一物,还有一扇房门打开之后居然是一面坚实的墙壁。这让柳梦生心里浮出了一个印象,这个苏拭珩兴许还会些风水相术。 在从一间摆着九盆花的房中退出来之后,青阳就又兴冲冲地跑到旁边的房间。推开房门的时候,杜若脸色刷地一下就变白了,但这小子哪里敢去拦住青阳? 柳梦生看杜若的反应,心中推测这房间兴许算是楼中要地,应该是苏拭珩平日里不让杜若进入的。虽然前面的房间苏拭珩也不一定会同意让别人擅自观览,不过杜若明显是知道这个房间是不能进的,至此柳梦生便也生出几分好奇,遂与青阳一同踏了进去。 房内虽是十分宽敞,又设有明窗,但屋中十分空旷,既没有稀有的藏品也没有特别的布局,只是悬着九联诗句而已,此外别无他物。 柳梦生走到诗联正面,见就其上书: 空山雨方晴,兰台寒色初。 明窗浮暗香,遥寄冬月雪。 信指扶瑶琴,宫商诉千秋。 曲高世难效,分玉断金石。 挥袖轻尘拭,拂案掩白珩。 红尘谁候君?共阅薄云章。 向来萧瑟秋,弦音又悲何? 意深杯盏浅,无言入屠苏。 清绝总不如,丹华归素一。 看这九联诗句行笔字迹各不相同,有的清丽婉约,有的端正舒展,有的狂放霸气,还有一联感觉写的甚是随意,应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只不过这些诗句,读起来感觉并不通顺,感觉像是分别从各处摘录过来的,但若说彼此间毫无干系的话,却又仿佛在描绘同一件事。 “这些诗句…莫非是…”青阳望着诗联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哦?小师姐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柳梦生听了便问道。 青阳眉心浅凝,沉思了片刻遂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说完就拉着柳梦生往房外走,见青阳头一次没有将房中各处观览一遍就着急往外走,柳梦生心里不由奇怪:“这么着急做什么?” 青阳假装没有听见一般拉着他往外走,柳梦生听到自己的长袍隐隐有撕裂的声音,就只得由着小丫头去了。回转之际,才瞥见旁边还有一小间隔间,里面放着书案和文房四宝,其后的墙上也晾着几联诗句。奈何柳梦生被青阳拽着走得匆忙,只看清楚其中一联书着,“心若凌霄远世人,将身临烟济红尘。” 见两人没有在房中久留就出来了,杜若整个人都如临大赦一般地松垮下来了。青阳也没有理会他,直接就拉着柳梦生又转向下一个房间了。 直到日落时分,青阳才在五楼选中了或者说找到了一间可以隐隐看到观景台的客房,而柳梦生根本没有心思细挑就直接选了临近的那一间,自然房里大部分物品都是玉石雕成的。在玉楼中逛了这一遭之后,柳梦生感觉他已经把这辈子能看到稀罕事物都看遍了,估计以后再见到什么稀奇事物也都见怪不怪了。 杜仲见两人终于肯消停了,就以到自己师父那里复命为由,逃也似地离开了。柳梦生将自己的包袱和脱下的长袍都扔到了空桌上,就不管不顾地瘫倒在了床上,刚一躺下就感到背部传来了一阵凉意。柳梦生心中十分无奈,虽说这床上已经铺上了棉质的垫子,但果然还是难以抵御玉石的寒凉。但转念一想,这玉床虽不比木床保暖,却也比夜宿林中要强上百倍,于是柳梦生便又觉得十分满意了。 正当柳梦生打算合眼休息之际,青阳却轻轻推门进了来:“小师弟?你睡了吗小师弟?” “小师姐有何事呀?”柳梦生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忘记把门闩插上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在房里看见了些针线,你要是用的上的话,我就放这里了,”青阳说着便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到了桌上。 “多谢小师姐,”柳梦生已经累得不想起身了,便躺在床上对着房顶施礼道。 青阳看着柳梦生这般懒散的举动,不免皱了皱眉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柳梦生见小丫头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小师姐可还有何事?” “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青阳听了叹了口气说道。 柳梦生眼下已经累得不想思考任何问题了,便随口道:“哦?我忘了什么事?” 青阳脸上满是无奈地将两臂抱在胸前,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好吧,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听到这话,不由让柳梦生心中掠过了隐隐不安,随即叫了出来:“啊!” 夏揖山还躺在楼道的长椅上呢!柳梦生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迅速向房外冲了去。当刚一跑出房门,柳梦生又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把青阳丢在屋里跑了有点不合适,于是又转回来,对着青阳施礼道:“多谢小师姐提点!” 青阳看着跑出门外的柳梦生又转回来了,恭恭敬敬地对自己施礼道谢,然后还未等她反应就又迅速跑走了,不由喃喃地娇叱道:“装模作样。” 第七十八回 玉膏 柳梦生一边跑着一边有点后怕,想来将夏揖山放在长椅上还是有些不妥的,纵使楼中并无危险存在。但这要是让苏拭珩撞见了,如此难得的机会,难说苏拭珩不会借机一剑劈了夏揖山。一想到这里,夏语冰那副无助的神情不由浮现在眼前,柳梦生心中更加焦急了。 别看苏拭珩建的这玉楼华美异常,但是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缺点,那就是地滑。要是像平日走路那般倒也不觉得,可柳梦生这一跑起来便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途中几次踉跄都差点摔倒,更别提转弯的时候,大多是需要撞上栏杆柱子什么的才能改换方向。估计苏拭珩悠哉悠哉地造这楼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人在其中奔跑吧。 在又一次差点将玉质的栏杆撞断之后,柳梦生可算是来到了先前放夏揖山的长椅附近。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柳梦生急忙扭头看去,却见有一人先他一步来到这里了。 杜若听到身后有响动便转头看来,柳梦生见状便开口问道:“杜若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是师父让我给这位大叔拿些东西来的,”杜若指着夏揖山道。 “拿些东西?”柳梦生将信将疑地看去,见杜若确是在夏揖山脑袋边放了一个盘子,盘中摆了几枚颜色各异的玉石。 “你师父叫你拿来这些玉石做什么?”柳梦生拾起一枚玉石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杜若挠了挠头说道,“不过师父除了用玉石到谷外换些粮食和酒,也常常留一些给村里生病的人,这个大叔又昏迷不醒……” “照你的意思,这些玉石能够治病?”柳梦生讶异地问道。 “那不然师父为什么只把玉石给那些病人呢?总不能是让他们再拿去换药材的吧?”杜若不假思索道。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呢?”柳梦生一边说着一边催动体内气息探去,只觉杜若拿来的这些玉石比起一般的金玉确是更有生息。 “那些病人当中也不乏家境殷实的人,应该不缺购置药材的银两,哪里还需要我师父接济?”杜若反驳道。 “确实如此,”柳梦生点了点头,心里暗道这小子不是挺有主意的嘛?怎么一见了青阳就蔫了?难不成真就是一物降一物? “哦!对了,我师父还让我把这个给你,还有……”杜若拿出一个玉质的小盒子递向柳梦生,只是话说到一半停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还有那个凶巴巴的女人。” “凶巴巴的女人?”柳梦生顺势接过那盒子,想了一下才明白杜若说的凶巴巴的女人是指青阳,隧道,“你就不怕她听见?” “反正她也不在,”杜若悻悻地说道。 虽然青阳对杜若的态度确实不好,但背后语人是非终非君子所为,杜若年纪这么小就不学好,是显得有点缺乏管教。何况如今柳梦生又迫于无奈,暂时认青阳作了师姐,眼下有人在面前中伤自己的师姐,作为师弟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柳梦生就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以示惩戒,之后又接着问道:“你师父送我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啊!”杜若忽然吃痛,捂着脑门忿忿道,“本以为你和那个凶巴巴的女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两个是一路货色。” 柳梦生听了不由活动了一下手指,随后一个箭步伸手抓向杜若。杜若见状虽是想躲开,但奈何自己身材矮小,动作又不如柳梦生敏捷,一下子就被擒住了。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柳梦生十分满意地看了看杜若印堂中央指甲盖大小的红印,遂放开他问道:“说吧,你师父送我这个是何意呀?” 杜若双手被松开之后就揉着自己的脑门,眼角挂着泪光道:“要是我师父知道你这么欺负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看来某人是还没记住教训呀,”柳梦生威胁性地伸出手指在杜若面前活动了一下。 杜若见状立刻向后退去,谁知身后便是一处墙角,知道自己毫无退路了,小男孩就慌忙说道:“我说,我说行了吧。” 柳梦生依旧在杜若面前活动着手指,悠悠道:“那说吧。” 杜若戒备地盯着柳梦生翻动的十指,道:“我师父要我把这个给你,说是早晚服食。” “早晚服食?”柳梦生拿出那个玉质的盒子轻轻打开,见其中是一种白色膏状物,在夜色中微微泛光,不用仔细探查,柳梦生就已经感觉到从这白膏中传来了盎然的气息,遂问道,“你师父有说一次要服用多少了吗?” “师父说这东西是一种玉膏,至于怎么吃嘛……”杜若目光游移看向一旁道,“我师父好像没说。” 柳梦生见了迅速出手又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我看是你师父说了,但是你给忘了吧。” “唔……”杜若捂着脑门委屈地蹲了下去。 “算了,你师父在哪里呢?我自己去问,”柳梦生见了叹了口气道。 “师父还在那里下棋,”杜若低着头说道。 “你师父还在下棋?”柳梦生有些诧异道。 “师父差不多一天里都在那里下棋的,晚上也经常是直接睡在那里,”杜若解释道。 至此,柳梦生就着实有点难以理解苏拭珩的行径了,费心思建造了这栋偌大的玉楼,结果自己还不睡里面。而且自他和青阳来到此处时,苏拭珩就在下棋,而且看样子在他们来之前也应该是在下棋,而今到了晚上他居然还在下棋。柳梦生心想,这世间有情痴武痴,没想到今天遇上了个棋痴。 “行了,放过你了,我去找你师父,”柳梦生起身说道。 “哎,等一下!这么晚了,你就别去了,我师父不喜欢别人打搅他下棋,”杜若闻言也跳了起来。 柳梦生听了心道,他一天里除了下棋还会干什么?不喜欢别人打搅他下棋,我看是他根本不想理别人吧。 杜若见柳梦生站在原地不动,便又说道:“那个东西要服用多少,我大不了待会儿给师父送饭的时候,再帮你问问,你就别过去烦我师父了。” “那你随便问问这东西有什么功效,”其实柳梦生根本没在意这种白膏的用量,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服用,虽然心里隐隐觉得此物不是良药就是补品,而且极为稀有,但还是想问明功效之后在考虑要不要服用,倒是柳梦生心里也不想单独去找苏拭珩的。 “好,”杜若点头应道。 “听你刚才说的,你师父以前经常出谷嘛?”柳梦生将白膏的盒子收入怀中便接着问道。 “如今也常常出去的,”杜若道。 “如今也是?”柳梦生有点讶异。 “那当然,这个山谷里是有很多玉石,但又不长粮食。不出去换些粮食的话,早晚会饿死,”杜若理所当然道。 “那你可知这山谷外面悬赏通缉你师父的家伙大有人在?”柳梦生问道。 “那又如何,且不说他们能不能认出我师父来,就算认出来也奈何不了我师父的,”杜若露出了十分骄傲的神色。 “通缉你师父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如何认不出你师父来?”柳梦生疑惑道。 “那告示我也看过,跟师父完全不像啊,”杜若道。 “完全不像?”柳梦生有点惊讶,想来当时因为太过在意与自己相貌相似的那一位了,后又有夏揖山和冷美人前来追杀,再后又是被各路人马相迫,所以其实柳梦生并没有仔细看过其他人的画像。 “是啊,完全不像,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师父画得那么丑?”杜若说道,语气里似是还带了愤慨。 柳梦生虽然没有仔细记住告示上每个人的相貌,但也依稀记得画像上的那几位个个眉目清秀,何谈丑字?要是真有个相貌丑陋的,反倒会十分突出。 “好吧,就信你的,”柳梦生淡淡地说道。 “哦!”杜若悻悻地应道。 “不过,既然你师父能够自己出谷换来粮食,那你为何还要冒险进来给他送吃的?”柳梦生问道。 “这个嘛……”杜若的目光再次飘到一旁,“先不说了,我得给师父送饭菜去了。” 说完,小男孩就转身就跑出去。柳梦生想问的也都问的差不多了,自然也不想拦他。但见小男孩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柳梦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对着杜若的背影喊道:“喂!别忘了,待会儿也给我送点饭菜来!” 第七十九回 宵夜 “为何去了这么久?”见柳梦生背着夏揖山回来,青阳便开口问道。 “小师姐,你怎么还在我房里呀?”柳梦生苦笑道。本以为回来就能休息了,但显然在那之前还得应付一下青阳。 “怎么?不欢迎呀?”青阳信手用燃到一半的红烛又点燃了另一只蜡烛。 “哪敢哪敢,”柳梦生即便是背着夏揖山,也还是鞠躬道。 “行了,赶紧把那位夏氏师兄放下吧,”青阳轻轻吐了口气道。 柳梦生听了便赶紧将夏揖山平放到了床上,但一转身却见青阳正带一脸不明的笑意看着自己:“说吧,耗了这么长时间,你都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夜黑风高,迷路了嘛?”柳梦生咧嘴一笑道。 “少来!信你才有鬼!”青阳娇叱道。 “果然难逃小师姐慧眼,”柳梦生知道小丫头好奇,于是就将刚才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青阳。 “你就没想过,像你这般欺负垂髫小儿的行径,恐怕也非君子所为吧?”青阳听完后悠悠说道。 柳梦生听了不由心想,我这不是为了你才教育他呢嘛,而且他跟你岁数差不多,哪里是垂髫小儿? 但此时若是反驳青阳,无疑会招来小丫头的反击,没准还会引发一场辩论,然而柳梦生眼下真的是筋疲力尽了,只想能早点睡觉,于是腹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小师姐教训的是。” 青阳瞥了一眼柳梦生,喃喃道:“装模作样。” 说罢,小丫头站起身来,又拿起一只红烛放到火苗上点燃,正色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小师弟今日就睡下吧,本师姐我先回房了。” 柳梦生听了心中一喜,立刻站起身来施礼道:“恭送小师姐。” 青阳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这一回小丫头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了,直接一言不发地拿着烛火走出了房门。 见青阳离开之后,柳梦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下可算是能休息了。可能是方才跟青阳汇报了太久,柳梦生忽然觉来口渴,便准备去寻些清水来解渴,然而刚走到门前,却发现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一只玉壶和一只玉杯。 柳梦生有点疑惑地拎起玉壶向空杯倾去,果真有清水流出。然而苏拭珩还在外面下棋,这楼中便只有青阳和杜若两人,而杜若也刚跑去找苏拭珩了,不可能有时间到他屋里来添水,难道这壶清水是青阳准备的? 柳梦生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将杯中清水饮尽,余光又瞥见了桌上明显被收拾过的包袱以及叠好的长袍。柳梦生当然记得自己不曾整理过,遂伸手拿起自己的长袍,手腕轻轻一抖,随即长袍在空中展开之际。好似意料之中的是,这身原本已经残破不堪的长袍如今已然被人缝好了,柳梦生见这缝纫的手法很是娴熟,有些破损轻微的地方甚至都看不出有缝补的痕迹,要不是自己的长袍差点都快碎成布条了,可能都看不出新旧来。 柳梦生心里不禁讶异,青阳居然还会这么精巧的手艺活,不过更不敢相信的是那个小丫头居然会为他缝补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去了太长时间,青阳只是闲来无聊才会如此?反正柳梦生不大相信青阳会为了他特意做这种事情。 未等柳梦生仔细琢磨,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本以为是青阳又转回来了,结果一回头发现原来是杜若。 “师父让我送些吃的来,”杜若刚一进门就道明了来意。 柳梦生看向杜若手上端着的盘子,上面摆着两碗粥和几碟小菜,这倒是不稀奇,只是那盘子中央居然还有只烧鸡。柳梦生不由心道这谷里毒蛇遍地蛊雕横行的,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伙食? 杜若没有在乎柳梦生的反应,就将盘子放到桌上道:“那个凶女人在房里吗?我给她也送去。” 柳梦生听了嘴角一扬,弹了他脑门一下,半带威胁地说道:“我师姐的房间,你也敢进?” 杜若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说道:“那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杜若就好似逃命一般地离开了,柳梦生自然也不想拦住杜若,便由他去了。只是面对这一桌子饭菜,柳梦生倒是犯了愁,这显然是也准备了青阳的那一份,他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吃的完?只是青阳现在已经回房休息了,也不知道好不好打搅她。 柳梦生盯着那只烧鸡纠结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将饭菜各分了一半,端着盘子给青阳送去。 柳梦生端着饭菜来到青阳的门前,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扣了扣门:“小师姐,小师姐已经睡下了吗?” 然而房内并没有回应,柳梦生心想小丫头莫不是真的睡下了?在门外等了片刻,却见房中依然没有动静,柳梦生便道:“小师姐,送来的饭菜放你门口啦。” 屋中依旧没有回应,柳梦生遂拿去门口小桌上的花瓶,将放着饭菜的盘子放了上去。 抱着花瓶回到屋内,不知是不是饿了太久,柳梦生眼下反倒没有什么胃口。漫不经心地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柳梦生便又开始想念师姐了。 也不知道此时琴秋师姐是否安然无恙,这绝音谷里如此荒凉,师姐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有没有受凉?早知道就瞒着江晓莺把兵粮团留给师姐了。还有那些白蛇,它们真的只潜伏在那座阴暗的玉林里吗?师姐应该不会遇上它们吧? 想到最后,柳梦生甚至想去拜托苏拭珩到谷中搜寻师姐和江晓莺她们,或者至少问问谷中还有没有潜藏的危险。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忽然从窗纱上闪过,柳梦生立刻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心中暗道,不会是有歹人吧? 见那影子向着青阳的房间去了,柳梦生当即抽出了木剑同时将气息散了出去。通过返回的气息来看,那人果真停在了青阳的房门前,手中像是拿了什么东西,正要悄悄地推门入屋。至此,柳梦生当机立断推门冲了出去。 正当柳梦生欲挥剑指向这位不速之客时,却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青阳本人。柳梦生一惊,连忙将剑势收回,青阳显然也没有料到柳梦生会冲出来,猫着腰怔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番,柳梦生才尴尬地问道:“小师姐?” “啊,是师弟呀,”青阳立刻站直了身子,结果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只鸡翅膀,便就势举起来说道,“这个是你送过来的嘛?谢谢你啊。” 柳梦生见她目光闪烁,说话又这么客气,明显是做贼心虚,便道:“小师姐,你该不会是去找你的苏公子去了吧?” “没…没有啊…”青阳动作僵硬地指了指天上,“我就是出来看看星星。” “真的?”柳梦生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但也顺势看向天上。虽然此时夜色晴朗,然而哪里能看到星星?仅有几缕月光穿入谷中。 “不是,我就是出来透透气。”青阳见了立即改口道。 “你说是就是吧,”柳梦生无奈道。虽然青阳并没有承认,但是柳梦生已然认定小丫头绝对是偷偷跑去找苏拭珩了。不过想来也是,且不说这绝音谷杀机重重,哪里会有歹人想不开闯到这里来,再者这么大的玉楼,若没有人带路的话,歹人怎么可能知道哪一间屋里会有人?何况青阳的屋中又没有起灯火,这么看来,反倒是自己的房间更容易招来贼人。 “对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呀?”青阳马上强行将话题偏转。 “这不是杜若送来饭菜,结果你没在房里,我就放在门口了,”柳梦生道。 “所以是你偷吃了那半只烧鸡?”青阳指着盘中的半只鸡道。 “什么偷吃,本来烧鸡就只有一只,自然你一半我一半喽,”柳梦生无奈地解释道。 “哦,那好吧,”青阳端起那一盘子饭菜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咱们明日再做打算。” 再做打算?柳梦生不由一怔,青阳口中说的再做打算,难道是指的离开这里吗?这小丫头舍得离开苏拭珩? 青阳见柳梦生久未回应,便好奇地看过来:“你怎么啦?” 柳梦生回神,施礼道:“那就不打搅小师姐休息了。” 青阳盯着柳梦生鄙视地撅了撅嘴后,便推门进屋了。虽然青阳并没有开口回应,柳梦生倒也不介意,眼下他只想回屋赶紧把饭吃完,然后好好睡一觉。 第八十回 未醒 再次坐到桌前,柳梦生居然觉得自己有了胃口,遂风卷残云一般将饭菜全部打扫了。将所有的食物吃完之后,柳梦生甚至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不过至少不会有饥饿感了,接下来只消好好睡上一觉便可消解这几日的劳顿了。 然而柳梦生直到走到床前才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将夏揖山背回来之后就顺势让他躺在床上,而今看来这张玉床也就只能容下一人睡卧。无奈柳梦生只得另寻他处了,只是目前夜色已深,自己又觉得倦意浓厚,实在是不想再费劲出去找别的房间了。好在是屋中还有一个卧榻,柳梦生便决定今晚就睡在这上面了,遂翻身躺了上去。 找个了相对舒服的姿势后,柳梦生当即觉得眼帘一沉,周围的光景渐变昏沉,迷蒙中好像听见有谁问了一句这是何处。 直到第二天醒来,柳梦生才突然反应过来,昨夜问话的人会不会是夏揖山? 柳梦生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然而却忘记了楼中地滑,不慎脚下一滑,直接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这一下磕得他膝盖生疼,就算自己挪开膝盖后会看到地上碎裂的玉砖,柳梦生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虽说早上是要跟本师姐问安的,但也不必行此大礼吧?” 柳梦生咬着后牙抬头看去,只见青阳立在门前神情略有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揖山兄他…”柳梦生见状立马站了起来,指着夏揖山就要解释。 “啊?原来你是在拜他呀,”青阳抢先问道。 “不是,小师姐,我就是摔了一跤而已,”柳梦生无奈地解释道。 “我知道呀,你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青阳淡然地说道,遂将手中放着空碗空碟子的盘子放到桌上。 “不是…你…”柳梦生听了一口气没捋顺差点噎到,心想原来这小丫头是存心拿我打趣的啊。 看着柳梦生一脸想要生气却又不得不忍住的表情,青阳不由嘴角微微扬了一扬,悠悠道:“小师弟方才想说那位夏氏师兄怎么了?” “哦!”柳梦生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想说揖山兄兴许昨晚醒过来了。” “什么叫兴许?”青阳一脸怀疑道。 “就是昨晚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好像有人问这里是何处,这屋里只有我跟揖山兄,不是他还能是谁?”柳梦生走到玉床前,夏揖山此时侧卧在玉床上依旧闭着双眼,依旧不像是会醒来的样子。 “可是他如今这般模样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你确定昨晚真的不是你听错啦?”青阳将信将疑道。 “小师姐,昨天我可是将揖山兄平放在这床上的,可你看他而今却是侧卧,”柳梦生十分笃定地说道。 青阳食指点着自己的脸颊,思索了一番后悠悠道:“你这一说,好像真的是啊。” 而柳梦生这边早就迫不及待地扶着夏揖山的肩膀摇了起来,又高声唤道:“揖山兄!你醒了吗,揖山兄?” “你轻点!”青阳见柳梦生摇动的动作很是猛烈,不由提醒道,“就算这位师兄能醒过来,那么多日水米未进的,也怕是受不住你这般折腾。” “哦!”柳梦生敷衍地应道。 如今柳梦生心里想的都是好不容易见到了夏揖山醒来的迹象,决不能错过机会,如果此时能够将夏揖山叫醒,不仅免去了替他寻医求药的烦恼,也不枉几人冒险入谷来寻他。虽然青阳说的话有些道理,但柳梦生还是一门心思想要将夏揖山叫醒,于是又开始摇动夏揖山的肩膀:“揖山兄?揖山兄!” 青阳见柳梦生的力道并没有丝毫减弱,不由摇着头叹了口气。然而任柳梦生如何摇晃,夏揖山依旧毫无反应,终于青阳忍不住按着柳梦生的肩膀道:“好啦,你再摇晃他也醒不过来的。” “可是他要是能醒来……”柳梦生依然不想放弃。 “欲速不达,看这位师兄的情况,此事应该急不得,”青阳劝道。 听青阳一言,柳梦生倒也冷静下来了,想自己此番心急却也无益,只是这一程涉险闯入绝音谷本就是当时自己为了夏语冰而一时冲动所起,不想这谷中真的凶险异常,而后又与师姐失散,如今虽是找到了夏揖山,但若他不能醒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至此柳梦生心中生出了失落感。 青阳见柳梦生有些异样,不由叹了口气轻声道:“若他昨晚真的曾醒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小师弟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线索……”柳梦生忽然眼中一亮,伸手向自己怀中翻找起来。昨日苏拭珩命杜若给夏揖山拿了些玉石来,后来背夏揖山回来的时候,柳梦生为了行动方便就将那些玉石收到了自己怀里,难道这些玉石真的有用? 柳梦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将那些玉石取了出来,按照杜若昨日摆放的位置重新放到了夏揖山脑袋附近。 “你这是干什么?”青阳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问道。 柳梦生将玉石都摆放好了之后,才对青阳解释道:“实不相瞒,昨日你那位苏公子拿来这些玉石给揖山兄。” “你昨天怎么没跟我说过?”青阳问道,语气里带了些怪罪的意思。 柳梦生咧嘴一笑道:“是他叫杜若拿来的,我本以为这些玉石是你的苏公子随便给的,如今想来或许揖山兄昨夜醒来就是与此有关。” “老实交代,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青阳用审问的语气说道。 柳梦生没想到小丫头关注的重点是这个,于是想了一下道:“没有了吧。” 回头却见青阳眯起眼睛贴过来,用一副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柳梦生见状连忙摆手道:“真的没有了。” 然而青阳还是不相信地用犀利的眼神看着他,正当柳梦生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了。 “早饭来啦,”杜若又端着一个盘子一脚迈进了屋里,然而当他一看到青阳也在的时候,当即一哆嗦,差点把那一盘子饭菜打翻了。 柳梦生见了心中暗笑,这小子居然这么怕青阳。而青阳则是站直了身子,瞥了一眼杜仲后就转向窗边了,似乎不想跟他说话。 杜若蹑手蹑脚地将放着早饭的盘子放到桌上,然后拿起昨晚空碗筷就道:“早饭就放桌上了,我…我先走啦…” “等一下!”柳梦生闻言迅速起身,一把抓住杜若的肩膀。 “你……你要干什么?”杜若脸色一白。 “安心啦,又不会吃了你,”柳梦生道。 杜若慌张地看了看远处的青阳,又看向眼前的柳梦生道:“那…你先…先放开我。” 柳梦生见了心想,没想到青阳那小丫头能对杜若有如此威力的震慑作用,这小子完全不像昨晚那般还能跟自己拌嘴周旋。 “好吧,”柳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遂松开了杜若,两手摊在身前示意自己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呀?”杜若小声问道。 “你师父现在还在那地方下棋吗?”柳梦生问道。 “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情吗?”杜若警觉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你师父昨晚不是给躺在床上的那位仁兄拿了几枚玉石嘛。就是想问问你师父这玉石究竟有什么功效,还能不能再给他一些,”柳梦生解释道。 “这样啊,那你就不用去烦我师父了,”杜若挠了挠头道。 “怎么说话呢?”柳梦生迅速翻手弹了杜若脑门一下。 “啊!”杜若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脑门,差点把手里盘子摔在地上,小家伙本想反击一番,但余光看到了青阳之后还是蔫了下去,只是瞪了一眼柳梦生,恶狠狠道,“坏大叔!” “说吧,为何不用找你师父去了?”柳梦生才不管他是何反应,继续问道。 “哼,我师父说了,过两天会给他换些玉石来的,”杜若努着嘴瞪着柳梦生道。 “过两天?”柳梦生闻言不禁有点讶异,心想这个苏拭珩还想把我们留在绝音谷里做几天客? 杜若见柳梦生没有接着往下问话,便不耐烦地说道:“你还有别的事嘛?” 柳梦生回神,嘴角一扬又在杜若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啊呀!”杜若又挨了一下之后,也只能狠狠地瞪着柳梦生表达自己的不满。 柳梦生忍住笑意,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杜若见了愤愤地转身就走,待走出门时又转头道:“你这样欺负人,早晚会遭报应的!” 在向柳梦生吐了吐舌头之后,杜若就迅速逃跑了。 柳梦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回头却见青阳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吓了一跳:“小师姐?” 青阳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你再这么欺负他,虽说报应不一定有,但肯定会遭到报复的。” 柳梦生听了,用一副恳切的口吻悠悠道:“小师姐,亲师姐,我可是你的师弟,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你少来!”青阳鄙视地娇叱道。 第八十一回 残局 虽然柳梦生有所疑虑,不过还是依苏拭珩的意思,同青阳一起在玉楼中住了下来。青阳时常会跑去找苏拭珩下棋,而柳梦生则是跑去探查一下玉山附近的地形,一来是想找一找杜若所说的秘道,以便之后从谷中脱身,二来柳梦生也很担心自己师姐的情况,想寻找机会去搜寻一番。只是经过数次探查,柳梦生发现似乎能到达此处的方式唯有那些四壁光滑的山洞,不过他也没打算放弃,仍旧每日下山来搜寻。 起初柳梦生下山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苏拭珩偷偷离开,但后来他发现苏拭珩除了会邀青阳下棋以外,对他和青阳两人的平时来去、所作所为都从不过问,就连有一次他与青阳打闹时不慎打碎了一只花瓶也不理会。所以之后柳梦生再下玉山的时候也不再刻意避开苏拭珩了,甚至若是撞上还会打招呼,只是苏拭珩多半不会搭理他就是了。 令柳梦生好奇的是,苏拭珩平日里就真的只是在观景台上下棋,要么就是干脆醉倒在石桌上,很少有见过他长时间离开棋盘,就好像这人有了这一桌棋就足以了。柳梦生也留意过,即便苏拭珩不在观景台下棋时,也从未进到这玉楼里来,倒像是去了玉山之外的地方,反正他从未探到苏拭珩的气息出现在玉山上面的其他地方。这便让柳梦生有点难以理解,所以苏拭珩费心思建了这栋玉楼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过有一次柳梦生下山路过观景台之时,恰逢苏拭珩刚摆好一盘残局,于是柳梦生便向他打了声招呼,本以为这人还会跟往常一样不理会自己,柳梦生随即就往玉阶下面走去,但谁知苏拭珩却忽然开口问道:“棋力何如?” 柳梦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苏拭珩停下手中的动作斜眸看来,应是不想再问第二遍了。 柳梦生见状便知道是躲不过了,遂转来学着青阳的口气说道:“略知一二。” 苏拭珩闻言只是淡淡道:“劣者执黑。” 柳梦生自知无趣,便也安静地坐到了苏拭珩对面。然而待柳梦生坐定抬眼扫向棋盘时,一眼便觉得这残局甚是眼熟,细细算了一番却发现这一局好像就是之前苏拭珩与青阳对弈的那一盘棋,就连黑白双方起始的目数都是一致的,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难道那日我们来之前,他就没下过一步?”柳梦生心中暗想,不过他倒是没有十分在意此事,思索了一阵之后,便落下了第一步棋。 然而随着棋局交锋,柳梦生却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棋力,正如那日苏拭珩所说的白棋本就处于劣势,当时柳梦生还以为他是为了安慰青阳才这么说的。然而如今看来,在柳梦生落子之前白棋是真的处于劣势,这种劣势并不是体现在双方目数的差距,而是黑棋虽然被白棋分割,但各处防守严密,只要精心谋划便能将各处联合贯通,反观白棋虽是占有目数上的优势,但布局过于分散,攻守皆无重心,纵使再缜密运筹起势,也很快就会被黑棋化解。 很快柳梦生便看出常规的棋招已经挽救不了白棋的败势了,先前还在惊异于青阳的棋路剑走偏锋,此时看来小丫头的战术倒不失为牵制黑棋进攻的奇谋良策。然而事已至此,柳梦生早已无法挽救白棋了,遂对苏拭珩道:“仙者棋力超群,是在下输了。” 苏拭珩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汇聚在棋局之上,柳梦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又等了良久,却不见苏拭珩再有反应,柳梦生便生了退意:“棋局已定,那在下就不打搅仙者雅兴了,先行告退了。” 正当柳梦生要起身时,苏拭珩却忽然开口道:“且慢。” 柳梦生本来已经双腿发力将身子离开石凳的支撑了,不料苏拭珩却来这一句,遂疑惑地看向对面的人。然而苏拭珩依旧只盯着棋盘,淡淡道:“再来一局。” 这一句虽然语气平平,但却让人觉得不容辩驳,于是柳梦生只好又坐了下来,而苏拭珩那边已经开始按照方才两人落子的顺序将黑白双方的棋子一一拿起。 见对面的人一步不差地将棋局恢复到了初始的残局,柳梦生不由心中暗道,这人莫非真的是个棋痴? 见残局已经回复,柳梦生便伸手向棋盒准备落子,却听见苏拭珩又道:“且慢。” 柳梦生停下拈着棋子的手,好奇地看向苏拭珩,却见他依旧是慵疎的姿态,但眼中却添了几分锋芒。随即苏拭珩从棋盘上拈起了一枚黑子,手在半空停了片刻,遂决然地将那一子落到了别处。 柳梦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落子之际,眼前的苏拭珩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一子落定之后,苏拭珩伸手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淡淡地说道:“白棋落子。” “哦,”柳梦生回神不明所以地应道,再看向棋盘却也没觉得棋局异动了多少,略加思索之后便又落子了。 只是双方落了几步棋之后,柳梦生渐渐觉出些许异样,明明几乎可以算是同一个残局,然而黑棋与白棋的局势却发生了某种转变。 随着两人对弈,先前黑棋那种难以攻破的防守开始松动,而白棋反而不再涣散,此后柳梦生便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牵引着一般,一步一步地挽回了局势,甚至到后来彻底扭转了白棋的败势。 随着最后一子落下,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柳梦生心底油然而生,这一盘残局的结果好像从开始之时起就已经注定了。柳梦生直至此时才恍然明白,苏拭珩异动的那一步棋便是决定黑白双方生死的一招。 落子终盘,不用细算柳梦生也能知道这一次是白棋获胜了。但见苏拭珩神色凝滞地盯着棋盘,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奇怪,或者说完全在预料之中,至此柳梦生不禁有些怀疑这苏拭珩是不是已经将这一个残局下了无数遍。 但见苏拭珩又陷入了沉思,柳梦生试探性地问道:“仙者?” 苏拭珩闻言淡淡地说道:“再来一局。” 于是就这样柳梦生同苏拭珩又接连对弈了几局,都是同一个残局,唯一不同的是在柳梦生执白棋落子前,苏拭珩都会将前一步的黑棋挪动位置。柳梦生本以为这个举动是谋算好的,但到最后两局时,便又觉得苏拭珩开始时变换那一手黑棋的位置好像是随意下的。不过,之后无论苏拭珩将那一步黑棋如何变动,柳梦生到最后也没能再挽回过白棋的败势,算来黑棋也只输了那一盘。 后来柳梦生将此事问过青阳,而小丫头却说他们两人每一次下的确实都是这一个残局,但问及结果的时候,青阳往往避而不谈。此后,苏拭珩便再也没邀请他对弈了,反倒是屡次遣杜若来邀青阳去下棋,柳梦生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苏拭珩兴许是嫌弃自己棋力不佳。 不过,就算苏拭珩不找他来下棋,柳梦生也没能闲着,一是担心师姐的情况,所以几乎每天都会到玉山之外探查地形,二是那天过后,他和杜若之间的斗智斗勇也开始了。 第八十二回 蠢动 果真如青阳所说的那般,杜若记恨被柳梦生欺负的事,就对他展开了报复。不过,小家伙也知道自己若是靠拳脚功夫是不可能赢过柳梦生的,所以只得把心思转向他认为能得手的方式上。 一开始,杜若也只是会在柳梦生的饭菜里放些小石子之类的,自然小家伙不敢对青阳的饭菜动手脚。但到后来知道柳梦生会到玉山之外游荡之后,两人之间的斗争就升级到了另外一个水准,什么挖陷阱呀,用弹弓偷袭呀,反正是在玉山之外杜若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柳梦生展开了报复。只不过每一次都会被柳梦生抓到,然后狠狠地弹脑门。接连几天下来,不仅杜若脑门的红印未曾消退过,就连柳梦生都觉得自己弹的手指都发酸了。 一日,柳梦生在肆虐完杜若的脑门之后,随口问道:“喂,小子!玉山上下棋的那位,你管他叫师父,他可曾教过你什么?” “当然有啊!”杜若嘟着嘴,恶狠狠地瞪着柳梦生道,“师父他有教过我怎么甄别玉材,既然教过我,那受我叫一声师父也不为过的。” “这样啊,”柳梦生应道,想来杜若这小子在黄硕那里挑选玉材的时候,的确煞有介事地往玉材上面倒了些水,本来以为只是小孩子在胡闹,结果没想到他最后中意的那一块里面确实有块罕见的翡翠。 “点水断玉,好像有点意思,”柳梦生自言自语道,心想看来临烟九子为自己起的雅号之类的称呼兴许与自身修为有关。 “你刚才说了什么?”杜若好像听到了,然而还不等柳梦生开口敷衍过去,就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一声惨叫。 “啊!” 杜若和柳梦生两人当即停止了交谈,然而之后林中除了鸟声虫鸣以外再也没有了异常的声响。 柳梦生将气息散去却没有任何发现,想是声音源处超出了自己的探查范围,隧对身旁的杜若说道:“没想到就你那拙劣的陷阱,居然真的会有猎物自投罗网。” “什么猎物?能这么叫唤的分明是个人,好不好?”杜若立马小声抗议道,“而且什么叫自投罗网?我的陷阱很隐蔽,分明是某人太狡猾了。” 柳梦生听了便在杜若眼前活动了一下手指,杜若见状立马保护住了自己的脑门。 柳梦生见威慑效果已经达到了,便小声说道:“不管如何,先过去看看。” 说罢便起身要走,却被杜若一把拉住了:“等一下!” “怎么了?”柳梦生回头看向小家伙。 “还是先去找师父吧,”杜若不假思索道,“能来这地方的估计没有好人。” 柳梦生听到自己风评被害,就又狠狠地弹了他脑门一下:“说什么呢?过去看看。” “啊!”杜若吃痛地叫道。 “小点声,万一真的是坏人,你这一嗓子不就暴露位置了,”柳梦生警告道。 “你!”杜若气的握紧了拳头,但也没有继续跟柳梦生较劲,可能是也意识到现在需要隐蔽行踪。 柳梦生带着杜若缓缓地向惨叫声的来源靠近,柳梦生不时会提醒杜若隐蔽身形,而杜若则会提醒柳梦生他还在哪里挖了陷阱,幸好有他提醒,不然柳梦生有些陷阱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有几次险些就真的踩中了。柳梦生不由心中埋怨,杜若这小子为了对付我到底挖了多少陷阱? 两人往林中去了半里,柳梦生忽觉情况不妙,从传来的气息来看,前面的林中藏着的不止一人,而其中有一人气息飘忽,怕是命不久矣了。 柳梦生当即拉住杜若,严肃地问道:“小子,我问你。你在这林中布下的陷阱会不会致命?” 杜若头一次见柳梦生这般,怯怯地道:“我是想捉弄你一番,但是绝对没有挖能害死人的陷阱啊。” “此话当真?”柳梦生十分严肃地追问。 “当……当然,”杜若不知道柳梦生是怎么了,有点害怕地说道,“我挖的陷阱连一只兔子都困不住的,怎么会伤人性命?” 柳梦生见杜若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且这孩子的心性虽是顽劣,但也未有想要取人性命的那种狠戾。 “这林中有些蹊跷,我们先回去告诉你师父,”柳梦生小声说道。 “蹊跷?有什么蹊跷?”杜若不明所以,但也觉得似乎是发生了严重的事,浑身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莫要多问,你先随我安静离去,”柳梦生严肃地说道。 杜若见状不敢再有言语,默默地点了点头,柳梦生遂带着杜若转身离开,两人出了树林就一路奔至玉山之下。由于年纪和修行的原因,这一路急奔对柳梦生来讲不算什么,但杜若却已经明显上气不接下气了。 “小子,我来背你!”柳梦生见状心中一急便道。 “什……”杜若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身子一轻就已经趴在了柳梦生的背上。柳梦生也不管杜若作何反应,背上他就往玉阶上跑去。 杜若缓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你…为何…这么着急去见我师父?” “可能真被你小子说中了,”柳梦生道。 “说中什么?”杜若问道。 “能来这地方的估计不是好人,”柳梦生想起自己当初来找苏拭珩也是为了要提醒他这件事,只不过那时候苏拭珩忽然提剑要斩了夏揖山,好在是最终被拦了下来,结果谁知柳梦生直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啊?”杜若还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看着小家伙疑惑的目光,柳梦生猜测他估计是在想自己刚才还因为这话被狠狠教训了一下,这会儿怎么就被认同上了? 然而柳梦生却也无心再做回答,一门心思地赶路了。可能是几日以来常常在玉山上下,加之杜若的分量又不比夏揖山重,所以柳梦生到达观景台所花费的时间比料想中快了不少。 而此时观景台上,苏拭珩正同青阳在下棋,柳梦生见了心中暗喜,这下也省去找小丫头的时间了,遂急忙喊道:“苏大仙人,不好了,不好了!” 苏拭珩听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棋盘,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淡淡道:“何事聒噪?” “对呀,没听说过观棋不语嘛?”青阳侧眸看来,眼中带了几分鄙视迁怒之意,好像是在怪柳梦生打搅自己和苏拭珩下棋。 柳梦生一步跃上观景台,把杜若放到了地上,就连忙开口道:“不好了,苏大仙人,你这谷里进来歹人了。” 第八十三回 苍玄(一) 听到柳梦生说有歹人进谷,苏拭珩神色淡然地拿起一枚黑子缓缓落到棋盘上:“那又如何?” “可是他们马上就要杀到这里来了,”柳梦生见他如此悠闲就着急地说道。 苏拭珩闻言微微一顿,待青阳落子后又抬手落下一子,淡淡道:“这倒稀罕。” 柳梦生这下无语了,眼见来意不明的人就要探到此地了,然而这个苏拭珩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心思还是放在了和青阳的对弈上,就好像即便有千军万马杀来也还没有眼前这盘棋重要一般。 柳梦生走到苏拭珩身旁想要继续劝告,然而就在此时忽然身后传来破空之声。柳梦生心中一惊,当即抽剑回身,一声清脆的摩擦声,一支飞矢应声而落。 然而不等看清暗箭是从何处射来,更多的箭矢便已飞至眼前,柳梦生心中大骇,随即旋剑招架。苏拭珩和青阳也起身,回避箭矢锋芒,一时间箭雨落下,众人只得挥剑招架。 “啊!” 然而一旁的杜若却完全吓傻了,脸色煞白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柳梦生见状心中起急,立刻向杜若跑去,结果途中几次险些被流矢射中。 好在终是有惊无险地赶到杜若身边,柳梦生一把抄起地上的小男孩抱在怀中,当即回身又斩落几发箭矢,然而还是有一发利箭擦着柳梦生的侧颈飞过。 柳梦生只觉自己背后冷汗直流,然而却没有时间后怕了,夺命的箭矢接连而至,所幸他和杜若两人方才都没有中箭,不然若是受了伤,即便伤不致命也难免会影响动作和判断。然而柳梦生抱着杜若,终是行动不便,不知对方是不是看准了这一点,射向两人的箭矢忽然密集了起来,只消片刻柳梦生身上就已被飞矢划伤了几处。 柳梦生暗暗叫苦,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支撑不住,然而观景台上又没有能完全掩住两人的遮挡物。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带着杜若向通往山上的玉阶退去,然而对方却依旧不肯放过他们,射向两人的箭矢不减反增。 眼见柳梦生即将招架不住之时,却见苏拭珩抓住空隙从桌上拾起一枚棋子,挥袖甩了出去,随即对面崖壁山石崩落,转眼间射向观景台的箭雨稀疏了不少。 青阳借此抽出一纸黄符,朱唇轻启,再扬手符纸已在指间燃尽,霎时一阵狂风袭来,将下一波射向众人的箭矢尽数吹落。苏拭珩见状又立刻拾起数枚棋子挥袖甩出,这些棋子仿若离弦之箭一般笔直地飞向对面的山壁,每一枚棋子在击中山石之后都发出了巨响,似惊雷似轰鸣,柳梦生甚至能感到整个山体都因此震动了起来。随即山壁松动,数块巨石落下,其间亦有数道人影一同坠下,但都被腰间绳索所救。 直至箭雨完全停歇,苏拭珩才收手,然而还未等四人思考是何人来袭,山下便响起了喊杀声。柳梦生闻声望去,只见玉阶之上已有不少村人装扮的人手中拿着兵刃一拥而上,向着观景台冲来,粗略一看竟然不下百人。 “这是怎么回事?”柳梦生大为不解地看着冲上来人群。 “这些人莫不是村子里的人?”青阳一针见血地说道。 “可是村里的人为何要来袭击这里?”柳梦生百思不得其解。 之前在林中,中了杜若陷阱的那人本应没有生命危险,在惨叫一声后却没了声音,待靠近之后发现那人竟然性命垂危,而周遭还有数人,却无一人去查看中了陷阱的那人情况,柳梦生这才向杜若确认他设下的陷阱能不能致命。然而杜若却说他的陷阱连兔子都困不住,柳梦生便意识到林中的那些人不仅对同行之人见死不救,甚至有可能在他中了陷阱之后,为了防止他再发出声响而下了毒手,所以柳梦生才断定这些人绝非善类,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帮歹人居然会是村子里的人。 眼见那一众村人越来越近,青阳一手持剑一手抽出了那一纸银符,紧张地说道:“你就别想那些没用的了。如今怎么办?是战是退?” “苏大仙人,这谷里常常会有人闯进来吗?”柳梦生一时间也难定夺,遂看向苏拭珩,想着他兴许会有对策。 “以前是有,”苏拭珩走来抚了抚杜若的脑袋淡淡道,“只是从未……” “从未什么?”柳梦生有点着急,心想这些人都快杀上来了,这个苏拭珩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苏拭珩看向柳梦生,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此深入。” 柳梦生一听这话,还以为苏拭珩是在怀疑是自己引歹人来此地的,便连忙道:“苏大仙人你别误会,我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嘶吼划破了四周的静谧,沙哑而浑厚的余响在山谷中回荡不绝。那一众村人听到之后,居然纷纷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相互对视。而柳梦生听来更是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这嘶吼声早已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记忆里。 随即只听见玉山之下的溪流愈渐湍急,不用细看也能知道水位也在不断地猛涨,很快谷底就被汹涌的水流淹没了。 “你们磨蹭什么?机会就在眼前,杀了那妖道,夺回圣物,我族就能长盛不衰!”只听见下面的玉阶上有人高喊,说话的人正是王延守,那一众村人闻言便又喊杀着向上面冲来。 “甚是聒噪,”苏拭珩冷冷地看着山下的人。 柳梦生看向苏拭珩,背后不由感到了一股寒意,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表情,而那却是厌恶的神色,眉宇间的杀气较之自己初来此处时见识过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师父师父,村头他们就要冲上来了,”杜若慌张地看着迫近的王延守等人,不住地拉着苏拭珩的衣袖。 苏拭珩低眼看了看身旁的小男孩,合上双眼低声道:“也罢。” “杜若小友,”再开眼,苏拭珩果断地唤道。 杜若闻言抬头看去,苏拭珩见了又抚了抚他的脑袋,隧道:“带着客人,速速离开。” “师父?”杜若听了有些不解地看着苏拭珩。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苏拭珩翻手一推,将杜若推向了柳梦生。 “那师父你呢?”杜若回头慌张地问道。 “苏大仙人,我留下帮你,”柳梦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开口说道,就连一侧的青阳也十分惊讶地看了过来。 “护着杜若,往山上去,”苏拭珩抬眼看向柳梦生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 “可是……”柳梦生虽然不怀疑苏拭珩能凭借一己之力杀退王延守等人,但随这洪水而来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威胁。 “可是什么可是,”青阳收起银符,拉着柳梦生就往山上去,“快点上山,别在这里妨碍苏公子了。” 苏拭珩向青阳点了点头,就转身向那堵白墙走去了。杜若还想要再跟上去,柳梦生见了便一把抓住了他:“没听到你师父说,要你带我们离开的嘛?” “可是……”杜若有些犹豫地望着苏拭珩的背影。 “相信你师父吧,他想必是自有打算,”柳梦生说出这话,感觉更像是在劝服自己。 “嗯,好,”杜若犹豫地望了望自己的师父,青阳也依依不舍地望向苏拭珩,只是那人却再也没回首看来。 “这边走,”杜若望了片刻就转过头来,果断地说道,遂跳上玉阶往上面跑去。 柳梦生见青阳还在痴痴地望着她苏公子,便唤道:“小师姐!” 青阳轻轻叹了口气,转来看向柳梦生,轻声道:“嗯,我们走吧。” 遂同柳梦生一起,跟着杜若向玉楼跑去。 第八十三回 苍玄(二) 观景台上,苏拭珩侧目瞥见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遂走到了那堵白墙前,伸出手来缓缓抚摸着墙面,轻声唤道:“苍儿。” 柳梦生虽是听从地向山上快速奔去,然而心中却有不少疑惑,这几日他也没少出入这座玉山,可自始至终他也只能借由脚下这一条玉阶上下,再往上去能有什么出路? 但见杜若自信满满地向上面跑着,柳梦生还是不禁问道:“杜若小友,你师父让咱们往山上跑,不会只是为了避水吧?” “当然不是,我师父不是叫我带你们离开嘛?”杜若头也不回地说道。 “可是这上面真的有路可走吗?”柳梦生担忧地问。 “当然有啦,师父专门为我开的密道就在那栋楼里,”杜若肯定地答道。 “密道在玉楼里?”柳梦生不由讶异,亏得他这几日还不断地摸索附近的地形,结果这密道就在玉楼中。 说话间,几人已然能够望见月台了,然而就在此时,柳梦生忽觉脚下有异样,还未开口提醒身边的两人,就发现整座玉山正在颤动。柳梦生惊讶地环顾四周,却见一物从玉山上昂然升起,那物足有十余人合抱般粗细,样貌如同一根巨大的白色圆柱直通云霄,仿若支撑起天空的巨柱。 柳梦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忽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低眼看去便是青阳。 “你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走就没地方站了,”青阳一脸着急地说道。 经这么一提醒,柳梦生才发现随着白色巨柱不断延伸,几人身处的这座玉山的山体却在渐渐变小。一个略显荒谬的猜测在柳梦生脑中闪过,难不成这座玉山是那物盘卷而成的? “你为何还站着不动啊?”青阳见柳梦生还楞在原地,就急得直接绕到他身后,抬手就是一掌。 柳梦生挨了这一下,也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回脚下,却见到下面的玉阶正在一层一层地撤去,变作那巨柱的一部分,马上自己脚下的地方也开始有了松动感。 “小师姐快走!”柳梦生心中一惊,拉起还未稳住身形的青阳就往上跑。 青阳给了柳梦生一掌之后本来就还没有站稳,结果被这么一拉差点摔倒,便带着埋怨的情绪说道:“知道着急啦?” 可谁知玉阶撤去的速度十分之快,眼见柳梦生和青阳两人即将被巨柱带走,杜若一声高喝道:“这边走!” 随即小男孩跳到了旁边的山壁上径直向山顶跑去,柳梦生见状便拉着青阳效仿杜若的动作跟了上去。 在杜若的带领下,柳梦生和青阳两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达到了月台,到了这里之后,脚下的震动感便没有那么明显了,看来月台之上的地方似乎并不属于那白色巨柱的一部分。 再看那巨柱不知何时开始蜿蜒回转,盘结在玉楼周围仿若一个巨大的笼子一般,然而此时也没有时间感慨于眼前壮观的景象了,上了月台之后杜若就一直在旁边催促着:“快进楼里!” 三人奔至楼中,青阳轻喘着问道:“密道在哪里?” “在…在楼上…”杜若见问话的人是青阳还是迟疑了一下。 青阳听罢,便立刻走到前面拎着柳梦生的领子就往台阶那边走,柳梦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一个踉跄差点没趴在地上。 杜若见青阳这么着急,不由劝道:“不…也不用那么着急…这栋楼不会动的。” “是谁刚才催我们赶紧进楼的?”青阳侧目瞪来。 杜若身子一抖,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进…进到楼里…才安全。” 话音刚落,只听谷中又是一声嘶吼,仿若昭示吼声的主人已经近在咫尺一般。 “究竟是何物?”青阳面露忧色地望向窗外。 柳梦生心中虽是有推测,但不敢妄断,于是转头对杜若道:“咱们还是赶快从密道脱身吧。” 待三人转到一处回廊上,柳梦生才终是见到了白色巨柱一端的尽头,却是一颗巨大的脑袋,其貌似蛇。 “这物竟然是一条白蛇?”青阳十分惊讶道,显然是也发现了。 “咱们还是先赶紧离开吧,要是这蛇一不留神,一尾巴把这玉楼扫平了,咱们岂不是要倒霉,”柳梦生对此倒是显得较为平淡,不过他这才注意到蛇身上的纹理竟然和观景台上的那堵白墙如出一辙,而下一刻便反应过来,原来那白墙竟然原本是一段蛇身,只是这蛇鳞之大早已超出常识,以致于让柳梦生错认为是某种建筑雕刻的花纹了。 “是啊,苍儿今天好像有点生气,”杜若皱着眉头道。 “苍儿?”柳梦生看向杜若,虽不知杜若是如何看出白蛇的怒意来的,但柳梦生十分在意杜若似乎认识这条白蛇。 “是啊,这条蛇叫苍瑶,师父也常叫它苍儿,”杜若不假思索道。 “这白蛇是你师父养的?”柳梦生不由问道,心想有这等帮手在,难怪苏拭珩能那般淡定。只是这条大蛇的样貌,不由让柳梦生想起了在临安城的遭遇,再看那白蛇的颈部也生有浓密的鬃毛,脑后亦有两处对称的凸起,莫不就是一对角?虽然颜色不同,但这身姿样貌分明就是那尸蛟的同类。 “这个我也不清楚,”杜若不确定地说道。 “你不是常常来谷里找你师父嘛,为何不知道?”柳梦生追问。 杜若挠了挠头道:“苍瑶虽然一直伴在师父左右,但是我从未见师父喂过它,而且平时它大都就这样盘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偶尔起身跑去别的地方时师父也不会管。” “那你师父除了这条苍瑶之外,可还有别的大蛇?”柳梦生急切地问道。眼前这条白蛇与尸蛟如此相似,很难不会让人将它们联系起来,而且就算那尸蛟不是苏拭珩养的,柳梦生也隐隐觉得两者之间必然有所牵连。 “我只见过苍瑶,没见师父还跟别的蛇打过交道,”杜若肯定道。 “你确定?”柳梦生依然有点怀疑。 “咱们还是早点逃出去吧,苍儿今天真的不大对劲,它真的生气了,而且那黑水要淹上来了,”杜若焦虑地看着在玉楼周围盘卷的白蛇。 黑水?柳梦生心中一惊,遂向楼下望去,果然山谷中的水位激增,已然没过了观景台,而且诡异的是那湍急的水流不知何时全然变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柳梦生心道不妙,遂对身边的青阳说道:“小师姐,咱们快点走吧。” 青阳听了并没有当即理会柳梦生,而是凝望着白蛇喃喃地说了句:“那物真的是蛇吗?” “小师姐,你刚才说什么?”柳梦生没有听清青阳说的话,便随口问道。 然而不等青阳再做回答,又是一声嘶吼传来,那声音听来极近,三人不由又将目光向声源寻去,正是那条白蛇。 苍瑶对着身前不断高涨的黑水咆哮着,好像在向潜在水中的某物示威一样。就在白蛇又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吼之后,只见黑色的流水中突然闪出一道黑色的身影,径直向白蛇冲去。苍瑶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仰头轻巧地躲开了这次偷袭。柳梦生不由讶异这白蛇虽然身躯庞大,动作倒是十分灵活。 那道黑影偷袭没成功,便想迅速遁入水中,然而苍瑶并没有给它机会,长尾一甩迎面正中袭击者。那黑影一下子被拍在了石壁上,这下便让三人有机会看清它的真面目。只见它通体黑色,身上的鳞片十分光泽,样貌亦是蛇的模样,却生有利爪,只是仅在左侧长了一只完整的爪子,而右侧对称的地方只有很短的一节肢体,像是被截断之后残留下来的断肢。 “你不是说你师父没有其他的蛇了嘛?”青阳问道。 三人被两头巨兽的打斗所吸引,全然忘记了要赶快离开山谷这件事了。 “可是这一条我真的没有见过啊,”杜若也是满脸疑惑道。 若说青阳和杜若没有见过倒是有可能,但柳梦生却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这条黑蛇正是他在临安遭遇的那条尸蛟。 玉山下,尸蛟偷袭不成反被重重地抽了一尾巴,立刻变得暴躁起来,扭动身躯脱离束缚之后,就挥爪向白蛇攻去。苍瑶似是早有预料,将身体一偏便轻易躲过了尸蛟的利爪,轰隆一声巨响,尸蛟这一击直接打在了山壁上,当即那山体一阵摇动,引得几块巨石纷纷落下。 苍瑶虽躲过了利爪却被数块巨石砸中,差点跌进黑水之中,而尸蛟在躲过两块巨石之后又立刻扑了过去,却不料白蛇还未抬起头来就愤然挥动长尾扫去,再次抽中了它的头颅。尸蛟一下子被打回到了水中当即挣扎起来,巨大的蛇尾一时间搅起层层巨浪拍向玉山。 青阳见那黑色的浪花已然没过了下面的观景台,便着急地问道:“苏公子呢?你们看到苏公子了吗?” 柳梦生向下望去,确实不见了苏拭珩的身影,而下面的观景台已然被黑水完全淹没了。只是这玉山之上看起来也没有可以掩蔽的地方,柳梦生不由心想苏拭珩该不会是落水了吧? 杜若因为身高的原因,即便是蹦着高垫着脚也看不到观景台,见到柳梦生眉头微皱便着急地问道:“我师父怎么样了?” “师弟师弟,你有看到苏公子吗?”青阳也十分担心地问道。 “放心,苏大仙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柳梦生嘴上说着,其实心里也没有把握。这两头巨兽相斗声势宏大,每一次攻击的力道之大都足以开山裂石,即便是相隔甚远的玉楼之上也能感受到两头巨兽相撞时的冲击感,这等激烈的恶斗又岂是常人能插手的? “说得轻巧,又不是你在下面,”青阳生气地说道。 还未等柳梦生辩解,一声嘶吼再度吸引了众人注意。那尸蛟虽被打回到了水中,却没有借此隐藏身形,而是直接又迅速冲了出来,咬向白蛇。眼见尸蛟张着血盆大口即将咬中之时,苍瑶回转身躯让这一口落空了。 苍瑶虽比尸蛟身躯更为庞大,但动作却异常灵活,而一边灵巧地躲过攻击,一边又伺机反击。只不过在吃过一次亏之后,尸蛟也变得机敏起来,白蛇的反击现在也很难击中它了,即便闪躲不及也能用相当的力道招架住。 几次攻击都未得手,尸蛟便暴躁地对着白蛇嘶吼起来。正当柳梦生以为尸蛟用出了那种噬魂夺魄的招数时,却见苍瑶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也不甘示弱地对着尸蛟咆哮起来,随即两条大蛇再次扭打在了一起。 楼上的柳梦生见巨兽之间的恶斗越来越激烈,不由心生退意,然而青阳和杜若一直在担心苏拭珩的情况却不肯离开。这时柳梦生忽然瞄见有人跑到了月台上,本以为是苏拭珩为了避开涌上观景台的流水而来,但是仔细看去却发现事情不对,来到月台上的人足有数十人,其中为首的便是王延守。 “小师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王延守带人上来了,”柳梦生摇了摇青阳的肩膀道。 “他们上来了,那苏公子呢?”青阳一听着急地问道。 “没有见到苏拭珩的身影。小师姐,咱们快点离开吧,虽不知道王延守他们有什么用意,要是他们来到楼里,只怕会起冲突,”柳梦生劝道。 “我又不怕他们几个!要是苏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本姑娘就送他们去喂蛇,”青阳说罢就要提剑下楼。 “小师姐,”柳梦生刚挺身拦在青阳面前,就听见杜若那边慷慨激昂道:“对!我也要看见我师父再走!” “对面人多势众,你们两个孩子去了能有什么作用?”柳梦生闻言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那我师父一个人不是更危险?”杜若说着就要往回走。 柳梦生一把拉住他道:“青阳要去也就算了,你连一点功夫都没有,去了只能是个累赘,到时候王延守他们抓了你做人质,你说你师父是降还是不降?” 杜若闻言愣在了原地,想是明白了以自己的力量去了也毫无助益,小男孩不甘地握紧了拳头,身子不住地颤抖。 青阳见杜若算是彻底放弃了,便悠悠地说道:“那本师姐去总可以了吧?” “小师姐,你就别添乱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能凭一己之力摆平的了,我知道你担心苏大仙人,但是人家苏大仙人道法高超,兴许早就脱身了。而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举荐我拜入姑苏柳氏门下呀?”柳梦生无比心累地说道。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柳梦生只是从心里不想让青阳这般年纪就手染鲜血,参与这等杀戮之事,再说柳梦生觉得仙门修士自当以修身养性为重,就算是真的投身杀伐,也应是平定邪祟,而非与世人相争。而且方才箭雨袭来之时,青阳也只是用法术将飞来的箭矢吹落,不像苏拭珩那般杀伐果断,直接就出招将放箭的人从石壁上打落。若真的对上王延守一众,也不知道青阳能不能狠下心性出手伤人,反正柳梦生自问是没办法像对待蛊雕那般来对付这帮人。反观对方,既然能对同伙下杀手必定不是善类,于此等歹人交锋,稍有差池,青阳必定吃亏。所以眼下不管小丫头再说什么,柳梦生肯定不会答应让她去冒险。 可谁知青阳听了这话之后微微一怔,随即眨了眨明丽的眸子看向柳梦生道:“你……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第八十三回 苍玄(三) 柳梦生顿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青阳听自己说拜入柳氏门下时会是这种反应,然而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了,只得接着道:“那是当然啦,小师姐要是出事了,我连姑苏柳氏在哪里都不知道。” “姑苏柳氏当然是在姑苏啦,也罢,大不了我给你个信物,你到了姑苏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青阳说着便从衣袖中翻找起来。 “可即便找到了师门,无人引荐,也怕是会吃闭门羹吧,”柳梦生试着周旋,总之眼下要打消小丫头逞强的念想。 “无妨,若是遇上同门,他们见了信物自会知道真假,”青阳语气轻松地说道。 “你就饶了我吧,小师姐。要是让你师父知道他的宝贝弟子出门在外有个好歹,就是为了把我这么个废物弟子引入门中,那别说拜师了,我还不得被你师父他老人家一剑劈了?”柳梦生扮做一脸苦相道。 “放心,本师姐不会放着小师弟不管的,”青阳听了嘴角微微一扬,兴致勃勃地一边摸着一边问道,“话说,小师弟呀,你想要什么信物呀?” “有没有小巧轻便一点的?”柳梦生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这下好了,看来自己是躲不过拜入姑苏柳氏这事了。 “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符纸了,”青阳将袖中的物品翻遍了也没找出能给柳梦生当信物的东西。 “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吧,”柳梦生心想,反正找不出信物来,也能多一个劝阻小丫头的理由。 “等一下,”青阳犹豫了一下,随即明眸一转,便将自己腰上的一只玉牌解了下来递给柳梦生,“算了,把这个给你好了。” 柳梦生木木地接过玉牌,见这玉牌通体青色,其上雕有一尾锦鲤。这锦鲤呈游动时的形态,鱼鳍优美而柔长,尾鳍好似摆动的长裙一般,十分优雅,映着青色的玉质,似是在青波中游弋一般,颇富灵气,锦鲤身侧娟秀地刻着青阳的名字。 柳梦生这几日虽是看多了美玉,却也觉得这玉牌十分惊艳,这尾锦鲤雕琢之细腻不禁让他想起了江晓莺送给叶衣荷的那只木雕小鸟。 青阳见柳梦生看着自己的玉牌出神,便说道:“你可要收好了啊,这可是内门弟子的腰牌。” “那我收下真的合适吗?”柳梦生不由问道。 “只是暂时存在你那里,等回了姑苏你再还给我,可别弄丢了啊,”青阳悠悠道。 柳梦生木木地点了点头,遂将玉牌收入了怀中最深处,同那只包着血玉锦囊放在了一起。青阳见柳梦生收的这般谨慎,而不是直接将玉牌系在腰间,便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柳梦生将手拿出来之后又轻轻拍了拍放玉牌和血玉的位置,确认这两件真的放稳妥了才肯放心。加上夏揖山给的令牌,算来这已经是自己拿到的第二个信物了,柳梦生心想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会不会把各路仙门的信物集齐了? 青阳见柳梦生将玉牌收好了,便轻松地说道:“好了,这下本师姐可以去教训那帮不识趣的家伙了吧?” “小师姐,你怎么还想去啊?”柳梦生听了身子一震,立刻又跳到青阳面前挡住下楼的楼梯。 “这信物都给你了,也不愁拜师无望了,为何还要拦我?”青阳见了悠悠道。 “可是我觉得还是需要小师姐的引见才更为稳妥,这个信物只是下下之策,”柳梦生现在暗骂自己犯蠢,早知道就不以这个理由拖住青阳了。 “那你还我好了,”青阳伸出手来道。 “这……”柳梦生没料到小丫头变卦变得这么快,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可以把腰牌还给小师姐,只是小师姐千万不可冲动啊。” 见柳梦生一脸苦相,青阳发出了铃铃笑声道:“逗你玩的,腰牌你先收着。放心吧,本师姐我不会下楼教训他们的。” 柳梦生闻言不由舒了口气,却见青阳又拿出数道黄符道:“不过那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柳梦生见劝青阳不要插手此事已是不可能的了,只得无奈道:“那小师姐先答应在下,施过法术后,就要立刻同在下一起离开这里。” “好,一言为定,”青阳爽朗地答应道。 “那个…村子里的那些人…好像在些做什么,”杜若见两人既不去同楼下的村人厮杀,也不着急离开,就干脆去找了个位置观察起楼下的情况来。 柳梦生同青阳走去蹲在玉栏边,一起向楼下月台望去,却见王延守一众人当真围做一圈聚在一起。 以防万一,柳梦生还是将气息散了出去,遂发现楼中并无他人,心中不由奇怪,王延守那么多人来到月台上,居然没有一人来到这近在眼前的玉楼之中,反而聚在那里不知在做些什么,只有两人在密切关注着水中的两条大蛇的对决。 “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青阳小声问道。 “不知道,像是在组装什么东西,”杜若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青阳侧目看了一眼杜若,见他十分认真地盯着月台上村人,遂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 说罢,青阳站起身来,朱唇轻启法诀轻颂,然而正当她扬手将指间符箓举起之际,玉楼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晃。 “呀!”青阳始料未及,当即站立不稳身体向前倾去。 见小丫头即将掉下楼去,柳梦生心中一急强运气力扑了过去,就在青阳身子倾出栏杆的那一刻,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只是柳梦生这一下冲得太猛,结果青阳是被拽回来了,他自己却撞在了栏杆上。玉栏当即发出了阵阵不妙的声响,柳梦生急忙控制力道,尽量减少对玉栏的压力。然而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玉山另一侧又传来的巨大的撞击声,玉楼也随之摇动起来。 柳梦生心道不好,遂想稳住身形,然而玉质的栏杆韧性到底不如木栏,方才承受住那一撞已是极限,如今加上玉楼的摇晃,当时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玉栏应声断裂。 察觉自己开始坠向下方,柳梦生心中暗暗叫苦,慌乱之中想要要抓住个坚实稳固的东西,但奈何玉材表面本就光滑,柳梦生手心又冒出了冷汗,即使抓住了玉栏还未断裂的部分,也很快就松脱了。 仰面下坠,眼前光景迅速流转,柳梦生只觉自己刚一下落就摔到了什么东西上,随即眼前一黑,周围稀里哗啦地响起了无数物品散落的声响。经此一摔,柳梦生暂且停止了下落。 待眼前事物渐渐清晰,柳梦生正躺在楼下长廊的屋檐上,所幸屋檐坡度不大,才没有直接滑下去。然而柳梦生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半分,就又听见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引得楼体又开始颤抖起来。 柳梦生看向声音源头,此时黑水之中,两头巨兽之间的缠斗已完全换作了另外一番光景,现在一黑一白两条大蛇在面对来自对方的攻击时,已经全然不做回避了,仅仅是力量之间的较量。柳梦生到此时才发现那条叫做苍瑶的白蛇竟然也生有锋利的巨爪,只不过这白蛇为了在湍急的水流中站稳,似是要有至少一只爪子牢牢抓住谷底或是山壁,如此便也限制了它的力道。而那尸蛟虽然体型上不比苍瑶,但却能在水中来去自如,与行动受限的白蛇相比却可以发挥全力来进攻,如此一来,便也在这场厮杀中不逊下风。 一时间两条大蛇你来我往地打得难舍难分,无论两者以力相抗时的碰撞,还是一方中招倒地时的冲击都足以撼动整个山谷。 柳梦生不免有几分后怕,亏得在临安那次的交手,双方是在崔府内院展开的对决,若是在贯穿城中的那条运河上同这尸蛟遭遇,莫若说是拖到穆容雪等人来援了,恐怕当时的几人连自保都做不到,单凭这足以撼山动地的力道,即便不用那噬魂夺魄的能力,也非柳梦生等人可以招架住的。 随着楼体不断震动,屋檐上的瓦片也不断地滑落,眼见自己也要跟着滑下屋檐之际,柳梦生灵机一动抽出木剑插在房檐上以阻止自己继续下滑,在掀了无数瓦片之后,才得以回到上面的走廊中。 刚一跳回走廊上,柳梦生就看见青阳正半蹲在一根玉柱旁双手抱着柱子,而杜若则是完全伏在了地上。正当柳梦生奇怪两人为何不站起身来时,玉楼又一次剧烈地震动起来,只见青阳和杜若全都从地板上弹了起来。 柳梦生见此竟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体重轻的缘故,楼体每一次震动几乎都能将两人从地面上弹起来半尺左右。 “咱们还是早点跑吧,”杜若闷声道。 “闭嘴!”青阳当即瞪了他一眼。 杜若闻言便又将脸埋在两臂里,然而不等柳梦生同情小男孩,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隆隆的破空之声,随即一道巨大的阴影划过,伴着强劲的风力袭向玉楼,霎时无数玉瓦飞起。 柳梦生急忙跳起来地掩住青阳,瞬间数片碎瓦砸在了身上,其实这点儿打击的疼痛柳梦生到还能忍受,只是这强劲的风力差点又将他吹到楼下去。柳梦生用木剑抵在青阳抱着的柱子上以支撑住身体,还顺手抓住了被吹到空中的杜若,青阳因为被柳梦生掩着所以并没有受到影响。 劲风过后,山谷中又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柳梦生在震动中勉强保持住平衡,抬头看去只见尸蛟又被苍瑶一尾巴扫中撞到了对面的山上,柳梦生当即明白了方才原来是白蛇险些用尾巴扫中玉楼。 眼见白蛇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攻击会不会殃及玉楼了,柳梦生心中大骇,上前抓住青阳的肩膀,高声道:“小师姐,这栋玉楼也不安全了,咱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先阻止他们!”青阳一手抱着玉柱,一手指向下面的月台。 第八十三回 苍玄(四) 柳梦生再看向月台,却见那一众村人合力抬起了一物,竟然是张弩机,而王延守正将一支支弩箭搭在弦上,而箭镞所指正是苍瑶的头颅。 柳梦生虽然着急,然而他并没有能够影响到月台那么远距离的招式,只得问道:“小师姐,你有把握用法术打到吗?” “你扶住我!”青阳听了之后就立刻站起身来。 “好!”柳梦生见状立刻将杜若放到地上,伸出两手扶住青阳的肩膀。 谁知小丫头抖了抖肩膀,扬声道:“别妨碍我施法!” “哦,”柳梦生犹豫了一下,无奈只得厚着脸皮扶向青阳的腰际。 就在扶住青阳的腰际之时,柳梦生感到她身子一震。然而青阳并没有再做抗议,只是停了片刻后,遂朱唇轻启又从袖中抓出一叠符箓,玉手一扬,法诀颂毕,数张黄符瞬间在空中燃尽,霎时数道金光夹杂几道青光射出。柳梦生见了不由心道果然小丫头果然还是有些介意的,好在是她将怒火发到了那些村人身上。 青阳的法术射向月台,柳梦生当即察觉到那里有几股强烈的气息宛如炸裂一般相继爆发出来。登时王延守等人被几股强劲的风压吹散,刚想稳住脚步,却发现地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于是那一众村人全数翻倒在地。 王延守滑倒前慌乱中不慎扣动了弩机的机关,弩机偏转随即三支弩箭一并射出。三支弩箭射向白蛇,箭镞划过蛇身的鳞片擦出了星星火花,虽然弩机瞄准的方向发生了偏转,但还是有一支弩箭险些射中苍瑶的眼睛。 白蛇被突然袭来的弩箭分散了注意力,被尸蛟抓住空隙一爪挥中,随即苍瑶失去重心倒向对侧的山壁。 “你们要趴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把箭取来!”翻倒在地的王延守暴跳如雷地对着眼见的几个村人下达指示,随后又转向另外几人吼道,“你们几个给我宰了楼上的那两人。” 那几人闻言抄起腰刀就往玉楼跑来,然而踩在冰霜之上毕竟难以行走,再加上两头巨兽相搏引发的震动,结果这几人还未跑出两步就又全都滑倒在地。 “废物!”王延守骂道,抢过旁边村人的长弓,弯弓搭箭就向玉楼射来,只是在月台上想要站稳都难,哪里还能射的中?这一箭连玉楼都没碰到,就飞向了山下。 然而见数个村人伏在地上去拾捡弓箭,柳梦生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小师姐,你还有没有符箓了?” “有是有,只是……”青阳十分犹豫地在袖中翻找。 然而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咆哮响动山谷,那白蛇遭到偷袭果然勃然大怒,在摆脱尸蛟的追击之后,就抡起尾巴劈向月台。随即整个玉山剧烈地震动起来,震动的幅度前所未有,这一次就连柳梦生也从地板上弹了起来。 察觉自己悬在了空中,柳梦生心中一惊,连忙揽住青阳,以免小丫头跌下玉楼。待站稳之后,再向楼下看去,只见白蛇巨大的尾巴横贯整个月台,在砖石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柳梦生丝毫不怀疑这裂缝已经深入山体了,看来白蛇是真的发怒,这一尾巴的力道之大,柳梦生还以为它要把玉山也一劈两段了。不过受了如此的冲击,几人身处的玉楼居然没有丝毫倒塌的迹象,几根承重柱上也没有一丝裂痕,柳梦生不禁怀疑这栋楼的材料真的是玉石吗? 月台上,苍瑶一击扫来之后却没有将尾巴收回,王延守等人经此一遭又被打得七零八落,那台合力组装的弩机也被蛇尾碾碎了。有村人暴怒地站起身来,抄起地上的腰刀就向蛇尾砍去,然而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后,那村人愕然看着自己手中的刀高高地弹飞了出去,而白蛇的鳞片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都起来!不能放过这家伙!”正当王延守想要在将村人组织起来时,却见从如山墙一样高大的白色蛇尾上面跳下来了一道人影。 那人一袭白衣偏偏,好似飘落一般身法轻盈地降落月台,落地后旋身挥袖,露出手中拿着的一把通体白色的长剑,正是苏拭珩。 苏拭珩刚一跳到月台之上,便觉脚下一滑,遂急忙回旋才稳住了身形。 怪不得方才没有看到他上到月台来避水,原来是一直在白蛇的身上,他是如何在那么激烈的搏斗中还不会掉落下来的?柳梦生见了心道,然而还不等他思考这件事情,就听见有人说道:“喂!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柳梦生低头看向怀中,却见青阳半羞半恼地瞪着自己,就差将腰间佩剑抽出来架在他脖子上了。 柳梦生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抱着青阳,便连忙松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青阳完全没有心思和柳梦生计较,只因为月台之上苏拭珩已然同王延守等人交上手了。 王延守命令着从地上爬起来村人将苏拭珩团团围住,并指挥着逐渐缩小包围,似是想擒住他。 苏拭珩不屑地扫了一眼村人,遂回头看向了玉楼之上。虽然距离遥远,柳梦生却明显能感觉到苏拭珩同自己的目光对上了片刻就转向了别处,自然看向的人并不是还趴在地板上的杜若,只见身前的青阳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是有些紧张地看着月台上的事态发展。 苏拭珩收回视线时,那些村人已经围了上来,有其中两人更是趁着苏拭珩还未看到他们时就挥刀向他砍了去,然而其中一人刚迈出一步就滑倒在地了,而另一人的偷袭也被苏拭珩轻松躲了过去。随即苏拭珩将那柄白玉剑架在身前,同一干村人对峙了起来。 王延守一众虽然人数众多,但一来由于青阳的法术,月台表面结了层冰霜,稍不留心就会滑倒,二来这一帮村人的功夫确实大大不如苏拭珩,单就一方能在冰面上行动自如而另一方都不一定能站稳就能看出来了,实力差距高下立判。所以苏拭珩纵使被围其中,却也显得十分淡然,从容不迫地将围上来的村人一一击退。 只是柳梦生注意到苏拭珩不知是何原因迟迟未出杀招,仅仅是用掌劲将攻来的村人打飞,而手中的长剑也只是做格挡招架之用。不过那些村人被击倒之后,虽无性命之忧,但大多也无法起身再战了。 虽然在围攻之下苏拭珩也能应对自如,但青阳还是几次想要用法术支援,但每一次小丫头将手中符箓扬起的时候却都犹豫了。柳梦生在一旁看得清楚,心中暗自猜测青阳是怕误伤到她的苏公子。 随着能起身再战的村人越来越少,这场围攻的结果已经明了,只是当局者迷,王延守哪里肯就此放弃?依旧逼迫着村人起身围攻上去。 见苏拭珩一人足以对付王延守等人,应是不用担心了,柳梦生便对青阳说道:“这下小师姐可以放心了吧?” “嗯,”青阳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未从苏拭珩身上离开。 忽然,一声极近的咆哮响起,震耳欲聋,柳梦生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被震得生疼。随即楼体又是一阵震颤,抬眼却见苍瑶被扑来的尸蛟挥爪击中,向玉楼这边倒来! 第八十三回 苍玄(五) 柳梦生心中大骇,立刻将青阳和杜若拉向楼内,三人撞进屋里的下一刻白蛇就靠在了玉楼上。然而这一次的撞击并未就此结束,苍瑶仰在玉楼上之后就开始摇动身体,似是还在与纠缠不休的尸蛟搏斗,连带着整座玉楼也跟着不断摇晃,地板摇动的幅度根本无法站立,于是三人只得伏在地上。 屋顶不断有松脱的玉石结构落下,柳梦生想也没想就将青阳和杜若两人揽在身下,带着两人钻到一张书案下。望着门外白色巨蛇不断扭动的身躯,柳梦生心中不免担心这栋楼还能支撑多久。 “都说早点跑了吧,”杜若两手抱着头几近呜咽道。 “少多嘴!”青阳一边看着落下的碎玉一边训斥道。 白蛇贴着玉楼挣扎了一阵后才得以起身反攻,再抬头只见几人所在房间的屋顶已经被掀去了大半。来不及喘息,柳梦生刚要起身就见尸蛟挥爪扫来,本就残破的墙壁哪里拦得住? 柳梦生心中一惊立刻又将青阳和杜若按在地上,随即尸蛟的利爪就从柳梦生头上扫了过去,将两侧的墙壁连同几人躲藏的书案一起打飞了出去。无数玉石碎块散落,柳梦生怒起挥袖将砸向三人的碎玉尽数扫落,喊道:“杜若,密道在哪里?!” “在楼上,”杜若不敢起身只是伸手指了个方向。柳梦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手一个小朋友,将两人扛在肩上就往楼梯跑去。杜若倒是老实,就这样任由柳梦生扛着自己,而青阳再捶了柳梦生两下以示抗议后便也放弃了。 刚一跑出所剩无几的房门,柳梦生就看见尸蛟一尾巴从自己头上扫了过去,随即又有无数砖石落下。柳梦生一边躲避着砸下来的玉柱,一边在心中暗骂,你们两个打架,跟这栋楼较什么劲? 发觉长廊地面开始松动,柳梦生不敢耽搁,迅速跳上楼梯,对着杜若喊道:“接下来怎么走?” “在你的房间隔壁,”杜若捂着脑袋喊道。 听到杜若提及自己的房间,柳梦生不由心中一沉,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夏揖山还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殃及。 上到五楼时,玉楼一侧的楼体已经开始崩塌,柳梦生看到几根承重柱上都出现了可怖的裂痕,估计支撑不了多久了,而脚下的地板即便未受到两条大蛇搏斗的冲击,也在自己微微颤动着,想是楼中的某处正在塌方。 “密道在哪?”柳梦生一脚踹开杜若所说房间的房门,就把两人放了下来。 杜若双脚刚一着地就差点直接跪在地上,想是被刚才的情景吓到了。 “杜若!”柳梦生着急地吼道。 杜若颤颤巍巍地指向柱子边的一个箱子道:“箱子底下。” 柳梦生和青阳当即跑向那个箱子,跑到之后柳梦生抓住箱子一用力却发现箱体纹丝未动,不由心中一沉,该不是杜若吓傻了,忘记了密道的位置了吧? “是在里面!”一旁的青阳见了立刻伸手掀开了箱盖,将里面的衣物全部扔了出来。 柳梦生往里面一看,箱底的玉板果然与四壁之间留有缝隙,遂伸手挪开箱底,其下果真有一条幽深的密道。沿着密道的石阶向下望去,其中没有光亮,一眼望不到尽头,柳梦生心道,这密道怕不是还得回到玉楼下层,也不知道这栋楼还能撑多久。 “小师姐,你先带杜若进去,我去找揖山兄,马上回来,”柳梦生说罢就往屋外跑去。 “喂!等一下!”青阳在身后似是想说什么,然而柳梦生已然跑出了房门。 冲进自己留宿的屋中,柳梦生一眼就看见夏揖山上半身已经栽到了床下,估计是受到了楼体震动的影响,把他从床上震了下去。然而柳梦生也无暇多想,将夏揖山背起来后就往门外跑,然而刚迈出一步脚下就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包裹,想着里面的药品兴许有用,于是就随手抄起来向隔壁房间奔去。 回到密道所在的房间,柳梦生发现青阳正站在那里等着他,遂问道:“小师姐,你怎么还没下去?” “这密道入口狭窄,料你一人没法将那位夏氏师兄拖进去,”青阳说着便双手结印轻轻点了一下夏揖山。 柳梦生顿觉压在自己身后的重量轻了不少,便道:“谢谢小师姐,咱们还是赶紧下去吧。” 来到密道入口,柳梦生发现入口果真十分狭窄,看来这密道果然是给杜若设计的,青阳和杜若两人便能畅通无阻,而他自己则需要费些力气,要是再胖一点的人那就只能被卡住了。 “小师姐在前面带路吧,”柳梦生喊道。 “你先下去,这位师兄估计要两人搬他进去,我在下面拖不动他,”青阳扬声道。 时间紧迫,柳梦生便也不再耽搁,将那玉箱的箱体劈开后就一脚迈进了密道入口。费了些功夫后,柳梦生总算是成功进入了密道,好在是入口下面的空间足够他活动,只是完全站起来的话会撞到头而已。 青阳费劲全力才将夏揖山推到了入口,柳梦生遂与小丫头合力将他拖进了密道。 “杜若那家伙呢?”柳梦生将夏揖山搭在自己的背上后便问道。 “我让他在密道尽头等着了,”青阳轻喘着回道。听罢,柳梦生便也不再多问,遂立刻向密道深处进发。 密道中光线昏暗,但也并非没有一丝光亮,两侧的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两块泛着微微荧光的砖石,虽然没有烛火明亮,但也足以看清脚下的石阶了。 只是对于柳梦生来讲,这一段路可不轻松,且不说狭窄低矮的密道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以致于他只能用一个极为难受的姿势背着夏揖山,由于石阶坡度略大的原因,青阳在后面也无法帮他一起抬着夏揖山,于是柳梦生只得忍耐着继续前行,幸而有青阳的法术,让夏揖山减去了不少重量,否则在这密道中搬送一个大活人不知要费多少气力。 不过,这路上最大的阻碍还是接连不断的震动,想是在柳梦生等人进到密道里之后,那两条大蛇又拿这栋玉楼撒气来的,在沿着石阶向下的路上,脑袋磕到密道顶上的石砖或是狠狠撞在两壁上,对于柳梦生来讲已是家常便饭了,甚至有几次都险些因为晃动而跪到地上。柳梦生却也不敢因为疼痛而停下喘息,眼见密道两侧的砖石之上已经开始频频裂出了数道手指宽窄的缝隙了,柳梦生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心中一直祈求,千万别塌,千万别塌。 然而似乎是上天要跟柳梦生作对似的,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在玉楼又开始震动不久之后,密道上方的石砖就开始向下掉落了。 “完了,这密道要是塌了,岂不就要直接入土了?”柳梦生心中不免焦急万分。 本来就因为频繁磕碰而烦躁的头脑现在就更不冷静了,从原先一节一节地下台阶到两节两节跨步,再到如今三节三节地跃进,柳梦生已经为了快速离开密道而竭尽所能了。只是如此冒失,总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随着密道一阵剧烈的晃动,柳梦生又一次越过三阶台阶时,头顶的一块石砖落了下来,结果这一脚落下好巧不巧正好踩中了这块石砖。 柳梦生感到脚下的感觉不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滑动了起来。柳梦生心中一惊,却来不及调整身形,就直接踩着这石砖往下滑了去。 第八十四回 将倾 “啊啊啊啊啊” 眼见石砖带着自己越滑越快,柳梦生竟然觉得有些莫名地熟悉。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后,柳梦生也想明白了,反正也下不去了,不如干脆就这样滑到楼底,速度还比自己跑的快。 然而柳梦生刚想蹲得稳一点,就忽觉脚下一停,随即身子便也顺势飞了出去。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柳梦生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又和大地来了一次亲密的拥抱了。 身边尘土飞扬,柳梦生趴在地上咳嗽了一阵,心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早知道就多跟师姐学学轻功了。 看了看身旁同样摔在地上却依旧没有丝毫动作的夏揖山,柳梦生心中十分无奈,这都没有反应,苏大仙人说他会醒不会是在诓我吧? 稍微舒缓了一下,柳梦生便忍着身上的疼痛赶紧爬了起来,毕竟现在还未远离危险,不能大意。 起身后,柳梦生发现自己似是来到了一间石室,这间石室的四壁不再是用玉质材料打造的了,而是很普通的青石板,石室中零散地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稻草人、拨浪鼓之类的,显然不像是苏拭珩的手笔。 这是已经离开玉楼了?柳梦生心道。 随着地面又是一阵震动,柳梦生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当下,虽然自己重重地摔了这一跤,但也算是从那段狭窄的密道里出来了,只不过却把青阳落在了后面。眼见密道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柳梦生不禁担心起青阳的安危来了,然而石室的石砖也开始松动,此时将还在昏迷中的夏揖山放在此处又不能让他安心。 柳梦生一时间左右为难,犹豫地在石阶前等了一阵却依旧不见青阳的身影。 “这小丫头在磨蹭什么?别是被砖块砸晕了,”柳梦生十分焦急,又看了看躺在那边的夏揖山,心中一横,“揖山兄,对不住了,你先照顾好自己。” 嘴上是这么说,但还在昏迷的人如何能照顾自己柳梦生就没有考虑了。 然而柳梦生一脚踏上石阶之际,就听见密道中传来了隆隆响声,抬眼只见青阳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飞来,洁白的衣裙随风飘动,一眼望去仿若仙子下凡一般。 正当柳梦生以为青阳是施展了什么法术的时候,却看清她脚下踩着的也是一块石砖。柳梦生见状立刻侧身闪开,随即青阳便踩着石砖冲出了密道口。 青阳见前方已无石阶便双手结印跳下石砖,轻盈地落到柳梦生身旁,轻松愉快地说道:“没想到小师弟居然如此聪慧,竟想出了这么绝妙的下楼方法。” “多谢小师姐夸奖,”柳梦生苦涩地回道,心想要是这方法也能像你这般安稳落地就好了。 “那个小子呢?”青阳左右环顾了一番问道。 “对啊,杜若呢?”柳梦生一听也扫视了一眼石室,当真不见杜若身影。不过最令他犯愁的是,这一眼柳梦生同样没有看到石室的出口。 “小师姐,你下来的时候可曾看到那石阶上有岔路?”柳梦生问。 “这条密道一口气下到这里,中间哪里有岔路?”青阳不假思索地回答。 说话间,石室屋顶的青石砖终是承受不住剧烈的晃动开始松脱下落。柳梦生心道不妙,一剑斩开一块砸向夏揖山的青石后,就迅速寻找出路。然而这石室屋顶的青石虽是开始往下掉了,四壁的石砖倒是严丝合缝,别说是出路了,就算是想挖个洞出去都无从下手。 上方的石砖不断下落,夹杂着大量土石涌入石室,顷刻间便将半间石室埋没,剩下的空间不知何时就会步入相同的命运。眼见自己就要被埋在这里了,柳梦生方寸大乱,焦急地跑到一面墙壁,想用手中木剑将一侧墙壁上的砖石撬开些许缝隙,自然那是不可能的,这石砖间的缝隙连一张纸都不见得能塞进去,根本容不下木剑插入。 青阳用袖子遮挡着落下的尘土,高声道:“要不咱们先回密道里避一避?” “还不是一样被埋!”柳梦生听了心中起急,当即冲小丫头喊道。青阳见他这样不开心地嘟了嘟嘴,要不是眼下情况危急,估计就要跟柳梦生打起来了。 说话间,柳梦生忽然觉得脚下的青石砖除了与石室一同晃动以外也在很有规律地发出响声,好像是谁在下面敲打一样。虽然心存疑惑,但柳梦生还是让开了位置。只见那块石砖上下浮动了几下之后就一下子被推了起来,杜若从下面探出头来,喊道:“这边!” 柳梦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石砖下面还有密道,遂回头对青阳喊道:“你先下去!” 青阳听了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只不过柳梦生已转向别处并没有看到。时间紧迫,柳梦生根本来不及多想,拎起夏揖山的后领就拖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处密道入口,更是想都没想地跳了下去。 谁知石砖之下居然还有一段石阶,这是柳梦生未曾料到的,结果站立不稳直接带着夏揖山一同滚落了下去。 柳梦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周身磕碰无数,但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咳咳咳……”柳梦生被四周飞扬的尘土呛到,咳嗽着摸到落在身边的木剑,支撑自己爬了起来,又在腰间摸索了一番,飘萍剑也在。柳梦生睁开眼睛看向方才跌下来的地方,心中庆幸所幸是石阶不长,不然自己的骨头架子非得散了不可。 “咱们快点吧,这里也撑不了太久,”杜若在一旁催促着。 然而柳梦生见到杜若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道:“你这小子刚才跑哪里去了?” “啊啊啊…疼疼疼…”杜若吃痛地手脚乱舞,想要夺回自己的耳朵。 “你这么揪着他,他哪里还能回答?”青阳实在看不下去就幽幽地说道。 柳梦生也觉得自己似是反应过头了,便松开了手。杜若揉着耳朵,委屈地指着青阳道:“是她叫我到密道尽头等着,但我跑到半路一想,这密道的尽头不就跑出山谷去了嘛,所以就又折回来了。” “这还怪我喽?”青阳闻言也来火气,遂对柳梦生说道,“算了,小师弟,你继续揪他耳朵吧。”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杜若一听自己的耳朵又要遭殃,只得立刻求饶。 不过柳梦生还是重重地弹了他脑门一下,道:“真的差点被你害死。” “我…我这不是回来的嘛…”杜若捂着脑门说道。 “说来也不知道是谁把出口堵住了呢,”青阳走来幽幽地说道。 “我哪里会料到出口会在脚底下?”柳梦生万般无奈,这密道我又没下来过,怎么可能知道出口在那块砖下面?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土石崩落的声响,再回头,入口处已被完全封死,还有不少土石向几人所在的密道灌入,想是上面的石室已经彻底塌方,被土石填埋了。 第八十五回 合山 “行了,别闹了,咱们还是赶快走吧,”青阳见势不妙,立刻半带命令的口吻说道。 柳梦生自然也不敢再有耽搁了,背起夏揖山就走,而杜若早就跑到前面去了。自下到这一条密道之后,来自地面的震动感便削减了不少,柳梦生明显感到青阳和杜若的气息也松缓了一些。 几人此时所在的密道不同于先前那条,没有铺放平整的砖石,地面也未经修整,乱石错落,像是刚刚依靠山体挖掘出来的一样。密道时而宽敞时而狭窄,而且大部分都很低矮,杜若和青阳两人虽然不觉得什么,可柳梦生就不同了,本来自己在这密道里就得弯着腰,现在还得背着夏揖山,更是需要压低身子。然而纵使柳梦生十分小心留意了,可在行进过程中还是时常让夏揖山的脑袋撞上密道上方的岩石,这让柳梦生心中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每一次都会在心里默默地道歉。然而之后的密道仿佛是在跟柳梦生作对一样,不仅愈发低矮,还时常高低起伏,甚至有的地方只容一人爬过去,有时候柳梦生不得不停下来想些办法才能将夏揖山拖过去。 不出多时,柳梦生就已经被整的十分狼狈了。眼见自己距离前面的青阳越来越远,柳梦生只得喊道:“小师姐,慢点,等等我。” 青阳回头看来,见他已然落下了不少距离,便问道:“怎么?你这么快就累了?” 柳梦生心道,这么低矮的地方也就适合你们两个小个子穿行。 自然柳梦生不是不会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遂指着夏揖山道:“他太沉了。” 青阳眉头浅聚,看着柳梦生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似是在估量自己的法术有没有失效,随后便扬声道:“好吧,我们走慢一点。” 虽然青阳是对着柳梦生说的,但显然是让杜若听的,杜若闻言自然是不敢再往前走了。 “多谢小师姐,”柳梦生顺嘴说道。 “少来,你最好还是快一点,”青阳转过身去。 “是是是,”柳梦生终于得以暂歇,稍微舒展弯曲已久的腰身之余,柳梦生才发现几人所在的这条密道中虽然没有了那种莹莹发光的玉石板,却也无需灯火照明,想是离山体表面极近,密道的一侧和上方的岩石间不时会有大小不一缝隙或是缺口通向外面,宛如开了一扇扇小石窗,又恰逢白天,缕缕阳光斜入,凭借这光亮足以在密道中行走。令人不由感慨这些小石窗之妙用,不仅可以采光,还可为密道中通风换气,只不过这些小石窗却也带来的一些问题。 “这条密道怎么这么难走?”柳梦生好不容易一边匍匐前进一边将夏揖山从一处岩石下方拽出来之后感慨道。 “恐怕再过不久,这密道会更难走,”青阳掸了掸身上的土。 “小师姐何出此言?”柳梦生问道。 “自己看喽,”青阳信手一指。柳梦生一眼看去,发现几人方才通过的低洼处此时正有黑色的流水从岩石间的缝隙不断涌进密道里来。 “小师姐,咱们还是动作快一点吧,”柳梦生心中一沉,之前太过关注晃动崩塌的山石,却把这黑色的流水给忽视了,如今看来这山谷中的水势还在不断上涨,几人若不行动快些,很有可能会溺死在这密道里。 “这还用你说,”青阳瞥了他一眼,似是在怨他方才耽误时间,未等柳梦生再有言语就转身向前去了。 “哦,”柳梦生见状立刻背上夏揖山跟了上去。 走在最前面的杜若虽然一直没有说一句话,但明显加快了前进的脚步。然而几人还未走出百步,就见青阳忽然一停,柳梦生差点撞上,遂问道:“小师姐,怎么了?” “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青阳叹气道。 柳梦生一停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越过小丫头的肩膀向前看去,只见前方有一处低洼的地方已被黑水淹没,将前路完全封死了。看样子纵使三人尽量加快了脚步,显然也比不过水势上涨的速度。 “怎么办?”久未开口的杜若终于忍不住了。 “还能怎么办?闭气游过去呗,”柳梦生想当然道。 “可是这下面的路有很长,一口气游不过去的,”杜若道。 “你怎么知道游不过去?”柳梦生道。 “这条密道我来去走了不下百次,早就了如指掌了,这里面每一块石头我都能认得出来,”杜若像是憋了很久,现在一下子爆发了一样地说道,“这下面少说也得有几十尺,中途还要从一个石洞中钻过去,不说咱们能不能憋气过去,你背上那人估计连十尺都撑不住吧。” 柳梦生一听确实有几分道理,夏揖山正处于昏迷之中自然是不会主动闭气的,况且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在水下行动那么长的距离。不过也并非毫无对策,柳梦生转向青阳道:“小师姐,你之前不是施展过那个什么避水术嘛?” “那个法术我从来没给别人施展过,不知道灵不灵验,”青阳摇了摇头道,“再说你忘了,这黑水与那条黑蛇渊源不浅,最好不要轻易触碰。” 回头望了望身后,方才通过的那一段密道的低矮处果然也渗入了不少黑水,柳梦生盯着那一汪黑色的水面不由自言自语道:“再这样下去,那我们岂不是要……” 话还未说完,那一方黑水之上忽然泛起了阵阵涟漪。柳梦生一怔,还未来得及思索就发觉脚下的山石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了。虽然之前也一直在经历山体的震动,但这一次却是从未出现过的震感,或者说是从未发生过的震动方向。 柳梦生急忙蹲下准备应对这股突变,却发现比起上下浮动的震感,好像脚下的岩石更像是在左右摇动。 “这密道不会正在移动吧?”柳梦生一念闪过,随即密道像是应验了他的想法一般忽然向一侧摆去。 密道中的几人自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柳梦生当即向后一仰与夏揖山一同重重地撞在了岩石上。柳梦生本能地想起身,但却感到后背吃痛,又碍于密道剧烈的晃动,只得暂时躺在地上。 这密道居然真的会移动?难道是有机关暗藏?前面怕不是还会有岔路吧?柳梦生在心里琢磨,不由感慨这密道设计之巧妙。几人来到这里之后从未遇上过这般强烈的震动,所以柳梦生不认为这是因为那两条大蛇搏斗而引发的。 “哎呀!啊!”杜若吃痛的连连惨叫声也响了起来,想是也跌得不轻。 这小子居然也会中招,还信誓旦旦地说对这里了如指掌,柳梦生听了有点幸灾乐祸,但随即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不对啊,要是这密道真的会移动的话,杜若不应该不知道的啊。 想到这里柳梦生连忙双手撑地,此时也能稍微适应震动的幅度了,于是柳梦生就撑着自己侧身过来,却见青阳正坐在他眼前面向对侧的石壁一动不动。 “小师姐?小师姐你怎么了?”柳梦生唤了两声,但青阳并没有回应。柳梦生见状心道不妙,“这小丫头不会是撞到头了吧?” 迅速翻身,柳梦生半跪在地上,伸手扶住青阳的肩膀摇了摇,着急地问道:“小师姐,你没有撞到哪里吧?” 不料青阳回首看来,却是一脸激动的神色,仿佛是发现了宝物似的。青阳抬起雪白的小手,指向一处石窗之外,兴奋地说道:“你看,你看,这个山在移动。” 柳梦生一愣,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脚下山石晃动哪里是因为密道在动,分明是整个山都在移动。想来小丫头会这般激动,必定是认为眼前的景象是出自她那位苏公子的手笔。 透过石窗向外看去,虽然有所预料,但亲眼见到之后,柳梦生还是难以压抑心中的惊讶,只见对侧的山壁确实在以可观的速度向这边不断地靠近,向远处望去,整个山谷的宽窄已然缩减了大半,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竟然有合拢之势。 柳梦生想到之前青阳问过苏拭珩可曾一剑开山,如今又见识到他将两座山合二为一,看来之前此人也并非单单以蛮力分开山岳,那一剑开山之说的传言也只是看到了事情的表象而已,只是柳梦生实在是无法想象苏拭珩究竟是用何种方法才能驱动这么庞大的山岳。 不过,惊讶的心情平复之后,柳梦生就开始暗暗叫苦了,这几日他没少费心思在这山谷中探查,几乎是将这附近的地形都摸清楚了,即便是在密道中穿行,柳梦生也能大致推算出几人前进的方向。只是如今山体异动了位置,地形自然也会跟着改变,看来之前的努力算是白费力气了。 即便是一整座山都在移动,山体各部分的易动程度也并不齐同,柳梦生发现几人经过的那一端移动得更为明显,甚至有的部分看起来已经同对面的山体接触到了,黑色的水流也因此被阻断,变得不再湍急。 不出多时,远处的山体已然合拢,将湍急的黑水完全截断,密道里的黑水也因为外面水势下落而流了出去。而密道中的几人或是惊讶或是激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直至山体停止了晃动,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你那位苏公子的传说居然是真的,那么雄伟的山峰就这么轻易挪动了,还是两座,”柳梦生感慨地站起身来,将手伸向坐在地上的青阳。 “那是当然了,”青阳一脸骄傲地拉着柳梦生的手跳也似的站了起来。 如今柳梦生倒也能稍微清楚小丫头为何会崇敬苏拭珩了,只是对她那般几近痴迷的憧憬还是不能理解。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柳梦生回头一看杜若还呆坐在地上,便走过去道:“起来啦,震动已经停了。” “哦,”杜若木木地挠了挠头,然后无视了柳梦生伸出去的手,自己慢慢地爬了起来。 柳梦生乘此机会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来时的那段密道已经因为山体易动而变得极为狭窄,恐怕就连杜若也难再钻进去了,既然回路已断,几人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那位夏氏师兄怎么样了?”青阳问道。 “那是老样子,不知道几时才能醒来,”柳梦生无奈地回道。方才他就已经查过夏揖山的情况了,虽然山体晃动的时候两人一同撞向了岩石上,不过都没有撞到要害,而夏揖山自然还是先前那般要醒不醒的样子,呼吸均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很稳定,暂时不用担心。 “咱们还是早点动身吧,不然你的苏公子下一次施展神威的时候,没准一不小心就把咱们也埋了,”柳梦生望着化为一体的两座大山,除了较高处的山峰以外,已然结实地化作了一面山壁。 “苏公子才不会那么粗心呢,”青阳十分自信地说道。 几人再次上路,柳梦生在心中暗自思索,虽然两座山峰合拢截断了黑水,但看之前其水势之汹涌,若是简单拦截恐怕早晚还是会涨过山壁。也不知道苏拭珩在王延守众人的围攻还有两条大蛇相搏的波及之下,能否还有余力疏导流水。想到这里,柳梦生不由喃喃道:“也不知道能挡住几时?” “小师弟是有什么顾忌嘛?”青阳似是听见了。 “嗯,没什么,”柳梦生回神掩饰道。 “哦?”青阳怀疑地看向柳梦生。 “真的没有啦,”柳梦生表情尴尬地说道。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喽,”青阳转回头去却见前面的杜若停在了那里。 青阳皱了皱眉头,柳梦生见她不想开口,便先问道:“杜若小友,你怎么停下了?” “奇怪,”杜若盯着前面挠了挠头。 “怎么了?不会是前面的密道被堵上了吧?”柳梦生见状便知道前方有异样。 “这个…好像…”杜若支支吾吾。 “到底怎么了?”柳梦生着急地问道,他站在最后面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要是前路真的被堵上了,那几人岂不是要困死在密道中了? 杜若转过来,犹豫了一番,才指着前面的密道说道:“这个好像不是我走过的密道。” 第八十六回 偏离 “你说什么?”柳梦生不由惊讶地问道。 “我记得这里不应该是往下走的呀,”杜若一脸不解地说道。 “这么长的密道,有记不住的地方很正常,况且方才这整座山都异动了位置,这密道的走势要是没有变化那才奇怪呢,”柳梦生道。 “可是这密道我走了几百次了,即便是闭着眼我都能认出来的,”杜若又强调了一遍,但见柳梦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又解释道,“而且就算刚才这座山变了位置,但也没有上下起伏,所以这里绝对不应该是往下去的,再说这里的石头我都没有见过。” “兴许是刚才山体易动的时候,有些石块碎裂了呢,”柳梦生更像是在劝慰自己。 “可是……”杜若还想解释。 “眼下路就一条,走还是不走了?”青阳见两人这般磨蹭便忍不住说道。 “是啊,杜若小友,这密道一通到底又没有岔路,已经没有别路可走了,”柳梦生同意地说道。想来也是,就算这密道现在通向了别处,几人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好吧,”杜若虽然脸上有些不安,但还是转去继续带路了。 复行数十步,只见密道中生出了不少植被,矮的兰草到高的灌木种类繁多。杜若每每见到新的植物都会稍稍停顿一下,似是在戒备。柳梦生也觉得十分奇怪,虽然这密道中有不少透光的小石窗,但也不算是光照充足,按理说不应长出这么茂盛的草木,还是说方才山体易动的时候新生出了一条密道? “这密道里之前也长有草木嘛?”柳梦生背着夏揖山被无数枝叶阻碍,终是有些不方便。 “所以说这不是我走过的密道啊,之前密道里一直都是只会长一些青苔而已,最多也就偶尔会生出几株小草,”杜若挠了挠头道。 “还不只是草木这么简单,”青阳忽然悠悠地说道。 “小师姐的意思是?”柳梦生问道。 “喏,这不还起了雾气,”青阳信手一指。 柳梦生一眼望去,果然前方水汽氤氲,远处也渐渐生出了雾气。柳梦生见此不由心里生出了些许担忧:“小师姐,你说这前面还会有别的东西吗?” “你是指那些白蛇吗?你还是祈求最好是别遇上了,否则……”青阳悠悠道。 “否则咱们算是在劫难逃了?”柳梦生直接将话接完了,在这么狭窄的密道里要是同那玉树林里成群的白蛇遭遇,那基本上算是无力回天了,就算是返回玉楼的路没有被堵上,他们几人也很难在这狭小的密道里跑过那些迅捷的白蛇。 “也不尽然吧,”青阳明眸一转,指着前面的杜若道,“这不还有他呢嘛。” “小师姐言之有理,”柳梦生恍然。杜若常年出入这山谷,纵使有这条密道掩护,也不能抵御那些细小的白蛇,而他能安全地来回,应该是苏拭珩在他身上施加了什么保护。 “好了,别闲聊,你注意脚下,”青阳悠悠地说道。 然而就算是没有白蛇袭来的困扰,这一程也着实令人烦躁。密道中的雾气越来越重,不久之后前后都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柳梦生也只能看清眼前离自己两步远近的青阳了,而在前面的杜若就已经完全被浓雾吞没了。 “怎么会这样?”只听见前面白茫茫的雾气中传来了杜若怯怯的声音。 “杜若小友,要不你站到后面去吧?我来开路,”柳梦生扬声道。 “不,不用了,”杜若高声回道,“我,我没问题的……” “啊!”话音未落就听见雾中传来杜若一声惊叫。 “喂!你怎么了?”青阳一怔,立刻冲了过去。 “呀!”随即小丫头的惊叫声也在密道中回响了起来。 “喂!小师姐,杜若,你们怎么啦?”柳梦生见青阳的身影也一下子消失在浓雾中,心里变得十分不安。 “喂!小师姐?杜若?你们别吓我啊!”柳梦生一边呼唤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 见青阳和杜若两人始终没有回应,柳梦生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焦急,将自己的气息散了出去。然而还未等四周的气息有所回应,柳梦生就忽然发觉脚下一空,随即便是熟悉的坠落感。 坠落没有持续多久,柳梦生就觉得自己迎面摔在了某种绵软湿滑的东西上,腐败潮湿的气味充满了鼻腔,惹得他一阵不适。 柳梦生睁开眼睛,发现原来自己是摔在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上,虽然这苔藓是生在一个个卵圆形的石块上,但其下是十分松软的土地。所以就算是摔了这一下又被夏揖山压在底下,也根本没有造成多大的伤痛,以至于柳梦生还以为自己是这段时日受的跌打多了,自己的抗打击能力提高了,不过此时柳梦生最担心的还是青阳和杜若他们。 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夏揖山,柳梦生迅速跳起来扬声道:“小师姐!杜若!你们在哪……”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柳梦生顿觉眼前一阵昏眩,随即脚下一软又蹲了下去。这刚一蹲下,柳梦生就觉得那阵晕眩感瞬间就消失了,正当疑惑之际,旁边的白雾中传来青阳虚弱的声音:“别喊了…听得见…” 柳梦生闻言立刻挥袖将白雾驱散,水汽散开后发现果真是青阳。只见小丫头长跪在地上,双手结印,似是正在施展着某种法术。柳梦生这才发觉青阳周身散发出了一种柔和却又坚定的气息,似是在抵御着何物,想到刚在起身时的那阵眩晕感,柳梦生便明白自己眼下还能清醒地蹲在地上全都是托了她的福。 柳梦生赶紧凑了过去,发现似是只有在青阳身边自己才能安然地站起身来。但见青阳双眼轻合,发丝凌乱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想是施展法术或是正在抵抗之物对她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柳梦生见此忽然觉得有点心疼,遂轻声问道:“小师姐,这里有何异样?” 青阳闻言轻轻张开明丽眸子瞄了柳梦生一眼,眸中满是倦色,随后又合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摄人心魄…” 第八十七回 乱魂 “摄人心魄?”柳梦生一惊,不料身边竟然有如此威胁,本能扣住了自己腰间的木剑。 “正是,”青阳有气力无力地回答,此时小丫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喘息声。 柳梦生已然明了如今的处境,若是不除去这摄人心魄之物,几人就无法脱离此地。 “小师姐,那个东西就交给我吧,”柳梦生立刻将气息散向更远处。而青阳也不再言语,将心思全用在了法术的维持上。 柳梦生自然是将青阳的这份沉默当做是默许了,只是四周返回来的气息却让他有点意外。感知一番后,柳梦生发觉他们似是来到了一个山洞中,四周除了自己和青阳以外还有三个气息,夏揖山自不必说,其中一个就在自己脚边。柳梦生拨开脚下的枝叶,果然是杜若趴在那里,身上的气息浮动,看来已然是昏了过去,问题是最后的那股气息。 那气息十分可观,但却不像是人散发出来的,又与柳梦生遇到过的一切生息不同,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气息。不过,这股气息同样浮动不定,看来也和杜若一样,受这山洞中的某物影响暂时昏了过去。 抛开这陌生的气息不论,柳梦生此时却也犯了愁,纵使将周遭的气息仔细感知了一遍,他也没有发现何种异样。回首却见青阳本就白皙的脸颊此时更显苍白,汗水已然浸湿了她的衣襟。柳梦生见此顿觉心中犹如火燎,遂立刻将气息散至极限,然而任他如何努力却依旧毫无收获。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柳梦生忽然发现目力所及之处,云雾缭绕之中似是有一物在反光。还未细想,身子就已经向那反光处冲了去。 然而就在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柳梦生忽觉眼前天旋地转,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越过了双眼直接映入了脑海。柳梦生只觉头痛欲裂,腹中翻江倒海,再睁眼时,自己又趴在了地上。 恢复意识后,柳梦生本能地想要起身,但稍有动作就会觉得昏眩不已。心中清楚青阳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柳梦生未敢多有迟疑,遂运足气力迅速起身向后退去。 柳梦生感觉自己牙齿都快咬碎了,才没有让自己失去意识,幸得这一退回到了青阳的法术起效之处。 柳梦生将嘴中满是血腥味的口水吐了出去,又望了望那反光之物,不由心道,看来是没有办法清醒地过去了。 此时水汽流动,柳梦生在白雾交错间依稀看到了那反光的物体,像是一面形状奇特的镜子,其下似是一座石台。说来,柳梦生觉得方才的举动也着实冲动,但一来这山洞中只有这面镜子非是天然造物,二来此物有这般端正地摆放在山洞中央,显得十分突出,除此之外便实在没有其他可疑之物了。 柳梦生估算了一下距离,若是利用青阳法术的作用范围冲刺一段距离,再以缩地之法腾空跃去,或许可以一举触碰到那面镜子。虽然行动计划是想好了,但问题是一旦失去了青阳的法术掩护如何还能保持意识清醒,而且此番若是不能一举成功,那柳梦生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柳梦生不由望向了青阳,只见小丫头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血色了,清瘦的身子也开始不住地微微颤动。看来事态已到不容细想的地步了,柳梦生当即回身冲向山洞中央。 一步、两步,柳梦生强运气力于脚下,三步,头颅又开始发昏,四步,深吸一口气蓄于胸中,摒除杂念,五步!正是自己方才昏倒的地方,柳梦生遂将积蓄于足下的劲道和气息同时爆发出来。 凌空而起,下一刻柳梦生便觉得天旋地转,那眩晕感还有光怪陆离的景象再度袭来,虽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未料到这一次昏眩之感更胜先前,而此时柳梦生所受到的冲击与先前更是云壤之别。 无数景象再次犹如山洪一般涌入脑海,霎时群星璀璨,人影晃动,虎啸猿哀,铁马冰河,彷如森罗万象一齐浮现。柳梦生只觉眼中晕眩,头痛欲裂,似乎是自己的目力脑力无法同时处理如此纷繁庞杂的景象。 随即柳梦生觉得自己腹中翻腾,这强烈的晕眩化作阵阵恶心。 柳梦生咬紧牙关,忍住欲吐的冲动,可脑海中涌入的无数景象流转越来越快,不知是不是光景流转太过迅速抑或愈渐严重的眩晕感所致,柳梦生已是看不清这些自行浮现的画面。 电光火石间,一道光亮映来,柳梦生本能地将手伸去,转瞬间目光所及又被无数光景所遮。 明明跃至空中只有片刻的功夫,柳梦生却感觉自己仿佛是度过了许多年一般,甚至心有有预感,觉得自己会这样一直停留在空中。 伴随着莫大的晕眩感而来的是对痛觉的异常敏感,柳梦生感到自己身上的旧伤新痛仿佛是被重新唤醒了一般激烈地宣扬着自己的存在。 这个情况只存在了一瞬间,因为转眼之间就连平时正常的感官也带来了巨大的痛楚,柳梦生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细微的声响都好像能将他的耳膜震破,嘴里酸的甜的苦的咸的五味杂陈,而每一种味道都浓郁的好像要将味觉麻痹一样。 柳梦生已然感觉不出两腿还有双臂的位置,唯有从肢端传来的痛楚肆意昭示着四肢的存在。柳梦生渐渐感到全身上下的血脉正在剧烈地搏动着,而每一次搏动都好像要将浑身的脉络撕裂一般,剧烈的疼痛逼迫他加深了呼吸,可每一次的呼吸却又仿佛要将他的肺脏撑破刺破一样。 柳梦生头痛欲裂,思维已然停滞,剩下的意识仿若是执念一般追寻着那一道似有似无的反光,抑或连那道反光都只是他的执念所生出的错觉。 倏然视线转瞬模糊,那光怪陆离的森罗万象纷纷在刹那间昏暗无踪,想要刻在眼中的那一道光亮,终是化作微光一点,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八十八回 残镜 嘈杂的声响在脑海中回荡,无边的黑暗中渐渐感觉出自己的存在,混沌的麻木感渐渐勾勒出了肢体。柳梦生感到自己的神智渐渐回到了身体之中,感官也在渐渐恢复,只是不知为何尚不能控制身体动作,抑或感觉不出肢体的位置。 脑中依旧是昏昏沉沉的,耳边时远时近地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胸口发闷以致呼吸有些许的窘迫,此时最明显而清晰的感觉便是自己脸上时而冰凉时而火燎一般灼痛。 一线光亮宛如破晓一般划开了眼前的黑暗,这一丝光亮虽是微弱,却让柳梦生觉得格外耀眼,好像是正身处于一间黑暗的屋中,仅凭借这一线的空间窥视外面的世界一般。 眼前光影流转,却始终看不真切,柳梦生只能依稀识出有一道白色的影子会不时从视野中略过,随后才渐渐觉出每一次这道白影闪过,自己一侧的脸颊就会发热一阵然后转瞬又会有一股清凉之感。 柳梦生尝试着将眼帘张开,以便能看清楚一些。然而此时柳梦生却发现盖住自己双眼的眼睑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任他如何努力这眼皮就愣是张不开。随即柳梦生发觉不单单是眼皮,自己的肢体也全都不听使唤了,莫说双臂双腿了,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至此,柳梦生不由心中一惊,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也亏得自己还能正常呼吸,不然要是这幅身子连吸气都忘了,那还不得活活憋死。 几番尝试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反应,柳梦生便开始努力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了。然而就算仔细回想,柳梦生也只记起自己起跳前的一幕,至于之后的事脑海中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片段,可是照此情形来看,自己该不会是失败了没有碰到那面镜子吧? 想到这里柳梦生心中一沉,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了,只是不知为何眼皮却还是无法抬起来,虽然只有细细的一道缝隙,但至少能看清眼前的情景了。 只是接下来映入眼中的一幕,却让柳梦生哭笑不得了。 待适应了眼前逐渐清晰景物,柳梦生就发现青阳正坐在自己身边,白皙纤细的小手扬在空中。 “喂喂,小师姐,你不会是要……”柳梦生见此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结果下一刻青阳的小手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当即柳梦生便感到自己的脸颊一阵发热,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在他眼前晃动的白色影子就是小丫头扇自己巴掌时挥动的袖子。 至此柳梦生心中一阵无奈,不过青阳能在这里扇自己巴掌,至少说明自己方才应该是成功地拿到或者说是碰到了那面镜子,以至于那种令人晕眩的法术或者阵法什么的被打断了。 然而青阳此时看起来十分疲惫,脸色也略显苍白,每扇一巴掌都要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一阵,甚至都没有力气将挥下去的手移开。柳梦生这才明白自己每一次挨了巴掌,脸上热痛之后的那股清凉之感,正是来自青阳手上的温度。 想是青阳此时也十分虚弱,手心才会如此冰凉。柳梦生虽是担心小丫头的身子,不过说到底,挨巴掌的人是他自己,随着脸上知觉的恢复,柳梦生感到脸上不仅又热又痛,还奇痒难耐,可偏就身体不能动弹,只得这样忍着。 既然身体动不了,柳梦生就想要发出些声响提醒一下小丫头,可是自己这张嘴就是不争气,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好像是自己忘记了怎么说话一样。渐渐的柳梦生心里已经从无奈化作成了绝望,眼下他除了躺着挨打以外什么都干不了。 事到如今,柳梦生算是彻底后悔当初没有告诉小丫头这种施救方法是救不了人的。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青阳也终是累了,一手撑在柳梦生的胸膛上,一手轻轻捶在他的胸口上,喃喃地怨道:“你怎么还不醒呀?” 柳梦生万般无奈地心道,我醒了,你也不知道呀。 然而看着青阳白皙的脸上满是疲倦的神色,柳梦生心里也不忍责怪她。只是小丫头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帘一垂身子便向前倾去。 看着青阳忽然倒在自己的胸前没了反应,柳梦生心中一惊,想要确认小丫头的情况。然而此时他依旧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尝试催动体内的气息。让他意外的是,虽然身体动不了,可催动气息却格外顺利,很快柳梦生便将周身气息调动起来并散了出去。 凭借返回的气息,柳梦生察觉青阳自身散发出的气息较之以往虽是微弱了不少,但已是趋于稳定,应是昏睡了过去。青阳会这般,想是先前受到那面镜子的影响,加之后来施展法术抵御时消耗过大而劳累过度所致。 一想到此事,柳梦生便想确认那面镜子目前在什么地方,毕竟就是这个物件将自己害得这么惨,就算不是宝物之流,也需要小心它再度产生威胁。 要不是宝物就给它砸了解气!柳梦生如是想。 所幸是,在成功催动体内气息流转之后,柳梦生察觉自己的五感已经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了,甚至肢体也恢复了些许活动能力,只是目前最多也就能动动手指而已。 不过这对于柳梦生来讲可算是天大的喜讯了,至少有希望能恢复,他可不想就这么瘫一辈子。柳梦生尝试着观察四周的情况,但一来自己的脖子尚不能自由转动,二来青阳的小脑袋又挡住了自己一大部分的视野,所以看了一圈下来也没有发现镜子所在。 经过这一番折腾,柳梦生的四肢也能够小幅度地活动了,看来不久之后便能恢复行动能力。此时,柳梦生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左手掌心好像在隐隐作痛,活动了一番不甚灵敏的手指,柳梦生发现自己左手中似是有一物,一面十分光滑,而另一面好像刻着纹理。 难道是那面镜子?柳梦生又活动手指细细摸了一番后,终是可以确定是那面镜子没错了。 我居然能在那种情况下拿到这面镜子?这让柳梦生有些惊讶,毕竟当时他连自己双手的位置都感受不到了,孰料居然真的一次得手。 不过此事也没有让柳梦生高兴太久,因为通过五指的触感还有掌心传来的痛觉,柳梦生感觉这镜子好像是刺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柳梦生暗暗叫苦,心里推测估计是自己跃至空中的时候,因为身体上的痛楚加之意识模糊,导致手上力道失控而将镜子捏碎了。 发觉手臂已经能够将抬起来了,柳梦生抱着早晚要面对的心态将左手移到了自己眼前。只见自己手中之物确是一面镜子,只是这镜子的形状有些奇特,镜子大致是三角形的,靠近手指一侧的边缘光滑而有弧度,而与之相对的另一端则是十分尖锐,已然扎进了掌心里,而剩下的两条边也十分锋利。 柳梦生将左手翻过来,看见自己手背还是完好的,但此时也不好判断这镜子刺入的深浅,至少没有将手掌扎穿。然而柳梦生马上就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面镜子虽然是这般破损的样子,但却没有镜面断裂时应有的碎屑,柳梦生扭头看向自己左手之前摆放的位置也没有其他的碎片,就好像是手里的镜子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柳梦生心中不由暗骂道,是哪个工匠这么别出心裁?别的镜子都是圆的方的,他怎么打了一面带尖的? 虽然心中有些愤慨,但事已至此,柳梦生只得接受眼前这个事实。虽是受了伤,那也总比昏死在这山洞里强,只能等恢复行动能力后,再将镜子拔出来包扎一下了。 此时尚没有起身的能力,柳梦生闲来无事便将左手抬在眼前,又仔细观察起这面镜子来,而右手自然也没有闲着,不经意地抚摸起了青阳的脑袋。 细看之下,柳梦生发现这面镜子做工实则十分精致,镜面晶莹明澈,像是用材质极好的琉璃制成的,其下应是镀了一层银箔,而镜背是木质的,其上虽雕着纹路却没有用来方便手持的镜扭。 不过想来要是真的有镜子做成这个样子,估计就不是能用手来拿的,要不是看到那锋利边缘上的细细裂痕,柳梦生一定又会在心里照顾一下那位做镜子的工匠了。 仔细查看镜子两条锋利的边缘,便不难发现上面有一些细微的裂痕,柳梦生不由心道,这镜子果然是被打碎过了。 这些细微的裂痕应该就是被打破的时候留下的,只是看起来这面镜子似乎还不是用寻常的手段打破的,这么整齐的断面像是被切开的,能够如此干净利落地切开一面镜子还不致其碎裂,看来打碎此镜之人也绝非等闲。 不过躺在这里看的再久,柳梦生也看不出其他端倪了,唯一明白的就是这面镜子早就碎过了,如今扎在自己手上的是一面残镜,至于这镜子是如何影响神志,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自是全然不知。 随着知觉的恢复,柳梦生感到掌心的疼痛愈渐剧烈,不一会儿身上疼出了阵阵冷汗。正当柳梦生想要将手放下再歇息一阵时,却忽然发现眼前立了一个人影。 第八十九回 非人 柳梦生瞥见那人影时不由心中一惊,脱口问道:“杜若小友?” 毕竟夏揖山八成是不可能醒过来的,柳梦生便想当然地以为是杜若了,只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虽然逆着光线看不清此人面貌,但其身影明显要高于杜若,只是不知何种原因一直驼着背,才乍一看与杜若身高相差无几。虽然柳梦生发出了声响,然而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柳梦生隐约感觉事情不妙,便暗中将气息散了出去,同时不动声色地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否恢复了活动能力。一番探查后,柳梦生可以确定,先前他在洞中感知到的那股陌生气息就是这人身上发出的。只是眼前这人散发出的气息十分特别,柳梦生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知到过。 暗中确认自己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后,柳梦生决定先坐起身来,毕竟无论来者是善是恶,自己这么躺着终是落于被动。于是柳梦生要紧牙关,忍着掌心传来的疼痛,尽量控制左手五指抓稳那面残镜,然而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让他疼出了一身凉汗,左手的五指更是颤抖不止,看来伤势不容乐观。 确认镜子已经抓稳了,柳梦生便想将左臂放下来撑住地面。然而柳梦生刚将被镜子扎中的左手移开,却见那人影也随之转去,而且好像是在盯着那面残镜。 莫非他是想拿走这面镜子?柳梦生见状心中暗自猜测,遂将残镜又移开了几寸,而那人影果然又随着转了过去。 看来真的是冲这镜子来的,柳梦生心道。想来这人应该是比杜若和青阳还要先来到这山洞中,若不是这面残镜有扰乱神智的能为,估计早就被这人取走了。 见那人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镜子上,柳梦生心生一计,遂咬紧牙关迅速将左臂向侧方伸展,将镜子移至远处,同时右手抱住青阳,腹部发力坐了起来。 那人见镜子忽然变了位置,第一反应便是跟着转了过去,还向那边迈出了一步,但随后应是见到柳梦生起身,当即身子一缩立刻向后跳了出去。落地后却没再看向残镜,而是对向了柳梦生,喉咙中咕噜咕噜的低吼,像是在发出威胁或是警告。 柳梦生见他动作行为不像是常人,便心生警惕,遂将左手收回胸前。然而谁知这个动作却激怒了那人,只见他将两臂前摆伏在地上,四肢着地将身体弓起,一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人声。 见眼前这人影发出了类似于野兽的吼叫,柳梦生心中一惊,右手不由摸向腰间的木剑,却发现剑柄正好被青阳挡住了。再看那人影已然向这边扑了过来,柳梦生当机立断抱住青阳就向右侧翻去,下一刻那人影便已扑到柳梦生方才躺着的地方。 柳梦生护着青阳接连在地上翻了几番,与那人影拉开了距离。柳梦生本想借势直接起身,但左手的疼痛竟然让他产生了脱力的感觉。所幸是那人影并未立刻追来,柳梦生赶紧将青阳平放在地上,而自己则借着滚动的势头蹲了起来。 不敢托大,柳梦生刚一起身就抽出木剑便指向来袭者,但见那人影正将深深陷入地面的手臂拔出,柳梦生不由一阵恶寒,心道这要是没躲开,岂不是就要被开个窟窿了? 那人影本想继续追击,但见柳梦生忽然起身便又立刻向后跳了开来,双方便又对峙僵持了起来。 直至此时,柳梦生才看清了对方的样貌,只见这人身上并未穿着正经的衣服,仅仅是简单地裹着一块麻布,蹲着的时候麻布还可以掩住全身,而现在破败布料根本遮挡不住紧绷的身体,煞白的手臂露在了外面,手臂上的皮肤粗糙而松弛,很像年迈之人的手臂,骨瘦嶙峋的手指上生着足有几寸之长的指甲,好像从未修剪过一样,挠着地上的石块,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只是对方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杂乱的头发挡住了脸庞,始终看不清其样貌。 见识到对手方才凶狠的一击,柳梦生便知道对方显然是想要取自己的性命,遂一边警惕着眼前这个威胁,一边暗中散出气息搜寻着夏揖山和杜若的位置,毕竟自己先前失去了神智,又不知这个似人非人之物何时醒来的,不知有没有对另外两人造成伤害。 双方对峙了片刻,那物渐渐变得躁动不安,发黑的指甲不住地挠着地上的石块,喉咙中发出阵阵低吼,还不断发出牙齿摩擦的声响,好像是某种野兽在威胁对手一样。 柳梦生自然不想理会这等挑衅,如今自己手中持有木剑,料这物也不会轻举妄动。柳梦生认真地感受着传回来的气息,然而掌心传来的痛觉却屡屡干扰他的感觉,在几经确认之后,柳梦生也只能是判断杜若和夏揖山两人的气息还在,但具体情况不明。看眼前这物之前对自己手中的这面镜子那般在意,柳梦生觉得它应是醒来后就来找过来了。 还未等柳梦生将注意力完全拉回眼前的对峙中来,那非人之物终是按捺不住了,一声尖啸之后就扑了过来。青阳就在自己身边,柳梦生自然不会退让,左手忍痛捏紧残镜抱在怀中,右手挥剑迎了上去。本以为对方是为了抢夺镜子而来,然而实际交手之后,柳梦生却发现这家伙竟然一直奔着自己要害攻来,不是挥爪抓向自己脖子来,就是戳向他的眼睛。而方才的那一击,这非人之物的指甲深深地插入了地面并丝毫没有折损,想是坚韧无比,柳梦生自然不敢尝试被它戳中的感觉。 为了防止残镜位置挪动而导致伤口恶化,柳梦生将左手抱在腹前,单以右手持剑应对。然而对手的身手却还是出乎了柳梦生的预料。 一次交锋之后,双方交错,那物不等拉开距离就转身跳起扑向柳梦生,柳梦生连忙挥剑相迎,不求一剑劈中,但求能够自保,然而只见那物在空中回转身体,躲开了向它挥去的木剑。 一剑挥空,柳梦生虽心有讶异,但手上的动作却未迟疑,当即反手回剑刺向那物面门。那物虽是灵活地避过起手的前一招,却也失了平衡。只是柳梦生这反手一剑也是出于应变,木剑挥出之际又牵动了左手的伤口,强烈的疼痛感让他几近松劲,出招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差了些,终是被对方察觉。 那物立刻歪头闪躲,柳梦生一剑刺入那物的头发中却未能伤及对方的皮肉,便干脆就势将剑尖一挑,把它的头发扬了起来。 那物虽然未被伤到,但柳梦生这一剑也足以让它惊慌失措。那物慌乱地捂住面庞,甚至不顾调整自己的姿势,就这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即便是心里有所准备,柳梦生还是因为疼痛与震惊而错失了追击的机会,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还是看清了,眼前这物竟然生了一张猫脸! 第九十回 猫怪 那物显然也十分警惕,即使摔在地上后也没有耽搁,迅速爬起来跳到远处,同柳梦生拉开了距离。 柳梦生定了定心神,亏得就催动气息附于木剑之上,既然对方非是善类,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了。不过其实要不是这镜子扎在自己掌心里,伤势不明,柳梦生倒是想直接把镜子丢给这怪物,免得这一番冲突,然而对方显然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那猫脸怪虽是险些被一剑刺中,可它非但没有退缩之意,反而更加暴躁起来,看到柳梦生并没有追击,便又马上扑了过来。柳梦生已经知道它动作敏捷,心里早就有所提防,侧身闪过那怪物,反手就是一剑削在了它的后颈上。猫脸怪一声凄厉的惨叫,跌入了一旁茂密的草丛中。 虽是计胜一筹,但柳梦生心中又生出了疑惑,方才那一剑并没有丝毫打击的实感,仿佛就是在持剑空挥一样。那猫脸怪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后,又迅速爬了起来,面前杂乱的头发被撇在一边,露出一双黄绿色的眼睛怨毒地看向柳梦生,这一次它也算是吃了亏长了记性,没有向之前那样马上扑过来,而是立刻转身将身体隐匿于繁茂的草木之中。 柳梦生见它试图伏击自己,不由心中暗笑,猫脸怪的气息早就暴露在自己的探知之中,任它如何躲藏也无济于事。 察知猫脸怪绕到了自己身后,柳梦生看了看身边还在昏睡的青阳,就打消了立刻追去的念头。 纵使追去,以那怪物的身手,自己也不一定能追上,何况这山洞中也有不少巨石,加上茂盛的草丛十分适合那猫脸怪闪转躲藏。看其攻击时的动作以及果断选择伏击的习惯,应是对此颇为擅长,乃至是其安身立命的根本。 除了不咬人以外,倒真像是只野猫,柳梦生心中暗道。 反观自己的左手上又扎着这面镜子不能用来保持平衡,虽然渐渐掌握了如何在出招时控制力道,不至于牵动伤口而引发疼痛,但行动还是多有不便。所以柳梦生觉得不如这般以逸待劳节省体力,又可以假装自己不知道它的方位,待它袭来时出其不意,只是将自己陷入被动,同样也要冒很大的风险。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那怪物目前虽然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但青阳也已经被它看见了,难保这怪物不会转而向小丫头下手。 柳梦生时刻留意着猫脸怪的动向,见它并未向杜若和夏揖山的方向去过才稍微放下心来,想是这怪物并不知道山洞中还有另外两人。柳梦生微微瞄向身边,见青阳此时还在昏睡,清瘦的脸颊上泛着虚弱的苍白,唯有双唇还有几分血色,额头似是出了一层薄汗,几缕凌乱的发丝伏贴其上。虽然清楚青阳是劳累过度,但见到眼前此景,柳梦生还是不由心疼起小丫头起来。 绝音谷这一程多有惊险,若不是有青阳在的话,自己断然不会走到这一步。一念至此,柳梦生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护青阳周全。 而今剩下的问题便是如何斩杀这怪物了,柳梦生一边警惕着那怪物,一边轻轻活动着持剑的手腕。 方才那一剑柳梦生并未手下留情,无论是力道还是斩击的位置都足以致命,就算是那些身体健壮的蛊雕也受不住这一剑,然而那猫脸怪却没有就此一命呼呜,不过看它的反应也非全然无效。柳梦生最先想到的对策自然是在木剑之上多加了几分气息,打算下一次出剑时手下多用些力道。 我要是也会一点法术就好了,柳梦生心中暗暗感慨,若是能够使用法术,也能多一些手段,至少此时不会除了原地等待以外,就无计可施了。 察觉猫脸怪已经接近自己的身后,柳梦生假装不知依旧看向别处,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对后方气息的感知上。 这猫脸怪也是十分有耐心的,在草丛中藏匿,似是在假装它已经逃走,明显是为了让对手放松警惕。猫脸怪四肢伏地脚步轻缓,行动时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响动,又接近了几步之后,柳梦生察觉它忽然弓起身子,随即从草丛里一跃而出。 柳梦生握紧手中木剑,待到那猫脸怪跃至空中最高处时,立刻将身子一低,转身挥剑直取要害。那猫脸怪见状不由大惊,慌乱地想要用爪子格挡,却也为时晚矣。这一剑正中怪物的侧颈,猫脸怪呜咽了一声就仰面倒在了地上,四肢无力地摆动着,只是还未断气的迹象。 柳梦生见了立刻用木剑指向地上的猫脸怪,如果说先前的那一剑可能是因为力道不够,才没能将这怪物一击毙命,但方才出的这一剑,柳梦生几乎是用尽全力了,然而不仅从剑身上还是没有传来砍中的手感,这一击居然也没能要了这怪物的性命。 见猫脸怪有再起身的架势,柳梦生不顾左掌传来的疼痛当即纵身一剑刺向它的咽喉,那猫脸怪刚从疼痛中缓解过来,就发现杀招又至,却已是躲闪不及,瞪大了黄绿色的眼睛看着木剑飞速刺来。 柳梦生杀意已决,催动体内气息尽全力灌注到木剑之上。 我就不信咽喉被贯穿了,你还能无事! 这一份决然甚至让柳梦生忘却了伤口传来的痛觉。 然而正当这一剑即将刺中猫脸怪咽喉之际,柳梦生却惊觉一旁出现了另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直奔自己而来。 柳梦生心中一惊,当即将剑招收势迅速退开,与此同时余光瞥见草丛中飞来一条锁链,直奔自己而来。自知已是躲闪不及,柳梦生旋剑回锋,反手一剑斩向那锁链。两物相碰未发出任何声响,锁链回旋在剑身上缠了几圈,柳梦生就势借着木剑将那锁链用力一拽。 锁链迅速紧绷,柳梦生未觉得有用到力气就将锁链拉了过来,就好像这锁链还有它的主人都没有重量一般。锁链另一端猛然腾空,一道人影从草丛中被拉出了。 第九十一回 迫杀 只见此人穿着一身紫色衣服,杂乱的长发散着,身上缠着数条锁链,正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柳梦生。 而这一番动作幅度过大,柳梦生忽觉左手一阵钻心的疼痛,遂觉浑身一阵无力,只得蹲了下来,错失了追击的时机。纵使这样柳梦生也不敢闭上眼睛,时刻观察着敌手情形,但见锁链的另一端拉出了一个人,柳梦生不由心中有些讶异,这人什么时候潜在草丛里的?为何要帮这猫脸怪? 虽然方才柳梦生将注意力集中在猫脸怪的身上,但也未松懈对周围气息的感知。然而这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向自己发难,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诡异。 只是柳梦生也不能确定自己此时的感觉,左手掌心的疼痛牵扯了他不少的精力,或许这疼痛模糊了他对气息的感知。 方才从锁链上传来的手感,柳梦生可以确定自己根本没有感受到这人的重量,不由心想,难道是我的感官还未彻底恢复? 不过此时柳梦生也无暇他想,这人既然会帮助那猫脸怪,他便也没打算手下留情。眼见紫衣人被拽了出来,猫脸怪当即又向柳梦生攻来,不知是不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猫脸怪没有飞身扑向柳梦生,而是直接冲了过来。 见猫脸怪已冲至眼前,右手尖锐的爪子自上而下抓向自己的腹部,柳梦生甩掉剑上的锁链,转身跳开避过了它的攻击。猫脸怪给对手开膛破肚不成,反而一爪子扎进了地面。 柳梦生自然不会再给它机会,一剑刺向猫脸怪侧颈,猫脸怪大惊,急忙用左臂挡住剑尖。虽然未能刺中要害,柳梦生也没有收剑的意思,干脆就这样一剑刺入了猫脸怪的手臂,猫脸怪当即发出凄厉的惨叫。 然而柳梦生即便是用尽全力,也仅仅是将木剑刺入了两指左右的深度。 这猫怪居然这么皮糙肉厚,柳梦生心中十分讶异,虽然手里拿的是木剑,但平日练剑的时候,以自己这一剑的力道加之剑身上依附的气息,按说就连碗口粗细的木桩都会被刺穿的,然而对付这猫脸怪却只刺进这么浅的深度。 眼见紫衣人已然落地,柳梦生心中一横将木剑抽出,又回转身躯运足气力,一剑将那猫脸怪打飞了出去,以防它与紫衣人合力夹击自己,遂又立刻冲向紫衣人。 见那紫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柳梦生冲上一旁的巨石纵身跃下,手中木剑回旋一剑劈向紫衣人的面门。那紫衣人躲闪不开,慌忙抓起一条锁链试图招架,但单薄的锁链哪里挡得住这一剑。 柳梦生借助跃下的力道势如破竹,木剑斩中锁链未感到丝毫阻力,紫衣人惊慌地将头一歪,用自己的肩膀挨下了这一剑。柳梦生就势将劲道压在木剑之上,紫衣人随即跪倒在地。 柳梦生刚一落地,就惊觉身旁又忽然出现一股诡异的气息,余光撇去,竟然还有一个紫衣人! 柳梦生不敢停留立刻向后跳去,下一刻两条锁链打向了自己方才站的位置。 柳梦生心道不妙,若是只有一个紫衣人再加上那个猫脸怪,他还有自信能够应付。只是如今又来了一个紫衣人,如今形势已经变成了要同时与三个对手过招,柳梦生倒不是发愁如何自保,只怕若是其中两个对手缠住自己,另一个再对山洞中的其他人下手,那他可就难以周全所有人了。何况照此情况来看,不知道这些穿紫衣服的家伙还有几人。 柳梦生本想速战速决,但此时冒进实在是太过危险,而且停下来之后,柳梦生感觉自己的左手掌心疼痛更加深重,或许是方才闪躲袭来的锁链时,在无意间曾经错动了镜子。 强烈的疼痛也让柳梦生冷静了下来,一开始自己能够压制率先出来的紫衣人,其实也是因为那人没料到柳梦生会利用抛出的锁链将他拽了出来,这才露出了破绽。而那个紫衣人若是有所防范的话,柳梦生恐怕再难轻易得手,同时对方又有同伙赶来接应,这两人联手的实力还未可知。 柳梦生渐渐握紧持剑的右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冲动行事,左手掌心也冒出了汗水,顺着镜面流入伤口,更添了丝丝疼痛。 新出现的紫衣人并没有马上再次攻来,也没有去扶同伙站起来,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从地上爬起来。 柳梦生见状当机立断,提剑攻向率先出现的那一个紫衣人,虽然在未试探出对方身手何如之前,柳梦生不敢以极招攻去,又碍于掌心的疼痛,因此凡是出手必需留有余地,不过他还是想先将两个紫衣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以免山洞中的其他人被对方发现,再生变故。 随后出现的紫衣人见柳梦生攻来,便立马挥动锁链还击,柳梦生虽是步步相迫,但还是让跪在地上的紫衣人抓住机会站了起来。 周旋一阵后,柳梦生渐渐确定了这两人的身手十分一般,相互之间的配合也毫无默契可言,不仅时常会相互妨碍,甚至一开始两人的锁链还会纠缠在一起。准确来说,柳梦生感觉这两人应该是缺乏与人交手的经验,而且率先出现的紫衣人已经受到了重创,动作上明显不协调了起来。 又一次从容地避过紫衣人的锁链,柳梦生觉得自己面对这两人已经胜算在握了,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猫脸怪物了。通过传来的气息,柳梦生察觉那猫脸怪在喘息一阵之后也再度潜入到了草丛中,伺机偷袭,虽然它手臂了受伤,但是仍不容小觑,一时间柳梦生陷入了被两个紫衣人和猫怪夹击的。 柳梦生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心里竟然安定了不少,至少不用担心这猫脸怪对其他人下手了,只是自己对付两个紫衣人虽是绰绰有余,但却不知如何防范猫脸怪的偷袭,若是被锁链封住了行动范围,就很容易让猫脸怪的偷袭得手。 紫衣人自然是不会给柳梦生留有思考的时间,挥动着锁链一左一右攻了过来,两人操纵着锁链不再直奔柳梦生,而是抽向他可能闪躲的方向。 柳梦生见两人果真是在限制自己的行动,便只得以木剑招架,同时与猫脸怪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进入到它的攻击范围,又足以吸引它的注意。 但奈何两个紫衣人之间的配合愈渐娴熟,而柳梦生心有顾忌反而束手束脚。 眼见自己离那猫脸怪越来越近,柳梦生心中一急,挥剑斩落一条锁链后当即开口质问道:“喂!你们二人为何要帮那妖物?” 紫衣人闻言一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后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并未理会柳梦生的质问就又抛出锁链再度攻来。柳梦生见状心中一横,便也挥剑迎了上去。 然而刚踏出一步,柳梦生就发现事情不对,那两个紫衣人这一次每人双手各持一条锁链,双臂一震四条锁链同时向他劈来。柳梦生心里清楚若是再向前冲去,前方和侧方都会被锁链封住,然而自己只凭借一只手是不可能同时招架或躲过所有锁链的,遂想后退先避开这一轮攻势,然而身后却传来了猫脸怪的气息。再回头,那猫脸怪已然跳起来扑向这边,尖锐的长爪直奔面门而来。 柳梦生心中一沉,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的险境,若是继续后退闪避包夹而来的锁链,就必然撞上猫脸怪的利爪,但若是转身全力迎击猫脸怪,则又会被身后的锁链抽中。 登时柳梦生当机立断,转身挥剑迎向猫脸怪,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比起身体被贯穿,挨上四鞭子受的伤要更轻一点。 只见猫脸怪此时双目圆瞪,黑色瞳孔变成了一条细线,血盆大口一张发出了尖锐的嚎叫。 柳梦生稳住身形,用木剑轻巧地格挡开猫脸怪物的爪子,又迅速旋转剑身劈向它的嘴中,那猫脸怪满口利牙被这一剑尽数打落,与此同时柳梦生紧绷住身体做好了挨下那四条锁链的准备,然而从背后传来的却并不是被锁链抽中的痛感。 柳梦生只觉自己身后飞速略过了一道强烈而锐利的气息,随即便是一阵强劲的风压袭来。 第九十二回 借剑 柳梦生不由心中暗喜,如今有此能为的人自然是青阳,想不到小丫头居然在这么性命攸关的时候醒了过来。 不过此时还不能放松警惕,柳梦生顺势发力将猫脸怪甩到空中,再看那两个紫衣人已经被方才的风劲掀翻在地。 柳梦生抓住时机,强运气力于足下施展出缩地之法,纵身一剑刺向其中一人。那紫衣人刚坐起身来就见极招已至,不由惊慌地双脚蹬地向后挪动,然而还未移开几分就撞到了他身后的一块巨石上。 柳梦生将全身气力集中在木剑之上,一剑便刺穿了那紫衣人的左肩,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巨石上。另一个紫衣人见了,当即化作一团青烟飘散而去。正当柳梦生诧异这人是用了什么法术的时候,却发现被一剑刺穿的那一人也化烟遁走了,只留下自己的木剑深深地插在巨石上。 “这两人就这样逃走啦?”柳梦生有点不大相信地动了动木剑,发现近有一半的剑身已是没入了巨石之中,想要拔出来得费上不少力气。 然而就在此时,柳梦生忽然察觉那猫脸怪竟然又向自己冲了过来。 柳梦生一边看向冲来的猫脸怪,一边右手用力想要将木剑从巨石中抽出来,然而任他竭尽全力,木剑也只拔出了两指的长度,看来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将剑身完全抽出了。 再看那猫脸怪圆瞪的眼中血丝密布,张着硕大的嘴尖啸着,口中的牙齿全数只剩下空洞昏暗的口腔,嘴里的伤口不时留下黑色的血液,显得更加可怖。猫脸怪四肢伏地几近疯狂地冲向柳梦生,甚至全然不顾自己左手臂上的剑伤,动作扭曲地狂奔而来。 柳梦生又用力拽了木剑两下,然而依旧没能将剑身拔出来。但见猫脸怪已冲到近前,柳梦生心道不妙,若是没有了木剑,自己是不可能敌得过这怪物的利爪的。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将木剑拔出来了,柳梦生松开紧握剑柄的右手,打算先躲过猫脸怪的攻势再想办法。 那猫脸怪见已对方手中没有了兵刃,当即就一跃而起,伸出两只利爪扑了过来。柳梦生看清了猫脸怪的攻势,正欲闪躲,却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 只见青阳轻盈地跳到柳梦生面前,转身挥袖向那猫脸怪,指间一张黄符燃尽。柳梦生只觉四周风力汇聚,霎时在小丫头的指间凝结了一股尖锐的气息。 柳梦生当即心中暗喜,青阳应是要再次施展方才的法术,而那猫脸怪又自己跳到空中避无可避,可谓是胜局已定。然而就在指间风力释放之际,青阳的身子却忽然摇晃了起来,柳梦生不由一惊连忙扶住小丫头的肩膀。 却见青阳眼帘微垂,面色苍白,身上散发的气息漂浮不定,柳梦生心道,这丫头果然身子还很虚弱,眼下尚未恢复就来逞强。 而猫脸怪那边,虽然未被青阳放出的法术直接打中,却也被风刃划中了面门,随着风力被吹了出去,跌进了远处的草丛里。 柳梦生将青阳扶到巨石前坐下,却察知那猫脸怪受此重创居然还敢回来,遂对青阳说道:“小师姐,借佩剑一用。” 说罢,伸手就将青阳腰间佩剑抽了出来。 “你……”青阳虽是虚弱,但也还是十分惊愕地看向柳梦生,“你怎么就抽出来了?” 柳梦生不知小丫头为何会如此惊讶,便又解释道:“我那木剑还戳在石头里,眼下退敌要紧,先借小师姐的佩剑一用。” 此话一出,柳梦生就想起自己腰间还有语冰的飘萍剑呢。 还未等青阳再有言语,就听见一声尖啸,那猫脸怪捂着脸上的伤口又杀了回来。柳梦生见状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留下青阳在身后语无伦次地说道:“哎!我的剑…不是,你的手…不对…哎…你小心呀!” 柳梦生左手抓紧残镜渐渐走向那猫脸怪,右手轻轻挥动青阳的佩剑适应手感。那猫脸怪放下了捂着脸的左手,露出那一道几近将整个脸庞斜劈的伤口,怒目圆睁地看向柳梦生。柳梦生见它这一次不再发出威胁一样的叫声,便知道这一次猫脸怪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柳梦生毫不示弱地直视猫脸怪的双目与它对峙,然而只消片刻双方之间气息骤变,同时冲向了对方。 柳梦生起手一剑刺向对方眉心,猫脸怪伸出左手利爪挡开刺去的剑身,右手挥爪抓向敌手侧颈。柳梦生料到它会如此应对,遂将手腕轻旋,佩剑随之绕开猫怪的左爪,柳梦生让剑身在自己身前快速回旋,轻盈的长剑弹开猫脸怪右手利爪的同时顺势斩向它的咽喉。 然而猫脸怪见此却并不打算闪躲,而是直接将左爪抓向柳梦生的腹部。见它如此舍命,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柳梦生心道不妙,遂迅速回转剑锋,一剑刺穿了猫脸怪的左臂,将它的攻势偏转。 猫脸怪好像是全然不觉疼痛一般,用力压下左臂,收回右爪戳向柳梦生的双眼。柳梦生见状心道不妙,迫不得已伸出左手用那面残镜架住袭来的利爪。 猫脸怪见它的攻击被全数化解,却没有丝毫退意,直接双臂用力向柳梦生推去。柳梦生见猫脸怪想要以蛮力相抗,当即抬脚将它踹开。谁知那猫脸怪爪下用了死力,双方分开之际几近将残镜从柳梦生左手掌心里拔出来。 柳梦生只觉左手掌心一阵钻心刻骨的疼痛,疼得他眼前一暗,险些松手让残镜被夺了去。那猫脸怪被踹飞之后,落地直接一个翻滚又跳了起来。 柳梦生用袖子擦去额头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左手也因为掌心传来的疼痛而不住地颤抖,伤口也涌出了鲜血,怕是不能再像方才那般,以这残镜抵挡猫怪的利爪了。 来不及喘息,那猫脸怪又攻了过来,柳梦生见状只得闪身避过,然而猫脸怪的攻势却愈渐敏捷,瞬间便又被追了上来。 柳梦生且战且退,只是在面对猫脸怪不知疼痛、几近疯狂的抓挠时,他不仅要忍受掌心上的疼痛,左手又不能用来维持平衡,终是略显吃力。 柳梦生忽然瞥见青阳从袖中抽出了数张符箓摆在面前,像是在挑选要用哪一道法术。见那张银符也在其中,柳梦生心道,这小丫头又想逞强! 本想出声制止小丫头,但是眼下猫脸怪攻势凌厉,开口说话必会散去些许气力,柳梦生可不敢冒险让猫怪抓住空隙。但是若是自己拖得时间太长的话,小丫头必定会逞强干蠢事,想到这里,柳梦生便催动体内气息打算附在青阳的佩剑之上,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 柳梦生刚将体内的气息自掌心涌向剑身,就明显感到有些许阻力,就好像是青阳的佩剑在抗拒自己的气息一般。然而此时柳梦生也无暇他想,既然有阻力,那就加大气息的输注,遂催动体内气息向剑身倾斜而去。 不过事情发展有点出乎柳梦生的意料,虽然自己多加了几分气息灌注的劲道,但那阻力不减反增,而且不仅如此,柳梦生感到手中的这柄佩剑居然还生出了自己的气息与他相抗,一时间一人一剑双方竟然相持不下。 眼见输注的气息有相当一部分直接沿着剑身的方向溢散了出去,柳梦生倍感心累,这猫怪就已经很棘手了,没想到还要再对付一柄剑。 想到这里,余光瞥向佩剑的主人,却见青阳最后居然选中了那张银符。 “这丫头一上来就要用最厉害的法术!”柳梦生心中一惊,遂对着手里的剑说道,“喂喂喂,这可是为了你的主人,能不能配合一点?”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分心,被敌手抓住了空隙。猫脸怪用力挥爪挡开剑身,就向后跳去,柳梦生本以为它又是想借草木隐匿行迹,而一边青阳已将符箓夹在指间。柳梦生见事情不容拖沓,便立刻追去。可谁知那猫怪却是跳到后面的巨石上,就立刻借力起跳向柳梦生扑来,两只利爪直奔咽喉。 柳梦生一惊抬剑欲挡,却发觉已是招迟一步,眼见猫怪的利爪已经逼至咽喉。自知已是来不及挡下两只利爪,柳梦生抬起左手,打算牺牲左臂接下猫怪的其中一只爪子,再以手中长剑斩断它的左爪,这般至少不会让猫怪占得便宜。 然而正当猫怪的利爪即将刺入左臂之际,柳梦生忽觉剑身上与自己相抗的那股气息忽然顺应他的气息流动起来,剑身也随之而动,顺着柳梦生抬剑的轨迹迅速回锋。 这一剑回转之快,以至于柳梦生感觉剑柄都快脱离自己的手掌了,电光石火间,回旋的锋芒一剑将猫怪利爪上的十个指甲尽数削断。而余劲也不容小看,竟是带着柳梦生和那猫脸怪同时向一侧偏去。 未料到会有这般变数,只察觉自己已经向侧面倒去,柳梦生急忙回转身体,用剑尖点地稳住身形。再抬眼却见那猫脸怪正在远处怨恨地瞪了他一眼,遂转身跳进了草丛之中。通过传来的气息,柳梦生察知那猫怪已是向远处逃去了,毕竟没有了锋利的爪子,它也丧失了与利剑对抗的手段了。 探查山洞中已无威胁,柳梦生微微松了口气,遂看着手中的剑喃喃道:“你还真的听话啦。” 第九十三回 止血 话音刚落,柳梦生只觉剑身上爆发出一股气息,直接将他的气息打散,彷如是这柄佩剑在告诉柳梦生自己是不可能听他的差遣一般。 “你怎么不追去?”青阳见柳梦生走回来便责问道。 “那猫怪动作敏捷又甚是狡诈,若是追去难免会中了它的埋伏,况且它已经逃远了,想追也困难了,”柳梦生说道,但看见地上留下黑色血迹,心里却想,要是想追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家伙留着终是祸害,”青阳十分不甘地将摆在地上的符箓一一收起。 “放心,小师姐,那家伙十个指甲被尽数削断,我看它短时间内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柳梦生蹲下来说道。 “指甲早晚会长出来的,何况它本就是邪物,万一有什么法子能让指甲一下子生长出来呢?”青阳不以为然道。 “小师姐教训的是,”柳梦生无言以对只得施了一礼道,确实那猫脸怪非是寻常之物,不能以常理推测。 “哼!装模作样,”青阳鄙视地瞥了他一眼道,“喂!我说,还不快把剑还我!” “哦,是,”柳梦生闻言迅速将青阳的佩剑横在身前,本想双手奉上,奈何自己左手上还插着残镜,便只得将剑身搭在左臂上躬身道,“多谢小师姐的剑。” “行了行了,”青阳白了他一眼就将自己的佩剑拿了去,遂认真地查看了起来,就好像是在检查某件失而复得的宝物有没有缺损一般,小丫头检查了一番又喃喃道,“奇怪,这柄剑明明应该只有我能抽出才对。” 柳梦生见状本想转去找杜若和夏揖山,然而还未转身就见青阳抬头问道:“喂!你手上的伤严重吗?” “嗯…不好说…”被这么一提醒,柳梦生才又注意到自己掌心传来的剧烈痛感。柳梦生看向被残镜扎伤的掌心,方才与猫脸怪对抗时又让伤口严重了几分,如今觉来自己左手的指尖似是有些冰凉。 “我看看,”青阳将佩剑收回腰间就跳了起来。 “这个……”柳梦生有点犹豫,毕竟青阳的医术是真的难以恭维。 “还等什么呢,快给本师姐看看,”然而青阳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左臂,柳梦生当即觉得残镜在自己掌心一震,随即便是钻心的疼痛。 “哎,慢点儿慢点儿……”柳梦生无奈地将自己手臂伸出去交由青阳处置。 待煞有介事地查看一番后,青阳表情认真地说道:“你这伤的不轻呀。” 还真是谢谢你提醒我呢,柳梦生心中无奈地回道,然而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了,便对青阳说道:“那小师姐可有医治之法?” “以现有的药材是有些困难,只能用一些止血的草药暂时处理一下,”青阳娥眉浅凝。 柳梦生闻言心道,就算是有合适的药材也不敢让你处理啊。 忽然青阳目光一偏,随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柳梦生见青阳这般反应,还以为有变故发生,就迅速转头看去,却见远处的草丛中正有一人步履蹒跚地向这边走来。 柳梦生散出气息探去,随即喜形于色,扬声道:“揖山兄你醒啦?” “呀!” 虽然见夏揖山醒来让柳梦生十分喜悦,只是这一激动却忘了小丫头正捏着那面镜子,结果两人一不留神,竟是将那残镜从自己手上拔了下来。 “啊!”柳梦生瞬间吃痛,登时便感觉自己仿佛浑身都痛的失去了力气,两腿一软就蹲了下来。 低头再看向伤处,果不其然自己的掌心正血如泉涌。 “别发呆了,快捂住伤口,”青阳脸色一白,将镜子撇在地上,用袖子裹在手上就向柳梦生的伤处贴去。 “轻点,轻点,小师姐,你轻点,”柳梦生只觉掌心传来了更为强烈的疼痛,小丫头一只手抓住柳梦生的左手,另一只手用力桉住掌心的伤口,好像是想将伤口堵住似的。 “不用些力气怎么止血?”青阳着急地说道,然而涌出的鲜血很快就殷红了她的袖子,“哎呀,咱们的包袱里有没有带止血的药啊?” “有是有…可是…”柳梦生记得江晓莺的确在他的包裹里塞了止血散,幸好在玉楼里找夏揖山的时候随手拿上了,只不过那包裹目前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那你记得包袱掉到哪里去了?”青阳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柳梦生摇摇头,毕竟自己只有跳向残镜时的记忆,估计包裹就是那时候掉落的。 “真是服了你了,自己的包裹都能弄丢,”青阳一脸嫌弃看着他,随后长舒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眼下只好这样了。” 遂见小丫头双手结印,柳梦生心中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然而还来不及张口阻止,就觉自己掌心一凉,低头再看,自己的整个手掌竟然都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自然从伤口流出来的血也一起冻住了。 “这……”看到如此别出心裁的止血方法,柳梦生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说血是止住了,只是他感觉自己的左手指尖更加冰冷了,而且这冰本身也寒凉透骨,起初倒是起到了镇痛作用,可时间一长了就冻得手心隐隐作痛,一时间柳梦生也分不清手上是伤口引发的疼痛更重,还是这寒冰带来的痛觉更甚了。 “还愣着干什么?这只是缓兵之计,赶紧去找包裹里的止血散!”青阳娇叱道。 “好!好!”柳梦生应道,而今手上的痛楚已经让他停滞了思考。 再转头,夏揖山已然走到近前。 “柳兄,柳兄!”夏揖山被杜若搀扶着吃力地走来。 “大叔,你慢点,你那么沉我可扶不住你,”杜若抱怨道。 “大叔……”不知是不是刚醒来的缘故,夏揖山脸上神情十分呆滞。 “揖山兄你醒啦?”柳梦生咬着牙,勉强忍痛问道。 “柳兄柳兄,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灵偃?”夏揖山忽然扑过来抓着柳梦生双肩摇晃着。 “夏兄,夏兄,你冷静一点,”柳梦生本就疲惫不堪,又碍于掌心的伤痛,自是受不了被这般摇晃。 “叫你停下来,听见没有?”青阳见柳梦生快是撑不住了,直接将佩剑出鞘,架在了夏揖山的脖子上。 一时间所有人全被小丫头的举动吓到了,夏揖山被利刃抵住侧颈自然也停下了动作。 “抱歉,他受伤了…我一时心急…”青阳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夸张,遂慌张地收了佩剑。 “抱歉…柳兄…”夏揖山放开了柳梦生,神色立马暗淡了下去。 “揖山兄放心,你的灵偃正由王老兄照顾呢,”柳梦生道,虽然自己也不清楚王复和灵偃的情形,不过看夏揖山的样子,想必失去灵偃对他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眼下还是先安抚住他为好。 “这样啊,那她还完好嘛?”夏揖山眼神也黯淡了下去,显然是没有接受这个回答。 “何止是完好,刚遇见的时候,我这幅骨头架子还差点被她给拆了,”柳梦生一想到此事便有点埋怨之意,青阳听了却是差点笑出来。 “给柳兄添麻烦了,”夏揖山闻言眼中略过一丝喜悦,但随即便化作了一抹忧色。 “不说这个了,揖山兄,身上可还有异样?”柳梦生问道。 “无力而已,这里是哪里?”夏揖山无精打采地回道。 “这里是……”柳梦生刚要回答。 “还不快去找你包裹的止血散,在那里磨蹭什么?再慢点你这只手就废了,”青阳直接打断道。 “哦,”柳梦生应道,这才觉得自己掌心的伤口还在用痛疼抗议着。 “你们可是再找这个?”杜若闻言抬手递来一物,正是柳梦生的包裹。 “多谢多谢,”柳梦生高兴地接过包袱,熟练地翻出那一堆药瓶。 青阳见他找到了止血散,便玉指一点,只见冻在柳梦生掌心的寒冰散作微微细雪消弭于微风之中。 柳梦生刚还在担心若是这冰化了,原本凝上的伤口再遇水岂不是要裂开?幸而这寒冰完全没有融化成水的过程,不过掌心的伤口经过这么一冻倒也真就不再出血了。 “真是拖沓,”青阳见寒冰彻底消散后柳梦生依旧没有给自己上药,便一把拿过一瓶止血散就往他伤口上倒。 柳梦生木木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已经被药粉完全覆盖上了,而青阳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有将一整瓶药粉都用在他身上的架势,不由劝道:“可以了可以了,小师姐,可以了。” 本来这止血散是在伤口处涂上一层就足以发挥止血的功效,结果青阳这一下几乎将一整瓶药粉全倒了出来,足足在柳梦生的手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不至于用这么多吧,”柳梦生看着自己手掌上的小山堆,觉得小丫头做的实在是有点夸张。幸好夏揖山将包裹拿来了,省去他们去寻的功夫,要不然青阳这丫头怕是会嫌一瓶止血散都不够用的吧,不过这样想来自己是不是白白挨了一道法术? “就这样托着不要动,你受了多重的伤你自己还不清楚吗?”青阳坚持地说道。 “柳兄这是因何受的伤?”夏揖山也忍不住盯着那用量夸张的药粉堆问道。 柳梦生还未回答,杜若却先说道:“大叔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啊,你要是站不住了就坐下,别一个劲地往我身上压。” 第九十四回 鬼踪 “大叔……”夏揖山显然很不适应这个称呼,顿了顿才道,“好,那你先扶我坐下。” 看着杜若扶着夏揖山到一块石头上坐下,柳梦生心想这小子要是这么称呼我,我早就收拾他了,不过看夏揖山此时六神无主的样子,估计是不会这么做了。 “方才柳兄是遭遇了袭击吗?”夏揖山刚一坐下便又问道。 “揖山兄你有所不知,方才山洞中有个长着猫脸的怪物可凶狠了,还有……”柳梦生开口解释道。 “猫脸?你看清那邪物的样貌啦?”然而青阳却十分惊讶地打断道。 “是呀,看的真真切切,虽然那家伙身形像是个骨肉嶙峋的老人,可是行动却异常敏捷,那脸上的的确确长着一张猫的面孔,”柳梦生确定地说道。 “奇怪,我刚才只看到有一团黑气,而你不仅识出了它的形态,连面貌都看清了,”青阳眉心浅聚,一双明丽的眸子凝视着猫怪逃走的方向。 “在下醒来之时,也看到有一团黑气快速飘过,不知是不是二位说的那个邪物?”提到此事,夏揖山似是清醒了一些,眼中显现出一丝光芒。 “黑气?我方才看的十分真切,怎么会是一团黑气呢?”柳梦生仔细回忆起来,他确实没有看到那猫脸怪身上有冒出什么黑气。 夏揖山沉思了片刻,似是在调整情绪,遂又开口道:“按照柳兄的描述,此物很有可能是蛊毒妖术所操纵的猫鬼,只是一般这类邪物很难在白天显现身形。” “莫非小师弟有某种过人的天赋呢,”青阳忽然露出了一脸意义不明的笑意。 “师弟?柳兄,这位是?”夏揖山忽然疑惑地看向柳梦生和青阳两人。 还未等柳梦生开口,青阳就先施礼道:“小女子姑苏柳氏,柳青阳。” “泰山夏氏,夏揖山,”夏揖山也施礼回应,后又转向柳梦生道,“竟不知柳兄已拜入柳氏门下。” 柳梦生闻言面露苦相,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一言难尽啊,等以后再跟你细说吧。” 夏揖山点了点头,遂又像是想起了何事一般,慌张地问道:“既然柳兄在此处,那家妹也可在这谷里?” “揖山兄放心,语冰妹妹正由家姐照看,”柳梦生没敢道明夏语冰也冒险进到了这谷中,怕夏揖山知道后会反应过激。青阳闻言看了柳梦生一眼,嘴角微微一扬,便转向一边不再言语。 “是这样啊,”夏揖山听了之后果然神色缓和了不少。 “揖山兄先别多虑了,咱们还是稍作休整,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柳梦生提议道。 夏揖山沉默地点了点头,杜若却忍不住说道:“可是出去啊?” “放心,我自有办法,”柳梦生自信地说道。 “少吹牛了,那你说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杜若满是怀疑地看向他。 柳梦生抬手一指,悠悠道:“自然是跟着刚才的邪物走啦。” “啊?”杜若当即露出了抗拒的神色。 在短暂休息之后,夏揖山的行动能力又有所改善,青阳的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几人便决定尽早离开。虽然杜若十分抗拒沿着那猫鬼逃跑的方向前行,但显然他的意见是不可能被采纳的。 临行之前,柳梦生目光扫到了那面被青阳撇在地上的残镜,那时候他和小丫头两人的心思全都用在如何处理伤口上了,夏揖山和杜若更是之后才走来,估计根本不知道柳梦生究竟是被何物所伤,于是这镜子就被众人冷落在一旁了。 虽然被伤得不轻,但此时柳梦生看着这面残缺的镜子,心中却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不能将它丢弃在这里。 柳梦生转头瞄向其他人。 “大叔,你别着急,”杜若正手忙脚乱地扶夏揖山站起来,“大叔你怎么这么沉啊?” “劳烦你了,”而夏揖山似是还不能随意活动,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且不说夏揖山之前不明原因昏迷了那么久,就算是没病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上十来日,想要再下地活动也得适应一段时间。 而青阳正在认真擦拭自己的佩剑,仿佛是在对待一件心爱的宝物一样,显然是还在介意柳梦生方才借走自己佩剑一事。 见暂时无人注意自己这边,柳梦生就迅速蹲下将残镜拾起,然而刚将镜子藏到怀里,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剑格与剑鞘相扣的清脆声响。 “小师弟,你干什么呢?”青阳俯身下来,眯起眼睛盯着柳梦生。 “没,没干什么,就是活动一下,”柳梦生连忙站起来道。 青阳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道:“你小心点儿,别把手上的药粉弄撒了。” 柳梦生把自己的左手端起来,将掌上堆成小山的止血散端到青阳面前道:“小师姐,就算撒了一点不影响吧。” “哼,”青阳娇哼了一声就转过去不理他了。 “柳兄,咱们是往哪个方向?”夏揖山好不容易站稳之后就转来问道。 “是这边,”柳梦生赶紧向着猫鬼逃走的方向引路而去。 柳梦生循着猫鬼留下的黑色血迹领着几人穿过茂密的草木,虽然手上受了伤,在前面开路时多有不便,但至少眼下不用再背着夏揖山了,柳梦生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一行人很快便望见了山洞的出口。 “还真的出来啦?”杜若有些不相信地跑了出去,被撇下的夏揖山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没想到你还会这寻迹追踪的技巧,”青阳走到柳梦生身边悠悠道。 “不瞒小师姐,我这也是跟王老兄现学现卖的,”柳梦生不好意思地说道,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先前王复在追查蛊雕踪迹的途中时常类比自己打猎时的经验,柳梦生在一旁也是权当趣味一般听着,不料这些经验居然还真用的上。 “不过你说的那些黑色血迹,我可是始终都看不到的,”青阳幽幽地喃喃道,似是有些不甘。 “那小师姐能在这石头上面看到什么吗?”柳梦生好奇地指着洞口附近的一块巨石问道。 柳梦生所指的巨石上面留有一片黑色的血迹,想是那猫鬼曾在此倚靠暂歇。 青阳仔细打量着柳梦生指的地方,缓缓地说道:“只能看到有丝丝黑气。” “是嘛,那还有两个穿着紫衣的人呢?”柳梦生又问。 “紫衣?”青阳凝眉,仔细思索着,“当时是觉得有邪物在,但是没有见到人呀。” 对于青阳的回答,柳梦生倒是没有感到意外,想来先前青阳和夏揖山两人别说是那猫鬼的样貌了,就连它的形态也看不出,更何况是这区区一小滩血迹,至于那两个紫衣人,他们仓皇逃离时,青阳的状态极差,像是没有注意到吧。 只是为何青阳和夏揖山两人看不清的邪物自己却看得如此真切?柳梦生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修为缘故,而且若论及修为,夏揖山姑且不论,单就青阳而言,其修为就已是柳梦生望尘莫及的了。 “再说,本来这种鬼物就很难在白天活动,更不用说显露原形了,你究竟是如何看到的?”青阳向柳梦生看来,明丽的眸光中满是怀疑的神色。 “这个嘛……”柳梦生苦笑着,心里暗道,你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柳兄,再不走的话,那个孩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此时夏揖山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说道。 “是啊,杜若那家伙怎么跑出去也不见回来啊?揖山兄,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看看,”柳梦生这才发现杜若已经不再山洞里了,说罢就往山洞外走去。 第九十五回 异族 洞口较为低矮,柳梦生蹲下身来才能通过,其外的草木十分茂盛,几近将洞口完全遮住。柳梦生抽出木剑拨开,绕过一个巨石,没走几步就看见杜若了。只见杜若正蹲在草丛里,伸手将面前的茎叶拨开一点缝隙,透过其中窥视向外面。 柳梦生见状便知道杜若想是发现了什么,遂也压低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杜若听到身后有响动,似是被吓到一般迅速转头看来,但见来者是柳梦生才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 “杜若小友,你在干什么呢?”柳梦生小声问道。 “嘘,那些坏人在,”杜若伸出食指抵在嘴上,示意柳梦生不要出声,遂又指向他刚才看的方向。 坏人?柳梦生走到杜若身边,却见眼前的草木骤然低矮,仅仅三五步的距离地面上便只剩下那种白色的石子了。柳梦生不由瞥了一眼洞口附近的茂盛草木,如此急剧转变的景致实在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只是不知是谁人将茂密的植被转瞬凋敝,还是让寸草不生的山谷焕发了生机。 而在不远处正有十余人或坐或躺在满是石子的地上,一众人之中只有两人还是站着的,像是在警戒四周的样子,其中一人正是王延守。 “奶奶的,那条黑蛇怎么又来了?”忽然坐在地上的一个人忿忿地将手中的腰刀摔在地上。 未料到那人忽然做出这番举动,杜若吓的差点跳起来,所幸柳梦生及时按住了他。 “就是,就是。” “可是咱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条黑的啊?” “谁知道那个妖道还养了多少条大蛇。” “是啊,保不齐待会儿还会冒出来一条。” “这个瘟神真的是阴魂不散。” 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浑身湿漉,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倦与不快,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草丛里藏着两个人。 “估计是咱们给它留的饵料不合口,我就说那个胖子太肥了,大蛇看不上眼,”旁边躺在地上的人讽刺地说道。这人看起来十分散漫,悠哉悠哉地躺在地上,神色悠然,好像并不在意此行的失利。 柳梦生听来觉得这人八成说的是黄硕,原来黄硕被绑在那个湖边是为了吸引尸蛟的,也就是说那时到湖中去捞夏揖山的时候,那个尸蛟很可能也在湖水里,想到这里柳梦生不由觉得一阵后怕。 “完了完了,都怪那条黑蛇,这下可坏了大事,”坐在一旁的另一人自暴自弃地说道。 “闭嘴!”王延守闻言勃然大怒,冲着那人吼道。 这一吼不仅让刚才说话的那人立马哆哆嗦嗦地将头埋在双臂里不再言语,也让杜若吓的一哆嗦。 “你们这些废物,难道看不出来吗?要是那条黑的没来,你们早就被那条白的吃了,这个该死的妖道到底养了几条蛇?”然而王延守火气未消,又骂道。 “几条?那森林里的白蛇根本数不过来,”躺在地上的那人又懒洋洋地说道。 王延守瞪着那人,咬着后牙道:“花钱雇你来,不是让你来说风凉话的。哼!要是你真有配得上那些金子的身手,我们也不至于惨败成这样。”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人一听便从地上坐了起来,“当初你可没说对手是那个苏拭珩,要知道是他,你再多给一倍的金子,老子也不来。” “哼!没用的东西,”王延守冷哼一声道。 “大人息怒,眼下想取神器恐怕难于登天,还是从长计议为妙,”站在王延守一旁的那人恭敬地说道。 柳梦生听来不由起疑,若非对方出任官职,一般人就算是再尊敬也不会称其为大人,而且王延守一众虽然是村人的打扮,但无论从统一佩戴的腰刀,还是偷袭苏拭珩时那般有序的行动,倒真像是哪个营里的军士。 “哼!说什么从长计议,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这就撤离,”王延守黑着脸说道。 “可是大人啊,咱们这一次不仅没拿到那个神器,还折了不少兄弟,这下回去跟小王那里也不好交代啊,”那人又道。 “回去?裴满忽,你觉得咱们能那么容易就回去吗?”王延守怒道。 “怎么回不去?”裴满忽十分惊讶地问道。 “哼!这次动静这么大,还惊动了那个泰山夏氏,咱们潜伏在这里的事估计也算暴露了,之后南人必会来追捕,”王延守不耐烦地说道。 南人?此话一出,柳梦生不由讶异,忽然想到曾几何时有谁跟他提起北方边境形势紧张一事,心中不由暗道,难道王延守他们其实是北方异族? 想到这里,柳梦生转头拍了拍杜若的肩膀,小声说道:“这帮人来历不一般,你先退回山洞里,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揖山兄他们。” “那你呢?”杜若小声问道。 “我在这里盯着他们,以防不测,”柳梦生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杜若见状也没有了异议,蹑手蹑脚地向后面退去。 “那咱们去把那些道士都灭了,不让他们走漏风声,”这时裴满忽又开口道,说罢就提起了自己的腰刀。 “说的容易,你也不好好想想,没有了那些吃人的怪物,咱们哪里是泰山夏氏的对手?再说那些道士苦战多日,估计早就设法请援了,”王延守道。 “唉!那些蛊雕怎么就突然不听使唤了呢?”裴满忽叹气道。 柳梦生闻言心中大骇,没想到这绝音谷中为患一方的蛊雕居然是王延守他们驱使的。回想那些受灾的村人还有伤亡惨重的泰山夏氏弟子,柳梦生心中不由燃起丝丝怒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左手上堆成山的止血散崩塌散落。 只是奈何敌众我寡,青阳和夏揖山此时身子欠佳,至于杜若更是指望不上,柳梦生心里清楚此时冲出去同这帮贼人了结恩怨终不是明智之举,遂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藏在草丛里静观其变。 “早就说这法子不稳妥,小王偏不信,”王延守忿忿地说道。 “不过这些蛊雕也确实帮咱们拖住了那些道士,”裴满忽道。 “那有什么用?又不能用来对付那个妖道,”王延守道。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嘶吼传来,那震慑人心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久久不散。 “大人,恐怕此地不宜久留,”裴满忽脸色一白对王延守说道。 “还用你说,”王延守抬脚用力踢向躺在地上的一人,吼道,“你们几个歇够了没有?想活命的就赶紧起来。” 见王延守等人打算从这里撤离,柳梦生便也想先退回山洞中去。 然而柳梦生刚退到巨石一旁,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草木弯折之声,随即便是一声惨叫。 “哎呀!” 第九十六回 暴露 柳梦生心中一沉,想是杜若方才一不小心摔倒了。 “谁?谁在哪里?”王延守警觉地看向这边。 柳梦生心道不好,刚想接着草丛遁走,却发现前方寒光一闪,一把腰刀迎面飞来。柳梦生当即抽出腰间木剑,一剑斩去,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腰刀被斩落在地。 柳梦生警觉地快速扫视前方,同时将气息散出,发现投来腰刀的袭击者正是方才态度十分散漫的那人,而那人此时眼中凶光尽显盯向这边,全身气息收敛,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哎!那是我的刀!”那人身旁失去兵刃的同伙才反应过来。 扔刀的那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同伙便立马收声了。 “不知是何方高人,不妨出来说话,”那人回过目光扬声道。 “非是高人,在下偶然经过而已,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柳梦生自知此时逃走,很可能会暴露青阳等人,于是便起身提剑走出草丛。 “我认得他,他就是刚才在那白楼上的人,”那个失了兵刃的人指着柳梦生道。 “闭嘴!我又不瞎,”王延守啐了他一口道。 “解栋,那妖道你对付不了,这个人总该对付得了吧?”裴满忽开口说道。 “也不能让军爷白花银子不是?”方才投掷弯刀的那人一脸阴笑道,随即冲了过来。 柳梦生将木剑横于胸前,此时他才发现方才斩落飞来的腰刀时自己无意当中已将气息附于木剑之上,再看剑身与那弯刀相碰之处果然毫无损伤。见此,柳梦生心中不由暗自庆幸,要是手里这柄木剑有所损伤,就算再用气息加护,恐怕也难以招架铁器的打击。 不过就算木剑被伤到,柳梦生也来不及抽出语冰的飘萍剑了,此时敌手已然冲到近前。 只见解栋急奔而来,却将两手背在身后,柳梦生知道他是为了隐藏招式的攻击距离,不免心中提防了起来,眼下柳梦生已经亮出了自己的木剑,却还不知道对方用的兵刃,万一对方靠近后起手用的是暗器,确是会让人措手不及。柳梦生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见解栋接近就立刻退开与他保持距离。 只是王延守显然不想让这场对决持续太久,解栋行动的时候就命令手下将两人围住,并渐渐缩小包围圈。 柳梦生见自己能与解栋周旋的范围渐渐缩小,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紧张,虽然裴满忽的意思是想让解栋同自己单挑,但看样子王延守却不想因此事拖延撤离的时机,可以说自己在与解栋相搏的时候必定会有人出手偷袭,因此不得不防。 见王延守的手下距自己仅有三步之遥,柳梦生目测一下自己与解栋之间的距离,经过方才的周旋,两人之间,此时若是用那缩地之法,应是可以出其不意。于是柳梦生暗自催动气息于脚下,见解栋迫于巨石阻碍变换方向之际,发力蹬地施展那缩地之法,迅速攻向敌手。 那解栋从未见过这般动作,不知柳梦生要用何种招式,不自主地右手一抬做出格挡的架势作为应对,然而这个动作也让他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柳梦生定睛一看,只见解栋手中拿的是一把短叉,这种兵刃又叫点穴尺,一般这等短兵都是成对使用的,以弥补招式攻击范围不足的缺点。 柳梦生知道对方必有后招,不能先以木剑出手,于是便将左手掌中余下的止血散一扬。 “什么!”解栋看眼前忽然散出的粉末不由大惊失色,迅速向后退开,直至撞到刚才他想要绕过去的巨石上。 “你!你小子居然用毒!”解栋面目扭曲地用右手的短叉指着柳梦生骂道。 “用什么毒?不过是些止血散,先给兄台撒上一点,以免待会儿出血了来不及处理,”柳梦生笑着指向自己手心的伤口道,敷了这么长时间的止血散,那伤口已经结痂了,看来暂时不用担心会再度出血了。 “呸!看招!”解栋向地上啐了一口随即挥舞两把短叉攻了过来。 显然解栋被柳梦生方才的举动激怒了,攻来的招式极为凶狠,上来就招招直指要害。虽然适当的愤怒可以激发身体的机能,但多余情绪反倒会暴露自己的意图,因此眼前这个暴怒的对手,柳梦生应对起来倒也不算吃力,只是此时还要戒备其他人的动作,所以不能放开手脚,只能暂时处于守势,两人交锋数招相持不下。 “够了!你们上!”王延守见解栋久战不下就失去了耐心,命令手下发起攻击。 随即十余人一拥而上,柳梦生心道不妙,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同时对付这么多人是绝无胜算的。 “小师弟,趴下!” 就在此时,一声娇喝传来。 柳梦生闻声毫不犹豫地遵循这一道指示,立刻扑倒在地,随即只觉一阵强烈的气息从身后爆发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预料之中的强劲风压,只是这一次风力之强劲竟然将柳梦生掀了起来。 “啊啊啊啊,”柳梦生自然没想到自己听话地趴在地上居然还能受到牵连,结果就这样毫无心理准备地飞到半空中。不过所幸飞起来得不高,柳梦生很快就又落回到了地上,只不过是用屁股着地的。 “疼疼疼……”柳梦生着实心疼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然而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前面的地面上多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将他和王延守一众分隔开来。 “这小子还有帮手,”裂痕对面,王延守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周围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手下吼道,“还要躺到什么时候?快给我起来!” “大人,”裴满忽撑着身子勉强站了起来,然而其他人依旧在地上扭动,看来是摔得不轻。 而柳梦生站起身来,见对方暂无威胁到自己的可能,便先去寻青阳的身影。 “小师弟,”只见小丫头轻盈地从巨石上跳了下来,跑到柳梦生身边道,“小师弟,你没受伤吧?” “没有大碍,倒是小师姐怎么来了?”柳梦生实在是不想告诉小丫头,自己出来之后受的最重的伤就是她的法术造成的。 “那个小子跑回山洞,把这里的事都说了,”青阳飞快地说道。 柳梦生知道青阳说的是杜若,便道:“小师姐,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想走,没那么容易!”忽然身后传出了一个怨怒的声音,再抬眼却见杀招已至。 柳梦生心道不妙,方才被强风扬到空中后,自己的气息便难以维持,自然是断了对周遭气息的察知,没想到却也因此出了差池。 解栋挥动两把短叉,径直刺向青阳。柳梦生见状急忙将青阳拉到身后,随即挥剑斩去,架住了刺来的短叉。 只是解栋手中的短叉有两把,柳梦生是用木剑挡住了其中一把,而另一把短叉却是一招刺向了他的胸膛。 “不好!”柳梦生心中一沉,却已是避无可避。 第九十七回 护心 眼见那柄短叉刺向了自己的心窝,柳梦生只觉心口处传来一阵压迫感。 但随即柳梦生便发觉事情不对,若是被利器刺中应该会感到尖锐的刺痛才对,而如今莫说刺痛了,自己连痛觉都没有感到。 不过转瞬柳梦生便明白发生了何事,解栋这一招想是刺中了自己藏在怀中的镜子,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捡的这面残镜,居然还真救了自己一命。 “什么!”解栋见一招刺不进去,就想快速收手。 “小师弟!”青阳见了心中一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偷袭的人,扬手挥袖之间,一纸黄符在指间燃尽。柳梦生并未散出气息就察知青阳指尖凝结了一股十分可观的气息,转瞬间便化作一道利刃的模样飞速斩向敌手。 解栋还未明白小丫头用了何种招式,就被这一道风刃直接击中,随后便被强劲的风力击飞了出去。 柳梦生抽回木剑,再转头,解栋已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可恶啊!”解栋撑起上身,似是还想再爬起来,然而他身子忽然一抖,随即低头发现了胸前已是被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解栋仰头瞪向青阳,眼中满是愤恨与不可思议,随即浑身一颤便倒了下去。 “小师弟,你没事吧?”青阳出手后根本没有去留意对手,直接急切地转来问道。 “唔…小师姐…我没事,”柳梦生回神,只觉背后已是出了一层冷汗,不由摸了摸自己怀中的残镜。 “可我明明看到他刺中你了,”青阳说着就伸手摸向柳梦生心口被刺中的地方。 “小师姐,我真的没事,”柳梦生抓住青阳伸来的手,不知为何他心中不想让小丫头知道自己暗自拿了那面残镜,“再说要是真的被刺中了,眼下早就见红了。” 青阳见柳梦生是用左手抓来,似是担心他会牵动伤口,遂立刻将小手缩了回去,喃喃道:“这…这样啊…” “你们还真是悠闲啊,”王延守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 柳梦生回头看去,却见王延守面露阴鸷,眼中怒火中烧,而他身后的一众村人打扮的手下也都已经纷纷站立起身,正欲再度包围他和青阳两人。 “裴满忽,把那些小宠物叫过来!”王延守恶狠狠地瞪着柳梦生,几近是吼着下令道。 “可是大人…它们要是再不听话…”裴满忽望向王延守,犹豫地说道。 “少废话!不然你上啊?”王延守转去瞪了他一眼。 “好,好,这就办,”裴满忽见状不由一抖,慌忙点着头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号角,深吸一口气,用力吹了起来。 这号角响起,发出的却不是洪亮的声音,而是一种尖锐凄厉的声响,像是婴儿的啼哭,像是蛊雕的叫声。 “不好!”柳梦生见状心中一紧,如今仅仅面对王延守等人,或许他还有能够脱身的自信,若是这号角声招来了成群的蛊雕,那可就难以突围了。 “那些蛊雕竟然是你们驱使的!”青阳闻声不禁一颤,立刻明白了王延守他们要招来何物,遂厉声质问道。 “那又如何?”王延守一脸得意地笑着。 “纵容此等凶兽为害一方,尔等就不怕天谴!”青阳剑指敌手娇叱道,清瘦的身子也因震怒不住地颤抖着。 “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成就功业,谁还在乎用什么手段?”王延守冷哼一声,对青阳的质问不屑一顾。 话音刚落,山谷中就响起了一声相似的啼哭声。 柳梦生寻声望去,果然有一头蛊雕匆匆奔来,不过也就只有这一头而已,而且还是只有牛犊般大小。 “怎么就来了一头?使劲吹!”王延守显然对此十分不满,恼怒看向裴满忽,似是在责怪他不用心。 但柳梦生此时却安心了不少,这等体型的蛊雕别说是他一剑就能解决了,就算是青阳不用法术估计也能对付了。 那蛊雕被招来之后,竟然没有马上攻来,而是老实地将头垂向地面,立在远处,似是在等待着命令。 看来操纵蛊雕一事所言非虚,柳梦生见了不由心道。 “你到底行不行?”王延守见号角吹了半晌也没有别的蛊雕再来,不由斥责道。 “大人放心,这种怪物蛮力甚大,咱们十个弟兄也拿不下这一头,眼下对付这两个家伙应该足够了,”裴满忽得意地说道。 “别废话,接着吹!”王延守不耐烦地说道。 “小师姐,”柳梦生见对方暂无动作,便靠到青阳的身边低声道,“小师姐可还有方才那般能撕裂地面的强力法术?” “没有啦,那个,方才看你形势危急,我就把那纸银符用了,如今就只有些小法术了,”青阳轻声说道。 “小法术?”柳梦生看了看一旁重伤昏迷的解栋,不由心道,就算是小法术也应该够用了。 裴满忽再度吹响号角,与前一次不同,号角声抑扬顿挫,似是在同那蛊雕交流一般。 柳梦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由生出了别样的情绪,想到夏氏弟子和村民们惨烈的伤亡,心中暗下决心,这个号角绝对不能留下来。 “够了!你们一齐上!”王延守见号角吹了良久,那蛊雕却迟迟没有动作,便不耐烦地命令道。 然而在亲身体验过了青阳法术的威力,又目睹了解栋的下场,哪里还有人胆敢冒进?就连裴满忽也都十分犹豫。 “你们怕什么啊?这不是有蛊雕在呢吗?一帮废物!”王延守见自己手下这么胆怯,不由怒道。 在王延守的呵斥下,一众人马总算是鼓起勇气,缓缓向柳梦生和青阳两人围来。 “小师姐小心,”柳梦生轻轻将青阳掩在身后。 “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而青阳却不示弱地拿出了数道黄符。 “裴满忽,你让那头蛊雕先上!”王延守像是厌烦手下动作拖沓,便下令道。 “好,”裴满忽听罢立刻吹起号角,这一次的号角声变得十分急促,就好像是在低吼着威胁着一般,那蛊雕听到后先是向后退了两步,随即似是不情愿一般,犹犹豫豫地向柳梦生和青阳两人转来。 驱使异兽的号角声方一停歇,柳梦生就听见身后的巨石上就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哈哈哈哈!你们这帮家伙当真无耻!” 第九十八回 援手 闻声望去,只见巨石上面坐着一个人,由于逆着阳光的缘故,柳梦生看不清来者相貌,但闻其声如洪钟,继续斥责王延守一众道:“嘿嘿!你们这帮大人对付两个娃娃,居然还要动用凶兽,当真是无耻之极啊!” “哼!你又是什么人?”王延守听了面露不悦之色,高声道。 “哈哈哈哈,你爷爷我今日就是来教训教训你们这帮无耻之徒的,”说罢那人纵身跃下,临到落地之际又迅速用手中兵刃撑地,再借力而起,竟是从柳梦生的头顶跃了过去。那人身法之快,柳梦生也只看清了他的兵刃似是一根长棍。 “裴满忽,吹号!”王延守见那人冲来就立刻下令,裴满忽马上就吹响了号角。 然而未等蛊雕对号角声起反应,那人就已经挥动长棍先一步杀到,扬手一棍就挑飞了拦路的一人。 “给我上!”王延守抽出腰刀喊道,随即一众人围攻而上。 “小师弟小师弟,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青阳见了急切地问道。 “当然了!”柳梦生随即提剑冲了上去。 就在柳梦生和青阳跑过去的时间里,那人便已经用长棍打翻了三四人,即使被十余人围攻,那人却也显得十分从容,甚至还有余力嘲讽王延守等人。 “原来你们这般不经打啊,怪不得欺负两个小娃娃还要仰仗凶兽,”那人指着翻倒在地的几人笑道,却是浑然不觉身后冲来了数人。 “看招!”青阳一声娇喝,将手中一纸黄符燃尽,随即一道劲风呼啸而出,将试图偷袭的那几人吹飞了出去,这几人撞到地面或是山石上后就直接晕了过去。 “前辈我们来助你!”柳梦生则是一剑挑向那人身旁的裴满忽,裴满忽似是自知不敌,慌忙向后退去。 “哈哈哈哈!刚才在石头上没看清,还以为你是个娃娃,没想到是个精神的小伙子,”那人爽朗地笑道。 柳梦生回头,却见那人带着一张猴子脸的面具,随即脑中灵光一闪,便开口问道:“前辈可是金陵董氏的家臣?” 那人一棍将眼前的对手掀翻在地,回头笑道:“哈哈哈,小伙子好眼力!” “那前辈就是白虎七宿中的觜火猴喽?”青阳抽出腰间佩剑架住袭来的弯刀,翻手燃尽一纸黄符,放出一道劲风将对手远远地打飞了出去。 “哈哈哈哈,女娃娃好是聪慧!对,老朽正是…那个什么猴…觜火猴,”那人挠了挠头笑道,随即又用长棍将一人打昏在地。 “那觜火猴前辈为何会在此地?”青阳问道。 此问一出,觜火猴又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像是在思索。 “去死吧!”裴满忽见状以为他露出了破绽,便提刀砍来,谁知那觜火猴连头都不回就一棍子向身后捅去,棍子不偏不倚地正中裴满忽的腹部。 “啊!”裴满忽当即面露苦相,随即就被挑翻在地。 “这个说来话长,咱们先把这几个小混混打趴下了再说,”觜火猴说罢又一棍子打倒了一人。 “好!”柳梦生一剑砍向眼前对手的手腕,待其兵刃从手中滑落后又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之前倒地的裴满忽起身后还想再挥刀冲来,却被一旁的王延守拉住。 “你上什么?快去使唤那个蛊雕!”王延守气得青筋暴起。 柳梦生挥剑击倒一人后,就听见那个犹如婴啼的号角声响起,随即就察觉有一物身后袭来,再回头却见那蛊雕已经冲到自己眼前! 眼见异兽向自己扑了过来,柳梦生急于闪躲,却发现王延守也一同挥刀攻来。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先以木剑挡住砍来的弯刀,但这般却是无法同时应对蛊雕的袭击了。 “哈哈哈哈,小伙子莫慌!”值此危急关头,觜火猴纵身赶来,手中长棍连续旋转了数周,舞的生风。 觜火猴一声高喝,一棍打向蛊雕的面门,击中异兽的刹那一阵骨头碎裂声响起,那异兽低声呜咽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柳梦生自然也未松懈,剑身轻旋,化解了对方刀刃上的力道,又立刻顺势出剑一击挑飞了王延守的弯刀。 “快吹号!”王延守见自己丢了兵刃,不由大骇,连忙嚎叫道,却未发现那头蛊雕已经毙命了。 “好!”另一边,裴满忽听到命令,立刻拿起了号角。 “休想!”青阳一声娇喝,扬指间又唤来一道风刃斩向裴满忽。裴满忽见状慌忙用手中之物招架,结果那号角毫无悬念地被风刃一劈两半。 “撤!快撤!”王延守见大势已去,便拉起裴满忽就跑,还能动的三四人也一同随去。 柳梦生看着仓皇逃窜的王延守几人,靠到青阳身边小声问道:“小师姐,我们还追吗?” “追!当然要追,决不能放过这帮恶贼!”青阳果断地说道,随即又燃起一张黄符,放出一道烈风将逃跑的一人吹飞了起来。 “可是山洞里……”柳梦生虽然也想乘胜追击,但毕竟夏揖山和杜若还留在山洞里。 “这样啊…也对…”青阳此时也想起来了,遂也陷入了犹豫,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而觜火猴还以为两人是在等他的意见,便笑着摆了摆手道:“哈哈哈,不追了,不追了。” 柳梦生和青阳两人闻言同时望向了他,觜火猴见状愣了一下,随后从蛊雕的脑袋上将自己的长棍拔出来道:“嘿嘿,老朽的这根棍子也断了,就不追了,不追了。” 觜火猴将自己手中的长棍举到面前,只见棍子的一端已经弯折,想是方才解决那头蛊雕时用力过猛,以致手中长棍折断。柳梦生此时才发现觜火猴用的居然只是一根木棍,而且看其外观十分简朴甚至都没有上漆,感觉就像是用来干粗活的棍子一样,再看那头蛊雕的头颅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陷,看样子估计是连骨头都碎裂了。用一根木棍就能做出这般强力的打击,柳梦生心中暗自估计这觜火猴所用的招式可能和自己能用木剑与铁器相抗的功法相似。 正当青阳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怒斥。 “老猴!你就不能跑慢点啊?!” 第九十九回 争吵 柳梦生听来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然而心中却生出不好的预感,转头看去却见跑来的人正是张月鹿。 “老猴!你…你自说自话地…跑那么快干什么?”张月鹿跑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道。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身着一袭黑色的衣裳,身形与柳梦生相当,脸上带着燕子的面具,其实说是面具,倒不如说像是从哪个纸鸢上扯下来的,不仅材质十分轻柔,就连面具的下缘都没有裁剪整齐,看样子这人就是玄武七宿中的危月燕了。 不过最让柳梦生在意的是此人一路跑来,步履却十分轻巧,踏在满是石子的路上只发出了极为细小的声响,而且此人的呼吸十分平缓而细微,不像张月鹿那般喘息急促,光从这一点就能知道这人的身手不凡。 “嘿嘿,小鹿妹妹,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猴叔我先走一步,”觜火猴挠着腮笑道。 “哪有……哪有你这样的?”张月鹿跑来两手支着双膝喘息道。危月燕也紧随其后,只不过停住之后并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也不说一句话,就这样沉默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真是的,大家本来就都走散了,你还擅自行动?”张月鹿显然还未消气,只是越说话她的喘息就越急促。 “嘿嘿,小鹿妹妹,”觜火猴笑道。 “你这老猴,还敢笑?”张月鹿这下更恼火了,抬手指了一下觜火猴,但由于身体疲惫的缘故又不得不接着扶住双膝调整呼吸,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没气力跟觜火猴置气了。 “白虎、朱雀、玄武,董家这回不会是把所有家臣都遣来了吧?”看着眼前的三人,柳梦生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嘿嘿,小伙子你可是猜着了,”觜火猴闻言笑道。 “所以你们二十八个人都来了?”柳梦生脱口问道。 “奇了,你怎知道是二十八人?”觜火猴似是有点惊讶。 “董氏家臣不是取名自天上的星宿吗?那这星宿不就是二十八个吗?”柳梦生不假思索道。 “哈哈哈哈,小伙子,你只说对了一半,”觜火猴笑道。 “那另一半呢?”柳梦生问道,随手捡起一把腰刀,见弯刀的铜鞘上果然刻着卷云纹。 “哈哈哈,小章虽然是以二十八星宿给我等命名,但你可知这星宿之中有一宿名作亢金龙?”觜火猴笑道。 “知道啊,位列东方七宿之一,”柳梦生不假思索道。 “嘿嘿,那你可知这世间谁人才敢以龙自称?”觜火猴收了笑声,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笑意未减。 “莫非?”柳梦生恍然,要问这世间有谁敢以神龙自喻,恐怕也只有宫中的皇帝了。 “哈哈哈哈,没错,所以这一宿是个虚位而已,小章就算再得赏识,也不敢僭越,”觜火猴笑道。 “你个老猴!怎么把府上的秘密告诉外人了?”张月鹿刚缓过气来就低着头骂道。 “嘿嘿嘿,那不说了,不说了,”觜火猴再度爽朗地笑了起来,“对了,光自报家门了,还未问过两位的贵姓,着实失礼。” “在下柳梦生,这位是……”柳梦生施礼道。 “我是他师姐,姑苏柳氏,柳青阳,”青阳抢先一步施礼道,柳梦生听了心道这下以后更难解释了。 “原来是你啊!”张月鹿一听是柳梦生,就腾地站直了身子来,鄙视地看向他说道,“哼!你什么时候拜入姑苏柳氏了?看来玄门收徒的眼光有待考究呀。” “至于这么惊讶嘛,本公子我天赋异禀,被姑苏柳氏赏识也是意料之中。不像某个自称是玄门的地方,什么刁蛮的丫头都收,”柳梦生听了不禁心生恼火,遂反击道。 “你!”张月鹿张大了眼睛瞪着柳梦生。 “何况我本就姓柳,入了姑苏柳氏还不用改换姓氏,这不是一举两得,”柳梦生继续道。 “哈哈哈哈,这小伙子真有意思。不过看你身手是不错,被柳氏收作徒弟也不稀奇。不过啊,小伙子,明明是你年纪大,怎么能是这女娃娃的师弟?”觜火猴笑得更开心了。 “唉,实不相瞒,”柳梦生提及此事也是一肚子苦水,但也总不能跟别人说自己是因为心中有愧疚才认下这个师弟的,便道,“在下入门也时日不多,修为自然也不及各位同门了。这要是当了师兄,恐怕还得被小师妹欺负,传出去岂不是失了脸面,倒不如认个师弟当来轻松。”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伙子,着实有意思,”觜火猴听了放声大笑道。 “你跟他聊得这开心做什么?就是这家伙拐走了少奶奶,”张月鹿生气地指着柳梦生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柳梦生,青阳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惊讶之色,脸上表情仿佛是在质问柳梦生:你还干过这事? “喂!你别乱说,什么叫拐走?分明是她自己非要跟来,好不好?”柳梦生听了不由恼火道。 觜火猴看了看柳梦生,又看了看青阳,十分疑惑地挠了挠脑袋,道:“不对呀,老朽怎么记得小章的相好不是江氏的那个小丫头吗?” 青阳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摆手道:“不是我啦。” “哦,哈哈哈哈,是老朽误会了,误会了,对不住啊,”觜火猴笑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阳瞪了一眼柳梦生道。 “小师姐啊,你别听这头小鹿乱讲,她嘴里的那个少奶奶就是跟咱们一起的那个江小鸟,”柳梦生连忙解释道。 “哼!当初在画梅山庄门前那么嚣张,眼下怎么想起解释了?”张月鹿冷哼一声道。 “哎,我说你这头小鹿,之前在那个鬼金羊面前唯唯诺诺的,如今倒是嚣张起来了,是回到林子里能蹦跶了是吗?”柳梦生自然不甘示弱。青阳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差点笑出来,但奈何气氛如此,只得强忍了下来。 “你!”张月鹿气得伸手指向柳梦生。 “你什么你?再说我救了你家少奶奶,到今天了都没听见你们道一声谢,亏你们还是董氏,真不懂事!”柳梦生也来了火气。 “你……你说是就是啊!”张月鹿气急败坏道。 “你家少奶奶自己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哼!没想到,董氏董氏居然这么不懂事,”柳梦生不甘示弱道。这下青阳为了忍住不笑身子都微微颤动了起来,看来快是到极限了。 “你!你是不是找死?”张月鹿双手背到腰后,像是要拿出兵刃。 “小鹿儿,你冷静,哎,小鹿儿,”觜火猴见状连忙拦在两人中间。 “老猴,你别拦我!”张月鹿气道。 “哼!自己没理说不过就想动手,真的是家风优良啊,”柳梦生悠悠道。 “那个,小伙子啊,这个小鹿儿她不懂事…哎…不是,她年纪小做事莽撞,你别跟她计较,”觜火猴劝道。 “不是我跟她计较,是她自己要来,我也没办法,”柳梦生也没好气道。 “老猴!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张月鹿冲着觜火猴撒气道。 “这…我…这不是……”觜火猴一脸无辜又百口莫辩地看了看张月鹿,又看了看柳梦生,终是叹了口气道,“唉,那要不你两还是先打一架吧?” 说罢,觜火猴便让到了一旁。 张月鹿没想到觜火猴就这么放弃了,当即一愣,看着柳梦生一脸挑衅的笑容,一咬牙一跺脚道:“算了,懒得跟他计较。” 柳梦生心中暗笑,然而刚想再回敬两句,就被青阳扬手制止了。 “嘿嘿,不打了就好,不打了就好,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觜火猴见状立马打圆场道。 “哼!谁跟他是自家人了?”张月鹿将头瞥向一边道。 “你以为我稀罕?”柳梦生脱口而出,结果被青阳瞪了一眼,只好不再往下说了。 第一百回 风声 见柳梦生和张月鹿之间的嘴仗总算是偃旗息鼓了,青阳便转向觜火猴问道:“不过,我们素未相识,觜火猴前辈为何就选择帮助此身和小师弟两人了呢?” “嘿嘿嘿,老朽就是看不惯那么一大帮的大人合起来欺负两个你们小娃娃,还与那等凶兽为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没想到还真就帮对了,”觜火猴笑道。 “原来是这样,那也多谢前辈了,”青阳施礼道。 “嘿嘿嘿,前辈叫的多生疏,叫老朽猴叔就好,”觜火猴笑着挠了挠头。 “好,猴叔,”青阳乖巧地应道。 “嘿嘿嘿,小娃娃就是乖巧,”觜火猴笑着对青阳摇了摇手,随后转来对柳梦生道,“不过小伙子呀,你到底把江丫头藏到哪里去了?可是让我等好生是找呀。” “就藏这山谷里喽,”柳梦生忽然发现自己左掌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起来,不知是刚才动作太大了,还是被张月鹿气的。 张月鹿听了转来瞪了柳梦生一眼,但又似乎不想再继续跟他吵架,就迅速又将头瞥向一边。 “哎呀呀,小伙子你就别跟老朽打趣了,”觜火猴挠了挠头道。 “猴叔,实不相瞒,入谷之后**姐与我们分散了,如今已有些时日了,”青阳开口解释道。 “这样啊,那就麻烦了,”觜火猴摸着下巴,用十分苦恼的语气道,“看来这回又得让我家小老爷着实操心一番了。” “你家小老爷?”柳梦生的注意力已被愈渐疼痛的伤口分了去,听到这话就随口而道,但转念一想,觜火猴口中的小老爷估计指的是董允章,遂转口问道,“他如何操心了?” “嘿嘿,小章这回不是将所有人手都派来找江丫头了吗?就连小老爷他自己也来了。不过小伙子啊,你们这回可真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啊,”觜火猴道。 “闹出什么动静了?”柳梦生一听稍微来了兴趣,除了金陵董氏倾巢而出以外,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你们进入绝音谷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可真就热闹了,不单单是我们几个赶来寻人,那个泰山夏氏呀、姑苏柳氏、临安穆氏呀,就连苍梧陆氏和商河酆氏也都派来了弟子,仙门世家里也就天水白氏和王屋山一派没有来了,”觜火猴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就仿佛是在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 “那又如何?”柳梦生不以为然道。 玄门世家会派来弟子可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泰山夏氏本就驻守此地就不用说了,青阳这丫头私自跟来,姑苏柳氏自然会派人来寻,至于临安穆氏嘛,或许是念在曾经共同对抗尸蛟的情分上,抑或是见到师姐留下的书信后反而更加担心几人的处境。每每想起此事,柳梦生还觉得就那样不辞而别实在是有失礼数。至于苍梧陆氏和商河酆氏两家玄门的弟子并未接触过,他们冒险来此处的理由就难以推测了。 “要是只有这几家玄门世家来了,那还称不上是热闹,”觜火猴摆了摆双手继续说道,“那些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也都赶了过来,老朽到谷口的时候,那里可是聚集了几百上千号人呢。” “这么夸张?”柳梦生不禁有些讶异,这些人究竟是得了什么消息?柳梦生不认为蛊雕为害一事能让诸多门派敢来冒险闯这个绝音谷,而且让这么多修士聚来,又是谁放出的风声?有何种目的? “嘿嘿嘿,阵仗倒是大,但是没几个人有本事通过那个奇怪的石阵,更别提后来绝音阵了,那阵法着实厉害,老朽几人都不得不设法绕开才行,”觜火猴笑道。 “绝音阵?”柳梦生随口道,心里却在想能带众人穿过石阵的江小鸟或许还真的有点本事。 “嘿嘿,就是几年前杀退玄门百家的那个,一踏进去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觜火猴解释到一半,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转口道,“小伙子,你们不会是恰巧避开了吧?” “算是有惊无险吧,”柳梦生苦笑着回答,心道,要不是琴秋师姐当时反应及时,本人恐怕早就躺在这阵法里面了。 “嘿嘿嘿,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小伙子啊,这里只有你们两人吗?”觜火猴转口问道。 “哦!泰山夏氏的夏揖山也在这里,还有……”柳梦生回神便道,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将杜若和苏拭珩的事说出来为好,“还有一个附近村里受难的小孩。” “哈哈哈哈,这么说,之前被凶兽带走的夏家三少爷平安无事喽?”觜火猴大笑道。 “算是吧,姑且没有大碍,”柳梦生回道,不过夏揖山的状态是好是坏,他实在是不好下定论。 “好,甚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哈哈,”觜火猴听到夏揖山无恙似是十分高兴,随即就开始张望寻找起来,“那小伙子啊,夏三少爷他眼下在哪里啊?” “哦,就在附近的山洞里,”柳梦生活动了一下左手五指,发现即便是轻微的动作也能让伤口疼痛发作,而且伤处开始出现了一股灼热之感,惹得柳梦生痛痒难忍。 看来手上这伤是又加重了,柳梦生暗暗心道,如今只能尽量保持左手不要动了。 “哈哈哈哈哈,快带老朽去看看,”觜火猴说着就拉着柳梦生要走。 “喂!老猴,这些人怎么办?”张月鹿见状就指着地上被打昏的王延守的手下喊道。 “嘿嘿嘿,小鹿儿你也来,你也来。有燕子看着他们,不打紧的,”觜火猴向张月鹿招了招手,随后又转向危月燕道,“燕子,这些家伙就交给你了。” 危月燕看过来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嘿嘿,我们走吧,”觜火猴见了便又拉着柳梦生就往前走。 “猴叔,是这边啦,”青阳指着山洞的方向道。 “哦,哈哈哈哈,看我急的,小伙子你来带路吧,”觜火猴开心地笑着。 “好,”柳梦生看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好像没有再次出血,遂走到前面引路,“这边走。” 第一百零一回 相持 柳梦生四人穿过茂密的草木回到山洞里,夏揖山见了便问道:“柳兄,这两位是?” “揖山兄,这两位是金陵董氏的家臣,这位是觜火猴前辈,另一位是……”柳梦生很自然地介绍了觜火猴,但看到张月鹿时还是犹豫了一下,“另一个是张月鹿。” 杜若似是发现了柳梦生对待两人有着细微的变化,加上觜火猴和张月鹿都带着面具,不由好奇地观望起来。 “哈哈哈,夏三少爷,可算见到你了,”觜火猴看到夏揖山之后立刻大笑。 “这里怎么这么矮?”张月鹿有点不快地扶着刚才撞到的脑袋。 “多谢两位前来相助,”夏揖山本想起身,但奈何他身材高大,而这山洞却是低矮,于是只得坐着施礼道。 “哈哈哈,不用这么客气,”觜火猴猫着腰摆了摆手,遂转头对张月鹿道,“嘿嘿嘿,小鹿儿啊,快去发个信号,把小章叫过来。” “你这老猴!”张月鹿一听不由来了火气。 “鹿卿。”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见山洞外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少主!啊……”张月鹿听了浑身一颤,差点跳起来,结果又撞到了洞顶的岩石上。 而洞口处则有一人弯腰走了进来,一袭轻柔的金丝黑袍随着动作飘动,上面绣着精美的卷云仿若是在流动一般,柳梦生已经开始想象此人背后那头麒麟栩栩如生的模样了。 青阳见他进来就轻轻地绕到了柳梦生背后去了,柳梦生见了干脆转身面向洞口,将小丫头完全掩住。 张月鹿也从刚才的疼痛中缓解过来,遂迎了上去,恭敬地向来者施礼道:“参见少主!” “哈哈哈,小章果然也来啦,还担心你是不是在那石阵里迷路了呢,”觜火猴也转去迎向洞口道。 “猴叔鹿卿费心了,”董允章淡淡地笑着,只是白皙得几乎病态的脸庞在幽暗的洞窟中显得有些阴森,连带着那份笑容也显得有些可怖。 “老猴,你怎么称呼少主呢?”张月鹿十分不满地对觜火猴道。 “鹿卿呀,猴叔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怎可如此无理?”董允章收了笑意对张月鹿说道,但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可是他……”张月鹿本想辩驳,但转眼看到董允章的面容后,就脸上一红,遂低下头去小声道,“是,以后注意。” “小章呀,小鹿儿年纪小,不打紧不打紧,”觜火猴见了,连忙笑着说道。 “你这老猴又这么称呼少主……”张月鹿刚说到一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董允章抬手露出淡淡的笑容,道:“猴叔本就是我的长辈,况且小时候猴叔就是这般称呼我的,若是忽然换了称谓反倒会不习惯,鹿卿以后就不要挑猴叔这件事了。” “嘿嘿嘿,小鹿儿,听见没?”觜火猴笑着对张月鹿道。 “哼,得寸进尺!”张月鹿鄙视地瞥了觜火猴一眼。 “好了,莫要再闹了。那位夏氏的同道可在此处?”董允章劝道。 “哦,在这边,”张月鹿立马侧身让开。 董允章看见坐在里面的夏揖山,眼中一亮,便上前施礼道:“两位家臣胡闹,怠慢了夏兄。” “董兄莫要责怪,两位赶来相救,在下已是感激不尽,何来怠慢之说?”夏揖山施礼道。 “这位是?”董允章注意到了夏揖山身边的杜若。 “他说是附近村中落难的孩子,”张月鹿指着柳梦生道。 董允章闻言看向柳梦生这边,目光交错间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柳梦生见董氏一众聊得火热,还以为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所以就开始催动体内气息探查起自己的伤情来。结果没想到张月鹿会忽然指了过来,柳梦生倒是也没指望董允章能对自己有什么好态度,毕竟两人差点在画梅山庄前庭发生冲突,后来柳梦生又带着江晓莺连夜逃出了董氏的监视。 无言对视,董允章的眼神愈加冰冷,柳梦生倒是不怕他,凝气聚神就这样对视了回去,不知是不是情绪略有激动的缘故,柳梦生觉得自己掌心的伤痛又加重了几分。 见两人这般剑拔弩张,所有人都不敢说一句话了。 山洞中半晌之后,还是董允章先开口道:“晓莺在何处?” 语气果然十分冰冷,柳梦生甚至感到了此人身上传出了丝丝杀意。 “在山谷里,”不过柳梦生此时本就被手上的伤痛惹得十分心烦,自然没有好心情对待董允章。 “我是问你,晓莺她此刻在哪里?”董允章的语气更加冰冷了,甚至有了丝丝威胁的感觉。 “无可奉告,”柳梦生虽然很不爽董允章,但心中琢磨了一番,要是告诉他江小鸟如今下落不明,怕不是下一刻两人就得刀剑相向,只是眼下自己伤痛加身,再起干戈自然非是上策。 “你!”董允章眯起眼睛看向柳梦生,眼中泛起微微寒光。 “小章啊,你先别急,”面对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觜火猴也笑不出来了。 “董兄,眼下形势尚不明朗,此处又危机四伏,实在不宜再起争执,”夏揖山也开口劝道。 董允章看向夏揖山,思索了片刻便向他点了点头道:“夏兄所言极是。” 于是董允章又转来对柳梦生道:“也罢,日后再跟你算这笔账。” 就在此时,洞口处忽然闪出一个人向董允章施了一礼:“少主。” 董允章侧头瞥了他一眼,道:“说吧。” 可能是情绪还沉浸在与柳梦生对峙之中,语气还未缓和下来,那人听了不由一愣抬头看向背对自己的少主,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禀少主,洞外那些人并非与朝廷相抗的异族,身份尚且不明。” 柳梦生看此人面带一个狼脸的面具,想是白虎七宿中的奎木狼了。 “哦?”董允章闻言似是有点讶异,但脸上却毫无波澜,又问道,“狼卿,羊伯对此事怎么看?” “少主,”此时奎木狼身后又闪出一人,戴着一个羊头面具,正是鬼金羊。 “老身行走江湖多年,却从未见过有这等人活动的迹象,而且行事隐秘难测,不可不查,”鬼金羊道。 “是啊,这些家伙之前还会操纵那个叫什么雕的凶兽,”觜火猴连忙补充道。 “竟有这事?”董允章转去看向觜火猴和鬼金羊两人淡淡地说道。 “少主,老身另有一件要事禀报,”鬼金羊急匆匆地说道。 “羊伯,是何事?”董允章淡淡道。 “少主,这山洞外面不知为何忽然涌来一股流水,还是如浓墨一般的黑色,”鬼金羊沉声道。 “不好!”柳梦生闻言一惊。 第一百零二回 汇合 柳梦生想起,在与王延守一众交手之前就像是听到了那尸蛟的嘶吼声,如今又有黑色的流水涌来,想是那尸蛟正在向这里靠近。 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所有人都看向了柳梦生,或疑惑,或不屑。 “小伙子你怎么啦?”觜火猴似是发觉事情不对,连忙转来问道。 “柳兄可是知道些什么?”夏揖山也撑着岩石起身问道,杜若见状立刻扶住了他。 “揖山兄,此地确实不宜久留,那尸蛟就要来了,”柳梦生简短地说道。 “什么?”夏揖山闻言面色一变,似是想起了先前不快的经历。 “尸蛟?这又是什么妖物?”张月鹿好奇地喃喃道。 “时间紧迫,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妙,”柳梦生急匆匆地说道。 董允章眯起双眼看向柳梦生,眼中满是怀疑与不信任。 “董兄,眼下的情况确如柳兄所说那般危急,若那邪祟来了,我等难以与其抗衡,”夏揖山开口劝道。 此时洞外又有一人从草木中跳了出来,正是危月燕。 “燕子,不是让你看着外面那些人嘛?你怎么……”觜火猴刚想继续数落,但随即便明白了过来,“燕子,难道外面有变故?” 危月燕闻言,并未开口回答,仅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猴叔鹿卿,去扶一下夏兄。羊伯你们三人去查探出路,我们速速离开,”董允章见了果断地下令道。 “是!”张月鹿、鬼金羊、奎木狼一起施礼异口同声道,而危月燕仅仅是施了一礼并未开口。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觜火猴则是直接跑到夏揖山身边,将他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 “前辈,不必如此,”夏揖山似是觉得觜火猴有点小题大做。 “夏三少爷,你就别计较这个了,”觜火猴自然没有理睬夏揖山无力的抗议。 见董氏一众人已将心思转到别处,柳梦生便将右手背到身后,低声对青阳道:“小师姐,我们走。” “管好你自己就行,小师弟,”青阳伸手打了柳梦生手心一下。 柳梦生识趣地收回手来用左手掌背揉了揉,抬眼却见董允章正侧目冷冷地看着自己,见被柳梦生发现后就迅速转头同鬼金羊出了山洞。 虽然自己心中并不想跟董氏同行,但无奈路就一条,柳梦生只得将气息散出,警惕地跟了上去。 穿过茂密的草木回到与王延守一众交锋的地方,柳梦生发现果然有一条黑色的河流穿过谷底,水量可观。只是让危月燕跑去山洞的变故不止如此,柳梦生还未看清那溪水流向,就瞄见一抹月白轻轻飘来。 随即一道倩影恍然眼前,白瑞蹁跹,荷香清幽,柳梦生只觉双手被轻轻地牵起,耳畔传来轻声细语。 “子林,可有受伤?” 柳梦生回神,见师姐几近贴在了自己身上,不由觉得脸上一热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师姐。” 柳含烟轻轻摘下挂在柳梦生头上的草叶,轻轻拂去他衣裳上的浮尘,柔声道:“为何这般狼狈?” 柳梦生见自己面前之人确是琴秋师姐无疑,霎时心中百言欲吐,然而到了嘴边却也只化作了一声:“师姐。” 柳含烟听到柳梦生连唤了两声师姐,便轻轻笑道:“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姐姐,姐姐,”此时青阳也跳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柳含烟。 “青阳可有受苦?”柳含烟蹲下身来用雪白的袖子擦了擦青阳脸上的浮尘,后又伸手将小丫头揽在怀中。 “姐姐安心,青阳没有受苦,”青阳开心地笑着。 看见相拥的两人,柳梦生心情当即就放松下来了。 “咳咳,青阳!”柳青台缓缓走来沉声道。 “啊,大师兄,你怎么来了?”青阳一下子绷直了身子。 “你说呢?”柳青台黑着脸道。 “嘿嘿,大师兄,我不是留下书信了嘛,”青阳低着头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 “是啊,上面就写了‘我去远游了’几个字,然后就行踪不明了,你知不知道师门里有多担心?”柳青台想是憋了许久,如今全都爆发了出来。 “大师兄,我错了…我反思…”青阳自知理亏只得乖乖地听着柳青台的训诫。 柳梦生直到小丫头放开了柳含烟,才恍然回神,遂问道:“姐姐,江小鸟和语冰妹妹呢?还有王老兄?” “放心,殷师妹和安师妹正在照顾两位姑娘,”此时凌酌桂也走了过来。 “凌兄,你也来啦,”柳梦生笑着说道,比起夏氏和柳氏的弟子,还是看见临安穆氏的凌酌桂更让柳梦生感到亲切。 “是啊,柳兄不辞而别,可是把我们担心坏了,”凌酌桂悠悠道。 “抱歉,当时确实是形势所迫,”柳梦生歉疚地说道。 “三师兄!三师兄!”远处杜仲飞快地跑向夏揖山,其后是数十名夏氏弟子,还有不少穿着各色道袍的修士,想是别路门派的子弟,董允章也带着几位家臣迎了过去。 “凌兄,你们是如何找到我们的?”柳梦生见来了这么多人,心中觉得应不是巧合。 “说来也巧,我们入谷不久就遇见了柳姑娘她们。本来大家是打算分成几路来寻柳兄的,可是柳姑娘却说她感觉柳兄是在这个方向,执意往这里走,拦也拦不住,所以我们就都跟来了,没想到还真就找到几位了,”凌酌桂满脸无奈地解释道。 “那……那夏语冰和江晓莺她们两人还好吗?”柳梦生听了微微一愣,心想自己师姐何时还有这般本领了?难道是散出气息探查到了他和青阳两人吗?可是刚才自己察知周围时,并没有察觉到有师姐的气息存在。 “嗯…这个…”凌酌桂忽然神色一凝。 “难道有什么差池吗?”柳梦生见了心中一沉。 “夏姑娘倒是无碍,至于江姑娘…嗯…还是柳兄自己去看吧,”凌酌桂迟疑地说道。 “凌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柳梦生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柳兄,江姑娘的情况我也描述不清,”凌酌桂面露难色道。 “难道说……”柳梦生却忽然察觉有人轻轻牵起了他的左手。 回眼望去,只见柳含烟关切地问道:“子林,你的手受伤了?” 也许是重逢的喜悦,抑或是担忧江晓莺的情况,柳梦生居然忘记了自己手上的伤处,经此提醒才又感觉到掌心钻心的疼痛。 “师姐,这伤……”柳梦生刚想解释,却听见一声长啸在山谷中回响,随即黑水大涨,汹涌的流水直接冲走了还躺在地上的王延守的手下,然而水势所迫,众人却没有余力将他们捞回来。 “不好!师姐,我们快离开这里,”柳梦生见状一惊,心中暗骂自己竟然将尸蛟就在附近的事给忘了。 第一百零三回 狂澜 “来不及了!快跳到石头上面!”眼见黑水奔涌而来,青阳立刻双手结印,法诀轻颂,随即两臂一展。 登时四周风力汇聚,柳梦生只觉自己身子一轻,随即就被柳含烟轻轻牵着右臂向一处凌空而去,再回神便已站在巨石之上了,一同上来的还有凌酌桂和柳青台两人。 “这位仙子……”凌酌桂十分惊讶地看向青阳,显然是在吃惊小丫头的修为。 “这法术……”而柳青台也十分讶异看着小丫头。 “别发呆了,你们赶紧站稳了,”青阳宛如训斥孩子一般说道。 “哦,”凌酌桂和柳青台异口同声道。 见身边几人暂时脱困,柳梦生不由担心起远处的夏氏弟子。一眼望去,但见杜仲方将手中的黄符燃尽,遂单手拍向地面,而其身后的十数位夏氏弟子也同样燃去符纸双手拍地,随即只见他们身前土石迅速隆起,转眼间就筑起了一道高堤,及时将滔滔水流阻隔开来。 然而远处还是有几名仓皇逃跑的修士来不及找到高处躲避,就被黑水直接冲走了。 “梦生,你的手?”柳含烟牵起柳梦生的左臂,关切地问道。 “哦,师姐,这伤没有大碍的,”柳梦生见夏氏已无危险,心中便踏实了不少。 “什么没有大碍,你这估计都伤到骨头了,”青阳一下子跳了过来。 “小心点儿,别掉下去了,”柳青台见了不由伸手想去拉住小丫头,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青阳笑着对柳青台说道,遂又转向柳梦生,“你这手还是不要动的为好,以免伤口再裂开了。” “多谢小师姐提醒,”柳梦生随口应道。 “小师姐?!”柳青台和凌酌桂同时瞪向了柳梦生。 柳梦生见到两人惊愕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而后悔已是来不及了,只得说道:“眼下情况危急,等日后再同各位解释。” 说罢,柳梦生连忙看向柳含烟,生怕自己的师姐有所误会。然而柳含烟对此却好像并不在意,趁几人说话的功夫,便用素白的帕子悄然间将柳梦生掌心的伤口包扎好了。 “师姐,”柳梦生轻声唤着,心中百感交集。 “师弟,莫要心躁,静下心来调理气息,”柳含烟轻轻地说道。 “嗯,好,”柳梦生心中暗骂自己怎么这般迟钝,琴秋师姐在帮他处理伤口,他却全然不觉。 等等,我怎么一点疼痛都没有感到?柳梦生忽然反应了过来,不由抬起自己的左手,伤口确是被丝质的帕子包扎稳妥,难道是师姐的动作轻柔,竟然没有牵动伤口? 而且不知琴秋师姐是用了何种膏药,柳梦生感到自己掌心传来一阵清凉之感,先前那般灼热的痛觉已是消退了不少。 “哇,姐姐包的好漂亮,”青阳好奇地看着柳梦生的左手。 “青阳想要学吗?”柳含烟微微一笑道。 “好呀,好呀,姐姐要教我吗?”青阳听了就跑去挽住柳含烟。 柳含烟扶着青阳的青丝,轻轻点了点头,青阳见了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太好了。” “唉,这三人居然能这般怡然自乐,”凌酌桂看到这一幕不由摇了摇头叹气道,而一旁的柳青台也是扶住了自己频频头痛的前额。 不过三人悠然的气氛马上就被打破了,只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余音在山谷中回荡不绝,霎时黑色的流水汹涌了起来。 望着下面的滔滔水势,柳梦生一度怀疑脚下的巨石会不会被冲走了,而另一边夏揖山和杜仲以及数位夏氏弟子、董允章同五位家臣一同登上了高堤,警惕地望着湍急的黑水。 又是一声咆哮,随即水声大作,只见山谷远处掀起了一层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这边压来,那浪头甚至高过了两侧的山壁。 众人见了不由大惊失色,以这巨浪的破坏力,无论是柳梦生几人所在的巨石,还是夏氏弟子筑起的土堤都是不可能撑得住的。 “青阳!”柳青台走向前去,将佩剑立于身前,左手两指一并夹住一指黄符,遂沿着剑脊轻轻拂去,待两指拂过剑尖符纸也恰好燃尽。 “是!大师兄,”青阳也抽出佩剑来作了相同的动作,唯一不同便是小丫头并没有使用符箓。 柳梦生只觉身边风力流转,似乎连同周围山石草木的气息都被吸引了过来,不久就汇聚成一股强劲的气息附在两人的剑上,与此同时两人还在不断地向剑身上输送自己的气息。而另一边的土堤上,夏揖山也在指挥夏氏弟子施展着什么法术,而董氏一众自然是束手无策,只得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随着风力渐强,柳梦生忽然觉得自己体内的气息竟然也受这风力牵引,向青阳的剑上飘去。见此,柳梦生连忙敛息,才勉强维持自己体内的气息不会继续失散,侧目看向一旁,只见柳含烟也在凝气,而凌酌桂的脸色则是显得有些泛白,看来是不能抵御这风力。 然而很快柳梦生就也无暇顾及他人了,法术引动的风力顷刻间增强了不少,柳梦生察觉自己的气息又开始被引到青阳的佩剑之上。柳梦生心道不妙,然而任他如何收敛气息,但终是抵不过强风的牵引,眼见体内的气息快速流失,自己却毫无办法。 就在此时,身侧忽然似有一弦琴音响起,顿时柳梦生就发觉一股柔和的气息涌入了自己的体内,转眼间便将方才亏损的气息弥补了回来。柳梦生好奇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是何人抚弦,却发现青阳也侧目看来,似是也在寻找琴声的来源。 然而身边的三人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柳青台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的佩剑之上认真地催动法术,另一边,凌酌桂的气色也恢复了不少,正在舒气调息,而柳含烟从风力汇聚之初就静立在一边,并未有所动作。 柳梦生先前一直觉得那缥缈的琴声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但见到青阳的反应之后,柳梦生便坚信这似有似无的琴声确实存在。柳梦生觉得在场唯一有可能抚琴的人便是琴秋师姐,然而柳含烟从方才就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没有任何动作,何况来寻他和青阳时,更是没有将木琴背来。 若非琴秋师姐所为,那会是何人?柳梦生本想好生思索一番,但此时情势显然不容许。眼见巨大的水墙渐渐迫近,而青阳和柳青台还在向剑身灌注风力,夏氏弟子的法术也未见效果。 他们的法术不会来不及吧?柳梦生不由有点担心,遂转去对凌酌桂道:“凌兄,你会不会施展什么法术呀?要不先施展一下,试着拖延拖延那水墙?” “柳兄,你就别强人所难了,我还是名外门弟子,除了门中剑术以外,根本没学过什么法术,”凌酌桂目光一直盯着那水墙,神色略有紧张。 “那就没有偷偷学过吗?”柳梦生脱口问道。 凌酌桂看了过来,扬了扬眉毛,柳梦生见状又道:“难道青竹兄就没有偷偷教过你们法术吗?” “唉,竹哥虽然平时胡闹惯了,但是这种事还是很分明的,”一提到穆青竹,凌酌桂不由皱了皱眉头,“且不说修为不够的人很难理解法术如何施展,就算撞大运成功发动了也很难驾驭,法术一旦失控重则会有性命之忧,竹哥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那凌兄能不能招来风雪,用冰霜化作某些物品吗?”柳梦生刻意避免提到长剑一词。 “自然不能,那种法术已经算是十分深奥的了,柳兄为何会问这个?”听到此问,凌酌桂紧张的神色已是消去了,眼中满是怀疑的目光。 “好奇而已,好奇而已,”柳梦生连忙道,然而他心中却有了一丝疑问,明明之前在临安对抗尸蛟时,殷雪怜就用冰霜凝结出了一柄长剑,按凌酌桂的说法这明显是法术的范畴了,同为外门弟子,难道殷雪怜会使用法术一事并不为人所知? 本来这是临安穆氏门内之事,作为外人很难插手,但听凌酌桂说法术控制不当会有性命之忧,柳梦生还是决定同殷雪怜过问此事。 自然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柳梦生忽然觉得四周一暗,抬眼却见那道水墙距离几人所在的巨石已然不足百步。高大的水墙将射入谷底的阳光遮住,来势汹汹的水流冲击着山谷两壁隆隆作响,脚下的巨石也颤动频频,仿佛连大地也为之所撼动,无数粗壮的树木在被卷入水墙的瞬间就粉身碎骨了,料想若是活人被卷入其中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近观这巨浪如此气势磅礴,柳梦生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这般犹如天灾一样的破坏力哪里是人力能够抗衡的?然而身处巨石之上,下面又是汹涌的水流,可谓是退无可退了。 第一百零四回 斩浪 巨浪迫近,柳梦生紧张地看向柳青台和青阳,却发现这两人居然还把眼睛合上了,眼见滔滔黑水即将漫上巨石,柳梦生心中万分焦急甚至想开口催促他们。 就在急火攻心之际,柳梦生忽觉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一回头便望见柳含烟淡淡地笑着,似是在望向自己,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忧色,一袭雪白的衣裳轻轻摇曳,风姿绰绰,在这昏暗动荡的山谷中添了一道明丽的风景。 只可惜那一双凝紫的明眸被一抹白绢遮了去,柳梦生如是想。仅仅是回望了一眼,柳梦生便觉如沐清风一般,就连心中的急躁转眼间就平复了,好似眼前的危机也不算什么了。 就在此时,柳青台忽然开口正色地唤道:“青阳!” “知道了!”青阳应道。随即两人同时张开双眼,目光如炬,剑身回旋引动四周风力相随。 “华叶振气!”最后一段法诀颂毕,青阳与柳青台一同出剑斩向滔天巨浪,凝结在两人剑上气息化作一道气刃,引动盘旋在四周的风力随之化作一道巨大的风刃迎向巨浪。 风刃击出之时,巨石四周气流荡漾,柳梦生用尽全力才勉强站稳,一旁的凌酌桂更是抽出佩剑刺入巨石上的缝隙中才借以稳住身形。而在与风力相抗之时,柳梦生忽然察觉琴秋师姐轻轻松开了牵着自己的手。 柳梦生心中大惊,这等风力自己尚可凭借力气支撑,而师姐身轻体柔,哪里有可与强风相抵的力道? “师姐!”柳梦生当即转去,伸出手想要抓住琴秋师姐,然而回头却见柳含烟双脚轻轻点地,腰肢回旋,好似在跳舞一般巧妙地避开了气流的冲击。原本还担心琴秋师姐会掉下去的柳梦生此时又惊又喜,但见伊人似是游刃有余之后,柳梦生便想欣赏一番这段曼妙的舞蹈,可谁知风力却在此时停歇了。 失落之感刚浮上柳梦生的心头,远处就传来一声轰响,闻声看去,却见风刃已与水墙相撞,霎时水花四溅。只消须臾之间,那道风刃竟然一击就破开了水墙。 “还不能大意!”青阳此时扬声道,手中又拿出了数道符箓。 柳梦生闻言定睛看去,方才青阳和柳青台两人释放的风刃虽然成功地断开了巨浪,却只划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照此发展下去,几人身处的巨石还有夏氏一众所在的土堤依然会被卷入这汹汹水势之中。 就在青阳还想施展何种法术之时,众人忽觉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 “不会是地龙翻身了吧?”柳梦生见状不由一惊。 “闭上你的乌鸦嘴!”青阳扭头娇叱道。 随着阵阵隆隆响动,只见一个庞然大物忽然从水下突起,在汹涌奔腾的黑水之中竟然升起了一座石峰! 那石峰不断延伸向着水墙的缝隙撞去,轰隆一声巨响,流水与土石相碰,瞬间地动山摇,柳梦生几人不得不蹲下身来,才没有从巨石上跌落。 再看那巨浪被坚实的石峰分隔开来,汹涌的流水绕过了几人所在的巨石还有夏氏一众筑起的高堤,冲击着山谷两侧的石壁,引得无数山石崩落,转眼间竟是削平了两侧的山体。 柳梦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道这要是被卷进去,几条命都不够用啊。 然而还未等众人松一口气,就听见一声巨响,那座石峰被拦腰截断,瞬间无数土石向众人打来。 “破!”柳青台见状两指一并指向前方,随即一阵狂风刮来,吹开了飞向这边的碎石。 “大师兄,你个大笨蛋!”身形娇小的青阳也被这阵风吹飞了出去,所幸柳含烟及时牵住了小丫头,将她拉入了怀里。 “啊!抱歉,青阳师妹,我不是有意……”柳青台面露愧色,连忙道歉。 “哼!不理你了,”小丫头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当即将头撇向一边,就势抱住柳含烟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还是姐姐对我好。” “凌兄,”柳梦生伸手将凌酌桂从地上拉起来之后,就望向对面的高堤,只见夏氏弟子也升起了一道土墙来挡住了飞去的石块,杜仲正指挥着其他弟子将土墙降下几分以观察四周情况,看样子并没有人受伤。 再看那座被截断的石峰,其后昂然屹立着一物,通体漆黑犹如浓墨,双目明黄如灯,正是那尸蛟。 那条白蛇呢?难道苏拭珩输了?柳梦生见状心中一骇。 众人虽是成功化解了巨浪带来的危机,但尸蛟的出现无疑是给在场所有人的心中笼罩上了绝望的阴影。 柳梦生几人被汹涌的黑水所困,脚下的巨石是唯一可以立足之地,却少有闪躲的空间,而夏氏一方虽然是用土石阻隔了流水,但也被围困其中,一旦高堤塌方,便也无力回天,反观尸蛟却能在水中来去自如,局势优劣不言而喻。 那尸蛟细长的瞳孔在巨石和高堤之间来回游移,似是在盘算先从哪一方下手。 “青阳,你还有多少灵力?”柳青台盯着那尸蛟低声问道。 “还能促动一些符箓,”青阳也松开了柳含烟,将数张符纸夹在指间。 “柳兄,可有胜算?”凌酌桂似问非问地小声道,估计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柳梦生摇了摇头,几人身在巨石之上避无可避,对手又是那个尸蛟,恐怕是连一击都招架不住,更别提这邪祟还能噬魂夺魄了。虽然心中毫无取胜的计策,但所有人还是纷纷抽出了自己的兵刃。 看到几柄明可鉴人的长剑中出了一柄格格不入的木剑,凌酌桂终是忍不住问道:“柳兄,你怎么还在用木剑?” “我也没有别的兵刃啦,”柳梦生无奈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木剑,不由瞄向琴秋师姐。见柳含烟将离钗背在身后,衣袖遮掩下只露出了一小段剑身。 “早知道当初就赠你一副剑了,”凌酌桂无奈地摇摇头道。 不知是不是受到柳梦生几人的感染,夏揖山提剑领着数名夏氏弟子登到高堤之上,他们身侧便是各自的灵偃,杜仲依旧是亮出了偃甲组成的右臂。 而董氏一众也纷纷踏上了高堤,张月鹿一马当先抽出了一把细剑模样的兵刃,危月燕则是拿出了两把匕首紧随其后,而鬼金羊和奎木狼则是死死地跟在董允章左右。最后漫步走上高堤的人便是觜火猴,只见他手里拿了把弯刀,像是从王延守部下那里顺手拿的,正当柳梦生以为觜火猴是要用那刀做兵刃时,结果却见他又从背后拿出一根树枝,用那弯刀三下两下削成了一根木棍,约莫和之前断掉的那一根差不多,见木棍削得趁手了,觜火猴就果断地将弯刀丢进了水里。 “这个觜火猴也是怪,好好弯刀不用,偏偏用根木棍,”柳梦生不禁喃喃道。 “柳兄,你也说不了别人吧,”凌酌桂指了指柳梦生的木剑道。 “也是,哈哈,”柳梦生尴尬地笑着。 “你们两个能不能严肃一点?”青阳小声斥责道。 “哎呀,都被柳兄带坏了,”凌酌桂悠悠道。 “怪我喽,”柳梦生瞥了他一眼。 “梦生,小心,”柳含烟轻声道。 虽然这一句小心说得云淡风轻,但柳梦生却察觉伊人气息内敛而汇聚,便知道琴秋师姐是认真的,想是此时情形十分严峻。 再抬眼,却见那尸蛟果然将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巨石之上的柳梦生几人。 第一百零五回 解危 “果然是这样,”柳梦生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在临安城的时候这条大黑蛇就好像跟自己有仇一般,在崔府内院撵着他跑,就算是穆容雪携穆氏弟子赶到之后,这尸蛟也常常想着向他攻来。 柳梦生望向尸蛟,却见蛇首地低垂,明黄的双目似是在盯着自己。 “这厮不会是认出我来了吧?”柳梦生心中一沉。 下一刻,仿佛是验证柳梦生的想法一样,那尸蛟果真向巨石冲来。 青阳见了立刻燃尽手中符箓,几道风刃打在尸蛟的鳞片上发出金石相错的声响,然而收效甚微。 柳青台也提剑斩出一道风刃,那尸蛟迟疑了片刻就被风刃正中面门,却也未能伤及厚重的鳞甲。尸蛟暴躁地甩了甩头,喉中低吼,似是被惹怒了。 眼见道法未能奏效,柳青台不由向后退了半步。而那尸蛟蛇目圆瞪,怨毒地看着巨石上的几人,随即将巨大的头颅仰起,蛇颈弓起,像是要对着几人咆哮。 “大家小心!”柳梦生心道不妙,这要是尸蛟用出了那噬魂夺魄的招数,那他们可是全无应对之策了。 就在那尸蛟即将张口咆哮之际,忽然一条巨大的白色尾巴从山谷上方力劈而下,直接那将尸蛟扫进了水里,霎时激起层层高浪。 柳青台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施法唤来强风,劈开袭来的水浪,而另一边夏氏弟子又筑起两道土墙阻隔汹涌的水势保护高堤。 “那是何物?”柳青台望着苍瑶的尾巴问道。 “看样子好像是来帮咱们的,”柳梦生不敢将话说的太明了。 “所以是又来了一条喽?”凌酌桂扬了扬眉毛。 “算是吧,”柳梦生见苍瑶赶来不免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至少眼下不愁如何对付尸蛟了,只是这两头巨兽缠斗之时常常会殃及周遭,不知待会儿两条大蛇打起来会不会牵连几人所在的巨石。 此时,被打入水中的尸蛟疯狂扭动了起来,激起阵阵水浪冲击四周,柳梦生甚至感到巨石因为水浪激荡而微微震颤起来,而另一边夏氏弟子用法术筑起的高堤也因水浪冲击而频频塌方,不少修士落入水中,夏揖山和杜仲指挥着门下弟子用法术尽快填补崩塌的地方,勉强维持着高堤没有崩解。 尸蛟在水中猛烈挣扎一番,最终还是挣脱了。 “不好!”柳梦生见那尸蛟又从水中钻了出来,不由一惊。 然而尸蛟这一次脱身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击,反而是对着白蛇嘶吼一声后,就借着水流隐去身形,迅速游走了。 “唔……”见尸蛟仓皇逃去,柳梦生当即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之前在玉楼前的恶斗中孰胜孰负已是十分明了了。 “吓死了,”青阳直接瘫坐到了巨石上。 “青阳,不得松懈!”只是柳青台依旧神情紧张地盯着那巨大的白尾。 “快逃啊!”而高堤之上更是有不少小门小派的修士趁着水势渐缓就跳进黑水中游走了。 柳梦生也理解他们的反应,好不容易走掉了一条小一点的尸蛟,却来了一条更大的白蛇,无论谁见了都难免会紧张,只是柳梦生本想开口解释,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青阳!”柳青台又厉声催促道。 青阳听了无奈地回头看来,柳梦生不动声色地向她点了点头,于是小丫头便又站了起来,从袖子抽出几张符箓来:“知道啦,大师兄。” “柳兄,眼下我们应当如何打算?”凌酌桂倒是将佩剑收入了剑鞘之中。 柳梦生自然是不想让柳青台和凌酌桂他们跟苍瑶起冲突,但要是再开口告诉两人这条白蛇是来帮忙的,未免会招来怀疑,遂简短地说道:“能避则避。” 凌酌桂闻言扬了扬眉毛,便对柳青台道:“青台师兄,这两条大蛇看来颇有来历,不容小觑,柳兄又受了伤,眼下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为好。” 柳青台转来看向凌酌桂,又望了望那条巨大的白色蛇尾,眉心微聚似是在犹疑,但终是点了点头道:“凌师弟所言甚是。” 话音刚落,就见巨大白色蛇首从山谷上方升了起来,登时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什么妖魔?”只听高堤之上有人崩溃地叫道。 “无礼之徒!这分明是蛇神啊!”更有人对着白蛇三拜九叩了起来。 一时间高堤上乱做了一团,不断有修士跳进水里游走,或是向着白蛇跪拜,只有夏氏弟子和董氏一众没有任何动作。 “真是可笑,”凌酌桂望着高堤冷哼一声道,柳青台对此也是连连摇头。 兴许是被吵闹声吸引,白蛇缓缓低下头来看向谷底,而此时柳梦生才发现苍瑶的头上正立着一个人,定睛看去,这人不是苏拭珩还能是谁? 苏拭珩站在苍瑶的头上,将那柄白玉剑反手背在身后,昂首俯视谷底,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哎!你们看那大蛇的脑袋上站着一个人呐,”很快就有其他人看到了苏拭珩。 “究竟是何方高士有如此神通?”有人感慨道。 “哎,他不是那什么绝音谷之主吗?就是那个玄门逆党之一,”但很快就有人识出了苏拭珩的身份。 “他就是苏拭珩?可是跟画像上的不大一样啊,”方才感慨的那位有点不相信。 “那是你看走眼了,”认出苏拭珩的人接着道。 “妖道,还不速来伏诛!”自然也有叫嚣的修士。 “对,今日就让我这个冯氏宗主替天行道,斩了你这妖道!”更有一人跳上高堤拔剑指着蛇首道。 “什么冯氏,听都没听说过。都赶紧让开,还是让我这个通天道者的嫡传弟子来吧,”旁边的人马上嗤之以鼻道。 “你这又是什么不入流的江湖术士,还敢数落别人?”冯氏宗主立刻回敬道。 柳梦生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些自称为修道者的行为,方才尸蛟掀动恶浪的时候,一个个都默不作声、怕得要死的,怎么如今全都跳了出来?难道他们看不出苍瑶比那尸蛟的体型还要大吗? “这些人就不怕这条大蛇一不小心把他们碾成碎肉?”凌酌桂鄙视地看着喧闹的人群道。 苏拭珩显然也不想理睬高堤上那些大放厥词的修士,而是转来看向巨石这边。柳梦生见他望来,不由觉得有些尴尬,自己同青阳在玉楼中居留数日,虽然其间苏拭珩未曾盛情款待,也没有帮助寻找失散在谷中的其他人,但同样也未曾亏待过两人,何况兴许还是他医好了昏迷不醒的夏揖山,于情于理都应向他道谢才是,可是此时若与苏拭珩相认,只怕是会招来不少祸事。 青阳见苍瑶转来,便微微抬起小手向苏拭珩摆了摆,但余光瞥见柳青台看向自己后,就又迅速收了回去。 苏拭珩似是看到青阳方才向他招手,便微微垂首看来,扫视巨石之上的几人一番后,便将目光定在了一处。 柳梦生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即便是相隔甚远,但柳梦生也能清晰地感觉得到苏拭珩是在望向自己这边,然而苏拭珩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他,自己到玉山之后被他正眼相看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都是仅仅一瞬间而已。柳梦生不认为苏拭珩此时会突然对自己来了兴趣,而他眼中的人莫非是自己身侧的人? 柳梦生余光瞄向自己的身侧,却见柳含烟正微微扬首,似是在凝望着立于白蛇之上的那人,虽然用丝带遮去了双眼,但看伊人的神态,真的像是在与苏拭珩无言对望。 苏拭珩沉默地望了良久,随即眼帘一合,再开眼却是真的看向了柳梦生。柳梦生见了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苏拭珩,正是纠结之际却听他淡淡道:“看来真是个变数。” 语罢,苏拭珩又将头仰了起来,驱使白蛇转向高堤。 不知为何,苏拭珩收回视线之际,柳梦生不由松了口气,遂看向身侧的琴秋师姐。只见柳含烟随着白蛇转身,似是在望着苏拭珩远去。 莫非琴秋师姐与苏大仙人有渊源?柳梦生心中暗暗猜测。 苏拭珩扫了一眼高堤上的众人,似是不想理会他们,遂令苍瑶抬起蛇首,想是要去追那尸蛟。 就在此时,一支箭矢射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回 质问 “小心!”青阳一不小心叫了出来,小丫头意识到后又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柳青台神色复杂地看了青阳一眼,却也没说些什么。 不知苏拭珩是不是听到了青阳的警告,回身一剑斩落了射向自己的箭矢。 “等一下!那黑蛇可是你放出来的?”此时奎木狼捋了捋手中的弓弦,又接过鬼金羊递来的箭矢。 苍瑶闻声停了下来,苏拭珩并没言语,仅仅侧目瞥了他一眼,目光略过看到夏揖山也在高堤之上,苏拭珩遂将眼神一凝。夏揖山见他看来,就沉默地低下头去,将目光偏向别处,不敢正视苏拭珩。 苍瑶转向高堤一边,苏拭珩却没有面向众人,而是望着尸蛟逃走的方向冷冷地说道:“尔等休躁,速速离开。” “你可知那黑蛇曾幻化为妖雨祸乱世间?”奎木狼见苏拭珩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便换用质问的口气接着高声道。 此言一出,又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那条大黑蛇就是妖雨正体啊,”有人感慨道。 “可是怎么没有见到那团不详的黑云啊?”那个自称是冯氏宗主的人问道。 “你傻啊,这邪祟之前不是被临安穆氏的那个小丫头重创过了吗?我看它肯定是元气大伤,放不出那妖法了,”先前与他争执的修士道。 “老邓老邓,你说那黑蛇是不是他养的宠物?”冯氏宗主道。 “保不齐就是,”老邓道。 “妖雨肆虐,殆害无穷,理应当诛!”奎木狼转去对众修士扬声道。 “对啊,那妖雨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老邓感慨道。 “这位道友说的对!”冯宗主喊道。 苏拭珩厌恶地扫了一眼高堤上面,淡淡道:“妖雨一事,尔等咎由自取。” “何谓咎由自取?那黑蛇要是你养的,你难道不应该对天下人有个交代吗?”奎木狼看向苏拭珩道。 “有何交代?若不是尔等宵小害玄儿至此,又何来妖雨祸世?还敢大言不惭?”虽然苏拭珩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但柳梦生却感到他已是动了怒气。 “玄儿?哼!你倒是叫的亲切,看来黑蛇果真是你养的,”一旁的董允章冷笑道。 “喂!你这个家伙在那里乱说什么!”青阳生气地说道。 “青阳,省些力气吧,就算你在这里叫嚷,他们也听不进去,”柳青台神色复杂地制止青阳继续抗议下去。 柳梦生听董氏好像在故意煽动众人,不知董允章要借此做什么文章,心中猜测难道他是想将妖雨之乱归罪于苏拭珩? “世间都传是你背弃了我辈,没想到竟然是真,”苏拭珩此时也了然董允章的意图。 “数年前异动天地灵脉,致使多少玄门因此覆灭,如今又纵妖雨逞凶,本监当初定是受了妖法蛊惑,才会与你们这些祸害为伍,”董允章登上高堤指着苏拭珩义正言辞道。 “对,要不是你们坏了灵脉,我们孔氏也不至于衰落,就是你断了老夫的仙路,”老邓听了这话之后明显激动了起来。 “对!玄门逆党,罪不容恕!”冯宗主也应和道。 再看高堤之上,可谓是群情激愤,不少人指着苏拭珩叫骂,若不是有湍急的黑水阻隔,怕不是就有人会冲过去围攻他了,好像所有人都忘却了苍瑶这条大蛇的存在。 苏拭珩轻蔑地扫视高堤之上,显然是不想搭理这帮人了,遂拂袖转身,撇下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苍瑶似是知晓苏拭珩意图一般,转动蛇首向着尸蛟逃窜的方向去了。 “站住,我还有话要问你,”董允章见苏拭珩要离开,就立刻喊道。 苏拭珩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下次相见,你我存一。” “你给我站住!”董允章似是有点着急地向前走了两步,然而却忽觉脚下松动,随即身子向前倾去。 “少主小心!”奎木狼见董允章险些踏出高堤边缘,便连忙扶住了他。 “无碍,”董允章站稳了就随口道,再抬头便看见苏拭珩已然远去,见对方已经没有理会的意思董允章只得作罢。 然而不知苍瑶是不是受了苏拭珩的指示,还是自己有意为之,白蛇在回身之际长尾一甩,掀起了一道高浪拍向高堤。 “少主小心!”奎木狼见了立马将董允章扑到一旁。 然而其他人就惨了,浪水冲来,那些个修士躲闪不及,被浪水拍了个七零八落,一个个都变成了落汤鸡,方才嚣张的气焰也一下子被浇灭了。 “真是好笑,”青阳见了不由笑了出来,看她的样子差点就要拍手称快了。 “那董家的少爷不是曾和苏拭珩结义吗?为何今日非要陷他于不义之地?”柳青台摇了摇头叹气道。 “哼,谁知道他这次打的什么算盘,”凌酌桂冷哼一声。 “这次?那还有上次喽?”柳梦生听着凌酌桂似是话里有话,便问道。 “这不上次就是出卖了同伙,不仅让他洗脱了罪名,还坐稳了如今的官职,”凌酌桂语气中带了几分轻视之意。 “这样啊,但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认识的啊,那董允章刚才还说是受了妖法蛊惑,”柳梦生道,这件事倒是听江晓莺说过,只是没有了解的很详细。 “这件事嘛……”凌酌桂眉头一紧,似是有点犹豫。 “难道有什么避讳?”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当初昆仑围剿之际,听闻那位董家少爷在不慎跌落悬崖后就失忆了,虽未临阵倒戈,但后受吏部员外丁大人和夏氏少宗主两人力劝,遂决心改过,此后便参与讨伐了他先前的同党,居功甚伟,”柳青台走来说道。 “失忆?”柳梦生不由讶异。 “是啊,传言他被找到时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一概记不起来了,连自己的身世都只有零星模糊的印象,”凌酌桂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 “真的假的啊?会不会是他装出来的?”柳梦生有点不敢相信。 “应该是真,先前那九人情同手足,就算是面对九州玄门与朝廷联手讨伐也毫无惧色。何况那董氏少爷在跌落山崖前,曾为掩护同党而血战诸门,直至身负重伤才一时未察而坠落断崖的。若非真的失忆,应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柳青台叹气道。 “竟然是这样,”柳梦生不由感慨,本以为董允章是主动投诚,没想到却是这样一段故事,只是若有一日董允章恢复了记忆,他会不会对自己如今做的事而后悔?还有苏拭珩知道董允章失忆一事吗?还是说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原谅他了,可要是这样,为何苏拭珩能轻易放过夏揖山? “想来也算是可惜了,”凌酌桂感慨道。 “如何可惜了?”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那家伙就连自己创下的梨花扇法都记不起来了,”凌酌桂解释道。 “当年梨花扇法独步天下,不想竟然就此失落,确实可惜了,”柳青台也对此十分认同。 “好啦,你们就别在那里回忆陈年往事了,咱们已经可以下去了,”一旁的青阳见三人聊得起劲便不耐烦地催促道。 几人向巨石下望去,见那黑水果然退了去,只剩下铺满谷底的白色石子。另一边,夏氏弟子已纷纷从高堤上面走了下来。 “嗯…所以…咱们要如何下去啊?”柳梦生望着将近三层楼高的落差,不由开口问道。 第一百零七回 退水 “嗯…要不…咱们跳下去?”柳梦生望向巨石之下,犹豫地提议道。 “这么高,跳下去不受伤才怪呢,”凌酌桂立刻否决道。 “小师姐,你既然能把我们带上来,有没有法子再把我们送下去?”于是柳梦生转向青阳道,这自然引得凌酌桂和柳青台连连侧目,显然两人还未接受柳梦生管青阳叫小师姐这个事实。 “你没听说过上山容易下山难吗?我哪里知道怎么下去?”青阳不假思索道。 “你就不能再用法术招来一阵风,带我们下去吗?”柳梦生问道。 “行啊,把你吹得更高一点再摔下来,一定很舒服,”青阳悠悠道,此话一出柳青台当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这……那还是算了,”柳梦生连忙拒绝,心中暗道,之前明明你自己就能从这石头上跳下去。 “柳兄!” 此时柳梦生听见巨石下面似是有人在高喊,便又向下看去。 “柳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原来是杜仲正在向他招手。 “杜兄!别来……”无恙两字还未说出口,柳梦生就看到了杜仲右手空空荡荡的袖子,不由心中一沉。 “柳兄,你稍等,我给你搭个土坡,”杜仲喊道。 “多谢杜兄!”柳梦生回道。 遂见杜仲燃去左手中的一纸黄符,翻手作掌拍向地面,霎时杜仲面前的土石迅速隆起,转眼间便靠着巨石搭起来一座土坡。 “这法术真是方便,”凌酌桂感慨道。 “泰山夏氏,擅御土石,”柳青台淡淡地说道。 “好了,你们有完没完?赶紧下去了,”站在后面的青阳见两人迟迟未动还在前面挡路,便不悦地说道。 “好好,这就走,”柳青台说着就先一步踏上了土坡。 柳梦生见青阳这丫头起初见到柳青台还那有点愧疚的意思,如今居然就敢对自己的大师兄这么讲话了,心里不由觉得有趣。 忍住笑意之后,柳梦生便转向柳含烟轻声道:“师姐,我们下去吧。” “嗯,好,”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跟我姐姐献什么殷勤?”青阳跳了过来将柳梦生推到一边,遂挽着柳含烟笑着对她说道,“姐姐,我们走吧。” 柳含烟笑着任由青阳依着自己,两人移步向土坡走去。 “我……”柳梦生见自己的师姐被青阳那个小丫头抢了去,不满地喃喃道,“明明是我师姐,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姐姐了?” “柳兄拜入姑苏柳氏门下这事,看来是真的喽?”凌酌桂走来悠悠地说道。 “凌兄,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等离开这绝音谷,一定跟诸位好好解释,”柳梦生略感头痛。 “解释什么?柳兄拜入柳氏门下也好,反正姑苏离临安城也很近,”凌酌桂笑着摆了摆手就向前走了去。 “看来是解释不通了,”柳梦生倍感心累。 几人一同下了巨石,凌酌桂施礼道:“谢啦,兄弟。” 柳青台看着凌酌桂顿了一下,遂也施礼道:“多谢仙友。” “多谢杜兄,”柳梦生也上前施礼道,柳含烟仅是轻轻点了点头就被青阳拉到一边去了,柳青台见了不知是不是懒得管了,便任由青阳去了。 “青台师兄,凌师兄,柳兄,同道相助而已,各位不必多礼,”杜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好了,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凌酌桂提议道。 “嗯,事到如今,已非我等力所能及了。这位仙友,且容我与夏兄商议一下撤离的事宜,”柳青台望向苏拭珩离开的方向道。 “嗯,好,三师兄也正有此意,才让我来迎几位过去。请诸位移步相商,”杜仲说着便到前面引路。 “有劳,”柳青台说着便跟了上去。 看着杜仲飘荡的右臂衣袖,柳梦生不由一顿,凌酌桂见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间之事,福祸难料,况同邪祟相抗,本就难免会有死伤,柳兄不必介怀,咱们还是早点劝夏氏弟子离开这里为妙。” 对于凌酌桂这般豁达的态度,柳梦生虽是奇怪,但也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便随着杜仲走去。 一番商议之后,夏揖山和董允章终是决定暂且从此绝音谷中撤离,然而其他门派却各执己见。 夏揖山向众人提议撤离一事后,当即有人就反对道:“不成,要走你们走,好不容易闯过了那个石头阵,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对啊,不是说这里有条稀世的玉脉吗?”老邓也附和道。 “肤浅,”冯宗主鄙视地瞥了老邓一眼。 “那冯宗主有何高见?”老邓不满地说道。 “我看妖道同那黑蛇有所不和,不如趁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之际,除去这两个祸害,”冯宗主义正言辞道。 “哼!就凭你那点修为,还敢去找那妖道的麻烦?就算妖道治不了那黑蛇,弄死你还不是易如反掌,”老邓不以为然道。 “是啊,冯宗主,我看你还不如趁机从妖道那里偷些仙器来得划算,”另一人道。 “一帮鼠目寸光的家伙,”冯宗主气道。 “那便请诸位自作打算,泰山夏氏就此作别,”夏揖山见了也没有多做劝说,便带着门下弟子准备动身了。 望着那些不知危险继续向谷中深入的修士们,柳梦生心中想劝阻一番,不过看到夏揖山的话这些人都没有听进去,只怕自己的话就更没有分量了。 “柳兄,别去管他们了,”凌酌桂走来道。 “凌兄你说,揖山兄为何不直接下令撤离?还任由他们去了,”柳梦生猜测可能是夏揖山的态度让他们觉得谷中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虽为同道,但任何一门也不好插手其他门派的门内之事,就算是泰山夏氏也不好管他们的来去,”凌酌桂淡淡地道。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把揖山兄和泰山夏氏放在眼里啊,”柳梦生压低声音道,本以为以泰山夏氏的势力和威望,应足以号令这些小门小派,不想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也不是所有的门派都认同夏氏的,不过我倒觉得就这样各走各的路也挺好,还省去了不少麻烦,”凌酌桂也压低声音道。 “麻烦?”柳梦生煞是不解。 “你们两个聊完没?”身后忽然传来青阳的声音。 “是要出发了吗?”柳梦生和凌酌桂都被吓了一跳。 青阳眯起明丽的大眼睛,打量了两人一番,道:“是啊,姐姐让我过来叫你。” “哦,好,”柳梦生抬眼看去,只见柳含烟正在不远处向他淡淡地笑着。 “好了,话我已经带到了,你们自己跟上喽,”青阳说完就转头蹦蹦跳跳地跑回到柳含烟身边,笑着挽住她撒娇道,“姐姐,姐姐,我们走吧。” “拜入柳氏门下的人到底是柳兄还是令姐呀?”凌酌桂望着青阳和柳含烟不由好奇地问道。 “如今我也不清楚了,”柳梦生心想怪不得青阳这小丫头那时候会想出这个要求,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一百零八回 出谷 历经险象,柳梦生虽然有很多话想跟琴秋师姐说,但青阳那个小丫头紧紧挽着柳含烟,有说有笑的,看来是不打算给柳梦生插嘴的余地。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和凌酌桂走在两人后面,至于杜若则是被一位夏氏弟子扛在了肩上,想是夏揖山的命令,小家伙在挣扎一番后终是放弃了,老实地伏在那名修士身上。 跟着夏氏弟子向绝音谷外撤去,一路上太平得让柳梦生感觉不可思议,就连再次经过那座石林时,里面的阵法都没有为难众人,仿佛是在故意为众人放行一般,只消三日的时间,一行人便望见了石林的出口。 不过刚一离开石林,柳梦生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石林之外人山人海,但凡是稍显平整的地方都搭有大大小小的行营或是帐篷,穿着各色长袍的修士在其间来来往往。 “喂,泰山夏氏出来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从谷中退出来的一行人,随即成群的修士纷纷涌来。 “里面真的有玉脉吗?” “你们找到玉石了吗?” 那些修士们争先恐后地询问着,自然夏氏弟子对这些问话不予理会,夏揖山见他们涌来的时候就命令门下弟子将柳梦生等人围在中央,不让那些修士来叨扰他们。 柳梦生看着如此众多的修士在这里驻扎,便感慨地说道:“居然有这么多人来闯绝音谷?” “那可不,柳兄你有所不知,这次闹出的动静也许堪比多年前的那次讨伐了,”凌酌桂在一旁悠悠道。 “那为何进到谷里的人这么少?”柳梦生脱口问道,想来算上夏氏弟子和同行的各门各派修士还有董氏一众也不过数十人。 “还不是这石林里布下的法阵,”凌酌桂回手指了指身后的石林。 “可我听说那座石林里布下的是奇门遁甲之术,若是来上百人便失去作用,”柳梦生想起了江晓莺说过的话。 “谁说的?哪有那么容易?”凌酌桂立刻反驳道。 “凌兄莫激动,”柳梦生见他反应有些激烈,想是在石阵里吃了苦头。 “哦,抱歉,”凌酌桂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遂将情绪平静下来继续说道,“隐居在绝音谷里的那位可以移动山石,我们入阵之后就发现,石林中的石峰时而相聚、时而分离,硬是将这几百号人挡在了外面,仅有少数懂得风水堪舆的修士得以通过。” 望着眼前错落的营帐,柳梦生目测这里的修士已经不下几千人了,看凌酌桂的反应估计是穿过石林的时候也受了不少累。 “不过也幸好有这石阵挡在这里,不然要是真让他们进了绝音阵,怕是就没几人能活着出来了,”凌酌桂压低声音道。 柳梦生点了点头,那绝音阵的凶险他也是见识过的,但令柳梦生奇怪的是为何这些修士频频来问是否找到了玉脉,遂问道:“凌兄,他们方才说的找玉石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凌酌桂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说来话长?”柳梦生听凌酌桂的语气,好像这里面还有个挺曲折的故事。 “嗨,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富贵千金闲来无事,市面上的奇石灵玉玩腻了,非要那绝音谷里的玉石。还为此张榜天下,只要能从谷中拿上一块玉石,不论优劣必有重赏,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连临安城里也贴了不少告示,”凌酌桂彷如压抑已久的山洪爆发一般,滔滔不绝地埋怨道。 “居然有这事?这位千金就不怕有人随便拿一块玉石来骗她?”柳梦生讶异道。 “说来,也是奇了,这位富家千金还真的识货,不管是谁拿来的玉石,那位千金只消一眼就能道出产地和玉种。那些想要行骗的人自然都被她的家丁打了回去,几次之后就没人再敢了,”凌酌桂用夸张的语气说道,那一瞬间的神情让柳梦生想起江晓莺讲故事时候的神态了。 “那为何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柳梦生心中暗想,能有这等眼力的人莫非与泰山夏氏有干系? “那位千金见接连几日都无人来献玉,就看中了各门各派的修士,遂又给能找到的玄门都送去了书信,说是谁家若能有本事拿到绝音谷中的玉石,她就愿意为谁出资修缮府邸,从此聘用门中弟子为护院天师,”凌酌桂叹气道。 “所以这就都来了?他们不会忘了这绝音谷里有多危险了吧?”柳梦生不由诧异,真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啊。 “那怎么可能会忘?”凌酌桂冷哼一声道,“本来各个门派也没认真对待此事,但不久后就传来泰山夏氏接连派遣了两队弟子赶去绝音谷的消息。后来就有人开始传泰山夏氏回应了那位千金的书信,筹备入谷取玉。”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柳梦生不由叹气道,泰山夏氏之所以会派遣两队弟子来,是为了应对这里蛊雕引发的祟乱,根本不是要入谷拿什么玉石。 “当局者迷,不少门派见泰山夏氏有这等规模的动作,加上这里的玉石确实灵气充盈、品质上乘,要是真的拿上一块,就算不献给那位千金,留作修行之用或是卖了,都大有裨益,于是就都纷纷动身赶来了,”凌酌桂摇头道。 “那他们有自信能破阵?”柳梦生脱口问道。 “自然没有,不过有很多人坚信夏氏已经知道破阵之法了,估计是想着跟着夏氏一起行动,就能从中得益吧,”凌酌桂悠悠道。 “那夏氏就没有出面澄清此事吗?”柳梦生不由疑惑。 “夏揖山师兄确是曾遣过书信解释此事,可这事一解释就更显得可疑了,而夏氏的三师兄本身又曾是那九位之一,所以自然没人会信,那些小门小派都觉得泰山夏氏是想独占益处,就争先恐后地赶来了,”凌酌桂耸了耸肩,煞是无奈地说道。 “那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也没有发觉吗?”柳梦生听到这里也觉得此事甚是荒唐。 “就算发觉了又能怎么样?各门各派出发的时候都想借此事捞到好处,或者挣得一番名望,如今大家都聚在这里看着,那些个门派碍于面子自然不会就此作罢,我看这些门派之间大有为此暗自较量一番的架势,”凌酌桂冷冷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柳梦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也幸亏他们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然我们和姑苏柳氏估计是不会找过来了,”凌酌桂转来看向柳梦生。 “对了,说起来,怎么不见松哥和青竹兄啊?”柳梦生问。 “松哥和竹哥没有往这个方向走,”凌酌桂悠悠道。 “他们去哪里了?”柳梦生随口问道。 凌酌桂看了一眼柳梦生道:“自几位不辞而别之后,我们看了令姐留下的书信,都以为你们是向北往泰山夏氏去了,而那尸蛟又是借河水向北逃窜,于是二师姐就命松哥和竹哥向北追查尸蛟的下落,同时沿途警醒各家玄门。” “那凌兄是怎么来到此地的?”柳梦生不由诧异,这绝音谷在临安之西,柳梦生等人更是从未北上过,就算迷路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本来我们也是跟松哥他们向北去的,但是那尸蛟逃遁的水文分成了三支,所以就兵分三路喽,”凌酌桂悠悠道。 “我们?那和凌兄一起来的还有哪位呀?”柳梦生随口问道。 “巧了,殷师妹也来了,”凌酌桂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只有雪怜姑娘一人吗?”柳梦生无奈地说道。 “当然不是,既然殷师妹来了,安师妹自然也来了,而安师妹来了……”凌酌桂缓缓道。 “萧楚老弟自然也来了,”柳梦生替他将话说完,两人随即相视一笑。 第一百零九回 归来 在夏氏弟子的护送下,一行人总算是平安穿过那些各门各派驻扎的营地,虽然泰山夏氏对这些修士并无号令之威,但也没有人不开眼敢来纠缠夏氏的弟子。 一行人回到先前夏氏玉矿附近的村落前,柳梦生终是忍不住问道:“凌兄,语冰和江小鸟在何处呀?不会是在夏氏的营地里吧?” “自然不是,虽然我们来的人少,但也不至于寄人篱下,倒是夏姑娘也跟着我们住在别处。哦!还有一位叫王复的老猎户,也非要跟来,”凌酌桂悠悠道。 “雪怜姑娘她们身在何处?”柳梦生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先前还担心没有夏揖山的话,不知夏语冰会不会受同门欺负。 “喏,就那座小酒楼里,”凌酌桂抬手一指。 柳梦生看去正是夏氏开设的那一家赌玉的酒楼,不由心道,那不还是夏氏的地盘? “凌兄,董家那帮家伙知道江小鸟跟你们在一起吗?”柳梦生暗中瞥了一眼董允章等人,见他们还在与夏揖山说些什么就小声问道。 “柳兄啊,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啊,再说我们遇上令姐的时候,同行的人里就有董家的人,两人一人带着老虎的面具,另一人带的兔子的面具,一看就是董氏的家臣,”凌酌桂压低声音道。 “果然如此,”柳梦生叹气道,听描述这两人应该是尾火虎和房日兔了,看来想要瞒过董允章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此时夏揖山在交代完门下弟子之后,就走来施礼道:“柳兄,凌师弟,听闻家妹正受穆氏门下的两位师妹照顾。” “确有此事,”凌酌桂施礼道。 “凌师弟,可方便带夏某前去一探?”夏揖山听罢面露喜色,立刻问道。 “夏师兄这边请,”凌酌桂点头道。 “有劳了,”夏揖山说完便看向柳梦生。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柳梦生说完便转向柳含烟和青阳跑去。 “师姐,我们也过去吧,”待简单说明之后,柳梦生便想带琴秋师姐一同前去。 “好,”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 “青阳!你又想跑到哪里去?”然而此时柳青台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来,似是有点生气。 “大师兄,我又不会跑远,就在那个小楼里,”青阳指了指那栋酒楼,声音委屈地说道。 “不成,这次你必须马上随我回门中赔罪,”柳青台语气强硬地说道。 “大师兄,就一小会儿嘛,我发誓不会再跑了,”青阳央求道。 “发誓也没用,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让师尊有多担心?”柳青台态度十分坚决。 “哼,”青阳不开心地噘了噘嘴。 柳青台刚要继续训斥,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唤道。 “筠栖君。” 柳青台听了身子一震,回首看去,便见一位明艳端庄、衣衫楚楚的女子站在他身后,看衣着便知是柳氏弟子。 “青穗,你来啦,”柳青台顿了顿才道。 “师尊接到书信,不放心筠栖君一人,又有要事相嘱,便遣此身前来。”柳青穗笑着点了点头道。 “青穗师姐,”青阳连忙施礼道。 “青阳此行可有受伤?”柳青穗转来,笑的温柔。 青阳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摇了摇。柳青穗见了也没继续追问,视线回转,在看到柳含烟的那一刻,柳青穗微微一怔,目光浮动,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凝滞了三分。 “师尊有何事吩咐?”柳青台似是没有注意到柳青穗的表情变化。 柳青穗回神,看向柳青台的时候,便已恢复了笑容。 “此事关系重大,筠栖君可同妾身寻一处隐秘之所?”柳青穗道。 “好,”柳青台马上应道,遂转向青阳,“青阳,你也跟来,这次不许你乱跑了。” “青穗师姐……”青阳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想跟去。 “筠栖君,既然青阳方才都已保证不会走远了,就由她去吧,”柳青穗劝道。 “这丫头的话你也信?”柳青台脱口而道,但马上又停住了,似是觉得这般讲话有些不妥,便换了语气继续说道,“青穗呀,师尊这次就是让我把青阳带回师门的。你也看到师尊得知这丫头闯进绝音谷时候的反应了,如今既然已经找到她了,就不能再有闪失了。” “如今青阳师妹已经从绝音谷脱困,还能有什么闪失?”柳青穗莞尔一笑。 “可……”柳青台见了本要说出口的话却是止住了,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呀,罢了。” “青阳,你且在柳兄左右,不可离开此地,我随你青穗师姐去去就回,”柳青台转来十分严肃地对青阳说道。 “我保证!”青阳立刻回道。 柳青台用满是怀疑的目光打量了青阳一番,显然还是不大相信小丫头的话,但最终还是转向柳梦生道:“柳兄,在下恐有门中要务处理,就先行离开了。” “好,”柳梦生应道。 “麻烦柳兄替在下看好青阳,”柳青台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 “青台兄放心,不会让她乱跑的,”柳梦生爽快地回道。 柳青台施了一礼后,便同柳青穗一起往村外去了。 “姐姐,我们一起走吧,”青阳看到自己的师兄和师姐走远后,白了一眼柳梦生就拉着柳含烟先向酒楼走去了。 柳梦生无奈地望着小丫头拉着自己的师姐远去,余光却瞥见董允章正向这边走来,遂立刻迈步跟了上去。 柳梦生三人很快便追上了凌酌桂和夏揖山,五人一同进到酒楼中,店小二见到夏揖山进门便立刻跑来迎接,自然也对夏揖山的来意十分了解:“三少爷是来看四小姐的吗?” “麻烦你带一下路,”夏揖山点头道。 “几位这边请,”那店小二听了便立刻走到前面去引路。 柳梦生进门时就发现这酒楼里早已人满为患了,莫说先前用作赌玉的场地此时被各派的修士占作留宿之用,就连走廊上都有躺着的修士。 这人一多了,自然免不了嘈杂和摩擦。 “我说这位道兄,你怎么越线了?”忽然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高大道士扬声道。 “什么越线?明明是你踩进了我的地界,快出去快出去,”旁边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修士立刻反驳道。 “之前不是商量好的,界限是这个砖缝吗?”黄衣道士指着地上的砖缝,不满地说道。 “嘿,昨天就让了你两寸,还不知足,我看你是得寸进尺!”灰衣修士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喂!你们争地方,别牵连别人!”旁边另一位修士险些被灰衣修士的袖子甩到。 小小的酒楼中人满为患,这样的小冲突连连发生,光是几人从门口走到楼梯的功夫,就有三四起小冲突了。 “都让开些,让开些,这位爷麻烦您挪一下位置,”店小二在前面费力地替五人腾出道路来。 一路来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嘈杂的声音减弱了不少,正当柳梦生纳闷为何这里没有被各门各派的修士占领时,就看见三层的楼梯口站着两个人。 第一百一十回 把守 柳梦生细细看去,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戴着老虎的面具,另一人身形瘦小,看样子感觉比青阳大不了多少,脸上则戴着一个白色的兔子面具,看样子应是苍龙七宿的尾火虎和房日兔,二人一左一右显然是在把守在此处。 “难怪这里会这么安静,”柳梦生心中暗道。 “三少爷,四小姐就在楼上最里面的客房里,小的还有生意要照顾,就不一起上去了,”店小二似是有些害怕楼上的二人,不敢再上前一步。 “嗯,辛苦了,”夏揖山点了点头道。 “三少爷,您请,”店小二连忙弯着腰退了去。 “柳兄,我们上楼吧,”凌酌桂则是率先一步走上楼梯。 “哦,好,”柳梦生虽然在意把守的两人,但还是跟了上去。 “慢着,”果不其然,戴老虎面具的人拦住了几人。 “怎么?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吗?”凌酌桂没好气地说道。 “凌小哥当然认识啦,只是后面这几位,”房日兔跳出来说道。 “在下泰山夏氏夏揖山,此来是要见家妹的,”夏揖山向前一步道。 “夏小妹是在里面啦,”房日兔抿着嘴道。 “那还不让开?”凌酌桂说着就要越过两人。 “等…等一下…”房日兔见了立马又拦住了他,指着柳梦生有点着急地说道,“那他呢?” “柳兄他……”凌酌桂稍微犹豫了一下,可能在犹豫该如何介绍柳梦生。 “本公子是你们少奶奶的救命恩人,识趣的话就赶快让开,”然而柳梦生见她再三阻拦也有些急躁,本来还期待着让夏语冰同夏揖山兄妹二人早些相聚,眼下却被这两人阻扰,更不用说柳梦生基本上见到董氏的人就觉得烦了。 “噫,大虎,”房日兔见柳梦生气势汹汹的,就慌张地躲到尾火虎身后,探出脑袋来,“我才不信呢!少奶奶怎么可能会认识你这种人?” “喂,你什么意思?”柳梦生听出了房日兔话里的鄙视之意,不由来了些火气。 “柳兄于夏某亦有搭救之恩,夏某愿做担保,还请两位莫要再做阻拦,”夏揖山见状连忙上前劝道。 “再说,不论柳兄是不是江姑娘的救命恩人,但江姑娘确实是我们临安穆氏从那绝音谷中救回来的吧?柳兄也是我们穆氏贵客,一起去看江姑娘有何不可?”凌酌桂在一旁附和道。 “凌小哥说的是啦,只是少奶奶又不是猴子,也不能随随便便让人看呀,”房日兔也犹豫了起来。 “咳咳,小白,怎可说少奶奶是猴子?”尾火虎轻咳了两声道。 “哎呀,大虎,你怎么也不帮我说话!”房日兔气得直跺脚道。 “可我倒是觉得,既然凌小哥和夏家三爷都这样说了,放他进去也无不可,”尾火虎挠了挠头道。 “哎呀,你个笨大虎,臭大虎,哼,我不管了,”房日兔捶了他一拳后,就将脑袋扭向一边去了。 “小白没有恶意的,诸位不要怪她,”尾火虎施礼道。 “既然这样就让开吧,”柳梦生简短地说道。虽然如今柳梦生对董氏的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和防备,但是眼前这两人给他的感觉却不像鬼金羊他们那般寒芒暗藏,相反这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十分平和,虽然是在此处阻挠了一番,但真要说起来这两人给柳梦生的印象或许和觜火猴差不多。 “几位请过,”尾火虎让开了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好了柳兄,快去看看江姑娘吧,”凌酌桂率先越过尾火虎向里面走去。 柳梦生向尾火虎点了点头就跟了上去,心中暗道,不是说苍龙七宿是董氏四支家臣中最强的一支吗?这两人的的气息为何如此涣散? 一行人上到三楼,房日兔也没有对柳含烟和青阳一同通过提出异议,不过几人还未走远几步就听见房日兔在后面抱怨道:“臭大虎,笨大虎,你就这么把他们放过去了,少主要是来了我们该怎么交代啊?” 伴着一阵捶打的声响,尾火虎连连求饶:“别打了,小白别打了。泰山夏氏和临安穆氏都愿意担保了,不会出事的。再说咱们来的晚,少主还不知道咱们在这里呢吧。” “要不是你耽误,我们会来晚吗?”房日兔气道。 “咱们也不算晚的吧,这不是还有没到的人吗?”尾火虎委屈地说道。 “我不管,都是你,都怪你,笨大虎,臭大虎,”房日兔气道。 听着后面又是一阵捶打声,柳梦生不由回头望去,见那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又将楼梯口把守住了。 “这两人真的是董氏的人吗?还是那个苍龙七宿?”柳梦生不由怀疑地喃喃道。 凌酌桂听到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转来小声道:“柳兄还真是爱管董氏的家事呢。” “才不是呢,”柳梦生否认道,凌酌桂听了嘴角一扬,耸了耸肩就转去继续引路了。 凌酌桂领着众人来到酒楼北面一处房间的门前,看样子像是酒楼中最好的房间了。 “江姑娘和夏姑娘就在这间房中,”凌酌桂转来说道。 “等一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青阳忽然抬手指着走廊拐角处的阴影中。 “好像是两个人吧,”柳梦生顺着看去,是有个人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只是那人身旁似乎还有一人动作扭曲地躺在地上。 “哦,他呀,他就是当时和几位姑娘一起的那位猎户,”凌酌桂随口道。 “王老兄?”柳梦生脱口而道。 “唔,”那人听到了这一声唤,浑身打了个冷颤就醒了过来。 “王老兄,真的是你啊,”柳梦生走过去道。 “小兄弟,你没事啊?”王复见到是柳梦生就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 “王老兄,你怎么坐在这里了?”柳梦生问道。 “屋里都是姑娘,我怎么好意思进去?”王复指了指旁边的房门道。 “都是姑娘……”凌酌桂闻言似有些疑惑,还未等他道出心中所疑,就被身后奔来的人重重地撞了开来。 “这个…莫非是…”夏揖山声音微颤,神情激动地跑到那躺在地上的人影前,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撞到了人。 第一百一十一回 昏睡 “揖山兄,她就是你的灵偃啊,”柳梦生一眼就认出了那灵偃,只是夏揖山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是她,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然而夏揖山根本没有理会柳梦生就径直扑了过去,跪在地上将自己的灵偃抱了起来。 未料到一向稳重得体、一本正经的夏揖山居然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柳梦生不由看向凌酌桂。凌酌桂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神色异样地同柳梦生对视了一刻,随即就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能理解。 “这个…那个…三师兄,你看我也不会照看这灵偃,让它受了不少磕碰,”王复也被夏揖山的举动吓到了,还以为是自己粗手粗脚的让灵偃受了损坏。 然而这话根本没被对方听进去,夏揖山将灵偃抱在怀中,轻轻拂去它脸上凌乱的发丝,不断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好啦,柳兄还是快去看看两位姑娘吧,令姐和柳氏的那位小仙子已经进屋了,”凌酌桂终是看不下去了。 “嗯,好,”柳梦生回首,见师姐和青阳果然不在走廊中了。 这小丫头又趁机把师姐拐跑了,柳梦生心中暗道,遂走到夏揖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揖山兄,揖山兄。” 夏揖山抬头看向柳梦生,盯了良久,目光才汇聚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夏揖山微微一惊,顿了片刻,神情才平复下来,遂开口道:“抱歉,失态了。” “去看看语冰妹妹吧,”柳梦生点了点头道,遂转去走向那房间,而夏揖山则又低头望向了怀中灵偃的面容。 柳梦生踏入房门,最先看见是殷雪怜和安雨初,两人正站在一张圆桌前收拾着药瓶,而一边夏语冰正安静地趴在桌上,似是睡了去。 “柳…柳公子…”殷雪怜见柳梦生进来微微一怔,险些将手中药瓶打翻,幸好安雨初及时将瓶子扶稳。 “安姑娘,雪怜姑娘,”柳梦生施礼轻声道。 安雨初确认方才没有惊动到睡梦中的夏语冰后,才小声道:“柳公子此来,是来看江姑娘的吗?” “多谢两位照看江姑娘和夏姑娘,”柳梦生点头道。 “别,我不过是打打下手而已,还是雪怜姐出力最多,费尽心思想要医治江姑娘呢,”安雨初用肩膀挤了一下殷雪怜道。 “医治?”柳梦生刚还奇怪要是江晓莺在为何会这般安静,遂环视房内,只见柳含烟此时坐在一张床前正为床上之人搭脉,虽有帷帘遮挡,但也能看清楚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江晓莺。 柳梦生微微一怔,不由向床边走了两步。 “姐姐和这位**姐很熟吗?”青阳来到柳含烟身侧问道。 “曾同行一程,也曾同对抗妖雨,”柳含烟轻声道。 见到青阳也转去搬了圆凳坐到床边,柳梦生目测那边已然没有自己站立之处,便停住了脚步,虽是心中担心,只是自己医术不精,去了又能如何? 江晓莺昏迷一事,为何琴秋师姐不曾和我提起?柳梦生心中暗道,不过转念想来,先是有尸蛟相迫在前,后来又有青阳那小丫头将伊人从自己身边抢了去,琴秋师姐确实没有机会同他道来。 “公,公子……”殷雪怜望着面露忧色的柳梦生欲言又止。 “自我们在谷里相遇时,江姑娘就不知为何昏迷不醒,回来之后雪怜姐什么方法都试了也不见效,这几日都为此事而茶饭不思了呢,”安雨初见了有点着急说道。 “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看向殷雪怜,见她眉目间确有几分憔悴,不由一阵心疼。 目光相接,殷雪怜低下头来小声地说道:“公子多礼了,雪怜也没有做什么值得称谢的事。” “江姑娘这个样子,柳兄可有头绪?”此时凌酌桂走来问道。 安雨初立刻就瞪了他一眼,然而凌酌桂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好像没理解安雨初为何要瞪他,便继续说道:“我们寻遍医书也从未见过有这般症状的记载。” “她之前应是也这样昏迷过一次,可我也不清楚原因,”柳梦生摇了摇头道,他最初遇到江晓莺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昏迷着,但回到桃花坞之后不久便醒来了,可这次听凌酌桂和安雨初的意思,江晓莺应是昏迷了几日。 “好啦,凌师兄去把萧楚那个笨蛋叫醒吧,来了这么多人,总得准备点茶水,”安雨初走来拉着凌酌桂的袖子就往一旁走。 “对呀,萧老弟人呢?”凌酌桂问道。 “喏,那里,”安雨初有点嫌弃地指向一处。 此时,柳梦生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人,那人背对着众人,将头靠在面前的柱子上,像是在面壁思过一般,然而略显粗重的鼻息表明,这人竟然是站着睡着了。 凌酌桂见了,皱着眉头,一副不想承认的神情问道:“这人是萧老弟?” “是啊,快去,快去,”安雨初推着凌酌桂向萧楚走去。 “真是服了他了,”凌酌桂扶额叹气道。 见到穆氏的几位嬉闹如故,柳梦生不由觉得有点好笑,遂想起了在临安城里的过往,有一瞬间心底觉得要是当初在画梅山庄里住下似是也无不可。 “咯咯……”忽然身边传来了铃铃笑声。 柳梦生转身看去,殷雪怜正在褰起袖子掩笑,雪腮更添一抹霞色,眼角还笑出了点点珠泪,仿若清晨初放的花瓣点缀了露水。 “嘤……”殷雪怜瞥见柳梦生正在看着她,惊然收住了笑声,慌张地看来,“公,公子……” 柳梦生未料到自己会惊到殷雪怜,当即一怔,两人相视片刻,殷雪怜的脸颊已染作了一片绯红,眸中流光浮动,殷雪怜慌忙低下头小声道:“公,公子见笑了。” “是在下唐突了,”柳梦生回神,连忙将目光偏向别处。 “嗯…公子…”殷雪怜低着头徐徐说道,“夏姑娘很好,只是方才有些累了,便在这里小睡。” 柳梦生这才发现,自己视线的前方正是趴在桌上的夏语冰,看来是殷雪怜误以为他是在看向夏语冰了,便脱口道:“雪怜姑娘这几日辛苦了。” 话一出口,柳梦生就暗骂自己蠢笨,除了道谢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公子过奖了,”殷雪怜轻轻捂住衣襟,目光闪烁,似是还欲将何事说与柳梦生,却欲言又止。 柳梦生见了便想开口询问,然而此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了王复的声音:“三师兄,要不还是我来背吧。” 随即便是一阵磕碰的声响,显然这动静是夏揖山弄出来的,柳梦生向门口望去,心中不由疑惑夏揖山怎么在外面磨蹭了这么长时间? 第一百一十二回 失意 只见门口处,夏揖山抱着自己的灵偃正要迈进屋里来,殷雪怜见了就悄悄地退到了柳梦生身后。 这家伙原来是想把自己的灵偃也抱进屋里来,柳梦生心中暗道。以前他就觉得夏揖山对自己灵偃的关切早已超出那种对待道家仙器的珍重了,而今见到夏揖山与自己灵偃再见时的反应,柳梦生诧异之余竟然也有些理解夏揖山的举动。 然而夏揖山的面色却略显苍白,额头上更是汗雨如下,看来身体还未恢复以往,这灵偃柳梦生也是背过的,比一般女子要重上很多,看来夏揖山尚且不能自如搬动自己的灵偃。 “三,三师兄,”王复想要帮忙。 “无妨,”然而夏揖山却制止了他,仿佛是不想让别人碰触自己的灵偃。 见到夏揖山这般吃力地拖动着双腿,柳梦生本是也想去帮忙,但看到方才这一幕,心里估计夏揖山同样会拒绝,便作罢了。 不过看夏揖山的情况确实令人担忧,本来自己就未恢复,还偏偏要抱着灵偃。果然还未走出两步,夏揖山就觉浑身用不上力气,随即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怀中的灵偃也一同摔落在地。 柳梦生当即一怔,王复也愣在了原地。 可夏揖山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刚一摔倒就立刻爬了起来。 “没有摔伤吧,没有摔到哪里吧?”夏揖山慌忙起身,又轻缓地将自己的灵偃抱起来,比起自己身上的伤痛,他似是更在乎灵偃是否有磕碰。 柳梦生未想到一向稳重的夏揖山竟然会如此慌张失措,虽然他知道对于夏氏弟子而言,灵偃十分重要,甚至有人将其视为与自身性命等同的存在,但夏氏的灵偃应不至于如此脆弱,而且这灵偃本就是用来与邪祟对抗的,先前在与凶猛如蛊雕这样的异兽相搏时都能游刃有余,又怎会因为摔了这一下而有所损伤? 难道是连日的昏睡影响了夏揖山的神志?柳梦生心中暗想,毕竟夏揖山曾在那黑水中泡了不知多久,兴许也受到了尸蛟的影响。 夏揖山眼神恍惚地半跪在地上,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整理着灵偃凌乱的发丝。 “揖山兄,”柳梦生走上前去将手伸向他道。 夏揖山抬头看向柳梦生,眼中空无一物,有的仅仅是难以名状的迷茫。 “揖山兄……”柳梦生见了,不由大吃一惊。 夏揖山并没有握住伸向他的手,只是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才缓缓道:“抱歉,夏某又失态了。” “揖山兄历经这番磨难,还是尽早休养为好,”柳梦生看到夏揖山落魄的样子,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三哥?”此时一个柔弱的声音传来。 柳梦生回首望去,夏语冰正缓缓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望向这边,小姑娘应是听了方才响动,醒了过来。 夏语冰的目光在夏揖山和柳梦生身上游移了一番,好似有点不相信一般地揉了揉眼睛,遂又立刻看向两人,才怯怯地问道:“三哥,是你吗?” “唔,”夏揖山淡淡地应道,目光却还是落在了怀中灵偃之上。 柳梦生见了不由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这个夏揖山也真是的,见到自己灵偃的时候,就那般激动,还为它如此伤神,相比之下,对语冰的态度可谓是十分敷衍了。虽然可能因为长期昏迷,心智受了影响,但好歹也是险象环生、久别重逢,不应这般冷淡对待自己的小妹呀。何况若不是夏语冰,柳梦生几人也不会冒险去闯进绝音谷救他。 “三哥,你真的回来啦?”不过夏语冰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 夏揖山直到夏语冰跑到他面前,才缓缓地将目光从灵偃身上移开,看向眼前瘦弱的小姑娘。 夏语冰双手紧握在胸前,见夏揖山无甚回应,就又弯下腰来小声,怯怯地问道:“三哥,真的是你吗?” 夏揖山又是盯了良久,神情依旧呆滞,只是木木地应道:“嗯,小妹。” “三哥……”夏语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夏揖山怀中的灵偃之后,便骤然止住了。 柳梦生不忍看下去了,便上前对夏语冰道:“揖山兄在谷里历经一番凶险,可能需要些时日缓解。”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随即转来抱着柳梦生哭了起来,“谢谢你,柳哥哥,谢谢你。” “语冰妹妹的三哥已经安然回来了,那些怪物也不会再来了,”柳梦生没想到夏语冰会有这般举动,遂轻轻地抚了抚小姑娘的后背。 “嗯,我知道,”谁知这两句宽慰反而让夏语冰哭得更厉害了。 柳梦生有点不知所措地望向殷雪怜,然而殷雪怜也只是在一旁牵起衣袖掩住笑颜,似是不想打扰两人,又或是在怕夏语冰会忽然抱向自己。 柳梦生见状便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来哄小姑娘了,虽然知道夏语冰是喜极而泣,但让她这么一直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柳梦生便抬手摸了摸夏语冰的头,道:“语冰妹妹这么一直哭下去,就看不见三哥喽。” “嗯…反正三哥也回来了…”夏语冰呜咽道。 柳梦生一想小姑娘说的也对,反正夏揖山是回来了,虽是状态有些不对劲,但也不至于会再跑了,于是接着说道:“语冰妹妹呀,这重逢是喜事,应该笑才对。” “可是…笑不出嘛…”夏语冰更咽道。 柳梦生心中十分无奈,遂蹲下来道:“柳哥哥这一番辛苦可不是为了见语冰妹妹哭的,而且语冰妹妹生得这般秀气,还是与笑颜更为相称,也当是给柳哥哥的回报吧。” “嗯,”夏语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然后向后退了半步,只是依旧用袖子遮住了脸庞,好像是在调整表情。 柳梦生耐心等待了片刻,就见夏语冰缓缓将袖子放下,只是脸上却不是笑颜。见夏语冰抿着小嘴,低下头揉搓着衣袖,似是在努力挤出笑容来。 至少不哭了,柳梦生见了无奈地心道。 见小姑娘实在是为难,柳梦生便开口道:“嗯,语冰妹妹呀,你要是真的笑不出来也不用勉强的,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不用这般认真的。” 说罢,柳梦生便想站起身来,谁知夏语冰忽然伸手拉住了柳梦生的袖子,低着头小声说:“等一下……” 柳梦生微微一怔,却见夏语冰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柳梦生,随即露出了浅浅的一笑。虽然这一笑很浅,但在柳梦生眼中,那笑容仿若久日阴雨后一缕破云的阳光一般明媚温煦。 柳梦生随即笑着摸了摸夏语冰的头道:“这就对了嘛,重逢就应该笑才是。”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笑得又灿烂了些。 “好啦,你也别看着了,快去把夏师兄扶起来,”一旁响起了凌酌桂的声音。 “唔,好好,”随后萧楚就走了过来。 “不必管我,先将……”夏揖山指着自己怀中的灵偃支支吾吾道,看来是想拜托萧楚先将自己的灵偃安置妥当,但奈何萧楚根本没有听进去,直接架住夏揖山的两臂就要将他从地上抬起。 不过萧楚显然是低估了夏揖山的重量,结果一发力非但没将夏揖山抬起来,反倒是萧楚差点坐到地上去。 “萧老弟,你慢点!”凌酌桂见状立马跑来帮忙,两人合力才将夏揖山扶到圆凳上坐稳。 “唔…多谢…”夏揖山直到靠在桌边才反应过来,“我的……” 话还未说完,萧楚就已经将地上的灵偃抬了起来。 “夏揖山师兄,这个放到哪里?”萧楚问道。 凌酌桂摇了摇头,搬来一个圆凳放在夏揖山身边,遂对萧楚道:“就放这上面吧。” “哦,好,”萧楚应道,随后一鼓作气将夏揖山的灵偃搬到了那凳子上。 “轻……”夏揖山似是想嘱咐萧楚轻拿轻放,然而为时已晚,便只得转口道,“谢…谢谢…” “师兄不必客气,”萧楚笑着道。夏揖山向他点了点头,便将灵偃放倒枕在自己膝上。 “好啦,萧老弟,别打搅夏兄休息了,”凌酌桂皱着眉头将萧楚拉开。 “凌师兄……”萧楚方才还在一脸傻笑地看着夏揖山,结果这会儿就被拉走了,显然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三哥,你没事吧?”夏语冰凑过去关切地问道。 夏揖山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眼中忽然添了几分光泽,那神情仿佛是刚认出夏语冰一般。夏揖山扶着夏语冰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身侧,摇了摇头道:“小妹不用担心,三哥没有事的。” 虽然方才夏揖山对待夏语冰的态度让柳梦生有点不快,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柳梦生心中还是有点欣慰的。看来揖山兄的神智果真受了影响,但愿能恢复以往,柳梦生心中如是想。 然而还未等柳梦生替夏氏兄妹高兴一番,就瞥见门口来了三四人,其中为首的便是董允章。 第一百一十三回 冲突 碍眼的人来了,柳梦生心中暗暗抱怨,方才好不容易生出一丝喜悦也随之消散了。 董允章转身面向屋中,目光一下子就定在了柳梦生身上。 这人跟我有仇吗?柳梦生见状不由咬着后牙暗道。 不过要说有过节的话,柳梦生心里也清楚,自带江晓莺连夜从临安城遁走之后,自己便与金陵董氏之间交恶了,只不过这个董允章却是在相见之初就对他抱有敌意了。 自然董允章如今也是杀气腾腾地盯着柳梦生,柳梦生甚至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与这人独处,下一刻就得斗个你死我活。 眼见气氛逐渐凝滞之际,房日兔忽然跳到董允章身旁,指着屋中的床道:“少主,少主,少奶奶就在这间屋中。少主放心,小白我可是日夜把守着呢,绝不会让歹人接近少奶奶的。” 董允章没有理会房日兔,依旧死死盯着柳梦生,仿佛是在说这不就是个歹人。 “哼,那他是怎么进来的?”一旁的奎木狼冷哼一声将话挑明了。 “嗯……”房日兔一下子蔫了下去,然后指着尾火虎道,“都是大虎,我都说了不让放行,可他偏不听。” “嘿嘿嘿,我看分明是你这只小兔子贪玩,才走眼让这么多人溜进来了,”觜火猴笑着说道。 “哪有!我真的是很认真地在把守,都怪这个笨大虎,”房日兔气的几乎快跳了起来。 “嘿嘿嘿,你别总是欺负小虎子老实,”觜火猴摆了摆手道。 “你!”房日兔挥舞着拳头像是要跟觜火猴动手。 “兔卿,晓莺在何处?”此时董允章忽然说道。 “哦,少主,少奶奶一直躺在里面的床上,”房日兔闻言身子一颤,立马站直了说道。 “何故一直躺着?”董允章侧目看向房日兔。 房日兔见了向后缩了缩,小声道:“少主,少奶奶从谷中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我们……” 房日兔话还未说完,董允章就冲进了屋中。 柳梦生迅速看向江晓莺所在的床榻,发现琴秋师姐已然不在床前,回头再寻便看见柳含烟不知何时远离了卧床,转去了一扇小窗前,面向窗外的景色,静立窗边,青阳自然是跟了去,挽着柳含烟的衣袖,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柳梦生见琴秋师姐不会同董允章照面,就暗暗舒了口气,遂松开了扣住剑格的拇指。 “晓莺,晓莺,”董允章冲到江晓莺的床前,停在与床边相隔一步的距离,轻轻唤道,“你听得到吗?晓莺……” 柳梦生见他唤得亲切,不由向床边走了几步,说来他还没有看过江晓莺的情况呢。视线渐远,柳梦生望见床榻之上江晓莺神色平静,呼气均匀,只是对耳边的呼唤全然不应。 柳梦生将气息遣了过去,发现江晓莺传来的气息十分稳定,不似受过何种创伤。 未受创伤却昏迷不醒,这般情况倒是与夏揖山有几分相似,柳梦生心中暗自推测,莫非在分散之后,江小鸟也遇上了那种黑色的流水? 想到这里柳梦生望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夏氏兄妹,然而不等他上前询问夏揖山是否有头绪,董允章却先发难而来。 董允章接连呼唤了几声,却不见江晓莺有丝毫反应,就忽然转身冲向柳梦生。 柳梦生见董允章袖间亮出了一道寒光,就立刻抽出木剑迎去,随即一阵兵刃交错声响起,两人的兵刃架在了空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允章恶狠狠地瞪着柳梦生。 柳梦生没有理会这一问,而是专心将自身气息散出以防不测,同时不示弱地对上了董允章的目光,余光快速略过,对方手中握着的是一种直刃长刀,刀身宽厚,那刀柄末端还有经过雕刻的环状饰物,应是一柄环首刀。凭方才接下的这一斩,柳梦生便知这刀的重量不轻,董允章又下了死手,幸好方才及时将气息附在木剑之上,护住了剑身,否则这一击不说木剑定会被斩断,恐怕就连柳梦生自己也不能幸免。 “你说话啊,”董允章见柳梦生不予回答,便冷冷地质问道,同时手下又加了几分力道,向柳梦生压去。 哼,谁要回答你啊,柳梦生心中暗道。以前只是与董允章不对付,如今他真的对自己出了杀招,柳梦生心中就生出了怒火,自然不愿同他讲话,再说谁知道在说话的时候这个董允章会不会趁机再出杀招。 董允章见柳梦生依旧不语,不由怒道:“鬼金羊!奎木狼!” 这两人早已按奈不住了,听到董允章一声令下,当即便亮出兵刃冲进屋来,董氏的其余几人也纷纷各有动作。 只不过,有行动的人不只是他们。 “休得无礼!”凌酌桂率先抽出长剑拦在鬼金羊和奎木狼面前。 “让开!”鬼金羊、奎木狼咬着后牙同时说道,虽然带着面具,但两人眼中的杀意却是显露无疑。 “不让!”萧楚见了抄起身旁的晾衣杆赶到凌酌桂身旁,小声道,“师兄师兄,你拿的是我的佩剑。” 凌酌桂听了眉头一皱,双眼盯着董氏一众,向萧楚一侧斜了斜脑袋小声道:“我知道,再借我用用。” “唔,哦,”萧楚点了点头,刚想摆起架势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我用什么?” 凌酌桂用余光瞥了一眼萧楚手中的晾衣杆,无奈地小声说道:“你去拦着安师妹。” “哦,好,”萧楚点头应道,然而他刚要向后退去就又想起来了一个问题,“师兄,我为什么要拦住安师妹呀?” “你们这是何意?莫非是成心要和我们金陵董氏作对不成?”此时张月鹿扬声道。 “成心作对?哼!你们闯到我们房内舞刀弄枪的,难道还要我们看着不成?”安雨初抬剑指向张月鹿道。 “你!”张月鹿也举剑指向了安雨初。 一时间屋中气氛十分紧张,各方剑拔弩张。眼见一场兵戈一触即发,柳梦生将气息收敛,认真地察知着屋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哼!不知礼数!”安雨初轻蔑地回了一句,就要冲上去。 柳梦生见了心中一惊,但碍于自己正与董允章对峙,不敢大意,便只能忍住没有去阻止。 “安师妹,莫要冲动,”幸好萧楚及时拦住了她。 虽然临安穆氏的几位出手相助让柳梦生感到心底一暖,然而他心里并不希望双方真的动起手来。原因很简单,董氏一众里光是董允章、鬼金羊和奎木狼这三人就已经真正地动了杀意,虽然表情和动作上都没有流露出来,但柳梦生清晰地感受到三人的气息迅速收敛而凝聚,并且每一人都散发出了一缕气息分别指向了凌酌桂和自己的要害,看来这三人是真的打算下杀手了,而且他们对此似乎十分熟练。还有那个尾火虎也一改之前憨厚的形象,眼神变得狠厉起来,然而气息飘忽,还不知其用意。 反观穆氏弟子,除了凌酌桂以外,其余几人散发出的气息都十分涣散,不知是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还是误以为董氏根本不会真的出手,总之无论是安雨初还是萧楚都没有认真起来,更别提萧楚现在手中还拿的是根晾衣杆了。 若是真的起了冲突,穆氏的几位必然会吃亏,一念至此,柳梦生心中感到了一丝不安,他实在不想看到临安穆氏的几位因此而有死伤,可如今柳梦生也清楚董氏一众尤其是眼前的董允章是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的。 柳梦生催动气息向窗侧探去,发现自己的师姐将木剑背在身后已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偏偏青阳那个小丫头手持佩剑横在胸前,将柳含烟掩在她身后,似是不想让柳含烟卷入这场风波。 柳梦生本想着若是真的交手,琴秋师姐能第一时间援助穆氏的几位,如今看来也已是不可能了。眼见董氏一众即将暗下杀招,柳梦生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快凝固了,甚至感到周身传来了阵阵寒意。 “董兄,”此时夏揖山站了起来,似是想要劝阻,夏语冰则是躲到了他的身后。 “要不是因为这厮,晓莺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董允章冷冷地说道。 “可是……”夏揖山还要继续劝说。 “夏兄,不必多说了,”董允章打断道。 “可……”忽然夏揖山身上的气息浮游不定,眼神也开始变得恍惚起来,显然还未恢复常态,自然没有那个心力继续同董允章劝解。 “三哥,”夏语冰见夏揖山身体开始摇摆,就连忙扶着他又坐了下来。 而另一边董允章也没有给夏揖山开口的机会,当即下令道:“动手!” 第一百一十四回 平息 令声一喝,张月鹿一马当先,一招刺向安雨初:“看剑!” “雕虫小技!”安雨初立剑身前,口中轻颂法诀。萧楚见了立刻抡起手中的晾衣杆,赶去安雨初身旁。 董允章在下令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环首刀拉了回去,意欲蓄势斩出下一招。然而柳梦生哪里会让他得逞,当即上前一步用木剑贴着董允章的刀身,让他没有出招的空隙。受屋中空间和桌椅的限制,董允章是不可能有大动作的,自然也不能摆脱柳梦生抵在刀身上的木剑,如此一来两人均不可能有任何出招的机会了。 另一边,凌酌桂也想去到两位同门身边,但刚迈出一步,就见奎木狼拦在面前,同时鬼金羊似是想绕到他的身后。凌酌桂虽是心中起急,但还算是冷静,面对两人的包夹并没有轻举妄动。 而张月鹿那边已然冲到安雨初面前,就在两人即将锋刃相会之际,忽有一人闪身而至。 “且慢!”觜火猴跳到张月鹿和安雨初中间,甩手一棍同时挑飞了两人手中的兵刃。 安雨初和张月鹿始料未及,同时怔在了原地。 “安师妹,你没事吧?”萧楚慌忙跑去将晾衣杆横在两人身前。安雨初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仅仅是摇了摇头,便盯向了觜火猴。 “老猴你什么意思!”而张月鹿在反应过来后,则半是惊愕半是震怒地质问道。 这是起内讧了?不过这个觜火猴倒是有意思,明明是董氏的家臣,居然能两不相帮,柳梦生心中暗道,但见觜火猴虽是扫落了两人的兵刃,然而身上传出的气息却是十分涣散,可见他并没有认真出手。 见到觜火猴拦住了即将交锋的两人,一时间董氏一众也都停住了动作,就连本想趁乱出手的奎木狼和鬼金羊也退了回去。 “小章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我才离开一会儿你们就要打起来了?”觜火猴没有理会别人,直接转向董允章问道。 “晓莺她……”听到觜火猴的问话,董允章眼神浮动,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手下的力道也减了几分。 柳梦生未料到董允章是这般反应,心中不由暗道这个觜火猴真的是董氏家臣这么简单吗? “对呀,江丫头在哪里啊?”觜火猴闻言在屋内环顾了一番,很快目光就定在了躺在床上的江晓莺。 正当柳梦生以为这场干戈要止息的时候,董允章忽然眼神再度变得狠厉起来,随即又抬刀砍来,怒道:“要不是他,晓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喂喂,我说你讲不讲道理?”柳梦生终于忍不住说道。 董允章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流露出丝丝恨意,冷冷地说道:“若不是你带着晓莺乱跑,她怎么会遇到危险?事实如此,你还想狡辩?” “你搞清楚好不好?明明是江小鸟非要拉着别人跑出来的,说到底我才是受害者,”柳梦生扬声道,“哼,要不是某人紧紧相逼,那丫头又岂会出此下下之策?” “你!”董允章闻言大怒,当即横刀斩向柳梦生。 然而柳梦生早就料到董允章会再次出招,他的意图在柳梦生看来太过明显,出招之前必然会有一缕可观的气息指向攻击的方向。柳梦生应势而动,依旧用木剑抵在董允章的刀身上,让他没有出手的空隙。 “照你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董允章见一招不成,就双手握刀,用力向柳梦生压去。 “对!就是你不对,人家姑娘明明都说不想嫁给你了,你还非要苦苦相逼,”柳梦生左手剑指一并扶在剑脊上,以对抗董允章的力道。 “你说什么?晓莺说她不想嫁了?”董允章闻言脸色一变,虽然手下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但眼神却飘忽了起来。 “你还没看出来啊?那江小鸟想嫁的人要是你,那还逃婚干什么?”柳梦生顺嘴说道,但话一出口,柳梦生就有点后悔了,其实他也不清楚江晓莺是否不想嫁给董允章,至少江晓莺没有亲口说出来,如今他这么一说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是吗…是这样嘛…”董允章眼神黯淡了下去,似是也想到了中个道理。 “这下明白了没?想明白了就给本公子赶紧赔个不是,”柳梦生接着道。 “她想嫁的人不是我……”然而董允章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喃喃自语。 “喂喂,”柳梦生见了心中暗道,这家伙不会是打击太大,人傻了吧? 也罢,擒贼先擒王,柳梦生感到压在木剑上的力道已经撤了去,便想趁机制住董允章。 “难道……”不料董允章眼中忽然一亮,目光立刻恢复了神采。 然而还未等柳梦生有所动作,董允章再有言语,觜火猴便已经来到近前:“我说小章啊,就算你把他给砍了,也不能让江丫头醒过来不是?咱们先都把兵刃放下,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干嘛非得舞刀弄枪的?” 张月鹿自被打落兵刃之后就十分恼火,一听觜火猴这么说就立马反驳道:“他拐跑了少奶奶还不算深仇大恨?” “喂,你到底长没长耳朵听啊?明明都告诉你是江小鸟拉着别人跑路了,”柳梦生辩驳道。 “哎呀,小鹿儿呀,你就别嚷嚷了,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也算是咱们跟江氏的家务事,何必还要连累到穆氏和柳氏的几位呢?”觜火猴摆了摆手道。 “什么叫连累,分明是这个人非要插手!”张月鹿生气地指着柳梦生说道。 “嘿嘿,小鹿儿啊,插不插手的就先别提了。再说你们要真的在这里打起来,就不怕误伤了江丫头?就算没有误伤,那也会惊扰到她吧,”觜火猴笑着道。 “老猴!你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张月鹿气道。 “鹿卿,”然而此时董允章忽然开口说道,语气已然恢复先前那种的冷静。 “少,少主,”张月鹿闻言立刻收住了要说的话。 “哼,”董允章冷冷地看了一眼柳梦生,遂将环首刀抬起,收回鞘中,道,“鹿卿,猴叔言之有理。” “可……”张月鹿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片刻犹豫后就低头说道,“是,少主。” 董允章看着张月鹿点了点头,遂转向董氏的家臣,扬声道:“你们没听到猴叔的话吗?” “是,少主,”董氏众人纷纷应道,遂都将兵刃收了回去。 萧楚见状有点不知所措,就转头望向凌酌桂:“师,师兄?” “唉……还愣着干什么?把剑收好,”凌酌桂轻轻叹了口气,便将长剑收入鞘中,扬手抛给了萧楚。萧楚连忙扔下手中的晾衣杆,双手将空中的佩剑接住。 觜火猴见众人已然没有大动兵戈的架势了,便转来笑着对董允章说道:“嘿嘿,还是小章明事理。” “猴叔谬赞了,”董允章向觜火猴点了点头,遂又转向柳梦生,眼神一冷道,“可是如今晓莺遇险,此人并不能算是全然无责。” “你想怎么样?”柳梦生心中却道,这人有完没完? “不会拿你怎样,只是晓莺如今的症状恐非寻常手段能够救治,你若是能找到医治的方法,之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董允章嘴上是这么说,可是那语气听来却不想是这么简单。 这种事情还用你说?柳梦生心中暗道,只是转念一想自己也实在不知道江晓莺昏迷的原因,更别提如何寻找医治的方法了,目前他掌握的唯一线索也只有夏揖山而已。 在绝音谷中找到夏揖山的时候,他也陷入了同样的昏迷,后来去到那座玉山,苏拭珩便给夏揖山准备几枚玉石,还说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醒。虽然之后夏揖山便真有苏醒的迹象,但柳梦生还是不能确定是否与苏拭珩给的玉石有关,毕竟刚见面的时候,苏拭珩可是想一剑斩了夏揖山的。 现今还有机会去找苏大仙人吗?柳梦生心中生出了些许犹疑,若夏揖山醒来真的是苏拭珩所为,那江晓莺的事再去找他或许会有希望。只是如今绝音谷聚集了大批修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进入绝音谷必然会引起关注,若是自己曾留宿在玉楼的事暴露了,难免会落人口实。何况苏拭珩又乘着苍瑶去追那条尸蛟,怕是如今也不知去向了,仅凭自己去找无疑难于登天。 见柳梦生迟迟没有回应,董允章身上气息骤然凝聚,眼中再次泛起寒光。 “怎么?难道你不想答应?”董允章冷冷地问道。 第一百一十五回 固魂 “江小鸟的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找救她的方法,”柳梦生思考了一下,虽然董氏一众人手充裕,去寻苏拭珩的希望会大一些,但柳梦生决定还是不要苏拭珩救醒夏揖山的事透露给董氏为好。 “那就好,”董允章冷冷地说道。 “少主,属下也查看过少奶奶的情况,只怕想要寻到医治之法绝非易事,”房日兔此时跳也似地走上前来说道。 “此话怎讲?”董允章转向房日兔问道。 “属下仔细检查过,少奶奶无论是脉搏还是气色都与常人无异,也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房日兔解释道。 “你是说晓莺她身体无恙却无法醒来?”董允章半是怀疑地问道。 “正是,”房日兔肯定地回道。 此言一出,凌酌桂、安雨初还有萧楚三人不由面面相觑,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忧色。 “依卿之见,该如何是好?”董允章神色渐渐阴郁。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眼下不如先将少奶奶带回府中好生调养,”房日兔见了连忙说道。 “竟然如此棘手,”董允章面色一沉,转身望向江晓莺,遂道,“奎木狼,速备车马。” “是!少主,”奎木狼得令就往屋外走去。 “等一下!你们这是要把她带走?”柳梦生见状不由问道。 董允章闻言眼神一寒,房日兔见了不由向后撤了半步。可能是看到了房日兔的反应,董允章顿了片刻,遂闭上眼睛冷冷地说道:“不然,你有何高见?” 眼下苏拭珩很可能还在谷中,若是董氏真的把江晓莺带走了,可就再难找到他了,柳梦生心中暗想,遂张口道:“眼下江小鸟病症不明,若是长途奔波,恐怕会生变数,不如就地安置再寻医治之法为好。” 董允章微微睁开眼睛瞥向柳梦生,似是在揣测他的用意。 “这里人多嘈杂,哪里适合休息养病呀?”房日兔这时挠了挠头问道。 董允章闻言便开口道:“羊伯、狼卿,你们二人去同这酒楼的店家讲,将这里的其他人全部请出去,就说金陵董氏包场了,所有费用开销均由董氏承担。” “是,”奎木狼道。 “知道了,”鬼金羊道。 见二人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房日兔就转来看向柳梦生,满脸怀疑的神色,道:“看你这么笃定,莫非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这个……”柳梦生方才只想着先将江晓莺留在此地罢了,哪里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再说自己想去找苏拭珩这是事又不能说出来。 “或有一法,可以一试,”此时屋中忽然有人说道,众人寻声看去,那人正是夏揖山。 柳梦生也看向夏揖山,但见他目光炯炯有神,神情一扫先前的颓然疲态,就连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变得十分有活力起来。 见夏揖山转眼间就恢复了神采,柳梦生心中暗道,你这恢复得也太快了吧,早知道就不着急催你进屋里来了。 董允章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夏揖山,问道:“夏兄有何良策?” “董兄,依夏某之见,江姑娘并非是有何种病症,”夏揖山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晓莺缓缓地说道。 董允章眉头一蹙,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愠怒之色,但夏揖山看向他时,董允章的神色已恢复了平静。 “那晓莺为何一直昏迷不醒?”董允章问道。 夏揖山顿了顿道:“依夏某之见,江姑娘是因为某种原因致使魂体不稳,才会陷入昏迷的。” “魂体不稳?此话何讲?”董允章眉头一蹙问道。 “董兄可知,这些年危害四方的妖雨本体,就是今日在谷中遇到的那条黑色巨蛇,”夏揖山道。 “妖雨居然就是它,”董允章闻言微微一顿,眼神浮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正是,此物善于噬魂夺魄,江姑娘很可能就是受其影响,”夏揖山道。 此言一出,柳梦生不由心中一沉,身后的殷雪怜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凌酌桂三人更是投来了怜悯的目光。临安一战,大家都是见识过那尸蛟威能的,那邪祟仅凭一声嘶吼便可夺取他人的魂魄,而凡是中了此术的人自是无力回天了。 “那晓莺可还有方法医治?”董允章着急地问道。 “董兄莫慌,夏某见江姑娘魂体建在,应是只受到了些许波及,并未被夺走三魂七魄,只消施用门中的固魂之法便可保住性命,”夏揖山道。 “烦请夏兄速速施救,”董允章施礼道。 “董兄莫急,依此地的灵气,此法需等到丑时方可施展,眼下就且容夏某准备一些必要的用品,”夏揖山抬手道。 董允章握了握拳头,似是在按下急躁的心绪,隧道:“好,夏兄若有需要尽管道来。” “嗯,自是,”夏揖山简短地应道,便又看向了躺在床上江晓莺,眼中绽放出了别样的神采。 董允章见夏揖山这般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遂捏了捏拳头便转向另一边道:“兔卿,你且跟随夏兄准备施法用的物品,夏兄若是有任何所需之物,卿务必找来。” “是!”房日兔清脆地回道。 夏揖山听了,转来看向董允章道:“既已说定,就不要打搅江姑娘休息了,以免再生变数。” 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偶尔还能听见几句埋怨和咒骂,想是店家正在将楼下的各路修士往外请呢。 “诸位,就依夏兄所言,”董允章向自己家臣下令道。 “是,”董氏一众齐声道,遂纷纷从屋内退了出去。 董允章看着家臣一一走出屋外,便转向夏揖山郑重地施了一礼道:“夏兄,晓莺的事就劳你费心了。” “定当尽心,”夏揖山同样施礼回道。 “那在下就先离开了,”董允章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柳梦生的时候,眼神一寒,却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柳梦生当即便感到董允章身上传来了一股凌厉的气息,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在屋中久留。 哼!懒得理你!柳梦生心中暗道,遂故意以一个很大的动作扭头看向窗边。虽然董氏一众已然退出了屋内,但青阳依旧未将兵刃收起,仅仅是将剑尖垂向地面,却依旧将柳含烟死死地掩在身后。 “这丫头……”柳梦生心中甚是无奈。方才要是真的同董氏起了冲突,有琴秋师姐在的话,自己也能放心不少,可是偏偏青阳这小丫头摆明了不想让柳含烟卷入纷争,柳梦生此时也不知道是该埋怨青阳碍事,还是该感谢她能替琴秋师姐着想。 察觉屋外董氏家臣的气息正向楼梯处走去,柳梦生虽然不惧董允章分毫,不过见董氏一众离去心里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董允章走到凌酌桂三人面前时,却忽然停了下来。安雨初见了立刻将双手架在胸前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萧楚见状也马上提起刚捡起来的晾衣杆,横在了安雨初前面。 凌酌桂见两位同门这样反应,不由苦笑了一下,遂伸手将萧楚手中的晾衣杆往下压了压。 董允章看到安雨初和萧楚两人的反应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两脚站定后向三人施礼道:“方才在下心急,多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 “哼,你也知道,”安雨初生气地说道,显然是对董氏一众的行径十分不满。 然而还未等她再说些抱怨之词,凌酌桂就抬手制止了她,简短道:“董兄救人心切,可以理解。如此,我们便也不再追究了。” “多谢,”董允章向凌酌桂再施一礼,遂又转头道,“鹿卿,你且在这里,临安穆氏的几位若有任何需要,卿尽量办妥。” “是,”站在门口的张月鹿闻言立刻站直身子施礼道。 “这就不必劳您费心了,”安雨初没好气道。 董允章看了看安雨初,又施礼道:“且算是在下对惊扰各位的补偿吧。”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凌酌桂抢先说道,安雨初见了便也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多谢诸位照顾晓莺,”董允章又施一礼,遂转身迈出了房门。 第一百一十六回 补偿 董允章前脚刚一走出房门,安雨初就忍不住对凌酌桂抱怨道:“喂,凌师兄,你怎么尽涨他人士气?” “他们人多势众,松哥竹哥又不在,此时逞强对我们没有好处,”凌酌桂冷静地小声说道。 安雨初闻言微微一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也不再开口继续争论了。 察觉董允章已走远,柳梦生便走到专心替灵偃整理服饰的夏揖山身边问道:“揖山兄你真的有把握?” “嗯?什么把握?”夏揖山并未看向柳梦生,依旧细心地理着灵偃的发丝,眼中柔光许许。 “就是那个固魂之法,真的可以救醒江小鸟吗?”柳梦生问道。 “哦,”夏揖山这才明白柳梦生问的是何事,却也依旧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实不相瞒,门下弟子在修行时,也常常因为心性难定而陷入这般昏迷。” “这样呀,”柳梦生嘴上应着,但看到夏揖山的神情心中不由想的是,夏氏弟子对自己的灵偃都是这般痴迷的吗? “柳兄放心,江姑娘昏迷的原因与门中心性不稳的弟子无异,”夏揖山语气肯定地说道。 “那就辛苦夏兄了,”柳梦生闻言便知此事已没有辩驳的可能了,毕竟江晓莺的事已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了,如今夏揖山这般笃定,也只能让他一试了。 “柳兄见外了,”夏揖山起身转来施礼道,“夏某理应谢谢柳兄这一路来照看家妹呢。” 柳梦生未料到夏揖山会突然转向自己,顿了一下便道:“毕竟受揖山兄所托,自然要尽心尽力。” 夏揖山淡淡地笑了一下,将夏语冰拉到身侧,道:“如此,江姑娘的事夏某也当尽心尽力。” “好,”柳梦生闻言向夏揖山点了点头,既然话已至此,也不好再有质疑。 “倒是夏某在施展固魂之法期间,还需要柳兄再费心照看一下家妹,”夏揖山又道。 “这是为何?”柳梦生不解。 “门中的固魂之术施展之时会聚拢四周阴气,届时难免会招来一些……”夏揖山转眼看向门外。 此时董氏一众皆已退出屋外,只剩下房日兔和张月鹿宛如两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门外,然而从传来的气息来看,董氏一众还在屋外不远处的楼梯附近,董允章似是在交代家臣后续的事物。 “我明白了,揖山兄放心吧,”柳梦生明白了夏揖山的意思,既然夏氏的固魂之法会聚拢阴气,自然会引来无数鬼物,若是夏语冰在场,就算那些鬼物没有威胁,小姑娘也得受不少惊吓。 “喂!你还想在少奶奶房里赖到什么时候?”只听门外传来了张月鹿不耐烦的声音。 柳梦生闻声转去,见门外的张月鹿正插着腰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柳兄若有需要,可用夏某的令牌去找门下弟子,他们见了自会替柳兄安排妥当,”夏揖山走到柳梦生身旁一同看向张月鹿。张月鹿发现夏揖山也看向自己,立马站正了身子。 “多谢,那在下先带着语冰妹妹去找住处了,”柳梦生道,夏揖山点了点头。 柳梦生转身本想找夏语冰,却一眼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殷雪怜。未期的相望,两人同时一怔,伊人目光闪烁似有星光映入,雪白的肤色上一抹霞红渐渐明丽。 “公…公子…”相望片刻,殷雪怜害羞地低下了头。 “哦…嗯…”柳梦生回神,道,“还要麻烦雪怜姑娘再照看江姑娘几日。” “嗯,”殷雪怜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凝视着自己手边的茶杯。 “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又怔了良久,才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好啦好啦,我们赶紧走吧,不然能住的地方都要被别人抢了,”未等两人再有交流,青阳就跳到柳梦生身边,拉着他往屋外走。 “小师姐,也不用…不用…这么着急吧,”柳梦生未料到会有这一出,一时间难以稳住身形,只得尽量让自己不摔倒,就这样被拉着倒退着向门口去了。 “公子……”殷雪怜见柳梦生被拉走,不由转眸看来,然而好似害怕再次对上柳梦生的视线一般,殷雪怜的目光总在柳梦生身上停留一瞬便偏转向别处,然后又马上移向柳梦生,如此反复,欲言又止。 “雪怜姑娘,在下明日再来拜访,”柳梦生本想和殷雪怜好好道别,但奈何青阳才不管他的想法,一个劲地把他拽向门口,而柳梦生一直未能成功稳住身形,又不敢强行用力怕会伤到小丫头。一方面柳梦生要看清自己后退的路上有没有磕绊,另一方面心中又觉得这般对殷雪怜十分失礼,脑袋来回摆动宛如一个拨浪鼓一般。 然而殷雪怜始终未能回应,目光游移一番后,终是看向了桌子上的那只杯子。 “小师姐,你这么着急是要干什么呀?”柳梦生被拉出屋来之后,便找机会挣脱了青阳。 青阳凌厉地看了柳梦生一眼,又用眼神示意他留意某个方向,柳梦生侧目见往楼梯的方向,董氏的家臣逗留在那里,虽不见董允章的身影,但鬼金羊和奎木狼却已是返了回来。 “看你那么磨蹭,不知道要耗多久,要是再晚点,这附近能住的地方恐怕就被抢没了,”青阳故意扬声说道。 “小师姐说的对,咱们这就去找住处,”柳梦生见了也效仿道。 “嘿嘿嘿,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话音刚落,就见觜火猴跳也似的快步过来,惹得房日兔瞪了他一眼。 “前辈,此话怎讲?”柳梦生心中奇怪,本来青阳和自己这么夸张地对话,是想告诉董氏一众他们打算离开了。 “嗨,小章刚才拜托老朽要安排好几位的住处,放心好了,不会亏待几位的,”觜火猴摆了摆手道。 “这就不必你家少主费心了吧,”柳梦生心想,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要打起来,就连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威胁我早点离开,这会儿就来替人着想啦?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唉,小伙子呀,你也别置气了。小章那孩子一向沉稳,但每次一到江丫头的事情上,他就常常火急火燎的,像今日这般差点起冲突也不少见,”觜火猴赔笑道。 “不少见?”柳梦生有点讶异,虽然与董允章接触不多,但他给柳梦生的印象不像是一个会常常冲动行事的人。 “是啊,虽说每次事后都会反省,自己都说不该冲动,但小章那孩子就是抹不开面子,哪次都是派府里的人去跟人家道歉,依老朽看呀,这次……”觜火猴还想为董允章再辩解一番。 “老猴,你又多嘴!”然而张月鹿却在一旁十分不满地打断道。 “小鹿儿呀,这哪里是多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能少些误会就少一些,”觜火猴笑着说道。 “哼,谁跟他是同道中人,”张月鹿冷哼一声就将头撇去一旁了。 “凌师弟,夏某就先告辞了,待到今日亥时再来为江姑娘准备固魂的法阵,在此之前还劳各位仙友照看江姑娘,”此时夏揖山背起自己的灵偃走到门前,夏语冰在他身后扶着灵偃,好像是在担心灵偃会掉下来一样。 “好,夏师兄,江姑娘的事就拜托你了,”屋中传来凌酌桂爽快的回答。 夏揖山转身迈出门来,就看见柳梦生等人还站在那里,便问道:“柳兄这是?” 柳梦生简短地告诉夏揖山董氏想为几人安排住处的事,夏揖山听后便对觜火猴道:“既然董氏有意补偿柳兄,那夏某便成人之美,将招待柳兄一事让与前辈。” “嘿嘿嘿,还是夏家的小伙子明理,”觜火猴听了不由笑道。 “这……”柳梦生感觉自己好像是小物件被转让了一般,不由看向青阳,可小丫头却将脸转向房门处,似是在看向屋里面,不想理会他。 顺着看去,只见柳含烟从屋中缓缓步出,柳梦生心想,这事至少得和师姐商量一下。 但要是在解释一遍,定会引起董氏对师姐的关注,柳梦生不由有些犹豫,可谁知柳含烟似是知道发生了何事,不动声色地向他点了点头。 见琴秋师姐点头,柳梦生想都没想,就立刻转去对觜火猴道:“那好吧,前辈都已经这么坚持了,那我们就不再推脱了。” “好!好!嘿嘿嘿,”觜火猴闻言笑得更欢了。 “行了行了,既然都同意了,就赶紧走吧,”张月鹿开口催促道。 “嘿嘿嘿,那猴叔就跟你燕子哥先走啦,”觜火猴不等其他人开口就先说道。 “快走,快走,”张月鹿不耐烦地瞥了觜火猴一眼。 “嘿嘿嘿,”觜火猴好像不大在意张月鹿对自己这态度,笑着转来对柳梦生和青阳道,“小伙子,柳家的小娃娃,来,跟老朽这边走。” “烦请前辈领路,”青阳施礼道。 “哈哈哈,小娃娃就是乖巧,”觜火猴说着瞟了一眼张月鹿,遂向楼梯方向走去,“这边,这边。” “好,”青阳说着也跟了上去。 柳梦生侧目看向师姐,见柳含烟浅浅一笑,遂对夏揖山说道:“揖山兄,那我就先带语冰妹妹去找住处了。” “好,麻烦柳兄了,”夏揖山道。 柳梦生点了点头,遂微微弯腰将手伸向夏语冰,道:“语冰妹妹,咱们走吧。” 夏语冰抬头看了看夏揖山,夏揖山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小姑娘便将手递了过来:“嗯,好。” 柳梦生拉起夏语冰转身向楼梯走去,目光略过张月鹿,见她一脸鄙视地斜眼盯着自己。 这家伙还挺记仇,柳梦生心中无奈了片刻,便看向自己的师姐。然而柳含烟此时已然向着青阳去了,小丫头见了自然是十分高兴,挽起柳含烟的手臂,脚步轻快地跟在觜火猴身后。 柳梦生见了也拉着夏语冰跟了上去,刚走了两三步就听见身后有人悄悄说起话来。 “鹿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啦?”此时房日兔忽然指向屋子里的房梁。 “啊!”张月鹿像是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兵刃被觜火猴一棍子打飞之后,就一直插在房梁上,“喂!老猴,你等一下!” “小鹿儿呀,你怎么啦?”觜火猴回头扬声道。 “把我的剑弄下来,”张月鹿将头瞥向一边。 “嘿嘿嘿,原来是这事,这个简单,燕子帮她一下,”觜火猴停下来笑着说道。 “就知道差使燕子哥,”张月鹿听了小声咕哝道,一旁的房日兔尴尬地笑了笑。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危月燕,听到觜火猴的话之后就立刻冲飞身进了屋中,身法之轻盈不由引起了柳梦生的注意。 “你要干什么?”萧楚见有人闯进屋来不由一惊。 然而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危月燕便已轻踏桌面飞身向上,翻手一抓便将张月鹿的兵刃从房梁上取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危月燕身上,只见他转身回落,双脚落地的声音也极为轻细,几近与树叶落地的声响无异。 这就是所谓的轻功吧,柳梦生见了心道。 落地之后,危月燕并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张月鹿面前,将兵刃交还与她。张月鹿呆呆地看着危月燕向自己走来,直到房日兔轻轻推了她一下才反应过来。 张月鹿低着头,双手接过自己的兵刃,小声道谢:“谢…谢谢燕子哥…” 危月燕并未回应,仅仅向她点了点头,就快步转向觜火猴去了。 “燕……”张月鹿察觉眼前的人离去,连忙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能说出口,只得不舍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 “唔,可算是走了,”见危月燕走远,屋中就传来萧楚长舒一口的声音,“吓得我都口渴了。” “你呀,”还有凌酌桂的叹息声。 “咦?这茶水怎么冻上了?”萧楚不解的疑问。 第一百一十七回 伤势 柳梦生几人跟着觜火猴和危月燕从酒楼中出来,便往村子深处去了,一路上的民房早已被不请自来的各路修士所占,也不乏很多睡在路上的修士。 “这里面真的还有住处吗?”柳梦生仔细留意了一下,村中虽已人满为患,却不见村人的身影,也不知道这些房屋院落的主人都去了哪里。 “嘿嘿嘿,小伙子你放心,有的有的,”觜火猴笑着说道。 在村中辗转了几回,柳梦生忽然看到一处院落的外墙是用砖石搭建而成的,还经过了简单的粉刷,显得与周围的房屋格格不入,跟别说门口还有两名军士把守了。 柳梦生之前也在村落中行走过,他可以确定的是先前村中绝对没有这一处院落,要是连这么显眼的院落都没发现,那简直和瞎了没区别了,而且看这院子的外墙粉刷尚新,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 “不会就是这里吧?”柳梦生指着这院落问道。 “嘿嘿嘿,没错没错,就是这里,”觜火猴笑着道。 “所以你家少爷补偿的方式就是给我们建个院落?”此时柳梦生已经察觉到了周围的修士或是嫉妒或是不屑的目光了。 “嘿嘿,这里本来是小章替夏家的三少爷建的,是准备用来坐镇指挥治退邪祟用的,结果那些吃人的怪物也没能跑出山谷来,所以眼下就当是借花献佛了,”觜火猴笑着说道。 “他两关系倒挺好,”青阳不快地小声嘟哝道。 “如今能在这村中寻得住处已是不易了,多谢前辈了,”柳梦生听了连忙高声道。 不过青阳说的话确实引起了柳梦生的注意,回想在绝音谷的山洞里时,两人的关系似乎就很不错的样子。在画梅山庄的时候,何伯也提醒过柳梦生除了董允章以外还要当心夏揖山,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何况仔细想想这院落也不可能是特意为柳梦生几人准备的,就算是以旧院落修缮而成的,也得花费不少时日,哪里能是说送就送的?柳梦生总觉得此事还是小心为妙。 “嘿嘿,谢猴叔我干什么?快进来吧,”觜火猴好像并没有听见小丫头的话,笑着招呼着几人。 把守院门的军士见领路的是觜火猴和危月燕,连问都没问就任由几人通过了。不过柳梦生在经过的时候却察觉两名军士的气息指向了自己,余光撇去,见那两人虽是站的端正,但目光都毫无例外地盯向了自己。 好好好,我知道我长得像逆党,柳梦生心中无奈地想着。 院落里有很大一片空地,仅在正对门的一边建了三四间房屋。这些房屋虽然结构简单,但已经比村中的一般房舍好上太多了。柳梦生注意到四面院墙上均抵着树根木桩,还依着院墙搭起了方便上下的架子,其上已备了装着箭矢的布囊,看样子是真的为了抵御蛊雕而建的。 “嘿嘿嘿,这间房除了这个以外,你们可以随意挑选,”觜火猴指着其中明显大于其他的房屋道。 柳梦生望向那间最大的房屋,这一间坐北朝南正对大门应是主屋,见屋内正中央摆着一张极大的桌案,桌上似有一座沙盘。正欲细看之时,却见屋中走出一人。 “柳兄别来无恙啊?”夏崇嶙懒洋洋地问候道。 “崇嶙兄,你也来了?”柳梦生感到有点意外,毕竟眼前这人手臂上还缠着白布,一脸病容,想是没有等身体恢复完全就赶过来了,而那副叫作绿姝的灵偃正在其后扶着夏崇嶙。 “是啊,本以为我那三弟会控制不住局面,没想到赶来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夏崇嶙说道,语气中却没有丝毫遗憾的意味。 “嘿嘿,夏二少爷,我家小章想让几位在这里留宿,多有打扰了,”觜火猴笑着道。 夏崇嶙斜目看了觜火猴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遂懒懒地说道:“无妨,都是认识的人了,几位随意。” “嘿嘿,多谢多谢,”觜火猴笑道。夏崇嶙摆了摆手,便唤绿姝负责自己转身进屋了。 青阳最终选了离主屋最远的一间房住了下来,而柳梦生则选了临近的那一间。屋内略显简陋,但十分整洁,屋中放着数张简易的木床。 柳梦生一进屋就瘫在了最近的一张床上,在绝音谷中的这段时日,虽不至于连日奔波,但情绪却很少有放松的时候。而如今夏揖山被安然救出,众人也已平安地脱离了绝音谷,虽然因为江晓莺的事差点同金陵董氏起冲突,但有穆氏诸位和夏揖山在,尚不用担心董氏会对自己不利,柳梦生如是想。 心情放松下来后,积压已久的倦意便席卷全身,柳梦生渐觉周围的声音愈渐模糊,只记得最后听到的像是一声鸟鸣。 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将睡梦中的人唤醒,柳梦生微微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十分昏暗,想是天色已晚,而屋门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柳…柳哥哥…你醒了吗?”夏语冰注意到柳梦生睁开了眼睛,便细声细语地问道。 “嗯…醒了…”柳梦生感觉浑身疲倦是缓解了不少,但身上的各个伤处却开始疼了起来。 “柳哥哥,来吃些东西吧,”夏语冰将手中的盘子放到屋中的木桌上,又点起一根蜡烛。 “嗯,好,”柳梦生回道,遂想从床上爬起来,然而刚用双手撑起身子,就感觉左手掌心传来了一阵剧痛,不由身子微微一抖。 “柳哥哥你怎么了?”夏语冰见了慌张地问道。 柳梦生瞥了一眼左手掌心,见白净的素帕上又殷红了一片,心中暗道,等会儿还得再寻些止血的草药。 “没什么,可能是饿得没有力气了吧,这是语冰妹妹做的吗?”柳梦生忍着身上疼痛,挤出一个笑容来。 “嗯,柳姐姐教我们做的青菜,”夏语冰盯着盘中的白粥抿了抿嘴。 “那这一碗是语冰妹妹自己煮的嘛?”柳梦生来到桌前,用右手支着脑袋看向木盘之中,除了一大碗白粥之外,还有两道分量可怜的素菜。 “嗯,”夏语冰腼腆地点了点头。 柳梦生本想问这菜为何分量这么少,但转念一想,有青阳在的话,琴秋师姐烧的菜八成是不会给他留了,这盘子里的粥菜想是出自夏语冰之手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看到食物之后柳梦生便觉得腹中饥饿,端起那碗粥就喝了一口,白粥温热恰可入口,“语冰妹妹吃过了嘛?” “嗯,”夏语冰看着柳梦生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露出了一抹浅笑。 风卷残云一般将白粥和青菜全部解决掉之后,柳梦生盯着一粒米都不剩的空碗揉了揉肚子,这一碗粥下肚之后不仅让他意犹未尽,甚至还勾起了食欲,结果吃完之后反而觉得更饿了。 “柳哥哥…怎么了?是…是不好吃吗?”夏语冰见了弱弱地问道。 柳梦生对着粥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向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呀,这个粥还有吗?” 夏语冰见状微微一愣,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后笑了出来:“柳哥哥等一下,我再去盛…再去…煮一锅来。” 说罢,小姑娘端起木盘就兴冲冲地快步走出了屋子,直至察觉夏语冰的气息移动到远处,柳梦生才低下头来开始检查自己手上的伤口。 柳梦生轻轻拨开琴秋师姐包扎的帕子,尽管已尽力让动作保持轻缓,但在掀开最后一层的时候,柳梦生还是感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疼疼……”柳梦生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叫喊出来。 待到疼痛减缓,柳梦生只觉自己浑身都冒出了一层冷汗,张开手掌,柳梦生借着烛光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上的止血散大部分粘在了师姐的帕子上,只在伤口周围还留着些许浸着血的药粉,掌心的伤口虽有愈合的迹象,但依旧会浸出血来,更不用说方才被血液凝固的止血散在剥离的时候又牵动了伤口。 柳梦生试着动了动左手的手指,结果马上就看见手心的伤口又流出了鲜血。 看来这次是伤的太重了,柳梦生心中不由有点担心伤势加重,想来自己包袱里好像只有一瓶止血散,还被青阳一下子全用了,眼下自己可算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助于琴秋师姐或是夏氏了。 想到这里,柳梦生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出去寻求医治,而是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掏出了那面残镜。 将那镜子与自己的左手并排摊在眼前,柳梦生看着残镜两个锐利的边缘微微泛着寒光,心中细细回想在山洞时的情景,那时几人方入山洞后就遭遇了那个扰人心智的法术,虽不知是何种法术,但思量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应是这镜子所致无疑,自己的修为姑且不论,看青阳应该是在法术上的造诣不浅,那时面对这法术的时候也只能疲于守势,而自己更是在跳出法术保护范围后短短数息间就失去了意识,可见这法术的威能之强。 “仅仅是一面残镜就有如此威能,若这镜子是完整的,我们还能不能从那山洞里退出来了?”柳梦生盯着光滑的镜面,心绪有点复杂,虽然被它害得不轻,但这面镜子也算是救过自己的性命。望着残镜上那锐利的尖角,柳梦生猜测自己手中的应该只是这镜子的一小部分,看样子其余的部分或许还不止一块。烛光照过镜面,柳梦生发现纵使曾与铁器相撞,镜面之上竟然毫发无伤,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正当柳梦生感叹这面镜子的坚韧时,一丝雾气飘入了视线。 第一百一十八回 迷雾 眼见雾气渐重,柳梦生迟疑了片刻,遂迅速将镜子塞回了怀里,结果差点扎到了自己。 日后得找块布给它裹上,柳梦生心中暗想。 随着雾气渐浓,柳梦生似有预感一般地看向门口,那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怎么是你?三字精?”柳梦生望着那身影不由疑惑地问道。 柳下仙背对着门口缓缓蹲下身来,在地上放了一物。 柳梦生定睛看去似是一枚玉质的盒子,柳下仙放下玉盒之后便迅速将手收了回去,但柳梦生还是看清了她的手上缠着白布,其上似乎还有些许血迹。 “这一盒,最后的,按时服,”柳下仙淡淡地说道,语罢只见屋外雾气骤浓。 柳梦生见她有隐遁之意,心中闪过一念,便急忙问道:“等一下,苏大仙人怎么样了?那尸…不对…那黑蛇呢?” 柳下仙微微侧脸,却也没有转来,只是淡淡地说道:“那镜子,你留着,莫示人。” 话音刚落,浓重的雾气便将柳下仙的身形完全隐去,待到柳梦生冲出门外,已不见其身影,散出气息探查亦无所获。 柳梦生立在屋门外,望着白茫茫的雾气,不禁陷入了思考,看来这三字精和苏拭珩果然相识。 莫示人,柳梦生回味着柳下仙的话,右手不由摸向了怀中的残镜。这面残镜会是苏拭珩的法器吗?如果是的话,他为何要将这镜子打破?而且连铁器都不能伤之分毫,苏拭珩又是如何将它一分几块的? 一时间心中的疑惑太多,直至雾气消退柳梦生才恍然回神,迟疑地将地上的玉盒捡起来,打开之后,里面果然是苏拭珩之前赠与他和青阳的那种白膏。在玉楼的时候,他与青阳两人就服用过,起初柳梦生还有点怀疑,而青阳倒是毫不犹豫地服用了起来,柳梦生见小丫头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便也按照苏拭珩所说早晚服食。 柳梦生用指间轻轻挑起一点白膏送入嘴中,这白膏口感十分滑润,服用之后柳梦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从白膏中生出一股气息在体内流转,而这股气息十分独特,按理说外来的气息常常会被体内的自身气息所抵御,而这白膏生出的气息却未受到任何阻碍,莫若说是这股会慢慢转化为服用者自身的气息。柳梦生也曾试着催动过白膏生成的气息,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这气息十分顺从,就好像是自己体内产生的一样。虽不知这白膏的具体功效,但就这样充实体内的气息也是百益而无一害的,柳梦生如是想。 “柳兄?” 柳梦生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不动声色地将那玉盒收到自己袖中,遂转去打招呼道:“崇嶙兄。” “这么晚了,柳兄是要出门吗?”夏崇嶙语气慵懒地问道,而眼中却满是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柳梦生。 柳梦生心想或许是方才柳下仙招来的雾气将夏崇嶙引了出来,便道:“这倒不是,只是方才莫名地起了一阵雾气,在下好奇便出来查看了。” “确实,那一阵雾气十分可疑,似有邪祟作怪,柳兄还是不要单独行动为好,此事就交由泰山夏氏追查吧,”夏崇嶙扬了扬眉毛道。 “那崇嶙兄费心了,”柳梦生本想施礼,但低眼看见自己左手掌心已然积了一汪血水,遂打消了这个想法。 “柳兄,你这手?”夏崇嶙自然不会看漏这么明显的事。 “哦,这是在绝音谷中的旧伤复发,正不知如何处理,”柳梦生解释道。 “这样啊,”夏崇嶙眼中又起了一丝怀疑的神色,“营地里还有一些疗伤用的药材,我稍后命门下弟子送来。” “多谢,”柳梦生道。 夏崇嶙摆了摆手,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目光偏向一处,随即面色一沉,露出了几分不悦。 柳梦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夏语冰正从对面的屋中端着木盘走出来,而那间屋子应该就是厨房了。 “呀……”夏语冰见到夏崇嶙时全身不由一颤,险些打翻手中的木盘,但看见柳梦生也在后,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又鼓起勇气缓缓走来。 “柳兄既然负伤了,就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处理吧,”夏崇嶙见夏语冰往这边走来便对柳梦生说道,说完便转头离开了。 “崇嶙兄慢走,”柳梦生自然不会拦着,不过虽然自己内心期盼着夏崇嶙能尽快离开,但见他看到夏语冰时的反应,心中还是有一点不舒服的。 “柳哥哥,那个…是…是我二哥吗?”夏语冰端着木盘走来问道。 “是,不过他好像有急事就先走了,”柳梦生不想告诉小姑娘夏崇嶙是因为看见她才迅速离开的。 “嗯,”夏语冰小声应着。 “语冰妹妹呀,你…噗…你这是怎么了?”柳梦生转来看向夏语冰,却见小姑娘发丝凌乱,脸颊上还有被烟熏过的黑色痕迹,模样煞是狼狈。一时间柳梦生觉得很是好笑,但又觉得十分心疼。 “刚…刚才不知为何…飘来了一阵雾气…把柴火打湿了…”夏语冰声音中略带委屈地解释着。 “这是语冰妹妹一个人做的吗?我师姐和青阳那丫头呢?”柳梦生蹲下来双手接过夏语冰手中的木盘。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两位姐姐不知道去哪里了。” 柳梦生暗骂自己怎么这么蠢,要是琴秋师姐在的话,至少应该能让青阳用法术点个火,青阳这丫头肯定是又拉着琴秋师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辛苦语冰妹妹了,”柳梦生将木盘放在自己腿上,左手扶着木盘,抬起右手擦了擦小姑娘脸上的黑渍。 “我自己也能擦的,”夏语冰轻轻扶住柳梦生的右手道。 “好好,那咱们先进屋坐吧,”柳梦生笑着说道。 夏语冰点了点头,却无意中瞥见柳梦生左手的血痕,遂慌张地问道:“呀!柳哥哥你的手又受伤了吗?” “无碍,伤口裂开了而已,”柳梦生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还是先包扎一下吧,”夏语冰当即就从袖中翻出了一卷白布。 “不必这么着急,先吃饭,语冰妹妹好不容易做好的粥,放久了就凉了,”柳梦生端起木盘道。 “不会凉的那么快啦,”夏语冰细声细气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九回 夜寻 经过方才的事,柳梦生感觉腹中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了,但还是装作自己很饿的样子,狼吞虎咽地将白粥全部打扫了。 而夏语冰则是在柳梦生放下粥碗的那一刻,就扑过来开始处理柳梦生左手的伤口。 “刚才就应该马上包扎的,”夏语冰一边将白布条轻轻地裹在柳梦生的伤口上一边喃喃道。 “也不差那一点功夫啦,”柳梦生见夏语冰利落地将布条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结,觉得有些意外,便问道,“没想到语冰妹妹包的如此之好,之前是跟谁学过嘛?” 夏语冰闻言顿了顿,道:“没有呀,就是自己学会的。” “自己学的?”柳梦生有些奇怪地抬起左手仔细看来,布条缠绕的手法确实与琴秋师姐有所区别,但也算十分稳固。 “嗯,以前修习的时候,偶尔会有磕碰,所以就自己学着何如包扎的,”夏语冰盯着眼前的烛火小声说道。 “那你三哥呢?语冰妹妹就没有去找揖山兄问问如何处理伤口嘛?”柳梦生还是不大相信,看夏语冰包扎的手法十分娴熟,很难想象是自学出来的。 “三哥常日为圣旨奔波,这种事情就不用麻烦三哥了,”夏语冰低着头小声说着。 柳梦生听罢忽觉心中一阵酸楚,想起自己在桃花坞的修习,尤其是在练习剑法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莫说是磕碰了,擦伤划伤那都是很常见的,有时候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受伤了,想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琴秋师姐后来才让自己换了木剑的。所以夏语冰口中的偶尔,恐怕也是掩盖了不少辛酸,单从这娴熟的包扎手法就不难看出小姑娘以前没少吃苦。 两人沉默了片刻,夏语冰抬起头来看向柳梦生的左手,似是忍不住地问道:“那个…柳哥哥…你真的不疼嘛?” “语冰妹妹这么轻柔,我怎么会疼?”柳梦生这话可不是乱说的,比起琴秋师姐,夏语冰在打结时所用的力道确实要小很多。 “不是,”夏语冰摇了摇头,“看这个伤口,应该已经伤到手骨了才对,通常都会疼痛难忍的,而柳哥哥表现却像是只伤到皮肉一样。” “也许真的只是伤到了皮肉呢,”柳梦生想当然道。 “可是…这个伤口的深度…”夏语冰依旧不放心。 “语冰妹妹呀,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不大能忍痛,要是真的按妹妹所说伤到了骨头,肯定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柳梦生自嘲道。 “嗯,”夏语冰闻言浅浅一笑,但马上又觉得笑出来好像不大合适,就马上忍住了。 “对了,为何不见其他夏氏弟子?”柳梦生问道,想来刚才在院中好像只有夏崇嶙一人。 “大家好像都去帮三哥把守法阵了,”夏语冰解释道。 “全都去了?”柳梦生有点讶异。 “门中弟子都很敬重三哥的,所以就都去帮忙了,”夏语冰道。 柳梦生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没想到曾是玄门逆党的夏揖山居然在门中还能有如此威望。 “那语冰妹妹知道我师姐和青阳那丫头去哪里了吗?”柳梦生问道。 “两位姐姐是说要出去一趟,但不知道去向何处,”夏语冰摇了摇头。 “这个青阳……”柳梦生在醒来之后就未在附近探查到师姐和青阳的气息,看来两人是去了远处。 “柳姐姐好像说是要去找什么来的,”夏语冰回想着喃喃道。 “那咱们也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能遇上呢,”柳梦生灵机一动道,毕竟让他在这里等着师姐回来总觉得心神不宁。 “可是…外面…”夏语冰十分犹豫。 “而今这里全是修士,也不怕那些个蛊雕会出来了,而且有我在呢,语冰妹妹就放心吧,”柳梦生说道,不过他心里其实对这些赶来凑热闹的修士的实力持怀疑态度,毕竟方才柳下仙就只身深入这里简直如入无人之地。 “嗯,”夏语冰肯定地点了点头。 简单打理一番后,柳梦生拎起一个小灯笼就带着夏语冰出门了,完全把夏崇嶙的话抛之脑后,而把守的两个军士也不问两人去向何处便放行了。 见村中光线十分昏暗,柳梦生不由望了望远处的那栋小酒楼,见其上灯火通明,不时还能看见有人影匆匆往来,此时正值深夜,又有云层遮月,小酒楼的灯光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十分单薄而孤独。 柳梦生推算了一下时辰,想是夏揖山已经开始施法稳固江晓莺的魂体了。 “柳哥哥,我们去哪里呀?”夏语冰看着街上三五成群,或是席地而睡的修士,不由向柳梦生靠了靠。 “我师姐一向喜欢清静,应该是往村外去了,”柳梦生道,想来夏揖山托付他照看夏语冰,不让她接近酒楼,而柳梦生推测琴秋师姐应该不会去酒楼那边看热闹,所以也只能向村外走走看了。 于是柳梦生带着夏语冰向村口方向走去,路上见有不少修士叫嚷着向酒楼的方向走去,大半是去看看夏氏弟子究竟在做什么,结果柳梦生两人还未走出多远,周围就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除却那些在路旁酣睡的修士。 见村里空寂的景象,夏语冰微微松了一口气,似是放松了不少,而柳梦生却开始不禁思考原先的村民都去向何处了,虽说王延守带着一干村民到绝音谷中伏击苏拭珩,但也不至于整个村落都走空了吧。 而且想来此事也有诸多蹊跷,虽不知王延守等人与苏拭珩有过何种恩怨,但就从这一帮村人手持相同制式的腰刀来看,这些人的来历应该不是普通村民这么简单,更不用说这一带蛊雕作乱还有可能是王延守等人一手谋划的。 此事泰山夏氏和金陵董氏应该都已经知晓了,而今也轮不到柳梦生来操心了,只是目前也未听闻有将王延守抓捕的消息,只怕是王延守等人已借着鱼龙混杂逃走了。 思量间,柳梦生忽然发现村口有一老妪正步履蹒跚地迎面走来,遂有点好奇地走去:“老婆婆。”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这一声呼唤,柳梦生心想可能是老人家没听清楚吧。 “老……”柳梦生刚想再唤一声,却忽然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回头一看夏语冰正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柳梦生有些不解地看着小姑娘,而夏语冰却用食指抵住双唇,表情认真地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后便拉着柳梦生转向另一个方向。虽然不知原因,但见小姑娘如此,柳梦生便也安静地随着夏语冰来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待两人来到巷子中后,夏语冰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柳梦生见了便小声地问道:“语冰妹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夏语冰低着头细声细语地说道:“柳哥哥,那位老婆婆…不是人…” 第一百二十回 视鬼 “什么?”柳梦生听了大为震惊,险些将手中的小灯笼掉在地上。虽然夜色昏暗,但在他看来方才那位老妪看起来与寻常人并无二致,怎么夏语冰就说她不是人了呢? “柳哥哥,”夏语冰拉着柳梦生的袖子,抬起头来望着他问道,“你也能看到鬼魂吗?” “这……”柳梦生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一来他自己还是不敢相信那位老妪是个游荡的鬼魂,二来便是柳梦生在小姑娘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期盼的光芒。 “语冰妹妹呀,这是我…头一次见鬼…”柳梦生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了。 夏语冰闻言一怔,但随即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便低下头去喃喃道:“也对,明明柳哥哥在临安的时候还看不见的。” “语冰妹妹呀,你确定那个老婆婆真的是鬼魂吗?”柳梦生问。 “嗯,无错的,”夏语冰肯定地说道,随后想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眼中一亮,“柳哥哥,柳哥哥,你是不是学会了什么法术呀?” “没…没有啊…”被这么一问,柳梦生也不大确定,虽然自己是曾试着借青阳的符箓发动法术,但到底也没有成功呀,而且那法术也跟看见鬼魂毫不相干啊。 “奇怪,那柳哥哥为何会突然能看见鬼魂了呢?”夏语冰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语冰妹妹,有没有法术能让鬼魂显形呀?”柳梦生问道。 “有是有,但是那种法术是需要依托法阵的,而且……”夏语冰忽然拉了拉柳梦生的衣袖指向他身后道,“柳哥哥,你看。” 柳梦生回头看去,见那老妪正走过两人所在的巷口,而她行径的前方正有一名修士靠在墙上熟睡着。柳梦生刚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那位仁兄,就发现那老妪径直穿过了那名修士的身体继续向前走去了,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地上的人一般。 而那名修士在被那老妪穿过之后,骤然惊醒,浑身打了个冷战,低声骂道:“该死,这晚上这么冷!” 修士看了看四周,却没发现近在咫尺的老妪,甚至还伸手穿过老妪的身体拿来了自己的包袱,然而翻找一番后好像没能找出可以御寒的衣物,就只是拉了拉身上的袍子就接着睡去了。 柳梦生见此便明白了,目前也就自己和夏语冰两人能看见那名老妪了。 “要是有人布下法阵让鬼魂显形的话,按理说大家是都能看得见的,”夏语冰小声解释道。 柳梦生点了点头,然而他本人依旧毫无头绪,自己这些时日并没有做什么修行呀,更不用说学会什么法术了。难道是苏拭珩给的白膏的缘故?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了,看来之后得问问青阳,看那丫头是不是也能看见鬼了,柳梦生如是想。 “那这么被鬼魂穿过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害处呀?”柳梦生问道,毕竟一般人是看不见鬼魂的,而这些鬼魂似乎也不在意活人的样子,如此一来,晚上出门难免会有方才那名修士的遭遇。 “应该没有,”夏语冰摇摇头道。 “那鬼魂会不会害到人呀?”柳梦生问道。 “寻常的鬼魂是不会害人的,”夏语冰肯定地回道。 至此,柳梦生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村中鲜有老幼,晚上出来这一趟唯一见到的老者还是个鬼魂,就算那晚蛊雕来袭致使村人被迫逃离,村中一干老幼自然不会像青壮年人那般动作迅速。而且在柳梦生的记忆中,夏氏弟子在安置遇难者遗体之时,也未见有老人和幼童在其中。到目前为止,柳梦生在这村中见过唯一上年纪的人便是刘伯了,想来自老人家指点此处为绝音谷之后,便没有见过他的身影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柳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此时夏语冰拉了拉柳梦生的衣袖,小声说道。 柳梦生看向小姑娘,只见夏语冰抬手指向巷口,而那里正有三五人影经过。 柳梦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着那些人影,小声道:“他们难道也都是……”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回答了柳梦生疑问。 柳梦生不由看向灯火闪烁的小酒楼,心中暗想夏揖山所言非虚,那固魂之法果真引来了鬼魂,而且看天色应是方到亥时,此后这村落里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鬼魂聚来。 “语冰妹妹,咱们这就回去,”柳梦生道,虽然心中担心师姐会不会也遇上了这些鬼魂,但此时一是不知师姐和青阳身在何处,二来带着夏语冰子在外面乱逛也不稳妥,眼下只得先回到夏氏驻守的院子里了。 于是柳梦生就带着夏语冰迅速向之前的院子走去,路上撞见了不少游荡的鬼魂,也看到有不少鬼魂径直穿过了毫无察觉的修士,而那些被鬼魂穿过身体的修士也仅仅是打个冷战,并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柳梦生拉着夏语冰避开了路上遇到的所有鬼魂,虽然看起来就算被鬼魂穿过身子也不会有太大妨害,但柳梦生还是十分介意的,而且既然都能看见游荡的鬼魂了,为何还要迎面撞上去? 一路上,柳梦生发现这些鬼魂似乎是有意识地沿着村中小路上飘荡,虽然会穿过沿路上的一切物品,但却未见到有鬼魂直接穿入房屋的。正疑惑时,柳梦生余光发现两人刚躲过的一名女子的鬼魂忽然转了过来。 柳梦生立刻扣住剑格,却发现那鬼魂转来后便停在了原地,呆滞无神的眼睛似是在望向两人。 “这鬼魂能辩出活人?”柳梦生不禁有点讶异,明明之前看见的鬼魂丝毫不在意活人的。 “柳哥哥…前面…”夏语冰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喘着气扬声道。 柳梦生闻言迅速回头,却见有六七个鬼魂正从自己眼前飘过。柳梦生心中一惊,遂急忙停住了脚步,但也险些撞上离着最近的那个鬼魂。 “唔,”柳梦生微微松了口气,差一点就拉着夏语冰穿过这些鬼魂了。 然而柳梦生还未平复心绪,就听见夏语冰声音颤抖道:“柳…哥哥…” 柳梦生看向夏语冰,见小姑娘惊慌地指着前面,再转头只见前面的那七个鬼魂不知何时也转向两人。柳梦生不由连忙退了几步,却发现方才经过的那名女子的鬼魂渐渐从身后跟了过来,她身后更是多了五个鬼魂,想是何时一同跟来的。 这些鬼魂怎么会突然追着人跑了?柳梦生见了心中一骇。 第一百二十一回 闪转 看到鬼魂围堵而来,柳梦生心底一股强烈的预感油然而生,那就是最好不要接触到这些鬼魂。 眼见自己与夏语冰已被两队鬼魂堵在了巷子里,柳梦生迅速环顾四周,看到附近有三间屋子的房门开在了巷子里,于是就拉着夏语冰向着最近的那一个直奔而去。 跑到门前,柳梦生一着急就一脚踹开了那屋门,情急之下力道没有掌握好,直接将整个木门拆了下来。然而此时柳梦生已经顾不上这些细节了,拉着夏语冰便冲进了房屋中。 待两人跑进屋中不久,那些鬼魂果然围在了门前,所有鬼魂无一例外地转向屋中,虽然目中无神,但好像是在望向柳梦生和夏语冰两人。 柳梦生见这些鬼魂停在门前确实没有进来的意图,便松了口气,遂问道:“语冰妹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嘛?” “对…对不起…柳哥哥,”夏语冰低着头,十分愧疚的样子。 “语冰妹妹为何要道歉呀?”柳梦生不解。 “这…可能是因为我…”夏语冰小声道。 柳梦生闻言望向门外,鬼魂好像看向的人似乎只有夏语冰,还未仔细探查,柳梦生便察觉到这些鬼魂微微散出一种异样的气息缓缓延伸向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还以为夏氏在搞什么名堂,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忽然巷子里传来一人的说话声。 “是啊,大老远的跑过去,真是浪费时间,”另一人道。 柳梦生听来这两人似是在往这边走来,然而还未来得及出声警示,就见三名道士打扮的人从门前走过。 三人径直穿过了围在门前的鬼魂,全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战。 “这里怎么阴森森的?”走在最前面的人道。 “这村子就不对劲,”走在最后的那人道。 “去!别乱说这不吉利的话,赶紧回去睡觉,”中间的那人连忙道。三人渐行渐远,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一旁屋子中的柳梦生两人。 柳梦生呆呆地看着三人从门前走过,而那些鬼魂根本没有理会有人从自己身体里穿过去,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夏语冰。 这下柳梦生终于明白了夏揖山为何要自己带夏语冰远离那酒楼了,要是小姑娘此时在那里的话,恐怕早就被无数鬼魂团团围住了。虽然夏语冰说寻常鬼魂是不会害人的,但柳梦生总觉得十分蹊跷,所以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绝对不让这些鬼魂接近小姑娘。 “语冰妹妹呀,你之前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嘛?”柳梦生蹲下来问道。 夏语冰没有开口,仅仅是点了点头。 “那语冰妹妹可有良策?”柳梦生问道。 夏语冰揉搓着衣角,略带委屈地小声说道:“我…我都是躲起来,等他们自己离开的…” 柳梦生听来一阵心疼,虽然夏揖山出手在宗内庇护了夏语冰,但看样子他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照顾小姑娘,也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夏语冰有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过夏揖山。 “语冰妹妹,我们走,”想到这里,柳梦生拉起夏语冰的手坚定地说道。 “可是……”夏语冰犹豫地将手缩了缩。 “放心吧,有我在,这些鬼呀魂呀的休想碰到语冰妹妹,”柳梦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 “可是我们从哪里出去呀?”夏语冰细声细语地问道。 “这个啊,”柳梦生环顾屋内,见屋中物品散乱,应是在两人闯进来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特别是贴着床的木箱,不仅里面的衣物全被翻了出来,就连箱底衬着的布匹也被撕开了,想是里面曾经藏了些财物,在急忙中被拿走了。而桌上还有未吃完的饭菜,此时已然长了霉菌,散发出一股酸臭味,看起来这家人走的时候很匆忙,大概是为了躲那蛊雕而出逃了,柳梦生暗自推测。 观察一番后,柳梦生发现这屋子确实只有一道木门以供出入,不过屋子两侧开了窗户。柳梦生想都没想一剑就将一侧的窗户斩开。 “语冰妹妹,咱们从这边走,”柳梦生回头道。 “柳哥哥…这个窗户…是不是可以打开的呀?”夏语冰看着被斩开的窗户道。 “这个……”柳梦生估摸了一下窗户的大小,若是打开的话完全能让两人通过,完全没有必要将它破坏。 “不用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窗户是我弄坏的,要是这家人回来了,我大不了再帮他们把窗户补上,”柳梦生理直气壮地说道。 夏语冰顿了顿,然后指着躺在地上的木门道:“那门呢?” “啊?怎么还有扇门?”柳梦生挠了挠头,才想起来这门也是他踹掉的,遂叉着腰道,“没关系,不就多扇门嘛,我大不了上山砍棵树去。” “柳哥哥,我们快回去吧,”夏语冰闻言浅浅地笑了笑。 柳梦生带着夏语冰从窗户逃出那间屋子后,一路辗转避开村中飘荡的鬼魂,不过不知为何越是靠近院落,这些鬼魂察觉到夏语冰的时候就越是敏锐,结果两人在途中还是被鬼魂围堵了数次,每一回柳梦生都是拉着夏语冰躲进附近的民宅或是院落中,其间自然免不了一番破坏。 有一次柳梦生拉着夏语冰躲进一间民房,却发现这屋子既没有后门也没有侧窗,无奈之下,柳梦生一剑破开侧墙,可谁知这间房屋竟然没能承受住这一击,转眼间屋脊倾斜,茅草散落,马上就有倾塌之势。 柳梦生见状心中一惊,拉着夏语冰急忙跑了出去,随即身后传来了木头断裂以及土石散落的声响,再回头那间屋子便已化作一堆瓦砾了。 “好了,这下不是砍两棵树就能了事的了,”柳梦生感慨地说道,夏语冰听了不禁笑了出来。 不过两人没有时间喘息了,因为屋子倾塌,原本不能进屋的鬼魂又飘了过来,柳梦生见状只得拉起夏语冰就继续赶路了。 又绕过两三个小巷子之后,柳梦生总算是带着夏语冰回到了夏氏的院落,把守的两位军士见两人略显狼狈的样子,仅仅是侧目看了一眼,依旧未做阻拦就放两人进院子了。 “唔,终于回来了,”踏入院门之后,柳梦生不由舒了一口气。 “柳哥哥,给,”夏语冰递过来一个手帕。 “谢谢语冰妹妹,”柳梦生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夏语冰也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 第一百二十二回 换药 柳梦生本想直接带着夏语冰回屋里休息,却忽然想起门口的两位军士并没有站在院子里,柳梦生有点担心那些追着夏语冰而来的鬼魂会对两人不利,便想提醒一下他们。结果一回头,柳梦生发现那些追着夏语冰而来的鬼魂全都停在了距离院门三丈之外的地方,还有不少鬼魂向这边聚来,然而这些鬼魂在飘到相同的距离时就会突然被弹开,似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一般。 不愧是夏氏,柳梦生心中暗叹,看样子这处金陵董氏建的院落应是被泰山夏氏施加了何种保护,或许就是那种被称为禁制的法术,想是为防范邪祟接近,而此时恰好也将那些鬼魂挡在了外面。 柳梦生见那些鬼魂无法靠近院落便放下心来,回眼却发现夏语冰低着头向自己这边靠来。 “柳兄,这大半夜在村中踱步,真是好兴致呀,”夏崇嶙的声音响起。 “崇嶙兄误会了,在下是去寻家姐了,”柳梦生抬眼看去,发现站在眼前的并非是夏崇嶙而是绿姝。 “嗯……不知崇嶙兄可有看见?”柳梦生顿了顿问道。 “那两位已经回来了,”绿姝开口说道,然而喉咙中发出的却是夏崇嶙的声音。 “多谢,”柳梦生施礼道。 绿姝侧头似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梦生,遂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袱递来。 “这是草药和绢布,柳兄处理一下伤口吧,”绿姝的喉中已是换作了女性温柔的声音。 柳梦生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见到夏语冰为自己换的白布上又被鲜血染透了,遂伸手去接那小包袱,道:“哦,多谢崇嶙兄。” 谁知绿姝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悠悠道:“给你拿来的人又不是他。” 柳梦生一愣,心中暗道,这灵偃不还是你控制的吗? 心中虽是觉得有些诡异,但柳梦生还是对这面前的灵偃说道:“多谢绿姝姑娘。” 绿姝闻言扬眉一笑,遂松开了包袱。柳梦生看着眼前灵偃惟妙惟肖的容颜不由一怔,心中暗暗感慨,夏崇嶙的绿姝作为一具灵偃而言,其面目表情过于生动,若不仔细观察,真与活人难分一二。 而绿姝似是根本没有在意柳梦生的反应,放开那小包袱之后便转身离去了。柳梦生目送绿姝走远,才传来问道:“语冰妹妹呀,你们夏氏的灵偃都是如此活灵活现的嘛?” 夏语冰闻言迟疑了片刻才摇摇头道:“只有二哥将自己的灵偃雕琢成这般。” 柳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仔细观察过多少夏氏弟子的灵偃,但可以肯定的是夏崇嶙对自己灵偃眉目的描摹已然远超夏揖山了。夏揖山的灵偃虽是五官精致,却始终面无表情,不似绿姝这般能模仿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是不知这灵偃面容上表现出来的情绪是绿姝自己的,还是夏崇嶙操纵的。 柳梦生带夏语冰回到自己睡的屋中,却见柳含烟和青阳已经在屋中等候了。 “你们大晚上的出去乱逛什么?”青阳见柳梦生进屋没好气地说道。 “小师姐教训的是,”柳梦生一脸苦笑着向青阳施了一礼,心中却道,还不是你拉着琴秋师姐乱跑? “哼,装模作样,”青阳置气地将头瞥向一边。 “梦生,”柳含烟走来,轻轻牵起柳梦生的左臂,“青阳是同我一起去寻了些草药来。” 柳梦生见琴秋师姐翩翩而至不由一怔,遂将目光偏到别处,这才看到了桌上放着一个篮子,其中放着几个药瓶还有几株似是方摘下来的草药。 “梦生,快来换药吧,”柳含烟语罢嫣然一笑。 恰逢流云飘散,柔和的月光映入窗扉,为伊人点缀了些许温柔辉光,而那一笑映入眼中,却也在心底泛起了层层涟漪。 柳梦生望着琴秋师姐不由怔住了,光影交错间,恍然中似是又看到那一双明丽的眼眸,潋滟秋水中的那一泓凝紫,这一眼柳梦生竟是看痴了。 “梦生?”柳含烟见柳梦生迟迟没有反应,便又轻声问道。 “唔,好,”柳梦生听了呆呆地应道。 再回神,只见琴秋师姐的双眼依旧被白绸遮着,未曾解开过的样子,柳梦生不免心中疑惑,莫非方才看到的是幻觉? 柳含烟牵着似是梦中初醒的柳梦生一同坐到桌边,青阳不情愿地让出了位置,而夏语冰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旁的木床上。 柳梦生将左臂平放在桌上,看着柳含烟轻轻将缠在手上的白布解去。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白布掀开的那一刻手心传来的疼痛还是让柳梦生难以压抑:“唔。” “可是弄痛梦生了?”柳含烟柔声问道。 “没,没事的,师姐,”柳梦生连忙小声道。 柳含烟浅浅一笑,轻声道:“那此身继续喽,梦生忍一忍。” “嗯,好,”柳梦生应道。 随后柳含烟便轻柔地为柳梦生清理伤口,换药包扎,其间柳梦生在一旁痴痴地望着伊人,这自然没少遭到青阳的鄙视,然而柳梦生此时根本看不见其他人的反应。也不知是柳含烟动作更加轻柔了,还是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师姐身上,柳梦生直至伤口包扎稳妥也未感到从伤口上再有疼痛传来。 “梦生呀,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今夜切勿再用左手使力,”将白色绢布系好之后柳含烟轻声嘱咐道。 然而柳梦生依旧沉浸在伊人为自己包扎的画面中,迟迟未有反应,青阳见了不耐烦地走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道:“喂!姐姐叫你注意左手不要使力呢。” “唔,哦!多谢…嘶…”柳梦生回神,连忙向青阳施了一礼,然而左手稍有弯曲便感到伤口又疼了起来。 “都叫你不要使力了!”青阳娇叱道。 “小师姐说的是,”柳梦生应道,目光却看向了琴秋师姐,只见柳含烟用袖子轻轻遮住了笑颜,而后面的夏语冰也是笑得直捂肚子。 “装模作样,”满脸写着嫌弃两字的青阳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屋中的四人相互看了看,还未猜测发生了何事,便有人推门进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回 暗通 “啊!终于可以睡觉了,”一名夏氏弟子慵懒地打着哈欠。 “窗边的那个床是我的,你可别抢走啊,”后面另一名夏氏弟子说道。两人说着就推开门往屋里走来,但看到屋中的四人后那些夏氏弟子全都愣住了。 见到一众夏氏弟子,柳梦生四人也纷纷站起身来。 “陆英师兄,怎么了?为何还不往里面走呀?”屋外的夏氏弟子不解地问道。 “安静,有客人,”站在最前面的夏氏弟子淡淡地回道,说着便同门口的另一名夏氏弟子向柳梦生四人施了一礼,然而两人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清脆地剑刃出鞘的声音。 “都说有客人了,你拔剑干什么?!”陆英转去训斥道。 “可是师兄你上次说有客人的时候,就是个妖怪啊,”那位师弟马上辩解道。 “你笨呀!你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妖怪吗?”陆英说着捶了他一拳。 “我又看不到屋里面,”那师弟委屈地说道。 “少废话,今晚上你挨着墙睡,”陆英没好气道。 而陆英身边的那一名弟子则是走上前来,向柳梦生四人施礼道:“在下泰山夏氏外门弟子景墨,门下师弟冒失,让各位见笑了。” “无妨的,”柳梦生施礼回道。 “景墨,去问问三师兄这四位客人的事,”陆英转来吩咐道。 “好,”景墨点了点头便退出门去,而其他的夏氏弟子此时已在门外两侧整齐地列作两队。 “失礼了,在下泰山夏氏外门弟子陆英,”陆英走上前来施礼道。 “在下柳梦生,幸会幸会,”柳梦生率先上前道。 “柳兄,幸会,”陆英回道,但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夏语冰身上,“敢问这位仙子可是夏氏同门?” “我……”夏语冰低着头向后缩了缩。 “方才陆兄是何以判断我们非是妖物的?”柳梦生见状便上前一步挡住了小姑娘道。 陆英见柳梦生上前,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的神色,但又不得不回答:“但凡是妖物幻化多有诡谲之处,然几位这般仙风道骨,必定是修行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妖物?” “原来如此,那多亏陆兄慧眼了,”柳梦生嘴上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明明那三字精生得就挺标致的。 “柳兄,那这三位仙子……”陆英显然还是十分介意柳含烟三人,尤其是夏语冰还穿着夏氏的长袍。 “柳兄,柳兄!”就在此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人。 “杜师兄,”陆英那人前来便恭敬地施了一礼。 “陆师弟,”杜仲回礼道。 “杜兄,你怎么来了?”柳梦生见来者是杜仲,心中暗暗猜测,难道夏揖山的固魂术已经完成了? “柳兄,我听说你们在这里就赶过来了,”杜仲解释道。 “那晓莺怎么样了?揖山兄的法术成功了吗?”柳梦生着急地问道。 “放心吧,三师兄说施法十分顺利,江姑娘明早就能醒来,”杜仲回答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辛苦诸位了,”柳梦生闻言心中安定了不少。 “杜师兄,这几位客人是?”陆英依旧是一头雾水。 “哦,就是这几位仙友将三师兄从绝音谷里救出的,”杜若解释道。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陆英恍然立刻恭敬地再施一礼。 “听闻是金陵董氏负责几位的留宿,不想董氏居然将几位招待至此处,实在是失算,”杜仲有些不好意思道。 “无妨,若有不便之处,我们另寻住处便是,”柳梦生心道,这个董允章真是差劲,为了赔罪将我们安排在这里,也不告知夏氏一下。 “哎,哪里有让贵客另寻住处的道理?”陆英抬手制止,遂转身对门外的弟子道,“师弟们,咱们今夜村外露营。” 此话一出,便听见门外抱怨连连。 “不是吧,陆师兄……” “都这么晚了……” “刚才起阵累都累死了,哪有力气搭营帐啊?” 陆英一听,当即训斥道:“你们几个少废话,别给泰山夏氏丢脸!” 柳梦生见状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独占这么大的房间,遂望向自己的师姐,只见柳含烟会意地点了点头,柳梦生便转身对陆英道:“陆兄,夜色已晚,再让诸位外出露营未免过意不去。” “能让三师兄的恩人在此陋室下榻已是失礼,而今又岂能再有打搅?”陆英坚持道。自从得知是柳梦生等人将夏揖山从绝音谷中救出后,陆英言语间就多几分恭敬。 “若说有恩,今夜诸位布阵所救之人乃是在下的朋友,如此一来,诸位也算是有恩与在下。陆兄,如此让众恩人夜半起帐露营,可否也算是失礼了呢?”柳梦生道。 “说得好,”门外的夏氏弟子中有人忍不住赞同道。 陆英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后又转来问道:“那柳兄的意思是?” “陆兄啊,你看这屋中木床众多,我挺多也就睡一张,其他的床空着不用来睡岂不是浪费?你们就别推辞了,”柳梦生道。 “哈哈哈,柳兄通达,”陆英笑道,“只是有三位仙子在,恐怕多有不便。” “我们是睡在隔壁那间的,”青阳忍不住说道。 陆英闻言转而看向杜仲,杜仲随即说道:“陆师弟,既然如此,就让师弟们全睡在这一间吧。” “是,我这就吩咐师弟们,”陆英施礼道,遂出门去了。 “三位仙子,门下师弟众多,恐有唐突,可否先请三位移步回房?”杜仲上前说道。 “有劳杜公子了,”柳含烟点了点头道,信手将青阳揽在身侧。 “仙子多礼,”杜若道,遂让开了路。 “梦生,此身先回房了,梦生多留意自己的伤势,”柳含烟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说罢才牵起青阳便向门外走去。 “师姐,我送你回去,”柳梦生见了拉起夏语冰,便赶了上去。 刚出门就见两侧的夏氏弟子在陆英的带领下站的整整齐齐的,目送四人离开。柳梦生被这多人盯着感觉很是不自在,所幸柳含烟脚步轻快,四人很快就来到了隔壁屋里。 “喂!方才自报家门的时候,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青阳一进门就发难而来。 柳梦生闻言一怔,他不知道青阳动怒的原因,只得匆匆道:“忘了介绍小师姐真的是失策。” “少来!”然而青阳却娇叱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如今你已是姑苏柳氏的门下弟子了?” “自然知道,”柳梦生略有不解地回道。 “那你自报家门的时候,为何不说姑苏柳氏内门弟子柳梦生?”青阳几近质问道。 “内门弟子?”柳梦生不知该如何作答,自称柳氏弟子倒是没什么,毕竟琴秋师姐似是也未反对此事,可是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内门弟子,不知柳氏宗主得知此事会不会气的吐血呢。 “怎么?你有意见?”青阳半带威胁地说道。 “没,没有,绝对没有,”柳梦生连忙道。 “来,跟本师姐报一遍家门,”青阳命令道。 “这……”柳梦生犹疑地看向琴秋师姐,却见柳含烟用袖子掩住笑颜,似是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么磨蹭干什么?快一点!”青阳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好…”柳梦生无奈地应道。 “快点快点,”青阳略带期待地催促道。 “在下姑苏柳氏外门弟子……”柳梦生扮作施礼状。 “是内门弟子啦!”青阳纠正道。 “可是小师姐啊,人家拜入师门不都是从外门弟子做起吗?”柳梦生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是本师姐引荐的,算特例,”青阳不假思索道。 “这事真的不用问过宗主吗?”柳梦生不禁觉得心虚,事后柳氏宗主真的不会追究这件事吗? “师父那里你不用担心,记住啊,你是内门弟子,快,再说一遍,”青阳笃定地说道。 “好好,”柳梦生无奈地应道,遂再扮作施礼状道,“在下姑苏柳氏内门弟子柳梦生。” 青阳见了并未即刻回应,似是欣赏了一番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行了,算你过了这关了。” 就在此时,柳梦生忽然察觉有一人悄然接近侧窗,而且此人刻意掩去了气息,来意不明。 “谁在哪里?”柳梦生将木剑抽出指向侧窗,同时散出气息以探查对方动向。青阳见了立刻从袖中抽出一纸符箓,准备好随时发动法术。 然而纵使被发现了,对方却也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好像在等待柳梦生等人先行动作一般。 “我们要不要去告诉夏氏弟子?”柳梦生小声问道,却见柳含烟轻轻摇了摇头。 见琴秋师姐不想向夏氏求援,柳梦生便警惕地缓慢向对方走去,然而还未等他走到窗边,就发现窗外又来了一人。 “哎,我说燕子,你怎么戳在这里了?”觜火猴的声音传来。 还未等柳梦生发问,青阳就先试探性地问道:“猴叔?” “嘿嘿嘿,女娃娃好生厉害居然能发现燕子的行踪,”随即窗外传来了觜火猴的笑声,只是不如白天那般嘹亮,显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猴叔,你们怎么来了?”柳梦生伸手想打开窗户。 然而觜火猴却从另一侧抵住了窗扉,低声道:“小伙子你听好,明日一到辰时我们就会接江丫头启程回府,小章不会同行。” “猴叔为何告诉我这个消息?”柳梦生有些不解。 “你笨呀,猴叔这是让你把握住时机,”青阳走来说道。柳梦生见小丫头已将符箓收了起来,不由心中有点疑惑。 “嘿嘿嘿,还是女娃娃聪慧,小伙子你好自为之,猴叔我就先走了,”觜火猴道。 “好,”柳梦生应道,遂察觉两人已然离开窗边。 正当柳梦生想退回去的时候,发现觜火猴又折了回来。 “哦,对了,还有今夜我们二人来过这里切莫向任何人提起啊,嘿嘿,”觜火猴小声笑道。 “晚辈谨记,”柳梦生回道,遂察觉窗外的觜火猴迅速离开了。 “猴叔再见,”青阳向着侧窗摆了摆手。 “他们两人已经走了,”柳梦生将木剑收回,转向青阳道,“我说小师姐,这夜半三更来敲侧窗,你怎么对他们一点警惕都没有?难不成就因为人家夸了你两句?” “哼,要你管,”青阳鄙视地说道,“董氏的人多半是让人不舒服,不过这两人倒是例外。” “哪里例外了?”柳梦生无奈地问道。觜火猴倒是能理解,可是那个危月燕从来就没说过一句话,青阳这小丫头怎么就对他放下戒心了呢? “跟你说不清楚,”青阳不耐烦地瞥了柳梦生一眼,随后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过区区一个司天监的少监居然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私结党羽,就不怕被治罪嘛?” 见青阳道出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柳梦生遂应和道:“这董允章怕不是有人撑腰吧?” “喂,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然而谁知青阳却是话锋一转。 “我……”柳梦生一时口吃,说实话他并不想和那么多陌生人睡在一间屋里,虽然那些夏氏弟子深谙礼数,但毕竟非是熟悉之人,柳梦生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赶紧回去,我们要睡了,”青阳说着就把柳梦生推到了门口。 “师姐,”柳梦生求助似的望向琴秋师姐。 柳含烟压下笑意,轻声道:“梦生,快些回去休息吧。” 见琴秋师姐都不挽留自己了,柳梦生只得就此作罢,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快点走吧,你一个大男的半夜跟我们屋里赖着做什么?”青阳干脆直接替柳梦生把屋门打了开。 “好吧,你们早些休息,”柳梦生无奈地从屋中退了出来,就见青阳立刻将房门掩上了。 第一百二十四回 令牌 “柳兄想睡哪张床啊?”陆英见柳梦生回来,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其他的弟子也最多是好奇地看了柳梦生两眼。 “就还是门边那张就好,”柳梦生简单扫视了一番,见屋内的夏氏弟子基本上都找到了自己睡觉的位置,却也还是空出了两张木床,很多弟子都是三人挤在两张床上,或是四五人挤在三张木床上,见此柳梦生也不好意思多做要求。 “哪有怠慢客人的道理?”陆英立刻反驳,遂转向一边扬声道,“李越彬,你跟柳兄换床睡。” “啊,不是吧,陆师兄?我这都躺好了啊,”先前那名冒失拔剑的夏氏弟子一脸苦水道。 “陆兄,真不用了,我就喜欢睡在这里,”柳梦生说着便直接躺下了,心想,明早还要去找江小鸟,当然是挨着门进出方便了。 “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搅柳兄了,”陆英说完便打了个哈欠。 “嗯,好,”柳梦生抬着左手挪了挪身子,终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不过躺是躺下了,可过了良久柳梦生始终都没有睡意,反观屋中夏氏弟子倒是鼾声渐起。 要不这就去看看江小鸟的情况?柳梦生心中想着,顺势将气息散出查探周围情况,却察觉有一人已悄悄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正蹑手蹑脚地向自己走来。柳梦生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身旁的木剑,等待那人下一步的动作,然而对方靠近之后却直接躺到了自己旁边的床上。 “道友,道友,睡着了没?”李越彬小声地问道。 柳梦生本来不想理会他,可李越彬却不打算放弃的样子,继续小声道:“道友,你真睡着啦?” 柳梦生见他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只得无奈道:“李兄有何事?” 李越彬听柳梦生有了回复,就提起了兴致,干脆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来,道:“道友道友,向你请教个事。” “但问无妨,”柳梦生简短地说道。 “道友,那位跟着你们的小仙子是谁呀?”李越彬问道。 “李兄是指哪位?”柳梦生想了一下,虽然有预感对方问的是夏语冰,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就是穿着我们夏氏校服的那位,”李越彬道。 “果然,”柳梦生心想,然而还未等开口,就有人替他回答了。 “那位应是四小姐吧,”此时躺在另一旁的景墨忽然开口道。 “景师兄你没睡啊?”李越彬吓了一跳,一下子没有撑住直接倒在了床上,差点磕到自己的脑袋。 “还不是某位师弟半夜整出了动静,”景墨幽幽道。 李越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又撑着床起来问道:“景师兄,你确定那位就是四小姐?” “不然你有何高见?”景墨反问道。 “我看不像啊,不是说四小姐整日与鬼物相伴吗?可她看起来那么文静可爱,不像是会与邪物为伍的样子啊,”李越彬思索着说道,柳梦生听来心里想为夏语冰鸣不平。 “所以道友,那位真的是四小姐吗?”李越彬终是问了出来。 “你们三师兄倒是称她为家妹,不知是不是李兄口中的四小姐?”柳梦生尽量压住自己不满的情绪。 “还真的是啊,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李越彬得知答案后无力地瘫在了床上。 “是又何如?不是又如何?”柳梦生问道。 “道友,你可能不知道,四小姐她可以驱使鬼物,而且还经常和那些鬼物交谈,”李越彬换做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 “与鬼物为伍又如何?语冰妹妹心地善良,又未纵容阿吽…咳…又没有驱使鬼物行凶,”柳梦生终是忍不住了。 “可是啊,正常的玄门修士谁会同那些鬼物交谈?谁知道四小姐会跟鬼物说些什么,”李越彬不以为然道。 “她那是……”柳梦生终是说不出口,夏语冰是因为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才会与阿吽说话的,但也只是单方面的倾诉而已,何来与鬼物交谈之说? “背后莫语人是非,三师兄难道没有教过你吗?”忽然陆英开口说道。 “是,陆师兄,”李越彬一下子蔫了下去。 “你要是不想睡,就不要叨扰客人,去外面操练一番,兴许还能提高些修为,”陆英并没有起身而是躺在床上继续说道。 “别了,陆师兄,我睡我睡,”李越彬立马回道。 “那还不快回你自己的床?”陆英严厉地说道。 “好,我这就回,”李越彬闻言立刻起身折回到自己原先的床上去了。 “柳兄,门下师弟无知,多有叨扰,还请见谅,”陆英道。 “无妨,”柳梦生简短地回道。 “柳兄豁达,”陆英笑道,然而下一句话语气骤变,“不过,柳兄可知自己的相貌与一位通缉要犯颇为相似。” 柳梦生闻言并不感到以外,只是他有点好奇为何陆英眼下才提及此事?不过,从陆英传来的气息来看,对方并没有警惕自己,于是柳梦生将夏揖山给的那块令牌拿了出来,扔向了陆英,道:“揖山兄也有这般顾虑,所以将此物给了我。” 陆英接过那令牌,照着月光端详了一番,不由坐起起身惊讶问道:“三师兄竟然将这道令牌赠与柳兄了?” “这有何不可吗?”柳梦生反问。 “怪不得这一回是杜师兄亲自来调动同门的,”一旁的景默从床上爬起来,也坐正了身子。 “柳兄,请将这令牌妥善收好,”陆英起身走来,恭敬地双手将夏揖山的令牌交还给柳梦生。 柳梦生见了不由疑惑,遂接过那令牌问道:“这令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陆英同景默对望了一下,遂转来说道:“这令牌是三师兄独有的,门中上下也就只有这一块。” “只有一块?”柳梦生有点惊讶,当初收下的时候,还以为只是泰山夏氏用来互认身份的信物呢。 “应该说是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各有一块,只是每一块都不相同,”景默补充道。 “既然三师兄能将此令交予柳兄,想必是对柳兄十分信任,”陆英端正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见两人如此正经,柳梦生觉得自己躺着有点不自在,便也用右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同时,柳梦生似乎也意识到了某事,便问道:“景兄方才说的,杜兄亲自调动同门是怎么回事?” 陆英和景墨两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柳梦生。 “如果不便的话,不说也无妨,”柳梦生等了片刻道。 陆英又看了看景墨,才慢慢开口道:“朝堂册封我们泰山夏氏一事,柳兄应该知道了吧?” “略有耳闻,”柳梦生道,之前他听到的都是泰山夏氏顺从了朝廷,也知道夏揖山受了官职,但册封一事却是头一次听说。 “实不相瞒,柳兄手上的令牌不仅可以调动夏氏弟子,甚至可以调动一部分官兵,”陆英道。 “将此事说出,真的好吗?”景墨问道。 “迟早瞒不住的,”陆英道。 “调动官兵?”柳梦生问道。 “正是,”陆英正色道,“圣人赐给三位师兄的令牌可从任意一处藩军调动千余人马,大师兄的令牌更是可以调动禁军。” “这么厉害!”李越彬忽然坐了起来。 陆英和景墨同时瞪向了他,李越彬见状只得又躺了下去:“这就睡,这就睡。” 看到李越彬的反应,柳梦生推测陆英说的事恐怕在夏氏宗门内也少有人知,不由问道:“将此事告诉我,不会有问题吗?” “若不告诉柳兄才是问题,”陆英道。 “何讲?”柳梦生追问。 “柳兄若是随意使用这令牌,恐怕迟早会招致朝堂的追查,到时候三师兄也难辞其咎,”陆英说道,景墨也默默点了点头。 “陆兄放心,今后这令牌不到万不得已,在下不会拿来示人,”柳梦生自然明白了陆英的意思,心道,这两人还挺替夏揖山着想的。 “多谢柳兄,”陆英同景墨一起施礼道,柳梦生见状也回了一礼。 随后三人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各自睡下了。柳梦生由于心里惦记着天亮前要去探望江晓莺,所以始终都没能睡去。待到屋中所有夏氏弟子的气息平稳,柳梦生便又悄悄爬了起来,在确认陆英和景默确实是睡去了之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五回 相谈 夜色尚沉,然厚重的云层已然散开,一轮将满的明月悬在树梢之上,除却把守在门口困意正浓的两名军士以外,院中已无他人,唯有几只照明的火把静静地燃着。 柳梦生深深吸了一口清寒的空气,其中夹杂着些许草木气味,顿觉舒畅了不少。 “好了,待会儿该从哪里出去呢?”柳梦生一边观察着院落一边琢磨着,虽然把守在门口的军士从未阻拦过自己出入,但柳梦生总觉得半夜去看江小鸟这事最好不要让董氏和夏氏的人知晓,况且觜火猴来告知自己董氏行程的时候恐怕也是悄悄进来的。 “对呀,猴叔是怎么进来的啊?”柳梦生有点后悔当时没有仔细探查觜火猴和危月燕离开时的行踪。 “子林,”此时身后飘来了一声熟悉而悦耳的轻唤。 “师姐怎么没睡呀?”柳梦生寻声望去,见柳含烟一袭白衣飘飘,不染纤尘,仿若一朵在静谧夜色中亭亭玉立的荷花。 “子林不也夜游庭中嘛?”柳含烟闻言淡淡一笑。 “嘿嘿,这不是毫无困意嘛,”柳梦生笑着挠了挠头,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终于有机会和琴秋师姐独处了,遂匆忙开口接着道,“师姐呀,子林有一事想要同师姐讲明。” “是何事呀?”柳含烟轻声说道。 “就…就是之前,青阳那丫头说…”虽然决定趁此机会将事情由来讲明,但到实际开口的时候,柳梦生还是十分犹豫的,毕竟自己私自答应青阳拜入姑苏柳氏,总觉得对琴秋师姐是一种亏欠。 “是子林拜入姑苏柳氏一事嘛?”柳含烟浅笑着将柳梦生的话补全。 “师姐,这是……”柳梦生急于解释,却总是不知如何措辞。 只见柳含烟缓缓步来,似是隔着白绸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摇了摇头道:“青阳已同此身讲过了,子林拜入姑苏柳氏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可是师姐不是还要去寻那位故友吗?”柳梦生脱口问道。然而话一出口,柳梦生就后悔了,自从离开桃花坞之后,这一路上他助临安迎战尸蛟,又帮着照看夏语冰,还来绝音谷参与对抗蛊雕,可唯独没有尽心为琴秋师姐寻觅故人的线索。至此,柳梦生内心中的愧疚感更加深重了。 柳含烟闻言沉思了片刻,轻声道:“可…子林不还是…答应了吗?” “是…答应了…”柳梦生心底的愧疚渐渐化作了一种负罪感,“可是,师姐,这件事只是青阳那丫头一时任性,柳氏的宗主还不一定能答应呢。” “若柳氏宗主真的同意了,那子林又会如何?”柳含烟轻声问道。 “这……”柳梦生这回就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心里一直觉得柳氏宗主是肯定不会同意青阳这么任性的要求的,所以柳梦生根本没想过自己能这般轻易地拜入姑苏柳氏。 “子林,不必如此忧虑,”柳含烟轻声道,似是在劝慰。 “师姐,救救我吧,这回我是真的错了,让我抄几百遍碑文都可以,师姐千万别把我扔在姑苏柳氏不管了,”可是柳梦生听来觉得自己更加愧疚了。 柳含烟听了不由掩住笑颜,调侃道:“师姐哪里舍得将好不容易捡来的小师弟就此拱手让人了?” “真的嘛?”柳梦生听来却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了一般。 “还能有假?”柳含烟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可是……师姐的故友怎么办?”柳梦生问道。虽然确认了琴秋师姐并没有责怪自己擅作主张的意思,更不会丢下自己不管,这让柳梦生稍微安下心来,但毕竟当初离开桃花坞是为了寻觅师姐的故人,若是跟着青阳去到姑苏柳氏,难免会将此事耽搁,想到这里柳梦生心中的忧虑不减反增。 柳含烟听了微微垂首,缓缓转向一边,似是在思量。正当柳梦生以为琴秋师姐是在为此事困扰时,却听伊人轻声道。 “故友一事恐不能急于一时,九牧之大,能否寻见还未可知,子林不必介怀,”柳含烟仰面,似是在望向夜空中未满的明月,“何况去了姑苏兴许会有线索呢。” “能否寻见还未可知……”柳梦生默默地将此话重复了一遍,心中不由疑惑,琴秋师姐这是对寻得故人不抱希望了吗? “子林,”片刻思量间,又听伊人轻唤。 柳梦生望去,只见柳含烟浅浅一笑道:“子林,是时候去看晓莺了。” “嗯,好,”柳梦生见天际已有一抹光亮,再回望却见柳含烟缓步向青阳和语冰的房间走去,“师姐不一起去吗?” 柳含烟闻言停下脚步,侧颜转来道:“子林先去吧,青阳和语冰还没有醒来。” 语罢,柳含烟便轻轻推开房门进屋去了。 柳梦生直到看着琴秋师姐将木门合上,才收回视线,虽然不能与师姐同去有些遗憾,但柳梦生自己也确实不放心将青阳和语冰两人留在这里。 在院中寻了一圈之后,柳梦生终是借着架在院墙上的木架翻出了墙去。眼下天色未亮,除了一些躺在路边睡去的修士,村中自然没有多少走动的人。不过柳梦生还是将自己的气息散了出去,倒不是为了警惕什么危险,只是董允章目前恐怕并不想让别人见到江晓莺,酒楼那边必然会有董氏的人把守。而柳梦生觉得要想顺利见到江晓莺,最好还是避开董氏一众比较好。 柳梦生轻车熟路地来到那小酒楼前,见到酒楼门口果然有人把守,正是尾火虎和奎木狼两人,而小楼的周围也各有几人在巡视。 柳梦生借由小巷绕到酒楼后面,一路上一直在探查周围的情况,然而他发现董氏一众安排的看守可谓是滴水不漏,酒楼四面均有董氏的人手驻守以外,还三队军士模样的人马轮番巡视,莫说是进入酒楼了,就连靠近都会被立刻发现。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柳梦生发现董氏安插在侧窗的一名看守十分眼熟,定睛望去,正是那危月燕。 第一百二十六回 探望 看到危月燕之后,柳梦生心生一念,昨晚此人也同猴叔一起来告知董氏的行程,不知如今他能不能放我进楼?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柳梦生还是对危月燕抱有警惕的态度,毕竟此人身法超凡,又从不言语,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所以柳梦生也不知道自己接近后此人会作何反应。无奈眼下想要进入酒楼唯有此法,柳梦生只得冒险一试了。 在一队巡视的军士刚刚拐去酒楼正门时,柳梦生施展那缩地之法从小巷中冲出,迅速藏身于酒楼柱子后面。柳梦生才刚刚借由阴影掩住身形,下一队巡视的人马就已经转到这一侧来了。 柳梦生绕着柱子勉强可以躲过这一队人的巡视,然而却是正正地站在了危月燕的面前。柳梦生一边缓缓躲过巡视,一边紧张地留意危月燕的反应。 老哥,你可别出卖我,柳梦生看了一眼危月燕,心中暗暗祈祷。 正值巡视的队伍经过,柳梦生大部分的注意力全用在避开这队人马之上,而危月燕那边也仅仅是用气息留意他的动向。余光略过之余,柳梦生发现对方的身形与自己颇为相似,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很是相近,这让柳梦生有一种仿佛是自己在照镜子一般的错觉。可待看清之后,柳梦生却发现这危月燕居然是闭着眼的。 不会是睡着了吧?柳梦生心道,遂好奇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谁知那危月燕察觉后微微睁开双眼,侧目看来,吓得柳梦生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原来没偷懒睡着啊,柳梦生感觉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着,然而危月燕仅仅打量了来人一番后就又将眼睛闭了上。 这意思是打算视而不见吗?柳梦生见了不由心中一喜。但见刚经过的那队巡视的人马正转向正门一侧,柳梦生立刻伸手拉开了面前的窗户,随即跳上了窗台。 然而正当他想在屋中寻得一处落脚的位置时,只觉身后被窗子一推,当即身子向前倾去。 柳梦生心中一惊,急忙调整重心,总算是在落地之前稳住了身形,用双脚着地了,所幸也没有碰到什么东西,不然一定会弄出不小的动静。 柳梦生蹲在地上回眼看去,只见一人影靠在了窗户上,想是危月燕。 这个危月燕想干什么?柳梦生心中暗道,正想再照顾一下危月燕他祖上的时候,就听见窗外传来的说话声。 “燕子哥,燕子哥,”张月鹿迈着轻快的脚步几近小跑而来,柳梦生听了立刻将身子贴在墙上,将自己的气息收敛。 “燕子哥,你饿了没?我拿了些吃的来了,”张月鹿跑到近前,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个是酥油鲍螺,我刚和兔儿姐姐那里学来的,不知道做的合不合燕子哥胃口。这一碗是新熬出来的紫苏膏,这个是……” 这个张月鹿!差点害我暴露,柳梦生看着映在窗户上两人的影子,听着张月鹿不断拿食物给危月燕,不由暗道,董氏的伙食这么好的嘛? 听着听着,柳梦生竟然觉得腹中饥饿感油然而生,将视线移到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上时,却惊然发现自己眼前站着一个人。 “柳…柳公子…”殷雪怜一脸惊讶地看着柳梦生。 “雪怜姑娘,”柳梦生立刻用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殷雪怜见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雪白的脸上添了一抹晕红。 “咳咳……”此时窗外传来了危月燕几声咳嗽。 “燕子哥,你别吃得那么着急,来喝口水,”随即便是张月鹿关切的声音。 见张月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危月燕身上,根本没注意屋中的动静,柳梦生缓缓舒了一口气,遂示意殷雪怜轻声离开。殷雪怜见了便低着头先行向着楼梯走去了,随后柳梦生也在危月燕几声咳嗽的掩护下,轻手轻脚地向楼上走去,董氏虽然在楼外重重把守,却未在楼内部署一人。 待来到了楼上,殷雪怜细声细语地问道:“柳…柳公子…是来探望江姑娘的吗?” 虽然柳梦生觉得此时已不必这般小声说话了,但看殷雪怜表情十分认真地压低音量,于是便决定也轻声细语地说道:“正是,不知她如今情形何如?” “江姑娘昨夜便醒来过了,不知是否睡去了,”殷雪怜小声说道。 柳梦生闻言心中暗喜,看来夏揖山的法术果真有效,遂施礼道:“还请雪怜姑娘引路。” “公子多礼了,”殷雪怜浅浅一笑道。 其实柳梦生倒也不是不记得江晓莺躺在哪间房里了,只是既然已经遇上殷雪怜了,便觉得去姑娘家的房里若不请雪怜来引路,心里就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殷雪怜领路来到江晓莺的房门前,便转来对柳梦生轻声道:“公子稍等。” 柳梦生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半步,殷雪怜见了便推门进到了屋中。 柳梦生在门外等了片刻就见殷雪怜又从屋中退了出来,遂问道:“雪怜姑娘,情况何如?” 殷雪怜抬头看向柳梦生,目光闪烁星彩游移,但很快便又低下头去将房门让开,小声说道:“江姑娘已经醒了,公子请。” “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上前轻轻推开屋门。 “雪怜还要去准备茶点,就不打搅公子了,”殷雪怜低着头轻声说道。 “有劳雪怜姑娘了,”柳梦生道谢,殷雪怜听了就低着头几近是跑着离开了。 柳梦生直至目送殷雪怜下了楼,才迈步进了江晓莺的屋中。刚一进来,柳梦生就觉得这屋中有些昏暗,不免有些疑惑。虽说此时天还未亮,但屋里不应昏暗至此。柳梦生停下脚步环视了一番,发现原来是屋子四周都挂上了厚重的帘布,屋中仅以一盏烛台照明。 走到烛火照明之处,地上法阵的痕迹赫然映入眼中,四周的帘布以及房梁之上也都贴着数张符纸,只是大部分的符纸都有燃烧的痕迹,却又都未完全燃尽。屋中的陈设较之前也变更了很多,所有的桌椅木柜等家具都已经被移走了,仅剩下一张木床被安置在屋子中央,木床的帷帘垂下,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柳梦生绕到木床正面,却发现江晓莺已经坐了起来。 “小鸟,你醒啦?”柳梦生试探性地问道。 “嗯,”江晓莺应道,只是却一直低着头。 柳梦生见她似是无甚精神,不免有点担心地问道:“那个…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江晓莺盯着自己握在一起的双手摇了摇头。 柳梦生有点不大习惯这么安静的江晓莺,不免有些疑惑,便走到她身边问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江晓莺依旧低着头。 “那要不我先出去?你再睡一会儿,”柳梦生说道。 然而就在他向后退了半步的时候,江晓莺忽然伸手拉住了柳梦生的手。 “我没事,”江晓莺喃喃地说道。 柳梦生扶住了她伸来的手,江晓莺抬眼看来,只见她眸中泪光涟涟,眼眶微红。 “你怎么啦?”柳梦生见了心中一悸。 “那个…我听说了…”江晓莺又将头低了下去。 “听说什么了?”柳梦生不解。 “就是…你和师…令姐…离开桃花坞的原因…”江晓莺说道。 “这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柳梦生随口道,然而话一出口就想骂自己笨了。 “呐,听我说,”江晓莺又将另一只手搭在了柳梦生的手上,抬头看来恳切地说道,“你就不要去找她了,好不好?” “她?”柳梦生看着江晓莺右臂上绑着的木板和白布,生怕她一不小心触动到旧伤。 “就是…令姐的故人…”江晓莺目光游移道。 “可是,家姐就是为了找这位故人才带我出来的,”柳梦生不解为何江晓莺会有此等要求。 “你就答应我好不好?”江晓莺殷切地望着柳梦生。 “这事…我做不了主…得由家姐定夺,”柳梦生一时间竟然不忍直视江晓莺那满怀希冀的目光。 “是嘛…也是…”江晓莺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柳梦生见她这般,心生不忍,然而还未等他再有言语,就见江晓莺忽然缩回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随即浑身开始微微颤抖,汗水顺着面颊流下,脸色也白了,似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 “小鸟你怎么了?”柳梦生见状当即慌了神,伸出双手本想扶住江晓莺,可又怕此举会加剧她的痛苦,一时间双手停在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晓莺抑住身体的抖动看向柳梦生,眼中满是慌张与无助。 “我去叫人来,”柳梦生见了转身就要去喊人。 “不要……”然而江晓莺却又拉住了他。 “可……”柳梦生再度转来,却见江晓莺翻手一掌袭来。 柳梦生始料未及,这一掌正中胸口,顿觉一股气劲在胸中荡漾,随即眼前光景渐暗…… 第一百二十七回 夜宫 北枝昨夜初知暖。 便临寒、花散暗馨远。 万般萧疏,只一笔、寸心裁剪。 终轻叹,怎奈离情看遍。 夜宫月冷幽香浅。 似伊人,临水照粉面。 倾酒溪前,对犀盏,花间春宴。 胭脂雪,吹作清宵未晚。 ——词牌《月上海棠》 夜风徐行,波痕扰星,暗香轻送。隐隐月华下,立身于一道白墙之前。而身后仅一步之遥处,便是水汽氤氲,似云似雾,墙体延绵,水汽亦相随,仿佛是为了划分界线一般。 或是直觉抑或身体本能告诉自己不要踏入这一方水汽之中,如此一来,便只有越过身边这道高墙。只是这道白墙高耸,墙体光滑无可凭借,徒然望着其上的黛瓦,竟是无计可施。 一筹莫展之际,忽觉微风拂面,牵动云雾遮眼,待水汽散去,却见前方正巧有一株老松,枝干粗壮,恰可承人。欣然往之,借其垂枝,飞身跃入。 初步庭中,微风轻舒,幽香四溢,清爽的空气伴着悠远花香,沁人心脾。微风虽凉,却也舒适宜人。 月色缥缈,庭中花卉丛生,溪水涓涓。溯流而上,一株海棠悄然绽放,微风拂动,花枝摇曳,袅袅婷婷。 欣然而往,途中却见,花枝下,有一伊人撑伞溪边。少女临溪而席,隔花望月,一袭长裙留仙,似是海棠所化,花色相衬。竹伞微掩,遮不住芳容雪肌,月华倾下,雪白的肌肤似是自有华光,竟比那月色更为明媚,纤纤素手青丝绕指,玉足轻撩溪水潺潺。 一时心醉神往,然恐仙子隐去,不敢贸然上前。 “公子拜访,依旧这般别出心裁呢,”少女朱唇轻启,笑颜轻掩,一双灵眸顾盼生辉。 纸伞轻旋,微风轻拂,霎时海棠雨落。 月色飞花点缀下,少女回眸一笑,顷刻烟月入梦,如痴如醉。 怔然伫立,不知所谓,不知所措。 少女倏然一笑眉眼相送,只见身后,歌台舞殿,巍峨宫阙,不知是何处仙宫现世。 “不是那边啦,”少女纤手支颐,娇声轻唤。 回眼身前,蜿蜒小径,时隐时灭,小径尽头有一月门微掩。 “公子既然来了,何不上前一叙?”少女相邀。 将身向前,躬身施礼。 少女莞尔,将身轻挪,示意临溪同席。 “月下花前,公子可有兴致交觞几盏?”少女倾酒入杯。 欣然举盏,美酒清冽,桃花香溢。 少女玉指轻摇,笑颜再开:“公子可知这一丛牡丹是哪一品?” 所指之花,非是丹漆朱红,亦非冰清雪白,而是一种淡雅的凝紫,似梦似幻,似是谁人眼眸。 不知花品,心生遗憾。 “这一品唤作菱花湛露。”少女笑声铃铃,又将玉觞斟满。 倾酒三盏,少女眼眸低垂:“不想竟是公子将此物送来。” 低眼却见,不知何时一面残镜正握于手中。 “不知公子可愿将此物借人家一看,”少女恳求。 虽心有一丝犹豫,却也鬼使神差一般将那面残镜递了出去。 少女拈起残镜,飘然起身,步至身后,轻扶左肩,俯首耳边,柔声低语:“公子世事未了,此处不宜久留。” 语罢,霎时海棠雨落,渐欲迷眼,神分意阑,光景朦胧。 耳畔只留下,少女临别一语。 尘世再会…… 柳梦生渐觉耳边声音交杂,遂发觉有人在轻抚自己的左肩,随即四周声音渐渐清晰,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床上。 “子林呀,叫你来看晓莺,为何你却睡在了这里?”耳边飘来柳含烟的声音。 柳梦生起身,见琴秋师姐正站在自己身后,左手轻柔地拂在他的肩上。 “师姐……”柳梦生觉得有些昏沉,却记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脑海中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只记得来找江晓莺的事,但自己是怎么睡在这里的便有些想不明白了。 “谁知道这呆瓜怎么想的?我一睁眼就看见他趴在这里,吓死个人,”江晓莺坐在床上没好气地说道。此时四周的帘布均已被掀开,屋中的景物也明亮了不少。 “晓莺的身子可还有异样?”柳含烟柔声问道。 “还是柳姐姐关心我,不像某个呆瓜,”江晓莺眉开眼笑道,“除了没法下地走动以外,已经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就连手臂上的伤也好了不少呢。” “晓莺为何不能下地走动?”柳含烟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山哥说这样子很常见的,等慢慢恢复就好了,”江晓莺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 “真的?不会是腿瘸了吧?”柳梦生听来不由问道。 “你腿才瘸了!”江晓莺一眼瞪来。 “晓莺真的没有大碍吗?”柳含烟轻声追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确实好多了,不像昨晚……”江晓莺神情复杂,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一样,“刚醒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动不了的,就好像身子不是自己的一样。” “要不还是让揖山兄来看一下吧,”柳梦生提议道。 “先不说这,”江晓莺打断道,“柳姐姐,咱们要不趁眼下远走高飞吧?” “你这小鸟别说飞了,如今连路都走不了,难不成要人一直背着?”柳梦生立刻反驳道。 “怎么?你有意见啊?”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 “你那个董允章在这楼外面安排了重兵把守,就算你腿脚灵活的时候也不一定能跑出去,何况眼下还要人背着?”柳梦生悠悠道。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江晓莺满是怀疑地打量着柳梦生。 “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柳梦生没好气道。虽然自己是悄悄潜入的,但柳梦生觉得这么说出来就感觉自己输了一样。不过,柳梦生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事,他是从侧窗跳进来的,可琴秋师姐是怎么进来的? 未等江晓莺再反驳,就听见屋外一阵吵闹。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柳梦生心道,遂将气息散出。 “我倒要看看是谁胆敢进我们金陵董氏少奶奶的房,”话音未落,就见张月鹿推门闯进屋来,其后便是不知所措的萧楚。 第一百二十八回 憾别 “你怎么在这里?”张月鹿刚一进屋,就第一时间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柳梦生身上。 “有何不可?”柳梦生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不先关心一下你家少奶奶,进来就找我的麻烦? “哼,无论如何,这次少奶奶不能跟你走!”张月鹿冷哼一声道。 “哼,我可不放心董允章那家伙带晓莺走,”柳梦生也学着张月鹿的口气说道。 “你!”张月鹿一眼瞪来,柳梦生也瞪了回去。见两人又开始针尖对麦芒了,江晓莺不由扶额。 正当两人互相怒目而视之际,忽有一人悠悠道:“那公子可放心奴家?” 寻声望去,只见一位紫衣丽人倚在门边,江巧眉一脸明媚的笑意看来。 “江姑娘,此话何意?”柳梦生不解地问道。 “就是若是奴家带晓莺妹妹回江氏,公子可安心?”江巧眉开扇半掩笑意道。 “可是……”柳梦生略带疑惑地看向张月鹿,难道董允章不想把江晓莺带回金陵直接完婚? “少主有吩咐,少奶奶身体抱恙,先回江氏修养,婚期延后,”张月鹿扭头看向别处。 “你……”柳梦生不由来了火气,合着这个张月鹿是存心跟他过不去是吧。不过想来,昨夜觜火猴也是只说了要带江晓莺回府,却也没说是回哪家的府邸。 “公子息怒,”江巧眉不知何时已走到柳梦生眼前。 柳梦生见了心中一惊,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怎么一点气息都没察觉到?柳梦生心中暗道,想起在画梅山庄第一次同江巧眉相见时,也是这般毫无察觉就被她靠近了。 “莫非公子对奴家也不放心吗?”江巧眉妩媚一笑,又向前了一步。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柳梦生见了不由将右手抬到胸前,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而一旁的张月鹿也退了两步,似是也想远离江巧眉。 “是嘛?”江巧眉开扇掩住自己朱红的嘴唇,然而看到她眼帘微垂的双眸,柳梦生却感觉江巧眉笑得更加妩媚了。 “咳……是真的,若是江姑娘带晓莺回到江府的话,在下便无异议了,”柳梦生看着江巧眉的笑眼不禁又想向后退了,然而刚撤了一步,后脚跟就已经抵在了木床的床腿上了。 “这么说,公子是同意喽?”江巧眉翩翩走来,眉眼的弧度更加明显了。 “当然,当然,”柳梦生见自己退无可退了,只得连忙同意道。 “那奴家就多谢公子了,”江巧眉倏然合扇,信手一指点在柳梦生的胸膛上,纤指游移间凑近低声道,“多谢公子关照舍妹了。” “不敢不敢,”柳梦生小声回道。 “那奴家就去探望一下舍妹了,”江巧眉说罢便走去木床的正面。 柳梦生虽然应付不来江巧眉,但毕竟琴秋师姐还在江晓莺的床边,所以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江巧眉绕到床前,正巧看见了柳含烟方从床上站起身来,两人相对而立,似是对望了片刻后相互点了点头。随后柳含烟便缓步来到柳梦生身边,而江巧眉则是走到了江晓莺身侧。 “妹妹呀,”江巧眉唤了一声,只是语气却不像同柳梦生讲话时那般热情。 “长姐,”江晓莺低着头扶着自己的左臂。 “妹妹这次受苦了,今日便随长姐回府修养吧,”江巧眉转向窗户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在传达决定而已。 江晓莺听了之后将头压得更低了,右手握紧了绑着白布的左臂。 “妹妹呀,事关宗族,这一次就不准任性了,”江巧眉淡淡地说道。 江晓莺咬了咬下嘴唇,道:“长姐,我知道了。” “江姑娘,晓莺大病初愈,这般着急赶路,会不会有碍病情?”柳梦生见江晓莺委屈的样子,不由开口道。 听到大病初愈一词,江晓莺当即就瞪了过来,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才有病。不过在瞥见江巧眉侧目看着自己后,江晓莺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夏家的三少爷也说了,只消路上便无大碍,”江巧眉笑着漫步转向了柳梦生。 还来?柳梦生见了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柳公子这般阻挠难道是另有隐情?”江巧眉走到近前笑容一凝,妩媚的眸中添了一分凌厉的光芒。 “这……”柳梦生察觉她的气息骤然凝敛,不由一怔,而此时柳含烟轻轻移步来到柳梦生身侧。 江巧眉见了倏然开扇,恢复了妩媚的笑容,道:“柳公子,舍妹身体尚未康复如初,今日又要一番车马劳顿,还望公子能体谅。” “哦…好…”柳梦生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张月鹿悄悄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江巧眉看了一眼柳含烟,随后又转来对柳梦生道:“奴家还要去准备启程的车马,就先告退了。” 语罢,江巧眉合扇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梦生,就让先晓莺休息吧,”此时柳含烟也在耳畔轻声道。 “嗯,好,”柳梦生回应,遂转去对江晓莺道,“小鸟,我们先走啦。” 然而江晓莺却始终低着头,没有回应,几缕发丝垂下,面容隐于阴影中,看不出表情来。 柳梦生心中隐隐为江晓莺不平,虽然平心而论那董允章确实对江晓莺十分上心,但若对方不是自己想嫁的郎君,恐怕无论是谁也不会开心的,更何况是这般倔强的江晓莺。然而事已至此,柳梦生已经无能为力了,且不说这门婚事是皇命赐婚,江晓莺私自逃婚已是抗旨不遵,如今既然已经将人找到了,董氏和江氏两家断然不容许江晓莺再任性了。何况就算现在柳梦生有心背着江晓莺再次出走,恐怕也逃不出董氏一众的围追堵截。 可见到一向活泼热闹的江晓莺这般消沉,柳梦生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忍,正要上前询问之际,却被柳含烟拉住了。 “师姐?”柳梦生不解地看向伊人,却见柳含烟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心有疑虑,但柳梦生也就此作罢了。 柳梦生回首见江晓莺依旧低着头似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便随柳含烟一同向屋外走去了。临走前,柳梦生听到了江晓莺小声嘟哝了一句:“真是呆瓜。” 第一百二十九回 既定 刚一来到房门处,柳梦生就发现门前已然站了好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的就是董氏的房日兔和奎木狼以及刚出来的张月鹿,三人无一例外地用满怀敌意的目光看着柳梦生,更不用说三人的气息已经十分尖锐地指向了他,只是不知他们这般抱有敌意是因为柳梦生绕开守卫潜入酒楼一事,还是进入江晓莺房间的事。 “真是磨蹭,”青阳忽然跳到柳梦生面前十分不满地说道。 “小师姐久等了,”柳梦生立马施礼道。 “哼,装模作样,”青阳一脸鄙视地看了柳梦生一样,遂挽起柳含烟的手,“姐姐,我们走,不要理他了。” 语罢,青阳就挽着柳含烟就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柳梦生望着两人的背影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余光撇去张月鹿三人依旧死死盯着他看,仿佛是在防备他一般。 柳梦生自然没有心思理会董氏的人,遂向殷雪怜和萧楚走去。殷雪怜此时正端着一只木盘,其上放着两碗粥和两碟菜,见到柳梦生走来,殷雪怜不由退了半步。 “雪怜姑娘,”柳梦生上前道。 “柳公子,”殷雪怜低下眼眸看向盘中。 “这是要给小鸟送去的吗?”柳梦生问道。 殷雪怜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是。” “凌兄和雨初姑娘呢?”柳梦生问道。 还未等殷雪怜开口,萧楚就率先回道:“凌师兄去打点行李了,安师妹…嘿嘿…应该还没有起床。” “几位是要离开这里了吗?”柳梦生问道。 “是,昨夜接到了二师姐的来信,说是召我们先回画梅山庄呢,”萧楚解释道。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身后传来了张月鹿的抱怨。 柳梦生回头望去,只见何伯立在了江晓莺房间的门前,拦住了想要再进去的张月鹿和房日兔。 “二小姐,身子还未康复,此时不便过多打扰,还请两人见谅,”何伯虽然语气平和,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暗含其中。 “可是那个家伙刚才就进去了啊,”房日兔指着柳梦生道。 “算了,我们走吧,”奎木狼上前按住房日兔的肩膀道。 “可是……”房日兔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回头看了一眼奎木狼之后便收住了。 奎木狼松开手后就转身向楼梯处走去了,张月鹿和房日兔对视了一番便也老老实实地跟了去。 这难道就是一物降一物?柳梦生见了心中暗道,张月鹿姑且不论,单就房日兔来讲,刚才要是拦住她的是尾火虎,八成是要大闹一番的。 眼见董氏三人下楼而去,柳梦生不知为何有点担心琴秋师姐和青阳遇上这三人,遂对殷雪怜说道:“雪怜姑娘,在下在此地恐不宜久留,还劳姑娘代为照看一下晓莺。” “公子放心,雪怜自当尽心,”殷雪怜轻声说道。 “多谢,”柳梦生施礼道。 “公子多礼了,”殷雪怜低声道。 “是啊,柳兄不必这么客气,”萧楚在一旁笑着说道。 “在下先行告辞了,”柳梦生说完又行一礼,遂转身快步向楼梯处去了。踏上楼梯之际,柳梦生瞥见殷雪怜正望着自己,雪白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柳梦生此时心里挂念琴秋师姐,无暇他想。 急匆匆地赶下楼,柳梦生并没有在途中遇到柳含烟和青阳,甚至连张月鹿三人都没有碰上。 还是太磨蹭了吗?柳梦生心中有点懊悔。 快步至酒楼门口,只见张月鹿和房日兔正在此处把守,两人见到柳梦生自然没有好脸色。 “你这家伙终于肯出来啦?”张月鹿恶狠狠地瞪着柳梦生,用挑衅的口吻说道。 “告辞!”柳梦生才没心思理会她,撇下这一句就跑出了酒楼。 “喂!你站住!”张月鹿见状顿时火气上腾。 柳梦生听到后头也不回地扬起手摆了摆,就当是作别了,虽然此举无疑是让张月鹿更加记恨,但柳梦生此时根本不在意她的看法。 青阳这丫头又拉着我师姐去哪里了?柳梦生一边跑离酒楼,一边搜寻着柳含烟和青阳的身影。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柳梦生还未费什么心思就找到了两人。 “今日我先去处理师父交代的事,你随后同青穗一起回宗门,这一次可不准乱跑了,”柳青台正在神情严肃地嘱咐青阳。 “我知道了,”青阳不情愿地答应,但随即小丫头眼睛一转问道,“那青穗师姐在哪里呀?” “青穗还在村中,你在周围寻一下,”柳青台思索了片刻回答,但马上就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不准出村!也不准让你青穗师姐担心,听见了吗?” “哦,知道啦,”青阳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了,便只得沮丧地应道。 柳青台随即向柳含烟和刚赶来的柳梦生施了一礼道:“多谢两位照看师妹了。” 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柳梦生虽是刚到,但也听了个大概,便回道:“青台兄多礼了。” “在下先行告辞了,”柳青台说罢,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青阳,小丫头却将脑袋转向了另一边,柳青台见状轻轻摇了摇头便快步离去了。 三人目送柳青台,直至那道白色的身影隐于来往的修士之中,青阳才挽住柳含烟笑嘻嘻地说道:“姐姐,我们去找些吃的吧。” “你师兄不是叫你去找那位师姐的吗?”柳梦生觉得还是提醒一下这小丫头比较好。 “那也不能饿着肚子找呀,”青阳噘了噘嘴。 “对了,怎么没有看到语冰妹妹?”柳梦生问道。 “今晨语冰的兄长来寻她,说是要回夏氏宗门,语冰便同他去了,”柳含烟轻声说道。 “师姐,咱们今后如何打算?”柳梦生听了心中有些遗憾,没能同夏语冰作别。 “如何打算?”青阳听了立马插嘴道,“你别忘了,你可是要随本师姐回宗门面见师父的。” “呃……”柳梦生内心里其实是不大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去见柳氏宗主的,“小师姐,你不打算再游历一番啦?” “你师姐我改主意了,好不容易收了个小师弟,得赶快领进门才行,”青阳嘴角微微一扬,不知道在想什么主意。 “师姐,”柳梦生知道自己拗不过青阳,便转而看向柳含烟。 “故友一事既然毫无头绪,不妨先去一趟姑苏,也许会有收获,”柳含烟浅浅一笑。 “好吧,那就去姑苏,”柳梦生见琴秋师姐都这么说了,便只得接受这个安排了。 “还是姐姐明事理,某个小师弟学着点,”青阳听了之后,立刻开心地挽住柳含烟,“姐姐,我们先去找些吃的吧。” “好,”柳含烟笑着抚了抚青阳的头。 “这个村子里估计没有什么店家了,咱们还是回夏氏的那个院子里自己做吧,”青阳明眸一转道。 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青阳见了便挽着她向前面去了。柳梦生立刻追了两步,但又觉心中有几分空落,遂停了下脚步回头望向远处的酒楼。望着戒备更加森严的董氏一众,柳梦生心中暗道,这一别也不知再见何时了。 再转头,却见柳含烟侧颜静立,似是在望向自己。 “或许我们与晓莺很快就会相见的,”未等柳梦生开口,柳含烟便浅浅一笑,轻声说道。 柳梦生听了不由一怔,心中疑惑琴秋师姐为何会这般笃定。 再回神时,青阳已然挽着柳含烟转进了一条小巷,柳梦生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回 遗失 在村中小巷间穿行,不知青阳是真的不熟悉回去的路还是故意的,在小丫头的带领下三人似乎是全程都在绕远路。虽然知道是在绕远路,但青阳一直兴致勃勃地和柳含烟聊天,柳梦生走在后面一点插嘴的余地都没有,只得暗自不解,青阳这丫头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跟琴秋师姐讲,也不知究竟在聊些什么。 此时大部分夏氏弟子已是撤离,其他小门小派的修士也纷纷离开了此地,村中显得寂寥了起来,柳梦生跟在青阳和柳含烟身后闲来无事,便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前后,毕竟时至如今他都没能记起自己睡去之前发生的事。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柳梦生总算是回想起来自己似是在梦境中遇到了一位仙子,还鬼使神差地将那面从绝音谷里带出来的残镜交给她了。 “想起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梦而已,”柳梦生半是自嘲地小声说道,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地将手伸进怀中想要确认一下,不料这一确认却发现那面残镜竟然真的不见了! “开玩笑的吧?”柳梦生当即一怔,然而无论再如何寻找,那面残镜确实已经不在他的怀中了。 至此,柳梦生彻底迷糊了,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是何时将那残镜遗失的,按说这面残镜在自己怀中放置的十分稳妥,之前即便是同王延守等人交手的时候都没有从怀中掉落过,再说这般大小的物品从自己怀里掉出来柳梦生是不可能察觉不到。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自己睡去的时候,将这面残镜偷偷拿走了。 柳梦生开始仔细回忆前后,首先他十分确定这面镜子是在酒楼中丢失的,而当时酒楼外围有董氏的人马重重把守,要不是危月燕放行柳梦生都很难接近这酒楼,更不用说潜入了,也就是说能取走残镜的人当时必然身在酒楼之中。 回想当时在酒楼中的人,柳梦生首先将穆氏的几位排除了。那么会是董氏的人偷走的吗?但柳梦生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要真是董氏的人干的,恐怕自己早就被顺手扔出楼外了,怎么可能还能在屋中安稳地醒来? 柳梦生越想越不解,按说这面镜子的存在应该只有青阳还有那个三字精知道,当时夏揖山神情恍惚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至于杜若,虽然这小家伙鬼头鬼脑的,但就算杜若注意到了这镜子,柳梦生也不认为这个他能有本事在不被董氏一众察觉的情况下进到酒楼里。何况自己将残镜拿出来一事,柳梦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根本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会知晓并且觊觎这面残镜。 “难不成真是梦中的那位仙子取走了?”柳梦生绞尽脑汁最终也只有这个听起来十分荒谬的结论能够解释了。而柳梦生此时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这面残镜于他而言十分重要,以致于残镜遗失一事不由让他感到怅然。 “早知道就先告诉琴秋师姐了,”柳梦生暗暗懊悔,然而如今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思量间三人走出了一条小巷,走在前面的青阳和柳含烟忽然停住了脚步,柳梦生见状便快步走到两人身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青阳言辞闪烁道,“姐姐,我们走这边吧。” “可是那位青穗师姐不就在那里吗?”不用多问,柳梦生很快便发现了原因,前方不远的村口处柳青穗正站在那里同坐在木桩上的一人说着什么。 “青阳呀,快去吧,你师兄不是嘱咐不要让那位师姐担心了嘛?”柳含烟抚着青阳的后背柔声道。 “嗯,好,”青阳听罢乖巧地点了点头。 “走吧,小师姐,”柳梦生悠悠道。 “叫你多嘴,”青阳回头瞪了一眼柳梦生。 三人走到近前,青阳中规中矩地上前施礼道:“青穗师姐。” “是青阳呀,”柳青穗闻言转来笑着对青阳说道。然而目光回转看到柳含烟的那一刻,柳青穗身子微微一颤,竟是怔住了。 柳青穗眼中波光浮动,望着柳含烟看了片刻,遂似是觉得有些失礼,便连忙将目光偏转到柳梦生身上,施礼道:“多谢两位照顾青阳了。” “哪里哪里,青穗师姐多礼了,”柳梦生回道。 “师姐?”柳青穗有些不解地看来。 “这个此身之后再跟青穗师姐解释,”青阳跳到两人中间转向柳青穗道,“青穗师姐,大师兄说要此身跟着师姐回宗门,咱们要怎么回去呀?” “青阳呀,此身正愁此事呢,来的时候是搭了同路的马车,但眼下哪里能寻到车马呢?”柳青穗略带忧愁道。 “姑娘啊,这个你不用愁,”坐在木桩的上老者开口道。 柳梦生见同柳青穗说话的人正是刘伯,便上去打招呼道:“刘伯,原来您在这里啊。” “哈哈哈,原来是你呀,柳娃娃,”刘伯笑着说道。 “柳娃娃?”青阳扬了扬娥眉,侧目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见了只得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心道,他老人家愿意这么叫,我有什么办法? “柳公子,同这位老人家认识?”柳青穗好奇地问道。 “先前有过几面之缘,”柳梦生简单地说道。 “哈哈哈哈,前些日子柳娃娃也是担心老身,给送来了不少吃食,都是好心人呐,”刘伯端起手中那碗喝到一半菜粥,笑得更开心了。 “原来柳公子曾有这般义举,”柳青穗看向柳梦生说道。 “小事小事,”柳梦生咧嘴一笑道。 “青穗师姐,你就别夸他了,省得他得意忘形,”青阳撇嘴道。 “姑娘啊,老身那草房边上有个木车一直闲着,只是无有马匹,几位好心人要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刘伯对柳青穗说道。 “这怎么可以?”柳青穗道。 “姑娘啊,那木车也用不上了,老身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这些天受几位好心人不少照顾,这木车就当是报答了,”刘伯笑道。 “此地已是荒废了大半,此后难免再有凶兽侵扰,老人家,您不如同我们一起启程,另寻一处安稳的住处,”柳青穗提议道。 “哈哈哈,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经得住折腾?不去了不去了,”刘伯笑着拒绝了这个提议。 “可是……”柳青穗仍想再劝一下刘伯。 此时几人身后有人扬声道:“几位同道不用担心,刘伯的事夏某会关照的。” 第一百三十一回 相视 回头望去,此人正是夏揖山,只见他神采奕奕一扫先前的颓势,本就高大的身姿此时更显几分伟岸,不过最让柳梦生感到安心的居然是他身后又背起了一口木棺。 夏揖山不知是不是精神矍铄的缘故,即便是站定交谈时宽厚的肩膀也会不时地上下起伏,连带着身后的木棺微微晃动。这让他身旁的杜仲有些紧张,目光一直在留意夏揖山,仿佛是在担心那木棺随时会掉下来一样。而夏语冰双手端着一只放着粥菜的木盘安静地跟在夏揖山身后,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看向柳梦生,方才还为没能和小姑娘作别而遗憾的柳梦生见了甚是欣喜。 “揖山兄,语冰妹妹,杜兄,”柳梦生见夏揖山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不由替他高兴。而看到夏语冰开心的样子,柳梦生心底生出了些许欣慰之感。 “承蒙柳兄拂照,已无大碍了,”夏揖山施礼道。 “夏师兄,”柳青穗上前一步施礼道。 “柳师妹,刘伯的事就交给夏某吧。本来夏某已同刘伯约好送些粥食来,不想厨艺不精耽误了时候,结果让柳师妹捷足先登了,实在是惭愧,”夏揖山说道,夏语冰听了不由笑了一下。 “夏师兄说笑了,”柳青穗低下头道。 “柳师妹,车马的事可以从夏氏营地中借,”夏揖山接着说道。 “岂能如此麻烦夏师兄?”柳青穗道。 “柳师妹,都是同道不必客气。何况这次夏某能安然脱险,青阳师妹也是功不可没,几位就不要推脱了,”夏揖山坚持道。 “对呀,三师兄这次多亏几位冒险相救,才得以平安归来,这点儿忙我们一定要帮,”杜仲应和道,只是他的目光依旧是没离开夏揖山的木棺。 “多谢夏师兄美意,”柳青穗施礼道。 随后几人便同刘伯回到他的住所,柳梦生有些惊讶的是刘伯住的地方并没有在村中,而是在村口外不远的一处小树林里,也或许这个缘故,刘伯才得以躲过先前来犯的蛊雕。刘伯的木车虽是不大,也恰能容下几人同乘,而且车身轻便,一匹马便能拉动。 夏揖山命杜仲先留下照看刘伯,自己则是和夏语冰一起带着柳梦生等人去了泰山夏氏的营地,恰逢夏氏营地里起炊,夏揖山便留柳梦生等人一同进餐,饭后又安排了营帐供几位姑娘歇息。至于挑选马匹一事,自然而然地落在柳梦生肩上了。 于是,柳梦生便跟着夏揖山穿过夏氏的营地前往马厩,这一路上常常会引来其他弟子侧目,柳梦生依旧不习惯这么备受瞩目的感觉。所幸是马厩设在了营地外围,不然恐怕挑选马匹的时候都会引来无数夏氏弟子的关注。 看守马厩的五位夏氏弟子见夏揖山前来,纷纷上前施礼:“三师兄。” “不必多礼,”夏揖山淡淡道。 “三师兄前来可有吩咐?”其中一名弟子上前问道。 “领良驹一匹赠予恩公,”夏揖山淡淡地说道。 五名弟子闻言皆看向柳梦生,柳梦生见状便施了一礼,众弟子再施一礼后,方才说话的那位弟子回头道:“大家快去替三师兄牵一匹健壮的马来。” “不必劳烦各位了,这马夏某自己还是去选吧,”夏揖山平淡地说道。 那弟子转来看向夏揖山,又望了望柳梦生,随即施礼道:“是,三师兄请。” 夏揖山点了点头,便转来对柳梦生道:“柳兄,请。” “揖山兄,请,”柳梦生回道,遂与夏揖山一同走进马厩。 两人刚进马厩没两步,柳梦生就听见身后的夏氏弟子小声议论了起来。 “那位就是三师兄的救命恩人啊,”第一位弟子道。 “三师兄都说是恩公了,那肯定是啊,”另一名弟子道。 “你说三师兄会不会是想将这位招揽进咱们宗内呀?”第三名弟子说道。 “我看有可能,你们好好站岗,别在恩公面前丢脸,”最开始开口的那位弟子道。 柳梦生听了心中暗暗替几位惋惜,可惜了,我如今已经是姑苏柳氏的人了。 走在前面的夏揖山似是没有听到自己门下师弟的对话,正表情认真地打量着经过的每一匹骏马。柳梦生见状也开始观察了起来,然而这里马匹每一个都十分壮实,无论是哪一匹都足以拉动刘伯的那架小木车了,不过看夏揖山的架势似是要从中挑出最好的那一匹来。 “揖山兄,”柳梦生刚想跟夏揖山说不必挑的那般仔细,就忽然发现夏揖山背着的木棺开始晃动了起来。 夏揖山闻言才发觉木棺的情况,遂对柳梦生说道:“柳兄,且容夏某耽搁一下。” 说罢,夏揖山便解开身上缠的铁链,将木棺轻缓地放在了地上,柳梦生随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了。 只见棺盖刚被移开一道缝隙,一只白皙的手就迅速伸出来扶住了木棺边缘,柳梦生见了不由心道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绝对会以为是女鬼出棺了呢。 夏揖山似是才想起来,遂转来对柳梦生道:“不知柳兄可否介意?” “无妨,”柳梦生摇摇头道。 夏揖山点了点头,遂将棺盖完全打开,只见从木棺中坐起了一道人影。虽然已是见过不少的灵偃了,但柳梦生还是不由退了半步。 坐在木棺中的灵偃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遮住了面容。夏揖山将棺盖撇在一边,便将双手递去。那灵偃似是有所感知一般,并未抬起头来便将一双素手搭在了夏揖山的手上。 夏揖山动作轻缓地将灵偃拉了起来,待到起身站定,灵偃才缓缓抬起头来。夏揖山见状伸手轻轻将灵偃额前散乱的长发撩起,正当夏揖山将这一缕青丝理到灵偃耳边时,那灵偃忽然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腕,随即眼眸轻启,微微扬首,竟像是同夏揖山对望了起来。 柳梦生见到此景,不由好奇地走上前去,而夏揖山依旧神情专注地望着眼前的灵偃,似是没有察觉柳梦生靠近,抑或是并不在意。 柳梦生注意到夏揖山的灵偃不仅已然修复如初,还换了一身新的衣服,而这一袭朱红的衣裳衬得灵偃俏丽的面容更加白皙了。 察觉到有一缕气息从夏揖山身上传来,柳梦生便知道他已经注意到自己了,遂问道:“揖山兄有没有想过为自己的灵偃起个名字?” “起名字?”夏揖山有些不解地望向柳梦生。 “是啊,崇嶙兄不就给自己的灵偃起了个名字叫绿姝嘛?”柳梦生解释道。 夏揖山转而看向自己的灵偃,似是在无言询问灵偃是否想要一个名字。灵偃也仿佛是知晓眼前人的心思,同夏揖山对望了起来。 柳梦生望着执手相望的两道身影,若不是知道其中一方是灵偃的话,那一瞬间感觉两方更像是一对几经流离的怨侣。 夏揖山望着自己的灵偃看了良久才缓缓说道:“那就不必了。” 只是这一语与其说是回答,倒像是在对灵偃说的。柳梦生注意到灵偃微蹙的眉心渐渐舒缓,这才意识到夏揖山的灵偃是能够做出表情变化的。但不知是灵偃本身不如绿姝那般刻画得细致,还是夏揖山无意让自己的灵偃表现出情绪来,夏揖山的灵偃总是一副给人感觉冷冰冰的神情。 第一百三十二回 受托 “揖山兄,我看就这一匹马就好,”见夏揖山和自己的灵偃这般,柳梦生也无心挑选马匹,干脆随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马匹说道。 夏揖山回神,顿了片刻道:“好,夏某来给这马上鞍。” 随后,夏揖山便帮柳梦生将马鞍固定好,其间他的灵偃也走来协助,两者未有言语却配合默契。或许是眼前的灵偃太像真实的人了,柳梦生竟然才想起这些灵偃是受人操纵的了。回想方才夏揖山与灵偃对望时的情景,柳梦生心里生出了一丝诡异之感,但想到先前也见过夏崇嶙和绿姝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互动,便觉得似乎能够理解夏揖山的举动了,何况柳梦生自己也很难将这些灵偃看作是没有生命的工具。 在夏氏弟子眼中,灵偃恐怕真的与常人无异吧,柳梦生如是想,只是心底总感觉夏揖山的灵偃似是有些不同,但也说不出究竟有何不同。 “刘伯的木车有些年岁了,恐怕经不住长途奔波,柳兄不如直接从营地里挑一辆马车吧,”夏揖山在回去的路上说道。 “那就多谢揖山兄美意了,”柳梦生牵着马侧目看向夏揖山身后的灵偃,可能是曾和失控的她发生过冲突的缘故,柳梦生对夏揖山的灵偃还是放不下心来。 “对了,夏某有一事不知可否再麻烦柳兄?”夏揖山转头看向柳梦生道。 “是何事?”柳梦生心道,你不会是又要把妹妹托给我照顾了吧? “柳兄还记得同我们一起出谷那个孩子吗?”夏揖山说道。 “记得,”柳梦生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是杜若了。 “那孩子的家就在附近的村落,可否麻烦柳兄将他送回?”夏揖山问道。 “自然可以,可如何找到他的家人?”柳梦生问道。 “夏某曾与他的娘亲有过一面之缘,她们母女二人住在一间大宅子里,”夏揖山便描述一番。 “我明白了,那小子眼下人在哪里呢?”柳梦生听来便确定杜若的娘亲就是先前见过的杜夫人了,反正之前那个村子也去过,送杜若回去也费不了什么时日。 “多谢,待柳兄启程的时候,夏某自会将他送来,”夏揖山道。 “对了,揖山兄,这道令牌还是先还给你吧,”柳梦生将夏揖山的令牌拿了出来。 “这是为何?”夏揖山不解地问道。 “如今语冰妹妹已经平安回到揖山兄身边了,这道令牌在下也应是用不上了,”柳梦生道。 夏揖山闻言一笑道:“柳兄帮了夏某这么多次,实在是无以为谢。这令牌权当是夏某的心意了,柳兄日后如遇到困难,便可以此向泰山夏氏寻求援助。” “可是……”柳梦生本想问失了这令牌夏揖山是否会有不便,但话未出口柳梦生便意识到夏揖山肯定是在谨慎考虑过此事后才做的决定。 “柳兄就不要再谢绝了,有此令牌在,柳兄也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夏揖山道。 柳梦生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心里知道夏揖山口中说的不必要的麻烦是指自己与那通缉要犯的相貌相似一事,的确有了这令牌可以在别人起误会的时候方便解释,至少在面对玄门同道时,不至于不问青红皂白就先动起手来,可柳梦生却总感觉这么重要的令牌在自己手里会是个麻烦。 再抬头却见夏揖山已然领着自己的灵偃走远了,见对方没有收回的意思,柳梦生只好又将那令牌收了起来。 待将车马准备妥当,柳梦生等人便打算动身启程了,临行前夏揖山果真将杜若扛了过来,虽然小家伙万般不乐意,但奈何身体力量远不及夏揖山半分,只得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 青阳听说杜若要同行之后,十分不满地噘着嘴说道:“我们为何要带着他?” “你以为我想……”杜若本想反驳,但转脸看到青阳瞪着他,就骤然闭上了嘴。 “青阳,”柳青穗眉头微蹙半是责怪地看向青阳。青阳见状便低下头去,向柳含烟身边凑了凑,伸手抱住了她,柳含烟笑着将小丫头揽进怀中。柳青穗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此景,便收住了话锋。 虽然带杜若回村一事已定,但柳梦生还将小家伙安排到了自己身边,一同坐在前面。此外夏揖山还安排了一位夏氏弟子同行,负责教柳梦生如何驱使马车。 就这样,在同夏揖山和夏语冰道别之后,柳梦生等人便启程了。马车沿着一条蜿蜒的土路前行,路上柳梦生很快便掌握了如何驱使马车,这不由让那位夏氏弟子大为赞叹。 还未走出多远,身旁的杜若便睡了过去,路上闲来无事,柳梦生便同那位夏氏弟子攀谈了起来。两人一路聊着,柳梦生得知他名叫刘正,本是在徐州被征兵入伍。可谁知入伍的时候,正逢泰山夏氏受命广募弟子,刘正便因为有些天赋就被收入夏氏门下了,从此作为外门弟子在庐江接受修行,直至绝音谷蛊雕祟乱,便跟随杜仲一同来此援救。 “可为何前来驰援的都是外门弟子?”柳梦生忽然发现杜若带来的夏氏弟子中似乎没有带着灵偃的内门弟子。 “这件事啊……”刘正面露难色,顿了片刻才道,“其实…三师兄没有调动内门弟子的权力…” “不能调动内门弟子?”柳梦生十分惊讶,以夏揖山在泰山夏氏中的地位居然无权调动内门弟子,这着实让人难以相信。 “三师兄…他之前被朝廷通缉过…”刘正几近是咬着后牙说出来的。 柳梦生一听便明白了,遂立刻转换话锋道:“对了,阿正,咱们到村落要花多少时日?” “阿正……”刘正愣了愣才继续说道,“估摸要花上三、四天。” “居然要花三、四天?”柳梦生有些诧异,明明先前来的时候,王复带着他们不出一日的功夫就到了。 “这里山路崎岖,马车又不可能走那些陡峭的小路,花个三、四天已经算是快的了,”刘正解释道。 “没关系的,阿正,咱们不着急,”柳梦生回道。一听说需要三、四日的路途,柳梦生这下也不着急了,想来王复当初可能是为了尽快追上那蛊雕头领,才带着几人从树林中穿过来的,果然经验老道的猎户更加懂得如何节省时间。 为了保持体力,柳梦生和刘正轮流驾驶马车,其间杜若趁着停车休息的时候数次想要溜走,但都被柳梦生捉了回来,到最后小家伙也彻底放弃了。 所幸一路还算安稳,除了中途赶上了一场大雨以外便没有遇到其他的阻碍了。待到雨过初晴之时,柳梦生便望见了几人初到此地时留宿的村落了。马车还未靠近,柳梦生便看到了村中有无数夏氏弟子忙碌穿行的身影。 “阿正,你的同门这是在做什么呢?”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刘正摇了摇头道。 待到马车驶到杜夫人的院门前,刘正便接过柳梦生手中的缰绳道:“我先将马车停到平稳的地方去。” “多谢啦,阿正,”柳梦生拍了拍刘正的肩膀,遂翻身下了马车,然后戳了戳睡得口水直流的杜若道,“起床啦,到家了。” “哦,”杜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老老实实地爬下马车。柳梦生一直在防备着杜若溜走,这都到门口了自然也不会放松警惕,一直盯着小家伙的一举一动。 第一百三十三回 团聚 待到杜若在地上站稳时,柳含烟三人也已下了马车,柳梦生遂拉着杜若走到院门前扣门道:“杜夫人,杜夫人。” 然而柳梦生接连唤了几声,却始终无人应门。柳梦生心里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遂将自己气息散了出去。然而还未等柳梦生探查到杜夫人的气息,身旁的杜若倒是等不及了,直接伸手将木门用力晃荡了几下,随即便将门推了开来。 “这门没上闩啊,”柳梦生略有惊讶道。 “我家这破木门一下雨就涨起来,不用些力气当然推不开,”杜若不以为然地说道。 还不等柳梦生有所反应,院中就传来了动静,只见杜夫人缓缓扶着门走出来,呆滞地望向院门。但当目光落到杜若身上时,杜夫人死气沉沉的眼中重新有了光彩。 “若儿,是你吗,若儿?”杜夫人不管不顾地奔来,途中几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娘,我,我回来了,”杜若见到自己的娘亲这般慌张便有些吃惊,不由迎了上去。 “若儿,真的是你吗?娘不会是在做梦吧?”杜夫人跪在地上将杜若紧紧抱在怀里。 “娘,地上脏,全是泥,”杜若呆呆地说道。 “傻孩子,你可急死娘了,”杜夫人一边哭着一边擦去杜若脸上的泥渍。 柳梦生看到眼前此景,便想不动声色地离开,不去打搅母子二人。可就在柳梦生要将木门拉上的时候,那木门却不知为何卡住了。柳梦生不由一愣,而杜夫人便在此时看到了院门前的几人。 “就是几位恩人将若儿送回来的吗?”杜夫人连忙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泥渍,拉着杜若向柳梦生走来。 “没有他,我也能回来的,”杜若不屑地小声嘟囔道。 “若儿怎么说话呢?”杜夫人听罢拍了杜若屁股一下,随后转来对柳梦生道,“若儿不懂事,恩公可别介意啊,来来来,快进来坐。” “杜夫人,不必麻烦了,”柳梦生心里觉得这声恩人确实受之有愧。杜若在绝音谷中时有苏拭珩护着,根本没有受到那些蛊雕的威胁,而柳梦生也仅仅是将杜若送回来而已,若真说危险的话,也不过是在苍瑶和尸蛟相搏之际,将杜若从那栋摇摇欲坠的玉楼中扛出来而已。 “那怎么可以?多亏了几位恩人,我们母子才得以团聚,”杜夫人十分坚持地说道。 柳梦生回头望向琴秋师姐,见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便转来对杜夫人说道:“那就叨扰了。” “好好,几位恩人快来,快进来,”杜夫人眉开眼笑地招呼着。 柳梦生和青阳两人有些不大情愿地走了进来,而身后的柳含烟和青穗两人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杜夫人将众人引到客厅。 “几位恩人快坐,”杜夫人笑着将凳子摆好,又转去对杜若道,“若儿,去沏一壶茶来,用娘放在香案上的那罐茶叶。” “哦,好,”杜若虽是有些不情愿,但见到自己娘亲方才的反应,小家伙有些被吓到了,便也乖乖地听从了。 “几位恩人稍候,我这就去准备一下,”杜夫人笑着对几人说道。 “杜夫人,不必这么麻烦了,”柳梦生还未坐稳就又站起来说道。 “哪里是麻烦?恩人快坐,快坐,”杜夫人说着便转去了别的房间,柳梦生见状便也只得坐了下来。 “喂,小师弟,这位杜大娘不会又去烧菜了吧?”青阳坐到柳梦生身边一脸坏笑地说道。 “不,不会吧?”这一问当即激起了柳梦生不好的回忆。 “柳公子可与这位杜夫人认识?”坐在对面的柳青穗不解地问道。 “青穗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几人先前曾在杜夫人家中留宿一日,”柳梦生解释道。 “你可以也叫青穗师姐了,”青阳小声提点道。 柳梦生无奈地向青阳笑了笑,此时杜若提着一只白瓷茶壶回到了桌边。 “喏,先喝点茶吧,”杜若将茶壶放到桌上,又数也没数地从一旁的木柜中取来一摞茶碗。 柳梦生将茶壶拿来先给三位姑娘各上了一碗茶,末了又给自己和杜若也倒了一碗。杜若没想到柳梦生给他也倒了茶,就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青阳,有些不知所措。 柳梦生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凳子,示意杜若来坐。杜若瞄了一眼青阳,见她正端着茶碗闻香,便迅速坐到了柳梦生的旁边。 “杜若小友啊,你这次出门,可是把你娘担心坏了,”柳梦生见杜若坐稳了,便按住他的肩膀道。 “我都跟娘说要去找师父了,要不是那些怪物,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杜若解释道。 “这位少年人的师父是何方高士呀?”柳青穗听了便问道。 “青穗师…姑娘…你别听他瞎说,都是小孩子胡闹的,”柳梦生连忙打岔道。 “如今小孩子登入仙门也不算是稀罕事,”柳青穗说着,便看向青阳。而青阳似是装作没有听到,继续故作认真地观察着茶汤的色泽。 “这位少年人年纪尚小就有勇气离开家这么远,倒是颇有远行之志,”柳青穗浅浅地笑道。 “青穗师姐你就别夸他了,这家伙这一次可是快把他娘亲急疯了,”柳梦生叹气道。 柳青穗听到柳梦生唤自己为师姐,不由微微一怔。 “总之你一个小孩儿以后就别乱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听见没?”柳梦生拍了拍杜若的肩膀道。 “哦,”杜若不情愿地应道。 “几位恩公,坐着喝一会儿茶,我这就去烧几道菜,”杜夫人此时已是换了一身衣服,前来说道。 “杜夫人,真的不用再麻烦了,”柳梦生一听便连忙站起来说道,然而杜夫人的身影已然转去了厨房,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完了完了,这顿饭是逃不掉了,”柳梦生心中绝望地想着,方才青阳还只是猜测,如今杜夫人是真的要去做饭了,一想到先前在这里吃过的那顿饭,柳梦生顿觉自己腹中一阵绞痛。 “我去帮我娘了,”杜若说着便站了起来。 “哎,杜若小友,”柳梦生见状立马拉住了他。 “干嘛?”杜若不耐烦地看向柳梦生。 “杜若小友啊,你跟你娘亲说一下,不用做那么多饭菜,要不然你娘亲多累呀,”柳梦生道。 杜若看着柳梦生,皱了皱眉毛,好像是在琢磨柳梦生的用意。然而小家伙到最后没猜到柳梦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杜若满眼怀疑地说道:“好了,我会跟娘亲说的。” 见杜若转去了厨房,柳梦生心中只能祈愿杜若能说动杜夫人了,但随即就后悔方才跟小家伙说的是劝他的娘亲少做几道菜,而不是别做了。 “你真的是怕累到杜大娘?”此时青阳嘴角一扬小声说道。 “咱们仅仅是将杜若那小子带回来而已就受到这般盛情款待,实在是受之有愧,”柳梦生正色道。 “哼,装模作样,”青阳冷哼一声,道,“你分明是怕菜做多了你一个人吃不下。” 被说中心思的柳梦生咧嘴一笑,但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啊?就我一个人吃啊?” 第一百三十四回 试菜 不到半个时辰,望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柳梦生渐渐地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不是说少做几道嘛?”见杜夫人又转去厨房,柳梦生连忙将刚端上一道红烧鱼的杜若抓到身边问道。 “我说了啊,可是娘亲偏要做呀,”杜若满脸无奈地耸耸肩道,说完便挣脱柳梦生的掌心,看样子是去端下一道菜了。 柳梦生见状不由为自己即将堪忧的性命叹了口气,青阳见了忍住笑意悠悠道:“小师弟多吃点,都是你的。” 此话一出,柳青穗眸光一转,仔细观察起两人来。 “别呀,小师姐,杜夫人这般辛苦,小师姐好歹也尝一尝呀,”柳梦生试图挣扎着。 “才不要,”青阳一撇嘴,断然拒绝了。 话音刚落,杜夫人就端着一盘炒笋尖走了进来,见到围坐在桌前的几人都未动碗筷,便笑着对柳梦生道:“恩公快吃呀,要是不够,我再去做两道。” “够了够了,杜夫人别忙了,这些菜真的够我们吃了,”柳梦生连忙起身说道,然而心里想的却是,给我留条活路吧。 “那恩公我去给你添饭,”杜夫人说着就拿起碗来。 “还有米饭!?”柳梦生听罢脱口而出,但随即又转换话锋道,“不用了,不用麻烦了,杜夫人也一起来吃吧。” “好好,”杜夫人笑着应道,遂拉着杜若坐到了柳梦生身旁,“恩公,这个笋尖是后院新挖出来,恩公快尝尝。” “这……”柳梦生坐下来看向自己眼前的这盘笋尖,笋丝切得粗细均一,色泽鲜亮,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甚至那微微的飘香,还让人有一种这道菜很好吃的感觉。 “小师弟还犹豫什么呀,都叫你快尝尝呢,”青阳在一旁小声劝道。 柳梦生侧目看了一眼满脸坏笑的青阳还有面带忧色的琴秋师姐,终是无奈地心想,看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于是柳梦生心下一横,拿起筷子夹起两三笋丝,缓缓向自己的嘴边送来,此举自然是在青阳热切的注视下了。然而在即将把菜送入口中之际,柳梦生还是犹豫了,毕竟先前杜夫人的厨艺他深有领教,不知这道菜能有何种令人意外的味道。 柳梦生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周围,却发现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自己的反应,就连不知情的柳青穗见了也握着筷子十分谨慎地观察着。柳梦生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进行某个试毒的环节,事到如今,就冲饭桌上的这个气氛,柳梦生觉得就算自己夹起来的是毒药也得咽下去了。 于是柳梦生干脆将眼一闭,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将菜一口放入嘴中,然后迅速屏住呼吸疯狂咀嚼。柳梦生本想尽可能地不去品味这笋丝的味道,然而从嘴中传来鲜嫩脆爽的口感却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咀嚼的动作稍有停顿,随即新笋的鲜味便洋溢在齿间,加之简单的调味不仅没有掩盖新笋本身的滋味,反而增色不少,嚼来令人胃口大开。 “唔……”柳梦生忽然意识到杜夫人炒的这一盘笋尖其实味道还不错,仔细品味一番,竟是被惊艳到了,这道炒笋丝可谓是柳梦生离开临安之后吃到的最好吃的菜了。 “怎么样?”青阳见柳梦生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便奇怪地小声问道。 “杜夫人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精湛,小师姐你也快来尝尝吧,”柳梦生听罢,转去对着青阳咧嘴一笑说道。 “真的?”青阳狐疑地瞪了柳梦生一眼,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是啊,这位姑娘也尝一尝吧,新挖的笋很好吃的,”杜夫人见了笑着对青阳说道。 “嗯,好,”青阳见杜夫人这般热情,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是呀,小师姐,真的很好吃哦,不吃的话,可是要抱憾终生了,”柳梦生一脸坏笑对青阳说道。 青阳听了又狠狠地瞪了柳梦生一眼,然而柳梦生已经将杜夫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加之杜夫人本身就盛情难却,无奈之下青阳只得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犹豫地伸向那一盘炒春笋,最后摆出一副认命的表情将笋丝送入口中。 “这位姑娘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吃饭都这般斯文,”杜夫人慈蔼地看向青阳。 柳梦生听了差点笑了出来,心道她哪里是斯文?好不容易才强忍住笑意,然而柳梦生转眼一看,青阳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了。柳梦生见状心中一颤,不由暗道,这丫头不任性的时候倒真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不知姑娘今天多大呀?有没有婚配呀?”杜夫人见了笑得更加慈蔼了。 “娘!”杜若听了赶紧拉了拉杜夫人的衣服。 “好好好,娘不提了,不提了,”杜夫人瞥了一眼杜若,遂无奈地叹气道。 青阳低头不语假装没有听见,柳含烟见了伸手轻轻地抚了抚青阳的后背,轻声问道:“好吃嘛?” “嗯,好吃,”青阳转向柳含烟甜甜一笑,遂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此时,一声细物坠地的声响传来,柳梦生望去,只见柳青穗失神地看向柳含烟和青阳两人,全然不觉自己手中竹筷已然落地。 “啊,恩人,没关系的,我这就去再取一双来,”杜夫人说着便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木柜中取来一双竹筷。 “啊,失礼失礼,”柳青穗回神连忙致歉,然后双手接过了那双竹筷。 柳梦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奇怪,柳青穗看起来十分娴静稳重,不像是能有这种意外的人呀,然而侧目一边的柳含烟和青阳两人似是根本没有在意旁人,已然在互相为对方添菜了,柳梦生见了便也不再多想,提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鱼放入了碗中。 连试几道菜之后,柳梦生发现杜夫人的手艺确实不同凡响,每道菜色都风味十足,柳梦生心中不由暗自感叹,没想到杜若那小子平日里竟然有如此口福。 第一百三十五回 往事 见大家都开始动筷子了,杜夫人的话匣子也再次打了开来。攀谈中几人得知杜夫人的出身并非是这村中,原本是商贾人家的女儿,早年间住在江宁府。而杜夫人的父上受世间崇仙之风影响,常常请来各路修士在府中举办清谈会,也经常接济那些有志于修道的人。因此杜夫人自幼受父亲熏陶,耳濡目染,便也对修道慕仙一事颇有了解。 后来杜夫人的父亲结识了不少乐于此道的官员,杜夫人的夫婿便是其中之一。两人因一次清谈会相识,那官员惊艳于杜夫人的谈吐以及对求仙悟道的理解,结果次日便来上门提亲了。杜夫人的父亲见此大喜过望,当时便应下了这门亲事,此后两人便很快成婚了。 杜夫人本就是久居深闺,若非清谈会的缘故平日中根本不会见到外人,婚后自然也是不问外事的。虽是将府中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始终不问世事,甚至就连自己的夫婿做的具体是什么官职也不知道。但从平日的起居或是陪同出行中,杜夫人也能推断出夫君是朝中重臣,就连居住的宅邸也非是一般官员能比的,而且不仅有自己的产业甚至还有皇帝赐予的封地和护卫。 不过杜夫人觉得自己成婚之后的生活没有太多改变,因为那位官员也和父亲一样,也喜好结交求仙修道的朋友,甚至曾经不惜重金为几位修士修筑了一栋楼阁。那官员虽是崇仙到痴迷的程度,但对杜夫人也是十分宠爱,不管是杜夫人有何种要求都能满足,甚至曾花了千两黄金就只为带着她去听一名当红歌妓演奏的一支曲子。 婚后杜夫人很快便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那时候两人都欢喜不已,那官员更是大摆筵席庆贺,来登门祝贺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就这样两人一直恩爱地度过了几年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然而忽然有一天朝中发生了变故,官员曾资助的一群修道之人被朝廷定了谋逆之罪,而官员本身就牵涉其中,却还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结果触动了皇帝的逆鳞,致使杜夫人一家也受到了牵连。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柳梦生不由侧目看向了琴秋师姐,见柳含烟依旧同青阳两人一边讨论杜夫人的手艺一边相互添菜。柳梦生见了便将目光回转,却无意中瞥见柳青穗也在不动声色地看向柳含烟,似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唉,也不知为何夫君一定要袒护那些修道之人,”杜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讲道。虽然官员因为袒护那一众修士而受到处理,但不知为何,但凡有所牵连的人员不是被抄家就是落狱,或是发配边疆,而杜夫人的夫婿却只是被贬谪,收缴了封地和府邸而已,就连当初派来的护卫也没有收回。 官员当朝就被押送前往贬谪之地,万分心切的杜夫人在打理府上事物之后,决定携家眷跟随夫君迁离江宁府。可就在途中杜夫人一行人却遭遇了水患,就连亲生骨肉也在这场天灾中失散了。 后来杜夫人几经辗转,好不容易与夫君团聚的时候,从江宁府同行的家丁早已尽数折损。寻得夫君之后,便得知他那时已经辞官归田。历经磨难的杜夫人也对昔日的富贵不再奢求,只想能一家人安稳度日。 于是两人决定寻一处安静的村落安居,从此远离世事纷扰。杜夫人的夫君凭借自己之前做玉石生意留下的积蓄,在此处建了宅院,又招来了几名下人照顾两人的生活。 后来杜夫人两人便度过了一段安稳的生活,乡间虽不如先前那般富裕,但杜夫人此时也不再奢望了,甚至也开始学起了农活和厨艺。在此期间杜夫人也数次托离开村子的人去寻在水患中失散的孩子的下落,但始终没有音信,久而久之,杜夫人也渐渐放弃了。 杜夫人本以为自己会与夫君两人会自此平静地度过一生,直到有一天一心痴迷修道的夫君忽然不辞而别。杜夫人本想去寻自己的夫君,却在那时发现自己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便是如今的杜若。因为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杜夫人十分重视这个孩子,便决定先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所幸是一直跟随夫君的老仆一直照顾左右,杜夫人才得以安心养胎。如此一来,杜夫人也不能事农或是近庖厨了,所以闲来无事,杜夫人便开始阅读夫君留下的书籍,甚至还学会了些许推演之术。后来杜若顺利降生之后,杜夫人悉心照料自己的孩子,虽然仍不忘去寻找自己出走的夫君,但总也分身乏术,除了派遣下人打探以外也别无他法,自然这般也是无从得知夫君的下落。 随着杜若渐渐长大,杜夫人又萌生了外出寻找夫君的想法,然而就在此时似是天意阻拦,杜若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接连几日高烧不退,到最后烧的人都昏迷不醒了。杜夫人命下人寻遍村落附近的郎中都毫无办法,终是药石无济。 正值杜夫人心急如焚之际,忽然村落附近下起了一场大雾,连绵几日不散,凭借从夫君那些书中学来的知识,杜夫人意识到附近很可能有一位仙人隐居。情急之下,杜夫人没有多想就背着杜若,顶着浓雾冒险入了深山中。 “没想到山中果真住着一位法力高强的仙人,不仅救了若儿,还给他起了名字,”杜夫人慈爱地看向自己身边的杜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杜若这孩子或许还真有些仙缘呢。” 不用说了,这人肯定是苏拭珩了,柳梦生心想。 “杜夫人口中的这位仙家是用何种方法医好令郎的呢?”柳青穗好奇地问道,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依旧是指向了柳含烟。 “说来也奇了,之前的郎中试了各种药都没有用,而那位仙人只给若儿喂了一种白色的药膏含在嘴里,结果当天夜里若儿的烧就退了,第二天人就醒来了。要我说呀,若不是仙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灵丹妙药?”杜夫人感慨道。 原来那是用来治病的啊,柳梦生想起了苏拭珩给自己的那盒玉膏不由心道,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那时候有什么病症需要医治呢? 再回神,杜夫人那边已然讲到蛊雕之乱了,原来杜夫人同夫君迁至此处时并不知道这地方曾经有蛊雕之患,当村里人说那些已经消失多年的吃人凶兽又出来闹事了的时候,杜夫人还以为只是老虎一般的猛兽。直到村人口中的食人凶兽开始不时地袭击村落,杜夫人才发现事情有些出乎想象。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那些蛊雕的危险程度远非猛虎之流能比。 随着蛊雕的数量渐渐增多,短短数日家中的下人们不是丧命就是逃走了,最后就连跟随夫君多年的老仆也不知所踪,剩下杜夫人和杜若母子二人惶恐度日。 后来泰山夏氏的弟子前来镇压蛊雕,然而苦战数日,非但没能有效控制受害的范围,夏氏一方更是伤亡惨重,而就在此时杜若忽然不见了踪影,在此之后寥寥数日,柳梦生等人便来到了此地。 “你小子可没少让你娘亲担心啊,”柳梦生伸手狠狠地在杜若头上揉搓了一把。 “我不是想着请师父出来把那些吃人的怪物都除掉吗?”杜若委屈地小声说道。 “好啦好啦,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杜夫人笑着将杜若凌乱的头发理好。 讲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好了,杜夫人做的饭菜虽然量很足,但基本上都被打扫干净了,尤其是青阳的饭量之大让柳梦生有点吃惊。 饭后,杜夫人又热情地为几人安排了休息的房间,柳梦生等人自是盛情难却便决定休息一日。进到房间之后,柳梦生便打开了窗户,看着村中阡陌间忙碌的夏氏弟子,柳梦生果然还是有点在意他们在做什么。 于是柳梦生熟练地翻出了窗户,然而来到了村中之后,柳梦生才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来往的夏氏弟子他一个也不认识,而在知晓夏揖山给他的那块令牌的重要性之后,柳梦生也不想将它用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正犹豫之际,柳梦生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身影,遂立刻向他跑了去。 第一百三十六回 目送 “王老兄,王老兄!”还有离对方十几步的距离时柳梦生就喊道。 “嘿,小兄弟,你怎么来啦?”王复见柳梦生跑来,便放下手中几条木板向他打招呼。 简单讲述前后经过之后柳梦生便问道:“王老兄,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呢?” 王复挠了挠头想了一下道:“嗨,我也说不清楚,小兄弟不如一同去看看。” “也好,”柳梦生捡起王复放在地上的木板。 “我来我来,你还有伤,”王复见状立马又将木板拿了过去。 随王复来到先前夏崇嶙带夏氏弟子驻守的营地,柳梦生见那些营帐均已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辆马车,约莫一半的马车上都放着两三个木棺,而夏氏弟子还在将一个个木棺装上还空着的马车。环顾一番后,柳梦生很快就又发现了认识的人了。 “景默,你去将那辆马车移开。李越彬!你要是再偷懒,我就让三师兄关你禁闭!”陆英此时正在指挥着一众弟子进行搬运。 “陆师兄啊,这大箱子实在是太沉了,”李越彬叫苦道。 “少废话!一起用力!”陆英跳到李越彬身旁,两人一起用力试图将一个木棺推上马车。 “这…个…也…太…沉了吧,”李越彬咬着后牙道。 “别…说话…用力,”陆英声音略有颤抖道。 柳梦生见两人用尽全力也还是收效甚微,便同王复一起上去帮忙。 “唔…多谢…”带将木棺放稳,陆英喘着粗气道。 柳梦生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那木棺问道:“陆兄,你们搬这些棺椁做什么?” 陆英闻言忽然面色一沉,柳梦生见状便意识到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 陆英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遂叹气道:“这些棺椁里面安放的都是殉道同门的灵偃,此番便是要将它们送回嵩里山的宗门祠堂里。” “这些都是?”柳梦生一愣,望向这长长的车队,已经装载好棺椁的马车就足足有三十余辆,每辆马车上都安置有两三副棺椁,如此算来,此次蛊雕祟乱中罹难的夏氏内门弟子就不下百人了。 “那……”但柳梦生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棺椁之中似乎安放的只有灵偃,亏得之前他和江晓莺还以为这些木棺是夏氏用来运送玉石的,但是柳梦生觉得此事不宜问出。 正犹豫之际,陆英似是看出了端倪,遂道:“殉道的众位师兄皆已安葬了。” 柳梦生闻言便点了点头,陆英这一句看似回答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但实则给柳梦生带来了更大的疑惑,为何泰山夏氏会将弟子就地安葬却要费心费力将失了主人的灵偃运回宗内?但陆英既已回答至此了,柳梦生觉得也不好再加追问。 辞别陆英等人之后,赶回杜夫人的宅子时已日渐西山,柳梦生便想悄悄从窗户回到自己的屋里,假装自己没有出去过。 于是柳梦生来到院门前,却发现木门已经合上了,心中暗道,“坏了,这门不会是闩上了吧。” 柳梦生连忙透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观察了一番,所幸是这木门并没有上闩。柳梦生心中一喜,遂伸手贴上木门缓缓发力。不过这木门早已年久,又泡过雨水涨了起来,难免会发出些响动,以至于柳梦生每将木门推开些就要停下来仔细聆听院内有没有动静。 如此耗费了不少时候,待到木门已开到恰可过人的时候,柳梦生轻缓地侧身进到了院子里,随后又马上转身轻轻将门合上。 然而柳梦生刚将木门掩好,就听见身后有人悠悠地说道。 “你还知道回来呀?” 柳梦生听了不由对着木门叹了口气,遂挤出个笑脸转身道:“小师姐真的是明察秋毫啊。” “哼,老实交代,你鬼鬼祟祟地去干什么了?”青阳正站在门边,似是就在候着柳梦生呢。柳梦生暗骂自己犯傻,刚才为何不探查一下气息,非得用耳朵听。 “没,没干什么,就是去村子里转转,”柳梦生支吾了两句,就马上施礼道,“万分抱歉,让小师姐久等了。” “哼,装模作样,”青阳娇叱道,“早知道不等你了。” “我就知道小师姐舍不得撇下我这个新收的小师弟,”柳梦生以为青阳说的是去姑苏的事不等自己了。 青阳闻言停了下来,转头一脸鄙视地撇了柳梦生一眼,道:“没有人驾车,我们怎么走?” “小师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找刘正要马车去,”柳梦生接道。 “哼,然后要连夜赶路吗?”青阳幽幽道。 “这……”柳梦生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行了,赶紧进来,别磨蹭了,”青阳不耐烦地撇下一句,便转身进了客厅。 柳梦生快步跟上,进到客厅才发现桌子上又摆满了一席酒菜,而青阳已然依到柳含烟身旁,迫不及待地端起了饭碗。 原来是等我吃饭啊,柳梦生心中十分无奈。 “恩人回来啦,快坐呀,”此时杜夫人踏进客厅来,两手各端了一盘菜放到了桌上。 “杜夫人辛苦了,”柳梦生见状便也入座了。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柳梦生望着满桌的空盘子,不由暗暗瞥了一眼依偎在柳含烟身旁的青阳。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能吃?明明中午才吃过那么多,柳梦生心道。真不是柳梦生大惊小怪,青阳真的是一个人就吃掉了将近一半的菜量,柳梦生都纳闷她那么清瘦的身子是怎么把这么多食物装下的。 饭后杜夫人热情地留几人再住一晚,而柳梦生一行便也欣然同意了。同杜夫人闲聊一阵后,大家便各自回屋休息了,青阳依旧挽着柳含烟一同回屋,虽然已经经历无数次了,但柳梦生见琴秋师姐又被人抢走了心中还是十分郁闷的。不过对此不适的人不仅仅是他一人,柳梦生注意到晚饭时一直未有言语的柳青穗此时也同样神情复杂地望着相依相偎的两人。 柳青穗忽然注意到柳梦生再看着自己,遂暗暗舒了口气,露出一个微笑,道:“柳公子也早些休息吧。” 随后柳青穗施了一礼,便也转身上楼去了。 柳梦生回到自己的屋内,见窗户还未关上,便走到窗前,却望见远处原本是夏氏营地的空地上亮起了一排灯火,正在向更远处延绵,宛如一条长河,想是泰山夏氏的车队已然启程了。 还真的有人赶夜路啊,柳梦生心中暗叹。望着渐行渐远的灯火,柳梦生感慨万千,自己也算是同泰山夏氏患难与共了,虽未能与王复以外的弟子深交,但却能感受到夏氏弟子对抗邪祟的那份坚定。这一次的蛊雕之祸,夏氏弟子可谓是损失惨重,但接连的驰援却给人一种前赴后继的悲壮感。 如此想来,望着这长长的车队,柳梦生便生出了心痛之感,也不知此番赴难的修士们都来自何处,家乡里会有等待他们回家的亲人吗?至此,柳梦生不由向着渐行渐远的车队郑重地施了一礼。 不过说来,柳梦生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呢,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是否还有亲人,此时的柳梦生忽然萌生了探寻自己身世的念头,然而想起自己初入桃花坞时那般伤重险些丧命,心中便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预感,此举是祸非福。 直到那灯火长河彻底消失在山谷之间,柳梦生才将窗户关上,天色已经不早了,是时候休息了,毕竟明天还要赶车,然而柳梦生刚一躺下就听见窗外传来了瓦片滑动的声响。 第一百三十七回 夜访 听到窗外的动静,柳梦生迅速扣住了腰间木剑,谁知动作略迅猛了些,结果左手的伤口撞到了剑格上。 疼…疼… 还未等柳梦生应对伤口传来的痛感,窗户就被人打开了,随即一道人影忽然从窗外跳了进来。 “苏大仙人?”柳梦生看清来者后不由一愣。 苏拭珩神色平淡地看来,示意他收声,柳梦生见状立马捂住嘴。 “你怎么来啦?”柳梦生起身走到窗边小声道,同时通过窗子查看外面的情况,只见苍瑶方将硕大的脑袋正在远离屋檐,转头看向远处似是也在观察四周情形,而此时村中一片静谧,全然没有村人活动的迹象。所幸今夜天色阴沉,白蛇身影不至于十分显眼,但即便如此,若是这条大白蛇在此久留难免会生出变故。 “杜若小友,情况何如?”苏拭珩淡淡道。 “那小子好着呢,活蹦乱跳的,”柳梦生见苍瑶暂时没有暴露的可能,便转回来坐到了椅子上,但同时还是将气息散了出去。 苏拭珩看向柳梦生,两眼微微眯起,似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对了,苏大仙人,那个尸蛟…不是…那条大黑蛇呢?”柳梦生问道。 苏拭珩闻言神色一凝,并未开口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会是又让它跑了吧?”柳梦生见状不由脱口而道。本以为这次有苍瑶助阵,定能将那尸蛟擒住,结果没想到居然还是让这邪祟逃走了。 苏拭珩扬眉看向柳梦生,似是在揣测他话中的含义。 柳梦生见状便解释道:“先前那家伙可是害了不少人了,在临安城的时候就没抓住,这一次又让它跑了,不知日后又会到什么地方兴风作浪呢?” 苏拭珩听了神色一沉,转过身去背对柳梦生,向着窗外淡淡道:“罪不在他。” 柳梦生听来一愣,苏拭珩这是在为尸蛟辩护吗?想来,在绝音谷的时候,苏拭珩似是也曾想在诸多修士面前袒护尸蛟,只是一向惜字如金的他又怎敌巧舌如簧的董氏? 不过柳梦生也确实有个疑问,便道:“苏大仙人,那条黑蛇究竟是什么来历?不会真的是你养的吧?” 苏拭珩闻言微微侧头却未完全转来,就这样停了片刻,似是再犹豫是否要回答。柳梦生见了心中暗自揣测,看苏拭珩的反应,就算尸蛟不像苍瑶这般被豢养在身边,也和他逃不开干系,说来那个三字精说不定也和苏拭珩又瓜葛。 然而还未等柳梦生继续发问,就见苏拭珩将一只白玉盒子轻轻放在了窗台上,淡淡地说道:“这个收好。” “那个三字精已经拿来一盒了,”柳梦生瞥了一眼那玉盒心道,不用说了,里面装的定是那白色的玉膏。 “她也来过?”苏拭珩侧目疑惑地瞥了一眼柳梦生后,又简短地说道,“以备不测。” 以备不测?这是什么意思?柳梦生一时间没明白苏拭珩的意思,然而却见对方已然一手撑住窗台跳了出去,苍瑶也会意地将头低下来缓缓贴近屋檐。 柳梦生见苏拭珩要走,便快步窗边问道:“喂!苏大仙人,你要回绝音谷吗?” 苏拭珩并未回答,便直接走到了苍瑶的脑袋上。大白蛇察觉主人站稳后就果断扬起蛇首,随后回转身体迅速向远处疾行而去。苍瑶虽然身形庞大,但却十分迅捷灵活,不仅灵巧地避开了村间房舍,疾行时的声响也极为轻细,彷如只是夜风拂过。 柳梦生拿起窗台上的玉盒,望着远去的苍瑶,发现苏拭珩却不是去往绝音谷的方向。 难道他要去追尸蛟吗?柳梦生心道。 柳梦生倒是不担心苏拭珩对上尸蛟会吃亏,毕竟苍瑶同大黑蛇交锋时从未落下风,只是苍瑶体型如此之大,很难不被人发现,苏拭珩又是被通缉的玄门逆党之一,出了绝音谷难免会招致诸多麻烦。 不过想归想,苏拭珩要做的事,柳梦生也没办法阻止,若苏拭珩真是想要阻止尸蛟继续为祸世间的话,柳梦生也只能在心里祈愿他能够成功了。 在确定将门窗关好后,柳梦生才又躺回了床上,不过人是躺下了却没有什么睡意。柳梦生伸手将自己怀里放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首先就是苏拭珩和柳下仙分别送来的那两盒玉膏,之前柳梦生在玉楼中就已经服食了两盒玉膏了。 看着这两盒玉膏,柳梦生暗想,看起来苏拭珩是打算让他长期服用了,只是柳梦生始终不明白这玉膏究竟是什么功效,苏拭珩也始终未说明。柳梦生服下之后唯一感受就是这种白膏会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气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真按杜夫人所说,这玉膏是用来治病的,柳梦生服用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在绝音谷里受了不少跌打,后来又被那镜子扎伤了左手,可是青阳又有什么病症需要医治呢? 柳梦生将左手抬到眼前,缓缓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掌心的伤痛虽是好转了,但并没有明显的缓解。终是想不明白这玉膏的用途,柳梦生又接着将其他的物品也拿了出来,剩下的也只有江晓莺给的那一袋兵粮团,不过袋子里也只剩下十余粒了。 “怎么忘了把这个还回去了?”柳梦生接着翻出了何伯在临安时给的那一袋子钱财,江晓莺嫌带着影响活动就丢给柳梦生保管了。从临安到这里的时候一行人一直避开大的城镇,结果这袋子钱物倒是没有用掉多少,遇到泰山夏氏之后更是没有用到财物地方,结果这些时日里柳梦生甚至都快忘了这笔钱物的事情了。 “算了,下次见到江小鸟的时候再给她吧,”柳梦生自言自语道。 然而此话一出,柳梦生不由愣住了,他还有机会再见到江晓莺吗?虽然江晓莺是回湘西去了,但董允章肯定是不会放弃的,何况这婚事还是皇帝赐婚,纵使湘西江氏家境雄厚也是不敢违抗皇命的。只是柳梦生总觉得对于这一桩婚事,江晓莺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 不过,就算是有所隐瞒,也跟我没关系了吧,只是下次见面怕不是得叫她董夫人了,柳梦生靠在枕头上如是想着,遂从怀中最深处拿出了最后一件物品,便是放着那块血玉的香囊。 柳梦生将那血玉从香囊中取出放在手里,手心依旧能明显感觉到这块血玉的温暖。 “琴秋师姐的故人究竟跑去哪里了呀?”柳梦生望着血玉发呆,自桃花坞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到那名红衣姑娘的行迹了,意识到此番陪琴秋师姐出来寻人亦是毫无进展,至此,一种失落之感笼罩在了柳梦生的心头。 当初琴秋师姐命自己去追故友的时候是那般心急如焚,而今在外游历这么长时日却毫无线索,就连柳梦生自己想来都觉得心急。想来琴秋师姐应是将这份担心故友的急切与不安压在心底了,加之青阳又一直粘在身边,柳梦生才难以察觉的。而自己又自作主张,草率地答应青阳拜入姑苏柳氏,想到此举兴许会延误寻人一事,柳梦生就越是觉得对琴秋师姐有所亏欠了。 正是懊恼之际,忽然一弦琴音入耳,瞬间柳梦生的思绪就被吸引了过去。 琴秋师姐这么晚也没睡嘛?难不成又是青阳那小丫头的要求吧?柳梦生心中暗道。 随着婉转动听的旋律传来,柳梦生心绪渐宁,不久便觉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终回 仙途 翌日清晨,柳梦生醒来时发现自己昨晚还未将物品收拾妥当就睡了去,玉盒、兵粮团还有钱袋都散落在床上,就连那块关系重大的血玉也还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柳梦生迅速将那血玉放回香囊里,然后安置到怀里最稳妥的地方,其他的物品就胡乱地塞了回去。 待到下楼的时候,杜夫人已然又准备好了一桌饭菜,而青阳和柳含烟已然坐在桌前用餐了。柳梦生扫视了一下客厅,见没有柳青穗的身影,便坐到桌前问道:“青穗姑娘呢?” “是青穗师姐,”青阳嘴里还塞着食物就纠正道,“师姐去到村子里了。” “去村子里做什么?”柳梦生端起一碗面来吃了两口,顿觉浇头入口甚是鲜香,仔细一看原来杜夫人做的是云英面。 “唔…不清楚…”青阳嘴中塞满了食物,含糊地说着。 柳梦生见状便也不再言语,安心享用这顿美味的早饭了。 几人用完早饭没多久,柳青穗便回来了,一同而来的还有景默和赶着马车的刘正。打点一番之后,几人便准备出发了。 临行前,杜夫人又为几人准备了不少干粮和自己做的点心。 “真是太谢谢杜夫人了,”柳梦生见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还谢什么呀,多亏几位恩人,若儿才能回到我身边,”杜夫人笑着将包着干粮和点心的包袱放到马车上,随后又扶着柳含烟和青阳上了马车。 柳梦生见状便转向杜若,蹲下来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师父无事,如今已经离开这里了,你小子就别再往那个绝音谷里跑了。” 杜若听了当即一愣,察觉景默正向这里看来,柳梦生遂拍拍杜若的肩膀扬声道:“你以后可别让你娘亲担心啊。” 杜若回神,呆呆地应道:“哦,好。” 柳梦生又蹂躏了杜若脑袋一把,遂转身向马车前端去了。 “柳兄,我与刘师弟还有要事需尽快返回宗门,就在此别过了,”景默带着刘正走来施礼道。 “多谢诸位帮扶,再会了,”柳梦生施礼道,景墨和刘正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柳梦生目送两人离开,此时柳青穗走来问道:“柳公子,可识得去姑苏的路?” “这个…确实不知…”柳梦生挠了挠头道。 “那此身就为公子指路吧,”柳青穗浅浅一笑道。 “有劳姑娘了,”柳梦生道谢,遂同柳青穗一起坐到马车前端。 “恩人,一路平安啊,若日后途经此地,一定要再来寒舍坐坐啊,”杜夫人走来道别。 “放心吧,杜夫人,到时候在下一定登门拜访,”柳梦生爽快地答道。 “好好,那就恭候恩公了,”杜夫人笑着将杜若拉到身边。 柳梦生向杜夫人点了点头,遂回首向马车后面问道:“都坐稳了嘛?” “坐好啦,”只听身后的帘幕里传来青阳悠悠的声音。 “好嘞,那就出发啦,”柳梦生随即驱使马车缓缓前行,如今他已经对此十分娴熟了。 小路蜿蜒,马车很快便驶入了群山之中。虽说是为了指路,但实际上山间以供通行的只有一条山路,所以多数路程也无需柳青穗指引。两人又没有可以聊的话题,于是柳梦生只能自己赶车,而柳青穗则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四周的景色。 但时间久了,柳梦生便又开始回想出了临安城以来发生的种种了。虽说此行终是按照约定平安地将夏语冰送回到了夏揖山的身边,可无论是江晓莺一事,还是如今行迹不明的尸蛟和苏拭珩,甚至是自己的身世都始终让柳梦生无法释怀。虽然这些事情都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柳梦生总觉得似乎每一件事中自己都有未尽的责任,然而他却对每一件事都无能为力,心底生出的无力感,加之同琴秋师姐寻人无果的失落与亏欠,使得柳梦生心中块垒难消。 此时柳梦生十分想同琴秋师姐一吐郁结,可奈何青阳始终缠着柳含烟,可谓是毫无机会,这也着实让柳梦生无比郁闷。 正当情绪渐渐低落时,远处山间又升起了淡薄的雾气,柳梦生见状无奈地扯了扯缰绳让马车的速度放缓下来,察觉马车变缓的柳青穗转来看向柳梦生。 “前方雾气渐重,需谨慎为好,接下的路兴许不好走,”柳梦生解释道。柳青穗点了点头,似是对这雾气并不在意,然而柳梦生眼中这雾气无异是个麻烦。本来想着可以借着这一段山路考虑一下今后的打算,若日后有机会也好同师姐讲一讲,可现在柳梦生却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精力用在山路上可能出现的颠簸,心中不免有些烦闷。 山路偶然下行,缓缓行驶的马车途径低洼处,一条溪流潺潺,在路旁流淌。出于安稳考虑,柳梦生不得不侧目留意。 虽是临水,可溪边的草木却是零落不堪,加之山间寒意,更添几分荒凉之感。寥寥几丛芦苇泛着枯黄,无力地低垂着,惨白的花穗都快要掉入流水之中了,不知是何故,山间溪流颇为湍急,几朵枯萍不堪摧折,无助地被流水冲走。 见此,柳梦生不由感慨,当初从临安出发的一行人,如今各有归宿,身边没了吵闹的江晓莺和乖巧的夏语冰,倒是觉得寂寞起来,虽然琴秋师姐似是认为几人很快便能再次相见,但柳梦生却没有这种预感。而柳梦生如今又拜入了玄门,可他自己对于修道一事也还在犹豫,何况琴秋师姐的故友至今唯有消息,还不知伊人如何打算。柳梦生总感觉琴秋师姐可能不会留在姑苏,可有青阳在侧,他又没机会同琴秋师姐好好聊一聊。 诸事未决,事情发展越来越向着无法把握的方向去了,今后的路究竟何去何从?柳梦生隐隐有些不安。 望着随波而去的流萍,柳梦生感觉自己就仿若这飘萍一般,无助而迷茫,心中郁结,不由轻叹。 茫茫仙路欲何途, 动似参商命自殊。 流水未怜萧瑟处, 青萍无凭羡寒芜。 诗罢,柳青穗悄悄看来,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可因这诗中之意十分悲凉,却也不敢搭话。 马车缓缓驶入山雾之中,此时身后的帘幕内传来一弦琴声。引得柳梦生回头望去,却和同样回望的柳青穗对上了视线。 琴弦拂动,旋律婉转,煞是动听。 “久闻令姐琴艺颇高,今日有幸静听一曲,果真不凡,”柳青穗低眸浅浅一笑。 “家姐向来通晓音律,”柳梦生闻言一笑道。听到别人夸赞琴秋师姐,柳梦生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长久以来,柳氏宗内亦是通晓琴技,或许柳公子和令姐与姑苏柳氏十分有缘呢,”柳青穗轻声说道。 “或许吧,”柳梦生笑着应道。 此时柳梦生心中的烦躁已因帘幕中传来的琴曲渐渐平复了下来,随即想起在桃花坞修行的时候,每当自己因为练习剑法而十分劳累或是长时间没有突破而懊恼之际,琴秋师姐也这般抚琴一曲来抚慰他烦乱的心绪。时间久了,柳梦生只要一听到伊人抚琴,无论再烦躁抑或懊恼的情绪都会转眼消解。 而今亦是如此,听着琴秋师姐指下的旋律,柳梦生心绪渐宁的同时,也觉得今后一切或许会有转机,而他兴许正需要一个机会来磨练自己,以迎接将来未知的际遇。何况若是真能学些法术,以后或许能用上,如此想来,拜入姑苏柳氏也未必是件麻烦事。 柳梦生欣赏着婉转悠扬的琴曲,不由心想只要有琴秋师姐在身边,无论什么困难或是憾事都无所谓了。心绪转晴的柳梦生轻轻一抖手中的缰绳,催促马儿加快了脚步。 驶向远方的马车渐渐隐于茫茫雾气之中,唯有琴声在山谷间回荡。 第一回 荒城 风沙漫卷,衰草连天,在满目萧索之景中一座破败的城孤单矗立,城门上残破的旌旗翻卷,向世间诉说着那些或许早已被忘却的过往。 有道是: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 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 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杨慎原玉《西江月》) 忽然一阵狂风起,吹断了旗杆,没了依凭的旌旗任由风沙吹入旧城,落在一处残破的断墙之上,断壁残垣间忽有几道身影游窜。 “都跟紧了!要是走丢了,可没人管你!”最前面的那人大声喊道。 黄磊跟在此人身后,左手用粗布盖住口鼻以防黄沙灌入,但迎面而来强劲的风力几近让他窒息,鼻腔里充斥着沙土的味道,干燥的空气让他的鼻子里满是伴着刺痒的痛感,感觉自己的鼻腔随时都会被这风沙磨出血来,黄磊实在是想不出他眼前这个人为何还能有力气叫嚷。 “该死的天!”前面那人似是有点不耐烦了,加大了脚步。 黄磊见了也连忙加快了脚步,现在风沙如此强盛,在这个荒僻的旧城里走散了,凭他一人是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的,小时候就从四处经商的黄父那里听过在荒野中迷路的下场,饿死渴死,被野兽分食,种种惨状,黄磊可不想暴尸在这个鬼地方。 然而黄磊很快就绝望地发现,就算他用尽全力也难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眼看自己同那人的距离越来越大,黄磊便想要开口叫住他,可是一张嘴沙子就灌了进来,直抵嗓子眼引得他一阵干咳。 “黑子!这风太大了,找个地方躲躲,”终于又有一个人忍不住了。 听到身后的人喊出了自己所想,黄磊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真没用!”最前面的黑子啐了一口,“过来!这边有个房子还没倒!” 黑子一脚踢开房门后,立刻对黄磊吼道:“赶紧的!” 黄磊听了心中一急,便想跑过去,然而他刚想迈开步子小跑两步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十分沉重,连日的劳累已经让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一个踉跄,黄磊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扑倒在了地上,脑中一阵嗡嗡作响随后便觉自己半边脸摔得生疼。 “哼,真没用,”身后那人见状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帮他的意思,直接从他身上迈了过去。 “这个狗娘养的,”黄磊小声骂道,于是就想赶紧撑地爬起来,但是双手刚一触碰地面就觉得十指有些发麻,结果又摔到了地上。黄磊正想咒骂之际,就觉得有人在拎着自己的后领,似是想将他提了起来。 “老郑,别管他了,”迈过黄磊的那人道。 “老三,你先进屋,”只听老郑沉声道,随即黄磊就觉这人手上加力真将自己拽了起来。 黄磊跪在地上只觉摔在地上的那半边脸上火辣辣地疼,随即擦了擦满脸的黄沙,努力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见到李老三鄙夷地看着自己,随后冷哼一声就向黑子走了去。 李老三此举无疑激起了黄磊心中的怨怒,黄磊心中暗骂,“混账东西。” 这一路上黄磊对这人的印象是极差的,要不是出于无奈,他根本不想理会这种人,更别说一起共事了。 “还能动的话,就赶紧起来,别耽误工夫!”听见在后面的老郑道。 “好,”黄磊闻言赶紧点着头,从地上站了起来,赶快向着屋子走去。 黄磊前脚刚一踏进屋中,就听黑子啐了一口道:“真娘唧。” 随后黄磊便觉后腰被人拎起,几近是被扔进屋的。 又一次摔到了地上,黄磊觉得自己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然而黄磊不想在地上就这么丢人地趴着,便咬着牙爬了起来。起来之后就见李老三带着轻蔑的笑意看着自己,引得黄磊心中十分不爽,暗道:“少得意,早晚要你哭着求本爷爷。” 黄磊起身后,迅速找了个能看见屋中全景的角落蹲坐下来,赶紧摘去右手的手套,活动了几下略有麻木的手指就将手伸进袖子里。袖子里有一把暗藏的匕首,这是黄磊临出门时为了防身带上的,现在看来此举是十分明智的,同行的这几人不仅来路不明,而且一个个都非善类,不得不防。黄磊握住了匕首的刀柄,轻轻将匕首拔出了一些,以便要用到的时候能快速抽出来。 “赶紧进来!老郑,快点!”黑子扒着门,招呼老郑躲进屋来。 “黑子,赶紧把门关上!”在队伍最后的老郑刚进屋,李老三就喊道。 黑子立刻将门关上,但见屋外风沙更胜,就又找了根木棍将门顶上了。 “这该死的天气!”李老三怨道。 “行了,要不是这风沙,哪儿那么容易就过了边塞?”老郑掸了掸头上的沙子。 “这点风沙就扛不住了?”黑子冷哼一声道。 起初几人还能借助未倒塌的墙体躲避着风沙在城中巷间艰难前行,可现在风势转烈,未过多久后,除了最前面的黑子以外,其他人都有些吃不消,此时躲进一间尚且完好的屋里倒不失为上策。 “我说老郑,这儿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李老三白了一眼黑子就转向老郑道。 “这里原先是一处边境重镇,可惜后来废弃了,”老郑道。 “老郑,你确定这地方有油水捞?”李老三问道。 “雇咱们的人说了,他只要那墓穴里的一样东西,剩下的随葬财物任由咱们拿取,”老郑道。 “盗墓?”黄磊一听心中不由一惊,他只听说这一趟是来替一个大金主找一件旧时遗落的物件,可从没有人告诉他这是来盗墓的,难怪几人需要冒险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黄磊暗暗瞄向老郑,心想亏得这人路上还几次帮过自己,没想到竟然也是匪徒之流,看来自己是真的上了贼船了。黄磊此时萌生出了些许退意,感觉自己要是跟这三个人走下去,早晚会被算计,甚至被害死都有可能。但是黄磊也害怕如今再说自己要退出,不知这帮匪类会不会杀人灭口。黄磊深知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敌过这三人的,尤其那个黑子不仅人高马大还脾气暴躁,常常面露凶相,恐怕手下早就出了好几条人命了。 此时黄磊又想到自己急需这笔钱财振兴家业,要不是从孔半仙那里听闻这次的金主出手阔绰又收了不少定金,平时养尊处优的黄磊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冒险。 贼船就贼船吧,黄磊心中一横。 “这地方能有什么大墓?再说,我可是听说这里闹过瘟神的,”李老三神秘兮兮地说道。 “这一带是闹过瘟疫,但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瘟神什么的都是瞎说的。你都干好几年破棺裸尸这种有损阴德的事了,还会害怕那些鬼神?要是怕了,眼下回去也不迟,”老郑冷哼一声道。 “哼,区区瘟神算得了什么?”黑子不以为然道。 “我跟你讲了多少遍了,老郑。就因为支锅,所以才更要敬畏鬼神,”李老三道。 “呸,别说那些没用的,老郑,咱们为啥子要来这破城里?”黑子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不耐烦地说道。 “等人,”老郑淡淡地说道。 “等什么人?”黑子问。 “当然是孔半仙,”老郑道。 “哼,又是孔半仙,”李老三面露不悦之色,“我说老郑,咱们为什么一定要等这个孔半仙啊?要我说,咱们哥三个不如甩了那个臭道士单干吧?” “呸,那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根本没告诉咱们那墓的位置,怎么单干?”黑子生气地啐了一口。 “我早就看出来这个道士诡计多端了,老郑你说,这臭道士会不会想独吞?”李老三忿忿道。 “想那些也没用,反正现在这么大风沙哪都去不了,”老郑掸着身上的土,“老孔说是这一趟还需要找几个帮手来,就再等等吧。” “哼,又带人来,”李老三不屑地瞥了一眼屋子最里面的黄磊,“但愿能来个顶事的家伙。” 黑子一同看去,当即就来了火气,低声吼道:“那个,那个谁,说你呢,胖子。” 见黑子面露怒色,黄磊不由哆嗦了一下,险些将握住匕首的手松开,下意识地又想向后蜷缩,然而本来他就已经退到了墙角,现在已经没有再向后的余地了。 黑子看到了又啐了一口道:“哎,你叫什么来的?” 黄磊再次紧紧握住袖子里的匕首,然而依旧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尽力用不卑不亢的语气答道:“我叫黄磊。” “嘿,死胖子还挺有脾气,”黑子一听也来了脾气,当即气势汹汹地向黄磊走去。 黄磊见状又是一哆嗦,慌忙将匕首拔出了一半,同时心中有点后悔招惹这个人了。 “行了黑子,别吓他了,”此时老郑略有烦躁地说道。 黑子停下来看了看老郑,随后向黄磊啐了一口道:“老郑,要我说啊,咱们带着这个废物有什么用?过个边关都吓成那怂样,害得咱们丢了家伙。” “还不是你们都丢给我拿的,”黄磊不满地小声嘟哝道。 当初在孔半仙的引荐下,几人汇合时,只有黄磊与其他三人不认识。在孔半仙离开后这三人可没少欺负黄磊,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来干,还让黄磊替他们背行李,其中便有很多模样怪异的工具以及三把兵刃,裹在了一个羊皮袋。本来这般已是不易被察觉的,一路上虽然担惊受怕,但也没人过问这羊皮袋里放的东西。黄磊本以为能这样蒙混到底,结果谁知当几人连夜通过边关的时候,竟然遇上了巡逻的士兵了。老郑三人见状二话不说拔腿就跑,黄磊哪里遇上过这场面,急忙追赶三人,慌乱之下将那最碍事的羊皮袋丢了下。 “这小子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多少识点货,这东西也是他给的,”老郑说着随手扔去一个东西。 黑子接住后瞅了两眼,一脸不屑道:“什么破玩意?这上面写了什么字?” “百无禁忌,”老郑懒懒地靠在一面墙上道。 ------题外话------ 这一卷是一个短篇,大约三十余回,故事线并非完全独立于正册的内容,算是在写作上的一个小小的尝试,下一卷将会写回柳梦生拜入姑苏柳氏后发生的事,希望书友们能喜欢。 第二回 天印 “老郑,你说什么?”李老三听到老郑说出那物上面刻的字后,就立刻坐了起来。 “怎么?你知道这东西?”黑子见状懒懒地问道。 “拿来我看看,”李老三跳了起来,一把抓过黑子手上的东西仔细端详了起来。 “呸,什么稀罕玩意,至于嘛,”黑子不慎被李老三抓了一下,遂啐了一口道。 “哼,你懂什么?粗人一个,”李老三不屑地甩了一句,然后转向黄磊道,“喂,小子,这是真家伙?” 黄磊不明所以地看去,李老三手里的那个东西的来历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个东西是前些年一个小娃娃到他家的典当行里换钱的当品。起初黄磊和店里的伙计都没把这东西当回事,随便给了几文钱就把那小娃娃打发了。 没想到几年后,黄父在一趟生意中不仅赔得血本无回,甚至还丢了性命,后来居然还招致官府追查,说是黄父有通敌的嫌疑,将家业尽数查封,只万幸没有将族人一并收押。是年,黄母为了寻回黄父的尸身,几近散去了家中所剩无几的银两,可待将黄父尸身寻回之时,所有人都震惊了。黄父全身骨骼仿佛是被人抽去了一般,只剩下一滩腐肉,若非黄父身上穿的那一件衣服,黄磊恐怕都不敢相认,黄母见了之后当场吐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黄磊虽请来了郎中将黄母救醒,但没过几日黄母还是随黄父去了。 生活一落千丈的黄磊又见到黄父黄母这般惨状,心中暗下毒誓要报仇,可没了财力便什么都干不了,所幸县城的官员同黄父有些交情,同意只要黄磊上缴足够的银两作保,就让他的当铺重新开张。只是被查抄家产的黄磊一时间哪里能拿出这么大数目的银两,正一筹莫展之际,不想却因为这个小物件迎来转机。 黑子皱了皱眉道:“这东西能值几个钱?” “值几个钱?这个要是真家伙,那可是无价之宝,无价你懂吗?”李老三鄙视地看了黑子一眼。 “那个据说是发丘天印,”老郑淡淡地说道。 “那是个什么玩意?”黑子一脸不屑地说道。 “什么玩意?”李老三激动地回道,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了,“亏你还跟着爷爷我翻肉粽,连这个都不知道。” “滚一边呆着去,要没爷爷我,你这小子早就埋在河西那个王爷墓里了,”黑子轻蔑地说道。 “嘿,你还好意思说?那时候要没我手快把那宝贝顺出来,能有你后面的快活日子?”李老三不甘示弱道,“还有,关南跟河阳那两次下墓,再算上跟番人那几次动手,你也不数数,小爷我救了你多少回了?” “也没快活多久啊,”黑子一副吃人嘴短的表情道,“行了,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啊,发丘中郎将,你总听说过吧?”李老三压抑不住激动的神情道。 “这是中郎将的东西?”黑子忽然一副想明白了的表情,“所以叫发丘天印啊!那可真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这天印有价无市的,”老郑靠在墙上悠闲地说道。 “哎呀,老郑,看看你说的,这天印谁会拿去卖呀。这可是身份的象征,有了这个咱们也算是师出有名了,”李老三道。 “偷坟掘墓还要什么身份?说到底都是贼,”老郑讥笑道。 “那可说不准,这发丘中郎将搁以前那可是官,”李老三反驳,然后转向黄磊扮出个笑脸道,“兄弟,你这天印是从何而来?” “这是家里的东西,”黄磊见李老三的态度有如此转变,不好意思说是当品,心中暗道,反正当品也是家里的东西,我也没说谎。 李老三闻言眼中一亮,道:“兄弟,敢问你祖上是可是官宦世家?” “这我不清楚,但家父私下确与官员有往来,”黄磊嘴上说着,心里想的是眼下这情况,假扮自己是那个什么中郎将之后也许会对自己有利。 “哼,官宦?我看是宦官吧,”黑子嘲笑道。 “也对,发丘郎说是官,但支锅这事也不会大张旗鼓,”李老三皱了皱眉道。 “喂!老三,你怎么就确定这胖子跟中郎将有关系?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跟中郎将这种名号相称的吗?”黑子打量着黄磊,眼中依旧含着轻视。 李老三两眼一垂,想是思考了一番,然后转去道:“老郑,孔半仙那时候是怎么引荐这兄弟的?” 老郑此时已经闭眼躺下了,看来是想要休息一番,听到李老三叫他就不耐烦地说道:“老孔就是拿着这个印跟我说,这一趟带上他。” “哎,老郑,你说是不是这个孔半仙不忍看发丘郎中落,想要扶持一把呢?”李老三道。 “他哪会有这种闲心?我看你就别乱猜了,等这风沙停了就去找孔半仙,到时候你自己问他去,”老郑说完就一翻身,摆出不想再理会的架势。 “对,到时候问问孔半仙,”李老三说着又转向黑子,然而黑子也找地方躺了下去。 李老三自知没趣,就看了看黄磊,道:“算了,再说吧。” 李老三正要转回去,就听见老郑又说道:“李老三,把那东西还给人家吧,你拿着也没用,这年岁谁还认这种东西?” “这……”李老三很是不舍看了看那个所谓的发丘天印,但最后还是不情愿地还给了黄磊,嘱咐道,“兄弟,你可得收好这个。” 黄磊迟疑地接过来,李老三又马上小声道:“兄弟,你要是不想要了,就给我啊,你说个数,我用银子换。” 随后李老三就转回到自己刚才的地方躺了下去。 这个发丘印到底值不值钱啊?黄磊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将那东西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见三人都准备休息了,黄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便也靠到了身后的墙上,但知道这伙人是盗墓贼之后,黄磊也不敢放下警惕,就这样握着袖子里的匕首睡了去。 第三回 汇合 一觉无梦,不知过了多久。 “老郑,咱还要等多久?”黑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孔半仙说在这城里汇合,怎么半天不见人?” 黄磊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屋里,见老郑依旧坐在原处,而黑子站在门口向外面望着,屋里唯独不见李老三的身影。 “起了那么大的风沙,会耽搁也是正常,老三已经去找了,你就老实在这里等着吧,”老郑悠哉地伸了伸懒腰道。 “嘿,李老三回来了,”黑子望着外面略有激动地说道,“孔半仙也来了,还真带了人来了。” “这么快?”老郑好像有点遗憾不能再多歇息一会,随后扭头看向黄磊道,“要是醒了的话,就起来活动活动。” “哟,死胖子醒啦,赶紧起来动换动换,他们到了就得走了,别到时候跟不上啊,”黑子轻蔑一笑道。 黄磊闻言心里十分不爽,他承认自己体态是偏胖了些,但一直被人叫死胖子,任谁心里都会不快。不过,黄磊也不想理会黑子,遂将袖子里的匕首放回了鞘里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还把腿压麻了。 “来了,回来了,”不一会儿李老三就跑到了门前,“可算是找到他们了。” “孔半仙在后面磨蹭什么呢?”黑子望着远处,不耐烦地说道,“哼,这个跳大神的带个娘们来就算了,怎么还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孔半仙引荐的,说是个高手,”李老三解释道。 “呸,我看这趟可能支不起锅来了,”黑子啐了一口道。 “黑子,等孔半仙带人来了,你别乱说话啊,”老郑嘱咐道。 “哼,好,不乱说话,”黑子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就走到了屋外。 黄磊感觉两腿的麻木感退去了,便向门口走了两步,但是黑子站在那里,黄磊又不敢靠得太近。此时外面风沙已经停歇,炽烈的阳光洒向地面,即便是在遮阴的屋中也能感受到外面的热气。 孔半仙很快就来到了门前,李老三笑着上前道:“孔半仙,您先进屋歇会儿” 孔半仙扫了一眼那破旧的房屋皱了皱眉头,没有走进去的意思,道:“不必了,时间紧迫,还是即刻出发为妙。” “孔半仙,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老郑靠在门框上向孔半仙打招呼。 “郑大人,久疏问候啊,”孔半仙笑道。 “我这早已辞官多年,这一声大人可担不起呀,”老郑道。 黄磊见黑子已经不在屋门堵着了,就慢慢走到门口附近,见孔半仙还是一身灰色的道袍手持拂尘,正立于门前,他身后是一名穿着花哨的妇人和一名骨瘦如柴背着行囊的少年,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的样貌,而那少年看个头应该十一二岁的样子,少年用一块粗布捂住了口鼻,头发散乱在脸前又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样貌。 “郑大人说笑了,当初要不是您,这一票弟兄可就没饭吃了,”孔半仙笑道。 “旧事就不用提了,这两位是?”老郑摆了摆手道。 “哦,忘了介绍了,这两位是本道我请来的帮手,”孔半仙转去介绍道,“这位是仙茅姑,善识毒物,也通晓如何解毒。” “什么仙姑?”黑子听了不由一笑。 “咳,是仙茅姑,”孔半仙纠正道。 “也罢,粗鄙之人不知仙茅之意,无需计较,”仙茅姑懒散地说道。 “你说啥呢?”黑子听了当即暴跳如雷,气势汹汹迈步向仙茅姑走去。 仙茅姑轻蔑一笑,翻手将袖子向黑子一甩,竟然就转过身去了。孔半仙见状迅速退到一边,而黑子见对方这般小看自己,气的青筋暴起,伸手就向仙茅姑抓去。然而就在黑子即将得手之际,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黑子忽然嘴角一抽,随即脸色一白,竟是在与仙茅姑仅差一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双膝跪地。老郑和李老三见状一惊,纷纷将右手背向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呆在屋子里黄磊也是一头雾水,但是见到老郑从身后暗暗拔出了半截匕首,黄磊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却无意间碰倒了屋中残破的瓦罐。 坏了,黄磊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引人注目,连忙蹲下来向外面看去,然而现在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屋里的情况。 黑子此时表情痛苦地跪在地上,不断干呕着,似是想把什么东西吐出来。 仙茅姑回头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黑子,悠悠道:“哟,刚见面就行如此大礼,小女子可是受不起呀。” 跪在地上的黑子忍住抽搐的腹部,咬着后牙道:“你这婆娘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哼,不知深浅,”见黑子如此态度,仙茅姑冷哼一声道。 “老孔,这是什么意思?虽然黑子是有冒犯,但也不至于出手如此狠重吧,”老郑看不下去了说道。孔半仙此时负手而立,闭上了眼睛背对着起冲突的两人,听到老郑说的话之后才侧头半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一眼地上的黑子。 “是啊,这婆娘手段也太狠毒了吧,”李老三应和着却是又向后退了两步,像是在有意远离仙茅姑。 “哟,这就算是狠毒啦?亏得本姑奶奶还手下留情了呢,”仙茅姑露出了一个似得意似不屑的笑容。 “仙茅,”孔半仙低声道,似有相劝之意。 仙茅姑看了一眼孔半仙,轻咳了一声道:“本来还想让这小子多长点记性,算了,看在孔半仙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你了,下不为例。” 说罢,仙茅姑又是长袖一挥,扬出去一团白色的烟雾飘向黑子。孔半仙见状便又转过身去,而李老三和老郑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显然是为了避开这不明的白烟。 伏在地上的黑子自然是无力闪躲,但见到这白烟飘来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是这白烟貌似十分凝重,纵使有风沙略过也久久不散。黑子本就腹中难受,自然也忍不住多久,便张开了嘴大口呼吸起来,只是这一张嘴那股白烟就迅速窜入了嗓子里,引得黑子剧烈地呛咳起来。 这婆娘不会是又下毒了吧?黄磊见状不由又向屋里退了几步,其他人也是纷纷退了开,只有那名少年还一声不吭站在原地,然而现在谁也没有心思提醒他。 黑子在呛咳了几声之后渐渐将呼吸调整了过来,后来竟然反倒是大口吸起了周围白烟。 “早点吸进去不就好了,”仙茅姑讥笑道。 这白烟原来是解药,黄磊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婆娘可真不好惹,以后得离她远点。黄磊看见老郑将藏在身后的匕首收回了去,像是也明白过来那白烟的作用了,唯独李老三还在保持着警惕的姿势。 孔半仙见黑子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道:“本道请来的人自然有一定的本事,希望日后大家通力合作,莫要再生嫌隙。” 黑子虽是喘着粗气,但状态算是平稳下来了,伏在地上说道:“咱知道了,知道了。” 孔半仙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仙茅姑则依旧一脸不屑地打量着其他人。 “孔半仙,这一趟还要应对什么毒物吗?”老郑见事情已经平息就走出屋去问道,李老三也掸了掸身上的土站直了身子。 “这就要说到这一趟要去探访的墓穴了,”孔半仙捋了捋自己长在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道。 “对啊,孔半仙,咱们这次支的是什么锅啊?”李老三一听这话当即就来了兴趣。 “传言是个将军冢,”孔半仙慢慢地说道。 第四回 墓冢 “哪朝的将军?”李老三一听要去的是个将军冢,当即来了兴致。 “是一位当朝的将军,”孔半仙淡淡地说道。 “当朝的将军?”李老三脸上当即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可也没听说过现今的皇帝老儿给哪位将军修过墓冢啊。” “没听说过也难怪,这墓其实是那番邦人修的,而非南国之人,”孔半仙缓缓道。 南国?黄磊听到孔半仙口中称呼的是南国而非国号,不由看向了他,见其神色悠然,此话前后似是未觉有措辞不妥。黄磊心中不由暗道,南国番邦,看来这个道士似乎没将两国放在眼里啊。 “怎么会是番邦人修的?那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李老三泄气地说道,看样子是对这一趟能否捞到值钱的物件不抱希望了。 “哎,此言差矣,”孔半仙慢悠悠地说道,“此地原本是国境,几年前又时值两国交兵之际,番邦人却为阵亡在此的敌国将领修建墓冢。依你之见,这是为何?” “谁知道那些番邦人是怎么想的?”李老三想当然地说道。 黄磊在一旁听来心中也起了疑惑,确实无论怎么想,这番邦的人也没有道理为一个敌国的将领修建墓冢,更何况还是两国兵戈相见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些番人坏事做尽,没少烧杀劫掠,要不是地方藩军及时赶到……”老郑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了。黄磊好奇地看去,却见一向沉稳的老郑此时脸上露出了几分怒意,眼中更是寒光乍现,好似要杀人一般,吓得黄磊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郑大人息怒,”孔半仙拂尘一挥道,“番人贼子在此地劫掠无数确实可恶,但遇到骁勇的王师也只得仓皇逃窜。” 孔半仙此话一出,老郑脸上怒意不减反增,双拳用力紧握引得十指关节咔咔作响,站在后面的黄磊吓了一跳。 这是哪句话没说对了?黄磊心中奇怪,但看到老郑这般反应,黄磊推断出他之前肯定是与这北境的番人有过节,甚至是血海深仇也说不定呢。 然而孔半仙好像没有注意到老郑的怒气,继续不急不缓地悠悠道:“那些番人丢盔弃甲逃得匆忙,就连军粮都没来得及带走,却还是在这里建了个将军冢。” “孔半仙,难道这墓冢是假,里面其实藏着的是番邦人没运走的宝贝?”李老三忽然眼前一亮道。 黄磊也听明白了,他们这回要去的很可能不是什么将军墓,而是当时番邦人用来囤放劫掠财物的地方。兵败之时,番人来不及带走这些钱财,故而将其修成墓冢,再冠以保家卫国的阵亡将领之名,这样南国军民出于对这位将领的敬重恐怕不会轻易去动这墓冢。然而黄磊此时却生出了一个疑问,若是这位将领能这般受人尊重,要是当地百姓打算重修这墓冢,那到时候这些财物不就暴露了吗?还是说番人果真撤离得太过匆忙,根本没有仔细打算?而且战事过去这么久了,番人就没有再回来将藏在这里的钱财拿走吗? “就算是墓里面没有这些钱物,这一趟金主出的银两也足够诸位潇洒一段时日了,”孔半仙得意地笑着说道。 “好!咱们这就破了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将军墓去,”老郑道,显然方才的怒气还未散去,“黑子!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走!这就能走!”蹲在地上的黑子几近是吼道,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刚一起来就又原地晃悠了两下,看得出来他还是双腿发软。在抬头看到眼前的仙茅姑之后,黑子慌忙撤步,想要远离她,结果脚下失准一屁股又摔到了地上。 仙茅姑见了差点笑出来,孔半仙皱了皱眉头道:“郑大人不必心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都到这里了,还要从长计议什么?”老郑不耐烦地说道。 “郑大人,这座墓非同小可,那位金主曾几次派人打探,但遣来的所有人全都有去无回,”孔半仙见状忙道。 “有去无回是什么意思?孔半仙,你说清楚,”李老三听了脸色一变。 怪不得番人不怕有人来找这墓冢,黄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看来这墓里一定不太平。 老郑闻言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将这一口气吐再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冷静了下来,道:“孔半仙,你刚才说我们要防备什么毒物?” “正因为不知会撞见什么,才有备无患啊,”孔半仙见老郑冷静下来,也松了口气,继续道,“本道打听到修这座将军墓的人可是有些来头的。” “不是啊,孔半仙,这口锅这么危险,你确定咱们这几个能支得开吗?”李老三担忧地问道。 “那人什么来头?”然而此时老郑语气坚定地问道,李老三看了看老郑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黄磊见了不由暗暗叫好,只是现在他更加担心后面的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传闻这墓冢是由一位番邦奇人设计的,那人善用诡策奇谋,不知道这人会在墓冢里布下什么机关诡术,”孔半仙道。 “那咱们这趟能行吗?你不是说前面那些个人全都有去无回的吗?”李老三又忍不住道。 “哼,要我说,是那些人本事不够,”黑子捶了捶自己的腿。 “咱们这不是把家伙全丢了吗?”李老三辩解道。 说着黑子和李老三一同向屋里看来,黄磊见状连忙又向后躲了躲,余光瞥见仙茅姑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原来黄公子在这里啊,本道还担心公子是不是走失了呢?”孔半仙笑着寒暄道。 什么担心,要不是看见了,估计还想不起我这个人呢吧,黄磊望着孔半仙笑脸觉得十分恶心。当初家中遭逢变故,正当黄磊打点当铺中的物品时,这人忽然出现在面前,指着黄磊手中那个印说有一份机缘在等着他。黄磊本以为自己是遇到了贵人,但后来发现孔半仙实际上是想借助黄父的名望与人脉方便行事。孔半仙虽是引见了此行的金主,却也让黄磊欠下了不少人情。 黄磊心中对孔半仙有所不满,但嘴上不能这么说,就走到门口施礼道:“孔,孔半仙劳心了,本公子一切都好。” “哟,没看见,这屋里还藏着一位公子哥呐,”仙茅姑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但这笑容在黄磊看来却是无比恐怖的,毕竟方才黑子的遭遇还历历在目。黄磊自然是不想招惹这个女人,慌忙退了几步躲到了老郑的身后,仙茅姑见了笑的更加灿烂了。 老郑皱着眉毛回头瞥了一眼,黄磊见他眼中怒意未消,便连忙将目光偏到别处。老郑冷哼了一声就转去对孔半仙道:“我说老孔,既然这一趟这么凶险,你为何还要带上这个孩子?” 孔半仙身旁的少年听到有人提到自己却没有什么反应,仅仅是抬眼看了过来。孔半仙瞄了一眼那少年后就向老郑道:“郑大人,别看这一位年纪小,身手可是了得。” “哼,身手了得?就这小子?”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黑子十分不屑地看向那少年,“他那细胳膊细腿,我一把就能拧断。” 黑子说这话黄磊倒是有几分相信的,一来黑子人高马大又身材健硕,一看就是力气过人,二来那名少年实在是太过瘦弱了,真不知道他这身板是怎么挺过昨天那阵风沙的。 那名少年听了黑子的话并没像仙茅姑那般动怒,倒不如说根本没有反应。 “嘿?这小子难不成是个呆子?”黑子见对方不理会自己,又来了火气。 “不长记性,”仙茅姑厌恶地甩了一句。 黑子听了一愣,像是想起了自己刚刚的遭遇,便打圆场道:“既然是孔半仙带来的人,但愿能发挥作用,别拖后腿了。” 孔半仙见这次黑子没有惹事,就接着说道:“诸位,难得此时风沙退去,咱们还是尽早动身吧。” “好,这就出发,”老郑说着就向孔半仙走了去。 黄磊没想到老郑这么着急,抬眼又看见仙茅姑还在看着自己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便觉心中一阵发毛,黄磊可不想让这女人有机会靠近自己,于是就赶忙跟着老郑走出了屋子。 第五回 启程 孔半仙见众人已是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遂嘴角微微一扬,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卷羊皮纸。黄磊好奇地凑过去,见羊皮纸打开后上面画着一张地图。 孔半仙看了片刻便一甩拂尘指着一个方向道:“郑大人,这边请。” “好!黑子,老三,咱们走!”老郑果断地说道。 “行,就等这话了,”黑子立刻应道。 “啊?真要去呀?”李老三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了上来。 随后众人便在孔半仙的指引下继续赶路了,起初黄磊为了避开仙茅姑而尽量跟在老郑身边,但是黑子不知是不是在仙茅姑那里吃了亏,有气没地方撒,路上几番故意推搡或是用肢体动作威胁他。 又一次被黑子故意撞得踉跄两步后,黄磊连忙稳住脚步没有摔倒。 “对不住啊,没看到你,没想到你这么不经碰,”黑子假惺惺地道歉,语气里却满是轻蔑。 “不劳你担心,”黄磊虽然看不起黑子,但也担心这个粗人会真的伤到自己,于是便决定离他远点。 招不起,我还躲不起吗?黄磊忿忿地想着,停下脚步想在队伍后面找自己的位置,然而跟在后面的人就只剩下了仙茅姑和那名不言不语的少年了。 至少比这鲁莽粗人强,黄磊默默地安慰自己,无奈之下就转去了那少年的身旁。 那少年见黄磊凑来,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也是,这孩子刚才面对那粗人的挑衅都没理会,黄磊这般想着,但随后他就发现仙茅姑好像也不愿意靠近这个沉默的少年。本来黄磊觉得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有些古怪,但现在竟然觉得在他身边有点安心,至少不用担心黑子动粗或者仙茅姑对自己下毒了。 黄磊走到队伍后面不久,黑子就不耐烦地说道:“我说,孔半仙啊,咱们这还得走多久啊?” “哼,心急什么?若是这么轻易就能找到,那还有你们能捞到的油水?”孔半仙冷哼一声道。 “黑子,少说话,”老郑开口道。 “哎,好,俺闭嘴,”黑子悻悻道。 “孔半仙,你确定没走错方向吧?”老郑又问道。 “郑大人姑且放心,本道自有把握,”孔半仙自信地说道。 “孔半仙,要不你说说,咱们到底是去那地图上的什么地方?这样大家也有个盼头,不然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一直走这多没意思啊,”李老三道。 “行伍出身的人何时耐不住跋涉了?”孔半仙拖着长音说道。 “这……”李老三闻言一愣,遂叹气道,“哎,不说就不说吧。” “老孔,若不说去哪里也罢,但至少估算一下还要多少时日吧,在这种地方咱们也得考虑水和干粮能不能撑得住,”老郑道。 “对呀,这事得好好打算打算,别到时候咱们饿死在这里,”李老三连忙附和道。 孔半仙捋了捋胡须,眯起眼睛扫向李老三,李老三见了心虚地目光转向别处。 “也罢,”孔半仙摇了摇头将那地图拿了出来,指着上面一处标识道,“咱们首先要寻得这座山脉。” “老孔,依这地图上所画,约莫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干粮暂且不说,咱们带的水恐怕撑不住,”老郑盯着孔半仙所指的地方认真地说道。 孔半仙微微一愣,遂立即捋了捋胡子道:“本道也在考虑此事。” 黄磊见了心道这个假道士肯定是没有想过,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那依郑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呢?”孔半仙问道。 “先往这里,这里画着一个村子,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大概要走一天的路程,不如先去那里寻些水和吃的,”老郑皱着眉头十分认真地指着地图的一个标识道。 “我说老郑啊,你确定这个鬼地方能有村子?”李老三看了看四周不由怀疑道。 对于李老三的疑问黄磊倒是也能理解,现在几人所处之地满目荒凉,不像是有人迹的样子,只不过自己水囊中的水也所剩无几了,说实话黄磊都不确定能否撑到第三天。 “行了,不然你有啥子主意?”黑子拍了李老三肩膀一下。 “这一趟到底能不能行啊?”李老三小声嘟哝道。 孔半仙和老郑没有理会李老三,直接就带着众人转换方向,朝着地图上标记的那处村庄去了。此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赶路,仿佛说句话都会觉得浪费体力一般,就连一向聒噪的黑子在絮叨几句之后,见无人理会他,就也闭上了嘴。 为首的孔半仙和老郑显然为了赶时间明显加快了脚步,黄磊起初还能跟上,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哪里比得上老郑等人的体力,随着时间流逝,黄磊与前面四人的距离渐渐拉远。 他们是想今天就走到那村子吗?黄磊气喘吁吁地望着前面同自己有五十来步距离的老郑四人,现在他就连不让这差距变大都显得有心无力了,好在是今日风沙已停,不然早就看不清几人了。 所幸是被落下的不只黄磊一人,那名不说话的少年也一直跟在黄磊身旁。但黄磊觉得这名少年其实只是不着急赶上孔半仙他们而已,看他步伐没有丝毫沉重感,喘息别说变得粗重了,黄磊现在都听不见这少年的呼吸声,分明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至于那个仙茅姑,她似乎是真的也不擅长这么长途跋涉,在黄磊身后十余步的位置,满脸烦躁地拖着两条腿,先前她可能是因为不想靠近少年而保持距离,现在则是真的累得跟不上了。 就这样几人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途中都没有停下来休息片刻或者吃点东西,落在后面的黄磊三人也只有在孔半仙和老郑对着地图确认方位的时候才能稍微缩短前后两队的差距。可是直至日近西山,竭尽全力赶路的七个人也没看到那村庄的影子。 无奈天色已晚,老郑只得招呼众人停下来寻觅过夜的地方,最终几人寻得一处石壁,虽不能遮风挡日,但可以有效缩小观察的范围,以防范野兽来袭。 即便选定过夜的地方也不能马上歇息,依旧需要生火取暖,这种粗活黑子和李老三自然是又推给了黄磊来做了,这两人随后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了。 这些懒猪!疲惫不堪的黄磊心中火气骤起,但找这两人的麻烦无疑是不明智的。无奈之下,黄磊只得忍气吞声转去找薪柴,这几日虽然饱受黑子和李老三的欺凌,但跟着老郑几人黄磊也算是学到了不少东西,诸如拾柴生火这种生存技巧倒是提高了不少。只是黄磊光是白天不让自己被老郑他们甩下太远就已经用尽全力了,现在哪里还有力气生火?而且几人所在的地方连草都没长几棵,找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生火的柴木。 不管怎么样,先找找看吧,黄磊这般想着,于是就沿着石壁向前走去。比起找不到柴木,其实黄磊更担心的是远离老郑他们之后会不会野兽袭击,毕竟就算不生火也是能挨过一夜的,但要是自己遭到野兽袭击那可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黄磊环视四周,眼前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之景,别说什么野兽了,这一趟更有可能会迷路吧,不知是不是因为劳累的缘故,黄磊心里的恐惧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忽然,黄磊听到自己身后有些响动,不会真的有野兽吧?黄磊心中一沉,连忙转头看去,却见是那名少年跟了过来。 “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黄磊松了一口气。 少年见黄磊转过身来,便也停下了,只是依旧沉默不语,明明风沙已经停下了,他却用麻布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看着黄磊。 这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跟过来是想帮我吗?黄磊心里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试探地问道:“你?你是想跟我去找柴禾?” 少年没有开口说话,仅仅是点了点头。 “好,咱们就在附近找找,不走远了,找不到就算了,”黄磊心想多个人手总是好事。 于是黄磊带着少年继续沿着石壁寻找能用来烧的东西,一路上两人就一直这样不言不语的。 不说话也好,此时黄磊已经累得不行了,真是觉得话说都是浪费体力,而且他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题。 又走了一段路,天色已然暗了下去,然而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算了,不生火也冻不死人,黄磊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忽觉那名少年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么了?”黄磊回头,只见那少年抬手指向一处。 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扭曲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点可怖。 黄磊犹疑地转向少年问道:“是到那里去吗?” 少年肯定地点了点头,黄磊虽然有点不愿意,但还是带着少年走了过去。 为了以防万一黄磊还是握住了袖子里匕首柄,然而走到那影子面前,却发现那是一株枯木。枯木的树枝上早就没了叶子,树干歪斜连带着将近半数的树根都拔出了地面,感觉随时都会倒下。 还真找到了,这下晚上不用挨冻了,黄磊心中一喜,伸手就去抓住了一截较为粗壮的树枝。谁知这树枝十分松脆,黄磊没有用什么力气就将它掰了下来。 怎么这么脆弱?黄磊一愣,没料到这树居然这般不堪折损,这树到底枯死多少年了?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黄磊回神看去,正是那名少年也开始伸手折下这枯树上的树枝了。 算了算了,这树这么脆弱倒是省了劈柴的力气,于是黄磊也开始动手折下一支支干枯的树枝。 黄磊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寻到这枯树之前又走了不少路,结果刚折了三四枝,黄磊就觉得两手发软用不上力气了。黄磊暗暗瞄了一眼那少年,见他倒是十分轻松地接连掰断数条树枝,也看不出来有疲惫感。 黄磊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树枝还不及那少年掰下来的一半,又看了看那少年,心中暗道,掰吧掰吧,你多出些力,我就能省些力气。 谁知那少年似是有所察觉,转眼看了过来,黄磊见状连忙伸手抓住面前的树枝,假装是想将这树枝扯下来,而那少年也没有在意继续折断眼前的枯枝了。 黄磊一边假装收集树枝,一边在偷偷瞄着那少年的进度,待估摸着两人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柴火,黄磊便开口道:“这么多就够了,咱们早点回去吧,再晚天就彻底黑了。” 那名少年握住自己身前的树枝看了黄磊一眼,随即用力一捏,将那枯枝生生捏断。黄磊一惊,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枯树虽然已是脆弱不堪,但要折断那么粗壮的树枝也得花上不少力气。正当黄磊以为少年是有所不满时,却见那少年向他点了点头,就抱起自己折下的树枝,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黄磊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便也赶紧抱起自己脚下的那摞树枝,追着少年去了。然而黄磊刚跑了两步就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本来这一天不得歇息地赶路就已经很疲倦了,现在怀里的这些枯枝又增加了不少负担。 “等…等会儿…”黄磊怕那少年撇下自己,就试图叫住他,但奈何黄磊喘得实在是厉害,根本没有余力发声。 黄磊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力追赶。 走吧走吧,反正我沿着石壁也能回去,正当黄磊心里认定要自己走回去的时候,那少年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向黄磊看来。 黄磊一愣,这是在等我?但见少年停在原地并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黄磊心中一喜,还真是在等我啊,顿时觉得自己又来了力气随即加快了脚步。 可还未等黄磊走出几步,就发现少年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向自己,而是落在了他的身后,随即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巨大响动。 黄磊连忙回头看去,原来是那棵枯树倒下了,干枯的树枝在着地的瞬间纷纷崩解,卷起一阵烟尘。 黄磊看着倒下的枯木,心里五味陈杂,倒了也算是踏实了,在这种地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吧?但见到枯树倒下的方向正是自己刚才站的地方,黄磊又觉得一阵后怕,幸好走得快,不然就被压在底下了。 第六回 生火 待黄磊两人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呸,怎么这么慢?”黑子十分不满地问道。 “嫌慢自己生火啊,”黄磊忿忿地将怀里的树枝摔在地上。 “嘿,你个死胖子活腻啦?”黑子两眼一瞪,露出一副凶相。眼看黑子就要发作一番,黄磊不由哆嗦了一下。 “黑子!”老郑开口喝止了正要向黄磊走去的黑子。 “爷爷我今天就是想教训教训这个死胖子,”黑子捏十指嘎嘎作响。 “少废话,你去把火升上,”老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为啥子不让这废物干?”黑子听了一愣,随即指着黄磊道。 黄磊听了暗暗一喜,心里刚想着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了。 “让他弄,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老郑淡淡地说道。 “也对,”黑子向黄磊轻蔑地一笑,遂向他走去。 原来是嫌我动作慢,黄磊听了老郑的话正暗中埋怨,忽见黑子走来,不由向后退去。 “对对,起开点儿,别耽误爷爷我生火,”黑子嘲讽道,说着就蹲到了黄磊刚扔下的树枝前,“喂!废物少爷,你就拾了这么点儿柴,能撑够一夜吗?” 爱够不够,黄磊根本不想搭理黑子,掸了掸袖子就向石壁走去。 “你!”黑子暴跳如雷,可就在他刚起身的时候,那名少年忽然走来将怀里的枯枝摔也似的扔到了黑子面前,随后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告诉黑子还有这些。 黑子没料到这少年会有这般举动,愣神之际少年也已经走远,没了发作的理由又失了时机,黑子只得瘪了下去。 看到黑子那一脸难受的表情,黄磊心中可是乐开了花了,活该,你也有今天。 只是那少年没有随着黄磊走到石壁这边,而是去了孔半仙和老郑那里。仙茅姑本来正将手搭在老郑的肩膀上满面春风地同两人聊着,见到那少年走来,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不满地说了句什么就走开了。老郑和孔半仙倒是对那少年没有排斥的情绪,对仙茅姑的反应也一笑了之。 火很快就升了起来,黑子起身眼神凶狠地看向黄磊。 “奶奶的,这厮不会还想找麻烦吧?”黄磊心道不妙,却见黑子果真向他走了过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来吧,来吧,让你长长记性!”黄磊将手伸入袖子里摸到那把匕首。 然而黑子气势汹汹地走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黄磊匕首都拔出了一半却见黑子神色怪异不敢再接近,便知是有变故。 黄磊立刻起身查看周边是不是有危险,结果谁知看到的却是那仙茅姑走了过来,黄磊一惊差点又跌坐到地上。 “哟,小少爷这是被石头硌到了,还是被虫子咬啦?”仙茅姑见黄磊神色慌张,便妩媚一笑道,“要是被毒虫咬了,奴家这里有些药粉甚是好用,只是不知小少爷被咬到哪里了?” “没,没,没被毒虫害到,”黄磊见她上下打量着自己,就连忙摆手道,心里一直在打鼓,坏了,这婆娘怎么过来了? “真的?或许是那虫毒怪异,小少爷不自知,快来让奴家检查一番,”仙茅姑搭上黄磊的手,摆出一副媚态。 “不…不必…”黄磊推脱间闻到一阵脂粉的味道,一抬头就撞见了仙茅姑的容颜。这一眼黄磊愣住了,先前见到黑子跪倒在那阵白烟中,黄磊便对这妇人有些惧怕,只是不敢仔细盯着她看。然而这次实属是躲不开了,却不料细看下这仙茅姑倒真有几分姿色,黄磊看得身子都僵住了,只是心中对这妇人的恐惧不减反增,这时候黄磊也不知是该看还是不该看了。 仙茅姑见了妩媚一笑,道:“坏了,怕不是那虫毒猛烈,都把小少爷毒傻了。” 黄磊闻言回神,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仙姑姐姐不用担心。” “仙姑姐姐?小少爷怎知奴家的年龄就比你大呢?”仙茅姑娇声道。 “这…在下管美丽女子都叫姐姐的…”黄磊承认仙茅姑样貌十分美艳,不过他年少时也没少逛过烟花之所,仙茅姑身上岁月留下的痕迹黄磊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小少爷还管谁叫过姐姐呀?”仙茅姑追问,娇柔中似是带了些妒意,更添了几分妩媚之感。 “这……”黄磊犯难了,要是直言自己称为姐姐的人都是些风尘女子,那他下一刻怕不是要毒发身亡了。 “仙茅,”一声轻唤传来。 仙茅姑闻声噘了噘嘴,再转头时又是一脸笑意,道:“又是何事?” “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你今日一直在喊累,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孔半仙劝道,那语气好像在哄任性的孩子一样,这让黄磊煞是惊讶。 “要不是半仙邀奴家来,这种地方奴家这辈子都不会靠近一步的,”仙茅姑轻叹一声。 “好啦,好啦,这次事成了,本道保你往后衣食无忧,”孔半仙无奈道。 “这可是你说的哦,”仙茅姑撒娇道。 孔半仙闭上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仙茅姑见了妩媚一笑,便转来对黄磊道:“小少爷,待明日再跟奴家说说你都还有哪些姐姐吧。” 说罢,仙茅姑就将手从黄磊手腕上撤了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黄磊见她走开不由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几分不舍,却瞥见一旁的孔半仙正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目光间似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多谢孔半仙解围,”黄磊见孔半仙面露不悦之色便连忙施礼道。 孔半仙见状眉毛一扬,脸上神色缓和了不少,捋了捋胡子悠悠道:“黄公子也早些休息吧。” “多谢孔半仙拂照,”黄磊又施一礼道。 孔半仙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向着仙茅姑去的方向踱步而去了。 那婆娘和这假道士究竟是什么关系?黄磊见孔半仙走远就开始暗暗揣度,能看得出仙茅姑和孔半仙之间的关系十分要好,但两人又不像是亲密关系,想来想去最后黄磊也只能认定以后不管怎样最好还是离这仙茅姑远一点,以免惹祸上身。 老郑和孔半仙等人很快便在火堆周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黄磊基本上就没有挪动位置,一来是不想接近黑子和仙茅姑,二来黄磊觉得离开这石壁身后没有防备,总觉得不安生。自从与老郑同行之后,每逢入夜休息,好地方都会被黑子跟李老三抢了去,而敢怒不敢言的黄磊总是本能地找个不碍眼的角落,将后背靠在墙上或是石头上才觉得能放心闭上眼睛。但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少爷从没有吃过这种苦头,就算是家道中落而连日奔波的时候,至少晚上能有一张床睡,所以起先几日黄磊每每从梦中惊醒时总发现自己熟睡的姿势十分不雅又疏于防范,每到这时他都会强迫自己坐回到墙边,时间一久黄磊竟然学会倚墙而睡了。 不过没有靠近火堆的并非只有一人,黄磊发现那名沉默的少年也与其他人相距很远,只不过那少年就直接平躺在了地上,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样子。 黄磊见了本想去提醒一下他,但这时候他又不想做出什么显眼的举动,犹豫了一阵后还是决定放弃了。 “这种时候还是别管他人的闲事了,”黄磊这么告诫自己,遂裹紧衣服合上了眼睛。 第七回 托梦 黄磊只觉昏沉了一阵,就被一阵冷风吹醒了,不由暗骂,怎么这么冷? 四周寒凉,这一醒就再难入睡,于是黄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本能地向火堆望去,却看见即将熄灭的火堆前正坐着一个人。 “谁啊?醒了也不知道添把柴,”黄磊埋怨着站起身来,方才那一觉睡的辛苦,以致现在他的脑袋嗡嗡作痛。 黄磊两手抱臂向着火堆走去,想到火源附近取暖。可是黄磊越往火堆走就觉得越冷,虽然很不情愿,但还他还是决定给火堆添点柴。 然而待走到火堆旁时,黄磊才发现坐在火堆旁的人体态丰腴,不似同行中的任何一人。 黄磊一惊,不由脱口道:“你是谁?” 那人背对着黄磊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丝毫反应。 黄磊这一惊已是清醒了大半,见到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由接连退了几步。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人并没有穿着能够抵御风沙的衣袍,反而是身着一身华美的衣服。虽然衣服上面沾满了泥泞,但黄磊一眼就看出这件衣服价值不菲,而那衣服背后的仙鹤祥云纹却是越看越发觉得眼熟。 很快黄磊就惊然记起,这件衣服正是自己送给黄父祝寿的贺礼! 黄磊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遂连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但看得越仔细就愈发笃定脑中浮现的想法。 “不会错,这世上仅此一件,”黄磊喃喃自语,他是不会看错这件衣服的。那一年家中存放财物的府库遭了贼人,奇怪的是那贼人放着大把的金银财宝不拿,却单单只盗走了一幅字画。不巧的是这字画偏偏是黄父最稀罕的,听说是从一位高人那里求得的。 虽然黄磊不大相信那些游历江湖的道士还有那些所谓的玄门世家,但见到黄父为此茶饭不思,整日阴沉着脸,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要遭殃了之类不吉利的话。黄磊实在是看不下去,便暗中请来了画师和绣工裁缝,那字画自己也看过,虽不记得上面的题字,但是画的那幅祥云仙鹤图还是记了个大概,于是黄磊便叫画师依着自己的记忆将那幅画仿了下来,又命绣工将这画作为样式绣在布料上,最后让裁缝做成了一件华美衣衫。事后黄磊给了那画师、绣工和裁缝不少银两,告诫他们这样式不许外传,后又将所有的样稿也都烧了。 黄父寿辰当天,黄磊将这件衣裳捧到他面前,黄父见了之后大喜过望,当即就将家业中的一间当铺给了黄磊。而几年前黄父最后一次跑商离开时穿的也是这一件衣服,临行前黄父还承诺等他回来就将半数家业逐渐交由黄磊管理,黄磊自然是满心期待,可谁知两年后等来却是官府的一纸封条还有黄父的死讯。 “爹,爹,”确信眼前的人就黄父后,黄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些时日他有太多的委屈相同黄父讲,又有太多疑惑想问,他想问为何黄父会被冠以通敌的罪名,想问究竟是谁出手杀害了黄父,想问为何黄父的尸身最后落得那般惨状。 黄磊直到记起黄父死时的惨状,才意识到黄父已死,那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 “爹,到底是不是你啊?”黄磊心中十分害怕,但又想确认是不是黄父来了,不管他是人是鬼。 黄磊伸出不住颤抖的手,想去碰触眼前的人,可又害怕自己手会直接穿过他的身体。 就在此时那人忽然发出了声音。 “儿啊……” 声音低沉缥缈,却足以听清。 “爹,真的是你吗?”黄磊听了连忙跪在那人身后。 “儿啊……”那人又唤。 “爹,是我,是我,”黄磊此时已经笃定这人就是黄父,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喜悦。 “儿啊……”那人动了动肩膀,像是要抬起手来,可是那手臂却很不自然地垂下去,着地的手掌反折着,几根手指拧在一起,就好像没有骨头一般。 黄磊见此,终是明白了黄父不可能回来了,但心中还有诸般不平与愤恨。黄磊跪在地上挪动双膝不断向那人靠近:“爹,快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了你?究竟是谁下了如此毒手?” “儿啊……”那人再唤一声。 “爹,我听着呢,我听着呢,”黄磊挪到那人身后,伸手就想扶住他的肩膀。 却见那人忽然转身,黄磊原本满心期待能看到黄父的面孔,可谁知对上的却是一张阴森森的脸,眼窝深陷,原本在那里的一双眼珠不知何去,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怨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儿啊,一定要替为父报仇啊……” 黄磊猛然惊醒,只觉浑身发冷打颤,脸上有一丝丝冰凉,抬手摸去是眼中淌出的泪水。 是噩梦吗?但诸般情绪还在身体里荡漾,黄磊不住地颤抖,如今已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心中的愤恨。以前黄磊对求道修仙还有鬼神之事不以为然,但如今他不相信方才只是一场梦而已。 黄父黄母去世之后,黄磊不是没有做过噩梦,但给他的感觉从未这般真实过,何况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梦了。黄磊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黄父黄母离开人世这事了,可为何偏偏今日又做起了这种梦? 难不成真的是托梦吗?黄磊脑中唯有此念,或者说在他看来只有这般才可以解释。 难道通敌一事真的有冤情?黄磊想到这里不免心中一痛,为何直到现在才托梦来?家产被抄的时候,为何不来托梦诉冤?家仆逃尽,他和黄母流落街头的时候,为何不来?黄母离世之后,黄磊遍尝世事冷暖的时候,为何不来? 黄母直至离世前还在问黄磊何为黄父一介商户要做通敌的事,那个时候为何不来?到现在就连黄磊自己也认为黄父通敌确有其事了。 “为何偏偏是现在?”黄磊不断喃喃发问,亦是自问。 远处睡梦中的黑子传来一阵梦话,引得李老三皱了皱眉头翻过身去。黄磊回神发现自己还靠在石壁上,抬眼望去,营火已将近熄灭,焦黑的枯枝上仅有偶尔飞窜的火星。 黄磊扫视躺在火堆周围的人,为何偏偏是现在?忽然一念闪过,难道说在这几人之中就有陷害黄父的仇家? 究竟是谁?黑子?李老三?还是孔半仙?黄磊握住袖中的匕首,将利刃完全出鞘,心中开始盘算着要是现在趁着几人熟睡,自己能不能送他们去地府给黄父赔罪。 就在此时,黄磊忽然发现还有一人醒着,正是那名沉默的少年。少年坐在火堆另一边,与黄磊相对,虽然脸上依旧用麻布裹着,但黄磊却明显地感觉出少年是在看着他。 黄磊愣了一下,见那少年一直坐着好像没有睡去的意思。要是看到他对同行的人痛下杀手,不知道这个少年会作何反应,若是惊动了其他人,黄磊自知没有活路。在没有确认何人是仇家之前,贸然行动有害无益,黄磊心中虽是愤恨,但是忖度了一番后,还是将匕首又收回了鞘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黄磊心中狠狠地说道。 第八回 药粉 此时的黄磊也再无睡意,倒是觉得有点饿了,遂从行囊中掏出水和食物,想来昨日一点东西都没有吃,正好趁机会补充一下。昨日之所以没有吃东西,倒不是黄磊没有想起来,只是累的没有胃口。 黄磊咀嚼着嘴里的干粮,感觉尝不出味道来,但为了能抗住接下来的路程,他还是强迫自己尽力往肚里咽。草草地吃了一些干粮,黄磊也冷静了下来,又见那名少年见站起来躺回了原来的位置。 幸好刚才没有冲动,不然那少男要是有心提醒任何一人,黄磊就万事休矣了。报仇一事果然还要从长计议,目前还不知道仇家是谁,若是寻错了报仇的对象,只会徒增恩怨,何况黄磊也不确定真到生死相搏的时候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杀手。 天还未亮,老郑和孔半仙两人就都有了要醒来的迹象,不出多时,一行人便都爬起来各自收拾,而黄磊早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了。 “哟,死胖子还挺麻利啊,”黑子见黄磊早已收拾妥当,便走来说道。 此时黄磊虽是冷静了不少,但一想到黄父托梦复仇,心底的愤恨又不断激荡了起来。见黑子走来,黄磊只觉胸中有一团火在烧灼,脸上的感觉渐渐麻木。 “都收拾好了就出发啊,”远处老郑见众人都已开始走动了便吆喝道。 黄磊冷冷地看了黑子一眼,不想理会他,便转头向着老郑走了去。 黑子见状一愣,呆呆地看着黄磊从自己身边走过,随后喃喃道:“这胖子怎么了?” 再次启程之后,黄磊同其他人都保持着距离,走在队伍最后面,起初仙茅姑见他与那个名少年分开,便凑了过来,但黄磊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她,对仙茅姑挑起的话题也只是木讷的应着。 “唉,本以为小少爷跟那几个臭男人不同,没想到也这般无趣,”仙茅姑很快也没了对话的兴趣,但也没有远离黄磊。 相较昨日,在最前面领路的孔半仙和老郑步伐明显慢了不少,看来是累积在身体中的疲劳渐渐显露了出来。 “诶,老三,就这速度,你说咱们今天能到那村子吗?”黑子看起来还是体力充沛的样子。 “这我怎么知道?”李老三回头瞥了一眼在最后面的黄磊、仙茅姑还有那名少年,不满地说道,“这拖家带口子的,能走得快吗?” “哼,耽误事,”黑子也扫视了三人一番,但目光落在黄磊身上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遂不耐烦地说道,“算了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黄磊倒是不关心今天能不能走到老郑指的那村落,他脑子里满是昨晚做的梦。黄磊仔细回想事情前后,若黄父的冤魂真的有意指引仇家,为何会是在昨晚?黄磊最先是与孔半仙接触的,随后才被引荐给老郑、黑子和李老三的,直到同这三人越过边境,都没有什么异样,偏偏在与孔半仙带人汇合之后就收到了黄父的托梦。 如此想来,黄父所指的仇家不是仙茅姑就是那少年,或者两人都是。但黄磊马上就排除了两人都是仇家的可能,看仙茅姑一直很忌惮那少年,不像是能同他联手的样子。如此一来,杀害黄父的人究竟是哪一个? 黄磊有些后悔当时没能请人来查清黄父的死因,无奈家中已被逼到末路穷途的地步,加之寻回尸身花了太长时间,尸体早就开始腐烂了,顾念黄母病情的黄磊只得以死者为大,尽快安排了白事。 黄磊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到那柄匕首,斜眼看向身旁的仙茅姑,心道这婆娘仅用一阵白烟,就能让人高马大的黑子跪地不起,想是用毒的好手,黄磊回想起黄父尸身的惨状,若黄父真的是毒发身亡,也不知道这婆娘到底用了什么狠毒的手段。 “小少爷是有什么话想说吗?”仙茅姑注意到黄磊在偷偷瞄着自己,便开口问道。 黄磊微微一愣,遂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有没有暴露出对仙茅姑的杀意。 仙茅姑见他不说话,媚声笑道:“小少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黄磊见她好像没有起疑,便松了口气,遂脱口道:“姐姐可知道有没有毒物……” 黄磊说道一半就顿住了,怎么就这么问出来了? “毒物?”仙茅姑狐疑地瞄向黄磊。 “有没有毒物可以…可以…”黄磊暗骂自己犯傻,连忙试图转换话锋,但无奈自己太过慌张,别看以往经营当铺时巧舌如簧,一到这时候舌头竟然不听使唤了,支吾了半天也没将话题转移。 “哟,看出不来呀,小少爷的脑袋里竟然还会想这些杀人越货的事了?”仙茅姑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 “我没有…没有…”黄磊不敢看向仙茅姑,心里只求仙茅姑不要深究。 “那小少爷问毒物是想用来做什么呀?”仙茅姑追问。 黄磊抬眼看向仙茅姑,但又不敢跟她对视,目光偏转之际,无意间瞥见了黑子和李老三,遂生一念道:“我…我就是…想用来防身。” 仙茅姑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黄磊,又顺着他的目光望见了黑子,脸上遂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道:“这个倒是不难。” 仙茅姑随即在身上翻了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递来,道:“喏,这包软筋散你拿着。” 黄磊呆呆地看着仙茅姑手里泛黄的小纸包,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仙茅姑真的会给他一包毒药。 仙茅姑看到黄磊的反应后,不由一笑,遂小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黄磊听了连忙看向前面,见离两人最近的少年也有二十余步的距离,加之仙茅姑之前一直在聊一些很无聊的话题,那少年根本没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 于是黄磊就松开握着匕首的右手,迅速从仙茅姑手里取走了那包药粉,又赶紧收进了袖子里同匕首放在了一起,待放稳妥之后,黄磊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哆嗦。 仙茅姑见黄磊将小纸包收的十分隐蔽,便露出了略有满意神色,接着道:“小少爷若是遇上不得已的麻烦,只需要将这包药粉洒向对方,下场就如那个莽夫一样。” 黄磊抬头见仙茅姑说这话的时候,正恶狠狠地盯着黑子,显然是对他也很不满。忽然黄磊灵光一闪,遂问道:“那这软筋散要是用多了,会不会把骨头化掉啊?” 仙茅姑闻言扬眉看了看黄磊,随即放声笑了出来。 黄磊没料到仙茅姑会有这种反应,甚至被吓了一哆嗦。 “这世上哪有这种毒药?”仙茅姑笑了一阵后便道。 “真的没有吗?”黄磊回神,随口问道。 仙茅姑看向黄磊,又笑了一阵,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压低声音道:“小少爷要真是想毁尸灭迹,直接用化尸水不就好了,何必只化去那人的骨头,事后还得想办法掩埋尸身。” 黄磊闻言一愣,觉得仙茅姑说的有道理,不由点了点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连忙摇头道:“别…我没想杀人…” “好啦,知道啦,”仙茅姑向黄磊妩媚一笑,又望向前面道,“这都走了大半天了,也不知道这个老郑行不行。小少爷别着急,我过去问问。” 说着,仙茅姑就加快了脚步,黄磊见状连忙叫道:“等一下!” 仙茅姑听了转过头来小声道:“难道小少爷是嫌那一包不够,还想要些吗?” “不…不是…”黄磊连忙摆手否认,“解药还没给我。” 仙茅姑听了又笑道:“放心,那药毒不死人,顶多让他躺上半个时辰,小少爷记得用完之后赶紧跑路便是。” 说完,仙茅姑就转身向着队伍前面赶去了。 第九回 毒草 望着仙茅姑远远绕开那名少年,黄磊心中又在暗暗琢磨,当真没有化去骨头的毒物吗?虽然心里十分怀疑,但黄磊感觉仙茅姑并不像是在骗自己的样子,可是除了毒物以外,黄磊却也想不出这世间还能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全身的骨头消失不见了。 仙茅姑走到队伍前面没多久,就听见黑子十分兴奋地大叫道:“老郑老郑,你快看前面长草了,那村子没谱真有戏!” 随即黑子就向前面跑了去,李老三见状也跟了上去。 “什么叫没谱?你郑爷我办事有这么不牢靠吗?”老郑一边不满地嚷道,一边加快了步伐。 黄磊见自己前面的少年也开始奔跑起来,便也加快了脚步尽力跟上。 待到黄磊赶到时,黑子已经将那棵草连根从地里刨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东西哪个地方能吃,”黑子掂了掂那棵草道。 黄磊看去,见那草约有一臂长短,色泽深绿,茎上还生着一串长得好像是头盔的紫花,很是漂亮。 黄磊看向四周,见附近的土地上也零星长着不少植被,只是全不知道种类,不过有草的地方就有水源,看来老郑的判断是没错的。 “黑子,我看着这草根还挺大的,你要不尝尝?”李老三附和道。 “黑子,别乱吃东西,”老郑警告道。 “哼,爷爷我才不做那个试毒的呢,要尝你尝,”黑子随手将那株草递到李老三面前。 “我不尝,我才不尝,”李老三连忙摆手,目光瞥到了仙茅姑,遂转开话锋道,“咱们不是有个仙姑吗?问问呗。” 黑子和李老三一同看向仙茅姑,老郑也饶有兴趣地瞄过去。仙茅姑见了不由皱起眉头,将头撇向一边,摆出一副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 孔半仙看见后摇了摇头,捋着胡子走到仙茅姑身边,道:“仙茅,依你之见,这株草能否入口?” 仙茅姑瞥了孔半仙一眼,似是有点不高兴,但终是开口道:“吃吧,如果嫌自己活得长,就都吃了。” “你这婆娘怎么说话呢?”李老三不悦地说道。 “这位娘子,既然要同行共事一番,讲话能不能客气点?”老郑也忍不住说道,在仙茅姑手下吃过苦头的黑子此时倒是不敢说一句话。 孔半仙无奈地叹了口气,唤道:“仙茅。” “好吧,”仙茅姑长叹一声,十分无奈地解释道,“这株草叫作乌头,算是种毒草,毒性甚烈。取一些入药尚可,若是想用来充饥,就只能等着归西了。” “呸,真晦气,”黑子马上把那株草扔到了地上,又将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李老三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指向另一株草问道:“这株草呢?” “马钱子,也是毒草,”仙茅姑瞄了一眼便淡淡道。 李老三不甘心地连着指了几棵草,仙茅姑都一一辨出,但无一例外全是毒草,自然是不能用来充饥的。 “合着这地上长的全是毒草啊,就没有一个能吃的吗?你可别骗我们啊,”李老三有些不相信,但也不敢自己尝试。 “这么多种类的毒草会这般集中生长吗?”老郑也疑惑地问道。 “郑官爷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试试,只是奴家可保证不了能把你救回来,”仙茅姑悠悠道。 老郑听了并没有在意,李老三倒是先急了:“你这婆娘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仙茅,”孔半仙带着相劝的语气唤道。 仙茅姑长舒了一口,十分无奈地说道:“老实说,这般景象奴家也没有见过,但这里长得每一株都是毒草无疑。郑官爷,你确定真的有人敢在这种地方定居吗?” 老郑闻言皱着眉头看向孔半仙,而孔半仙捋着胡子摇了摇头,像是在表示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老郑见状也犯了难,便问道:“那依这位娘子之见,若是继续前行,可有性命之忧?” 仙茅姑思考了片刻道:“这些草木虽然有毒,但若是不入口便无大碍,只是需要小心不要沾上这些草木的汁液。” “老郑,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了吧,”李老三凑到老郑身旁说道。 “老孔,你的意思呢?”老郑眼神游移了一番便问道。 “郑大人估摸从此地转去那墓冢所在的山脉要花多少时日?”孔半仙问道。 “少说也有四五天的路程,而且……”老郑顿了一下,看了看仙茅姑还有黄磊,又接着道,“而且保不齐路上会有所耽搁。” 黄磊听出来老郑的意思是想说,后面的路途遥远,体力不济的自己和仙茅姑两人不一定能跟上。 “仙茅,你带的水还能撑上几天?”孔半仙关切地问道。 “能撑几天?”仙茅姑瞥了一眼孔半仙道,“老娘带的水今早就喝光了。” 孔半仙皱了皱眉头,又转向黄磊道:“黄公子呢?” “也喝没了,”黄磊简短地回道,其实水囊中还有些存余,若是省一点喝应是还能撑上两三天,但此时水无疑是最珍贵的东西,黄磊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带的水有富余,以免有人起了歹意。 “哼!真是没用,”黑子冷哼一声道。 仙茅姑随即瞪了他一眼,黑子身子一颤,遂指着黄磊道:“我说这胖子呢。” 孔半仙捋了捋胡子道:“郑大人,此行无论走哪一条道都十分凶险,不如就此作罢,咱们回去再做打算。” “都走到这里了,什么都没捞到,岂有回去的道理?有胆子去的就去,没胆子的就离开,别耽误工夫!”黑子一听便急了。 “莽夫,”仙茅姑鄙视地瞥了黑子一眼就转过身去不想搭理几人了。 “黑子!”老郑半带警告的语气道,“咱们剩下的水和食物也撑不到那山脉的。” “那该怎么办?”李老三问道。 老郑思索了一下,便对孔半仙道:“老孔,兄弟几个剩下的水都不多了,就算是折回去,也撑不到边关。不如赌一把,往那个村子探探,兴许有希望找到水源。” “哎呦喂,还真去啊,”李老三一听不由怨道。 “怕什么?区区毒草而已,挡不住爷爷的,”黑子拍了李老三肩膀一下。 孔半仙瞥了两人一眼,淡然地说道:“就依郑大人定夺吧。” 于是一行人便在老郑的带领下,继续向着那村落的方向去了。 第十回 神像 黄磊依旧是跟在队伍的最后,只是仙茅姑不再来找他了,而是与孔半仙一起跟在老郑身边。 知道地上长的都是毒草之后,黄磊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来走,但没过多久,那些毒草就密集起来了,到最后一脚下去总能踩到两三株。后来黄磊渐觉疲劳便也不在意了,反正也躲不开了。 就这样七个人不断前行,中途也没有停歇,黄磊感觉自己的两腿越来越沉重,脚下的感觉却渐渐丧失,唯有踩到一些硬石的时候才能察觉到。黄磊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会真的跟不上队伍了,但是抬眼却见其他人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连老郑和黑子眼下也走不快了。 没有人提出歇息一会儿或者吃点干粮,在这片毒草丛里穿行,估计任谁也不敢随意吃东西了吧,甚至都没有人停下来喝一口水。黄磊觉得自己的五感都在渐渐消失,唯有快失去知觉的双腿还在重复着同样动作。 黄磊无力地垂着脑袋,在草丛里看着下脚的地方,只偶尔抬头,看看前面人的位置。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黄磊累得只能一直盯着脚下看,都忘记了抬头确认其他人的位置了。就在此时,黄磊感觉自己忽然撞到了什么。 黄磊一惊,猛然抬头发现原来是那名少年。 少年被这么一撞,并没有什么反应,仅仅是回头看了一眼。 黄磊本想道歉,但一张嘴就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嘴里只发出了“啊啊”的两声。 少年并没有再回头理会黄磊,径直向前面去了。 黄磊有些茫然无措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过了半晌才发现少年正在向着一间土屋走去,而周围还有不少间房屋。 这是走到了?黄磊呆呆地看着周围,田舍茅屋、木车草棚,俨然一派村落的景象。 “老三,你去这屋。黑子,你去那屋里看看,”老郑在不远处指挥着两人搜索屋子。 黄磊这才发现村中没有村人活动,地上散乱着各种破旧的物品,四周乱草丛生,还有不少房舍已经倒塌,像是一座被遗弃多年的荒村。 黄磊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或许是一路而来尽是荒凉破败之景,黄磊到觉得要是这里出现了一处生机勃勃的村落那才奇怪。 “喂,你也别闲着,去屋里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老郑见黄磊杵在那里不动,便过来喊道。 “哦,”黄磊淡淡地应道,便转去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屋子了。 这间屋子的门并没有上锁,只是微微掩上了。 这里能有什么有用的东西?黄磊犹豫地伸手扶住那木门,还没怎么用力就听见一阵细细的断裂声,随即发觉手中一轻,那门板竟然直接从门框上掉了下来。 黄磊一惊,连忙退开,所幸是那门板是向屋里倒去的,并没有砸到他。 望着飞溅起来的灰尘,黄磊不由皱了皱眉头,但余光瞥见老郑正盯着自己,便心中一横用先前挡风沙的麻布捂住口鼻,一脚踏进了那屋中。 虽是捂住了口鼻,但刺鼻的灰尘还是让黄磊呛咳了一阵,好在是这些扬尘很快就落下了,不然黄磊都想直接退出去了。 待到呼吸稍微顺畅一些,黄磊才睁开眼睛,屋中的陈设十分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十分浓郁的陈腐味道。 黄磊皱着眉头扫视了一番,没有看出这屋里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倒是正对门口的立柜引起了他的兴趣。屋中物件大多摆放的杂乱无章,唯有这一个立柜放的十分端正,两侧各有一个更为高大柜子,但论及材质和工艺却是与中间的立柜相去甚远。立柜前面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也不像屋中其他地方物品堆放的那般紧促,就好像是屋子的主人特意为这个立柜辟出了一块地方似的。 黄磊搬开挡道碍事的东西,来到那里立柜前面,伸手轻轻擦去上面的浮尘。 “果然是好东西,”黄磊见那立柜约有半人之高,制作工艺应属良品,雕镂精致不说,上面的漆料也鲜有破损,想是所有用料都是上乘。相较之下,立柜两侧的高大木柜就显得粗制滥造了,木料上满是受潮的痕迹,不用细看也能发现柜子门上数道裂痕,靠在墙角的那一个木柜上面还发了霉,想必已经松散不堪。 黄磊估计这两柜子只要稍加碰触就会散架,但他自然不会去动这两个破败不堪的木柜,他的目标只有眼前的立柜。 “这家人也是,就这么摆在明面上,不是告诉别人这里面有好东西吗?也不怕遭贼,”黄磊有些不解,遂蹲下来扣了扣立柜的门,见这木门尚且结实,便伸手打了开来。 待将柜门打开,黄磊有些惊讶,这立柜中并没有放什么财务,仅仅是端正地摆着一个神龛。 没有找到钱物的黄磊有些失望,但随即便对这个神龛产生了兴趣。这神龛做工十分精美,加上这个立柜,若说是放在富贵人家里倒是不稀奇,但此时却显得与破旧简陋的村舍格格不入。而且最让黄磊在意的是那神龛上供奉的不是哪尊佛,也不是哪位真君,而是一尊蛇首人身像。 人首蛇身的神像黄磊倒是见过,像是女娲大神和伏羲大神的神像便是人首蛇身,现今也有不少人将这种人首蛇身像用在墓葬中,寓意逝者仙去。黄磊虽对此说法向来嗤之以鼻,但也还是在崇仙的黄父墓中放了一尊两尾相交的人首蛇身像作为陪葬品,只是这种蛇首人身像黄磊却是不曾见过的。 “这是某种图腾吗?”黄磊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以前黄父跑商时也常常带回途经之地的物件,其中也不乏各种各样的部落图腾。 但是黄磊见这神像身上穿着的服装像是道袍,那道袍衣袖翩翩,仿佛迎风飘动一样,雕刻的十分生动,若是不看蛇首,倒真有些道骨仙风的意味,这样技艺与手法显然是出自中原,而非蛮荒部落的手笔。 想到这里黄磊不由有些厌烦,他向来对这类崇仙的事物有抵触,但黄磊却觉得这尊神像有所不同,甚至有些好奇。奇就奇在这蛇首上了,蛇面通体呈红色,两颊上布着两三道黑色的花纹,两只眼睛紧紧闭着,其上不远处便刻画有黑色的长发一直延伸到蛇颈附近。 “奇了,哪里的蛇还长头发了?”黄磊半是好奇半是嘲笑地嘟囔了一句,便接着仔细观察。 蛇口微微张开露出了两只毒牙,嘴角扬起,仿佛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但黄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笑容里不怀好意,更不用说那张开的蛇口中没有吐出鲜红的信子,反而是含着一只半张的眼睛。 黄磊盯着这只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好久才恍然发现这眼睛的眸子圆润,根本不是蛇目,反倒是更像是人眼。刚一想到可能是人眼,黄磊就在那眼神中识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行商之人在看到中意之物时却又不想暴露自己意图的眼神。 不会有错的,黄磊识出了那眼神中的贪婪。 “这怕不是尊邪神吧?” 一个不详的想法油然而生,黄磊遂觉得背后冷汗直冒,直觉告诉他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这位大神,小的无意冒犯,还请您高抬贵手,”黄磊鬼使神差地对着那蛇首神像念叨了一句,虽然他原本对这些求仙拜佛的事物不屑一顾,但此时此地黄磊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说完黄磊就赶紧伸手把住立柜两侧的门,可正当他快将两扇柜门合上之际,却突然发现蛇口中的眼睛已经完全张开了,正在盯着他! 第十一回 荒村 黄磊大惊失色,吓得全身发麻,脑中嗡嗡作响,随即腿脚一软坐到了地上,却不料一脚踹到了旁边的木柜。那木柜当真松散不堪,竟是没受住这一脚,顷刻间向着黄磊崩散倒塌。 黄磊慌忙中闭上眼睛用两臂挡住自己的脸,霎时感受到无数碎屑砸到了自己的身上。黄磊本想要翻身躲开,但马上又被一个重物压在了身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待到不再有东西继续倒塌掉落,黄磊才敢挪动,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于是抬手向那重物抓去。但这一抓却又让黄磊愣住了,从手上传来湿冷滑腻的手感,让黄磊摸着心里发毛,这手感让他想起了当初抬放黄父尸身时的感觉。 黄磊霎时脑中一片空白,感觉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虽然十分害怕,但黄磊还是微微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右手正按着一张枯瘦的面孔,从手指间露出了深陷的眼窝,黑洞洞的,里面没有眼珠,只剩下一个黑窟窿。 “啊啊啊啊啊!”黄磊疯狂地推开身上的东西,连滚带爬地向着门口的方向去了。 不知自己撞翻了多少东西,黄磊心里只想着远离这里,然而当他快爬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道人影闪了出来。 黄磊根本无心躲闪直接向那人影撞去,那人倒是极为灵巧地侧闪避开,随后黄磊便觉喉咙一紧。 “冷静点!出什么事了?”老郑一手抓住黄磊的后领,一手里握着匕首。 黄磊被这一下勒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一口气闷在喉中喘不上来,只徒劳地挥动着手臂。 老郑见状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马上松开了黄磊。 “咳咳……”重新得以呼吸的黄磊咳嗽不止。 “到底怎么回事?”老郑根本没心思等黄磊停下来,就不耐烦地摇晃他的肩膀问道。 “那里面…那里面有、有鬼啊…”黄磊终是受不住这阵摇晃,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勉强答道。 “有鬼?”老郑半信半疑地瞄向屋里。 “咳咳…没…没错,”黄磊双手撑地又咳嗽了一阵,等抬起头来的时候老郑已然不在旁边了。 黄磊翻身坐在地上,见老郑从屋里出来。 “呸!什么有鬼,不就是个死人,这村子里到处都是,”老郑不满地说道。 “到处都是……”黄磊吃惊地重复道。 “是啊,这村子不知道怎么了,屋里全是死人,”老郑一副习以为常的口气说道,“喂!你也别愣着了,找点能用的东西,赶紧离开这晦气的地方。” 说完,老郑就撇下瘫坐在地上的黄磊转去了别处,黄磊呆呆地看着老郑,直到他踏进别的屋子里才回过神来。 全是死人?黄磊木讷地回想老郑刚才说的话,看样子别的屋里也出现了尸体。黄磊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走到屋子门口,但还是不敢踏入其中。 远远地望着横在地上的那具尸体,黄磊又想起了黄父尸身的惨状,但这具尸体明显不同。那尸身枯瘦如柴,虽然形似枯骨,但干皱的皮肤尚未脱落,这具尸身已然变成了一具干尸。 黄磊想起这具尸体之前是藏在那个大木柜里的,想是生前在躲避着什么,只不过显然藏在柜子里并不能让这人躲过厄运。 这个村子里到底遭逢了什么变故?黄磊不禁暗暗揣测,能让整个村子的人暴毙家中,黄磊唯一想到的就是某种突如其来的灾厄,但究竟是什么灾厄让村人来不及逃走只得匆忙躲藏?之前老郑说这里曾有过瘟疫,但是纵使是大疫也不可能顷刻之间就能要人性命。 “该不会那瘟神是真的吧,”黄磊记起李老三也提到过这一带曾经闹过瘟神,当即打了一番冷战。黄磊不由看向了那具横在地上的干尸,他可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 目光收回之际,黄磊发现那个立柜也倒塌了,可能是他慌忙中踢倒的。那尊神龛也摔散架了,红色的蛇首从神像上断了下来,已是滚落到了门口附近。虽然心有余悸,黄磊还是忍不住看去,见那蛇口中的眼睛依旧是半张着,并没有完全张开。 “难道真是看错了?”黄磊也不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毕竟屋里算不上明亮,再加上当时心里十分害怕,也许真的是自己没看仔细呢。 黄磊扫了一眼屋里,觉得也确实没有什么能用上的东西,便看了看那破碎的神龛,又看了看那具干尸,心中虽是恐惧未消,但还是生出了些许怜悯之情。 “你们的神明终是没有庇佑你们呀,”黄磊叹了一口气,就转身继续向村中走去,想同其他人汇合,没走两步就看见李老三正跟老郑那里抱怨。 “我就说不该往这里来的吧,别说找到水了。这村里全是死人,真是晦气,”李老三抱道。 “要是在这里找不到水和食物,咱们就只能折回去了,”老郑神情凝重地盯着地上。 “要我说,不管找没找到水什么的,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地方吧,”李老三道。老郑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正点头之际却听见有人在喊。 “喂!老郑,这里有个还活着的,”黑子从远处一边喊着一边向两人招手。 还好活着的?黄磊听了一愣,这地方还有活人?老郑和李老三也是面面相觑,显然很难想象黑子说的话是真的。 不过,怀疑归怀疑,老郑和李老三还是向着黑子那边去了,黄磊见状也跟了过去。 “黑子,你别是看错了,这地方还能有活人?”赶到后李老三就着急地问道。 “自己过来看看就知道了,”黑子一歪头道,随即一脚迈进了那屋里。 “老郑,”李老三满是不相信地看向老郑。 “先去看看再说,”老郑肯定地说道,随即推着李老三进了屋子。 黄磊悄悄跟到屋门口,见屋里老郑三人正围在一处墙角,而那里正有个人靠着墙角坐在了地上,而在三人身后,有一具干尸姿势扭曲地躲一张木床下,那干尸上半身露出了木床边缘,地上还有拖蹭的痕迹,应是被人拖出来的。 “喂,黑子,你不是说是个活的吗?”李老三蹲下去看着那人问道。 “刚才是还喘气呢,”黑子不以为然道,手里在翻着什么东西,弄得叮当作响。 “黑子你干什么呢?”李老三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嘿,找到好东西了,”黑子拿起一个布袋一抖,随即从袋中掉落几样工具。 黄磊定睛看去那几样工具同自己先前丢掉的那些别无二致,看来这个人也是为了盗墓而来的。 “呀,看来是遇到同行了,”李老三一下子也意识到了,“完了完了,老郑,这口锅不会已经被这伙人支开了吧?” “我看未必,他要是得手了,怎么还会死在这里?”老郑淡淡地说道。 黑子又掏出来一个小布袋,打开后是几个白馍,黑子咧嘴一笑冲着墙角那人道:“反正人死了也吃不上了,兄弟我就不客气了啊。” “黑子,也给我点儿,”李老三见状伸手就要去抓一个白馍。 “去!我找到的人,凭什么给你?”黑子打开李老三的手道,随即将那些白馍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呸,算了算了,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好东西,”李老三见此举没能得逞就转去伸手要搜搜那人身上。 “慢着!”老郑当即抓住了李老三的手。 “不是,老郑,”李老三有些惊讶地看向老郑。 “还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不要轻举妄动,”老郑摇了摇头道。 死了?黄磊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个人是先一步到了这村子里,目的也是去寻那个将军墓,只是运气不好,遭遇了什么劫难,才命丧于此。 “那瘟神不会还在这村子里吧?”黄磊脑海中忽然浮出了一个想法,随即便觉得不寒而栗,要是那个瘟神还在这村子里徘徊,那他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那人中的毒不会传给别人,”此时黄磊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屋里的老郑三人马上回头望向门外。 呆在门口的黄磊见状想要闪到墙外躲起来却已是来不及了,便只得挺起身来假装自己也是刚到。黑子见了慌忙将那一包白馍塞进怀里,好像生怕黄磊发现似的,但奈何时间匆忙,整的自己腹前鼓鼓囊囊的。 “哼,早就看见了,”黄磊不屑地瞥了黑子一眼,便转向身后。 谁知黄磊刚一转身,话都还没说上,就见仙茅姑甩手塞给他了一只满满的水囊,黄磊始料未及慌张地伸出双手捧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仙茅姑。 仙茅姑觉得黄磊的表情着实精彩,便笑道:“这是从某个倒霉蛋儿那里拿的,小少爷要是不嫌弃,可以用来一解燃眉之急。” 黄磊木木地看了看那水囊,又看了看仙茅姑,结结巴巴地说道:“哦,谢…谢谢…” 仙茅姑见了妩媚一笑就转身向屋里去了,直到她走进屋里,黄磊才想明白仙茅姑口中的倒霉蛋儿恐怕也和这屋里的那人是一样的下场,但此时他也没有挑剔的余地了。 黄磊摸了摸自己系在腰上的水囊,里面还有相当的存余,拿着仙茅姑给他的那个沉甸甸的水囊,黄磊不由生出些许愧疚感,但要是挑明此事无疑是百害而无一益。 算了,大不了等仙茅姑的水喝完了再还给她,黄磊如是想,遂将这水囊收进了自己行囊里。 与此同时,屋里传来了动静。 “你来干什么?”李老三见仙茅姑进屋便有些不满地说道。 “当然是看看你们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喽,”仙茅姑悠悠地说着,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只梨子咬了一口,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看的李老三和黑子直咽口水。 “原来仙姑是找到好东西啦,”李老三立马换作一副谄媚的笑容,“仙姑仙姑,快告诉咱们这梨子是从哪里摘来的?” 仙茅姑鄙夷地扫了一眼李老三和黑子,道:“你们不也找到什么好东西了?还藏着掖着。” “这……”李老三瞄了一下黑子,见他将自己怀里的馍捂得死死的,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黑子,还不把你找到的东西呈给仙姑。” “凭…凭什么…要呈你呈,”黑子闻言面色一沉,他虽是忌惮仙茅姑,但仍不愿意交出自己找来的东西。 “哼,”仙茅姑冷哼一声道,“罢了,奴家也不稀罕。” 说罢,仙茅姑便转身欲走,老郑见状连忙开口问道:“老孔人呢?” “他呀,正对着地图发愁呢,”仙茅姑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外走去,黄磊见了连忙让开了门口。 “发愁?带我去见他,”老郑脸色一变,遂站起身来说道,从刚才开始老郑就一直在观察靠在墙角的那人,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仙茅姑走到门口,瞄了一眼老郑,淡淡地说道:“那跟过来吧。” 随即老郑便跟着仙茅姑走了出来,两人刚一出屋黄磊就听见李老三埋怨道:“黑子,刚才让你拿点吃的出来,你怎么不拿?” “这我凭本事找到的,凭什么分给别人?”黑子一脸得意地说道。 “你傻啊,你没看见那婆娘的水囊吗?那么鼓,里面肯定装满了水。往后的路上,明显是水更珍贵,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李老三不耐烦地摆摆手。 “哼,你才傻,”黑子不以为然道,“那婆娘能找到水,爷爷我凭本事也能找到。” “哼,不管你了,”李老三气道,但马上眼睛一亮,一个箭步跑向屋子领一侧,“哟,刚才没发现,这里还有个漂亮柜子。” 黄磊看去,见李老三奔向的那个柜子与自己之前看到了立柜一模一样,里面八成也是那蛇首人身的神像。至此,黄磊也没了兴趣,就索性跟着仙茅姑和老郑去了。 第十二回 疑山 黄磊三人直至走到村子的另一端,才找到孔半仙。而孔半仙此时正拿着地图,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 仙茅姑和老郑先到的,孔半仙对两人的到来似乎并不在意,而等黄磊走近时,就听见孔半仙语气沉重地说道:“这座山应该就在这里才对啊。” 黄磊听了心中一沉,这个孔半仙不会是迷路了吧? “奴家就说那张地图不靠谱了,你还非要信,”仙茅姑略带埋怨地瞥了老郑一眼。 “不会!”老郑斩钉截铁地说道。 仙茅姑闻言好奇地看去,道:“哦?何以见得?” “这地图是湘西江氏所绘,又有江氏的印,不会画错的,”老郑盯着那地图认真地说道,“从那弃城到这村子的距离和方位分毫不差,又怎么会画错一座山脉?” “江氏……”孔半仙面色一峻,似是在沉思什么。而老郑则在死死地盯着地图一角的红印,像是在鉴定真伪。 “会不会是那山脉太远了还没法看见?”黄磊见这两人久未开口忍不住说道。 “小少爷可听说过望山跑死马?”仙茅姑悠悠地说道。 黄磊当然知道这句俗语的意思是看近实远,随即明白了几人的处境,虽然在地图上距离那山脉还有不少时日的路程,但按理说如今也应该能望见了。 “那将军墓就在这山里,找不到这座山,就找不到那墓,”黄磊自言自语地说道。 “哟,小少爷想明白啦,”仙茅姑笑着说道。 黄磊不由望向仙茅姑,见她神情自若的样子,感觉比起急欲寻到那将军冢的孔半仙和老郑,仙茅姑对此事的态度似乎并不关心。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奇的,”孔半仙摇了摇头,一挥拂尘指向另一端道,“郑大人,你看那边。” 众人一同看去,只见远处有一道犬牙差互的影子横在天际,俨然是一座山脉,这回就连一向沉稳的老郑也难掩惊讶之色。 “这…地图上没有这座山啊…”老郑一把将孔半仙手中的地图拿来,对着那座山连连道,“这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 “兴许是真的画错了呢?”黄磊有点自我安慰地说道。 “唉,黄公子有所不知,这两国交兵局势瞬息万变,任何因素都会左右战局胜负,又怎会出这等差池?”孔半仙深深地叹了口气道。 “孔半仙呀,你这张地图究竟从何而来?按理说,这等机要即便处理也应销毁才是,如何能流落在外?”仙茅姑好奇地问道。 老郑闻言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孔半仙来,显然也是十分在意此事。 “放心,此图来源绝对可靠,”孔半仙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对这一问有所警觉。 “那好好的一座山怎么会跑到别处去?这山总不能是活的吧,”仙茅姑笑着说道。 孔半仙的眉头紧锁,脸色愈发阴沉了,这般停了半晌才道:“此地曾有大震,或许山脉异动与此有关。” “大震?我怎么没看到过记载?”老郑奇怪地问道。 “这也难怪,那时候正值大军南撤,又有叛将作乱,这事未被记载也不算稀奇,”孔半仙缓缓道。 “叛将,”老郑闻言脸色一沉,双手紧握攥得那地图直起皱褶。 “地图……”黄磊本想提醒老郑别把地图弄坏了,但看见老郑眼中血丝盘结寒光烁烁,不由被吓得一哆嗦。 仙茅姑也看出了老郑有些激动,便娇声道:“郑官爷,这地图虽是没把那山脉画对位置,您也别拿它出气,咱们回去可还得靠它呢。” 老郑闻言瞄了一眼自己手中被摧残的地图,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随即双手放松,尽力压住自己的情绪说道:“老孔,咱们今后怎么办?” “依本道看,墓室大多修建在地下,就算这山脉真的移动了,那墓室的位置不一定会变化。现今隐藏墓穴的山脉移走了,或许还有利于咱们找到那墓冢,”孔半仙悠悠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按照图上的位置去找?”老郑将信将疑地问道。 “正是,”孔半仙道。 “要是那墓室真的跟山一起移走了怎么办?咱们带的东西可不够来上两趟的,”老郑担心地说道。 “这事待本道今夜卜上一卦再做定夺,”孔半仙一甩拂尘道。老郑闻言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了。 然而一旁的黄磊听了却是慌忙看向仙茅姑,对于此事他可是不敢苟同的。黄磊他一向对神鬼之事抱有怀疑,虽然那个神龛让他有些动摇,但还是不能接受用算卦决定未来的。 仙茅姑见黄磊表情怪异地看向自己,不由顿了片刻,但随即猜到了黄磊的意思,便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先找间屋子安顿吧。不知你们在这村中可有收获?”孔半仙道。 “正要和你说这事呢,”老郑正色道。 “郑大人请讲,”孔半仙扬了扬眉毛,像是有所察觉。 “这村里发现了不少尸体,死因不明,看样子应是这里的村人,”老郑道。 “死因不明?”孔半仙神色一凝,似是有点惊讶,“仙茅,你对此有何看法?” “那些村人的尸身保存还算完好,但死因确实难以辨认,”仙茅姑一边说着一边拈了一缕长发绕在食指上。 “此外还有几具盗墓贼的尸体,应是刚死不久,可死因却十分蹊跷,”老郑又紧接着说道。 听到老郑说盗墓贼一词时,孔半仙的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孔半仙顿了片刻才问道:“有何蹊跷?” “那些贼人大多应是保持着生前的动作,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像是没有防备就突然丧命,可身上却看不出任何外伤,”老郑道。 “仙茅,你可有看见?”孔半仙转向仙茅姑问道。 “看见啦,还从他们身上拿了不少东西呢,”仙茅姑扬了扬头看向孔半仙腰际。 “我问的是死因,”孔半仙瞄向自己腰上挂的水囊淡淡地说道。 “死因……”仙茅姑有些不悦地瞥了孔半仙一眼,“多是中毒而亡。” “中毒?”老郑一愣。 “是啊,尸体上都有中毒的痕迹,”仙茅姑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哦,郑官爷发现的那人倒是另有死因。” “那人怎么死的?”老郑脱口问道。 “郑官爷也检查过了,难道看不出来吗?”仙茅姑眯起眼睛看向老郑。 “这……”老郑沉思片刻就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但随即脸色也阴沉了下去。 孔半仙瞄向老郑,嘴角微微一扬,一丝轻蔑之色略过脸上,遂开口道:“既然郑大人有所顾虑,那这村子便是不能久留了。” 老郑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尽快离开吧。” “仙茅,你去准备一下,”孔半仙捋着胡子道。 “早就准备好了,”仙茅姑悠悠道。 语音刚落,就听见李老三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第十三回 殷勤 “就说应该听我的,到头来忙活半天,还不是什么都没找到?”李老三埋怨着。 “哼,也不知道是谁,什么都没找到还在这里乱叫唤,”黑子两手抱臂,鄙夷地看着李老三。 “你!我跟你讲,待会儿你态度好一点儿,”李老三火气更大了。 “哼,还用你教,”黑子冷哼一声道。 见黑子和李老三往这边走来,黄磊便悄悄地绕到了仙茅姑身旁,他实在是不想和这两人接近。仙茅姑自然是察觉到了,侧目看着黄磊的举动扬了扬眉毛。 见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了,黄磊有些尴尬地向仙茅姑笑了笑。谁知仙茅姑见了妩媚一笑,便向前走了两步,挡在了黄磊前面。 黄磊见状心里五味陈杂,但还没有体会出究竟是什么感受,黑子就已经走到了仙茅姑面前了。 “那个,仙姑啊,”黑子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显然是想摆出一副讨好的态度。但黑子的这般嘴脸,黄磊看来只觉得恶心,要不是怕浪费粮食,早就吐出来了。 “何事?”仙茅姑冷冷地问道,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神色。 “仙姑呀,您看小的这刚搜罗到了一些干粮,”黑子说着两手捧着一袋子东西,展示到仙茅姑面前。黄磊转头看去,见黑子手里的东西正是刚才不舍得拿出来的白馍,但是数量不到黑子从那人身上搜罗下来的一半,想是已经将大部分藏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仙茅姑不屑地瞥了一眼那些白馍,显然是没有兴趣。 “仙姑,您看这一趟路途遥远,耗了那么多天,想必谁也没有多少吃的了,您拿去一些充充饥,”黑子又凑近了几步。 仙茅姑眉头一蹙,似是明白了黑子的来意,遂不耐烦地挥了一下袖子,吓得黑子连忙退了开来。 “干粮一事不劳尔等费心,”仙茅姑将头撇向一边。 “别这么说嘛,出门在外干粮总不嫌多的,你就拿一两个,”黑子又将那白馍向前递来。 见他这般,仙茅姑不由皱了皱眉毛,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黑子,人家仙姑看不上你那破吃的,”李老三将黑子扒拉到一边,自己拎着一包重物凑到仙茅姑面前,打开之后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工具,“仙姑,仙姑,我这还找到了不少家伙,您看着哪个用起来顺手?” “我要这些做什么?”仙茅姑不耐烦地说道。 “我就说你那些破玩意不管用吧,”黑子幸灾乐祸道。 “仙姑呀,那您想要什么?小的这就去找,”李老三立刻说道。 “哼,浪费时间,”仙茅姑冷哼一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一旁的黄磊终是忍不住了,自幼就与黄父一起历经商场的他自然是熟知各色人惯用的伎俩,而黑子和李老三两人的意图在黄磊眼里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你个死胖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黑子闻言冲着黄磊怒道。 黄磊虽然看不起黑子的行径,但是对于黑子的威胁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这个鲁莽的大汉说不准真的会动粗,而自己还真就打不过他。 “奴家倒想听听,小少爷想说什么?”仙茅姑转向黄磊悠悠地说道。 黑子本来还要接着出言威胁黄磊,但听到仙茅姑的话之后,脸上的怒意还未发作就戛然而止了,嘴张到一半又不得不转换口锋:“是,是。” 黄磊看见黑子那难受的表情觉得十分好笑,但又不敢真的笑出来,便转向仙茅姑道:“仙姑姐姐猜一猜他两人这般献殷勤是为了什么?” 仙茅姑闻言眼神一定,随即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便对黄磊妩媚一笑道:“哦,奴家懂了。” “仙姑,别听这他的,这小子知道什么?”李老三凑过来说道。 “哦?不听他的,难道要听你的?”仙茅姑冷笑道。 “对呀,仙姑,您就听小的一句,”李老三从那些工具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仙茅姑面前,“您看这把袖刀,轻巧灵便,一定适合仙姑。” 袖刀?能是什么好东西?黄磊好奇地看去,见李老三将袖刀拔出鞘来双手呈在仙茅姑面前。然而仅仅一眼,黄磊就识出这把袖刀价值不菲,但见一道寒芒略过只教人背脊发凉,刀身明可鉴人夺人眼球,黄磊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刀锋吸引了过去,纵使相隔甚远仿佛也能感觉到刀刃的锋锐。黄磊虽然不懂刀具,但也能看出这柄袖刀锻造工艺不俗。 “真是把好刀,”黄磊一边感慨一边打量着那袖刀。黄磊这才发现那刀柄上还点缀着一颗剔透的宝石,而刀鞘上更是镶嵌了十数个宝石。 “奇怪了,”黄磊也见过不少装饰华丽的刀具,但大多是纨绔弟子当做炫耀或是饰品的,这种刀具的刀身往往工艺不佳,不堪其用。可是李老三手里的这一把虽是点缀了不少装饰,但在黄磊看来那些宝石根本抵不上刀身的价值。 “这刀……”而仙茅姑似是也在犹豫。 “与仙姑多配呀,”李老三见有机可乘,便想继续劝诱。 黄磊闻言忍不住提点道:“只怕是日后被别有用心之人以拿人手短为由,强行勒索。” “这刀我不要,”仙茅姑终是回绝了,诚然刀是好刀,但于眼下她来讲不过是个无用之物罢了。 “仙姑啊仙姑,你可别听信这小子胡说啊,”李老三眼看就要得手,却被黄磊搅了局,便急了眼。 “胡说?”黄磊忽觉身体里涌出一股熟悉的情绪,好似当初同黄父行商时候的感觉回来了,遂站正施礼道,“那是在下粗鄙了,没想到李兄真的是将此刀赠给仙姑姐姐。正所谓鲜花赠美人,宝刀赠英雄。” “那还能有假?”李老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知道黄磊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就顺着说道。 “果然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还以为李兄是要以此为由,向仙姑姐姐索要他物呢,”黄磊见对方入网便接着道。 “这……”李老三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真正意图。 “既然是误会了,那在下这里给李兄赔个不是,”黄磊没给李老三说话的机会,就直接走上前去施礼道。 “这…那也不是…哎!”李老三闻言不知如何回答,若是顺着黄磊的话应下,就会白白送出这把袖刀,但若是反驳则又会暴露他的真实目的。 黄磊当然不打算给李老三时间权衡,趁他左右为难之际,迅速从李老三手里拿走了那柄袖刀,只是由于动作太过鲁莽,黄磊险些划伤自己。 “哎……”李老三没料到黄磊有这个胆子。 黄磊没有理会李老三的反应,立刻转向仙茅姑说道:“仙姑姐姐,既然李兄自愿割爱,咱们也不能辜负了李兄一番美意,仙姑姐姐就将这袖刀收下吧。” “名刀赠英雄,”仙茅姑信手拈起那袖刀,悠悠地说道,“小少爷是将妾身比作英雄喽?” “这……”黄磊一愣,没想到仙茅姑这时候会用自己说的话做文章,遂连忙道,“是在下措辞有误。” “哼,罢了,英雄就英雄喽,”仙茅姑妩媚一笑,从黄磊手里拿过刀鞘,利落地将袖刀收起,便转身离去了。黄磊见状也迈步跟了上去,他可不想独自面对李老三和黑子。 李老三呆滞地望着仙茅姑走远,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不是亏了。 黑子走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第十四回 无价 还未等李老三回嘴,就听见老郑几近是吼道:“黑子!老三!要走了,赶紧跟上!” “这…这就来…”李老三沮丧地回应。 黄磊跟着仙茅姑越过老郑,发现前面的孔半仙已经走出村外了,那个沉默的少年也不知何时回来的,紧紧地跟在孔半仙身旁。老郑没有等黑子和李老三跟上的意思,就快步追着孔半仙去了。 此时的黄磊觉得自己心中有了些许底气,之前黄磊一直以为这一趟所经历的一切是他所不熟悉的,所以凡事都听任他人摆布,好不委屈。但如果将这一趟视作是一场交易的话,一切就不一样了,交易是商人的拿手好戏,而黄磊正是商贾出身,论起利益互换他再熟悉不过了。 黄磊思来想去,他现在最能拿出手的也只有对古董和珍宝的鉴别能力,而这能力还要等到寻到那座将军墓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目前,黄磊暂时不想将身上带的水和粮食视作可以交易的物品,不过这两种东西倒是有着明显的市场,就是黑子和李老三。 冷静思考一番之后,黄磊决定还是先拉拢一个合作伙伴比较稳妥,以免自己总是落得势单力薄的局面,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仙茅姑。 黄磊暗暗瞄向仙茅姑,见她虽未与别人交谈却也面带笑意,显然是心情不错,不知是不是那把袖刀的缘故。让黄磊疑惑的是,他还推测不出仙茅姑此行的意图,总感觉此人非是贪财之人,不然方才就不会那么果断地回绝李老三递来的袖刀,可若说她是觊觎将军冢的随葬品,目前看来仙茅姑应是善于用毒解毒的高手,可一位将军的墓里,随葬品再有价值,也不一定有能用来炼毒的物品,兴许于仙茅姑而言,几人穿过的成片毒草要比这将军墓有价值的多。 但目前仙茅姑无疑是黄磊最好的选择,何况他先前不仅能向仙茅姑问得一包能迷倒黑子的药粉,后来又收了她寻来的水,虽然方才借花献佛让仙茅姑得到了那把袖刀,但黄磊还是欠了她不少人情。黄磊也不想厚着脸皮说两人算是互不相欠了,反而在黄磊看来欠了人情反倒是以后商谈的契机。 “我说小少爷呀,你刚才坑了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把,就不怕他记恨你?”眼见孔半仙和老郑大有蒙头继续赶路的架势,百无聊赖的仙茅姑便开口说道。 方才一举如今想来无疑是得罪了李老三和黑子,就算是在商场中也是大忌,黄磊不由暗暗感慨还是不应该意气用事。后悔是来不及了,黄磊也不打算补救,反正一开始自己就和黑子还有李老三相互看不顺眼,大不了以后小心防备便是。 “在下看仙姑姐姐十分中意那袖刀,既然那李老三愿意将袖刀赠与,在下就帮他一把,这叫君子有成人之美,”黄磊见孔半仙此时全然不理会身后的情况,遂笑着回道。 “以前怎么没发觉小少爷这般伶牙俐齿?”仙茅姑忍俊不禁,又悠悠地问道,“那小少爷觉得那两人究竟想从奴家这里要什么?值得那李老三用这么贵重的物件来换。” “这个简单,那两人无非是想从仙姑姐姐这里要些能喝的水,”黄磊不假思索道。 “水?这一袋子水放到集市里连两文钱都卖不到,而这刀鞘上面最小的一颗宝石都不只两缗了,岂不是亏大了?”仙茅姑一副不解的样子。 “哪里亏了?在我看来还是赚了呢,”黄磊微微一笑道。 “哦?此话何讲?”仙茅姑悠悠地问道。 “这把袖刀若是拿到集市上确实是远比一袋子水要值钱,可这里鸟不下蛋的地方哪里有集市的样子?”黄磊缓缓解释道。 “所以呢?”仙茅姑妩媚一笑。 “所以就算这袖刀上的宝石再值钱,在这个地方也是个有价无市的东西,与沙石无异,可这一袋子水就不一样了,”黄磊拍了拍腰间的水囊。 “如何不一样了?”仙茅姑好奇地问道。 “这种荒凉的地方,毒草遍地,要是吃到了有毒的东西喝到了有毒的水,说不准就一命呜呼了。这时候有一袋子能喝的水就是活命的根本,金银财宝哪里能比得上自己的性命?这一袋水眼下可谓是无价之宝啊,”黄磊道。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想到小少爷居然能看的这么透彻,”仙茅姑侧目看向黄磊,像是在从新打量他,“不过这么说来,奴家是送给小少爷一份无价之宝喽?” “仙姑姐姐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黄磊立刻施礼道。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仙茅姑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吧,这地方想要找到能喝的水也不是不可能,就是需要花一番功夫。” “愿闻其详,”黄磊又施一礼道。 “哦?那奴家是不是要收些学费呀?”仙茅姑一副仿佛是在逗孩子玩的口吻。 “若是能学得这寻水的技巧,花些银两也是值得的。就是这笔学费,仙姑姐姐还需等在下回到家中才能付的出,”黄磊扮作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说道。 “算啦,今日奴家心情好,就不收你学费了,”仙茅姑笑道,遂将如何从寻到水源的技巧详细地告诉了黄磊,只可惜眼下没有机会让黄磊试一试。 前面的老郑和孔半仙一直在加紧脚步,仿佛是想尽快远离那座村庄一样,这让仙茅姑和黄磊略感吃力。很快一行人就再度踏入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里,只不过这草原里长的全是毒草而已。 “小少爷,你难道不好奇刚才的村子里发生过什么吗?”仙茅姑估计是觉得无聊了,忽然开口问道。 “仙姑姐姐有什么发现吗?”黄磊不知从何说起便反问道。 “不清楚,但是那些村民的死因着实蹊跷,”仙茅姑压低声音道。 “我觉得那些村人像是在躲着什么,”黄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出此言?”仙茅姑问道。 “这些村人的尸身不是在柜子里就是床底下,像是来不及逃跑,只能躲起来,”黄磊道。 仙茅姑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觉得他们是在躲什么?” “不清楚,但是这村里好像信奉某个邪神,”黄磊摇了摇头道。 “就是那个蛇头怪?”仙茅姑脱口道。 听到仙茅姑管那蛇首人身像叫作蛇头怪,黄磊竟然觉得有一丝好笑 “仙姑姐姐先前说他们找到的那人中了毒是怎么回事?”黄磊忽然想到了这事。 “在咱们之前,有一伙人先到了这村子里,但无一例外全都中毒而亡,死相凄惨,”仙茅姑说着不动声色地向身后瞥了一眼,眼里满是厌恶的神色,“不过后面那两个家伙找到的那人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黄磊知道仙茅姑是指黑子和李老三。 “那人虽然也中了毒,但还不到毒发致死的时候,”仙茅姑小声说道。 “那他怎么死的?”黄磊那时候听得清清楚楚老郑也说那人已经身亡了。 “被人扼死的,”仙茅姑小声道。 “难道……”黄磊恍然,也马上推断出能有时间下手的人八成是黑子。 “所以小少爷有所防备是明智之举,这些人里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相信的。小少爷日后定要小心谨慎,这也算是奴家给你的忠告,”仙茅姑望着孔半仙,意味深长地说道。 黄磊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他有些不明白仙茅姑为何要这么告诫自己,但从她的表现来看,仙茅姑和孔半仙之间定是有何种纠葛。 虽然黄磊还想跟仙茅姑那里套出些信息,但老郑和孔半仙行进的速度着实让他吃不消了,而仙茅姑也开始连连喘息,即便是问了,仙茅姑也不一定有余力回答。黄磊和仙茅姑渐渐与孔半仙三人落下了差距,两人身后的黑子和李老三体力还算是充裕,但始终没有越过仙茅姑和黄磊。 “我说老郑!咱们放着那村子不住,这是要赶去哪里啊?”黑子终是忍不住在后面吼道。 “闭嘴,跟上!”老郑简短地回道。 黑子闻言就蔫了下去,李老三抱怨道:“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啊?” “要问你问去,”黑子没好气道。 就这样一行人又急匆匆地走了不知多少里路,直到孔半仙抬手示意老郑停下来。 “行了,行了,就地休息!”老郑转头扬声道。 “哎呀,可算是停下了,我说老郑咱们为啥不在那村子里过夜呀?”李老三当即叉着腰嚷道。 “村里那么死人,你不瘆得慌啊?”老郑道。 “哼,论瘆人,这地方也差不多了,”黑子冷哼一声道,“咱们今天就在这地方睡啦?” “不急,等孔半仙算一卦,”老郑道。 “哟,孔半仙要起卦啦,咱可得见识见识,”李老三一听便来兴趣。 “去,你可别捣乱啊,”老郑带着些许警告的意思说道。 “仙姑姐姐,这个孔半仙算卦准吗?”黄磊闻言看向仙茅姑。 “他啊,也就那样吧,之前也没听他说过精通此术,而且算卦这东西也说不清准不准的,”仙茅姑耸了耸肩。 “不是说要等晚上的吗?”黄磊记得在村口的时候孔半仙是这么说的。 “兴许是看到什么了,”仙茅姑猜道。 黄磊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这件事是没人会听他的意见的,于是就随着其他人一起向着孔半仙围了过去。 孔半仙那边已经开始算卦了,只见他神情肃穆地闭目掐算,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时还会挥动一下拂尘。 黄磊见孔半仙整的煞有介事,不禁开始担心他能算出什么结果来了。而其他人见孔半仙一时半会儿算出不结果来,也都失去了兴趣,开始各自找事情打发时间了。黑子去找老郑说着什么,李老三则是闲的没事在两人旁边的草丛里淌来淌去,至于仙茅姑居然开始采摘那些毒草了,只有那个少年一直站在孔半仙附近一动不动的。 时间慢慢过去,眼看日渐西落,就在黄磊已经开始考虑从什么地方才能找到柴火的时候,却见孔半仙猛然睁眼道:“坏了,这是大凶之兆啊。” 第十五回 凶兆 所有人闻言都先是一愣,老郑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连忙神情严肃地问道:“老孔,你这是算到什么了?” “老郑啊,你别听这假道士瞎说,什么大凶之兆?我怎么没见着?”李老三踢了一脚面前的草丛,不以为然地道。 黄磊自然也是不大相信的,他本来就觉得算卦这事不靠谱,何况孔半仙这一开口就是江湖骗子的口吻。 “哼,不管是什么大凶之兆,爷爷我都能给它打趴下了,”黑子冷哼了一声,又举起拳头做了个打击的动作。 “无知小儿,”孔半仙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别理他们,老孔你究竟算到什么凶相了?”老郑问道。 “虽不知究竟是何种凶险,但是从卦象来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孔半仙面露忧色道。 “切,浪费时间,跟没说一样,”黑子轻蔑地说道。 “我就说嘛,哪里来的凶兆?分明是这假道士装神弄……啊!”李老三说道一半忽然身子向前一倾扑倒在了草里,身上带的那一包工具也都滴里当啷地散落出来。 “奶奶的,这地方怎么有个大坑啊?”李老三趴在地上骂道。 “哼,这真是好大的凶兆啊,”黑子一脸嘲笑地看向孔半仙。 “唉……”孔半仙闻言摇了摇头。 黄磊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李老三摔了个大马趴后坐在地上咒骂,但随即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草丛里窜了出来。 “仙姑姐姐,你看那是什么?”黄磊连忙拉住正向那边走去的仙茅姑。 “糟了!”仙茅姑顺着黄磊指的方向定睛看去,不由吃了一惊,只见一只数尺之长的虫子爬上李老三的大腿。 “额啊啊,救命啊,”李老三发现那虫子之后当即吓得鬼叫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黑子一惊连忙退了开来。 “黑子,快把那虫子打掉!”老郑吼道。 黑子望了一眼那条大虫子,又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却是没向前走上一步。而此时那只虫子已经扬起头来对着他露出了两颗毒牙,眼看那虫子就要咬向李老三之际,却忽然飞了出去。 正当众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什么的时候,那名沉默的少年已是向那边冲了去,只见他途中弯腰拾起一颗石子,随即起身出手将石子弹了出去。弹出去的石子略过李老三的脸颊,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还未落地的虫子。 那虫子挨了这两下之后显然是受了重创,仰在地上不停地扭动着。 “去死吧!”黑子见了抄起地上的一把铁铲跑上去用力一拍。 可是当黑子抬起铲子的时候,地上却不见了那虫子的踪影,只留下一处坑洼,想是这里土质松软,那虫子的外壳坚硬,挨了这一下只是陷到土里,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它在上面!”李老三指着黑子手里铲子叫道。 “去你的!”黑子看到那虫子爬在手里的铲子上,当即身子一震,迅速将手里的铲子甩了出去。 铲子落到了李老三旁边,而那虫子倒是向着黄磊和仙茅姑这边飞了过来。黄磊见状大惊,连忙向一旁跳开,而仙茅姑则是微微一侧身,让那虫子划过自己身侧,随即转身挥袖洒下了一把药粉。 那虫子落地后迅速站了起来,像是要发起攻击,然而刚一扬首就被仙茅姑的药粉迎面洒中,下一刻那虫子便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就不动了。 “黑子,你刚才愣什么神!差点害死老子,”李老三埋怨道。 “这不是找趁手的工具呢嘛,再说谁让那虫子是往你身上爬的呢,”黑子不在乎地说道。 黄磊便壮起胆子走近了两步,仔细观察起那虫子来。这个虫子足有一臂之长,周身呈黑色,形态好似蜈蚣前后生有很长的触须,但明显不同于蜈蚣的是这虫子的脚却很长,上面还有白色的花纹,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大蜘蛛。 黄磊没见过这样虫子便转向仙茅姑问道:“仙姑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小少爷呀,这东西叫蚰蜒,也有人叫它钱串子,算是一种常见的毒虫,只不过……”仙茅姑眉心微蹙,“只不过长得这么大的钱串子倒是不多见。” “这虫子就死啦?”黄磊见那虫子没了动静便问道。 “放心吧,死透了,”仙茅姑笃定地说道。 话音刚落,就看黑子提着铲子走到了那虫子前,立起铲子用力插下,将那虫子一劈两半。 “这才叫死透了,”黑子得意地说道。 怂货,欺负虫子尸体算什么好汉?黄磊心中暗道,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黑子虽然一直在炫耀自己的力量,但实际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 “多此一举,”仙茅姑鄙夷地瞥了黑子一眼,便转身离去了,黄磊自然也是不想搭理黑子,就也跟了去。 “老孔,你算到的凶相就是这个?”而另一边的老郑像是不放心地问道。 “不应该啊,”孔半仙皱着眉头,“本道方才可是算出了,咱们之中有人会有血光之灾的啊。” “行了吧,还血光之灾,你这道士能不能盼着点儿好事?”李老三没好气地说道。 “嘿,你们看,这虫子挨了我一铲子,吓得直撒尿呢,”黑子用铲子拨弄着虫子的尸体。 黄磊厌烦地瞥了一眼,见那只蚰蜒身体里确实不断地向外喷出一些透明的液体,这些体液喷向空中后快速散作雾状飘散开来。黄磊从未见过虫子还有这种举动,好奇地在远处观察着。 “真是无聊,”黄磊看着黑子摆弄着虫子的半截尸体只觉得恶心,遂转头对仙茅姑道,“我们离他远点儿。” 然而一转头却见到仙茅姑神色凝重地看着那蚰蜒,黄磊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遂问道:“仙姑姐姐,你怎么啦?” “小少爷,做好准备,”仙茅姑神情严肃地低声道。 “准备什么?”黄磊不解地问道。 然而还等黄磊想明白,就见仙茅姑扭头喊道:“老孔,快跑!” 第十六回 毒虫 “跑?”不只是黄磊,老郑几人也是不知所云。 孔半仙眼中一亮,警觉地问道:“仙茅,这是为何?” “哎呦!怎么还有钱串子?”话音未落就听见,李老三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 只见方才绊倒李老三的草坑里又爬出了两只蚰蜒,迅速向着黑子爬去。 “怕啥?这虫子来一只老子劈一只,”黑子嚷嚷着立起铲子戳向其中一只。然而那只蚰蜒却十分灵巧地避开了袭来的铲子,转身就亮出了细长的毒牙,黑子见状吓得一哆嗦,立刻向后跳开。 “这就是你的杀招,倒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黑子盯着蚰蜒喃喃自语,又好像惺惺相惜地在跟那只毒虫对话。 仙茅姑见除了黑子无人动弹,心里一急就拉起黄磊就高声喊道:“不想喂虫子就快走!” 黄磊被这么一拽,注意力从黑子那里收了回来,这才发现附近的草丛里多出了数只黑色蚰蜒,还有更多的毒虫从周围的草洼里不断地冒出来。 “跑,跑去哪里?”黄磊见那些毒虫大有将他们包围之势,心中慌了起来,连忙跟着仙茅姑跑了起来。 “往这边!”仙茅姑看黄磊发现了目前的处境,就松开他向前面奔去,而孔半仙和那名少年早就跑到最前面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黄磊慌张地跟上仙茅姑。 “那个莽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见仙茅姑面色微微发白,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慌张,“那毒虫中了我的药粉必死无疑,还非得来一铲子。” “黑子!别浪费功夫!”老郑伸手拉起李老三,就冲黑子吼道。 “哎呦喂!”正和那条虫子打的有来有回的黑子闻言,扫了一眼周围吓得叫了出来,连忙铲起一抔泥土泼向和他纠缠的那条钱串子,然后撒腿就跑。 “哼,这帮虫子真没劲,打不过就叫帮手,”跑的时候黑子还不忘冲那虫子嚷嚷了一句。 说得好像你打死过一只似的,黄磊心里狠狠地鄙视了黑子一番。 然而很快黄磊就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容不得去管别人的事了,那些钱串子不知何时已是十分密集,无数蚰蜒快速略过草丛沙沙作响。 黄磊小心躲避着地上的毒虫,感觉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这些毒虫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变得异常暴躁起来,若是稍有靠近就会被攻击。 大批的蚰蜒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涌来,很快黄磊他们就成为了毒虫攻击的目标。 “奶奶的,这些大蜈蚣怎么这么缠人?”李老三手里拿着不知名的工具驱赶着毒虫。 那些蚰蜒也不管是人是铁,只要有东西靠近就立刻咬上一口。一些蚰蜒为了方便发起攻击,干脆在追击的时候就扬起了脑袋露出毒牙来,只要稍有接近就立刻扑上来,还有的毒虫甚至想要跳到人身上来。 “老孔,这么跑不是个办法!”老郑拔出匕首一招刺中向他跳过去的蚰蜒,那虫子腹部挨了一刀却仍想去咬人。老郑见状大骇,立马挥臂一甩,将那虫子从匕首上甩了下去。 孔半仙并没有理会老郑,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有余力思考。 见孔半仙没有回应,黄磊慌张地看向仙茅姑,正要开口问她有没有办法的时候,却见仙茅姑一边跑着一边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的药粉洒在帕子上,遇上避不开的蚰蜒,就一挥帕子将药粉散向毒虫。那些虫子一旦接触到这药粉,无一不是即刻就在地上挣扎打滚起来,眨眼间就不再动弹了。 而黄磊惊恐地发现,那些中了药粉的蚰蜒很快就会被周围的同类一拥而上分食殆尽,一些原本冲着黄磊奔来的蚰蜒也转去争抢同类的尸体去了。 “这帮畜生连同类都不放过吗?”黄磊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脊背发凉。 不过骂归骂,那些毒虫能被同类的尸体吸引而去,倒是给黄磊他们些许喘息的机会了,老郑和李老三还有黑子,也趁着这空隙跟了上来。 只不过,连日奔波的几人体力也所剩无几了,不知过了多久,黄磊跑着跑着就觉得自己两条腿越来越沉,甚至开始不听使唤了。而与他仅有几步之遥的仙茅姑显然也已相当疲惫了,药瓶虽然还握在手里,但已经不知多久都没有用那药粉阻拦袭来的毒虫了,黄磊看到有几次脚边的蚰蜒险些咬到仙茅姑,却也没有气力出声提醒她了。 沙沙沙…… 天色越来越暗,此时已经看不清藏在草丛中蚰蜒的身形了,唯有耳边尽是蚰蜒在草丛间穿行的摩擦声,好像每一株草下面都藏着数只毒虫。 呼吸愈发粗重,黄磊大口喘息着,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要被撕裂了一般地疼着,吞进喉咙里的口水冒出了一股血腥味,视线时而被透明的液体所模糊,不知是涌出的眼泪还是流进眼睛里的汗水。 黄磊心里害怕极了,生怕自己落后半步就会被这些毒虫活活咬死。不知何时起,黄磊就感觉不到两脚的存在了,也感觉不到疲惫感了。黄磊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就好像不是自己控制着两腿奔跑,驱动这具身躯的是莫大的恐惧。 忽然黄磊看见自己往下一沉,随即眼前一黑,一阵冲击感遍布自己的前胸与面庞。 我摔倒了?直到火辣辣的疼痛感在自己的面颊上扩散开,黄磊才反应过来自己摔倒了,霎时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正当黄磊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就发觉一阵痒痒感从后背延伸至肩头。 咔咔咔…… 随即黄磊听到耳边响起一种瘆人的声响,越来越近,好似骨骼相错的摩擦声一般。 黄磊心头一紧,本能地抬头看向自己的肩头,却见一条钱串子已然扬起了身子,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两颗长长的毒牙近在眼前。 完了,黄磊霎时脑中一片空白,那一刻惊慌、恐惧、不甘与无助,诸多情绪在胸中荡漾,最终也都化作绝望涌入心间。 第十七回 逃命 自认万事休矣的黄磊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毒虫黑亮的毒牙,等着它咬下来。 然而转瞬间啪的一声脆响,黄磊肩头那条虫子竟然消失不见了。 我得救了?黄磊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觉得有人在用力扯自己的衣服。 “快起来!”仙茅姑的声音传来,随即又是两声脆响,黄磊又看见两条毒虫从自己身边飞了出去。 “啊,”黄磊连忙两手撑起,从地上刚爬起来就看见仙茅姑在他身旁奋力挥臂,一阵药粉从手里的帕子撒了出。散向空中的药粉绕着黄磊和仙茅姑两人画了个半圆,落进了周围的草丛里。也许是情急之下没控制好用量,仙茅姑这一把撒出去的药粉还有不少落到了两人的身上。 沾到药粉的蚰蜒当即就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起来,而周围的毒虫似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立刻爬向挣扎着的同类。 “快走!”仙茅姑又拽了一把黄磊。 “走!”黄磊看见一只蚰蜒爬过自己的脚掌冲向了同类的尸体,身子不禁一颤,迈开腿就跑。 刚跑出两步,黄磊就发现事情不对,这些毒虫明明被同类尸体吸引去了众多,可是自己脚边的蚰蜒却好像更多了。 “这钱串子怎么还往人身上爬啊?”已经跑到黄磊和仙茅姑前面的李老三哀嚎道。 “别让这虫子钻进而耳朵里!”老郑一边跑着一边吼道。 这么大的虫子怎么钻到耳朵里?黄磊脑中冒出了这个想法,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此刻已经不是想这些无聊问题的时候了。 “黑子,帮我!”一只蚰蜒爬上了李老三的后背。 “谁管得上你啊,”黑子也在用铲子将自己身上的毒虫拍下去。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两块石子飞来同时打掉了李老三和黑子身上的毒虫,两人转头望去。 只见孔半仙身边的少年在奔跑的途中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回手就将手中的石子快速弹出,将老郑腿上的一只蚰蜒打了下去。黑子和李老三看了之后面面相觑,显然是有点儿不相信。 “愣什么神!想喂虫子吗?”老郑吼道,黑子和李老三闻言立刻跑了起来。 “怎么越来越多?咱们别是往冲着这虫子的老窝去了,”李老三慌张的几近尖叫。 “奶奶的,去了正好,老子掀了它们的老窝,”黑子怒道。 不知是不是身上洒了药粉的缘故,黄磊和仙茅姑此后很少受到毒虫的攻击,反而已经超过两人的老郑和李老三还有黑子招致了蚰蜒的集中围攻。所幸在那名沉默的少年掩护下,三人也未惨遭毒口。 黄磊惊讶地发现那名少年不仅应对自如,还能准确看出自己身后的人有是否又被咬中的危险,更不用说那神乎其技的弹石子的功夫,在这么昏暗的光景下还能百发百中,想到他那沉默寡言的性格,还真有点深藏不露的感觉。 而那个孔半仙也让黄磊意外不少,黄磊本以为这个假道士遇到这种险境也应该慌张不已呢,结果却发现他丝毫没有慌乱的架势,手中拂尘挥动将能威胁到自己的毒虫全部扫开,后来竟然还从拂尘末端抽出一把短剑来,不时掩护着身边的少年,让他有机会帮助后面的人脱险。 看到这里黄磊不得不承认孔半仙还是有些本事的,但黄磊对他的印象也只是从骗吃骗喝的假道士转变成了一个笑里藏刀的假道士,丝毫未增加一点好感,毕竟就算是江湖骗子扮作的道士,谁会在拂尘里藏着一把短剑啊。 不过由于毒虫的围攻,老郑三人还是被拖延了逃跑的速度,以至于黄磊和仙茅姑从一旁渐渐赶上甚至超过了他们。 “咱们这得跑到什么时候啊?”李老三又开始怨道,然而却没有人理会他。 黄磊此时他注意到自己周围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毒草了,不知何时多出了很多大石,有的高耸有的低矮,石头的大小形状都各有不同,放在一起显得十分杂乱,好似一个废弃的采石场。 “老郑,咱们爬上那些石头去,”李老三指着前面一块高大的石头喊道。 “你傻啊,那虫子不比你能往上爬?”老郑气道。 跑在最前面孔半仙和少年忽然转到一个高耸的石头后面,随即老郑也带着黑子和李老三跟了上去。 而待到黄磊和仙茅姑转到那石头后面,黄磊发现孔半仙似乎带着他们跑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几人周围的石块越来越大,甚至有的石头大得宛如一堵墙。孔半仙和少年迫于石头阻挡不得不频繁地变更路线,有时候甚至要走回头路,然而最后几人还是走到了三面都是高大石块的死胡同里。 眼见前面无路可走,后面毒虫跟至,孔半仙当机立断,转来喊道:“仙茅,封路!” 仙茅姑闻言将瓶中的药粉往帕子上倒了大半,随即转身向后一甩,飞散而出的药粉瞬间在人与毒虫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 有十余条蚰蜒直接被药粉洒中,还有数只来不及反应直接冲到了药粉上,这些接触到药粉的虫子无一例外都开始挣扎起来,其他的毒虫则是纷纷停了下来,有几条毒虫想要分食同类的尸体,但这一次仙茅姑下的药粉比之前多上许多,那几条毒虫碰触到了同类的尸体也开始挣扎了起来。 “怎么带路带进死胡同里了?”李老三见蚰蜒暂时被阻挡住了,就转身问道。 “老孔!这可怎么办啊?”老郑握着匕首面对着停下来的蚰蜒,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这个……”孔半仙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慌张之色,想是没了主意。 “老孔,你快点!”仙茅姑盯着那些蚰蜒不安地催促道。 黄磊看着停在药粉前面的蚰蜒,不由觉得奇怪:“这些虫子怎么不从石头上爬过来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了黄磊,然后又马上抬头看去,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阻拦他们继续逃跑的巨石上已是爬满了黑色的蚰蜒。 第十八回 死路 不知是不是众人的举动惊扰到了这些毒虫,就在黄磊等人发觉自己已经陷入危机之际,那些蚰蜒也一齐发起了攻击。 数条蚰蜒同时跃下,众人慌忙散开应对。 孔半仙一手持剑斩断空中掉落的一只毒虫,一手挥动拂尘将另一条打落地面。老郑手持匕首躲开下落的虫子,在它落地还未调整好姿势之际一刀扎穿虫身。 “哎呦喂,这不是被瓮中捉鳖了吗?”李老三掏出一件不知名的工具打向地上的毒虫。 “呸!你才是鳖,”黑子也拿着铲子拍打着地上的蚰蜒,然而却收效甚微。 黄磊茫然地看着各有动作的众人,而他既没有称手的工具,也自知无法向老郑那般用匕首击杀这些毒虫还不会被咬到,剩下的办法就只有到处躲窜了。 眼见掉到地上的蚰蜒开始向自己爬来,黄磊连忙抬脚避开,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 黄磊猛然回头望去,见到自己身后的一条毒虫被打飞了出去,这显然是那少年的手笔。黄磊环顾四周,见到那名沉默的少年不断地捡起地上的石子,然后弹出去打中接近众人的毒虫。 看到有如此可靠的帮手,黄磊刚想着舒一口气,就发现少年背后的岩石上几只蚰蜒正在向他悄悄爬去,其中有两条毒虫已经扬起身子露出毒牙,眼看就要咬上去了,而岩石下方的少年全然不察,又抓起一把石子继续弹向众人身边的毒虫。 坏了!黄磊刚想开口提醒,就见一道黑影从自己眼前落下。黄磊浑身一颤,赶紧向后退了两步,落下的那条蚰蜒刚冲他亮出毒牙就被一颗石子弹开了。黄磊抬头转向那少年,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那些原本悄悄接近少年的钱串子不知为何转而跑向了别人,就连那两只马上就要咬上去的毒虫也趴下身子往别的地方爬去了。 黄磊以为自己看花了,赶紧揉了揉眼睛,然而再次看去的时候,那少年已经不在那岩石下面了。 难道这些钱串子不敢接近那个少年?黄磊脑海中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正想再寻找那少年的时候,却看见仙茅姑用手里的帕子在自己周围的地上画了个圈,几条毒虫碰上那个圈迟疑了一下就转向老郑和孔半仙了。黄磊知道是仙茅姑又用了那种药粉,这些毒虫也十分聪明,既然有容易得手的目标,自然不会冒险来沾上致命的药粉。 周围的毒虫越来越多,少年弹出的石子已经不能及时打飞那些极具威胁的毒虫了。从黑子和李老三不时发出的惨叫就知道,他们已经被虫子咬了几口了。黄磊见状赶紧向仙茅姑跑了去,他知道毒虫暂时不会靠近仙茅姑,就想要跑去寻求庇护。 黄磊一边小心地躲开毒虫,一边向仙茅姑靠近,可能是身上沾着些许药粉的缘故,那些毒虫很少会试图爬到黄磊的身上去,不过偶尔还是会有蚰蜒直接向他咬来。 眼看着就快跑到仙茅姑身边了,黄磊不由又加快了脚步,却不料眼前忽然冲出了一个人。 “去!一边去!”黑子见黄磊挡着自己逃窜的路,就使劲撞开了他。 黄磊只觉自己重重地挨了一下,随后身子腾空而起。还未等黄磊反应过来,就又觉得自己的左肩重重地撞到上了一个坚硬厚实的东西,然后摔到了地上。 “天杀的!”黄磊骂道,但马上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断地自己后背上掉。有过先前因为摔倒而险些被爬上后背的毒虫咬中的经历,黄磊心头一紧连忙翻身跳起,站定后才发现掉到自己身上的并不是钱串子,而是无数碎石,而身边的毒虫不知是不是在躲避落石,纷纷爬走了。 黄磊刚要庆幸没有毒虫爬上他身上来,就听见自己上方不断有岩石崩裂的声音,而掉落身边的石块也越来越大。 “疼,疼,”黄磊的肩膀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打中了,冲击感贯彻到指尖,当即就觉得整条手臂都被打麻了。 “怎么这么倒霉?”黄磊抬头望去,想要提防落下的石块,谁知抬眼就看见上面一块巨石正摇摇欲坠。 这下黄磊算是知道那些毒虫在躲避什么了,眼见那块巨石即将崩落,黄磊连忙捂着自己还在麻木的手臂艰难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就在黄磊重新用两腿支撑起身体的时候,只听见头上传来了一阵破空之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随即黄磊只觉自己双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了起来。 “不是吧,又来?”黄磊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抛到了起来,空中无数石块掉落,砸的他又痛又恼。 不觉间黄磊已然回落,只是等着他的并不是坚实的地面。 黄磊恼怒之余,忽然觉得肚子被死死一勒,当即眼前一黑,遍布全身的冲击差点让他晕过去,但随之而来的强烈痛觉又让他清醒了过来。 黄磊一阵干呕却终是没吐出任何东西,发现自己人是不再向下坠了,可是两脚竟然是悬空的。 抬手擦了一把溢出的眼泪,黄磊睁眼就看见自己竟然半截埋在了地里,他臃肿的腰身也被卡在了地里动弹不得。 黄磊大骇,慌忙扭动挣扎起来,想要赶紧爬出来,只是双脚蹬踏了一番,却始终踏空,似乎这地面之下空无一物。 难道这下面通着地狱阎罗吗?黄磊想要呼救,却因为害怕叫不出声来,而且他发现自己越是挣扎就越是往下滑去,而且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黄磊连忙用手撑住地面,然而纵使他用尽全力也只是让自己暂且停住。 黄磊心里害怕极了,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掉落,双臂不住地颤抖着。就在此时,黄磊忽然瞥见几道黑影向他靠来,抬头看去正是几只大毒虫。 咔咔咔…… 黄磊听到身后也传来虫子节肢摩擦的声响,犹如骨骼相错的声音。黄磊不由心中大骇,自知已无力回天,绝望中终是失了力气,双臂一软,任由自己滑了下去。 第十九回 错路 然而坠落感稍纵即逝,黄磊很快就感觉自己摔在了硬物上面。 忍着疼痛睁开眼睛,黄磊发现自己像是跌进了一个地道里,地道上下左右都砌着砖石。望着照入地道的昏暗光线,黄磊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那掉落的巨石将这地道顶部的砖石砸出了一个洞口,他才掉了下来。 “原来不是阴曹地府啊,”黄磊看着那洞口,心中暗暗庆幸,幸好这些时日里清减了不少,不然这个洞自己都掉不下来。 “喂!小少爷,你还活着吗?”洞外传来了仙茅姑的声音。 “我没事,”黄磊连忙喊道。 “下面是什么?”仙茅姑问,语气显得十分焦急。 “好像是个地道,”黄磊道。 “有虫子吗?”仙茅姑又问。 “没,没有,”黄磊回道。 “小少爷让开些,”仙茅姑嚷道。 黄磊听了连忙向地道里面退了退,随即就见一道身影从洞口落下。 仙茅姑站稳后快速扫视了地道一番,随后向着洞口外面喊道:“老孔老郑,快下来!” 仙茅姑说着就推着黄磊往里去了,随后那洞口又纷纷跳下来几道身影。 “封住洞口!”老郑吼道。 “瞧好!”黑子伸手去扒地道侧面的石砖。 “黑子,你快点!”李老三催促道。 “着急,你来!”黑子吼道,然而无论他两手如何用力,那石砖竟是纹丝未动。 眼见洞口处已经爬进来两只毒虫沿着地道顶向里面爬来,地道里的人都急了。 “你到底行不行?”孔半仙一剑将其中一只毒虫斩作两节。 “黑子,别磨蹭!”老郑用匕首刺死了另一只毒虫。 忽然那名沉默的少年越过李老三,冲到洞口,手臂一挥打开黑子的手,又用两指扣住那石砖边缘一发力便将石砖整块卸了下来,离着最近的黑子和李老三看的当即一愣。 只是少年想要石砖堵住缺口时,却发现自己的身高够不到地道的顶部。 “黑子,愣什么神!”老郑将手中的匕首丢出去,正好刺死一只刚爬进来的毒虫。 “瞧好喽,”黑子闻言夺过少年手中的石砖就将那洞口堵了上,霎时地道中没了光亮。 “那些虫子没进来吧?”黑暗中李老三慌张地说道。 “休要躁,”孔半仙悠悠道。 “你这死道士,算正事算不准,怎么就算坏事算的这么灵?”李老三骂道。 “哼,灵验?还说有人会有血光之灾呢,也没见着死人,”黑子不屑地说道。 “闭上你这乌鸦嘴,这就非得死个人啊,”李老三怨道。 “老郑,”孔半仙并没有理会黑子和李老三两人,而是唤了老郑一声。 “你们两个闭嘴,安静点,”老郑开口道。 “闭嘴就闭嘴,”李老三悻悻地说道。 随即地道里便无人出声,几个人就这样站在地道里,黄磊不知几人是在做什么,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总让人心生不安,但他眼下却也不敢言语。 过了一会儿,孔半仙的声音响起:“好了,那些毒虫走了。” “真的假的?你说走就走啦?”李老三怀疑道。 “是真是假,把那石砖移开便知,”孔半仙悠悠道。 “要是移开之后毒虫跑进来怎么办?”黑子反驳道。 “哼,那你就立在这里吧,”孔半仙冷哼一声道,“接下来往哪里走?” 这一问不知是在问向谁,地道中也无人回答。 但过了片刻又听孔半仙说道:“这边呀,那走吧。” 黄磊随即明白了,孔半仙兴许是在问那名少年。 “往哪边走?”李老三声音微颤地问道。 黄磊也有同样的疑惑,但随即就感觉有人拉了自己一下。 “小少爷跟住了,”仙茅姑的声音响起。 “嗯,好,”黄磊木木地应道。 “老三,别戳着了,走了,”老郑也开始催促着,众人开始摸黑一一越过黑子。 “喂,你们走了,我怎么办?”黑子一下子就急了。 黄磊听到黑子就在自己前面便缩了缩肚子,从他旁边挤了过去。 “你就防着那些虫子吧,”孔半仙悠悠道。 “喂!你们这就走啦?”黑子不安地叫着。 黄磊只听到身后一阵砖石错动的声响,随后地道里有了些许光亮,但依旧十分昏暗。 “死虫子还真走了,”黑子看了看洞外讶异地说道,“那咱们还不快出去?” “还出去做什么?”李老三在前面叫道,“你没看见咱们在什么地方吗?” “咱们这是找到了?”黑子瞄了一眼地道,像是刚想明白。 “行了,别废话,赶紧的,”老郑不耐烦地催促道。 七个人摸黑在地道里缓慢前行,本来没有光亮就已经让这段路十分艰难了,结果地道中还有不少已经坍塌的地方,这无疑又增加了在黑暗中摸索的难度。 起初一行人还偶有交谈,但随着不断向地道深入,疲惫、焦躁、不安,乃至恐惧,对黑暗的恐惧不断在内心中扩散,所有人也都渐渐陷入了沉默。 这地道不会是再往地府走吧?久而久之,黄磊又开始萌生了各种可怕的想法。 “哎呦喂,老郑,咱们没有灯火啊?”地道里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李老三的抱怨声响起,想是李老三磕到了突入地道的岩石。 “奶奶的,这路怎么越来越难走?”黑子也出口抱怨道。 可能是在沉寂中度过的时间太久,黄磊竟然觉得此时这两人的话语都不那么讨厌了。 “老孔,咱们还要走多远?”老郑也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这一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老孔?”在沉寂片刻之后,老郑又试探性地问道。 “到了,”孔半仙终是开口说道。 “啊呀妈呀,终于到了,”李老三长舒了一口气。 黄磊听到前面传来了阵阵敲打的声音,听响动好像是谁在试图撬动岩石或是砖块。很快随着一阵砖石松脱的声响,地道里多了些光亮。 黄磊向前望见一片光亮,似是地道已经通向了外面。 “可算是能出去了,”李老三略带兴奋地说道。 然而孔半仙却停在了刚打开的洞口处不肯走出去,老郑上前不解问道:“老孔,怎么了?” 孔半仙没有开口解释,仅仅拂尘一挥示意老郑自己去看。老郑犹疑地走到洞口边,向外一望,瞬间脸色一白。 “老郑,不是要去墓室的吗?这怎么出来了?”李老三疑惑地凑上去,但马上就又退了回来,“哎呦喂,这些钱串子怎么到处都是啊?” “闭嘴,往后退回去,”老郑命令似的说道。 李老三听了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就立刻转身推开黄磊向黑子走去。 “咋啦?那小子带错路了?看来高手也有失误的时候,”黑子轻蔑一笑道。 “哼,何止呐,不想喂虫子就赶紧往回走,”李老三慌张地转了回来。 黄磊看到前面的几人面色极为难看,大致也猜到了那洞口之外景象。 孔半仙失望地命那少年将开出来的洞口封上,便转身带着众人往回走了,而那少年却站在洞口迟迟没有动作。 “小少爷,往回走啦,”面前的仙茅姑缓缓地说道,黄磊听出了这句话中的焦虑便顺从地转身向回走去。 第二十回 羡门 直到折回数丈远,背后的光亮才彻底消失。 但愿那少年将洞口堵严实了,黄磊心中暗道,若是那些毒虫涌进了这地道里,那这几个人恐怕都得葬身虫口。 或许是这段地道刚走过了一次,又或是害怕毒虫从身后跟来,众人没花多少时间就回到了先前跳下来的缺口。黑子踢了踢自己放在地上的石砖,问道:“还要接着走吗?” 被这一问,众人才想起今日还未休息过,先前被那些毒虫围追的时候不觉得,眼下没了威胁,困倦感马上就席卷全身。 老郑和孔半仙相互看了一下,遂开口道:“不了,就地休息,待天亮再说。” “可算是能歇会儿了,”李老三闻言立刻就坐到了地上,黄磊也瘫在了地上。 “老郑,这个洞还堵不堵上了?”黑子指着那洞口问道。 “老孔?”老郑闻言转向了孔半仙。 孔半仙刚刚坐下,见老郑似是在寻求自己的意见,便长叹一口气轻唤道:“仙茅。” 仙茅姑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包袱里拿出了那瓶药粉丢给了孔半仙,道:“就这么些了。” 孔半仙双手接住那药瓶,又递给老郑,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这药粉涂到那洞口,即便是毒虫来了,多少能阻挡一阵。” “那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老郑拿过那个药瓶,转头扬声道,“黑子,你守第一班,之后我跟你换。” “行,”黑子应道。 随后众人各自开始寻找地方相继歇息了,而黄磊自瘫到地上之后也没有再挪动地方,或者说他太累了,就连黑子离自己仅仅两步不到的距离都懒得在意了。 “老郑,这一趟这么危险,回去可得跟金主多要些赏钱,”李老三抱怨着坐下。 “行了,赶紧休息,”老郑不耐烦地说道。 只不过明明很困倦,黄磊却始终无法睡去,身上受的跌打伤现在开始隐隐作痛,白天发生的一切不断在他脑中盘旋,毒虫,被遗弃的村落,移动的山脉,遇害的村人,还有那蛇首邪神。黄磊渐渐觉得这一趟前往的将军冢,恐怕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个将军或许不是什么正经人物,此时他似乎也理解了仙茅姑为何会对此程感兴趣了。 昏沉中黄磊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不情愿地睁看眼睛,借助微弱的光亮依稀看出是老郑。 “已经天亮了吗?”黄磊脱口问道,感觉自己才合眼没多久。 “有点不对劲,快起来,”老郑严肃地说道。 黄磊一听立马提起了精神,看看周围,其他人都已经醒来了,而所有人此时都在紧张地看向先前退回来的那段地道。 “发生什么了?”黄磊也一同望去,但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嘘,小点声,”老郑严肃地说道,好像是在听着什么响动。 黄磊见状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地道里声音,从洞口灌入的细细风声,因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咽下口水的吞咽声,还有偶尔会响起的微弱声响。 咔咔咔…… 而这种彷如骨骼相错的声音,唤起了心底的恐惧,黄磊不由浑身一抖。 “是那些虫子!”黄磊听到这声响渐渐密集,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快出去!”老郑迅速将那瓶药粉打开。 “老郑!出不去啦!”李老三指着上方的洞口叫道。 黄磊向那洞口看去,却见有数条触须伸出了洞口边缘,像是外面已经埋伏了不少毒虫了。如此一来,能逃的方向便只有一条了。 “都往里跑!”孔半仙命令道,李老三和黑子闻言都立刻挤到最前面,向地道另一边跑去了。 “快走,”老郑也推了黄磊一把,随即就将瓶中的药粉洒在了身后。 这边真的安全吗?黄磊望向漆黑一片的地道,不由生出了几分恐惧,但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众人抓紧时间向地道另一边逃去,很快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即便是睁着眼睛也看不见眼前的景物,黄磊一手扶着地道的侧壁才勉强辨认出方位来,所幸这段地道中无甚坍塌的地方,然而对于黑暗的迟疑与恐惧还是让黄磊减缓了脚步。 “快一点!”后面的老郑一下子撞了上来。 “唔,哦,”黄磊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能在这么黑的地方奔跑。 “老郑!没路了!”忽然前面传来黑子的声音。 “没路了?怎么回事?”老郑着急地推开黄磊,向着前面跑去。 被推到墙上的黄磊愣在了原地,很快前面不远的地方又传来了老郑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是条死路吗?”老郑语气中少有地夹杂了慌张。 “完了,完了,这次彻底完了,”李老三呜咽道。 “到此为止了吗?”老郑不甘地说道,随即地道里回荡起锤击砖石的声响。 “老郑怎么回事?”稍后赶来的孔半仙听到这番动静不由问道。 “前面没路了,被堵上了,”老郑喊道。 “被堵上了?被什么堵上了?”孔半仙问道。 “不知道,摸起来很平整,不像是塌方了,”老郑喊道。 “难道是羡门?”孔半仙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扬声道,“老郑,本道制造些许光亮,你趁机看清楚。” “好!”老郑应道。 随即地道里传来了液体挥洒的声音,黄磊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人在推着自己向前走去。 “小少爷,躲远点,”仙茅姑悠悠地说道。 黄磊被这么推着向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呛啷一声,随后地道中竟然亮起了火光。 “老郑快点!这火油烧不了多久!”孔半仙吼着一剑斩落一只毒虫,“这些臭虫真是阴魂不散!” 黄磊转头看去,只见孔半仙身前燃起了熊熊烈火,旺盛的火势宛如一道墙壁将毒虫与众人阻隔开来。可奇怪的是,火焰燃起的刹那间,那些毒虫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快速涌向了火焰,更是有不少虫子直接冲进了熊熊烈火中,就好像这些毒虫的目标从几个活人转向了这一片大火一样,一时间节肢相错的咔咔声还有虫子燃烧的噼啪声竟然同火苗翻涌的声响不相上下。 “老孔,这好像是个石门,”老郑喊道。 黄磊借着火光望去,见老郑三人正立在地道的尽头,他们前面确是一道石门。 “老郑,这门像是从上面下的闸,”李老三眼中一亮。 “那就把它抬起来!”黑子大声道。 “白费力气,”黄磊嘟哝道,这石门表面十分平整,就算是有人妄想抬起来也无从下手。 果然黑子用尽办法,也没有找到下手的地方。 “去帮他们,”孔半仙见几人束手无策了,便低声道。在他身边的少年点了点头,就迅速略过仙茅姑和黄磊跑到石门前,老郑见了示意黑子和李老三让开。 “这小子来了能做什么?”黑子皱着眉毛不屑地说道。 那少年并没有理会黑子,打量了石门一番就转去地道侧壁去了。 “哼,就知道他也没办法,”黑子有些得意地说道。 再看那少年在侧壁上敲打了一番后,就挑中了一块石砖,随即左手一掌打在石砖一角,同时右手两指一并伸向对侧的一角,两指发力竟是将那石砖拆了下来。 “这时候还卸石砖做什么?也挡不住那些虫子,”黑子不解。 “老三,抄家伙!”老郑果断地拿出一个像是铁镐的工具就向裸露出的土石抡去。 “黑子,别愣着!”李老三见了也赶紧拿起工具去挖土石。 第二十一回 盗洞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黄磊疑惑地看着疯狂掘土的老郑三人。 “既然正门打不开,就开一道旁门喽。小少爷呀,这挖盗洞算是他们常用的手段呢,”仙茅姑说着,眼睛却是瞄向孔半仙。 黄磊看了看脚边被卸下来的石砖足有两拳之厚,曾为黄父修建墓室的黄磊十分清楚,为了防止塌陷,墓道两侧的砖石常常非常厚重,而且接合也十分紧密,很难想象那名少年是怎么将它卸下来的。 “你们快点!”孔半仙开始催促道,地道里的火势已是小了很多,大量的毒虫不断地试图穿越这火焰的封锁,竟是有将火焰扑灭的势头,地道里弥漫着虫子被烧焦的味道,甚是难闻。 孔半仙立在火焰前,一手持剑一手握住拂尘,但凡有毒虫试图越过火焰,必然会迎来夺命的锋刃。黄磊十分讶异地望着孔半仙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个假道士居然这么可靠,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不过,随着火势渐小,孔半仙也愈发心力难支,黄磊见状连忙转身帮着挖盗洞。不过黄磊能插手的也只有挪开被挖出来的土块而已,此时李老三和老郑已经完全钻进了挖出的洞中。 “老郑快一些!”孔半仙再次催促道。 从空气中传来愈渐浓郁的焦糊味,黄磊知道有更多的毒虫跃进了火焰里,便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不出多时,就听见洞里传来了老郑的声音。 “老孔!通了!”老郑吼道,但碍于盗洞的限制,这一句显得十分沉闷,黑子听了当即撂下手里铲子就往洞里钻。 黄磊连忙爬到洞口,回头却看见孔半仙还在阻挡试图越过火焰的毒虫,而仙茅姑则在包袱里翻找着,两人都没有听见老郑的喊声。 “洞挖好了!”黄磊对着仙茅姑喊道。 “你先进去!”仙茅姑依旧在包袱里翻着。 黄磊看了一眼仙茅姑,一咬牙就钻进了盗洞里。 刚进到洞中时,黄磊还担心自己的体型能不能通过,但进来之后他发现洞里的空间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虽然黄磊不能像黑子那样爬着过去,也能勉强在地上匍匐前进。 所幸这盗洞并不是很长,黄磊很快就爬到了另一边的洞口,刚爬出洞口就有人抓向他。 “孔半仙呢?”老郑的声音响起。 “在后面,”黄磊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老孔!老孔!”老郑对着洞里吼道。 “怎么办?堵还是不堵?”黑子在一旁费力地抱起地上的石砖问道。 “再等等,他们在磨蹭什么?”老郑着急地说道。 “在…拦着那些虫子…”黄磊开口道。 “再等,那些虫子就过来了,”李老三慌张地说道。 “我说再等等!”老郑一眼瞪去,李老三当即就蔫了,可黑子却是拿着石砖来到了洞口。 黄磊见黑子大有不听老郑架势,便迅速爬到洞口,用身体挡住了洞口。 “让开,别碍事!”黑子不耐烦地踢了黄磊一脚。 “有声音,他们好像过来了,”黄磊顾不上疼痛就堵在洞口。 “真的?”老郑将信将疑。 其实黄磊根本没有听见响动,他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防备黑子将洞口堵上,但这般毕竟是缓兵之计,时间久了老郑也会察觉。 快一点,快一点,你们在干什么?黄磊看向漆黑的盗洞,焦急地期待仙茅姑的出现,但同时心里也害怕先爬出来的会是毒虫。 “你真的听到动静了?”老郑耳朵紧紧贴着侧壁听了一会儿便疑惑地问道。 “听…听到了…”黄磊心中一沉,完了,他们两人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我看这死胖子就是在胡说,快起开,别耽误功夫,”黑子又狠狠踢了一脚。 “就是,我看那孔半仙气数也就到这里了,”李老三附和道。 “不,不会,他们不会有事的,”黄磊趴在洞口前,死命堵着不让黑子将洞口堵上。 “老郑,人各有命,咱们不能为了等孔半仙断了自己的活路,”李老三劝道。 老郑阴沉着脸想了片刻,便对黑子道:“黑子,堵上。” “他们两个还在那边,”黄磊不敢相信地看向老郑,老郑却是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这边了。看到老郑都是这种态度,黄磊又气又急,就在此时忽然感觉他手上一凉。 黄磊吓得一哆嗦,再看自己手上搭着一只人手。 “拉我出去!快!”仙茅姑的声音从盗洞中传来。 “好!”黄磊心中一喜,连忙抓住仙茅姑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拉了出来。 “轻点!”仙茅姑掸去身上的泥土,抱怨道,“这盗洞就不能挖大点?” “老孔呢?”老郑焦急地问道。 “在后面,快拉他出来,”仙茅姑匆匆说道。 话音刚落,就见盗洞里飞出来一物,黑子和李老三一惊连忙躲开,然而待众人看清之后,才发现那物正是孔半仙的拂尘。随后盗洞里传来一声轻喝,孔半仙几近是窜了出来。众人惊讶地看着缓缓起身的孔半仙,可能都在琢磨这人是怎么在狭窄的盗洞里还能办到如此动作的。 而孔半仙拂去身上的泥土,捋着胡子悠悠说道:“还不快把洞口堵上。” “哦,哦,”黑子听了手忙脚乱地将石砖盖在了盗洞上,又用挖出来的泥土堆在石砖旁。 “老孔,那些毒虫呢?”老郑低着头问道。 “放心,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孔半仙淡淡地说道,又看向那名少年,“所以这条路才是对的吗?” 黄磊这才反应过来石门这一边竟然有光亮,虽然很微弱但也能依稀看清每个人的面容,只是不知道这光亮来源何处。 那少年面对孔半仙这一问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浪费时间,”孔半仙神情似有些不悦,遂一拂长袖向里面走去。 “这么说,咱们到地方啦?”李老三见状立刻提起了精神,迈步就往里面跑,结果在即将越过孔半仙的时候被老郑一把抓住。 “小心点,”老郑瞪了李老三一眼,严肃地说道。 “好,好,”李老三像是也觉得自己太过急躁了,连忙点头应道。 几人跟在孔半仙后面,没走两步黄磊就感到周围温度骤降。 “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冷?”黑子抱怨道。 “好事,好事,”李老三却乐得嘴角都快裂到后脑了,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第二十二回 石室 约莫几十步的距离,众人就来到了一间小的石室,石室正面和两侧各有一道门通向下一个房间。石室里没有明火,却并未陷入黑暗,黄磊很快就发现原因是石室上方在莹莹发光,不由觉得十分奇妙。 难道是上面的石板在发光吗?黄磊猜测,不过石室颇高,也看不清上面的石砖,光源虽不晃眼,却也难以看清发光之物的模样。 孔半仙扫一眼石室,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遂缓缓说道:“这里面没有机关。” “哼!正主就在前面了吧?这么费劲,看我不掀了他的棺盖,”黑子听了就活动着臂膀就往前面走去。 “前面是放墓主棺椁的地方,但是值钱的玩意才不会放那里呢,”李老三笑着说道。 “老郑,管住你的人,”孔半仙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耳室和侧室的陪葬品随你们,主室的物件都不要动。” 老郑闻言点了点头,遂向黑子扬声道:“黑子,这边来!” “行!”黑子有些不情愿,但转头却见李老三已经钻进了另一间石室,就迅速跑了过去,“老三,你可别想着独吞啊。” 孔半仙不屑地瞥了黑子一眼,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色,遂一拂袖向着主室走去。 黄磊自然对耳室没有兴趣,若墓主人真是位将军,两个耳室放的无非是他生前用的甲胄兵刃之类的,真正值钱的东西估计会在后室和侧室里面。 见黑子和李老三都去耳室里搜罗陪葬品,孔半仙才缓缓移步向着正面的石室走去。 “老孔呀,你何时剑术这般精进了?”仙茅姑与他闲谈着。 “仙茅啊,本道总得有一技防身呀,也不能只靠算卦谋生,”孔半仙简单地回道,而仙茅姑却露出了几分怀疑的神色。 随着孔半仙和仙茅姑走到下一间石室,黄磊快速打量了一番,看这一间的规模像是主室,只是这里却没有放棺椁,反倒是多了些奇怪的陈设。 最显眼的便是两口巨大的瓮,黄磊不由奇怪,因为曾置办黄父后事的缘故,他也同操办墓葬的人打过交道,但是从未听说过这种用大瓮来存放墓主尸身的习俗。 出于好奇,黄磊同孔半仙和仙茅姑一起走进了石室,只是刚一走下台阶,黄磊就发觉自己一脚踏进了水里。 “啊!”黄磊被刺骨的凉水吓了一跳,然而接下来看到才让他吃惊不小。 这个石室的地上用砖石修出了一条沟渠,那沟渠蜿蜒伸展,遍布整个石室的地面,似是绘制出了一种图案,刺骨的冷水沿着这沟渠不断流淌着。 黄磊猜测可能就是这寒凉的水流才让石室里感觉这么冷的,目光游移间,黄磊在这流水里发现了一小块透明的东西。黄磊好奇地将那东西拾起来放在手里,结果发现竟然是个冰块。 “这里是个冰窖?”黄磊不禁喃喃道,纵然这流水十分寒凉,想要结冰还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些冰块必定是运来存放在这里的。这般想来倒是可以解释石室里的摆设了,但是谁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建个冰窖呢?而且为何要按照墓室的规制建这座冰窖呢?还是说墓室主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保存尸身? “这里不是将军墓?”孔半仙也发现了端倪,眯起眼睛瞄向身旁的少年,而那少年一直低着头看向地面。 “老孔呀,这里不会已经被人光顾过了吧,”仙茅姑伸出手指在石室中央的一座石台上轻轻拂过,又吹去了指上的灰尘。 “不像,哪里有人会连整个棺椁都拖走的?”孔半仙走到仙茅姑身边,眼睛盯着石台。 黄磊闻言也好奇地看去,见两人面前的石台建的方正,石台侧壁上开有数个孔隙,寒凉的水从这些孔隙中流出,注入到下面的水槽里。不用手去摸,黄磊也知道这石台上面一定是冰凉无比,这石台看着倒像是摆放棺椁的地方,可上面却空无一物。 “不过上面确实放过重物,想是那将军的棺椁,只可惜如今已经不在了,”仙茅姑伸手指向石台上的划痕。 孔半仙看着那些痕迹皱了皱眉头,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奶奶的,这是什么破墓?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此时李老三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哼,棺材倒是不少,没一个装死人的,去看看那边,”黑子说着就走向了一间侧室。 “聒噪,”孔半仙冷哼一声道。 “恐怕侧室里也没有,”黄磊闻言暗道,便迈步走向后室的方向。 “老孔,这个墓有些古怪,”此时老郑也走了过来。 “有何发现?”孔半仙淡淡地说道。 “陪葬的东西全是假人,”老郑接着道。 “假人?”孔半仙扬了扬眉毛,似是有点意外。 “对,也不是寻常用来祭祀的纸人,反倒像是些陶俑,”老郑认真地说道。 “确实古怪,”孔半仙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名沉默的少年。 “老孔,这次的金主究竟要的是什么东西?”老郑问道。 “这个……”孔半仙有些迟疑,引得仙茅姑也看向了他。 “都到现在了,就别藏着掖着了,”老郑说道。 “并非本道不说,是那金主说了只要见到了便会知道,”孔半仙说道。 “这也是奇怪,他就不怕咱们随便拿个东西回去糊弄他?”老郑皱眉道,孔半仙也陷入了沉默。 此时,黄磊已经绕过了那两口大瓮,只是这后面是一堵结实的墙面,并没有如预料一般发现有后室。 看见墙壁上镶有几个灯座,黄磊伸手摸了一下灯台,见里面还有很多火油,不由望了望石室上面莹莹光源,觉得十分奇怪:“明明不用点灯,为何还要装上灯架?” “看看这两个大家伙里放了什么?”在两个侧室中没有收获的李老三气急败坏地指着两个大瓮说道。 “走,上去看看,”黑子说着就试着向上面爬去,孔半仙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爬上大瓮,却也没有阻止。 黄磊也被吸引了注意,将目光看向身旁的两口大瓮上。这两个瓮足有一丈之余,每一个约有十余人合抱的大小,两个瓮的相邻处被铸在了一起,瓮体似乎是相连的。 “这个是用来放冰块的?”黄磊暗暗推测,遂伸手摸了上去。大瓮是用金属做成的,虽然摸起来微微发凉,但绝非是寒凉的程度,黄磊猜测里面并没有盛放冰块。 抬手时,黄磊发现自己方才按在了一道黑色痕迹上,这痕迹从瓮口一直延续到地面,直到后面的墙体。黄磊正奇怪这个痕迹是怎么留下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那痕迹中有不少像是手掌的印记。 第二十三回 瓮中 “这该不会是血迹吧?”黄磊看着那些黑色掌印,脑中忽然略过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不会是有人从这个瓮里爬出来过吧? “嘿!爷爷我倒要看看你藏了什么东西,”此时黑子已经爬上瓮顶,伸手就将巨大的盖子推了开来。 “快看看里面有什么呀?”李老三手脚慢一些,才爬到一半,见到黑子已经将大瓮的盖子推开就着急地问道。 “看起来像是…一堆…”黑子皱着眉头向瓮里看去,随即浑身一哆嗦,“是一堆尸骨!” “尸骨?谁的尸骨?是那将军的吗?”李老三听后却眼中一亮,面露喜色地追问,“那还真有人给自己装大缸里的啊。” “像是小孩的尸骨…一堆小孩的尸骨…”黑子脸色铁青,支支吾吾地说道。 “让我看看,”不耐烦的李老三伸手扒开了黑子的手臂,伸头看向大瓮里,“哎呦喂!还真都是小孩啊,最大的好像也就七八岁。” “这个将军真不地道,居然用孩子陪葬,活该被破棺裸尸,”老郑听了脸上露出了怒意。 竟然狠心用孩子陪葬,这个将军果然绝非善类,黄磊听了心中暗道,是什么人能想出这么狠毒的法子? 黄磊暗暗瞄向仙茅姑,看她之前的举动,他曾推测这一程仙茅姑应不是为了钱财,难道这个婆娘是在图谋这墓里的某样东西? 毕竟至今仙茅姑的能为与出身,黄磊都一概不知,但见识过她用毒的手段,黄磊推断仙茅姑兴许也类似于江湖道士,只是她的行事手段明显有别于那些个玄门世家,尤其是这用毒的功夫,显然是为玄门所不齿的。 忽然脑海中闪过那蛇首邪神的塑像,黄磊心中暗道,莫非仙茅姑也信奉何种邪异神祇? 黄磊渐渐开始怀疑仙茅姑此行的目的,眼下几人来到的这个将军墓,竟然用了这种狠毒的陪葬方式,说不定与何种妖邪之物有关联,若仙茅姑真的不为钱财,而是为了寻这墓里的某物而来,或者那些个道士所追求的法器,那她恐怕亦非善类。 亏得自己先前还想着能拉拢她,黄磊如今想来不由觉得一阵后怕。 “只是这将军的尸骨在哪里?”孔半仙悠悠地说道。 大瓮上面,李老三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另一个大瓮的盖子:“那这个里面是什么?总不会也是小孩儿骨头吧。” 李老三伸头向瓮里看去,当即脸色一白,喊道:“虫,虫子!” 黑子听了立马伸手将盖子用力盖上,结果却压到了李老三扶在瓮口的手。 “啊!”李老三惨叫一声,迅速将手撤了出来,“你看着点!” “鬼叫什么?爷爷还算是救你一命呢,”黑子轻蔑地笑道。 “呸,我看你是要命,”李老三啐了一口道。 “老三,你看清楚啦?这里面全是那些钱串子?”老郑在下面着急地喊道。 “是,是有一只,”李老三想了一下,然后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阵,“但我看它也没动换。” “真是废物,让爷爷来,”黑子抄起一把铲子,就又将那大瓮的盖子掀了开来,“咋乎什么?一缸子死虫子而已。” “死虫子?”李老三也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还真都死了,嚯,这只头都被咬掉了。” “你说什么?这里面全是虫子?”仙茅姑忽然扬声问道。 李老三没料到她会开口,吓了一哆嗦,差点从大瓮上面掉下来。而黄磊听到仙茅姑此问,也细细观察起她的反应来。 李老三犹疑地看了看黑子,才又开口道:“对,仙姑,这里面全,全是虫子。” “蛊术?”仙茅姑闻言面色一变,不由看向孔半仙。 “这等阴毒的方术不应在南疆才有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孔半仙面色阴沉地捋了捋胡子。 “老孔,你意思是这次金主想要的是这里面的蛊虫?”老郑吃惊地问道。 “一缸幼童,一缸毒虫,这怕不是蛊术这么简单,”仙茅姑低头沉思着,脸色微微泛白。 黄磊见她谈论此事时,面露不悦,言语间似是透露出几分厌恶,不由想起一路来,仙茅姑并未对自己不利,反而还将无比珍贵的水赠与自己,甚至还教了如何采水的方法。 难道是我想错啦?黄磊不禁怀疑起来,可若真是想错了的话,那他就更无法理解仙茅姑为何涉险来盗这个将军墓了。 “这两瓮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物件?”老郑眉头紧锁,高声问道。 “哼,哪里有什么特别的物件?”黑子高声道,已是毫不掩饰脸上嫌弃的表情了。 “一个能动的都没有吗?”孔半仙又问。 “没有,全是死的,白费力气,”黑子生气地盖上了盖子。 没有活的?黄磊听罢不由望向地上蔓延的那条黑色痕迹。 “不会瓮里的东西已经跑出来了吧?”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过,黄磊直感脊背发凉慌忙向后退去。可谁知慌乱中,黄磊竟然腿脚不利落绊了自己一下,失了平衡的黄磊慌乱地向四周抓去,不料却是抓到一盏灯台。这灯台显然是经不住这一遭,黄磊只觉那灯台扭动了一下就从墙上掉了下来。 “哎呦,”黄磊扑通一下摔到了地上,这一下摔的其实不重,只不过恰好牵动了之前的淤伤。 疼痛稍微缓解之后,黄磊看了看手里折断的灯台,埋怨道:“这玩意真不结实。” 黄磊忿忿地将手里的灯台撇到了一边,然而在灯台落地的那一刻,黄磊忽然觉得地面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就看见自己旁边的砖石开始错动,随即黄磊惊讶地发现自己身旁的墙面竟然开始缓慢地翻转。 待到震动停止,一条幽深的暗道出现在了黄磊面前。 “黄少爷机敏聪慧,竟然能发现此等机关,”孔半仙捋着胡子意味深长悠悠道,仙茅姑更是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唔,孔半仙过奖,”黄磊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误打误撞,转过头来却看到自己面前跪了一个人。 黄磊一惊,发现正是那名沉默的少年。 第二十四回 识印 只见那少年低头跪地,双手将一物呈在黄磊面前。黄磊定睛看去,见少年手里的物品是那发丘天印。 黄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原本放着发丘天印的地方果然是空的。黄磊有些意外,这枚印虽是他随意放的,但也不至于十分容易就掉落出来呀? “谢谢,”黄磊连忙伸手拿了过来,却不料那少年竟是又向着黄磊连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次面门着地后更是长跪不起。 黄磊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直接愣住了,不光是他,就连孔半仙和仙茅姑见此也十分惊讶。 “黑子,你看你看,这小子认识那枚天印,”李老三激动地拍黑子的肩膀,“那印是真的,是真的。” “真的又怎样,那胖子还不是废物一个,”黑子不满地嘟哝道。 “那不一样,好歹也是正统的发丘后人,家里说不定藏着什么秘法呢,这密道不也是他发现的吗?”李老三兴奋地说道。 “起,起来吧,”黄磊木木地说道。那少年闻言一抱拳,便起身去扶起黄磊。 “老孔,这孩子是什么来历?”仙茅姑好奇地问道。 “只知道家里都是盗墓的,”孔半仙眯起眼睛看着那少年道。 黄磊听着便开始琢磨这少年同发丘中郎将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他见到天印之后就做出了刚才的那番举动。 “你从哪里找来的?”仙茅姑又问。 “偶然认识的,”孔半仙淡淡道。 “那他家里的大人呢?这危险活儿就放心一个孩子自己来?”仙茅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他家里的大人在一次盗墓中失手,都死光了,”孔半仙摇了摇头。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仙茅姑闻言叹气道。 黄磊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同病相怜看向身边的少年,而那少年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沉默地低着头。 “虫,虫子!”就在此时李老三忽然鬼叫道。 “又咋呼什么?”刚从大瓮上下来的黑子不耐烦地说道。 “不是,上面,”李老三指着脑袋顶上。 众人向上望去,却见石室上方的荧光竟然开始涌动起来,随即一个球状物落下,掉在孔半仙脚边的石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只见那球状物左右摇晃了一下,球体表面裂开了一条小缝,从中伸出了长长的触须。 “快进密道!”孔半仙当机立断道,随即抽出长剑将那球体一劈两半,其中一半滑到了黄磊面前。 见那球状物渐渐伸展成半条蚰蜒,还喷出了许多透明的液体,黄磊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密道里跑去。 “等等我,”李老三从大瓮上跳下,与此同时又有几个球体落了下来。 “快点!”孔半仙喊道,遂也向暗道里跑去。 进入密道之后四周很快就又暗了下来,冲在最前面的黄磊没跑出两步就有点心虚,这一路以来他都是跟在队伍后面,从未由他来领过路。万一前面有危险的机关怎么办?或者这条密道是个死胡同,他们早晚会被那些毒虫啃食,黄磊越想心里越是发慌,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就在黄磊几近停下脚步的时候,却发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一低头发现是那个少年,一边拉着他的袖子一边走到前面。 “你想带路?”黄磊脱口问道。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黄磊见状心里踏实了不少便道:“好,靠你了!” 有那名少年在前面,黄磊也自信了不少,遂迈开步子向前跑去。黄磊身后孔半仙等人也跟了上来,只有黑子和李老三略有落后。 密道没有分叉一直向前,很快便望见了出口光芒,黄磊见了不由又加快了脚步。可就在黄磊冲出密道的那一刻,忽觉脚下一停,就这样结实地摔到了地上。 “天杀的!”黄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看向绊倒自己的东西。 “鬼啊!”这一眼却是把黄磊吓了一跳,只见密道出口横着一具干尸。虽然皮肤干瘪皱褶,但仍能看得出留在面容上惊慌狰狞的表情,不知道临终前见到了什么可怖的场面,这具干尸长大嘴巴瞪着空洞的双眼似是再向密道爬去,黄磊正是被这干尸伸向密道的手臂绊倒了。 “天杀的,吓死我了,”一眼看到死相狰狞的干尸,黄磊还以为是地府跑出来的恶鬼。 “出什么事了?”听到黄磊惨叫,跑出密道的仙茅姑开口就问道。 “仙茅,小心点!”孔半仙神色凝重地看向四周。 黄磊闻言左右扫了一眼,密道出口似是来到一座宽广的石台上,石台一面是石壁其余三面悬空没有依凭。 “坏了,不会没有路了吧?”黄磊心中一沉,但随即就看到石台上还横着十余具尸骨,死状都与密道口的那一具无异,全都朝向密道那里,似是想要逃离一样。 “这些人是哪家玄门的修士?”仙茅姑声音微颤地问道。 黄磊这才发现这些人皆是身着黑色的长袍,几乎所有人手中都握着一柄长剑,只不过大多都已经锈迹斑斑。 “不管是哪家玄门,如今还是小心为好,这里既然能困杀这些修士,更可况是咱们几个?”孔半仙摇了摇头道。 “快走!那些虫子,跟上来了,”后面老郑跑出密道喊道。 “跟好了!”孔半仙抽出佩剑,一甩拂尘便向石台边缘冲去。黄磊连忙捡起地上一柄生锈的长剑,心想总比没有强,遂跟着孔半仙后面跑去。 几人一同穿过石台,途中并未遇到什么危险,黄磊向前望去,看到那少年已经站到石台边缘,正在看向下面,孔半仙和老郑跑去望了一眼,随即面色一变。 黄磊也小心翼翼地走到边缘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一叹,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而石台之下是一片广袤的石林,其间石峰错落,不时分合,俨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虽这个地下空间不见天日,但却并不昏暗无光,不少石峰都散着微弱的光芒,黄磊甚至发现几人脚下的整座石台都在微微泛着荧光,而在这迷宫对侧似是还有一个建筑,但奈何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第二十五回 坠落 “老孔老孔,这莫非就是墓中墓?”老郑望着那远处的建筑激动地说道。 “终于找到正主了,”孔半仙点着头感慨道。 “可是要怎么下去?”黄磊望着下面石峰,心想这要是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得被扎死。 话音刚落,两道绳索就从身旁抛了下去,再转眼,黄磊就见那少年双手将一条绳索呈在了自己的面前。 黄磊木木地接过绳索,不知所措地看向少年,那少年见状就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黄磊看去见少年腰间盘了一圈绳索,便也照着模样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 “这绳子能经得住几人?”老郑在一旁问道。 那少年闻言在腰间摸索了一番将另一条绳索抛给了老郑,老郑接去后就去找能下绳索的地方了,黄磊则是犹豫地看向仙茅姑和孔半仙。 “你们先下去,”孔半仙眯起眼睛看那少年。 少年听罢就来到石台边缘,纵身跳了下去,黄磊见状一惊,连忙向下看去。只见那少年一手抓着绳索上端,一手控制腰间绳索的松紧,双脚踏着石壁迅速向下面滑去。 “这么厉害?”黄磊看着细细的绳索,又望了望下面的石峰,心中犯了嘀咕,他不确定这绳索能不能经得住自己,万一下到半途这绳子断了,那他岂不是要摔死? 就在黄磊犹豫的功夫,另一边老郑也从石台上跃了下去,用同样的方法迅速向下滑去。 “小少爷是怕了吗?”仙茅姑走来缓缓道。 “没,没,就是在看这绳子结实不结实,”黄磊按下自己发抖的手。 “那小少爷动作可要快点了,”仙茅姑说着就转向了石台中央。 黄磊好奇她要干什么,便转头望去,却看到李老三和黑子连滚带爬地穿过石台,在他们身后便是数十、数百的毒虫。 仙茅姑缓缓从包袱里拿出一只手掌大的瓶子,向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随即将瓶子扔了出去。那个瓶子飞到石台中央,只听见一声巨响,瓶身迸裂开来,大量液体随之飞溅而出,那些液体又在转眼间燃烧了起来,瞬间一道火焰幕墙落向石台中央。 “仙姑好道法!”李老三一个前翻躲过火墙起身便喝彩道。 “呸,奶奶的,差点烧到爷爷我,”黑子脱下被点燃的衣服骂道。 黄磊也没料到那个小瓶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看着那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呆立在了原地。 “快走!”仙茅姑说着便将老郑的那条绳索缠在自己腰上跃下了石台。 黄磊回神向下望去那少年已经到达地面上,而孔半仙正借着他的绳索向下滑去。再望向石台中央,火墙虽然阻碍了前进的蚰蜒,但却没有完全阻断毒虫的道路,不少虫子已经从侧面绕过了火墙。黄磊见状心中一横,遂撤步跳下石台边缘。 不过黄磊还是高估了自己手臂的力量,跃下的时候没有调整好姿势,结果直接整个身体都撞向了石壁,所幸他双手死死抓着绳索才没有直接掉下去。黄磊慌乱地蹬踏着双腿,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双脚踩在石壁上。 “不要往下看,不要往下看,”黄磊反复跟自己说着,余光瞥见黑子和李老三正在拉动各自的绳索,估计是仙茅姑和孔半仙都已经到达了。 黄磊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学着少年的动作操纵手中的绳索,起初虽不是很顺利,不时还会脚下打滑,但很快黄磊也掌握了技巧。 就在黄磊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窍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上端绳子力道一松,随即便坠下了一段。 这绳子经不住了?黄磊心中一惊,慌忙调整姿势,待稳住身形后又向下面望去,却绝望地发现他距离地面还有数丈的距离。 完了,这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残废,黄磊愣了片刻却觉得上端的绳索又松了一些。 再磨蹭就真的要摔死了,黄磊心中一横,将绕在腰间的绳索放松些许,随即加快了向下滑落的速度。只不过这下过程中,上端的绳索不时就会松劲,黄磊只得继续加快自己的动作,到后来甚至感觉自己与下坠没有区别了。 落的这么快,到底行不行啊?黄磊心中越发慌张了,不由自主地用力拽住上端的绳索,想要借此减慢下落的速度。可就是这么一拽,当时确实让黄磊停住了片刻,但随即他就发觉绳索上传来的力道瞬间消失了。 这绳子断了?黄磊当即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自己向下面坠去。 “啊!” 坠落的过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漫长,黄磊只觉得背部忽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浑身骨头都在作痛。 黄磊几近昏迷过去,但疼痛感却又让他清醒了过来。 “哎呦喂……”黄磊呻吟着,感觉耳边的声音都变的空明起来,恍然间感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还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小少爷,小少爷?” 眼前的光景渐渐清晰,黄磊看到那少年正在拍自己的脸,便开口道:“别打…别打了…” 少年闻声停下了动作,仙茅姑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 “小少爷醒了就好,”仙茅姑舒了一口气。 “我这是……”黄磊睁开眼睛,刚要起身就觉得浑身疼痛,好像骨头都散架了一样。 “唉,小少爷最后那一段身手着实矫健,就是落地的姿势不甚雅观,”仙茅姑叹口气道。 黄磊渐渐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中暗道我哪里是身手矫健?没摔死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黄少爷要是能动了就赶紧起来吧,保不齐那些毒虫还会再追上来,”孔半仙在一旁悠悠告诫道。 黄磊一听到毒虫二字,不由打了个激灵,身上立马又传来疼痛。黄磊觉得靠自己估计是起不来了,只得开口道:“扶,扶我一下。” 那少年闻言便拉住了黄磊的胳臂,像是想拉他起来。 “轻,轻,轻点,”黄磊疼得直呲牙。但那少年似乎能将黄磊拉起来就已经是用尽全力了,根本没有控制力道的余力。好在是少年动作迅速,没让黄磊长时间受苦。 “摔死我了,”黄磊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身上摔疼的。 “行了,赶紧起来,”孔半仙又开口催促道。 黄磊无助地抬头看去,却发现孔半仙要催促的人不是他。 第二十六回 虫坑 “真倒霉,跳下来的时候,崴着脚了,”此时李老三也坐在地上,正揉着自己的脚踝。 “哼,你这不行呀,”黑子在一旁冷嘲热讽。 “就你行,”李老三白了他一眼。 “那可不,到最后还是我先下来的,还没崴到脚,”黑子颇为自豪地说道。 “行了,赶紧起来,抓紧时间找到东西,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孔半仙不耐烦地说道。 “黑子,拉我一把,”李老三听了便将手伸向黑子。 “真是麻烦,”黑子皱了皱眉头,将手伸了出去。 黄磊见状也转去对那少年说道:“快扶我起来。” 少年闻言就立马过来搀扶,黄磊右手一撑地就摸到了缠在自己身上的绳索。黄磊看见这绳索就来气,要不是这绳子没经住,他也不至于摔得这么惨。 黄磊刚想骂两句,但余光瞥见那少年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绳索,似是有些不舍。 “收着吧,以后也许能用到,”黄磊终是压下怒火对那少年道,想来也是,要不是有这绳子,他早就喂虫子了。 少年闻言看向黄磊重重地点了点头,才取走那绳索。黄磊在一旁看着少年将绳索盘起,这时候他才发现这绳子倒是结实没断,断的是那一端系着的东西,遂心道自己果然是错怪了。 “哎呦喂,慢点,慢点,”另一边李老三也站了起来,只是还一直抓着黑子的肩膀。 “好了,快走吧,”孔半仙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就迈步向前了。 黄磊在少年的搀扶下和仙茅姑一同动身,但由于伤痛的缘故也只是勉强跟上。不过另一边的李老三步履也很迟缓,看来行动也受到了影响。 “老孔,慢一点,”老郑看了看李老三和黄磊,便跑上去跟孔半仙说道。 孔半仙闻言长叹一声,虽有不满也还是放慢了脚步。 黄磊见状不由暗舒一口气,感觉比起李老三,至少自己腿脚没什么大碍,行进速度放慢之后甚至还有余力观察周围。 黄磊看了看身边高耸的石峰不由奇怪,就算是这石林是天然形成的,开凿成迷宫也应该动用不少人力,时值两军交兵之际,番邦还能抽出这么多人手?甚至还在地宫尽头修建了什么建筑。 众人在石峰间穿梭,其间每个人都简单地吃了些干粮,黄磊拿起水囊痛饮几口的时候,瞥见李老三和黑子正盯着他,目光里充满了贪婪与怒意,但碍于那名少年在身边,这两人也没有什么举动。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众人疲惫不堪的时候,最前面的孔半仙却忽然停了下来。 “喂,道士,”李老三因为喉咙干渴火气未消,就嚷嚷道,“咱们不是迷路了吧?” “迷路倒是没有,就是……”孔半仙捋了捋胡子,冷冷地瞥了李老三一眼,遂悠悠道,“这接下来的路就不知道你敢不敢走了。” “什么路不敢走?别瞧不起人了,爷爷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黑子听了当即怒道,撇下李老三就走了过去。 “哼,”孔半仙冷哼了一声,遂转身让开了。 然而黑子刚一走到孔半仙身边时,脸色刷一下就变白了,随即就退了回来,慌张地转向孔半仙问道:“咱,咱们要走过这里?” “过去看看,”黄磊好奇前面到底有什么能让黑子吓成这样,便对少年小声道,虽然他不想接近黑子,但是看其方才的表现,前面恐怕是有相当的险阻。 黄磊在少年的搀扶下走到了孔半仙身边,但眼前的景象不由让黄磊两腿一软。只见拦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广袤的深坑,坑深一丈有余,足有百步方圆。若是单有这个深坑倒是不足为惧,可偏偏那坑底却是布满了一颗颗圆圆的卵,而在这地界众人唯一见过的活物也就只有一种了。 “这些不会全是虫卵吧?”黄磊脱口问道。 “这些祸害不能留,”仙茅姑又掏出一个小瓶子就想扔下去。 “仙茅,我们还得从这里穿过去呢,”孔半仙伸手压下仙茅姑的手。 “道士,你是说笑呢吧,你让我们从这些虫卵里闯过去?”李老三踉跄地过来,看着那些虫卵不由发抖道。 “怕什么,不过是没孵化的虫卵而已,”孔半仙淡淡道,说着侧目向黄磊这边看来。一开始黄磊还以为孔半仙是在看自己,但见其目光低垂,片刻后他就明白孔半仙看向的是那名少年。 “对,对啊,就是些虫蛋,说不定烤一下还能吃呢,”黑子支吾道。 “要吃你吃,”李老三白了他一眼。 “也确实没别的路了,只好下去了,”老郑望了望四周道。 “喂,老郑,咱们就不能换条路吗?”李老三几近央求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此时孔半仙却果断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老孔!”老郑等人惊讶地看着孔半仙平稳地落到坑底。 “这道士还真有些能耐,”黑子嘟哝了一句。 见到孔半仙跳下去后并没有遇到危险,众人也都纷纷下到坑底,只不过还是借助绳索而已。 黄磊顺着绳索落到坑底,一脚就踩碎了一颗虫卵,当即脚下就传来了粘滑的感觉,引得黄磊心里一毛。黄磊看向脚边,见那些虫卵约有手掌大小,不由心里估摸这虫子孵出来得有多大。 “真瘆人,”李老三嫌弃地看着自己脚上的黏液。 “早点上到对岸便是,”孔半仙淡淡地说道,遂迈腿向前去了。 可能是这景象确实瘆人,众人都想尽快离开这个满是虫卵的深坑,脚步也是越走越快。 黄磊尽力跟在仙茅姑身后,那名少年显得还算轻松却也陪在他身边。黄磊心里清楚要是少年知道他怀里的那枚发丘天印是当品,肯定不会这般跟随在自己左右了。不过,黄磊最后还是决定待此程结束的时候,就跟少年讲清楚,虽然也能以此使唤这名颇有身手的少年,但黄磊终是不愿日后在接触盗墓这个行当了。 随着向深坑中央不断接近,黄磊感觉自己每一脚都会踩碎一两个虫卵,脚下还常常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这些虫卵不会要孵化了吧?”黄磊看到自己脚上沾上了几条虫子的断肢,心中便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老郑,这些虫卵里有东西在动,”随即李老三胆怯的声音就印证了黄磊的想法。 孔半仙听罢定睛看向周围的虫卵,随即脸色一变:“不好!快走!” 众人闻言全都浑身一颤,但见孔半仙已经跑出了数步之远,遂都跟着跑了起来。黄磊见状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痛了,拼尽全力地向前跑去。 “这些虫子还真要出来!”不出多时后面的李老三叫嚷道。 “快走!”老郑吼道。 咔咔咔…… 黄磊自然没有心思回头看,只是他似乎又听到了那种好似骨骼相错的声响。 第二十七回 破卵 远处的孔半仙已然到了深坑边缘,然而却停在了那里,望着一丈余的高度也没了办法,这个高度虽然能借着身法跳下来,但要是反着跳上去自然是难度非凡,显然孔半仙也没有这等身手。 黄磊跑着跑着就感觉有人在拉自己衣服,一转头却见是那少年将手中的绳索举到他面前。 “你先去!”黄磊见了立刻明白这少年是想再用这绳索爬出深坑,而此刻的情形已不容耽误了。 那少年听罢就冲了出去,黄磊眼看着他迅速跑到孔半仙身边,挥动手中的绳索扔向深坑上面,只是少年用力一拽那绳索又掉了下来。 “不会这坑上面没有能套中的东西吧?”黄磊心中一沉,但见那少年又试了两次才像是成功套住了结实的东西,随即孔半仙先爬了上去。 待到黄磊跑到的时候,孔半仙已然将少年抛上去的第二条绳索固定好了,仙茅姑和老郑分别借着一条绳索正在向上爬去。 黄磊气喘吁吁地拉住一条绳索,准备等仙茅姑上去后,自己就用这一条爬上去。 那少年默默地站到黄磊身边,似是在等他。 “你也快上去吧,”黄磊见状便对少年说道,毕竟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忙。 少年点点头就走向老郑正在使用的那一条绳索,黄磊望了望身后,黑子很快就到了,而李老三却一瘸一拐地落下了相当的距离。 “小少爷,快上来啊,”上方传来了仙茅姑急切的声音。 “好!”黄磊转回来拉起绳索在自己腰上盘了一圈又用力拽了拽,心想这次可要经住啊。 黄磊将脚踏石壁上,手上刚一用力后背摔到的地方就又开始疼了起来。 “可恶,”黄磊咬紧牙关忍住痛楚向上攀去。 黄磊有设想过以自己的力气要爬上去会有些困难,但还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每走一步双手和双腿都会因为用出全力而抖动不止。 “动作快点!那些虫子要从卵里爬出来了,”忽然孔半仙高声吼道。 知道自己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了,黄磊尽可能地用力抓住手里绳索,每一步都要反复确认,就这样缓慢地攀上了坑边。 “小少爷,”仙茅姑拽着绳索,见黄磊快到了便伸手拉他上来。 “谢谢仙姑姐姐,”黄磊喘息地坐到地上,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似乎已用不出力气了。 “让开,”下面黑子传来的吼声。 黄磊闻声望去,却见黑子扒开了那少年,自己抓着绳索向上爬来。 “这个混蛋,”黄磊骂道。 那少年摔在地上,压碎了一堆虫卵,再起身的时候身上沾满了虫卵里的粘液。 “快来这边!”黄磊见少年身边有几条毒虫破卵而出就喊道。 那少年看到了正向他爬去的毒虫,就马上跳起来向黄磊这边的绳索跑来,而那些刚孵化的毒虫却也追了过来,黄磊见状将绳索在自己手上缠了两圈。 少年踢开了一只拦路的毒虫后就纵身一跳双手抓住了绳索,黄磊当即觉得手臂上一紧。 “抓好了!”黄磊用力将绳索向后拽去。 亏得这少年瘦弱没有多少重量,加之有仙茅姑帮忙,黄磊竟然觉得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拉了上来,那少年上来后就抱住了黄磊。 “没事了,没事了,”黄磊感到少年在不住颤抖着,就拍了拍他的后背,心道到底是个孩子,见到这场面怎么可能不害怕?随即又在心里狠狠地照顾了黑子祖上全家。 “老三快点!”另一边老郑向着坑下喊道。 深坑底,李老三刚刚跑到黑子正在用的绳索前,然而已经不少毒虫向他爬来了。 “帮我!”李老三惊恐地抓住绳索,刚踏上一脚就滑了下去,像是崴伤的脚还用不上力气。 老郑见了立马跑去双手抓住那条绳索,架在自己肩膀上就用力向后拽去,仙茅姑见状也跑去帮忙。 李老三徒然地蹬踏着双腿,却始终没能在石壁上站稳,只得靠绳索拽着他缓缓向上脱离坑底。 “真不老实,”黑子爬上来之后不满地说了一句。 “黑子!快拉他上来!”老郑吼道。 “好,真麻烦,”黑子懒懒地应道。 黄磊转头看向下面,李老三此时还差一半的距离,但是坑底已经有不少毒虫聚来,甚至有几只已经在沿着坑壁向上爬来。 “老三,再往上爬一点,够不到你!”黑子跪在坑边喊道。 “好,好,”李老三慌张地应着,但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自己向上一尺。 黄磊见再这么拖沓下去那些毒虫就要爬上来了,遂低头对着还在发抖的少年道:“我去帮他们。”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就松开了手,黄磊见他一直低着头,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不怕,马上就过去了。” 黄磊转过身来就看见李老三已经很接近坑边了,另一边老郑、仙茅姑还有孔半仙用力拉着绳索,但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态尽显,黄磊连忙跑到黑子后面拉住绳索。 “再往上拉!”黑子吼道。 黄磊却看他往后悄悄挪动了半尺,似乎不想离坑边太近,而下面的李老三此时已不再动弹,无力地垂在绳子上。 听到黑子的话,李老三就缓缓抬起头来,黄磊见他满脸泪水,无助地看来,想是真的吓坏了。 “黑子…救我…”李老三有气无力地央求道。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上来了,”黑子喊道。 眼看就要够到坑边了,李老三一手拽住绳索,一手伸向黑子:“救我……” “行,拉你上来,”黑子伸手抓住李老三伸来的手。 可就在此时,一只蚰蜒爬上了李老三的后背,黄磊当即一愣。黑子见了更是浑身一哆嗦,立刻甩开了李老三的手。 “你!”李老三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黑子,却在震惊中手上失了力气。 瞬间,黄磊感到绳索上传来的力道消失了,顷刻就向后倒了去。 后背的伤处再次摔到地上,黄磊疼得冷汗直冒,透过不断涌出的泪水,黄磊看到所有拉着绳子的人全都向后摔倒了。 还未等有人爬起来,就听见坑底传来了惨叫声。 第二十八回 古庙 “啊!救我!啊!救命啊!”李老三撕心裂肺地嚎叫着。 黄磊爬到坑边,就见到无数的毒虫已经爬满李老三的身上,将一颗颗毒牙刺进了他的身体。 李老三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不断地发出哀嚎:“救命啊…救我…” “黑子!你干什么!”老郑跑来跪到坑边。 “是,是他没抓住,”黑子眼神飘忽,“对,是他没抓住……” “胡说!我看得清楚,分明是你将他的手甩开的!”黄磊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黑子道。 黑子转向这边,待看清说话的人是黄磊后,眼神就狠戾起来:“你个死胖子能看见什么?那时候你怎么不来拉住老三啊?” “混账,”黄磊听了就想上去揍他一拳,但却发现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一低头便看到是那名少年。 “老三!老三!”老郑看着深坑中涌向李老三的毒虫,疯狂在地上摸索着,“快把绳子扔给他!” “老郑!”孔半仙按住老郑的肩膀,“他已经救不回来了,再磨蹭咱们都得喂虫子!” 黄磊又望向下面,坑底的李老三已经不再翻滚了,只是徒然地摆动着双臂,像是在试图爬回坑边。 “老三…老三…”老郑声音颤抖,泪水划过脸颊,无助地看着李老三被蚰蜒分食。 “仙茅,给他个痛快吧,”孔半仙重重地闭上眼睛说道。 “可……”仙茅姑惊讶地看向孔半仙,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流泪的老郑,“好……” 仙茅姑从包袱里拿出了两个东西,正是先前在石台点起火墙的瓶子。 “都离远点!”仙茅姑走到坑边高声道。 “等等!”老郑几乎是用尽全力吼道。 “老郑!”孔半仙也吼了出来。 老郑颤抖地站起身来,然后将手伸向仙茅姑,道:“我来!” 仙茅姑见了轻轻叹了口气,分别往两个瓶子里塞了什么东西,就递给老郑道:“扔下去就行,离远点。” “谢仙姑,”老郑有气无力地说道。 仙茅姑拍了拍老郑的肩膀,就转来对黄磊道:“小少爷,离远点,小心别被火焰卷进去。” 黄磊虽然不清楚仙茅姑说这话的意思,但也还是拉上那名少年远离了深坑。 “老三,兄弟我对不住你,这就让你解脱,”老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罢就愤然将一只瓶子扔向深坑。 瓶子坠落坑底,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一声巨响接踵而至,黄磊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随即一道火柱从深坑下面冲了出来,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如白昼。 黄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熊熊火焰,心道这威力远比石台上那次大得多,明明用的东西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好!好!烧死这些虫豸!”老郑被震得差点摔在地上,但看到这凶猛的火势又放声狂笑起来,甩手又将另一瓶扔下了深坑,又是一道火柱冲天。 老郑对着熊熊烈火继续狂笑,孔半仙见了转向仙茅姑小声问道:“为何刚才不用?” 仙茅姑叹了口气道:“要是刚才放了,咱们早就被烤熟了。” 老郑最后似是笑累了,狠狠地用拳头捶向地面道:“走!” 可能是带着悲愤的缘故,老郑在前面步履匆匆,孔半仙即便跟在他身旁,两人也没有言语,其他人见状就更不敢出声了。老郑领着其他人在石林间穿梭,唯有走到死胡同里或是到岔路的时候,老郑才会看向孔半仙,等他拿主意。 在老郑又一次独自匆匆转向一座石峰后面,众人急忙跟上去却发现他停住了脚步。 黄磊抬头一看几人真的走出了石林,而眼前正矗立着一座古朴的庙宇,就是先前在石台上望见的那个。 黄磊仔细打量这仅有一座大殿的庙宇,见其上风化的痕迹明显,应是有些年月了,但始终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建筑,心中不由暗道,这真的是番邦人修建的吗? “我们这是到了?”老郑似是不敢相信地上前伸手摸向满是霉斑的木门,稍微用力一推竟是将木门推开了。 老郑一愣,也是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打开这扇门。 “老郑,小心有诈,”孔半仙提醒道。 老郑茫然看向孔半仙,随即眼中恢复了光芒,于是点了点头,掏出匕首,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一番,也一同踏进庙宇之中。 黄磊刚进到大殿里就忽觉脚下踩中一物,低头看去见那物约有两掌大小整体呈圆片状,通体是金黄色的,边缘还有些透明,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片,而庙中的地上遍布这种东西。 “诶,这是黄金吗?”黑子拿起来一个问道。 “哼,黄金哪里是这个样子?”仙茅姑小声讥笑道。 孔半仙也拾起来一片仔细地端详良久,随即眼中光芒流转,才缓缓说道:“这怕不是龙鳞?” “龙?还真有这东西啊!”黑子一听来了兴趣,“那这一个能值几贯钱?不,不对,起码得几十两银子吧?” “哼,几十两银子?”孔半仙扬了扬眉毛,“这要真是神龙的龙鳞,且不说是无价宝,要是献给官府也必会当做祥瑞之物,说不准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此后也算衣食无忧了吧。” “这么好的东西让爷我得到了,看来是天意啊,”黑子说着连忙捡起地上的鳞片。 龙鳞?黄磊听罢有些心动,毕竟这些东西要是真能换来银两,那自己复兴家业的期望就指日可待了,只是这样擅自取走不会触怒这条神龙吗? “老郑在干什么呢?”仙茅姑忽然开口嘟哝了一句,打断了黄磊思绪。 “我怎么也开始念叨起鬼神来了?”黄磊自嘲了一句,抬头便见到老郑立在大殿尽头一动不动地仰望着眼前的一尊雕像,只是那里光线昏暗,看不清那雕像刻的是什么。 黑子见状抱着那些鳞片小跑过去,笑着道:“老郑,你看这些龙鳞,咱们这回发财了。唉,就可惜了,老三命不好。” 老郑闻言狠狠地瞪了黑子一眼,随即重重地给了黑子一拳,打得他人仰马翻,抱在怀中的鳞片尽数散落。 “老郑,你干什么?”黑子揉着自己被打的脸,惊讶地看向老郑。 老郑回头又望向那尊雕像,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座墓不能盗!” 第二十九回 阋墙 “这墓为何不能盗?”孔半仙走到黑子身旁神色冷峻道。 “这墓的主人可能有恩于你我,”老郑指着那雕像转向黑子,伸出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黄磊看老郑如此激动,便也不敢接近,只得跟仙茅姑远远地看着。 “可能?就为了这种不确定的理由而放弃?这不像是你啊,老郑,”孔半仙悠然地说道,暗中却是伸手握住了藏在拂尘中的剑柄。 “对啊,我可不记得爷爷我有什么恩公啊,”黑子不满地嚷嚷道。 “你能记得什么?”老郑狠狠地瞪向黑子,“总之,这墓不能盗,咱们捡捡地上这些龙鳞就回去吧。” “都到这里了,眼下若是放弃,如何对得起刚才死去的那兄弟?何况这次的金主颇有势力,此事若成,想要安顿李老三的后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孔半仙淡淡地说道。 “对啊,老郑,咱们得想想老三的后事啊,”黑子起身说道。 “住嘴!要不是你那怂胆,老三会落得那样的下场?”老郑怒道。 “都说是他自己没抓住了!”黑子悻悻地说道。 “哼,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老实拿着这些龙鳞跟我回去!”老郑用命令的语气道。 “地上的这些,当官的说是龙鳞才是龙鳞,你拿着这些也换不到多少好处的,还是老老实实完成委托为上,”孔半仙脸色阴沉了下来。 “不行!这墓我不下了!”老郑坚持道。 “要走你走,此行若是没拿到委托的物品,叫本道如何跟金主交代?”孔半仙略有不耐烦地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吧,”老郑一抱拳便往门口去了。 “那你呢?”孔半仙斜眼看向黑子,“这次的金主在朝颇有势力,若是达成这次的委托,本道保你日后荣华。” “小的当然是跟着孔大仙您了,”黑子听了立马面露喜色,又轻蔑地瞥了一眼离去的老郑,“都来盗墓了,还讲什么恩义?假仁义。” “黑子,你!”老郑闻言震惊地转身看向黑子。 “老郑,你看,咱们兄弟三个东奔西走的,到最后也没整出个名堂,这会儿老三也死了,是该给自己找个出路了,”黑子见老郑看来,就低下头咕哝道。 “兄弟?你害死了老三,还好意思说兄弟!”老郑激动地吼道。 “我都,都说他是自己掉下去的了!”黑子嚷嚷道。 “睁眼说瞎话!之前老三救了你多少回?到头来你怎么对老三的?”老郑上去又给了黑子一拳。 “都说是他自己没抓住了!”挨了这拳的黑子也动了怒。 “撒谎!”老郑再度打去。 “老郑!我忍你很久了!”这一次黑子也动了手。 黄磊见两人扭打在了一起,便不知所措地看向仙茅姑。 “小少爷,退远点,别被他们误伤了,”然而仙茅姑无奈地摇了摇头,黄磊听罢就拉着那少年随仙茅姑向后退了数步。 “你打不过我!别逼我!”在被老郑一脚踢开之后,黑子掏出了匕首指向老郑。 “好呀你,还敢跟我动家伙了?”老郑两眼血丝满布,又挥拳冲了上去。 黑子虽然人高马大又亮出了匕首,但也不敢真用,面对老郑的拳脚基本上也是挨着,想还手却始终占不到上风。黑子边打边退,但终是招架不住老郑的攻势,被一脚踹飞到孔半仙身边。 黑子起身见老郑又挥拳打来,本能地想要向后退去,不料却一脚踩在了一块鳞片上。黑子只觉脚下打滑,一下子重心不稳,前后摇晃了起来。 黑子不断摆动着手臂想要站稳,但奈何脚下不断踩到自己先前散落的鳞片。眼见老郑已然冲到近前,孔半仙眼神一冷,一挥拂尘转身似是想躲开倒过来的黑子。 可那拂尘扫中黑子的右肩,黑子忽然就转变了倒下的方向,向前倾去,当即同冲来的老郑撞了个满怀,两人一同倒在了地上。 远处的黄磊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见两人倒地后却迟迟没有了动静,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这两人怎么不起来了?”黄磊小声问道。 仙茅姑本来正伸手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着什么,听到黄磊这一问,遂抬头看过去。 “过去看看,”仙茅姑脸色一变快步走去,黄磊见状也拉上少年跟了去。 “老孔,他们怎么回事?”仙茅姑走去问道。 “哦?打完啦?”孔半仙背对着众人淡淡地说道。 而另一边,黑子缓缓从地上爬起却跪在了那里,再看他面前的老郑双目圆瞪却没了声息,而原先黑子手里拿着的匕首正深深地插在他的心窝上。 “这是……死了?”黄磊木木地说道。 仙茅姑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跑去将手压在老郑的侧颈上,但片刻之后就长叹了一口气,转头喊道:“老孔,老孔!” “我杀了老郑…我杀了老郑…”黑子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不断念叨着。 孔半仙一挥拂尘转来扫了一眼地上的老郑和黑子,就看向了仙茅姑。仙茅姑向孔半仙摇了摇头,示意老郑已经无力回天了。 孔半仙见了眉毛一扬,便缓缓走向黑子,悠悠道:“果然三人里就属你本领最高。” 此话一出,仙茅姑错愕地看向孔半仙,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本领……最高?”黑子眼神茫然地看向孔半仙。 “没错,你很强,”孔半仙捋着胡子说道。 这个道士到底要干什么?黄磊越听越不对劲。 “我…很强…”黑子木木地望着孔半仙。 “以你这本事在老郑手底下也算是屈才了,这番事成之后,本道为你谋个出路,保你富贵荣华,”孔半仙嘴角微微扬起。 “我…很强…”黑子看了老郑的尸首,又看了看自己双手,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老孔,你这是干什么?”仙茅姑神情错愕终是忍不住问道,然而孔半仙背对她并无回应。 “没错,我很强,”黑子的语气坚定了不少。 黄磊本也想开口询问,却发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一低头看到那名少年指着斜上方。黄磊望去只见身后忽然多了两团红色的光亮,正是那尊雕像的双眼,在昏暗的大殿里宛如鬼魅一般盯着几人。 可还未等黄磊看清那雕像的真容,就听见一声尖叫。 “这怎么失火了?”仙茅姑惊声叫道。 第三十回 业火 再回头,这庙宇中真的起了火光,黄磊不由一惊,他们根本没有用明火,这火是怎么起的? 而那火势发展得莫名迅速,仅仅回头之间,竟然就已经蔓延大殿四周。 “快出去!”孔半仙见状大骇,急忙转向庙宇大门。 然而话音刚落,一根燃烧着的殿柱轰然倒塌,将通往庙门的路彻底阻断,浓烟喷涌,逼得众人不得不用衣袖遮挡。 随即又有几根柱子相继崩塌,砖瓦崩落,霎时大殿内烟尘四起。 “咳咳……”黄磊被呛得眼泪直流,双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仙姑姐姐!咳咳…孔半仙…”四周浓烟弥漫,看不清眼前景物,任黄磊如何呼唤也无人回应,就连那名少年也不知所踪。 耳边不断传来砖石崩塌的声响,吓得黄磊抱头趴在地上不敢动。 完了!完了!要死在这里了…… 黄磊心里极为害怕,颤抖地堵住了耳朵,然而耳畔依旧充斥着各种声响,大殿倒塌的轰隆声,火势汹涌窜动的噼啪声。 “救命啊…救救我…” 黄磊哆嗦地跪在地上,心里不断祈求着,祈求着能逃出生天,或者…或者…能够得一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黄磊始终没有等来心中希冀的那一刻,背上也没有觉出有被碎石砖瓦打中的感觉,甚至他惊然发现周围不再有响动了。 我居然没被瓦砾埋了?还是说我已经死了?黄磊不由心中诧异,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本以为会看到一片废墟的黄磊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竟是空无一物,别说大殿了,就连砖石瓦砾都没有,仿若刚才的庙宇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黄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空地,难道刚才的庙宇是幻觉?可是孔半仙他们去哪里了?该不成也是幻觉吧? 但老郑的尸体还横在不远处,提醒着黄磊方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黄磊看着死去的老郑,见他双目圆瞪仿佛临死前的不甘和愤怒还印刻在他的脸上。 死不瞑目,这个词闪过脑海,黄磊不忍见老郑这般惨状,便伸手将他的双眼合上,又从身上扯下来一块布料盖在了他脸上。 “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啊,”黄磊叹息道,虽不知老郑同黑子还有李老三如何认识的,但从平时的话语间推断三人应是曾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如今先是眼睁睁地看着李老三被毒虫分食,后又与黑子决裂换来这致命的一刀,何其悲哀。 黄磊感叹一阵就站起身来了,毕竟他还要活着回去,还要振兴家业,还要替父报仇。 长舒了几口气,平复下复杂的心绪,黄磊望向四周,在仔细观察一阵后,忽然发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座墓冢。 “这才是…那个…将军墓?”黄磊错愕地走向这个墓冢,印象中这里好像是刚才雕像的位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将军墓竟然让我给发现了,黄磊发现墓冢前有一条向下的石阶,便顺着走了下去,石阶尽头是一道坚实的石门,上面浅浅地刻着什么花纹。而待黄磊看清楚之后,竟然发现那石门上刻着的图案正是黄父的那卷仙鹤祥云图! 黄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那小贼盗取画卷是为了修这道石门?再看这石门中央刻着一个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有个圆形的浅槽,九宫格左右和下面各摆放着三枚手掌般大小的圆形棋子,九枚棋子上刻着一到九个图案,却辨不出所刻的是何物。 “这是让我将棋子放到浅槽里?”黄磊望着九宫格上方刻着的“清浊相恒”四个字若有所思。 黄磊取下一枚棋子试着放进浅槽,棋子果真能够严丝合缝地嵌入浅槽之中。显然这个摆放棋子的九宫格是开启石门的机关,若是胡乱摆放肯定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黄磊连忙又将方才放入一半的棋子取了出来,随即开始仔细琢磨起来。 这“清浊相恒”四个字莫非是提示?前面清浊两字黄磊毫无头绪,唯一能下手的便是相恒两字上。目光落在刻在石门上的仙鹤祥云图,说到相恒,黄磊想起黄父小时候曾与他玩过的一个游戏,也是画了这么一个九宫格,只不过是让他摆放铜钱,每个格子里只能一到九枚铜钱,铜钱数量不能重复,最后要让每一行每一列以及对角的三个格子里铜钱数量加起来全部相等。 想着这个游戏曾经让自己着实苦恼了一阵,黄磊不由笑了出来。那时候黄父给他设计了这个游戏之后,年仅七岁的黄磊就深陷其中,虽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很是沮丧,但黄磊却仍不愿放弃,甚至为此茶饭不思,黄母见小黄磊因此吃饭都没胃口了还把黄父狠狠地训了一顿。 再回神,黄磊双颊已满是泪痕,面前的九宫格里的棋子已经全部摆放完毕,无论每一列每一行还是对角的三枚棋子上图案数量相加都是一十五。 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石门渐渐下沉,石阶显现出了后半段,黑暗的地道里燃起了数道火光,仔细看去是侧壁上安置灯台,似是在迎接即将进入的人一样。 黄磊望着那深邃的石阶,忽然意识到这一切显得如此巧合,家门遭难,误从盗墓贼人,而进入这墓中的机关是自己小时候玩的游戏,更不用说石门上的浮雕刻画就是黄父遗失的那卷仙鹤祥云图。这一切显得太过巧合,就仿佛是命运指引着他来此,解开这道机关石门一样。 这真的是巧合吗?黄磊心中自问,商人的经验与直觉告诉他,自己来的这一程背后兴许暗藏着幕后推手,一步一步将他引到此处,而这墓下或许隐藏着何种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是危险。 但石门已开,墓道已现,若不进去,可能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若真是天意让我黄磊来此破这石门机关,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虎穴龙潭!”黄磊抹了一把泪水,毅然踏入。 石阶径直向下,尽头是一间偌大的石室,宛如一座大殿一般,壮观威严。殿中同样也燃起了灯火,但微弱的火光仅能照清殿柱的下端,大殿的顶部依然漆黑一片。 “这个…怎么好像…”黄磊环顾四周,渐觉事情有些不对。 这个石室怎么好像刚才的庙宇大殿一样? 第三十一回 幻象 黄磊谨慎地观察着大殿之中的景物,这些殿柱分明和之前烧毁崩塌的石柱一模一样,而这大殿的正前方似是也立着一尊雕像,黄磊一愣,随即想起方才看到大殿燃烧的景象,不由一哆嗦,心想这座大殿不会也能烧起来吧? 黄磊抬眼看向正前方的雕像,回想起方才大殿起火之前,似是殿中的雕像发生了变化。碍于殿内火光微弱,黄磊无法看清那雕像的样貌。 不知为何,黄磊心中总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前一观究竟。 然而刚一迈步踏进殿中,黄磊就忽觉一丝凉意游过脚踝。 “咝……”黄磊浑身一颤,连忙将脚收了回来。 低头看去,就发现大殿的地面上飘着一层白烟,似云似雾,紧贴着砖石缓缓流淌,仿佛是流水一般。 “这是什么?”黄磊小心翼翼地探脚下去,发现这烟雾果然浸着寒意。 所幸是烟雾仅能没过脚面,而且并不浓重,黄磊还能依稀看清脚下的砖石,只是这白色的烟雾却异常凝重,无论迈步淌入抑或扇风驱赶,都无法将其吹散。 试探了一阵见没有发生异样,黄磊才敢继续向大殿中走去。 大殿内的陈设果真与印象中的相似,黄磊谨慎地缓缓走向那尊雕像,但即便是走近了,昏暗的灯火仍不足以让人看清雕像的全貌,黄磊只能从轮廓上大致猜测这是一匹骏马的雕像。 瞄见雕像两侧还列着数个兵器架,黄磊心想看来这里的主人果真是个将军,死后将自己的坐骑和兵刃带进墓里,倒也符合行伍出身的习俗。 黄磊随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腰刀,退刃出鞘,刀身寒光凛凛未有锈斑,可见其工艺精良。 “正好拿来防身,”黄磊望着那明可鉴人的刀身自言自语道,但转念一想,这本是墓主人的陪葬品,这样私自拿取不知会不会触怒这位将军的在天之灵? 黄磊紧张地望向四周,幽暗的大殿中依旧静谧,在深沉的黑暗中,渺小的火光无力地摇曳着。 在确定那位将军并未藏在阴影处暗中盯着自己之后,黄磊不由自嘲道:“嗨,本来就是来盗墓的,都已经闯进来了,要得罪早就得罪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做贼心虚,黄磊不由抬头又看向那尊雕像,记得当时殿中起火的时候,雕像的双眼曾冒出火光,虽是幻象,但这时想来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想到这里,黄磊竟然不敢直视这尊雕像了,然而就在他收回目光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眼前。 “啊!”黄磊吓得一哆嗦,直接坐到了地上,手中腰刀掉落,清脆的金石相错声在大殿中回荡。 黄磊慌张地环顾四周,然而那身影却是不见了。 这是撞见鬼了?黄磊瞪着眼睛看着,竖起耳朵听着,然而周遭除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 难道是幻觉?黄磊暗暗猜测,毕竟就在刚才一座庙宇大殿就在他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黄磊警惕地从地上缓缓站起,然而就在他快站稳的时候,忽然眼前又出现了那道身影。 “啊……” 再次坐到地上的黄磊咽了咽口水,这次还未等他生出别种念头,那身影又在眼前一闪,而这一次黄磊猛然发现这个身影像是在向自己冲过来。 “奶奶的,究竟是人是鬼?”黄磊壮着胆子握住腰刀就要站起来,那人影果然又出现在了眼前,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一闪而过。 黄磊呆呆地看向自己面前快速冲来的人影,还没看清来者相貌身形,那人影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别过来!”黄磊本能地用腰刀横在身前,然而下一刻就觉刀身狠狠地打在自己胸前,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黄磊只觉自己腾空而起,竟是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可恶! 腾空的黄磊要紧牙关,不甘地挥刀向那人影,刀光略过,不知挥中与否。黄磊气沉胸腹,竟是在空中翻转身形,以双脚落地,然而强大的冲击还是让他向后滑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落地后,黄磊十分讶异,自己身手何时这么好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方才那人一击显然是想取自己的性命,黄磊此时也才发现周围已经不是大殿里的景象了,但是危险在前,注意力不得不马上集中在刚才袭击他的人。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手持一柄双手大锤,此时站在原地用左手捂着脸。 黄磊回忆了一下,方才空中乱挥的那一刀似是划中了他的面门。 奈何现在夜色已深,仅凭月光黄磊很难看清那人伤势。 “怎么?你怕了吗?”黄磊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出言挑衅,还是如此轻蔑的语气,就仿佛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一样。 那人听了缓缓将左手放下,随即从他脸上掉下了两片东西,黄磊虽看不清楚,可心里却知道那是他戴的面具。 那人重新握住大锤,转身面向黄磊。月光照耀下,黄磊终是看清了他的面容,黑子的面容。 黑子怒喝一声,抡锤攻来,黄磊中了刚才那一击,胸骨已是断了几段,自知无力躲开这一击了,黄磊心中一横,干脆舍命一搏。 大锤抡下,黄磊双脚一蹬,双手握刀刺了出去,一股强烈的震感从右肩传来,感觉自己的肩膀当即塌陷了下去,黄磊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在燃烧,随即一声高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刀刃推进了黑子的胸膛。 骤然惊醒。 黄磊浑身都在颤抖,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方才那种热血沸腾的烧灼感还留存体内。眼前光景渐渐清晰,黄磊发现自己是躺在了大殿入口,似是方踏入一步就摔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又是幻觉吗?黄磊喘着粗气撑起上身,抬眼就看到了那尊雕像,虽然看不清样貌,但黄磊却觉得那雕像似是在看着自己。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余音在殿中回荡,黄磊不由一愣,随之而来的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待反应片刻后,黄磊似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仙茅姑? 黄磊立刻跳了起来,向着声音方向跑去。 仙茅姑难道是遇上什么危险了?黄磊心中不由着急起来。 在经过那雕像一侧的武器架时,黄磊才发现自己还是两手空空。 黄磊迟疑了一下,抄起了记忆中的那柄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