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宴》 第一章 知年师伯 传闻人间把狐族分为:青丘氏、涂山氏、有苏氏、纯狐氏。我们遗音氏在商周时期也曾风靡一时,但凡人们却被一个江湖道士讹言惑众了。 他说,遗音狐族之毛发油光水滑,乃是珍品狐裘;其双眸呈瑠璃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又镀了一圈金边,凡是由此眼珠制成的饰品,更为极品;而为绝品的便是遗音狐的尾骨,制成骨鞭,只可见其影不可见其形,制作成药,死者亦可复生。 他将遗音狐夸得天花乱坠,对于遗音狐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世人闻此,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猎杀遗音狐。 不过半月,江湖骗子的鬼话从江陵传遍大江南北,举国上下无一不被骗子忽悠,随后遗音狐的数量急剧下降,族长不得不携带着族人栖风宿雨,颠沛流离,最后大家便在不周山上安置了下来。 后来不周山便被遗音狐更名为遗音山了。 …… 听闻江陵城内季府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主母徐氏寻遍四海,皆未寻到个正经道士降妖除魔,而遗音狐族身怀正义,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元景宁在众多小狐狸之中挺身而出,于是今日她便带着一身家当准备下山,闯荡江湖! 说好听点是闯荡江湖,其实以元景宁的实力来看,这只能算是下山游玩罢了。 但是景宁励志要成为遗音狐族中,修为最高的小狐狸!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保护族人。 行至山腰之时,明黄的庙墙被掩匿于柏树间,露出屋檐角上翘着的古铜色小兽。 净明庙是供奉引月山神的地方,引月大人守护遗音山已有上万年,遗音狐能够繁衍万年,主要还是得到了引月大人的庇护。 虽说大人已消失百年,但是他依旧是遗音狐世世代代供奉的神明。每只遗音狐出生时、成年时、逝世时,族人皆会带上贡品,请求神明的祝福。 进入庙中,印入眼帘的便是引月大人的石像了,大人右手持拂尘,左手牵着灵鹿,供台上鲜花不断,神像被团团鲜花拥簇,阳光轻轻地落在神像上,刹那间,大人仿佛又活过来了一般。 元景宁微微一愣,膝盖不自主地跪在面前的蒲团子上,双手合十,轻闭双眼,祈求神明的祝福。 庙内寂静,有一阵微风拂来,景宁听到发丝飘动,不知从何处传来清脆的铃声,随后刺眼的白色光芒像是从亘古穿越而来—— “人间如地狱。” 只听一声银铃落地,垂眸一看,见地上多了个银铃铛镯子,透过阳光,银铃声阵阵,散发着琉璃光芒。 这便是神明的回应么? 这镯子戴在手上又太大了,即便是调节到最小,垂手总感觉镯子要脱出手腕了,抬手呢,镯子又滑到了前臂。 哎呀,真烦人。 元景宁捣鼓半天,总归是把镯子戴上了,戴在脚踝上正好,因为自己的小聪明,所以她的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又向山神磕了个头,喜滋滋地跑下山去了,遗音铃的铃声在无人的山林间回荡。 元景宁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江陵境内。来时早已将近午时了,五月中下旬(新历),这太阳也有些毒辣了。于是景宁来到客栈打算歇个脚再继续打听季府闹鬼一事。 “唉,兄弟,你说季府闹鬼那事啥时候是个头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忿忿地将茶杯往桌上一砸,周围人的目光皆被他引了过去。 “仁兄莫急,想来这几日便能还江陵一片安宁了。”男子声音温润如玉,二人的反差让景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男子一袭青色,举止不凡,景宁原本想来只是哪家的公子哥罢了,可男子身旁的剑让景宁不得不怀疑他是江湖中人。 “听旁人道,兄弟你今日要去捉鬼,咱这粗人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话,便以茶代酒,愿兄弟捉鬼成功!”汉子豪爽地把那一杯茶给干了。 “多谢仁兄。” 元景宁看似在欣赏窗外江面上的景色,实则心全在二人的谈话之中,景宁满腹疑团: 捉鬼?莫非那人是道士? 不等景宁思索,余光便瞥到那青衣男子起身欲要离开,景宁只好匆匆结完账,偷偷跟踪那男子去了。 街道上车水马龙,那男子好似知晓有人跟踪他,人群熙来攘往,景宁又被街边的商贩拉去看手工艺品,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瞧不着男子的身影了。 元景宁正懊恼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 忽然有人往她肩上一拍,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你这小狐妖,跟踪我作甚?” 景宁转身,却瞧见那男子负剑而立,斑驳的光影透过枝桠洒在他的身上,使男子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你怎么还愣住了?” 元景宁眨了眨眼睛,被面前的男子拉回了思绪,“我在茶馆听闻你是来捉鬼的,就想跟着你一起。” 她又接着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叫元景宁…第一次下山捉鬼,没什么经验,你…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师父!” 祁知年垂眸,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元景宁,想了想,开口道:“在下暂时还未有收徒的想法,不过…你一只道行修为尚浅的狐妖,下山捉鬼?” 元景宁听到他不收自己为徒,垂头丧气地蹲在柳树下,拨弄着地上的蚂蚁。 “族长说我们狐妖要多做善事多积善缘,才不会遇上什么灭族坏事。还有就是因为修为太浅,所以才来捉鬼提升修为呐,我一个人肯定非死即残。” “你看我这么可怜,就收留我吧……”景宁故意挤出几滴眼泪,眨巴眨巴水汪汪的黑眸,直直地盯着祁知年看。 祁知年瞧她可怜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浅笑说道:“我那小师弟说不定收徒呢,不过我还要过个一年半载才可以回太白山。” 景宁一听,眼睛里的星星瞬间迸发出来,“那好吧!这段时间我就跟着你吧。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该称呼你‘师伯’呀!” “我叫祁知年,你怎么称呼我都可以。”祁知年被景宁脚踝上的银铃吸引了。 ——遗音铃。 景宁未注意到,祁知年的眸色沉了沉。 遗音铃是引月山神随身佩戴之物,受了山神的庇佑,若非修为深一些的道士仙人,还不能感受到这丫头身上的妖气呢。 不过山神消失百年,这遗音铃若是遗留下了,各种妖魔鬼怪都应该争夺才对,不可能杳无音讯。 “那我就叫你师伯咯~”景宁漏齿一笑,“师伯,咱们什么时候去季府抓鬼呢?” 元景宁已经能够想象到今日抓鬼的刺激场面了,今日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还是要先看看才对!到时候师伯抓鬼,我就在旁边为他呐喊助威! 祁知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泼了景宁一身冷水:“我可是很严格的,虽说是第一次抓鬼,那也得帮我打打下手,休想偷懒!” 元景宁还没来得及哭,就听祁知年接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鬼不得子时才能出来么?我们最早天黑之前就过去。” 景宁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着现在已将近申时了,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啊,怎么还有这么久啊……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第二章 季府抓鬼 “给你置办一身行头去。”其实祁知年从刚见到景宁的时候便有这个想法了。 景宁一身褴褛,赤足于祁知年面前,像极了小乞丐。茶馆的人居然没有将她赶出来,看来江陵城对穷人还是挺包容的。 一个时辰过后,祁知年身后多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落在景宁身后负着的桃木剑上,尽管祁知年说桃木剑伤不了她,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这边的祁知年,换了一身白衣,手中多了一把浮尘,倒是有几分仙人模样。 元景宁身前的人突然停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直地撞了上去,她揉着鼻子抬头一看,原来这里就是季府。 守门的小厮迎了上来:“是祁公子吗?请跟小的来。” 一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面环着荷花池的长廊,廊柱上雕刻着各种印花,有神话人物,也有仙灵百草。 光看长廊上的装饰,景宁也能猜到这季府非富即贵,不过总感觉空荡荡的,一路上只遇到三三两两的丫鬟小厮,季府这么大,按理来说不可能只有几个仆人。 景宁虽然紧紧地跟着知年,但是目光却东张西望的,廊外的石砖路上,有个瘦骨嶙峋的身影在夕阳下特别吸睛。 她真想去看看他是人是鬼。 景宁离那个身影愈来愈远,直到望不到他,才听小厮说,大堂到了。 季夫人一直在堂内不安的徘徊,毕竟这闹鬼一事已有半月余了。 她那大儿子季临从小体弱多病,受这事影响,卧床已然也有一段时间了,随着这事越拖越久,季临的病也愈发严重了。 其实季夫人原先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眼下也由不得信不信了,大堂左侧,摆放着季夫人每日供奉的菩萨。 季夫人一见知年二人的到来,忙不迭地招呼了起来,又是让二人请上座,又是命丫鬟下去备茶。 “祁公子。”季夫人面容憔悴,只能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其实先前是有请过几个道士,未曾想到皆是一群废物,没抓到鬼不说,反而还在我的府中丢了性命。府中越来越多的丫鬟失踪,待找到下落时,早已死于非命了。” 日悄悄地落去,今夜没有月亮,几颗星子静静地挂在黑幕中,显得有些孤寂。 景宁觉得这时的季夫人比鬼还吓人。 祁知年点点头,“看来,这鬼着实有些不太好对付。” “听闻夫人的大公子卧病在床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不知可否到大公子所居之地看看。” 只听季夫人喊了一声阿福,就有个小厮跑进大堂,要给祁知年二人带路。 那茶太烫,景宁好不容易吹凉了,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跟着知年离开大堂了。 一阵凉风卷来一地落叶,景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祁知年这边倒从容许多,所有的风跑进他的衣袍里,发丝随之飘动,给知年凭凭添上了几分仙气。 长廊上静极了,只有高高挂在一旁的灯笼里蜡烛的火焰正“噼啪”地跳动着,一阵阵凉风吹来,长廊上的灯笼像一只只恶鬼在戏嬉着,越是靠近季临所居住的“落沿苑”,灯笼的颜色就越往诡异的绿色变幻着,整个长廊皆被幽幽的绿色所笼罩着。 阿福在前面领头,一个没见过妖魔鬼怪的凡人在这里居然毫无恐惧之意。 二人正要踏入落沿苑,只见阿福弓着身子,他手上的青筋暴起,阿福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在诡异的灯光下映得阿福更加恐怖,他身上的衣服正一点点地被他撑破,不一会,阿福哪还是原先那个瘦小的阿福,他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满身肌肉的怪物。 有一点风,吹起阿福额前的碎发,阿福如机械般僵硬的转头。 祁知年对上阿福的白瞳,轻轻地笑了。 阿福以为祁知年是在嘲笑他,恼羞成怒地抡起大拳头就要往祁知年的脸上砸去,祁知年轻轻一闪,便躲过了他的攻击。 月,不知何时出来了。 景宁躲在一旁,见月华与知年融为一体。 阿福疯狂地朝知年攻击去,只可惜阿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根本打不到身体轻盈的祁知年。 “景宁,白瓷瓶!” 话落,只见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朝着祁知年的方向飞去。 知年接到药瓶后,脚尖向地面借力往阿福的方向跃去,方才祁知年只守不攻,阿福看着一跃而起的祁知年,有些发懵。 只见祁知年如云一般的广袖轻轻拂过阿福的眼前,下一秒,阿福就倒在了知年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景宁见状,从一旁的草丛里窜了出来。 祁知年拍了一下景宁的后脑勺,笑道:“当然是迷药咯!” “我去,师伯你怎么这么贼啊!”景宁刚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贴在了阿福的额头上。 二人勾肩搭背地就往前庭走去了。 前庭一片荒草,一棵枯死的桂树埋没在惨白的月光中,屋内时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声,景宁耳尖,隐隐约约好像还有谈话声。 知年刚好踏上落沿苑的台阶,就听见屋内有一低沉凛冽的声音传来。 “何人?” “太白山,祁知年。” 夜无尘双眸微微眯起,打开门一看,那名曰祁知年的男子正笔直地站在那轮圆月之下,月光淬在他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夜无尘睨了一眼,语气几分轻蔑:“祁知年,何许人也?” 一个脑袋从祁知年身后探出,景宁心里想道:这鬼也太帅了。 祁知年不但不恼,反而笑道:“我见阁下面生,阁下又是何人?莫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之人?” 夜无尘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景宁听祁知年这么一说,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再帅又怎么样,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对了,我就是歪门邪道之人,记住,我叫夜、无、尘。” 夜无尘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说的特别清晰,随后人就凭空蒸发了。 元景宁顿时睁大了双眼,“师伯,那夜无尘是不是你的仇家啊?” “差不多吧,走,我们进去看看。” 什么差不多……那夜无尘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如果真是祁知年的仇家,自己几条小命估计都不够人家杀的。 祁知年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中药味给景宁刺激得够呛,再走进点,又是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那季临会不会凶多吉少了?景宁捏住鼻子,跟着祁知年绕过屏风,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青白,看起来毫无生气的男子,应该是季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