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仙界玩养成游戏》 第一章 论绝地求生的可能性 盛霂刚刚结束了长达一周的治疗,便迫不及待地躺进了放置在病房角落里通体银白色的球形游戏仓。 时下大兴的大型沉浸式游戏《仙途难觅》一经推出便广受好评,无聊至极偏又困宥于一室之地的她自然是不能错过,甚至一度沉迷其中。 游戏中的剧情发生在一个名为天霄的小世界中,那是一个仙魔人妖鬼共存、波澜壮阔的瑰丽世界,玩家可以在其中体验修炼斗法,学习各式技艺,体验百态人生。 或是游山玩水,品位美食;或是广结好友,建帮立派。 当然,也可以参与到剧情中,和剧情角色们建立羁绊,寻找隐藏的各种世界真相,多种玩法,任君选择。 那款游戏仓,正是盛霂的家人们为了她能获得更好的游戏体验,特意与游戏开发商虚拟时空公司定制的,更是狠砸钱,量身匹配制作了一款个人独享的游戏修改器,让她在游戏中有了混得风生水起、肆意妄为的资本。 剧情中的主角柳兰筠,身怀至阴灵体、天资绝艳的冰灵根,出身于世俗王朝中,不知为何只身一人从凡人国度来到修真界,在一个小门派中隐藏身份努力修炼,终在门派大比中一鸣惊人,获得同样身怀至阴灵体的玄霜宗掌门庇护。 过去的坎坷心酸不为人知,百年苦修铸道心,为了回报宗门之恩与维护人族,柳兰筠义无反顾投入到与天外妖邪的战场中去,数战成名,拥有了众多追随者,也成了妖邪与部分好妒人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坚毅顽强又不失赤子之心的女主,盛霂自然也喜欢得紧,也曾多次对女主的团队伸出援手。 盛霂深吸一口气,正欲登入游戏,突然游戏仓外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仓内指示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停,紧接着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还未来得及拉响的求助铃,无助地开始在狭小的密封空间内不停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烫得猝不及防,慌慌又闭上了双眼。 烫,好烫!!! 脑海中像被巨斧劈开了一般灌进了大量的信息,整得她头疼欲裂,全身上下源源不断传来被高温之物灼烧的极致疼痛! 刚刚睁开眼的慌乱一撇中看到的血色天地,并不是错觉!她现在正置身于滚烫的血海之中! 承受着巨大的痛意,盛霂再次睁开了双眼,看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稚嫩小手,一时间静默无言。 这属实是令人无语的穿越! 挣扎着翻了个身使面朝下,尽量避免扑面而来的热气灼伤眼睛,小小盛霂抬起了头来打量四周。 按照脑海里的信息分析,她是在遭遇了爆炸后穿越到了游戏世界内,而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位于天霄界边缘的生命禁区、人人闻风丧胆的幽冥血海! 载着盛霂在血海中晃荡的是一个淡银色的巨大竹篮,在长时间的灼烧中似乎不堪重负,出现了数个缺口,腥臭浓稠的血水灌进了篮中,正是唤醒她的罪魁祸首,篮身上的银光也肉眼可见地逐渐暗淡下去。 倒霉啊,实属倒霉啊。 人家穿越不是变主角就是大反派,只要不是进的虐主文,再不济也基本是身体健全。 哪有一落地,就是绝地求生!挂了的几率还高得离谱! 在彻底被血水淹没前,盛霂绝望地向天伸出双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救救——!” 第二章 论好运与不幸的一线之隔 论好运与不幸的一线之隔 或许是命不该绝,那日盛霂极其好运地被巡视血海的凤家化神道君救下。 天霄界内有仙界、凡界、魔界、妖域之分,凡界、妖域共处一界,仙界远在穹顶之上,魔界不知其踪迹。 人界与妖域间有深不见底的裂隙,幽冥血海正位于裂隙之下,自上古以来,凤家坐镇裂隙已有万年,据传族人的身上都流淌着赤凤之血,于幽冥血海中出入自如,轻易不入世间。 已无人知晓,为何凤家长久以来不愿离开环境恶劣的,是为了看守幽冥血海和夹缝处的秘密,还是幽冥血海本就是凤家的领地? 更有大胆者猜测,凤家是被放逐囚禁于夹缝中! 每每听到此类传言,盛霂都是一笑置之。 说不清到底是好运还是不幸。 上辈子的她,是个身患重病、大半生困宥于一室之内、饱受折磨的病患,本应在亲朋好友悲切沉痛的注视下,永远闭上双眼。 却在遭遇意外后再次醒来,见到了一个对她而言,崭新又熟悉的世界。 虚拟数据变成了现实,她亦变成了一个平凡无比、在剧情中毫无存在感的孤女。 说平凡无比也不恰当,小女孩长相平平,家世平平,修为平平。 在这个群狼环伺、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一个毫无依靠的孩子是很难活下去的,更不要提还是个身患重病的孤女。 她刚过来之时,身陷血海,被凤家族人救出血海后又发现中了奇毒,无药可解,又将命不久矣。 幸运地是这之后她有了座靠山,一座很大很大的靠山。 她的师尊,边筝,被称为仙界之下第一人。 其受友人托付,亦被彼时小女孩顽强的求生欲与坚韧的意志打动,留下了小女孩,护佑着她顺利长大,悉心教导。 不求登临大道,只求平安顺遂。 一晃八年而过,昔日的稚嫩团子也长成了粉粉嫩嫩的小姑娘,除了脸显得肉乎乎外,身量还是较为瘦弱,但好歹看起来是个正常人的样子了。 对此,小团子盛霂表示非常满意,对比上辈子常常无法下地、自由活动的自己,这幸福简直无法言喻。 一番挣扎,盛霂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被子卷,慢腾腾地叠好被褥。 归羽山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 天还未亮,整座山峰上安静得很。 春寒料峭不是虚的,寒意顺着打开的窗争先恐后地挤进小木屋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着晨光洗漱完毕,盛霂笨拙地将她的满头黑发拢在一起,用发带扎紧,仔仔细细检查了有无缺漏,对着镜子蹦蹦跳跳了几回,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对于一些得来不易的东西,她总是格外珍惜。 披上厚实的披风踏出了屋门,盛霂先是笑眯眯地和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桃树打了个招呼。 桃树似是有灵,晃动着枝桠做出了回应,花瓣纷纷扬扬伴着细雨洒落。 山路湿滑,盛霂左手撑着罗伞,右手提着琉璃盏,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径向上而行。 山顶有个十分简易的药庐,廊下晾着她从山林间采摘的一些灵药,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架子上。 这些灵药经由特殊手法炮制,既保证了采摘后药性不过多流失,又延长了保存时间。 药庐虽小,五脏俱全。 边筝喜静,归云峰平日里除了她和边筝再无旁人。 盛霂觉得这样挺好,她也不太适应人多的环境。 庐内似是片刻前有人来过,桌上的茶水还微微冒着热气,房梁上嵌着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取过茶杯,加了点有提神醒目之效的茶粉,倒入热水,咕噜咕噜喝下,一气呵成。 盛霂到窗边坐下,认真翻阅面前的《灵药图鉴》,时不时提笔圈圈点点。 案边还摆着数本诸如《丹典》、《药理大全》、《医经》之类的书籍,数量之多,几近垒成一堵小墙。 边筝端着早膳,推开药庐的门,一眼就见着埋头苦读的小姑娘,满觉心疼。 “你这是何苦呢,这个点剑峰的那群疯子都还没开始晨练。” 白发仙人轻轻放下木盘,纵使清隽干净的眉眼间满是愁容,也颇为好看。 庆幸地是,看久了,总会有免疫力。 察觉到有人走近,盛霂放下手中的书籍,端过托盘中的红豆羹,笑眯眯拉长声音道。 “一日之计在于晨呀,边筝不也醒了吗。” 她如今八岁,正是扮乖卖可爱的年纪,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显得分外可爱。 热气腾腾的红豆羹入口温热细腻,加一勺晶莹剔透的桂花糖,更是喷香扑鼻,盛霂就好这一口。 最是普通不过的食材,却有着股独特的味道,一尝就知道出自谁人之手。 游戏中修真界有五大宗门,分别为赤日宗、玄霜宗、凌霄剑宗、巨灵宗和驭兽宗。 他们所在的归羽山正是玄霜宗六峰之一。 在剧情中,边筝乃玄霜宗当代宗主的小师叔,早已登临极境界,半步仙门。 承其师尊与上代掌门之诺,需再护佑玄霜宗百年方可离去。 盛霂被凤纤救下送到边筝这儿时,两人探得她方才出生不久,后又被迫沉睡了四年,三年前方才醒来。 为了方便,她明面上说是边筝的弟子,实际上并未行过拜师礼,与边筝的相处更像是亲人一般。 对于边筝,她是心怀亏欠的。 本是世外闲散谪仙人,却因盛霂的出现被迫跳进了泥潭,开始了上天下地寻药救人、烹饪炼药皆专精的社畜生活。 她清楚得很,她能活下来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边筝的庇护。 水木土三灵根,天资一般,体内奇毒隐于血脉中,深入五脏肺腑,无法彻底拔除,不定时发作。 要是让外界晓得,边筝砸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到一个只有练气三层、或许终生毫无进境的废物身上,不知多少人会气得直呼败家。 盛霂对外界流言向来不甚在意,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没有用的废物。 众生有命,皆得其位。 为了打发无趣的时光,在游戏中拥有永恒生命的她,花费了大多时间用于钻研符阵二道,几度登顶榜首。 别问为什么不研究丹道,一想到每天用在自己身上的药物、各种治疗,盛霂就觉得头皮发麻,哪还会去面对类似的使她痛苦无比的东西。 异地而处,活生生的现实终究与游戏不同。 边筝迟早要离开,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 万事皆要靠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去面对未知。 迈向长生第一步,身体要好! 故而这些日子,盛霂愈发刻苦研习医道,从玄霜宗藏书阁借阅了大量相关书籍,每日天未亮就开始学习一些基础知识。 不论学什么,基础打牢都很重要。 值得庆幸的是,她穿越过来的时候,上辈子用过的堪称万能的修改器跟着游戏系统一起过来了…… 穿越者准则之一,但凡穿越,必有外挂。 上辈子家人为了照顾她的游戏体验,特意定制的个人尊享版游戏修改器,单论其中的修改根骨、修改属性、修改出身、修改气运几项功能,就堪称顶级作弊利器,更遑论别的大大小小各种功能。 她学会的技能与知识,都会自动录入系统中,揽阅过的书籍也会收录下来,方便随时随地查看。 拖修改器的福,她还能偶尔在系统空间中进行模拟练习,节约了大量成本。 现在游戏系统和修改器因为能量不足,等级较低,大部分功能还未解锁。 日常活动可以提供能量点供系统升级,系统也可以通过回收物品转换成能量点,转换点数视物品具体价值而定。 盛霂习惯将上午的时间用于学习,下午或是背着背篓到大山里采摘灵植,或是炮制药物、练习画符布阵,夜间则是她的修炼时间。 学以致用、勤加练习是很有必要的,勤能不能补拙待定。可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不勤奋,肯定什么都没有。 既然穿成了一个在剧情中毫无存在感的小角色,她不准备过早掺和进修真界那摊烂事与各线主角的爱恨情仇里面,先安安心心治病修炼,和边筝在小小的归羽峰上好好过日子,然后变强、变强、更强! 要能早点登临仙门,自然是再好不过。 第三章 论割草致富的可能性 窗外雨渐渐停了,天色也稍稍明亮起来。 用完了早膳,盛霂收好碗筷,拿起角落里的竹篓,随意包了几块桌上的糕点装入储物袋中。 “近来总是阴雨连绵,制符所需的材料所余不多,我得趁着雨停抓紧进山挖点。” 系好了披风带子,她转头和边筝随意说道。 “午膳我就不回来用了,你自己一个人记得吃饭,当然不吃也可以,随便你。” “好,你自己多注意安全。” 边筝望向背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竹篓的小姑娘,双手扶额,心生无奈。 得到了监护人的回复,盛霂毫无心理负担,吭哧吭哧转身出门去了。归羽山的灵植品类丰盛,长势喜人,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地。 半山腰处有个小湖,湖边的赤麻草明显比别处的更高更壮,也更为坚韧。 赤麻草是修真界中制作符纸的主要材料,这一批赤麻草的种子是经由盛霂多次改良的,故而长势颇为喜人。 先是小心翼翼地收集草枝顶端结出的种子,将种子分别放入两个小袋子。这些种子,一部分用来下次播种,另一部分则上交给宗门换取贡献点。 催动灵气将所有成熟的赤麻草收割完毕,装入储物袋中,盛霂向森林深处赶去。 山中灵气充盈,众多野生灵植分散扎根在各处,肆意生长。 近日雨下的多,土质疏松,地面湿滑,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行走其间对她来说略为艰难。 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崖边,盛霂给自己贴了个轻身符,快速采摘只在山阴面生长的轻羽草。 在多番研究试验下,确认了符纸的材质不同,也会对成品符咒的效果造成一些影响。 例如使用加入了轻羽草的符纸制作轻身符,效果要比使用普通符纸制成的轻身符好上三成。 不要小看这三成,一些微弱的差距,往往在某些时候可以决定生死。 上辈子的积累使得她在符阵二道的起点颇高,现在她只是练气三层,等修为上去了完全可以将这个差距拉得更大。 当务之急是解决被血毒侵蚀的血脉问题与提升损毁的根骨。 根骨有系统倒是好说,开启修改根骨功能需要一万点能量。 系统商城回收一份符纸的原材料才给01个能量点,但是一份赤麻草可以制作10张符纸,回收一张符纸也是给01个能量点,合计一个能量点。 使用盛霂改进的符纸配方制作出来的符纸,则价值02个能量点。 修真界的符师,大多在筑基期才踏入符道,天赋好点的,练气后期能画出符,一阶下品算是顶了天了。 天霄界的丹阵器符均划分为九阶,有下品、中品、上品、极品之分,对应的各道修士也有九品之分。 她目前能稳定绘制一品上阶的各类符咒,偶有发挥极好的时候会出现极品,舍不得卖给系统,都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一阶上品符咒卖给系统能有1个能量点,每天画个二十张,加上平日里做的一些系统发布的日常任务,这两年来也差不多累计了近万个能量点。 前面两日因为材料不足没有制作符咒,她算过了,只要再画四十张,能量点就足够开启修改根骨功能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呐!这属于是苦尽甘来的第一步! 盛霂满脑子都被一些快乐的事情充斥着,面露喜色,在山道上蹦蹦跳跳。 得意忘形的下场,就是不幸被碎石绊倒,倒向水洼中。 快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前盛霂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叹,意想之中的疼痛也没有传来。 她落入了一片轻柔蓬松的羽袖中。 “哎,阿霂师叔还是这么的小孩子心性。” 挣扎着从宽大的羽袖中起身站稳,盛霂满脸笑容逐渐消失。 来人身姿挺拔,长身玉立,身上的云白锦袍在日光下流光熠熠,一看就质地不凡。一头如霜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眉目极其清浅,瞳色胜雪,盛满了清冷之意。 额心一点红焰,恰是正好少年。 小姑娘尴尬地摸摸鼻子,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不是边歧师侄吗,多谢了。” 来人正是玄霜宗掌门首徒边歧,玄霜宗当代大师兄。 他作为边筝的幼弟,亦是边家这一代最为出挑的后辈,六岁开始开始修炼,一年内由练气迈入筑基,十六结丹,现今才三十二,已顺利迈入元婴期。 天才总是有资格任性的。 人比人,气死人。 每每见到他,盛霂总是要自我麻痹一番。 嗯,总有一天,她也可以的! 尴尬的另一原因则是,边歧与边筝虽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年龄却是相差了近四百岁。 不得不感叹修真界的年龄差真是神奇。 兄弟两人的父母在边歧出生后没多久就飞升上界了,小边歧被边筝带到了玄霜宗,后来成了边筝的师侄——玄霜宗掌门霜雪道君的亲传弟子。 这波操作,某种意义上生生使得边歧比自己的亲兄长矮了一波辈分。 第四章 论边缘角色与炮灰之别 盛霂与边歧所处的山道位于归羽山山阴侧,此处有一大片漫无边际的绝壁,陡峭万分。 她看着脚下深不见低的深渊,心中满是庆幸,开口问道。 “师侄来这儿做什么?” 一片安静。 盛霂感受到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再次心虚地低下了头。 对面的崖壁上垂落了诸多细流,片刻前还是一片祥和,此刻忽地刮起了大风,水雾飞散。 边歧盯着小姑娘头顶歪歪捏捏的马尾看了好一会,方才移开了视线。 心下却是暗自思索。 边筝向来不爱束发,总是任由一头银丝随意垂落披散,他家掌门师尊也是这样子。 掌门师尊算是边筝一手带大的,盛霂也是边筝带大的…… 嗯,他的头发就很整齐,不错。 本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自家师侄忽然露出来颇为诡异的笑容,盛霂只觉得心里瘆得慌,悄悄后退。 一只白皙又略显瘦弱的手自宽大的袍袖中伸出,理了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袖摆。 忽视了盛霂的一些小动作,心情忽然变得美妙起来的边歧不吝笑容开口道。 “自是特意前来告诉小师叔一个好消息的。” “你骗人,你上次偷吃了边筝的小点心让我背锅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糟心师侄,坏得很,美名其曰她不会被训。 她可不觉得她的这位师侄会是过来闲逛的,还是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不管是哪个宗门,能被冠上当代首徒、大师兄大师姐之类称呼的人,不说修为冠绝同代,心性极佳,能很好的通晓世俗人情、洞悉宗门事物也是极为重要。 他们大多被赋予了深厚期望,前行的脚步一刻都不能停下,平日里大多忙碌的很。 天赋绝顶的边歧也逃脱不了被宗门庶务缠身的苦恼。 盛霂还是满敬佩他的,要是不老是欺负她就更好了。 边歧天资好得令所有人羡慕的同时,脾性也常常令人难以捉摸,但熟悉了后,就会发现其人骨子里叛逆得很。 平生最爱挖坑,骗人往里跳后,再去捞一把,然后又笑眯眯把人推到坑里回去。 边歧正了正神色道:“这次真的没有骗你,天大的好消息。” “你知道的,玄霜宗位于天霄界极北寒凉之地。” 盛霂默默点头,这她自然知晓,归羽峰山阴侧正对着无垠雪原。 归羽山很高,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山巅远眺,偶尔还能看见银光烁烁的雪峰。 甚至她还清楚,号称天霄界至阴至寒之地的玄霜洞,就在归羽山下方。 游戏剧情中,女主柳兰筠身怀至阴灵体,在门派大比中一鸣惊人,顺利进入玄霜宗,在成为掌门弟子后,女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玄霜洞中修炼。 “兄长为了缓解你血脉内的火毒,曾经踏遍了无垠雪原,寻到了或许是此界的最后一株霜天灵蕊,移栽到我们脚底下。” 边歧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指向深渊,转头看向了盛霂。 为了不冷场,她跟着边歧一起站到崖边,贴心地顺着自家师侄的话问了下去。 “我们脚底下?” 白发少年似是很满意她的上道,继续慢悠悠开口道。 “然,我们所处这片崖壁下的深渊深处,正是此界至寒至阴之地,你以前还去过。” 盛霂心中好奇大溢,眨了眨眼,回忆了一番,脑海中却是毫无相关的记忆。 对于霜天灵蕊她倒是有点印象,柳兰筠后期灵脉被毁,正是靠着同为至阴至寒的此物修补好了灵脉,还使修为更上一层楼。 “我好似没有去过下面的印象。” “你沉睡的那四年间,为了压制火毒,日日清晨由我送下寒渊,入夜了再送回归羽山上,你自然是不记得的。” 边歧一把拽住了往崖畔外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四处张望的盛霂,拉到身侧。 “霜天灵蕊万年一开花,植株本身怀有剧毒,唯有其花方可入药。”边歧眼中隐有喜色,又很快被他压进了心底。 “今日天气不错,算着日子,这株灵蕊快要开花了,我便过来看看。”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盛霂拽了拽边歧的袖子,朗声开口道。 “师侄!我也想下去看看!” “你不是还要采集这几日制作符纸的灵植吗?” “好师兄帮帮,马上就能摘完。” “在不要脸一方面,你的功力实属登峰造极。” 边歧瞥了眼盛霂提着的小背篓,感觉自己完美的冰块脸要绷不住了,小声嘲讽道,却还是出手扫下了崖壁上的一大片轻羽草,聚拢到盛霂脚下。 “这些够了吗。” “够了够了,谢谢师兄。” 偶尔偷偷懒也是不错的嘛。 盛霂眉开眼笑地将轻羽草收到自己的储物袋中,将竹篓重新背好。 小篓里装满了她采集的各种灵果,细瞧还能见到里面有几个色彩艳丽、饱满肥硕的蘑菇,一路上充作零嘴。 “师侄、啊不师兄我们走,去看霜天灵蕊!” 无事师侄,有事师兄,盛霂深谙此理。 偏偏某些人很吃这套。 二人顺利下到崖壁之下,一路向前。越往北边,崖底愈是寒冷,两侧崖壁上覆盖的白霜逐渐增加。 边歧开口吩咐道:“前面就是寒渊了,玄霜洞在最里面,你小心些,跟在我身侧别走远了。” 他虽然踏入元婴前期没多久,但本身同为至阴灵体,修炼的又是至寒至阴的天霜诀,倒是丝毫不惧此处的寒气。 但他不确定自家的小师叔会不会有事。 不过小师叔还是个凡人的时候都能来去自如了,现在大概率也是不会有事的吧,大概。 一踏入寒渊,盛霂便觉得整个人舒爽了几分,凉滋滋的冷气扑到身上,颇为舒适。 玄霜洞正中有个小池,传说中的霜天灵蕊正静静屹立在岸边。 盛霂小心翼翼地凑到水池边蹲下,瞪大了眼,小声喃喃道:“真漂亮啊……” 霜天灵蕊通体透明,枝生九叶,顶上一花苞垂落似灯笼,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唯有蕊心间似有金丝流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自是脱离不了热爱美色的范围。 “你别靠那么近。” 边歧伸手拽住小姑娘的衣领,将人拎到了身后,沉静开口道:“看这样子,霜天灵蕊成熟的时间就在这几个月了。” 霜天灵蕊尚未成熟,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其本身作为带有剧毒的东西,有一万个胆子,他也是不敢让小师叔犯险的。 待真的看到了霜天灵蕊,盛霂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在游戏剧情中一笔提过的小事情。 她不止一次感叹过女主真是好运气。 【天霄界最后的霜天灵蕊长在玄霜宗归羽山之下,万年一开花。】 【柳兰筠灵脉被毁陷入生死危机之时,霜天灵蕊被山内妖兽误食,重华剑尊怒斩妖兽,提炼其血中药力为柳兰筠疗伤。】 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浸透了盛霂的五脏肺腑。 她迫不及待地想确认一些事情,颤颤巍巍开口道:“好师侄……这霜天灵蕊,真是天霄界最后一株了吗?” 边歧低头看见盛霂的表情,叹了口气,下意识以为她又在担心灵植过于珍贵,心有负担。 “最后一株又如何,小师叔能好起来该高兴才是。” “我当然高兴啊,我这是激动的。” 她都快要哭出来了,边歧可不觉得自家小师叔看起来像是高兴的样子,这小姑娘其实哪儿都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过于倔强了,倒和他们显得生分了。 “你都在这边白吃白喝了八年了,再多吃一点,边筝也乐得跑腿。你也该为边筝想想。”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真不是心痛……”盛霂欲哭无泪,她当然很感激边筝,也知道作为病人该吃药就吃药,现下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在想,这下面会有妖兽吗?” “这问题你在山上生活了三年,该最清楚不过才是。” 她当然清楚不过! 游戏中的归羽山乃是禁地,禁止玩家进入,当初重华剑尊斩杀妖兽也只在众人回忆中一笔带过,甚至没有提过到底是什么妖兽。 归羽山常年隐于云海中,各种大阵套小阵,小阵隐大阵,又有边筝坐镇,安全系数高的很。 霜天灵蕊根本不可能被妖兽误食! 那重华剑尊,斩杀的到底是什么? 而她,真的只是穿越成了游戏剧情中的一个边缘角色吗?! 日上中天。 位于山顶下方石崖上的小院子依旧一片祥和,盘踞在院中的桃树树冠覆盖了整个院落,尽职尽责地为这一小天地遮风挡雨。 随着晨雨落下的花瓣散落在各处,从玄霜洞回来的盛霂一一将其收好放入竹篮中,挂到廊下。 桃树有灵,不知其来历品种,边筝默许了它的存在,灵气充沛的桃花瓣是制符制药的上等材料,她也乐得多薅薅羊毛。 捡完了花瓣,盛霂一把子躺倒在桃树下,整个人显得颇无精神。若真相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子,前有绝症,后有杀生之祸,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就算提前知道了很多东西,她也没有打算借此便利去恶意抢夺任何机缘。 穿越者准则之一,珍爱生命,远离主角,轻沾因果。过早地和任何与主角有关的东西扯上关系,是机缘还是泥潭都是说不定的。 非是惧怕,她打心底里明白,自身目前实在过于弱小,除开归羽山和凤家的护持外,一个稚子是毫无立身根本的,贪心过甚很容易给自身招来麻烦、亦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既然出现了问题,就要去解决问题,烦恼是没用的。 盛霂轻轻闭目放松身心,神识沟通神魂,触动漂浮于昏暗识海中的淡银色光点。 那正是她目前自身唯一的依仗,跟着她一起穿越的尊享定制版游戏系统与修改器。 神魂顺利进入系统空间内,神魂亦变幻为迷你版团子盛霂。 系统空间纵使现在等级过低,也显得颇为广阔,细细打量一番,可见空间内尚有九座浮岛,其余未知地域笼罩着淡银色的迷雾。 她正处于最外围的一座浮岛之上,这座浮岛很小,仅有和她在外界生活的归羽山那般大小。岛上一片荒芜,正中有一破败的两层玉阁,在过去也曾有过高台琼楼熠熠生辉的气派景象,阁内有着浩如烟海的藏书,皆是她上辈子闲来无事四处搜刮的功法典籍、秘闻奇录。 而现在,玉阁内只有零星几本诸如《丹典》、《药理大全》等从玄霜门藏书阁内收录来的典籍。好在她上辈子沉迷符阵二道,所有吃透了的典籍,此刻亦都安静地摆在白玉书架上。 玉阁边上是一座小巧精致的木屋,那是她的系统仓库,此刻正上着锁,解锁需要十万能量点。 “十万能量点!开启藏书阁第一层和系统商城只需要一千能量点,开启根骨修改功能都只要一万,到你这开个门就要十万!” 糯团子小声嘟囔着道,不满地推了推紧闭着的木门,无果。 “也不知道这一穿越,上辈子仓库里的东西能不能带过来,那可都是我的宝贝呜呜。” 不过系统仓库不开放,并不影响空间的存取物功能,赚取能量点来日方长。 盛霂丧气地转身回到玉阁中,在案台边坐下,取出纸笔,欲细细盘算一番。 从剧情时间线和她自己过去记录的修真界事迹中推断得出,女主柳兰筠现在八岁,和她同龄,还要两年才到达修真界,在十六岁的时候陷入生死危机。 “霜天灵蕊万年一开花,想来最近便要开花了,我过去看看。” “这是天霄界最后一株霜天灵蕊。” 边歧白日里说的话,不断在盛霂脑海中回想,吵得她稍稍心烦意乱。 为何霜天灵蕊开花的时间差距如此之大?那八年间又发生了什么?真的没有第二株霜天灵蕊了吗? 按如此来说,游戏剧情中疑点重重,导致盛霂现在对其也不是全然信任,再加之这是一个真实的、充满了变数的活生生的世界,不能再把它当做虚拟数据来看待,只能当做参考了。 八年时间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她只有八年的时间来做准备,避免死于化神大圆满剑尊的剑下这一可能性,双线其下很有必要。 第一,努力修炼,起码到那时候得有一逃之力吧! 第二,现在立刻马上去凡人国度找到柳兰筠,让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 “女主本来就要拜入玄霜宗,提早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天资不凡,资源倾泻下或能有更高的成就,从而来避开那个死劫,这样子也不错。”盛霂暗搓搓在心里道。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窝在归羽山当个缩头乌龟。 但这非盛霂所愿,大半生的困宥已使她厌倦非常。 她想去看更加广阔的天地。 想证得大道觅长生。 想寿与天齐……! 想要回家…… 第五章 论睡觉的必要性 自万年前的仙魔大战后,天霄大陆三分,正北面的人族疆域、南面的妖域、不知踪迹的魔域,互不干涉。 那一场激烈壮阔的战斗,奠定了五大宗门与四大圣地在人族中的地位,其下附属宗派王朝数不胜数。 五大宗门,赤日宗、玄霜宗、凌霄剑宗、巨灵宗和驭兽宗。 赤日宗与玄霜宗皆盛产法修,万年前的两位创派老祖乃至交好友,随着时间流转,两宗之间倒也奇妙地维持了万年的友谊。 凌霄剑宗,听名字就知道了,天霄界第一剑宗,剑者心中至高无上的圣地,上佳的近战搭档选择,偶尔还能充当一下肉盾,组队探险、攻克副本必备;那巨灵宗,在盛霂心里,则是体修的老家,盛产肉盾;而驭兽宗,弟子大多与妖兽灵兽为伴,妥妥的召唤师模板。 有着四大圣地名头的,则是位于极南妖域腹地的南山蚀日岛、大陆中央域的无踪塔和天霄学宫,以及位于海底神秘至极的无念山,暂且不论。 理清了思绪,盛霂又在系统空间内一口气画完了三十张上品轻身符,神魂变化成的小人儿脸上都布满了疲色。 系统面板上显示目前共累计九千九百六十个能量点,三十张上品符咒可以提供三十个能量点。 “回收、统统回收!”盛霂咬咬牙大手一挥,又取出之前囤积的大量空白符纸,将二者聚拢在一起。 看着能量点顺利过万,盛霂心满意足,离开了系统空间,神魂归位。 雨天的丝丝凉意混着清淡的桃木香,灌彻心脾,具有很好的安神效果。 她所在的石崖小院地下埋着一块极为罕见的万年灵髓,灵气充盈至极。小院不大,三间古朴精美的小木屋围绕着正中间的桃树,一间作为起居之用,右侧的则是书房,左侧的是修炼场所,推开窗户便可见云海翻涌、雾气弥漫的盛景。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要多睡才能长高耶。” 用云丝被将自己裹成一个卷,暂且放下担忧和顾虑,揉了揉圆滚滚的脸,小团子伴着细雨绵绵之音,美美入睡。 傍晚,山顶小庐。 “果然还是下雨天睡觉舒服。”盛霂打着哈哈,推开了门,慢吞吞地挪到木桌边坐下,随手扯了个鸡腿送到嘴边。 归羽山上其实需要吃饭的只有她一人,盛霂血脉内的火毒霸道且顽固,为了减少服丹吃药的痛苦,边筝在吃食上绞尽了心思,故而山上的膳食向来很讲究,掌门师兄和边歧偶尔也会过来蹭饭吃。 今日的晚膳的主菜是涂了玄霜花蜜、腹中塞满了各类果脯的蜜汁酱鸡,鸡是山上用灵药喂养的一阶白羽鸡,肉质嫩滑;玄霜花蜜具有清热解毒的效用,清凉爽口,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果脯的甜腻,入口脆嫩鲜美,别有一番风味。酱鸡周围摆着数盘新鲜的时令菜蔬和各种酱料,边上硕大的木盆里盛满了松软的面饼。 边歧抬头看了盛霂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面不改色地往面饼中涂上一层又一层的火椒酱。 “你这脸怎么这么白。”边歧啃了口饼,怀疑道,“别又是神识使用过度了吧。” 盛霂心虚,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没有的事情!” 她的身体常年受火毒影响,较为虚弱,边筝向来对她迫切的学习计划不太赞同。 往日里她的极限便是绘制二十张上品符咒,为了不被边筝发现,她才特意钻进了系统空间内画符。 天知道,攒够了开启修复根骨功能的一万能量点后,她在里面乐得原地转了几个圈。 “嚯,好香啊,阿筝手上的是什么?” 看见边筝走进药庐,盛霂啃完鸡腿擦了擦手,顺手接过他手中的又圆又厚的黑石锅,小心翼翼掀开瞅了眼,嗯,大多都是她不认识的食材。 “小心烫伤。”边筝眉头跳了跳,一把捞起臭小孩扒在石锅边缘的手,“识海枯竭,神识疲弱,你又偷偷修炼了。” 笃定至极的语气,让小团子毫无办法反驳,低下头去,捧着面饼试图遮住自己的小脸蛋。 边筝早就发现了这丫头悄摸摸地加练了,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这是以幻璃草根为主料炖的养神汤,味道非常好。” 闻听此言,边歧脸上瞬间写满了幸灾乐祸,乐得又卷了三个辣酱裹大饼送入口中。 不知边歧为何做如此反应,盛霂叹了口气,她目前只将低阶和中阶的灵植认了个大概,而幻璃草是七阶灵草,属于高阶灵植。 众人身后的书架上恰好放置着丹宗祖师撰写、由其后辈弟子编绘补充的《天霄界高阶灵植物图鉴大全》,所谓丹宗出品,必属精品,每一个错漏的修正,都是建立在每一个丹宗弟子顽强不屈的生命力上的。 据典籍中记载,幻璃草只生长于深海崖壁之上,大多成片生长,生命力顽强且含有剧毒,是炼制诸如养神丹、补神丹等丹药的一味重要辅料,也可拿来布置各类幻阵,本身并不是什么稀有灵植,只是采摘和保存较为麻烦。 下面还有不知道第几代弟子的补充备注:“为了迷惑猎物,其本身会发散诱人至极的异香,然其味苦至极!切勿尝试直接食用!” 后面又添了一行小字。 “警告!警告!请勿将其作为食材烹制,否则……” 后面的字看不太清了,盛霂将书放回书架上,神情微妙地拿筷子伸进石锅中沾了一丁点儿汤汁,放进口中。 但她尝试前真的没料到事情的糟糕程度,她只感觉自己两辈子十几年的饭算是全白吃了,或许也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丧失进食的欲望。 未曾拥有便已失去,不外如此。 好孩子不可以说脏话,乖宝宝盛霂笑弯了眼。 “确实十分美味,待我日后学会烹饪之道,必定如此这般好好孝敬阿筝。” “你可以先缓缓修炼,玄霜宗山下百味阁秦大厨若是知道你对烹饪之道如此上心,必定愿意倾囊而授。”边筝懒洋洋地依在一侧的藤椅上,窗畔微风轻拂,满头银丝倾斜而下,在阴天里也同样明亮、晃眼地很。 午后,这丫头郑重其事地传讯给他,说是晚膳后有要事需和他商量,请他务必在场。 大乘修士的神识覆盖范围何其之广,莫说小小的归羽山,便是整个玄霜宗任何一处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控中。 但臭丫头长大了能耐了,老囔囔着一些众人听不懂的词汇,诸如“隐私”、“人权”啊,对他人神识亦是十分敏锐,对某人悄悄偷看的行为非常抗拒。 甚至还请他专门在石崖小院布置了防神识探查的阵法,虽然对一个大乘巅峰的修士来讲,没有什么作用就是了。 这波啊,叫防火防盗防自己,难保某人心里一直酸溜溜的。 凤纤带着那孩子来寻他的时候,若非那双努力睁开着的双眼里透露出的一股子倔强味,边筝都以为自己的好友怀里是个气息泯灭的死尸。 那一瞬间,不知是受好友影响,还是在某种因缘际会之下,这位享誉修真界、最年轻的、面目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只是个家里蹲、不擅与人交流的大乘修士心软了。 盛霂是他从死生一线拉扯回来、亲手养大的孩子,看着她学会说话走路、认字念书,画符制毒、拆家搞爆破。 边筝保证,今天他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在她睡着后不小心,不小心地随意一瞥,就看到了。 这臭丫头这么折腾自己,当他这些年的跑腿是什么? 这不得给个教训? 第六章 论家人(上) “想要修复你的根骨,目前还不太可行。” 听完盛霂的讲述,边筝闭目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盛霂血脉内的火毒霸道至极,吞噬修为、焚烧根骨、吞噬气血,昔日被从幽冥血海里捞上来时本就命悬一线,根骨已被火毒毁怀得彻底,赶在气血完全衰竭前,凤纤和边筝掏空了大半家底,堪堪保住了这孩子的命。 后面二人对此也毫无头绪,凤纤像打了鸡血一样长年四处跑搜刮天材地宝,给他那自称命中注定的宝贝闺女续命。 火毒不除,别的都是空谈。纵使他有夺天地造化之力,给盛霂安上新的灵根、寻来新的血脉传承,也会呼啦一下被烧成一把灰。 不过也不是全然毫无希望,边筝在过去几年里寻遍了无垠雪原大大小小的山谷,好运至极地发现了一棵属性至阴至寒、又快要开花的霜天灵蕊! “这两年我大都呆在归羽山中研究火毒,凤纤在外打听收集消息,任何有关阴寒之物都不想放过。”边筝坐直身子,眉头轻皱,“可是目前为止,除了天霜灵蕊之外,再无可以压制火毒的灵物了。” 看着自家兄长散乱的银白色长发哗啦啦在地上滩成一片,边歧的眼皮跳了又跳,强行移开了视线。 自家大兄向来爱说实诚话,几乎不拐弯抹角,那就是说,天霜灵蕊可能仅仅只有压制缓解的作用,而无法将火毒彻底根除,这次那可怜的孩子的希望恐怕又要落空了。 偏偏这孩子又聪慧得很,短短三四年相处下来,兄弟二人早就发现盛霂自带宿慧,她往往能从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一些信息,通常都是不太好糊弄的。 独属于长辈的担忧在下一刻就应验了。 盛霂双手托腮,轻声开口道:“我明白阿筝的意思了,天霜灵蕊只是一个希望,我还得继续等下去。” 小姑娘眼睛里的光似乎暗淡了一点,盘成团子的松软乌发随着脑袋的晃动而摇摇欲坠,边筝伸手轻轻戳了戳,顺利听到了盛霂不满的哼哼声。 “是,等你十岁那年,凤家会来人接你回族地举行醒灵仪式。”看着揪着头发委屈巴巴的小姑娘,边筝满意地收回了手,“在那之前,霜天灵蕊应该已经彻底成熟了,总之横竖都是一个等字,再者我们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话里的意思,你有要求,行,可以提,但能不能行,还是得看我们的。 盛霂长吁一口气,幸好幸好,她没有被攒够一万能量点的喜悦冲昏头,马上就开启根骨修复功能,修复功能开启相当于开了一扇门,天知道后面还要往里砸多少能量点呢。 可终极是不甘心,上辈子见过了游戏世界内的瑰丽河山,她无时无刻不想去外面看看,去亲眼见见神往已久的世界; 等、再等等、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语,十几年来她已经听到腻烦了。 盛霂握紧了拳头,面色难掩激动,窗外的风似乎大了起来,刮得喉咙起了阵阵痒意。 “我对阿筝和阿歧的照顾真的真的非常感激。”小小的人儿脸上写满了严肃,直视着边筝的眼睛,轻声道。 “可是你知道吗,我不想干等。” “我没有经历过很多事情,我不知道真实的世界是怎么样子的,话本子里的故事总是非常美好的。” “我在归羽山生活了八年,这其中还睡了三年,我还从未出去过。山腰上我种了很多的花,有的名贵至极,有的只是最寻常可见的山野之子;它们有的在我的精心养护之下,依旧没能长成我想要的样子,有的在我因病痛而疏于看顾之时,照旧能生根发芽。” 天色渐暗,山风作响,云潮暗涌。 “万事万物皆有多种可能性,巴望着好运降临到我头上是不现实的。” 盛霂走上前,轻轻掰开边筝那因过于用力而捏得指节发白、纤细修长的双手,小心至极的握住。 若想出门,必须先过眼前的自家监护人这一关,小团子心里门儿清。 “外面很危险,我很担心。” 清秀隽丽的白发仙人面布愁容,反握住面前瘦弱又冰凉的小手,声音略显沙哑。 “阿霂要是想出去玩,我也可以带你出去,去哪儿都行。” 小团子摇了摇头,风愈来愈大,带着发丝一个劲往她脸上蹭。 她之于边筝,更多的是负累。 “阿筝很忙,所以这是不行的。霜雪师兄还很年轻,管理硕大的宗门很不容易。” “等凤纤空下来了,我们可以轮流带你出去,边歧也可以带你出去。” “这也不行。” 那只是一种因缘际会下的好运,使她绑架了边筝和自家便宜老爹的很多时间。 于情于理都于心不忍,不可以再占更多便宜了。 没眼看大小两只表演狂发飞扬的边歧安静啃饼,木桶里的面饼见了底,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是要怎样啊?” 柔和、适宜抒情的微妙气氛在突兀的喊声中一扫而空,盛霂气呼呼地瞥了面容精致的少年一眼,噔噔跑过去,一把扯掉了他头上那招摇至极的七彩羽带后又飞快跑开。 看着边歧满头银发同样披散下来,在一边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小团子心满意足,单手叉腰,另一只小手一把子按在桌上。 通常来说,发言讲话气势足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是出去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冒险!” 边歧感觉额角的青筋要无语得跳到地上了,他可不想惯着这臭丫头。 “出什么出去,要修为没修为,出去送命吗?!” “你懂什么!机缘!有机缘!” “哪来的机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出去怎么知道哪儿有机缘!” “你这么弱,怎么出去?” “我不出去,何来变强!” 盛霂急得跳脚,真的很着急,又无可奈何。 山风伴着云海依旧不知疲惫地翻涌咆哮着,毫无停歇的意思。 边筝许久未曾言语,呆看两个孩子玩闹了一番,起身走到窗边。 “你要去哪里?” 白发仙人的声影很是平静,面色又很是不平静。 小团子眼睛一亮,赶忙上前牵住边筝的手,昂头看着那张安静亦不失绝美的脸,同样平静说道:“南边,我要去南边。” “我感受到了,在南边有属于我的机缘。” 大地和风已经传达到了,这个世界的意志。 她要去寻柳兰筠。 去见一见,那个被誉为人族希望的天之骄子。 去看看她的过去。 还有未来。 第七章 论家人(中) 盛霂又缠着边筝絮絮叨叨许久,后面挨不住困意,被边歧揪着衣服后领拎回石崖小院歇下了。 答应的话语刚说出口,边筝就后悔了。似乎如此艰难的抉择,让他急得头发都掉了不少。 在这的兄弟俩,皆是天资绝顶、聪慧至极之人,修为都到这份儿上了,心思自然也玲珑通透。 边歧自然是很懂大兄的担忧所在。 不过按他说,自己大兄这可能是慌得脑子都掉了,现今修真界奉行弱肉强食,杀人劫宝流行得很,修真界自成立了修士总会后,诸如此类的恶性事件记录比比皆是,更别提那些还没收录在案的。 “要我说,你也别着急,这臭丫头出去吃吃苦,就晓得山上有多舒服了。” 话是这么说,那丫头出去他悄悄跟着也不是不行,有图谋不轨之徒,等她不能解决了,再蹦出来出来一刀一个。这样操作一番,现成的教训不就有了? 边歧从魔爪中夺回了自己的七彩羽带,对着水镜细细梳理满头银发边,同时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那发带可是用极为稀有的七阶虹鸟的翎羽缝制,色若虹霞,他稀罕得很才特意拿回来的,才不是因为头发被弄乱了。 “你也先回去吧,霜雪处理不完卷宗估计又该急了。” 边筝头疼至极,抬手揉了揉眉心,目送边歧消失在视线中。 嗅到了石崖小院里不安分的桃木香气,他抬手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凉茶,不复之前的消沉,朗声开口。 “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吧。” 似是愤怒,数片桃花瓣从窗外飞入药庐中,吹得满屋都是。 桃色光晕踏着花瓣,轻飘飘地落在了白发仙人的肩上,清脆又不失沉稳的声音响起。 “真是不要脸,都不请客人喝一杯热茶。” “你又不是客人,只不过是个赖在这儿不肯走的无赖。”边筝挑了挑眉,翻了个白眼,袍袖轻轻拂肩,将桃色光晕扫到茶杯中。 嗯,修真界第一人,完全没有任何偶像包袱。 “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那孩子,玄霜宗什么时候这么穷了,不过一把子破草纸,还要她自己上山割草?” 桃色光晕懒洋洋地浮在水面上,不太想动弹。 “劝过,劝不动。而且玄霜宗确实是缺少了符道传承,宗内走符之一道的长老弟子也很是稀少。”边筝躺倒在藤椅上,也懒得反驳她。 拥有各种便利功能的符篆向来受到修士们的喜爱,宗内珍宝阁内的符篆也从来都是抢手货。至于符纸材料之类的,说实话,在玄霜宗内实在是没什么市场。 宗门内执掌珍宝阁内的管事们,也都是要吃饭的。 边筝一个老老实实的修真界土著,自从和盛霂相处了好些时日后,总是不自觉被她带的跑偏了,也学会了一些新奇的词汇和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 怎么说来着,有的,也可以叫做阴阳怪气。 “那日你也在,你也听到了她怎么说的。” “玄霜宗是玄霜宗,我是我,她是她,她又不能一辈子靠我吃饭。” 对于盛霂过于自强自立的个性,边筝头发都可能愁白了几个度,过去还专门为此去请教了各位师侄如何才能带好一个人类幼崽。 就是学习成效可能不太好,比起炼丹炼器来说,难的不是一星半点,边筝叹了口气,果然都是债啊。 明明别家的小姑娘,这个时候正是粉糯糯的、又会撒娇的年纪,还活泼爱玩。 “酸溜溜的,一股子味道我站在山脚下都能闻到了。”桃色光晕在茶盏中晃荡了几下,光团子莫名透出满满的嫌弃意味。 “一定是你上次和霜雪那小子说你还有不到百年时间就要离开,被她听到了,这孩子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小光团内传来的声音中满是埋怨:“我们妖域虽然时兴放幼崽出去磨炼,也没有完全放任病子自力更生的道理。” “你这说的,我是缺她吃的还是缺她住的了!”边筝面露恼怒,“重点是在我吗?是我要让她自力更生吗!” “好吧,是我错了。”桃色光晕召来一片花瓣浮在水面上,自己则是舒舒服服地窝到蜷曲起来的花瓣中。 “不过我倒是非常好奇,外界要是知道了号称修真界第一人、淡漠不理世事的边筝道尊,实际是个有着高明医术的慈悲心肠,会如何呢?” “彼此彼此,不要脸的客人。” 说了也要有人信,还要有寻上门来的勇气。 边筝恢复了淡漠的样子,看向了窗外廊下分类整齐的灵药。 虽对盛霂的一些行为很无法理解,但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在一些东西上的天分超乎他的想象。 不提符阵二道上常常冒出来的奇思妙想,单是刚刚入门没多久的丹药之学,也有很大进境。 他能感受到盛霂对丹道的明显抗拒。日日与丹药相伴,对此道提不起多大兴趣也是人之常情。 灵脉根基近乎被毁得彻底,又是个三灵根,资质实属下等,明明依靠玄霜宗和他,便能过得比常人舒坦太多的一生。 自家的孩子如此努力,欣慰归欣慰,但终归心疼更多。 纵是如此艰苦也要前行吗? 边筝不太清楚她如此努力的缘由,故而无力。 “她很害怕。”边筝轻声开口道。 “我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只要有我在,她就能活下去。” 桃色光晕感受到了白发仙人话语里流露出来的些许脆弱,暗暗惊奇了一阵,却是没有出声取笑。 或许是因为山上的日子过去一直很寂寞,很无聊。 她想到了这些年来、某个勤勤恳恳为自己浇水的瘦弱的身影,一些漫长夜晚里的挣扎,一些奔流于山野间的溪流带来的小事,一些春雪里微不足道的愿望。 整个光团都变得严肃了起来,不再一闪一闪。 “生死之间自然有大恐惧,自然害怕。” “那是她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她很害怕,也很着急,但这股子害怕劲后面透露出来的微弱勇气,才是难能可贵。” 边筝起身,推开药庐的门。 “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担负起让他们没有那么害怕的责任……”望着边筝的动作,桃色光晕停顿了会,“你这是要出门?” “因言之有理,故早做准备。” 银白色的身影言简意赅地回道,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桃色光晕顿了顿,伴着微不可见的一声轻笑,晃悠悠飞出窗外,逐渐消失在远处。 药庐中一片寂静,唯余小炉上茶水沸腾的声音…… 第八章 论家人(下) 玄霜宗位于天霄大陆极北,山门坐落在无垠雪原最外侧,大大小小上千座山峰绵延不绝,拱卫着正中五座冲天而起的主峰。 丹修一脉的碧霞峰,器修一脉的灵器峰,剑修那一脉的就叫剑峰,阵修一脉的修士所在的为天罗峰,以及人数最多的法修一脉则占据了最大的玄霜峰,五峰呈花瓣状围绕着正中的浮岛——小云山,其上为宗主殿兼之居所。归羽山则是位于更靠近无垠雪原的边缘侧。 边筝先去宗主殿和自家掌门师侄霜雪打了个招呼。 身为掌门的同时,霜雪也是玄霜峰的峰主,方才两百余岁,修为已达化神巅峰,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平生不爱修炼,不想当宗主,只爱写话本。 修行者总会每月按时发行的修真界大事记上,已有多篇他私下里用银灵子的名号悄悄发表的文章,追捧者众多,小盛霂也是其中一员。 现下他整个人埋在堆积如山的宗门卷宗内,每天各峰上上下下总有各种各样的纷争,执法堂总是恪守职责、事无巨细地全都上报到宗主这儿来。 霜雪觉得他这个宗主当得很没面子,可他又打不过执法堂那些个老的,师父飞升得早,师兄师姐们都不想做宗主便也都疯狂修炼、早早飞升了,他又是最晚入门的,他们离开前几乎一点儿东西都没给他留。没钱没权没靠山,典型的当苦力的最佳选择。 听到声响,霜雪一个激灵,误以为执法堂的长老又前来念经,赶忙站起身来。 喊叫声还未出口,视线便和推开大门的边筝对上了,霜雪尴尬地招了招手,自认为得体开朗大方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开口道:“这不是小师叔嘛,有什么小侄可以效劳的?” “师侄……笑不出来可以不笑。” 忽视了屋里堆积成山的卷宗和师侄那张僵硬的脸,边筝暗自腹诽,没事他上门做什么,遂直接开口道。 “给我宗主令,我要开宗门藏宝库。” 盯着满脸低气压上来就要打劫的小师叔,霜雪刚庆幸躲过一劫,下一秒僵硬的快乐笑容逐渐消失。 主要是他很穷,是真的很穷。 穷到偶尔点点数数藏宝库的藏品,是他除了写话本子外唯一的快乐。 “师叔啊……” “嗯?” “我们这个、以权谋私……这个这个……” “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没理会哀嚎卷宗又批不完的小师侄,边筝心满意足离开小云山,又前去寻阵峰峰主。 作为修真界仅存的四位丹道九品宗师之一,边筝向来是富得流油。 峰主听闻他愿意拿三颗九阶延寿丹换取一些阵盘,自然是乐意得很。 那可是九品延寿丹!能生生白添六百年寿命,稀有至极,每次一出现,便能被诸方大佬抢破了头。没人能保证自己修行一路可以顺风顺水,再不济,家里门内总还有长辈、亲人伴侣,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不过边筝表示他根本用不到这东西,家人朋友们也用不到,故而给得很是大方。 阵峰峰主乐开了花,这等有价无市的宝贝,真的是赚大了,就算用不到,以后也能拿去换别的资源!故而他十分热情地给边筝装了个堪称全方全面全覆盖的阵盘大礼包,还附带了一份阵盘使用详解。 犹豫了片刻,边筝又转身前往剑峰。 剑峰的峰主重华道君,昔日里拜在了上一代宗主的师妹若彤剑君门下,年纪轻轻,为人刚正板直,向来说一不二,自掌管剑锋后,对门下弟子要求颇为严格。 边筝直接道明来意,重华自然是没有拒绝送上门来的九品延寿丹的理由的,亦是很大方地给出三道自己凝聚出的剑气。 等盛霂第二天一早醒来,收到边筝给她准备的出行大礼包时,激动得差点直接蹦上药庐顶。 边筝昨夜回到归羽山上后,连夜炼制了一件新的空间灵器。 除了丹道宗师外,他同样还拥有着九品炼器宗师的身份,在玄霜宗内没有出现新的七阶炼器师之前,一直充当着器峰的代峰主。 天霄大陆的修士总会对于各种器具的品阶,总体划分为法器和灵器,其上还有仙器等等暂且不提,前面两者又有九阶之论,一至三阶为下品,四至六为中品,七至九为上品,超出其上的则为极品。 那件镯子状的空间灵器除了内部空间极大、可以储物外,没有别的什么大作用,唯一一个巧妙的点在于,灵器锻造中用到了很大一块空灵铁,此种灵铁正是打造大型传送阵的刚需品。 边筝在灵器内镌刻了一个大型超远距离传送阵! 而传送阵的另一头是他自己的储物空间,这相当于构成了一个可以互通有无的子母镯。只要他想,只要盛霂还处在人族疆域内,他随时可以通过传送阵即刻传送任何物件。当然,活人不行。 除上以外,最大的缺点就是传送消耗有点大,不过某人表示不在意。 镯子内装了边筝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所有东西,各种小姑娘用得上、用不上的丹药灵植,毒药也不能少,法衣法器一箱又一箱往里面装,再将搜刮来的阵盘符篆细细分类,盛霂瞄了一眼,高阶符篆数量较少,各类八阶九阶阵盘则都有好些个,幸福得都快晕过去了。 原本她还打算,将自己绘制的一些符篆卖给宗门开设的珍宝阁,先攒点小钱钱用作路费。 在看到空间内光光是各类灵脉便有好几条,上品灵石便堆积成山,更别提曼延成海的中下品灵石,更是有一条极品灵脉! 于是乎,心态顺利转变,有钱不用那是什么?小笨蛋! 感谢天,感谢地,让她遇见了边筝,也感谢边筝,让她凭实力吃白饭!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连接着边筝那头储物空间的镯子只有盛霂可以使用,落到别人手上,就是个外形黑漆漆的的普通玉镯子。 “这个也给你。” 看着扑到自己怀里傻笑的小团子,边筝无奈得笑了笑,又取出一个通体莹润近乎透明的玉坠子,小心翼翼地系到盛霂脖子上,片刻后便隐去了踪迹。 “阿筝阿筝,这是什么?” 感受到胸前一片凉冰冰的触感,又见着坠子在眼前消失了,盛霂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边筝按住乱动的小团子,替她梳理头发的同时耐心答道:“暂且保密,你以后就知道了。” “你要不要去宗门的珍宝阁看看,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替小团子扎了两个歪歪斜斜的马尾后,打量了一番,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停顿了会儿。 “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既然感受到了。” “那便趁早出发吧。” 第九章 出行第一步 深觉边筝所说的机缘不等人,在生死危机的逼迫下,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想法,盛霂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发了。 前几年卖给珍宝阁一些自己练习时产出的大量一阶改良爆破符和速行符,销量很是不错,也算是积攒了不少宗门贡献点。 她先去宗门藏书阁刻录了一份天霄大陆地图与各大势力详解,再去小云山浇了个花,和边筝约定好了外出游历回来的时间,保证按时沟通近况,随后风风火火赶往宗内的飞舟搭乘点。 玄霜宗的飞舟都是由器峰的长老弟子们制造的,款式花样都多得很,不仅自用外销,还在修真界、凡界各处开通了多个航线,每年都能为宗门带来大量的营收。 盛霂此行目的地为位于人族疆域西南边的永梁皇朝,宗内飞舟除了固定航线外,还提供凭租服务,偶尔还会有一些特殊航线。今天正巧有一趟主要负责运输物资的飞舟,直达西南边一个名为大易的城池。 稍加思索,便觉得凭租飞舟独行或许不甚安全,跟着众人较为稳妥。 做好了决定,盛霂便走到登记台前,将自己的身份玉牌放到桌上,冲着后面埋头登记的弟子脆生生开口道。 “这位师姐,我想要去大易,请问需要多少灵石呀?” 飞舟坪一直属于灵器峰管辖,上上下下的事务大多由峰内内门弟子管辖,按他们的话来说,修行炼器是一种历练,做生意算账怎么就不能是了? 故而灵器峰,一直都很富,弟子们也大多都是个顶个的圆润,为人圆润,钱包也很圆润。 今天在登记台当值的是灵器峰五长老门下的六弟子,蓟眉,听到略显稚嫩的喊声,惊讶得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一双好看的杏目里充满了茫然。 “人呢?” “师姐,我在下面呢。”盛霂努力踮起脚尖,扒拉着桌子,又将身份玉牌往前推了推,终于引了对面的注意。 “嚯,这是哪个峰的小师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呢?” 不妙,蓟眉惊讶地张开了嘴,心下暗道,这看起来怕是只有五六岁,到底谁家的孩子偷偷跑出来了。 “你说你要去大易?那边可是很远。”年轻女修绕到前面,蹲下身来,耐心说道,“你家里人呢,不可以自己偷偷跑出去哦?” “我有霜雪师兄的批准书,给你看。” 霜雪师兄,是说宗主吗啊? 蓟眉更加茫然了,递过来的玉碟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现特批准小盛霂出宗游历”几字,下面盖着个烁烁发光的宗主印,她拿出自己的身份玉牌验证了下,如假包换。 远处飞舟坪上有男修大声嚷嚷:“去大易的要上船的赶紧了,我们搬完货就要飞了!” “所以这位师姐,去大易上船要多少灵石呀。”听到催促声,盛霂心下略微发急,又重复了一遍。 蓟眉一下没反应过来,顺口道:“一百块下品灵石,或者两个贡献点。” 眼看着飞舟马上要起飞了,盛霂取回自己的身份玉牌,掏出一袋灵石放到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向飞舟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哎这孩子!还没登记啊!” 终是放不下心来,蓟眉通过传讯玉简喊了自家师姐过来顶班,盛霂前脚踏进飞舟,她后脚也跟着上船了。 “蓟师姐你怎么也上来了,是要翘班吗?”船舱门口的高个弟子看着先后进入的三寸丁和自家师姐,满脸疑惑问道,“这是你家孩子吗?我没听说五长老又收弟子了啊?” 蓟眉对着钱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满脸无语:“不是,我不晓得这哪个峰的小弟子偷跑出来,丢了个钱袋没登记就上船了,就赶忙追过来了。” 话毕,传来了轰轰的声响,飞舟外围的舱门逐渐闭拢。 “坏了,到点必须出发了。”高个子修士、也就是钱衡,手忙脚乱地取出了传讯玉简刚准备通知掌舵弟子再打开舱门,一片轻微的震动中,飞舟已然离地进入半空中。 二人盯着脚边练气三层的三寸丁,一时静默无言,盛霂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掏出了玉碟,给二人瞧了个仔细。 “没有骗你们,霜雪师兄说可以出去。” 钱衡的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以前是有听闻掌门不靠谱,没想到真的这么不靠谱啊。 蓟眉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算了,来都来了,我陪她走一趟,待会下船的时候也能补上登记。” 这孩子不想说自己的来历,还是待她去托人打探一番吧。 此刻踏出了出行第一步的盛霂,正开心得很,给蓟眉和钱衡二人塞了几个她最爱的灵果表示了一番感谢后,跑去了飞舟尾部。 飞舟已经顺利进入了高空,平稳地在云端穿行,这种专门负责运送物资的飞舟通常都是全包密闭椭圆型,性能稳定,飞行距离极长,船身上镌刻的流云符文大大提升了飞舟的速度与安全性,船内只有少数区域供人活动,也贴心设置了阵法保证乘客的舒适性。 这辆飞舟尾部有个巨大的舷窗,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的景色,然现在因为飞行速度过快,都变成了模糊的一片片,盛霂遗憾地摇了摇头,估摸着计算了下,去到大易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遂缩在角落里给边歧和霜雪发了个“远行,勿念”的简讯。 飞快地将传讯玉简丢到储物镯中后,小团子开始美滋滋地清点目前的个人所有财产。 先是从储物镯中挑出了几件自己颇为喜欢的法衣和袍子,并几个攻击、隐匿、防御阵盘,一起装进左手带着的冰玉储物戒中,这戒指是凤纤在她五岁时送她的礼物,当时尚未开始修炼,没有修为便无法顺利使用储物袋,而那储物戒指,只需要烙印神识就可以使用了,还会随着主人的心意隐去身形,非渡劫期修为都无法发现探查,属实合用得很,至今不知其品阶。 然后准备了好些个储物袋,分别放入数量不等的灵石和各类低阶丹药符篆,盛霂挠头想了想,又颇为肉痛地装了好些个灵果蜜饯进去。 小云山,宗主殿中,萦散不去的冷气越聚越凝实。 收到了讯息的霜雪,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头顶正不断掉着冰碴子的徒弟。 “我不知情,我没参与,我不赞成,你别看我。”边歧冷漠四连。 霜雪又看了眼冻了一片的大殿,抓着自己那诡异消失又忽然回来的宗主印,开始委屈地抱头痛哭。 第十章 遇袭 大易城位于人族疆域西南部的正中地段,原本只是属于修行者行会管辖下的大型坊市,随着时间的流逝,诸如地理位置、相对安全等因素,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修士前来定居,随后一些宗门世家也接连在此地开设商铺,这才逐渐繁荣至今。 大易,亦是西南部世俗与修真界之间的门户。 盛霂从书上了解到,世俗界由世俗皇朝统治,修真界则对其统治不进行过多干涉。 每隔十年,修真界的各大势力会派人前往自己辖下的皇朝进行测灵,对象涵盖六岁到十六岁的所有人,本人有意拜入师门的便带走,无意的也不强求。 “小盛霂,我们很快就要到大易了。”蓟眉磕着盛霂给的椒盐味的瓜子,笑得眉眼弯弯,“听说近日里满香楼里又上了新菜式,下船了我们就去尝尝。”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她这些天可是被小团子的甜言蜜语迷昏了头,差点忘记了这趟意外出行的原因,现下更是美滋滋地列起了返航前的行动计划。 盛霂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满脸认真,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钱衡豪爽的笑声打断了。 “小师妹,你别听蓟师姐瞎说,满香楼没有预约,排队都得排个几天几夜,搞不好我们回去了都还没排上,还是我们玄霜宗门口的百味阁好!” 钱衡手上剥瓜子的动作不停,继续开口道:“你们有听说那个吗,最近出现了一些飞舟被妖兽袭击后、舟毁人亡的恶性案例!” 蓟眉一把抓走钱衡面前剥好的瓜子仁,暗道大惊小怪,妖兽袭击飞舟,自古以来都有不少。后来五大宗门四大圣地和修行者行会,联合制定了航路图,尽力避免了大多妖兽栖息地,伤亡才减少了许多,偶尔有一些也是正常的。 “怪就怪在,遇袭地点根本不是荒郊野岭之类的地段!” “而是在城池周围!” 闻言盛霂心下一惊,各大城池通常都有巨型阵法守护,能做到毁灭飞舟的绝对不是低阶的、甚至连灵智都未开的妖兽。 灵智已开的妖兽们,大多不愿意贸然前往人族的领地。 她对于危机的感觉向来很敏锐,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浓烈,遂重视起来,起身奔到窗边,思绪沉入系统空间中,飞快检索自己写下的修真界日记。 有了! 新天霄历三五六九年,玄霜宗运输物资的飞舟于修行者行会所属城池大易外遭遇四阶烈金隼袭击,全员丧生! 另一边,钱衡从储物袋中掏出了各期的修真界大事记,蓟眉也凑到跟前去。 “你瞧,光是前两个月就是六起!” 蓟眉调笑道:“大易附近也有一起,我们不会也那么巧就遇上吧。” 没过去看钱衡手中的羊皮卷,盛霂心脏抽了抽,直想冲过去捂住这位师姐的嘴。 救命,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可惜来不及了,话音刚落,飞舟顶部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整个飞舟开始剧烈震动摇晃! 除了飞快扒拉住船舱边缘立柱的盛霂外,毫无准备的蓟眉和钱衡一个不注意被晃飞出去。 二人皆只有筑基前期修为,又无防御类法器在身,哪里挡得住如此剧烈的撞击翻滚,重重落地,直接昏死了过去,口中鲜血不断外溢。 众人所搭乘的这款中型飞舟,经过灵器峰的多次改进,因为只是运输物资,为了速度考虑未曾搭载攻击类灵器,速度堪比元婴颠覆修士全力飞行的同时,但最高也只能承受住金丹修士的数次攻击! 四阶烈金隼是一个特例,拥有接近金丹后期的修为的同时,更由于其本身就是金属性的妖兽,一对利爪与羽翅皆是锋利至极,对铁石类的伤害成倍上升,想要破坏一些中小型飞舟简直是轻而易举! 钱衡昏迷过去前、满脑子的想法都是——他们大意了! 不该因为对飞行路线过于熟悉,就掉以轻心! 牢牢抓住立柱的盛霂完全不敢松手,身上的高阶法衣削弱了大部分的冲击,瞪大了眼睛。 窗外,与飞舟大小相差无几的烈金隼双目通红,羽翼紧紧贴住飞舟边缘阻止飞舟前行,隼喙大力敲啄面前铁疙瘩的顶部,火星子四处迸射,细细看去,浑身上下似乎还沾染了一层薄薄的血雾。 必须阻止它!不然他们还没被烈金隼吃进肚子,飞舟要么损毁坠落,要么触碰到核心阵法,直接就在空中爆炸了! 不及多想,盛霂向上抛出一个六阶辅助型阵盘。 这阵盘较为特殊,名唤千缕丝,其内刻录的阵法名为千丝万缕,是一个在众多辅助型阵法中也小有名气的束缚阵,其以炼制困难、精细度要求高而出名! 阵盘被激活后,随着盛霂的心意而动,成千上万的雪白细丝流溢而出,顷刻间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后又向四周曼延,铺满了整个船舱,又透过船顶的裂口向外侧伸展,将状若癫狂的烈金隼和整架飞舟一起包裹住! 被千千万万柔软却又坚韧至极的丝线缠绕束缚,烈金隼丧失行动力只在瞬息之间。 趁着飞舟的晃动减缓了不少,盛霂扒开裹住自己的软软弹弹的茧状球球,拽住四散于舱内的丝线以稳定身形,疾走到昏迷吐血的二人身边,分别喂下二阶回春丹后操终阵盘将两人裹进丝线构成的柔软蚕茧中,转身飞奔向位于船头的飞舟驾驶仓。 她现在修为实在过于低微了,纵然神识强大,也无法爬到飞舟外侧去直接攻击烈金隼!五阶以上的杀阵一但运转,她根本没有把握护住船上的所有人,飞舟更是可能跟着烈金隼一起四分五裂! 驾驶舱内,掌舵弟子同样昏倒在地,盛霂又给他喂了颗回春丹后手脚并用爬上驾驶位。 飞舟外侧逐渐开裂,几道裂痕更是直接破坏了大半阵法,呈现溃散跌落之势。 虽然有自动驾驶类的飞舟存在,上辈子她也是专门学习过中小型飞舟的驾驶方式的! 眼看着即将进入大易城的结界范围内,盛霂咬咬牙,反手抛出又一个速行阵盘,笼罩住整个飞舟,一张张速行符啪啪啪往船身上拍,直接将动力系统拉到最大。 随后操作千缕丝阵盘把自己和躺倒在地上的弟子盘成蚕茧,再将烈金隼牵引到船头位置。 对准大易城结界,全速前进! 第十一章 被讹 烈金隼被千缕丝困住吊在船头动弹不得,直冲冲地朝大易城的守城结界而去。 “我的天,什么玩意!” 城头高塔上的轮值修士被尖叫声吸引,抬头看见远处一长着暗金色翅膀和脑袋的巨大球状物体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加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随机拉响了警报。 “警告!警告!即将进入大易城上空领域!前方飞舟请立即减速!” “请立即减速!” 毫无回应。 飞舟因负荷过重,滋溜溜地冒着烟,表面因温度过高而隐隐泛红,烈金隼因腹部被高温灼烧,发出凄厉的尖啸,包裹着身体的血雾似乎变得浓厚了起来,隐隐有挣脱束缚的迹象! 待靠得更近些,高塔上的中年修士心下震撼,察觉到不妙,疯狂朝下大喊道:“是四阶妖兽烈金隼!城卫军快做准备!” “有飞舟被妖兽劫持了,赶紧通知守城将!准备救人!” “让高塔附近筑基期以下值守的人全部离开!” 中年修士转身向边上的城卫军小队成员挨个吩咐道,众人领命四散而去,自己则是飞快起身飞到半空观望。 说到这大易城内的城卫队,日常负责巡逻城内城外、处理异常情况,工作重点是保障城内外民众的安全。 而守城将,由城内修行者行会中的金丹期修行者轮番担任。 由于可以领修行者行会和大易城城主府发放的两份俸禄,平日里没什么事的话空闲得很,勉强算是个肥差,这位子自然不乏又有实力又勤快的修士。 不过万事没有绝对。 眼看烈金隼与结界间的距离逐渐缩短,中年修士愈发焦灼难安。 没来得及等到城卫军与守城将,玄霜宗的飞舟顶着船头的烈金隼直接撞上了护城结界。 巨大的冲击力下,烈金隼被飞舟在护城结界上撵成了一个厚厚的肉饼! 护城结界感受到异物入侵,自行运转间噼噼啪啪大片的火花激烈四射,周遭温度逐渐上升。 下一刻,绞杀大阵启动,直接将烫熟了大半的烈金隼刮成了血淋淋的肉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焦味,中年修士目露绝望,眼睁睁看着失去了动力来源的飞舟,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修行者总会、大易城分会的大殿中,看着正对峙着的两方人马,被夹在中间的守城将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暗暗唾骂道,今日怎么如此倒霉,不过午后走后门去满香楼喝了点小酒,就瘫上了这么个事。 在场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无论身份地位或是修为,都不是他一介小小散修能招惹的! “要脸吗!你们修行者总会要脸吗!” 蓄着白花花长胡子的老者,正是玄霜宗在大易城开设的珍宝阁钱总管事,伸出手指着对面打哈哈的分会执事,愤怒地发出质问。 做为一个迎来送往的城池的分会执事,孟齐被人指着也丝毫不生气,笑容满面道:“钱老别生气嘛,这不是护城结界被你们玄霜宗的飞舟轰开了,下面城墙也被飞舟的残骸炸了几个大坑。” “大易城小,这结界是我们花了大价钱,费劲心思才请来七阶阵师布置的!我们要点赔偿过分吗!”想了想自己背后的靠山,孟齐说着说着不自觉硬气起来。 七阶阵法,堪比化神,现今的修真界虽是灵气充裕、物资丰盈,然化神修士易得,七阶阵师难得,符丹器三道亦是如此。正如玄霜宗,已有四百余年没有出过除了边筝之外的七阶及以上的炼器宗师了。 “你还好意思说!”钱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自己怎么请来的,就再怎么请过来给你们修好!” 钱老身后的钱衡、蓟眉和盛霂并之前的掌舵弟子,齐齐无语,有被修行者行会的不要脸给惊到。 当时飞舟被毁,千钧一发之际,在附近的钱老赶到,及时接住了自由落体的四个球。 盛霂给他们用的回春丹效果颇好,本来就只是些皮肉摔死,三人醒过来后修整了一番就无甚大碍了。 “五大宗四大圣地和修行者行会联合制定飞舟航路图后,按照规定,属于各自辖区内的航路,就得自己负责维护。” 经此大劫,挡不住心有余悸,蓟眉开口反驳道。 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前期修士,身后亦有玄霜宗和自己师父当靠山,可一点都不虚。 可她忘记了,这里是远离玄霜宗的西南部地域。 钱衡也补充了一句:“更何况,我们也是交了保护费和维护费的。” “你们的辖区内出现了妖兽,是为失职!”钱老转头看向角落里瑟缩发抖的守城将,更是怒从心来,“我们的钱就是供养这种窝囊货色的吗?” “你们怎么还好意思向我们要赔偿!” “哼,今天不给赔偿你们就别想离开行会了!”见几人脑子轴得很,孟齐冷哼一声,手一招,瞬间出现将五人团团围住。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钱老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下意识护住身后四个小辈。 四个金丹,角落里还有个废物,起争执的话对他这边非常不利,大易城分会这是图什么! “我们哪敢啊,只是最近大易城分会和城主府实在是入不敷出呐。”孟齐眯了眯眼,目光越过钱老死死盯住被三个弟子护着的盛霂,继续开口道,“我们也不多要,你们在城外用的那阵盘就挺好的。” 他亲眼见到那个瘦弱的小姑娘,落地后散去了众人身上的茧状包裹物,将阵盘收回了储物袋中! 他对阵之一道稍有涉猎,曾经在一本书上见过类似的丝状物,故而一眼就认出了。 六阶阵盘,那可是六阶阵盘!还是传说中堪比七阶阵盘的千缕丝! 没有攻击力,是它被划为六阶的原因之一,但这不妨碍它的防御能力和束缚能力堪称七阶之最! 只要有了这个阵盘,便不必再费劲心思请人来修复护城大阵了,再者自家大阵只破了一个小口子,顺利的话还能使大阵再升个一阶半阶。 孟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面前的臭老头金丹修为又如何,只是个小店铺的管事。那几个年龄大点的弟子也才筑基前期修为,连件像样的法衣都没有,能被派来送货的,想来在宗门中也没多大地位,不足为惧。 看三人那紧张样,怕是唯一的法衣和阵盘都给那孩子护身了! 孟齐面上充斥的贪婪,已经快要化为实质了。 盛霂拽着蓟眉的手,望着这一幕幕若有所思。 他们这是,被人讹上了? 这就是,弱小的原罪吗。 盛霂在心里,如此问着自己…… 第十二章 原罪 盛霂只在话本子和剧里见过的情节,变成了真的。 她在想上辈子的事情。 游戏刚上线的时候,由于死亡是没有成本的这一设定,也不是没有热衷于杀人劫宝的玩家。 直到出现了第一个因作恶多端被天雷劈死的玩家。 出现了第二个心魔缠身、活生生愧疚至死的玩家。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玩家惊讶地发现,心魔不会在死亡后消失,而是会跟着他们一起转生、并逐渐壮大! 逐渐成长得比玩家本身更为强大,最终反噬,脱离玩家后变成无法被消灭的魔。 而此类玩家,则是永远都无法再上线了,他们失去了在那个壮阔无边的世界游玩的资格。 剩下的玩家们也开始联合起来,成立了修行者行会,意在监督游戏内的玩家恪守己身、对作恶者实行制裁之举。 有所得便有所失,她在开船撞击守城结界、借此消灭妖兽之前,就做好了赔偿的准备。 小团子很不理解,为什么会不一样呢,茫然地扯着蓟眉的衣角。蓟眉俯下身,将救了自己一命的小姑娘抱到怀里,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盛霂双眼通红,背过身避开了众人的视线,缩在蓟眉怀里,似隐隐啜泣。 片刻后,她掏出了怀中的棉布袋,递给了钱老,平静道:“钱爷爷,给他们吧。” “确实是我们破坏了大易的守城结界,我们要讲道理,赔偿是应该的。” “拿给我,你可别刷什么花招。”孟齐被钱老瞪了一眼,赶忙开口。 这丫头不错,真上道,比这些个老不死的要强,孟齐喜笑颜开地接过装着六阶千缕丝阵盘的棉布袋,先是暗自唾弃了一番,穷酸鬼就是穷酸,如此宝物放在个破布袋中!自己却又随手将棉布袋丢进挂在腰间的储物袋中,想着晚点再找分会里的阵师研究研究如何将其运用到护城大阵上。 这些年来各大城池的税收提高,玄霜宗的管事多次指出税收过重不合理,还带着赤日宗和驭兽宗的一起拒不履行新政。大的这样,下面的小商铺自然也有样学样,后来血腥打压了几个商户,让分会的头疼缓解了不少,唯有那三块该死的硬骨头! 想到此处,孟齐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要怪只能怪,城主府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大易城本就是总会的所有物,总会一开始就不该再设立一个城主府来和他们分权分势! 蓟眉抱着盛霂,一行人跟着钱老走出了易城分会,一颗小脑袋趴在蓟师姐的肩上,死死盯着易城分会的大门。 “无耻!真是无耻至极!”钱衡气得跳脚,边走边骂道。 易城中玄霜宗的珍宝阁外观颇为简朴,阁内也一片冷冷清清,接待弟子百无聊赖地数着地板的纹路。 进屋后,钱老气呼呼地吩咐弟子把大门关上,取出一个阵盘,确保隔绝了神识查探。 盛霂被蓟眉安置在了软凳上,慈眉善目的老爷子俯下身来,满面愧疚。 “丫头,今天的事实在是对不住,是老爷子我没用,待回去后就上报宗门,给你补偿。” 钱老深知千缕丝阵盘的珍贵,也没有责怪她把如此重宝随意在人前显现,只是止不住地叹气,惹得盛霂也开始叹气。 看着一大一小不停叹气,蓟眉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被钱老瞪了一眼,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不过丫头你是哪个峰的来着,我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 玄霜宗位于极北之地,环境恶劣,弟子向来较为稀少,稀少到了都没有内外门之分的地步,门内长老弟子也大多较为熟络。 “爷爷,霂丫头可是我们掌门的师妹。” 钱衡正是钱老的嫡亲孙子,钱家一直以来负责西南一块的贸易,作为灵器峰弟子要选择历练项目,自然而然就接下了玄霜宗与大易城之间的物资运输任务。 盛霂连连点头,又将玉碟取出来给钱老瞅了一眼。 “你胆子倒是大得很。”蓟眉捏了捏盛霂的脸,调笑道,“我们还没谢过小小师叔的救命之恩呢。” 按照辈分算,掌门是他们师父的师兄,那盛霂确是他们几人的小师叔没错。 盛霂被这个称呼哄得晕头转向的,蓟师姐笑得很甜,声音也很甜,不像边歧,一这样喊她、就铁定没有什么好事情。 珍宝阁内展柜里的商品大多数早就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少数还零零星星摆在柜台上,二楼更是早就搬得一干二净。 近来阁内生意越来越差,对面有几家商铺想方设法地跟珍宝阁竞价,摆明了是赤裸裸的打压,钱老明知这是大易城分会的授意,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也会准备撤离,通知宗门取消在大易城开设商铺。 今天的飞舟崩毁,装有储物箱的物资一部分在爆炸中销毁,大部分在散落后被人一抢而空。 “哼,便宜了他们!”钱老捋了捋胡子,“都累了吧,今天夜里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回宗。” 夜色如水。 盛霂躺在蓟眉给她铺好的床铺上扭来扭去,整个人被柔软蓬松的棉被包裹住。 今天的事情给她敲响了警钟,白日里众人被威胁时,她克制住了拿高阶杀阵绞死那些贪婪嘴脸的冲动。 但一想到三位师兄师姐和钱老有很大可能受她拖累,他们可不像自己这般能拿阵盘当玩具戏耍,遂决定先隐忍。 翻滚之间,又不由得想到,原来她的杀心有那么重吗? 不,不对。 不义之财得来易。 扪心自问,弱小是过错吗?答案很明确,贪婪才是! 她不甘于弱小,向往强大的力量,这不代表她看轻生命。 在有些东西上面,任何生灵都是无法选择的,就好像芥草是无法选择成为参天大树。但它依旧有在大地上扎根的资格,选择生长,选择死去,选择回报大地。 来年的土壤依旧肥沃,又会有新的生命出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盛霂调整了一番心态后,身心都放松了不少,起了睡意。 闭上眼后,她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周围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月光似乎有了实质,缓缓流淌环绕在盛霂身侧。 珍宝阁的屋顶覆满了大量的观赏性灵植,木属性的灵气比外界活跃了许多,藤蔓枝叶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在月光下循序律动着。 空气中弥漫的灵气开始躁动起来,半睡半醒之间,她似乎见到了无数青色的光点,雀跃着,欢呼着,争相涌入她的体内。 银色的月光流淌过盛霂全身上下,冲刷过每一处的肌肤,浸入五脏肺腑和骨骼,温柔、小心翼翼地开拓那些狭窄、堵塞的经脉。 丹田内,原本小小的气旋,在青色光点的充盈下,以缓慢的速度不断膨胀,许久也未曾停歇! 盛霂的修为轻松地迈过练气三层巅峰,触到了练气四层的坎儿,还在继续提升! 练气四层……练气五层……练气七层…… 练气八层……练气九层…… 练气九层巅峰! 月光颇为不舍地离去,屋内依旧安静非常,盛霂嘴角微微上扬,彻底进入了梦境之中。 桌边摊着的书卷,被风拂过,书页哗哗作响。 【阵盘详解:千缕丝】 【昔日前辈创千丝万缕阵之时,深觉其困缚之力过强。为了避免妄造杀孽,习得其阵之同僚后辈不得将其与杀阵融合。】 【天下至柔同为天下至刚。】 【违反此例者,后果自负。】 【为了自身安全,还请不要使用任何布制品盛装该类阵盘。】 【不听劝者,同样后果自负。】 第十三章 美梦之外 海,无边无际的银海。 盛霂漂浮在海面上,举目四望,入眼之处皆为白茫茫。 水波荡漾,浪花载着她没有目的地闲逛着。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小岛,赶忙驱使着浪花往岛上去。 岛上郁郁葱葱一片,碧树参天,生机盎然,或许是因为无人打理,野草肆意生长、扩张,哪儿都有它们的身影。 盛霂艰难地在其中穿行,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快累得筋疲力尽之时,才从缠人的草丛里脱身而出。 她这是在哪,缘何在梦里也会觉得疲惫? 面前是一片空旷的黑色土地,正中有个焦黑的石头堆砌而成的水井,透过积压的厚厚一层灰,也能见到下面斑驳的刻痕。 这口井,已经干涸很久了,井底和井壁上全是厚重的污垢。 明明四周都是海,这里为什么会有井?为何井又干涸了? 念及此处,回头看去,不可思议地发现那些参天大树全都消失了!盛霂心中巨震,吃惊得捂住了小嘴。 地面风干皲裂沙化,她一路走过来嫌弃至极的草原,也找不到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白沙填满了枯井,盛霂捻起一把沙子,任由其从指缝间滑落。 大地是黑色的,沙子是白色的。 嚎哭的石头,是要告诉她什么? 躺倒在沙地里,她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盛霂醒过来后,发现整个人精神头都足得很,深觉一夜好眠。 坐在被窝里,还未来得及惊讶自己的修为一步冲天,就被掌心里粗糙的质感吸引了,将手心摊开,赫然是数粒纯白的、连形状都一模一样的沙子! 啊,怎么梦里的东西还能带出来的! 小团子晃晃脑袋,眼睛瞪大,取出玉盒将沙子放好的片刻时间里,似乎有一只大手轻轻一拂,搅乱了她的脑子! 她就将梦境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似乎有人和她说了什么? 意识到这点,盛霂赶忙神识遁入系统空间,将这两点和白沙的事情记录在了日记上,又将装着白沙的盒子放置到玉阁的白玉书架上,还细心地贴上了标签。 又在一边翻翻捡捡,找到了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利器! 神识脱离系统空间,盛霂得意洋洋地将可以隐藏兼伪装修为的珊瑚珠串串带到手上,毫无形象地大笑出声。 机缘,这就是机缘呐!八岁的练气九层,她现在也算是迈入了小天才的行列了哼哼,于是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了边筝,没等到回复便将传讯玉简丢回储物戒中。 许是昨夜里的一场顿悟,修为顿时提高如此之多,她也毫无不适应之感,体内的灵气运用得得心应手,当下就画了几张符。 符与阵,可以说是简化版的天地之律,现今流传下来的符道传承,大多来自于万年前的大能。 盛霂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笔,待墨迹干透后捻起符纸,细细端详。 这是一张二阶上品隐匿符,笔画流畅繁重又不失简洁,奇妙的韵律于其上流转,灵性很好地被封在符纸中,可隐匿身形、气息,能逃过金丹以下修为修士的探查。 在那个大道盛行、远比现今繁荣无数的年代,也不是人人都能感悟到天地规则,可以捕捉到一丝半毫的,无不是天之骄子。 人族先贤们感悟大道,用神妙手段将天地规则化为已用,为众生造福祉,是为有了符阵二道。 又集举族之力,将那些稳定的符文刻录成册,广为流传,福泽众生。 将符纸笔墨收好,洗漱一番,盛霂从冰玉储物戒中取出一桶灵犀兽奶,直接就着木桶边沿大口大口吞咽入腹。 丝滑清甜,毫无腥味,营养丰富,小团子坚定地认为只要多喝就会长高,才不是因为她喜欢喝呢! “小师妹,我们就在这里分别了。”蓟眉把自己的传讯玉简递给盛霂,露出爽朗的笑容,“祝你此行历练必有所得,待回宗门记得来寻我们哦!” 飞舟已毁,钱老一行人准备直接通过传送阵回到宗门内。 虽是相识时间短暂,众人相处之间很是融洽,她对这位很亲切爱笑的器峰师姐好感度颇高,有诸多不舍也只能按捺在心里,挥手与进入传送阵的大家告别。 大易城确是名副其实的繁荣之地,街道两边整整齐齐排列着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商铺。 作为修真界与凡俗界的门户,城内的凡人数量同样不少,盛霂走在街边,看着商户们俱都大声吆喝招呼着客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越往外走,凡人愈多,路边大大小小的摊贩取代了商铺,售卖的东西也变得稀奇古怪起来,价格也变得美妙。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而且随着她的步伐前进,越发浓郁。仔细嗅嗅,似乎还有熟悉的气息! 盛霂好奇心起,小身子灵活地在人群中穿行,成功地挤到了前面,正欲探身去看,被边上的中年修士一把拉住了。 “别去。” 盛霂认出了他,正是那日事故发生时大喊救人、又在飞舟崩溃之时第一个赶到意欲接下众人的修士,外袍上绣着大易城城主府的标识。 中年修士好心提醒,轻声道:“行会的执法修士正在收押罪奴,他们脾气可大得很。” “罪奴?” “那些城里犯了事的商户,或是交不起租子了,运气好点被赶出城外。”中年修士俯下身来,小小声说道,“运气差点,就像这样子。” 说罢,中年修士面露无奈,盛霂抬眼远远望见数个衣衫不齐的身影瑟缩在地,大声嚎哭,哀求着面前行会的执法修士。 “大人,大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一中年男子跪倒在地,不停以头磕地,额间脸上早已一片血肉模糊,身边躺倒着个身上满是鞭痕、皮开肉绽的老妪,看起来像是已经断气了。 “再给几天,再给几天时间!我们一定交得起租子!” “再给几天时间?哼!我告诉你,你们已经欠了两个月的租子了!我们不要吃饭的吗!” 中年男子试图伸手去抓执法修士的衣角,还未及靠近,执法修士肆意挥动手中长鞭,狠狠地将人抽飞到隔壁的摊子上。 隔壁的摊贩早就因为害怕殃及自身,摊上的货物未曾收好,便溜之大吉了! “给过你机会了!老老实实地给我进矿去吧!” 盛霂捏紧了拳头,昨日里钱老所说的话言犹在耳,近年来大易城不知何故,一再提高税收,逼迫得众多商户退走。 如此重税重压下,何来长久?今日所见,更是藐视人命,大易分会的执法者竟已猖狂至此吗? “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这种她都能想到的东西,为何围观的人群已是见怪不怪的态度。 “闹得厉害的都被打杀了,有意见的都送到矿里去。”中年修士深深叹气,似不忍在看,闭上了双眼。 “这里这么苦,不可以离开吗?” “离开?怎么离开!” 盛霂不自觉间为他们感到心痛,这里却是她想当然了。 天霄界广阔无边,不提那些至今尚未有人探索过的地域,各国、各城之间路途遥远,山水阻隔下,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就会在迁徙过程中丧了命。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前方就是一片坦途。 “这天底下最难的事,无外乎吃饭二字!” 第十四章 锁链、交易、提醒 听得中年修士方才所言,盛霂皱了皱眉,想要变得强大的念头,愈发坚定。 然她刚刚感受到了分外熟悉的气息,这让她不得不顾。 确认了不是那趴在地上嚎哭的一家子,目光转向另一边被锁链缚住手脚的一干人等。 或许是得知了接下来避不开的凄惨命运,他们或眼神呆滞面无表情靠在墙边,或呆坐、或低头打瞌睡。 那些大人物们可从来不把矿工的命当命,进矿山只有死路一条,找不到人愿意来,便坑蒙拐骗。他们一辈子都将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劳作,直到死去。 盛霂花费了十个能量点,悄然开启系统的探查功能,凝眸望去,突然一愣,视线落在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姐弟身上。 姐姐看身形似乎二十余岁,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弟弟则看着更为稚嫩,满头灰发腻在了一起,小脸也灰扑扑的。 他们的丹田似乎被什么东西封印了,只有微弱至极的气息在隐隐波动,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给人一种马上就要熄灭的感觉,但又确确实实在燃烧着! 灵兽!这是两只筑基巅峰的灵兽! 系统探查结果清楚地告诉她,对面的灵兽种族名为月狐。 妖域与人界接壤处有巨大裂隙,靠近妖域一侧,有桐木参天而起,根系蔓延,众多枝干落于各处。 桐分九支,凤居于顶,皎洁无暇的月之环盘旋拱卫着正中的桐宫。 月狐一族世代居于月之环上,是非常稀有的高阶幻属性灵兽,皮毛柔顺光滑纤尘不染,额间有月相点缀,大多生性善良,是只吃素的正经狐狸,进入筑基期后便可化为人形。 是桐宫最亲密无间的伙伴,盛霂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她可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执法修士骂骂咧咧地将那一家子剩下的活人都套上枷锁后,直接将众人拖拽到墙边,蹲下身摆弄锁链,试图将众人串在一起。 见他走过来,灰发少年精神一震,目露警惕,微微侧身挡住身后面容姣好的家人。 复又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抬起头来与站在几十步外的盛霂对视,那小姑娘冲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连忙唤醒了身后的姐姐! 部分灵兽血脉之间会有特殊的感应,一睁开眼,顺着弟弟月都的视线看去,月熏清晰地闻到了那个小姑娘身上凤族的气息。 一个相当于人族炼气期三层的神兽幼崽,毫无遮掩地走在人族的城池上,她是疯了吗!被抓住能有什么好下场! 月熏握住了手中的锁链,疯狂眨眼暗示对面赶紧离开。 盛霂疑惑地看着对面眼皮直抽抽的小月狐,也眨眨眼试图暗示姐弟二人稍安勿躁,然后迈步向前。 中年修士急了,一把抓住她,开口道:“丫头你咋还过去呢,听我一句劝,别多管闲事。” 见着那个凤族小幼崽被人类修士抓住,隔得太远,修为又被封印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月熏瞳孔巨震,咬紧了牙关。 “阿叔,里面有我家里的下人。”盛霂伸出手指着姐弟两人,故作无辜,“他们偷了我长姐的东西跑了出来,我要将他们带回去给长姐处置。” “长姐一定会表扬我的。”小丫头的眼睛咕溜溜地转,对起了手指,若她判断不错,这位中年修士在城主府的地位应该不算高,但一定也不低。 “你帮帮我,把他们买下来,我可以给你一颗筑基丹噢。” 自古财帛动人心,闻言,中年修士心动了一刹那,那玩意他是用不到啊,可是他的发妻已经卡在练气十二层大圆满很久了,寿元汲汲无多。 若非如此,他早就携家带口离开这座吃人的城池了!可为了妻子,他又被迫屈服于行会和城主府的两份俸禄之下。 面前的小姑娘,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只肥美得流油的小肥羊! 中年修士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知道筑基丹有多珍贵吗?” “知道啊。”盛霂漫不经心,状似不在意地答道,“可是我姐姐会给我更好的。” 小姑娘上身披着件藕色直袖彩云锦罩袍,层层叠叠又不失轻薄,上千颗大小相差无几、色泽莹润的淡粉色珍珠点缀在下摆,很是精致。 那是中央域最富盛名的法衣织造坊花影阁上个月刚刚推出的新品,一般人根本穿不起,他怕是十年的俸禄也攒不到这么一件袍子的衣角。 不,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更别提她身上的那些首饰,肯定都不是凡品,搞不好人家家里人就在暗处里盯着呢,这事没处理好,那世家大族一怒,遭殃的可不是几个人就完事了。 除了顾虑妻子外,城主府过去也确实于他有过恩情,中年修士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和摆弄锁链的执法修士打了个招呼。 “易叔啊,找小侄何事?”那年轻的执法修士连忙站起身赔笑道,低下了头,藏起了眼里的不屑。 金易,城里有名的为人古板却又爱管闲事,虽是金丹期的前辈,但很不受同僚们的待见。 “这几个人,我要了,上一批的罪奴不禁打,最近府里又少人了。”金易冷傲开口,直接命令道。 “小子我懂,易叔无需多说。”执法修士心下暗笑,面上却露出了然的神色道,“这些罪奴可是要送到矿山去的,规矩想必易叔也懂吧。” 这金易,看着像个老好人,实际却不也和他们一般,贯会装模作样。 “哼,这里面是一百块中品灵石,这五个人我带走了。” “易叔走好,下次再来哈。” 看着直接丢到自己胸口的储物袋,那修士也不生气,美滋滋地别到腰带上,给那几人解开了锁链。 赚钱嘛,不寒碜,一条命十块灵石,他们小队几个人分一分,每人也能有七八块呢,有什么好不满的,收一周租子才给一块中品灵石哩,这种好事天天都有就好了。 说到月熏,本来正欲不管不顾解开封印,暴起救人,又见金易放开了那凤族幼崽,转身向他们走来,一通操作,几人便被带到了街道拐角处的小巷子里。 姐弟两有点懵,随即看到站在巷子阴影中的盛霂,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只要这两人,我怕他们会起疑心,坐地起价。”金易开口解释道,“你这就带他俩走吧。” 接过了盛霂递过来的小瓷瓶,打开嗅了嗅马上合上,确认无误,金易满心欢喜。 “真是多谢小友了。” 看着盛霂牢牢牵住那对姐弟的手,他隐约猜到这三人的关系不是如小姑娘所说那般,但他很识相地没有开口追问。 交易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到此为止。 “我才是要谢谢阿叔。” 盛霂感觉心情不错,转身离去前,又笑眯眯地开口提醒道。 “可以跑的话。” “阿叔还是快跑吧。” 离这座城,越远越好。 第十五章 月狐 大易是山城,四周群山环绕,连绵不绝的山脉隔开了它与永梁皇朝。 盛霂瞅了眼系统里的地图,确认了方向后,怕夜长梦多,马上带二狐出了城池,进入群山之中。 先是取出个探测阵盘左晃晃右晃晃,再三确认没人跟过来后,在原地放置并启动了隐匿与防御阵盘,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木色种子。 轻轻吹了口气,将种子掷到地上,肉眼可见地看到它飞快的破土而出,长出了一个……小树屋。 “人修总能弄出这么多奇妙的物件。” 月狐姐弟绕着树屋啧啧称奇,过来的路上已经和盛霂介绍过了自己。 姐姐月熏,马上要过二十二岁的生辰了,弟弟月计今年正十六岁,是颇为稀少的灰月狐。 月熏称众狐在月之原戏耍的时候,忽然被发狂的凶兽袭击,四散逃命下,踏入了浓不可见的黑雾中,一脚踩了空。 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她和弟弟莫名其妙就到了人类城池附近,害怕暴露,便使用了月狐一族特有的秘术。 这种秘术,在隐藏血脉气息的时候,会将修为也一起封印了,灰头土脸的倒霉姐弟被执法队抓住,先是被逼着扫了三天的大街,因为干活不利索,老被拳打脚踢招呼,之后就直接被捆了准备送往矿山。 他们本想在出城后再想办法逃脱,没成想遇到了盛霂。 “既然使用了秘术,为何我还能闻到你们身上的气味呢?”小团子好奇得心痒痒的。 首先进屋拾掇完毕的月计闻言,耐心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们两族之间有根深蒂固的联系,所以这秘术对小殿下是无效的。” 月狐族的任何秘术,包括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幻术,对凤族统统无效。 倒不是如盛霂所想那般,两族是最为亲密的邻居兼伙伴,而是自古以来、月狐一族就是凤族的亲卫。 万年前的大战中,被迫失去了家园的月狐一族获得了凤皇的收留与庇护,随后跟着凤皇征战,在鲜血与厮杀中获得了新的家园。 他们额间的月相,是昔日凤皇赐予他们最珍贵的冠冕,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勇气,作为回报,月狐一族世世代代守护凤皇留下的桐宫,守护着凤皇的后辈。 凤皇被虔诚打动,亦回应了他们,至此誓约深深镌刻于两族的灵魂与血脉之中——永不背叛、永不互相伤害。 月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妖族往事,盛霂听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这问题在于,她并不是凤族啊,这怎么还能闻见的? 算了,这个误会真的很复杂,一下子解释不清楚。 她生无可恋地倚在竹椅上,月计还很起劲地在那讲月狐一族的发家史,口渴了喝个茶继续说。 真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小子看起来眉清目秀冷冷清清的,竟然是个话痨! 月熏之前多次被打,身上积伤颇多,服了堪称万金油的回春丹,又涂了盛霂的特制上品金疮药,调息了一刻钟时间,感觉疼痛和疲惫都消失得差不多,方才起身从内室出来。 她乌黑发亮的头发柔顺安稳地盘在脑后,脸上的灰全部洗净后露出了一副白嫩水润的鹅蛋脸,一双细长的眼眸与细眉平添了几分冷意,弟弟月计比她小了五岁,相貌间也颇是相象,不过更为稚嫩、英气一些。 “谢过小殿下的丹药,效果很好。”月熏恭恭敬敬地将余下的丹药放到盛霂面前的桌上,站立在一侧。 比起那个不着调的弟弟,她要更为成熟一些,思虑也就更多。两族间的那个明着说是约定,实则是凤皇抬举他们,仆人就要有仆人的自觉。 下意识地将自己摆到未来的桐宫亲卫这一位置的月熏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耻辱,相反还骄傲得很,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与日曜之辉相伴的! 桐宫是耀眼至极的太阳,月之环就是围绕在侧的月轨,日月相映,想想都美得很。 月熏想了半天,也没想通,直接开口问出了那个令她担忧至极的问题。 桐宫高居九天,小殿下是怎么跑出来的?又是怎么做到独自穿过妖域和人族之间的裂隙、到了遥远的西南部?难道是和他们一样遇到了黑雾? “我没有遇见黑雾。”小团子闷闷道,“我是自己过来的。” 月熏心里一惊,继续追问道:“几位宫主知道这件事吗?” 盛霂不太想提这件事,低头绞着千珠云锦罩袍的衣角,淡粉色的珍珠都被扯了好些个下来。 她完全不敢和他们提,更没和他们说,只有阿筝最为心软好骗,会吃她那套。 君不见,那会儿边筝马上就催促她出发,君不见,她走了才敢用传讯玉简和边歧说一声。 阿筝这会儿估计已经被边歧骂得狗血淋头,更加不敢去和桐宫联系了,盛霂心底升起了小小的愧疚感。 月熏看她脸色不对,识趣地闭上了嘴,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出产自无念海底、价值不菲的百年血珍珠,自己收了起来。 “小殿下接下来要去哪里?” 很多事情她并不清楚,也能多多少少猜测到一些,这位小殿下长年深居桐宫,从未曾公开出现过,本来不爱出门的几位宫主后来频频出行。 亲眼见到后,对自己的猜测又多了几分把握,投向盛霂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怜惜。 虽然事实和她的想法有所出入,不过也相差无几了,待意识到了小殿下不愿意回桐宫后,月熏强硬地要求让他们二人随行。 “我要去永梁皇朝找人,找一个或许能解答我的困惑的人。”盛霂坚定不移地答道。 将树屋和阵盘收入储物戒中,她又掏出了两个储物袋并两个红玉珊瑚串,递给姐弟两人。 “储物袋里有一些丹药符篆和法衣,还有灵石,你们自行收好。”盛霂指导姐弟俩使用储物袋和符篆,阵盘的使用过于复杂,暂且不提。 “这个珊瑚珠串的品阶很高,可以在化神修士面前隐藏修为和气息,虽然不知道对妖族有没有用,先戴上试试。” 月熏和月计捧着诸多法宝,看得眼花缭乱,妖域哪儿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盛霂又手把手地教两狐使用传讯玉简,随后唤出了一个名为“白玉盘”的飞行法器,载着三人沿着山脉走势,前往永梁皇朝的疆域内。 第十六章 于血泊中见你第一眼 穿过了大易与永梁之间的山脉,天空下起了小雪。 入目处皆是苍茫荒漠,枯木难存,深褐色的大地上依稀可见河床的痕迹,毫无生命迹象。 雪越来越大,约有九尺余宽的白色玉盘毫无阻碍地分雪而行。 裹着银白狼裘的女童面容稚嫩又不失甜美,眼神澄澈,身边躺着两只足有她两人高的毛茸茸的狐狸,一白一灰,尽职尽责地为女童阻挡着风雪。 正是盛霂一行三人。 “还未入冬,永梁的边境竟已如此荒凉吗?”盛霂的声音微不可见,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断地有细雪落到她的脸上、手上,马上消融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丝丝凉意,体内的燥热感缓解了些许。 片刻前,血脉内的火毒又再次发作,距离上一次治疗还没过多长时间,如此短暂的间隔属实令人费解,盛霂也清晰地感知到,她的修为跌落到了炼气九层前期,心中满是烦躁不安,故而抬手撤掉了飞行法器上的隔绝阵法。 冷风呼啦啦从领口处灌进脖子,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她现在看自己脚下的白玉盘,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镶着金边的玉盘边缘微微翘起,上面还铺了块嫩绿色的垫子,两只毛茸茸的狐狸并毛茸茸的小姑娘坐在其中,像极了一盘美味可口的点心。 哦不,是一盘菜,还是大写的菜。 为了更快找到任务目标,盛霂用先前积攒的大量能量点,从系统商城中兑换了一个特殊的道具。 再次感叹没有贸然开启根骨修复功能,她真是很有先见之明,骄傲地扬起小脸,抱住月熏毛茸茸的尾巴蹭了又蹭,很快把那一丁点儿不高兴丢到脑后去了。 【千寻铃:一串材质不详出处不详的神秘铃铛,古朴的红绳、铃铛上的斑驳痕迹,悄无声息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功能:当心中所寻之人出现在方圆百里之内,千寻铃将会给与指引。】 道具详情下面还有一行小黄字。 【缘无所依……缘分,真的是命中注定吗?】 盛霂缩在月熏的尾巴弯中,对着光细细打量手中的九个铃铛,其中四个铃铛上似乎有模糊的字迹,已经很难辨认出来了。 于是乎,她细嫩的左手腕上除了黑漆玉镯子和红玉珊瑚珠串外,又多了串红绳,好在玉镯只是细细的一圈,落在一片红里倒也不甚起眼。 她的右手要画符布阵,随便戴点什么,都会觉得不甚轻便自在。 夜色渐沉,雪也越来越大,白玉盘划破雪幕,继续前行。 永梁皇朝,皇都大梁城。 城外数十里地外的树林中,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屹立在满地箭雨之中。 土坡上有两方人正在对峙。 一方七八人,领头一人面容狰狞,身披金甲,身后一行人着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俱都气息阴沉,紧紧围绕住土坡上的两人。 土坡上,大约三十余岁的妇人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粗布麻衣,手上满是细细密密的伤痕,一张小脸已是泪流满面。 妇人腹间裂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小女孩手忙脚乱地拿着金疮药往伤口上喷洒,血依旧汩汩往外流,怎么也止不住,很快浸透了妇人的衣裳。 “柳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拐带楚王府的郡主!”领头之人目露凶光,恶狠狠道。 一面容与妇人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欲走上前,又被妇人手中明晃晃带血的剑吓得连退几步道:“小妹,你这是何苦啊!” “你糊涂啊!不要天大的恩赐,连带着郡主和你一起受苦!” “我呸!郡主?什么郡主,这名头倒是听着好听!”妇人仰头大笑道,笑声中满是掩不住的凄厉。 “我儿可曾在楚王府过上过一日好日子!可曾有一日不被饥寒所迫!” “楚王不仁,妄图卖女求荣。”柳氏强忍住伤口被牵动再度撕裂的痛楚,举起长剑指向自家兄长,“还有你,联合着外人,把亲外甥女往火坑里推!” “你瞎说什么!快快住嘴!”中年男子面色一变急声道,“上仙娶妻可是天大的好事情!是郡主的造化!” 柳氏斜眼看他,语带讥讽:“如此好的事情,你为何不让楚依依去。” “是因为那是你和那个贱人的骨肉,所以舍不得吗!” 柳氏名为柳雅,当朝太傅之女,曾经是个五灵根的练气三层修士,二十四岁时因时运不济遇上邪修,经脉被毁大半,自觉此生无甚进益,遂回到凡俗皇朝准备稳度余生。 却不知何时有了身孕,被家人发现后,强行送给了楚王为妾。 说到那楚王,乃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嫡亲胞弟,颇受圣上宠爱,在皇太后和圣上的溺爱下,为人残暴性喜**,妻妾成群,子女更是宛如大把大把的韭菜。 几个月前,朝中有消息传出,有人在高价悬赏拥有水灵根的女子!代价是一颗可以平白增寿三十年的一阶上品延寿丹! 因荒淫无度好吃懒做,楚王身体日渐虚弱,他开始慌了,一听得这个消息,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个低阶的破损测灵盘,挨个让府中的女眷尝试。 然谁人不知凡俗界拥有灵根者寥寥无几,拥有灵根的柳雅所生的女儿楚兰筠,自然是首当其冲,被按倒在地割了手掌取血测试。见着盈盈水色充斥于阵盘之上,楚王欣喜若狂,下令将楚兰筠关在院中,派了重兵把守,又花费重金派人联系上了那发布悬赏的修士。 那柳雅的兄长,便是这中间的线人。 对面也很诧异如此快便能有了单一水灵根的消息,亲身前来查验了楚王所说是否属实,期间又发现,楚王的另一个妾侍程氏之女楚依依,乃火系单灵根! 他亦是火灵根修士,已达金丹前期修为,心思转动间便动了收徒的念头,楚王自然是乐得如此。那修士又因为自身走脱不开,要求楚王看好两人,直到入春后再来接他的徒儿前往修真界。 有了这一层关系在,楚王很快获得了他心心念念的延寿丹。 他固然晓得单灵根的宝贵,可那修真界,在他眼里虚无缥缈得很,最要紧的还是抓住眼前和自身,你谈光耀门楣?这不是还有一个楚依依嘛! 见过世面的柳氏,又何曾猜不到他和那金丹修士的打算,自然是对此恨得咬牙切齿。 循着千寻铃指引而来的一人二狐,开启了白玉盘的隐匿阵法,在几人上空听八卦听得啧啧摇头。 “好一出大戏。”盛霂边磕着蜜桃味的瓜子,边把瓜子皮往外丢,看着那金甲将军和柳氏的兄长拼命维护名为楚依依的女孩,“你们说那楚依依的爹,到底是谁啊?” 抬手间,千寻铃忽地滑落而出,掉到了嚎啕大哭的小姑娘边上,靠近绳结最外侧的一颗铃铛挣脱了红绳,滚落到了血泊中,发出清脆可闻的声响。 对上众人错愕的神色,盛霂也是愣了一下。 “哎呀,真是不巧。” 她撒开了手中的蜜瓜子,直接起身撤掉了隐匿阵法,搓了搓手。 数张新鲜出炉的二阶爆破符,正蓄势待发。 第十七章 母女 “那个,我的铃铛掉了哦。” 漂浮在半空中那小姑娘露出的无害至极的笑容,却让众人觉得背后发凉,这几人不知从何时藏匿于此的,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那柳氏的兄长面露狂热,这等神奇的浮空之术,不正是仙家手段!待抬头间见到了眉眼绝艳、气质清冷缥缈的月熏,更是瞬间被勾走了魂。 在阵法撤去的那一刻,月熏和月计就变成了人形,那充满污秽的视线惹得喜爱干净的月狐非常不喜。 月熏眉头轻皱,按下了盛霂的手,跳下白玉盘,几道白光闪过,一众黑衣人俱都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月狐一族喜食素,也不轻易杀生,给个教训什么的,她心里还是毫无芥蒂的,挥手间又划伤了几人的眼睛,将重伤的一众人等挥到一边,转身把盛霂抱在怀中,走上了土坡。 月计赶忙跟上,暗自懊恼道没有抢先一步出手给他们个教训。一路上他被月熏灌输了不少类似于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早起的狐儿有草吃的道理,整个狐幡然大悟,桐宫的小殿下就在眼前,现在好好表现,何愁未来的凤卫队列里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此刻失去修为、经脉受损的柳雅,身体强度也就比普通武者要强上一些,因失血过多,面上毫无血色。 “别动。”盛霂见她欲起身,赶忙制止,轻声道,“你快要死了。” 柳雅身上的生机流逝得极快,盛霂见此眨了眨眼,其实她包里,有很多可以救这妇人一命的丹药,甚至不乏能重续经脉的五阶续脉丹、修复丹田的七阶大还丹,更别提诸如疗伤补血生肌之类的普通药丸子。 可是凭什么呢? 盛霂在心里,问着自己,她很纠结。 “你要请我帮忙吗?”盛霂还是问出了口。 “是啊,我快要死了。”柳雅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心中泛苦,抱紧了被一众场面吓得呆滞的女儿。 望着面色如霜的女子怀中那神色平静的小女孩,观其衣着打扮皆精致无比,更别提那她根本看不出品阶的飞行法器,无一不昭示着面前一行人的不凡之处。 她如何不想活下去?可柳雅深谙交易的原则,有什么能比一条命还要宝贵?又要用什么来还? “谢过小仙子,如此大恩,柳某还不起。”很快想通,柳雅推开女儿,挣扎着起身跪倒在地,“一介贱命微不足惜,望仙长垂怜幼女。” “吾女兰筠天资绝顶,不愿埋没于此等凡尘之地碌碌终身,恳请仙长带她离开,让她有个还清恩情的机会。” 盛霂听懂了这位母亲话里的意思,她自认已死无用之人,不愿再让爱女身上平白无故多添一笔债。 用她的命,换得女儿那不可知的前程,若有机会还清此前的救命之恩与提携之恩,此后造化各由天,两不相欠。 柳雅在担忧,若是救了她,那楚兰筠欠下的恩情,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盛霂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不明白,挣脱了月熏的怀抱,和月计一起将柳雅扶到巨石边靠下。 “你就如此笃信我们会帮忙吗?”月计不解地开口道。 闻言,柳雅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面上似乎有了光彩,眼神愈发坚定。 “现在,我确信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那个修士是何等修为?”盛霂开口问道。 “金丹,我很确信。” “金丹?” “是的,金丹前期。”柳雅感觉自己精神了一点,在回忆中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他在透露出想要收楚依依为徒时亲口所言。” 知晓这位最后一刻都在为孩子着想的母亲已进入了最后的回光返照之刻,月熏低头,微微别开了脸。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吗?” 听到此话,楚兰筠大脑一片空白,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慌乱地扑到柳雅身边。 柳雅再次抱住了嚎啕大哭的爱女,依次温柔抚过她的发顶、她的脸颊,握住了那双粗粝的小手,旋即又松开,双手置于胸前。 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面容似有喜悦,似有欣喜。 楚兰筠伏在娘亲的胸前,再三确认了她的心脏不再跳动,泣哭不止。 一番饮泣后,在月计的帮助下,楚兰筠将娘亲的尸身葬入土坑中,起身奔到月熏面前。 “仙长,仙长,带我走罢。” 顾不得仙人发怒,楚兰筠忙不迭地拉住了月熏的裙角,开口哀求道:“我、我什么都会,洗衣做饭……我、我的力气也很大!我很能吃苦!” 盛霂无声地看着楚兰筠掰着手指数自己的长项,只感觉心口被一些尖锐的刺狠狠地洞穿了。 【万里跋涉,翻山越水,八年沉寂,百年苦修。】 这也是故事的一部分、这就是背后的部分真相吗? “求求你了,带我走罢,求求你了,给口饭吃就好。” 没得到回应,楚兰筠继续苦苦哀求,月熏拽了拽衣袍,没拽动,生怕伤到她,不敢用力拉扯,遂低头看向盛霂。 盛霂颔首,转身跳上了白玉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月熏忙将人拉起来。 月熏虽是不解自家小殿下因何要寻这么个形容糟糕的凡人小孩,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在桐宫的人到达前,看护好小殿下。 风雪寂静,白玉盘带着众人向山间飞去,一路无话。 随意寻了处种下树屋,月熏带着差不多在泥血里滚了一圈的楚兰筠去洗漱沐浴,盛霂靠着窗坐了下来。 窗外阴沉沉一片,月亮被乌云掩住踪迹,山林间安静得瘆人。 想到柳雅所说,盛霂便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水灵根而已,总有不思进取的爬虫总妄想着走上捷径,她不明白这修真界何时变成了这般风气。 一颗一阶延寿丹,换一个水系单灵根,好划算的买卖!那来凡俗界打这等主意的金丹修士,可别被她逮到了。 土坡上的那些个人只是凡人武者,月熏没下杀手,至于如此天寒地冻,他们能否有那般好命活着爬回城,她才不想管呢。 另一边,关于柳兰筠的身世之谜,她现在也有满腹的困惑,在柳雅和对面的谈话中透露出来的一星半点信息,还远远不够解答谜题。 盛霂眯起了眼睛,当初玩游戏时她便疑惑过,永梁皇朝作为赤日宗辖下世俗皇朝,明显在地域上与赤日宗更为接近,柳兰筠又为何要万里迢迢行至极北,藏身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再转投玄霜宗呢? 同为名门大派,赤日宗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收下一个身怀冰灵根的弟子的。 柳兰筠的冰灵根,又因何变成了水灵根? 第十八章 气运之子图鉴大全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盛霂掏出个青色阵盘。 这是一个七阶测灵阵,由阵峰峰主亲手炼制,和外面那些要么只能看灵根属性、要么只能看灵根数量的低阶货色可不一样,那种还需要放血测验的垃圾货色更是比都不能比。 阵盘底座方方正正,正中有个可以转动的圆盘,绕着圆盘边缘镶嵌着十颗颜色各异的灵珠,珠子到圆盘正中则有划分刻度。 沐浴完毕的楚兰筠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袍,许是脱离了危险,整个人放松了许多,看着贴在她身上粉嫩软糯的小团子,心下忽地生起了一股怪异的亲切感。 盛霂把阵盘递到楚兰筠面前,软软道:“兰筠,来把手放上去试试。” 楚兰筠犹豫了一番,之前和这个长得很是相像的东西,吸了她很多很多血,弄得她很疼,又病倒发热了数天才好。 到底还是孩子,失去了娘亲的楚兰筠只觉得茫然无依,心中的惶恐每一分每一刻都在不停累积,又忍不住开始落泪。 可一想到娘亲已经不在,以后凡事都要靠自己,如此胆小畏缩,怎么变强?怎么替娘亲报仇?怎么还清仙人的恩情? 楚兰筠咬咬牙,把手掌放置到圆盘正中,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满脸惊异地看到自己的手被一团白光包裹住。 白光渐渐泛蓝,水盈盈的蓝色很快覆盖了整个阵盘,又飞快转变为了霜白色,圆盘右下角的冰蓝色灵珠大放光芒,随后光芒化为一根细线,直直冲至刻度顶端! “冰灵根,纯度一百,极品天灵根!”盛霂心下了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又开始纠结起来。 下山之前,她可是从话本子中取了很多经,对遇见柳兰筠后可能发生的情景做了诸多猜测和打算,为了自己的小命,想要哄骗这个超级天才跟自己回玄霜宗。 千算万算,挠破脑壳,都想不到相遇会是这般境地。 虽说是两世为人,可加起来还不过二十岁呢。除开家人,盛霂可以说是毫无和人交流沟通的经验,上辈子就没出过家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家人都会为她准备谋划。甚至于,她的所见所闻都是处在家人的刻意安排下。 来这边后,除了偶尔在桐宫待两天,大半时间在睡觉,大半时间都呆在山上了,边筝他们自然也不允许她的视线内出现任何会造成不良影响的事情,更别提结识什么同龄的玩伴、朋友了。 盛霂对世界的大半认知,都是自各种各样的书籍中得来,然而境遇不同,终究会有差异。 这勉强可以称作是她第一次线下见偶像,区别在于她在游戏里见到的柳兰筠,永远都是礼貌得体、落落大方的冰雪仙子,可不是眼前跟她差不多大小、眼泪哗啦啦流的小孩。 帮楚兰测完灵根后,许是奔波劳累已久,盛霂只觉困意来得又急又快,便拉着楚兰筠一起钻进被窝歇下了。 半睡半醒间,一片浮沉中。 海,又是无边无际的海,她又见到了那片银海。 遗忘的梦境内容浮现在盛霂脑中,她急忙驱使着脚下的浪花前往记忆中的小岛。 岛上的绿意不再,大地干涸开裂,随处可见枯枝败草。 行走了许久,地上忽地出现了大坑,盛霂一个没注意,差点栽进去。 坑的边缘很整齐,约有三尺余宽,她半个人那般深,边上还有数个大小不一的土坑随意散布。 盛霂蹲下身,趴在坑边探头去瞧,这才看到坑底的泥巴上,赫然躺着一颗指甲盖般大小的种子。 这颗种子表皮不是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颜色,而是通体冰蓝,晶莹剔透,显得极为好看。 盛霂欲伸手去够那颗种子,还未碰到,梦境便开始消融,意识也渐渐淡去…… 第二天清晨,她成功地被自家的系统尖锐的提示音吵醒了。 一睁开眼,赫然见到自己识海里许久未曾有过动静的系统显示开放了新的功能区域! 她这个游戏系统同样是定制版本,页面功能简洁明了,操作易上手,统共只有六个区块,一是任务功能,二是系统商城,三则是内置仓库和藏书阁的系统空间,系统自带的仓库又名藏宝阁,只占据了系统空间的很小一部分地儿,不过它能收纳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是世俗认知中的“宝物”。 另外两个区块则是好友系统和成就系统。 系统在跟着她过来的时候受损严重,只有系统空间和系统商城还存在,还需要使用能量点进行修复开启,剩下的则都是一片灰。 盛霂本以为剩下的功能区域无法再恢复了,任务页面的开启让她很是惊喜。 打开任务页面,一册金灿灿的《气运之子图鉴大全》正静静地漂浮在那里。盛霂翻了翻,发现除了第四页写有内容,其余地方则一片空白。 【气运之子图鉴大全】 【天卷其四】 楚兰筠?(成长进度:1/100) 年龄:八岁 修为:凡人 灵根:冰系天灵根 体质:至阴灵体 【任务列表】 任务一:救助楚兰筠。(0/1) 任务二:引导楚兰筠走上修炼之途。(0/1) 任务三:带领楚兰筠前往修真界。(0/1) 完成以上任务后解锁后续。 …… 楚兰筠名字下面的一长串文字看得她嘴巴微微张大,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缓缓流下。 盖因任务奖励过于美好!每完成一个任务,她将获得三个生命点数! 天霄界的凡人平均寿命长度只有六十几年,炼气大圆满修士则能拥有120年的寿命,很遗憾的是火毒的存在吞噬了盛霂大量的生机,在不服用任何天地灵物的情况下,她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五年的时间了。 虽然边筝一直在想办法弥补她体内的生机,凤纤也再三保证,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火毒问题,她也很着急。 而一个生命点数可抵一年的生命长度!期间可以免疫或是缓解绝大多数的负面状态! “发了!发了啊!”盛霂握紧了拳头,暗自窃喜道。 下山来找柳兰筠的决策真是无比英明!她果然是最聪明的宝宝! 既然柳兰筠如此,那故事中别的主角呢,会不会也能给她带来同样的收获? 第十九章 消失的灵根 初冬的雪带着些许寒意,晃晃悠悠落下。 作为永梁皇朝的都城,纵是入了冬,大梁城也是繁盛热闹的很。 雪落在嘎吱作响的青石板上,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消一会就融化了。 食肆内传出的香气顺着白腾腾的雾气弥漫在街道中,街边也不乏各商铺的热情招呼声。 正是清晨时分,各家食肆里也热闹得很。 “听说了吗!国师府大门从今儿个天还没亮起就开着了!”酒桌边背着剑的年轻侠客手中端着酒碗,满脸惊异。 “这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来?”角落里的人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凑了过来问道。 边上的方脸侠客也加入了话题,开口道:“这倒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前些日,楚王府的两位少爷意外跌下了山崖,刚好被路过的国师救下了!” “怪哉,我怎么听说的和你的不一样。”有老者神神秘秘凑到了众人边上,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我听说是那楚王府那备受宠爱的小少爷重病,楚王想让自己那不受宠的大儿割肉放血为小儿子续命咧!” “那大少爷不肯,独自逃出了府中,被追兵逼得跳崖,幸得国师搭救!” 坊市间关于那位来历神秘的国师,总是有数不尽的话题,如此这般的对话,上演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处。而此时的国师府正门,都城热门话题中的人物、传说中的仙师宋嘉石正于寒风中来回踱步,焦虑不已。 他本凡俗界中一猎户的幼子,偶遇小机缘,有幸踏上寻仙路。 三十年前,宋嘉石进入修真界五大宗之一的赤日宗,成为了一名外门弟子。彼时兽潮发动,方才练气九层的他在战斗中重伤,虽是留下了一条命,此生进阶已无望。 待兽潮结束后,他选择接受宗门委派,去到宗门属地下的凡俗界王朝任职。 这群人的主要职责,一是作为宗门在凡俗界的眼睛,二是为宗门搜寻好苗子。 一月前,他外出采药时,遇上了坠崖重伤的楚王府大少爷楚轻尘。 察觉到楚轻尘身上隐约的灵力波动,出于职责所在,他拿出了测灵盘。 不测不知道,一测吓一跳——竟然是个单一雷灵根! 虽然未到每十年一度的测灵大会,本着好苗子难遇,他还是当即上报了宗门。 却没想到出了天大的意外!半月之间,楚轻尘的雷灵根莫名消失不见,人也受了重伤,性命岌岌可危。 他第一时间想请宗门派人前来救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自家长老,情急之下联系了自己以前结识的一个玄霜宗筑基期弟子。 两宗自古亲如一家,对面很快就回复了他,说是刚好有个师叔在附近,可以过来帮忙救人。 能被筑基期弟子称作师叔的,很大可能是金丹修士了! “老爷,屋外风大,还是先进屋等着吧。” 陪着国师站在门口处冻得哆哆嗦嗦的小书童阿石忍不住开口道。 “闭嘴!你懂什么!”宋嘉石忍不住呵斥出声,心中发苦。 阿石暗自委屈,面上却不显,老老实实地站好。 他们老爷明明地位尊崇,可是平日里和蔼亲切极了,对他们这些下人都是好的很。 故而,大家都很喜欢他,根本见不得他受苦。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小书童,复又叹了口气,心下一软,转头吩咐道:“你先进屋呆着罢,这里有我一人足矣。” 话音刚落,街道尽头传来了一阵虚无缥缈的铃声。 高大魁梧的雪狼拉着车架缓缓走近,铃声随着车架愈来愈近越发清晰。 车架通体雪白,精致非凡,其上点缀了数不尽的品质上乘的珍珠灵玉,还刻画了诸多纹饰,繁复非常。 若有懂阵法的在此,便会发觉珠玉纹饰非是只为了美观,而是恰到好处地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法阵。 轻盈柔顺的雪色轻纱自车顶垂落,平白添了几分如梦似幻。 宋嘉石愈发紧张,赶忙迎上去前,躬身行礼。 “见过前辈。” “免礼,在下边歧。” 清朗的声音响起,宋嘉石抬起头来,心下一哆嗦,感觉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来人身姿欣长,一身月白色羽袍,袖摆处飘荡着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兽的尾羽,蓬松非常,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拢成一束,自然垂落。 立于雪色中,更盛雪色三分。 在宋嘉石的记忆里,整个硕大的玄霜宗,哦不,是修真界出了名的银发修士,唯有两人。 宗主霜雪道君,和其弟子——流光真君边歧。 传信中不是说会来个内门弟子吗,怎会来了一位元婴真君!更大的疑惑和不安渐渐充斥在宋嘉石的心头,却又不敢言语。 树屋中,晚起的二人二狐正围在桌边用着早膳。 “我娘说,不跑走,我就会被抓走,被吸成人干!”楚兰筠换了身浅蓝色的素面冰染云锦袍,她还从未穿过如此轻薄又保暖的衣物,大口大口扒拉着盛霂递给她的烧饼。 一觉睡醒,楚兰筠显得精神了许多,许是感受到盛霂对她的亲近和关心,失去亲人的悲痛缓解了些许,整个人都大胆了点,对救了自己的三人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敢发誓,她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松软绵香,几口下去,腹中涌起了一股热流,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的,皇宫王府中的什么珍馐盛宴,在这烧饼面前都被比成了渣渣。 看楚兰筠吃得香,盛霂也觉得胃口大好,多喝了一桶灵犀兽奶,想了想又给一人二狐各倒了一壶。 “我们走得急,什么都没带。我娘带着我先去了太傅府上,可外祖父说我娘和舅舅不是他的亲生孩子。”提到舅舅二字,楚兰筠眼中平添了几分恨意,“外祖说他们得罪不起楚王和那传说中的仙人,将我们关在了门外,还派人赶我们走。” “娘亲无法,便带着我连夜出城,却不想舅舅将消息泄漏给了楚王府,带人一起追了上来。”楚兰筠闷闷不乐道,后面的事情就是盛霂他们昨夜里所见那般了。 听楚兰筠所言,盛霂想到了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 柳兰筠在仙魔战场中初次展露头角后,遇事果决、沉稳大气的性格,受到了众多玩家的喜爱,激发了玩家们的探求之心,一度试图解开柳兰筠的身世之谜。 概因柳兰筠所拥有的洛水仙典,乃是游戏世界中数得上号的顶级功法,至阴灵体也只能是遗传自血亲。 既然只有血亲同为至阴灵体、才有可能生下拥有至阴灵体的后代,那一个普通的凡人和普通的五灵根,是不可能生出一个身怀至阴灵体的孩子的,由此推断得出楚兰筠的生父肯定不是楚王。 又有小道消息传,洛水仙典乃是柳母所留。现下又得知柳母并非太傅亲女,那这样,她有着非凡的来历也说不定。 柳母虽然并非至阴灵体,也有继承了父母的血脉灵体但隐而不显的可能,照旧可以孕育出拥有至阴灵体的后代。 楚兰筠的至阴灵体是继承自生父那边,还是母亲这一边,实在是不太好判断。 盛霂又问了几个问题,楚兰筠则是有问必答。 王府内的孩子,比起别地儿的自然是早熟得多,更遑论是在那等糟糕的环境下长大的了,柳雅一直期望着十年一次的测灵大会,渴望着自己的孩子能有机会可以脱离楚王府这个泥潭。 不知为何,柳雅对自己的孩子拥有灵根一事笃信至极,早早便和楚兰筠讲了修真界诸多事宜,只待明年入春各仙门前来测灵收徒,却不料天降横祸。 楚王贪慕长生,疑似将女儿卖给了某个金丹修士作炉鼎。柳雅得知消息后,谋划了数日,在神秘人士的帮助下打伤了王府守卫。 那柳雅的兄长,在楚王卖女事件中充当线人,不过一介凡人,他又是如何联系上金丹修士的? 这一切又一切,看起来毫无问题普通至极,暗地里却是疑点重重。 第二十章 楚王府中的闹剧 询问了一番楚兰筠,那金丹修士半月前急匆匆地走了,说是要入春了才回来,现下不知所踪,一行人决定前往楚王府看看柳雅是否有留下什么东西。 盛霂心中暗暗激动,那传说中的顶级功法——《洛水仙典》,也不知道藏匿在何处! 万年前时逢仙魔大战,天霄界处处妖魔肆虐,动荡不安,人族天骄亦如雨后春笋般接踵而出。身为洛水仙典的创造者,洛水神女无疑是那个时代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洛水神女本是洛水河畔一渔女,偶得机缘,观潮入道,自创洛水仙典,三日入绝巅,斩尽横行洛水八百妖魔,又见当今世道危机四伏,洛水之民生活艰苦,遂于洛水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引领门人修行向道、对抗妖魔。 背靠洛水河谋生的渔民们感念其伟力与恩德,以上千游船为基,在洛水正中建立水上浮宫洛水宫,尊其为洛水神女。 修习《洛水仙典》大成者,可得无瑕玉骨,铸无垢道心,万魔不侵不染,多有门人于对魔正面战场上大放异彩。然不知何故,据万象阁记载,仙魔大战尾声,人族势头正盛之时,洛水神女与其门人,悄然退出战场,自此世间不闻洛水踪迹,不见洛水传人,《洛水仙典》也因此失传。 开启了隐匿法阵,盛霂操纵着白玉盘慢吞吞地在楚王府上空挪移。 “那边,那边,看到那个有石榴树的院子了不?” 盛霂忙顺着楚兰筠手指的方向移动,白玉盘从院墙上飞过,直接在院内降落。小院里一片混乱,门窗大开,地上的积雪还留存了大片的鲜红痕迹,,好在屋内还算整齐,没见着有人翻动过的痕迹。 院外无人值守,盛霂想了想,还是使用隐匿阵盘笼罩住了这片小院子,方才走进了屋内。 屋内与其说是朴素,不若说是快接近家徒四壁天有顶了,一张木床、一个破旧的衣柜,床头边是一个矮小的梳妆台,正中有个四方桌。 盛霂这里敲敲,那里拍拍一番翻找下来,也没找到暗格机关之类的东西,只寻到了几个成色一般的首饰和普通衣物,不免失望,又替楚兰筠将几件首饰用棉布袋挨个装了后收进储物袋,权当是以后给她留个念想吧。 看着盛霂仔细地将柳雅的遗物打包装好递给自己,楚兰筠眼角不禁湿润,她隐约猜到盛霂可能在找什么特殊的东西,思索片刻道:“少了一个玉佩。” “一个长长方方的、约莫半个手掌大的碧玉佩,因为成色看着不是很好,以前没被人抢走。”楚兰筠伸手在空气中比划着玉佩的样子,认真地说着,“我娘首饰很少,我记得比较清楚,我们走之前还放在那边的梳妆台上呢。” 月狐一族精于幻术的同时,本身嗅觉和灵觉也很是灵敏,月熏闭目细细感知了一番屋中柳雅遗留下的气息,皱眉道:“王府正门,那边有柳雅的气息。” 楚兰筠接着补充了一句:“我们昨日是从王府西边走的,既然如此,玉佩应当就在那边。” “我们走。”盛霂唤出了白玉盘,招呼一人二狐上前。 王府前院,数十人正围着石坪而立,场面气氛颇为古怪。 石坪正中躺着一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少年,身形纤长瘦削,正是坊间传闻中那不受宠的楚王长子——楚轻尘。 右侧站着四人,年龄大约都在十六七八左右,身上隐约可见灵元波动,俱都气宇昂轩,姿容不凡。 四人对面的华袍妇人紧紧搂着怀中的男童,对站在众人身后的国师宋嘉石怒目而向。 盛霂操纵着白玉盘赶到时,便见宋嘉石上前一步,大声指责道:“程夫人莫要太过分!” “宋嘉石你这个贱人!你不仅帮着柳雅和她生的那个畜生逃走!现在又想来谋害我儿!” 华袍妇人乃楚依依之母程氏,怀中搂着的小童,名唤楚天耀,楚王最为宠爱的幼子。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宋嘉石脸色涨红,气得直哆嗦,“你们用邪术挖去了我宗弟子的灵根,事发后又妄图谋人性命,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 月前宋嘉石救下摔落山崖的楚轻尘,便通过专门的途径将消息传给了负责凡俗界测灵仪式的长老。 这可是雷系天灵根!长老乐开了花,特意嘱托宋嘉石务必看顾好这个好苗苗。怎想楚轻尘伤好了后便坚持要回楚王府,说是要看顾妹妹。 不料这一去,差点命都没保住,楚轻尘回到国师府的时候,宋嘉石崩溃地发现他的极品雷灵根消失不见了,生命力也在持续流失,问他又什么都不愿说。 宋嘉石急火燎燎地传信给长老,却十天半个月也没等到一丁点儿回信,眼看人命要不保了,脑子灵光一动,玄霜宗的弟子门人向来与他们熟络,向他们发出了帮助请求。 边歧便是这个时候来的,好巧不巧,他刚进国师府便遇到数十个蒙面人欲对楚轻尘下杀手,便将一众人等捆了,又一眼瞧出楚轻尘的灵根是被人生挖而去! 而那灵根去哪儿了?跑到楚王符一瞧,到了五岁的楚天耀身上。 边歧和宋嘉石前脚刚进楚王符,赤日宗派来的人后脚也到了。 两男两女,均身着流云纹白衫,在袖口绣了一圈红云纹饰,正是赤日宗的内门弟子服饰。 为首一人黑发束冠,腰间别着一把长剑,面色肃然,进门后先向边歧拱手行礼。 他们此番是奉师门命令前来。赤日宗内有个雷火老祖,本早应飞升上界,无奈寻不到合心意的弟子继承衣钵,飞升之期一拖再拖。他所修炼的功法《雷火诀》威力显赫,攻击力极强,可引天雷淬炼筋骨,但必须得是纯度极高的单一雷灵根修士才可修行。 然而雷灵根修士本就稀少,更别提存在纯度极高的天灵根了!故而那长老收到宋嘉石的消息后,马上上报给了这位老祖,雷火老祖急不可耐,马上派宗内弟子前去接人。 未曾想,路上遇到些事拖延了不少时间,到了凡俗界后发现联系不上那长老,晚到了几天,就发生了如此棘手的事情。 领头那人,乃赤日宗剑门首座座下亲传弟子,谢奕怀。 又有一少女,身披玫红纱袍,皮肤白皙,身姿曼妙,手腕间缠绕了数条珠链,面露烦躁,眼神不断地向躺在地上的楚轻尘扫去。 红袍少女名为雷妙妙,雷火老祖的嫡系血亲后辈,金火双灵根,天资算是很不错,仗着自家有大乘老祖,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 更何况,她本是雷家这一代里最为出众的小辈,也只因着血缘关系,在雷火老祖名下做了个记名弟子。老祖想要收亲传弟子,不先考虑提携族内弟子,忽然来了个楚轻尘,心中本就不满。 此刻,雷妙妙看着奄奄一息的楚轻尘,深深明了此事若处理不好自家老祖必定不会放过她的道理,暗道早不死晚不死,却是将人给记恨上了。 ------题外话------ 好着急,跨界传输的效率实在太慢了!阿霂的外挂怎么还没到账(;へ:)点名批评虚拟时空游戏开发公司! 第二十一章 看那话本之外的故事 “事情这么简单,他们挖了楚轻尘的灵根,那再挖出来安回去不就得了。” 片刻前,边歧的原话,说得那是一个云淡风轻。 雷妙妙挽着谢奕怀的手臂,眼珠滴溜溜地转,视线落在了面目冷清的边歧身上,娇声道:“若边师叔有法子保下此人性命,还请伸出援手。” “流光真君可有把握?”谢奕怀也开口询问。 “没有啊。”边歧眼睑微垂,嘴角微微上扬,“我又不会那等邪术,你们不如问问这位夫人。” “你……你耍我们呢!”雷妙妙气得跺脚,正欲上前,边上身形高挑的少女慌忙拉住了她,附耳低语了几句。 闻言雷妙妙脸色忽青忽白,收回了瞪着边歧的视线,一把推开了高挑少女,依着谢奕怀大声哭泣。 “都怪木寒烟!都是她!要不是她被妖兽抓伤走不了,我们也不会迟到这么多天了!” “这下好了,雷灵根没了!你要担全责!” 一想到可能要面对的责罚,雷妙妙哭得越来越大声。 高挑少女闻言面色铁青,她可是有所耳闻,那位流光真君年少成名,天资绝艳,性情向来是变化莫测,方才好心提醒雷妙妙注意言行,谁知一眨眼间雷妙妙把锅扣到了她的头上。 当她是吃素的么!这可不是宗门内,谁要惯着你这雷家大小姐! “雷师妹,是谁贪玩过头,结果掉进捕兽坑了?”木寒烟毫不客气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和万晨也不会受伤了!” “那是你们学艺不精!”雷妙妙梗着脖子道,抓紧了谢奕怀的手臂。 另一个头发披散的男弟子万晨,站在三人后方,抱剑冷眼相看,默不作声。 院中众人似乎都被两人的激烈争吵吸引了注意力,丝毫没注意到院墙上的积雪突兀地消失了一块。 盛霂坐在院墙上,右手拿着个热气腾腾的鲜肉烧饼,左手使劲拽住想要飞走的千寻铃。 这铃铛,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发现了目标一声不吭就想飞走! “这楚王府的戏可真多。”变成了烧饼般大小的小小狐月计趴在盛霂肩头,回头看了眼身后隐匿在空气中的白玉盘。 盛霂表示赞同:“确实,确实。” “看我做什么,从娘亲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楚王府的人了。”楚兰筠翻了个白眼,嫌弃道,“我以后叫柳兰筠,懂不?” 在楚兰筠,哦不,是柳兰筠说完这句话后,盛霂感知到《气运之子图鉴大全》有了变动,一看,人物姓名一栏由原来的【楚兰筠?】变为了【柳兰筠】,不由神情微妙。 视线投向地上躺着的楚轻尘,她早该想到的才对,是来这边时间太久了,她遗忘的记忆越来越多的缘故吗…… 【轻尘剑仙,剑道至尊,幼时惨遇邪修挖去灵根,幸被玄霜宗化神尊者重华剑君所救,拜入其门下。】 柳兰筠,轻尘剑仙,楚兰筠,楚轻尘,二人不约而同地舍弃了原本的姓氏,也是她没马上反应过来的原因。 不过怎么哪儿都有那个重华啊!和她梗上了是不! 程夫人的谩骂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盛霂不满地看向场中。 “你们不是要雷灵根吗!”程夫人抱起楚天耀,大声嚷嚷,“我儿也是雷灵根!” 一着嫩杏色襦裙的小女孩从院外款款走来,巴掌大的瓜子脸白里透红,年龄尚小,眉眼间却带了几分娇媚之意。 “依依、依依,你给仙长们说说,也带你弟弟一起走呗。”见着她走近,程夫人似乎有了主心骨,忙不迭开口道,“你可不能丢下你弟弟啊!” “娘莫慌,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 楚依依迈步走到赤日宗众弟子面前,抬头间见着形容非凡的谢奕怀,两颊微红,忙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却朝雷妙妙道:“这位仙子姐姐,正如我娘所说那般,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话,这也不失为给宗门一个交待。” “我是单一火灵根,已拜在赤日宗的赤炎长老门下,只待开春和师尊一起回宗,娘亲又舍不得我和弟弟分开。” “若师兄师姐应允,我可以带着弟弟和几位一起回宗。” 那金丹修士透了口风后,楚依依早就以赤日宗弟子自居,又取出那金丹修士交给她的火纹玉佩给几人过目,婉婉开口道。 “至于大哥,这事确实是我娘不对,我娘爱子心切,若他能活下来,我们自是会好好补偿他。” “是是是,我必将轻尘当做亲子看待。”程夫人飞快接上了话头。 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万晨见到火纹玉佩,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长剑,左手握住了剑鞘。 看着楚依依一番作态,盛霂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赤炎是吧,很好,这名字她记住了。 这楚依依,一看就很有问题。 盛霂心中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很怪,很奇怪。 自从楚依依走进院子后,她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心口像是灌了岩浆一般,快要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东西被扭曲了。 【当前系统等级不足,无法对选定目标开启探查功能。】 “我娘的玉佩,就在她身上。”柳兰筠趴在白玉盘边缘小小声道。 盛霂被柳兰筠提醒,注意力由系统页面转回了场中。 楚依依腰间确实挂着个长长方方的碧玉佩,光泽较为暗淡,和她的衣装很不相衬。 雷妙妙似乎被楚依依的提议打动,连番纠缠下,谢奕怀渐渐开始动摇。 带回一个单火灵根和伪雷灵根……似乎这样也不错?伪雷灵根,多多少少也能弥补一些损失了,总比一个废人有价值。 修真界一直都存在夺人功体根骨的法门,大力打压下也屡禁不止,不少大宗大族私下里也会使用这类法门,也有因意外即将离去的修士心甘情愿剥离自身灵根给家中的血亲。 修士这般获得的灵根,也都归到伪灵根一类中,由于非是自身原有之物,修行上限也受到移植成功率、与自身适配性、灵根的完整度和纯度影响。 成功率较高的法门对物资消耗要求极高,甚至还有人为了提高成功率铤而走险使用邪术。 长生之路摆在面前,诱惑是极其大的。 有人对此举觉得理所当然,自然也有人见不得这违逆天理人伦之举。 “你们果真要这般?”木寒烟眉头皱起,大声质问,“谢奕怀,你真要为了包庇雷妙妙,容忍一个抢夺他人灵根的邪修存在?” 她身为赤日宗执法堂弟子,眼里自然揉不得沙子。 “木师姐,我这是为了宗门考虑,况且稚子无辜。”谢奕怀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我们的任务只是带人回去,后面如何,自有宗内长老断定。 “任务失利就是任务失利,何来借口。” 修行之人顾忌因果,轻易不对凡人出手,木寒烟愤愤转身离去,一直沉默不语的万晨留下了一句话后也匆匆跟上木寒烟的身影。 “你们好自为之,回宗后我会如实上报执法堂首座。” “我应门下弟子之托前来救人,现在看来好像是不需要了。” 立在一边的边歧发出了一声轻笑,看不出是喜还是怒,谢奕怀只觉脸上火辣辣,压下心中的怒火,再次拱手行礼。 “多谢前辈照拂,宗内琐事,让前辈见笑了。” 言下之意是别人家的事,你别管了。 “玄霜宗内事务诸多,前辈也该珍重时间才是。” “没有你们琐事多。”边歧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谢奕怀尴尬至极,不得不对着这冰柱子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 “不知前辈此番因何外出?” 客套一句,也没指望边歧会理他。 “寻人。” “寻人?”谢奕怀一愣。 “是啊,寻到了。”边歧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抬手顺了顺羽袖,满头银发在飞雪中烁烁发光。 “所以我现在心情很不错。” 盛霂的面色越来越冷,她松开了左手。 千寻铃脱离了束缚,欢快地冲向躺倒在地的少年。 哐当一声脆响。 击飞了悬在楚轻尘胸口的匕首。 ------题外话------ 猝不及防试水推了(=′▽`)ゞ带着厚厚的脸皮来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非常感谢! 第二十二章 为何而来 千寻铃落在了石坪上。 第二颗铜铃挣扎着脱离了红绳,滚啊滚,滚到了楚轻尘紧握的右手边,停了下来。 匕首掉落在地,断成了两截,华袍美妇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寸寸开裂的手掌,疼痛使她忘记了发出惨叫。 院墙上的雪堆积得越来越多,到了某个不能承受的点,开始纷纷下落,盛霂撕掉了身上的隐匿符,纵身跳下。 石坪上本来是没有雪的,也同样没人在意,有个可怜的孩子在雪中睡着了。 雪越来越大,盛霂撑开了伞,走到楚轻尘身边,缓缓蹲下,为他挡住了一片风雪。 程氏见她捡起了那把匕首,慌乱地向后爬去。 盛霂抬头,看向程氏,看向啼哭的楚天耀,看向相谈甚欢的雷妙妙和楚依依,又冷眼看向谢奕怀。 谢奕怀皱了皱眉,面前这红裙小女孩仅有练气三层的修为,看样子在这呆了很长时间,可他此前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她的眼神很干净,却宛若雪面一般冰凉凉的,他感觉颇为不适,刚想开口,可顾虑着边歧还站在一边,斥责的话语又塞回了肚子里。 剑门首座之徒,赤日宗内门亲传弟子,就该有匹配身份的风度。 可惜,谢奕怀脸上的色彩都快可以开染坊了。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雷妙妙上前一步,娇声喝道。 没有搭理雷妙妙,盛霂翻腾着储物袋,试图将一颗灰色药丸塞进楚轻尘的嘴里,却发现怎么也喂不进去。 楚轻尘的双眼紧闭着,一双好看的剑眉似乎被疼痛所扰,拧成了奇怪的样子,盛霂握住了他冷冰冰的手掌,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看得很是认真。 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已经长开了,容貌与记忆里的那张脸也无甚差别,一样白、一样瘦弱。 她开始哭,只是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就变成了大声的干嚎。 在大易城被胁迫、柳雅之死、柳兰筠和楚轻尘的遭遇,所有的所有,累加在一起,化为千钧巨锤,轻巧地击碎了家人为盛霂构筑的美梦。 一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自识海深处不断向上升腾,挣扎着跃出了海面,赤裸裸呈现在脑海中。 【楚轻尘身怀天生剑骨,得重华剑尊悉心教导,又逢仙魔大战再起,毅然而然走上了以剑护苍生之路。】 【天霄历三六七一年,人族一代天骄柳兰筠,独身一人于西南战场中惨遭上千邪魔围困,不幸陨落。】 【邪魔与人族叛徒以柳兰筠尸身为饵,楚轻尘只身赴会,血洒魔渊,于地底永眠。】 连日来的不解、疑惑、痛苦、不甘,随着泪水倾涌而出。 话本子里的故事不该是这样的。 她所见到的故事里,少年冒险者们怀抱满腔热血踏上旅途,路见不平,惩恶扬善,友人相伴砥砺前行,归来时鲜花满路,功成名就,阖家美满。 她不是不清楚,他们一路行来,从不缺少困难和挫折。 但是,故事不该是她眼前这般的。 喜欢上一串数据是什么感觉呢?就是那种美丽而又有疏离感、又不可触碰,才会有无限的心向往之。 盛霂很崇拜游戏剧情中那个聪明、勇敢、坚毅的柳兰筠,对无私无畏的角色们心怀敬意,也羡慕过站在绝巅的众人见到的绝顶风光,她还收集了游戏开发商发行的所有冰雪仙子的周边,梦里也盼望过见到他们一眼。 然后她真的来到了故事中,她的自大与无知让她以为这依旧是她所熟悉的故事。 可故事不再是故事,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永无止境的愧疚一点点包裹住了那颗稚嫩的心,不停呼唤着漆黑浓重的深渊。 她大声地在心里质问自己。 为什么要下山。 为什么要来寻柳兰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好想家,好想回家。 月计不知所措,毛茸茸的尾巴围在盛霂的脖子上,不明白为何片刻之间自家小殿下就哭成了泪人,只能伸出小小的爪子按在她的脸颊上,试图止住她的眼泪。 方才他们蹲到院墙上时,月熏不知去了何处,月计孤身一狐,很是着急。 眼见盛霂身边隐有丝丝黑气环绕,双目逐渐失去了神采,已然有生心魔之势,边歧暗道不妙,赶忙运转天霜诀。 庞大充盈的灵元从边歧体内涌出,呼啸着聚集到两人身侧,小院中的风雪似乎停滞了下来,众人皆被强横至极的灵气波动掀倒在地,毫无修为在身的楚依依、楚天耀和程氏更是口吐鲜血。 谢奕怀驻剑而立,心下惊骇,暗暗庆幸先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纵有着筑基修为在身,也深觉边歧周身散溢而出的寒气冻彻心扉,现下浑身僵硬,体内灵力更是运转不能! 这便是元婴和筑基之间的差距吗……这便是至阴灵体的威势吗…… 谢奕怀与雷妙妙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别样的神采。 随着盛霂的神识呈溃散之势,系统面板也开始错乱,不停弹出显示着“是否进入剧情线”的对话框,功能页面俱都破碎,变为了一堆乱码。 游戏系统,并不止五个页面,系统空间和商城跟着她一起过来自是不提,任务、好友和成就页面在遇见柳兰筠前,都是呈现灰色上锁状态。 除了它们,还有第六个。 一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刻意忽略的东西。 它是空白,是虚无。 她一直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也明白那上面一大片黑色和血红色的警告意味着什么。 它——不被这个世界的天道容许存在。 “滴滴……滴……” “滴滴滴——检测到主人情绪波动过大——” “滴——滴……负面情绪即将达到阈值……” “启动应急程序,尝试唤醒系统智能管家。” “滴滴——检测到系统智能管家正深度休眠中……” “尝、试失……失——失、失……” “尝尝试失失——试、失——……” 系统似乎卡壳了,磕磕巴巴地发出一长串不连贯的音节。 盛霂攥紧了拳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听着系统循环重复同一个错误,不禁失望地合上了眼。 她在奢求什么呢?早就已经清楚,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任何她过去所熟知的人或事物了。 无边无际的识海中,淡银色的迷雾翻涌间裹住了盛霂的神魂和系统光点,往更深处奔去。 迷雾外似乎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雪不再下,风也停了下来,天地间一片安静。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是天灵灵。” “您最贴心的系统管家已上线。” 一道干净清脆的童音突兀地在识海中响起。 盛霂被至阴至寒之息包裹住,灵元源源不断地冲刷着全身,神识间清明了几分,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白发少年。 “阿霂!你忘记下山是为了什么吗!” 质问宛若春雷,扑打进暗淡的神识之海中,照亮了海面,惊起阵阵浪涛。 “你是……你是……” 白发少年按住她的肩膀,急切大喊。 宽大的羽袖很是蓬松,柔软。 “看着我!看看我!我是边歧!” 盛霂的眼底,早已被泪水浸透。 无边的浪潮低声吟唱,浪花升腾而起,散落的碎片再次浮上海面。 啊,是了,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人。 家人啊。 在哪个世界,都有人在等她回家。 虚无之上环绕的黑红色警告一片片消融,不可见的空白幕帘被掀开,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天灵灵是我目前为止最接近完美的作品,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送给我独一无二的妹妹。】 【我希望天灵灵可以在我不在之时替我陪伴她渡过每一个日日夜夜。】 【我希望她能快乐,能健康长大,好吧,虽然这确实有点难。】 【但是,我和你保证,你以后一定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生日快乐,阿霂。】 【——来自九天十地最最最爱你的阿姐,没有之一。】 昔日的记忆一一浮现在心中。 是了,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她不可以停下。 盛霂灵台清明,目露坚定,周身的丝丝黑气散逸而去,她站起身,捡起了雷妙妙掉落在地的佩剑,拔剑出鞘。 这是一把很漂亮的剑,剑身纤细不失锋锐,剑柄装饰着细细碎碎的珠片,最要紧的是它很是轻盈,轻盈得她拿起来挥舞几下也毫不费力。 “我,盛霂,为柳兰筠而来。” “为楚轻尘而来。” “这不再只是他们的故事,这是我的故事。” “我,为变强而来。” ------题外话------ 阿霂终于开始意识到了故事和真实的区别,改变第一步走得很是压抑,但又不可或缺。 感谢友友们的推荐票!我脸皮厚(▽)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求投资求求了! 第二十三章 论因缘的相互作用 “赤日宗内,可允同门弟子自相残杀?”盛霂转头朝向宋嘉石,一字一字问道。 她记得先前宋嘉石所言,楚轻尘虽还未入门,但已在宗内备案,也算是宗门弟子。 宋嘉石一愣,不明白这问话是个什么意思,还是飞快答道:“宗内有严规,门下弟子不可私下斗法,更不准痛下杀手。” “违者,自有执法堂论断处罚。” 盛霂的小脸在袖摆上蹭啊蹭,擦干了眼角的泪水,面向楚依依一家三口,认真至极开口道。 “你们真的很坏。” “可我不是赤日宗的执法修士,我不能杀了你们。” 红裙飘摇,停滞的飞雪又开始躁动,小女孩稚嫩的眉眼间添了几分冷然之意。 “其实我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呢,作为长辈,照顾小辈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宗内弟子请阿歧救治那个孩子,既然应承了,便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你方才应承下来会好好待那孩子,却又当着众人的面试图取其性命。” 盛霂向三人走去,忽视了程氏那双满含怨毒的眼睛,实在是过于愚蠢,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被污染的程度。 “你们很清楚修真界的一些规矩,仗着修士不轻易杀戮凡人,才敢开口谈条件。” “但是在我这里,从来都没有那些规矩。” 剑起,剑落。 “既然问心无愧,那就不惧因果。 拥有皎洁无瑕皮毛的月狐早已回到了场中,双目微闭,一双巨爪将谢奕怀和雷妙妙牢牢按倒在地上,不知何处传来诱人的甜香渐渐笼罩了整个小院。 看着那个小姑娘轻松地把与她身形相仿的楚依依拎起来,谢奕怀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嘴唇紧咬,未做言语。 剑再起,再落。 盛霂给自己贴了张改良版一阶力量增幅符咒,实际应用效果很是不错的样子,可以等空闲了再制一批二阶的力量增幅符。 楚依依先是被庞大剧烈的灵气波动震伤,导致阴寒之气入体,丧失了挣扎的力气,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惊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腹部被开了个血淋淋的细口子,腰间的玉佩也一并被扒走。 越接近楚依依,那股莫名的不适感越是强烈,趁有什么东西涌进食道前,捅完了一剑的盛霂赶紧把手上那团肉丢了出去,另就着雪水擦了擦手。 见程氏抱着奄奄一息的楚天耀,哭得甚是撕心裂肺,眼神都没分个给楚依依,她忍不住出声嘲讽。 “啧啧啧,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我看你这明显手心的肉比较多啊。” 伤在手心,终究要比伤在手背痛得多,这道理她切菜切得多了,很懂。 “我在后院找到了一具尸体。”月熏适时开口道,“观其形容,死因应是生机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殆尽了。” 她循着气味摸到后院,在干涸的水井里发现了那个可怜的……干瘪瘪的犹如一张脆纸,在这等天气里却又不腐不烂。 “她的气息和楚天耀极度相似。”月熏一爪子将不安分动弹着的谢奕怀拍进了雪里,又补充了一句。 盛霂先前便感到疑惑,一个凡人、毫无修为的凡人,如何能承受住他人灵根入体的能量冲击还不致死? 更别提对象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坊间传言,楚王幼子病弱,她在见到精神奕奕的楚天耀时便有所猜测,现下更是确认了。 “一母同胞,同源的血气、精气最是不易发生冲突。” “真是好狠的心。”她依旧愤怒,也很冷静。 “你们真的很该死,但是我不会杀你们。” 现下还非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那个名为赤炎的金丹修士不露面,很多东西便无法确认,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她倍感生气。 最根本的原因之一还是她本身过于弱小。 盛霂示意月熏放开谢奕怀和雷妙妙,走到楚轻尘身前,冷漠道:“你们说得对,稚子不知其父母之过。” “但该还的东西一定要还。” “我今日放过他非是因为我心软。”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到雪地上,落在少年的眉间。 “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是假的,主角们因为亲人的谋害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境地,绝处逢生,获得了世人眼里的天大的机缘。” 陷入昏睡的楚轻尘感觉自己脸上一片濡湿,胸前好像有阵阵暖意传来,眼皮微动,挣扎着想要醒来。 “可那不是奖励。” “那明明是谋杀,世人还要为诸如此类行为添上名为困难的磨砺的美名。” 人为什么要上赶着吃苦呢? 就像药丸汤水很苦,她就一点儿都不想吃、什么时候都不想吃一样。 想到这儿,盛霂摸了摸胸口和肚子,忆起了床边白色幕帘后面一些扭曲的影子和破碎的争吵,稚嫩干净的小脸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又很快释然。 摇摇头把糟糕的情绪甩出去,盛霂认为,没有必要的苦,还是不必吃得好。 故事里的大家,被众人深深喜爱着,并不是因为苦难磨炼了他们的意志,他们才拥有了一颗美丽的心。 不是这样的。 那颗美丽的心,在污秽之地里饱受折磨后,依旧开出了美丽的花。 善因种善果。 盛霂为此心痛,所以她来了。 下山寻找机缘,柳兰筠和楚轻尘是她的机缘,她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机缘呢? 小女孩身上的罗裙在大雪中纷纷扬扬,似燃烧得炽烈的火焰,色若浓墨的黑发肆意飞舞。 边歧静立在侧,见着这一幕,他忽然改变了原来的想法,遂挥手间掐断了即将发动的传送符。 柳兰筠远远望着那道身影,泪水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滚落,只觉心口阵阵绞痛。 那是一种和母亲离去后的伤感截然不同的味道,说不清是干涩、酸楚还是别的什么不知名的感觉,困扰着她。 “我为何心痛呢?”她喃喃自语道,“明明我们才相见……” “为何却觉得,我们已经相遇很久了?” 躺在雪地中的少年睁开了眼,面色苍白而平静,大半眼睛被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依旧澄澈干净,宛若琥珀。 盛霂对面前的少年,也对着跳下白玉盘朝她飞奔而来的柳兰筠,伸出了双手。 她对着他们,自然而然地发出了邀请。 “要和我走吗,我许你们通天大道。” “百年光阴,尽皆同行,不离不弃。” 柳兰筠蹬着小短腿踩过积雪,一个飞扑到盛霂怀中,眼泪依着盛霂的肩头源源不断落了下来,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少年只觉得身上的疼痛似乎在此刻都消失了个彻底,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小女孩的手,轻声开口道。 “好。”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章,过了这坎,阿霂的冒险才算是正式开始了。亲情和友情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不过有的在上辈子缺席了,现在来了也还不迟嘛。感谢友友们的推荐票,真的非常感谢(′▽`)! 第二十四章 分别与新的启程 离开了永梁地域后,天气很是不错,空中再也没有冻彻骨的风雪,暖融融的阳光使人昏昏欲睡。 两只背生羽翼的硕大银狼拉着一座通体雪白的车架横空飞过。 盛霂坐在车架外侧,撩起了从车顶垂落的轻纱,任由云絮从她指缝间滑过,玩得不亦乐乎。 边歧不再穿着那件缀满了某种奇珍异兽尾羽的拉风羽袍,改换了件由幻彩蝶翼缝制的轻飘飘的纱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色彩变幻莫测。 加上那一头白到反光的头发,差点儿没闪瞎盛霂的眼睛。 “阿歧,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玄霜宗内人说多不多,但也不少,边歧在山门内要端着些大师兄的架子,属实是累,现下有了躲懒的机会,整个人躺在车架边缘,眼都不带睁的,懒散得很。 “问。” 心境问题解决了一部分,修为又有所提升,又成功地拐走了柳兰筠和楚轻尘,盛霂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许多。天灵灵苏醒后虽然只打了个召唤就没了声响,她也很是惊喜。 终究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盛霂伸出手拾起边歧垂落在车架边缘的白发。 “你和掌门师兄、还有阿筝的白发白瞳都是天生的吗?还是说边家的人都是这样子?” “非也,师尊并非边家人。边家人也不是都如我们这般。” “那是为何?” “功法问题。”边歧放任自己完美的头发被肆意揉搓,先前灵元消耗过大,他现在是除了嘴皮子外一动都不想动。“你再揪,我给你们丢下去。” 盛霂打着哈哈收回了手,狠揉了几把怀中月熏毛茸茸的尾巴。 边歧瞥了一眼由于心神疲累而蜷缩在软垫上陷入沉睡的柳兰筠和楚轻尘,开口道。 “这个至阴灵体,你怎么打算?” 盛霂思量再三,系统中《气运之子图鉴大全》内又多了一页天卷其七,赫然是楚轻尘的信息页面,其下同样有着三个任务,众人离开永梁地域后,救助两人的任务便是完成了,她成功获得了两个生命点数。 离宗前,她和边筝约定好的又恰巧是两年之期,现下她不是很想马上回宗,外面还有多多的生命点数在等着她哩,能光明正大独自出门的机会可不多。 “我原本打着让霜雪师兄多个弟子的主意。”盛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皮一跳一跳的,“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不太想见到我。” “那他应该也不是很想见到我,估计更不乐意再收个徒弟了。”边歧莞尔一笑。 前有师妹盗宗印,后有徒弟冻屋顶,盛霂的担心不无道理。 “今日为何放过他们?” 啃了口灵果,盛霂也跟着笑出了声:“我在剑上涂了独家秘制固灵散,市面上没有的。” 固灵散,名字听着怪异,却又名副其实。 此前她惧于火毒,一直无法开炉炼丹,大半心思都投入到了制药制毒中去,固灵散是在一次偶然中得到的产物,她误将聚灵草种子丢进了混了凝息草的生肌药水,意外发现灵气呈现凝固状态,聚而不散,便又尝试着加入一些灭灵草,成功获得了一种可以破坏灵脉的慢性毒药。 “无论是捅他们一剑还是固灵散的存在,都不致死。”盛霂捧着脸,语气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再说了,那又不是我的剑。” 任谁也不知道剑刃上面的毒药是什么时候存在的,赤日宗的人找上门来问责,霜雪也有底气,想想盛霂都觉得她贴心得很。 血液沾了固灵散的修士,只要他们开始修炼,灵气入体便会凝固膨胀进而破坏经脉,灵气却又不会消散,而是堆积在体内。像是一大块喷香的肉进了肚子,结果消化不能,又不能把肉取出来,想解决也不是不行,把胃切了吧! 盛霂没有说的是,在她找到能移植灵根的安全法门前,还得需要他们好生活着、蕴养灵根呢。 又想了想让月熏做的手脚,或许赤日宗那两个筑基弟子会后悔没挨上一刀吧。 伤害性极小,侮辱性极强。 “我的修为还是太低,才得这般束手束脚。”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边歧动手呢,她后面也算是半个仗势欺人了,还是脸皮薄啊。而且打了小的来老的也很烦,不如以后一锅端。 看着笑得停不下来的边歧,盛霂叹了口气,啃完了手中的果子后拉了个软垫过来靠着,唤出了系统页面。 她此行早有打算,并不准备和柳兰筠、楚轻尘分开。 天霄界的人族大陆就像一块肥美的烧饼,中央域是整个人族大陆最为繁荣的区域,有作为人族圣地之一的无踪塔坐镇中央帝都,有天霄学宫坐落于帝都之外,更别提其它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学府林立。 天霄学宫作为人族四大圣地之首,传承悠久,底蕴深厚,人族最后最完整的符道传承就在其中,取得传承是此次出行的第二要务。 距离入春还有三个月,学宫的招生期将持续一整个月,估算了一番时间,盛霂打定了主意,先带着柳兰筠和楚轻尘去找几个秘境刷刷级,哦不,是历练提升修为。 车架降落在悬崖边缘,盛霂将熟睡的二人挪到了白玉盘上,又把一灰一白两只小狐狸塞进了边歧怀中。 “劳烦阿歧将他们送回妖域了。”再摸了把两狐毛茸茸的尾巴,盛霂依依不舍地作出了告别。“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了。” 人族疆域对于月熏和月计这等相对来说还很弱小的高阶稀有灵兽来说,实在是不安全。 按住怀中泪眼汪汪探头探脑的小狐狸,边歧沉吟片刻,递出了一个玉牌和玉简。 “玉简内刻录了天霜帝诀。” “天霜帝诀是最适合至阴灵体的功法,但也同样适合冰灵体与水灵体,你自行抉择吧。” 对于自家的孩子,边歧总是多了几分耐心和打算的。 盛霂惊喜至极地捏着玉简,在她印象里,玄霜宗的开派祖师玄霜道尊同为至阴灵体,修炼的正是这天霜帝诀。 万年前他一人独自镇北原,力抗北部战线上的魔族大军,其强大之处有目共睹。 无垠雪原昔年本为绿茵繁盛生机盎然之地,玄霜道尊战死后身化十万雪山,将位于天霄大陆极北的上古魔族遗脉镇压,至阴至寒之息以十万雪山为源,逐渐扩散向整个北原。 北原人族被迫南迁,为了阴寒之息不再向南部扩散,玄霜道尊弟子后辈们于雪原上布下大阵,立玄霜宗,尊玄霜道尊为开派祖师,世代守护大阵,确保雪线不再南移。 宗内嫡系弟子修炼的其实是改良版本的天霜诀,适用于大多数的功体。 “阿歧,我代兰筠谢谢你。”将玉简收好,盛霂捏着手里的玉牌问道,“这又是什么?” 那是一块极为罕见的黑玉,水润且有光泽,触手微凉,底下刻了几个她认不出的字,第一个隐约像是——边? 边歧微笑道。 “是秘境的钥匙。” ------题外话------ 祸祸人间第一步,组队。小祸害终于要带着队友上路了!( ̄▽ ̄)/ 阿霂脸皮薄,自告奋勇表示要锻炼。故放一个阿霂在这里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求投资! 第二十五章 白树幻境 悬崖之下不远处,大易城依旧一片繁荣景象。 边歧临走前,又丢了个盒子给盛霂,朝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捧着失而复得的千缕丝阵盘,多日来积压在她胸口的最后一口气也彻底消散,她本想在前去中央域前把阵盘取回来,现下倒是省得再跑一趟了。 “天灵灵,我险些酿下大错。” 盛霂在心中默念道,并没有问边歧是如何取回阵盘,夺走阵盘的修士又如何了,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反而不美妙。 站在山巅遥望,群山连绵,赤日高腾,盛霂深深地看了眼西南方向。 大易,永梁,终有一日,她会再次来到这里。 启动了防御阵盘,设定好了路线目标,盛霂盘腿坐在白玉盘上,又取出小毯子给熟睡的二人盖上,方才唤出了系统页面。 识海中,代表系统的光团边上多出了一颗芝麻大小闪烁不断的光粒。 “天灵灵,你还在吗。”盛霂试探着问道。 识海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阿霂,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出现在识海中,带着点小委屈,又带着点小惊喜。“我好害怕,又好开心。” 盛霂安静地听着它的哭诉,按照描述,自爆炸发生后,她和天灵灵之间就失去了联系,她被丢进了幽冥血海,天灵灵则被关进了黑漆漆的未知之地,无法和外界沟通,直到储备能源耗尽彻底陷入了沉睡。 天灵灵是她八岁那年,长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类似于一个装载于游戏系统中的人工智能,那时距离《仙途难觅》上线也没多久,算是盛霂在那些孤单的日子里的唯一玩伴。家人为了她的游戏体验,又额外加载了许多功能。 游戏开发商嘛,赚钱,不寒碜,不过为了游戏剧情可以正常推进,特意派了管理员跟进管制,最后倒也说不清是提高还是破坏游戏体验了。 见盛霂玩的开心,家人便也撒手不管了。 “我的情况你应该都了解了。”盛霂面含担忧,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现在的能量储备可以坚持多久?” 她之前购买千寻铃和一些林林总总的小消耗,积攒的一万能量点一下就去了一半。 天灵灵漂浮在盛霂的识海中,一通操作唤出了几十个数据框,马不停蹄地开始运算。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刻算,我保持苏醒状态每个时辰需要消耗十个能量点。” 五千能量点,只能维持天灵灵苏醒状态一个多月,盛霂心下了然,寻找资源支撑系统升级刻不容缓。 并非她不馋黑玉镯里的资源,可不知为何边筝赠给她的绝大多数东西,系统就是无法进行判定回收,只能眼睁睁空望金山银山,还得每日上山下山割草挖药制符。 重活一世,还拥有了相对健康的身体,盛霂自然珍惜得紧,不愿虚度每一日,当务之急是提升修为延长寿数,忙将想法传达给天灵灵。 “这样看,确实比之前状态好了很多。”天灵灵细细打量了一番盛霂,感到安心许多,“现在距离游戏主线剧情开始还有八年时间,很多秘境还未出世。” 过去的天霄界繁盛异常,各类秘境不计其数,然仙魔大战后诸多秘境或是消散,或是隐匿了踪迹,在游戏设定中,他们将在八年后如雨后春笋般接连涌现,作为玩家们历练探险的副本。 那些秘境的进入条件都不尽相同,有的需要等待特殊的时间开启,有的需要所谓的秘境钥匙,有的限制了进入的人数和修为,前两者、三者相加的也不在少数,各有甚者,只准母鸡进入! 盛霂印象中,便有一个转生成了白羽鸡的玩家,进入了南海中的那个小秘境,获得了传送中的火凤传承,当时游戏内还掀起了一波抓肥鸡狂潮。 “刨除那些需要达成特殊条件的秘境,现下我们有一个很好的选择。” “刚巧,系统商店内可以兑换那个秘境的钥匙。” 天灵灵尽职尽责地挨个筛选记忆列表中的秘境,它的记性可比盛霂好多了。 盛霂也惊诧于自己的记性变差了这事,对缺失的部分耿耿于怀,很多记忆都得触发了关键点才会变得清晰起来。 “你说的是那个,前世被大家评为对新人最友好的白树幻境?” “正是它,安全系数很高的同时,时间流速相对外界也较慢。” 白树幻境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天霄界处处都有它的踪迹、它的传说,但它又不存在于任何一处。秘境之主是非常慷慨大方的存在,入秘境者,无论完成任务与否,都会得到丰厚的报酬,被玩家们称为天霄界第二冤大头。 进入秘境的方式也多种多样,秘境之主心情好的时候会随机选取有缘人拉入秘境,也会在某个地方开启一个入口并持续数日,还会大量批发秘境钥匙到天霄界各处,有缘者皆可入秘境探险。 而进入秘境者,要么获得了称心的法宝,要么获得了灵丹妙药。虽然出来后记不太清秘境中的一些细节,却对幻境正中那颗参天巨木印象深刻,其色若白雪,故将之称为白树幻境。 盛霂瞅了眼系统商城,页面上显示一枚白木令需要五百个能量点,勉强算是可以承受的价格。 “我带他们一起进去的话,会出现在秘境内同一个地方吗。” 指了指依旧熟睡的柳兰筠和楚轻尘,盛霂发出了疑问。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好友系统没开启的情况下,你们三个目前是临时组队情况。” 天灵灵认认真真查阅完数据库,开口道:“这是独立秘境,按照常理队友是会出现在一起的,不过数据库中没有类似情况记载,能确定的是白树幻境只有一个入口,应该问题不大。” 闻言盛霂不再犹豫,直接兑换了三个白木令,独立秘境中不会有除了队友外的生灵存在,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也很适合作为短期修炼场所,她便是奔着这两点去的。 三枚通体雪白、泛着异香的木片凭空出现在系统空间内第一座浮岛上,取出放到眼前细细观看,清晰可见丝丝金光于木片上流溢。 “这木片形状,好像更像……叶子?”盛霂不确定道。 尝试捏碎了一个木片,未来得发出惊呼,三人的身影于半空中凭空消失,独留咕溜溜打转的白玉盘。 ------题外话------ 非常感谢打赏推荐的友友们(ノ ̄▽ ̄)实在是感谢! 第二十六章 审判 捏碎白木令后,不容盛霂细想,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将三人直接丢进了秘境前的草坪上。 “这就是白树幻境了!” 盛霂叹了口气,将手中剩下两枚白木令收好,组队进入竟然只消耗一枚钥匙是她没想到的。 系统商店卖出来的东西,回收价值要大打折扣,只能等出了秘境后想办法出手、换成别的物资才行。 打量着眼前的世界,赫然如传闻中所说,不知品种的白色巨木参天而起,遮天蔽日。 这个幻境内很是安静,到处都是白蒙蒙一片,巨木下房屋林立,往后就是三人所处的草坪,再往外的空间则被白茫茫的雾气包围了。 “呀,天灵灵你看天上。”盛霂抬头一望,不由大感惊奇。 虽然早就知晓,秘境中就是会有各种荒诞怪异的规则景象,不足为奇,但亲眼所见终极比在书面所闻来得震撼不少。 天上三日林立,发散着祥和沉寂的白光,树是白的,瓦片是白的,草坪、河流也是白的。 身后传来声响,却是楚轻尘受到了撞击,醒了过来。 天生剑骨或许有着生命力顽强的加成作用,服用了万金油回春丹后,楚轻尘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无甚大碍了,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盛霂在心里暗赞了一声,不过不知为何无甚大碍的柳兰筠却是一直没有醒来,正欲打开储物戒翻找别的飞行法器。 “幻境规则限制,在这里面大部分法器都无法使用。”天灵灵提醒道。 闻言,无法,盛霂只得给柳兰筠拍了张轻身符,将人扛到自己身上。 “我们要去前面的镇子里。”盛霂眨了眨眼,转头示意楚轻尘跟上。 楚轻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也跟着眨了眨眼,不做言语。 浓眉大眼的,却看着呆里呆气。 “天灵灵,他这不会是傻了吧。”盛霂也傻了眼,没听说过根骨损毁人也跟着变傻的案例呀!还是她又不小心给人吃错了药? 赶忙掏出小药盒确认了一番,盛霂挠了挠头。 药盒子四四方方的,看起来颇为精致古朴,共分四层,里面装的都是她使用频率较高的药物。 第一层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四个小瓷瓶,全是不同品阶的回春丹,边筝出品,回血养神效用极佳,精品中的精品。第二层则摆放了十数盒她自己研制的上品金疮药,对外伤特攻,止血化瘀第一名。 边筝生怕她跌伤摔伤,第三层故而摆放了诸如生肌丸、续脉丹、接骨丹等诸多种类的丹药,不过盛霂很有自信,她是不会蠢到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注意力集中到第四层,见所有小瓷瓶安安稳稳地待着,没有开封的迹象,盛霂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里面摆着的都是一些有着奇妙效用的药剂,像什么噬骨散啊、固灵散呀、生发剂、睁眼抓瞎丸……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天灵灵小小声道,盛霂看到感知到的一切,它同样能接收到。 “没有呢,你看错了。” 飞快地将生发剂从药盒中抽出丢了出去,盛霂面不改色地合上了药盒,扛着柳兰筠走到楚轻尘面前,皱眉道。 “不是说好和我走吗,这算怎么回事呀。” 小团子不满地哼哼着,小手在楚轻尘面前挥了挥:“知道我是谁吗?” 楚轻尘又眨了眨眼,飞快地拉住眼前的小手,声音很是干净好听。 “知道,妹妹。”他歪了歪头,站起身。 盛霂感到身上一轻,抬头便见楚轻尘将柳兰筠挪到了自己的背上后,复又牵住了她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和妹妹走。” 抽了抽手,没抽动,盛霂另一只手指向熟睡的柳兰筠。 “我不是你妹妹,这个才是。” “你是。”少年很是固执,大有她不答应便原地不动之势。 “那行吧,我是,放手,我自己能走。” “不放。” “放手!” “不。” …… 一番折腾,盛霂终于顺利带着两人来到了白色巨木下。 巨木下是一个小镇,房舍整整齐齐地绕着巨木一圈又一圈,镇上似乎正在举办着集会,热闹非常,人影接连不断地涌入白木下的广场中。 那些人似乎没有实体,有的径直从盛霂身上穿了过去,急匆匆地向前奔赴。 盛霂再次面露惊叹,深感不可思议,明明只是幻境,为何众人都有着那般真实、情绪自然流露的面容? “我们也去前面看看。” 楚轻尘默不作声跟在盛霂身侧,二人继续向前行,无视摩肩接踵的人影,径直走到广场最内侧。 广场正中,白色的篝火熊熊燃烧,所有的人影手中,俱都举着一只火把。 盛霂和楚轻尘手中也忽然出现了一只火把,二人将视线转向了篝火堆上方的高台。 可是高台真的很高,高得他们仰头看都很是费劲,也没瞧清楚上面有些什么,围着高台绕了一圈,侧边倒是有一圈不起眼的台阶。 台阶很是狭窄,盛霂拉着楚轻尘小心翼翼地向上走着。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上到了高台的顶层,站在边缘能很是清晰地看见下方围观的人群中有的激昂亢奋、对着高台上的存在大声喊叫,有的面露怒色却一言不发,有的则低头沉默不语。 高台正中,是一个硕大的立柱,柱身上刻满了繁复的花纹,看得人头晕眼花。 白裙无风自飘摇,小女孩面容平静,双手双脚俱被捆缚在高大的立柱上。 她双眼紧闭,似是对台下的热闹漠不关心。 烈火融融,人潮翻涌。 这是一场审判。 台下所有人都举起了火把。 …… 或者说,这是一场盛大的处刑。 …… 第二十七章 论功法的选择 自进入秘境后,盛霂都已经坐在高台上画完了三十张二阶爆破符,高台下的围观阿飘们还在持续争吵,清醒着的二人对这秘境的当前状况毫无头绪。 随着天色渐暗,三轮白日缓缓退入白雾中,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整个秘境内瞬间变得安静无声,高台下的人群亦四散而去。 巨木笼罩下的小镇,白墙白瓦落下了大片的阴影,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极黑与纯白之间泛动,带来极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我们也下去找个地方歇脚吧。” 盛霂打了个哈欠,楚轻尘很自觉地马上拉住了她的手。 临下高台前,又回头看了眼依旧被捆在柱子上的身影,迟疑了片刻。 以她这半日的观察来看,幻境内的人影俱都没有实体,区分于幻境内的其它物件,是看得见摸不着。 既然如此,那个没有实际形体的小姑娘,为何被捆在柱子上无法动弹? 碍于幻境规则限制,树屋种子无法使用,盛霂观察了许久,寻了一个靠近幻境边缘、没有白色人影进出的小院,带着楚轻尘和柳兰筠安置了下来。 院子很小,屋内的摆设也很是简单,一张低矮简单的红木床靠在窗边,边上摆着一张同色的矮木圆桌,下边放了几个蒲团。 “天灵灵,她这样一直睡下去没有问题吗?” 盛霂扶着柳兰筠躺下,又给她盖上小毯子,在心中默念道。 她只粗粗学了一些药理,对医理大多一窍不通,原以为柳兰筠只是疲惫过度,哪曾想现下变成怎么也叫不醒了,遇上这种情况便很是棘手。 时间还是太紧迫,她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生死大劫死死追在她身后,由不得她不紧张。 天灵灵适时开口安抚道:“阿霂,不要太紧张啦,系统反馈兰筠的情况没有任何异常,她只是睡着了。” 注意到坐在一边发呆的楚轻尘,盛霂深呼了一口气,发觉了还有更加棘手的情况。 很着急,非常着急,对着除了亲人外的大多对象,社交经验几乎为负的小阿霂感觉很是头疼。 说实话,看着系统页面内的引导楚轻尘和柳兰筠踏上修炼一途的任务,她很没有自信,也很紧张。 但是大话都说了,还能怎么办呀! 当然是说大话一时爽,一直说一直爽啦。 楚轻尘看着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她说不上有多漂亮。容貌上,论艳丽甚至远远不及他,论精致可人也远比不上那边的柳兰筠。 干净,极致的干净,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盛霂带给他的感受。 楚轻尘前些日子里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有一个妹妹,他从后院那口枯水井里捡回来的妹妹,半月前,她也正像面前的小姑娘这般高,这般瘦弱,很是乖巧安静。 他的生母先楚王妃,在生下他后便撒手而去,没娘的孩子向来是不太顺遂的,更别提还有个不靠谱到了极点的爹。 只要他还活着,占着个嫡长子的位置,他就永远都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这都没关系,只要他的妹妹可以健康地长大就好了,他愿意去为她做任何事情。 采药意外跌落山崖时,他依旧这般想着,故而即使重伤未愈,他也要第一时间赶回家中。 可是他的妹妹啊,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张纸,一张燃烧殆尽的枯纸,又回到了后院的那口枯井中。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烧成了大雪中一把纷纷扬扬的灰烬。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大地一片焦黑,红色天幕上挤满了无数只紧闭的眼睛。 每当太阳落下,山川就开始哀嚎,天幕上的眼睛便齐齐睁开凝视着大地,一齐落下滚烫的血泪。 血泪化作滚滚河流从他的身躯上奔腾而过,焦灼的大地和枯木细细哭泣,低声祈祷。 他们在祈祷,在等待。 等待一场盛大的春雨。 “喂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盛霂看着明显走神的楚轻尘,纠结得扯衣角。 “你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楚轻尘猛然回神,低头看向面前气呼呼的小姑娘,下意识伸手,想要抚平那紧皱的眉头。 “不要生气,我听到了。”他也那么做了。 他确实听到了,来自大地的意志的声音。 “修炼一途,危机重重,镜花水月,转瞬成空。”盛霂再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脯起伏不定,“你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吗?” 不得不说,楚轻尘这张脸是真的很有迷惑性,看起来十分纯良,五官明明寡淡得很,却又给人一种艳丽无双的错觉。 不生气,不生气,这是她未来的同伴,她的队友,不就是干点苦力赚钱养家和带小孩吗! 盛霂咬咬牙,自己选的路怎么也得走下去。 总有一天他们都要还的! 考虑到目前楚轻尘灵根的缺失,而她这里同样没有适合雷灵根的功法,思虑良久,盛霂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三个册子。 “我这里有三本功法秘籍,第一种,是我所修炼的青木长生诀,对功体根骨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能感知到灵气,便可以修炼。” 青木长生诀,取长生二字,最是中正平和,有温养经脉、延年益寿之效,是入门打基础的上等选择之一,而且后续转修别的功法,也不会造成任何冲突。 “第二个,庖丁刀法,玄霜宗外百味阁秦大厨所创的基础刀法,是刀类入门功法中最好上手最好理解的存在。” 盛霂憋红了脸,她也不晓得为啥会给一个未来的剑修拿了一本刀法,她看到储物袋中的那两个册子,鬼使神差地取了出来。 楚轻尘接过《庖丁刀法》翻了翻,首页赫然可见诸多调味料、各种禽兽肉类的介绍,肉眼可见的陷入了沉默,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本黑皮册子上。 “这最后一个是什么?” 盛霂的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疯狂在心中默念,不丢脸不丢脸,没钱不丢脸,出去就赚能量点。 “我和边歧编创的棍法,别看名字那样子,其实很厉害的……” 其实她只是起了个名字。 见对面的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楚轻尘再看了看手中黑色小册子封皮上密密麻麻的一串标题。 《师父不在家之专治不服棍法三式》。 面冷心冷,面黑心黑,面硬心硬。 “就它了。” 第二十八章 幻境规则 云山之颠,云潮深处。 玄衣少年拾阶而上,止步于最后一节石阶前,神情严肃,面朝小楼拱手行礼道。 “先生,秘楼最顶层中三枚白木令无故失去踪迹,是否下令追寻其踪迹?” 正值日头最晒的时候,虽然修行之人不惧严寒酷暑,少年额间却是布满了细密汗珠。 良久,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楼内传出。 “不用理会。” 少年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维持一个姿势许久,感觉骨头都僵了。 “若先生无事吩咐,岩便先告退了。” 小楼一片寂静,石阶下的云潮翻涌间现出了新的道路,名为岩的少年再次行礼,快步走下石阶,玄色身影渐渐隐入云潮中。 白树幻境中,盛霂手中捏着个白色木牌,坐在院墙上细细观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 方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幻境中又恢复了明亮,白日当空,整个小镇又热闹了起来。 白色木牌正中抹了一点红漆,正是在上一个白日中获得的火把,其反面刻了一长串密密麻麻的小字。 木牌解释了小镇的来历,他们现下所在的小镇名为白木镇。 白木镇在很久远的过去里,一开始只是一片荒地,一位寿数将至的化神修士误入此处,惊诧地发现那颗参天白木,拥有无比神奇的力量。 他在树下许愿——希望能够渡过化神之劫。 而白木,回应了他。 修士大喜,又对着白木许下了诸多的愿望,无外乎奇珍异宝、佳人相伴。 白木同样一一回应了他,修士的欲望得到了极大满足。 虽然很舍不得这棵可以实现愿望的神奇树木,但对师门的思念,依旧让他生出了带着诸多异宝携手佳人归去的心思。 修士开始尝试离开这片荒地,但外围的白雾挡住了他们离去的脚步,他先是诧异,逐渐开始恐惧,最后彻底陷入绝望之中——他已经完全无法离开白木笼罩的范围了!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再对着白木许下了种种愿望,白木依旧回应了他的所有愿望——除了离开。 修士彻底死心了,不过想想这里要啥有啥,又有心上人陪着,两人过过小日子也挺美滋滋,便又振作了起来。 后来误入荒地的人愈来愈多,人们自发地围绕着白木建起了小镇,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镇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盛霂看完长叹了口气,能够实现所有愿望固然美妙得紧,可这代价实在是…… 白木镇的居民皆因白木神奇的力量实现了他们的欲望,镇子上不存在任何纷争,大部分人逐渐接受了无法离开的现实,开始生儿育女,世世代代生活于白木之下。 相安无事的平静,在某一天、一个女孩顺利迈出了白雾后——被打破了。 “木牌上说,背神之女试图砍断神赐之木。”天灵灵轻声念道,“而神赐之木悲愤之下、不再为白木镇降下任何恩赐。” 盛霂点了点头,背神之女,指的应该就是被捆缚在立柱上的白裙小女孩,他们前面见过了。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小镇上的人绝大部分已经完全失去了离开的念头,并将白木奉为了至高无上的信仰。” “他们认为背神之女的行为辜负了神赐之木的恩典,决定在白木下举行盛大的祭典,以此来求得神赐之木的原谅。” 可同样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心底依旧燃烧着归乡的火苗,认为背神之女为他们寻找到了新的希望——她并没有错。 木牌的最下方,清晰地写出了离开幻境的方法。 “凡是进入此幻境者,皆可于此自由活动,待想要离去之时,只需前往白木下做出你的选择。” “无论选择了什么,都将在离去后得到丰厚的报酬。” “请问,背神之女,罪否?” 盛霂看完并消化了木牌上的所有信息,只觉得创造这个幻境的人被称为天霄界第二冤大头实在是名副其实。 绝对安全的幻境,丰厚的奖励,这完全就是白给的馅饼,还有这等好事? 怪不得玩家们疯狂寻找进入白树幻境的法子,每一枚白木令的出现都能被炒成天价。无它,仅仅是因为这个幻境,可以重复进入! 薅羊毛一时爽,一直薅一直爽。 但那个选项的存在令盛霂很是不爽,她向来讨厌做选择题,心下不禁烦闷。 “天灵灵,你可以解析幻境构造和规则,直接找到幻境的出口吗?” 深谙越是容易获得的东西往往要付出更多代价的道理,她想在引导楚轻尘和柳兰筠正式踏入修行一道后,直接离开这个冤大头家的秘境,也算是给他省点资源。 君不见,白木镇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她甚至都在考虑要给秘境之主支付多少酬劳,作为暂时停留于此的代价。 盛霂一个翻身跳下了院墙,嘿,完美落地! 小团子骄傲地别起了小脸,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一拐一拐地蹭着墙面回到了屋内。 云潮之外,别有天日,流水盎盎,岩叠碧翠,青瓦朱甍,雕栏玉砌。 层楼叠榭,隐于山间,踪迹难寻。 玄衣少年踏出云潮之后,彻底地长舒了一口气,方才抬手擦去了额间的汗珠。 石阶下的少年赶忙迎上前来,欣喜道:“岩,你终于出来了。” 少年红衣,黑发于风中猎猎作响,额间一点红焰张扬欲出,眉目如画。 “你见到先生了吗,他如何说?” “没有见到。”岩掏出了水囊,痛饮一番,又拍了拍胸口以此来缓解心中残存的紧张感。 见红衣少年闻言略显失落的样子,岩狠狠地将手中的水囊砸了过去,佯怒道:“你小子想见先生,自己上云山之颠见去,搁这使唤我是吧。” “哪有哪有,我哪有那胆子啊。”红衣少年眼疾手快地接住直朝他面门而来的水囊,笑得很是畅快,“别说上云巅,就是借我十个塔主的胆子,我也不敢使唤你呀。” “塔里谁不知道,只有岩你一个人,被允许踏入云潮之中。” 红衣少年语气里带了一丝讨好,伸手揽过玄衣少年的肩膀,低声问道。 “所以秘楼里消失的那三枚白木令,先生到底怎么说?” 岩回想了一番压抑的山道上传来的那个声音,陷入了犹疑。 “赤火,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打消那个念头。” 两人身后的云潮逐渐闭拢,石阶彻底消失不见,诺大的山谷不见丁点声响。 “先生说……” “不要管。” 第二十九章 消失的白影 白树幻境中的白日与夜已经交替了两次,柳兰筠依旧处于沉睡。 楚轻尘不知道上哪儿找了个树杈,坐在院中拿着把小刀对着树叉子削啊削,细碎的木屑很快落了一地。 那本棍法名字看起来奇奇怪怪,看不出品阶等级,但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功法秘籍,还配有相应的引气入体的法诀,内外兼修,先前盛霂强硬要求他尽快入门,不然就不准跟着她。 想到此处,楚轻尘的眸子暗了下来,微微垂头,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他以前也跟着府中的武者打过基础,学过几招,底子并不弱,眼界也不差。 那本功法秘籍,越看越不像棍法,反而像——刀法。 是的,刀法,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叫嚣,那是刀法,那是刀法…… 楚轻尘不做理会,盯着树杈子陷入了沉思。 幻境内本就十分安静,四周的空气微妙地变得锐利了起来。 进入秘境已有六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长时间。 “天灵灵,白树幻境内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比是多少?”盛霂停下了画符的动作,开口问道。 “是三比一,阿霂。” 盛霂将符笔符墨收好,飞快点了一遍手上的符纸数量,惊觉空白符纸数量所余不多,只有寥寥几百张,符纸材料也所剩无几。 是她大意了,出门前没想到修为进阶如此之快,自修为从炼气三层提升到炼气九层后,每日能搓出来的符咒数量直接翻了个倍,二十变四十。 对一名符师来说,符纸、符笔和符墨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边筝怕盛霂劳累过度,一直不肯正儿八经地给她炼制一只符笔。 她现在用的符笔还是年前边筝随手折了段桃木枝、又揪了把羊毛揉搓揉搓出来的,盛霂深觉这段小破木头也快跟不上自己的符道造诣了。 哎呀,平平无奇符道小天才,就是这么自信。 仔细计算一番,外界一天,幻境内三天,扣除掉兑换白木令的能量点,她只余下三千五百能量点,加上每日绘制符纸的极限产能,天灵灵的苏醒状态也只能维持三十天。 一阶上品符咒系统给出的回收价是一个能量点,一阶极品则是两点,二阶上品四点,二阶极品为五点。 她一直觉得依照符道的进阶困难程度来看,这个回收价格的阶梯序列很是不合理,但她确确实实已经是受益方了,就不嫌弃系统商店的抠门啦。 绘制出的极品符咒她都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这可是硬通货,拿去以物易物也是极好的,要是能换到在系统商城内评值超过五个能量点的好东西,也是她赚了。 在天霄学宫招生时间开始前,他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从西南部前往中央域路途遥远,盛霂没有乘坐传送阵的打算,故而其中两个多月要用来赶路和搜寻资源,估摸着还剩下二十来天,按照幻境内外的时间流速差,他们最多能在幻境内呆两个月。 “天灵灵,你说两个月,有剑骨和灵体的加成,怎么也得引气入体了吧。” 月前霜雪在小云山上散养了几只鹅,小云山灵气浓郁,她出门前瞅了一眼,那几只鹅过得好不惬意,引气入体了都! 肥,真的太肥美了。 想着想着,盛霂只觉有泪水自嘴角缓缓流落,傻笑出声。 “我们要抓个鹅……哦不,是要抓紧找幻境的出口才是。” “呜呜阿霂……呜呜、我找不到出口在哪……我好没用……” 似乎感受到了天灵灵情绪持续低弱,盛霂看了眼系统页面的进度条,开口安慰道:“我们只是现在等级低啦,下次升级了,破解秘境规则这种事对天灵灵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 “那我们快去收集线索!” 识海中的小光粒闻言精神了不少,绕着系统光团慢悠悠转起了圈,连声催促着盛霂上了街。 现在正是他们进来后的第五个白日,盛霂走过每一个街道,仔细记录每个人的话语。 “幻境中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件事情。”盛霂听着路边白影的交谈,更加肯定道。 “一日一夜正是一个循环。” 黑夜是故事的开始,白裙女孩损毁了神赐之木,被人发现并抓了起来,白木镇的镇民认为她的行为是对神赐之木的大不敬。 小镇在白日里举行了盛大的祭典,他们在神赐之木下搭建了高台,试图烧死女孩以换得神赐之木的谅解。 结合木牌上的信息,得出了以上结论。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件事看着起因是背神之女破坏了神赐之木,结果是她受到了处罚。” 盛霂指着木牌上的一行小字,默念道。 “木牌上说,白木镇的平静被离开的女孩打破了,背神之女破坏了神赐之木,神赐之木不再降下恩赐。” 从木牌上和镇民的对话中都可以得出背神之女和离开白木镇的人并非同一人的结论,然而想要归乡的人为何会认为是背神之女找到了离开的希望,前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因果关联? 路过某个转角的时候,镇民的对话从墙那边传了过来,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盛霂当场愣住,停下了脚步。 “那个孩子明明跑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谁知道呢,八成是为了背神之女吧。” 既然离去者再次归来,念乡人难道不应该是去追寻她的踪迹!又为什么要和镇民因为背神之女起了争执! “天灵灵,我们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想到此处,盛霂瞬间福至心灵,只觉背后发凉,身上汗毛直竖。 木牌上记录着念乡人与镇民起了争执,她也在幻境中逛了一圈又一圈,见过了三次白日的处刑。 可是,她没有见到。 见到任何一个——试图阻止祭典的人! 那些念乡人,不在幻境的故事中,他们去到了哪里? 再次归来的离去者,又藏在幻境中的哪个角落? 院中,楚轻尘站起身,对着当空的三轮白日举起了削好的怪异的木棍,眯眼细细打量。 那根木棍很长很细,较粗部位的横截面像是一个扁扁的棱形,四角尖尖,木棍的两头同样尖尖。 他撕下了一大块长袍下摆,用小刀划成了布条条,耐心地在木棍中间靠下的位置缠了一圈又一圈。 刀,剑,棍,枪,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东西呢? 楚轻尘随意挥舞了几下木棍,如此想道。 好像没人说不行。 那么,可行。 这会儿的盛霂肯定想不到,边歧并没有告诉她,那本改良棍法脱胎于一篇上古的刀法残篇,和一般的功法很是不同。 现下,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她、正向着楚轻尘和柳兰筠所在的小院一路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至于引气入体,引的什么气?反正肯定不是普通的灵气。 刀气,剑气。金石铁鸣之息。 至锋之意,至锐之气。 天下兵戈意气。 第三十章 楼中的少年与院外的稚子 “天灵灵,我们从一开始就被秘境的传闻和木牌误导了。” “木牌隐瞒了两个最关键的信息。” 盛霂还是头一次遇到突发事件,想着毫无自保之力的楚轻尘和柳兰筠两人不禁感到懊悔,忙边跑边往外抛东西,数十张泛着金光的符纸跟随着她的步伐,整整齐齐环绕在侧。 不怪她害怕,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和草芥又有何区别呢。 她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轨迹,那么有些时候就要负责到底,始乱终弃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日渐西沉。 作为圣地无踪塔的要地之一,秘楼自古承担着储存奇珍异宝的职能,守卫向来森严得很。 说是楼,秘楼的外形却古怪得很,形似一个硕大的沙漏,底部占地最是广阔,到了中间部分建筑面积忽地缩了大半,再往上又逐渐开阔起来。 赤火和岩来到秘楼前,把各自的身份玉牌递给门前的黄衫老者,待仔细核查确认无误后,黄衫老者提笔记录入册,方才起身打开秘楼大门。 老者抚了抚胡子,面容严肃,沉声道:“秘楼内的规矩想必你们两人也清楚,老夫就不惹人嫌了,进去吧。” “谢谢黄长老,时间赶,我们这就上去了。” 不知何故,秘楼向来不在日落后开放,若塔内的学子教习想去楼内寻点什么,那就要赶早了,这是秘楼的第一条规矩。 看着赤火先是热切地和守门老者打了个招呼,又飞快拽着他跑进了秘楼,直接一个反手关上了大门,岩面色颇为古怪。 “我们现在去顶楼,肯定赶不及在日落前出来了。”岩迟疑片刻,还是开口劝阻道。 “那个问题的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吗?” 秘楼共有八十一层,未曾设置任何传送阵,他们需要通过不停攀爬楼内的旋梯,才能到达顶层。 “没办法了岩,这真的对我很重要,今年的青云大会马上要开始了。”赤火抿了抿嘴,脸上露出烦闷的神色。 青云大会,中央域每年的传统保留项目,是由四大圣地与五大宗门、中央帝都联合举办的年轻一代修士的盛会,时间在每年的三月,恰是各大宗门学院结束招收弟子学子的时间。 原是过去仙魔大战之时,为了激励人族后辈奋勇向前、勇登高峰,无踪塔收集人族少年天骄信息、编录成册,设青云榜,依照众人的年龄、修为、潜力进行了一个排名。 大战结束后,青云榜依旧保留了下来,不过分为了青云天榜和地榜。天榜暂且不提,其中的地榜仅仅收录元婴及其以下的修士,上榜的一个要求便是年龄要在百岁以下,故而能上榜的无不是当之无愧的少年天骄。 四大圣地与五大宗、中央帝都在每年的青云盛会中,都会给与优胜者丰厚的奖励。 传闻中,白树幻境可以实现修士绝大多数的愿望,今年无踪塔为青云盛会的优胜者提供的,正是五枚白木令。 红衣少年攥紧了拳头,脚下步伐却是不停,回头解释道:“原来五枚白木令,我还有争一争的机会。” 岩长叹一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自己好友的意思,可过早露怯……真的好吗?我辈修士不正是与天争,与人争,还有与己争…… “你别愁眉苦脸的了,我懂你的意思。”赤火停下脚步,拍了拍身后玄衣少年的肩膀,安慰道,“盗取白木令之事我会独自承担。” “放心好啦,我会给塔里补偿等同于白木令价值的异宝,不会让你这个未来塔主当冤大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岩深感无语,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好友向来固执,掏出了白天从师尊那顺来的塔主令。 楼内每十层各设置一个需要验证和记录身份的关卡,越往上所需要的权限等级便越高,无踪塔的学子们通常只会在下面几层活动,而最顶层——只有塔主与几位长老拥有进入的权限。 “我说赤火,你为何不在青云盛会结束后去找那两位做交易呢?” 他还是很疑惑,既然都要大出血,直接去找他们交易比起偷拿白木令似乎更为妥当,后者还可能要面临一定的惩罚。 “岩,你今天没病吗?”红衣少年面露惊愕,露出了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神情。 中央域的年轻修者,有谁不知晓青云地榜前两位是谁? “我今天要是没病,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拿着宗主令刷过又一个关卡,面容清秀的学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觉得,可以试试。” “还是别了,要我去面对那两个变态,我宁愿被罚去妖兽之森当苦力。” 岩想得很简单,可他赤火身上又没个未来圣地之主的身份罩着,一想到那两个名字,就心里打颤。他只是个家中不太受宠的小辈,完全不会觉得那两人会卖给他面子,遂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另一边,盛霂也跑到了小院门口,左手捏着张灭灵符,右手举着千缕丝阵盘,头顶漂浮着的三个阵盘嗡嗡作响。 这架势,已经是她的神识和灵力能够操控的极限了,修为进度跟不上神识提升也很是苦恼哇,小团子郁闷地扁起了嘴。 小院上空的灵气正处于絮乱不堪的状态,一阵阵哀鸣惹得盛霂胸口很是不舒服,像是有成千上万个刀片在她耳畔飞舞。 不太确定院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深吸了一口气,灭灵符紧紧贴在手心,左手放到了大门上,同时催动了所有阵盘和符篆…… 这幻境中可能存在的生物既然大多都没有真正的实体,以她的小脑子,怎么想都只能得出是类似于鬼魂一类的存在。七阶灭灵符,已经是她能找到的、对魂体伤害最高的攻击手段了。 不管了,三个七阶杀阵加上七阶符篆,化神以下,管你是人是鬼,统统给她趴下! 秘楼顶层。 “这也太壮观了。”赤火抬头望向上方,啧啧称奇道。 本该位于上方的穹顶消失不见,一片静谧无声、缀满了宝珠的靛色天幕取代了灯火,安静地向整个大厅撒下柔和的光亮。 目所及处,无数厚重稳固的黑木架子整齐排列,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比比皆是,呼吸间泛着微弱的光芒。 琳琅满目,灿若繁星。 “别贫了,来这边。” 早就来探过路的岩自是清楚白木令摆在了何处,走到靠近边缘的一个黑木架前方,将最顶端的白玉盒取了下来,操纵塔主令牌小心翼翼地破解开了上面的禁制。 天幕外,最后一抹余晖悄然退入夜色中。 “日落了,我们走。” 两枚散发着奇异香味的雪白叶片,静静漂浮在少年白皙的掌心上空。 第三十一章 血泪泥水相见欢 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是盛霂没有想到的。 片刻前,小院中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刀光剑影的洗刷,剧烈狂暴的灵气波动伴随着金石铁鸣之意四散而出,携带着支离破碎的木门,哗啦哗啦全招呼在她身上,千缕丝阵盘还未来得及发动,一张白净的小脸都被割开了数十道口子,鲜血淋漓,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盛霂强撑着站起身来,伸手抹去滑落睫间的血迹。 白泥地上,楚轻尘拄着根奇形怪状的木棍,单膝跪地,一身灰白色长袍碎成了一条条,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被血迹浸透成了饱满的暗红色。 几步外,两道身影飘然而立,很是陌生。 其中一人红衣张扬,眉发如墨,受其周身气韵流转,附近的空气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另有一玄衣身影静立在侧,满头黑发随意散落,教人看不清面容。 盛霂忧心楚轻尘的伤势,未作多想,心念一动之间,附着在符篆上的的神识驱使环绕在身侧的符阵朝场中二人而去。 偷拿了白木令的两个少年同样眼角直抽抽,怎么也没想到落地后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镇魂符阵!”见着迎面而来的十六张黑色符篆紧密排列间自成一体,环绕飞散又遥相呼应,赤火惊呼出声。 阻止的话语还未喊出口,十六张符篆上金光渐盛,迎风剧涨,眼见着便要挨到两人面前。 岩皱了皱眉,他虽然不修符阵,但也对镇魂符阵的威势有所耳闻——无视肉体,只镇神魂。 此阵以镇魂符为基,特殊之处在于每一张镇魂符之间都被设阵的符师通过巧妙的手段连接在了一起,成阵的镇魂符数量越多,威力也成倍地增加。 镇魂符作为七阶符篆,非化神修为的符师无法绘制,本身就很是稀有,威力极强,说是只有镇压禁锢神魂的作用,但这结成阵一整套十六张拍下来,怕是能直接给他俩这筑基期小修士的神魂拍得渣都不慎了! 神识扫过几步外被刀气划得血肉模糊的小姑娘,约摸着只有五岁大小,却有着练气九层的修为,岩心下暗惊又暗自庆幸,所有思绪流转只在片刻间。 符阵来势汹汹,速度极快,有人出手的速度更快。 见着迎面而来挟着磅礴灵力的十数道风刃,天灵灵尖叫出声。 “阿霂,快收回神识!”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疾速划过的风刃轻巧地击打在了符阵链接的关键节点上,改变了镇魂符的方向后,又转了个弯,哐当一声击飞了盘旋在盛霂头顶的三个阵盘。 神识被切断,她只觉脑海中犹如惊雷划过,疼痛被无限放大,天灵灵的喊叫也变得扭曲起来。 终极还是吃了修为低下和经验不足的亏!盛霂咬紧了牙关,全部神识灵力孤注一掷地涌入手中仅剩的阵盘中。 成千上万的皎洁银丝自阵盘中涌出,铺天盖地,几乎所有事都在瞬息之间有了结果。 “停,到此为止了。” 随着一道空灵清脆的声音倏地飘荡在小院上空,幻境内的所有事物戛然而止。 “白木镇的客人们,幻境内禁止打斗。” 盛霂伏道在地,五官七窍隐隐都有鲜血渗出,见着对面两人顺利被裹成了蚕茧,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忽然出现的人影又成功地将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白衣白裙,面容恬静,双目紧闭,不是被捆缚在高台上的少女又是谁! “背神之女。” 抬头看了半空中的人影一样,盛霂挣扎着起身,开口道。 “是我。”白裙少女大方地承认了。 她的双目依旧紧闭,只是一对好看的眉毛微蹙,似有不忍,下方的小姑娘当前状况好像不太好。 “小客人,你好像伤得很重。” 盛霂先后服下一颗补神丹和回春丹,感受到药力在体内穿行、快速修补着破碎的经脉和受创的神魂后,又赶忙上前查看楚轻尘的状况。 也就是有着系统的加持,她的识海较之常人更为广阔,神魂坚韧异常,被切断的几丝神识才不足为患。 “小客人,你的朋友并无大碍。” 见盛霂没有理会,白裙少女降落到地面,再次开口道。 楚轻尘也是很懵,他正按照秘籍上所写的功法修炼,结果天上忽然掉了两个人! 掉了两个人不说,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小妹忽然出现和对面打了起来! 见着盛霂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子硬往他嘴里塞,楚轻尘终于是回过神来,按下她的小手。 站在面前的小姑娘,担忧得直落泪,血水泪水混杂在一处,小脸脏兮兮得很,他很想伸手给她擦一擦,见着自己同样脏兮兮沾满了血泥的手和袖摆,又摁下了这个想法。 “不要哭了,我没事。”楚轻尘牵过了盛霂的小手,将小姑娘拉到一边的软垫上坐下。 “真的没事吗?” 盛霂捏紧了千缕丝阵盘,对着楚轻尘左瞅瞅右瞅瞅,看着他身上的灰白袍子颜色越来越深也坚决不肯服用丹药,不知作何言语,只是一个劲地哭。 “天灵灵,病人不肯吃药怎么办呀?”她越哭越大声,还不忘持续往千缕丝阵盘中注入灵力。 她难道之前真的给楚轻尘喂错了药,导致未来的绝世剑仙变成傻子了吗? 天灵灵很是为难,看了看盛霂,又看了眼流血不止依旧淡定的楚轻尘,开口道:“我的资料库里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裙少女也陷入了沉默,见着另一边快被蚕茧压扁的两人,终是忍不住。 “你还不快劝劝你妹妹。”她朝向楚轻尘,开口道,“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没被绞死,她的灵力就要透支了。” 在楚轻尘和白裙少女一番解释下,盛霂终于反应过来,院中出现的异样气息并非来自陌生人的攻击,而是楚轻尘修炼的心法所引发的。 “你看,我引气入体了。”楚轻尘双眸发亮,拉着小姑娘的手,语气里带了一丝丝得意与欣喜。 由于先前过于紧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这波啊,盛霂的脸都烧红了,暗暗给她自己和边歧记上了一笔。 “那那边的两个人是哪来的?”她松开了阵盘,呐呐道,声音越来越小,“我以为是他们打伤了阿尘……” 盛霂的视线落向了白裙少女,这一桩桩的,脑子都快要转不过来了!天灵灵不是说这是没有别的生灵的独立秘境吗! 现在不仅有了奇奇怪怪的生物,还有了别的大活人! 她好像还不由分说间打错了人……该怎么赔偿道歉比较合适呢…… 千缕丝不愧是堪称防御顶峰的阵盘,赤火和岩费了大半劲扒开了一团又一团凝固的丝线,上半身才从蚕茧内探出。 “啪。” 猝不及防间,两张绝灵符拍在了两人的脑门上,体内的灵力再也无法调动。 脚底下,一个更大的阵盘悄然运转,隔绝了区域范围内的所有灵气。 “……” “这就是,你所谓的赔礼道歉?” 第三十二章 白木与客诉衷肠 “小小年纪的,下手怎如此阴毒。” 岩皱了皱眉,说着又看了面前操纵着千缕丝阵盘的小姑娘一眼,眸中点点金光划过,语气不冷不热。 他直接起身,白皙纤长的手自宽大的袍袖下伸出,像是喝水一般自然地揭下了两人脸上的绝灵符。 脸颊侧边散落的长发被他别到了耳后,露出了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是的,平平无奇、寡淡至极。 当今天霄界灵气充裕,修士们修行间受天地灵息蕴养,不说人人貌若天仙、姿容非凡,那种实在让人看不过去的相貌外形倒也不会出现。 这玄衣少年的面容并不能说是美还是丑,他是走了另一个极端,是那种让人见着了、但下一秒就会变得毫无印象的极端。 见着那张白水一样寡淡的脸,盛霂和天灵灵也一起陷入了沉默。 她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上辈子的一些事情,整个人都不妙了起来。 盛霂曾经热衷于《仙途难觅》这一游戏的原因有三个,第一是因为实在过于无聊,家人也没有什么时间可以陪伴她。 再者便是进入游戏后被柳兰筠等一众人物所深深吸引,可由于游戏管理员的时刻关注,她无法太过于接近众人、甚至不能和绝大多数的玩家交流玩耍。 不可以破坏游戏玩家间的平衡,不可以过度干扰游戏世界,不可以破坏游戏剧情的进展,不可以改变人物的既定命运。 为了不同于白色幕帘外的景色,为了那么一丁丁点儿自由,盛霂一一接受了所有的规则。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柔风微醺的好日子,兴致所起,她在某个不知名的山谷间肆意奔跑、戏耍。 流水淙淙,林荫微暗,少女乘着竹筏顺流而下,在山溪边遇见了一个人。 因为游戏管理员未曾阻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知世故的稚子与无名之人的相遇就此开始了。 盛霂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晓他的身份,游戏主要剧情中似乎也没有这么一号角色存在——应该就是最不起眼的边缘角色,她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是除去死板的游戏管理员之外,那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小姑娘就很是高兴,将稀有的天材地宝、功法灵器等等都送到那个边缘角色面前,常常陪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家人们发现治疗时间到了却找不到她的人影,最后在游戏仓内将哭成了泪人的盛霂拎了出来。 无它,只因游戏内的羁绊系统,无论对玩家还是对游戏中的角色,都是有着独特的好感进度条的。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好感二点五,直接给小姑娘整崩溃了,好久都不愿意回到游戏中去。 直到与柳兰筠相关的新剧情上线,游戏公司的客服连发十封邮件进行了一个诱惑,盛霂才勉强愿意再回游戏中看看。 然后,哈哈,真香,前面发生了什么?全忘了。 谁是天霄界第一冤大头?不清楚呢。 “天灵灵,你看他像那个那个谁吗?”盛霂又瞅了玄衣少年几眼,来不及为绝灵符阵轻轻松松就被破解一事震惊,心下焦急得很。 天灵灵也很是着急,它搜刮了一遍又一遍,资料库中关于那个无名之人的记载不知为何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霂,我记不清那个那个谁长啥样了!” 其实盛霂也快忘记那人长得啥样了,她甚至没记住那人的名字,只觉得面前的人平平无奇得很是熟悉。 两人已经离得很近了,盛霂的个头矮,故而仰着头瞅得很是费劲,就想伸手去揉揉眼睛。 岩沉着脸,上前一步,单手按住了小姑娘的脑袋—— “呀——!” 一声惊呼响起,盛霂正欲挣脱开,一块柔软干净的白帕子贴到了她的脸上,用着轻柔的力道细细擦去脸上的血污。 “尼干什莫……”脸颊被一通揉搓,含糊不清的话语自口中吐露。 “别动。” “我没有恶意。” 见小姑娘不安分地扭来来扭,岩眉角微挑,放柔了力道。 帕子挪走后,盛霂呆呆的对上了少年的视线,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色若水,澄澈明净,细细碎碎的金芒沉于眼底。 很圆润,很柔和,很平淡,恰到好处的平淡。 天极灵瞳,堪破世间虚妄,明晓天地至理——非至纯至善者不可有。 “谢谢……谢谢你……”盛霂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开口道,“前面、前面……” “不用谢……”岩手上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默不作声替面前的小女孩擦去手上的血迹。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拜天极灵瞳所赐,他能清晰地见到天地间灵气的流动轨迹,所以才能轻易地打断符篆的激发过程…… 他还清晰地看见了这个小女孩身上还残留着秘阁的禁制痕迹与白木令的异香,神识扫过院中屋内的另外两人,又想到了秘楼中消失的三枚白木令和云潮之中的默许。 岩心中有了大胆的猜测,悄悄对着一边看着白裙少女发愣的赤火传音入密。 “赤火,那三枚白木令,可能在他们身上。” 刚说完,岩的声音便飘荡在小院中,在场所有人俱都面色怪异,白裙少女笑出了声。 “客人,白树幻境内传音入密是无效的哦。” 闻言盛霂也想到了一种可能,脸都黑了几个度,在心里悄声呼唤天灵灵。 天灵灵:“……” 他们这个神识交流,应该算不上是传音入密吧?也没听到声音啊。 “等出去了,我再问你白木令的事情。” 心虚地看了周围几眼,未从众人脸上发现什么端倪,盛霂松了口气,暂且按下了疑惑。 赤火还未作答,白裙少女再次幽幽开口。 “小客人和客人们,若是都冷静了下来,不如来和我来谈谈白树幻境的事情。” 感受着幻境边缘发生的一切,她不由有些苦恼。 “自你进来后不久,幻境规则一直受到不知来源的剧烈攻击。”她看向了盛霂,语气肯定道,“就在你回到院门前,针对幻境规则的攻击愈发猛烈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背神之女的面容依旧平静非常,盛霂却从那对紧闭的双目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悄然捏紧了楚轻尘的袖摆。 小姑娘脸色僵硬,浑身僵硬。 她对着小屋的方向,后退了一步,手腕上的七个铃铛哗哗作响。 “天灵灵。” “找到出口了吗。” ------题外话------ 阿霂的本质一定程度上被揭露了(才没有。等变强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上了!隐忍!隐忍—— 第三十三章 褪色的幻境 “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人。” “白树幻境又不吃人。 白裙少女挥手间唤来一片青光,融进白雾中,众人脚下的地面方才停止了剧烈晃动。 再三尝试后,确认无法顺利离开幻境,盛霂尴尬地捂住了小脸,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没听闻过白树幻境中出现伤亡的案例。 或许是她过于紧张了,在诸多生死劫的压迫下,恐惧总是不自觉地溢满心肺。 这样的心境,不好,得改。 感受到众人俱都安静下来,白裙少女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早在他们一行三人进入幻境后她就察觉到了些许异常。 当那个人类幼崽站在高台之上望向她时,沉寂了万年的幻境边缘隐隐开始呈现溃散之势! “再次欢迎你们来到白树幻境。” 白裙少女轻飘飘地落于地面,依次对众人躬身行礼,楚轻尘赶忙一步上前,把盛霂拉到了身后。 岩眉头皱了又皱,后退一步微微侧身,看向自从见到白裙少女后便一直发愣的同伴,叹了口气。 “有缘的客人和小客人,想必你们现在有解不清的疑问。” “在回答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个困惑。” 白裙少女对赤火灼热的视线视若无睹,转向了盛霂,满脸写着好奇,说是疑问,语气却很是肯定。 “你早就察觉我的存在了。” 盛霂颔首默认,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她进入幻境后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 幻境之主很用心,将这个幻境构筑得很好,其中的草木屋舍街道诸多景物都是伸手可触的真实存在,只有那些人影是看得见、摸不着的。 可后来广场上的祭典中,白影们接触了的任意物件、比如火把,也会变成了虚幻的存在——只有捆缚女孩的高台与立柱,一直都实实在在地呆在那。 “经验之谈,低阶秘境中针对同一类对象,不会出现不同的规则。”盛霂也不知作何解释,在她的认知里,游戏内秘境的规则都是大同小异的。 白裙少女对她话语中的部分内容感到不解,但又奇异地明白了盛霂的意思,心下微惊,又细细打量了这人类幼崽几眼。 容貌算不上多么动人,只能说是清秀,占着年龄的便宜看上去糯团团的,实际为人处事似乎就不是那么可爱了。 水木土三灵根,纯度极低,资质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又有着勉强算是不错的修为。 出手很是阔绰,手法很是稚嫩。 如此种种,她却是无法看清这人类幼崽背后的跟脚! 现身人前究竟是对是错? 变故若是应在一个心思狠毒又贪生怕死之人身上,又是好是坏?怎么想都是后者占了上风吧! 联想到幻境的变化,少女的双目闭得更紧了,面上却不显。 “原来如此简单,是我困顿了。”她歪了歪头,声音清脆。 “被困在此地,已许久未见活人,大抵也忘记了做人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吧。” “前辈因何困顿于此?” “白树幻境自仙魔大战后,已有万年时间未曾现世。”岩思索了一番,礼貌问道,“我对幻境的传说亦有所耳闻,秘录中却也从未提到过幻境中有生灵的存在?” 原本在他心里,白树幻境的慷慨大方是只存在于典籍里的传说故事,毕竟那秘境早在万年前便销声匿迹、再也未曾接引修士进入其中了。 若非见过秘楼中真实存在的几枚白木令,他只怕要将这传说当成话本子里的故事了,对白裙少女所言也是半信半疑。 天霄界的练气境大圆满修士可享百余岁寿元,再起灵台筑道基、寿数增至三百载,金丹得成,寿元再增至六百。 待修得元婴,再增至九百年;到了化神期,修士的寿元上限是一千六百余年,渡劫尊者则为两千七百余年。 大乘道尊都只有三千六百载的寿元,这幻境中的古怪生灵张口就来存在了万年! “我只是一个……例外。” 似是看破他心中所想,白裙少女挥手示意众人跟上她的步伐,低声开口道。 空气间好像变得酸楚了起来,盛霂歪了歪头,不知为何,她从背神之女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丝的……落寞? 她在离开和跟上去的选项中纠结了一番,见着前方孤零零行进的身影,咬了咬牙。 她决定不再害怕,糟糕的事情还未曾发生,起码直到目前为止,幻境没有对他们造成过任何伤害,要下手便早下手了,该中招的也早中招了。 怀着担忧,盛霂上前几步,对白衣身影伸出了白嫩嫩的小手,认真道:“你是不是看不见呀?” “要我牵着你一起走吗?” 白衣身影似乎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身侧的小团子,眉头舒展了开来,不禁笑出了声,声若银铃。 也不是,完全不可爱嘛。 她正欲牵过那只瘦弱的小手,据说人类的幼崽都暖乎乎的,心下藏了一丝窃喜。 瞬息间,一道流火自二人身后呼啸而来,赤色火焰凝而不散,周边空气被灼烧得沸腾作响。 流火强硬地分开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盛霂只觉胸口苦闷万分,直直倒退了数步,又被人揪住了领口向后飞速退去。 火焰迎风见长,瞬间变作几米高,隐隐泛着几分血色,不出几息便化作一片小火海,在一众人等与白裙少女间划出了清晰的界限。 岩看向退回到自己身侧的同伴,灼热狂躁的灵息止不住地往外溢散,面上略显惊讶,却未曾加以阻止。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好友并非无理取闹、肆意行事之人,再加之知晓赤火对此行的看重程度,于是双目微微低垂,再次张开间,眼底已是金光流转! 在异火的侵蚀下,整个幻境上演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天空,大地,街道,所有的白色开始消融,河流和赤日褪去了苍白之色,两者扭曲着纠缠到一起,以诡异的姿态倒悬在空中。 赤日声声悲鸣,幻境周围的滚滚白雾漫过了白裙少女冷冰冰的脸、冷冰冰的影子,向着参天白木聚拢。 “你这个骗子,白树幻境吃人。” 红衣少年手中捏着两块木牌,衣袂翻飞,燃燃如焰,对背神之女怒目而向。 “告诉我,为何我家老祖葬身于幻境中。” 不同于盛霂和楚轻尘拿到的白色木牌,那两块木牌中的一块微微泛红,边角被磨损得比较厉害。 三道赤红色的痕迹,狰狞地匍匐在木牌之上。 正跃跃欲出。 白裙少女再也笑不出来,静默中睁开了双眼。 “人类,为何总是这般不讲理。” 第三十四章 愿望的代价 “好了,今天的天霄古史就讲到这里。接下来诸位有何不解的可以发言提问。” 皎皎月光透过琉璃顶倾泻而下,偌大的圆厅中灯如玉山,明如白昼。 大厅正中琉璃台上端坐着一黑发女子,身着翠罗裙,肌若凝脂,脸上一抹浅淡的笑意言语间也未曾散去。 她放下了手中的玉简,伸手揽过趴在玉案上打盹的白猫,向台下的众多学子看去。 待黑发女子话落后,原本落针可闻的大厅瞬间变得闹腾了起来。 “白先生,白先生!” 最前排身着蓝衣的女学子兴奋地举起了手,面容看起来很是稚嫩,巴巴望着琉璃台上的女子。 “我想知道,仙魔大战后洛水神女和赤焰姬去了哪里!” “她们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一起去了别的界域吗?” 一群小萝卜丁见有人起了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争先恐后地发问。 “白先生!别的界域是什么样子的?也如我们天霄界这般吗!” “仙魔大战后又发生了什么,先生你能再讲讲吗!” “先生!白先生……” “白先生……” 被唤做白先生的女子左手轻抚白猫背脊,沉吟一声,大厅刹那间又安静了下来。 众人屏息,见她久久不语,对诸多问题心里好奇得直挠痒痒。 黑发女子是近些来才加入无踪塔的修者,因其学识渊博、博古通今,一入塔便担任了高阶教习,又因其面容姣好、待人亲切,颇受塔内学子们的欢迎。 尤其是那些较为年幼的学子,大多不喜古板老成的老教习们,一个个闹腾着要往这边跑,名为陶小桃的蓝衣少女正是其中一员。 她微微一笑,开始挨个回答众人的问题。 “根据塔内藏书阁记载,确实是存在诸多别的界域,不过这些对你们来说,为时尚早。” “若实在感兴趣,你们可自行前去藏书阁上层查阅相关典籍。” 台下一众小萝卜丁闻言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陶小桃嘟起小嘴,不满道:“先生又在拿我们取笑了。” 藏书阁上层,那也要他们进得去才行呀!那可是天阶的学子和长老教习们才能进的地盘。 见此白教习以袖掩面,眉眼弯弯,笑意藏都藏不住,继续开口道。 “至于洛水神女和赤焰姬,天霄秘录中未曾记载两人下落,世人也不知二者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秘录对于二人消失前最后的记载,大家也都有所耳闻。” 陶小陶眼神又变亮了些许,脆生生道:“是说那个吗!传说中可以实现所有愿望的白树幻境!” “正是如此,传闻中,五大宗和四大圣地的开派祖师在离开白树幻境后,俱都获得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白教习嘴角挂上了一抹弧度,笑盈盈道:“至于洛水神女和赤焰姬的下落,或许只有她们本人和后人知晓了。” “那我要是想见到她们,要如何才能去到别的界域呢?” “想要尝试穿过诸界之间的壁障,得升仙后才可以噢。”白先生瞥了兴冲冲的蓝衣少女一眼,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后排一些年龄较大的学子们哄笑出声,大声嚷嚷着。 “陶小桃,你还在炼气六层呢,就做着升仙的美梦了!” “哈哈哈哈,不敢想不敢想。” 黑衣女子安静地跪坐在玉案后,面带笑意看着一众幼子们嬉戏打闹许久,方才起身。 “已经很晚了,大家该是早点回去寝阁中,莫让诸位教习担忧才是。” 被众人逗弄了一番的陶小桃正气得站在墙边直跳脚,忽觉身后一阵浓郁的异香袭来,头顶被一只温暖的手轻抚了几下。 她正欲和教习道别,一个抬头间直直望进了那双蕴满笑意的眼,瞳若秋水,不自觉地红了脸。 “或许,小桃也有进入白树幻境、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哦……” “一切都是说不定的事情呢……” 白教习的声音越来越远,陶小桃呆呆站立在原地,手心贴近发顶,上面还残留了些许余温…… 好香……好香啊…… 翠色身影离开了圆厅后,抱着白猫踏入不见边际的走廊中。 七弯八拐,悄然避开一众巡逻的守卫,再度进入了一个幽深昏暗的走道。 见四下无人,趴在女教习怀中的白猫冷不防开口道:“那洛水神女和赤焰姬在幻境中到底获得了什么?” “一个约定罢了。” 女教习似是对微弱的光线不满,双眼微闭,贴着走道缓缓前行,良久才轻声回道。 “一个代价无比惨痛……又美好至极的约定……” 赤火从来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不需要付出代价便能轻易实现的愿望。 作为世家子弟,又是声名显赫的赤焰姬的嫡系后辈,他在觉醒了和先祖同样的赤火魂后,起初被族中赋予了很大的希翼。 可后来,那种期望变得沉重,几令他喘不过气来,只因他的赤火魂——生而残缺。 残缺的赤火魂不仅没能成为他和家族的助力,他反而因此修行上困难重重,几次失控险些误伤亲人。 族中又投入了大量精力物资试图将赤火魂修补完整,然而大量的天材地宝砸进去就只见了个水花,他的修为还远远不如族内的一些小辈,更别提同辈中的一些天之骄子了。 不愿父母因自己而面上无光,十五岁的少年毅然决然出走家中,横穿妖域,来到了人族腹地。 一路上追寻着先祖的足迹,获得了先祖的一些遗物后,他惊喜地发现,或许先祖的赤火魂一开始也是残缺的。 这代表着他还有希望! 同为四大圣地的无踪塔,自古以来承担记载传承信息的职责,世间典籍秘闻皆聚于此,他设法进入无踪塔求学,于诸多秘闻中抽丝剥茧,所有的线索最后都指向同一个落点。 白树幻境,最后的陨落之地。 此刻,整个白树幻境散发出微弱的欣喜之意,呼唤着、回应着那道略显微弱的流火,天与地间火浪翻滚,开始一场更为盛大的审判。 “我再申明一次,白树幻境的存在,不会伤害任何人。” 背神之女神情冷漠至极,语气冰冷。 “想要知道真相,就和我来。” 盛霂被人拎着只觉满脸生无可恋,体内火毒似乎受到流火牵引,大大小小的经脉血管内俱都泛起阵阵热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赤火和岩迟疑了会儿,还是跟上了背神之女的步伐。 楚轻尘从内室将沉睡的柳兰筠抱出后,提着那根怪异的木棍,同样跟上前去。 众人将信将疑间来到了参天白木下,走到高台后方,却又见到了一段依附树身盘旋而上的木梯。 白木真的很高很大,越往上走,越来越多的枝干盘罗交错,各式各样的木牌系着红丝带从树枝间垂落。 火焰在红绳、木牌与枝干间跃动,却是不能伤害它们丝毫。 行走在大片大片的木牌下方,背神之女脸上的冰冷之意消融了些许,露出一些怀念之色。 她在一个巨大的树洞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摘下上方的两个木牌,递给了身后两个惹人厌的人族。 树洞上方,似乎刻了一行陌生又熟悉的小字,盛霂挣扎着抬头,试图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那并不是天霄界的文字。 【遵循与……的约定,赤焰姬于此永眠。】 【望我南山后辈再不受业火加身之苦。】 【望人族长盛,天霄永存。】 树洞深处。 红衣佳人,眉似山,唇如焰,肤白胜雪,倾国倾城。 数不尽的丝丝缕缕白雾红线缠绕在她的身侧,一呼一吸间牵扯走几分微弱气机。 她似乎察觉不到任何痛苦。 她只是永远地睡着了。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三十五章 残忍的对立面 “洛水,你说白木真的有那么神奇,可以实现所有愿望吗?” “人族的希望不可以寄托在虚无的东西上。” 好吵,好吵。 “洛水,洛水,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头好痛。 “洛水,你对白木许下了什么愿望?” “洛水,你是对的,贪婪确实是永无止境……再见了洛水……” 盛霂置身于热浪中,只觉浑身剧痛,昏昏欲睡,偏偏不知来源的细语像是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银针,使劲地扎在她的脑门上。 小团子费劲地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她正伏在先前那玄衣少年的背上,懵懵地向侧边看去。 片刻前,幻境中的屋舍草木化为白雾,卷携着所有白色人影向着后方呼啸而去。 参天白木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将雾气与白影尽数吞噬,轰然巨响中拔地而起! 脚下的焦黑大地寸寸碎裂,众人两眼一抹黑,开始朝虚空中坠落。 “可怜……好可怜啊……” “白木啊白木,你若是有灵,请给……自由吧……” 缥缈空灵的声音纷纷扰扰溢于耳边,盛霂的识海宛若被一座巨山镇压,头痛欲裂,她试图呼唤天灵灵。 “天灵灵,你在吗?” 没有回音。 玄衣少年艰难地在幻境碎片中辗转腾挪,察觉到背后的动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个裂隙。 “我们在虚与实的夹隙之间,抓紧了。” 幻境的破碎来得猝不及防,危急之中,他只来得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小姑娘,再眼睁睁看着好友与另外两人掉下虚空。 由不得多想,幻境外侧出现的空间裂痕越来越多,无奈间少年浑身灵元鼓荡,开始不停向前奔跑。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回头。” 随着少年眸中墨色彻底消失,金光流溢,灿若琉璃,他的灵力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流逝着,煌煌气息自周身散发。 盛霂注意到少年额间脖颈间大颗大颗的汗珠滑落,裸露在外的皮肤隐隐泛红,血脉中丝丝金光流转,又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诞生! 玄衣少年的速度很快,然而空间破碎撕裂的速度更快! 大片大片的黑暗紧紧跟随在二人身后,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慢,还是太慢了,他平生第一次开始悔恨往日里大把大把的时间用于钻研典籍,荒于提升修为。 若是没有天极灵瞳可以看清天地灵息的波动,一个筑基期修士根本不可能做到在幻境裂隙中踏空而行,更别提还带了个拖油瓶。 可就算为了逃命,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丢弃背上那孩子的行为。 “太远了。” 看着玄衣少年奔跑的方向正是入口处的白草地,盛霂强忍着疼痛,估算了一番两人和白草地的距离,大喘气道:“我们来不及过去。” 闻言,岩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灵元暴涨间,速度又提升了几分。 她左手搂紧了少年的脖颈,将千缕丝阵盘放置在少年的肩上,挨个取下了阵盘的阵角,将一小片棉布嵌入阵心。 世人皆不知,千丝万缕阵的原身乃杀伐攻防兼具的九阶阵法,创造此阵的阵师深感其厉,遂去其五成威力,严禁世人使用千缕丝阵盘行无端杀戮之事。 可偏偏这位天才阵师又心软至极,恐后辈囿于困境,又留下了一线生机,关键时刻可以解开阵盘的禁制助人脱困。 算是一种庆幸,盛霂当初在离开大易城前还未曾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解除了千缕丝阵盘的禁制,本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 若不是边歧的制止,她险些酿下大错。 永梁一行与再见柳兰筠,这个天真的孩子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不再是她认知中那些冷冰冰的、可以重置的数据。 并非画本上的故事,可众生依然如纸薄。 小云山。 “你怎么忽然改变主意,没带那孩子回来了?”白发仙人静坐在湖边,手中捏着个钓杆,眼睛紧紧盯着湖面。 山上没人,边歧自然也不用端着什么宗门首徒的架子,懒洋洋地躺倒在草地上,银丝漫了一地。 “说不太清楚。” 他闭上了眼,却是想到了那日大易城修行者行会中的景象,双手下意识地揪起了身下一大片草皮。 行会大厅中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填满,柔韧又不失锋利的丝线贯穿了所有厅堂屋舍,室内已无一丝生机。 光滑无尘的地板上,小小的阵盘滴溜溜转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只是觉着,或许她也得有去看看这个真实世界的机会。” 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白发仙人忙欣喜地提杆而起,意想不到的是一只肥硕的白鹅咬着鱼线扑棱扑棱,带着满身水珠直朝他飞去。 “扫兴玩意。” 边歧冷眼看自家师尊不满地一巴掌给那白鹅拍飞,嘲讽道:“你这鹅才养了几个月,都能爬到你头上了。” “不如找个时间,喊大兄过来给料理了。” “那不行,我指望着它们看家呢。”霜雪骂骂咧咧地丢掉鱼竿,走到边歧身侧坐下,毫无气质形象可言。 虽然霜雪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很是在意,但盛霂觉得自家掌门师兄上不了天霄界美人榜是很有道理的,起码他自身就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原因。 不过霜雪一直坚定地认为,那是无踪塔的神棍们不懂得欣赏他的美,更甚至于嫉妒他的美貌,连一个榜末的位置都不肯给他。 “我觉得你们对那孩子的担忧实在是过甚了。” 一把子把额前的碎发全都掀到头顶,感觉凉快了些许,霜雪满意地拍拍手。 “这不许那不许的,这不能干那不能看的,残忍,太残忍了。” “……”边歧静默无言。 “不就是出个门,要我说,你们该担心的不是她。” “我们该担心的是,她会不会给这下界不小心捅了个大窟窿。” 想着小云山上诸多惨遭毒手的生灵,霜雪掰着指头一桩桩数着,结果发现根本数不过来好嘛。 “你们这根本不行啊,我都已经想好了补窟窿的两百三十六种方法……” “你听我说啊……” 都起了个话头了,再意识到霜雪的絮絮叨叨一时半会间根本停不下来,边歧忽然觉得柔和的阳光变得无比刺眼了起来,扯过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残忍吗…… 或许,越是天真,同样也愈发残忍…… 担忧与怀疑犹如浓墨,狠狠地在边歧的心中添了一笔又一笔。 另一边,盛霂在彻底昏厥过去前,挣扎间对着虚空裂隙成功抛出解除了禁制的阵盘。 “天罗地征,启动。” 第三十六章 分离 柳兰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血色天幕沉落,密密麻麻的黑影如落雨般争先恐后袭向大地,地面无力承担下扭曲成了诡异至极的姿态。 她直面天幕上的万千双纹满了血丝的眼睛,不得不说那真的是很恶心,比起来王府后厨的饭食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喉头间泛过阵阵酸水。 奇怪的是她的心中毫无丁点恐惧之意,只静静漂浮在天与地之间。 大地上哀鸿遍野,八百里红河环绕身侧,洛水渔娘的声声哀泣与枯槁的河岸是她的裙裳。 三千游船于血河中一跃而出,欲破空而行,却又被黑影一一拍落血海,飞散成灰。 身侧的女子容颜绝世,发若烈焰,身姿挺拔,若盛霂在此,定一眼便能瞧出这是树洞里那被吸食生机修为的存在。 “你决意如此?” “是,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我以为你一直不信那些东西呢。”红衣女子苦笑一声。 柳兰筠面上露出困惑之色,歪了歪头。 “露出这种表情做什么,我们当然是一起去。”她上前亲昵地拉住了柳兰筠的手。 “不……”柳兰筠听到了自己开口拒绝的话语,就是有点短小,完全没起到作用。 “走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了,我们也该歇歇了。” 她和红衣女子来到了参天巨木下虔诚参拜,巨木前站着的白裙少女脸上写满了为难。 “白木幻境只是一个投影,虚假的神赐之木无法实现过于庞大的愿望。” “大家都很感激你们,因为你们百年前许下的愿望,我们才不再是虚幻,不用困缚在幻境日复一日的轮回中。” 无法言喻的心酸和痛楚涌上心头,她清晰地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说道。 “背神之女,请原谅我的贪婪与自私,请为我指明白木镇的所在。” 白裙少女很是纠结,她的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越来越多的白影汇聚到白木下。 久久的静默无声,灯火恍恍间所有白影似乎融成了一片,异口同声齐齐发出声音道:“让她们去。” “此行一去将再也无法回头,无悔否?” “无悔。” “此行一去永生将不得自由,无惧否?” “……” 柳兰筠听见自己笑出了声,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笑得很是肆意开怀。 “有什么好怕的呢?” 空灵缥缈的声音响斥在幻境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砖瓦,每一片草叶,每一片河流。 “于此立下约定。”她伸手指向自己,“我。” “你。”又指向白裙少女。 “你们。”她再一一指向背后的十数人。 最后指向干涩的白草地。 “还有她。” “我们都会有真正的自由。” 白影闻言俱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赤日交融垂落,他们一个接一个相拥在一起,沉入苍白的河流中,齐声道。 “大善。” “望不负此托。” 参天白木顶端开始逸散出夺目金光,粗壮的枝干轰然落地后朝河流交汇而去。 一枚完美无瑕的白色木牌出现在柳兰筠的手中,正中一抹鲜亮红痕。 白裙少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又似乎带了一点点的解脱,一声凄厉惨叫后,她跌倒在地,双眼紧闭。 第二抹鲜亮的红痕出现在木牌上。 “不够,还不够。” “念乡人的愁绪是你叩开白木镇的钥匙,背神之子的眼睛为你在迷雾中指明方向。” 柳兰筠心有所感,未曾来得及阻止,对着跳进赤日的红衣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不——!” 皓日萤灯,飞蛾扑火。 消融的赤日化为一方小舟,流水急促,水浪翻腾不歇。 洁白胜雪的木牌上出现了第三道鲜红的痕迹,声声道道急切之音催促着她。 “该上路了。” “上路了……” 柳兰筠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失去了白雾的庇护,幻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彻底消散在虚空中,白木腾空而行。 铺天盖地的金线横亘虚空,来势汹汹,狠狠啃咬纠缠附近的每一处裂隙,裂隙晃动得不再那么剧烈,整个空间安稳了那么一瞬瞬。 她趴在白木粗壮的枝干上向下望去,恰好撞见陌生的玄衣少年带着熟悉的身影跃进最大的一个裂隙中,无形的大恐惧刹那间布满了身躯各处。 “阿霂——等等我!” 她正欲不管不顾往裂隙中跳下,一曲红绫呼啸而来,给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会死的。”白裙少女将人拽回身侧,依旧双目紧闭。 不顾阻拦,小小的人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挪到巨木边缘,又再次被拽回去。 白裙少女朝向柳兰筠的一张脸上似乎写满了可怜和悲悯,像是无声的嘲讽狠狠扎进了她的心窝。 悲悯……? 不要,不要,不可以再失去了! 梦境与现实在恍惚间重叠,发现挣扎毫无作用,她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那么看我!我不是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不知向谁质问没有答案的问题。 好运为何从来不曾眷顾过她!为什么才得到的又马上离她而去! 命运因何而不公? 有什么东西开始在稚嫩的心里生根发芽,柳兰筠停止了哭泣,端坐在树干内侧,手腕间的红绳灼目,铜铃轻晃。 她揪住白裙少女的裙角,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我?” “梦里的那些是真的吗?” 未等到回答,虽然对于娘亲口中的修真界了解不多,但她向来聪明通透,再结合梦境见闻,柳兰筠心里有了猜测,孜孜不倦问道。 “你能不能睁眼让我看看?” “据说这世上的仙人可以转世重生,我是那个什么洛水吗?” 白裙少女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绷不住了,听到最后一句直接破功,忍不住开口。 “你想得真美。” “那我是谁?” “问你自己。” “噢,那我们要去哪儿?”闻言,柳兰筠失落地垂下了头,世间强者千千万,多她一个怎么了。 啧,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白裙少女暗叹一声,还是心软了几分。 “我叫白寸心。” “天心方寸,人心方寸,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方寸天。” 在进入裂隙前,盛霂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白寸心站在白木上端一言不发,与她遥遥相望,放任两人跌入虚空中的无尽裂隙里。 白木平稳地载着两人向虚空外飞去,一路平静。 “我们要去那儿做什么?” “你想变得强大吗?” 柳兰筠握紧了拳头,她如何不想呢? “等我变得足够强大,就可以再见到他们吗?” “……” 白寸心想着先前见到的那个人类幼崽身上一桩又一桩的模糊黑影,那是数不清的因果纠缠,其中一桩生死劫,赫然连系在面前这孩子的身上——就在八年之后。 而她同样有着不小的私心暗中作祟。 于是她沉默了下来,背过身回避了那双澄澈干净的眼。 第三十七章 寒潭外有风在歌唱 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穿过裂隙后,盛霂被玄衣少年带着一齐落到了一处寒潭里,算是避免了被虚空乱流绞得灰都不剩的下场。 寒彻骨髓的冷意与她体内的火毒作着顽强斗争,整个人倒是清醒了几分,只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使出个避水诀,盛霂只能任凭冰凉的潭水拍打在脸上,灌进鼻腔口腹。 一只手大力拽着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给拎出了水面。 寒潭水洗去了流火带来的一些燥意,盛霂躺倒在冰面上大口大口呼吸得来不易的空气,最终还是受不住火毒侵蚀带来的剧痛,再次昏厥过去。 要是被人知道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想法竟然是庆幸没被水淹死,修行者行会发行的小报上估计又得出现新的笑料了。 她连标题都想好了——惊!天霄界一代少年天骄惨遭事故!平白溺死水中! 过了许久,盛霂方才醒转过来,一睁开眼睛,便见到正上方大片大片晶莹剔透的冰棱从凹凸不平的洞顶倒垂而下,最低端距她仅有六尺余,堪堪比一个成年人高上些许。 被流火牵引而发作的火毒已经褪去了大半,她感觉身上舒服了许多,原本湿哒哒的衣服也变得干燥暖和起来,身下似乎垫了什么东西,摸起来毛茸茸的。 眼角余光瞥到身侧有些微光亮与暖意传来,盛霂甩了甩头,片刻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幻境崩灭,众人掉入虚空,白木横空而去。 她忙打开系统图鉴,见上面显示柳兰筠和楚轻尘俱都无恙,感到安心了些许,方才挣扎着起身,左右看了看。 这是一个很小的冰窟,洞壁很薄,薄得能直接见到外面,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经受得住寒风的捶打。 冰窟正中有一汪寒潭,潭面一片幽寂,看起来宛如一块青蓝色的冷玉,源源不断的寒气从中发散而出。 玄衣少年靠坐在一根冰柱上,手中握着一卷竹简,脚边竹简散落了一地。 篝火明明灭灭间,映衬着他的神色柔和了些许,他打量着对面站起来茫然四顾的小姑娘,也是松了口气。 先前亲眼所见,那孩子皮、骨、肉寸寸分离开裂,周身滚烫,鲜血一经流溢而出便瞬间散成血雾,岩下意识认为她是被虚空乱流给割伤了,这可不太好救。 结果她裂开的筋骨皮肉似乎受到了某种奇异力量的影响,开始融合恢复成原状,裂痕逐渐消失,饶他阅遍诸多典籍也是没见过这般怪异的情况。 虽然很是惊奇,不过结合自己身上的一些特异之处,这种情况似乎也不足为奇,他暂且放下了自己的好奇心,给小姑娘拾缀了一番,尽量让她能够躺得舒服一些。 岩想了想,放下了竹简,递出一物。 那是一件藕色的彩云锦罩袍,享誉中央域的花影阁上月才刚推出的新品高阶法衣。 “闲来无事,修补了一下,不过上面的那些血珍珠八成是找不回来了。”少年顺便解释了一嘴。 盛霂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接过,轻声道:“谢谢。” 原本在虚空裂隙被乱流割成了一片片的下摆变得完好如新,完全看不出缝补过的痕迹。 “啧啧啧,这就是天极灵瞳吗!”离开幻境后,天灵灵就再度苏醒过来,打量着藕色罩衣直叹道,“上能逃命,下能补衣,居家越货必备哇。” “天灵灵,你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盛霂高兴了些许,听到这般说法,也忍不住眉眼弯弯。 天灵灵所说不错,她对天极灵瞳也很是心动,拜托,那可是能明晰天地至理的眼睛哎,对灵息波动极为敏感。 符,是天地之息与天地之理的一种缩影,符师于符纸上刻画天地之理的缩影,引天地之息为自己所用,没有符师会对天极灵瞳不心动!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祝山岩,无踪塔的学子。” 见小姑娘站着不动,岩温声道:“不需要担心,我们暂时很安全。” “不不不,不是担心。” 许是想到了也曾在小庐灯下缝补过衣裳的某个人,她扑哧笑出了声,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看篝火对面的人影也变得亲切了许多。 “盛霂,我是盛霂,再次表达对你的感谢。” 小团子很是正经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剧里的问好应该是这样子没错吧! 岩愣了愣,心思百转千回之间也没想起天霄界有什么盛氏望族世家,却是没有开口追问,见着那张透露出紧张的严肃小脸和伸出的小手,做出了一个大概会令塔内所有学子教习大惊失色的举动。 “哎呀。” 忽然双脚腾空离地的盛霂无语凝噎,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动不动就喜欢抱人呢! 她明明只是矮了一点点! 说起来,盛霂明明和柳兰筠同龄,却比缺衣少食而造成营养不良的柳兰筠还要矮上大半个头,造成了实际八岁、看着却只有五岁左右的样子。 她有时候都想,是不是她睡着的时间太长了,才会不长个子的。 一番查看下,又猛然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从练气九层掉到了八层,盛霂的心情更加糟糕了起来。 火毒,不愧是你,饥不择食,什么都吃。 算了算了,掉修为总比折寿好。 天极灵瞳的特质决定了她佩戴的隐藏伪装修为的珊瑚珠串毫无作用,岩也注意到了盛霂莫名其妙掉落的修为层次,不过更令他疑惑的是,他完全看不清这个人类幼崽的真实年龄。 察觉到怀中的小团子身体紧绷愁眉叹气,岩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 “不用担心了,我的好友和你的同伴应是落在了一处。” “虽然赤火他看着不太正经,不过还是非常可靠的。”他又补充道。 盛霂趴在少年宽厚的肩头向冰壁外望去,她自是知晓自己的两个小伙伴没有事。 规则限制下,在未完成他们各自的使命前,哪怕她死个成千上万次,柳兰筠和楚轻尘都不会轻易死去,只是一想到他们可能要吃更多的苦,盛霂就开始心痛。 她又忍不住开始后悔,是她的存在和选择,才让他们面临了更大的困境吗? 脆薄如纸的冰壁外狂风烈烈,一片阴沉,团团灰白色的气团交相撞击间迸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道道七彩流光自撞击中而生,有的上升天际,有的逐渐下沉。 见着洞窟外的混沌景象,岩的袖子早在不自觉间被她捏得变形,心里的那一点点后悔也被抛到了脑后。 “是不是很壮观?” 看盛霂张大了嘴,被震撼得无法言语,岩温和笑道。 冰窟内安详非常,自成一片小天地。 冰窟外,数不尽的气团颤动间紫色雷电排山赶海般而来,整个世界在一瞬间被点亮。 天地开始有了界限。 “这是一个,新生的小世界。” “我们脚下之地,就是这方小世界的核心。” ------题外话------ 站在阿霂的长辈位置上来讲,也不知晓放任她自己成长是对是错,哎。偏偏苦痛很多时候,又是通向真实的最快捷径(;′⌒`) 第三十八章 善意从何而来 盛霂就着寒潭水搓了搓小脸,彻骨的凉意沁入心脾,方才从那番开天辟地的壮观景象中回过神来。 冰窟外依旧一片混乱,风雨雷电轮番交替,岩取出帕子替她擦干了脸和小手,提醒道:“不要放出神识。” 这个新生的小世界虽然很小,或许还没有玄霜宗的几座主峰加起来大,可也实实在在地是一个具备完整规则的世界,正值天地初开之际,外头混乱狂暴得很。 她还正打算放出神识去冰窟外兜一圈呢,闻言暗搓搓收回了神识,顺便把手抽了回来。 “要怎么才能出去?” 盛霂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个,她的见识根本算不上多,从各类书籍上得来的东西和现实往往有着巨大的差距。 边筝也绝对想不到,她下山第一站就能玩得这么大,直接给自己整到虚空裂隙中去了,万幸没给整死。 她的储物空间里倒是有些高阶的传送符,但没确认自身位置前完全不敢乱用。 盛霂想了想,天霄界好像还没有那种可以定位传送的传送符篆,大型的定位传送阵倒是不少。 当务之急是确认小世界的位置,然后赶紧出去寻人续命,再苟一波。 时间不等人,在完成救助柳兰筠和楚轻尘、引导楚轻尘踏入修行一途三个任务后,她额外获得的三个生命点数加上原来的五年寿数,满打满算她的时间也只有八年。 人人都想修道升仙,但能得见仙门者终归是凤毛麟角,有的人站在那儿千百年也未曾扣响那道大门,有的守着剩下的寿数煎熬余生,有的选择放手一搏。 亦有人选择寄情山水,东风吹梦,肆意人间游。 韶华易逝,秋风晓天,尚留风月在人间。 再次遭遇大难而不死,盛霂的心境也有一点点微小的改变,纵然修道不成,她也还未踏过大好河山呢,不可以就此停下脚步。 就是想法很美妙,事实不太美妙。 “这方小世界在彻底成型前,是不会稳定下来的。” “外面很危险。” 岩可能是担心她听不懂,解释了许多。 天地灵息是混乱的、毫无规律的,纵使他有天极灵瞳,以他目前的修为,也无法在当下情况中寻找到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找到出口。”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盛霂得出如此结论,“而且在它稳定下来之前,我们根本出不去。” “是。” 被个小姑娘点破,岩也丝毫没有觉得难为情,大方承认道,又将手中的一卷竹简递给盛霂:“认得天霄古文吗?” “我前面四处查看过,对比了典籍中的诸多记载,确认了我们脚下所在实际上并非单纯的冰窟。” 托上辈子的福和系统的记忆功能,盛霂自然是认得天霄古文的。 竹简上书世间有奇石,其名为水月,状若寒冰,玲珑剔透,兼具至寒至坚的特性,是炼器的上等灵材,用途广泛。 自然,也很是稀有。 盛霂敲了敲身边的冰柱,得到系统的反馈确认,再看向那宛如青蓝色冷玉的小潭,轻声道。 “水月石与镜花池相伴相生,那便是镜花池了。” 玉简中还提到,水月石和镜花池一个极为特殊的用途便是被用作构建幻境的核心,修者若想借此造一小秘境,需要炼化整个水月石窟后再在其上铭刻大量灵纹、阵法。 “我们所在的这个水月石窟没有铭刻任何灵纹。” 岩将地上的竹简一一捡起收好,伸手拨弄了一下渐渐变得微弱的篝火,嘴角微微弯起,朝向盛霂解释道。 “再者,这里也没有别的灵气波动。”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木头,在这等冰寒之地还能被点燃,散发出浅淡的好闻的肉桂香味,闻听此言,盛霂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不自觉间变得急促起来。 “天灵灵,能确认吗?” 她注意到识海里的天灵灵上下舞动来回打滚,这么说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小光点好像不太合适,但真的太像下一秒眼泪便要欣喜得夺眶而出的样子了! “是的阿霂!毫无疑问,这是一处无主之地!” 天灵灵比盛霂还要激动,摆在它眼前的那是什么!是上等灵材吗?是秘境核心吗? 不,那明明是大把大把的能量点! 那是可以让它保持长时间苏醒状态的宝贵能源! 或许还能有多余的能量点可以供给系统升个级,面对这样的诱惑,盛霂和天灵灵自然很是激动,不过很快一盆冷水就浇在两人头上。 这个小世界想要完全成型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她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若是这个时候强行回收水月石窟,这个小世界失去了核心后,不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倒也能想象得出来,大抵总是与消融、崩散相差不离的——这个新生小世界的所有可能性都将被打碎。 眼看贴在冰面上的小姑娘忽然间变得情绪低落了起来,岩感觉他过去十几年叹过的气都没最近几天来得多,走过去将她拎起来抱到怀里。 其实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好,石窟内灵力稀薄,他的灵元亦在虚空裂隙中消耗殆尽,灵力可以得到补充,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 冷,非常冷,比起来怀里的人类幼崽就像个移动的大火炉,非常暖和。 “你想要将这个水月石窟收入囊中。” 十分肯定的语气,那双干净明澈的眼睛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 “天极灵瞳还可以读心吗?”对上了那对温和柔美的眼睛,盛霂疑惑道,也不知道是在问天灵灵还是眼睛的主人。 “你认得?”岩一点都不意外,先前见她很是轻松地辨别出了竹简上的内容,更是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天霄古文,实际上是天霄界万年前的修真界通用文字,因过于繁复难懂,现在修真界使用的大多是经过多次修改编纂的新文字,已经很少有人会特意去学习过去的古文了。 无踪塔内,大概也只有那些研习天霄古史的少数教习和学子会去学这种几乎无用的东西了吧。 符修阵修倒也会认得一些,再者就是一些有着悠久传承的世家宗门的核心子弟了。 稚子无罪,怀璧其罪,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长辈如此不靠谱,没有看住人。 “并不需要那个。”岩耐心地将怀中小姑娘歪歪斜斜的发髻重新扎好,随意道,“你的脸上就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 小姑娘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面容中带上了几分疏离感。 “所以啊,不要露出这种神情。” 岩眼帘微垂,声音清冷。 “这会让我觉得……” “你想杀了我。” ------题外话------ 求求推荐票(′▽`)非常感谢咧。最近因为核酸更新时间都比较晚,之后会稳定下来的。 第三十九章 交易与可能性 “你不想要水月石,那你想要什么?” 盛霂抬眸向毫无波澜的镜花池看去,池水清冷,泛在耳边的话语更是寒冷。 她并没有没有反驳岩的说辞,也忽略了天灵灵略含担忧的安慰话语,暗地里捏紧了拳头。 岩一进秘境就被她好一顿招呼,看着是没什么事情,但是她不明白,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 对于忽如其来的善意,盛霂说不上是茫然无措,只是很不理解。她不笨,也不傻,甚至因为过去的一些经历,对恶意的敏感度非常高。 天极灵瞳是天道给至纯至善者的礼物,倒腾了下心里那些乌啾啾的想法,她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个善良美好的人……吧?这样的她,自然是没有资格得到世界的喜爱与善者的另眼相待的。 于是,当岩在叹气连连中轻柔地抚平她的手掌时,盛霂更加不懂了,只能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痛吗?” 白嫩的掌心被指甲按出了几个深深的红痕,岩盯着那一截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腕陷入了思索。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盛霂十分惊奇,再次抽回了自己的手藏到衣袖里,私下里又和天灵灵吐槽道。 “天灵灵,这人怎么怪怪的,说话前沿不搭后语的。” 按理来说仙凡有别,开始修行后,即使只是练气期修士,身体强度也会有一部分的提升,偏偏盛霂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应了脆如瓷这一说法,但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般。 “我不是说这个。” 盛霂看到了他眼里的困惑,马上便反应过来他是见到了自己火毒发作时候的情形,脸色更加难看了,闷不做声。 岩有点头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在白树幻境初见之时,这个孩子头顶盘踞的魔气已状若小山,浓郁凝实得快要流溢而出了。他那时还尚不理解一个孩子何来如此巨大的恶意与仇恨,见了那奇异一幕却是有点明白了。 “天极灵瞳不是能够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吗?”盛霂身上的冷气收了些,疑惑道,“你看不见我体内的状况?” “……” 片刻的沉默后,带着像是哄孩子般柔和语气的话语飘进了盛霂的耳中。 “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他能说天极灵瞳连续在盛霂身上碰了两次壁吗?岩觉得自己还是要点脸的。 不过,这也在侧面印证了事情的棘手程度,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在自己面前被心魔啃噬一空。 被提到了伤心事,盛霂把脸埋到了宽大的袖子里,她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痛,如何不痛,如何能够不痛?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询问她是否痛苦的话语了,最后一次大概是在她懂事后? 时间过得也不算久,不知为何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即便如此,盛霂也记得她曾经住过的那个屋子又大又白,很是空旷,非常干净。 屋子靠南边的墙上有着一扇很大很大的窗,素雪白的布帘和轻纱从墙顶垂落而下,窗外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紫色山丘,离她最近的第二个小山头上有着一颗很大的树。 有多大呢?树在山那头,她探出窗外就能触到它蔓延而来的枝干,上面开满了细细碎碎的粉紫色的花,当有风吹过,白纱飘荡间飞花盈雨,就像做了一场盛大的美梦。 她顺着粗壮的枝干一直攀爬,那是盛霂第一次离开屋子那么远。 欣喜来得快,去得也很快,她沉默地贴着门缝听着外面人的争吵,沉默地看着有人伏倒在地抱头痛哭。 “我为什么不可以有选择的自由?” “阿霂,你要原谅她……她只是不想再失去……” “……看不见……痛……吗?” “你们实在是太自私了……” “强行……留……不……下场……” 山头上的树第二天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窗下的一大片花海都变成了和屋内如出一辙的白色。 她再也不会因为病痛而落泪,细细长长的门缝也跟着淡去的记忆一起消失。 “天灵灵,是我做错了吗?” “非常抱歉,阿霂……”天灵灵忧心忡忡道,声音也变得没精打采起来,“我的信息库里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归羽山的清醒着的四年,她也从未曾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哭泣,更不会开口喊疼了。 边筝向来心软,盛霂的皮肉骨经脉五脏肺腑会视火毒发作的程度,开裂成各种奇奇怪怪的样子,他有时候会下不去手。 边歧到了这种时候,马上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多的,都是霜雪咬着牙别过脸给她碎掉的部分一针又一针缝合拼接回去。 在那种比痛更痛的感觉上,她大概是理解边筝的。同样的,她敬重边筝,不代表两人的想法间不存在分歧。 停止了胡思乱想,盛霂抬起头来,岩装作没有看到她把袖子别到身后的小动作,一直安静得像块石头。 不过岩这个名字,不正是石头嘛! “水月石窟对我很重要,我必须得到它。” 想到在发展未来大计中水月石窟的重要性,盛霂还是开口了。 这人真的对她好过头了,她也未曾察觉到不对劲。 本着见着有份的原则,她想着要是面前的这个人类同意,她可以拿别的天材地宝和他交换,退而求其次,只有一半也行。 “不想和我打一场了吗?” 岩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还是那种哄孩子般的轻飘飘的调调。 “那种高阶符篆阵盘,你还有不少吧。” 扭头避开了想要搁到她脑袋上的手,盛霂忍不住开口:“看在你的善良份上,原谅你的无礼。” 说是暂且相信面前的这个人类,实际上更多还是相信天道的判断不会出错,善意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可以留到之后再慢慢研究,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你想要整个水月石窟,可以,我没有意见。” 这个小世界不曾诞生任何生命,现在就崩毁和以后被人发现了炼制成幻境倒也没有多大区别。 岩低头对上了盛霂的视线,细碎的黑发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庞,教人看不清神情。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是在要挟我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盛霂马上就后悔了。 “并不。” 思量再三,组织好了措辞,岩才慎之又慎的开口道:“有些安慰的话语,由没有经受过同样苦痛的人说出口,明显是很不合适的。” 他看见了她的痛苦,同样因为那一点点微弱的愧疚。 他愿意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机会。 不,或许也不是这样。 “这是一个交易。” 石窟内很安静,少年的面色也很平静。 “并不是说给你一个机会。” “而是想让你看看,全新的可能性。” 第四十章 遗忘的笑容 “感谢你的好意,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婉拒了岩的提议,盛霂看了看四周,不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整个水月石窟以镜花池为中心呈圆形扩散,边缘的石壁亦是呈现弧形,整体宛若一个倒扣的圆碗,圆碗外还是一片不可见的混沌。 按照常理来说,所有的小世界都会依附主世界而存,与主世界间肯定会存在相连的通道,对于新生的小世界来说也是如此的。 从刚刚开始,岩就是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样子,在碧幽幽的小潭边坐下,手中又换了卷新的竹简。 联想到他阻止自己放出神识探查石窟的举动,盛霂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天灵灵,看看水潭下面是什么。” 就问谁能拦住她作弊?开挂一时爽,一直开挂一直爽。 “好的阿霂。” 见着天灵灵熟练地扣去了一百个能量点,盛霂感觉还是有点点肉痛,制符大业还是不能停歇啊! 在能量点的驱使下,系统反应很快,片刻间便将潭水深处的情况反馈了过来,她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歇。 “阿霂,水塘下方确实有着类似通道的存在。”天灵灵唤出数个窗口,细细分析比对了一番。 “不过很不稳定,通道中充斥着各种虚空乱流。” 盛霂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对她来讲只要能出去就好,办法总比困难多。 现在第一要务是确认这个小世界是否还在天霄界界域内,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又一个颜色各异、形状一致的铃铛。 岩被摆放在地面上的硕大阵盘吸引,放下竹简走了过来,蹲下身细细察看。 这个阵盘足足有八尺余宽,在他印象里,修士大多不会随身携带这种大型阵盘,使用起来也多有不便。巨型阵盘往往也都有着较为特殊的用途,更多是用在城防布阵行军之类的地方。 面前这个阵盘的底座呈现着古朴厚重的青铜色,泛着幽幽光泽的黑砂整整齐齐地铺满了整个圆形底座,或有枯木、落叶、碎石随意散布。 见盛霂挨个将铃铛放置到阵盘各处,岩眼帘微垂,眼底金光悄不可见地划过。 “这是?” “是我目前为止最为满意的作品。” 盛霂头也没抬,操纵着灵力将剩下的铃铛放入阵盘较为内侧的位置,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语气中带了一丝骄傲自得。 黑砂不是普通的黑砂,而是星海中陨落的星辰遗骸,她利用每一颗星辰都是独一无二的的特性、加上星辰遗骸间自会互相吸引,在边筝的帮助下,做出了这个巨大的阵盘,并要求众人在出行之时将从那一颗星辰遗骸上剥落下来的星辰砂洒落在天霄界各地。 对于这一微不足道的要求,边筝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随着灵力的注入,在岩的眼中,漆黑的星辰砂染上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色彩流转间整个阵盘不再沉寂,砂石在滚动翻涌中变得有疏有密,枯木化林,碎石成山,落叶为原。 端的是一副山川千叠、江入海流的盛况,小是小了点,也不妨碍岩发出连声赞叹,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副地图,一副算得上是容纳了大半个天霄界的——活地图。 “真是大手笔。” 不过没什么用处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岩再次对这个小姑娘的来历泛起了好奇心,到底是哪家的长辈败家到了如此地步,拿珍稀的材料做了个只能哄孩子开心的玩意儿。 盛霂可不知道岩暗地里的吐槽,知道了也只会觉得区区庸人,真是毫无见识! “此阵盘名为,河山万里。” 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忍不住炫耀的心思。 “目前虽然只有一个雏形,但是确认我们的位置却是足够了。” 低下的修为大大限制了她在符阵二道上的能为,诸多奇思妙想无法实现也让盛霂苦恼郁闷了好一阵子。 她轻轻晃动手中的最后一个金色铃铛,阵盘上的各色铃铛亦随着黑砂的流动悄无声息地滚落到各地,其中一个金色的铃铛尤为显眼,与她手中的正是同一对,正代表了她在天霄界的所处位置。 “我们运气不错,还在天霄界的人族疆域内。” 见金铃停留在了凡域的西南部,盛霂松了口气,又着重看了两眼沙盘上那几个赤色的铃铛,发现俱都不在自己附近,心情又好上了几分。 翘家这种事,还是不要被知道了比较好呀。 短短两天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诸翻刺激下此刻的她早就已经将某两只月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更忘了某个依旧寂寞地在半空中滋溜溜打转的大盘子…… 她的心现在痒痒得很,这个小世界真的很小,七阶传送符的传送距离为一万里,可能不太保险,但来一张十万里的八阶破界传送符,肯定可以安全直接地回到天霄界中。 区区虚空乱流,在有准备的钞能力玩家面前,根本不足为惧! “我收了水月石窟后马上就离开,你要怎么走?” 岩蹲在阵盘边上一声不吭,盛霂瞟了眼身后的镜花池。 这下面的虚空乱流和他们之前遇见的比起来,简直就像温顺的小猫咪,加之没有了虚空裂隙,再少一个拖油瓶,他应该也是能顺利出去的吧? “你先走的话大抵会轻松许多,小世界的核心消失后通道应该也会跟着崩毁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高阶传送符,有的话就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回想着先前岩提出的条件,要求盛霂跟着他一起去无踪塔进学,还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呆着! 怎么说的来着?不仅问她有没有上过学,还说塔里也有很多如她这般可爱的孩子! 想想前面这人哄她找不到出口,真的是完全没有一句老实话。 再说整个天霄界谁不知道,无踪塔盛产神棍,批发书痴,怪人遍地。 她觉得很不行!非常不行!逆反心理瞬间上来,决定还是和这怪人分得远远的才好! 不过这水月石窟盛霂是非要不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他要是开口请求帮助,她也能勉为其难给出一张八阶破界传送符助他脱困。 见岩依旧没有反应,盛霂也不理会,起身挨个拾起沙盘上的铃铛,分别装入各色锦袋中,全程小心翼翼地不让铃铛发出一丝声响。 岩自然是注意到了盛霂的小眼神,皱了皱眉,修为差距摆在这里,他未曾在灵息波动间发现溢散出的神识。 她是怎么发现通道所在的?仅仅只是猜测吗? 赤色的铃铛安静地躺在白皙的掌心中,触手微温,捕捉到了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慌乱,岩笑出了声。 “别急着走啊,小友。” “你还没和族兄我介绍你这最得意的作品呢。” “你说说,这个是什么?” 食指轻扣,铃铛微晃。 “叮当。” 盛霂呆愣愣地看着少年平淡无奇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灿烂至极的笑容,一时之间忘记上前阻止。 “叮当。” 铃铛清脆动人的声响伴着忽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回忆,大力敲打着内心深处一些被遗落的位置。 “叮当。” “天灵灵,你还记得……” “姐姐的脸,笑起来也是这般样子吗?” 第四十一章 富贵险中求 “无踪塔内的人都是如你这般吗?” 盛霂眼底露了几分讽刺之意,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我讨厌做选择。” 更遑论是没有自由可言的选择。 岩在实力不对等的前提下提出的交易,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玄衣少年苦笑了下:“我真的没有恶意。” 他确实是打着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主意,又想着塔内典籍浩如烟海、能人异士众多可不是虚的,总能找到救治面前这个人类幼崽的方法。 她还很年轻,无踪塔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帮她化解那些苦痛、去除心魔,作为塔内的学子,自然有相应的责任需要背负,岩是做不到放任不管的。 “强大便可以为所欲为吗?” 盛霂的声音冷若冰霜,此行下山说到底便是为了争取自由,她自认为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面对岩的这般挑衅能忍才怪。 好不容易撬开了一点的心理防线又恢复如初,岩没再说话,他深刻地明白这是他咎由自取,低沉的叹气声在狭小的冰窟中打转。 妖域与人族疆域接壤之地,极西之处,有桐木自裂隙中而生,枝可参天。 桐分九支,日曜煌煌。 白雾袅袅中,层层宫阙楼阁数之不尽,在日光映衬下尽数金碧辉煌,云端又可见有万千飞瀑垂帘,宛如玉带。 白玉银台上,一红衣男子懒洋洋地倚靠在古朴厚重的黑木榻上,肤色在满头乌发的衬托下更显白皙,面若冠玉,眉眼深邃,可那对锐利的眼中暗含的孤傲冷厉却教人望而生寒。 刚处理完了今日的公文,凤茵正想喝点小酒犒劳下自己,近年来宫中偶尔无人,桐木下部的几个部族便异动频频,蹦蹦跶跶惹人厌得很,杀又不能都杀了,这令他更加烦躁。 察觉到腰间坠着的赤色小铃微动,他不禁愣住。 因为妖域与人族北域相距甚远,市面上基本没有能够进行超远距离信息传输的传讯玉符,这铃铛是盛霂去年托人捎给他们的,说是给桐宫众人的新年礼物。 实际上,这些铃铛皆和盛霂手中的一一对应,正是一个配合阵盘使用的定位法器,还兼带着传讯功能,众人考虑到她的安全问题,便也没有点破她那点小心思,私下里往各自的铃铛中打入了一丝神识,确保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得知、马上赶到。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两年来,凤茵也没见自己这小妹有找过自己,遂放下了酒杯,声音冷冽如清泉。 “最近可有三叔和凤娘的讯息传回宫中?” 有声音自白玉银台下的阴影中传出。 “回四宫主,近月来并无三宫主和五宫主的消息递回宫中。” 三宫主凤纤,正是在幽冥血海中捡了盛霂的那便宜爹,五宫主则是凤茵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单名为凤,众人习惯性称呼她为凤娘。 凤茵心里门儿清,小妹可是一点儿都不喜欢他,偶尔几次回宫中,大多时候见了他就跑,真要有事也只会找他那三叔和凤娘,主动联系他那肯定是见了鬼。 啊,这么一想,心情更加不美妙了。 他拧了拧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亲切一些,阴影中的人影默默别过头去。 要是盛霂知道他能有这么多戏,一定会提前告诉他,别接。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传讯被接通了。 凤茵打量了几眼透过铃铛投影过来的景象,瞬间就发觉了不对劲。 “灰灰,你不在归羽山?你这是在——” 盛霂赶在他话音未落前,趁岩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夺过了铃铛,反手间给他贴上了催动完成的八阶破界传送符。 “一命还一命,再见了您咧!” 在他彻底消失前,盛霂又补了句,笑得很是诚恳。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原谅你这一次的无礼——最好还是不要见啦!” 她不需要别人允诺的可能性,她的前路只有她自己可以决定。 没反应过来的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下了寒潭,听着飘进耳中的话语,不禁又气又笑。 给他等着! 早在盛霂闪身夺过铃铛之时,天灵灵便受到吩咐,消耗了剩下的所有能量点,将系统的回收功率拉到最大。 “对水月石窟进行回收中——进度百分之二十……” 水月石窟逐渐融化,外层的石壁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缺口,铃铛被盛霂从缺口中大力甩出,直直往石窟外的劫云中落去。 她这一甩可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加上大半的灵力支持和力量增幅类符篆的加成,随后紧紧抱住身边的石柱稳住自身,声音急切。 “天灵灵,还有多久才能好!” “马上!阿霂!” “百分之八十——九十五……”天灵灵声音急切,“还有十秒钟!快进池子里!” 吸收了前面的教训,盛霂早就备好了避水珠,闻言对准镜花池一跃而入。 这个水潭很浅,在速行符的帮助下,她几息时间内就通过镜花池进入到了界域通道中,在这时整个水月石窟也彻底失去了踪迹。 顾不上失去了核心的小世界会如何了,盛霂唤出新的飞行法器的同时催动了破界传送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诸多擦身而过的虚空乱流。 “对水月石窟的回收顺利完成!共获得十五万能量点!” 她强忍住大笑出声,这波啊,就叫富贵险中求!数日倒霉后的苦尽甘来第一步! “检测到能量达标,系统自动升级完成,好友系统与成就系统现已开放!” “检测到能量达标,修改器的主页面现已开放,请自行查看诸多功能。” “后续系统升级所需能量也将以进度条的形式显示在任务页面,请多多关注!” “感谢您对虚拟时——开发——滋、的支——滋啦……” 接踵而来的喜悦连翻袭来,尚未听清最后一句,盛霂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这方小界域中! 赤铃裹挟着凤茵的神识在劫云闪雷中翻滚,他被迫将那一缕神识遁回铃铛内部。 他纤长的手指轻点额头,通过铃铛瞬息间锁定了位置,扫了一圈,发现那方小世界内已无盛霂的气息,冷笑中身前的玉台杯盏悄无声息地碎成了齑粉。 “很好。” “桐木下部那几个搞事的部族,给我全杀了。” 接收到了那道狠戾至极的目光,阴影中诸人俱都屏声敛息,不敢作声。 长剑已握于手中,那双手白皙而骨节分明,莹润得宛如质地上等的白玉。 三道剑光携着无尽威势,清鸣唳唳中划空而去! 半边的天空尽皆被剑气染成瑰丽赤色,云雾翻滚不歇。 “啧啧啧,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啊。” 白发仙人站立云端,怀中抱了只白鹅,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冲着下方的红衣身影笑了笑。 他的右手还握着根普普通通的钓竿,小小的鱼钩上还挂着颤动不停的水珠。 见剑光行去的方向,他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想到了自己空空的口袋,于是开始生气,对着下方大骂。 “化神天花板,了不起啊?” 这么巧,他也是。 “想要炸我家,经过本尊同意了吗?” 第四十二章 外挂虽迟但到 离开水月石窟后,没有盛霂预想中的高空坠落,飞行法器自然也派不上用场。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又是一个水潭,从水潭进去出来也是水潭,这通道出入口设置得完全没毛病。 水潭不深,潭底铺着层整齐平滑的砖石,各色锦鲤悠闲地在浮萍中穿梭嬉戏,对突然闯入的人影毫无所觉。 这应该是有人居住的院落,盛霂没敢上浮,她可对做梁上君子没什么兴趣。 “天灵灵,在地图上标记一下。” 她稍稍打量了眼,系统中的任务页面里多了一个地图选项,但凡探索到访过的地域都会在地图中点亮。 也不知道这小世界的诞生是否会和天霄界八年后大量涌现的秘境有所关联,此刻记录下位置,以后若有机会还能回来看看那小世界的情况。 “但愿它足够好运吧。” 盛霂心下念道,那时她收走了水月石窟,却是将镜花池留了下来。 那方小世界失去了部分核心后究竟会走向什么样子,怕是没人能清楚了。 心有顾虑,眼下并非久留之地,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泛起了阵阵涟漪,又很快消失不见。 确认了方向后,盛霂又接连使用了数张传送符远遁到了万里之外,见体内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方才停下来。 她这一路是向着中央域的方向行进,不远处,一座恢弘巨城正盘踞在大地之上,雄城上空云如红焰绵延不绝,一颗较之穹顶上的太阳略小的赤日于云中傲然放着光芒。 “这就是赤日城。” 赤日宗作为天霄界五大宗之一,其位于西南域正中位置,占着西南第一宗的名头。 宗门下直辖的赤日城,自然也是西南域第一城了。 盛霂是为了城内的远距离传送阵而来,因为和柳兰筠、楚轻尘分散,她早就改变了边历练边前往中央域的想法,不过也先不急着进城。 在山野间寻了个背阴面,于林木茂密处抛出树屋种子,她操纵阵盘隐去了树屋的踪迹,想了想,又往阵盘中嵌入了数颗极品灵石。 有些高阶阵盘好就好在操作简单易上手,一键防护,功能强大,就是费钱了点。 做好一切防护后,她方才放心地拾阶而上,进入到挂在大树上端的小木屋中。 这树屋其实本身也是件品阶不低的便携空间灵器,但盛霂手上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导致她完全记不住啥是啥,只管挑合心意的用就行。 原本树身和木屋外壁上也是镌刻了防御法阵的,但再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木屋外面看上去很小,内里却另有乾坤,整体呈现一个三室两厅的布置,一应设备应有尽有,靠近外侧的墙面上俱都开了阔窗方便人查看屋外的情况。 盛霂一一取下身上除了黑玉储物镯外的所有首饰,脱下外袍,躺进灌满了温水的红木浴桶中,静静屏息,整个人完全浸入水中。 沉在桶底的隐味藤,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褪去对象身上的某一种气息的灵植。 晾晒干后的褐色切片配合有着减淡气味作用的何启子碎末,带着水流细细冲刷过她全身上下每一处,去除了身上不属于她自己的气息,同时又削减了她自身气息的存在感。 “天灵灵,调出系统界面我看看。”盛霂心里微动,浮出了水面。 自天灵灵苏醒后,她就再也不需要将神识沉入识海中才能调动系统中的一切了。 三个微微泛蓝的只有她能瞧见的半透明窗口凭空投射在眼前的空气中,从左到右依次为好友页面、任务页面、成就页面,下方的修改器页面则是淡淡的珍珠白。 忧心柳兰筠和楚轻尘二人,盛霂第一个向好友页面瞧去。 系统的好友模块中又细分为三块,一块就是单纯的好友列表,在游戏中玩家可以在其中任意添加解除好友关系,也可以通过好友列表查看双方的好感度。 双方好感度达到一定程度后,还能查看好友的所在地、自身状态,解锁邮寄功能。 在第二个模块中,玩家们可以选择建立属于自己的组织,并邀请其余玩家加入;也可以选择加入别的组织发展,在选择组织给自身带来的便利的同时,自身也要有所回报,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这个模块中,盛霂最心动的是随着组织等级的上升,会有各种不同的属性加成,而到了十级后,还会解锁家园领地! 不同于她那个只能看不能进的系统空间内的各个浮岛,所有拥有权限的组织内玩家都可以随时进入到家园领地中。 这里划个重点,不仅仅是神魂,肉身也是可以一并进入的! 随时,自然也包含进入战斗中的状态。 奈何组织升级的条件实在苛刻,她在上辈子还没见过几个十级的玩家组织呢,八级九级的倒是有不少。 第三个模块就是组队功能啦!根据游戏中秘境的规模差别,划分出了双人小队、四人小队、八人小队和大型团队,四者俱都要求队员与队长互为好友关系,除此以外,还有非好友状态下的临时队伍这一选项。 在组队状态下,倒也能看见队友们的所在地和自身状态。 前面天灵灵有提到他们三人正处于临时组队状态中,盛霂忙兴冲冲地打开了队伍列表瞅了一眼,很快又失望下来。 “什么嘛,怎么一片灰啊。” 队伍列表中的两人名字和状态栏均呈现一片灰色,她不死心地尝试点开状态栏,却只见到了“目标对象当前处于离线状态”和“目标对象当前不在区域范围内”的提示窗口,转而选择将二人加入好友列表。 “嗯……解锁第一个好友位需要一万能量点,第二个需要两万。” 见此,盛霂没顾得上查看另外几个系统页面,毫不犹豫地解锁了前两个好友位,并为两人设置了上线和出现在区域范围内的高亮提醒。 一下子扣去三万,刚得的新鲜能量点瞬间少了五分之一,她眼睛都没带眨一下的,这不妥妥的大家风范,尽显钞能力、啊不,是王者之姿才对! 在系统保证下,天灵灵表示,那个高亮提醒,绝对够闪!够亮!够大气!准立达! 得到了承诺的盛霂将视线转向下方珍珠白色的页面,这对当前的她来讲,也是真正的大头。 不同于先前她只能通过系统隐约感受到修改器的存在,仅仅粗略地了解到了一些功能开启所必要的消耗,其它一概不知。 如今,大大小小的各种奇异功能正整整齐齐、分外清晰地罗列在修改器主页面中,一一标注了详细情况。 正静待着她的开启。 ------题外话------ 之前和编编吐槽过书籍封面凉飕飕的,结合今天新收到的评论食用,发现效果更佳,夏天就指着这个降温了(_) 第四十三章 准备 因为功能种类实在繁多,修改器主页最上方还贴心地加了个搜索功能。 盛霂自然是第一时间点开了最在意的根骨修改选项,结果令一人一灵陷入了沉默。 页面中显示,开启根骨修改功能需要完成任务,而激活那个所谓的前置任务所需要的能量点,赫然便是整整一万点! “天灵灵。” “阿霂,我在。” “我怎么不记得,游戏公司的吃相有这么难看。” 这就是孤儿寡灵只身闯荡和背后有着大金主支持的区别吗? 无视了天灵灵哀怨的小眼神,她继续往下看,不禁连连直呼好家伙。 “待玩家完成前置任务后,还需消耗十万能量点才能正式开启根骨修改功能,使用根骨修改功能消耗的能量点将另行计算。” 搁这她付了钱去酒楼吃饭,敢情还要她自带酒菜啊!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咳、咳咳!” 盛霂一时不察中被气得连呛了几口水,赶忙钻出浴桶,掐了个诀快速烘干了身上的水份,躺倒在一边铺了厚厚绒毯的小榻上。 又随意翻了翻修改器主页面中的功能列表,发现一些大项功能的开启都或多或少有着前置任务和成就要求,至于很是逆天的修改出身和修改气运这两个功能,不出她所料,选项卡直接是灰色的。 “不知要达成什么条件才能开启这两个选项?” 她搂过一边的白色小熊玩偶,小脸用劲地蹭了蹭小熊蓬松柔软的面部,感觉心情平复了些许,才向正中的任务页面看去。 任务页面倒还是简单的很,除了关于柳兰筠和楚轻尘的六个任务外,整体干干净净,就是最下方多了一个细细长长的进度条。 “一、二、三……四十七……五十!” 进度条显示,系统将在累计能源点达到五十万后再次升级,见到累计二字,盛霂长松一口气,紧皱的小脸舒展开来。 还好还好,这好歹不是让她一次性喂进去五十万然后自己双手空空、只能听个水花响,这能量点,她还是可以拿来花的。 哼哼,算还有点良心! 原本处在任务页面正中的《气运之子图鉴大全》,则是作为重要任务道具,被归类到了右下角的任务道具栏中,也可以随时查看。 查看了一番能量点剩余数目和消耗记录,盛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在秘境中岩点出他们拥有三块白木令,听他当时的语气似乎是丢了东西?又是怎么和他们三个扯上关系的? “天极灵瞳真有如此神奇吗?” 她没有细想岩到底看清了她多少底细,只打算实力在得到进一步提升前,一定要尽量避开和拥有天极灵瞳的人对上。 依依不舍地松开毛茸小熊,盛霂将取下的首饰和外袍清理了一番,单独取了一个储物箱出来,犹豫了片刻,只留下了边筝出门前给她的坠子和可以隐藏修为气息的珊瑚珠串。 她将凤纤赠予她的冰玉储物戒装进玉盒中收好,也一并放入储物箱内。 “天灵灵,帮我在浮岛上找个地方放好。” 因为前面有轻轻松松被月狐依靠气息认出的经历,她只能谨慎再谨慎,也对自己这个身体的跟脚产生了小小的怀疑。 世人大多对凤家的认知有误,他们常常将桐宫与上古居于桐木之上的凤族划上了等号,实则不然。桐宫虽位于妖域,但这一脉是实实在在的人族,确切无疑。 便宜爹凤纤觉得没有必要过早和自家傻闺女说太多,有些东西等时间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他大概没有料到盛霂会因为两只臭狐狸而觉得自己不是人吧。 大把的迷魂叶和变幻鬼枝被丢进药钵中,两者俱都是能遮掩与变换气味气息的灵植,被盛霂细细地研磨成了粉末,再撒上幻蝶翅上的磷粉,添入一点点能够惑人心神的幻璃草根碎块。 即将前往人族最为繁盛的中央域,唯恐气息被强大的人修察觉到不对劲,自然是要做好十足的准备了。 临时现制的药粉被盛霂命名为百味粉,闻着味道有点呛,她又随便添了几种香料进去,装瓶完成后就开始想之后的事情。 穿越者准则之一,在未有自保之力前,不得过于招摇,需低调做人。 不错,花里胡哨过于惹眼的衣袍首饰都得收起来。 不知为何,天霄界中可以产出制作空间类法器的灵矿矿脉很是稀有,大容量的储物戒、储物镯之类的法器同样稀有。 修士们日常大多使用镌刻了灵纹的储物袋,不同于高阶储物法器需要高阶炼器师来炼制,符师阵师掌握了相对应的灵纹后,便可以批量制作储物袋了,灵纹等级不同,储物袋内空间大小也有变化。 还有一种容量比储物袋大一些的储物箱,多被用来运输大批量的物资,盛霂在搭乘玄霜宗内前往大易城的飞舟中见过了,安全性较低,被人夺走后很容易就能打开。 盯着空荡荡的手掌看了半晌,冰玉储物戒虽说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存在感,但手上忽然少了点东西确实让她有点不习惯。 静心,凝神。 小团子平静地画完了数十张二阶隐息符后,连续奔波带来的疲惫终是渐渐如潮水般涌来,哈欠连连。 “天灵灵,帮我看着点,有事叫我噢。” 嗯,她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充足的睡眠还是很有必要的。 另一边,深不可见的深渊中,本处于“离线状态”的楚轻尘缓缓睁开了眼。 见着四周陌生的景象,他茫然无措的视线落向面前的唯一一个活人。 “你醒啦,别乱动,会掉下去的。” 红衣少年再没了秘境中相遇时的张狂模样,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声音也干巴巴的。 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目前的情况就是他们两人掉出空间裂隙后依旧不停的往下坠落,好在陡峭的崖壁上突如其来地伸出了一根瘦弱的枝干,顺利地接住了两人。 摔是没摔死,也没被虚空乱流给刮成肉片,不过两人现在和两片腊肉干也没啥区别了,正蔫耷耷地挂在树枝上,晒完太阳晒月亮。 忽然刮起了阵阵阴风,脆弱的小树枝似是不堪重负,大力晃动了起来。 赤火现在只想抽死几天前说什么不如去妖兽森林干苦力的自己,原因无它,脚下深渊中传来的腐烂气息,他实在是最熟悉不过。 小木屋中的盛霂自然是不清楚两人的困境的,也见不到识海中代表着系统的光点正大放着七彩光芒。 她睡得很熟。 不知何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光点静悄悄地停止了闪烁。 第四十四章 傀儡影 进了赤日城后,盛霂拍了拍身下的傀儡,示意它上前问路。 一觉睡醒已是天亮,在出发前,她又大致查看了下自身所有资产,择了一些常用的药物兼日常用品出来,选了个很是素净、绣了只圆滚滚小兔子的暖白色储物袋把东西装好。 此举意在尽量减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她拥有别的高阶空间灵器的事实。 在整理过程中,意外发现了一件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好东西,直乐得她脸上笑开了花。 打开那个比成年人还高上些许的黑铁盒子的时候,一人一灵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一件东西或许不太恰当,因为那是一个傀儡,人形傀儡。 它拥有着接近完美的身躯,裸露在外的皮肤瞧起来也和真正的人类别无二致,一袭黑衣简单利落,脸的上半部分被一个银白色的面具遮挡住,唇色微微泛白。 用系统探查一番后盛霂得到了它的实际情况——这是一个拥有部分自主意识的、能为可与化神修士比肩的傀儡! 这存在,已经不是能用寻常的划分标准来进行等级判定了,就连傀儡的外皮材料中,都有着渡劫期影蛇的蛇蜕。 万兽图谱中记载,影蛇是一种以速度闻名的妖兽,然而它的肉身却是非常脆弱,肉质极为鲜嫩可口,故而成长很是不易。 为了避免沦为口粮的下场,只能跑得更快,变得更强,等到了渡劫期后,影蛇一族身上便会长出质若坚甲的鳞片,随着每一次的蜕皮,肉身强度也跟着提升,以此摆脱肉身脆弱的困境。 直到这一刻,盛霂才终于明白,那个所谓的仙界以下第一人的名头,到底有着怎样的含金量。 她有时候,或许并不用那么束手束脚。 她的背后有着足够的底气支撑她去做很多想做的事情。 透过系统探查窗口看过去,傀儡内部有着数不清的灵纹流转不歇,阵法一个套一个,就没一个她能看得懂的结构。 傀儡运转需要消耗大量灵石,不过它自身也能吸纳储存灵气,倒也能减少一些消耗。 “哎,怪不得阿筝老是那么低调。天灵灵,你说这算不算老天追着喂饭吃?” 现在换个便宜爹认还来得及吗? 关闭探查窗口,她从一大片令人目眩迷离的灵纹中回过神来,按照系统提示顺利激活并绑定了这一尊傀儡。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看不透面前这傀儡的样貌,盛霂就直接开口问。 话说,傀儡有性别一说吗? “影。” 傀儡走出了黑铁盒子,在她面前站定,语气显得有些僵硬冰冷。 “请问小主人有何吩咐?” 低沉沙哑的声音传进盛霂耳中后,彻底打消了她想揭开那张面具瞅瞅的念头。 盛霂又给傀儡影套了身黑色法袍,戴上一个可以隔绝神识探查的宽大又扁平的斗笠。 在一定程度上,高阶傀儡与契约者心神相通,察觉到主人的想法,影很自觉将人抱了起来,藏在帽檐垂落的层层叠叠黑纱下,并收敛了自身的气息。 “我们走,进城。” 盛霂完全没有心思欣赏赤日城的雄伟壮阔,影带着她缴纳了几块灵石的入城费用后,便随意寻了个路人上前询问传送阵的方位。 “啊,你说传送阵啊,大路直走到头,内城门边上那就是了。”挑着担的老者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下意识答道。 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边刮过了一阵风,他回头一看,身后人影都没的,嘟囔了几句便走开了。 那老者后面的话语飘进了盛霂的耳中,被称为没礼貌的人不禁捂住了脸,看来傀儡的基础素养还是有待提升啊! “基础素养,那是什么?” “为什么要有礼貌?” 一下子说出好些它不太理解的词,影的语气又僵硬了几分,很是怪异。 “……算了,你还是少讲几句话吧。” 拍了拍它的肩膀以示安慰,盛霂暗自思索道。 再像人类的傀儡,到底也不是真正的人类,多说多错,露馅越多。 搭乘传送阵的过程很顺利,缴纳了一人一块上品灵石的费用,片刻的天旋地转后,两者便离开了西南域。 一块上品灵石,对盛霂来说自然是没什么,不过对比起来,从北域到西南域,搭乘飞舟却仅仅只需要一百下品灵石。 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灵石作为修真界的通用货币,一直都处在各大宗门世家、修行者行会的严格管控中,通俗来讲,一块上品灵石可兑一百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下品灵石。 这传送阵,还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起的,这其中涉及到大型远距离传送阵的建设成本和维护成本,高收费倒也合情合理。 不考虑时效性,大多修士出行还是会选择搭乘更为划算的飞舟就是了。 传送阵的出口被设在了中央帝都城外几十里远的一座小山上,这里同样是一处飞舟搭乘点,距离各大宗门学宫招收弟子的时限还有三个月,此处已是热闹得很了。 “瞧一瞧看一看,历年无踪塔入学考题解析大放送!” “天霄圣宫招生准则,不准不要钱!” “驭兽宗长老喜好一览大全,教你投其所好!” “中央帝都各大学宫详解……” 类似的吆喝声比比皆是,大多经历长途跋涉、不远万里来到中央帝都的学子,又有几个不是奔着两大圣地来的呢? 更遑论中央帝都外还有着五大宗之二的凌霄剑宗与驭兽宗,达不到前面四者的门槛,帝都内外大大小小的学宫宗门也有不少吧! 那些信息往往只要几块下品灵石,学子们自是乐意买的,没用上也权当做个自己努力过的安慰证明,那些消息贩子们在这时候总能赚得盆满钵满。 相比飞舟搭乘区域的人声鼎沸,传送阵出口这边就是门可罗雀了。 通向外侧的出口在飞舟搭乘区域那边,影径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大门处,正欲带着小主人前往帝都城内,却没料到会被人拦了下来。 “这位侠少,观你英姿非凡,容颜俊美,一看就是妥妥的天之骄子。” 隔着厚重的黑纱,盛霂看不太清来人的样子,也说不出话来。 都裹成这副样子了,他是怎样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话的! “我这有云霄城各大势力分布一览,不要九九八,不要九十八,只需要三块下品灵石!您看要不要来一份?” 云霄城,正是中央帝都的名称。 察觉到小主人心内对这人满嘴油腔滑调的不喜,又想着盛霂之前给它解释的礼貌与素养二词,保护主人与遵循主人的要求都是第一要务,影表示有点为难。 最后小傀儡还是决定不给他拍飞了,它直接绕开了面前长着络腮胡的尖脸修者,大步向出口外走去。 见那黑袍人消失在了视线内,络腮胡方才退到一边,搓了搓手,从兜里掏出个传讯玉简,压低了声音。 “有个从传送阵出来的肥羊,刚刚出去了。” “盯好了。”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非常感谢! 第四十五章 河西商会 影听到了络腮胡的传话内容,盛霂自然也知道了,还想到了一些小乐子,于是笑得浑身发颤。 它抿了抿嘴唇,不太能理解小主人的反应。 “走吧,不用理会他们。” 明白小傀儡不是怕伏击和麻烦,盛霂也不急着解释,摸了摸它的头,语气轻快。 “待会进城你就晓得啦。” 嗯,这头发还挺顺滑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脱发的苦恼呀! 悄悄揪了揪小傀儡乌黑发亮的发丝,完全扯不动,见它没啥反应,盛霂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指挥它继续向着云霄城行进。 那络腮胡修士的言语容易让人误会是不争的事实,可是真的会有人尝试在人族最为繁盛的地盘上拦路打劫吗? 那得有多想不开! 中央域大宗大族林立,自古以来都是盘龙卧虎之地,实力强劲一点的修士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去做那等落面子的事情,一着不慎即入深渊。 盛霂原先处在桐宫和归羽山之中,这其中与她接触的众多人就没几个天资修为不行的。 这就给她造成了一种错觉——化神不要钱,元婴多如狗,金丹遍地走。 外出才几天,她便发现了,天霄界凡域目前更多的还是练气和筑基修士。 筑基与金丹之间是一道大大的分水岭,金丹修士大都是大宗大族内的中坚力量了,百岁之下能结丹的无不是天之骄子。 不过游戏中的主线剧情是在八年后正式开始,随着时间的推进,实际情况大抵也和盛霂的错觉差不多了。 “天灵灵,你说,这个世界之后也会有玩家降临吗?” 若是可以,他们又会以什么方式降临? 她在大易城外经历的袭击与游戏中的记录一模一样,若这些便是天外妖邪入侵的前兆,由不得她不忧心。 游戏中的剧情行进了很久,玩家们也没搞清楚那些突如其来的天外妖邪到底是什么,也没个统一的称呼,只笼统称呼为妖邪、妖异、邪魔等等。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玩家的主线任务之一正是协助天霄界众生对抗天外妖邪。 “这样说的话,玩家是不是也算一种天外来客?” “阿霂不需要担心,天灵灵会保护你!” “区区小怪,不足为惧!看我到时候咔咔乱杀!” 小光团在识海中沉沉浮浮,很是激动地转了几个圈。 盛霂见状,心中一暖,笑着道:“我当然相信天灵灵,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没想着取笑连个实体都没有的某人工智能,中央域之行是为了变强而来,她有着很大的信心,以后见着妖邪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余生也天才,区区妖邪,若不揍得它们落花流水,岂不愧对天骄之名?” 这般想着,盛霂和天灵灵一起咯咯笑出声,同时也不忘了给边筝发个简讯,提了一嘴近来的飞舟遇袭事件和月狐姐弟遭遇的神秘黑雾,烦请他帮忙转告桐宫和宗内众人出行多加注意。 等二人到达中央帝都城门之前时,也算是白日里较为热闹的时候了。 见着眼前这座巨城,盛霂心中惊叹连连,光是那白玉铺就的城墙就得有数千尺高了吧,给帝都城围得那叫一个严实,于是她对城内的盛景又添了几分期待。 日光照射下,白玉无瑕,云蒸雾散,虹彩四溢,颇有几分仙家气象。 城门倒是开阔得很,想要入城的人马分了数十列,依次排队缴纳灵石。 “怎么到哪都得排队啊。” 前方坐在华盖小辇上的妇人听到身后软糯糯的嘟囔声,一回头便见着个小姑娘扒开了帽帘,探头探脑地四处乱瞧,生得蛮是玉雪可爱的,不禁噗嗤一笑。 “小妹妹,第一次来帝都城啊?” “你们排错咯,这边都是些商行的人。” 帝都城作为人族第一大城,自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规矩,对着不同的人收取的入城费也不尽相同。 所有商行若想在城内开户经营,必得依时缴纳一定的费用,然后走完一套繁琐的流程,最后登记在案。 出入城也有专门的通道就是了,为的是更好地核查有无大量的违禁品流入中央帝都。 这肩上搭着艳红色鸣鸟纹锦花软缎、梳了个惊鹄髻的美妇人正是河西商行帝都总行的掌事,前些日子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商行一众人等现下刚巧到了城外,正等着排队核查完毕后入城。 “哎!”盛霂瞅了瞅四周,这才发现几处队列确实不太一样。 她和影身边都是些车架货物,另一边的队列才是人接人的景象。 失策失策,刚刚只顾着选了个最短的队列,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层! 见那好意提醒的女子倚在缀满了珠翠的边栏上,面上笑盈盈地看了过来,盛霂的视线被她的披肩吸引了一瞬,方才甜甜开口道。 “姐姐人美心善,在此谢过漂亮姐姐。” 那披肩上面绣着的鸣鸟精致非常,灵动得像是要呼之欲出。 美妇人以扇掩面,似是对这两声甜甜的姐姐很是受用,轻笑出声。 车辇下的诸多伙计眼观鼻鼻观口,但微微颤动的肩膀出卖了他们。 漂亮可能是真的,但姐姐一定是假的。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老娘芳龄十八,貌美一枝花!” “真是没眼力见!” 美妇人手中的折扇挨个哐哐敲过伙计们的脑门,又飞回到手中。 “哎哟!” “老祖你怎么不收着点手!” “痛死了痛死了……” 满意地看着众人连连叫唤,亦知晓他们只是做做样子,美妇人才又转过身来。 就这短短的时间,他们身后的队列便长得见不到尾了,看着小姑娘那张垮下来的小脸,美妇人吃吃一笑。 得,她今日心情好。 “我姓崔,名崔唤晴,你可唤我崔六娘。” 盛霂懊恼地拍着身下小傀儡的肩膀,影正欲听从指示前去队尾处,闻言又停下了脚步。 “小友可随我们河西商会的车列一起进城。” 崔唤晴手持折扇抵着下巴,朝两人示意道。 确认了漂亮姐姐是在和自己说话,盛霂自是乐得不可,连声道谢。 边上的伙计愣了愣,开口道:“老祖,这怕是不好吧。” 他们都不晓得这两人的来历呢,这小的还好,那个大的整个黑漆漆的,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 崔唤晴瞥了眼开口的白衫伙计,又是一扇子招呼过去,忽视了那充满哀怨的小眼神,却是摆了个手势。 “闭嘴。” 见了那手势,众人俱都噤声,不再吵闹,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第四十六章 榕花崔氏 盛霂牵着自家小傀儡登上了河西商会的车架,队列移动的速度还是挺快的,也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城门下方。 “见过晴岚灵君。” 城门处的银甲守卫一眼便瞧见了车辇上的崔唤晴,立刻迎上前来。 不提河西崔氏的盛名,崔六自身亦是大名鼎鼎的晴岚剑主,元婴大能,这便由不得他们怠慢。 粗粗看了一眼白衫伙计递过来的商会凭证,银甲守卫正欲挥手放行,注意到了后边车架上的两个生面孔,凑到伙计边上压低声音。 “崔献,那两生面孔啊。” “怎么看着有点可疑?” 白衫伙计摆了摆手,暗地里瞄了一眼身后一动不动的两人。 “瞎说啥呢,我们是正经人。” 他面上从容依旧,冲着银甲守卫挤了挤眼:“咱们老熟了,还能不晓得我们这趟出去是干啥的咧!” “噢,瞧我这记性!”银甲守卫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那你们赶紧进去吧,别耽误了。” “得咧,走了,空了来我家吃酒。” 这对话听得盛霂是一头雾水,不过她也没多想,能顺利进城便好。 看样子,那崔氏的伙计和守卫军很是相熟,仅此而已。 帝都到底是帝都,比之大易城、赤日城都不知道要壮观了几倍。 单单是脚下的大道,宽敞得中间再盖几幢小楼都没问题,道路由和城墙同等质地的白玉砖铺就而成,大小整齐划一,坚硬不失整洁 就是不知道造这座城的人到底对白玉砖有什么执念了。 没错,不知为何主干道两边的各式建筑主体皆由白玉构建而成,大大小小商铺茶肆酒楼拔地而起,一眼望去,高度不一,各有千秋,唯有在白花花这点上达成了一致。 “天灵灵,这晃得我眼睛有点疼。” 切实地站在这座城中,与在游戏中见到的景象也变得有所不同,少了一些隔阂,多了几许真实感,同样的那股子缥缈空灵感也弱了几分。 再想要仙气飘飘,也不是这样整的吧! 和崔唤晴再次致谢道别后,盛霂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地爬回自家小傀儡怀中,黑纱遮挡住了耀目的光线,才让她觉得舒服了些许。 可偏偏有一些煞风景的人,把她心里初见帝都感受到的那一丁点仙气彻底磨灭了。 正是前面盛霂和影所说,进城后就晓得了的内容。 数十步外正欲离去的崔唤晴见两人被各家商铺的伙计团团围住,眉头微皱。 白衫伙计马上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忙上前几步,大声吆喝道。 “干什么,干什么,都一边去。” “又在这蹲冤大头是吧!” 他骂骂咧咧地揪住了两个同样身穿白衫的伙计,语气中蛮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好家伙,你俩还跟着河东的那群混球出来坑蒙拐骗!” “跟我回去!” 被拽住的两个伙计大声争辩道:“哪有啊献哥!人长一张嘴,我们这凭本事吃饭!” “对对对!不寒碜!” 几人身后的一众伙计们俱都认可地点着头。 帝都城内各方势力盘踞,私下里暗潮涌动,明面上的争斗也是不少,想要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那可不容易。 就像各大商行间为了和同行竞争客源,招揽生意,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从寻找客源到捕捉踪迹,在这其中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消息链,他们内部对不同客人也自有一套等级划分标准。 等级不同,迎接标准也有所不同,有钱有势之人有的乐得被捧着好生招待,不喜这一套的顾忌到面子,也不会说什么。 长久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我们被当做那无根无势又有点小钱的散修了。” 盛霂伏在影的肩头,在小傀儡的耳边轻声道。 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肥羊,宰起来最为顺手,也毫无顾忌。 先把人高高捧上天,待榨了一定的油水后就收手,往往不会做得太过火。 和世家子、大宗子弟不同,这些被坑了的散修往往会因商行背后的势力而忍气吞声。 “可这其中又何尝没有他们自身的原因呢?” 心志坚定者往往不会这般轻易就被诱惑了。 “多谢小哥解围。” 盛霂示意影递出一小袋子灵石,又探出身子和远处的崔唤晴招手致谢,算是领了她的好意。 “这是我们的入城费,这日头怪烈的,算是请大家喝个茶。” “嗨,多大点事,都是修行之人,哪有那么娇气。” 崔献推拒了一番,没有收下。 “小友就此别过了。” 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后,盛霂就见他揪起自家的两个伙计朝车架那边去了,想着刚刚听到的河东二字,又忆起了一些东西。 “河西河东,帝都崔氏,我早该想到的才是。” 她懊悔地一拍脑门,最近的记性是越来越不行了,怎么感觉忘的越来越多了? 拿着从玄霜宗藏书阁内整来的天霄界各大势力详解,结合记忆再三确认,这才惊觉她尽是挑着些重要的事情忘! 势力详解中写着,中央帝都云霄城内外除了两大圣地两大宗外,近万年来,可以说是一直被十大世家把控着。 前五大巨头中的四者,分别为云霄帝朝皇族的云氏一族,作为丹道世家的若叶一族,拥有上古炼器传承的子车一族,据说有着龙族血脉传承的龙氏一族。 而云霄城西边有条河,名为榕花河。 那巨头之五的崔氏,在云霄帝朝和天霄学宫还没诞生前,就世世代代居于此处了。 纵然崔氏一族无心争权,族人一心扑倒在赚钱大业上,其底蕴也不容小觑。 值得一提的是,崔家开设的两个商会,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规定,河东商会的掌事必须是男性,相对的,女性负责统领河西商会。 城门口处,见车队远去,一边的护卫忍不住问道:“大谷啊,你们刚刚说的我咋听不懂啊?” 先前和崔献闹腾的那银甲护卫看了眼自己这新来的搭档,低声开口道,语气中不无遗憾之意。 “嗨,这事其实城里呆久了,都晓得。” “你说这崔家吧,有钱有势,族里的人也都不错,就偏偏栽在了子嗣单薄上!” 这他可没瞎说,比起别的世家大族来,崔氏确实担得起仁善二字。 “也是怪可怜见的,崔家小一辈里,就两根独苗苗!” “就这两个,前些年不知道咋回事,一觉睡下去醒不来了。” “崔氏不是族内就有不少大能吗,也没办法?” “嗨,根本没用,整个帝都看了一圈,都是没法子!” “崔氏的人现在出行,不是求医,就是寻药了。” “那这确实是耽搁不得。” 问话的护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啥,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了。 ------题外话------ 姓崔的:想不到吧,河西我家的,嘿,河东也我家的!(ノ ̄▽ ̄) 第四十七章 人总是有区别的 帝都城内禁止修士私下里行空,路边倒是停了不少兽车,拉车的灵兽俱都是驭兽宗门人经过血统改良培育出来的,性情温顺,吃苦耐劳。 除了兽车外,城内还设置了各个站点,方便修士们搭乘灵舟。 灵舟的路线是固定的,分两种规模,大的一次能载上百人,小的一次可以搭载数十人,收费上都要比兽车来的便宜。 盛霂不想麻烦,直接让小傀儡带着她上了路边的一辆兽车。 “去河西商行。” “十块下品灵石。” 车夫喜笑颜开地接住影丢过去的灵石,招呼了一声正打着瞌睡的灵兽。 “好咧,谢谢客官,这就走。” 前面拉车的灵兽是只颇漂亮的白色长毛鹿,属于不算很珍惜的一阶灵兽,个子不高,步伐很稳,就是毛尖尖上带了点点杏红色,像是一片雪地里长出了点点小花,让盛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也仅仅是几眼,她便收回了视线。 “天灵灵,再调出浮岛玉阁中的日记本让我看看。” 那个日记本中记载了一些她过去所知晓的修真界大事迹。 崔氏的传闻她自是晓得,那陷入沉睡的乃是一对兄妹,崔氏家主亲子。 本来不出意外,兄妹俩合该是河西与河东商会的下一任掌事。 游戏在正式开服前,还有过一段短暂的内测时间,有意思的是,不知道那对兄妹的神魂去了何处,有两位玩家就很意外的投生到了他们身上。 据玩家描述,他们处在沉睡状态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游戏内测都快结束了,上线一看,两人的意识都还是在一片黑暗中。 什么都没玩到,内测测了个寂寞不说,等到游戏正式上线了,还是老样子。 不过后来两人渐渐能听到些许声音了,便爬上了论坛进行了一个求助。 广大热心玩家依据零零星星的信息碎片,在抽丝剥茧中推断出了两人所在的位置和身份信息。 结果一出来,玩家们直接爆炸了——好家伙,大家伙开局要么一块石头一颗草,要么鸡鸭蛤蟆轮流转。 结果人家直接天命开局!投生到了剧情主要角色身上! 这合理吗?像话吗? 眼红归眼红,玩家们还是想尽办法,给这两瞌睡虫叫醒喽。 原因无它,游戏管理员发话了,兄妹俩是推进后续剧情的重要存在!才不是他们心软呢! 等到醒来后,这两位玩家也必须接替原主的身份,承担各自的责任。 “既是玩家,又是剧情内的角色。” “如此独特的存在我都能轻易忘记了吗?” 若无关键词提醒,盛霂感觉她的潜意识中都快要把那些关于主要角色的信息忘得一干二净了。 原本中央域一行,一是为了天霄学宫内的符道传承,二是为了搜寻剩下的气运之子。 她可是想着通过玩收集游戏,给自己积攒生命点数呢!变强延寿就是要两把抓! 关乎到小命,盛霂不免紧张了起来,心中又有了更多的疑惑。 是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存在,轻飘飘地抹淡了她的记忆不说,且一并将后者在她心里的存在感也削弱了吗? “嗯……会不会和你也睡了太久有关系?”天灵灵游览了一番盛霂过去的经历,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只能如此猜测。 “也可能是因为年龄太小了,脑子不够用?” “……” “天灵灵。” “阿霂,我在。” 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的天灵灵还是欢快地在识海中蹦蹦哒哒。 “既然你这么说,以后做每日记录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 盛霂面无表情开口道,说完就掐断了和系统的联系。 嗯,暂且先断绝友好关系一刻钟。 眼下似乎还是身边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傀儡更为贴心一点。 话少,但乖巧。 先前她就往小傀儡身上塞了很多灵石,这会儿又忙着将一些高阶灵药往储物袋中装,一并交给了它。 “我们待会去河西商会把这些卖了,换点灵石,再买个大宅子。” 盛霂早就打算好了,之后得在帝都城内呆很长一段时间,最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不缺灵药,黑玉镯中的各种稀有灵药像是不要钱一般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什么品种什么年份的都有,多的用不完。 现在也用不上,又不能让系统回收了补充能量,平白看着眼馋。 “好。” 影的声音依旧冷冰冰又很僵硬,盛霂也没太看明白它到底将东西收到了身上何处。 自家小傀儡个子有点高,坐着仰头和它说话会有点吃力,她只能站起身来,贴近它耳侧小小声道。 “能听懂不?待会我们这样这样……” 看影点了点头,盛霂才安心地坐下。 小傀儡傻傻的,只能粗略感知到她的一部分想法与指令,更为详细的指令还是得口头上说清楚了,才不会犯迷糊。 兽车的行进速度不算慢,城门处离榕花河也比较近。 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见到一条澄若翠玉的长河静静地自北向南流去。 河水流逝极为平缓,河岸边古榕郁郁葱葱,绿茵如盖。 诸多屋舍错落有致地落于群木中,青瓦绿墙,小巧玲珑亦不失精绝巧妙。 “前面,车过不去。” 停顿了会,影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神识外放后看到的场景。 “怎么了?” 盛霂暂时还没那么大胆,敢肆无忌惮地放出神识任意查探,察觉到长毛鹿的步伐慢了下来,朝着车前开口问道。 “哎,瞧我忘了这茬。” 车夫一拍脑袋,面上满是懊悔。 “榕花桥几日前封了,去河西怕是要绕路。” 要是一开始就从另一边走,能省下好长一段距离,这可都是钱呐! 车夫面上带了点为难,试探着问道:“要不客人你们就在前面下?” 说实话,那个黑漆漆的客人挺让他心里发怵的,但他舍不得到手的灵石,但又不想再额外多走一段路。 前面就是河东商会了,盛霂想着河西河东本为一家,倒也不是不行,刚好还能偷个懒。 “总算不是白花花一片了。” 她还挺喜欢榕花河边的这一片幽绿的,他们正好赶上榕花将开的时节,大朵大朵的嫩白色花苞明晃晃地挂在褐色的木枝上,空气中飘散着凉丝丝的甜味。 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偶尔驻足树下的各色小摊,心满意足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匆匆离去,又或遗憾退去继续搜寻新的目标。 盛霂见小傀儡自下车后就呆愣愣的,不禁笑了:“不开心?心疼灵石了?” “不……” 影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又发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脑中一团乱麻。 在它的认知里,规则是很重要的一环,事事都要以唤醒它的人为先,多多为主人考虑也是优秀傀儡守则中的重要基本项。 这个新生的、看待世界眼中同样充满了懵懂的非人存在,对于规则和约定的看法还很是死板。 原本便是车夫的疏忽,做错了事,为什么并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啊,可能仅仅是因为我今天心情同样不错?” 日光穿过繁密的枝叶,落下了点点斑驳。 盛霂想到了没多久前听到的一句话。 空气变得不安分了起来,阳光在摇动间碎成了千千万万份扑朔迷离的影子。 退走了几步的车夫在路边停下,安置好了那头很是漂亮的长毛鹿,又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影看着被塞入手心中的一小块灵石,一言不发。 “你看。” “挣口饭吃,真是麻烦又痛苦的事情。” ------题外话------ 进行一个无奖竞猜,为什么边筝给的东西无法被系统回收(▽) 第四十八章 金蕊定心莲 河东商会的位置比较特殊,一开始盛霂看了一圈,愣是没发现那么大个知名商会藏在哪里。 直到被影拉着走下一处凹地,两人穿过了榕花木部分裸露在地表的粗壮根系,顺着结实的树根往下走了数米远。 地底下赫然别有洞天,榕花木庞大的根系四散而出,赭木为梁,青石为地,树根为阶,大大小小的各式屋舍依附在根系之上,很是别具一格。 朴素,自然。 “阵,好大的一座阵……” 盛霂眼睛都看直了,小屋的排列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 但每一个小屋都是嵌在阵基中的独立的小阵,数个小阵又被人用神奇的手段连接成了一个完整的大阵。 “也不知是何人有这般奇思妙想……” 就是不知道实际作用是什么了,她还从没来过这里呢。 什么,你说论交易的必须性?开挂玩家不要面子的嘛! 她刚将蠢蠢欲动的心按下去,边上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小友好眼力!” 一个身形壮硕、面上横着道长疤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先对着影拱了拱手,再笑盈盈地看向盛霂,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得。 “榕花河下这古阵已有万年之久,自是不凡。” 身前那黑衣人帽檐垂落的黑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金不换的视线,放出探查的神识也宛如泥牛入海,带不回丁点儿反馈。 能逃过金丹期巅峰修士的探查,看样子应该是件高阶法器,不过在榕花古阵的笼罩下,只要是渡劫以下,一切隐秘都将无所遁形! “在下金不换,乃河东商会今日当值的管事。” “敢问二位贵客莅临此地,有何需求?” 就在片刻前,影带着盛霂前脚刚踏进河东商会,金不换后脚就收到了榕花古阵的提醒。 得知有化神大能进入了河东商会,他毫不犹豫地就通过阵法瞬息间移动到了商会入口处,见了人,更是直接报上大名。 倒不是说害怕啥的,在自家地盘又有啥好怕的。 化神修士又不是萝卜白菜,金不换清楚得很,凡域明面上的化神大能也就那么些。 商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怕是有大生意要上门咯! 就算没有,跑一趟动动脚的事情,给化神大修留个好印象,那也不吃亏呀!人自然就乐颠颠地冲出来了。 事实证明他的第一直觉是对的。 “你们这,收灵药吗。” 想到盛霂的吩咐,影尝试着放缓了语速,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 沙哑低沉、又带着些金属感的声音传进金不换的耳中,他心下稍异,又很快释然,随即大喜过望。 “收,自然是收的。”他伸手轻拽身侧一条从树根上落下的藤蔓,“就是不知道客人手中有哪些好物了。” 一阵轻微细响中,三人身侧的树根往一边挪去,现出了新的道路,金不换比了个请的手势。 “二位请随我来。” 盛霂牵着小傀儡跟上金不换的步伐,越往下走,榕花木的根系便愈发粗壮,有的堪比数十人环抱般粗细。 树根上有着大小不一的空洞,与树干同色的木栅条与珠帘绿幕装点其间,添了几分别味的雅致。 “请尽管放心。”金不换将两人引进了一个较为宽敞的树洞内落座,微微一笑道,“商会的保密措施向来周到。” 话音刚落,树洞内壁泛起了清浅碧光,笼罩住了三人所在的整个空间。 洞内毫无多余的装饰,只以树根为桌,盛霂拍了拍身下宽大的叶片,叶片似有所感,升高了几个度,将人抬到和桌面同样的高度上。 见着叶片在移动中脉络间隐有灵纹流动,她不禁又好奇心泛滥。 一个完整的大阵,内部构造会是非常复杂。若这片榕花木的根系是阵法的载体,或者说是阵基,那布阵人得有多闲? 闲到给每一缕树根、每一张叶片都画上了灵纹。 而且还要考虑到榕花木是活的这一点,总会长出新的枝干根叶,所有这古阵的关键核心,大抵并非这片木头了。 瞧着桌对面的小丫头眼珠子瞪得都快跳出来了,金不换哈哈大笑,也不在意。 “小友随便看,都可以看。” 小孩子好奇心旺盛是好事情,见识广了,才能长得好。 受崔氏影响,榕花河边的住民也都自认并非小气之人,对孩子更是尤为宽容。 “敢问客人是想出手何等灵物?” 宽大的叶片为三人送上了茶水后又悄然退去,金不换对着影拱了拱手,直接开门见山道。 “可否让在下过过眼?” 影没回话,盛霂忙捏了捏它的手。 小傀儡会意,大手一挥,六个方形青玉盒整整齐齐地列在了桌面上。 两人私下里的互动俱被金不换收入眼底,来不及细想,他就被铺面而来的馥郁香气勾走了心神。 “三百年的九阴断肠草!” “八百年的绝魂叶!” “千年血玉灵芝!” 青玉盒被挨个掀开,前三者都是性属极阴极寒的七阶灵植,生长条件苛刻不说,往往都有着伴生的守护灵兽,获取难度算不得小。 纵然金不换自认为见多识广,剩下的东西也令他连连倒吸冷气,双手微微颤抖。 “客人……客人确定、啊不!” “这位尊者,您确定要将这些……舍给我行?” 质地莹润的青玉盒中,三朵通体透明、澄澈无暇、蕊心宛若金线织成的莲花,正静静地躺在那儿,香气浓郁逼人。 金蕊定心莲,修真界颇负盛名的万莲寺的镇宗之宝,长于万莲寺后万年寒潭之中,生长缓慢,颇为珍稀。 其花香有定心凝神祛邪之效,花瓣花蕊皆可入药,味甘,可解千邪百毒,镇压邪气。 “然。” 影微微颔首,暗地里捏紧了盛霂的袖摆。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金不换忙将玉盒合上,心痛不已。 面前这三朵金蕊定心莲虽然只有一朵有着百年的生长年份,另外两朵是五十年的,这也十分难得了。 由于其存在特殊,存放的条件也很苛刻,那青玉盒实际上是由万莲寺寒潭之下的玄冰玉制成,同样性属寒凉。 而盒盖被打开后,灵药暴露在空气中,灵性多多少少会流逝些许。 金不换面上写满了欣喜,那道从左眼下方划到右耳根的可怖伤痕都被笑容扭成了几段。 可盛霂同样没错过他眼中那抹小小的疑虑,挪动中和自家小傀儡贴近了几分。 帝都城中人尽皆知,崔家的两个小辈病魇缠身,崔氏族人四处求医问药,甚至通过自家的商会大发布告,高价悬赏各式珍稀灵药。 唯独这金蕊定心莲并不在悬赏列表中。 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崔氏可不敢对世人广而告之——自家那唯二的继承人,自陷入沉睡后,一直被魔气缠身! 第四十九章 污染源 “还请尊者稍候,此物过于贵重,在下无法轻易定夺。” “在下这就前去请掌事过来。” 金不换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神秘修者,复又拱手行礼,语气诚恳,随后匆匆离去。 “好饿啊。”盛霂趴在桌边,双手托腮。 今日里未曾用过早膳,离午膳又还有段时间,她对香甜丝滑的灵犀兽奶想念得紧,又不好意思在外头吨两口。 “吃这个。” 影想了想,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个乳白色的梨形果子塞进了盛霂的手掌心。 早霜果,甜糯可口,入口即化,没有幼崽可以拒绝它,小主人应该也会喜欢的吧,它这般想着。 “啊,你怎么会有这个!” 盛霂当然喜欢得紧,奈何在山上时,边筝以糖分过高为由,严格管控了她对早霜果的食用量。 在两次偷吃被抓后,边筝直接没收了所有的果子,还喊边歧去把山上的早霜果树全给铲了。 小小果子,三两口就没了的东西,她感觉连个味都没尝出来,拽住了小傀儡的袖子开始晃。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不行,只能吃一个。” 影很坚定地拒绝了小主人的要求,在特殊命令的驱使下,一并取走了早霜果核。 盛霂望着空空的手心,对自家小傀儡的思维回路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它怎么还能不听指令的!这合理吗! 这不听指令的小傀儡,还能留吗! 另一边,金不换离开后,几个闪转腾挪间,来到了更深处。 榕花木的根系颜色变得浅淡了起来,走在上面,耳边清晰可闻汩汩流水声。 “事情就是这样。”金不换对着水幕前站立的人影恭声回禀。 听完了金不换的描述,崔唤晴揉了揉眉心,神色间满是疲惫,没急着回复。 事情有点巧了,她正是由万莲寺回到云霄城中,为了遮掩行迹,这些日子里她借着谈买卖带着商会众人绕了许多路。 除了最亲近的几人,无人知晓她的真实目的。 无奈她连万莲寺的大门都没进去,山脚下的僧人道她的缘法不在此处,只一味劝她多多行善。 “真是可笑,想我崔氏立族至今,千年前尚有上千族人,如今却已不足百人!” 就这百人,还是算上了分散到人域各地的所有旁系族人,嫡支堪堪只余八人。 血脉淡薄到了这等份上,若是他崔氏做得了那丧尽天良之事,崔唤晴也认了。 可偏偏崔氏族民尽皆勤勤恳恳老实本分,与人为善,崔氏商行遍布天霄各地,惟恪守信与诚二字。 “自我等为商贾来,何时不曾行善积德!” “榕花河畔处于崔氏庇护之下,平和祥乐已有万年之久。” 崔唤晴并非不知晓,云霄城中的各大世家一直将自降身份、与平民、甚至是凡人打成一片的崔氏各支族人当成一个笑话,明里暗里想将他们挤出十大世家之列。 可崔氏的立身根本完全不是世家的那一套! 金不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铁青道:“前些日子里,桥下又浮上了几具死尸。” “大爷去了域外,您也不在城中,我便自作主张,派人暂且封了榕花桥,对河岸严加看管。” 金不换口中的大爷,说的正是崔家当代家主崔唤风,崔唤晴的大哥,亦是那陷入沉睡的崔氏兄妹的生父。 崔氏兄妹乃崔唤风爱妻的遗腹子,为救爱子,崔唤风孤身入妖域寻找灵药,已多年未归。 在他离去前,将族内和商会中一应事务都交到了自己的五弟崔唤雪与六妹崔唤晴手中。 “二姐与四哥也多年未有音讯,不知是否安好。” 忆起了往事的崔唤晴只觉得头更加痛了。 这榕花河中出现死尸的事并非头一回。 打捞上来的死尸中,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有修士有凡人,月前更是捞上了一具生前有着金丹期修为的修士尸身。 这些尸身有着几个共同特征——表面完好无损,体内的血液凭空消失,面容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线索。 他们出动了数位化神大修,也没找到一点端倪,闹得河畔人心惶惶的。 “三位大人修为神通惊世,必定平安无事。”金不换轻轻叹息,开口安慰道。 “晴小姐无需多虑,我们最紧要的任务便是看顾好榕花河和两位小主子。” 金家世代居于榕花河畔,与崔氏交好,金不换是看着崔五崔六长大的,对二人多有照顾,也算是两人半个长辈了。 “金叔,你说得对。”崔唤晴紧了紧身上艳红色的鸣鸟纹披肩,面上不见愁苦,眼神逐渐凌厉。 “渺渺和小念还在等着我们。” 纵使倾尽所有,她也会想尽办法,让两个孩子苏醒过来。 刀山火海,阴谋诡计,她都无所畏惧。 “影,你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见金不换迟迟未归,不知为何,盛霂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来。 是因为在地下呆久了?可是洞内灵气丰裕,不应该这般才对。 “并无。”影仔仔细细上下探查了一番,也没察觉任何不妥,看着盛霂小脸涨得通红,慌乱了几分。 好难受,好难受,与在楚王府中见到楚依依时一般无二的感觉,像是有大量滚烫的岩浆涌入胸腹,只是不适感堆积得较为缓慢。 “天灵灵,天灵灵,你在吗,快帮我看看。” 盛霂声音发颤,这会子才想起来前面她切断了和系统的联系,赶忙问道。 发觉盛霂状态不对,小光团刚要流下来的虚拟眼泪立马收了回去,整个团都变得严肃起来。 “当前情况危急,启动紧急预案。” “当前系统等级二,启动二级全局探查。” “检测到有不可抗外力试图侵入宿主体内,污染源正在排查中。” “检测到唯一可行方案。” 【当前拥有生命点数:三点。】 【是否确认消耗生命点数以免疫外物入侵?】 一个生命点数,相当于一年的生命长度。 盛霂记得在有效期内,是可以免疫或是缓解绝大多数的负面状态的,便毫不犹豫地做下了选择。 “是。” 从她开口询问影到做出选择,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四周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冷上了几分。 随着不适感渐渐退去,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盛霂神色这才一松。 【污染源排查完毕。】 【目标对象:一阶幼生期邪魔。】 【状态:休眠中。】 “至于位置……” “探查结果显示,我们现在就在它的体内。” ------题外话------ 疫情又严重了,希望一切都能快点结束。感谢友友的推荐票! 第五十章 交易条件 崔唤晴挑了挑眉,在盛霂对面落座。 “真巧,小友。” 实在是过于巧合了,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要以为这是一场特意针对崔氏的阴谋了。 盛霂也笑了,不适感解除后崔六与金不换便到了场中,诸多疑问只能先压下。 “崔六娘,我们又见面了。” 神识扫过几个盒子,崔唤晴的见识比之金不换要来得广,注意到了一些别的细节。 “小友实在大手笔。” 她没有理会一边呆立不动的影,直接朝盛霂开口道。 “初次见面红雀便提醒我小友不凡,这般惹得我对小友的来历越发好奇。” “崔六娘取笑了,若论不凡,世间有何等存在能远远越过崔氏去。” 基本的礼貌,盛霂还是懂得的。 论说大话,她也会,还能占个童言无忌的便宜,美哉美哉。 崔唤晴把一众玉盒推回到盛霂面前,沉声道:“此物非同寻常,价值不菲,小友当真要出手?” 盛霂大概知晓她说的是什么,金蕊定心莲,名为定心,有着镇压心魔的特殊作用。 心魔这个东西,说起来玄妙,看不见摸不着,人人对其避之不及,又无可奈何。 一但产生,便无法磨灭,故而修真界内那些有镇压、或是削弱心魔影响作用的灵物,珍稀非凡,已不能用寻常价值来衡量了。 在通天坦途与家财万贯中做出选择,往往很容易。 “崔六娘可以唤我盛霂。” 她顿了顿,六个青玉盒又滑回崔唤晴面前。 “阿霂来此,自然是有所求。” 不谈崔氏在游戏中拥有的良好名声,盛霂对崔唤晴的观感也很不错。 若是没有城门口那出,她就随便挑个商会兜售灵药了。 有影在,也不怕遇见什么店大宰客的情况,想要拦路下黑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几两。 小傀儡傻是傻了点,应该还是能打的,就是边筝不会打架,那个战斗模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了。 “爽快。” 啧,有所求才好啊。 崔唤晴手持红玉烟斗,刚想点上,看到对面笑盈盈的幼崽,转为敲了敲桌面。 红玉杆身上镶了一圈又一圈螺纹金线,细细长长的,总叫人觉着下一秒就会断裂开来。 “想要什么,谈谈。”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得在崔氏的底线之上。” “金叔,给他们讲讲商会的规矩。” 金不换站在崔唤晴身后,闻言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崔氏立行万年,讲究信与诚二字。” “来者皆是客,不论门庭,不分尊卑。” “万物皆可易,唯除人与命。”崔唤晴在最后一句上加重了声音,直直盯着盛霂,几个来回间,便将交易的主动权握到了自己手中。 “小友可懂?” 听金不换和崔唤晴说完,盛霂咬紧了唇,这怕是有点难办,事关她的第二和第三个要求。 不管了,先说了试试! 商量商量,就是有商才有量,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吗? “如此这般,我也不和六娘含糊,三个条件。” “第一,马上便要开春了,我会报考天霄圣宫。” “初来乍到,我们需要有个落脚地。” “要足够隐秘、安全,灵气必须充裕,最好是在内城,越大越好。”盛霂歪歪脑袋,想着城门口辣眼睛的建筑,又加了个条件。 “要好看的,不能太丑。” “出行也要方便,最好有直接能到城外的传送阵。” 在中央帝都置个好宅可不容易,云霄城内的各大世家和宗门学宫把控了各个好地段,她可没蠢到只身便去别人的地盘上虎口夺食。 那些个大势力,终归是个顶个的精,在游戏中可是给玩家们初期的行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只有榕花崔氏较为好说话。 什么,换个次一点的洞府?这怎么可能! 不管在归羽山还是桐宫,她的吃穿住行都是顶好顶好的,诸多小钱钱在手,盛霂可一点都不想委屈了自己。 “灵气充裕的洞府的话,这个倒是不难,我崔氏地域内就有几处。”崔唤晴思索了一番,立马答道,“待会得空,便可以带你们去瞧瞧。” 就是不敢保证对面的存在是否喜欢了,毕竟众口难调,满意是最好。 不满意的话,问问小客人看上帝都城内哪个洞府了,她也能想法子去和别的势力交涉。 “还有呢?” “嗯……第二个的话。”盛霂拽紧了袖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我需要三个黑市的长期通行证。” 她在看了修真界大事记后才想起来,崔氏兄妹在广大热心玩家的帮助下苏醒过来,彼时天外邪魔的入侵已经开始,天霄界各地依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结合系统今日里在榕花树下探查到的存在,盛霂更加相信崔氏内部一定出现了问题,兄妹俩一出现在大众面前,便雷厉风行地对商会进行了整顿。 人域明面上有各种正经的商行,私底下自然也有着一些肮脏龌龊的存在。 黑市,正是一处在诸多恶念下滋生的集市,只要支付得起价钱,修士就可以在里面获得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仅仅是丹药灵器,修为、寿命、或是灵根、一副上好的根骨、甚至是大成灵体…… 只要想的到,再不合理的都会存在。 当然,也要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守得住才行。 这个集市比较特殊,是处在一个独立秘境中,出入必须要有秘境钥匙。 秘境钥匙分为两种,一种是一次性的临时通行证,有门径、花费大额灵石就可以买到。 另一种,就是盛霂口中的长期通行证了。 崔唤晴和金不换俱都眉头微皱,这里面的门道他们自然清楚。 “那里面可不是好地方,小友去那做什么?” 黑市的存在与崔氏的行商理念背道而驰,盛霂感受到了二人直截了当流露出的厌恶感,庆幸早就想好了说辞。 “我要去那儿寻人,多的不便告知。” 她也没说谎就是了,崔氏兄妹整顿商会后,牵扯出了又一个关于新的主要剧情角色的关键线索。 黑市中,关押了一位主角。 那是一只半妖。 一只被关押在黑市地底,两百余年来一直饱受抽血剥皮之苦折磨的独角兽之女。 “寻人?” 盛霂面露诚恳,双掌合十。 “是的,然后救人。” 拜托了,生命点数,这真的对她很重要! 第五十一章 各自的算盘 崔唤晴沉默了良久,食指轻扣桌面,内心有着轻微的挣扎。 “三枚通行证,有点难。” 她有非拿到金蕊定心莲不可的理由,可那条件又与崔氏的行事准则有所冲突…… “晴小姐,大好机会放在面前,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金不换心里有点着急,面上不显,私下里给崔唤晴传音道。 “人没了,可是什么都没了!” “再者,他们只说要钥匙。” “救人的话,我们帮忙,也不算坏了规矩。” 这道理崔唤晴并非不懂,她只是需要有个人推一把,装作逾过那个坎。 是的,别的不考虑,她也得想想自己的亲侄女,除了她之外,崔氏最后的嫡脉女子。 河西商会不可以没有传承,崔唤晴考虑到自己总有一日会离去,妥协了下来,轻声道。 “我们不能保证,黑市不在崔氏势力范围内。” “只能确保两枚,争取三枚。” 黑市背后势力大有来头,她们也不敢硬碰硬。 “在此谢过崔六娘,但求尽力而为。” 见崔六应承下来,盛霂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咯噔落了地,能答应就好,缺的她还能在别处想想办法。 “无需客气。小友的第三个条件?” 盛霂别过脸去,搓了搓手,作羞涩状道。 “榕花宫身为天霄十大奇观之一,我好奇已久。” “就这?” “是的。” 盛霂肯定地点了点头。 崔唤晴挑了挑眉,她还当是什么,一脸的不好意思,原来是想逛她家后花园啊。 榕花宫确实是不对外开放,一直以来也有不少人眼馋这个存在了万年之久的古迹。 看几眼倒也不会少几块肉,这桩买卖也还划算,崔唤晴的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肩上艳红的鸣鸟纹披肩也鲜艳了几分。 “不过这样子,小友有点亏啊。” “你要是想来玩,随时联系我,随便你看。” 开心地接过了崔唤晴递过来的玉简,盛霂心里同样乐开了花。 是的,其实她的真正目标,是位于榕花宫中的崔氏兄妹。 她提出的第二个条件较为困难,刚好踩着崔氏的底线,多多少少有着打消崔唤晴疑虑的作用在,不会再怀疑她别有用心。 而且吧,有的事暂时急不来,黑市是滩大浑水,想要救出那只半妖,需要从长计议。 最好能等到崔氏兄妹醒来,或许可以掌握更多情况。 在想起投生在崔氏兄妹身上的两位玩家描述的自身经历时,盛霂便怀疑,现在崔氏兄妹的体内,已经存在了玩家的意识! 她想赌一把。 她在这个世界,实在是孤单。 这孤单无关于桐宫众人对她的宠爱,边筝他们对她的悉心照料。 终究是不一样。 “这盒子,我们也要了。” 商会里没有可以盛放金蕊定心莲的器具,玄冰玉同样价值不菲,崔唤晴没想着占什么便宜,直接开口,很是爽快。 “你是要折成等价的灵石,还是换点别的?” 盛霂倒没想到这茬,刚想摆摆手说不需要,毕竟哪有酒楼上菜、只给菜不给盘子呢。 转念间又想到系统的提示,若那邪魔就在地底的话,她看了金不换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想要一片榕花叶可以吗?就刚刚给我们上茶的那个……” “要是不行的话,给我说说这阵基是什么呗……” 声音越来越小,可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收到金不换传音,崔唤晴眼角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一敲烟杆。 合着,这是被他们家大阵给迷花眼了! “啪。” 一片苍翠欲滴的宽大叶片应声而断。 “拿去吧。” 一片叶子,没了就没了,离了大阵便什么也不是。 可榕花古阵是崔氏的立身根本之一,详情就恕她不能告知了。 盛霂忙不迭地接住飘落下来的叶片,笑得两眼弯弯。 “谢谢崔六娘,崔六娘真真是人美心善呀!” 瞧瞧,瞧瞧,这小嘴和抹了蜜一样,崔唤晴也很乐,现在她是真地觉着这孩子很对她的胃口! 有礼貌,乖巧,聪明,最要紧的是不要脸得恰到好处! “……。” 金不换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眼神中写满了不知对谁的同情。 这位主,可也就对小姑娘们,会这般和颜悦色了! 盛霂不知其中渊源,想着崔六未曾因年龄看轻自己,同样也没想着多占便宜,便开口提了一件事。 各大商行为了招揽客源,各处蹲点寻找目标,有不懂这里头门道的玩家,误以为是伏击,直接出手击毙了那些伙计。 这个事情呢,就叫做论文明用语的必要性。 “崔氏商会的诚意我感受到了,如此这般……” 她说得委婉,崔六执掌河西四百余年,又哪里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霂丫头说的是,谨小细微,方能长久。” 崔唤晴自认她的年龄妥妥地够做盛霂的长辈了,也不唤小友了,换了个更显亲昵的称呼,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 盛霂也晓得其中不易,榕花河畔万万人,终有崔氏手够不到的地方。 崔六能明白便好,早做准备,能避开八年后的祸端也说不定。 “咦,这是什么?” 在盛霂的视线中,洞壁上泛着的清浅碧光上忽地出现了诸多不同的图画,色彩鲜艳逼人。 待崔唤晴看清光幕上滚过的阵阵小字,脸色一黑,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干的!” “云惜浅这个不要脸的臭婆娘!常来崔家白吃白喝就算了!” “还到别人家里头给自家招揽生意了!” 崔唤晴口中的臭婆娘,姓云,没错,正是云霄帝朝云氏皇族的一员。 云惜浅身为当今云霄帝王的长女,与崔唤晴年龄相仿,修为也相差无多。 云氏族人众多,这位深受父君喜爱的帝朝的大殿下,手中握着的资源可是一点不比崔唤晴这个家业阔、族内人丁稀薄的寡妇要少。 二人从小到大每每相见,便是一顿激烈交锋,现在更是卯着一口气死命争谁能先迈过那道门槛,登临化神。 金不换瞟了一眼,也觉头大,这光幕上出现的东西不是别的。 众所周知,云霄拍卖行有着天霄第一拍卖行的名头,在云惜浅晋升元婴后,便仗着宠爱,将这日进斗金的行当捏到了自己手中。 前些日子崔唤晴不在时,云惜浅寻了过来,称搞了不少好东西,让崔氏商会帮忙散散消息,造造声势。 因着自家不搞拍卖这败人缘的行当,想着晴小姐和大殿下交好,不就是打个广告嘛,那日当值的管事就应了下来,后面才知会了金不换一声。 “晴小姐莫气莫气,大殿下给了钱的。” 金不换连连擦汗,忙伸手比了个数。 “定金,就有这么多!” “定金?这么多?”崔唤晴斜眼打量光幕上的信息,视线落在了最上方的两行小字上,冷笑出声。 “她倒是打的好算盘,这定金怕是都没上面这玩意一个零头多!”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崔唤晴起身,几步走到光幕前,红玉烟杆尾端落在了光幕上的一处,轻点了几下,图画便被放大了数倍。 只见光幕上云雾袅袅,虹彩倒垂,霓光尽处,一座孤岛浮于云海之上,于云流间四处移动,气势非凡。 岛外紫气氤氲,漫天紫云包裹住了整座孤岛,将大半的天空浸染成了瑰丽之紫。 紫气内繁星飘转,幻象连迭,如梦似幻,教人看不太真切。 “洞天……顶级的小洞天。”见着这一幕幕景象,盛霂低声喃喃。 崔唤晴傲然道:“不错。” 这是一个可以移动、已经成熟了的完整小洞天! 划重点,可以移动。 论珍稀度,这类存在,在所有秘境洞天内都是是名列前茅。 这个洞天小是小了点,可依旧是庞然大物,哪是一个云氏就可以把控住的?云惜浅真是胆大包天,这是想将他们也给拉下水! 一想到此举会给崔氏带来的麻烦,崔唤晴笑意不再,淡淡道。 “霂丫头若中意,不妨去争上一争。” “不用怕,崔氏给你兜底。” 第五十二章 姗姗来迟的主线任务 自从遇到那个名为祝山岩的无踪塔学子后,盛霂就长了点记性,试图把自身的情绪都藏在心里。 不过收效甚微就是了,她还是不太习惯表演这种事情。 光幕上显示的小洞天在游戏中也有出现,如何被人发现的她不太清楚,只晓得最后是被无踪塔所得。 洞天之主将其命名为——崖山。 无踪塔记载中,天霄凡域中已被发现的、趋向稳定的秘境与洞天福地大大小小约有三千数目。 洞天和福地内的规则,必定与主世界大致相同,两者区别就在于,洞天存在于独立的空间中,福地就位于天霄界内,出入方便。 而秘境不同于洞天,两者虽然都是依附着主世界而存的独立存在,可秘境或许会有着自己的独立运行规则,所以有着很多五花八门的奇异存在。 三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灵气远远要比外界充裕得多了。 世家宗门大多会选择洞天福地作为自家的大本营,像盛霂前面提到的榕花宫,实际上就是一处洞天,它的位置就处在榕花河源头正上方的天穹之中。 若是没有洞天之主的接引,等闲人不得入。 崖山洞天完美符合盛霂对府邸的要求,她如何能不心动? 第一,可以遁入虚空中,足够隐蔽、安全。 第二,灵气充裕,地盘够大。 第三,可以移动,出行不能再方便了。 最重要的,非常好看。 摆在面前,争还是不争? 还是那个问题,她过于弱小,除非把桐宫和边筝拉到明面上来,不然得到了也守不住。 因为自身贪念,再把亲人放到风口浪尖上,说实话,盛霂心中是不太乐意的。 边筝为何隐世不出,她隐隐有猜测。 游戏中柳兰筠进入玄霜宗成为掌门首徒时,宗内就没了边筝这一号人物。 结合她偷听到的对话,那人怕是真的离那一步不远了吧?应该就在这几年间了。 不过,故事中的边歧,又去了何处…… 距离下山还一个月都不到,未解的谜题却是越来越多了。 “哎,崖山啊崖山,要是你晚出现几年就好了,我还能争上一争。” 盛霂心中不无惋惜,至于崔唤晴说的崔氏给她兜底,听听就好,谁信谁就是小傻瓜。 就算崔氏有着良好名声摆在那里,崔唤晴也真的没有恶意,可盛霂清楚得很,她要是做了这出头鸟,必定会有麻烦上身。 不得不说,在一众人眼里,霜雪差不多是盛霂成长途中最大的祸害,私下里不仅给她夹带各种稀奇古怪的话本子,还时时灌输一些诸如“死道友不死贫道”、“大路朝天我爽我先”之类的歪理。 总结了话本子中各种主角和反派的倒霉经历,盛霂幡然醒悟,没有永远的强大,只有永远的谨慎,要时刻提防阴沟里翻船的典型事故。 这就给她养成了遇事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习惯。 还未来得及感叹她和崖山洞天注定没有缘分,思绪猛然间被天灵灵的惊呼打断了。 “阿霂,快看任务页面!” 识海中的系统光团微微震动,许久没有过动静的任务页面,主动出现了新的变化。 让天灵灵调出系统页面,一看,发现是来这世界后从未曾见过的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11——安家落户】 【水有无源,木有无本,人非蓬草,身非木石,终须归处。】 【任务说明:身为一个修士,怎么能没有一处闲时可做休憩又适宜修炼、兼之匹配得上自身身份的府邸?】 【任务目标:取得崖山洞天的所有权!】 【任务奖励:完成任务后,可开放后续主线任务。】 看到这里,盛霂和天灵灵齐齐沉默,这奖励,有和没有,有啥区别吗? “它这是睡醒了,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可以发布任务的游戏系统了?”盛霂吐槽完了,继续往下瞧。 任务奖励下方还有个任务时限,要求在两天内达成任务目标。 若超时未完成任务,或崖山洞天为他人所有,则自动扣除宿主十万能量点。 “啊?这写的啥?” 盛霂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反复确认了几遍。 说真的,这系统除了当仓库和回收站之外,平时不吭不响的,存在感约等于无。 敢情一上来,就要放大招啊! 小团子彻底坐不住了,她总共就只有十二万能量点,这不是要她命吗! “崔六娘,这场拍卖会,何时开始?”盛霂稍加思索后开口问道,“我想去看看。” “有些东西,得不到,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崔唤晴早就冷静了下来,瞧着小姑娘片刻间变来变去的脸色,心里觉着有意思得很,在一边偷偷发笑。 金不换赶紧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自家小姐答道:“就在明日日中。” “霂小姐若想去,那手中可有云霄拍卖行的邀请函?” “邀请函?” “是这样的。”金不换耐心解释道,“这场拍卖会特殊,若非云氏商行的贵宾,也没受到皇族的邀请,寻常人等是进不去的。” 云氏商行的规矩,只要在它名下任意商铺中消费达到一定额度,便会有不同的礼遇,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云霄拍卖行的准入许可。 崔唤晴微笑着说道:“霂丫头不如明日里和我们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了,我们自己去。” 谢绝了她的好意,盛霂摇了摇头,牵起了自家呆愣愣的小傀儡。 “好吧,你要是改变了想法,随时联系我。” 见二人要离去,崔唤晴斟酌再三,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一个提醒。” “下次出门,记得换个机灵点的侍从。” 闻言影的脚步微顿,通过微弱的心神联系,盛霂隐隐感受到了几分不知所措,遂嘿然一笑,紧紧拽住那只温热又柔软得不像话的手。 “没关系呀。” “这样就很好。” 无踪塔,云山之巅。 玄衣少年静静地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云潮,面色苍白, “不用等了,先生不会见你。” 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岩转身行礼,“弟子见过白教习。” 一股微弱的熟悉感陡然升腾而起,又怪异地消失不见。 “白某当不起圣子大人这等大礼。” 翠衫女子怀中抱了只猫,眉目间写满了清冷,侧开了身子。 待看清了白教习身后之人的面目,岩的面色又白上了几分,再次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尊。” 来人须发皆白,面皮干枯若死木,蓬松的胡子软塌塌地垂落到地面上,双眼浑浊不堪,一副行将就木之相。 老人的视线很平和。 然而岩只觉身上压力倍增,不敢起身。 老者的声音同样平静。 “你可知错。” 第五十三章 错在何处 “弟子知错。” 少年的声音谦卑又恭谨,老者花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错在何处?” “错在不尊塔训,无视秘楼之规,私盗珍宝。” 听到这般回答,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斥道。 “愚钝不堪!” “规矩规矩,我可去你的这规矩!” 岩不明白为何自己平日里总是温和有礼的师尊忽然间宛如市井中的泼皮般破口大骂,这位博学多识、饱受尊敬的老者同样自认算是个风趣幽默之徒,丝毫不理解怎地就教了个榆木疙瘩出来。 噢,还是个心虚了认错很快的混蛋王八羔子,实际上蠢得没边了,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晓得,这就显得更加混蛋了。 老者已经在无踪塔塔主的位置上呆了不知道多少年,时间久到世人都快要遗忘了他的名字,只称呼他为塔主。 “起身吧。” 他注意到了自己这唯一的弟子额间那细细密密的汗珠,长叹了一口气。 “若如你所言,错在此处,我那日便不会放任你取走塔主令。” “秘楼向来规矩严苛,黄老可有对你们多加阻挠?” 少年并非真的愚笨不堪,他想到了那日秘楼外的守卫尽对他们视而不见,楼内八十一道关卡皆对二人大肆放行。 岩哪里还不明白一切都是塔主师尊的默许,神情苦涩。 或许一开始,这一切都是个针对自己的圈套,他的好友只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规矩,存在,就是为了被打破的。”塔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白实则心黑的小徒弟,“就像你不忍心赤火那孩子走上歧途,便做出了违背本心的选择。” 是的,然后塔主和一众长老们放纵了他们的选择,念及此处,岩大概明白了师尊所指的是什么。 “弟子错在将自身意愿强加于人。” 塔主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上了那盛满了倔强的澄澈双眸,语气中满是肯定。 “你不服气。” “是。”岩没有反驳,“我有两个问题。” “问。” “赤火现下在何处?” “你能回来,他自然也能回来。” 得到了回复,确认好友无事,岩心下稍安,继续问道:“目的是那个孩子?” “你见到了那个孩子,他是什么样的?”塔主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这位弟子,反问道。 虽说这一切都是老者亲自安排,他大概知晓发生了什么,其中细节却是不太清楚了。 岩迟疑了一番,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过往,怔怔道:“她长得和我很是相似……” 话语未曾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当年我与白微在祝山部落外,只找到了你。” 塔主自是知晓徒儿的意思,记忆深处的血海阴影浮上了心头,亦是不忍地闭上了眼。 “你选择了不回头,然而塔中十年苦修,也不曾去了你心中的执念。” “自身既如此,又何必强人所难。” 言罢,转身离去。 翠衫女子,塔主口中的白微留在了原地,轻抚怀中白猫脊背,冷声道:“我带你去极光阁走一趟。” “这是责罚吗?”岩定了定神,忽略了身上的不适,问道。 极光阁,平日里算是塔内学子们最不愿意接近的所在了,概因这是犯了错的学子受罚的场所。 惩罚并没有具体的标准,因人因事而异。 “此番我等算计在先,你自然无需被责罚。”白微唇角挂上了一抹讥笑,语气算不得和善,“你的灵脉被魔气浸染,若再不修补,怕是整个都得碎了。” “那便谢过白教习好意了。” 白微没带人进那幢使人闻风色变的小楼,二人绕过了极光阁,沿着侧边的小路向着山后行去。 山顶不同于山下的绿意盈盈,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色若乌墨的黑石。 巨大的凹坑中,沸腾的池水上热气腾腾,水雾缭绕。 “极光阁后极光池,有着洗魔炼心之效。”白微眼神示意少年跳下去。 就在池边站着,岩都觉着自己体内灵元流动又慢上了几分,整个人都要融化开来。 见少年迟迟没有动作,白猫不耐烦地挣脱了女子的怀抱,小步溜达到他的身后。 池边猛然掀起了巨大的浪花,又很快平息了下去。 白猫扭着圆滚滚的身躯,几个闪身躲过了四溅的水花后,十分骄傲自得地舔了舔爪子。 真真是干净利落。 盛霂拉着影出了河东商会,上到了地面,早上拉着二人过来的长毛鹿还是停在路边,没有动弹。 “你的主人呢?” 长毛鹿温驯非常,被摸了几把也没有反抗,盛霂看了看四周,也没见着那车夫的身影,便随意寻了个小摊问清了云霄拍卖行的方向。 榕花树下的摊主很热情,见小姑娘乖巧有礼,硬是塞了个果串到她手中。 大个饱满的榕花果整整齐齐地串在竹签上,玉色的果肉上淋了厚厚一层灿金色的榕花蜜,闻着喷香扑鼻。 盛霂掰了个下来尝了一口,又冰又甜,真不错! 三两口解决掉手中的果子,她拽了拽影的袖摆。 “尝尝。” 安静的小傀儡顺从地弯下腰,嘴边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个沾满了甜蜜的白果:“……” “甜吗?” 天灵灵觉得它彻底失宠了,捏着个虚拟手帕蹲在角落小声啜泣。 “人家也想吃蜜果子……人家都还没吃过呢呜呜呜……”它完全忘记了自己根本没有实体这回事,也忽略了傀儡竟然可以进食的这一奇异点。 小傀儡艰难地将整个果子吞咽入腹,感受着黏腻的花蜜混着汁水在金属制成的食道中翻滚,甜腥气充斥了口鼻。 “好像是……有点甜。” 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影已经完全记不清了,这般体验对现在的它来说属实新奇。 就是说,它体内的零件,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吧? 隔着面具盛霂看不太清小傀儡的神情,得到了它肯定的答复,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吃就行。” 云霄拍卖行离河东商会并不远,没等到车夫回来,她决定直接走着过去。 “我们走了哦。”盛霂再摸了摸长毛鹿油光发亮的皮毛,掰了个蜜果递到它嘴边,与它挥手道别。 “哞哞。” 许是沾了花蜜的果子实在可口,长毛鹿的眼睛湿漉漉的,叫唤了两声便不再动弹,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题外话------ 每次系统有红点提示我有新的评论,点进去一看,评论已删除(;′Д`)好奇得心痒痒不说,但是我真的没有删评论啊!!!以及感谢友友们的推荐票,非常感谢。 第五十四章 论外挂间的互斥性 盛霂站在云霄拍卖行的大门前,产生了一个很不要脸的想法。 她取出边氏特制传讯玉简,给边筝去了个消息。 远在天北的边筝察觉传讯玉简有所动静,待看完后是一头雾水。 “养猪?能不能拿灵药喂猪?”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养猪,又是什么样的猪需要拿灵药来喂养,思来想去,只能理解为盛霂一时兴起。 “算了,山上好像确实没有猪。” 边筝开始思索,灵兽里有什么小猪崽是生得可爱、又很下饭的。 “你随意即可。” 收到了回复,盛霂端的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捏紧了手中的传讯玉简。 “对不起了阿筝,我真的很需要能量点。” 系统和修改器,这两吞金兽正嗷嗷待哺,为什么偏偏就边筝给的东西无法被系统回收呢? 在将从路边买的各种小玩意丢进回收站、系统立马反馈增长了数量不一的能量点后,她深切地怀疑外挂与外挂之间也有着激烈的竞争力,互斥性也大得很! 没错,盛霂觉着,自己的系统和修改器简直就是虚假的外挂,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边筝才是她最真实的外挂。 “哎,天灵灵,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吃白饭有这么重的愧疚感呢?” “落落大人与您血脉相连,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存在,自然无需愧疚。”在提到那个名字时,天灵灵少见地没有跳脱,换上了尊称。 小小的人儿惆怅得长叹一口气:“是我的错觉吗,这个世界对我的善意,实在是过多了。” 还是说,她只是这个世界命运轨迹中最普通不过的一颗石子,才不会碰到话本子中那些主角们所经历过的起起伏伏? “这是好事,阿霂应该高兴才对。” “也对,逆袭打脸这种事,还是得主角们来做才有那味。” 这边盛霂在胡思乱想,思绪都发散到天外去了,另一边,云霄拍卖行的管事整个人被笼在高大的黑影下,只觉得压力大得很。 影实在是很高,整个人往那一站,配上那扮相,气势就足得很,哪有不长眼的还敢上来招惹,盛霂对此满意的不得了。 都不用放出化神期大修的威势的,掉份! “老朽这边鉴定完毕了,这里面是三株七阶灵药,五株六阶灵药,十株五阶灵药。” 年份均在三百年到千年间不等,植株完整,质量上乘,药性保存完好。 纵使提前被管事知会了声,这位在拍卖行兼职鉴定师的云霄帝朝皇族供奉也是惊得瞠目结舌。 这里面也有盛霂的认知错误存在,在她的意识里,灵药和菜地里的萝卜并没有区别,自家种的想拔就拔。 实际上,高阶灵植都有着独特的生长环境,是很难进行大批量人工养殖的。 在《天霄界高阶灵植图鉴大全》中,所有被划归为六阶以上的灵植,必定会有着伴生物的存在。 六阶对应着元婴期,七阶则对应着化神,七阶以上的灵植,盛霂倒也晓得轻重,不敢轻易现于人前。 有哪家化神修士会闲得专从同阶妖兽口中抢食、又命大得次次都能成功呢?这位面上长了白须的云氏皇族供奉给影打了个不好惹的标签,言语间客气了几分。 不同于四大圣地五大宗、还有那些传承古老的世家般底蕴深厚,云霄帝朝存在了四千年,而云氏皇族仅仅存在了三千余年,族内现下没有大乘、渡劫老祖撑门面不说,化神修士也就三四位。 云惜浅这位帝朝的大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不也是卯着劲想和榕花崔氏拉关系么? “按照客人的意思,这五株六阶灵药和十株五阶灵药直接出售给本行。” “这里面有两株年份较低的五阶灵植,我给你们算五千上品灵石,别的统一按一万算,”白须老者也不敢欺瞒,老老实实地按照修真界明面上的行情报价。 “这些六阶灵植,按照三万上品灵石算,一共是二十四万上品灵石。” 上品灵石还是很值钱的,购买力并不弱,这个报价盛霂也略微惊讶了一番,看来她还是太过招摇,若非有小傀儡这张大虎皮在,怕是得不了好。 就算给出这个价,他们云霄拍卖行也一点儿都不亏,只要运作得好了,还能从里面挤个大半油水出来,白须老者自认为还是挺赚的,心情大好。 “而这三株,委托给我行代为出售的话,在拍卖结束后,我行会从成交额里扣除一成的手续费。” 本来该是两成的,可想到这三株灵药马上能带来的天大利益,老者简直乐得合不拢嘴,生意人,眼光就得放长远些。 影看了眼老者,淡淡道:“可。” “明日午时我行会举办一场近年来规模最大的拍卖会,客人若感兴趣,也可过来看看。”老者递过一张紫色的小卡,正面纹了一朵金色祥云,反面则上书“云霄”二字。 “这紫晶卡乃是我行贵客身份的证明,亦是一个大容量储物法器,本次交易的灵石已经为客人存放在卡中了。” 盛霂等的就是这个,这白须老者实在上道,她不禁目露赞许,并没注意到小傀儡微微变动的神情。 目送两人离开云霄拍卖行,老者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懊悔道:“哎,瞧我这记性,都忘了问这位尊者是何方人士,尊号为何!” “发了发了!阿霂,我们发了呀!” 一块上品灵石约等于一个能量点,天灵灵将灵石导出紫晶卡,全丢进了回收站,系统中凭空多出了二十四万能量点。 没急着查看系统页面,盛霂先带着影进了云霄拍卖行斜对面的云霄酒楼,云霄酒楼也是云氏一族旗下的产业,据传是某位老祖唯恐自己那喜爱游历的女儿出门在外无处落脚,便将自家的酒楼开遍各地。 但论这位老祖的品位,她实在不敢苟同,“云氏这是彻底和白玉砖过不去了么?” 除此之外,玩家间还盛传一个说法,要是觉得哪段情谊走到了尽头,就请对方去云霄酒楼吃一顿,懂者自懂。 盛霂觉着,那位老祖的女儿或许正是因如此这般,才会不愿意回家的吧…… 酒楼里人很多,影有点紧张地攥紧了盛霂的手。 它瞄了眼墙上的牌匾,丢过一块上品灵石,下意识脱口而出:“天字甲号。” 第五十五章 鬼敲门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这房给留人了。”伙计看了眼柜台前一身黑袍的可疑人,面露狐疑。 “您是外地来的吧?” “小哥,这是为何?我看天字甲号的木牌没被取下来呀。”盛霂好奇道,“给我们说说呗,我们刚进城。” 她实在太矮了,伙计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柜台下方还有个人影,神色缓和了些许:“原来如此。” “你们有所不知,这事城里人大多都晓得的。”排除了来搞事情的可能,伙计瞬间变得热情了起来。 云霄酒楼内的房间规格按照天地玄黄进行划分,若是凭租了出去,代表了房间号的木牌便会从牌匾上取下来。 只有一个例外——云霄酒楼最好的房间,天字甲号,永远只会留给一个人。 “云山老祖飞升仙域前曾嘱托云氏后辈,无论何时,都得让她的爱女有个落脚之处,这规矩就一直留了下来。” “不过可惜了,这么些年,各地酒楼也没一处能等来那位云小姐。” 他的语气中不无惋惜,不知是因那位云氏贵女到最后也没能见上自己的母亲一面,还是觉得这规矩实在耽误生意。 “天字丙号还空着,不然客人选这个?可以给你们包三餐!”伙计满面笑容,大大咧咧道。 两人登记完毕后取了号牌,天字打头的房间都是在最顶层,丙号在走道的最西边,推开窗就能见到斜对面的云霄拍卖行。 房间大门上没有落锁,却是镌刻了高级密锁灵纹,安全性更高,也很方便,开关门只需要拿登记过的号牌划拉一下就行。 进屋后,见着系统界面囤积的整整三十六万能量点,盛霂终于按捺不住激动,大手一挥,豪气非常。 “天灵灵,那什么根骨修复,前置任务给我开了!” “得咧客官,这就给您开。”许是觉得角色扮演有点意思,蹦蹦跶跶的小光团上空多了块虚拟头巾。 【根骨修复模块开启所需必要前置任务现已开放。】 【特殊任务——???】 【任务说明:???】 【任务目标:???】 【任务奖励:正式开放根骨修复模块使用权限。】 【因宿主暂未接触到任务对象,任务详情暂不予显示,请宿主自行多加探索。】 看完任务界面,天灵灵识趣地闭上了嘴,盛霂一再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 没错,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关注主线任务。” 盛霂深呼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取出了符笔纸墨,“画个符冷静冷静。” 早间她在榕花树荫下有所感悟,现在那片榕花树叶被摆在了手边,边画符边思索心中的疑惑。 系统的等级还是不够,无法判断那只邪魔的种类和存在地点,到底是个祸患。 叶片离开了树身后,上面附着的魔气渐渐散逸,盛霂隐隐还能看到叶片脉络间灵气流转留下的痕迹。 “叶片上并没有镌刻灵纹法阵,是如何做到大阵的每一处都运转自如的?” “连接的媒介是什么?” 顺滑,灵力流动的轨迹实在是太顺滑了,顺滑得就像她呼吸喝水一般自然。 盛霂手上画符动作不停,经年累月的长时间练习积攒的熟练度让她偶尔能够做到一心二用,灵力汇聚在笔尖,下笔流畅,一气呵成。 “天灵灵,要是我也能有天极灵瞳,绘制出的灵纹应该也能更顺滑一点吧?威力估计得增不少。” 果然还是很羡慕呀。 想到岩随手就能打断灵纹的运转,她也想调动灵气像呼吸喝水一样简单,这有问题吗? 这里面其实还有着修为差距在,练气和筑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催动符篆阵盘的速度自然是比不上接近半步金丹的岩。 “啊,喝水……” 盛霂一怔,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惊雷,她赶忙取过叶片,拿小刀划了个口子。 离开了树身好一阵子,叶片的边缘已经微微打卷,此时的中心位置却是还有粒粒小水珠,争先恐后地从裂口处滚落。 感受到变得湿漉漉的手心,盛霂闭上了眼,神识漫过叶片,乘着细微的风,行走于未知的山林间。 她见到了一个很小的水洼,水洼边长了颗弱不禁风的幼苗。 幼苗依附着水洼茁壮生长,待得绿荫如盖之时,小水洼也摇身一变。 溪流与春风拂过大地,绿意漫山野。 “水,连接大阵的媒介原来是水……”盛霂的冥想状态被隔壁的一声巨响打断,睁开了眼喃喃道,“这可真是……” 以大地为基,以河川为媒,实属难以形容的壮举! 窗外早已夜色深沉,忽略了外边细微的叫喊声,抬手间盛霂方才惊觉她的修为又涨回了练气九层不说,更是直接迈过了下一个门槛。 天灵灵声音中添了几分喜意:“你先前进入了顿悟状态,所以你现在是练气十层了。” “这可真是和喝水一样简单了。”盛霂也不禁笑道,注意到外间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灵食。 “这看着样子还不错嘛,我还真有些饿了。” 招呼影一齐落座,下筷,动嘴,不过片刻功夫。 她马上就后悔了。 “我觉着,这真的不怪故事里的那位云小姐不想回家呀。” 这哪是修行之人做的灵食啊,从凡人国度的乡野寻个厨子,也不至于做出完全无法入口的东西! 猪闻了,都要说一声嫌弃! “这根本就是糟蹋粮食嘛。”盛霂放下了筷子,双手托腮,胃口全无,“还是说,云小姐就好这一口?” 一张黑晶卡突如其来地被推到了她的面前,正中云纹团簇,鲜红似血。 手的主人从进屋后就一直没有发出声响,盛霂这才发现影早就摘掉了碍事的斗笠,面无表情,嘴边沾了几粒可疑的碎芝麻……? “影,你怎么会有这个……” 按照白须老者的介绍,云霄拍卖行将客人划分为了四个等级,他们所给予的晶卡颜色也不同,从高到低分别为红、紫、黄、白四色。 除此之外,还有特殊的黑色卡片——代表着一方势力之主的身份。 “筝先生给的。”影不动声色答道,桌上的点心消失得悄无声息。 想着影手中的早霜果,盛霂恍然,如此这般倒也说得过去了,看来边筝给小傀儡塞了不少好东西。 她正准备缠着影再骗个早霜果,屋外突地响起了急促的扣门声,一阵高过一阵,想让人忽视都难。 浓重的血腥气,隔墙犹可闻。 盛霂这才发觉不对劲,她进来前可是开启了房间自带的隔绝阵法,自己又另外放置了一个高阶隔绝阵盘,为免打扰,启动后,隔音效果那是杠杠的。 屋内设置了专门的传唤铃,他们若有所吩咐,是不需要特意下楼的。 同样的,伙计想寻人,也不用特意跑上来一趟。 “别去,门外没人。” 第五十六章 人挡路 影及时出声制止了想要去开门的盛霂。 门后确实空无一人。 “不是我们这边?”怕冲撞到别的修士,看清门口的景象后盛霂就把神识收了回来。 “走道上,也没有人。” 伴着影冷冰冰的声音,她只觉着脚底无端起了股冷意,门外响声不停,血腥味愈发浓重。 “乙号房,有一红衣老者,金丹后期修为,另有一元婴前期修为的白衣老者。”影觉着它的脑子可能不太灵光,便一一给盛霂转诉隔壁的情况,“还有一个练气境十二阶的年轻女子。” 云霄酒楼共有三十六层,顶层统共只有四个房间,他们现在正位于走道西边的天字丙号房。 正对面,是空无一人的天字甲号房。 南边的天字乙号房内,影口中的两位老者正闭目打坐,身着粉裙的少女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对门外的动静好奇得紧。 少女身姿窈窕,面若芙蓉,她悄悄瞄了一眼身后的两位老者,手贴到了大门上。 “红酥,静心,莫要理会。” 见着手中的号牌凭空消失,被唤做红酥的少女噌地一下起身,贴到了红衣老者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开始晃。 “好婆婆,好婆婆,告诉我罢——”少女的声音很甜,是那种听了也不会觉得腻歪、恰到好处的甜美。 红衣老者眼皮半掀,将自己的袖摆从这不省心的后辈手中解救出来,丝毫不吃她那一套:“你要不怕死,尽管开门就是。” “别,你两拉扯,可别带上老朽。”一边的白衣老者手中捏着号牌,沉声道。 “红酥,你可莫忘了此番出行为的正经事!” 看是问不出什么了,又被婆婆严厉告诫了一番,红酥闷闷不乐地转进另一个房间,尝试入定,那怪异的扣门声却是久久不歇,扰人至极。 “不怕死的话,就开门?”盛霂捏了捏下巴,听着这话也是一头雾水。 “看样子,这云霄酒楼的饭食不行,住宿条件也不太行。”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修真界还盛行闹鬼这一套吗? 【系统等级过低,无法捕捉目标。】 见着系统提示,她伸手摇了摇门边的传唤铃,没有动静。 “血腥气的来源是北面的天字丁号房,屋内共有八人,统一着白衫,修为最高的是个筑基后期的青年男子。” 影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躺在床上,腹部疑似被锐物洞穿,出血量很大,似有中毒迹象。” 若是盛霂在此处,定能认出那人是在楚王府有过一面之缘的赤日宗执法堂弟子,万晨。 虽说赤日宗与玄霜宗两派自古交好是事实,但楚王府一事,那两位脑子长歪了的弟子属实没给她恶心到吐,另两位硬脾气的执法堂弟子勉强拉回了点印象分。 现下那位在盛霂心里算是有几分好感的高挑女修,木寒烟,正冷眼看向身边一众事不关己的弟子。 他们此行由金丹真人带队,目标一是云霄拍卖行明日午间举办的拍卖会中的某样东西,二是先行过来为三月后的青云大会做一应安排与准备。 途中遇某城外妖兽作乱,领队的金丹真人想着离云霄城也不远了,便嘱托万晨和她带领一众弟子先行前往城内,他自己则只身前去罢除妖祸。 “你们以为自己一个个的都是雷妙妙,有着数不尽的法宝护身吗!” 木寒烟见几位弟子面上有惧色,有惊慌,就是没有一丁点儿悔意,她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痛斥。 “出事了也能一直有人给你们善后是吗!” 她与万晨的伤本就没好全,回宗后二人的师尊、即执法堂首座又立马给二人安排了新的任务,这几日连翻奔波,疲惫在所难免。 宗内规矩严苛,几个弟子贪图口腹之欲,途中私下飞舟捕猎妖兽,不曾想捕兽不成反被兽捕,急忙放出求救信号。 等二人反应过来,飞速赶到之时,已有两位弟子丧生妖蛇口下,死状惨烈无比。 眼见众人要支撑不住,情急之下万晨猛然上前扛住妖蛇的剧烈攻击,意图给众人留出撤退的时间,然而意外陡生。 一头带玉冠的弟子喏喏道,眼神向后边瞟:“木师姐看我作甚,这又不能怪我,被那妖蛇吓得走不动路的又不是我。” “傅师兄说得对,都是金凝胆子太小了,才拖了万师兄的后腿!”边上面相稍嫩的修士仗着自己年纪小,不满地直哼哼,木寒烟一个凌厉的眼神甩过来,他又忙低下了头。 “好,很好。”木寒烟气极反笑,实际情况如何,当她是瞎子不成! “金凝,你有什么要说的?”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严厉的视线,少年瘦弱的身躯抖了又抖,不敢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 金凝想到了众人在出发前的商论,话里话外一些不经意的威胁,颤抖个不停,不敢开口。 他头低了又低,眼角余光扫过木寒烟姣好的面容,双拳攥紧,指甲早已深深嵌入到掌心中。 青云大会在即,要怪只能怪,你们挡了别人的路! 天将将亮之时,门外的声响才无了踪迹,盛霂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洗漱完毕,像是个打蔫儿的小白菜,慢腾腾地挪到桌边,直接进行一个脸贴桌面。 她昨夜里可是被扣门声折腾得完全没睡好,布置了再多的高阶隔绝阵盘也是毫无用处,那扣门声还是一锤锤地敲在了脑门上,想忽视都难。 后面实在困乏,进到梦里后,扣门声也不曾停歇。 “能同时逃过化神修士和系统探查的存在么……”扰人睡眠,这个仇她记下了! 盛霂再是憋得住气,也不禁对系统有了几分小埋怨,别人家的外挂都是目标进程明确、催着人上进的。 她家这个可好,自主性高是高,就是拍一下才动一下,剩下的全都得靠自己摸索。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不打紧,不打紧。” 强撑着坐定,盛霂在哈欠连天中画完了今日份额的符篆,空白符纸存货也彻底告罄。 没办法,她空有修为在身,神识较之常人更为坚韧又如何,因着肉身过于孱弱不堪,来自身体的疲惫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在这过程中,小傀儡一直一声不吭地端坐在靠近门边的位子上,双手双脚并拢,很是乖巧。 它的脸上似乎写了几分窘迫,对盛霂来讲显得宽敞非常的座椅,对它而言,就不太够看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递过去一个写满了歪歪扭扭小字的纸条,盛霂下巴搁到小傀儡肩上,头一歪。 “你先去把这些买齐,然后早点去拍卖行占个好位置。” “我得补个觉,拍卖开始前再喊我。”困意袭上心头,小女孩的声音渐轻,“要有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第五十七章 先来后到 “呜呜,我可怜的阿霂,想睡个好觉都不容易……” 影带着怀中的小女孩走出了云霄酒楼的大门,自动忽略了某个在它耳边絮叨不停的玩意。 盛霂是在系统的指引下激活并绑定了傀儡,换句话说,这傀儡也算是挂在了系统名下,作为系统不那么智能的智能管家,天灵灵自然也有部分操纵权限。 没有得到回应,它恨恨咬着虚拟手帕,现在看这个黑煤球呆子是越看越烦,还没来得及开口编排上几句,一阵突如其来的卡壳堵上了它的嘴。 “呃……呃呃呃……” 暖风拂面,影回头看了眼伫立在阴影中的酒楼。 识海中的声音不复先前交谈时的跳脱活泼,语气也变得冰冷了几分。 “不想走?” “不……” 规则提醒了影,不可以再作停留。 “没有用的事情,还是忘掉比较好。” “记得我们的约定。” “……” 盛霂睡得很熟,无从得知这场对话背后的端倪。 可惜她对炼器一窍不通,对一些常识也缺乏基础认知。 天霄界大兴炼器之道,傀儡的实际应用算不得少,上能砍菜切瓜,下能端茶倒水,高级点的看家护院、维修阵法,被广泛运用在各行各业。 然而,傀儡一律都是死物,它们的运行受到核心阵法影响,核心阵法通常一成不变,它们就也只会死板地执行同一个命令。 盛霂不知晓这些,又被天灵灵的存在所迷惑,否则她马上便能反应过来,这世上根本不会存在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能拥有神识与识海的,只会是活生生的生灵罢了。 等岩从极光池中爬出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这期间白微和白猫寸步不离地守着池子,只觉得乏味得很。 哎,还是给小孩子家家讲课有意思多了。 少年面上苍白之色不复,原先他的灵脉因魔气浸染凝固,又在后面借着天赋血脉的便利强行透支灵元,以此躲避虚空裂隙。 “算你命大。”白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神色莫名,“厚土灵脉,确实非凡。” 岂止是非凡,说一句是上天的宠儿都不过分。 “让白教习见笑了。” 他摇了摇头,松散的长发随风微动,一言一行间都是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恭谨有礼。 离开了无踪塔,看着车辇的行进方向,岩的脸色微微有些古怪:“敢问教习,出行所为何事?” “买东西。”白微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年,现在只觉得聒噪得很。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塔主选了这么个不讨喜的蠢材做了这未来的圣地之主,也不是很想明白。 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白微不耐烦道:“你要是觉得自己问的是个蠢问题,就没有说的必要。” 岩很无奈,白教习之前虽然对待他不甚亲热,但也不至于这般失了礼数。 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这种程度,他也不至于生气就是了。 偏偏那个问题宛若顽石梗在心间,他是非问不可了。 “真的没有可能?” 这不怪岩好奇,盛霂的脸,与幼时的他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更为柔和了一点。 白微哪会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八年前,天降横祸于祝山部落,部落三山一夕之间化为血海,那日景象所见之人尽皆难以忘怀。 沉寂了片刻后,她没有直接回答面前这个祝山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言语间委婉了些许。 “圣子大人,问题的答案正如塔主所言那般。” “有时候,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很难有好结果的。” 言罢,她便闭上了双眼,外头的日光实在是灼人得很。 预料之中的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岩叹了口气,也不气馁,祝山惨案的发生绝非偶然,追寻答案不急于一时。 “喵喵。” 白猫趴在窗边,眼尖地捕捉到了什么,扒拉了一下主人的袖摆。 车辇行进速度渐缓,白微眉头微皱,不着痕迹地看向窗外。 “还真是巧了。” 窗外,影刚刚将所有物件购置完毕,清单上的东西种类又多又杂,在天灵灵的多番指点下,它跑了好几家店才堪堪寻齐,走出店铺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它尽量放轻了动作,女孩静静地依在它的怀中,白皙柔软的小脸和自己的胸口贴得极近。 几缕柔和顺滑的黑发自影耳边垂落,被女孩牢牢捏在手中,丝毫不肯松手。 影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感觉她真的好像一块白嫩软糯的小点心。 小小的,纤细的,脆弱的,温暖的…… 怎么说呢,它就是那个负责盛着点心的盘子。 一时之间,影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加可怜。 它无端地开始难过,再次路过了云霄酒楼,毫无留恋地径直向斜对面的拍卖行而去。 拍卖行内,已近正午,大厅中人渐多,白衣仙侍们有条不紊地接引众修士去往各处。 “可恶,来晚了一步!”天灵灵气得咬牙。 因为不熟悉城内情况,它二人在采购上花费了不少时间,昨日里见过影的那位管事现下正为难无比。 拍卖行内的包厢数量是一定的,更因今日这场拍卖会的特殊性,所有对外开放的包厢早早就被预订一空,只留下了少数几间。 他是真的没想到,先前明确回绝了云氏本场拍卖会邀请的天霄学宫和无踪塔会派人前来,向来没什么钱的凌霄剑宗也来凑热闹。 来都来了,还能把人往外请还是咋的!预留的包厢通常都是顶好的,就是为了防这些突如其来到访的贵客。 管事的右手边站着的,是两位老者与粉裙少女,左手边,是昨日里大手笔的神秘尊者。 一者乃受了云氏皇族供奉邀请而来,而两位老者,俱都是花影阁的长老。 至于粉裙少女,他更是认得的。 曲红酥,大名鼎鼎的炼器宗师花影阁阁主的小弟子。 年仅十五岁,练气境十二阶,位列青云地榜十四位,无论是容颜资质、出身师从,都为上上等,有小芙蓉仙之称。 为何带个小字? 因为那有着芙蓉仙之称的修者,正是曲红酥的师尊、长居天霄美人榜榜首的花影阁主是也! 不过修真界有不少人认为,真等她长开了,美人榜榜首或要换人,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曲红酥的容貌之盛,拥趸者不在少数。 包厢只剩一个,管事心下焦急得流油,完全不知如何抉择。 两方前后脚进门,他总不能请其中一方去挤大堂吧! 咬了咬牙,回想了一番到底哪方脚尖先踩的拍卖行大门,他先对着曲红酥行了一礼:“红酥仙子,两位长老,实在是对不住了。” “今日本行包厢客满,还请移步大厅。” 管事怎会不知此举会惹得曲红酥不快,这世上敢不给小芙蓉仙面子的人肯定有,但绝不会包含他。 可他还是说了——做不出选择的时候,就按照规矩来。 先来后到,是规矩的一种,他就这般做了。 在蜜里长大、受尽疼宠的曲红酥听着管事嘴里说出的话,也是惊愕不已。 让大名鼎鼎的小芙蓉仙置身于虫蚁之中,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待反应过来,面上已带了几分薄怒,叫住了正欲领人上楼的白衣仙侍。 “慢着!” 第五十八章 虫蚁 虫蚁。 是的,就是虫蚁。 卑微的,低贱的。 在曲红酥眼里,一切没有得到她认可的存在,皆与虫蚁毫无区别。 因着一些糟糕透顶的经历,她对虫蚁的存在无比厌恶。 容貌过盛是她的错吗?并不是。 虫蚁的数量过于庞大,每一个个体明明卑微又弱小,却有着无尽的野心想去操纵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曲红酥明白得很,他们并非真实的她的拥趸者,他们喜爱的仅仅只是存在于美好幻想中的小芙蓉仙。 欣赏的,喜爱的,痴迷的,贪婪的,不怀好意的。 千篇一律的执迷不悟。 越是如此,越是厌恶。 但她此刻的厌恶与她的气愤无关,开口叫住人的原因和她的委屈也没有关系。 曲红酥平日里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偏偏这会儿一股子气血直往脑门冒。 黑袍人光天白日的打扮如此奇特,曲红酥看不透他的修为,转头便和管事道:“此人如此可疑,你们可曾查验身份?” 听到喊叫声,白衣仙侍脚步停顿,拿不定注意,面带犹疑地看向管事,影也跟着止步立在原地。 “呃,这……”管事对影的身份来历、名讳尊号也不知情,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曲红酥见管事卡壳,一阵冷笑:“还天霄第一拍卖行呢,什么玩意都能放进来吗?” 红衣老者心中暗道一声不妙,看了眼对面的奇怪组合,厉声道:“红酥,慎言!” “若送钱的是邪修,你们也能将那邪修奉为座上宾吗?” 少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邪修二字一出,顿时引来了大厅中绝大多数的诧异的目光。 没能阻止曲红酥闭嘴,厅中陡然冷上了几分,红衣老者用头发丝想都能感受到对面黑衣人的怪异之处,她并不想主动惹事,赶忙将曲红酥拉到身后。 对着四处传来的窃窃私语,管事想要撞墙的心都有了,忙不迭地给自家主子连去几条讯息,只求快快来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二楼的过道中,早早到来的崔唤晴倚着白玉边栏,手持红玉烟斗,好整以暇地看着楼下的闹剧。 金不换开口道:“晴小姐,可要我下去为他们解围?” 盛霂和影到底算是无形中帮了崔氏的一个大忙,他一定程度上不好视而不见。 “你急什么,这又不是我们自个的地盘。” 崔唤晴目光一闪,轻笑道:“你可别忘了,我们今天可是来讨债的。” 云氏的地盘上出了问题,他们崔氏瞎操什么心。 “自是记得的。”金不换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打算,也跟着一笑,私下传音道,“对霂小姐的来历,在下也好奇得紧。” 金不换说的坦白,再说他们可是邀请过两人同行了,偏偏人家拒绝了。 场中央的影,其实是不太懂盛霂说的素质论之类的东西的。 它是个活人的时候不太明白,死了后就更不明白了。 它现在的思维很简单,位子是拍卖行安排的,曲红酥有所不满,找它算什么事呢? 这不合理呀。 思维僵硬的小傀儡无法理解曲红酥对它突如其来的恶意,不过想想,它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可要比曲红酥张扬多了。 直白的,尖锐的,锋芒毕露的,一直都是如此。 于是它宽大袍服下的右手微动。 “单婆婆,你莫拦我。”说话的同时,曲红酥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黑袍人怀中,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些许着急。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归羽山之外的地方见到那个孩子。 方才盛霂一直背对着她,未曾露出脸来,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也属人之常情。 不过,作为炼器宗师的亲传弟子,曲红酥还是有一定眼力的,她对自己师尊的作品不能说最熟悉不过,也相差不离。 更何况,芙蓉仙自从做了花影阁阁主后,私下里就很少替人制衣了。 奈何某人面子大,备齐材料找上门。 虽然同为炼器宗师,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更别提边筝还曾对芙蓉仙有着指点之恩。 加之芙蓉仙生平最是无法忍受一切不够美丽的存在,他眼睁睁见着各式稀有材料多次被糟蹋,气得直接承包了小盛霂的所有衣物。 以防边筝做出更多不伦不类的织物,对花影阁弟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他后面都不敢再让这尊大神进自家门,制衣完毕后,通常选择打发弟子给送上山去。 “花影阁新阁规之一,白发者与鹅皆不得入。”爱美又爱齐整的阁主如是道。 跑腿这种事情,师兄师姐们美名其曰为锻炼,曲红酥作为最新入门的小弟子,送衣服的任务往往都落在了她头上。 嘿嘿,她倒是没有不满,关于归羽山的那位尊者有多大方这件事,曲红酥才不会告诉师兄师姐们呢。 再者说,她对能驱使两位炼器宗师在制衣这种小事上纠结的好运存在,非常好奇。 后来上山的次数多了,也偶尔能见到那个孩子几面。 无一例外的,被看得很紧。 曲红酥的心情很是复杂,亲眼目睹了某一幕后,回去便和师尊诉说了自己的困惑。 “这般活着,不是残忍得紧吗?为何不放她离开。” 芙蓉仙笑着摸了摸小徒儿的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又去问了单婆婆,花影阁内往往以衣袍之色来区分长老们的职务,白衣是为执法者,黄衣则代表着传道者的身份。 偌大的修真界向来算不上岁月静好,经历了丧子之痛后的老者选择换上了一身红衣,芙蓉仙默许她成为了曲红酥的护道者。 那日,向来严厉的老者少见地露出了柔和的一面。 “红酥啊,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难以做出选择的抉择的。” “看起来能做出选择的,只有她自己。” “可实际上嗯,她所做的选择,也不仅仅是关系到自己,难免会有人不乐意她做下的选择。” 小红酥没太听明白,转头又去问了她的大师姐。 往常温婉聪慧、对待师妹极有耐心的女子听了这问题转身就走。 爱拿她做消遣的二师兄与三师姐也对她避而不见。 最后是与她年岁最为接近的四师兄,在海边的崖洞内找到了自闭的曲红酥。 “你也别怪他们。” 少年叹着气,试图开解她。 “毕竟,你运气算好,见着的还不算……过于糟糕。” 第五十九章 地上的乞儿 曲红酥进入师门的时间虽还不足一年,在她没来之前,大师姐之所以是大师姐,便是何事都需以身作则,一开始就是她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跑腿送货的任务。 这位良善无比、从未杀生过的娇软女子在给任务目标量身的途中,猝不及防地享受了一番血肉糊脸的极致待遇。 她回去就将自己关在屋中哭了一天一夜,芙蓉仙都劝不动她。 跑腿人换成了芙蓉仙的二弟子。 他倒是没经历上面的待遇,只是回来后直接跪在师父的门外大呼他可不想被冻死在别人的山头。 芙蓉仙对此则表示,再有人在他精心打理过的草皮上打滚撒泼,不用去别人的山头,马上就可以在自家享受冰火两重天。 再后面,他那向来胆大妄为的三弟子,也是被某人大开大合的针法给吓跑了,哭着和师父道自己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绣娘,何苦遭那罪。 不同于前三位弟子只潜心于织造一道,不问世事,天真无比,芙蓉仙某天在路边见着了一乞儿,觉得他的手甚是漂亮,便认为这手织出的布一定同样漂亮。 “此子,颇有我徒之姿啊。” 衣着与眉目同样明媚艳丽的粉衫仙人摸了摸自个下巴,思索了一番,便直接给乞儿抛出了橄榄枝。 “喂,小子,和我走罢,饭管饱哦。” 衣衫褴褛的乞儿只注意到了他话语中能让他吃饱饭的部分,没有多问,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芙蓉仙得知了乞儿出生便没了父母,混迹在市井中,不识字,不懂学问,也没有名字,过着饥三顿也不一定饱一顿的日子。 他想了想,这小子以后就得给他打黑工了,怎么能没个漂亮又完美的名字。 “嗯……既然是在钟楼下面遇见的,你以后就叫钟楼了。” 芙蓉仙很高兴,因为他刚好也姓钟。 “完美极了。” 乞儿没有拒绝。 花影阁阁主从此多了一位同他一般器法双修的四弟子。 “小师妹,若有一天,落入那般境地的是我,是几位师姐师兄,是师尊。” 钟楼被芙蓉仙委托了重任,面色柔和,轻声开口道。 “你会舍得我们离开吗?” 入门时间虽短,但因着师长宽厚,同门温和,曲红酥却也和众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对着这番问话,她想也不想便答道:“这怎么行!”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呀!师兄再不能说这般胡话了。” 当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时,曲红酥便彻底明白了钟楼的意思。 并非几位师姐师兄不知晓小小一躺跑腿中能捞得多少油水,他们只是不忍心见…… “好可怜啊,那她岂不是很孤独……” 钟楼耳尖地听到师妹的细语,赶忙道:“那不如师妹你以后多跑几趟。” “你和她做朋友,她不就不孤单了。” “好啊好啊!”曲红酥连连点头,觉着很有道理。 十来岁的孩子就是这般好哄,钟楼功成身退。 小师妹没来之前的整整一年,跑腿的可都是他啊,这会终于能歇歇了! 就这般,曲红酥被骗着跑了三年的腿。 钟楼摊摊手表示,坑小师妹这事,不存在的。 锻炼,都是锻炼。 ------题外话------ 强迫症犯了o( ̄▽ ̄)o为了配合章节名,进行了一个拆分 第六十章 天上的星星 实际上,曲红酥到最后也没能和盛霂说上几句话,更别提相知相交这回事了。 她出身于天北的洛水曲氏,因着洛水神女之故,洛水河畔亦延续了万年繁荣,曲氏也算是天霄凡域中一等一的大族。 在知道盛霂的存在之前,撇开一些小意外,曲红酥本觉得她已经足够幸福了。 她的爹亲是曲氏的族长,娘亲同样是出身世族的化神大能,师尊是世间少有的几位器道宗师之一,不说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也相差不离了。 可亲眼见到,熄灭的星辰竟然能沦为别人手中可以随意丢弃的玩意,一开始会有落差感是难免的。 那会的曲红酥才十一岁,修真界难论岁月,这年龄妥妥的还是小孩子,她怎么可能会不羡慕? 不过拥有良好教养的曲红酥并非不懂得知足的人,她很快就释然了,并且真心地想和盛霂一起玩。 盛霂从沉睡中醒来的第二年,火毒才有了变得稳定一点的迹象,纵使侵蚀速度不再如之前般一发不可收拾,众人还是紧张得很。 曲红酥根本没有单独接触盛霂的机会。 长时间相处?这就更加不存在了。 “师尊,我辈修行之人,去六欲、别八苦是必经之途。”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辞八苦,别凡俗,入仙门 “世人皆传筝先生半步仙门,他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吗?” 曲红酥想问的其实是为何边筝明明过不了八苦之关,怎的就能成为仙域以下第一人的。 “人处于微弱之时,往往不会想得太多,他们大多只在意与己身相关的一些事物。” 芙蓉仙倒也没避讳什么,轻笑一声,“比如,你四师兄过去把自己给卖了,不过为了一顿饱饭。” 钟楼静立在芙蓉仙身侧,笑而不语。 “越强大,拥有得越多,便越在乎得失。” 曲红酥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放不下吗。 她没来得及开口表明想法,小嘴就被一块点心堵住了:“……” “不可言。”芙蓉仙给小弟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私下议论大乘尊者,他自家倒是没什么好怕的啦。 “我们偷偷的,心里知道就好。” “不可以到处乱说哦。”他的语气中少见地带上了几分严肃。 在这之后,芙蓉仙便让自己的四弟子去阁中禁地内闭了死关,无他命令不得出。 曲红酥也是在两年后才明白了自己师尊的顾忌——天地规则下,弱小就是原罪。 再强大的人,一但有了身外的弱点,会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就像盛霂之于边筝,小弟子们之于芙蓉仙,也是一样的。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曲红酥便暂时放下了跑腿一事,进了禁地跟着四师兄一起潜心修炼。 她也想试着放下过去的一些事情。 “我长得这般漂亮,这又不是我的错,为何要遮遮掩掩”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足够强大,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我的主意。” “肮脏的存在,必定要为罪恶的本身付出代价。” 明山秀水,圆融如意。 练气境终成圆满。 曲红酥,自此一入青云。 长时间闭关的她,自然是不知道在此期间,归羽山上发生了什么。 领了师门任务而来的曲红酥,现在只怀疑,是有不靠谱的长辈没看好人,让盛霂被可疑的存在给拐带了! ------题外话------ 在此谢过书友asdf222333的月票,谢过大家的推荐票,非常感谢(ノ ̄▽ ̄)! 第六十一章 存在的贪念与遥不可及的恨 盛霂是认得曲红酥的。 只是在未曾下山的那段时光里,她宥于旧有的认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未来站到了柳兰筠与大多数玩家对立面的反面角色。 除了几位亲人的阻拦外,更多的时候是她主动在逃避曲红酥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情,毕竟最开始她可是完全不想牵扯进剧情角色们的爱恨情仇中去。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无边无际的银海中,盛霂再次来到了梦中的孤岛。 与以往不同,她这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孤岛的存在更加凝实了几分,粗粝的沙石滑过赤裸的双足,在贫瘠的黑土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 白沙覆过了大地上数个大小不一的土坑,有极其微弱的呼救声自某个土坑下传来。 盛霂侧耳仔细倾听风中的回响,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最大的土坑中。 梦境中,没有了术法和修为的加持,她手脚并用下到了土坑的底部,这个坑比上次见到的又深了些许,落地时就不慎摔了一跤。 顾不上处理变得一片血淋淋的膝盖和手肘,再者在这里也完全感受不到一应空间法器和天灵灵的存在,盛霂着急忙慌地在厚厚一层白沙里捞出了她想找的东西。 那颗冰蓝色的、美丽绝伦的种子,被她捏在了指尖,凑到眼前细细打量。 在种子呼吸间的微妙韵律中,她见到了一条大河。 河水澄明如空,惊浪如崖,始于天北,划断东西。 随着盛霂的抬头远望,大河滚滚南去中,以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姿态腾空而起,尾端落于天穹。 横亘天地的大河上,有数不清的黑点踩着浪花顺流而上。 “太远了根本看不清呀,要是能近一点就好了……”她下意识想道。 随着女孩的心念转动,画面陡然放大拉近了千百倍,画面中的黑点赫然是完全数不清的游船——一些最普通不过的游船。 它们实在是再普通不过,寻常的洛水渔民都会有着一艘这种游船,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要的伙计,或大或小,或简朴或繁重,或古旧或崭新,都是他们最可靠的同伴。 盛霂站在了河边,千千艘大同小异又不尽相似的游船自她的眼前划过,有玲珑彩袖飘摇,青丝漫舞,娇颜玉臂,红唇丹朱,笙歌飞扬。 河水长流,红颜难逝。 “它们,他们……这是要去天外?”盛霂不太确定,向着身下问道。 她的身边明明空无一人,可是波涛汹涌的河流不仅诡异地倒映出了她完整的影子,旁边另多了一个娇小的模糊影子。 还有一只优雅的白猫。 游船也渐渐变得虚幻起来,如烟尘一般沉寂入河,整个画面变得十分干净。 “再看下去,你的眼睛就要瞎了喵。”倒影中的白猫十分轻巧地走到了盛霂脚下,优雅地蹲了下来。 “要给你换眼睛,可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喵。” 被白猫提醒了一番,盛霂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双眼处的阵阵尖锐刺痛,有辛辣的液体自脸颊滑落,和脚边的血迹融在了一处,无声地烧灼着枯黑的河岸。 白猫耳朵尖抖了抖,似乎觉着女孩慌乱的样子十分有趣:“倒也不必着急呐,喵喵。” “不是现成的吗,更好的眼睛。” 盛霂没在意这只猫是怎么能如人一般发出一长串咯咯声的,对她来讲,它能进入到她的梦境中,就已经非常奇怪了! “你不是也很想要那个吗?。” “想要的话,抢过来就好了喵。” 在白猫的蛊惑下,她的心神不自觉地落入一双盛满了细碎金芒、干净澄澈的眼中,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没关系的哦,猫猫神大人一定会原谅你……” 未及白猫话音落处,河面剧烈震动,数尺高的浪花猛然跃起敲碎了它的身影,散逸的水花直直向盛霂袭来。 盛霂被浇得个透心凉,从幻象中清醒过来,心中微惧,她的贪念,竟是这般直接明了吗? 她看向另一边娇小的模糊身影,心下明悟的同时开始猜测她的身份:“多谢。” “不用谢……”影子声音中带了几分犹疑,好像还伴着一点轻微的抽泣声。 “你该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嗯……” 影子的声音多了几分沉重:“你要是再不醒,有人就要离开啦……” 河影对面,柳兰筠面带纠结,身后是缩小成了仅有数人高的白木,木牌纠缠着红丝带在风中猎猎作响。 白寸心倚在粗壮的树干边,双手环胸:“你不恨吗?” 恨什么?恨曲红酥害她灵脉尽毁,生命垂危? 恨边歧因着盛霂之死,永梁皇朝沦为炼狱? 恨未来背叛于她的无尽人族?恨兄长因她之故而惨死魔渊? 实际上来说,她与那位年轻的白发仙人仅有一面之缘,除了名字外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于她对救了自己的盛霂也没甚了解,不知道两人间的关系到底如何。 忆起雪中的夜晚与白日,柳兰筠咬唇,捏紧了拳头。 “可是,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不同的是城如血炼与哀鸣的魔渊。 同样的是,绝望的兄长呀,她叹了口气,人心为何都是偏的没边的呢? “你看,现在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和幻境中的完全不同。” 柳兰筠看着白寸心,神色坚定:“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百年光阴,尽皆同行,不离不弃吗…… “分离只是暂时的。”面容依旧稚嫩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的木剑,脚下血流如注。 “我许我自己,通天大道!” 星海之中多的是形容可怖、凶残十分的狰狞巨兽,柳兰筠的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异兽残躯。 小山中的巨兽,有的仅仅是獠牙就能有好几个柳兰筠那般大,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小女孩,是如何与凶残的星海巨兽进行搏斗的。 白寸心深深地看了眼女孩腰间成色不太好的玉佩,再次闭上了眼:“洛水,这便是你为这个即将灭亡的世界带来的转机吗……” 没人能够回答她。 白寸心忽地笑出了声,“这样也好,少在不可信的人类身上吃点苦头。” 甚好,甚好。 云霄拍卖行,大厅中,有人愤怒,有人忧心,有人漠然,有人无畏。 有人从沉睡中醒来。 于一片死灰枯寒莹莹冷光中,影抬起的手被盛霂按下。 第六十二章 不择手段 “不想眼睛被毁掉的话,就不要看。” 云霄拍卖行给无踪塔安排的房间在内厅顶层的最外侧,推开窗刚巧可以看到拍卖行大厅的全貌。 宛若石子入水,空气中原本平缓的灵息乍然泛起了波纹,缓慢流动中,隐有向大厅入口处汇聚的情形。 单论修为,白微其实并未达到塔内高阶教习的标准,可论学识之渊与见识之广,塔内诸多长老教习大多自叹不如,在老塔主发声后,众人对她担任高阶教习一事也再没了异议。 见识过了女子的博学聪慧,又因着救命之恩,岩对白微的话向来信服,听她这般说,马上就打消了动用天极灵瞳的念头。 “所以,那是什么?” 岩觉着自己或许有过度依赖天极灵瞳的迹象,离了灵瞳他愣是没瞧出个具体来。 直觉告诉他,场中披着黑袍的存在与寻常修者有很大的不同,却是不清楚差异到底在何处了,曲红酥的修为根基还不及他,又是如何确认那是个邪修的? “那个东西,算不得邪修。” 白微略作思索,顿了顿:“人有三魂,一者曰天,一者曰地,一者曰命。” 三魂各司其职,命天,命地,命因果,故有因果轮回不歇。 这些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岩身为塔主的继承人,有些事迟早都得知道。 “邪修也是修者,尚且属于人的范畴呐喵。” 白猫从窗外飘了进来幽幽开口道,岩注意到她干净整洁的皮毛似乎黯淡了些许。 “下面的那个怪物,可根本算不上人喵。” “阿若说的没错。”白微沉默了一下,视线落在黑袍人银白色的面具上。 人要是完全失去了与命魂对应的天地二魂,能活下来,也无异于行尸走肉。 “有人剥了它的天地二魂,又将它的命魂一分为二,一半塞进了别的躯壳里。” 虽非邪修,如此对待生灵,背后之人的手段显然与邪修无异。 “真是残忍呐喵。” 岩是真没想到两人的再次相遇会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轻巧而沉重。 听着白猫口中不断吐出的话语,少年呼吸一滞,只觉体内血液冷了几分,连带着心也变得一片冰凉。 红尘仙,夺魂,铸魔,化神,傀儡,生死契。 此刻,他如曲红酥一般,潜意识中更愿意认为盛霂是被人给拐带了。 诚然塔主和白微都直截了当地断了他的妄想,岩心底里依旧有一小部分固执地认为盛霂是他族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是的话,那也没有关系的。 解救人族于水火之中,教化人族,不正是塔的职责吗? 他不否认,那张相似的脸对于自己想法的改变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短短的时间里,岩想了很多很多,回想起了女孩处事行为间明显与年龄不符的一股子狠劲,无意识中流露出的对生命的漠视意味。 现在只希望,事情真不是如他所想那般,一切都只是错觉最好不过。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锤。 “老塔主的眼光不太行呐,这小子被吓得都不太清醒了喵。” 意识到了不对劲,白微没有理会喵言喵语,脑海中飞快地将岩所述的记忆片段串联在一起,神色越发严肃,挥手间面前多了数支白色木简。 片刻后,木简带着不同的讯息化为了流光,飞快地向凡域各地落去。 大厅中,盛霂醒了过来,整个人清醒得很。 仅余的一点儿睡意都被身上传来的阵阵刺痛给磨没了,手心突兀地红了一大片,她毫不怀疑,袍服下的手肘与膝盖应也是这般。 梦很清晰,她这次没有忘记。 盛霂没来得及反思,就先按下了影的手,从她这个角度,一抬头就见着了二楼的崔唤晴正笑眯眯地冲着她摆了摆手。 大厅中的灵力波动渐渐平息,冷意开始散去。 她深吸了口气,暂时决定将对天灵灵和自家小傀儡的问询押后,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才敢看向对面满脸惊怒的曲红酥。 曲红酥真的长得非常漂亮,就连生气的样子也好看极了,盛霂很为难。 游戏中的柳兰筠因曲红酥的肆意妄为而灵脉尽毁,而故事中的“盛霂”或因柳兰筠之故惨死于重华剑尊之手。 明明同样都是还未曾发生的事情,她对柳兰筠倒没什么感觉,偏偏不知如何应付对她抱有善意的曲红酥。 “许久不见了,红酥仙子。” 她主动和曲红酥打了个招呼,见着她身后的两位老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恭喜了。” “你还记得我?”曲红酥惊诧了一下,又见盛霂似乎没有被胁迫的迹象,卸下了一些紧张。 盛霂点点头:“自然是认得的。” “你许久没来了。” 哎呀,这是想她了吗! 曲红酥想了想,前段时间她不在,上山的应当是大师姐。 大师姐这人最是心软,明明她自己才是最害怕的那一个,可又见不得师弟师妹们受苦。 二师兄和三师姐嘴甜又机灵,随便哄哄,大师姐就会脑袋发晕,上刀山下火海的都能给应承下来。 区区针线活,不在话下。 “对,我之前闭关了,忘记和你打声招呼了。” 曲红酥笑得两眼弯弯,她的视线跟着小姑娘松松垮垮的发髻晃啊晃,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它们拢在一起。 “你呢,你怎么下山了?筝先生有跟着你一起吗?”察觉到盛霂身边凝实的灵力墙,她很是遗憾地收回了手。 小傀儡早就乖巧地在两人附近布下了阻断,盛霂很是放心:“他有别的事情,此番是我自行下山游历。” 厅内众人只能见到两人的嘴一张一合,听不见、也无法感知到二人具体的交谈内容。 眼见着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消融,管事大松了一口气。 曲红酥面上的怀疑之色实在太过明显,盛霂拍了拍影的袖子,示意她安心。 “或许,也不算我一个人?” 崔唤晴从二楼缓步走下,站到了盛霂身侧,红玉烟斗在空中状似随意地划拉了几下。 她转向了曲红酥,心里暗赞一声这小芙蓉仙确实是生得好颜色,然后微微一笑。 “我先前就说过,霂丫头这侍从看着不太机灵,红酥仙子会误会也是人之常情。” 她的声音伴着盛霂的最后一句话断断续续地飘散在整个大厅中,传进了倚在窗边的白微耳中。 翠衫教习轻笑出声,白猫阿若不知去了何处。 “这晴岚剑主,确实如传闻中一般的有意思。” 有流光落于手间化为木简,探查了一番传递回来的消息,白微反手捏碎了木简。 【计划有变,将目标对象带回来,不择手段。】 “圣子大人,我觉着你的担忧很有道理,放任任何一个心魔滋长,都是塔的失职。”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语气中毫无恭谨。 “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你要不再试试,把人给骗回去?” 对上少年满是错愕的双眸,白微现在只能祈祷,塔主选择的继承人,不会真的是一个彻底的蠢材了…… ------题外话------ 无奖竞猜,芙蓉仙的前三个弟子上山的真正任务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对于长大的期待 崔唤晴收起了红玉烟斗,自然而然地伸手,从影的怀中将盛霂摘了出来。 盛霂没有抗拒她的怀抱,平静地道:“崔六娘,午好。” 崔唤晴前面的话是故意说给场中众人听的,而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不过就是长辈与小辈之间再寻常不过的相处姿态。 崔氏的好名声放在那儿,谁都可能和邪修有所勾连,但自家门前三分地容不下任何污秽的崔氏绝无可能。 有了崔氏打包票,众人不再关注这边,纷纷跟着白衣侍从前去自个儿的位子上。 “看来这儿是没有云某什么事情了。” 清幽低沉的声音忽地钻进盛霂耳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崔唤晴身后多了一个宛若鬼魅的黑影。 黑影很高,很瘦,身周萦散着一股子湿漉漉的雾气,神情晦暗不明,只觉得教人心里升起一股子阴寒之气。 “大殿下,你吓到我家小友了。”崔唤晴的面色不是很好,一个火球脱手而去。 水雾被明火驱赶,汇聚成了一个灰蒙蒙的小球,落在了乌黑盘亮的发髻中,仿佛一颗不起眼的灰珍珠。 来人正是最受当今云霄大帝信任与宠爱的长女,身为云霄帝朝未来继承人的帝朝大殿下,云惜浅。 她没接到管事的传讯前,便注意到了厅中的这场闹剧,如崔唤晴一般在边上看了好一会戏。 “六娘这话就太见外了。” “我可是不知崔氏族中又新添了人口。” 中央帝都人尽皆知,崔氏一族血脉淡薄,女子一律都是不外嫁的,她们自会挑选最合自己心意的修者来替族中传承血脉。 然修真界虽道是强者为尊,在这事上却是持有很大的分歧,有的修者他们一方面贪慕崔氏的富贵传承与崔氏女的容颜资质,另一方面却又拉不下面子来。 这中间,可是闹出了不少狗血八卦齐飞的恩怨情仇,够云霄城中茶馆说书人讲上个七天七夜。 云惜浅随手拍散了四窜流传的流火,视线落在了崔唤晴怀中。 嗯,容貌勉强能入眼,资质属实下下乘。 她挑了挑眉,长叹一口气:“六娘挑侍君的眼光真真是,教小妹无法言语。” “许久不见,大殿下还是这般讨打。” 崔唤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云惜浅话语中的不怀好意,但是她现在一点都不生气,她可没忘记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午时将到,望大殿下到了今个夜里,还能如这般笑得出来。” “污言秽语,听不得,霂丫头,我们走。” 两人的话语盛霂没能听得真切,容不得她拒绝,便被崔唤晴强硬夹带着上了楼,留下场中面面相觑的影和曲红酥。 “喂,等等!”莫名其妙地被忽视了的曲红酥又急又气,也想冲上楼去,不曾想被人定在原地。 “红酥仙子,那边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云惜浅笑得一脸温和,话语落到灵压覆身的曲红酥耳中,却是平白多了几分阴恻恻的意味。 “仙子,两位长老,有请了。” 见曲红酥与两位老者随着管事去了别处,盛霂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不想面对的事情,暂时看不到,那就也可以当做没有嘛。 “天灵灵,你说,云氏之人,俱都生得这般高大吗?”她盯着厅中的两个黑色身影,心中多了几分酸溜溜。 她还得喝多少灵犀兽奶,才能如她们一般呢? 她真的能等到自己长大的那一天到来吗? ------题外话------ 曾经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写主角的幼年状态,能看到这儿的友友大概也能看出来,主角因为认知、感知与真实的差异实在过大,导致了自身的性格缺陷也大得没边。这个阶段真的非常不讨喜,弱小,无知,可欺,迷茫。主角处在了一种什么都有,又一无所有的状态,她在生命的存续与亲人的痛苦里面挣扎,完全求不得解脱。 这个过程实在过于枯燥,和编编商量了一下后,最终决定再延长一段时间的免费期,在此谢过所有友友。 第六十四章 任人宰割的点心 见盛霂不太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曲红酥心底难免有些失落。 大名鼎鼎的晴岚剑主崔唤晴,她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实在想不到两者怎会平白无故牵扯在一起,心下很是担忧。 曲红酥敢打包票,此前盛霂绝对没有认得崔唤晴的机会。 若论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也得是她先吧! 另一边的盛霂自然是对曲红酥的坐立难安毫不知晓,此刻她手中捏着块糕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与梦境中别无二致的白猫,正蹲在她面前的白玉桌上,一人一猫大眼瞪着小眼。 窗边静立的翠衫女子,兀自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一个好运地脱离了白木镇的存在,虽然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投影,但也并非是现在的宿主能够对抗的。】 “我这是,被人给卖了吗?”盛霂看完了系统的探查结果,迟疑了下,掰了点糖块递到白猫嘴边。 “回答正确。” 白猫伸爪推开了面前甜腻过头的点心,面上带满了嫌弃,盛霂端过整碟点心,气鼓鼓地直往嘴里塞。 身后的大门紧闭,一道又一道高阶禁致落于其上,屋内墙面地面覆满了金色灵纹,彻底封锁了整个空间。 不仅仅如此,女孩右手腕上多出了一个浅金色的镯子,大小恰到好处,紧紧贴在了她细嫩的皮肤上。 眉心处,也多了一方浅浅的金色印记。 锁神,禁灵,双管齐下,包管插翅难逃。 这怪不得两人一猫如此慎重,岩是见识过盛霂的身家有多阔绰的。 他可完全不想知道这孩子的储物空间里到底还有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杀器,与白微商量了一番后,做下了这番布置。 盛霂越想越委屈,听着白猫还想取走她身上所有的储物法器,眼泪和着糕点一齐进了嘴中,停都停不下来。 “过犹不及。” 眉目温和的少年叹了口气,先是阻止了欲欲跃试的白猫阿若,再按住了盛霂的手:“不能再吃了。” 岩按住人的力气并不算大,可盛霂使了使劲,也没能成功脱离魔爪。 她又尝试了一番,绝望地发现识海被锁后,自己与天灵灵、影之间的联系也断了个彻彻底底,只有几个系统页面能被投射出来。 现下状态,她真真无异于任人宰割的小点心了! 见桌上所有的点心都被收了起来,盛霂心中满是不甘,盯着那白皙的手腕,怒向胆边生,直直扑了上去。 “!!!” 门外,金不换皱了皱眉:“晴小姐,我们这般做真的好吗?” 金蕊定心莲虽说是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中,但实际上,崔氏商会与盛霂之间的交易并未完成。 泄露客人的情报,无端哄骗幼子,很明显地违背了崔氏的处世之道与待客之礼,可崔唤晴先前却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翠衫女子提出的要求。 金不换总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安。 “金叔,我晓得你在想什么。” 崔唤晴听着门后传来的微弱嚎哭声,沉默了许久,双手微微用力下,质地坚硬的红玉烟杆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她大步向外走去,金不换只能紧紧跟上。 “云氏存着想拉我们下水的心。” “但他们或许自己都不晓得,那个小洞天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六十五章 若苦痛可被遗忘 今日里,云氏皇族除了驻守族地与帝宫的两位化神大修外,剩下的所有顶尖战力都聚拢在了自家的拍卖行中。 拍卖行地下深处,诸多人影齐聚,影与盛霂先前见过的白须老者守在了入口处,远远见到黑影疾行而来,赶忙迎上前去。 “大殿下,这边阵法和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了。” “劳烦金老了,小远和小遥呢?他们状态如何?” 金氏供奉摇了摇头,“四殿下与五殿下对我们此番安排很是抗拒,先前一直闹腾着要见您,服了药后睡下了。” “哼,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云惜浅面无表情,出口同样冷漠,“这般想不开,日后如何能成大气候!” 金供奉口中的四殿下,乃是云惜浅的亲弟,名唤云惜远,五殿下则是当今云霄大帝的幼弟凌霄子之女。 世人总道榕花崔氏血脉凉薄,可实际上,近些年来的云氏也好不到哪儿去,族人、尤其是族中的年轻一辈,总会因遇上各种各样的意外而接连夭折。 在云惜远之前,云惜浅还曾有过两个妹妹,年龄与她相差了上百岁。 当时正值她元婴初成,从云霄大帝手中接过了诸多权柄,落在那对双子身上的关注难免就少了一大截。 等云惜浅反应过来有莫名的死亡阴云笼罩在天霄云氏一脉上空之时,云氏两位外出历练的殿下平白无故失去了踪迹。 在探得二人曾出现在妖域边缘的消息后,凌霄子身为云氏现存的几位化神大修之一,亲自前往妖域寻找两位侄女。 尔后百余年间,了无音讯,只余族地一盏魂灯长明。 场上,拍卖会已经开始。 大厅正中的白玉台上,有一身姿曼妙的女修与容貌端方的男修正为台下和楼上众人讲述本场拍卖会的规则。 不过都是一些客套话罢了,加之此次拍卖会的特殊之处,白微和岩都早有了解,故而二人都未多加理会。 忽视了身侧的一片狼藉,岩转动手腕,眼神微闪。 手腕上,一枚小小的牙印清晰可见,血珠伴着丝丝黑气咕溜溜地往外冒。 “有问题。”白猫阿若伸爪戳了戳昏睡过去的女孩。 “竟然是你被咬伤了,真让本喵意外呐。” 不说修为差距摆在那儿,两人单论肉身的强度,就有很大的差别,再别提岩有着厚土灵脉的加成,对上修为被封的盛霂,合该是盛霂的牙被崩碎才对。 “确实是不对劲。”岩放下手,苦笑道,“看来等回去,我得再去极光阁走一趟了。” 天极灵瞳的存在,使得他在沾染污秽之物后,伤口就无法顺利愈合了。 天道是公平的,享受了至纯至净带来的便利,同样得面对至污至浊造成的烦恼。 岩看了眼置身于阴影下的白微,却是没提天极灵瞳无法确认盛霂的年龄一事。 盛霂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如此舒适的觉了。 在梦里,她被温暖的茸草包裹着,微风轻轻拂过,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不见。 轻柔的声音像是落在了云端,在她耳畔细细低唱。 “痛苦的事情,忘掉就好了,没关系的……忘掉吧……” 有什么痕迹,在无知无觉中,逐渐浅淡。 第六十六章 执迷不悟的美梦 盛霂感觉肚子有一点饿。 空气中似乎有她最爱的奶油栗子糕的香味。 她被香气引诱着睁开了眼,坐起了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奶油,也没有栗子糕。 她不是应该在家中等着人来叫醒她吗? “我这是在哪儿?” 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微微侧身开口道:“你醒了。” “你睡糊涂了,不是你说想要来买东西的吗?” 月光越过窗楹映亮了少年纤尘不染的容颜,眼底隐有金芒划过,笑容柔和。 “灰灰,你可是答应过兄长的。” 盛霂看他的脸越看越觉着眼熟,被一提点,恍然大悟。 是了,面前的少年是她的兄长,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出门前,她答应了兄长,此番只要顺利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就心甘情愿地去兄长所在的学院进学。 窗边站着的温婉女子也面熟得很,应是学院的教习,未来应该也是她的先生。 先生怀中抱着一只肥美的白猫,想来是她的灵宠了。 想了想,盛霂还是上前给她行了个弟子礼,乖巧道:“先生好。” 白微撸猫的手一顿,转头对上了那双灿若琉璃的双眸,面上的困惑转瞬即逝,随即写满了无奈,私下里传音道。 “你还真的是选了个最蠢又最直接的办法。” “见效很快,只是这般,你的眼睛吃得消吗?” 岩没有马上作出回答,他的眼睛干净明亮得像是满月,却又兼具了寒月的冰冷。 “无碍。” 感受到了他的执拗,白微觉着吧,天道有时候,简直就是瞎了眼。 天极灵瞳是天道给予至纯至善之人的恩赐,除去堪破世间虚妄、明晓天地至理外,还有一些妙不可言的作用。 当灵瞳之主的心出现了污垢,或是将之用于恶行,相对的,会受到天道的责罚。 从天极灵瞳出现在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之人身上开始,整件事便变得离谱了起来。 在此刻,天道亦默许了他的行为。 白微的心中,忽然对善与恶的界限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你若执意如此,那便要做好事情败露的准备。” 白猫被连薅了几把毛,吃痛得咪咪直叫也不敢开口说话,趁着白微摸上女孩毛茸茸的小脑袋的空隙,蹦到了盛霂的怀中。 教习当面,白猫有点儿沉,盛霂也没好意思直接撒手。 天幕点星,大厅中的光线昏暗上了些许,这也不妨碍她抱着肥猫趴在窗边四下打量。 场上目前正在竞拍的是一株赤红色的灵草,据白衣女修前面所说,乃是一株观赏性的六阶灵植。 没什么用,胜在好看。 盛霂放眼看去,对面上百个小窗俱是灯火通明,竞价声一波高过一波。 她记得她出来时应当是白日才对,“我有睡了这么久吗?” 这拍卖会的持续时间长得不可思议了。 “好东西总是要放在最后的,你不是想要一个新的洞府吗?” 岩将手中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递给盛霂,顿了顿,复又看向场中,“睡饱了才有精神不是吗?” 盛霂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场中,那株赤红色的灵草最终以五万上品灵石的价格成交了,听声音,想来得到它的该是位爱美的仙子吧。 容貌端方的白衣修者手中的托盘覆着一块红布,接替了前面的女修站到台前,声音沉稳响亮。 “各位尊贵的客人们,想必已有诸多人知晓某手中接下来是为何物,并特意为此而来。” “某也不含糊。”红布被他掀开。 白玉托盘中,一团淡紫色的雾气被奇异的手段禁锢在了琉璃瓶中,周身发散着细碎的电光,很是耀眼夺目。 盛霂也看到了册子中对那团紫雾的描述,遂一字一句念出声。 “雷属,极品天灵根,纯度八十九。” 耳边一阵轰鸣,册子砸落在地。 她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第六十七章 论大方一词的诠释 “怎的这般迟才回来?”边筝看着径直闯进药庐的人影,面露疑惑。 “回来路过水沟,碰上了两只肥鱼。” 霜雪把鱼竿随手一丢,坐到了边筝的对面,整壶凉茶下肚,才觉得火气稍歇。 “东西我给那个疯子带到了。” “带到就好。 边筝对霜雪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这师侄平日里摸鱼养鸭写话本,瞧着不太靠谱的样子,但胜在能打且抗揍。 另一个长处,就是跑得快了。 地上的鱼竿断成了两截,边筝看了眼,切口整齐,杆身布满焦痕,鱼钩不知去处。 “既是鱼竿断了,鱼呢?”他没问师侄打架谁赢了这种幼稚的问题,转口提了另一件事。 “鱼有点傻。” 霜雪正试图挨个揪掉烧焦的发丝,头也没抬,语气中平白多了几分小幽怨。 “这不是,不肯跟我走,我有啥办法。” 他确实是没啥办法,不过还是大发善心地将水沟里的鱼给甩到大湖里啦,“啧啧,像我这般美丽又善良的人,真是少见。” “那只鸭子你留在桐宫了?” “对啊,太能吃了,遭不住。”霜雪挠了挠头,又从后脑勺抓下一长串焦黑的发丝,“啊不是,师叔你这是对阿丑有意见。” “阿丑是丑了点,但它不是鸭子。” “它可是货真价实的鹅,白鹅!” 想到凤茵面色铁青又不得不小心翼翼拎着他的宝贝小鹅那副样子,霜雪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好上了几分,也不是很在意被烤焦的头发了。 等他回去后,借着一宗之主要保持良好仪容的理由,把小云山禁致一开,闭门谢客个把日子,还能避开处理卷宗这种烦心事,再完美不过! “这可不怪我坑他,我帮他照顾妹妹,他给我养个鹅,这很合理。” 霜雪顺利甩了个包袱出去,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边筝其实很想让自己这个师侄摸摸自己的口袋,看看里面有几个子,再提醒他一声养小孩的到底是谁。 不料一只乌漆嘛黑的手直愣愣地伸了过来,手心朝上,在好脾气的白发仙人面前晃啊晃。 “你这是作甚?”边筝不解道。 “师叔,那个跑腿费,来点。” “没有。” “真没有?” “拳头有。” 边筝笑得温和,语气也很温和。 霜雪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亏他还故意挨了点打,敢情他这一副凄惨模样都是做给瞎子看了。 见着出现在眼前的提示,没个正经的白发仙人猛然一愣,苦笑一声。 “师叔,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归羽山过于安静了。” “安静是好事情。” 边筝头也没抬,自顾自地处理手中的灵植。 他这话倒也没错,玄霜宗背负着镇守北原、确保雪线不再南移的使命,在大阵的加持下,有无端伟力硬生生将雪线阻拦在了归羽山山阴面的绝壁之后。 “师叔说得对。”霜雪向窗外看去,这个位置本应看不到山阴。 他闭上了眼,浑厚的神识穿过林间,散于云海,落下深涧,攀过绝壁。 他见到了崖下有不存在于此世的草,长在了名为善意实为谎言的土壤上。 他见到了万丈冰壁下无穷无尽的黑影,见到了绝壁后雪原的愤怒哀嚎与永不停歇的风雪。 “雪线从来没有停止过南移啊。” 霜雪收回了神识,惆怅无比。 纵使玄霜宗论家底论传承都算丰厚,宗内弟子数量较之别门别户,向来稀少。 概因北原艰苦,宗门大阵之外,永无春天。 现下想着那些死命逃离这片苦寒之地的人,霜雪越发觉得他那名义上的小师妹的某句话很有意思。 “留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北原的囚徒。” 于风雪中,他不再言语。 岩无法理解曲红酥是如何做到比他更快判定邪修的存在,但实际上理由非常粗暴简单。 在曲红酥的世界里,只有虫蚁与自己人的区别。 看过随邀请函一起送过来的拍卖品清单后,她直接将来参加这场拍卖会的绝大多数人都划进了垃圾的分类中。 “这株雷灵根,无论纯度还是完整度,都非常高。”见曲红酥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单红衣忍不住提点了一句,“应是持有者自愿剥离的。” 曲红酥知道这是单婆婆想安慰她莫要过于忧虑,依旧掩不住满面怒气:“单婆婆,这明明是不对的!”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冲红衣老者怒目而视。 “你们凭什么能默许这种事情的存在!” 盛霂把白猫挂到了窗台上,揉了揉脑袋,方才片刻的头痛仿佛是不存在的幻觉。 再度抱紧了肥猫,任凭台下之人吹得天花乱坠,她也觉着浑身发寒,没来由地想到一句话。 在强者为尊的大环境下,谈自愿,不是笑话又是什么?某个白发身影如是说。 岩用特殊手段大幅度减淡与混淆了盛霂的一些记忆,而并非彻底抹去,她的本能反应依旧存在。 待遇到了关键词、关键事物之类的东西,相关的部分回忆就会自动触发,不过都被灵瞳之威压了下来。 两者于识海中相冲,会头疼再正常不过,岩皱起了眉。 “很痛吗?” “没有。”盛霂很是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这位“兄长”,又看向场下耀眼夺目的紫色气团。 疼痛对她来讲不是非常寻常的存在吗,为何这般大惊小怪? 再说,方才她只是摸了两下脑袋吧,自个儿都不确认有没有真的头痛哎! 场中,雷灵根的竞拍价格已经飙到了二十万上品灵石,并持续增加着,加价最低限一千上品灵石。 “二十一万!” “二十一万一千!” “二十一万五千!” “二十二万!” “二十二万一千!” “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一千!” …… “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竟能争着抢着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盛霂低头喃喃自语,她注意到了一片叫喊声中有个极为突兀的存在。 女声清越,每次加价俱都只添一千。 “最西边的那个屋子里和喊得最大声的那个都是谁?”她觉着有些耳熟,便直接问了。 在她的印象里,“兄长”应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 岩看着主动拽住自己衣袖的盛霂,面带笑意,将一些忧虑暂时抛诸脑后。 “给自己或是亲近的人买命,他们自然大方。” ------题外话------ 来自虚拟时空开发公司客服的前线播报:鉴于某人的前后脚被拐行为,某曲氏npc气得连夜入梦殴打游戏策划。 游戏运营与程序开发对此表示喜闻乐见,且双双前往无垢大地逛街。 第六十八章 名为愧疚的牢笼 因着天霄界灵气充裕,是不存在以灵根数量多寡论资质的说法的。 管他是单灵根,还是三灵根五灵根、变异灵根,都无法对修炼速度造成影响。 抛去灵体血脉等等特殊存在来谈,灵根纯度才是决定修者资质的第一要素。 天地初开之时,万物自地水火风中而生,地生金木土,水化冰霜雨雪雾,风生雷电,火生光暗。 随之而对的,修士的灵根亦有了金木土水火风冰雷之分,灵根纯度越高,与相对属性的灵气亲和度便越高,引灵入体的速度便越快。 “最西边的屋子,里面是花影阁的长老弟子。” 该说天道就是有所偏爱,拍卖行考虑到保密性可是设置了不少禁制法阵,其中不乏七阶的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可这一切在岩眼中,只是按着一定路线规则流动的灵气罢了,很轻松地便逾了过去。 他环视了一圈大厅,得出了或许得八阶以上的禁制阵法才能难倒自己的结论。 就是说,他也不会傻到去对上一个有着渡劫期修为的大修士就是了。 “喊得最大声的,是赤日宗的内门弟子。” 雷火老祖求徒之心迫切然多番受阻,那些事岩也有所耳闻,并未放在心上就是了。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瞧着盛霂的发顶,顿了顿道。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从今日开始,这就是他的族人,他的家人,少年心思本就细腻,各种考量下更是上心。 “你要是想,改日我们可以去花影阁看看。” 花影阁每逢入春,必会推出不少新装,盛霂的打扮比起二人初遇时要素净了不少,岩想了想,还是觉着小姑娘家家的,明亮轻快一些更好。 祝山是大部落,他过去身为祝山部的少主,手里捏着的资源算不上少,养一个孩子问题应当是不大的。 盛霂没有吭声,一股子怪异感自先前的问询中陡然而生。 那个所谓的“兄长”,她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的记忆告诉她,故乡惨遭变故,只有兄长与她好运地逃了出来,此后十一年间两人相依为命。 在那场惊天变故中,刚出生没多久的她险些丧了命。 一想到兄长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多次身陷险恶之境,盛霂心中无端溢满了愧疚与酸楚。 “我怎么可以怀疑他呢,他一定是世界上最最爱我的人。” 没有之一,她很确信。 好在兄长靠着努力不断强大了起来,两人不用再在铺天盖地的追捕中逃亡了,她的病情也稳定了不少,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 盛霂很高兴,对岩的买命一说认可地点了点头。 “你不阻止吗?”白猫阿若扭了扭身子,在盛霂怀中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态,私下给人传音道。 “哎……” 白微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完全置于阴影之下,盛霂看不太真切这位教习面上的神情,只听得了个影影绰绰的叹息。 场上的叫价已经到了四十万,曲红酥依旧孜孜不倦地在每一个新的报价上添个一千上品灵石。 花影阁可是敛财大户,要别的可能没有,灵石这种身外之物,可是太多了。 单红衣和白衣老者见劝不动她,也就不再理会,又不是他们的灵石,根本不带心痛的。 “四十一万一千!” “四十一万二千!” “四十一万三千” …… 时间久了,场中一些旁的细细碎碎的报价声也息了下去,曲红酥也觉得有些烦了,“四十二万!” “可恶!” “周师叔怎么还没有来!” 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响后,傅广面色难看地转向身后:“寒烟师姐。” “看我做什么。”木寒烟面露讥讽,怀抱长剑。 “雷大小姐给你们的灵石不够了?” 木寒烟先前可是拍了好几株六阶的灵植,叫价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众人全都看在眼里。 也是,赤日宗的执法堂首座,于权利地位上论仅次于宗主,她作为首座的亲传弟子,身家必定丰厚。 “师姐!现在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傅广恼恨道。 雷火老祖对场下那株雷灵根是势在必得,此行出发前足足给了雷妙妙五十万上品灵石。 这个数目的灵石,足够在黑市买到纯度九十以上的灵根了! 雷妙妙想着宗门威名在外,应是没人有胆子敢和半步仙门的雷火尊者抢东西,便大胆放心地抽走了五万灵石,再把任务交给了自家师弟,自己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青云大会闭关修炼去了。 万万没想到,能杀出个愣头青! “对面何人,在下赤火宗弟子。”傅广将面上的怒气遮掩了一番,推开了窗,“此番可否给本宗雷火尊者一个面子?” “雷氏必有重……” “四十三万。” 傅广话音未落,清越的女声再度飘荡在厅内。 “闭上你的狗嘴。” 曲红酥翻了个白眼,谁家还没个大乘老祖了,这招对她又没用。 “师弟伤重,我先行回去。”木寒烟先前便吩咐了仙侍将她拍下的灵植送了过来,不愿再理会这场闹剧,待结完款后径直摔门而去。 并非她不在意宗门,而是总得有人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那又干她何事呢? 角落里,身形瘦弱的少年默默看着木寒烟的身影远去,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场中,悄悄退了出去。 “你确定她是一个人走了?” “是的,金老。” “另一个呢?” “还在酒楼中。” “很好,待会你们尽量拖延拍卖会的时间。”传讯玉符对面的声音停顿了下,“至于你母亲的事,事成后我会想办法的。” “多谢金老。”话毕,金凝掐断了传讯。 少年神情冷然,再无了人前的怯懦模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愉悦地低笑出声。 “师姐啊师姐,两条路,我可是帮你选了条更好的。” “你该怎么谢我呢?” “呃……” 得到了许可,盛霂起了出去透气的心思,不料刚推开门,撞上了场精彩的变脸大戏。 那笑容实在渗人得很,她顿时兴致全无,“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刚刚出去的那个女孩是谁?”盛霂眼巴巴地望着“兄长”。 扫了眼路过大厅的女子手中的佩剑,岩自然是乐得满足某人的好奇心,不假思索道。 “木寒烟,年二十二,半步筑基后期。” “出身于微末,八年前于万剑冢得凌云剑,一入青云,位列第十。” ------题外话------ 来自虚拟时空开发公司客服的前线播报:对于某npc的恶劣冒充行为,某投资商连夜从无垢大地赶回,对游戏策划进行了一个爱的教育。 第六十九章 怀疑的种子 万剑冢,有点熟悉,盛霂想了想,也没想起个一二来。 总之是听起来就很厉害的东西,不会错的! “既如此,那不是很厉害吗?”她瞧着木寒烟孤零零的背影,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何大家都不喜欢她呢?” 岩微微挑眉,诧异道:“灰灰以前见过她?” “没有。” 盛霂摇了摇头,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语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连忙飞快否定了。 闻听此言,岩心下稍松,不过片刻间,他便想了许多东西。 先前回塔回得匆忙,又被师尊盯着,他还没来得及去验证一些事情,盛霂的来历必定不凡,若想要抹去她过去的存在,怕是会有些麻烦。 要是再和凌云剑主有所牵扯,要处理的东西就更多了。 岩看着费劲扒拉着窗沿的盛霂,径直将人抱了起来,对上了那张如出一辙的脸,眼底的阴霾稍去。 “这样会轻松一些。” 小团子一股子乖巧劲儿让他很是满意,至于之后的麻烦什么的,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并非岩没注意到盛霂手心的红痕,因着水月石窟中见到的怪异景象,他哪敢胡乱给人瞎用药,还是等把人带回去,再让塔中医科教习看看才来得安心。 白猫阿若突地被赶下了地,愤恨不平地扒拉了几下面前玄色长袍的下摆,质地上等的锦袍上骤然多了数道划痕。 “木寒烟与她那同门师弟长意剑主并称赤日宗执法堂双星。”岩还是耐心地给盛霂解释了几句。 “赤日宗规矩甚是严苛,他二人自然是不太受到寻常弟子待见的。” 再加上明明出身微末却天资非凡,生得好颜色又无靠山,自然惹人妒。 木寒烟入得青云地榜,塔内长老收录卷宗之时,对她的评价仅有寥寥数字。 “此子志若凌云,然过刚易折,置身于浊水之中,前途堪忧。” 岩的话音落下,盛霂就见自己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淡蓝色的光幕,被震惊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根骨修复模块前置任务已被触发。】 【特殊任务——凌云之志】 【草芥皆有凌云志,何况我辈孤且直。】 【任务详情将于十天后正式解锁。】 “虚拟时空公司开发出品?这是什么?”直觉告诉她,这个东西的出现或许和“兄长”话中所述之人有关。 嗯,凌云剑木寒烟,还有那个长意剑主。 盛霂暗地里记下了二人的名字,小手攥紧了衣袖试图缓解自己的不安与惊讶。 按往常来说,出现了自身理解范畴之外的东西时,她都习惯于第一时间告知“兄长”。 这世上应是没有兄长解决不了的事情。 可盛霂的感觉向来敏锐,即使岩之前表露出来的少许不悦转瞬即逝,她也并未错过…… 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只会在欺瞒里不断生根发芽,越是害怕,恐惧就越要深藏在心底,在苦痛中长大的她深谙此理。 场中,曲红酥顺利截胡了雷灵根的拍卖,四十五万上品灵石对她而言不过是小意思。 单红衣忍不住叹了口气:“红酥,你这是何必呢……” 这雷灵根,对他们可是毫无用处,阁中也并无弟子需要用上那等手段,偏偏灵石又给别家赚到了。 “我乐意。”曲红酥仰头傲然道。 这般买卖的存在实属令人作呕,他们有本事,最好就是永远都不要有需要花影阁的那一天。 否则,流出去的灵石,终有一日又会回到她的口袋里! 另一边,赤日宗一众弟子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可恶!可恶!可恶!” 连着三声可恶,有着一个背景深厚的师姐做靠山,傅广平日里在宗内也是嚣张惯了的,一旦出了宗门却也是无可奈何。 “傅师兄,我们就这么算了?”面相稍嫩的弟子傻了眼,这他们回去可怎么和雷师姐交代哇! “你是傻子吗!”傅广气急,面前半数白玉杯盏再度碎了一地,“我们又不是雷师姐!” 傅广很有自知之明,这等大数额的交易,此番带队的金丹真人不在,场内是完全没个能做主的人。 他们兜里的灵石确实是不够,若他自作主张加价,就雷妙妙那脾气,傅广这个做师弟的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待云氏上门讨要,会不会认都难说! 比起无端背上个天价债务,傅广宁愿担个办事不利的名头,宗内的规矩是严苛,可执法堂还不至于因此要了他们的命。 大不了放出来后再被雷妙妙抽上几鞭子,傅广恶狠狠想道,他那好师姐,先前带回宗的雷灵根,竟是个完全无法修炼的! 虽然不知是何故,但连续出两次差错,他不好过,雷妙妙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傅师兄,要不,我们去黑市看看?” 金凝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屋内,先前一直是缩在角落中默不作声。 傅广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影吓得倒退了两步,待他反应过来,反手就是一掌,骂骂咧咧道:“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真是没出息。”见着翻倒在地蜷缩成一团的人影,再怎么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傅广啧了一声后也没再出手。 他对金凝的胆小懦弱纵有多番不喜,也先压下了心中的厌恶,转而思索起了金凝话中的内容。 随着场上两位白衣仙侍的退去,点点灯火接连熄灭,厅中的光线又暗上了几个度,却是有不少人被请出了拍卖厅。 这种时候呢,往往代表着接下来的交易非同寻常,可不是什么虫蚁都能上前来凑个热闹的。 一个宛若鬼魅的黑影凭空出现,于半空中静立,清幽低沉的声音响彻厅堂每一处。 “在下云惜浅,还请留下的各位贵客,出来一见。” 轰然巨响中,所有尚且亮着灯的房间靠近拍卖台一侧的墙面俱都消失不见,禁制、隔绝法阵全部解除! 场上只余九方人马! 西边,粉裳少女与红衣老者并排而立,有一白衣老者沉着脸挡在二人身前。 南边,有女子端坐堂中,眸若翠玉,清灵动人;旁侧一男子头戴高冠,手握巨锤;角落处,少年肆意,袍袖龙纹飞扬。 北面,有老者周身滚滚书卷气环绕,与旁侧肆无忌惮的剑芒呈对立之势。 东边,有面上带疤的壮汉,另一女子手持长剑,肩上鸣鸟纹披风鲜红欲滴。 二者隔壁,翠衫教习怀抱白猫,气质娴雅。 “很好,大家都到齐了。” 云惜浅环视一周,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最后落向了翠衫女子身侧。 有少年持重,怀抱幼子,稳若山石。 第七十章 蛮子与剑人 “蛮子就是蛮子,数十年没见,还是这般不知礼数。” 开口说话的是一把剑。 剑的声音浑厚非常,剑身同样宽厚朴素,上面简单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众人却偏偏听出了一股子不得了的尖锐刻薄味。 盛霂面色古怪,呆呆的看着剑身周围的淡粉色剑影,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剑影中还有点点细碎的花瓣绕着剑身不断飞舞,隔着太远看不太真切,但剑芒带来的压迫力是货真价实的,她忙赶在笑出声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凌霄剑宗的灵秀真君。”见盛霂眼睛瞪得滚圆,好奇心就差掉到地上了,岩无奈一笑,给她解释道。 凌霄剑宗的独门秘技,以身化剑,剑似主人形,算不上什么不可言道的事情。 这门秘技修行起来不是很难,宗内弟子筑基后就可以修习,实际上本身也没有任何威力。 它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把人变成个剑形了…… 灵秀真君边上周身书卷气环绕的老者闻言皱了皱眉,沉声道:“此言不妥。” 他口中的不妥,指的是称呼云惜浅为蛮子一事。 现今云霄城的云氏,在过去并不属于云霄城,而是被世人称作天北云氏。 云氏的族民们自古生活在天霄界凡域最北端的天山之上,那里与世隔绝,不染凡尘,族民们天真不知世故,不轻易入世,谨遵祖训世代看护天山之下的深渊。 然天命不济,因着万年前的仙魔大战,玄霜道尊身化十万雪山镇压了天北的上古魔族遗脉,故土一夕之间化为无垠雪原,云氏全族被迫南迁。 当时战乱初平,凡域各处早已被各方势力割据,没了容身之处的云氏族人骤然间不知该去往何方,他们对世间的条条框框不甚了解,故显愚笨,又因身形较之寻常人族更为高大,被戏称为来自苦寒之地的蛮族。 场中众人俱都认可地点了点头,云惜浅前面关闭了禁致,强行让众人露面固然不太合适,可因着这场交易的特殊性,云氏早有打招呼在前,倒也算不得什么。 对比起来,灵秀真君的话,属实有些没礼貌了。 “蛮子又怎么了?”云惜浅冷哼一声,声音尖锐,“总好过你灵秀子没个人样才敢开口说人话的玩意!” 天北云氏于中央帝都立身已有三千余年,这位云霄帝朝的大殿下早就已经过了会因为个称呼发怒的年龄,但她依旧会生气。 凌霄剑宗的弟子,大多性格孤僻,为了尽可能多的免去与人交流的麻烦,许多弟子偏爱以剑身示人,灵秀子更是其中的典型。 在传言中,灵秀子一但恢复人身,见着人就会惧怕得昏倒过去,他自己本人也从未对此留言有过澄清。 时间久了,也成为了中央域的一桩笑谈。 如此这般,两人同为元婴期修者,更何况还是在自家地盘上,云惜浅又有什么好怕的,便毫不留情地开口呛了回去。 “可以了,就此打住。”翠眸女子终是忍不住,见灵秀子剑身蠢蠢欲动,忙开口阻止。 女子声音婉若鸟鸣,周身气质同样不俗,眉目秀丽,眼若桃花,冰肌玉骨,一袭绿衣清丽可人。 盛霂看了两眼,眼神就黏在她身上下不来了,若有林间仙子,合该是这般的吧? 岩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面上未作表情:“好看吗?” “好看!”盛霂呆呆地点了点头,小小声答道。 “丹道世家,若叶秋婴,好看就多看几眼。” 反正之后就看不到了。 没错,岩早在心里给盛霂安排好了去处,只待此间事毕。 若叶秋婴没有理会两个小辈的窃窃私语,心思全都系在自己家中刚出炉的丹药上。 “大殿下向来干脆,还是赶紧说正事罢。” 场中,五大世家并两大圣地、一宗之人齐聚,云惜浅也不再犹豫。 “小洞天之事诸位俱都已经晓得,真实性也早有验证,现下来此便是有意,云某也不含糊。” 云惜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也晓得,千年之期已到,青云秘境将启。” 云惜浅口中的青云秘境,既带了青云二字,必然和青云大会、青云榜有所关联。 “正是如此,今年的青云盛会结束后,正逢青云秘境开启之日。”头戴高冠的子车仪放下了巨锤,面露不解,“不过青云秘境和这小洞天又有何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若叶秋婴忽地笑出了声,转头与子车仪说道,“他们是要我们手上的青云令呀。” 云惜浅亦跟着笑道:“秋婴仙子玲珑通透,正是如此。” “云氏小辈不才,只能想着用这般法子给他们谋点前程了。” 在记载中,千年一出的青云秘境,得入者,皆如直上青云,无论何人都能获得独属于自己的机缘。 自万年前开始,青云令作为进入秘境的钥匙,便一直被各大宗门世家牢牢把控在手里。 迄今为止现世的近百枚青云令,有五十枚位于无踪塔内,将作为奖励,赠予位列青云地榜前五十位的天之骄子。 没错,青云秘境的进入条件,与青云地榜的上榜条件是一样的,必须得是百岁以下、修为不超过元婴期的修士,方可顺利进入。 除上以外,剩下的几十枚青云令,则是被各大势力瓜分得干干净净。 “哼,花影阁一个卖布的,也要来插上一脚吗?” 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曲红酥与两位老者,灵秀子冷哼一声,那标志性的白袍与红袍实在惹眼得很。 凌霄剑宗虽然不及世人所述那般清贫,但苦日子过惯了的他先前见着灵石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砸的曲红酥,心中添了几分小小的不屑。 芙蓉仙的弟子又如何?一群连杀只鸡都不敢的玩意,怎么配得上与他们同称为修者? “青云令可不是有钱就能整到的玩意,小姑娘家家的,不若趁早回去。” 岩没有理会众人的吵闹,按下了闹腾不已的小团子。 半空中,一个明黄色的晶球静静飘浮在云惜浅的头顶,七彩霓光透过晶壁映落在每一个角落,原本昏暗的大厅变得亮堂如白日。 紫雾飘,仙乐渺,孤岛立。 他盯着晶球看了许久时间,待看清了孤岛的形貌,一颗心蓦然往下落,眼底的金芒再也掩不住阴霾。 “这就是白教习非要我来此的原因?”岩退至白微身后,声音苦涩,“还是说这是师尊的意思?” 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就逃离了那个血海中的噩梦。 如塔主所言那般,甚至不曾回头。 “你也睡糊涂了吗?”白微神色淡然,看向眼中写满了渴望的小姑娘。 “不是和她说好了,要换一个新的洞府。” “再说……” “你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吗,岩?” ------题外话------ 来自虚拟时空开发公司客服的前线播报:有人工作昏了头发错了章节,本客服不说是谁(*)人已经教育过了,章节也改了,对不起!!!对于某npc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游戏策划表示,一切都是缘分、缘分呐! 第七十一章 无法诉之于口的称谓 “有个事情我奇怪了好久。” 霜雪盘腿坐在石头上,拿断掉的鱼竿翻拣了几下篝火堆下方的柴火。 “阿霂和凤家那几位,可没一点儿长得像的地方。” “师尊是想说什么?”边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堆上架着的烤鹅,头也不回道。 能够无师自通引气入体的鹅啊,他可是馋了好久。 谁说修行之人不能有口腹之欲了,歪理,通通都是歪理,能吃、有条件吃为什么不吃? 这不鹅大王一走,师徒二人的魔爪就伸向了鹅小弟,空气中弥漫着欢快的气息。 “我是说,他们就没想过要找阿霂的亲生父母那事?” 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家危险重重的族地里,凤家的人不仅没觉得奇怪,还直接把人扒拉进了族谱里,从哪儿看都很不对劲! “自家的孩子,为何要拱手让人?” 边歧抬起了头,看向自家师尊的眼里充满了你也不对劲的意味。 “自家的?” “凭本事捡的,当然是自家的。” 霜雪只觉得脸皮直抽抽,饶是油嘴滑舌惯了的他对上边歧一本正经的不要脸,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反驳。 “这和强行抢孩子有什么区别?”他是真的不解,话本子里怕是都不敢这么写。 “当然有区别。” “因缘不是单一的一条线,有些东西,在相遇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边歧说得理所当然,也没忘记给架上的烤鹅翻了个身。 “亲缘的判定有时候并不在血脉上,而是在于责任,这就是天霄界的规矩。” 霜雪若有所思,低声道:“规矩?” “是的,规矩,也可以说是天道定下的规则。” “只要规则允许,石头会开花,死人都能开口说话。”边歧说得轻松平淡,眼底神色动了动,“大兄是这么说的。” “万一以后阿霂的父母亲人寻上门来,又作何解?” “师尊你说这话,最好别让他们知道。”闻言,边歧笑了笑,“规矩是规矩没错,可这世上,又哪有无来由的爱恨?” 歧山边氏自古与桐宫交好,远比世人知道更多独属于桐宫的隐秘,他抬眸望了眼远处,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大殿内,堆成了小山的卷宗下方,奋笔疾书的两只小月狐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你是故意没把他俩送回去的吧?”边歧怀疑道。 “不过是意外,罪不至死。” 霜雪打了个哈哈,呼出一口气,烤鹅表皮顿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在灿金色的火舌舔舐下不融不化。 想到某人的坏脾气,不出意外的话,那两只月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霜雪觉得自己不仅是善良,还很有先见之明。 真的不是他不想处理那些记满了鸡毛蒜皮小事的卷宗,真的。 “我听着凤茵管阿霂叫灰灰,这又是为何?” “凤烬,是桐宫那边给她起的名字。”边歧抬手按住眉心使劲揉了揉,似是想到了一些无奈的事情。 盛霂不喜欢那个名字,这事显而易见。 她甚至从来都不愿意对他们这些“亲人”用上一些更为亲昵的称谓。 对边筝、便宜爹凤纤、兄长凤茵是直呼其名,又与众人一般喊姐姐作凤娘。 对边歧,平日里同样直呼其名,有事喊师兄,惹祸带师侄。 夜幕下沉,明月高悬,带有蓝色高塔纹样的纯白色车辇停在了云霄拍卖行的大门外。 盛霂稀里糊涂地被人带着出了拍卖行,又稀里糊涂地被带上车辇,小小一团缩在了角落里。 前面场内众人讲得东西那是云里雾里的,她啥都没弄懂,还听得昏昏欲睡。 待反应过来,怀里已经多了个大大的明黄色晶球。 白微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窗边的位子上,白猫随即跟着跳进她怀中。 盛霂抱紧了晶球,悄悄抬眼,身侧的少年脸色一片阴沉,薄唇紧抿。 车辇缓缓向着云霄城正中心方向行进着,注意到了小团子的打量,岩面色稍霁,长舒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有得必有失,不能太过贪心了。 他摸了摸盛霂的头,嗓音柔和。 “这个,灰灰喜欢吗?” 盛霂连连点头,将盛装着孤岛的晶球抱得更紧了,心中的恐惧感稍去。 “就算你是先生和塔主选定的下一任塔主,塔的规矩依旧不可破。” “这次给出去的七枚青云令,崔氏替你付了两枚,花影阁亦同,剩下的三枚你得自己想办法去挣来。” 白微看着岩,声音清冷沉静,言语无情同刀锋。 “并且作为交易,你还得在进入西荒后护着芙蓉仙三位弟子的周全,直至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秘境入口。” “这对你来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翠衫教习言简意赅,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喵喵喵,喵,喵喵。” 白猫阿若还是不敢开口说话,岩也奇异地读懂了它眼里的嘲讽,略作沉思。 青云秘境有一个很大的特殊点,每一枚作为秘境钥匙的青云令所代表的秘境入口都不尽相同。 秘境的本体位于常年雾气弥漫,遍地毒沼的西荒,可谓是危险重重,寻找秘境入口的过程也是青云秘境给予进入者之考核中的一部分。 在这等人烟绝迹的法外之地,诸如杀人夺宝的恶性事件层出不穷。 小云山上,霜雪一时无言。 烬者,余灰也,霂,细雨也。 嚯,还真是贴切地很。 “最后一个问题。”霜雪觉着自己今天的问题也真的有点多了,挠了挠头,很是烦躁。 “要是有人改变了她的认知,当然,我是说如果,假如有人在她的神识上动手脚……” “不可能,大兄和诸位宫主都在她的神识上下了禁制。”边歧想也没想,直接回道。 那可不是一般的禁制,要真有人这么做,边筝会在第一时间察觉。 “除非……是她自愿。” 纯白车辇路过了灯火簇连的榕花街,夜里依旧热闹非常,一片片幽绿下各色小摊五花八门,人声鼎沸。 许久没进食,盛霂摸了摸小肚子,心思一下子就被空气中诸多食物和榕花的甜香气息勾到了窗外。 外边,竹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大个饱满的榕花果,热情的摊主挨个将它们串到竹签上,再放进蜜里滚上一圈,递给了来往的孩子们。 “我要这个,给我买。”盛霂拉住了岩的衣袖,语气坚决,与和兄长闹脾气的孩子别无二致。 被拽到了窗前的岩只看了眼,眉头微皱道:“不行,不干净,杂质太多。” “杂质,什么杂质?” 盛霂脑海中再度浮现了某个白发身影说的话。 杂质,那是什么东西?大家都是天生地养的,凭什么还要分个高低贵贱? 人生在世,又哪能不染尘埃呢,真想要干净得彻底,不如黄土一捧,灰一扬。 她眨了眨眼,顺其自然地说了出来。 “怎么会不干净呢?” 第七十二章 石头砸了谁的脚 “怀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盛霂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天灵灵,我一直以为,无论我在哪儿,我的姐姐都会找到我。” “无论我何时从噩梦中醒来,只要睁开眼,她都会在那儿守着我。” “可是为什么你醒了,她却没有来?” 来到天霄界这些年,盛霂在清醒的状态下大概从来没有停止过恐惧。 害怕生,害怕死,害怕没有止境的孤单。 害怕无法与人言道的过往被暴露,害怕突如其来的善意,害怕再次被抛弃。 归羽山的大家对她不好吗?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 醒来的第一年,她不止尝试过一次离开,用各种不同的手段,最后往往都以失败告终。 边筝是个心软的人,每次都会很温柔地叫醒她,再以意外为借口替她掩饰过去。 也试过在没有边筝的地方寻死,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边筝那般近乎起死回生的手段,可她过去能去的地方只有两个。 盛霂的作死在某次凤茵以命换命的狠辣行为后停歇了下来,转变了想法,开始奋发学习。 有人不想她死,她就得活着,盛霂只是觉得离谱。 对于天灵灵的出现,她一开始是很激动的,冷静下来才惊觉天灵灵出现的过于突兀。 天灵灵本应该只出现于游戏世界中,它与修改器的存在对于游戏和普通玩家来说,是会打破平衡的特殊程序,正是如此,盛霂最初才认为天灵灵无法出现在天霄界。 那么,当它们出现在了真实的世界中,会发生什么? 很显然,规则受到了剧烈攻击的白木幻境已经作出了证明。 意味不明的梦境、愈发模糊的记忆,不知来历的白木令,自称记性很好又偶有沉默的天灵灵与它资料库里消失的信息。 一桩桩,一件件,由不得盛霂不起疑心。 她的神识上落了六道锁,进入梦境的白猫,又是谁在给它放行? 最最重要的,世界规则因何为她做出让步? 盛霂有了一个非常非常大胆的想法——若世界规则有所偏爱,那某些得到了天道恩赐的宠儿,是否会在规则的影响下,同样变得有所偏爱? 她马上为此付诸了行动,结果一如人意,可抱着怀中轻易得来的小洞天,跳出了天极灵瞳的控制,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主线任务11——安家落户】 【任务完成度已达百分之五十,请宿主尽快完成绑定。】 “灰灰不高兴吗?”岩看着忽地变得沉闷的盛霂,愣了愣,放下了手中整盘的蜜果串,紧张兮兮地凑了过去。 “不好吃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盛霂眼皮没有抬一下,神色恹恹道:“没有。” “不要叫我灰灰。”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 岩怔住,眼中金芒微颤,设下的封印依旧完好无损,心下隐有不解。 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见人没有任何反抗,他长舒一口气,没问理由,而是笑着道:“那,阿霂?” 盛霂没有言语。 这算是默认了?岩想了想,心中升起了愉悦之意。 虽然一些麻烦还没解决,他这会儿已经考虑上给盛霂在云霄城落户的事情了。 祝山霂,听着是还不错的样子,少年双眼微闭,细长的羽睫落下了一片柔和的阴影,想着水月石窟中转瞬即逝的投影,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一想到自己的所做作为,盛霂都觉得自己没眼见人,头低了又低。 霜雪的话本子里对这种行为是怎么称呼的来着?钓鱼执法、挖坑给人跳?听着就不像是正经人会做的事情。 “我只是想活下去,这又有什么错?” 盛霂很不痛快,她有非要按着系统要求的路线走的必要吗?!这和赤裸裸地威胁她有什么区别! 这些玩意儿、还有那些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给人按头做选择啊! 最要紧地,贪念作祟,她还傻兮兮地往里跳了…… 岩眼神里的担忧做不得假,盛霂对情绪的感知向来敏锐,心绪一下子纷乱混杂。 没有参与过的故事,就不会有切身体会的诸如悲伤、欣喜、愤怒之类的情感,参与进去了,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个理论经历了柳兰筠与楚轻尘之事,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证实,她逃避曲红酥,也是相差不离的理由。 盛霂心中自嘲,要是她现在就给人讲清楚,怕不是得被她这“兄长”给捅个对穿,能留个全尸她都谢天谢地了。 她在地上划拉个圈,也要人自己有往里面跳的意愿呀! 谁也别笑谁,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更别提,她的神识是解封了,灵脉还被锁着——正应了一句弱小、可怜、无助。 盛霂深深吸了口气,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车辇速度渐缓,满脸生无可恋的小团子被揪了下去。 与记忆中毫无差分的淡蓝色高塔于云霄城正中拔地而起,融于夜幕,不见其顶。 天霄四大圣地,无踪塔。 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高,传说中,塔的顶端有着直接通往仙域的入口,但没人能上到最上面一窥其貌,能自己叩开仙门顺利升仙的修者,也不会闲得跑上去看一眼就是了。 玩家们倒是好奇得紧,有不少尝试着登塔,结果大部分人连大门都没能迈进去。 原因无它,这座镇守人族正中央万年的高塔,并非单纯的普通塔形建筑。 万年前天霄界因仙魔战争动乱不堪,人族先贤恐传承不保,以一个顶级洞天为胚,九位器道绝巅的大能联合出手,倾尽了全族之力,最终才有了无踪塔的存在。 得亏无踪塔万古不灭,人族传承不歇,天霄界时至今日,繁荣依旧。 因着洞天的特性,无踪塔虽然位处最是热闹的中央帝都,内部却自成小天地,日月光阴流转,山水土木一样不缺,也称得上是与世隔绝了。 作为四大圣地,无踪塔自然有着无踪塔的规矩,凡是塔内学子,学业未成前,一律不得无故外出,有特殊情况的另外论。 至于进门?嗨,要门票的。 对于求个学还得失去人身自由这回事,别的玩家怎么看盛霂是一点儿都不晓得,她是一万个不乐意啊! 再想到成堆成堆胡子白花花的教习先生们,愁眉苦脸明明白白摆在了小团子的脸上…… 第七十三章 非生非死之人 进了无踪塔后,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踏过了几座湖,三人一猫终是在一座小院前停下了。 白微径直推开了院门,一股凉意迎面而来,盛霂四处瞧了几眼。 院子谈不上多大,院中仅有一小池,池上一小榭,绿苔幽暗,水色青翠。 池边,有老者端坐,静若枯木,蓬松的胡子垂落了一地,像是根须一般深深扎入地下。 对上他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盛霂不禁心下哑然,脑海中有更多的念头涌现。 她认出了这老者是何许人,那标志性的长胡子实在是太惹人注目。 该怎么称呼他呢?是天霄界活着的传说、还是圣地之主、亦或者人族之师? 嗯,还得再加个流传在玩家口中的天霄界头号神棍头子。 出门历练拜塔主,下本摸宝求一卦,面对烦人得要死的玩家,这位活得久远的老者从未有过不耐烦,故而盛霂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 在她打量着面前的老者时,传说中号称天霄界内无所不知的老人同样在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岩放下盛霂后,便一步一步跟着白微出了小院,院门彻底闭合后,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老者面容和蔼,笑得温和,待门外二人走远后,冲盛霂眨了眨眼,枯槁的面皮上猛然多了几分逗趣。 “小友当真好手段。” 盛霂也跟着眨了眨眼,笑出了声:“桃李老人。” 这位老者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世人都快要遗忘他的名字,但盛霂记得,记得尤为清楚,如记得柳兰筠那般清楚,从未曾遗忘。 天霄万年,人族万年,万年的无踪塔,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塔主。 不同与万年前消失无踪的洛水神女、化身十万雪原后彻底陨落的玄霜道尊,这位善良的、慈祥的、生前广育英才的老者,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是洞天之主,是无踪塔之魂,是肩负人族先贤寄托的千千万重担之人。 桃李老人伸手取过一边的茶壶,先给盛霂面前的小杯子满上,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他觉得,应该是没有小孩子会拒绝甜滋滋的东西的,实际上他自己都喜欢得紧。 “尝尝看。” 听着老者的话,盛霂端起了茶杯,低下了头,眼眸微闭。 非是茶汤滚滚热气中的甜腻味令她不适,而是害怕再看一眼老者宛如枯木的双手,她的眼泪又会掉下来。 茶汤是真的很甜,杯中是她认不出的花果茶,香气扑鼻,还加了很多很多的糖与不知名的花蜜,丝丝涟漪在蜜色的汤水上起伏。 “哎,孩子,别哭啊。”桃李老人急急忙放下茶杯,刚想凑过去,又连忙止住。 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无措:“是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吗?” “不是的,没有这回事。”盛霂抬手抹了抹眼角,大颗大颗的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滚落,酸楚感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好讨厌这种感觉。 “我只是觉得好痛,看起来好痛。” 与病痛所导致的肉身上的痛楚不同,回忆起白木幻境中的赤焰姬,她只觉得心口像坠了千斤滚烫的巨石。 白木幻境仅是白木镇的一个投影罢了,失去了部分零件的它本应该彻底崩毁,却在赤焰姬的通天修为与庞大生机的供养下得到了存续。 看到眼前大概会是类似情况的老者,盛霂意识到了赤焰姬或许并没有彻底死去,甚至因着白木幻境的消耗远远小于无踪塔,她的状态远远要比桃李老人好上许多,还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倾城容颜。 不是活着,比活着遭更多的罪。 不是死去,比死去还要痛苦。 “看来你是见过赤焰姬了。”桃李老人长叹一声,开口道,“你远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实际上,这些年来因着不断干枯衰败的躯干,他已经很少出现在人前了。 “值得吗?”盛霂并不理解,开始在心中猜测。 天霄界的大乘修士,寿数仅有三千六百余年,对于登临仙域后的境界与寿数划分,她不甚清楚。 也不知万年前的天之骄子们,到底叩开了几道仙门,登临了何等境地? 桃李老人没有急着回答,抬手给盛霂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灵茶,继而慢悠悠道:“在见到你之前,我们一度以为洛水失败了。” “失败?” “是的,失败。” “天霄界,本应在万年就毁灭了。” 老人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了最荒谬的话语,震得盛霂吃惊地捂上了嘴。 “那世人所见的记载……” 话未说完,她马上反应过来,无踪塔的职责与权柄所在,想要修改隐瞒一些东西实在太容易了!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盛霂猛灌了一大口茶汤,脑子被甜腻味熏得清醒了一些。 “当然全是假的,毁灭的危机至今没有解除。” “我们之中,只有洛水获得了前往无垢天的资格,她去神赐之木面前许下了让天霄界得以存续的愿望。” 桃李老人面上的悲痛显而易见,胡须随着吸气声剧烈抖动起来。 盛霂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干巴巴开口道:“那代价呢,愿望的代价是什么?” “为无垢天的神明所驱使万年。” 桃李老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逐渐加重了语气:“那便是洛水付出的代价,为天霄界再存续万年所付出的代价。” “可是我们都被狡猾的神明骗了。” 无垢天一天,便是天霄界万年! 他们于地下苦苦等待一个了无音讯的约定,对于天上的洛水却仅仅只是一眨眼。 洛水的强大,谁都无法否认,毕竟那可是能被神明看中的人类,聪慧如她,在无垢天的夜晚降临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所有她是凭借着背神之女双眼的指引,直接杀出了无垢天?”盛霂心下掀起了轩然大波,放下了茶杯。 她是怕再听到什么更令人惊讶的事情,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杯子给摔了。 节俭可是好品德。 “正是如此。”桃李老人按了按自己抖个不停的胡须,语气恢复了平静。 “两年前,赤火携着白木令到来,我们方才知晓,洛水避开了无垢天的追杀,越过星海,已经回到了天霄界。” 可等他们赶过去之时,却是…… 老者一声长叹,不愿再作回想。 “她告诉我们,带来了希望。” ------题外话------ 感谢书友无敌双马尾、书友20220405190210287、北临虚的打赏!Σ今天喝奶茶加了料,很开心! 第七十四章 池边话因缘 话本子里的故事不是这样子的。 在盛霂见过的那些故事里,有一些主角生于微末,绝处逢生见机缘,得遇贵人或是获得了稀世珍宝,自此开启一场与命运的盛大邂逅。 奋勇向前的路上,挫折磨难自是少不了,相遇后的离别再是稀疏平常不过。 汇人心,集天命,拯救世界的桥段在勇者的故事里永不缺席,伴随着伟光正的阴谋往往要在故事快要落幕时才现出冰山一角。 哪有上来就把真相给抖了个一干二净的?能不能考虑一下她还是个孩子的事情! 盛霂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让人说不出话啊…… “还是说,因为我不是故事的主角,所以知道了也没有关系?” 小团子挠了挠头发,早就松松垮垮的发髻不出意外地散开了。 “真是很有意思的说法。” 桃李老人大笑出声道:“不过小孩子家家的,还是少叹气为妙啊!” 在知道了洛水口中的希望所指是一个人后,他们还真想过那么做,以利诱之,以情困之,将所谓的“希望”紧紧捆在天霄界这艘大船上。 当羁绊与因缘累计到了一定分量,人就会产生一种名为舍不得的情绪。 就算知道了机缘背后存在的推手与阴谋,只要身在局中,就很难做出取舍。 “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会是一个命不久矣的新生子。” 极端的好运与厄运交织,让她遇上了桐宫与归羽山的众人,同样的,火毒的存在直接掐断了对她的所有谋划。 他们又能指望一个寿数汲汲无多、失去庇护就活不下来的孩子做什么呢? “将无辜之人拉入局,本就与洛水的处世之道有驳,欺瞒与诱骗更会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孩子,你不属于天霄界,这个世界毁灭与否,都和你没有关系。” 桃李老人说得坦荡,反教盛霂更加无法理解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深意。 依着他话中的意思,万年之期将在八年后结束,这正与游戏中主线的开始时间相应——天外妖邪大肆入侵,天霄界将再次迎来毁灭。 实话实说,拯救世界这事,她压根想都没想过,只想带着她心爱的角色们脱离死劫。 就是如此的自私无情。 这片大地下的贪婪与污秽,实在过于令人厌恶。 可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糟糕的世界,让柳兰筠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有洛水神女横跨星海的例子在前,幻境中长眠的赤焰姬、无垠雪原下的玄霜子、面前的桃李老人,既有通天修为,破开界壁独自离去必定不是什么难事,又是什么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在了天霄界中? 桃李老人看到了盛霂眼中的不解,听见了她话语中的困惑,神色和缓。 “既然好奇的话,为什么不留下来看看呢?” “无踪塔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有意思的事情,有意思的人。” “你可以呆在这儿,三个月后再做决定,要是觉得不妥,我再让人送你去天霄学宫。” “无论之后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想办法在天霄界彻底沦陷前送你回家。” 这条件,真的太让人心动了,又看起来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盛霂咽了咽口水,拒绝的话语一时说不出口,垂眸沉思片刻,将盛装着小洞天的明黄色晶球递到桃李老人面前。 在老人平静又温和的眼神中,她右手腕上浅金色的封灵锁与额间的金印化作了点点金光,四散而去。 “此事是我那不肖的弟子有错在先,你无需为自己的算计感到愧疚。” 对于前面装失忆空手套白狼这事,盛霂只想狠狠给自己贴上几张爆裂符,听了这话更是羞愧地想要直接钻到地下去。 “至于此物的归属,我一介外人无法论断,你且自去与他商讨罢。” 小院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恍惚中盛霂就轻飘飘地向外落去,还有未曾说出口的困惑只能留在了肚子里。 她出了小院就见到了蹲守在外的岩和白猫,翠衫教习不知去了何处。 岩注意到了消失的灵印,眼底的金芒已经褪去,变回了朴实无华的邻家少年郎的样子。 这张脸,盛霂无论看几次,都得感叹一声是恰到好处的干净舒适。 人对美的认知各有不同,容貌这东西,最要紧的还得是瞧着顺心。 喜欢的,那就是最好的,世人大抵如此。 因着这张与姐姐肖似的面容,盛霂心中怨气早就去了一半,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她不能把在游戏中遇到不如意后生的火气撒到一个毫无关联的人身上。 前车之鉴在此,此生绝不再做冤大头! 小洞天无法被收进储物空间中,盛霂只得一直抱在怀里,岩自然而然蹲下身将人给抱了起来,白猫也趁机蹦上了他的肩膀。 对上小团子脸上明明白白的抗拒,岩面不改色道:“塔里禁止使用飞行法器,你要是想自己走,走个几年都出不去。” 桃李老人的小院处于湖中心,盛霂瞧了眼见不到边际的湖水,沉默了下来。 哈哈,她自己还真出不去。 无踪塔很大,塔内的世界大得没边,在岩的介绍中,除开上边的不可知之地,塔内诸人的行动范围只有底部的三层。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教习们日常起居的第二层,刚刚出来的地方是师尊他老人家一个人的地盘。” 二人一猫离了小湖,路过了翠茵环盖的山谷,点点楼台亭榭隐于山间,各中精致不一一与人道。 岩的声音平静又温和,盛霂摸不透他的想法,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用了别人的情感来为自己牟利。 这番行为,与坦诚直白的桃李老人相比,两者的胸襟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你不生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岩看着面上写满了难为情的小团子,神色古怪,“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把你带回塔里进学。” 虽然途中坎坷了一点,代价大了一点,目的还是达到了。 心中的不爽自然也就消弭了。 “不要脸甚,霂自愧不如。” 很好,装都不装了,现在生气的变成她了。 “彼此彼此。” 盛霂气呼呼地把明黄色的晶球给按到那张白净的脸上。 “这个,还给你。” “要不起。” 第七十五章 想生想死想自由 “这边是白教习的院子,你先前见过她了。” “师尊吩咐,暂且先将你安置在这边一些时日。” 说是院子不太合适,白微的院子乃是一大片类似水榭的居所,水中生满了高大的槐木,繁密的枝叶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了底下的屋舍,在夜间更显着阴凉。 靠近外侧的槐木下立了块牌子,上书明晃晃的“小槐居”三字。 嗯,木与鬼,很贴切,盛霂表示十分赞同。 小槐居中没有搭建廊桥,楼阁屋舍之间的通路由水中诸多石坪、树根构成,池水寒凉,深不见底,未见庞的杂草浮萍,见有人进来,石笼立柱内里泛起了点点萤火,为小院平添几分清浅趣味。 “饮绿阁,我喜欢。”盛霂挣脱了岩的怀抱,踩着浮石径直往里奔。 未曾来得及阻拦,见着小团子在布满了禁制的院落中畅通无阻,岩心下一噎,揪起白猫叹了声:“偏心也不用这样写吧!” 旁的学子往常来此,可是没少被门口的槐木给抽飞。 盛霂口中的饮绿阁位于小槐居最深处,四面环水,和她在归羽山上的居所布局类似,屋顶长满了叫不出名目的植株,碧青藤蔓垂落窗檐,端的是一片生机盎然。 她本就怕热怕火,这等阴凉之处于她再合适不过,伸手推开屋门,原本一片昏暗的屋内骤然亮起了灯。 打量了一番,屋内物什均为木质,古朴低调,镂空的木条隔断与灰青色的纱帘取代了墙壁的存在,使整个空间看起来更为通透大气,屋后还有通往二楼露台的木阶。 岩一上到二楼,就看到了盛霂对月高举手中的明黄色晶球,脸上写满了惆怅。 她不愁不行呐,距离第一个主线任务的失败时限仅有大半天。 一边是扣除十万能量点,一边又关系着后续主线任务的开放,扪心自问,盛霂不太愿意再相信所谓的系统与显得很可疑的“天灵灵”,但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她又不得不依靠所谓的“生命点数”来续命。 排除外在因素的影响,火毒的发作时间非常规律,三月一次,上一次发作时间距今还没多久,她原先计算过,在云霄城安置下来后、再到学宫的招生大典开始,正好一个周期,到了那会儿再使用生命点数压制火毒才不浪费。 可先前因着妖邪的感染,被迫提前消耗了一个生命点数,两个月的快活时间消失了,盛霂还是心疼的不得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整年里,正常情况下,她可以毫无顾虑地放飞自我了! 盛霂觉得在一些奇异因素的推动下,自己已经迈过了生死之外无恐惧的坎,她也不晓得这是好还是坏。 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笼鸟一朝挣脱了囚牢,不需要顾忌任何人、顾忌任何事,不需要顾忌前方会有什么——只需要一直向前、向前! 任它海阔天高,自此一去不返。 “真是可笑,我明明早先最想求得解脱,现在面对死亡却畏手畏脚。”盛霂再度将小洞天捧到岩的面前,神色认真,“长久以来,我自己都快搞不清楚,到底是想要离去还是留下来了。” 长生后会有解脱吗?这种要试了才明白的事情她现在哪会知道。 抛开她自己身上的苦难,世界有太多的痛苦难以抉择,但眼下就有她可以做出的选择。 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淡银色的识海中,激起阵阵浪涛。 【放弃所有主线任务。】 【停止对系统的能量供给。】 【撤销系统智能管家的所有权限。】 盛霂的心神自难以言喻的沉闷感中抽离,轻声道:“这不属于我,现在物归原主。”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岩不禁哑然,哪有人会把到手的珍宝拱手让出的? 要是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盛霂这会儿肯定会翻个大大的白眼,冤大头当世,这也不失为一种轮回。 一张脸不能说明什么,她根本无法辨认岩到底是不是在游戏里遇到的那个人。 坑了自己无数天材地宝,最后一看好感二点五。 好感度满值可是一百!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岩的眼神有些许复杂,干净的声音低沉了些许。 “当然想啊,怎么会不想,但我无法偿还的东西已经太多了。”盛霂自认从来都是个贪心的人,可这个贪心有个度。 “你在白木幻境救我一命,我也送你出了水月石窟,我们之间扯平了。” 没有相欠,这样就很好。 她一直都很疑惑,天霄界的部分存在对于善良二字的演绎简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在游戏中还可以说是由一成不变的程序运行和固定数值造成的,放到了真实的世界中,简直是离了大谱。 见了桃李老人后,她更加确认了,这个世界不对劲。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善意从何而来,但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盛霂的话堪称滴水不漏,堵得岩哑口无言,心下苦笑连连,事实上,他也察觉到了这些天来自己的不对劲。 并非遵从塔训的教诲,不是遵从本心的善意,突如其来的好感令他对疑似亲人的盛霂的在意程度达到了非同寻常的地步。 “现在太晚了,这事改日再谈。” 盯着哈欠连天的幼崽睡下后,岩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小槐居,想了想师尊的吩咐,转身朝无踪楼而去。 不同于存放珍宝的秘楼,无踪楼内收录了天霄界大大小小的各式秘闻。 无踪塔,换一种说法,其实就是天霄界的头号情报组织,不过不同于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它是明面上的、公开的、公正的。 塔内之人但凡借塔的存在来谋取利益,不管实际有无做出损害人族利益的行为,都将背上叛族之罪,株连全族。 无踪,无迹,无影,只静悄悄地存在于幕后收录保存人族的传承,这便是无踪塔一名的由来,也是人族先贤的寄望——人族最好永远不要有用上无踪塔的那一天。 对此,盛霂只能说,太年轻,太美好,太天真。 搁这么大一个塔放人族疆域最中央,是想指望谁看不见? 但现在,似乎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梦里熟悉的银海与孤岛消失了。 盛霂对着面前铺天盖地的暗红色陷入了沉默,良久,长叹一声。 “幽冥血海的腥臭味,就算是到了梦里,也是如此让人刻骨铭心啊。” 第七十六章 崖畔的少年 盛霂静静地站在崖边,一动不动。 脚下的裂隙说是万丈深渊,那股子腥臭难闻的血气依旧伸手可触。 身后有些许动静传来,细碎的小石子在地面微微的震动中咕噜咕噜向外滚去。 那下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盛霂缓缓探出了右脚,踩在了崖边,试图止住小石头翻滚的势头。 “井!你在那儿做什么!” 有人从高处跳下,落地后激起了满地飞尘。 井,那是谁? 盛霂回头,四处打量了一番,她的身边并没有别的人影。 来人飞奔到盛霂身侧,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带着人往后退了数十步方才松手。 盛霂愣了下,这才注意到被拽住的手上有着不少细小的伤痕,指间掌心有着厚厚的茧。 像是长时间握弓留下的痕迹。 很明显,这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手。 抬眼看向来人,她的面前是个紧张的少年,眉眼干净清隽,肤色白皙,黑发凌乱,腰间别着把细细长长的刀,背上背着个明显与身高不符的、大得夸张的血色长弓。 他另一只手上提了根绳子和箭囊,绳子的另一头落在了他下来的高坡上,隐隐还能听见一些凄厉的哀嚎。 刀上还有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正沿着刀身一点点地往下滴落。 “实在是太危险了!” 少年面带责备,声音却柔和得像晨风,令盛霂一颗紧张的心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她迟疑了会,对着这张眼熟的脸喊出了那个名字。 “岩?” “没大没小的,要叫兄长。” 盛霂发现岩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怪异了起来,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她说错了什么吗? “母亲大人要是知道你又来这儿,肯定会担心的。” 岩拍了下自己这个弟弟的肩膀,替他掸去了肩上厚厚的积灰。 “我们上去。” 盛霂看了眼面前数十丈的高坡,很想开口说这要她怎么上去,神识转了一圈也没感应到自己这副身体有引气入体的迹象,只是个普通人。 同样的,与之前在梦里一般,她与自己的储物法器再次失联了。 “我……” 我上不去。 我上不去! “我……!” 盛霂的脚钉在了原地,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略带焦急地剁了几下脚。 随后,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脚下的地面以她为中心,裂痕宛如蛛网向四周飞速曼延,没一会就到了高坡下面。 震惊,是地面太过脆弱还是她的力气太大! 瞧着呆愣愣的弟弟,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不要闹脾气了。” “这可是崖山最后一个能看到桐宫的角落了,井一定也不想它消失才对。” 潜意识里有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催着盛霂点了点头,岩见状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走,回家了。” 少年足尖轻点,像是踩在了风上一般,二人随即跨过了高坡,轰然落地后激起了一阵尘浪。 坡上,凄厉哀嚎的来源是十数只能有几个成年人那般高的烈金隼,本该锋利若金石的羽翅,此时却被人硬生生从身上割下后随意地堆在了一边。 隼身被看似普通的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住,一个接一个地串在了一起,瞧着有几分滑稽。 见有人上来,它们马上停止了嚎叫,肉眼可见地瑟缩成了一团。 岩扯了扯手上牵着的绳子,大隼们也跟着一起滑动,宛如小鸡仔,尽失大妖威严。 路过溪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井,过来。” 幽冥血海焚尽万物,血海上端总会飘浮着特殊的黑灰,回去前要处理干净。 盛霂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有点好奇,忙俯身朝下看去。 满面黑灰被洗去后,平缓的溪水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样子,干净柔和,似乎与她原本的样貌一般无二,年岁也相仿,只是平添了些许英气。 溪水澄澈,倒影里的双眼中仿佛盛满了金沙,又像是被打碎了的一角夜幕,繁星满溢。 “我成了男孩?还有……这是天极灵瞳?” 盛霂只觉得脑子里进了很多的胡萝卜,一下子给冻住了。 好家伙,这会是出现在了别人的梦里,她的意识还附身到了别人身上? 先前还没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和岩的相差不离,是不知道用什么禽类的羽毛与妖兽的皮缝制成的羽衣,本该通身洁白,不过此时由于沾了黑灰变成乌漆漆一团就是了。 联合岩前面说的,自己这具躯壳的身份合该是他的弟弟,名为祝山井的小少年。 岩解下了二人的羽衣,丢进了水中,挥手间有大量的风涌进溪中,裹挟着羽衣与水花大力翻搅。 盛霂默不作声地蹲在一边观察,嗯,这麻利劲,类似的事应该没少干。 待觉得黑灰去得差不多了,在岩的再度挥手间,羽衣回到了二人手中,已是松软洁净,滴水不沾。 穿好衣服后,盛霂不吭不响地跟着岩继续往前走。 现下情况不明,又不知道梦境何时能够结束,不可冒动。 她明明将系统关停了,又撤销了“天灵灵”的权限,盛霂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不够用了,她的识海中只有那两者最为接近她的神识,又作为不属于自己的外来物,最有可能是蒙蔽她的记忆、影响她情绪的元凶。 若是她的猜测错误,那现在又是什么东西在操纵她的意识? 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摆脱这无端的控制! 沿着小溪走了不知多长时间,青灰色的天空下除了黄土终于出现了别的东西,足足有小山那般高的石堡伫立在一片断崖下。 广场上,青鹿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盯着下边长杆上青色的旗帜发呆,边数着午歇的时间,忽见远处有滚滚烟尘不断凑近,忙打起了精神。 仔细一看,是两个小小的人影牵着大串的羽禽。 “岩少主的弓法,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啊。”青鹿感叹了声,推了推身边的同伴,“上午都还没过呢,这就回来了。” 收获还不少。 “有长进又有什么用?”姜苗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躺倒在地,“他很快就不是祝山部的少主了,那弓他又带不走。” 青鹿对着二人身上的羽衣,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哎,也是。” “你说桐宫看上岩也就算了,那傻子又凭什么?” 就凭他是族长的儿子吗?青鹿正欲大笑出声,脑门上忽地落了一片阴影。 “傻子,说谁呢?” 第七十七章 少年的铁拳 “傻子说你呢……” 忽地对上一下子蹦出来的人影,青鹿脑子里想的都还是些别的东西。 还别说,这小傻子长得还挺白净的。 有糟糕的片段开始在盛霂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疼得她伸手捂住了脑袋。 不属于她的大量记忆在一瞬间涌入识海。 被殴打的,被排挤的,被嫌弃的,被辱骂的,以及,遮掩下的累累伤痕。 极端的痛楚下,盛霂想也没想便伸出了拳头。 先倒下的终究不是她。 一大群人从石堡内涌出,见着最前方熟悉的紫衣身影,与记忆里的相比照,该是井与岩的母亲、祝山部的族长夫人,烟。 盛霂想了想,刚刚那一拳,她真的只用了一点点、一点点的力气。 嗯,是那样子的没错,她发誓。 人应该是没有被打出问题的……应该……再保险一点…… 于是在众人快要接近前,岩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弟眼睛一闭、腿一蹬,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正欲伸手接住,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方才察觉到动静,烟就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这会子接住了倒下的小儿子,眼里写满了心疼。 她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小儿子的手腕,眉头微皱,作为族中的药师,粗浅的病理还是通晓一些的,然而井的脉象并无任何异常。 可瞧着井一张小脸被疼痛扭曲得不成样子,面色发白,又不似作假。 装晕这事,盛霂熟。 她对他人神识的敏锐度向来高得不像话,察觉到烟的打探,其实都不用她装的,她现在脑子里确实是一片混乱,识海表层到处都是记忆相撞后引起的风暴。 待窥见了幼子神魂处的异常,这位面容柔美的女子面色难看地站起了身,地上,大长老家的次子青鹿捂住了他的嘴,正和众人发出含糊不清的哭诉。 她什么也没说,也没理会边上像木头般傻站着的长子,抱起了幼子径直离去。 完全没能料到事情发展的小少年先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原地,随即反应过来,松开了手中的绳索,脚下生风,朝母亲的方向追赶而去。 烟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草木香味,很是好闻,她的怀抱也又轻又软,是让人安心的感觉。 盛霂能感觉到这位所谓母亲大人带着她进了石堡后不断向上行进,身侧的温度骤然低上不少,最后停在了一个满是药香的地方。 烟似乎将她安置在了床铺上,身下的软垫有着很明显的肉桂香味,她闭着眼,一边听着两人的谈话,一边梳理着脑海中纷杂繁乱的记忆。 耳边传来了瓶瓶罐罐的碰撞声,或清脆,或低沉。 “母亲大人,弟弟这是怎么了!”岩声音中的慌乱感显而易见。 盛霂翻拣了一番井的记忆,他的这位哥哥,身为一族之主的长子,天分很是不错,早早地就引气入体了。 “十岁,风灵根,练气九层,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啊。” 不过她也不差,八岁的练气境十层,虽然好像有点水份,但和一群练气初阶中阶的小豆丁比,那还是很行的! 天才两个字,不用她再重复了吧。 至于边歧那种只用一年便练气圆满进筑基的,属于老天追着喂饭吃,完全没有可比性。 就是不知道怎的,岩明明背着个别人家孩子的模板,却混得有点差——爹不疼,妈不爱,性格又软得像个刚出炉的白面馒头。 还有个出生时落了病根的弟弟,比之常人看起来痴傻了几分,再加上父亲不在,母亲孱弱,他一个人需要照顾一家子。 是的,没错,祝山部的族长,在井出生后没多久就不见了踪迹。 烟对外称道,是去给幼子寻药了。 大部落的规矩,要想在族内生活,那就得为族里做出一定的贡献,这个规矩对所有人都适用。 祝山是大部,人口众多,强大的战士固然多,可老弱幼的数量显然要更加多,附近的土地贫瘠,族人的食物还是得通过打猎这一古老的方式来获取。 在这个与妖域接壤的危险地带,总不能指望他们自己上阵讨口饭吃吧。 所以,族里为战士们提供修炼资源,等到他们成长起来,实力越强、地位越高,他们需要付出的回报就越多。 丈夫失踪后,烟作为族里的药师,为族中炼制丹药的数目翻了个倍,勉勉强强能抵上丈夫的那份缺,再加上偶有传回的讯息与托人捎带的灵植,族中众人倒也不能对母子三人如何。 她依旧是地位尊崇的族长夫人。 可伴随着长时间的过度劳作,烟的身体情况是每况愈下,终是撑不住。 那一年,岩六岁,距族长父亲消失、弟弟出生过去了正好两年。 他觉醒了风灵根,正式踏上了修行之途,接过了母亲肩上的重担。 “我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算是逆袭型主角模板还是虐文模板。” 盛霂想了想,结合前面所见的长大的岩,幕后反派型模板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一想到记忆中被殴打的片段,她就觉得牙疼。 纯粹是给气的。 兄长大半时间不在族内,母亲又卧病在床,按理来说井这孩子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哪儿也不去。 爱往外跑也就算了,还每次都跑到犄角旮旯里。 出门被发现了,又少不了被同龄人一顿欺辱。 一开始只是言语上的辱骂,后来愈演愈烈,明明身怀巨力,也从来不晓得还手,纯纯被动挨打。 盛霂通过井的记忆,能明显感受到这孩子绝非痴傻之辈。 屋内的肉桂香味愈发浓郁,仔细嗅嗅,似乎还夹杂了些许幻璃草的香味。 幻璃草作为一种针对神魂的灵植,本身的香味浓郁,致幻能力极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人的痛感就是了。 “你们又去崖边了。” 烟的声音中满是疲惫,没有理会长子的发问,“井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幼子天生有缺,她的心神自然是更多地维系在了井这一边。 “母亲大人,我没有……” 岩呐呐道,往后退了一步,真的,他没有不懂事。 他就算能发现弟弟是什么时候跑走的,他也拦不下人,这话他敢说吗? 盛霂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心情不太美妙。 ------题外话------ 笔者每每看了隔壁的乐子,都会产生一种,要是我也能有给人带来快乐的能力就好啦(o′▽`o)……感谢北临虚老师、喜鹊大苏老师的打赏和月票 第七十八章 力量的滋味 岩是真的不敢拦。 井这孩子,别人打他,毫无反应,对自家兄长,又有点不一样。 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还是死的很难看的那种。 大概就是这种意味。 这都算什么道理呢?盛霂非常生气。 岩最近也很头疼,自打那过去从不吭声的弟弟开口喊了他的名字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对此,盛霂表示,她真的有好好管住自己的手,且一笔一笔划掉小册子上记着的诸多名字。 “大长老家的青鹿揍了井十六次,其中井的手被扭断了三次,我打碎了他十颗牙,勉强算是扯平了。” “姜苗趁岩出门,带人围堵了我一百六十九次,其中有七十二次被我跑掉了,我令他们半年无法下地行走,这不失为一种公平。” “护卫队的娄练多次辱骂我和兄长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我教会了他瞎之一字是如何写的。” 盛霂手一顿,笔尖在下一个名字前停了下来。 井尖利的嚎叫在识海中不断回响,烦躁感让她晃了晃脑袋。 但这好像没什么用,盛霂放下了笔,沉默了会,摘下了挂在墙上的血色长弓。 这把弓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沉得要命,但在她做了一拳打穿一片山壁的尝试后,别的全都是小意思! 没有开始修行的井,却拥有着堪比金丹期修士的破坏力。 不,金丹期修士可能都没有如他这般强横的肉身力量。 然而井的身体强度却要比常人弱上不少,受了伤也很难好,这也是盛霂很不理解的一个点。 为何宁愿挨打也要对外人遮掩身怀巨力的实情?又为何要扮做痴傻? 井的记忆里没有给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他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可对盛霂来说,这只是虚幻的梦境,又不是现实,她也不是井,当然是怎么爽怎么来。 力量的滋味,过于美妙了。 盛霂站到了窗边的石凳上,她房间位于石堡的顶部,视野很好。 向下望去,整个广场的情形是一览无余。 闭目,神识锁定广场正中的青衣人。 祝山部第一护卫队的队长,络——族内除了族长和几位长老外最强大、最年轻的战士。 井对痛感很是迟钝,也不爱言语,一般来说,能不出声就不出声。 纵然记忆中关于络的片段,全都成了模糊不堪的虚影,盛霂亦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小小少年的彻骨愤怒,并持续影响着她的思绪。 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井跟着岩学了一手好弓术,她对自己神魂的强大奇异之处也有些许了解,旁人很难捕捉到她的神识,在梦里更是毫无顾忌了。 不过本着尊重原则,盛霂原本几乎不会拿神识去扫那些拥有独立思想的存在。 动不动就扫来扫去的,是非常没礼貌的行为。 依着身体的本能,抬手,背身,搭弓,挽箭。 “此刻,只要我拉动弓弦,就能直接送他回归天道的怀抱,从而掐断对我心神造成的干扰。” 闭眼,是怕她的视线被拥有强大战斗直觉的络捕捉到。 祝山部无比推崇强健的体魄,族内的修炼法门大多都是炼体相关,战士们游走于山石间,与凶兽千般搏斗,对生死之间的危机很是敏锐。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盛霂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跳下了石凳,将血色长弓挂回了远处,再顺手把册子上写满了人名的那一页撕下来,丢进了火盆中。 “娘亲!” 见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盛霂控制好了力道,满怀欣喜地扑进了来人的怀中。 这不怪她如此激动,小小祝山部,给人的惊喜真是一个接一个,原先岩与自家姐姐艾落落是一张脸也就罢了,还能勉强解释成是一种恶趣味。 艾落落身为资深游戏爱好者,兼之虚拟时空开发公司的投资人,想搞点小惊喜是再容易不过。 嗯,惊喜也有可能变成惊吓就是了。 烟身为岩与井的母亲,不仅拥有着与她那母亲一般无二的面容,连身形、声音都无甚差别,名字也很是相似。 她要是还能回家,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开发商进行一个投诉,未经亲属同意便盗用数据,无耻至极! 话是这么说,终究还是忍不住——那可是和记忆中一样温暖、亲切的气息。 现在她是彻底搞不懂,天霄界的存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暂且容许自己贪恋片刻的美梦吧…… 盛霂眼眶微微泛红,一张小脸贴上了烟的手心蹭啊蹭,“娘亲,我好想你呐。” 许是伤感的情绪过于直白,烟明显地愣了一下,旋即将手中的石碗放下,目光在幼子满布青紫伤痕的肩颈上扫过。 她还是没敢伸手去触碰。 “井,来吃药。” 石碗中盛满了漆黑焦苦的药汤,其中迷魂叶与幻璃草的气味过于明显了,还有一些盛霂认不出来的灵植。 她松开了烟的手,端起了碗,没作犹豫,一口气吞咽下肚后擦了擦嘴角,眼角似是不经意地瞥过窗外升起的太阳。 “时间到了,母亲大人,我该去寻兄长了。” 见“井”老老实实地吃完了碗中的药汤,烟面上带笑,也没做阻拦。 “去罢,带上那把弓。”她顿了顿,又道,“记得别去崖边,早些回来。” 出了石堡,确认脱离了烟的视线范围后,盛霂毫不迟疑地给自己肚子来了一拳。 “我呸。” 下肚的东西,倒也吐不干净就是了。 就这么一会儿,药汤已经开始发挥它的功效,一拳下来,她竟是没感受到多少疼痛。 能够麻痹知觉的灵植、丹药不在少数,部分确实是有着很好的止痛效用,但边筝在此事上向来谨慎,从来都不许她多用。 痛觉的丧失,本质上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这意味着对于生命流逝的感知也会变得同等迟钝。 盛霂算了算,她在梦里已经呆了半个月,这些时日“井”做出的改变,绝大多数人都难以置信,烟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也不过问。 她只对每天三碗药汤一事无比坚持,任“井”哭闹打滚撒娇也绝不动摇。 这就很有意思了。 该说是烟对自己的医术过于自信,还是别有用心? ------题外话------ 笔者好想吃麻辣小龙虾啊o(╥﹏╥)o 第七十九章 于无形中到来的危机 祝山部所在的大山就叫做祝山,山边上还有两座小一点的山。 一者名梦,一者名崖。 盛霂先前就把三山摸了个大半,并非她不想出去,而是边缘地段有着透明无形的屏障阻挠了她前进的脚步。 “这梦境副本还带地图限制,很败人好感知道吗?” 没有对象的问询,自然没有回应。 烟紫色的天幕一片安静,彤霞寂寂无声。 盛霂是在崖山山顶找到岩的,这也是梦里两人初遇的地方。 长得不像话的大弓被她提在了手中,一路蹦上了山顶。 早间的风有点大,二人的羽衣沙沙作响,后边的土坡上堆满了被割去翅膀的烈金隼,已是彻底没了声息。 “受伤了,怎么不用药?”看了眼岩身下干涸的血迹,盛霂把弓丢到了地上,“为什么不带弓?” “再有两个月,我们就得走了,母亲大人不容易,得省着点。”岩头也没回,声音轻轻。 半月来,他早就习惯了自家弟弟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也没觉得有不妥之处。 这样子,大概是比之前一声不吭的状态,要好上一些吧? 梦境的好处之一,化不合理为合理。 平心而论,对井、对烟来说,岩都算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体贴的儿子,但盛霂对上他那副良善可欺、任劳任怨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她家乡那边,压榨幼崽,是会被唾沫淹死的。 但世界的差异性摆在那,也不是岩的错,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何事,才会令一个白面馒头摇身一变,成了黑心芝麻包。 面皮还是白的就是了。 看不惯归看不惯,岩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她还是认命地出来捞人了,才不是因为找不到脱离梦境的办法又过于无聊了。 真的,她发誓——她可是有好好继承霜雪善良品质的乖孩子。 盛霂坐到了悬崖边缘,在这里,刚好能瞧见桐木的一截分支。 色如蜜蜡的桐木在日光的映照下可说是滑若琉璃,通身发散着淡淡金芒,记忆里的井就很爱站在这附近远眺上边儿的楼台宫阙。 桐分九支,各有高低,桐宫与月狐一族的月之环下方,有数不清的妖族散布于每一支桐木上,越往上,存在的妖族实力便越强。 “那儿,对人族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从清醒的那一刻开始,盛霂就不太理解,为何总有人想往那上边跑。 为何祝山部的孩子们会对着被选中的岩与井露出羡慕的神色? 梦境好处其二,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自己想说的东西。 “身为人族,去妖族的地盘,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种族有异,一但去了,融入不了不说,还会被人族同胞所厌弃。 拥有强悍天赋血脉的大妖们,往往看不起普遍弱小平凡的人族,在那边,地位最低下的存在一直都是人族。 可笑的是,她一个实打实的人族,阴差阳错间站到了桐木的最顶端——还是很弱的那一种。 “你看,我们能看到的这一支桐木上边,随便拎一个妖出来,随手就能把祝山部碾成灰渣子。”盛霂掰了掰手指头,认真道,“上边的规矩也很多,每一条都让人头疼。” 她口中说的,岩模糊地知道一些,倒也没问过去痴傻的弟弟是怎么了解到的,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强。 “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总比没有好。” 桐宫高居九天,进桐宫,可不就是上九天。 “哪有什么一步登天,都是骗人的。”盛霂眨了眨眼,伸手摸了块石头过来,“有,也会很危险。” 人死,也不失为一种登天。 石头在她手中被捏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是毫无脾气。 “你对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就没有一丁点儿打算?” “没有啊,我没想那么多。”岩摇了摇头,“去桐宫也是母亲大人和族里的安排。” “你资质这般好,就没想过离开祝山部?想登天又不是只有桐宫一个选择。” 盛霂觉着人族那些宗门学宫一定会很乐意多出一个天赋才能的弟子,想也没想便问出了口。 目前还处于良善淳朴阶段的祝山岩小朋友,对弟弟可谓是有问必答。 “没有族老的允许,谁都出不去的。” 祝山部论人口与实力,妥妥的是名副其实的大部落,但地处偏远,与外界交流甚少,消息闭塞,称与世隔绝也不为过。 岩低下了头,盛霂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语气沉闷道:“那你就甘心吗?” 挣脱了“母亲”滤镜后,烟有问题,这事就很明显,她可不相信这女人真的是为两个孩子打算。 呆子是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变成大聪明的,她同样也不相信,岩的脑子是在八年后才长出来的。 原先有问必答的岩明显地沉默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走太远,母亲大人会担心的。” “她很可怜,我不能丢下她。” 见弟弟似乎玩得很开心,他也扒拉了块石头过来,厚沉的岩石在他手中就像是松软的泥土一般,任凭搓圆捏扁。 二人一时寂静无话。 瞧着岩一副避重就轻的模样,盛霂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了,愤愤地将手中的石头丢下了悬崖。 “真是个石头疙瘩。” 这祝山部,就没几个正常人!她就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于是盛霂开始感到口渴,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极致的渴,源于神魂、精神上的渴意,让她无比怀念记忆里的冰镇梅子露和橘子水,那是故乡的夏天独有的味道。 这让她觉得自己该喝水了,便取过一边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大量凉水下肚,燥意一丝不减,盛霂有点摸不着头脑。 “啊,口渴的不是井啊。” “是我?” 她抬头看向了天际,随着烟紫色的消减,那儿有朝日冉冉,红霞喷薄欲出。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小槐居。 “你们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一夜不见,白某的居所就成了这副样子?” 翠衫教习面带薄怒,视线一一扫过前爪交叠扭捏的白猫与惊慌失措的少年。 还有,笼罩了整个饮绿阁的黑雾。 第八十章 深渊之音 “这是怎么回事?” “阿若,我不是让你看好她吗?” 名唤阿若的猫咪被白微揪住了后颈皮提溜到了面前,挣扎无果,对上女子一双冷目,心虚地对起了爪子。 “我是看着她睡下的喵!我保证在我出去前里面一切正常呐喵!” 言下之意,小猫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脏东西。 “这是魔气?” 屋内情形不明,岩面带忧色,声音发颤,开始懊悔昨夜的疏忽与离去的匆忙。 白微松开了阿若,摇了摇头道:“并非。” 若是魔气倒好说,她与白猫阿若都是清灵之物,根本无惧魔气。 “此乃天外妖邪之息。”苍老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再前进一步,你们都会被污染,轻则修为溃散,重则丧失神智。” 无形的屏障拦下了正欲上前查看的白微与岩,桃李老人走到二人跟前,眉头紧皱。 院中的禁制已被启动用以阻拦黑雾的扩散,原本清幽雅致的小楼此时变得阴沉冷寂,黑雾凝实如墨。 桃李老人瞥了眼一边神色恍惚的弟子,轻叹一声,抬手将人送到了禁制外。 “岩,你去将几位院长请过来。” 咕噜,咕噜,咕噜噜。 梦境中,一连串清晰可闻的声音涌到了盛霂的耳边。 是那种液体沸腾时会有的声音,还得是非常浓稠的液体。 她操纵着井的身体趴了下来,手掌卡入地面,只一个脑袋探出了悬崖外。 裂隙实在是太深了,这样子往下看什么都看不到不说,还被黑灰扑了个满脸,盛霂干咳一声,忙别过了脸。 悻悻地抹去眼睫上的黑灰,待视野恢复了一片清明,耳边依旧飘荡着怪异的回响,这让她有了一种想要下去看看的冲动。 是的,下去,下到深渊之中去。 跳下去吧,跳下去吧。 细语低喃,若春水涟涟,轻抚过面庞的好似母亲带褶的轻柔袖摆——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就可以解脱、就可以离开梦境。 “离开……要离开……回家……” 下去,必须要下去,不知不觉中,盛霂的另一只手也离开了厚实坚固的岩层,大半个身子悬在了裂隙上方。 下面有她想要的答案,她必须得下去。 一动念,即付诸行动。 然而有人死死地拽住了她。 感受到有巨力扯着她往后退去,盛霂又气又恼地按住环在腰间的白皙手臂,使劲扒拉。 “给我放开。” “不。” 岩面上满是倔强,咬紧了牙,纤细的手臂上瞧着没什么肉,气力却是不输他那天生神力的弟弟半分,平日里手撕个把钢铁鸟翅膀是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要不怎么说,盛霂认为他天资顶顶好呢,前面的交谈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顺便一提,二人箭囊中装的从来不是铁箭,全是从烈金隼翅膀上剥下来的羽毛,锋利程度完全不输一些镌刻过低阶灵纹的符箭。 某种程度上,损到死在岩手下的烈金隼要是能还魂,都能开口大骂不要脸之极的程度。 两人持续角力中,见自己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拖离崖边,盛霂又添了几分力气,咬牙切齿道:“你放开!不然我要动手了!” “不放。” 很好,不放是吧,小小少年,你看来也需要一点点铁拳的教育。 少年纤细的手腕被巨力捏得开始扭曲变形,白皙肤色上陡然间多出了一圈深而重的紫痕。 岩没有理会盛霂的叫嚷,疼痛仿佛不存在一般,只一个劲拽着她往后退去。 井是他的弟弟,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再痛苦,他也是做不到放任不管的。 岩带着盛霂退到了安全地段,一个位于高坡后的小角落,这里已是见不到幽冥血海。 一察觉身上的力道卸去,盛霂先是猛地前进一步,随机一个翻身将人按到了岩壁上,左手死死卡住了岩的咽喉,本该盛满了金沙的澄澈眼眸已彻底被猩红色占据。 “现在,你动手吧,井。”岩没有丝毫反抗,任由弟弟提溜着自己,神色很是平静。 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啊,盛霂只觉得越来越渴,燥意随着血液的流动,在全身上下游走,肆意啃食着她的五脏肺腑,大力撕扯着她的经脉,盘踞于每一块骨头深处。 “为什么不让我走!” “为什么不放我回家!” “为什么你不反抗!为什么!为什么!” 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一刀,又一刀,于空气中描画,细细雕琢出愤恨的眉角。 岩死死地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腕,对空气的渴求令他的眼角有稍许湿润。 眼泪有时候真的是很有用的东西,它能代表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冰凉的,干净的,滴落在了盛霂灼烧不止的肌肤上。 她耳边惑人的低语戛然而止。 盛霂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很是沉默。 方才出自她口的话语,动手的样子,她熟悉得不得了,类似的情形在井的记忆里,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面对弟弟的殴打,岩从未有过一次反抗。 而井老往崖边跑的原因则是在于,裂隙下方,幽冥血海之中,有东西时时刻刻在呼唤着他,那绝不是错觉。 同理,烟并非不在意自己的幼子,她不许井去崖边,又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能够拦下他,便只能给人喂下削弱知觉的药物,减少那怪异声响对井造成的影响。 “仅仅是因为不愿分离吗,井?” 几个呼吸的功夫,岩手腕间的紫痕就开始减淡,刚刚的拉扯似乎没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强健的体魄,极强的恢复力,说不羡慕是假的,盛霂最是渴望不过。 见着岩又拽住了自己的手臂,她无奈道:“你松手,我清醒了,不跳了。” “真的?”岩打量着弟弟眼中还未褪去的猩红色,没急着松开手。 怀疑,明晃晃的怀疑,这是在质疑她言语的有效力。 这能忍吗?不能忍! 于是,盛霂举起了手,对着天信誓旦旦道:“真的!真不能再真,我对着大地发誓!” 小槐居中,黑雾已经消散,来无影,去无踪。 桃李老人,白微,并四位老者,围着石坪上燃烧的躯壳,同样寂静无声。 盛霂那本该在烧灼中分离的灵、肉、骨,在他们的眼中,以奇异的方式黏连在一起。 最右侧的老者声音艰涩,见着这一幕有着摇摇欲坠的迹象,白微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我以前总觉得你们太过善良,希望就该捏在手中才是。” “洛水到底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 第八十一章 石坪之上论来处 从被塔主带回来的那一刻算起,岩已经在塔里渡过了八年的时光。 这八年间,他没有做很多事情,甚至没有勤加修炼,平白浪费了大好天资。 为了寻找一个可能性,日复一日的,读书,只有读书。 塔内的藏书浩如烟海,秘录奇闻数不胜数,他也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比如,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有不少古仙人存活了下来,又因着特殊的缘由,选择留在了凡域。 小槐居中的五位老者正是如此。 先前开口的老妪名唤韶芳,韶华难逝的韶,芳华不歇的芳,然她现下那副枯槁的面容与这名字相差甚远就是了。 桃李看了韶芳一眼,视线又落回到石坪上,叹了口气,伸出了三根指头。 “你说错了,不是一个。”他环顾了一圈边上的众人,顿了顿道,“是三个!” 韶芳边上的红发老妪丰沐目露了然之色,赞同地点了点头:“桃李所言不错。” “你们仔细看这分离的灵、肉、骨,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人,她的命魂只与她的骨相契合,天魂与肉身血脉相应。” “她的肉身成长时间明明不到八年,骨龄却是快接近十九岁。”场中唯一的黑发老者,成蹊,见状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韶芳思索了片刻,左手张开,碧色流光在她的手心汇聚,随后向着石坪而去。 见着碧光带着磅礴生机,轻拂过燃烧的每一寸骨肉,女孩身边的燥意散去了稍许,岩的眼睛先是亮了几分,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有着大量的生机灌入体内,盛霂的气息依旧急促混乱,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禁致阻隔了众人的声音,他只能焦躁不安地在院外来回踱步。 “没有用,我的回春诀只能为她补充生机,无法镇压她体内的火毒。”韶芳皱起了眉头,她在盛霂的骨头上看到了一些令她难以接受的东西。 “她的骨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血肉黏连,上面还有着洛水的仙力残留,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正常情况下,人的灵肉骨本该是一体的,互有牵扯,若出现了骨头干干净净的情况,那只能是两种可能。 一者是死的时间足够漫长,直到只剩下尸骨的地步,另一种,就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 “我明白你的意思,洛水剥了别人的骨和命魂,又将它们塞入了另一具躯壳之中。”丰沐声音艰涩,握紧了手中的长杖,“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做。” “我不知晓洛水在横渡星海的时候遇见了什么,让天性良善的她做出了这般惨无人道的举动。” 不知道经历,便无法谈论对错。 “若是为了拯救我们自己的家,却要害得旁的无辜之人家破人亡,木某于心不安。” 丰沐的手指捏得发白,全身的重量好似都依附在了手边轻飘飘的长杖上。 桃李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开口道:“天霄将倾,已不能再背负更多的因果,得想办法送她们回去。” “可问题就是洛水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我们不知道她们来自何处。”讲这话的是成蹊。 “这个肉身血脉里有着凤家的气息,单凭这一点,桐宫那群不要脸面的玩意九成九不愿意放人。” 丰沐也是忧心忡忡,盛霂神魂上方的六道禁制,她瞧得分明。 那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锁。 都说人死魂消,心湖无波,然而有六根横亘银海的锁链锢了在燃烧中想要脱离躯壳的三魂——是保护,亦是无声的囚笼。 “真是几个疯子。”丰沐低声喃喃。 “丰沐,你知道的,天霄上下从来都不是一条心。”桃李老人的神色极为平静,目光深邃,“就说人族内部,当年玄霜子身亡与韶芳遇险之事,我们至今没能寻出问题所在。” “甚至于,在座的诸位,皆有背叛了天霄的可能。” “行了,在这里瞎猜无用。” 一道宽厚的声音打断了桃李老人的猜测,说话的是先前一直没有发声的成柳,他的形容比之另外四位老者要好上许多,面皮光滑无褶,眼神清明。 “地魂牵连着与所在世界的因果,她的地魂又来自何处?” 桃李老人并无因被打断而感到不悦,淡声道:“你知道的,我那不成器的学生有个幼弟。” 他又看了眼几人中最是年幼的成柳,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明意味。 “恰巧,死在了那一天。” 院门的槐木下,白猫阿若蹦到了倚着木牌坐下的岩身侧,一只前爪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知道吗,那个白发老太婆,芳山客韶芳,在万年前,是你们人族里最会种东西的,世人绝对想不到她竟然没死,还藏在了这里。” “放尊重一点,那是我们的桂院院长。”岩拎起了爪子不安分的阿若,与之对视。 塔内有四院,榕,桂,桃,柳,四院各有所长,学子各依喜好而入。 桂院,院中教习学子多修土木之道,岩对这位韶芳院长也有少许了解,他想到了某本天阶秘录上关于芳山客的记载。 芳山的春意连绵万里,生机不绝,山上的花草树木,皆为她的子民,她的孩子。 她于黑沃的土壤上盈盈而立,就是半个春天。 “可就是那般美好的地方,毁在了背叛之人的手中呐喵!”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子民死于业火焚烧,要不是刚好在附近清扫战场的魔族大军赶到,自己都要折在那儿喵。” “阿若,你又偷窥我的识海。”岩不满道,旋即注意到了白猫的后一句话。 “你刚刚说什么,是魔族大军救下了韶芳院长?” 阿若伸爪指向了院中,“是呐喵,你看那个红头发的老太婆,就是万年前的魔域尊皇木沣。” 岩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的榕园院长丰沐,万年前的魔皇木沣,这名字,还真是很简单好懂。 “那么,问题来了。” 见着众人交谈融洽的样子,他意识到了一个很坑、很大的问题。 天霄界作为战场,要是仙魔互为盟友,那么仙魔大战,打的是个什么玩意? ------题外话------ 一想到老师们加了万年的班,哎,笔者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第八十二章 呆子的写法 “有的时候想要知道真相,往往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阿若踩着岩的手臂,踏上了他的肩头,轻声细语道。 “你从见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起,就想带走她,还为此找了许多借口。” 岩心中一沉,被人猜透心思的感觉本就不美妙,更遑论直接被人扒开识海读取心念了。 白猫阿若说得没错,他的确寻了很多借口,于公,于私,于情,于理。 “但那些没有一个是你的本心。” 明黄色的晶球在猫叫声中不断滚动,碰到少年宽大的袖摆后停了下来。 “你想知道祝山三山崩毁的真相,想知道你的父母去了哪儿,想知道你的弟弟是否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因着桃李的怜悯,你有了探寻真相的机会,整整八年,枯坐书楼,上天再次眷顾于你,让你在白木幻境中见到了某种可能性。” “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真的太弱了。” 岩拾起了草坪上的晶球,晶壁内,眼熟的黑雾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孤岛的踪迹,虹光被吞没,不闻仙乐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入局而不自知。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他开始悔恨过去的日日夜夜只与书为伴,未曾勤加修炼。 岩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发干,说出口的话语也变得沙哑起来:“师尊他……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之前不知道。”阿若摇了摇头,“现在也不知道。” 听着模模糊糊的回答,岩怀疑阿若说的和自己问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事情,他想知道桃李与白微在他带回小洞天这事的背后做了多少,是否又如之前的白木幻境一般,亲手牵着他入局。 “在心里编排神明的使者,神明可是都能听见的喵!”阿若狠狠地踩了几脚岩的肩头,泄愤完毕,又将脑袋探到少年的面前。 它的胡须停止了抖动,声音也严肃起来。 “停下你的念头,记住你和桃李的约定,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他们从没想过害你,那位善良的老人,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罢了。” 梦境中。 盛霂觉得心中渴意渐消,人也冷静了一些,点了点地上烈金隼的数量,不多不少,恰恰好够缴给族里的量,两天的,还多上了三只。 祝山附近少有草木,性属金石的妖兽倒是多,能下腹的少,味道好的就更少了,烈金隼算是一个。 她下意识看了岩一眼,说他是呆子么,也不合适,瞧这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连昨天没能回去的理由都给找好了。 “走吧,我们回去。” 扒鸟毛这事,盛霂已经很熟练了,将羽毛一一塞入箭囊中,塞不进去的则拢在了一处,取下背后的麻绳捆好,岩那边也将烈金隼都串在了一处。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盛霂与岩吐槽过了好几次的事情——牵着一长串东西跑的行为,实在憨得没边。 岩对此的解释是以他目前的能力,这是最方便的法子,猎物的数量太多,来回抗也不方便,用拖的,反正烈金隼的表皮坚硬如金石,死都死了,与大地再进行一番亲密接触能有多大的事。 族中不是没有炼器师,但只会炼制一些粗糙的武器,再加上没有能够镌刻灵纹的符师阵师,导致了储物法器数量稀少,有也不会给两个孩子。 二人的族长爹身上倒是有个储物戒和储物袋,不过都两年过去了也没见着个人影,不提也罢。 瞧着跟在身后翻滚的一长串老实得像是小鸡崽的烈金隼,盛霂不自觉地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一片绿茵,她坐在了松软的云朵边缘,脚下是芳草如碧。 她的姐姐手握摇铃,盛霂曾经数过,那像个月亮一样的摇铃上共有九十九个铃铛,每一个看起来都非常古朴,充满了庄重肃穆的意味,她还上手摸过,上面有着数不清的细小划痕,每一道都彰显着岁月的痕迹。 摇铃的尾端,系着很长很长的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系在了姐姐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打了一个很可爱的蝴蝶结,没错,盛霂打的。 古朴的红绳伴着摇铃在风中翻滚起舞,她的姐姐于洁白的羊群中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轻声吟唱动听美妙的歌谣。 盛霂是听不懂,但不妨碍她记住了那些晦涩又美丽的发音,触及旧景,便下意识地哼唱出声。 马兰花呀马兰花。 风吹雨打都不怕。 勤劳的人儿在说话。 请你现在就开花。 歌谣唱在月亮下。 幸福就要开花。 种一朵花。 希望在发芽。 …… “井,你在念什么奇怪的东西?”岩停下了脚步,疑惑道。 他这一停顿,两人身后飞速翻滚的烈金隼没能及时停住,后果就是两人吃了满满一脸的灰。 “我呸!我要收回你不是呆子的话。” 盛霂试图抹去眼睛周边的尘土,可她忽略了自己在崖边那会的举动,令手背手心沾满了更多黏腻难闻的黑灰,这伸手一抹,火辣辣的刺痛感透过脆弱的眼睛直刺神魂。 好的,很明显,她才是呆子。 没有问岩怎么不使用类似于去尘诀之类的清洁术法,她至今都没能忘记问出前面的问题后,岩那直截了当的回答。 “我学不会啊。” 还真是没毛病,在祝山部打架不存在斗法,有蛮力就够了! 没有什么争端是一拳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拳! 井的记忆里,一些在人族疆域最为常见的术法,也没见着这边的人用过,盛霂有时候都怀疑,祝山部的人是真的活在可以修仙的世界吗?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得和世俗中的凡人一般无二? 梦境之外,岩依着白猫的吩咐,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疑问需要得到解答,但我无法直接告知你答案,你只能自己用心去看。” 自称神明使者的白猫前爪轻点少年额头,身体变得虚幻起来,随后有无形的力量化为涓涓细流,不动声色地汇入少年的双眼。 片刻间,有蒙蒙白雾于天地中,隐去了那盛满金沙的河流。 ------题外话------ 小朋友啊,你家长辈有没有告诉你,一个坑不要跳三次……以及,童谣出自06年央视动画《马兰花》中的马兰歌。 第八十三章 眼中所见的字与画 “她醒不过来,并非因为火毒灼烧,而是因为神魂被拉进了现实与虚幻的夹缝。” “对你们来说,那儿或许也可以称为梦境。”阿若好心解释道,多的却是不再说了。 “梦境也会存在实际的形体吗?” 对于虚与实的夹缝,岩只知晓那儿会有着幻境的存在,但见白猫没再继续开口的意愿,便换了个问题。 “我该怎么做?” “你先看,待你看完了,若还有足够的勇气,我再告诉你之后该如何做。” 嘿,傻孩子,就怕你没这个胆,阿若心下暗自发笑。 它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形也越来越淡薄,毛茸茸的尾巴化作了透明的布条,轻巧地遮在少年眼前,一双澄金色的眼眸彻底被白雾掩盖。 与料想中的不同,少年眼前所见的世界简单了起来,遍布每一处的灵息流动痕迹在视线中消失,天地间变得无比明亮、干净,生生刺痛人眼。 “这么简单的世界,还真是无比怀念。”岩强忍住四处探看的欲望,摸了摸额角,试图镇静下来。 天极灵瞳的存在,好,也不好。 堪破世间虚妄,明晓天地至理,形容的是将灵瞳修至大成之后所显现的能为。 至于目前的他么,很明显,实力欠缺,眼中所见的灵息混乱纷杂得很,说是一团乱麻也不为过。 换个说法,就像破解谜题,一定程度下他能够直接看到答案,但因着能力不足,大多时候是无法理解谜题与答案之间的关联的,而且还会受到许多无谓的干扰。 这使得他无论是修习术法、抑或是学习画符布阵,都变得困难重重。 “哎,是真的学不会啊。” “你得快一点。”阿若紧张地伸爪抠了几下一边的木牌,小心翼翼地往禁制中瞧,见院中诸人心神俱都系于一处,未曾发觉院外的动静,不禁自得地舔了舔半透明的爪子。 那几个老头子原本怎么说也是站在一界之巅的存在,应是不太好糊弄,白猫半边胡须抖了几抖,眼中带了几分轻蔑的意味。 岩端坐在地,阿若的话一遍又一遍从脑海中划过,明明对它的话无法全然信任,他却还敢做出尝试,不过是有所依仗罢了。 他的任性,他的无所顾忌,全都来源于院中胡子花白、和蔼亲切的老者,来源于二人之间许下的牢不可破的约定。 所以,他很放心地闭上了眼。 用心去看么? 岩低下了头。 心湖澄澈,平静无波,有茫茫白雾轻点水面,有花生自涟漪。 他很轻松地见到了遍布体内各处、被金芒所浸染的灵纹脉络,微弱的颤动是与脚下这片土地的遥相呼应。 灵脉在手腕与胸口处有了过于显眼的缺口,他的视线也未多作停留。 他看到了身边起了一场大雾,身上精致非凡的长袍下摆云纹跃动,玄色霏霏,有石阶自天上而来,风雨欲摧。 似心有所感,他正欲转头向云山,一只冰冰凉的爪子贴在了他的眉心,心湖骤然结起了冰,霜花轻绽,冷冷然。 “别往那边看,我可不想犯规被抓个现行。”阿若的面色冷上了几分,出声提醒道,“抬头,看上面。” 云山之巅传来的微弱冷意令白猫连打了三个寒颤,全身绒毛倒竖,耳朵也抖了两抖,它心里清楚那是什么,故而对着眉目清隽的少年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无尘之地在上,遵循等价交易的规则,此次若事成,我待脱离了无垢天的掌控,必定为他奉上丰厚回报。” 察觉到心湖上的白雾有淡去的迹象,虽然很不起眼,但确实是在一点点地消散,惊鸿一瞥带来的心悸感未消,岩也不敢耽误,忙听从白猫的吩咐朝上看去。 然后他沉默了下来。 没有恐惧,没有不安。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岩叹了口气,只觉得探人心神的能力就不该存在于世上,术法亦然。 每次被读去心思,他都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小乳猪,被冲洗地干干净净,又被扒去了皮,赤裸裸地晒在了太阳底下。 梦境中,石堡外。 烈日正当空,空气中的燥意明晃晃得很,一众烈金隼在暴晒下,被蛮力撕开的狰狞伤口处都结上了厚厚的血痂,又硬又透的多面菱形尖锐地切散了一地日光与阴影。 盛霂蹲着身子,手里捏着跟细细长长的羽毛,在沙地上一笔一笔地划拉。 关于歌谣的意思,她有特意问询过姐姐,艾落落将歌谣的语言替换成了他们那个世界的语言文字,完美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她现在正尝试着将那些文字写出来。 真不是盛霂脑子笨,刚刚她想给岩解释来着,猛然发觉两个世界间的语言切换对自己来说,变得困难了许多。 一想就忘,真的属于是一想就忘的地步,或是话到了嘴边,根本无法说出口。 他们那个世界的文字,比起较为繁琐的天霄古文都要复杂上不知道多少倍,以前在那边的世界没觉得难读难写,可见过了简单易记的天霄新文字后,盛霂写得很是头疼,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现在再让她看用原来世界的文字写下的诸多话本子,那她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岩安静地看着盛霂在沙地上戳了半天,等她歇下后才看向了地面。 那上面的东西,与其说是盛霂口中的一个词,不如形容为一幅画更合适,他微微俯身,与地面贴得更近了些。 耳边似有轻响,画面中的一笔一划在满地斑驳的光影中晃动,贴上了少年柔软细密的睫羽,怆然低吟。 热烈翻涌的血脉告诉了他答案。 “马兰花,那是什么?”岩从未曾听闻过这种花名,疑惑地揪了揪额前的头发。 “是传说中一种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花朵。”盛霂盯着岩的额头陷入了沉思,经过长时间观察,她发现岩爱揪头发这事不是偶然——他是真的管不住自己的手。 无独有偶,在边筝的记忆里,小盛霂过去也挺爱揪头发的,导致有段时间额角缺了一大块头发,为此闹腾了好久。 第八十四章 时间能改变什么 说到实现愿望,盛霂又忆起了在白木幻境中的经历,想起了丢在幻境的特制生发剂,不免有几分惋惜。 不过看岩长大了头也没秃,她应该也问题不大?嗯嗯,对,没错,就是这样子的。 啊,等等,她刚刚好像没给岩解释那个词的意思吧? 盛霂挠了挠头,疑惑道:“这迷宫一样的玩意,你是怎么看懂的啊?” “看着看着,就明白了。”岩很诚实地回答道。 盛霂表情微僵,心道这答了和没答有什么区别,要是事事皆如此简单,她都能直接去统率九天十地了——然而事实是她连自家姐姐的一个脚印都追不上。 生命,自由,权利,地位,四者往往息息相关。生命是根本,没有足够的寿数与健康的身体,就失去了争夺后三者的资格,反过来,足够的权利与地位,又能让人获得延续生命的机会。 至于自由,则是很特殊的一种东西,它一直存在,人什么时候都能够拥有它,只是在不同的境遇下,需要付出的代价并不等同就是了。 有时候可能只是一盘掺了某种汁液丰盈的新线红果的面糊糊,有时候会是虚无缥缈的亲缘,有时候又是眉梢的意气风发。 是千般万相的面皮,是黑白难辨的心,是罗裳碧钗不在身,是温香软玉难入怀。 获得了什么与付出了什么,两者之间的天平很少会有倾斜的时候。既然是很少,那就不是绝对,盛霂很清楚,世界那么大,总是会有一些例外的。 然而清楚一些事情,不代表能够想得明白,就像她在原来的世界那会,早就做好了离去与分别的准备,甚至为了逃避痛苦想要早些离去,可被人拽住后,就想活下去。 换了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后,命运好像和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想要脱离囚笼就得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就得呆在笼子里,为了有一天能够自由地活着,就只能活着。 以上两种活着的区别,大概只在于一个艾落落,完美无缺的艾落落。 盛霂不确认系统的能源供给关闭后,生命点数是否依旧有效,不算就活五年,算上是八年,要是没有穿越意外,自己在原来那边可是还能过十一年的爽快日子,怎么想都是她亏大发了呀! 姐姐啊,再不来捞你亲爱的妹妹,她可真就活不久了!债也要越欠越多了! 二人带着鸟串串赶路花了些时间,又在石堡外停留了好一会儿,梦境中的太阳都爬到头顶正中了,云跑得那叫一个干净,苍蓝色的天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有了种诡秘的寂静感。 盛霂仰着黑漆漆的小脸,很是惆怅,思虑过甚好像让她脑中的一坨浆糊泛出了阵阵焦糊味,鼻翼微动,嗅了嗅,还挺香。 好的,应该不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 空气中的肉桂味渐浓,她转过了身,见到了石堡顶部有滚滚浓烟直上苍穹。 “那边着火的,好像我们家噢。”盛霂手心出了几分汗,面带紧张。 有个安生的住所是很重要的事情,就算是在梦里,她也不想睡大街睡桥洞睡土坡的呀。 她想快点往回赶,于是伸手去拉身边的少年。 用上了两分力,没拉动。 岩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没有转身,更没看石堡上空的浓烟。 远处簇动的焰火带起了一阵热风,掀起了他满头凌乱又松散的黑发,耳边一抹翠色晃眼得很。 那是一枚环形的小坠子,很细,很圆,与耳垂相接的地方被缠上了好几圈金线。 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盛霂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有点冷。 那阴风啊,是从脚底板往上一路蹿到了心底,怪凉飕飕的。 天空中到底有什么? 实际上,确切来说应是天外有着什么,岩借助着白猫阿若的力量看到了,但并没像它所说的那般有感到惊喜或是意外。 在他的眼中,天外有一截紫色的袖摆,很轻,很柔软。 它很是宽大,下端微微泛白,轻飘飘得就像是清晨露珠,像林间清风,像山间溪流。 像是一场盛大的美梦,如烟如雾,如梦似幻。 袖摆长又长,软又软,完美地与记忆重合,它似乎想往小院中落,但有三根金线拦住了它。 金线横亘天地,不知起处,不知落处,线身周边飘浮着无尽无数的金色符文,神圣,庄严。 岩只看了几眼,双眼便开始发烫,白雾消散的速度骤然加快。 更远的地方,还有两根金线未曾加入战局,只一动不动地悬在一边,直到又有一根红绳与一团黑雾自天外而来,红绳扭转中化为了千百根丝线,轻轻飘扬,瞧着速度极慢,但岩知道,那只是因为距离实在过于遥远。 呼啸而来的一根根红线宛如活物,生动灵活,眼见我方落入下风,其中一根看戏的金线终是按奈不住,直入战局与红线缠绕在了一处。 “那些到底是什么?”岩低声喃喃,他也是在书中见过大修的比斗,也曾听闻过仙人斗法,可眼前所见的两线争斗,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是来自更往上的世界的力量。”阿若看了眼院中毫无所觉的五位老者,“任他们再强大,受到规则的限制,也是无法感应到的。” 结合那段紫色的袖摆,岩觉得自己好像悟了:“你的意思是我也来自那里?” 阿若又看了眼白微,神情微动。 凭着洛水许下的愿望,白木幻境中的白微得以带着它顺利离开,但幻境终极只是白木镇的一个投影,现在的他们也只是个仅存魂体的投影罢了,不打破白木镇的循环,众人的肉身就得不到解脱。 有着神赐之木的供给,白微作为一个投影也能做到不老不死不灭,一人一猫于世间不停奔走,只为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这其中艰辛,阿若想,自己该是明白的。 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是从收到无尘之地的邀请开始,还是在见到了洛水口中的希望后? 白微一直记得有很多人在等着自己,可它不一样,白木镇里没有人在等它。 白木镇外,也没有人会等它回家。 一万年,实在是太久了,阿若觉得已经够了。 它不想回去了。 第八十五章 诱惑 这世上真的存在永生吗?阿若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它知道,人寿终有尽时,就连一方天地的存在都不是永远,而仙人,不过是活得久一点的人罢了,他们的生命当然有尽头。 人只要尝过了站在顶点的甜美滋味,就会舍不得,等大限将至,便会想方设法的去延续自己的生命——诸天神魔的诱惑也因此有了存在的意义。 都说是诱惑了,还能是什么好东西,阿若心底不停响起充满自嘲意味的叹息声,年少时的不懂事,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它现在一想起某个不可言说的名讳,小小的身躯还是止不住颤栗。 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命运眷顾了它,万年前是,万年后也是,它当初签下卖身契并非毫无所得。 它失去了自由,从那位掌管梦境的尊者手中分得了一丝权柄。 仅仅是一丝,阿若便获得了出入梦境与读取心念的能力,当然,这能力是有着限制的,使用对象要么是位阶不如它,要么得是实力低于它。 还真不是它自得,能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生灵可谓是少之又少,对那些存在,躲避都还来不及,哪儿会去主动招惹。 这能力过去可说是无往而不利,唯独在几人身上撞到了硬茬子,一个是白微,一个是盛霂,再就是无踪塔内留存人间的五位仙人。 白微对于白木镇、对于无垢天都是很特殊的存在,本体的位阶要高上它许多,阿若能理解,五位仙人的实际能为超出它这个投影很多,这也能理解,可盛霂一个实力低微又短命的幼崽,神识外竟然有着接近完美无缺的壁障,这简直令猫难以置信! 还是那句话,接近完美,又不是真的完美,三番两次的失利,终于给它逮到了机会。 盛霂绝对不会想到,她与自家小傀儡绑定后建立的心神联系,会成了识海的一个小缺口,再小心谨慎,还是阴沟里翻了船。 在许多年后,她每每忆起此事,还是忍不住连连摇头,一着不慎呐! 阿若进入了她的梦境,读取了她的记忆,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有多大呢?它也说不准,起码在它那里肯定算大,很大,非常大,比白木镇还要大,比无垢天还要大! 它猛然意识到,或许洛水说的带回了希望,指的并非女孩本身。 苍穹之上的金线与红线争斗得激烈,昔日尊者巡视无垢天之时,它蹲在尊者的脚边,曾有幸见过红线的主人一面。 “原来传说中的大魔头,也是会哭会笑的吗?” 想到在盛霂的梦中所见,阿若眼中光芒闪烁,回头注视着她的胸口,若非转换形态,它都无法发现那儿有块不存在实际形体的石头,在火毒的灼烧下保住了肉身。 石头的跟脚它瞧不真切,但绝非此界之物便是了。 思绪只在转念间,阿若扒拉了几下岩的头发,正色道:“不错,相信你也猜到了那截袖子的主人,你确实和他们有所关联。” “现在有一个能解答你所有问题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自己能否把握住了。” 岩安静地听完了白猫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都说修道之人心性淡泊,为了登临大道,更有甚者做到了灭情绝性的地步,要是天外之人真是他的母亲,那日真就那般狠心将他留在了九死一生的境地中吗? 若不想再见,又何必相遇,何必有了血缘的存续? 他看向了石坪,神色变了又变,挣扎在眼底转了又转,终是笃定道:“他们是为她而来。” “是,有人想要带走她的命魂,刚刚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我又算什么呢?” 少年的声音很轻很轻,没有悲痛,才教人愈发心疼。 正是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阿若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忍,它瞧着天外的红线与地上的石坪,咽了咽口水。 石坪上,盛霂的灵、肉、骨无法分离的原因,概因有人用神异手段将三者“缝”在了一起,神魂亦被牢牢钉在了那具躯壳中,恩,有些地方缝的还不是很好看,线路大开大合,针脚也歪歪扭扭的。 那一点点不忍心,最后还是被对自由的向往给打败了。 入局的人,都能凑两桌牌了,它可是猫,合该浑水摸鱼呐! “我能送你进入她的梦境,她知道的事情不比我少。”阿若歪了歪头,避开和岩对视,“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去了不一定会收获你想要的,还可能因此失去更多,你得想清楚了。” 这便是它给岩的机会,在规则之下,它有太多无法说出口的东西了,但盛霂是不一样的。 阿若话语中的心虚味实在不要太明显,问了就给说,人有那么好骗吗?岩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 “好啊,我去,你告诉我怎么做。” 收到了肯定的答复,阿若迫不及待道:“很简单,你去梦里找到盛霂,告诉她有人来接她了。” “只要她自爆神魂,命魂就能脱离掌控,她的家人马上可以带走她,当然,你也可以这么做。” 说这话,是阿若觉得有血缘关系摆在那,再怎么,还是得念几分旧情的。 需要自爆神魂么?还念旧情? 岩不禁盯着白猫的耳朵尖轻笑出声,倒也没说是不是觉得他很好骗之类的话,只是笑得眉眼弯弯,白皙干净的面容美好得足够蛊惑人心。 “好呀。” 阿若沉浸在少年甜美的笑意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重复道:“好呀好呀!” “那么你的目的呢?” “告诉我吧。” 心湖中的坚冰消融,湖底的金沙悄然浮上湖面,不着痕迹地吞食起了未曾散去的白雾。 “好,都告诉你。” 少年的声音轻又轻,柔和得像是拂过柳木的春风,实在过于美好。 盛霂在一瞬间就想了很多,岩的眼睛很干净,干净澄澈得能清晰地倒映出她,或者说是井的身影与半边的天空,像是什么都有,但干净淡泊过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她想问问他,耳边的指环是否为所谓父亲之人手中的储物戒?族中又是否真的只有一枚那样的戒指? 在某种诡异的直觉催促下,话说出口,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你们,是如何处理族长的……?” ------题外话------ 再有几章就能结束这个看起来毫无必要的隐藏支线了……呜呜,再搞支线,就要变成书名和简介欺诈了! 第八十六章 克扣 盛霂被岩冷冰冰的眼神瞧得心里发毛,见他好一会儿也没开口说点什么,便没再理会,转身向石堡奔去。 拜托,她对别人的家庭伦理剧可没那么感兴趣,长得再像又如何,还真能是她亲兄长不成? 是,也不太行,坚冰非一日可融,失落在缺席岁月中的情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弥补。 她就是如此的冷漠、自私,神明的爱才能够做到无私、平等地分给众生,至于她的爱呢,大概只有一点点,做不到分给很多人。 梦境来得怪异,盛霂按照话本子中见过的桥段做了些尝试,譬如顺应梦境的走向、或是做些出格的事情,连从山顶往下跳这种事都尝试了不下十次,无一例外的,再次睁开眼时,她依旧站在了先前蹦下去的位置上,分毫不差,甚至连地上沙子的分布都一模一样。 现在想要出去,只能寄希望于梦境外的自己快快醒来。 在那之前,她得先保住自己在梦境世界中的小窝,睡觉对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哇。 至于出去后要做什么,盛霂也想了一些,她想委托桃李老人帮忙寻找柳兰筠与楚轻尘的踪迹。 不可否认,塔主这人有话直说,能处,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不谈回报的事情,她也会想帮他免去生机流逝之苦。 恰巧,系统商城内有个东西,盛霂自己用不了,照桃李老人的情况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 那东西她以前就有多加留意,所以记得比较清楚,它被唤作“桃李之心”,价值三十万能量点,来自一处名为桃源的神秘之地。 宝物本身并不具备提供生机的能力,实际上,它是一个很特殊的能量转换装置。 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桃李老人一生育人无数,得享荫蔽与硕果之人若眼见恩师受得大苦而无所作为,是为一种不公。 盛霂是这样想的,人族传承的延续,不能只是一个人的苦痛,这同样不公平,但她不是桃李,无法私自替他做出决定。 就像她不是柳兰筠与楚轻尘本身,她也无法径自做下决定,直接替他们把伤害过两人的所有人都送去见诸天之主。 在规则之下,有一些因果是需要自行了断的。她暂时放过了楚王府诸人与幕后之人,可不意味着她好心。 一步到位不行,让人不好过的小手段却是有一些。 关于桃李之心的具体事宜,还得等醒来后再行与桃李老人商量,能量点的事倒是不用担心,系统内还剩下三十五万,换完后也有余裕。 换完就马上关闭系统,想来问题是不大的。 只是这样一来,对边筝的亏欠愈发大了,盛霂不由得郁闷地掰起了手指头。 “救命与养育之恩,哎!” 她要是走了,三根骨头留给桐花婆婆、布衣爷爷和凤娘,至于坏脾气的凤茵,她不喜欢是一回事,该还的还是得还。 便宜爹那儿,得给两根,又该给边筝几根呢? 两根肯定是不够的,四根还是六根?或许五根也行,刚好凑个对,歉疚与愧意不停地敲打着盛霂的心,现在的她,除了自己本身,是一无所有呀。 石堡内部很是空旷,通往各处的斜梯飞在石壁上,一个个规格各异的石室像是积木一般层层往上堆叠,底层光线差、空气流通不佳,又阴沉潮湿,住的多是些老弱病残。 稍微上边一点的地方,归了一些没有家人照看的孩子们,大多都是些父母在山岩间出了意外的孤儿,由族中派人统一照看。等到了六岁测灵之时,有点资质的都会被带到中层,跟着族中的战士们开始修习。 至于资质不太行的、或者干脆就是普通人的那些孩子,祝山部也会抚养他们直到成年。 另说石堡最上层,住着的除了族长、长老们外,就是那些有着特殊手艺的修者了。 祝山部一带接壤妖域,人族传承稀薄,丹符器阵四道产物在这边很是稀有,妖域中不乏稀罕那些子奇异玩意的妖兽,尤其是人修捣鼓的各种伤药丹丸,在妖市中大受欢迎,交易的时候往往很是舍得,祝山部就是从妖修手中交换得来各种诸如灵植、兽血之类的修炼资源。 岩一家的住所原本是个五室二厅的石室,自族长不见踪迹后没多久,烟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那个明亮开阔的居所,搬到了一个仅有三个小隔间的石室中,这小石室就在她亲手搭建的药园下边、隔壁一点的地方。 作为族中的药师,烟理应有着一块属于自己的药田,药田的土是丈夫从前在妖市中用一些丹药换来的灵土,被她置放在了一个顶上开了个大洞的石室内。 药园,同样是烟制药炼丹的地方。 等盛霂踩着石梯回到顶部,发现危机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自家小窝安然无恙令她长舒了一口气。 见烟站在石梯边,盛霂便跑上前去牵住了她的手,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接脆生生道:“母亲,发生了何事?” 烟瞧着次子灰扑扑的小脸,唇角的笑意分明,最近井的变化让她很是欣喜,也让她放心了一些。 “无事,井。”她俯身摸了摸次子的发顶,和颜悦色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的兄长呢?” 盛霂乖乖站那任由烟揉搓脑袋,不安的情绪被浅淡的药香味冲淡了许多,想着烟或许是担心一夜未归的长子,她正欲开口作答,二人身后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走在前面的是一言不发的岩,等盛霂走了后,他又盯着地上的笔划看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方才取了盛霂落在地上的血色长弓与箭囊,又捡了捆成一簇的隼羽,才带着猎物们进了石堡。 族长不在,族中相应事务移交到了大长老手中,其中就包括核验与登记战士们带回来的猎物,并做主将猎物分配给族中众人。 大长老见了岩,脸色肉眼可见变得不好起来,被打碎了十颗牙的青鹿是他的孙子,虽然动手的是井,但傻子就是傻子,不同于小辈们,他身份地位摆在这儿,还能跟个小傻子计较不成。 这笔账,被他记在了柔弱的烟与性子温吞的岩身上。 自族长消失后,他们就从烟身上捞了不少的油水——在丹药的交易一事上,因着岩不能跟着去妖市的缘故,可是克扣了不少本该属于烟的酬劳。 ------题外话------ 无奖竞猜了,阿霂和岩到底是不是兄妹关系。 编剧:咳咳,我简单汪两句,某些小朋友呐,学好算术还是很有必要的,学不会,也得学哇! 看完了剧本的岩:我有一万句骂人的话想说…… 阿霂:不,你不想说,我觉得还是泥头车有请比较合适。 第八十七章 偏见 大长老看了眼岩身后的猎物,神色才稍缓,心中对这一家子的不待见消减了些许,暗叹了一声可惜。 维持一个大部落的运转并非易事,在强弱差分过大的情况下,保证所有人的生存需求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至于烟,大长老并非不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实话实说,他就是对这个来历不明又生得过分貌美的女人心存不满。 容那孩子,当初在崖山山脚遇见了因受重伤昏迷过去的烟,许是为美色所迷,将她带回了家中疗伤。 可祝山部有着祝山部的规矩,族中是禁止带外人进入石堡的。 容身为族长,不管不顾地带人进了石堡不说,后面更是不顾众人反对,誓要与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在一起,若众人不依,便要带着她离开祝山部,族长不当也罢。 后来因着烟会制药,勉强算有点价值,又对族中没了危害性,众人便同意了她留在石堡一事,但是必须按时给族内缴纳一定分量的丹药。 除此之外,哪儿都不许去。 在大长老眼里,容后面又为了那对母子外出寻药,不知道去了何处,族中算是平白损失了个最强劳力,当真是亏大发了!更别提不知道烟给族中的英才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先是容,再是络。 见追着岩的步伐一同去了石堡顶部的次子,大长老只觉得脑壳疼。 长得漂亮,了不起啊?又不能当饭吃! 不同于对烟的不满,岩到底也算是祝山的孩子,又是个好苗子,未来族里还得有不少人指着他吃饭,也不至于将人往绝境逼就是了。 故地重游,对岩来讲显然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他低头打量了几眼缩水了大半的躯壳,并不觉得惊讶。 体内的灵脉此时是完好无损的状态,他清晰无比地感知到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脚下的大地中传来。 厚土灵脉,是继承自他的母亲。 岩抬头看天,又看了看地,整个梦境真实得不像话,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于白雾加持下的天极灵瞳,竟是瞧不出丝毫的破绽。 他想到了一些在阿若记忆中窃取到的知识,不禁思索起了那得是什么层级的力量才能够做到构筑许多个不同的世界、还能邀请别的生魂进入其中? “阿若,掌控梦境力量的存在是谁?” “有神明高居于九天之上,手中握有梦境的权柄,我等凡物并无呼唤祂尊名的资格。”阿若目光呆滞,闷闷不乐道。 是它大意了,既然猜到了岩与盛霂同样来自更往上的世界,又与那个恐怖的大魔头有很深的牵扯,那位阶必定不低。 在力量权柄等同的情况下,位阶往往决定了一切,岩拥有某种它看不透的权柄,这事它实在是料想不到。 这不,它自己还傻兮兮地把这具投影上的所有本源力量送到了别人嘴里,直接叫人生啃去大半。 不,那哪能叫大半!是就差给它啃了个干净好么! 由原本凝实得接近实物的魂体变成了现在的一个淡薄得就差融进空气中的虚影,阿若委屈得不得了,尖尖的耳朵耷拉了下来,连抖胡须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类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骗子,都是大骗子!脑子还是有些单纯的它先前对离去一事过于迫切,全然忘记了前人留下的关于人类不可信的诸多教训,现下气得就差哭出来,只想着出了梦境立马去找白微告状。 白微心软,现在能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自己了,她肯定舍不得自己变成这副连小点心都吃不了的模样,阿若很确信,到时候必定要让某人吃进去的全部吐出来! “阿若,你现在心里想什么,我可是都听得见呀。”岩笑眯眯道,毫无威胁人的自觉,“等我带她出去,第一个告诉白教习,她最舍不得的阿若,可是想要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走。” 他这算是黑吃黑,可完全没觉着不好意思。 阿若恨得直咬牙,试图蹲到岩的头顶扒拉他的头发,岩歪了歪头,它扑了个空,气呼呼地从沙地上方滑过。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服气,它忆起了过去在岩的记忆中看到的画面,追上了向着石堡行进的少年,贴到他的耳边不怀好意道:“你知道吗,梦境也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世界。” “它是公平的,是自由的,是温柔的,是慈爱的。” “它是神明赠予众生万物的安歇之地。” “所有生灵都可以在梦境里体验到自己想要的可能性。” 说到后半段时,枯白晦涩的言语从白猫一张一合的嘴中吐出,其中似乎带上了某种奇妙的韵律,偏偏又毫无美感可言。 “岩,你就不心动吗?” “只要留在这里,你就可以见到另一种可能。”阿若趴在了岩的肩上,加大了诱惑的力度。 “你的母亲没有跟人离开,弑父的丑闻没有暴露,你与幼弟都避开了那场灾祸,活了下来。” “你们去了桐宫,登上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通天路,拥有了无限的未来。” 岩没有理会耳边的低语,边走边接收完了梦境中另一个自己的所有记忆,面色变得微妙起来。 任何想要的可能性吗? 不得不说,拳头没落到自己身上,反而砸向了一些让人看着就不舒服的嘴脸,这让他心里添了几分畅快之意。 然后,他开始愧疚。 少年的面色平静,一路走过了沙地,石堡前的广场,石堡的大厅。 他也见了很多人,残缺的风声与婴孩的嚎哭是过去所有的委屈求全,拾阶而上的繁荣与欢声笑语是他那可怜的母亲流下的血和泪。 他见过了自诩正直的大长老,面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付出与回报不对等,谈得是哪门子的公平?” 于烟而言,那无异于牢狱之灾的数年岁月,该有多少痛苦?那会儿,疼痛与苦闷压迫得连呆在她体内的自己都几近窒息。 “若教这老匹夫晓得我的生父并非他们的族长,不知道他会气得从地底爬出来么?” 岩笑得温和,眼神干净得像是盛满了细碎的光,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做恍然大悟状道:“差点忘了,大家都变成了一把灰,要想出来,也只能是在天上飘了。” ------题外话------ 前人血,番茄酱。 第八十八章 舍弃 公平啊,神明的造物也是公平的吗? 岩见到了石阶尽头那张涂满了黑灰、熟悉的不得了又与记忆中有着很大差分的小脸,想起了在阿若记忆中见到的某个脚踏月铃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大概理解了盛霂的想法,轻声道:“我要是她,大抵也是不愿承认自己会有这般差劲的兄长。” “阿若,你的修行不到家,要想骗人,下次得先记着自己说过些什么。” “若梦境真的公平,她又因何被困在此处,无法醒来?” 被蒙蔽,被欺瞒,被拉入局中,被迫走上选择好的路,岩觉得,这不失为一种可怜。 不同于盛霂想的那般,他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兄长。 岩忆起过去生活在此处的点点滴滴,不禁心中作呕,他可以理解烟在获得了自由的机会后迫不及待的心情,他同样非常敬重自己的母亲。 可愈是爱,愈是敬重,他对母亲把自己与井留下一事就越发痛苦。 “那一天,我见到了祝山一带的山崖尽数崩裂,往下坠入血海,出手的那群灰衣人带走了母亲。” “母亲见到他们,高兴得直落泪,甚至忘记了回头看我们一眼。” “他们走后,我们便被困在了幽冥血海中。” “阿若你看,我的族人都死于祝山惨案,知道我来历的人大都觉得我很可怜,可他们从不曾知晓我并未因族人的死去而感到分毫的惋惜。” 阿若隐在少年的身边,听着他平静地叙述着大多数人都是罪有应得。 明明少年的眼睛是那般的明亮干净,它再没见过如此澄静明澈的双眼了。 阿若心底止不住发寒,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盘踞在了身上每一处,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些无辜的稚子老弱呢?他们可未曾犯下错误。” “我为族中效力四年,既有人得食,我便未曾有亏欠于人,左右不过是天命的捉弄。”岩声音淡薄,看着躲到了烟身后的人影不禁头疼。 白猫表现出来的不安与厌恶,他没有在意,到底是种族不同,生长环境也不同,无法理解再正常不过。 “不算我那离去的母亲,我过去亏欠的仅有我那可怜的弟弟。” 他们本该死在一处。 本来该是那样子的。 见过了突兀出现在梦境中的白猫和柳兰筠,盛霂对突然跑进自己梦里的外人本应是见怪不怪了,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悲伤与悔恨出现得突兀,有哀鸣声在识海中回响,箍得她一颗心发紧,浑身止不住发颤,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 “他们,不一起带走吗?”有人轻声发问。 兜帽遮住了领头灰衣人的面容,盛霂恍恍惚惚中见到了他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冰冷至极,令人如坠寒窟。 领头的灰衣人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沉声道:“不带,我们得赶紧走,通道马上要关闭了。” 盛霂松开了烟的袖摆,刚从寒意中缓过来一些,又陷入了新的疑惑,通道,什么通道?她这又是被什么给影响了? “一群可怜的短生种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有人声音轻快,对着发问的同伴咯咯笑道。 短生种……? 过分轻佻的词汇让盛霂只觉得头痛的不得了,身边原本勉强算是平和的场景骤然间消散无踪。 海,无尽的红海,沸腾的,灼热的。 山石的碎片落在了红海之上,耳边是支离破碎的哭喊声,眼前是去而复返的灰衣人。 “嗯,让我想一想怎样才好玩呢?” 灰衣人扶额作沉思状,宽大的兜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面容,打量了一圈周围用各种各样姿势挣扎的人影,发出了一连串的清脆的笑声。 他伸手点了点,“嗯,一、二、三……七、八、九!刚好十个孩子!” “我这人最是心善咯,根本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灰衣人阴恻恻道:“嘿,瞧我在这里画个圈,它叫什么呢?嗯,就叫九死一生好了!” “怎么样,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可以通过这里,回到上面去哦?心动不心动!” 心动不心动,盛霂不知道,就搁这堪称她部分噩梦之源的地方,头痛倒不致死,心里也知道都是假的,也不妨碍她觉得自己快被烧成了灰,并用最优美的语言辱骂了幕后黑手一万遍。 山岩消融的速度很快,带着腥臭味的血水渐渐漫到了众人的脚下,耳边响起了或沉闷或尖利的拉扯。 危矣!睡个觉都能睡得小命不保,还能有比她更倒霉的吗!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无了。 察觉到细微的脚步声与落在身上的一大片阴影,盛霂神志不清地念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得便是我现在这般境地吧……” 临死的吐槽,大抵是没人能听到了。 白猫飘到了“井”的身侧,沉默了片刻,缓声道:“你过去面对的,也是这般境地吗?” “你不是在我的记忆里见过?”岩蹲下了身,沙哑的声音在阿若耳边说着。 他看着地上与自己面容一般无二的孩子,伸手拂过他紧闭的双眼,神色晦暗不明。 “正如你想的那样,我把他们全杀了,通过传送阵逃到了上边,遇见了师尊与白教习。” 号称无所不知的塔主,也是有不知道的事情的。 梦境再真实,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故事。 “师尊算到了些我身上纠缠的人命,却算不明白我的天极灵瞳因何而来。” 现在他懂了,概因身非此间人。 岩自嘲道:“我那会儿受了伤,力气不如井,他带着我淌过血水,又把我按倒在传送阵上动弹不得。” 不知是否灰衣人刻意设计,传送阵发动时间远超平时,或许又是痛苦拉长了自己对时间的感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的躯壳一点点、一点点地与血水融为一体。 小小少年扶着岩的肩膀,神色认真,声音过分温柔,说着一些他无论是往日还是那会都听不懂的话。 “我见到了一颗银色的星星划破天幕,落在了海里。” “虽然我很舍不得兄长,但我必须得去找他了。” “那么,再见了。” 他顿了顿,眼中有光芒流转。 “我的星星,赠予你。” 第八十九章 愤怒从何而来 井总是爱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说,祝山部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字。 每个字在故事里的位置,早已被决定,谁都没得选择,他也是一样的。 岩本来是不懂的,在得到那双完美的眼睛后,好像明白了一些。 天极灵瞳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对所选择之人的囚笼,那会他才十岁,惊恐地发现自己心里原本有好大一块恶意,就那么凭空被人给挖走了。 他无法选择地开始爱这个世界,被动选择了桃李老人给他安排的道路。 他将会像桃李老人那般立于绝巅,大权在握,风光无限,饱受世人敬仰。 他会拥有所有人都羡慕的东西。 “可是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世人听到这话,必定会骂他一句不识好歹,权利,地位,力量,财富,人心,单独拎一个出来,下边都会有无数争得头破血流的人。 岩微笑道:“做错事情的是我,又因何受到惩罚的是无辜之人?” 杀人的是他,死在他面前的是井。 有趣的是,上天会在人死后收回自己的恩赐,然而天极灵瞳没有消失,这意味着井或许没有彻底死去,枯坐书楼,寻找的就是这背后的一丝可能性。 看着地上昏睡的人,岩心中反复不定,那是他的井,又不是他的井。 “正因明白,所以痛苦。” “当恶意重新在心底滋生,我便意识到可能性已经降临,但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副样子。” 岩没对着地上的人说这话,也不是对着白猫说。 这下子,沉默的换成了小猫咪。 阿若就静静地看着他,发现自己接不上哪怕是一句话,更不知道他到底在和什么玩意说话。 “那日在祝山部外,师尊问我要不要回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既然选择了和他走,那就要放下过去,把所有噩梦都忘掉。” “可是从做错了事情开始,我就无法回头了。” “我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就是放不下,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回头,一个答案,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为什么要拿完美的标准要求我?我又不是完美,一条路走到黑凭什么不可以?” “你们又凭什么要让她经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感受一遍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岩的平静让阿若感到害怕,这一刻,它终于意识到了少年愤怒的对象是何等存在,它很想上前捂住他的嘴,又没有那个胆量上前去,只能焦灼不安地在原地转圈圈。 完了,它刚刚骂诸天神魔和世界意志是玩意,小命休矣! 在话本子里看故事和亲身经历一番,两者之前是有很大区别的,盛霂想,自己应是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了各中问题出于何处。 她是梦境的主人,现在,来自岩的痛苦、悲伤、愤怒,以及微不可见的欣喜,所有所有的情绪和记忆汇聚成了一条大河,滴水不漏地传达到了。 她是身不由己的棋子,是记忆与情感都被蒙蔽和操纵的提线木偶。 她被故事里的大河推着一路向前,痛非她所痛,爱非她所爱。 “真是好大一个坑啊。” 盛霂睁开了眼,看着血色的天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 “哪有一开始就把幕后黑手摆到台前的道理?你这样做,让我很没面子。” 因为没办法解决困境,所以没面子。 就像桃李老人知道天霄将倾,但又毫无办法,还不得不沉住气,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哭闹撒泼打滚。 是真的很没有面子。 不得不说,天霄界的世界意志打的一手好算盘,为了将自己留下,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她从下山那一刻开始,就踏入了注定的棋局。 不,自她降临此界,便是入局之刻。 盛霂真觉得自己没啥做救世主的资质,也想不明白为何被选中的会是自己,这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坏,真的太坏了。” 坏就坏在,她真的很吃这一套,管你阴谋阳明机关算尽,她就是没有办法啊! 冰块会融化,石头会开花。 心动就是心动,心痛就是心痛,都是最不讲理又毫无缘由的东西,能因为是算计就否定它们的存在吗?很显然,盛霂是做不到的。 当故事与她有关,就顺理成章的无法冷漠。 她怕是要辜负桃李老人的好意了。 盛霂对上了那双盛满了眼泪的眼睛,一下子说不出话,沉默良久才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都是那副没有脾气的样子呢。” 岩还在哭,哭得很大声,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写满难以言喻的不开心,压抑了很久的少年心性是彻底爆发。 行吧,这也没什么不好。 “你醒了。”岩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到处乱跑的眼泪。 盛霂对在梦里醒着到底算是睡着还是醒着这个问题吧,还是挺苦恼的,想了想道:“是啊,醒了。” 听着她的回答,岩心里一下子是高兴,一会儿又被难过占据,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点了点头,声音也干巴巴的。 “噢,醒了好。” 这天还兴聊吗!盛霂怀疑岩不仅是身子缩水了,聪明的小脑瓜大概也没能带进来。 她觉得此处自己应该双手叉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然后说:“我都醒了,还愣在那儿做什么?” 快带她出去啊,还能不能行了! 这梦境她是一秒都不想呆了!再呆下去她都要变成一块烤焦的小年糕了! 然而实际情况是她看了看自己一动都不能动的身躯,再可怜巴巴地看着岩。 “带我出去罢。” 突如其来的软声软语,一直被冷眼相待的岩一朝换了待遇,这他哪受得了啊,哭得更大声了。 他忽然觉得,想开这事不急于一时,想不开也不是不行,真相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人活着,有时候糊涂点或许也是好事。 但前提是不活在梦里。 梦就是梦,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梦里也不会有真实的未来。 没等到回话,盛霂便感觉视野一阵变换,被岩背了起来。 “好,那我们回家。” ------题外话------ 烤年糕好吃,甜酱辣酱我都蘸。 第九十章 珍馐琼琚不可及 岩还是抽噎个不停,盛霂眼见着他淌过暗红色的血水,一步步向传送阵走去,虚空裂隙中的情形再次重演。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要是你没来,我就得面对困难的选择了。”盛霂趴在岩的肩头,闷闷不乐道。 她一直都是很讨厌做选择题的。 “你来了,我既高兴,又难过。” 脚下的血水尝到了新鲜的血食,发出兴奋的嚎叫,盛霂看见了一边白猫的虚影,只想哭。 她想,怎么能有人往同一个坑里跳了四次呢? “你是笨蛋吗呜呜呜……” 盛霂越想越伤心,这次她是真情实感的替自己、替岩而哭泣,哭的是些什么许是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晓得很是难过。 她上一回这么难过是因着什么呢? 小脑瓜费劲地转啊转,终是想起了寒冬昏黄灯光下的一锅面糊糊。 那是姐姐带着母亲和她出逃的第一年,艾落落带着两人到了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的小镇落脚,过上了好一段安生日子——直到严冬降临,母亲陷入了昏睡,菜园被冰雪封在了地下。 小镇真的很小,没有人来,可以说是被彻底断了新鲜菜蔬的供应。 但也正因着没有人来,才最安全不过。 长时间的紧迫感在大地一片白茫茫中有所松懈,艾落落总是能拿出很多稀奇古怪的灵植,做一些九天十地过往闻所未闻的食物。 “你知道一种叫做西红柿的灵植吗?红红的又酸又甜的,圆溜溜的。” “没有。”岩仔细思考了一番,确认未曾在任何图鉴中见过名字这般奇特的灵植,察觉到身后人情绪的低落劲,说的话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不怪你,在那之前就没人见过。” 一种除了很好吃外毫无用处的灵植,可艾落落是那么说的,“怎么会呢,好吃就是它最大的用处。” “阿霂也是一样的。” 世人弃若敝屣,于我琼琚美玉,艾落落如是道。 素碗也曾盛珍馐,红丝味鲜白面醇。 盛霂眼睛半闭,在脑子里回味了好一番那碗面糊糊的滋味。 “我们住的石屋斜对角有一户人家,他们家中有一对如我们这般的姐弟,冬日难捱,他们的父亲进了山再没出来过。” “许是忆起了母亲的遭遇,姐姐对着上门求助的妇人心软了,把剩下的半锅面糊糊端给了他们。” 岩忽然有点不安,语气忐忑道:“然后呢?” “那位妇人先是让自己的孩子饱食了一顿,而后带着她从未曾见过的新奇事物,与镇长告发了我们。” “等姐姐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盛霂头埋得更低了,声音沉闷了几分。 “我们走时路过了那户人家的屋子,我见着了有人吊死在梁上。”念及此,她不禁是又想哭又想笑,顿了顿道,“那对姐弟,面前摆了好多别人丢下的钱财,哭得可比我们大声多了。” 她笑得不是那么好看就是了,岩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回家?他们已经被看不见的因缘捆在了天霄这艘大船上。 天霄生,他们生,天霄亡,他们亡。 “我们回不了家,你要是不来,我就可以一个人走,你来了,我就必须留下来。” “为什么不可以自己走?” 岩觉得,他大抵是不会再认为盛霂的话语过分冷漠了。 “姐姐说,不可以放弃每一个家人。” 每一份欣喜与爱意,都应该得到等同的回报,盛霂记忆里的艾落落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既处于姐姐的庇护下,那么依照规则,当知晓你我同为血脉至亲之时,我就必须要保护你。” “若不这么做,规则便会失效,他们就会找到我。” 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浓郁,白雾还未曾全部散去,岩就很想回头看一眼。 说对真相完全不好奇是假的,只要看一眼,他就能知道很多事情,比如母亲的来历,比如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比如那脚踩月铃的女子。 最要紧的,盛霂口中的被找到了又会如何,她身上的伤痛又是从何而来。 好奇心终究还是被压下了心底,距离传送阵仅有数米距离,先前他便查看过了,对盛霂来说那是唯一的出口。 岩不得不再次感叹幕后之人的狠毒心肠。 “阿若说有人来接你,天外的那些,真的是我们的家人吗?” 盛霂见过岩的部分记忆,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幕,眼皮都没抬道:“不可能,它骗你的。” “我们的母亲早就睡着了。” “睡着了?” “就是醒不过来的意思。” 至于艾落落,盛霂在过完十岁生日后是再也没见过她了,遂又补了一句:“你看到的都是假的,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那么快能够回来。” 她看了眼一边畏畏缩缩的白猫,十分嫌弃,两次三番诱惑自己,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好吧,那我们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高天的圆月,花匠与卖货郎,姐姐是这么说的。” 在梦境的时间太过长了,又或许是因着环境的影响,盛霂只觉得精神不济,眼皮都快要分不开了,回答的也是含含糊糊、没头没脑,想到啥就说啥了。 其实她的脸现在有点疼,之前信誓旦旦说岩不可能是她的兄长这话吧,倒也没错。 按年龄来算,怎么都是她大一点,她合该是姐姐才对,不过见着近在咫尺的出口,盛霂觉得这事先不急。 天地一片白。 甩掉了身后跟着的所有白影,柳兰筠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 白寸心目露赞许道:“不错,有长进,速度比上次快了两息。” 见着白衣女子手中牵着的尸身寸步不离地跟着二人,在这个没有影子存在的世界,饶是赤焰姬有着倾国倾城之貌,柳兰筠也认为过于渗人了。 没办法,赤焰姬太强了,即便是死去,她依旧无比强大——强大到了世间少有容器能够收敛她尸身的地步。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 柳兰筠面带埋怨道:“你只会说这一句。” 强大是没有限度的,更强后还有更强,标准还不是白寸心在那定,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困在这儿有几百年了! ------题外话------ 今天吃了西红柿鸡蛋汤面,其实笔者不是很喜欢吃,但是项目部的大家都挺爱吃,所以还是蛮高兴的。 第九十一章 天下无敌和寿与天齐 除了见不到盛霂外,还有一事也很令柳兰筠生气。 这么长时间了,她的个头是一点都没长! 她忍不住回头指着赤焰姬和白木道:“真的没有捷径?” “有,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白寸心牵着赤焰姬越过了柳兰筠,不急不缓地向前方飘去。 “真的?”柳兰筠大喜过望,兴奋地搓了搓手,“有没有那种,就是那种,能马上就让我天下无敌的?” “那样子的话,做梦比较快。”白寸心凉凉道。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眼前的柳兰筠,与她透过白木之能所见到的未来里那副样子有着很大的区别。 端庄,稳重,大气,那是一点儿都不沾边,要不是有着洛水的认证,白寸心都要怀疑人已经被天外妖邪给污染同化了。 柳兰筠扁了扁嘴,垂头丧气道:“你又在拿我取笑了。” 白寸心不是很理解,“你不是已经在幻境中见过那些想走捷径之人的下场吗?” 甚至还因此饱受迫害,八年间躲躲藏藏,活脱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到太阳底下,怎的还会想着走歪路子? “那不一样,他们那是害人利己,我又没想着害人。” 多日相处下来,柳兰筠差不多摸清了白寸心这位所谓背神之女的脾性,好说话得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同时又天真、单纯得没边,在人心角斗上甚至还不如在楚王府中摸爬滚打了几年的自己。 说实话,若神明的使者都是这副样子,那她心里对仙神的美好幻想大概是彻底破灭了。 “再说了,幻境里的我又不是我,你不能拿那副样子要求我。” 勇敢,坚毅,无畏,完美无缺。 “太冷冰冰啦,我不喜欢。” 柳兰筠在见过幻境中的未来后,也常常想,要是那会子没有人从天而降,她大概真的会走上那样子的道路吧。 不过或许会有所不同,她无法确认自己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伤痛后,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做出选择? 人族,真的值得自己付出生命去拯救吗? 对于盛霂拉自己出泥潭一事,柳兰筠还是非常感激的,她现在站在了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地方,也间接避过了很多难过的事情。 她已经比过去要活泼了许多,这恰恰因白寸心的纵容而成。 至于母亲之死,做错了事的从来都是加害之人,哪有指责伸出援手之人的道理呢?柳兰筠很清楚,人从来都不能过于贪心。 做事要把握好一个度,太贪,往往到最后什么都不会拥有。 天地一片寂寥,入目之处皆是无瑕之白,无光亦无影。 随着三人不断行进,辽阔的大地上猝然出现了一面石墙,很高,很宽,四周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碎砖乱瓦,瞧着很是突兀。 探知了一番四周并无旁的活物,死的也没有,柳兰筠步伐微动间便来到了石墙前方。 “这是什么?我还以为这儿不会有除了鱼之外的东西了呢!” 白寸心答非所问道:“捷径,有的。” 她落于地面,待安置好了白木与赤焰姬后便走到了石墙前,纤纤玉指轻抚墙面刻痕,神色复杂难明。 “还真有啊?” “只要做交易就够了。”难言的寂寥落寞从白寸心身上发散而出。 交易么?既是交易,则必有代价。 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越多。 柳兰筠若有所思,视线移向墙上的刻痕。 无数规整的刻痕组成了她看不懂的文字,庄重,肃穆。 许是忍受不了世界的光亮,白寸心闭上了眼,“你不是想知道有没有天下无敌的捷径吗?” “你看,这就是下场。” 还是世间最惨烈的那一种。 她不禁语带嘲笑,不知是在嘲自己年少轻狂不知事,为求永生倾尽所有,还是在笑石墙之主痴傻不误,对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竟轻言舍弃。 有怜爱之意溢于言表,白裙无风自飘摇,石墙开始低声吟唱。 【初来此地,魔鬼问我做交易。】 【第一年,母亲的慈爱,离我远去。】 【第二年,父亲的骄傲,跌落谷底。】 【第三年,十二根骨头,我众叛亲离。】 【第四年,白面鬼,黑肚皮,落魄的雀鸟不如鸡。】 【第五年,叫花的拐,绣娘的眼泪为我缝新衣。】 【第六年,有龙衔烛,凤鸟振翅分海立。】 【第七年,阴渠花落,木难成林,舟不渡。】 【第八年,连城珠玉,青丝难束。】 【第九年,夏雪冬蝉,红泥火炉,难医相思苦。】 【第十年,我可曾天下无敌……】 石墙停止了吟唱,大地死寂一般的沉默,柳兰筠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看着手心与石墙之间那薄脆微弱又密不可分的联系,再次感受到了诡异至极的熟悉感。 她收回了手。 手心中多出的存在令她这个动作做得很是艰难,只觉心有千钧,沉若大地。 那是一个字,一个“舟”字,正紧紧地贴在她的手掌心,散发着莹莹碧光。 还来不及仔细打量,耳边忽闻水滴落地的滴答声,柳兰筠忙转头看向端坐在石墙边的赤焰姬,面上是写满了无奈。 “哎,怎么又哭了。” 美人美则美矣,就是爱哭了一点。 对此,白寸心表示,在柳兰筠来之前,一切都还是很正常的。 她本欲抬手擦去美人的潺潺泪痕,衣袖就要触到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时又猛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俯身在赤焰姬宽大的袖摆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块浅蓝色的小帕子。 帕子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制成,柔软非常,角落里绣了簇白兰,颜色温和,针脚细密,一相比较,她自认为华丽非常的罗裙都被衬成了粗麻布,柳兰筠都怕刮蹭破了赤焰姬娇嫩的脸。 扶稳赤焰姬后,柳兰筠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了她的脸,面带心疼,喃喃自言自语道:“你这般漂亮,我可舍不得你哭呀。” 待穿过了血水,盛霂静静地看着岩把她安置在传送阵内,一言不发。 她实在是很累,很困,又很疼。 梦境中的疲惫、疼痛并非虚假,她上次在云霄拍卖行中醒来后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九十二章 执迷不悟只为你 待穿过了血水,盛霂静静地看着岩把她安置在传送阵内,一言不发。 她实在是很累,很困,又很疼。 梦境中的疲惫、疼痛并非虚设,她上次在云霄拍卖行中醒来后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融化的血肉一点点地往下淌,似是瞧出了盛霂眼底的不安,岩状做轻松道:“再等一等,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嗯。” “要不要闭上眼休息一会?” “不要。” 消融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盛霂强睁着眼,克制住自己的困意,侧头看向沸腾的血海。 注意到她的打量,岩稍稍后退了一步,理了理羽袍,盖住了裸露在外的裂痕。 “你在想什么?”岩紧张道。 “在想回家,想再吃一次红油火锅。” 血海燃烧的样子真的像极了记忆里的红油火锅,现在的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肉片。 “很好吃?” 盛霂答得飞快:“很好吃。” 这般境地都还如此令人念念不忘,那定是世间少有的珍馐美食,岩忽地开始期待。 “我们一定会回去的。”他的笑容真切了几分,顿了顿又道,“当然,我是说回家,和家人团聚。” “和家人团聚吗?” 愧疚这种东西啊,像是茶桌上突然蹦来了一只猫,只听一声脆响,摆在桌上的杯具和餐具就再也无法复原如初了。 “但是我已经无法把他还给你了。”盛霂觉得自己有罪,惊恐得不敢合眼。 井是她的一部分,但她不是井,这个道理,岩是明白的。 明白,有时候并不意味着能接受,若事事都那般清楚明白,又何需去六欲、别八苦? 世间又因何有执迷不悟? 给赤焰姬拾整完毕后,柳兰筠自然而然将那方淡蓝色的小帕子收进了自己的袖笼。 白寸心看了眼,嘴角微抽,想说点什么,却又把原先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转口道:“你都快筑基了,就不能学着用个去尘诀之类的清洁术法?” “你没教,我又不会呀!” 柳兰筠斜眼,双手叉腰,很是理直气壮。 得,还成了她的错了! 纤尘不染的白裙少女面露为难,扭扭捏捏,她们只是魂体,生来无瑕,那般简单的术法,她怕是有万年没接触过了。 “这个,我给你示范一下。” 白寸心思索了好一会,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抬手轻吹了一口气,极其微弱的气流晃晃悠悠地向着柳兰筠的方向扑去。 与预想中会有的轻柔触感不同,原地忽有大风起,直直催着柳兰筠往后退去。 风愈演愈烈,一着不慎下竟是被狂风刮带着翻过了石墙,向着更远处飞去。 “好像是有点手生。”白寸心眉头微皱,又打了个响指。 狂风径直停了下来。 飞速下坠的柳兰筠表示,这可能不仅仅是有点手生的问题。 这方小世界的地面也不知是何构成,在巨力下竟是巍然不动,连个缝儿都没被砸出来,就差一点,碎的就是她的骨头了! 先前没注意墙后有着什么,现下抬头一看,柳兰筠倒吸了数口冷气。 她的面前,是船,一艘头顶灼灼白日、只比天地矮半头的巨船。 此刻,竟被横空切成了两半。 连带着,天地也断成了两截,界限分明,一边是黑,一边是白。 白日里柳兰筠还在觉得一叉子十只大鱼的自己横得不得了,感受到切面处熟悉的气息,不禁向着赶过来的白寸心颤声道。 “谁切的?” “石墙的主人。” “这就是天下无敌?” “仅点滴之威。” 不得不说,柳兰筠非常心动。 这可是天下无敌,怎么可能教人不心动啊!不心动不是人! 就说是凡人,谁还没做过要当皇帝老子的梦了! 见识过了星海,眼界与心胸自是大甚从前,她的目标可是抓遍星海鱼,勇争做海王。 不行不行,王者之名听着还不够霸气,她,鱼中霸主,合该有皇者之姿,大帝风范! 等等,冷静,要冷静啊柳兰筠,想想石墙上的内容。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石墙只唱了十年的经历,第十一年呢?” 柳兰筠是记着墙上有十一行字的,忙跑回了石墙前,指着最下方很明显不是出自一人手的刻痕问道:“这写的是什么?” 白寸心像是看傻子般上下打量了柳兰筠几眼,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边的赤焰姬。 小孩子家家,不好好念书,只沉迷摸鱼,总是要吃大亏的! 她的语气中是满溢而出无处盛放的怜爱。 “第十一年。” “有人痛失所爱。“ “阴阳两殊途。” “星星既然落下了,那便不会再落下第二次。” 隐约间再次见到熟悉的、令人安心至极的笑脸,女孩的惊惧、不安削减了少许,慢慢合上了眼。 这一次,她一定会同意艾落落搞上一个魔鬼辣的锅底。 家里又要多添一副碗筷了。 岩对此也很满意。 传送阵溢出点点金光,羽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融。 所有的执迷不悟,只为你。 ------题外话------ 结束了游戏中的某个特殊隐藏支线,算是交代了主角的部分来历。 在最初设定角色之时,岩见着主角第一眼就想带她走,后面主角见到了少年小岩,第一反应也是带他走,在一些面白心黑的地方同步率也高得很,我们项目部的程序员就说这两不是一家人他能把键盘吃下去( ̄▽ ̄)其实笔者还是很想让他试试的……可惜没有机会了。 嗯,这其实是一个姐姐为了妹妹放弃了永生,但妹妹又想为了姐姐寿与天齐的故事。 不过中间程序运行好像出了一点差错~ 第九十三章 醒来 盛霂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争斗,没有颠沛流离,只有飞花柳絮轻飘飘地降临于谷中的春天,美好温暖得令人不愿意醒来。 屋内,厚重的肉桂香味经久不散,盛霂靠在床边看着白微拨弄了几下案台上的香炉,忍不住开口道:“这到底是什么?” 在水月石窟中,她曾闻见过这个味道,当时为了避免被人通过气味捕捉踪迹,还特意为此做了好一番处理,不过后来又在梦境中频频闻到类似的肉桂香味就是了。 “一种特殊的养神木,除了滋养神魂外,还有很好的镇痛、安眠效用。” 白微答得耐心,合上了香炉的盖子后,又伸手将散落的纱帘拢在一处。 晨光熹微,清透中泛着微微的凉意。 盛霂醒了已有好一会儿,她向来都有起床气,在睡眠缺乏之时很是明显,更别提醒来后还是个浑身剧痛的状态。 待脑子里的浆糊冷静了许多后,她方才抬手摸上了遮住左眼的布条。 从手感来判断,应是一块鲛绡,品质还不低。 南海有鲛人一族,极擅织绡纱,概因其色泽若琉璃,变换如流光,又轻薄到了极致,很受人修的欢迎,自己往年夏装中的用料亦是从来都少不了它。 除了好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因着火毒的存在,自身平日里得尽量避免与火有关的一切事物,但别的可以避免,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火属性灵气却是避无可避。 她虽无火灵根,可灵气之于修士,就像空气之于凡人,人总不能不呼吸吧?置身其中,难免受到影响。 有着这层因素在,虽说抽离单属性灵气的阵法结界不是没有,但考虑到自家便宜闺女不愿意只呆在屋子里,凤纤最后还是顶住了家人的不满,将人留在了归羽山。 山上是春天,山后就是冰天雪地,那可比靠近太阳的桐宫凉快多了! 鲛人所制的绡纱上附着的水属性灵力充盈,一定程度上也有着隔断火属性灵气的作用,再添上些阻断灵力的阵法灵纹,对盛霂来说,有着非常好的降温效用。 注意到床边的动静,白微忙上前按下了她的手,动作轻柔。 “别动。”见着盛霂面上的茫然,白微细声细语地解释道,“现在灵瞳在和你的眼睛融合,不能乱碰。” 想到岩的举动,她不禁眉头微皱,这会儿倒不知是该说他无畏还是丢了脑子。 少年人到底是胆大,毫无顾忌,诸如灵脉灵根等物的移植一事上向来都是凶多吉少。 到底不是属于自身的东西,适配度通常只能用作参考,被移植之人体内会产生的排斥性是不可预估的,一个搞不好就是吊箩挑水两头空。 “在融合彻底完成前,这些天你都不能动用神识。” “更不要想着用那只眼睛去看。” 白微说得清楚,盛霂也听得认认真真。 她左眼上蒙着的是一块比之寻常浅色鲛绡更为稀有的纯黑鲛绡,遮光效用一流,还自带隔断神识之能。 白微说移植刚刚完成,应是躁动不安之象,最忌外力干扰,可奇就奇在自己并未察觉到左眼有何异常,也无痛感。 盛霂脸上的不解之意过于明显,白微觉得自己猜到了她的心思。 移植灵瞳,对剥离之人的伤害也是非常大的,但这些她不准备说。 有些事,得留给当事人自己处理才好,旁人多言无益。 白微缓声开口道:“他就在隔壁,你要去看看吗?” 第九十四章 姐弟 进了隔壁的屋子后,空气中的肉桂香味渐淡,这让盛霂松了口气。 养神木的种类算不上多,常见的,不常见的,她摸过的绝对不算少,偏偏没见过有类似香味的木头。 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就是心底凭空生出的怪异感令她很是不安。 盛霂把这种不安归结于对未知事物的不解,搁这折腾了好几天,学习进度都落下了一大截,等安置下来后还是得抓紧补上。 着急啊,不着急不行啊。 她看向窗边背对着自己的瘦削身影,鼻头一酸。 “这是何必呢……” 自己是很想要天极灵瞳没错,但这种奇物向来讲究一个缘法自然,既不曾强求,亦不该是这般境地下得来才对。 岩没有穿她往日里见到的那一身云纹飘逸的玄色袍服,改换了件月白色的素袍。 他的皮肤像极了水洗过的白瓷,又脆又滑,衬上那头苍灰色的长发,叫人觉得干净到了某个极端,明显宽松不合身的袍子愣是添了几分疏朗意味。 苍灰色的头发,恰是生机流逝的一种象征,盛霂盯着岩裸露在空气中爬满了细碎浅淡裂痕的皮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关系的,很快就能好,不需要担心。” 岩转过身,盛霂眼中的错愕过于明显,似是担心她被吓到,忙轻声安慰道。 不,盛霂表示自己根本不是害怕。 原谅她怯场,实在是没有类似的经验。 或者说,过去的十九年里,需要她安慰的对象根本就不存在! 翻完了脑子里的几百个话本子,盛霂满脸通红,憋了好半天嘴里才蹦出几个字来。 “你与姐姐生得都像极了父亲。” 岩一愣,似是没想到她醒来后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般,不禁低头轻笑,声若穿林清风,净若朗月。 父亲啊,她口中那高天的圆月吗? 很不错的评价。 “还真是出乎意料。” 却又在情理之中。 说实话,他对于盛霂的不按套路出牌、莫名变幻的性情还是非常不安的,醒来后便一直在想东想西,就是不敢起身去隔壁看一眼。 初遇之时的冷漠狠断犹印在心,他害怕等她醒来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不过她年纪还小,还有很多可以改变的机会,岩觉得这样就很好。 未来也会更好的。 盛霂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定会翻个白眼,来句两人的不要脸程度明明是相差不离的。 然后,盛霂的下一句话成功的让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整整八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学会去尘诀。” 这是在说幻境中他还是拿帕子给人擦去面上的血污一事。 “这实在是令我惊讶啊,兄长。” 盛霂面色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嘴角微弯。 有的话说出口了,就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她本以为还需为此做更多的心理建设,却是水到渠成,通顺自然。 二人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却是听闻盛霂醒了后过来的桃李老人,身边一并站着白微与韶芳。 “小友果真有意思,比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好玩多了。” 岩这会已经被某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撞得整个人晕乎乎的,桃李老人斜了他一眼,抚须打趣道。 “不过我们这儿可不兴揭人揭短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忘了给我这弟子说?” 听桃李老人如此问,盛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晓得的。” 瞧着呆立在原地耳尖红红、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少年,盛霂凑近了点和桃李老人小声说道:“我这不是想着,先让他乐一下嘛!” “真坏,不过老头子我很喜欢。”桃李老人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我懂的神情。 两人的对话并未避着众人,岩回过神来便见着边上一大一小笑得很是不坏好意,还未来得及庆幸一颗紧绷的心终是彻底落了下来,不好的预感那是又迎面而来。 盛霂抓住了岩的衣袖,笑眯眯道:“好听吗?喜欢吗?” “好听,喜欢。”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喜欢的话要不要我多喊几遍?” 见着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白皙干净的小脸上真挚非常的眼神,顾不得不安,小少年耳尖的粉色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半张脸。 其实他觉得这会子吧,一切都不用急于一时。 想到可能会有的未来,欣喜就像是月下的潮汐,那是拦也拦不住。 “不着急。” 可以以后喊,常常喊,多多喊,最好是一辈子。 世人不轻言永远,但最好又不过永远, 岩说得小小声,盛霂倒是听清了,“真不用?” 小朋友,这是给你机会了自己不把握啊! “真不用。” 盛霂面色复杂,扯了扯岩的衣袖,示意他蹲下身来。 “你是天霄历三五五一年出生,是也不是?” 没搞懂谈话为何突然跳跃到了生日上,岩歪了歪头,很是不解。 据说人族会有着为亲朋好友庆祝诞辰的习俗,但很显然,那种快乐在过去的十八年间是彻底和自己绝缘的。 他曾一度认为自己的诞生是错误,是不被期许的存在,庆祝一事是从未想过的,时间久了便选择性遗忘了这一特殊日子的存在。 师尊又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在塔内除了赤火外,他也没别的朋友,更不会有人来刻意提醒了。 岩的眼里渐有亮光,才清洗过的头发蓬松柔顺得很。 止不住心痒痒,盛霂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又按了按额角翘起的一小撮头发。 啊,毛茸茸的,蓬松的,灰白色的。 好乖,好可爱。 她想起了艾落落说过的某种名为耶耶的生物,这让她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忽地有点于心不忍。 哼哼哼,长痛不如短痛,要坚定! 小朋友都是债哇,不够坚定就会沦为大人们的玩物! 思索完毕,盛霂忽视了岩亮晶晶的眼神,整个人有一点点小兴奋。 “按照天霄历来算,我生于三五五零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清晨的风很柔和不假,晨风中夹带的冷意也不是假的。 光效来得快,去得也快,岩忽然也觉得身上不是只有一点点冷。 “这意味着什么?”岩答得艰难,脑袋一点点转向笑得乐呵的自家师尊。 他想起了自己瞧不出盛霂的实际年龄一事。 他就觉得很离谱,离了大谱。 他现在说自己不懂算术还来得及吗? 桃李老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岩觉得自己懂了。 但他真的很不想承认。 “这意味着你是我的弟弟。” 盛霂笑得很开心,但又似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笑容撤得飞快。 她牵起了岩的手,很是认真地朝着桃李老人行了一礼。 “这还意味着,我这可怜的弟弟,不能再给您做弟子了。” “您是好人,您甘愿为了人族奉献自身做了塔的燃料。” “我也尊敬、敬佩人族所有的大英雄。” “但这是我的家人,我不同意他会有那样子的未来。” 第九十五章 变相的自由 游离在真实之外、悬于高空之人,性疏离,无喜好。 对于岩,自己亲自选择的这位弟子,桃李老人是这般评价的。 他有着诸多的不在意,比如名利,比如力量,比如权势,比如容貌。 这种不在意,在一些情境下会是最好的帮手。 盛霂对此的解读则简单了很多。 依照天霄未来的情况,人族就是需要很多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持续投入到对这方世界的维护工作中。 无情,就是没有牵扯,没有牵扯,就是没有麻烦,没有麻烦,便不会受到各种无关的影响,工作自然要顺利得多。 工作机器只需要在意工作就好了,只要死不掉,就一直干到地老天荒。 但现在,天霄界对上的是什么?是灭世灾祸! 问题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 让人心甘情愿的去做工作机器已经算是种不得了的本事了,但若换成让人心甘情愿的去赴死呢? 纵是德高望重的桃李老人,也是做不到的。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并非心甘情愿的牺牲便毫无意义,留存于塔内的五位古仙人对这点清楚明白得很。 “可以。”桃李老人答得干脆,“我们的约定依旧有效。” 这约定,指的正是在天霄界毁灭前由他们送盛霂回到原来的世界。 岩一醒,就将梦境见闻兼之从白猫记忆中获得的部分消息告知了自家师尊,也从桃李那知悉了些自己不曾知晓的内容。 天霄的崩毁始于域外未知生物的入侵,那些生物俱被古仙人们称之为天外妖邪。 它们不知从何时起盘踞在天霄域内各处,初时靠着蚕食地脉壮大自身,幼生期特有的隐蔽特性使得它们很难被人所察觉。 等时日渐长,已是给天霄界各处造成了许多不可逆转的伤害。 “成熟期的天外妖邪,就不仅仅是污染地脉水源这般简单了,它们肆意吞噬、污染和同化域内存在的所有生灵。” “没有生灵可以逃脱。” 桃李老人从蓬松的胡子里掏出了一个小茶壶放到了桌上,对着盛霂再次复述消息时加重了几分语气。 他开始后悔没等两人都醒了再说,也省得像这般没讲几句就觉着口渴。 唉,人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就是爱重复讲话。 盛霂看着桃李老人一顿摸摸索索,桌上又多了一盒茶叶,一罐花蜜,一方盛满了糖块的瓷盒,数个装了各色蜜饯果脯的小坛子,眼睛瞪得那是一个大,止不住上瞅瞅下瞅瞅。 就差直接上手掀开那比两个她还要长的胡子,看看底下究竟藏了多少小玩意了! 岩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桃李老人喜甜食,这是他除了教书育人外自认为最重要的喜好。 要是离了糖分,日子那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人没了精神,书也不想教了。 盛霂现在担忧的并非桃李老人不遵守约定一事,从梦境出来后她心中有了更多的疑虑。 她已入局,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但背后有着太多迷雾。 先有记忆被遮掩减淡,后又被拉入奇怪的梦境,前者似是不想她与这方世界有过多牵扯,后者则是千方百计地想加深她与天霄界的联系。 这可说是两方势力的博弈,战场中心恰恰是自己,幕后黑手的存在实在是太不明朗了,这叫她怎么开心得起来呀! 还不仅如此,身为棋子的她在博弈中输得那是一个彻底。 无法遏制的心痛与眼泪,远比阴谋阳谋要来得有效。 不爽,不爽,很不爽! 盛霂苦着个脸接过了桃李老人递过来的茶杯,道了声谢后猛灌一大口。 加了冰的甜茶下肚,甜腻腻的香气在胸腔中打了几个滚,她对上了桃李老人二分打量六分关怀的眼神,似有所悟。 “好喝吗?” “好喝。” 甜味冲头,一杯去忧愁。 “乐呵不?” “乐呵。” 乐,太乐了。 问她悟了个什么?那当然是大清早的喝凉茶于身体毫无无益,但是架不住爽啊! 霜雪师兄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垃圾食品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开心啊,属实再贴切不过。她之前没懂话里的垃圾食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放下了茶杯后,她懂了。 桃李老人觉得盛霂回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间是在骂人,但他没有证据。 待再看一眼空了的茶杯,他连声叹道知己难逢,相逢恨晚,面上又多了几分亲切,心里添了几分心疼。 小姑娘家家的,少遭罪的好。 一边的韶芳和白微是看得直摇头。 白微把面前的茶杯推远了方才对着盛霂开口道:“你不需要担心回家的问题。” “阿若已将所有事情告知于我。” 在岩一番“友好”劝导下,阿若选择了主动和白微交代自己被人诱骗的经历。 失去了绝大多数本源能量的阿若,现今只有茶杯那般大小,窝在白微的手掌心里小声啜泣着。 阿若被有心人诱骗是真,背弃了她也是真,自己舍不得它也是真,众人的精心谋划被打乱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 想通了这一点,白微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湮灭这个投影的存在,让这一丝意识回归无垢天中的本体。” “我本体的力量与白木相关联,借由白木的愿力,送你们回家,足矣。” 这话说出来,阿若哪还能不明白白微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哭得更大声了。 他们是只是投影没错,但拥有着与本体一般无二的意识,在性格、行为方式上可说是完全等同,投影回归,本体也会拥有投影的记忆。 因着洛水之故,他们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可因为它的缘故,现在白微要舍弃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再度回到牢笼中去。 是它太过贪心了! “你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我知道错了……阿若知道错了……” 阿若的茸毛与胡须被眼泪打湿糊成了一团,小小爪子蹭着白微的衣袖摇晃个不停。 屋中一片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岩别过了脸,盛霂放下了手里的小点心。 阿若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现在,它从另一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变相地获得了自由。 它和白微分开了。 白微不要它了。 第九十六章 艰难的决定 “我意已决。” 白微非常坚持,任由阿若闹腾,也不再看它一眼。 这亦是她与桃李等人商议后做出的决定,旨在于破灭中抓住最后的生机。 “与此同时,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盛霂被白微赤裸裸的视线盯得有些许不自在,当有人向一无所有的存在祈求帮助时,那只能说是他所图更多。 “什么要求?” “放宽心,对你来讲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情。”白微沉声道。 若她回到无垢天,却只换得两个人回归原位,那亏的可不是一点点,这买卖怕是没有冤大头会做。 桃李老人开口道:“洛水与神明定下的万年之期将在八年后终结,到了那会儿,所有被神之伟力静止的天外妖邪会在同一时刻复苏。” “我们希望你走的时候,能够带上些天霄界的孩子一齐离开。” 各个世界有各个世界的规定,诞生了自主意识与规则的世界往往不会轻易接纳它界之人,这是因着世界的气运与命数是既定的,外来之人极其容易打乱既定的命数,或是分薄了此界的气运。 想换个世界扎根,要么得是身具大功德之人,要么得是被世界所需要——盛霂正是如此,天霄需要她,便默许了她的存在。 除了以上两者,还有一个很特殊的法子,那便是得到界内之人的引荐。 白微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虽说各方世界对引荐之人的认定条件是非常苛刻的,但从阿若那获得了对于盛霂身份的猜想后,她有了一种预感,这或许会是最可行的法子。 “引荐一事,只需你点头就好,至于认可与否,那是世界意志的事情,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真会有如此容易吗?盛霂一时沉默无言。 游戏中随着剧情的推进,大地上妖邪横生,天幕之上更是盘踞着密密麻麻的妖邪。 要想离开,避?避无可避。 杀?若能杀光,还何须离开? 再者,修为要是没有登临极境,想要横渡危险重重的星海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于是,盛霂对着目露决绝的白微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们该如何离开?” 闻听此言,桃李老人手一晃,盛霂只觉一阵天翻地覆,还未反应过来,众人便换了个地儿。 地下昏暗到了极致,她无法催动神识,根本瞧不清附近有些什么,只能听到水珠不停滴落的绵密声响。 空气中满是潮湿意味,其中似乎还夹杂了点与众不同的鱼腥味。 在不安中,有一只手轻柔地搭上了她的头顶。 她被白微抱到了怀中,不知道白微做了些什么,整个空间忽然明亮了起来。 不,不是空间变得明亮了。 盛霂看了看众人眼里涌动的雾气,又瞧了瞧四周的空间裂隙。 见着眼熟的一幕,岩的反应更快,直接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在真实与虚幻的裂隙中?” “正是。” 众人面前是泛动不止的河流,盛霂发现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它带给人的感觉。 一艘行进的船,从河的另一头破空而来。 是的,是破空而来。 它裹挟着虚空中的罡风雷电,行走于真实的河流之上。 船身很新,约莫有一座小山那般大。 远远看去,其上遍布楼台亭阁,待行近了,瞧着又像是由数千艘渔船拼凑而成。 空气嗡鸣不歇,千千万盏渔灯齐明,造无上煌煌之威。 交汇于真实与虚幻的滔滔大河之上,一道道足有数十人环抱粗细的锁链交缠飘扬,锁链的一头伸进虚空,一头拴在船身上,堪堪止住它的前进势头。 盛霂看得双目失生,心头巨震,暗自低声喃喃。 “洛水河上洛水宫……自万年前仙魔大战后,洛水神女与其门人销声匿迹的同时,以上千游船为基铸造的洛水宫也一同失去了踪迹。” 竟是被藏在了虚空之中! 白微看了眼缩成一团的白猫,解释道:“这并非完整的洛水神宫,万年前洛水欲带门人破天而行,你应是在梦境中见过那副景象了。” 自白微抱起盛霂后,阿若便蹦到了盛霂的手心中,闻言眼泪又是吧啦吧啦往下掉,直教盛霂无语凝噎。 小猫咪,不作不死啊,现在需要得到猫猫神原谅的可不是她了。 需要得到白微原谅的,只有它自己。 “那一战之后,洛水的三千游船被打落各处,有一部分散落在了域外,又有一部分毁在战乱中。” 开口的换成了无踪塔的塔主,桃李老人。 万年来,无踪塔门人寻遍了天霄各地,眼下他们见到的洛水神宫,乃是人族大匠们用尚存于世的船只残骸拼凑而成。 “洛水神宫之所以名为神宫,正是因为,它本身乃是一件无限接近神器的仙器!” “它无愧于神宫之名,横渡星海,足矣!” “仙器?近神器?”盛霂心下讶然,这些可都是她在游戏中不曾听闻过的内容。 先前她就有疑惑,观潮闻道、三日入绝巅的洛水神女到底有多强大,如此看来,还要远超她的想象。 那么问题来了。 “这艘大船能带多少人走?” 盛霂打量着船身,估摸着数十万人总该是没问题的吧! “不足千百人。” 白微替桃李老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啊?” 她真真切切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似是猜出盛霂心中所想,桃李老人苦笑一声道:“横渡星海并非易事,除了人,还需携带大量物资与灵源。”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失去了主人的残骸已不再复当年之威,千百人是经过他们的缜密计算得出的结果。 “人越多,对操纵行船之人的要求也越高,现今的天霄,算上仙域,也无人能达到洛水的高度。” 难,不是一般的难。 “更何况还需有人留下破开天幕,需有人为行船保驾护航。” 桃李老人的哀切溢于言表,盛霂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想。 “要是世界意志拒绝了他们的进入,那又作如何?” “他们会带着天霄界七成以上的资源,在星海之中前行,去寻找一个无主的、可以接纳他们的世界。” 第九十七章 醒悟的端倪 此言一出,五人一猫俱都沉默,两位老者与白微闭上了眼,避开了与两个孩子的对视。 岩只觉得心口压了很大很大一块石头,开口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师尊……” “你们这是,要放弃天霄?” 桃李老人提出的此举堪称是壮士断腕,盛霂的悲与怒自无言中而生。 千百人的说法就很微妙,可以说是千人,但也可能是百人。 但是,天霄凡域单单一个中央域,就不止千百万人! “剩下的人怎么办?就在原地等死吗?” 盛霂很想开口问一问上面的问题,见着两位老人平静的面容,话未出口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她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一生良善的老者来说太过于残忍。 她是局外人,是看故事的人,尚且因为故事中的人与事而心痛,更遑论本就身在故事中的大家呢? 即将失去故土的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地上所有生灵走向灭亡的也是他们,他们又如何能够不悲痛! 如此悲痛之下,还是要做出抉择,无异于拿刀子在他们的心上生剐。 盛霂开始不知所措,迟疑了会儿,换了个说法:“我们不继续战斗吗?”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办法了,洛水的讯息来得太迟了。”桃李老人的声音十足苦涩,胡须微颤,“天外妖邪虽是陷入了沉睡,但整个天霄的亏空已是难以想象之大。” 他们何尝不想继续战斗? “小友可知,万年前我天霄是何等盛况?” 桃李老人看起来有点激动,岩看着他,又看了看面前的洛水神宫残骸,轻声念出曾于某卷秘录中见过的形容。 那是一段关于洛水神女与洛水宫门人的描述。 “洛水神女与万魔战于荒野,八百里长河是她的座驾,枯槁的河岸是她的坚甲。” “有三千游船破空而行,为她掠阵,有渔娘抛出的织网,为她着战衣。” 盛霂仰望着在游戏中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洛水神宫,一阵阵心悸宛如浪潮跌宕。 目前已知仙魔大战为假,其中的“魔”指的应为天霄上下共同的敌人即天外妖邪。 在原先的基础上,固有的认知束缚了她的想象力,一度使自己认为卷宗中所记载的过于夸张,不过是后世人对洛水神女的美化。 然亲眼所见非同寻常的“渔船”后,那个时代的洛水河渔娘,又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渔娘! 破天的游船是人族大匠打造的仙器,渔娘是洛水宫的门人,亦是各自的游船之主。 那么,仙魔大战的“仙”指的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玲珑彩袖舞,笙歌伴红颜。 河潮送君扣仙门,入绝巅。 三千素衣,皆为仙。 众生,亦是“仙”。 于岁月的痕迹中再见那个波澜壮阔、瑰丽无比的世界一眼,没人会不心生震撼与渴望。 心无垢,思无瑕,枪之所指,持一往无前之势,故无往而不利! 渴望强大、追求力量是刻在所有生灵骨子里的一种本能,没有骨头的也能刻在别的地方,盛霂心生羡慕之余又多了新的不解、悲伤。 “万年前天霄众生强大如斯,也依旧败了么?” 柳兰筠之死一直是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游戏中天霄界的生灵纵是有了玩家的帮助,也是远不及万年前的盛况。 输了就是输了,在存亡大事面前又不丢脸,故桃李老人是毫不避讳。 “那一战,我们是输得彻彻底底。” 北原生灵绝迹,魔域下落不明,凡域险些一分为二,数之不尽的天之骄子血洒天幕。 转机是在洛水前往无垢天之后降临的。 “因着天外妖邪陷入了沉睡,但并未退去,我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多番商议后,做下了隐瞒妖邪存在的决定。” 营造大胜之势,是为了给众生活下去的希翼,他们则在原地等待洛水的归来,一等就是万年。 “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桃李老人双目微睁,止不住叹气连连。 “为什么不在天外妖邪沉睡之时离开?” “驱动洛水神宫的代价同样巨大,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也不会做出这番决定。” “代价,是什么?” 桃李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眉目间流露出的过分慈爱令盛霂有些心慌,故害怕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你们都很聪明,想必不难猜到。” 老者显得很是疲惫,他看向了自己那不怎么得意的弟子。 岩双拳紧握,薄唇紧抿,低头瞧着搭在自己肩上那宛如枯木的手掌。 “孩子,我们已经很老了。”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想再试试。” 古仙人有古仙人的气节,要是没做任何尝试就放弃,那才意味着他们彻底放弃了天霄。 “洛水予我万年自由,白微亦在此偿还。” 听着耳边温声软语不失坚毅意味,盛霂终是忍不住伏倒在翠衫教习肩头放声痛哭。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和以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她和以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又不得不面对。 失去了家的游子,说好听点是在星海中前行,实际又与流浪有何异? 天霄万年繁盛,倾覆仅需短短百年。 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下,有人选择战斗,有人选择牺牲。 所有的消遣都变成了真实,露出冰山一角的真相又远超乎人想象,这一切很难不让人崩溃。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直接回到归羽山,逃避一切不愿让人面对的东西。 天塌下来了,有高个的顶着。 边筝确实是她除了姐姐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存在,但盛霂同样清楚,若是现在回去,自己不会再有自由。 这也是一个很困难的选择题。 凤茵已经知晓她离开了归羽山,边筝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在生与死面前,心软和纵容到底是有限度的,能放手一次,不意味着会有第二次。 盛霂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做点什么,为了游戏中渡过的快乐时光,为了归羽山,为了桐宫。 为柳兰筠,为楚轻尘,为她的弟弟,为所有她真心实意敬与爱过的存在。 也为了记忆中的某一句话。 “阿霂,你要记着,这世上会有很多糟糕透顶的东西,时时刻刻想拉我们进泥潭。” 论不想见着污垢的法子呢,除了远离之外,还有就是——直接铲除它们。 第九十八章 入局 无论玩什么游戏,都是不能怕输的。 怕输,就是露怯。 一但露怯,赢了,也是输。 她已入局,那就不能在意输赢。 输赢是执棋人的事情,对棋子来说,对局输了又如何,赢又如何?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往棋盘正中跳!要在有限的自由里,尝试着去踩碎棋盘! 盛霂抬起了头,游船隐于虚空,锁链曳动中万千灯火明明灭灭,几分神圣,几分伟岸,几分恍惚,几分癫狂。 “既然洛水神女说我是天霄的希望。” “那么,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桃李抚须,与一直默不作声的韶芳对视一眼。 韶芳上前一步,碧色流光汇于掌心。 盛霂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是什么,每一根欢欣雀跃的头发丝都在述说着对白发老妪手中之物的渴求。 她眼睁睁看着磅礴的生命力浸润了岩周身上下,皮肤上的浅淡裂痕消失得那叫一个快,岩的难过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我瞧着你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我不是,我没有。” 盛霂疑心道:“我之前就觉着你的伤恢复得有些慢。” 幼年小岩,尚且视皮肉伤为无物,那恢复能力可不是盖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 被韶芳之举戳破了小心思,岩也没觉着多尴尬,沉默了会,理了理依旧泛灰的长发,面不改色道:“太久没受伤了。” “不容易受伤的人,一旦受伤,那就不容易好。”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能让强者受伤的,只能是更强大的存在,有一些无声的东西顺利晒干了盛霂的沉默。 名为自身的弱小,名为一戳就碎的肉身,名为不可控的病痛。 她是体会不到岩说的那种心情的。 白发老妪温柔至极,清浅的眸色在碧光映照下染上点点绿意。 “我是韶芳,你可以喊我芳山先生。” 她的个子实在是高,对着被白微抱在怀中的盛霂还需微微弯腰,低下头来。 “你也瞧见了,我别的本事没有,种东西倒是一把好手。” “嗯,至于你能做的事情么……” 她似乎是思索了许久,方才温声开口道。 “小友要不要跟着我,学点种东西的本事?” 不可否认的,盛霂心动了。 生命与时间,无一不是她目前最缺乏的东西。 磅礴的生命力可以补充生机,生机旺盛便可延年益寿,寿元多了意味着她能活得更久。 活得更久,未来才有更多的可能性! 边筝看着传讯玉符内蜂拥而至的一大串消息,有点头痛,有点无奈。 这头疼和无奈,并非针对玉符另一头那人。 实际上,他几乎不会对盛霂做的任何事产生不满的情绪。 除了不爱惜自己身体这一个例外,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极好。 活着就是极好。 从个性上来讲,盛霂总是太过于拘谨,太过于小心翼翼,对很多事又太过认真,边筝很难理解她哪来的那般深重的负罪感与数不尽的愧疚。 认真背后隐藏的执拗与疯狂,最是易诱人入深渊不过。 以上,无论从哪一点看,这孩子在所谓的世俗认知中,怕是会不讨喜得很。 不理解的那些东西,盛霂不愿意说,他也从不过问。 好的,不好的,对的,错的,不过都是些无聊尘世定下的模糊不清的界限。 星星从来都不该被凡尘束缚,它应该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去,他只是暂时代为看护罢了。 边筝从来没想到,盛霂害怕的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没和她说。” 凤茵正蹲在半截黑木榻前,猝然出现在身后的虚影使他给白鹅喂食丹药的手顿了一顿,心下不解。 自小妹踪迹消失后,边筝便直接切断了归羽山与外界的联系,任他讯息千翻轰炸也没个回音。 这一看就是心里有鬼才不想理人,现下又怎的主动找上门来? 他再怎么也是个化神大修,对于抓不住小妹尾巴这事,要说边筝没插手,他是十万个不相信。 “我没明白筝先生的意思。”凤茵头也没回,对着霸了自己位置的白鹅目露烦闷。 这鹅,是前些日子霜雪上门送信兼打架后留下的,说是盛霂的爱宠,翘家的时候没带上,他就给送到这边来了。 养了几天,他算是发现了,嘴挑,不吃草叶不吃鱼虾,只肯吃丹药。 嘿,还不能拿低阶丹药糊弄你鹅大爷,脾气大的不得了,一个不满意就给你扑棱着翅膀蹭鼻子上脸。 瞧了眼被啄得参差不齐的发尾,凤茵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就这肚子像个无底洞的丑鸭子,等哪天灰灰不喜欢了,他第一个动手给它片了! “我是说天霄将倾一事,还有祖巢。”边筝斟酌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们没有和她说。” 他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眉头皱得很紧,面色不是很好看。 “所以呢?” 听着像是责备的话语,凤茵的面色同样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就是你放任她独自出行的理由?” “并非。” “你知不知道灰灰是个什么情况?” 边筝的脸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面无表情道:“没人比我更清楚。” “我敬你是长辈,没有贸然上门质询,不意味着我对她漠不关心。” “你既知道祖巢,那想必也知道灰灰对于祖巢的重要性。”凤茵气极反笑,“她,我们是迟早要带走的。” “说与不说,又有何干系?” “天霄将倾,又与我们有何干系?” 他们奉凤君之令离开了祖巢,驻守此地,不过是为了等幽冥血海下的某样东西出世。 算算时间,也大差不离了,就在近百年。 这片土地实在太过于贫瘠,留在这里,盛霂的火毒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若非为了约定,他们早就带着人走了! “你的脾气还是一如既然的差劲。” 边筝看着嘎嘎乱叫、称得上是养尊处优的白鹅,若有所思。 他低声开口,不知是在回复面前脾性与衣品一般炽烈的红衣身影口中吐出的哪一句质问。 “凤茵,你真的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兄长。” “霜雪说得对。” “她不该成为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 第九十九章 筹码 “你之所以没上门,是因灵脉被霜雪冰封,非数日可解。” “真想寻人,你也不会毫无办法。” “可你做下的错事,使你根本不敢面对她。” 边筝现在是觉得,他那好师侄是真的心善,下手轻了,有的人就是还缺毒打。 “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比在意你。” 随着虚影的消失,一枚玉简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白鹅茫然四顾,凤茵捡起了玉简后就不知去了何处,眼见喂到嘴边的饭食没了踪影,不满地发出一连串嘎嘎声。 对于白鹅一族来说,它生得属实不算那么好看,厚实光滑的羽毛下面还藏了不少灰扑扑的茸毛。 但好在它很能吃,所以很肥,很圆滚滚,毛茸茸的。 安静的时候,最是可爱不过。 肥美,再给它加上个不会变成别人口中一块肥肉的前提,那亦不失为一种美丽。 回到了地面后,盛霂面色复杂地趴在饮绿阁的小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桃李老人留在桌面上的小玩意。 那是五十枚旧白色的小贝壳,每一枚的形状都各不相同,精致,古朴,在万年前曾被洛水渔民当作交易的筹码。 现在,它们是“船票”,是登上“洛水神宫”那艘代表着生与希望的大船的通行凭证。 “你们可以自由地在天霄所有少年英才中做出选择,将琼珠贝赠于得到认可之人。” 按照桃李老人的说法,琼珠贝共有五百枚,分为金色、红色、白色、粉色四种,其中金色百枚,归属已有定数。 红色琼珠贝,又通俗称为血贝,持有者修为需至化神,年龄要在千岁以下。 众人定下的计划本就是为了保留生机,考虑到不知道会在星海中前行多久这一点,在登船人的选择上自然要做出取舍。 元婴修者享寿九百余年,化神修者享寿一千六百余年,此举只能说是为了尽可能多的选择那些天资更好的英才,总不能放个寿数到了尽头、又没突破希望的修者上去吧! 而白色琼珠贝,只能由百岁以下、化神以下的修者持有,恰与青云地榜的入榜条件等同。 盛霂双手托腮,看向岩开口道:“血贝既是百枚,那天霄共有千岁以下的化神修者几人?” “在塔的记载中,人族这边是十九人,妖域十二人,魔域因下落不明,故无记载。” 与书海为伴的八年时光可不是白呆的,岩稍作回忆答案便跃然而出,答得飞快。 “怎么会这么少?”盛霂惊讶道,“那化神以上修者的人数呢?” “不算魔域,天霄目前共有化神期修者六十一位,渡劫期修者二十七位,大乘期修者十二位,恰好与血贝总数相等。” “那就是说,只要修为能入化神,上船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正是如此。” 算了一番家里那几位的年龄,得,上船的机会妥妥能到手,盛霂也是松了口气。 需要担心的事情少了一桩,她觉得桌上的冰牛奶又香了起来,遂进行了一个快乐的吨吨吨。 翻了翻面前的竹简,其上记载了凡域万年来飞升仙域的所有修者信息,盛霂扫了几眼,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有记载在册的飞升修者数目竟然未过半百?” 这不是一般的少了,和她的认知出入也非常大,难怪桃李老人说人族毫无胜算,万年前光是洛水宫的门人就三千有余。 但想想现今的渡劫与大乘修者总数,飞升的人数倒又合理。 问题出在了根本上,被天外妖邪侵蚀过的这片大地,比之万年前贫瘠了可不止几个度! “看书的时候不准吃东西。”岩眉头拧了起来。 “哦。” 盛霂忙把手中的小点心全塞进嘴里,放下了碟子,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看竹简。 “吃东西的时候也不准看书。” 瞧着对边小团子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岩深切怀疑自己的好脾气即将一去不复返,忍了又忍,方才低声开口。 “你这样很容易噎到的。” “哦。” 桌上的碟子空了两个,小团子毫无所动。 忍无可忍,不可再忍! 要做一个!有脾气的人! 教育幼崽养成良好生活习惯!刻不容缓! 眼见抽走竹简的那只手悬停在了半空,盛霂端的是心平气和,飞快地把点心吞咽下肚。 “你还想打我?” “没有的事情。”岩收回竹简,摸了摸额角,抬起茶壶倒了杯茶,“只是想给你倒茶。” 她不太明白新捡的弟弟为什么不开心,自己可是从不会对姐姐闹脾气的。 她的眼中写满了控诉,还有些许小委屈。 委屈在见到岩褪色的头发时又变成了小伤心。 “小岩,我是你姐姐,你要像我尊重长姐那样尊重我才对。” “如何?” “姐姐说的都是对的,做的也都是对的。” 岩不可置信地见着小团子一本正经地说出不要脸至极的话语。 他无比相信,盛霂是非常认真地讲出这话的。 看来自己的不要脸程度还是不够登峰造极,人到底无耻到什么地步,才能教出这样子的幼崽! “阿嚏!” 小云山湖边,霜雪瞧着脱钩的鱼,愤怒道:“谁搁背后骂我呢!” 环境好,这湖里的鱼是越长越精,想骗来咬个钩是越来越难了。 大殿里,两只小月狐依旧在奋笔疾书,秀美的白发仙人抬头望天,很是惆怅。 鱼塘没人管,不行啊。 与丑丑分别的第四天,甚是想念。 血海之上,凤茵静立于一黄衣男子身侧,面色阴沉。 “边筝那小子和你说了什么?” “灰灰去了塔里,说是要跟着韶芳尊者学点种东西的本事。” “去就去了,你摆个臭脸做什么。”凤布衣很是无语,“就你这样,灰灰会待见你才怪了。” “阿祖!”凤茵有点恼羞成怒。 凤布衣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对于长孙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情况,还是有点忧心。 “北原对外界来说一直是铁板一块,就算是塔的手也伸不到那里。” 是真的伸不进去呢,还是因为愧疚什么的才不愿意伸,这些他是不清楚啦。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那几位等灰灰出门,已是等很久了。” “芳山客啊,挺好,挺好。” 凤布衣扇着扇子,看着远方笑意盈盈。 ------题外话------ 钓鱼好好玩,就是钓不上鱼这一点,笔者觉得不是很行。 第一百章 钩直饵咸 “这些年上仙域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没个成气候的。” 凤布衣思来想去,自家宝贝孙女想修炼,想长生,那就迈不过去火毒这个坎。 火毒的霸道性导致了它并非一成不变的,随着盛霂的修为增长,火毒自身也在逐步壮大,这也正是边筝不乐意见着她修习过于勤快的原因。 他们百年内无法离开,现有的灵物又根本无法让盛霂熬过百年光阴。 要想有所突破,放眼整个天霄,能指望的只有修习了回春诀的芳山客了。 “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给灰灰铺路呢?这就是个问题。” “哼,你以为边筝那小子为何在修炼功法上特意给灰灰选了个没啥用的《青木长生诀》,还不是就等着这儿!” 凤布衣笑得很是开心,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 老家伙们要想算计人,就得做好被人算计的准备。 善良这东西啊,有时候往往伤人至深。 它是经不起利用的。 把重担压到一个无知的孩子身上,又算什么事情? 凤布衣回头瞪了眼一言不发的长孙,道:“阿茵啊,我还没说你!怎么打架还能打输的!” 同阶修为,打架打输了,还好意思搁这生气! 还是在自家门口,被别人上门给踹了场子! 丢脸,实在是丢脸。 他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成功地点燃了凤茵的怒火。 “他不要脸!他老奸巨猾!他搞偷袭!” 时间倒退回四天前,盛霂离开水月石窟之时。 “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 “打不出个结果,还打什么打,浪费力气。” 秀美的白发仙人直接霸占了某人的黑木榻,动作十分熟练。 他随手将断成两截的鱼竿丢到地上,抱着白鹅躺了下去,对着迎面而来的剑气,眼睛都不带眨的。 “凤茵,今天我要是死在这里,你妹就得为我这个兄长披麻戴孝,痛哭流涕。” “你算哪门子的兄长?”凤茵气极,闻言却还是匆忙收手。 对面前之人,讨厌归讨厌,但他可舍不得自家妹妹为个无关紧要的人而难过。 “那当然是师兄也算兄长的一种啊。” 见着堪堪停留在眼皮上方不足一寸位置的剑气消散无踪,霜雪捞过案上的酒壶,心满意足地灌了几口。 “但这不重要,毕竟我的小师妹可是从来不肯喊你一声兄长的。” “她最喜欢的还得是我。” 因着地域区分,北原和妖域的饮食差异大的去了,北原酒水多清甜,桐宫的酒烈而辣。 大半壶酒水下肚,霜雪照旧是脸不红气不喘的,人清醒得很,也什么话都敢说。 凤茵强忍住掐死他的心情,愤愤道:“你不看着北原,滚来这儿做什么!” “就为了过来呛你几句,气死你我就赚了。”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二人修为相仿,年龄也相仿,天霄界中能算同一层次的修者还真没几个。 赤色剑刃横在了白皙欣长的脖颈上。 “你这人真的不行,开不起玩笑,怪不得我那小师妹不喜欢你。” 算了算了,他这人最是心善,也是舍不得小朋友伤心的。 来日方长,今天就不送你上天了,霜雪念道。 “这鸭子是什么玩意?” 凤茵接住了某人强行塞进自己怀中的白鹅,正欲把怀中的丑东西丢出去。 “是你妹妹的爱宠。” 好的,幸亏没丢。 虽然对霜雪那一张不靠谱的嘴心存怀疑,一听到是和妹妹有关系的,凤茵还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怀里的东西。 怎么看怎么普通,没有特殊的天赋血脉不说,生得也不是特别好看。 凤茵奇道:“所以这鸭子到底是什么玩意?” 明明灵智未开,修为是怎么爬到练气八阶的! “它不是鸭子。” 霜雪正经了几分,开口道:“它叫丑丑,现在虽然是丑了一点,但它是货真价实的白鹅。” 有人没眼力见儿,分不清鸭子和鹅,他不说是谁。 “你别嫌弃它,不然我师妹知道了会不开心的。” 凤茵纳闷,敢情你自己别拿嫌弃的眼神瞅别人啊! “它只是还小,总有一天会长大的。”霜雪捡起了地上的鱼竿,笑容灿烂。 离了幽冥血海,凤布衣看着丑丑啧啧称奇道,凭他的眼界也瞧不出面前小鸭子有何奇异之处。 “怎么看都是只最普通的丑鸭子嘛,这么能吃,竟然没给撑死!” 凤布衣好看的眉眼染上几分愁意,不太明白自己的小孙女怎么会看上这种又丑又没用的玩意。 还得是天霄太贫乏的错,好东西丁点没有,祖巢的奇珍异禽,随便抓个出来,都要比这凡鹅漂亮上百倍、厉害上百倍。 他凤布衣的孙女,那是什么?是凤君之子,是王座上的继承者,会是未来统领祖巢万灵之人。 她会是世间最耀眼的明珠,华章在身,端坐九天最璀璨的殿堂。 他们的灰灰,合该值得更好的,最好的。 “算了,能吃是福,撑不死也是一种本事。”凤布衣长叹一口气道。 也就自家家大业大,供得起这无用的废物了。 等之后回了祖巢,见过更好的,估计这鸭子就会被小孙女抛之脑后了。 “所以霜雪有没有给你说,这到底是什么?” 凤茵怒气未歇,没有理会他。 凤布衣微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输了就是输了。” 到底还是年轻,输了下次再揍回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深切明白自家阿祖同样管不住一张嘴,凤茵只想马上离开这火上浇油的地儿。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想了一番与霜雪的对话,刻薄的唇挂上了一抹极具嘲讽意味的笑容。 “他说,它只是还小。” “总有一天,它会长成又高贵又优雅、最是美丽的白天鹅,闪瞎所有曾经看轻它的人的狗眼。” 等那一日来临,它将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 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它。 “你问那是什么?” 霜雪笑得很是开心,他的头发是飘逸的云,是柔软的雾,白裳胜雪。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穿过冰棱落下的天光,声音清脆干净得像是冰川遇上春风后消融的潺潺水声。 “是我的宝贝。” 断了的鱼竿,打人也是极疼的。 到底有多疼,那大概得看拿着鱼竿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谁说鱼线断了,就不能有鱼上钩了呢? ------题外话------ 钓鱼真的好好玩啊,就是今天太阳好大,快晒干了。 第一百零一章 通天之途 五百枚琼珠贝,白贝的数量是最多的,足有两百枚。 “既如此,两百枚白贝中已有半数为各大顶级势力瓜分,五十枚在我们手中,那剩下的呢?” 这会儿,盛霂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她已然身为利益既得者,好像并没有言说公平与否的权利。 岩没有急着回答,反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就静静地托着手中的东西看着盛霂,眸光微闪。 “这是?”盛霂伸手接过,抖了两抖。 蓬松的羽毛在抖动中舒展开来,从手中一直垂落到了地面。 正是梦境中见过的不知道用什么禽类的羽毛与妖兽的皮缝制成的白羽衣,拿在手中轻盈得像云朵一样,下摆有些许被灼烧过的痕迹。 “你知道通天路吗?” 回想了一下盛霂在梦境中说的那些话,岩觉得她大抵是知晓一些的。 “知道一点,不是很多。”盛霂犹疑道。 如果她知道的和岩说的是同一个东西的话,那这通天路,乃是万年前就存在的东西。 桐木接壤妖域的那一边有很大的一片森林,其中亦不乏凶兽横行,所谓通天路的起点,正是位于那片森林的最外侧。 要是连外围森林都无法顺利通过,还妄想着走上桐木,那就真的是个笑话。 用游戏中的话来讲,外围森林就是个入门级的关卡,想走出森林,最后还需得到值守此处的大妖的考验。 在这个关卡里,考官不是固定的,考验也因人而异。 踏上桐木后,针对“行路人”的考验才是正式开始,越往上走,机遇越多的同时,危险也是接踵而来。 “桐木上的考验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盛霂想了想,她要是想回家也不用从那边走呀。 在她的认知中,所谓的通天路,或许说是上层大妖们的消遣更为恰当。 近百年来,每一个通过通天路迈进上层的行路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大妖们是不会允许桐木上再出现新的霸主来分走一杯羹的。 至于通天路到底因何存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是一概不知了。 “这件羽衣是与通天路有所关联吗?” 岩想了想,轻声道:“这是天羽衣,代表的是踏上通天路的资格。” 盛霂有所不知的是,通天路并非人人可行,也不是随便个妖就能上的,尤其是人族,只身进妖域那是无异于肥肉掉到饭桌上。 两族间有些许旧怨难消,天羽衣正是一种无声的护身符,代表了桐宫的态度。 “我们应该是在说琼珠贝的事情,是不是有点扯远了?” “并未。”岩摇了摇头,“根据秘录记载,万年前的大战中,天幕曾被破开了两个口子,凤皇于天南种下桐木,人族大匠则铸塔立于东北,二者俱行撑天之能。” “通天之木,通天之塔,再加上一个被称作通天之河的洛水,在记载中被唤做通天三途。” 恰巧的是,无踪塔也不是人人都能爬的,又都有着类似的传说,两者背后必定有所关联。 盛霂道:“外界有传无踪塔顶有直入仙域的通道,那这样看来,不是去仙域的,应是去界外的才对。” “正是如此,那两处的界壁被打破了,需要登临仙门才可穿过界壁的限制也一并消失了。” “剩下的五十枚琼珠贝,一半就在塔的上层,另一半,想来就是在桐木上了。” 盛霂面露狐疑,醒来后二人应是一直在一起的,“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看见的啊,天上飘了好些小贝壳。” 岩指了指自己泛着金光的右眼,又指了指呆立窗边的仅有茶杯大小的白猫。 “这都能看见?”盛霂心中巨震。 天极灵瞳真有那么好使?梦境中她身上那个怎么和个假的一样,毫无用处啊! 有人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岩笑了笑道:“应是吞噬了巡梦使的本源之故,我的灵瞳有所进益。” 不过坏处是,他现在眼前各种无法理解的规则是越来越多了,流动的灵息频频挡住自身的视野。 盛霂沉默了,心底却又起了些许的欢欣雀跃。 “小岩,我觉得我们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呐。” “所以呢?” 她想说的是,天道的眼神可能不太好使。 见盛霂没说话,岩也懂了她的意思,深有同感道:“你想得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这大概就是有所求,不得不低头罢。” “天羽衣的存在,是近些年才出现的,若我料想不差,今年塔内招收学子的数量应更甚以往。” 基于桐宫默许人族在妖域南部通行无忌,相应的,人族疆域会出现大量妖族也不足为奇。 “我不清楚师尊他们这般做背后有何深意,想来应是有自己的判断依据。” 对于盛霂在言语间刻意逃避桐宫的存在,岩也不是没有察觉。 有时候太过想当然的猜测,往往就是最正确的。 没关系,她不愿意说,自己之后有的是时间去查探。 盛霂看向窗台上孤零零的白猫,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窗对面,正是白微的居所。 “既然琼珠贝被放在了通天之途上,那么能者得之,这似乎很合理。” 看起来也很公平。 想到同样被各大势力瓜分一空的青云令,盛霂只觉自己的心沉了又沉。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感觉很不舒服。 只要足够强大,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一路行来,短短数天所见所闻好像都是这个样子。 可以随意替他人做决定,可以替所有人做决定。 几位老者的善良不可否认,在万般无奈形式下,他们选择顾全大局,这也是无法让人出口指责的。 “如果没有用、不够强就该被放弃,那我又算什么?” 只凭比常人多了几分好运,就轻轻松松地拥有了许多。 能上青云地榜的存在,也都是些各大圣地、宗门、世家的天之骄子,他们同样不需要去通天路上寻生问死,奋力拼搏。 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我命非草芥,苍生亦不应命如纸薄,该是如此吗? “我或许真的不是个好人,但有些事情,我也想试试。” 这一切不是毫无希望的。 确切说,希望就在盛霂的手中。 就在她的识海里。 游戏开发小记之上架感言 本作将于明日上架。 感谢每一位看到此处的读者,大家都是《修成》最亲切的游戏投资商。 感谢编辑茯苓老师,笔者不够争气,实在是对不住,无以为报,只能谨守本分,写好故事。 感谢让本创世神吃饱饭的开发商。 感谢让本创世神吃茶能加料的诸位创世神们。 感谢所有没入梦讨伐我的角色们,神也爱你们。 本创世神未经正规培训就上岗了,念书的时候也没好好学捏人搭台子,实在是对不住。 ------------------------------------- 再说一下主角。 女主,故事的第一主角,在过去曾是笔者打造的另一个世界中微不足道又不可或缺的角色。 在那个故事所有的支线与结局中,她都将离去。 她是微尘,是背景板,是故事需要她,便不得不踏上创世神给她安排好的既定的命运。 在故事之外,有人被她所打动,尝试着在故事里找出一个能让她活下去的漏洞,然无果。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有人开始为她改建世界规则,试图找寻一个皆大欢喜的完美结局。 这世上讨人喜欢的,往往都是美玉。 但我们的主角,她只是石头,被雕琢打磨也不会改变本质的石头,这注定了不会得到太多的喜爱。 她有很多的不好,很多的缺点,追寻的又是独属于自己的命运之路,可以肯定的是途中不会好过。 既然有人愿意为她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那石头,也会拥有自己的可能性。 ------------------------------------- 期待与你再次相遇。 第一百零二章 皮相 “这五十枚琼珠贝,你有什么打算?” 盛霂想了想和崔六的约定,又想了想榕花宫中醒不过来的崔氏兄妹。 这会子,选择权移交到了他们手中,总得试试不是。 “小岩身边有人需要吗?”盛霂不确定道。 岩迟疑了会,这么一看,除了赤火,他好像也没别的什么同伴了。 “那看来我们真是一样失败。” 不愧是一家人啊,盛霂叹了口气,取了个盒子出来将桌上的琼珠贝收好,再将盒子放进案边的小柜中。 “不带在身上?” “太危险了,不带。” 用头发丝想想都能得出的结论,知道琼珠贝存在的人肯定不少,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关联实在是太大了,她可不敢以身犯险。 要是放在塔里,这还能丢,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盒子名唤双子盒,一式二盒,是件品阶不低的灵器,专门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 这盒子吧,上边不仅有着只能用特定的钥匙、特定的手法打开的高阶灵纹锁,解开灵纹锁后,里边还有数个时刻在变动的机关锁,需通过查看与其对应的木碟上的密文,才能知道开锁顺序。 不管是哪个锁,边筝还给添上了防逆向推演的符文,一旦察觉到有人试图解析推演盒子的构造,盒中之物便会转移到与其对应的另一个盒子中,并通过木碟发出警告。 再有,盒子外侧刻录的留影阵采集好影像,顺利导入到盒内的留影石中后,留影石也会跟着盒中之物一起转移。 “这还真是让人说不出话。” 岩表示自己被惊得说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虽说是早先就知道盛霂身上有不少奇巧的玩意,实际上,再次见到还是会惊奇不已。 惊的是她的小心、谨慎程度,奇的是常人就算能够想到类似的东西,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将之具现化。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盛霂心下偷乐,她敢打包票,凡域中除了自己和边筝,再也没人能打开这阴间盒子了。 又是想换个便宜爹的一天。 “为何如此谨慎?”岩还是不太理解。 毕竟无踪塔,保留了人族绝大多数传承与典籍之地,可以说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 “小心又没啥不好的,还可能因为无聊吧。” 恰是因为这里是塔,盛霂才选择了将东西留在这里。 当然,她心中还有一个更为巨大的顾虑。 那个所谓的顾虑,便是人族内部存在的那些与天外妖邪勾连的背叛者。自身在游戏中断断续续上线下线,遗漏的剧情颇多,一些答案或许得见过崔氏兄妹才能知晓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一切皆如她所猜想的那般。 既然她能来,游戏系统能来,修改器可以来,没有道理别人不能来。 “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岩看了眼她的左眼,不答反问道:“你确定要这副样子出去?” “又有什么不可以?”盛霂不解道,小手顺着他的视线摸索摸索。 柔顺的黑发没和往常一般拢成两束,而是自然而然地披落在肩上,与发色一般无二的鲛绡摸起来又冰又凉,遮盖下的左眼平静无波,毫无异动。 盛霂恍然道:“原来小岩是说这个啊。” “你姐姐我又不是在意皮相之人,多大点事。” 应该说是她身边都没啥人对于容貌这事特别在意,边筝随性散漫,凤纤和凤娘自在不羁。 就算是成天嚷嚷着无踪塔门人偏心至极、不肯将他排入天霄美人榜的霜雪,根本就没把脸面这玩意放在心上。 花影阁的几位师姐师兄,亦是最注重安心舒适,也就边歧,仅仅是在意齐整一些。 盛霂站到了木椅上,半个身子越过案台,伸手摸了摸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的弟弟的脑袋。 苍灰色的头发,让她想起了霜雪养在小云山湖边的那一群嚣张的不得了的白鹅。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轻声开口道:“你也别难过呀。” “就算你没了像乌木一样好看的头发,就算你不是最漂亮的小朋友,也是没有关系的。” 你还是你,我也依旧在意你。 对于称谓一事,岩本来已是不想再纠正她了,他心累,就都随她去吧。 毫无波澜的心湖似乎有所涟漪生。 “你好像很开心。”岩发现,从刚刚起,虽然很不明显,但盛霂眉眼里实实在在的有掩不住的欣喜。 是与他相处时从未有过的自在、轻松感,她是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才会变得这般轻飘飘、软乎乎起来? 有美好的回忆,总比都是痛苦的回忆要好上许多,他有一点点欣慰,又有一点点小纠结。 岩任由某人把头发搓得乱糟糟的,面无表情开口道:“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什么什么?” “类似于灵体灵脉之类的灵物在移植后是最不稳定、最脆弱的时候。” 同时,也是最容易暴露于人前的时刻,在彻底融合前,旁的人想要再度剥离也相较之前更为容易。 盛霂手一顿,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个中详情,她还真不知道。 “我前面还觉着你过于小心翼翼,心眼也多,但我想,你可能需要一样东西。” “你知道的可能确实是很多,但你不知道的应是更多。” 岩很肯定,一定再没有比教养她长大之人更离谱的长辈了。 一本比自己脑袋还要厚的册子被摆在了盛霂面前,翠绿色的封皮上几个明晃晃的金色大字刺人眼得很。 《天霄修真界通俗知识大全》。 “功课没做全,还想去天霄学宫进学?” 就你这样的,连大门都走不进去。 岩没说,盛霂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脸色更黑了。 极北之地,寒不尽,风不歇,白无际。 一个黑点慢腾腾地在雪原上挪动着。 他停了下来。 雪地上,赫然出现两个人形大坑,他低头向下看去。 在冰雪的掩埋下,一边是红焰将息未息,一边是不断渗出的温热的血迹。 血迹中叫嚣着的凌厉意味,远比他院里那把最快的杀鸡刀还要来得锐利。 于是,他觉得很满意。 “真是不错。” 第一百零三章 戏里戏外 来人拍了拍溜儿圆的肚皮,腰间系着个宽围裙,黑漆漆的,油垢深厚得怕是刮上几天几夜都洗刷不干净。 雪下,两个孩子的眸子尚存生气。 他开口问道:“你们要和我走吗?” “我姓秦,叫秦简,是个厨子。” “我的后厨缺个劈柴的伙计,还缺个烧火的伙计。”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现在不和我走,这地儿,百年内都不会再有人来了。” 冷冷的声音,比冰面还要平,比挂在腰间的钝刀还要再静上几分,雪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 厨子的语气很是坚定,不容置喙,一双泛着油光的大手伸向了坑洞中。 岩走了,说是去给盛霂安排身份证明的事情,按照修真界定下的新规,所有的修者都需在修行者行会进行一个身份的登记。待核查完身份,登记完毕后,修行者行会便会给人颁发一个玉碟,其上注明身份信息并何方人士,除此之外毫无用途。 顺便一提,玉碟的信息刻录与发行,正是由无踪塔负责的,盛霂没太弄明白此举到底有何意义。 但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家中长辈曾说过,要是再添了人口,要是个男孩的话,就跟着外祖姓。” 她不喜欢弟弟过去呆的那个地方,更加不想他的名字前面阴魂不散地挂着那两个字。 岩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他过去鲜少现于人前,也无甚人知晓他的姓名样貌,一个名字,改了就改了,多大点事。 “那么,从今天起,小岩,你就叫褚岩了。”盛霂笑得眉眼弯弯,双手合十,“外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岩摸了摸她的头,被笑意闪得心又软上了几分。 不,从现在开始,是褚岩了。 无踪塔内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高阶学子,褚岩。 改个玉碟与卷宗的事情,又能有多麻烦呢?某人是毫无滥用职权的自觉了。 “你又是跟谁姓?是姓盛,霂是名字?” “家中的孩子都是如我们这般么?” 先前他就注意到了,盛霂与她口中的长姐艾落落,在姓氏上有所差分,现在又听闻盛霂口中所说和世俗很不一样的规矩,也是非常好奇。 盛霂取出了数个储物袋翻翻捡捡,挨个打开查看,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头也没抬。 “不是的,盛不是姓。”她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当下无法动用神识,寻物便很是麻烦。 “我是跟着母亲,姐姐呢,是跟着外祖母。” 褚岩愣道:“没有父亲吗?” 桌上堆积的储物袋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各种颜色的。 不知是没能找到心中想要之物,还是言语触及旧事,盛霂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神色间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疲惫。 “盛霂,这个就是我的名字。” 母亲的姓氏,是不能提及的东西,就也没有说的必要。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薄唇微动,吐出口的却并非天霄之语。 “我们的父亲,没有姓。” 白木脚下,是翻腾不歇的火焰。 红线勾连,织就罗网。 上面挂着的,不再是一块又一块写下了愿望的木牌。 是剑,一柄又一柄泛着金光的利剑,剑身纤细通透,剑尖向下,直直指向烈焰中的高台。 碧草与青叶搭建的王座上传来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 女子袖间有无端翠绿淌落,初时是点滴成翠,再而化成涓涓细流,继而浩浩淼淼,汇为湖泊。 火焰被扑灭了,露出了下边重叠交错的庞大根系,以及毫无规则、肆意散落在各处的淡白色茧状圆球。 “白微,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身边的女子眉头微皱,似是心事重重,一边的白袍人也是忧心忡忡。 “可是哪里不适?上次的伤还没好吗?” “无碍。” 白微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我没有事,你太紧张了,白尘。” 完成任务后的层层碧波再度落回她的身上,化为一席雅致的翠衫。 “白面鬼遣你过来又有何事?若是劝阻之言,则不必提。” 白尘面容苦涩,宽大的兜帽下是一张清逸秀美的脸,论颜色,只比白微稚嫩上了几分。 “无事我就不能来寻你了吗?” 少年的心思实在是好懂,他真的很年轻,什么东西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你确实是我的弟弟没错。”白微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但我不是你的姐姐。” 从很久很久以前,放弃了自由之后,她就不再是“众生”。 是神赐之木降临的意志,是被神明选中的执掌规则的空壳,仅此而已。 二人齐齐看向高台下的“茧”,若盛霂在此处,定能认出那些圆球和她那所谓的特制游戏仓,除了颜色外,真真毫无差别。 “收手吧,阿姐,不能一错再错了。” 少年的不知世故让白微有点不耐烦,她这愚蠢的弟弟生于牢笼中,还尚未感受过自由的滋味。 她心中无由来地升起怒火:“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我请你进去。” “这是什么,给我的?” 褚岩惊讶地看着塞到自己手中的银色獠牙鬼面,正是盛霂费尽千辛万苦,从堆成小山一般的储物袋中寻到的东西。 “是以前阿雪带我逛山下集市的时候买的,山门外的镇上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有很好吃的点心,镇上的大家也都很有意思,说话可好听了。” 盛霂自己手中也举了个鬼面,高兴得在凳子上转了个圈。 “你看你看,我这个是青面獠牙鬼。” “那个,送给你。” 肥肥的厨子慢腾腾地在雪街上挪动着,肩上扛着两个硕大的麻袋,每走一步,脸颊上的软肉都要抖上几抖。 “老秦啊,你搁这干啥呢,这都快日中了,店还要不要开了啊!” “人都快饿死了!” 路边的手艺人瞥了一眼他肩上的麻袋,没再多看,叫唤了一声后便接着给手中的鬼面上漆。 “秦大厨,回来了啊,上菜赶紧的!” “对对对,就指着这一口呐!” “不好意思了,百味阁今日不开门,乡亲们另请。” 秦简挨个赔笑,待挥散了店门口的诸人,一个闪身便进了屋中。 麻袋滚落到了桌边,桌上的少年目露惊讶,停下了把玩手中的白色鬼面。 “哦豁,这都没死啊。” “你很惊讶?不正是你喊我去寻他们吗。” “我?”少年不解其意,“我可没喊。” 秦简目露怀疑:“我又认错人了?” 少年愕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满是不可思议。 “真是好大一场戏。”他大笑道。 “那你在这场戏里又是什么?” “不,我不在戏里。” 少年摇头否认,伸手将鬼面覆于面上,红绳系带被他随意地在脑后打了个结。 白面白发白衣,纵是獠牙鬼相,也端得一副干净利落之姿。 “我是说书人。” 第一百零四章 大幕将启 姓氏,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人的归属地。 没有归属地,那便也没有了家,那个对于所有生灵来说,最重要的安歇之处。 不仅仅是人,一些开了灵智的生灵,都会在自身的名讳前方加个归属地,代表自己来自何方,归于何处。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仿佛只是本能使然,又或许可以解释为一种奇特的规则。 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那得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够忍受无尽的孤单? 又或者,那是自由的另一种诠释。 但这些都不是盛霂现在需要去顾虑、去思考的东西。 说到为什么要给褚岩面具,她只是想起了云霄拍卖行中最后的交易。 “青云大会结束之后,我会和你一起去西荒。”她说得很是认真,拿面具在面上比划了几下。 “我们一起走,或者分开走,你在明我在暗也不错,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 西荒之行必定危险重重,他们不仅要顾及自身,应着约定,还需护送芙蓉仙的三位弟子找到各自的秘境入口。 “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可厉害了。” 不谈硬实力,阴人的本事确实是一等一。 无畏的天真,往往令人捧腹。 岩没有笑话她,很仔细地替她将头发拢成两束,又耐心地盘好。 “你既是想去西荒,那需得再争一枚青云令。” 盛霂对着水镜摸了摸后脑勺侧边的两个小团子,齐齐整整的,她表示非常满意,在心里对小岩的手艺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我晓得的。” 他们得到了崖山洞天,因此欠下了云氏三枚青云令,算上她自己的和褚岩的份额,一共是缺五枚青云令。 论如何获得青云令,一个是在接下来的青云盛会中崭露头角,爬进青云地榜前五十的位置,另一个法子,那就是在进入西荒后,去抢别人的。 当然,在去西荒前就进行一个抢,也不是不行,事事皆要适时宜嘛。 青云地榜每年一更新,前面的八年,褚岩未曾参与过比试,自然也不在榜上。 讲真的,他还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需要爬榜,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在那不遥远的未来,排这榜单的人就是他了。 现下么,塔的继承人,终究只是塔的继承人。 褚岩并不担心自己进不了前五十,盛霂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抢不到青云令,一家子人在些无可名状的东西上总是有些相似点的,比如毫无理由的自信与勇气。 他捏着手中的青色獠牙鬼面,走出了饮绿阁,走出了小槐居,站在门口立着的木牌边,静静回望绿池边的窗。 盛霂对他说:“你生得太过面软,看着好生欺负,去了西荒,就得凶一点。” 真实的女孩不是那么乖巧,又有些许糟糕的地方,现在的她,还很是弱小,远比自己要来得弱小。 但仅是只言片语,褚岩已是知晓,她不需要人来可怜,他们应当同样为彼此感到骄傲。 “我们会一起长大,一起变强,等到足够强大,便一起回家。” 那高天的圆月,定能再次相见。 无踪塔好像没有冬天,永远都是温暖的春,始终未曾离开的白猫,此刻也没有动弹,只静倚窗边,舍不得打乱满池春水。 他拂袖而去,周身的气势随着迈出的步子节节攀升,整个人陷进了一种妙不可言的韵律中。 月光在白日里,轻巧地降临了地面。 三日耀天,天地大明。 玲珑方寸,无瑕无垢。 “以处刑人之名,逆行罪责之判。” “来自微尘之地的叛离者。” “无垢之律的宠爱之人。” “神的光辉,慈爱,为你许下誓言。” “洛水,你,可知罪。” 红河困于剑笼,世间喧嚣嘈杂皆不染其意。 “何罪?” “罪在己心。” 她未曾低头。 “我心未改,何来罪过。” 碧湖静默无言,悄然退去。 无垢天所有的生灵都知晓,最近自家的处刑人心情不是非常美妙。 他们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穷凶极恶的罪人,才会让一众神使们束手无措。 白微最近确实是很头疼,她从审判之席上起身,向身后的白袍人道:“无垢之律认为洛水无罪,若她自己不肯认罪,我便无法对她降下审判。” “可是她明明违背了神之誓言,因何无罪?” 无垢之律,是神明为这个纯白无瑕的世界编造的规则。 神明不会允许过错的存在。 白袍人神情凝重,不明白世界的规则和神明的意志因何出现了偏差。 他也不敢细想。 “背神之子如何了?” “先前她便已顺利回到神赐之木下。”白袍人迟疑了会,犹豫道,“不过,她凭依的那具躯壳,已被凤君的九幽烛火焚烧殆尽,回来的只有命魂。” “被发现了么?” 白微沉思片刻,微微泛白的指节暴露了被她掩藏得很好的些许紧张和担忧。 “很是麻烦。” 白袍人安慰道:“能回来就不错了,我们的人没剩多少了。” “虽说此番因为疏漏,茧提前下落了,但和我们原先的计划相比,亦未曾有多大的偏离。” “既然洛水无法为我们所用,那就分离她的三魂,剥去她的爱,她的欲念,她的悲痛,她的愤怒。” “只留下那颗纯净无垢的心,再将她的躯壳送去栖凤天,以此平息凤君与祖巢万灵的怒火。” “无需如此。”白微轻笑一声,“他们的怒火,不也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们需要更多的、可以让他们自由行动、外出的躯壳。 “继续执行下落计划,来自明光天的那两个出了差错的茧,你们想办法去引诱那个孩子,让她帮我们完成融合。” “等来自其余世界的茧全部下落完成,就该我们上场了。” 既然他们无法离开牢笼,拉更多的人进来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到了那时,会有无尽的怒火,无法止歇,无法原谅,来为他们打破牢笼! “再次感谢,有人为我们搭好了台子。” 白微伸手,光停留在了她的掌心,又转瞬即逝。 错了就是错了。 不能回头。 他们会在崭新的世界,获得新生。 第一百零五章 无踪四院 “你要去哪里?” 盛霂正准备出门,黏在窗台上一动不动的白猫却是有了动静。 虽然问话有点莫名其妙,有点多余,但她想了想还是给了它想要的回答。 “芳山先生让我午后去桂院寻她。” 不错,这一上午,她可是有好好翻阅褚岩留下的《天霄修真界通俗知识大全》,对这个世界、对无踪塔有了更多的认知。 以修习之道为凭,塔中分四院,院院有所长。 桃院,多医修、丹师,还有最为出名的神棍子,这个盛霂熟。 下副本进秘境摸宝箱,那些年被所谓运势欺骗的冤大头里也有她的一份。 柳院之人多修习符器阵三道,院内宗师大能那是一抓一大把。 虽说符之一道可能不如天霄学宫,器之一道不如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在打铁的子车一族,但论阵法上的学问,毫无疑问,柳院是最强的。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能从柳院活着出去的阵师,管你是竖着出去还是爬着出去的,不是成了九品宗师,那就是未来必定能成就宗师之位。 不过,人族最后最完整的符道传承,竟然不是在号称收尽天下传承的无踪塔,而是在隔壁的天霄学宫,这一点倒也有意思得很。 榕院么,比较特殊,其一主战,其二授人以心计谋算。 说的通俗简单点,就是教人打架,看人脸色打架,还有猜着对面的心思打群架。 无奈的是,无踪塔自古以来都不是以武力见长的大势力,也没出过什么打架特别厉害的大能,塔里都是些白胡子花花的老头,这对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属实没有什么吸引力。 故而,它比起其余三院,人数少的那不是一星半点,教习没几个,学子也就寥寥数人。 至于桂院,就简单纯粹得很,只修习土木之道。 不得不提的是,无踪塔不与寻常宗门那般有着诸如内门外门、核心真传等等的弟子等阶划分,作为圣地,本身在招收学子一事上,标准就是高得不得了。 既然选择学子的标准是一致的,那自然对通过考核的学子都是一视同仁。 塔只根据学子的修习进度,将他们分为天地玄黄四阶,但凡能通过考核,就能晋阶,以此解锁更高层次的修习内容,很是简单粗暴。 甚至于,在很久远的过去,塔内都没这所谓的考核,学子想学点什么、修点什么,都是毫无束缚的。 然知无涯,学有涯,架不住有人走的太快,有人心性不坚,有人欲望无所止境,有人求不得答案。 修习入魔,念书成痴,前者在修真界不说是家常便饭也是广为人知,后者听来可笑,一桩桩血淋淋的案例却是真实地存在于无踪塔的记载中。 有时候,过早地知晓太多,并非一件好事。 在什么年龄、什么层次该学些什么东西,正是塔吸取了教训,对后来的学子们采取的一种保护。 “念书念傻了么?真是奇妙。” 盛霂在褚岩走前曾问过白猫阿若的事,对此白教习的看法又是如何,那会儿,他只说了白教习同意它留下来。 现在,她伸手戳了戳手中的毛茸茸团子,好奇道:“你真要跟着我?” 阿若闷闷道:“我答应了白微,得负责保证你的意识不再被拉入别人构建的梦境。” 它要不这么做,就要被赶走了好么! “除此之外,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管。” 意思就是,你问,我也不会说的。 阿若留下与否,又与自己有何干系?盛霂只觉得很好笑,她向来喜欢把话讲开来。 “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同意你跟着我。” “不是每一次都有足够的好运,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去险境中唤醒你。”阿若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气得胡子直抖抖,“你要想活下去,就没得选择。” 盛霂一张小脸瞬间沉了下来。 阿若话中的每一个字,可说是一把又一把刀,精准地踩在她所有的痛点上。 没有选择,没有选择。 大家都在和她说,没有选择。 按捺下沸腾的怒火,她冷声道:“我不相信你,不管是谁的决定,我都不愿意你跟着我。” 小毛团也是冷笑一声,面前无知的幼崽根本不知道她身处于何等庞大的漩涡中,一着不慎掉入深渊,那下场都是轻的。 “你不相信我,那你身边的人类更加不可信。” “选择相信谁,是我自己的事情。” 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也该由她自己来决定! 盛霂最后看了它一眼,调取灵力催动了一张改良版二阶力量增幅符咒,默默地在心里和它说了声短暂的再见。 见着消失在视野里的白毛团子,她很是满意地拍了拍手,又给自己加了件带兜帽的罩衣后,小脚一迈,出了饮绿阁的大门。 无踪塔第二层是教习们日常起居的地方,小槐居出门右转,再穿过一个小湖并几个小院,就有着去往第一层的小型传送阵。 类似的传送阵,为教习们方便故,塔的二层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在使用上也不会收取额外的灵石。 见着面前的小型传送阵,盛霂站上去后,松了口气,没有迷路,很不错。 一只眼睛忽地瞧不见了,神识又不能动用,还是有些许不习惯的。 一息,传送阵毫无动静。 五息,传送阵纹丝不动。 十息,传送阵坚挺如山。 再三确认了传送阵使用无需支付灵石,也不需要注入灵力,盛霂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她围着传送阵转了一圈,细细观察了一番,又蹲下身来摸了摸阵基。 阵基完好无损,阵纹清晰流畅,毫无问题。 “这不应该呀?”盛霂很是疑惑,只能起身,取出了褚岩交给她的地图看了两眼,又催动了一张速行符,迈步向不远处的另一个传送阵飞奔而去。 传送阵还是无法启动。 “怎会如此!” 阵师们向来以严谨考究出名,这种短距离小型传送阵,同一时间内出问题的概率显然是极小的,更别提这是什么地方了! 盛霂不解,正想问问自家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才发现,竟然没一个人给她留了传讯玉简! ------题外话------ 上学上学!学习学习!念书念书!小朋友!怎么可以!不爱学习!给我!往死里学! ps:上面的不是笔者的意思,是柳院可爱的教习们的意思。 第一百零六章 榕院的教习们 离谱,属实离谱。 这个传送阵不行,换一个。 换一个不行,继续下一个。 还是不行,再下一个。 盛霂脚底生风,跑跑停停,待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一瓶瓶回灵露不要钱一般往嘴里倒,歇整一番又继续冲向下一个传送阵。 日上中天,整座山依旧安静得很,莫说人声了,连声鸟叫都捕捉不到。 地图上写得明明白白,她所在的这山,唤做榕山,乃是榕院教习们的独属地盘,然榕院的教习通共不过两手之数,偌大个地方,她想寻个人问问路都做不到。 说起来,白微选择在榕院担任史科教习,也正是图个人少,简单清静,单这两点便能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桃李老人为她编造的跟脚来历,乍眼看毫无问题,但也是经不起有心人推敲的。 按照规定,塔内的教习们,每月一大休,三小休。 榕院就不太一样了,因着榕院本院的学子数量过少,榕院的教习们那称得上是天天休,日日休,能不出家门就不出家门,工钱还是照样领。 当然啦,这些盛霂就不知道了,这会儿榕院的诸位教习们,看着在山道上冲刺的小小人影,皆是面露惊奇。 远处湖中小亭里,晏七放下了手中的暖壶,站起身向外看去。 “这是谁家的孩子,如此闹腾?”他思来想去,也没能想起榕山哪位教习院中还有着小辈的存在。 一边的若叶苍风啃了口前些日子从桂院顺来的瓜,口齿不清道:“叫你天天跑外边打牌去,这就不知道了吧!” 宴七看了眼身边形容不整的青衣男子,很是嫌弃:“小风啊,你就不能吃完东西再说话?” “我这不是赶时间嘛,晏教习你也别闲着啊,一起吃,快点吃。” 白净的瓷盘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切好的瓜,青皮白瓤,脆生得很。 要说若叶苍风赶得哪门子时间?今日早时晏七回到塔中,路过一层就有听闻桂院瓜田中新培育的一种灵瓜无端失窃,瓜主就躺在一干二净的瓜藤边上,哀嚎声那是大半个一层都清晰可闻。 “我的瓜!我的瓜!小贼怎能如此狠心!” “我,茅岳,必与偷瓜小贼不共戴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此番院长不为我主持公告,我就栽在地里不出去了!” 晏七的心情很是复杂,不动声色地把瓷盘推远些许。 若叶家也不知怎的,就出了若叶苍风这么一个奇葩,放着家里好好的丹道传承不学,非得跑到无踪塔来,进了榕院净学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修习大成后,也不肯离开塔,死皮赖脸地留在塔里做了教习。 用若叶苍风自己的话说,他没混出个名堂,比不得自己那成器的姐姐若叶秋婴。 若叶家只需要一个继承人,他回去干啥,难不成还回去败坏若叶家的名声? 无踪塔不仅供他吃穿住,还给他发钱,塔里又处处都是乐子,留在这里欺负天真又单纯的学子们,多有意思啊! 为啥要想走?若叶苍风觉得自己能在塔里混一辈子。 “不吃就不吃,不吃拉倒。” 呸的一口吐掉口中的瓜籽,若叶苍风一手端瓜,另一只手搭上了晏七的肩膀,笑得不怀好意。 “我前天夜里可是看到了,小岩带着那孩子去了小槐居,两人吵吵闹闹的,好不亲热。” 小槐居的禁制等级很是高,一般人无从看到院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当然也是看不到的,但褚岩昨日在小槐居门口坐着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今天早上又从小槐居出来,这事可是明明白白的,有眼睛就能瞧见。 小槐居,晏七记得是他们榕院史科教习白微的院子,八年前也正是她带着褚岩来了塔里,至于两人之间是哪门子的亲戚,倒是有点记不清了。 在那之后,褚岩就被塔主收为了弟子,偶尔也会跟着榕院的教习们学点东西。 “这孩子,生得和早些年的小岩真像!” 还别说,若叶苍风这么一提醒,晏七又细瞧了几眼,是真的像,就差同一个模子里翻出来了。 “如此相象,看来应是小岩的妹妹没跑了。”意识到了这一点,晏七大喜,乐得合不拢嘴,“哎,小孩子,有生气,就是好哇!” 若叶苍风直言道:“你刚还觉得闹腾呢,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晏七面带不虞,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你才来多久,知不知道榕院有多久没来新的学子了!” “知道啊,上上上次招生大会,不是就来了我一个。”若叶苍风不解,手一抬一落,又劈了个瓜,“那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进塔的时间确实不久,也就做了四十年的学子,途中还跳了个阶,今年又得了院中半数以上教习的许可,过了考核,成了个小小的黄阶教习。 晏七呢,则是比他高了两阶的地阶教习,两人一同负责榕院的数科。 “除了你和小岩,榕院已经整整五十年没有来新的学子了!” “你说有什么关系?”晏七大笑道,“白教习是我们榕院的教习,小岩是我们榕院的学子,小岩的妹妹来都来了,那自然也是我们榕院的人。” 可惜了,就是瞧着年龄还有点小,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那些枯燥无聊到了极点的学问。 晏七摇了摇头,今年又逢十年一度的招生大会,无论如何,榕院都该有个新人了,不能再叫其它三院笑话了去! 听着自家教习的歪理,若叶苍风也跟着摇了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 看来单论不要脸的程度,他还远不到出师的地步呐,自己还有得学。 就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盛霂已经冲到了一段山道的尽头,一路过来的传送阵就没个能用的。 果然,世上的白嫖,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山道的尽头是一处断崖,盛霂堪堪刹住了自己的脚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 小槐居这一带,都是处在半山腰的位置,离山脚有着好大一段距离。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大同小异的诸多院子与不知道通向何处的山路,又朝断崖下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 山下是很大的一片湖。 她!是不会承认!自己有地图在手!都会迷路的! 想从二层去一层,不是只有使用传送阵一个办法! ------题外话------ 只要胆子大,困难总比办法多,嗯嗯!没错! 第一百零七章 若叶苍风 既然是塔,那一层与二层之间必有连接之处,盛霂记着白微和褚岩带自己上来时,通道是在最东边,有着很是醒目的大门。 地图显示,榕山也是差不多在最东边的位置,自己从这儿过去应是不远。 总之,先下山。 盛霂估摸了下山腰到山脚的距离,这个崖壁远比归羽山山阴面的要来得缓和,凭借着多年摘草练就的在崖壁间行走的本领,贴个轻身符和速行符后再一口气冲下去对她来讲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要是出了差错,这儿可不像归羽山那般,有着护山大阵给她兜底。 思索片刻后,盛霂取出了一把红色的小伞。 这小伞,不是什么特殊的法器,也没啥攻击性,确切点说,就是她以前拥有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小玩具。 在她还未引气入体之前,为了满足自家小孩凭自己本事上天的愿望,边筝特意做了这个可以变换形态的道具。 伞打开可以就是伞,伞面和伞骨稍作变动后,也可以变成一架滑翔翼,最要紧的是它通身上下全凭精巧绝伦的机关术搭建,掌握了机关操纵的方法后,哪怕来个凡人都能用。 滑翔翼本身是不会自主飞行的,运转又不需要灵力,抛去边筝制作中选择的那些灵材,它可能连法器的行列都挤不进去。 盛霂怀念了一番在归羽山边的云海中滑行的日子,随后从伞柄中抽出了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细绳,将绳头往地面一甩。 绳头与地面一接触,便分裂成八股,深深钉进地面中。 又一瓶特制回灵露下肚,一番调息后,她后退了约莫五丈有余的距离,灵气汇聚于足尖,轻身提气,开始向前冲刺。 若叶苍风看着崖边上蹿下跳的小小人影,来了兴趣。 “她手里的是个什么玩意?塔里不是不准用飞行法器么,这是要干什么?” 随着盛霂往前冲,晏七猛地反应过来,“她是要直接往下跳!” 一个练气三层的小娃娃,真是不怕修为低,就怕胆子大啊! 那个遮掩修为的红珊瑚珠串,盛霂就一直没取下来过,也没想过改动,故而她现在虽然是练气十层的修为,可在渡劫期以下的修者眼中,她依旧是练气三层。 二者还来不及震惊,晏七一拍脑袋,惊声道:“坏了!山下湖里还养着霍恒老儿的那一群鬼鳄!” 话音还未全部落下,身边的人影早便化作一阵青色疾风,消失在了原地。 “你倒是不怕她摔死。” 声音从远处不急不缓地传来,地上只剩了一堆瓜皮。 这会子不是早上,日头也晒得很,山间也没什么云雾,从上往下看,视野开阔得很。 踩着崖壁下了大半距离后,约摸着差不多了,盛霂正欲撑开红伞,借着滑翔翼穿过山下的湖泊,忽闻身后阵阵破空声传来。 红伞形态变化已经完成,在莫名的狂风鼓动下猛地带着她直直向下冲刺而去,速度逐渐加快。 湖面越来越近,再不收手,要是撞上了必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突发情况在即,盛霂想也没想便松开了伞柄,任由滑翔翼沿着崖壁翻滚落进了湖里,自身也因着惯性失了平衡,下坠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瞧瞧这运气,她不喜欢无踪塔,是有道理的! 好在下落的速度已经减缓了不少,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柔和的气团托住了即将与湖水脸贴脸的身影。 滑翔翼砸进湖面的动静不小,惊动了隐匿在湖底午歇的一众鬼鳄们,湖面各处开始泛起大大小小的波纹。 鬼鳄,性属阴的六阶妖兽,外壳坚硬,在水中的速度极快,不输于陆地上以速度见长的影蛇,湖里的这群可都是有着金丹期修为的存在。 “这劳什子鬼玩意,霍恒老儿养了这么些时日,怎的脾气还是这般差!” 若叶苍风暗骂一声,他可不觉得自己区区一个小元婴,会是一群金丹期妖兽的对手,提溜住了盛霂的衣领就往岸边跑。 他也只敢在心里骂了,能养一群金丹期妖兽的存在,自己更不是对手了好么! 被人捏住后脖颈的感觉,实在谈不上多美妙。 不生气,不生气,生气伤身体,不能生气。 盛霂在心里劝诫了自己一百遍,落地后,待心率有所平缓,她才愤怒地看向把自己放下来的青衣人影,同时也是滑翔翼坠毁的罪魁祸首。 能在榕山出现的,只会是无踪塔的教习,想通了这一点,倒没什么好怕的。 “这位不知道如何称呼的阿叔,刚刚还真是多谢了!” “好说好说,小友不客气啊。” 若叶苍风见着盛霂面上显而易见的怒火,纳闷地摸了摸头,自己刚刚难得正经了一回,好像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 还有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她叫自己阿叔哎! 他堂堂青风子,年不过百的元婴真君,年少有为,又生得肤白貌美,没混出个名堂也是和自家人比。 再者,可能相貌上确实是不如他那端坐天霄美人榜第五的亲姐若叶秋婴漂亮,那也是不差的好么! “你为何叫我阿叔啊?” 若叶苍风倒是没伤心,也没不悦,就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打量了几眼面前衣冠不整、外衫松松垮垮搭在肩上的青衣人,盛霂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家中长辈曾教导我,只有年龄过小的幼子和失了自理能力的老者才会不好好穿衣。” 她刚刚可是注意到了,能够不借助外物腾空而行的,怎么也得是元婴期修者了。 不看皮相的话,算一算年龄,不叫一声老阿伯都是给他面子,叫一声阿叔不过分吧!又不是人人都能和边歧一样做到少年元婴的! 若叶苍风一噎,很是郁闷:“懂不懂什么叫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 呸,小孩子家家的,能懂什么。 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小姑娘又瘦又矮的样子,他深切怀疑,这连入学的年龄门槛都没能达到,哪里还能和人计较呀。 身为正经的世家子,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 “我叫若叶苍风,是榕院的数科教习。” “你可以唤我青风先生。” 第一百零八章 不对劲的逻辑 见若叶苍风自报了家门,盛霂眼疾手快地拍掉了想往自己脑袋上摸的手,一把子反手拽住,咬牙切齿道:“好的,青风先生。” 她伸出了手,指向浮在湖中被鬼鳄不停攻击的滑翔翼。 “道完谢了,我们现在需要来谈谈,你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对着她的怒火,若叶苍风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这不是看你掉下去,就伸手捞一把嘛。” “你不来,我又怎会掉下去!” 事实确是如此,若非没有他腾空而行造成的气流变动,滑翔翼绝不会忽然改变方向,更不会速度失控。 变故只发生在几息内,纵是如此,若叶苍风好好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所见,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 不是吓得,是尴尬得。 很明显,她并非毫无准备、毫无理由地就往崖下跳,也不是脑子忽然搭错了一根筋想不开,想的甚至可能比他还要周到。 但这些他怎么会知道啊! 主要是盛霂的外表看着实在是偏小,修为又低,太具有迷惑性了。 若叶苍风此番的行为,说冒失谈不上,但在认知与思维的差异下,着实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看不懂沉进湖里的是个什么玩意,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却是嘴犟道:“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你这么冒失的!” “湖里的那些鬼玩意看到没有!我又不知道你实际是个什么情况,不就是着急了一点么!” 在完成了对危机的判定后,若叶苍风的本能促使了他在第一时间出手救人,他平日里是没个正经样儿,爱搞事情,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拎得清的。 别的都是虚的,小命最要紧。 不是每个幼子都能如面前气呼呼的小姑娘一样手握诸多奇珍的,就算有,能一定保证不出意外么? “你看,这不就出了意外!” 若叶苍风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拍了拍凌乱的额发,得意洋洋道:“再有下次,我还敢!” “人命关天,别的都要往后挪,先救人,再解决事故。” 此乃青风子,也可以说是无踪塔绝大多数教习的行事准则与自身态度。 真有误会,还能大得过人命去不成? 现在的盛霂绝对谈不上是怒气冲天,短短的几句对话中,她隐约能拼凑出几分事故的缘由。 但就是这巧合,才更加令人不爽。 下山,从登上飞舟开始,她这一路过来,可以说是在不停地经历各种糟糕透顶的事情,净遇到些糟心玩意。 盛霂从不否认自己的好运,但霉运这东西,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她远去过。 仔细想想,她的好运或许是全部用在了降生与遇到一些人上,比如无限趋近于完美的姐姐艾落落,又比如在她心里差不多是无所不能的边筝。 单单与他们遇见,是不是就耗完了她这一生所有的好运? 说得残忍点,要是轮回转世是稳定且确切的存在,她可能八百辈子的好运都已经被透支光了! 再想到从降生之时就存在的能要人命的病痛,搞不好连所谓的好运都只是自己杜撰出来安慰自己的,盛霂就很想在原地放个烟花。 其实经历了那么些子事,她的心态应该稳定、提升了许多才是,但这世间诸事,又不是每桩每件都能轻拿轻放。 随时随地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那是什么?怕是只有吃饭用的筷子了。 就这,也还只能是在饭桌上了,在别的地方拿个筷子也不是不行,做好被怪异的目光洗刷的准备就好。 “不过像阿雪说的那样,只要足够强大,在发髻上插个勺子刀片,怕是都没人能说什么吧?” 强大的,就是对的,也可以是美的,好的,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一。 在这一刻,盛霂终于深切领会到了强者为尊的规则,或许是在所有世界都能通用的。 对比起来,天霄界像桃李老人那些善良和蔼得过头了的古仙人们,才是不对劲吧! 还有她面前这个絮絮叨叨个不停的自称青风先生的人。 “东西没了还能有,小命没了可就啥都没指望了哇,小妹妹。” 若叶苍风生得高大,蹲下身来还是比她高上不少,搭着她的肩和她讲话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费劲。 他确实如自己所言那般颜色不差,明眸美目若桃花,温和又不具有攻击性,眼底沉淀的碧翠色与一身青衣让盛霂想到了在云霄拍卖行见过的另一个清灵脱俗的美人。 两人都姓若叶,就不知这若叶苍风与心思全扑在炼丹上的若叶秋婴是何关系了。 不怪她印象深刻,主要是若叶秋婴生得实在貌美,又合自己的口味,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盛霂喜欢冰冰凉凉的衣物首饰,爱吃冰冰甜甜的点心茶水,自然也就更喜欢冰冰凉凉的温柔美人啦,这个逻辑,完全没有问题! 这儿要是让褚岩晓得了盛霂心里的想法,定会吐槽两句,那能叫多看两眼? 眼神儿就差黏在若叶秋婴身上剥不下来了! 要是没睡醒,搞不好给颗糖就能跟着人家走。 对此盛霂是持否认意见的,她抬眸望向若叶苍风漂亮的眼睛,问道:“在性命面前,什么东西都可以舍吗?” 见她面上怒气稍减,若叶苍风赶忙好言好语道:“自然。” “法器,丹药,财宝都行?” “都行。”若叶苍风眼眨也不眨,答得毫不犹豫。 “仙器,机缘,权势地位,也可以?” “个人修行,在人在心不在外因,又不会因着多了点身外之物,就乍然变得顺风顺水起来,原本的困境坎途俱都消失不见。” “留不住的机缘终归是时候未到,握不住的权势地位么,于时于命,在天在地不在己。” 盛霂想了想又问道:“那父母眷侣,挚爱亲友?” 女孩的言语中带了几分执拗,眼神却干净又澄澈。 她的左眼被覆在了和发色相差不大的黑鲛绡下,又被垂落下来的发丝遮掩,不是很明显。 “你的眼睛……” 话未出口,便咽了回去。 若叶苍风本不知晓她缘何如此问,只当是好奇,他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先前倒也没发觉。 这下子,忆起晨间离去的发色苍灰的少年,心里马上编排了数十种猜想。 他眼中难得的多了几分爱怜,也没敢贸然拿神识查探,而是坐了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 不对劲的自信 湖边有清风拂过,青衣道子端坐翠茵,低眉垂目,音若珠玉,又似清泉流响。 空气中的温度刚刚好,又带了些许微凉的水汽,正是午歇的好时候。 盛霂泛起了迷糊,却是记不大清若叶苍风到底说了些什么,揉了揉眼睛,只见到他合上了手中的青皮书后,整个人又松垮了下去,单手托腮,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 沉甸甸的一颗心莫名轻上了几分,浑身上下舒爽了许多。 她似有所悟,上前行了一礼道:“谢过青风先生教诲。” “不客气,有些时候呢,记不清东西也是种好事情。”若叶苍风眼底翠色暗涌,语带深意。 “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了,你没错,我也没错,我们都没错。” 他伸手指向湖中的滑翔翼,“那个玩意,等负责管辖这一块的霍恒、霍教习回来,我再想办法给你捞上来。” 捞上来要是没坏再好不过,坏了就交给柳院修习器之一道的学子修补,反正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故而若叶苍风说得好生爽快。 盛霂这会子觉着吧,无踪塔除了那群只会瞎算和胡说八道的神棍外,剩下的教习,可能还是很有点东西的。 瞧瞧,瞧瞧,这为人,这处事,她想生气都不行了。 对比起来,那群神棍是干啥啥不行,秘境门口坑蒙拐骗捞钱第一名。 “说起来,你没事干,跳崖干啥呢?”若叶苍风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应得的感谢,有些好奇。 因着这事,盛霂也是郁闷:“我要去塔的第一层,可山上的传送阵没反应。” “怎么可能没反应?” 若叶苍风接过她递来的地图看了一眼,心下微震,“小岩给你的?他带你过来没去司律阁登记过么?” “司律阁?” 耳边出现了新的地名,盛霂惊讶道:“先生也认识我家兄长么?” 不得不说,自家人知自家事,自身的年龄情况特殊,在外边,她还是很晓得分寸的。 被人正儿八经喊先生,若叶苍风心下窃喜,只见他笑了一笑,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他的数科教习。” 还是塔里最最最年轻的教习,还顺带着给无踪塔未来的继承人教点术法,独一份的。 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份殊荣的! 很好,很自信。 想了想褚岩的算术和术法水平,盛霂顿时哑口无言,她是不是该收回前面的话。 但是吧,先生可以,学生不行,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自家弟弟那几句理所当然的推却之语可还是言犹在耳呐! “我们看见的、感受到的是不一样的,学习术法之类的感应规则、运用规则等行为,对我来讲是很困难的事情。” “我学不会啊!” 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学不会又有什么办法,褚岩很无辜。 盛霂头低得很低,若叶苍风没注意到她变换不停的神色,许是注意到了也没太在意。 他站起了身,将地图卷好递了过去,“收好了,这可是稀罕玩意。” 可怜的孩子,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和褚岩同样的困境,闻言只是忙不迭起身接过地图。 稀罕玩意?盛霂不解地翻来覆去。 怎么看都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地形图嘛!拿在手中研究了许久也没发觉什么特异之处。 但人家都那么说了,她还是慎之又慎地收好。 “你要去一层哪边,我带你过去吧?”若叶苍风好心道,又顺便解释了一番,“塔内的一应设施,必须得是在司律阁登记过了才能用的。” “不过,往年塔里有来年纪这般小的学子吗?” 看着这个身高还不及自己半截的小姑娘,他不禁沉思。 白微和小岩这个时候把人接过来,若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为了今年开春的招考做准备的。 司律阁的身份核查与登记,本该是招考完了后统一进行的,但正如晏七所说那般,榕院实在是许久没有来新人了,偶尔开开特例,也是没有问题的。 “你是要去找白教习还是小岩,你没他们的传讯玉简吗?”若叶苍风后知后觉。 “没有,不是去寻他们,我要去桂院。”盛霂老实道,又觉得自己这么个情况,是该和褚岩说一声。 她这会子有人带过去,可传送阵用不了,晚点儿自己也很难回来呀。 “你!要!去哪!” 没一会功夫,若叶苍风便提溜着盛霂穿过了一层和二层之间的通道。 这次倒没捏她后颈皮,换成了拦腰提着。 空中风声太大,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拍了拍耳朵,再问了一遍。 盛霂费劲地抬起头,怕他听不见,特意喊得非常大声。 “桂院!” 其实若叶苍风听清了,但他这会有点儿难受,又有点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的是,白微和小岩都呆在榕院,她小孩子家家的跑别人家地盘去干啥! 难受的是,这会子离着桂院的地界越来越近,空中飘荡的哀嚎声是越来越清晰了。 见着小姑娘肩头湿了一小片,还沾上了颗白嫩嫩的瓜籽,有的人开始心虚。 “这个这个,小友我就送你到这儿,你自己穿过湖,就到桂院的地界了。” 被放下来后,盛霂急忙道:“先生请留步!先生可有与我家兄长间的传讯玉简,可否借来一用?” 若叶苍风脚步一顿,还是停了下来。 传讯玉简很快就被接通,她飞快地组织了一番措辞,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告知了对面的人。 另一边的褚岩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也是疑惑:“不应该呀,我早间就将你的身份证明送去了司律阁。” 他今日晨间过去的太早,阁中尚且无人,在阁中留了很是醒目的讯息后便先行离开了。 可这会子都是正午了,司律阁的每日当值执事虽是只有一人,可向来办事效率极高。 他思索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朝对面开口问道:“孟先生,今日在司律阁当值的教习是何人?” 孟歌掐着指头算了一番,“应是桂院的茅岳,茅教习。” 他听着回荡在半空中久久不歇的哀嚎,有些许的小同情。 “茅教习这会子,铁定不在司律阁就是了。” 哎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辛辛苦苦培育的灵瓜被偷和翘班被圣子大人抓现行,到底哪个更加惨了。 第一百一十章 怕黑 作为修真界内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传讯工具,传讯玉简与传讯玉简之间也是有所区别的,不同的等阶,就有不同的距离、地域限制。 总之,大多时候,是无法做到消息同调的。 就像是因为网络信号卡顿,游戏中会出现延迟一般。 盛霂看着手中做到了音画同步的传讯玉简,说不好奇是假的,但现在还有别的要紧事,暂且按下不提。 若叶苍风丢了个储物袋到她怀里,严肃道:“这样子,这里面的东西,你进去后找一个叫茅岳的教习,把这个交给他。” “这里面是什么?” “你别管是什么,就给茅教习说他那地里有没被处理干净的赤晶碧鳞蛇的蛇卵,至于那赤晶碧鳞蛇,我前天夜里恰巧路过善心大发帮他收拾了,尸身送到了柳院那边,他不信可以去查。” 盛霂也是听到了半空中经久不歇的哀嚎,不得不说,能叫那么久、还能让所有人都听到,也是一种不得了的本事。 她上下打量了若叶苍风两眼,狐疑道:“夜里,恰巧,路过?” 真是越看越可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 赤晶碧鳞蛇又是什么?是从未听说过的妖兽,触及到自己的知识盲区了。 说起来,她除了对部分常用的灵植有所了解外,对妖兽之类的,大概怕是只晓得那些会在制符画阵中用到的一小部分了,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多得很。 一点点的不解,一点点的困惑,或许都会在不经意间成为日后陷入困境之时的无能为力。 在某些方面,说她是半桶水都不合适,非要形容的话,桶应该是那种桶沿高低不一的木桶,水堪堪漫了一个底,而间歇性的记忆缺失和火毒,就好比在桶底开了个小口子。 这桶,还是由快要发霉发脆的木板组成的,从小口子里哗啦啦流出去的除了被蒙蔽的记忆,还会是她的生机。 就这样,从下山到现在还没死掉,也是足够幸运。 不得不说的是,有的时候,这种幸运也是一种必然。 “是啊,恰巧路过。” 若叶苍风点了点头,视线触及储物袋,忽地双目微瞪,似乎想到了什么。 心下翻涌的恶心感是怎么也止不住,他打了个哈欠,忙加快了语速道:“小友就当帮阿叔一个忙,你看我都不辞劳苦帮你带过来了,千万千万别和他说是谁交给你的,就说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一般路过好心人就好!” 还别说,他讲的真就是事实,不过小细节上有些出入罢了,不过那都是些小事,不打紧! 他面上越是诚恳,盛霂是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鬼。 若叶苍风盯着储物袋的眼神,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推拒么,好像又不太合适,再者如他所说,人家刚帮了自己的忙,拒绝的话是有点难说出口。 既然这是无踪塔,那应该是安全得很吧?对方还是教习,不过送个东西带个话,也应当是不会有危险的? “那好吧。”盛霂迟疑了会,还是应了下来,把手中的传讯玉简递回给了瞧着摇摇晃晃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的若叶苍风。 “青风先生走好。” 她很有礼貌地和人道了声别,看着若叶苍风急匆匆离去的身影中带了几分狼狈,不禁开始困惑。 原来元婴大修,也是会和她一样因为睡不够而犯困的吗? 若叶苍风丢给自己的这个储物袋有点大,盛霂试了试,发现无法收到自己揣在兜中的储物袋里,无法,只得双手抱在怀中,按照指点沿着湖岸向前走去。 不知道为何,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暴露边筝给她的黑玉镯子。 尤其是,不可以在无踪塔里。 她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但还是遵从了自己的直觉,没有尝试将储物袋收进黑石镯中。 总之,待会儿先观望观望情况。 要是不行,褚岩前面可是和她说好了,晚点等他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会过来,自己就呆在桂院哪儿也不去,她可以等到那会再去帮若叶苍风送东西。 盛霂沿着湖边走了许久,踩着石子小道路过了一片小树林,又翻过一个小坡,也没见着任何看着像是学院的建筑物。 前方是一个山洞,除了山洞外尽是山岩石壁,高耸入云,再无别的路了。 山洞的入口不是很大,也就能容几个人进入的宽度,洞口被掩在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青翠藤蔓下,毫不打眼。 “应该就是这里了,是在山洞的里面吗?” 盛霂找到了地图上的桂院,与眼前的场景比对了一番,桂院外围确实是有这么一片山壁没错。 但相似的山壁会有很多,在若叶苍风没有坑骗她的前提下,虽然韶芳教习也说了,桂院是可以直接进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进入限制,让她直接过去就可以,盛霂还是弯下腰捡了个石子,直直往一片漆黑的石洞里丢去。 没有反应。 想想也是,这可是塔,存在坑骗她的可能性还是极低的,真要坑人,也不会是些低级手段。 盛霂先是在储物袋里翻了翻,取了一只玲珑小巧的冰彩琉璃盏出来提在手上,又戴上了兜帽,再抱着若叶苍风给的大号储物袋向山洞大步迈去,行走间罩袍上的防御法阵自行运转。 不出她所料,洞内真的很黑,离了洞口数十米后,除了她手中小兔琉璃盏发散出的一大圈荧光,通道内是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没有了。 说起来丢脸,但她确实是很怕黑,不过这事除了艾落落外没人知道,就连在这个世界一手养大她的边筝也不知情,更别提其他人了。 弱点要是不能被克服,还是得不为人知一些才好。 不过在山上的日子过得安逸,作息又很规律,而且在不下雪下雨的日子里,归羽山上空会有非常美丽的星幕,久而久之,盛霂自己都快要忘记怕黑这一点了。 哎?说起来,她是为什么会怕黑来着? 自己怎么又忘记了呀! 盛霂想挠头,可惜手不够用了,只能作罢。 另一边,远去的若叶苍风甫一回到自己院中,便顶着晏七怪异的眼神,靠在墙边狂呕不止,面色是苍白到了极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崖后有春山 想不起来的事情,就先不想。 那位青风先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有的东西或许忘掉会更好。 盛霂走在昏黑的石洞内,在光线可及的地方,地面上有着零零落落的浅粉色花瓣,抬头一看,石壁顶端和侧边尽是些白白粉粉的花枝。 山洞内并非一片寂静,耳边有潺潺流水声与细微的风声划过,伴着柔和的花香,略有些慌乱焦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越往深处走,好闻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不是那种单一的、腻人的香气,而是由很多很多种截然不同的香气交织融合在了一起,却依旧好闻的不得了,不断引人遐想且口齿生津。 她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怕黑了。 又不知道为什么,盛霂就是觉得前边会有自己很喜欢的东西,正在不停地吸引着她。 风声愈来愈大,水花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起来,出口应是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她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向着前方冲刺。 有清亮的光束打在了石壁与花枝间,拉下了一袭斑驳破碎的门扉,如梦似幻。 小小的身影踏出了石洞,站在了山巅的石坪之上。 论何为天无涯,地无边? 群山无际,云收雾辟,万里天空碧。 莫笑一瓢门户隘,别藏大地非尘界,东风吹梦来,长青依在。 恰似桃源,恰似桃源。 越过了崖壁的午后光线不再灼热,在日光映照下,崖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青色丘陵,山如黛,碧水如带,翻腾不歇的草浪与起伏不定的树海延绵万里,美丽得仿若梦境。 崖畔边,盛霂望着脚下的绿意,感受到了空气中无所不在的蓬勃生机,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欢欣雀跃,大声诉说着渴望。 美,真的太过于美丽。 可惜的是这般无与伦比的美丽中,出现了一个非常格格不入的哀嚎声,飞快地打破了她对美的沉浸与欣赏。 “我的瓜!我的瓜!我可怜的瓜!” “瓜!瓜!瓜!” 对于这个能响遍大半个塔的声音,盛霂表示自己实在是想不通,在发现隔音符与隔音阵都无法阻拦那个声音传进自己耳中后,她只觉得这聒噪的叫声像极了某种绿油油的、圆鼓鼓的小东西。 难道就一直没人试着去劝他闭上嘴吗?塔里的所有人就都放任不管? 或许早点把东西送到若叶苍风口中的那位茅教习手上,就能让他停下这扰人至极的叫唤了。 可问题来了,崖下的地界实在是过于宽广,又有着密密麻麻的植被遮掩,就她这修为,站在高处也寻不见人在哪呀! 问题又又又来了,崖畔石坪小小一片,她没能找到任何可以让自己顺利下去的途径! 这可不是一个小小山坡的半山腰了!这个距离,跳下去是真的会变成一滩花肥的! 盛霂探头往崖壁外看去,崖壁光滑一片,连个落脚点都不存在,遂又垂头丧气地收回了目光,在崖壁边委委屈屈地坐下。 她感觉可能是自己的坏运气又开始起作用了。 “下次,一定得先把所有事情都弄个清楚明白才能出门了,一定一定。” 这儿已经不是那个有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为她做好万全准备的艾落落的世界了,她也不是在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归羽山了。 高崖之上,天空中开阔得连只鸟、连朵云都没有,耳边传来的除了难听的哀嚎,只有不曾停歇的风声与水声。 “咦,水声?” 盛霂转头茫然四顾,这么小块地,崖壁上也没挂着瀑布啊,哪儿来的水声? 暂且将手中的大号储物袋搁下,她站起身,提着琉璃盏又向山洞的方向走去。 水声自山洞中而来。 先前她出去的急,没注意到出口处靠里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水潭。 水潭很深,扒开了层层花枝后,山崖间有溶洞生,水流急湍,浪翻不歇。 那是一条,藏在山石间的暗河。 “你这瓜,算是都白吃了。” 瞧着好不容易直起身却显得更加虚弱、甚至开始咳血的若叶苍风,宴七笑道:“那会子我远远地就听见你用了自己的天赋神通,这是碰到硬茬子了?” “没,只是被恶心到了。” 若叶苍风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迹,直接瘫到了一边的靠椅上,竭力按下驻扎在心底的不适。 窒息感像是起起伏伏凝实的浪潮,完完全全挤压着他的五感,剥夺着他的生存空间。 “不至于吧,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我瞧着还挺可爱的,你感受到什么了?”宴七奇道,对他的状态则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反正过一会就好了。 宴七口中若叶苍风的天赋神通,乃是和天极灵瞳类似的、同为天道恩赐的天极心音,区别在于一个是看,一个是听。 既然天极灵瞳有各种奇妙的用途,那天极心音亦同。 都叫心音了,不能读心那还要来做什么啊!但若叶苍风自认为是个品行极佳的好人,一般来说是不会干这么不要脸的事情的。 虽然吧,那也是他修习心机谋略之术的根本就是了。 不轻易动用天赋神通的另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在使用时,若目标对象情绪太过激烈,他则会因着他们的某种遭遇或是记忆之类的东西,进行一个一定程度上感同身受的体验。 具体是什么,还得看当时交谈的实际情况。 “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潮水一样的窒息与压迫。” 若叶苍风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失了血色的脸,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晏教习,你说,人要是呆在储物袋里,能坚持多久不发疯啊?” 宴七是满面错愕:“阿风,你在开玩笑吗?” 人怎么可能呆在储物袋里!那就是一片狭窄的虚空,没有任何能供人生存下去的东西! “是啊,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嘛。” 若叶苍风想,他一开始应是没有意识到那到底是什么地方的。 现在,午后的阳光太过于明亮,他只觉得刺眼得很。 身躯无法动弹,心神、五感却依在。 痛苦啊,也不曾停歇。 一年复一年。 有些东西,还真的是忘掉比较好。 他长叹了一口气。 “小岩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下的春雨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崖顶的石坪变得湿漉漉起来。 山崖下的青石小路上行过一位容貌秀丽清隽的少女,一席与草色别无二致的青衫下摆微微湿润,零零散散地沾上了不少草沫碎叶。 简从安压了压笠帽,带着几分趣味踩过青石板上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手中牵着的小羊软绵绵地像一朵云,此刻也是被迫跟着她恼火地踢着石坑中的雨水。 青石小路尽头是一处平缓的草坡,草坡上由青石黑木为主体的建筑在雨雾中隐隐绰绰,花树芳草在朦胧的丝雨下变得模糊起来,亦远亦近。 今个一早,桂院的院长,芳山先生便在这草坡上跟着众人宣布,院中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学子,自打那时起,简从安就很高兴,并且抛去礼数后和诸位师兄师姐大辩了一番,顺利地抢过了接引新学子这一项具有深刻意义的重任。 什么深刻意义呢?简从安不清楚,她是十年前凭着割草割得快又齐进了这世人眼中所谓的圣地,那会她还只有八岁呢,妥妥的小孩子。 当然,现在也依然小孩子气得很。 她就是很开心,过去在塔里的十年,她的修行就只是割草,日日割草,夜夜割草,从未停歇。 割草,为什么要割草,割草为什么是修行,这些简从安一概不知道,教习们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这些年来修为确是在稳步上升的。 然而,纵使崖后的这片青山树海草浪再过于美丽,十年如一日的修习,总是会有所倦怠的。 但是今天很不一样——借着接引新学子的缘故,她终于有一日可以不用割草了! 简从安牵着小羊赶到桂院那位于崖壁下草坡上的入口时,离约定好的时间已是过去了一小截,入口却是静悄悄的一片。 “咦,还没有来呀?”她跳上了入口石阶后的大青石,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感受着难得的畅快凉意。 塔里各处曲折蜿蜒的山道和分不清通向何处的路口浮现在了简从安的记忆里,除那以外,再加上桂院外重重叠叠的林木迷宫和山道,自己当年可也是寻了很久的路的。 没能按时到,也是正常得很的小事情,这么一想,她心安理得地靠在大青石上,从兜里取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 “也不知道新来的学子会是小师弟,还是小师妹?” 简从安在盒里捻了块被做成了桃花状的凉糕,一口咬下去,桃花的香气凝而不散,口感绵密细软,冰冰凉凉的滋味让她的心情颇佳。 “咩,咩咩。” 大青石下被雨水打湿了绒毛的小羊似是对着她吃独食的行为不满,烦躁不安地在原地打转,间或抬起头来哼叫几声。 “你也想吃?”简从安眨了眨眼,一块叶子状的凉糕落在了小羊面前的草坪上。 小羊是她今早偷偷从顾师兄的草庐里牵出来的,院长说新来的学子年纪可能会有点小,还没学会驭风之术。 既然这样,那待会等人来了,他们就可以一起骑着小羊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草浪去见大家,现在呢,不能饿着它,不然她也不好和顾师兄交待。 简从安自认为想得很周到,继续吃着点心,“我知道我这样子想其实不好,不管是小师妹还是小师弟应该都是一样的。” 但她心里还是更想要一个小师妹,和他们这群邋里邋遢的、在地里混的不一样的,那种软乎乎的、乖巧的、精致又美好的小姑娘。 说起来,他们桂院现在的教习学子中,有种瓜种菜种稻谷的,有割草锄地砍树的,除了院长芳山先生外,就是没有种花的呢。 “我觉得种花就很好,花又好看,还很好吃。” “咩咩,咩咩咩,咩。” 小羊的意思是,你就是只想着吃,还想着给自己找一个新鲜的玩具。 它撅了撅蹄子,在不满的哼哼声中还是就着雨水和落花,吃掉了面前的小点心。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 一视同仁什么的,她简从安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她可做不到,小孩子想要更喜欢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对呢? 修真无岁月,和那些千百岁的修者比起来,百岁以下的都是少年人,十几岁的更是幼子了,她就是孩子,简单的、单纯的、过去被家中长辈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来了塔里后,依旧被比她大上许多的教习、师兄师姐们保护得很好。 无踪塔在招收学子时,与其它宗门学宫不同,并不是非常看重根骨资质,但是在心性素养上,却是非常的严格,教习们甚至一致认为教十个心思简单的榆木疙瘩,都要好过教导一个心思复杂的白眼狼。 正是因此,塔里从来都没有纷争,她依旧简单而单纯。 在雨中呆得久了,食盒也快空了,简从安呆呆地看着盒子里最后一块像小羊一样蓬松柔软的云朵状凉糕。 她想,待会来的要是一个小师妹,自己就愿意把最喜欢的云絮糕给她吃,让她和自己一起住,就能每天都吃上热乎乎的小点心。 小师妹,会是像云朵一样软绵绵的么,问题的答案简从安一时之间无法知晓,她又看了看入口处的草坪,除了几只蹦来蹦去的山鸡外和落花外,无人打扰。 “我的小云朵,怎么还没有来呀……” 草坪上,小羊愈发地焦灼不安,来回踱步,不时抬头向上看去。 你就不能问问教习人怎么还没来?在原地叹气有什么用,它都快变成落汤小羊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吧! 可它的这副皮囊只是一只小羊,它还开不了口。 它就不应该指望这群脑子里只装了种地的笨蛋! 咩完一番话,小羊一剁蹄子,甩去了藏在茸毛里的雨水,不顾身后简从安的叫唤,开始向着崖顶撒蹄子狂奔。 盛霂在爬上小船前,想了很久的到底是原路回去,还是就在崖顶等自家弟弟来寻自己。 但塔实在是太大了,她不确定褚岩能不能找到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出去后能不能再寻到人来帮忙。 无踪塔和她想的也很是不一样。 桂院,不是一个院子。 实际上,探测阵盘告诉盛霂,它是一个位于洞天中的、与洞天相融的小世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上的争吵 “和人做好约定,第一次就失约好像不大好。” 对面还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呢,盛霂觉得不行。 归羽山和小云山上所有被祸害过的生灵,都可以证明,看着乖巧安静的小姑娘实际上绝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主儿。 她扶着只比自己大上一半的小船边缘,若叶苍风交给她的储物袋被用绳索牢牢固定在了船尾的位置,将琉璃盏挂到了船头后便松开了手,整个人平躺下来,任由湍急的水流推着小船在狭窄漆黑的河道中漂流。 小船也是边筝为她做的诸多玩具中的一个。 归羽山山顶到半山腰也有一条曲折蜿蜒、水流急促的小溪流,炎酷的夏日里,搭着小木船伴着山野风光顺流而下,是一件非常舒爽、充满了野趣的事情。 当然,小船很牢固,不存在寻常的山石和水流就能把它撞碎的情况。 霜雪啃了口瓜,看看水镜中的景象,又看看一边在桃树下来回踱步的自家师叔,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啃了口瓜。 桌上有桃色光晕在温热的茶水中起起伏伏,没有吭声,边歧倚在树干边,扶了扶发冠,冷眼相看,一言不发。 边筝看到众人沉默,脸色愈发消沉,内心五味杂陈。 察觉到空气中泛动的灵元威压,几人头顶的桃花那是哗啦啦哗啦啦地直往下掉。 桃色光晕再也忍不住了,开口恼怒道:“我早就说了,你这样养孩子的法子有问题,你还不信!” “正常人不应该在这等着人来寻她么?” 看看,看看,胆子大到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的地步,这才出门多久,新伤加旧伤。 塔的那群人也是,一万年过去了,办事情拖拖拉拉、不交代清楚的习惯真是一点都没改。 有人开了腔,边歧看了眼水镜中眼熟的小船,亦冷声道:“大兄就是太惯着她了,事事都顺着她,不出事情才怪了。” 天知道药庐后边的库房里还有多少为了满足小姑娘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而诞生的小玩意,用最顶级的技法,最顶尖的材料,做最没用的东西,干最无聊的事情。 不是他不赞成玩乐,实在是盛霂的情况过于特殊,还是得以安危为重,在山上有大家和护山大阵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总不能到了外边还那样吧。 “我怎么觉着你两说的就不是一个东西啊?”霜雪捧着瓜语气感慨,他大概是场中最轻松的一个人了。 “怎么的,师叔后悔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我瞧着挺好玩的啊!” 霜雪老觉得除了自己外的人都是担心过度了,管得又很严,这不行那不行的,不许修行就算了,甚至连看个话本子都要管,现在出了点小问题就像如临大敌似的。 “我也是小辈,我爬通天路怎么没见你们心疼。” “还有这个青风子,怎能如此的不要脸!阿叔?他和我可是同辈!” “不一样,师尊皮厚耐打,脸皮更是厚中之厚。”边歧抬眸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另外,按年龄和修为算,青风子与我才是同辈。” 这儿没有外人,某人是本性毕露,口上叫着敬称,语气里是毫无敬意。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对着自家师侄的调侃,边筝倒是无所谓,心疼终归是心疼,可也正如边歧所说那般,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要是小姑娘也能拥有和师侄一样强健的体魄、足以令所有人都羡慕的天资、长久的寿元和强大的修为,他又何需忧心许多呢? 盛霂身上的伤痕边筝看得分明,并不是说服用丹药后伤痕消失不见,就能当它们没有存在过。 没人能明白他的担忧与煎熬从何而来,他于修行一途上走得实在是太快了,能看到的东西也远比旁人要多得多,那些所谓的担忧更不是像三人口中说的那般简单。 于是他开始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那日放任盛霂离开的霜雪的气。 自己这师侄,平日里就没个正形,又爱说一些古古怪怪的话,是从根源上带坏小姑娘的最主要因素。 宗主印向来是由宗主亲自保管,又哪能那么容易就丢?他那天在宗门藏宝库取完东西后便亲手将之还给了霜雪,又亲眼看着他收好。 “你去寒渊看看霜天灵蕊如何了。” 随便寻个由头打发走了幼弟,边筝沉着脸坐在了自家师侄的对面。 三两口啃完手中的瓜,霜雪看着飘浮在半空中的水镜,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小姑娘对神识的感知向来敏锐得不得了,也很是反感自己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他还以为自家师叔不会在她身上放些监视的手段呢。 “这个东西,她知道了怕是会生气。”霜雪指着水镜,声音古怪,而且盛霂出门前,他也有特意查看过,并无异常。 小姑娘大多时候还是乖巧的,但越乖巧的,生起气来就越难哄。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边筝更加生气,似乎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声音愈发冷淡起来,“不是我干的。” 闻言桃色光晕不可思议道:“什么叫不是你干的,从我本体上掰了枝干做符笔的人不是你?” “可那是你的枝干,能感应到那边情况的也只有你自己,你要是不想给我看,我们还能见着不成?”容颜姣好气质清冷的仙人慢条斯理地进行了一番诡辩,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霜雪身上,眼神少见地凌厉起来,“现下她不能动用神识,我也不与你计较那日有意放她离开之事。” 言下之意,看都看了,你不说,我不说,大家一起做壳里的鹌鹑,当无事发生。 但要出了事,大家谁也别想好过,一起头疼啊。 “再者,我们是长辈,关心小辈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何要生气?” 这没有道理。 场间气氛逐渐焦灼,霜雪一愣,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我以为,师叔是想放她离开的。” “既是不想,那日又何苦做戏?” 他顿了顿,站起了身,神情同样冷漠。 “还是说,就是为了耍本宗主玩?”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回忆里被葬送的未来 盛霂这会子并不知道下山有人苦等自己不得,就更不知道山上因为自己发生了何等争吵。 不知何故,小船顺着暗河行了一段后,船外的防御法阵却是忽然停止了运作,在莫名的力量影响下,布满了灵纹的法衣亦是失去了光泽。 取出了别的阵盘一试,同样在此地失去了应有的效用。 在知晓了桂院是一个小世界后,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小世界自身有着特殊的运作规则,若是没有相对应的规则支撑,以外界规则为凭构建的阵法符篆、甚至是术法本身,到了小世界内都会失去效用。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若某个世界内没有与火相关的规则,也没有诞生火之源,就算从外界带个打火石进去,也是不可能生得起火的。 天霄界的防御阵法按属性分类,以土属金属偏多,也有极少数的水属,但无论是土属还是水属,盛霂可都在崖坪上见到了底下漫无边际的大地,现在小船又置身于水中,要说这方小世界没有相应的规则,她是不信的。 再说啦,她在进入山洞前,探查阵盘已经告诉她桂院已经与无踪塔融为一体,不然大家在外边怎么还能听到呆在里边的茅教习的哀嚎声呢? 世界规则既然一致,那就是另一种可能了——这个地方,有一个更大更强的超级大阵,强大到足以压制所有等阶不如自身的小阵法。 与这种超级大阵相比,什么护山、护宗大阵都成了不起眼的小玩意,夸张一点说,它本身都有可能已经超脱了阵法的范畴,成为一种规则之下的规则! 盛霂捏着一颗饱满丰润的白瓜籽,这是她从自己的肩头上取下来的。 她今日里穿在外边的是一件白桃色的轻纱罩衣,整件纱衣大半部分都是柔和的嫩白色,只在下摆处晕染了些许淡雅清新的桃粉色,层层叠叠的比蝉翼还要薄的纱累积之下看着倒也不显累赘,除此之外是再无多余的装饰了,整体看起来干净又自然,蓬松轻盈到了极点。 芙蓉仙自己生得漂亮,对美的追求可以说是达到了一种极致,眼光、审美俱是上上等,盛霂大部分的衣物都是出自他手。 她扭过头盯着肩上一小块微微泛湿的白纱,上边还有非常明显的某种清凉香甜的气味,类似一些汁水充盈口感爽脆的瓜类灵植的味道。 那样一个追求美丽的器道宗师,而衣物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的脸面,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在上边加上除尘清垢、防水防火类的阵法灵纹呢? 还真的是了不得的大阵。 又是谁在操控这座了不得的大阵? 又或许是不止一座? 法衣的自动清理功能是在榕山就失去了效用,防御阵法是在下了暗河后才逐渐失效。 关于前者,盛霂觉得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一些无厘头的猜想令她身处又黑又窄的河道中都忍不住咯咯发笑。 “我怎么就会有这么小气的家人呢?” 不过有些时候,小气一点也好。 回想起那个白茫茫的小镇和冬日里昏黄的灯光,她至今还记得艾落落那半锅面糊糊的鲜美滋味。 之前在梦境里,她与褚岩谈及那番回忆时说得还是含含糊糊,那并非是她忘记了,只是实在太痛,不愿意回想罢了。 艾落落说,忘记了什么也不能忘掉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盛霂便一直记得很牢很牢。 禁锢着她的灰衣人视线落在石屋横梁上吊着的人影,仰首笑道:“真是可怜的女人,她以为自己死了那个魔头就会不追究她的告发之举了么?” “不得不说,我们还是得感谢她。”边上的另一个青衣人同样发出一声轻笑,“任务提早完成了,我们也好早些歇下。” “也是,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她会带着夫人藏在这种地方,怪不得我们怎么也寻不着她们的下落。”灰衣人赞许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灰衣人,“这次也多亏了你,青雀,待回去后我必定替你禀报君座。” “不过是份内之事,劳大人费心了。”青雀微笑道,“魔头狡猾,再是细枝末节的消息,都需得多加关注。” “言之有理,此次虽然没能击杀那个魔头,但是能把夫人平安带回去,足矣。” 不仅如此,青衣人的目光落回怀中,还是一送一的买卖,实在是划算。 他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的样子,也未与怀里不安分的小小人影多加计较,挥了挥手,便有黑衣侍者面色恭敬地捧着一盒灵珠走上前来,在青衣人的眼神示意下,将盒中的灵珠尽数倾倒在伏在地上为母哀泣的姐弟面前。 金澄澄的灵珠哗啦啦地落了一地,侍者声音冰冷得像外面被雪满覆的地面,毫无情感波澜道:“除去说好的报酬外,这些额外的赏赐足够你们姐弟二人再寻一个隐蔽之地过完富足的一生,要是不想被折回来的魔头杀死,就赶紧拿着东西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衣着单薄的姐弟闻言停止了哭泣,害怕地瑟缩成了一团,相互依偎着,任由催命符一般的灵珠从身上簌簌滑落。 灰衣人嘴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黑鸠,你吓唬他们做什么呢?” “灰鹭大人,在下说的都是实话,他们要是杀不了魔头,就只能被魔头杀。”黑色兜帽下那张阴冷又不失英气的脸上尽是冷然,“跑了也会被找到,但好歹能多活些时日,不跑待会就得死。” “黑鸠还是这么爱说一些多余的话,不过我们确实是该走了,迟则生变。”青雀只觉得好笑,两个还没开始修炼的凡人,能跑,又能跑多远呢? 他站到了灰鹭身后,一双青翠得宛如碧玉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家大人怀中挣扎得越来越剧烈的幼子。 哈哈,要说更可笑的,还得是大魔头竟然会心软这件事吧? “善良真是,最没用的东西啊。” 小船贴着狭窄的岩壁往前滑了不知多久,溅起的水花冷冰冰地拍打在像云朵一样柔软的小姑娘的脸上。 于记忆中再见那双比宝石还要华美冰冷的眼睛,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害怕。 直到此刻,盛霂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从此以后,就都得自己替自己做打算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河里的石头与水草 小船越向下行,河道中的水流是愈发急促,河道也越来越陡。 盛霂尽可能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她倒不是觉得冷啦,只是冷冰冰的水花打在身上有点疼,故将灵力外放在身体表层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灵气罩子后,又取出了一把小伞抵着迎面而来的水花,另一只手则是牢牢拽着小船侧边的把手稳住身形。 船头的琉璃盏在摇晃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也不忘了尽职尽责地照亮周边一圈地界,河道里除了石子外渐渐地出现了庞的诸如水草、葛藤之类的植株。 又行了许久,石洞变得开阔起来,顶上有不少五颜六色的石柱垂落而下,在荧光辉映与水珠四溅中折射出缤纷奇妙的色彩,小小的木船就像是携着一团虹光在穿行,这番新奇的体验消弭了一些盛霂心中的不快。 她的感觉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冥冥之中就是有着无形的手在搅弄着和自己有关的一切,试图通过各种意外停下她前进的步伐。 那股力量很奇妙,确切来说不曾有真正伤害到她,只要她停下,只要她转身后退,就会消弭不见。 反之,则会头破血流。 “无论想要得到什么,都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选择了什么,就要承担什么。” 想要知道真相,就需要足够看清虚妄的力量与不停歇的勇气。 那勇气又从何而来? 若叶苍风是在回到自家院子后歇了好一会,直到看见亭子里剩下的脆生生的瓜,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坏了!” “又怎么了?”晏七只觉得头疼,年轻人就是闹腾,老让他们这群上了年纪的不得安生。 “晏教习,我前边儿人不清醒,把那孩子送到了春山崖上。”对上晏七满是嫌弃的眼神,若叶苍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桂院是有两个入口的,除了烟雨草坪处的大门外,春山崖最顶端还有个山洞,出了山洞便能一览青山碧天的绝顶风光,他往日里便很喜欢来此处小憩,饮上一壶小酒,再来点美味鲜脆的果品。 果品哪里来?桂院的地里来。 问他为什么不从正门进?自打若叶苍风三次揣走了鸡窝里的蛋后,烟雨草坪处看大门的山鸡可是对他印象深刻的不得了,见了就啄,不见血那是誓不罢休。 晏七自然是知道春山崖的,山崖很高,与底下的桂院是一个天一个地,那附近更是没什么人。 于是他肉眼可见地沉默下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上写满了心虚的若叶苍风。 “你就把小姑娘一个人丢在那里?”晏七不可置信道,不提元婴期修者才能做到不借助外物腾空而行,修士到了筑基期也才能学会驭物飞行之术。 春山崖实在太高了,一个练气三层的幼子,就算天资再好,提前学会了驭风之术,体内的灵力也不足以支撑她顺利降落到崖底! 不怪他这么想,二人可是才目睹盛霂那惊险刺激的跳崖一幕,胆大包天的让人瞠目结舌。 “就算她没往下跳,那边除了你,可是根本没人会去的!” 春山崖那一带,全是陡峭到了极点的绝壁,不会飞行,是不可能走的出去的!偏偏塔内又有着不准使用飞行类法器的规定! 晏七大怒,真的是很想请面前的混球吃上一个大板栗,见着那张失了血色的脸,生生忍了下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人!” “等等,你方才有留她的传讯玉简吗?”晏七叫住了一只脚踏出院门的若叶苍风。 若叶苍风这会儿老实得像个鹌鹑,转身答道:“没有。” “那给白教习和小岩说一声,让她呆在原地不要动弹,我们马上过去寻她。” “不用问了,他们也没有。” 迎接若叶苍风的是飞过来的一整盘剩下的瓜皮。 “你最好祈祷那孩子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然你看极光阁的执事会不会给你好脸色瞧!” “小岩的日子会不会不好过我不知道,但现在!你的日子马上就会不好过!给我!滚!” 在一阵怒吼中,若叶苍风灰溜溜地滚出了院子,晏七也没停下脚步,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湖对面的院子。 “老许!老单!别睡了,赶紧麻溜地起来帮忙!” “对面的老陆也别看戏了!小谭也别搁那下你那破棋了,赶紧地出来!” 被从床榻上拖下来的许教习和单教习还是一脸迷蒙,陆青远远的就见到若叶苍风灰头土脸地出了院子,这会子从湖对面落到晏七面前,声音清缓,掩嘴笑道:“小风这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让你这般生气?” “晏教习就是太惯着他了。”谭平收了棋盘,满面无奈地走了过来,顺利收获了晏七的一个瞪。 “你好意思讲我?平日里就数你惯得最厉害!” 听完晏七讲诉的前因后果,许教习和单教习被吓得一个激灵,直接清醒过来。 “塔里上一次学子出现意外,是什么时候?”陆青不再嬉皮笑脸,神情凝重。 谭平握紧了手中的棋盘,颤声道:“是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有学子困宥于心中执念,七日阅尽塔中典籍,却依旧寻不得答案,自焚于藏书楼顶层。 神魂彻底消散前,只遗寥寥数言。 “我们不过是一个字。” “读书,没用。” 问题的答案盛霂自然是不清楚的,小船被水草牢牢缠住动弹不得,她割了一波,没行几步,还是会被缠住。 继续割,继续被缠住,如此往复循环。 越往前,水草愈是密集,不知道是在水中呆了太久没了力气,还是灵力几度耗费一空的缘故,她觉得割水草这一举动变得愈发费劲起来。 索性她已看到了数里外的光亮,“这点困难就能打倒我,那我还求什么长生?” 再拐一个小弯,是一长段落差大到了极点的河道,河水冲出平面,直直下落,在崖底炸开数丈高的惊浪。 所有的阵盘符篆在此处都失去了效用,但没有关系,她开始往嘴里灌一瓶又一瓶的回灵露,吞下一颗又一颗效用不同的丸药。 她拥有的已经足够多。 盛霂站在了水面上,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于是,河底的石头开始在水瀑中翻滚,前行,下坠。 沉沉浮浮,永不停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桃花与白云 美玉成全了石头,石头便甘愿做美玉的陪衬,这是于若叶苍风而言。 但对盛霂来讲,又有些不一样。 踏着水浪,看着近在咫尺的光亮,她在跳下悬瀑前,便已经做好了摔断大半骨头的准备。 还别说,要是没有大量高阶丹药的供给支持,她还真不敢这样做。 又摔不死,跳就跳了,还能咋的。 “向前!向前!” 不可以停留在原地!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透过桃木映射出的水镜见着这一幕,边筝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不知这能否算是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典型行为。 山上的争吵还在继续,只是现在的归羽山,以二人为中心,方圆百里尽是一片盈盈冰霜,寒气翻腾,漫天飞舞的雪花恣意昂扬。 “师叔要去哪儿?”霜雪的手中握着的是之前断成了两截的鱼竿,被他随意寻了个布条再度捆在了一起。 边筝神色冷凝道:“去带她回来。”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失约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阿霂懂,师叔也该懂才是。”霜雪轻轻颔首,眸中雪光潋滟,一头如霜长发在言说间渐渐变长,漫过膝弯,漫过脚踝,直接拖拽于地,比满地雪色还要凉上三分。 “两年就是两年,早一天晚一天都不算两年,现今距她山下可还未满两月。” 有一连串微弱又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不停泛动,像是冰棱摩擦发出的动静。 雪地上上演了颇为奇异的一幕——不是霜雪的头发在变长,而是他的身形在不停变矮! 边筝眉头微皱,望着底下白衣胜雪、丰神如玉的少年,他看上去是那般的年轻,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霜色眸子里端的是一片安详平静。 平静,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年少人总是无知又无畏的。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霜雪的声音同样平静,不带一丝的波澜,“在和师叔讲道理。” 对着这个向来不着调的小师侄,边筝的头更加痛了:“你什么修为,我什么修为,你凭什么和我讲道理?” “我是你们选的宗主,你们得尊敬我一点。”霜雪想了想道,良久,从袖中掏出了宗主印,又补充了一句,“师叔向来心软,还不会打架,可是我呢,是宗主印认定的主人,身后是一整个无垠雪原。” “师侄不才,刚好很会打架,我便觉得这个道理还是可以讲一讲的。” 那张年轻又干净的脸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他没不打招呼就动手,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劝对面不要不识好歹。 霜雪也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边筝哪能不晓得他骨子是副什么无赖模样,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便开口道:“我是长辈,你是晚辈,我管教自己的弟子,你没有道理插手。” “可阿霂没行拜师礼,也从未开口喊过你一句师尊,玄霜宗祖师堂也未曾承认过她的弟子身份,你说的并不合理。” 边筝气极反笑,“既然如此,她与你之间无亲无故,那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管她的事情?” “我心疼,不可以?” “那你更不应该在这里阻拦我。”闻言,边筝的怒火稍降,语气也变得平缓,“我亦是不想的。” 两人都是他付出了很多心思一手养大的孩子,无论哪一个出事情,都是他不愿意见到的,还是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为安全。 “不不不,师叔,我们的心疼不一样。”某人边说边摇头,“我现在是一个孩子,自然是站在一个孩子的立场为她讲话。” “师叔知道的,我一直不愿意做什么宗主。” “但你们强势,你们修为境界高,你们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少年拄着鱼竿自嘲道,“是,为了守护无垠雪原的雪线不再南移,人族和玄霜宗都需要一个能当做阵枢的宗主。” 玄霜宗是一座活的大阵,能充做阵枢的必须得是与玄霜子一般身怀至阴灵体之人,而阵枢是无法离开北原地界的,上一代的掌门怜惜幼徒,特在前往仙域前与师弟边筝许下百年之约,让其再护佑玄霜宗百年方可离去。 对于边筝能够留下来让自己偶尔出去喘口气的举动,霜雪自然是心怀感激的。 可他依然还是止不住回想,当年众人哪怕是问上一句,而不是不顾自己的意愿直接把他按在宗主印前,他心中的愤懑是否会削减些许? 对上少年的一番质问,边筝不禁哑然,神色疲惫上了些许。 “可她和你不一样。”他伸手指向了水镜,语气开始软化,像是融化的冬雪,“你还是不够强,看不分明,这个世界对她从不曾怀有善意。” 少年声音冷冽,字字铿锵若金石珠玉,落地空脆,“看不明白的是你。” “就像师尊不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同样也不明白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困在局里更久,放不下的更多。 “若这个世界不曾对她怀有善意,那你我又算什么?” “心痛从何而来?” “师叔,现在,回答我。” 边筝稍一思付,倒是想起了一些被自己不经意间忽略的东西,才缓和下去的怒火再度升腾而起,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小看了自己的这位师侄。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我原先还以为你仅是在那日默许她出了山门,但如今看来,让她听见我们交谈从而得知我将离去的讯息也是你有意为之,下山之行更是你一手撺掇而成。” “霜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鱼竿遇上了脆弱的雪花,在寒意中寸寸碎裂成了冰霜。 “是又如何?”少年叹了口气,吹去了手上凝结的霜花,“她和边歧都应该是自由的,笼子里不需要更多的人了。” “我是个善良的好人,师叔可别逼我动手欺师灭祖啊,不然他俩就得为我吃席了,你忍心吗?” 另一边,山崖下的简从安目瞪口呆地盯着小羊的蹄子贴着近乎垂直的崖壁不停向上攀爬,也只能跟着它站到了悬瀑下方。 可能是偶然的,也可能是必然的,一种好运于此刻降临。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愿望会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被实现。 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小小人影后,不说简从安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被接住的盛霂也是懵的,还来不及擦去眼睫上的水珠,就对上了一双简单又干净的眼睛。 “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小云朵。” 秀丽清隽的青衣少女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喜悦。 “我是桃花。” “桃花扇,简从安。”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石头和美玉 学子的安危,向来是重中之重,无踪塔最重要的除了收录的传承外,就是每一个人的存在。 甚至在有些时候,人比传承来得还更为重要。 人是活的,传承是死的,没有人,又哪来的传承? 赤火会在自身察觉到不对劲之时将看着孱弱的幼子带离险境,褚岩亦在逃离困境时会下意识地伸手捞一把身边之人,这种意识无关乎被帮助之人的身份地位、相貌才能,甚至是一些比较无关紧要的对错是非。 对生命怀有无上的敬意,这便是无踪塔的规矩,是每一个入塔之人需要知晓的第一件事情。 有人族万年,才有万年无踪。 先前湖边的草坪上。 “为什么要有塔的存在?”盛霂不是很明白若叶苍风话中所谓的规矩,“人命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当传承与强大的力量、至高的地位绑在一起,沾染上了力量的色彩,就相当容易变得不那么纯粹。 若叶苍风没有嘲笑她,也没有急着纠正她,而是转口道:“你说的确实不错,时间是很伟大的存在,这世上没有能够打败它的力量,人活着,就会死,没人能够逃过。在生生死死的漫长过程中,总会丢掉很多东西,我们修者也是一样的。” “无踪塔存在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把那些丢掉的东西捡起来收好,不管有用还是没用。” “你的回答好像和我的问题没有多大的关联。”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的,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美妙的可能。” 盛霂是听得云里雾里,小手揉了揉额角。 “有用没用的判断依据又是什么呢?”她继续问道。 “这也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若叶苍风微笑道,“一样事物好还是不好,全在于己心,一颗能长出又香又甜的歪脖子果树,你能因着它生得不好看,就认为它不是一颗有用的树吗?” “但它生在了一片整齐的林地里,你还是会因为它生得不那么好看而纠结,这是很奇妙的事情。” “我家中是卖药的,我有个姐姐生得人美心善、本领高强,许多人因着受到了她的恩惠而分外感激她。而我呢,和她比起来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废物,分不清所有的灵植丹药,更没有救世济人的宽广胸襟,这样的我是根本无法继承家业的。” 不开窍的顽石与无瑕美玉,就是世人对若叶苍风与若叶秋婴这对姐弟的评价,若叶苍风也从没想过要去证明些什么。 晏七站在了褚岩面前,面色铁青,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无论是他的同僚白微、还是弟子褚岩,平日里本都是心思极其细腻、做事妥帖的人。 “怎么能这点小事都给忘记的!传讯玉简是什么贵重货色吗?你就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起来吗!” 对着劈头盖脸而来的大声训斥,褚岩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拳头紧握。 他还,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起过要给盛霂留下自己的传讯玉简这事,白微没有提,盛霂没有提,所有人都没有提。 而他在交代完盛霂一些事情后,就很放心的去处理堆积下来的事务与功课。 榕山的小型传送阵能把人从二层送到一层,而为了方便教习们往来,在一层附近的位置,同样有着直达桂院大门的传送阵,标识醒目的不得了,就差直接拍人脸上了,褚岩相信以盛霂的聪慧,定然是能凭自己就顺利到达桂院的。 可偏偏,今日负责在司律阁当值的教习因为意外没有来,盛霂也因此无法使用塔中所有的传送阵。 偏偏她又遇上了好心帮忙的若叶苍风,结果帮了两次倒忙。 本来就是说,要是盛霂进入了桂院的地界,管她是在天上还是地底,韶芳身为桂院的院长,都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存在。 可就在前一刻,桂院的教习传来讯息说,本来与盛霂做好了约定的韶芳,在午前忽然有事离开了,看着十万火急的样子,他们就另派了人去大门处接过来的学子,结果许久过去了,还是没能等到人。 然后,再然后就是——褚岩发现自己不仅联系不上自家师尊,同样也联系不上剩下的几位院长与白微了! “岩知错了,晏先生且莫生气,当务之急是先寻到人。” 晏七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他也意识到了,这么多的巧合竟在同一时刻叠加在了一起!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自家人清楚自家事,若叶苍风是看着不靠谱,但绝对也是心思缜密、做事周到的人,不谈他只在短短四十年间就得到了榕院大半教习的认可、通过了苛刻至极的考核,就凭捉弄人从没被事主抓住这一点看,亦是一种了不得的本事。 一桩桩一件件事连在一起,褚岩很难不想起前日在天幕之上见到的存在,警惕顿生。 惊惧和慌张使得他开始质问自己,难道家人在他的心里已经变成无关紧要的存在了吗? 似乎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之中强硬地切断了众人和盛霂之间的联系。 水浪锋利如刀如磨,石子棱角分明。 纱衣染血,愤怒的水声下隐隐传来碎裂的声响,青衣道子模糊不清的话语在疼痛中变得清晰起来。 “我本非美玉,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而石头再怎么打磨雕琢,也是不会变成美玉的。” “我的姐姐其实对继承家业那种事没有一点儿兴趣,满心满眼只有炼丹,可因为我的存在,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些丑陋的嘴脸。” “你问我挚爱亲友能不能舍?”若叶苍风笑容温和,神情放松,“这个问题嘛,我的答案……” 爱恨是很模糊的东西。 剥骨之痛,痛彻心扉。 “艾落落,我没有生得好皮囊,还又笨又差劲,你有一天会丢下我吗?” “……” “艾落落,若我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他们因何不肯放过我们?” “……” “神的爱给谁?” “神的爱给众生。” “我也是众生,神为何不爱我?” “……” “我爱你。” 我也是众生。 神不爱你。 那么,众生爱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临林海草浪 不得不说,边筝准备的丹药效用都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浑身依旧隐隐作痛,盛霂已经看不到身上还有什么伤口了。 就是整个人湿漉漉的,有点难受。 她看着一手抱着自己一手牵着小羊、容颜陌生到了极点的简从安,心里头一回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生出了难以言状的亲切感。 青衣少女的皮肤是那样的柔软白皙,漂亮的眼睛像是桃树新生的花苞一样干净空灵,被春雨打湿的头发依旧顺滑黑润。 好喜欢,好喜欢。 想要亲近,想再靠近一点。 整颗心都雀跃不止地跳动着,想要彻底沉浸在芬芳迷人的香气中。 盛霂意识到这正是在山洞中吸引她的存在,而那种吸引人的感觉在贴近香气的来源后变得越发明显了。 这种来得莫名其妙的感觉很不对劲,她甚至在第一次见到褚岩、那个各种意义上的自己的家人时,都没有生起过像现在这般炽烈的欣喜,相反的,她那会心里只有警惕与不安,到了后面,怎么说呢,多多少少还是会感觉到不自在——不会如现在这般,满心满眼都是纯粹到极点的美好情绪。 但真的太过于美好了,就算知道可能又会是幕后黑手操纵她的什么把戏,也根本生不出多少不满的意愿。 或许还有简从安来的太恰到好处的缘故?盛霂自己都做好了即使受伤也一意前行的准备,她已经知道了,前方的未知里不会一直有人在等着自己。 她得自己走,自己一个人向前。 她不能再呆在原地,等着艾落落来接自己了! 与在山上那会想要变强的愿望相比,她的心来得更为简单、炽烈,因为简单,所以无所畏惧。 骨头断了会好,伤口也不会一直流血,人只要还剩一口气就有活下去的可能,他们凭什么断言自己活不过五年!她自身又为什么要纠结在意这种在命运的长河中不停波动的轨迹! 可就是如此,简从安忽如其来的出现还是让盛霂非常高兴,就像是话本子里的主角遭遇了危险,有着陌不相识的桃花仙子从天而降、仗义出手,真真是浪漫到了极点! 盛霂心下暗自警惕:“我现在好高兴,只是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美丽的巧合,背后没有打得啪啪响的算盘。”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巧合,愿意相信美好。 衣物贴在身上黏腻又湿滑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美妙,简从安察觉到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的小团子,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你再忍忍,前边儿就是我的居所了。” 她撒手松开了系着小羊的细绳,略带安抚地摸了摸盛霂的脸颊。 手下传来的触感如简从安所料的那般柔软得像是蓬松的云朵,冰凉凉的,偏又带着一丝不可忽略的温热,望着自己的那双安宁的眸子又像是小火苗,一点点地点燃她胸腔中炽热的、简单的喜爱之意。 盛霂的眼瞳是很浅很浅的水色,那种近乎接近了透明的白的色彩,通透又明亮,是极易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的。 恰如现在,系在脑后的黑鲛绡早就不知道被水流冲到何处去了,头发也散落了满肩,又被一袭青衣包围,她的眸色就成了浓郁的墨中被画笔缀进了一片苍青般的色彩。 怀中抱着个人,简从安奔行速度不减,脚下的步伐反而又加快了几分。 她的小云朵,真的好轻啊,比自己来塔里那会还要小得多。 “因着一些特殊的缘故,在桂院和附近的地界都是无法使用绝大多数的术法和法器的,这个一时之间和你说不清,我先带你过去梳洗,晚点见了教习你就明白了。” 被简从安按在了灌满温水的木桶中后,盛霂是生无可恋地挂在了桶沿上任由她揉搓自己的头发。 从进了草坡上的一个青石小屋后,她亲眼目睹简从安把自己放在了竹椅后扛着两个水桶去屋后的小溪中打了水,又在竹廊下架起了火堆吭哧吭哧地烧水,烧好水后拖了个木桶出来,先加开水再加凉水,觉得水温差不多了,就开始上手剥她的衣服! 剥衣服已经不是重点了,简从安这事事身体力行的举动,看得盛霂都要怀疑自己是来了个假的修仙世界。 你们好怪啊!祝山部远离人族疆域、没有许多术法典籍流传也就算了,怎么位于人族最繁荣地界的圣地也是一个模样! 使个术法是会怎样吗!为什么要折磨人! 而且看简从安那熟练的模样,类似的事怕是没少干,不看她本就泥泞的青衫下摆,动作大开大合间也愣是没让自身沾上一点灰。 “我错了,是我误会了,我不应该说小岩小气的。”终于意识到了阵法限制的不仅仅是单一种类的术法,盛霂仰头长叹,四处打量。 青石小屋的结构很有意思,四壁是青石,屋顶和横梁却是颜色深沉不透光的黑木,屋顶靠下一侧还开了个硕大的天窗,此刻细雨正与朦胧的光线一起透过大开的天窗落进了屋,与升腾的水雾交缠缭绕,氤氲生烟。 “你喜欢桃花还是桃子?”简从安起身走到柜子边上,对着上边的数个青竹瓶目露纠结。 盛霂不解其意,这两者和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联吗?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又爱极了粉白色,自然是喜欢桃花的,对于同样是粉白色的桃子,想到记忆里的桃子汽水,她自然也喜欢得紧啦! “我是说气味,更喜欢哪个?” “大概是桃子?”盛霂不确定道,小孩子喜欢更香甜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嗯,我觉得也是。”简从安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青竹瓶,打开木塞后室内顿时甜香横生,她注意到盛霂盯着屋顶的天窗,不好意思笑道,“很奇怪是不是?” “也没有啦。” 头顶被抹上了滑腻的膏状物,耳边传来指尖在发间摩挲穿行的沙沙声,独属于新桃的香甜气息在水流中化开来,盛霂只觉得自己被热气哄得昏昏欲睡,整个人不经意间放松下来。 她想起了在很遥远的过去,自己坐在小院外的竹凳上,艾落落也会像这样帮自己梳洗乱糟糟的头发,她的手又轻又软,力道恰到好处,水珠沿着湿漉漉的发丝划过脖颈,沾湿了轻薄的夏衫。 她还喜欢被又软又宽大的帕子罩住整个头顶,艾落落就那么抱着自己坐在屋顶,下巴搁在她头顶厚厚的帕子上,发丝在温热的晚风中一点点变得干燥松软起来,太阳也一点点落到山谷另一头的井里去,在月色展露之时,父亲和母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院外的竹篱前。 她很喜欢,也很怀念,所以她现在很是欣喜。 “我觉得这个窗子很有意思哦,我们家以前的屋顶上也有这么一个窗子,不过比你这个要大上一点!” 不知道是在夸自家还是肯定简从安,也或许是两者都有,盛霂面带骄傲,扬起了小脸得意洋洋道:“母亲说这是为了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它就能一直陪着我们,母亲就会很安心。” 简从安被突如其来的夸奖染红了脸,心跳在对上那双比春雨还要晶亮的眼睛时微不可见地急促了几分,心中念着那还真是很有缘分呀。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凑到盛霂耳边小小声说道。 要是见不到天空,就会十分不安,这个习惯从简从安出生之时就已存在,进了无踪塔后也没能改掉,她便只能请了柳院的学子们帮自己改造了居所的屋顶。 为了这事,可没少被些尖牙利嘴的嘲笑。 将盛霂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后,简从安把人从水中捞了出来放在了一边的竹凳上,取了个小毯子裹住。 底下的竹凳松松垮垮的像是随时要散架一般的样子,在晃动中嘎吱嘎吱作响,盛霂藏在了软绵绵的毯子中,任由简从安取了帕子来替自己拭去发间的水珠。 帕子抚过满头柔顺的乌发,搭上了瘦弱的肩颈,手底下的触感让简从安想到塔中学子考核的年龄限制,语带不可思议道:“我可爱的小云朵,你今年多大了?” 怎会这般纤细瘦弱? “还有几个月我就正正好整八岁了。” 此言也不算骗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在过于离谱,人尽皆知可不是好事情。 盛霂眼睛微咪,简从安的触碰让她觉得很是舒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真和简从安口中的称呼没什么区别,不禁发出咯咯的笑声。 桃花扇么? 先前她还拿捏不定到底要如何称呼这个让自己一见就心生欢喜的少女,想了想,起身扑进了简从安的怀中,“桃花,我的小桃花。” 心跳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喜欢也是不讲理由的事情呀。 软绵绵的,比新鲜出炉的点心还要松软的触感。 发丝滑过鼻尖,桃子的甜香混杂着一些别的好闻的气味,直端端呛进人的心肺。 就这么一瞬间,简从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羊闯进屋中后,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丢脸,真是丢脸!羊都没眼看! “咩!咩咩!咩咩咩!” 察觉脚后跟被肥肥的羊蹄子踹了几脚,简从安方才停下了抱着她的小云朵转圈圈的举动,稳住身形后不好意思地朝小羊笑了笑,没敢看盛霂,把人放下后转头就在箱笼中翻翻捡捡。 她跟身后的人解释道:“小云朵,我得先带你去见桂院的大家。” 盛霂的衣服已经彻底被水浸透,尤其是外边儿那件像云朵一样蓬松轻盈的纱衣,这会子更是皱巴巴的,简从安很是惋惜地看了几眼才移开了视线,她在来无踪塔后穿的就一直都是桂院的制式衣装,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袭简简单单的立领对襟青衫。 所幸的是她是个恋旧的人,居所的箱笼中还放了些她幼时未曾穿过的制服,“找到了!” 简从安正欲转身给盛霂套上,一回头却见着小姑娘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自己。 很好,未说出口的话语和兴奋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咩咩!咩咩咩咩!” 不要脸!豆腐吃一次还不够吗! 先前全程闭着眼的小羊自然是看出了简从安心里的那点小算盘,非常愤怒地上前咬住了青色的裤脚。 简从安有没有看明白它的愤怒是不清楚了,反正盛霂是一点儿没能领悟到。 谢绝了简从安递过来的小号笠帽,她换上了一件白鲛纱制成的斗篷,在上边的灵纹法阵失去原本的功效后,其因着鲛纱自身的属性依然具有滴水不沾的性能。 这会子,盛霂正缩在简从安怀中,小羊任劳任怨地载着二人出了烟雨草坪,踏过了青石小路,柔软的绒毛在拂过草叶之时不停乱窜。 像云,像雾,像烟。 小羊轻盈的蹄子点上了草尖,以一种盛霂极其不理解的姿态开始踏草而行。 草是什么草?是足有百尺高的草! 在崖顶看着底下的景致时还未能发觉,现下盛霂只能感叹,这林海是真的海,草浪也是真的草浪,在风雨中也算得上是一种波涛汹涌。 怪不得先前简从安说只凭两人根本无法穿过林海草浪,要是换了自己,怕是在这草浪中就能迷失了方向。 “是不是很漂亮?” 小羊带着二人在草浪中沉沉浮浮,简从安把下巴搁在了盛霂的头顶,笑意渐浓。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长川草色,碧海无涯。 “确实是绝顶风光。”盛霂愣然,眼角渐渐湿润。 她想,这大概,也算是自己追求的一部分吧? 真实的,亲眼所见,亲身所临。 不再是虚幻的遥不可及。 回忆涌上心头,手腕间红绳上的铃铛并着鲜红的珊瑚珠串,开始与记忆里的歌声、铃声一齐在风中猎猎作响。 “艾落落,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我们还能一起过下一个生日吗?” “我不知道……”向来干脆直爽的女子难得地犹豫了。 “你可不可以不走?” “天灵灵会替我陪着你。” “那你是要去做什么?” “……” 到最后,盛霂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题外话------ 可以搭配第八十二章食用ヽ(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地上的坑 和风吹草浪,细雨绕青山。 “小云朵,你看,下面的这片草浪,全是我的地盘!” 简从安摊开了手,指着小羊脚下的草坪,盛霂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她语气中满含的兴奋意味。 她虽是低着头,却骄傲得像一位王者,与怀中的稚子尽情地炫耀自己的领地。 雨水打湿了她的青衫,狂风携着秀发翩翩起舞,稍显狼狈之姿依旧难掩只属于少年人的轻狂意气。 盛霂不讨厌这样,她很高兴,看着脚下无边无际的碧涛眸子发亮,真诚的赞美发自内心地吐露。 “真是了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简从安还是听到了,她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得与风一般畅快。 于是,盛霂开始期待起接下来会见到的景象,开始对简从安口中有趣的教习和学子们满怀兴趣。 “我向你保证,我的小云朵,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先前简从安察觉到了她隐隐的不安,赶忙信誓旦旦地安慰她。 小孩子离了家到了个陌生的地界,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她当年不也正是如此么? 常人都说踏仙途,别凡俗,了尘缘,可牵挂与羁绊又哪是那么容易割舍下的,简从安暗自笑道,真有那般容易,岂不是人人皆仙? “我也没有那么害怕啦。”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简从安的性格或许更多的可能是天性使然,但能纵容这种天性自然蓬勃、毫无顾虑地发芽生长,需要的乃是更加宽广、包容一切的胸襟! 听着青衣少女一口一个的小云朵,盛霂很是羞涩,又拽了拽兜帽试图遮住自己在雨水扑打下不停冒烟的脸。 小羊在越过草浪后,在一处低缓的小山坡上空停了下来,还未及它落地,简从安便迫不及待地揽着盛霂从半空中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一方小池边。 小池边,坐着一位青丝高束、碧衫如空的女子。 这女子肌肤如玉,在烟雨的衬托下整个人透着股空灵出尘的气息,若非那张惊艳到了极点的脸,盛霂一眼瞧过去都无法发现原地有这么一个人,她似乎快要与背后的小池融为一体,不动也无言。 她的美,明明是那种锋利又带有侵略性的美,眉眼凌厉若山,薄唇轻白如草芒,可偏偏在雨中又是变得那般和谐,教人挑不出错来。 简从安招呼着盛霂,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荆先生,我把人带过来了。” 被唤做荆先生的碧衫女子轻轻点头,见她呆在原地没有动弹,简从安又转头跟盛霂介绍道:“这是我们桂院的地阶教习,荆珠荆先生,也是我的授业恩师。” “荆先生好。” 礼多人不怪,盛霂也学着简从安的样子行了一礼,抬头轻轻地叫了一声。 荆珠依旧点了点头,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也没有言语,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但肯定不是在看自己,也不是在看简从安。 盛霂眼神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她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奇怪,荆珠的沉默让她不知道说何是好,无奈下只能看向身侧的简从安。 简从安同样满脸无奈,跑到了荆珠面前做了一个旁人怎么想都会觉得很是无礼的举动。 她凑到荆珠耳边,边摇晃她的肩膀边大喊道:“荆先生!醒一醒啊!回神了!” “别再睡了啊!别再睡了!人来了!” 听着一声比一声激烈的叫喊声,盛霂茫然了。 她感觉自己快要石化了。 怎么还有人能在雨里睡着的!还是睁着眼睛睡着的!耳边还有成天不间断的哀嚎环绕,到底是如何睡着的! 睡着了还能有反应,就离谱。 又喊又推,没动静。 继续喊继续推,还是没动静。 “哎,算了。”简从安长叹了口气,把荆珠扛进了池后的草庐中,替她擦去面上的雨水,将人安置在了竹榻上。 “小云朵莫见怪,荆先生先前出了意外,灵脉识海被毁去大半,修为大跌,现今与个凡人没甚区别。” “后边又中了毒,变得很容易昏睡,这种时候我们一般是很难唤醒她的。”简从安向盛霂伸出了手,牵着她向山坡下方走去,“我先带你去别处看看。” “她这样子真的没事吗?” 盛霂不解,真的不是她不尊重教习,只是非常好奇,“变成了凡人,也可以继续留在塔里做教习?” “为什么不可以呢?” 想了想塔和外界的差距,简从安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道:“荆先生没有做错事,自然可以继续留在塔里做教习。” 无踪塔的塔规规定,塔内所有学子与教习在无酿成大错的情况下,塔是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 “她做我一日的先生,那我便永远都是她的弟子,就算塔不要她,桂院不接纳她,我也会继续照顾她。” 更何况,简从安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塔不会那么做,桂院也从来未曾舍弃过一个选择了自己的人,这让她很是欢喜。 便也觉着,她的先生是个了不起到极点的人。 “这样啊。” 盛霂心中似有所悟,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忘记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荆先生是因何出了意外?又中的是什么毒?” 简从安觉得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有些东西一次性摊开来讲明白远远要比藏着掖着来得合适,于是她回忆了片刻就直接说出口。 无踪塔对教习的资质考核向来严格得紧,地阶考核作为难度仅次于天阶的存在,倒说不上凶险非常,只是肯定繁琐的不得了。说来也是荆珠运道不好,考核都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在外出寻找灵植的时候偏偏撞上了邪修屠城。 “先生没打过,然后被抓住了,就是这样子。” 盛霂怔了怔:“就是这样子?” 简从安应声道:“就是这样子呀。” “你刚刚说那邪修是元婴后期修为,那荆先生又是什么修为?” “那会子应是刚刚化神。” 盛霂不可思议道:“那她打不过不能跑吗?” “不能跑。”简从安摇了摇头,神色无比认真,“她跑了,城里剩下的人就撑不到大家赶去救人的时候了。” “至于她中了什么毒,先生没有和大家说,也不准桃院的教习告诉我们,我们就不是很清楚,只晓得她动不动就会睡着就是了。” 盛霂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她再次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在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 不对劲,处处都不对劲。 从进了塔开始,她所经历的一切不管哪里都很违和,桃李老人是独特的个例也就算了,后边见的一个比一个离谱。 但那都是别人自己的选择,她无可指摘。 盛霂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不知何故脸也越来越红。 她强撑着精神,跟着简从安走下小山坡,青石小路崎岖,沿路所见尽是一片片栽满了自己叫不出名字的植株的灵田。 细雨映照着道边的无边绿意,空气中漂浮着朦朦胧胧的草木香味,盛霂仔细分辨一番,其中倒有几种自己熟悉的不得了的气味。 是她在火毒发作时需要服用的一些丸药中的几种主材…… 苦涩的气味在痛感的刺激下愈发浓郁,呛得盛霂不停掉眼泪,迷糊中不自觉地往有着好闻安心气味的简从安身上贴去。 “好苦好难闻啊,小桃花,这附近有种天骨苦麻和不笑葛么?” “哎?”简从安惊讶地看着贴向了自己的小小人影,摇摇晃晃站得不太稳的样子,“你是不是闻错了?” 在她的印象里,天骨苦麻和不笑葛都是生性属阴的高阶稀有灵植,只会生长在极阴极凉之处,根本不会出现在日光下。 加之两者的生长环境极其苛刻,前者是长在白骨群生之地,后者则是只能在怨气浓厚之地生长,天霄界上下早已明令禁止人为种植天骨苦麻与不笑葛这两种除了惑人心智外毫无益处的灵植。 她的小云朵,又是怎么知道天骨苦麻和不笑葛的存在?看着似乎还很是熟稔的样子。 “我闻错了吗?”盛霂挠了挠头,稳住了身形。 举目四望,确实是不像有能让它们生长的地盘呢。 “觉得苦的话,也有可能是别的灵植。” 道边的灵植实在是太多了,简从安一时之间实在分辨不清,看着盛霂被熏得眉眼皱成一团,想了想还是蹲下身将人给抱了起来,右手在兜里掏啊掏,好一会儿才费劲地掏出一个木盒来。 “给你这个。” 盛霂倚着简从安的肩膀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块和她们脚下的小羊一样蓬松柔软的白色糕点,被做成了精致的云朵状,还洒了一层厚乎乎的糖粉。 清凉又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变得明亮起来。 盒中赫然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百味阁的云絮糕,一种由甜糯可口的早霜果和糯米粉混合而成、又加进很多很多的糖、再掺入冰冰凉凉的玄霜花蜜、经过数十道繁杂的工序才能出炉的小点心。 糖分高到直接被边筝划进禁止食用的名单。 想想山上那些被铲掉的早霜果树,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云絮糕了,出了北原的地界也没有百味阁的存在。 “这个真的可以给我吗?”盛霂满含期盼地看着简从安,旋即在她的点头默认下乐得眉眼弯弯。 “谢谢小桃花呜呜呜!” 松松软软的云絮糕入口,带着初冬早霜清冽气息的凉意涌入肺腑,沁人心脾,鼻腔中苦涩难闻的气味被冲淡,盛霂面上不正常的绯红也褪去少许,人也变得清醒多了。 简从安抛去脑子里纷杂的念头,见她精神了一点,便开始为她介绍起沿途的一些灵田与植株。 “这一片的黑土灵田,都是顾师兄的心肝宝贝。”她遥遥一指远处蹲在土坑中的青衣青年,“喏,就是他。” 黑土灵田里栽着的东西盛霂倒是认识,是一种被称作番薯的、在凡俗国度非常常见的农作物,在种植方面无地不宜,产量极高,块根生食如葛,熟食如蜜。 不过这远远算不上灵植吧?脚下的灵田肥沃程度一览无余,用来种植凡物是否过于浪费? 待走得近了,青衣青年听见了她的疑惑,头也没抬道:“小师妹此言差矣,无凡何来仙?” 简从安放下盛霂,再度行礼:“顾师兄。” “简师妹,你这会倒是知道礼数了。”那青衣青年抬起头来,看了她身旁的盛霂一眼,笑着说道,“白日里和大家闹腾得开心不?羊牵得可还顺手?” 原先跟在二人身后慢腾腾地走着的小羊一见青衣男子,便撒开了蹄子朝着他狂奔而去,蹭到他怀里拱了又拱,细声细气地叫了几声。 “咩,咩。” 简从安尴尬地笑了笑,盛霂不解二人话中意,茫然地看看二人,又看看小羊。 青衣青年安抚地拍了几下闹腾的小羊,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俊美的脸上带着些不正常的苍白,在雨水的浸润下平添了数分疲惫。 “我姓顾,顾畔。” “顾师兄好,我是盛霂。” 盛霂上前行礼。 顾畔还礼。 简从安注意到了他眼底的一片乌青,怀疑道:“顾师兄,你这是多久没歇息了?” “不多不多,二十来天。”行完礼的顾畔不顾二人震惊的眼神,直接向后倒在了土坑中,“最近地快熟了,离不了人。” 土坑的大小恰恰好,不大不小,刚好装得下一个他。 “我本来前天想歇下的,可路过茅教习的瓜田,我又不敢歇了。”顾畔瘫在土坑中,无精打采解释道。 “怪不得我白日里没见到你人。” 顾畔不客气道:“那不然你能牵走我的羊?” 其实不止是他,灵瓜失窃一事发生后,近日里地中作物快熟了的同门们都是日夜不间断地蹲在了田中,丝毫不敢懈怠,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落得和茅教习一般的下场。 “小师妹,你过来一下。” 盛霂心中见到荆教习的震惊还未消减,这会子新见到的师兄又躺在土坑里朝她招了招手。 她真的很茫然,她觉得这个进学和自己所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她很想知道顾畔喊自己过去是为了什么,于是迈着小步子走了过去。 然后,她掉到了坑里。 一个和自己身量相差无几的坑里。 第一百二十章 桂院的土 “小师妹,坑里呆得舒服不?” 不出意外的,盛霂好像听到了自己腿骨折裂的声音。 小痛而已,她不在意,不在意。 没有理会动弹不得的手掌,盛霂翻了个身,与顾畔一般躺倒在了土坑中,不得不说,身下的土是又松又软,就是湿了一些。 她与大地贴得极近,泥土与雨水的芬芳在她的身下流转,便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句话, “天地为庐,清风为盖,山雨入我怀,好不自在。” 顾畔面露得意:“不错,有眼光,桂院这么多地,就数我的地躺着最舒服。” “那还是真是很了不起。” 盛霂看了眼试图把自己刨出去的简从安,后者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刨着刨着,地面忽地出现了一处凹陷,简从安脚一滑,也顺利地掉了下去。 “你们都很了不起。” 盛霂加重了语气,再一次怀疑起到底是自己不对劲,还是这个世界不对劲。 她有点慌,她是没见过世面,没接触过很多的人,但无论怎么看,目前见着的塔里的人,都是有点奇怪的样子啊。 简从安认为的有趣和她知道的有趣,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啊! “这话我爱听,小师妹可以多夸几句。”顾畔愣了愣,随即开始大笑。 盛霂从来没有这么想跑过,她现在就想离开这个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地方。 这一刻,她无比地想念在归羽山的日子,正欲挣扎着起身,“简师姐,顾师兄,我为什么觉得我快要被土给埋了。” “不是你觉得,是你真的快要被土给埋了。” 顾畔以双手为枕,躺在盛霂侧边的土坑里小小声哼起了歌,不得不说,他们这新来的小师妹还有几分意思,对着掩在面上的泥眼睛是眨都不眨一下,半点没带怕的。 不像简从安那般天然地带着对盛霂的喜爱,顾畔对院长宣布的所谓的新来的学子一事,还是有几分不满的。 这还不到招考的时候呢,塔里什么时候有过不通过考核就来进学的学子?反正据他的了解,近来几百年间是肯定没有。 他不开心。 他,顾畔,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真的不是他记仇,无踪塔的考核向来奇奇怪怪,像简从安那一年遇到的是割草,他自己那一年碰见的,想起来至今还想哭。 分不清面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顾畔捞过一边从地底挖出来的番薯掰开啃了两口,眼角渐红,想了想,又掰了个番薯递到了盛霂的嘴边。 “来吃一口,不吃你就得吃土了。” 盛霂:“……” 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嘛。 眼见着泥土马上要漫过口鼻,这会儿就算是十全大补汤她也得给吃下去不是。 都这样了,盛霂再感受不到顾畔的不满那才是奇了怪了。 怪的是那种不满十分微妙,她察觉不到顾畔的恶意,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哪里得罪了他。 她还从未吃过生番薯,顾畔递过来的番薯不似凡俗界的那般又瘦又小,个头足有自己脑袋那般大,外皮和果肉都是淡淡的粉色。 嗯,皮相很好,味同嚼蜡,毫无灵气波动。 果肉甫一入口,盛霂就后悔了,她觉得嘴边的泥巴可能都要比这玩意香上几分。 “好吃吗?” 盛霂敢说不好吃么?但也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来,只有闭口不言。 “不好吃就对了,我也觉得不好吃。” 未等她开口,顾畔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一个挺身从土坑里爬了出来,先将越挣扎越往下陷的简从安从坑里挖了出来,又挥了挥手,掩埋着盛霂的土坑中的泥土停止了下落。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师兄,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你说我的心肝宝贝是凡物,还觉着他们种在地里很是浪费,这个理由够不?” “牵了我的羊,用完了也没有和它说一声谢,这个理由可以吗?” 顾畔佯怒道,一对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陷进土坑深处的小姑娘。 …… …… “简师姐,那边那个把自己挂在树上的也是桂院的学子?” “挂在树上的是乐教习。”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在修行。” “修的哪门子行?” “说不清楚,教习们有自己的想法。” 盛霂抱着怀中的一干树皮,背后背着装满了番薯和泥巴的小布袋,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那,那边几位在棉花堆上吹拉弹唱的也是在修行?”盛霂犹豫道。 “是的。”简从安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看不清楚头脸、身上俱都裹着棉被的三人,耐心解释道,“章教习、万乐师兄与万忆师姐向来好说话,你要不要现在过去与他们打个招呼?” “不了不了。”见着远处鬼哭狼嚎的三人,盛霂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拽起简从安就继续向前跑。 她没再问三人修的是何法门,因为知道自己整不明白,问了也是白问。 …… …… 宽窄长短不一的树皮被插进了泥巴里,盛霂手中多了一捧弹好的棉花,比小羊的绒毛还要蓬松柔软。 “那边的美人姐姐为何把自己种进了地里?” 还披头散发的,身上挂满了各色琉璃珠。 “路师姐在切身感受苞谷的生长方式。” “我懂了,这也是一种修行。”盛霂感觉自己已经不会再惊讶了。 “不错。”简从安拍了拍盛霂的肩,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就是这样子。” 不愧是她的小云朵,很上道。 将滴雨不沾的棉花团扯了两下拍扁,盛霂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头顶,费劲地抱着怀中比大半个自己还要高的七彩琉璃大苞谷,与简从安一起走过一排极为高大的竹篱。 她忽地抬头问道:“小桃花的修行又是什么?” 脑海中浮现起路过的那一大片草浪,难不成是种草? “是割草噢,割草!” “噢,那很厉害!” 与前面几者相比,割草好歹听起来正常多了,盛霂面上极好地保持住了平静。 简从安微微一笑道:“荆先生说,等我什么时候能把草浪里的草全部割完,我的修行就到家了。”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盛霂面无表情,连连点头,由衷祝福。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 向竹篱后的瓜田走去途中,盛霂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枯地,终是记起了自己忘记了何事。 她把若叶苍风委托自己交给茅教习的储物袋落在了小船上。 而小船,还在暗河中的礁石与水草间卡着呢。 与周围肥沃的灵田格格不入的枯地上,茅岳正趴在上边,面朝下,一动不动。 “这位是茅岳,茅教习。”简从安上前为盛霂介绍道,“现下可能受到了点打击,不是很有精神,小云朵勿见怪。” “茅教习,这是院里新来的学子盛霂,院长让我带过来给你看一眼。” 简从安挪到了茅教习身边,给人翻了个身,擦了擦面上的泥水,又把脑袋转向盛霂站着的方位,千叮咛万嘱咐道:“看清了不?认得了不?可别再把人当偷瓜贼给打了!” 她这般吩咐的原因却是因着茅岳向来不擅与人打交道,只一心沉浸在地里,导致了自家院中大大小小的教习学子都没能挨个认齐,自瓜丢了后整日里疑心重重的,见着个生面孔就觉得是偷瓜贼。 昨日午后,茅岳在竹篱后瞅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想也没想就抄起锄头迎了上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盛霂瞧着茅教习嘴也没张,空中飘荡的哀嚎却依旧不停,很是惊奇:“那两个人是谁?” “与瓜田隔了岸的稻田里的巫芝和江莲师姐。” “两位师姐来瓜田做什么?” “说是没看好手底下养的小家伙,给它走丢了。” 巫芝表示,后面的事情纯粹是一个意外,不是她对教习们不尊重,只是对着从天而降的锄头,她的手比脑子更快地作出了反应。 嗯,堂堂教习没打过学子,反而被人打哭了,之后叫嚷着要长辈住持公道,这大概也是独一份了。 丢失的瓜,走失的小家伙,某人交给自己的储物袋,地里没处理干净的赤晶碧鳞蛇卵,被送去柳院的赤晶碧鳞蛇尸身,还有某人夜里恰巧的路过。 盛霂不自觉退后了一步,暗自思索,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若叶苍风,危。 第二,有些牵扯不清的事情,还是得由当事人自己去处理比较妥当。 是那样子没错吧! 没错吧! 也难怪茅岳如此一蹶不振,对于这么些个种地的来讲,地里的作物就相当于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作物丢了可不就相当于孩子丢了么?孩子丢了自己还因为意外又被打了一顿,能精神才怪了。 走了这么一圈下来,盛霂发现自己都要习惯了院中各种奇奇怪怪的人,思维都开始和众人逐渐靠近。 还有一点她觉得很奇妙的事情,茅教习竟然可以不张嘴就让声音响遍大半个塔。 “那个是茅教习的天赋神通,可以在一定地域内无差别地让所有修为不高于自己两个大阶的人听见自己的心声。”简从安咳了两声,拉起行完礼的盛霂转身就走。 “原来如此。” 地里除了干枯的瓜藤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盛霂手中自然无法再添上一个瓜了。 “我以为自己听见的是真实的声响,其实感受到的是通过神通直接打进识海的烙印?” “你这么说倒也差不多。” 盛霂哑然无言,这好似与云霄酒楼的叩门声有些类似,“大家就不觉得吵闹么?也没人去阻止他?” “茅教习还尚未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天赋神通,心绪波动一旦过大就是我们现在见着这样。”简从安温和地看着她,“久而久之,我们便也习惯了。” “嗯,心外无物,耳边自然无声么……” “不是的,我们只是封禁了识海。”简从安摇了摇头,很无辜地看了一眼盛霂,“你没发现我一直都是在给你讲话,没动用神识传音么?” 噢,怪不得敢光明正大地在教习不远处咬耳朵,敢情不是胆子大,是大家出了距离范围后真的听不见啊! 怀里的七彩琉璃大苞谷上的苞米粒又软又弹,盛霂挨个戳戳捏捏玩得不亦乐乎。 白微先前和她说近日里不能动用神识,但这会子摸摸左眼好像没有什么异常,不痛也不痒,识海也是一片祥和沉寂,有着隔断神识之效的黑鲛绡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再说了,她还带着那玩意的时候,不也被茅教习的天赋神通影响到了么? 现在这样子,应当是问题不大的吧? 盛霂有点心虚,摸了摸额角的碎发,看来还是得等回去后问问小岩。 两人没走多远,只是绕着小山坡周围转了一圈。 “你前面见过的教习学子,再算上我,一共是十一人,除此以外,还有进了林海深处修行的季师兄和华师姐,那边太远了我不方便带你过去,等夜间你就能见到他俩了。” 听着这句话,盛霂不禁觉得奇怪,诺大一个小世界,算上个院长,便仅有十四人么? 心有所思,眸有所现。 “我们是在草浪与林海的交界处,林海青山深处还有更多的高阶教习学子,但那就不是现在的我们该接触的了。”简从安微笑道,“他们大概也不想被随意打扰吧。” “大家都是很有个性的人。”她又补充了一句。 盛霂再次沉默,与简从安一齐踩着青石板回到了小山坡坡顶。 雨已经停了,天幕再次放明,午后温暖的风携走了发间的雨水,沾在衣摆鞋尖的泥水结成了块,扑簌簌地往下掉。 提着变得干干净净的襦裙,盛霂瞪大了眼,惊讶道:“真是神奇。” 柔和的雨后暖风送来了草庐中的话语。 “它们都是大地的一份子,最后终将回归大地的怀抱。” 荆珠已经醒了,走出草庐,双目平和地注视着被农作物包围着的小小身影。 那些农作物不是什么稀有的灵植,也没有美丽绝伦的外表,与小姑娘精致的衣装一比对,看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碧衫教习凌厉的声线与平和的气质同样格格不入。 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解释前面的惊讶,盛霂怔了怔。 她放下了手中背后头上的物件,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眼中的世界 “你的接受力与适应度远比我想象的要高。” “来我这边坐。”荆珠淡淡地看了一眼盛霂,旋即视线又移向了笑得傻乎乎、也想跟着过来坐下的简从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安,可歇够了?” “嗯嗯嗯!”盯着自家先生漂亮的侧脸,简从安不知不觉连连点头,又猛地连连摇头,“啊不对!还不够!还不够!” “晚了,你该去修习了,课业一日不可落。” 简从安委屈道:“先生你都说了我今天可以歇一整天的!你说话不算话!” “让你去你就去。”荆珠语气强硬,不容拒绝道。 草庐很小,很空旷,四边透风,靠近小池的一边有一方矮桌,两个草蒲团。 盛霂在草蒲团上坐下,看着依依不舍地与自己挥手道别的简从安,若有所思。 看样子,荆先生似乎是有话想和自己单独说? 支开简从安后,荆珠施施然在盛霂对面的草蒲团上坐了下来,一袭青衫曳地,与草色浑然一体。 她伸手取过一边的陶罐,依次给盛霂和自己倒了一碗泛着凉气的茶汤,举起碗喝了一口后方才开口:“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盛霂点点头。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传说中的修行圣地与想象中淡泊逍遥、远离红尘的样子截然不同?” 盛霂继续点头。 荆珠看着她问道:“那在你眼里,修行界该是什么样子的?修行之人又是什么样子的?” “或者说,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盛霂愣然。 世界该是什么样子的么?这个问题让她有些许的难过,一颗心止不住地悸动。 她想起了笼子外一个又一个的笼子,没有尽头的走廊,找不到出口的悬梯,令人目眩迷离的迷宫。 那会她就常常想,外边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口干舌燥的感觉涌上喉头,盛霂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茶汤很厚,色泽黑中带绿,汤面上浮着不少灰灰绿绿的茶梗,还有一些暗红色的碎末,卖相着实谈不上好,气味微微泛苦,还夹杂着丝微不可闻的肉桂的香气,甫一入口,又凉又呛人,口舌间似有火焰刮燎,辣得生疼。 没解渴,单纯只是人变得更加清醒罢了。 “我在话本子里看过的,无外乎白日黑夜,苍穹蝼蚁,风月佳话,阴沟笑谈。” 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荆珠也没有急着打断她,而是耐心等她说完。 待她说完后,荆珠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神态放松道:“不得不说,你总结的很有意思,不过为何如此说?” 话本么,无论是凡俗的还是修行界的,她也是看了不少的。 见她这样子,盛霂放下了茶碗,双手置于膝上,清咳了两声。 她学着故事中茶楼里的说书人那般,一板一眼道:“白日白日夜寥寥,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青天白日梦数不尽。” “苍穹是倚栏见飞鸿,误以为是苍穹。” “蝼蚁是几多豪雄铁血消磨尽,愁风起枯叶。” “风月是云月如烛,贪看飞花,佳话是功成名就,阖家美满。” 盛霂顿了顿,打住了话口。 “你这看的还真不少。”荆珠奇道,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这是银灵子的《青天白日录》中的片段吧?” “先生也听说过银灵子吗?”盛霂眼睛渐亮,点头如捣蒜。 “天霄一流话本子大家,又有谁人不知?”荆珠笑着应声。 不过她不太爱看这位话本子大家的著作就是了,原因无它,正如前面盛霂所说,那是位剑走偏锋的怪人,总爱在结局趋近完满之时来点阴沟笑谈,教人心梗。 就短短五十年间,化名为银灵子的神秘人,笔下拆散的天定姻缘足有数百对,写死的角色更是不计其数,打破的风月佳话数也数不清。 其真身要是被人揪出来,怕是少不了一顿好打了。 越看越上头,越痛越喜欢,俗话不正是这般说么? “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年龄的小孩子家家,会更喜欢看一些轻松一点的东西。” “轻松的以前看的多了,现在看的就少了。”盛霂双手托腮,“换种口味也挺有意思的,话本子里的世界到底还是美好。” 再不堪,也比真实美得要像一个梦。 荆珠神色变得严肃,她知道一些面前的小姑娘的过去,缓声诱导道:“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抛开话本子,谈一谈你眼里的世界、心里的世界。” 盛霂摸了摸下巴,移开了视线,“我从下山开始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很多世面,很难回答先生你的问题。” 除了那些在游戏中见过的大场面,她与整个天霄界之间还真没有过多的接触。 玩家们是在战场上打得热血、忘乎所以,可实际上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刺激紧张的冒险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一个旁观人,最多是一个旁观的冤大头。 更别提做冤大头的那些日子里,盛霂确实是获得了微乎其微的快乐、喜悦。 她低下了头,语气沉闷道:“先生,我只是一个旁观人。” 自己来到天霄界后,过的也是平淡无波的日子。 边筝说是仙域以下第一人的大修,身边的存在也都是天资英才,然而除了在永梁王朝楚王府那次边歧为了唤醒自己而动手,旁的她还从未在睁眼时真切见过修行之人的气魄,见识过传说中修行世界瑰丽万分的气象。 “先生,我曾经有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人呢,都是些又美好又善良的傻子,他们从来都不怕危险。” 因为死又不是真的死亡,他们只是退出了游戏,换了个身份便能再次回来。 “他们勇敢,无畏,可以为了守护别人的家园奋战到底,一步不退。” 退了,主线任务就会失败,游戏关服了,他们就没得玩了。 “他们很强,团结一心,从来不求回报。” 开发商说,我让你掏钱买我的游戏仓,为游戏氪金,你还指望开发公司给你发奖励? 想都不要想! “在梦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梦,可我还是想能够做到一气惊天地、一笔动山河的帅气地步。”盛霂的头埋到了臂弯中,声音含糊不清,“可那明明是梦,却依然不能如我所愿。” 那个梦谈不上美梦,更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梦。 “我阻止不了喜爱之人的身亡,亦再也做不到从梦中挣脱、醒来。” 荆珠凑到了盛霂的身边,饶有兴趣道:“梦里的喜爱之人,那是什么样子的?” “是心上人吗?” 盛霂不禁哑然,先生的关注点好像跑偏了呀! 她抬起了头,看向了满脸写着热闹二字的荆珠,“先生你看我这年纪、这小身板,谈这个合适吗?” “嗯……”荆珠嘴角的笑容逐渐怪异,“不谈现在的这具躯壳,你今年也十九了,凡俗界的孩子,这个年龄可是大多已经成婚了。” “放在修真界来讲,虽然还是幼崽的年龄,可是有点少年慕艾之心亦不足为奇哎。” “原来荆先生知道啊。”盛霂满面复杂,心道原来你是这样子的先生。 还有,桃李老人到底和多少人说了自己的来历啊?她可是想捂得紧紧的,不做那招风的大树。 她想扯开话题,便换了个事问道:“荆先生不爱看银灵子的话本子,那平日里都是看哪位大家的?” “你不用害怕,桂院除了院长,便只有我知晓你的来历。”见她紧张的样子,荆珠忙开口安慰道,“至于话本子,我则是更喜欢云意先生的《天命姻缘》那一系列的。” 盛霂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云意其人她倒也晓得,是近些年来才在话本子界崭露头角的新苗苗,生生凭借一卷《天命姻缘》杀出了半壁江山,成为了银灵子的有力竞争对手。 修行者行会见热度一时不歇,后边又催促着云意编出了《天命姻缘》的第二卷、第三卷等等,依旧广受好评。 最关键的是,云意本人勤快得很,每日风吹雨打不动的一话更新,偶尔多更,到后边,卷数多得直接成了一个系列,灵石也是哗啦啦地流进他和修行者行会的口袋。 与银灵子那种懒惰的又爱让人心梗的天赋型话本子写手不一样,云意的《天命姻缘》大概是那种看了就会给人带来好心情的存在。 就连写进故事每一话末尾的偶尔加更的理由,都是一些在诸多追捧者看来甜蜜的不得了的东西。 比如,“师姐今天和我讲了三句话,是这个月来和我说话最多的一天,遂加更。” 再比如,“师姐今天和我一起习剑,日子不错,遂加更。” 再再有,“师姐为我庆祝了生辰,还送了生辰礼物,我很喜欢,心情大悦,遂多更。” 再再还有…… 对此,盛霂只能总结出一句话——勤奋,是真的有用。 当然,她不是说别的,只单单在说话本子的更新频率。 盛霂心头叹息一声,她自己今年的生日愿望大概可以再多加一个“希望银灵子可以按时发布最新一节的话本子内容”了。 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扭头和浑身泛着桃色气息的荆珠开口道:“先生,这世上是不存在天定姻缘的。” “《青天白日录》里说,姻缘是说不定的东西,只要存在就会有意外,漂亮的表象都是拿来骗人的。” “那又如何呢?”荆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话本子只是一种消遣,先生我年纪大了,日子够苦了,总是不愿见着更多苦头了。” “喜欢什么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你我的看法皆无问题,我是觉着《青天白日录》不够畅快,可也不能拦着你看不是?” 听她这般说,盛霂忽地有些高兴,她在山上那会,话本子老是会被边筝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收走,像什么暴力血腥啊、胡编乱造之类的,可话本子不胡编乱造、异想天开那还叫什么话本子? 边筝又说担心自己跟着养成不好的习惯、被话本子带歪了,总是不许她看银灵子的著作,可那些无聊的风月佳话她在上辈子就已经看得够多了。 现在看来,那些美梦一样的故事,像是轻飘飘的气泡,一戳就破。 但依然是她在那些无望岁月中能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希翼吧? “先生说得对。”盛霂掰着手指头,细声细气道,“如果心上人不是单单说爱慕之人,而是份量很重的存在,那这个说法倒也合适。” “我于梦里的喜爱之人,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女子,美丽而强大,无畏而善良,她从不会主动去伤害任何人,世上没人能说她的不好。” “你这个描述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荆珠若有所思道。 “谁?” “洛水神女。” “我是说,过去的洛水神女。” 听到这个名字,盛霂一阵恍惚,故事中的柳兰筠确实是和洛水神女有所关联,这么一看两者也有不少相像之处,可真相到底如何怕是只有未来才能知晓了。 为什么说是过去的洛水?荆珠看着面前没什么精神的小姑娘,若依照桃李老人的猜测,那洛水就是造成她这不幸一生的祸因。 她并非当事人,无从得知洛水的想法,身为天霄之人,更没有指责洛水的理由。 “你梦里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她死了。” 死在了自己人出其不意的背叛中。 “荆先生,你后悔吗?” 盛霂转口提了另一件事,没具体说是什么,但很显然,荆珠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理了理身下的青衫,“我现今差不多是个凡人,但又不是个废人。”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出意料的答案。 爱与恨是很模糊的东西,有些时候,对与错的界限亦像雨中的泥水,交融一体,何来泾渭分明? 泥土会归于大地,雨水会回归天空,不属于原地的东西就是不属于原地,终有一天会回到它们原本该在的位置去。 盛霂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问题的答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地之怀 草庐上方的天空到底能不能算真实的天空,这个问题的答案盛霂不是很清楚。 但被雨水冲刷一净的天幕,它真的很高很高,澄明如镜,倒映出了她眼眸中自己渺小的模样。 “我们都是蝼蚁啊……”盛霂没有低头,裙摆被小手蹂躏得皱巴巴的。 “先生是想告诉我,世界是什么模样的并不重要么?” “是,也不是。”荆珠平静道,“蝼蚁与苍穹相比,总是过于渺小,心中的世界是何模样便取决于眼前所见的世界是何模样。” 盛霂恍然大悟道:“偏见正由此而生?” 草庐所在的小山坡算不得多高,但恰好能见到下边一圈黑色的土地,能见到更远一点的风吹稻田的美妙声响,棉花堆上的鬼哭狼嚎反而变得不是那么起眼。 荆珠渐渐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神情严肃地望着下边与土为伴的同僚和学长们,复又转头看着盛霂。 “修行?什么是修行?” “问道长生是修行,挥刀舞剑是修行,写话本子也可以是修行,种地为什么就不能是修行?” “在外人看来,地里的那群孩子们或许显得非常可笑,很难以理解。” 盛霂先前可能会想,大胆点,去掉或许两个字,但这会儿她什么也没有说,就静静地坐在原地听着荆珠说完剩下的话。 “天地是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的,世界本身也无法去告诉每一个人生来该做什么、以后又该做什么,选择什么、喜欢什么都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 荆珠一口气喝完了碗中剩下的茶汤,没等盛霂反应过来,又自顾自地为自己斟满。 “而大地的胸怀远比你我所想的要来得更为宽广。” “在一定程度上,它是公平的。” 她的姿态豪迈潇洒得不像一个书院中的文弱教习,反倒更像一个执剑仗义天涯的侠子。 但她本来便不只是一个教习,她只是选择了去做一个教习。 真的需要执剑仗义之时,她的选择也未曾退缩过。 “你若不明白这一点,便无法顺利修习回春诀。” 荆珠声音平静,盛霂一愣,终是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修习回春诀,延续自己的生机与寿元。 虽然不明白为何说好教导自己之人忽然换了人选,她还是站起了身,再度与荆珠行了一礼。 “还请荆先生赐教。” “坐罢。”荆珠摆了摆手,面容和蔼,“先前与你所说院中只有我与院长二人知晓你的来历,那是因为这诺大的桂院,仅有我与她二人修习那所谓的回春诀。” “在传授你回春诀之前,我们之间有些事情需要先讲清楚。” 她的语气很确定:“你先前已经见过洛水神宫了,我也不瞒你,回春诀对于塔的整个计划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因着一些特殊的缘由,韶芳院长不会随同洛水神宫一起离开天霄界,到了那时,我便是桂院的院长。” 荆珠摊开了手,白皙的手心中赫然是一枚小巧玲珑的微微泛粉的琼珠贝。 除了金贝、血贝、白贝之外的,粉色琼珠贝。 “塔的手中共有百枚粉贝,比起其它三者,粉贝要来得较为特殊。” 它没有那么多限制,不看持有之人的修为、不看持有之人的年龄、不看持有之人的天资,但比起其它三者来说,塔对持有粉贝之人的筛选更为严格。 要想在星海之中长久地生存,只拥有强大的战士是远远不够的,故而粉贝只赠予人族大匠——每一位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大匠。 任谁也没有想到,荆珠会出了意外。 好在他们还有百年的时间,足够再教导出一个可以修习回春诀的人。 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荆珠看向盛霂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不会又睡着了吧…… 盛霂被她的眼神瞧得心下发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先生?先生?” “我没有睡着。”荆珠按下了不安分的小手,端正了形容,正视着盛霂,“你自身的情况,自己应是再清楚不过。” “我不是想说些什么你的天资实在是太过于糟糕的打击人的话,只是……” 荆珠欲言又止,实际上,盛霂能在灵根受损程度接近九层的情况下,又是在这个年龄修习到了练气十层,就算里面是有点水分在,天资也可以说是相当的不错了。 更别提修行的过程中,还要与存在于体内的火毒相对抗,而问题又恰恰出在此处。 “救下你的人是非常了不得的存在,能让你活到现在也是非常不容易。”荆珠的神色愈发复杂难辨。 对于边筝,无踪塔早些年不是没有对他发出过来塔担任教习的邀请,数次皆被婉拒。 至于拒绝的理由么,也是简单直白得很,他说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怕是连塔的心性考核都过不去。 那会的边筝,还不足百岁。 等到后来盛霂来了归羽山,霜雪也有再一次问过他当初拒绝邀请的原因。 “钱少,事多,考核繁琐,最要紧的是,人很烦。”边筝就那么躺在药庐窗边的竹榻上,视线落在了桃树下边的石崖小院中。 “我实在是一个软弱的人,偏偏私心又重得很,做不了那么无私的事情。” 接受邀请,可不仅仅只是入塔修行那般简单,在这一点上所有的教习、学子都是一样的,从得到了塔的承认的那一刻起,便意外着他们会将自己的一生全都无私地奉献给无踪塔、奉献给人族。 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延续传承,以及守护人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霜雪抬手拂去了发间的落雪,只觉得边筝那日的自我剖析实在是准确的不得了。 他无奈至极地叹了一口气:“师叔啊,你我都清楚,天霄界不存在霜天灵蕊这种东西,你要拿个变种的金蕊定心莲骗他们到什么时候?” “我那傻徒弟近日频频跑去寒渊守着那株草,真到了那一天,他知道了真相该有多难过。” 归羽山与小云山离得不算远,山上都有着传送阵,来往很是方便,盛霂是住在归羽山上不假,但真要论日常相处时间,怕是和小云山上的那对师徒要更多一些,情感上自然也是更亲近一些。 霜雪相对来说是年龄大了一点点,可如他自己所说,他永远都是个孩子,做什么事都会带几分孩子气,而边歧呢,就是实打实的少年人心态了,这两者对于盛霂来讲,是同辈,是同伴,是可以互扣黑锅,是可以一起闯祸,是可以掏空彼此的钱袋。 边筝么,到底是长辈,与长辈相处是和小辈之间相处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水镜早已不知去处,山顶恢复了一副生机盎然之象。 见着面色陡然冷了下来的边筝,霜雪又是好一番劝慰:“救不了就是救不了,师叔你总得想开一点。” “真不是我咒她,那可是我师妹,我能不心痛么?”他捋了捋冻成一块儿的长发,痛心疾首道。 越是心痛,才越要及早止损。 放得快,舍得也快。 如此浅显的道理,边筝又哪能不明白,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就静静地看着石崖小院中的桃花落了满地。 “在我们老家那边儿,遇见这种情况呢,往往是让他们最后过上一段舒爽日子……” 空气中又开始泛起霜花,霜雪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语速都慢上了几分。 “师叔……你要不……考虑……” “不需要考虑。”边筝直截了当道。 霜雪眼睛一亮,“师叔这是同意了?” 不过同意了,怎的师叔脸色还是这般难看?周遭凝结的霜花也越来越多了。 小气,真小气。 边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不会有那一天的。” “啊,不会有哪一天?” “纵然我允许,凤纤也不会答应的,她死了,凤纤便也得跟着一起消亡。” “你们……这后边,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霜雪神色逐渐严肃。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种事情,告诉他一个外人真的合适吗? 这不大合适吧! “困难总比办法要多,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边筝没有理会他怪异的神色,将人赶下山后心绪平和地回忆起了水镜的景象。 “昏,你怎么看塔所谓的自由与公平?” 不知隐遁去了何处的桃色光晕复又落回他的肩上。 她的声音艰涩上了几分:“北原是苦寒遗弃之地,谈何自由?” “北原背后便是人族四域,然无踪塔门人万年不入北原,又真的仅仅只是羞愧?” “世人都道修真无岁月,可一万年到底还是太久了。” 足够很多事情被遗忘得彻底,足够彻底磨灭心底故人的影子。 “我已经快要记不清玄霜子的样貌,只记得那天自己站在风雪里,听天地间上演了好一出大戏。” “你什么时候离开北原?” “你在赶我走吗?” “并非,你与玄霜子的约定早已结束,你已经自由了。”边筝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我还以为霜雪那孩子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桃色光晕轻盈地在空中舞动了几圈,轻声笑道。 “……” 有白霜落于桃木。 “真是小气。”霜雪不敢说的话,昏倒是没带怕的,只是眉头一皱,语气悠悠地回答起了边筝先前的问题。 “无踪塔是给了他们最多的选择、最大程度上的自由,可宽容是因为强大,公平是因为他们站在了顶点,才能有无尽的选择。” “是人族的供奉成就了圣地之名,食其禄,必有将还之日。” “自由,有时候就是最大的枷锁,北原这样自给自足倒也挺好。” “年纪大了看得还真是明白。”边筝神色平静,若有所思,“只是你真不回去?” “妖域早就没有昏的容身之处了,说回去怕是不合适。” 桃色光晕的笑声空灵,在漫天霜雪的注视下渐行渐远。 “再说了,近日山下的百味阁中来了个可有意思的说书先生,我可舍不得走。” “……” 风雪寂寥无声。 荆珠薄唇一张一合,盛霂只觉一颗心直直坠入寒窟。 “荆先生的意思是,我即使能修行,修为也无法越过筑基境去?” “筝先生难道没有和你说?”荆珠似乎有些意外,苦笑一声道,“不是你想的修为无法越过筑基境那样,我的意思是,你血脉内的奇毒会随着你修为实力的增长而一同壮大,若你只是个凡人,塔中的医修也能在你生机未逝前保住你的命,当你成了一个修者,保下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有所不同。” “什么代价?”盛霂的手微微发抖,声音也跟着打颤。 “你可以自行去问家中的长辈,他们既是没说,那想来也是不愿外人多嘴的。” 荆珠又咽了口茶汤,面上的疲惫之色稍散,迟疑着道:“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连最重要的一点都未曾告知于你。” “一旦你结丹,天霄界再也没有人、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压制住你体内的火毒,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其实这里是荆珠想岔了,盛霂认为家中的那几位长辈就没想过自己能一帆风顺地修习到金丹境,那自然就没有告知自己的必要了。 讲真的,他们就没想过让自己修炼。 修炼一事,她当初可是缠着边筝好久,又拉了边歧和霜雪一同作说客,边筝才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原来是这般,他们才会不愿我踏上修行之途么……”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又给人添了更多的麻烦,仔细想想,那天边筝的脸色是得有多难看啊。 盛霂不语,心道:“一直以来,不知足的,其实是我?” 还真是教人说不出话。 见她茫然无措的样子,荆珠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心性不成熟的幼子,什么东西都还有得学。 她出声提醒道:“你也无须太过担忧,天霄界没有,但界外一定会有能让你活下去的法子。” “在那之前……”荆珠拍了拍盛霂的头,示意她看向自己,“我要做的,就是让你能够活得更久一点。” 一些事,只有她能做到,除了她,谁也不行。 所以,她在这里等着盛霂的到来。 “我支开从安,还为的是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偏心之论 番薯田中。 简从安并未走远,而是与顾畔围坐在土坑边,不时拨弄几下坑中的柴火与下边的番薯。 饱餐了一顿的小羊则在地上躺平,不停划拉着蹄子,不知在做些什么。 顾畔在给手中熟了的番薯剥皮,眉宇间是忧心忡忡,“哎!” 简从安也跟着叹了声气:“哎!” “简师妹,你在叹什么气?” “顾师兄,你又是在叹什么气?” “我不知道啊,这问题不是我先问的你吗?” “嗯,让我想想。”简从安微微垂眸,开始细细思索。 自己近来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么?是没有完成的课业,还是近日来有所停滞的修为,还是箱笼里的糖粉快要见了底? 好像都不是。 学无止境,课业也是做不完的,前些日子她修为已臻至练气境大圆满,在触到筑基的门槛前修为提升暂缓也再正常不过。 糖粉更不用说了,她屯了十箱八箱的,一时半会儿根本用不完,就算用完了,拜托,这可是桂院哎,她直接进行一个就地取材。 简从安晃了晃脑袋,把糖粉、小点心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都给甩出去,觉得整个人又轻松上了几分。 可她的心,还是沉甸甸的,空荡荡的。 她的视线落在了小山坡上边儿的草庐上,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我是想我的小云朵了!” 好无聊,好无趣,好没劲,好想见她的小云朵。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简从安已经开始担心起了盛霂有没有口渴、有没有肚子饿、有没有被太阳晒到、会不会觉得教习太过于严厉。 盛霂要是知道了她此刻的想法,一定会说上一句,孝出强大小组大概是不需要新的成员了。 顾畔面色奇怪地看向她,问道:“小云朵,那是什么?” “是我们新来的小师妹啦!”简从安美滋滋回道,“你不觉得小师妹软绵绵的样子,像极了小云朵吗?” 顾畔面上的奇怪之色更加浓了,“你就那么喜欢她?” “为什么不呢?”简从安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截的顾畔,眉头轻皱,“不过顾师兄,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太喜欢我们新来的小师妹。” 她的话语简单又直接,呛得顾畔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忙低头啃了两口手中色泽怪异的番薯试图压压惊。 “我呸,树皮味的!” 本着食物不能浪费的原则,顾畔强忍着不适将口中的果肉吞咽下肚,消化了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 “问题不在于我是否不喜欢她,只是你没觉得自己的喜欢来得太过于怪异了么?”他看向简从安,缓缓开口道。 简从安的性子,顾畔是有所了解的,简单,直接,爱玩乐,但这不代表她是个没脑子、不会思考的人,恰恰相反,其本人对于各种人事物往往都是敏锐、谨慎得很。 在她身上,基本是不会出现一见钟情的情况的。 简从安早就把自己面前的番薯推得远远的,不论是生的还是熟的,听着师兄的话犹自呆愣愣道:“怪?哪里奇怪了?” “你是不是一见到她就心生喜悦,非常高兴?”顾畔面无表情道。 “我喜欢她,所以见到她就高兴,这再正常不过了。”简从安笑着答道。 “一见不到,就非常非常想她?” “不错,这也再正常不过了。” “有没有那种,觉得她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很重要的人的感觉?” 简从安愣在了原地。 “还有没有那种,非常想把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的念头?” “顾师兄,你……”简从安眉宇间露出了一丝疑惑,脸色诧异,“你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准,真的太准了。 何止是一语中的,她都快怀疑自己这位师兄是跑去隔壁榕院学了猜心思的本事回来,埋在土里的拳头不禁慢慢收缩攥紧。 顾畔左右打量了一番她的样子,发出一阵苦笑:“你现在是不是对我心生不满,有了想要铲除我的念头?” 简从安下意识反驳道:“不……我不是,我没有……” 她怎么可能会那般想,面前的可是与自己相处了近十年的师兄! 顾畔一把拽过了她掩在身后的手,简从安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手中忽如其来出现的异物。 那是一把又细又短的小刀,长还不过她的巴掌,状似青叶,名字也唤做青叶,是她平日里用来完成割草课业的工具。 简从安很是无措,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取出了放在储物袋中的青叶刀。 “师兄,我、我……那个……” 击飞了那把小刀后,顾畔飞快地松开了简从安的手,并与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无需解释。”他眸光微闪,摇了摇头道,“你问我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不用怀疑,我现在跟你也是一样的心情。” 顾畔再度叹了一口气,“我并非不喜欢新来的小师妹,恰恰相反,小羊回来后便与我传达了对她的喜爱之意,当她站在了我面前,脚下的灵田就不曾停止过欢欣雀跃。” 修行之人对自身周遭的环境或多或少地存在不同程度的感知,关联性越高、联系时间越长,那这种感知便越清晰、密切。 “小羊喜欢她,我的灵田喜欢她,我便也理所当然地喜欢她,这看起来很合理,但实际上毫无逻辑可言。” 凭空而生的情感,不让人觉得奇怪才怪了呢! 当顾畔对盛霂的喜爱与不满交织在了一起,便有了先前的一幕,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除去面前给自己带来了怪异影响的奇异因子。 无法同存,那便同死。 但他发现自己下不了手,完全下不了手,就差那么一点点。 还是,心软了。 这便是他叹气的原因。 “噢,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自己怕死的原因。”顾畔嘴角抽了抽,继续换了个番薯剥皮,“但那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让我难受得紧,识海里也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我,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离谱,真的离谱。”他又啃了口手中的番薯,这次甫一入口,眉头便皱得死紧。 “我呸,这怎么还能是木炭味儿的!真是离了大谱!” 简从安不动声色地退了更远一点,试探着问道:“顾师兄,有没有可能,你觉得小师妹亲切,是有别的原因?” “搞不好你们曾经真的见过呢?” 顾盼语重心长道:“不可能的简师妹,你师兄我天命刑克六亲,家中之人都死干净后我便来了塔里,在那之前没见过,那之后更没见过。” 他说得轻松,不带一点悲伤意味,简从安摇了摇头,上前翻出了土坑里的番薯,开始帮着剥皮。 决定好的事情,她往往不愿意多想,反复颠覆是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的。 “一个才没多大的小孩子罢了,能有多大的麻烦?” “你说得对。” 想想好像也是师妹说的那个理,顾畔赞同地点了点头,“大不了我们平日里多看着点就是了。” 带孩子不就和种东西差不多么,他就不信,天天有人盯着,人还能长歪了不成? “说起来,还有三个月便是招生大典了,今年的考核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简从安又叹了口气,她这会子是真的想到了愁心的事情。 闻言,顾畔的面色又白上了几分,恼怒道:“你就不能不提那档子事?” 简从安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同情,“不知道今年院里会来多少学子,我们到时候是有的忙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而且,招生大典一结束,就是青云盛会了。” 想到这儿,简从安放下了手中的番薯,满面惆怅地看向了头顶的天幕,接连叹气。 “怎么,简师妹也想去青云盛会参上一脚?”顾畔噗嗤一声轻笑,没敢看她,“就你我这等修为,还是别想了。” 简从安也恼:“你我什么修为?我这个年龄练气境大圆满就很差劲?” “不差劲不差劲。”顾畔连连摇头。 单看年龄修为层次,自然是不差劲了。 可青云盛会的来历是什么?是战时为了激励人族的英才天骄奋勇对敌。 虽然规则上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默认了青云盛会上比拼的就是个人实力,而实力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个人战力。 青云盛会如此,给少年英才进行排名列榜的青云地榜亦同,除了看年龄、修为外,还需得对众人的潜力、战力进行评估,对前五十名的评估更是严格的不得了。 “那块榜子上是有两百个人名没错,但没进前五十,又有何用?”顾畔自嘲道。 前五十的待遇,和后边的可谓是天差地别。 “你也不想想,前五十都是些什么人,就我们这样,除了种地外啥也不会的,别说前五十,对上后边儿的,也是上去送命啊。” 简从安不甘心道:“花影阁阁主的五弟子曲红酥,不也才练气境大圆满,她都能上榜。” “织布绣花的行,种地的就凭什么不行?” 顾畔斜睨了她一眼道:“你是说小芙蓉仙?人家可比你小三岁,再说了,花影阁的人又不是只会织布绣花。” 他向来看得分明,现今已不复万年前人族上下一心的盛况,就花影阁那日进斗金富得流油的行当,暗地里眼红嘴馋的怕是有不少。 真要没点保家护命的本事,在这世道,分分钟便能给人分刮生吞了去。 “去年你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前年也是,前边五年都是!”简从安掰着指头数了一番,垂头丧气道。 “因为我挨打的多,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挨打。” 人挨打的次数多了,要是还想挨打,那一定是那个人有点毛病。 顾畔揉了揉发青的眼底,看着手中焦黑的番薯很是无奈,“就那么想去啊?” 他想问的本来是“就那么想去挨打么”,想了想,还是把那两字去了。 简从安心下暗念:“师兄挨打是师兄不行,不代表自己也不行呀!” 她看着远处草庐中的两个身影,眼中闪过一抹自信:“我还是想试试。” 没试过,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为了请塔主出手救治荆教习么……”顾畔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沉思片刻,心下暗自念道。 荆珠遭遇的意外,众人大多都清楚,同样清楚的是桃院的医修们对她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当日更是断言她此生再无恢复修为的可能。 真的要有可能,可能也只会落在一处——世人皆认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无踪塔塔主。 顾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轻声催促道:“那你可得加油了。” “偷懒也偷够了,是该去割草了。” 草庐中的荆珠同样遥望着山坡下土地里的青衫少女,嘴角挂上了一抹柔和的笑容。 “虽然桂院的学子们都能算是我的子弟,但我的亲传弟子确确实实是只有从安一人。” “塔很好,在她的修习结束之前,她都无需面对外边的那些风浪,只需要无忧无虑地过好每一天就是了。” 盛霂眼见着碧衫教习凌厉的面容染上了些许愁绪,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坐直了几分。 “只要先生在,她依然能够无忧无虑。” 荆珠微笑道:“本来是该这样的,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先前说自己不是个废人,但我到底成了个凡人。” 一样的话,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荆珠这是在告诉盛霂,她已经无法再护佑自己唯一的小弟子了。 “您不在了,塔也依然在。” 盛霂想说,您无需担心,在你们口中千般万般好的塔,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子的。 听她这般说,荆珠忍不住笑出了声,“百年,我是说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也是一样的。”盛霂继续装傻充愣。 “我百年之后,塔势必会收回我的琼珠贝,我无法将它留给从安。”荆珠沉默了一瞬,又接着道,“你知道的,百年后会是个什么情境。” “请原谅我的私心,我必须得为我唯一的弟子做些准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等 同一个词,截然不同的意思。 百年,百年。 盛霂沉默了一阵子,“荆先生不等从安吗?” “在未来,她也有去争夺琼珠贝的资格不是么。” “可那是不确定的,而我只有一个弟子这件事是肯定的。”荆珠笑道,“我又不是天地,有的时候胸襟自然是没有那么宽广的。” “我大概能明白您的意思。” 真是理所当然的、直白的偏心啊,盛霂心下暗自叹息,这会子她还哪能不明白荆珠的意思? 粉色琼珠贝只赠予拥有特殊资质之人,当它的主人失去了自身的优势,对于无踪塔的计划来说也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塔便会收回送出去的琼珠贝。 换句话说,粉贝只能呆在值得拥有它的人手中,而荆珠无法确认百年之后简从安是否会拥有足够高的资质与无法替代的价值。 盛霂看了一眼面容平和的荆珠,开口问道:“简师姐,现在是什么修为?” “她今年十八,前不久刚迈入练气境大圆满。” 瞧着她惊讶的样子,荆珠无奈地又补充了句:“听着是不是还挺不错的?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进阶速度,我该是不需要忧心才对。” “可是她只会割草,院中给她布置的课业与修习只有割草,别的她什么都不会。” “等到了那时,只会割草是肯定活不下去的。” 盛霂对无踪塔内各种奇奇怪怪的修习方式不想过多评价,她实在是很难理解。 “你说得对。”荆珠笑着点了点头,“天霄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拥有足够强悍战力的修者。” 而这,正是无踪塔最欠缺的,与盛霂记忆中的游戏相比对,别的或许有所出入,但在战斗力低下这一点上,别无二致。 天霄是太平的天霄,无踪塔才能保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游戏中还能说一句是后勤储备人员干保障后勤的事,不寒碜,但真的到了抬头见生死之日,原有的秩序与规则,是否依旧能存在? 想是这样想的,但盛霂还是开口安慰道:“荆先生也不必太过于忧心,没用的东西,到了特定的时刻就会变成有用的东西,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希望如此。” 荆珠话音一转,缓声道:“我前面说想与你做一个交易,交易的内容正是你手中的白色琼珠贝。”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先听听我的条件罢,在那之后你也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 盛霂抬手将碗中茶汤尽数饮尽,“什么条件?” “我有办法让你在结丹后火毒的恶化速度有所减缓,甚至依旧停留在筑基期的强度,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修炼。”荆珠的面容平静非常,但眼中的自信与骄傲不似做假。 “整个天霄,就算加上仙域的仙人,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做到。” 想着不见踪迹的韶芳院长,盛霂若有所思,“所以才是先生在这里等我?” “正是如此,所以我说你不用急着回复我。” “你可以在登临筑基圆满之境后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荆珠的声音又轻又缓,盛霂没有去怀疑她言语之中的可信度,却是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早间的担忧变成了现实,有人知道了她拥有的琼珠贝,还想与她做交易,开出的还是令人无法拒绝的筹码。 这是一种好的现象,也是一种不好的倾向。 坏就坏在她自身还过于孱弱,没有自保的能力。 见着盛霂眼中明晃晃的忧虑,荆珠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姑娘聪明倒是聪明,但心思实在是好猜。 还远远不够啊。 盛霂开口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我身上有琼珠贝的事情?” “不算少。”荆珠也不敢打包票。 “那些琼珠贝,真能算是我的私有物,可以随意赠予任何人?”对于这一点,盛霂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是,那不单单是塔主、几位院长与你的交易,也不是无踪塔与你的交易,而是整个天霄界与你的交易。” “整个天霄?是说那些顶级的大势力么。” 荆珠明显一噎,苦笑道:“有些话,可以不说出口的。” “从他们手中流出来的琼珠贝,最后又会以各种方式回到他们手中去,交易就是其中的一种。”盛霂肯定道,“他们需要我的认同,你情我愿的交易又是所有方式中最好的一种。” “是。” 荆珠双目微闭,面前小姑娘足够冷漠的思维属实令人惊叹,即便如此,还是有想得不够周全的地方。 她心里暗自念道:“到底年纪小,要是再大上一些,照这势头,怕是不太好摆布了。” “交易的筹码在你手上,无论什么事情都需要你自己来把握。”荆珠面上的疲惫之色愈来愈浓,“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不是所有人都与桂院的孩子们一般真诚善良。” “交易之物也可以说是天霄对将无辜之人牵扯入局的补偿,一但你允诺,交易便已成立,按照规则,不可轻易更改。” 她没有说的是,那些在交易中的付出,更多的是为了平息面前小姑娘身后亲人的怒火。 不仅仅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亲人的怒火。 简从安早不知道去了何处,盛霂只得自己去和黑着脸的顾畔借了小羊,道了谢后依着指点向着桂院真正的大门处行去。 她捏紧了手心的玉简,里边儿刻录的正是此行的首要目标《回春诀》,还很贴心地附上了心法详解与韶芳、荆珠二人的修炼心得。 与荆珠话中所言一般,盛霂远远便看到了烟雨草坪的大青石前候着自己的身影,落地后往小羊身上塞了点先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后便忙不迭地向前奔去。 先前晏七去榕院寻了褚岩后没多久,二人便收到了荆珠的传讯,说是人已经顺利到了桂院,他们便叫回了所有帮忙去春山崖后寻人的榕院教习。 当然,除了若叶苍风。 “没出事就是万幸,至于那小子,就让他呆那儿凉快去吧!”晏七的原话便是这般。 人做错了事,总是要长点记性的,吃点苦头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褚岩知道,这事或许还真的怪不得人,迎头挨了一顿训后,他也不敢在这关头去违逆自家火气冲心的教习不是。 但多多少少还是生气的,不过是对自己的罢了。 效用再好的疗伤圣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掩去受过伤的痕迹。 伤痕是永远存在的,不仅存在于身上,还存在于心里。 见着飞扑向自己的小小身影于奔跑中显得略微不自然的脚踝,腿骨、腕骨还有柔嫩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切口、裂口,在天极灵瞳的审视下是纤毫毕现。 片刻前平息的怒火积压在心湖的最深处,收好了自己的棱角,不露分毫,湖水表面,依然平静无波。 “小岩,你来接我啦!” 盛霂毫不客气地在自家弟弟的怀里坐稳,长时间的行走使得她的脚踝处隐隐作痛。 褚岩伸手拉过她的小手,在手腕处捏了几下,似笑非笑道:“疼吗?” “不痛。” 对着那双此刻漆黑如墨的眸子,忽如其来的心虚涌上心头,盛霂想了想,又纠正道:“不是很痛。” 痛啊痛啊,痛多了就成了习惯,时间长了,不是很痛和不痛之间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的。”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角,拨开了又长又柔顺的额发,露出了下边漂亮到了极点的眼睛,满怀欣喜道:“我现在真的好高兴啊,小岩。”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想过自己能够和别的孩子一样去学院里进学,然后姐姐会在太阳落到井里前,来带结束了课业的我回家。” 虽然现在的情形和想象中的有所差别,盛霂也已经很满足。 小姑娘描述的时候给人一种极其幸福、怀念的感觉,眼睛弯弯,面上满是喜悦的神情,教人不愿打破这般美好。 褚岩叹了口气,千般万般话语尽皆咽回心中,带着人转身往外走去。 他本来就不是擅长言语的样子,不是么? “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 暂时的安歇之处,也算家的话。 “今天在学院里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么?” 闻言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在短暂相处的同修到底算不算自己同学的这一点上犹豫了好一会,旋即不再纠结。 “先生和同学们人都不错,大家给了我很多见面礼。” 那堆奇奇怪怪的农作物已经被她单独取了一个储物袋小心翼翼地装好。 “我先前没有骗你。”褚岩很确信。 他说的是水月石窟中二人的交谈之言,盛霂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塔里的人喜欢做交易,也是有迹可循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自家弟弟的问题,扭头看向身后一干二净的天幕。 这里,并没有落日的存在。 “下次,换我来接你回家。” “好啊。”褚岩瞧着小姑娘逃避的样子,有些好笑,“那你得快些长高,不然我就得被院里别的学子笑话去了。” 盛霂不可思议道:“还有人敢笑话你?” 她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褚岩想也没想就开口道:“打人是不对的,就算我是未来的塔主,也不能乱打人。” “也是,你那一拳下去,对面是真的可能会没命的。”盛霂释然道,心里有一点点怀念梦境中那个自己拥有的力量。 纯粹、简单到了极点的力量,无需花里胡哨的美饰——最简单,就是最强大。 很快,她又察觉到自家弟弟话中不对劲的地方,非常不满地拽了拽他的头发。 “不是说不做塔主了么?” 而且桃李老人也答应了。 褚岩按住了自己的头发,无奈道:“在撂担子不干前,我总得给师尊再寻一个新的弟子。” “你的意思是在找到合适的人选前,该干的活一样都不能少干。” “这么说也没错。”他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顺利地换来了一个不满的眼神,同时解救了自己落入魔爪的头发。 心再如何冰冷,到底还是有在意的存在的。 盛霂想起了荆珠在交给自己玉简后、请自己离开前说的那句话,“藏好你自己的心。” 她捂着自己的头顶,疑惑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在交易中立于不败之地?” 褚岩笑了,“那你可以去和青风先生学学如何骗人,你已经见过他了。” “骗人?” 唔,想了想,那确实是个很能说会道的主,盛霂稍加思索,“他修行的功夫到家么?” “塔里没人比他更厉害。” “可我怎么觉得不太靠谱,他还说是你的数科教习,你瞧着也不太像会骗人的样子。” 至少,就没有骗过她。 “那不一样,我从不骗人的,学了是一回事,用不用又是另一回事。” 青石小道再长,也是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褚岩边笑边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到传送阵的正中,顺便开口解释道:“白日里塔中的执事出了些疏漏,才使得你用不了传送阵,现下却是可以了。” 眼见青芒渐渐包裹住了自己,盛霂惊讶地发现面前的空气中凭空多了一副硕大的地图,与青芒同色的光点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地图各处。 “那些青色的光点代表着分布在塔内各处的传送阵,选择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就好。”褚岩指尖划过地图上半部分的最东边,停留在了榕山的半山腰处,“你看,小槐居是在这儿,下边那个最亮的光点则是我们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桂院,在一层最东边的位置。” “我和白教习在的榕院,是在一层的东南边,与桂院隔得很近,你得空了也可以过来看看,当然,我要是想过去寻你也很方便。” 小型传送阵通常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褚岩看着彻底被青芒包裹住的小姑娘,终是后退了一步。 “小岩,你好啰嗦啊,我在那边等你。”盛霂松开了攥在手心的发丝,似是安抚,小小声道,“你记得快点来。” 瞧那紧张样,害怕的到底是谁啊。 在盛霂的身影彻底消失前,面容柔和的少年笑着回应了她。 “好啊,我马上就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凉 土坑中的火早已熄了,顾畔还在给脚下剩着的番薯剥皮。 番薯的个头有大有小,外皮的颜色倒都一致,内里却是五花八门,在没咬上一口前,永远也无法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咩,咩。”小羊蹭到顾畔边上,拱了几下他的手臂。 “啪叽”一声,从绵软的绒毛中掉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顾畔剥皮的动作微微一顿,拾起了布袋,“她给你的?” 小羊连连点头,伸出一只前蹄轻点束着的袋口。 “倒是个有意思的。”顾畔轻笑一声,也没多想,径直解开了袋口。 布袋中是六个大小一致的木盒,第一个盒子中是一支通体莹润、色泽饱满的青玉细簪,簪头上镌了一片小巧玲珑又不失别致的雀羽。 “二阶风属攻击法器,新来的小师妹还真是大手笔,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下次还得提醒她。” 顾畔叹了口气,又将青雀簪放回木盒收好,心下暗道,“这应该是给简师妹的,等她回来再交予她。” 打开第二个木盒,顾畔再度愣住,待回过神来,手中多了厚厚一叠的符篆。 他飞快地扫了两眼,估摸着得有半百之数,“全是二阶速行符,品质不明,不过看着不差就是了。” 顾畔对符道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顶多也就是能认出一些常见符篆的地步就是了,事实上,大部分修者都是如此,认得是什么、再加个会用便足够了,哪还管那么多。 要能懂一点,老早都跑去捣鼓符道了。 看了眼高兴得上蹦下跳的小羊,他直接把整叠符篆往那毛绒绒的身躯里一塞。 “这是你的,收好了,自个拿去玩儿吧。”顾畔揉了揉小羊的脑袋,心下熨帖,又吩咐了它两声道,“下次见着了,记得与她道谢。” 第三个盒子里是一颗不知名的蜜色的种子,有了前面两个盒子的存在,顾畔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盛霂给自己的谢礼。 至于剩下的三个盒子里面则是清一色的糕点,盒盖一开,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奶白色的糕点俱都做成了小羊、小兔的形状,小巧可爱得紧。 顾畔忽然觉得手边的番薯不香了。 想一想,自己已经二十来天没吃过除了番薯外的东西了。 “我倒也不是饿,我就是珍稀粮食,没错。” 顾畔躺倒在了土坑中,边吃着点心边看着安静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叹了一次又一次的气。 伸手不打送粮人啊,这可让他怎么办是好…… 自得了白微的应允后,小槐居中的饮绿阁就成了盛霂这段时间的安身之所。 饮绿阁一楼正中是个偌大的露天浅池,四周设了水廊,水廊内侧生了一株灵气逼人的绿叶榕,高度不及屋顶,浅池后边则是待客之处,右边是间推开窗就能一览小槐居景致的开阔书房,左边则是两间起居室。 盛霂早间便在小槐居原先的阵法禁制上,对饮绿阁又重新做了一番布置,当然,为的是安自己的心,在这之后,褚岩也从别处收拾了自己的一应物件搬进了饮绿阁中。 方才进屋后不过一盏茶的洗漱时间,再出来时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书房原本空荡荡的架子上被各式各样的卷宗、典籍填满,原先空荡荡的地面上则放着一个又一个盛满了玉简的木箱。 靠近墙边的位置,一卷卷竹简更是被垒到了屋顶的位置,盛霂还质疑了一番他这样真的能找到自己需要的卷宗么。 “当然可以啊。”褚岩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说得无比轻松。 好在无论是纸质的卷宗典籍、还是玉简竹简,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轻易损坏,只要保证不丢,存放得随意一些倒也问题不大。 “到底该说你是读书的武夫还是练武的读书人?”盛霂摸了摸自己毫无反应的左眼,怀疑道,“你在这些年间真的没有动过手么?” 褚岩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个问题,遂答:“应该是没有的,这八年间我大多时间都是呆在藏书楼寻找答案,偶尔去榕院跟着先生们学一些东西。” “没有动手的理由,又何来动手。”他微微垂眸,掩去了沉淀在眼底的点滴落寞之色。 在拥有强大力量之时,依旧能够做到遵循本心、不肆意滥用自身的力量,这亦是一种了不得的学问。 但盛霂觉得自己目前还不需要达到自家弟弟的境界,她现在更需要的是监督自己克制住对强大力量的渴望。 为了不要走得太快,不要走上歧途。 对于自己左眼里的天极灵瞳毫无反应一事,她也问了下,对此褚岩的回答则是——你太弱了。 “或许得等你筑基之后,天极灵瞳才会对天道规则有所反应。” “可是当年你才练气九层,我现在是练气十层。”盛霂不满道。 “我出了传送阵后没多久就是筑基了。” 褚岩的语气不悲不喜,盛霂刹时沉默。 “那不是你我之错。”他语带安慰,“而且师尊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将天极灵瞳移到你身上,其实说是归还更为恰当。” 盛霂低声道:“归还么?” “正是如此,那原本就是属于你的,融合得才会如此顺利。”褚岩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刚刚不也说了,左眼毫无异常、也没有排斥感,这是好事情。” 是啊,这该是好事情,她该高兴才对的。 天道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一份赠礼还能被两个人同时拥有。 “要是知道了,它会觉得自己吃亏了还是赚了呢?”盛霂心中默念道。 阿若只觉得今天大半天都过得糟糕透顶,一大早的被人丢进山脚下的湖里不说,晃悠悠地飘回半山腰后又被别家院子里的杂毛野鸡当作了异物一路追着啄。 可恨它现今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只得一路摸爬滚打地回了小槐居,禁制一开,终是脱离了被玩弄的命运。 片刻后。 看着桌上的白毛团子,盛霂也觉得很烦,很烦。 她愤怒地捏住它的后颈皮,将整个白毛团子提溜了起来,“你就非得跟着我?自己寻个凉快儿地待着去不行?” 阿若也恼:“你就把我当个死的毛球放身上也不愿意?” 它堂堂无垢天的巡梦使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过了,要不是脖子上吊着一把大刀,它真想转身就走。 “可你又不是真的死了,也不是个球。”盛霂冷哼一声,手上多使了几分力。 别以为她不知道,眼前的小猫咪,坏心眼可是多得很,打算一个皆一个。 “你要不先说说,为什么要诱惑小岩让我自爆神魂?我自爆了神魂,就真能回家了?”将手中的白毛团子好一番揉捏,盛霂还是生气的不得了,大声质问道,“在梦里暗示我跳崖的就是你吧!” “不是!不是我!” 逃离鸡爪又入魔爪,听着她的控诉,阿若剧烈挣扎道:“你这是污蔑!我可没有骗你,不信你问他,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骗人!” 它小小的爪子指向了一边从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好整以暇地翻看着竹简的褚岩,在揉搓下皱成一团的小脸变得更加愤怒,“大骗子!大骗子!把我的本源还给我!还给我!” 盛霂把白猫团子拍到了桌上,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便按住了它不安分的四只爪子。 “我可没有骗你,肉是你自己送到我嘴边的。”褚岩眼都没抬,轻笑着反驳道,“哪有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还让人吐出来的道理。” “不过阿若还真没有骗你。”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了盛霂,“你自爆神魂,确实是可以被带离这个世界的。” 想到了盛霂话语中沉睡的母亲与远行的长姐,褚岩神情一凛,严肃道:“只不过,带走你的人具体是谁就不清楚了。” 盛霂沉默了会,又猛晃了会儿手中的白毛团子,轻声道:“你背后的人是谁?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谁让我来,我是自己想走的!”阿若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整个毛团止不住地颤栗,“我是猫,想混水摸鱼又有什么问题!” 果然大的是魔头,两个小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家子都是魔头!坏东西! “没意思。” 见它什么也不愿意说,盛霂便垂头丧气地松开了手,转头看向了自家弟弟,开口问道:“它的记忆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我那日里看得不太真切,只隐隐约约见到了两个似乎是地名的存在。”褚岩叹了口气。 “什么地名?” “无垢天,无尘之地。” 前面这个盛霂知道,是白木镇所在之地,亦是桃李老人口中的洛水神女与神明许下约定之地。 “神明啊……”她惆怅得趴在桌边,侧头看窗外渐渐染上绯色的天空,昔日昔时昔景再度涌上心头。 登仙尚且对现在的自己而言都是遥不可及,更遑论那存在于高天之上、不知面目的神明呢?现在想太远也没用。 “不过无尘之地又是什么?怎么感觉有点熟悉的样子。” 脑海里有一抹模模糊糊的影子,盛霂极力想要抓住它,越努力却越看不真切,摇头晃脑间发间的水珠啪嗒啪嗒地往地上落,背上、凳面上很快又湿了一片。 原谅她还不是很习惯与大地进行亲密接触,在泥水中泡了那么久,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又洗了一遍。 看完了竹简上的内容,褚岩站起了身,拿起了被随意搁置在桌边的宽大的柔软绒布,走到她的身后拢住了不停泛水的长发,捋去了上边儿的水,再用绒布轻轻地擦拭。 盛霂趴在桌上没有动弹,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很是不解道:“为何要这么麻烦?” 片刻前她才知晓,原来不仅仅是桂院,整个塔各处都有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禁制,限制了绝大多少术法的使用,而这种限制,各处甚至有着不小的区别。 像有的地方,禁用水属性的术法,走几步换个地盘,又变成了禁用火属性的术法,或者是两者一起给禁了,但毫无例外的,一些像是去尘诀、隔空取物之类的日常使用极度频繁的基础术法,通通被禁止了使用。 “按照师尊和几位院长的说法,是为了让教习与学子们提前适应在星海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环境,养成不过度依赖术法、事事尽皆亲力亲为的习惯,省得到时被各种规则束缚,遇上麻烦了又被打个措手不及。” 褚岩回答得耐心,又松开一只手去桌上捡了一卷竹简放到了盛霂面前,继续开口道:“通天河计划目前还没有到可以公开的时候,以这种方式让大家先感受一下星海中的恶劣环境,倒也还算妥当。” “这禁制是近来才启动的么?”盛霂疑惑道。 “并非,早在八年前我来塔中之时,师尊就将其启动了。” 八年,又是八年,太多的事情都与八年前有所牵扯,换不要脸一点的说法,盛霂还能觉得是和自己的降临存在一定的关联。 部分游戏中的主要角色,要么是降生在八年前,要么是在八年前遭受厄难,并且还会在八年后的现在与再一个八年后的未来再次遭遇厄难。 这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八年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背后是另有什么深意存在吗? 太阳落山后,小槐居因着建在水上、院中植被又繁茂,还是有几分阴凉的,感受到有晚风吹过背后湿漉漉的一片,盛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忙不迭地挣脱了在自己脑袋上乱动的手,跑去了隔壁。 哦对,顺便一提,榕山一带并没有禁止作用于自身的增幅类符篆使用,与早间一般,她在跑走前又把藏身在竹简中的白毛团子丢出了窗外。 褚岩无奈地拾起了掉落在凳面上的绒布,走到了一边将其洗净,掐去了多余的水份后晾在了窗边的架子上边。 “看护幼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麻烦的事情啊。” 他低声喃喃道,嘴角挂上了一抹极不显眼的淡笑,复又坐回到了桌边,继续翻看剩下的竹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昔 盛霂只能庆幸塔中没有对私人储物空间的运用进行限制,自己的一应储物袋俱都还能使用。 这会子她也没了不能动用神识的顾忌,关好门窗,掏出了兜里绣了小兔子的暖白色储物袋,开始往外边儿倒——很多个储物袋。 “这样子到底还是麻烦。”盛霂小声嘟囔道。 她手中的暖白色储物袋名唤玲珑锦囊,算是一种比较高级、特殊的储物袋,可以随意往里面堆叠等阶低于自身的储物袋,外形也如普通储物袋一般无二。 盛霂先前正是为了安全起见才选择了它,只是到底内部空间大小有所限制,远远不如可以大批量储物的空间法器来得便利。 边筝给的黑玉镯不能暴露,便宜爹凤纤给的冰玉戒又不方便用,看来等之后离了无踪塔去寻崔氏双子的时候,还得想办法再寻一个低调一点的空间法器来才好。 看了看自己满满当当的左手腕,一条红绳,一串红玉珊瑚珠,一个黑玉镯,嗯,最好不要再是镯子类的了! 从专门盛装了衣袍首饰的储物袋中取出了若干衣物填满了衣柜后,见靠窗的位置有一面又高又宽的水镜,盛霂又取出数个首饰盒与药盒放到了一边的小案上,再将屋内一应用具都换成了日常惯用的物件,方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 空荡荡的、没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总是容易让她心生不安的。 小孩子家家的,初来乍到,便是试着通过将一个陌生的地方变成自己熟悉的模样,从而平息一些不可为人道的小小恐慌。 就这么会儿收拾东西的功法,塔里的月亮都升得老高了。 不过,不管是太阳还是月亮都是假的罢了,这一点褚岩已经和她说过了,是万年前的先贤仿照外界的太阳月亮制造的两个超大号光源,与诸多规则一同构建了无踪塔这个顶级洞天的内部秩序。 换了件宽松干燥的袍服后,盛霂打着哈哈,慢腾腾地挪着步子穿过了水廊,回到了书房中。 “我还以为你准备歇下了。”褚岩诧异地看着满脸疲惫的小姑娘飘到了小桌边坐下。 他先前可是记得,往日的盛霂这个点差不多已是睡下了,她肉身实在是过于孱弱,无法承受过多的疲倦。 “不行啊,每日功课没做完,怎么能歇息啊。” 盛霂抬头与自家弟弟解释了一番,反手在桌上铺好三十张空白符纸。 “我今日火毒既没发作,也没受别的重伤,识海也恢复了正常,那便不能再偷懒了。” 为学无间断,如流水行云,日进而不已也,这话放到哪儿都是合适的,懈怠会使人犯懒且消磨上进之心,而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停止学习与练习。 与常人相比,她拥有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修习还得是在顾及身体的情况下进行,哪儿还能不抓紧时间赶进度啊! 为了方便她做功课,白微还特意备了一对高度恰恰好适合她的小桌与椅子放在了窗边的位置,可谓是贴心得很。 盛霂取出一瓶醒神丹放到鼻边嗅了嗅,待清醒了几分后,拿出符墨与桃木符笔,眼睛一闭一闭地开始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二阶速行符。 午后她塞给小羊的谢礼里足有五十张二阶上品速行符,前段时间的库存可以说是将近消耗一空,为了避免自身无符可用的情况,这不得赶紧补上? 这事主要是当时她见着和自己比也没大上多少的软绵绵小羊,想想它每日风里来雨里去都不知道得驮着多少人飞多少趟,实在是不容易,一时之间也忘了桂院内存在的禁制,“啪”的大手一挥,东西就给送出去了。 不过嘛,桂院内不能使,小羊也是可以去外面的地界体验一下的啊! 说起来,其实还得算是盛霂的误会,桂院的学子在筑基后驭风之术是必修项目,为的就是能踏“浪”而行,满打满算,小羊载过的人其实只有三个。 一个她,一个简从安,一个顾畔。 简从安,虽然之前一直都停留在练气期,但是由于修习功法与课业的特殊性,她在踏上修行之途没多久后就能顺利做到在草尖上行走,倒也没多少麻烦小羊。 至于小羊名义上的主人顾畔么,这位更直接,进了草浪后几乎不离开,直接在小坡下朝着自己那块地的方向搭了个小棚,扯了些隔壁地里的棉花编了个布帘,修行与日常起居都在棚中。 小羊也向来认为自己是自由的、快乐的、善良的、骄傲的、有原则的小羊。 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小羊愿意载着不停地奔跑的。 它是独一无二的小羊,很有自己的主意。 “你这是何必呢?”褚岩瞧着盛霂这样子,只觉得头越来越痛了。 “你这话说得与那位在这个世界养育我的长辈一般无二。”盛霂克制住困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又补充了一句,“连神情语气都相似极了。”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的呀。 她实在是太弱了,目前有着柔韧的神魂与广阔无边的识海作保障,画符成了她唯一的长处,要是连这一点都不能牢牢捏住,只怕是会更加迷茫了。 再说了,每日画符对于她的神识神魂也有所增益。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则无以成江海,修行与学习一样、都是一点一滴积累的事情,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褚岩手持竹简,若有所思——在此之前,盛霂还从未主动与他提及过初来到这个世界遭遇的经历与遇见的人。 她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又是什么样的人让她拥有了现今的行为处世习惯,在过去又是经历了什么才造就了这般扭曲的性格? 以上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是好奇得紧,也曾有所猜测。 在云霄拍卖行中,褚岩也曾短暂地将天极灵瞳的能为提升到自己能承受的最大程度,在盛霂的有意为之下,他透过层层封锁看到了一片海。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昏沉沉的海,海面上到处都是看不清颜色的迷雾。 海实在是过于广阔,过于昏暗,他能看清的也仅有一角之地。 在那一角之地的海面下方,幽暗深沉的海水下边,海底的最深处,堆积着数不清的记忆碎片。 是的,就是记忆碎片。 破碎的,断裂的,不连贯的,奇怪到了极点,部分甚至有着过于明显的被刻意抹去的痕迹。 海底留存的那些记忆大多都是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海水中也漂浮着少许,越接近海面的位置,碎片的存在越少,但他看得也更为清楚一些。 那些碎片,全都在呼喊同一个名字。 艾落落,艾落落。 独一无二的艾落落。 完美的艾落落。 艾落落陪伴了她十年,而他在她们的生命中缺席的时光远远不止十年。 无踪塔内没有关于盛霂的任何卷宗,要想最为清楚的了解到实情,只能是她自己开口了。 思及此,褚岩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了小桌一角,又将桌上墨迹已干的符篆一一拾起叠好,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你那位长辈,是什么样子的人?” 盛霂画符的手顿了一顿,桃木符笔的另一端轻轻戳上与桌面贴得极近的脸颊,吃痛地叫唤了一声,人也清醒了。 桃木符笔本质上就是边筝从她那石崖小院的大桃树上掰下来的一小截枝干,长度不足一尺,枝干尖端被做了特殊处理,变得柔软了几分,亦能顺利吸附各种材质的符墨。 反之,符笔的尾端,也就是枝干的断裂面,却是出人意料的锋利坚硬,捅穿个石头都问题不大。 从兜里掏出个小水镜一看,果不其然,被戳的地方出现了一颗小血珠,盛霂赶忙取了自家特制的万能金疮药出来,边抹边对着桌边的褚岩道:“怎么忽然这么问?” “就是好奇,能让你活下来的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怎么,你还想帮我还债么?”闻言盛霂笑出了声,嘴角微微上扬,“唔,那你可能要头疼了。” 天霄界除了一些隐世大族外站在顶层的也就那么些人,褚岩考虑了一下,回得认真:“也不是不行。” 要是对面真不是什么善茬,早点还了因果断了联系也好。 不过就目前来说,是不是善茬还不太明确,但不靠谱这一点,在他心里可以说是敲了定锤,暗自念道,“到底是谁家的长辈会放任又弱又小的孩子只身出门啊!”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盛霂先前是怕给归羽山惹麻烦,才从来都不曾提起,面前的人再怎么的都是自家傻弟弟,姑且算是可以信任的存在,说了也就说了。 “玄霜宗知道么?我被凤纤爹亲从幽冥血海里捞出来后就被送到了那里。” 褚岩闻言沉默了片刻,玄霜宗,他自然是知晓的,但因为万年前的遗留问题,无踪塔内对玄霜宗所在的北原的记载颇少,也很少派遣门人前往北原。 不,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据某本秘录中的北原之卷记载,北原不仅是苦寒遗弃之地,亦是诅咒之地。 【无垠雪原深处的风雪永不曾停歇,寒渊深处罡风乱流间的尖利哀嚎是玄霜子对背叛之举的无尽苦痛,南下的雪线是他对所信任之人的惩罚。】 【为人族万古计,玄霜道尊之徒于雪原外侧布下大阵,力阻雪线南移。】 查看那本秘录需要的等阶非常高,褚岩想了想自己那会应还是拿的塔主令、方能看到后面的内容。 【大阵落成之日,玄霜道尊首徒应寒子于阵外对天连叹五声,再朝无垠雪原而拜,叩地,叩天,通身绝巅修为如冰川雪山消融之势尽数流入大阵,后与玄霜子次徒柳水炽相携而去。】 “应寒子祖师说的是什么?” “不甘。”褚岩叹了口气。 五声不甘,声声泣血,字字诛心,震人肺腑。 “柳水炽前辈亦以通身修为于雪线之上立下誓言,但凡背叛之人及其子孙后辈,入北原者,必将葬身于此,肉身不腐不败,神魂困于尸骨,受尽永生永世风雪加身之苦。” 盛霂收好了桌上的符纸,托腮问道:“两位前辈后来去了哪里?” “关于此事的说法典籍秘录中却是有着不同的记载,有的说是柳水炽前辈带着自家师兄应寒子的尸身进入了无垠雪原深处,将其葬在了十万雪山之下长伴玄霜子。” 褚岩的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怪异,“又有的说是两人一同进了雪原深处,还有的说是应寒子前辈的尸身留在了大阵中,柳前辈只身进了无垠雪原,其后再无人知晓其踪迹。”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便无从得知了,二人的踪迹与赤焰姬、洛水神女的下落一般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玄霜宗门人向来都低调,参与进各大势力间的研讨中也都是公事公办,属于是只扫自家门前三分雪、不管他人闲杂事的程度。 “怪不得都没什么人来北原。” “柳前辈的誓言中所牵扯的不仅仅是血脉亲缘,师门、主从、契约联系亦在其中。” 盛霂心下震惊不已,这样一来诅咒的牵扯范围实在是太大了,加之叛徒到底是谁无从知晓,除却心中完全问之无愧之人,怕是无人敢入北原了。 自己心中无愧还不够,还得祖祖辈辈都打包票证明自身一干二净才行。 不过现下她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柳炽水?姓柳,会是和兰筠有所关联么……” 玄霜宗门人数量稀少,过去自己只以为是北原苦寒,宗门虽是占了五大宗的名头,前来拜山门的弟子却是不多,没想到其中还有一层诅咒的因素在。 游戏故事中的柳兰筠历尽千辛万苦也要前往玄霜宗,是否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得不说,有着柳炽水的誓言在,玄霜宗还真的是安全的不得了的地方,长老弟子不说尽是蓟眉那样的古道热肠之人,也多是心思纯净、心性坚定之辈。 “叛徒啊……” 盛霂指尖在桌面上画着圈圈,一边的符墨与砚台没再打算收起来。 墨色溶溶。 夜溶溶。 诸事百般不分明。 第一百二十七章 酸 好半晌,盛霂方才从窗外的溶溶月色中回过神来,院中榕树影影绰绰的枝叶越过淡青色纱帘间的缝隙悄俏挤进了屋内。 会发光发亮的萤石在天霄界不是什么稀罕物,它们只在成色亮度上有所区别,寻常一点的,修士人手一块,家家户户也都能装个以保证夜间的照明。 从书房顶端垂下来的笼灯中嵌着的萤石是少见的暖白色,独独产自北原的皓月萤石矿脉中的石头经过打磨发散出的才会是这种莹润又温和的光线。 她记得清楚,归羽山的山道边每隔一小段路,就会有一盏置了萤石的道灯。 微末萤火之光可否与皓月争辉这种事,盛霂是不太确定啦,心底微微泛动的愁绪和念想无不在提醒她一个被自身刻意忽略的事实。 出行两月未到,她已经开始想念归羽山,在山上渡过的日子在月色的映照下于记忆中变得分外明朗起来。 她与艾落落在一起渡过的安生日子说起来也不过五年有余,在归羽山上却也将近四年了,这会子不得不承认的是后者在自己心里亦是占了不少的分量。 她不明白的是十一年与八年,两者看起来明明没有相差多少,可为何自己始终是更对记忆里的那个身影念念不忘? 难道人总是会对不在眼前的事物更为想念?就如话本子中说的那般,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盛霂觉得这样不好,她不想要悔恨后的幡然醒悟。 苍灰色的发丝从指间滑过,心中起伏不定的是明明灭灭的愧疚与皎若圆月的霜发。 一边是血缘亲人,一边是救命之恩,两者于她皆有养育之恩、呵护之情,她无论怎么选,都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的。 恩情,该怎么还。 亏欠,从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法停止了。 有些无法得到同等回报的情感,像一个孤零零的车轱辘,脱离了车架,依旧要固执地向前滚动,叫人看着好笑又心酸。 室内一片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墨香。 “不过说起来,我好奇另一件事情很久了。” 收拾好了情绪后,盛霂扒拉过了褚岩的右手,捏住少年纤细又修长的指节,紧紧盯着上边缠了数圈金线的翠玉指环,好奇的心蠢蠢欲动。 “你说想替我还债,祝山部的那个族长留下来的这个储物戒里,到底有多少东西?” “你们当初又是怎么杀的他?” “我想收回之前的话。”褚岩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新换的袍服,语气微涩。 那是一身极为简单清爽的杏白色对襟长袍,因剪裁精致而不显得单薄,领口处缀了一小颗云朵状的珠扣,下摆处的流云纹在月光的照射下浅浅流动。 “极品云纹天丝,月光锦,冻云石,我在塔中苦干一年挣得的俸禄,怕是都换不了你这一身。” 不,怕是把现在的他卖了,都不够数。 云纹天丝,产自于高阶稀有灵兽云纹天蚕,其因身白若雾、上有云纹流动而得名,性子娇气得很,对生存幻境的要求非常高,非百花蜜不饮,非金枝桑的嫩叶不食。 云纹天蚕自身是弱得很,可它产出的蚕丝却是柔韧至极,寻常刀枪难断,水火不侵,是炼制防御类法器的上佳灵材。 但真的很少有人直接将产量极其稀少的云纹天丝制成布匹,更遑论奢侈至极的拿来裁衣了,别人千般寻万般求的东西,盛霂倒好,直接穿了一整块在身上。 月光锦,稀罕程度不及云纹天丝,由生在月色圆满之处的月光棉织就而成,色比浮月,质若轻云,同样难得。 就这样,其上两者加起来的价值还远远不及领口处的那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石头!要不是褚岩饱读典籍,又在秘楼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也差点看走了眼,误以为那不过是颗漂亮点的珠子。 传说中九天之上云海不可知之处有奇境,浩浩渺渺天波生、霭霭云雾入看无,踪难觅,影难寻,遂世人将之唤作云天迷境。 云天迷境万年来现世次数极少,无踪塔内对其的记载与描述也甚少,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冻云石正是来自其中,亦是寻找云天迷境的重要线索。 五大宗之二的驭兽宗与凌霄剑宗,四大圣地之一的天霄学宫,近千年来便一直在寻找云天迷境的踪迹,驭兽宗太上长老更是公开悬赏与其相关的一切线索,私下里也都在寻找冻云石的下落,甚至放出豪言愿以百座城池或是数十条上品灵脉相换! 另外,他可是记得在现有的记载里,天霄界内唯一的一株金枝桑正是在花影阁中,为花影阁阁主芙蓉仙所有。 “数十条上品灵脉么?”褚岩看了眼指间的翠玉指环,心下暗自苦笑,这种对自己来讲都尚可承受的交易条件,若换成芙蓉仙和花影阁,对他们来说大概什么也不是吧…… 也难怪花影阁从来没有理会驭兽宗的那位太上长老了。 花影阁的态度向来如此,想做买卖,就自己上门来寻,在自家不缺东西的情况下,还要巴巴地去给人送上门吗? “打听消息这种事呢,向来是各凭本事的,要是想寻机缘,却连运气的尾巴都捉不到,还是早些放弃为好。” 芙蓉仙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命理连结,心缘相依,不可改也。 他又不是大善人,要是没有利益或者情分上的联系在,才懒得去管别人的事情呢。 至于盛霂衣服上的那颗冻云石,恰巧只是他缝制完杏白对襟云纹月锦袍后,觉得太过于素净,像是缺了点什么,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芙蓉仙纠结地在窗边坐了许久,从日出到日落,月辉与月锦交相辉映,他看着锦袍下摆流动的云纹,心念一动间,突如其来地认为冻云石很适合做领口处的扣子,就顺其自然地加上了。 “这小破石头和这袍子有缘。” 在亲手将之交给边筝后,芙蓉仙还特意提了一句。 但也仅仅只是一嘴,他便不再纠结这件让自己这个了不起的炼器宗师纠结了许久的普普通通的作品。 “好的。” 那会子,边筝倒是应了一声示意自己晓得了,但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怕是只有本人才知道了。 起码盛霂就不知道,她捏着领口处的冻云石,瞅了又瞅,“这小石子,瞧着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呀?” 就是摸着滑滑的,凉凉的,她喜欢。 “越是平平无奇的东西,越是可能弥足珍重,你看不出它的宝贵之处,不意味着别人也不行。” 褚岩说得委婉,盛霂指尖松开了冻云石,低下了头嘟囔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说我见识少,还很弱。” “我没有那个意思。”褚岩窘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小姑娘消沉上几分的样子,让人心头不自觉发紧。 盛霂当然知道他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自己也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不禁笑出了声,“为什么小岩比我还紧张?” “我不觉得承认自身实力弱小与见识短浅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姐姐说过,学问是没有定数的东西,求一分,便得一分,我既然有修行与学习的机会,那便不会止步不前。” “就像我的个子,也不会一直停在这儿不继续长。” 她伸手摸上头顶,斜着手掌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眼睛直视着自家惴惴不安的弟弟,说得很是认真又在理,“总有一天,我会长大,长高。” 还会变强。 盛霂稍加思索,又接着道:“不过你都这么说了,这袍子我以后就不在外边儿穿了。” 反正边筝为她准备的衣服多得是,自己也不单缺这一件,一想到冻云石背后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那再喜欢,也是比不过小命要紧的呀! 她不需要多余又无用的可怜,这个道理,褚岩本应是晨时出门那会就已经明白了。 可明白是一回事,经过了白日里的连番意外,心慌与紧张已经变成了无法遏制的东西。 虽然在知晓盛霂成长的地方是在玄霜宗内后,他也是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庆幸不是什么邪魔歪道大本营。 至于她性子里古怪的部分,怕是得和再久远一点的过往才有所关联了。 而在知晓一手养大盛霂之人是天霄界明面上的那个仙域以下第一人之时,他心里就有了更不妙的预感,那人同时身为丹道与器道宗师,又怎能是富得流油一个词就可以形容的。 不,纵使自己再富有,怕是也无法请动同为炼器宗师的芙蓉仙亲自动手制衣的。 褚岩的不安,来自于他人对于盛霂的过分优待,那是现在的他远不能及的地步。 这个他人,不仅仅是说边筝、芙蓉仙,同样包括了盛霂口中他们两人的长姐,几乎无所不能的艾落落。 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拥有就不会害怕失去。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安,所以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他已经不想再被丢下了。 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独属于少年人的猜疑心甚至让他有了很过分的想法,优待的背后是否会别有所图? 偏偏又是因着少年心态而生的自尊心,褚岩觉得自己是在为自身的无能寻找开脱的借口。 但面前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纤尘不染的面容,时时刻刻都在大声地提醒着他,那些都不是能大大方方说出口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与之对视,害怕在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看到有所不同的自己。 迷茫的,害怕的,阴暗的,鲜血淋漓的。 得不到缓解与安抚的紧张与恐惧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它们只会在湖底不停地堆积,湖面却还依旧是被掩盖的平静与美好。 风不起,波不惊。 褚岩只能沉默。 他的沉默让盛霂误以为是囊中羞涩无法与自己言道。 “真是叫人没办法。” 见着少年略显得沮丧的眉眼,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注意力从翠玉指环和冻云石上移开,站到矮凳上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额角。 仔细回忆一下,自家愚蠢的弟弟除了力气大之外,身上好像真没别的可以赚钱的技艺,有点穷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自己画符的本领,又算了算各阶符篆在市面上流通的价格,轻声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你家姐姐我在符阵二道上颇有天分,等以后成了宗师,我自己就能还债,到时候还能养你啊。” 见自家蠢弟弟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不再沉默,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盛霂想了想,按住他的手又继续道:“小孩子家家的,吃软饭,不丢脸。” “不过啊,我是你姐姐,我养你,但艾落落的软饭,只能我吃。” 哼哼哼,姐姐所有的爱和喜欢,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顶多,顶多,只能分出去一点点,就像桃子尖尖的那一点大小,不能再多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得非常认真,而褚岩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都快绷不住了,颤抖着回握住掌心稚嫩的小手。 这都是些什么他听不太懂的词、理不明白的逻辑与搞不清楚的歪理啊! 他现在好恨自己没有早出生一年。 真的好恨。 好恨。 可爱的孩子总会有一千万种不同的方式,让自己变得非常不可爱起来,这又是因着什么原理? 阿若再从山下爬回来,刚进屋就见到了面前离谱至极的一幕,激动得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飞扑了过去对着少年的额角就是一爪子。 “不要脸啊!不要脸!怎会如此不要脸!”它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某人的无耻程度,愤怒地拍打着脚下苍灰色的发丝。 但很显然,比茶杯还要小的身躯根本无法造成什么有效的伤害,甚至在连番折腾下,白毛团子疲惫得周身都虚幻上了三分。 攻击力丁点没有,侮辱意味极强,只成功打断了正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几句的褚岩。 “怎么就不能可爱一点呢?” 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说了。 褚岩把在自己头顶乱动的白毛团子拍到桌上,对上盛霂充满好奇的视线,心中斟酌再三,最终还是轻声开口。 “杀了族长的,不是我们。” “不全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怜 盛霂一直都很疑惑,只有练气期的褚岩与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的烟是如何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一个修为不会低于元婴期的战士。 鸿鸟翔于苍穹,蝼蚁行于大地,二者之间的差距并不亚于天与地的距离。 鸿鸟要想踩死蝼蚁,只需要抬头向下看,可若换成蝼蚁想要杀死鸿鸟,那又该如何? “那便示之以弱,把他骗下来。” 褚岩与盛霂一般,单手托腮,轻声开口道。 “再加上二鸟相争,总会有可趁之机。” 他说得含含糊糊,盛霂也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她深知一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了来得要好。 但就是这只言片语,结合起井的那些记忆中某个被模糊了存在的青衣身影,再加上在梦中持续影响着自身思绪的刻骨愤怒,她心中亦有了些猜测。 “另一只鸟,是说络吗?” 按住了手下剧烈挣扎的白毛团子,褚岩深深看了盛霂一眼,答:“是。” 他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已经厚实得快要化为实质,直教人心惊胆颤。 盛霂沉默了会,想了想又道:“他,我是说他们,对你和母亲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不是对我们,是对你。” 她指了指自己,有点疑惑,“对我?” “是。” 褚岩摸了摸她凑过来的脑袋,应了声后便不再言语,却是打算任盛霂再如何追问都不再开口了。 一群变成了泥灰的人,已经没有再为此忧心与不安的必要了,难不成他们还能从幽冥血海底部爬出来? 很显然,不可能。 剩下的事,也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去探寻的存在,索性就当不知道好了。 看他不想说的样子,盛霂也没有继续追问,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能为人道的小秘密,就算是和自己有关,她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这道理很简单,凭着褚岩的性格,要是好事情又怎会不愿言说? 糟糕的事情么,盛霂还真怕自己听了后再做几天几夜的噩梦,睡觉都不得安生。 她伸手推了推褚岩,示意他往边上挪一点后,旋即爬上了椅面挤在了他的身边。 圈椅实际上不是很宽敞,看着宽敞是因为经历了梦境一事的褚岩实在是变得很瘦,而盛霂自己本身也很瘦,这才让小小的圈椅勉强并排坐下了两个人。 月白色的素袍与杏白色的锦袍贴在了一处,在月色萤光下显得分外和谐。 盛霂双手抱膝,头往后边歪了歪,整个人靠在了褚岩的手臂上,双眼看着窗外的圆月出神。 “小岩,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见她没有再追问往事,褚岩也是松了口气,不禁笑道:“不是说不在意皮相么?” “那不一样啦。” 盛霂扯过他的一缕头发握在手中,思绪飞到了天外去。 说起来,她还没在天霄的人族疆域内见过发色特别奇异的存在,大多都是黑白灰三色。 因着修行一途的存在,修者们的岁月被拉长了很多倍,容颜也得以停驻,排除那些因着修炼功法造成的影响进而改变了发色的情况,是很少会出现少白头的情况的。 再想想《天霜帝诀》的修习条件,至阴灵体也不是地里随处可见的大白菜啊! 有些时候,过于奇特的不同之处,很容易毫无理由地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阿雪和我说过,他生下来就是白发白眼,小时候老被人嫌弃。”盛霂试图将手中的发丝打成一个蝴蝶结的形状,头也不抬就开口道。 “大家都不喜欢他,认为他是异端与不详,后来阿雪来了玄霜宗,他的日子才变得好过了起来。” 不过,大概也没有那么好吧。 发现发丝过于滑溜溜,怎么也无法固定住,盛霂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手。 “大家都觉得,做玄霜宗的宗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褚岩明显一愣,听到后面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阿雪,指的乃是玄霜宗的当代宗主霜雪。 一个可以说是非常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宗主。 他是玄霜宗千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宗主,亦是天霄万年间最年少、资历最浅的一方势力主宰。 褚岩可是还记得卷宗上的记载,也曾观看过与他有关的一些影像。 那一年,霜雪金丹初成,千百年内未曾有人参加过青云盛会的玄霜宗,终是去了人。 白发白眸白袍的少年站在宽阔无边的白玉砖铺就的地面之上,他的身前身后身侧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成群结队的身影。 只有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没有师长,没有亲友,有的只有怀中同样与他一般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木头钓竿。 少年身周三十余尺内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他没有在意远处那些针对自己的窃窃私语。 雪落霜绽,他有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叫霜雪。 他在踏上修行之途时,就已经成了玄霜宗的宗主。 不同于寻常的中小势力,五大宗与四大圣地这些站在了人族地位最高点的顶尖势力,掌权人的变更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易的事情,九者之间互为盟友,若需要更换一宗之主,那必要得到半数以上的认可才行。 事关人族未来,不慎重不行,而在当年,除了赤日宗、巨灵宗外,余下的势力尽皆认为让一个稚子担任宗主过于儿戏,驳回了玄霜宗上一任宗主、也就是霜雪的师尊杳杳仙的提议。 结果呢,众人哪曾想到,杳杳仙直接将宗主印丢给了自己捡来的小弟子,带着自己的几位弟子直接跑去了仙域,那真真是叫一个头也不回。 就这样,霜雪稀里糊涂地成了玄霜宗的宗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过了玄霜宗延续了万年的沉重使命,还要承受着来自各大势力的压力。 “虽然那死老头不讲道义丢下我一个人跑了,还一个子儿都不给我留,但要不是他拉了一把,我这会子估摸着还在泥水里打滚呢。” “援手之恩,当报否?” “当报。” 在离山的前一月,盛霂坐在了小云山的池边,霜雪放下了手中的鱼竿,伸手摸了摸目露迷茫的小姑娘的脑袋。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谁的问题。 “天下人都说死老头不好,其实我也觉得他糟糕透顶,可是没办法,我要是走了,还有谁能来为他讨脸面?” “我不上不行啊。” 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不能只是他自己,他的身后是无垠雪原的骄傲与北原万年的苦痛与愤怒。 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宗主之身参加青云盛典的修者。 “听说有人想给玄霜宗一点颜色看看?” 少年站在了白玉台上。 他的头发是飘逸的云,是柔软的雾,他的白裳胜雪,声音清朗得像初晨的露水。 “现在,我来了。” 他说。 “你们也可以来。” 他笑得很开心,开心到了极点。 “当然,现在不来,也可以之后再来北原寻我,不过你们可要想清楚,那个时候你们可能会做不到活着回家这一点就是了。” “人活着,怎么可以犯傻呢?我觉得,还是不要犯傻比较好。” 结束了回想,褚岩长叹一口气,“霜雪前辈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天之骄子,百余年前是,现在依然是。” 其实他觉得有点别扭,按年龄和修为来说,自己是该称霜雪为前辈的,可偏偏盛霂又与霜雪是同辈论交,这使得他很不舒服,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称呼人了。 “虽说他只参加了一次青云盛会,自打回了北原以后再无在世人面前出手过,可直到他登临化神之前,那数十年间的青云地榜榜首始终都是他。” 盛霂捂住了小嘴,大惊道:“这么凶?那阿雪在那次的青云大会上赢了几场啊?” “凶,非常凶。” “准确来讲,他就没输过。”褚岩笑眯眯道,“塔里应是还留了那年青云盛会的影像与记录,你要是感兴趣,哪天得空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也是。”盛霂啧了一声,想想某人平日里不要脸皮的模样,输是不可能输的,于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只有够不要脸,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某人如是道。 不要脸,和运气一样,都是实力的一部分。 也就是盛霂没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了,不然褚岩原本对霜雪非常好的印象与观感,一定会霎时间一落千丈。 “等我修补完我的灵脉,头发颜色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小姑娘看着是在关心他,这让褚岩觉得很是欣慰,“不过在塔里没人会欺负我,你无需担心。” 忆起极光池中经历的疼痛,少年的眼角微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立马就恢复了正常。 他忙赶在盛霂问出修补灵脉是个什么前抛出了别的问题,“忽然问这个是做什么?” “哎!” 听他这么一说,盛霂怪不好意思地赫赫一笑,扒拉住自家弟弟的手臂,道:“小岩小岩,我想出去!有很要紧的事情!” 褚岩微微愣神,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可是。 小姑娘笑得睫毛弯弯,眼睛弯弯,嘴角也弯弯,小脸靠在了他的肩头,就那么仰着头软乎乎地看着自己。 “我想小岩陪我一起去。” 这话说出口前,盛霂就已经考虑了许久,她要想出去,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别人家地盘上,偷偷溜很显然是不大现实的,那还不如直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想要出去。 再有,顾及到安全问题,自己一个人被允许独自出门的可能性也是非常低的,既然如此,再拉一个有自由出入塔的权限、又与自己亲近的人! 最最重要的,这人还能是个人形自走坐骑与可移动形态爆破机,兼之全局全域探测器。 嗯,非常合理!非常完美! “小岩小岩。”盛霂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几下,扑闪着眼睫温声软语道,“你说好不好呀?” 她就没想过会被拒绝的可能性,艾落落就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请求。 那种流动在未知之处的因缘透露出来的亲切、安心与信任,让她从来都不需要撒娇、不需要乞求,只需要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诉求就好了。 艾落落一直都是那么教她的,在家人面前不需要任何的遮掩,有事都好商量嘛。 不过不得不说,艾落落也是真的很吃小姑娘软乎乎的那一套,盛霂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并不介意通过一点可爱的、无伤大雅的小手段让自己疲惫劳累的姐姐心情好起来。 本来在游戏仓爆炸的那一日后没多久就是艾落落的生日了,她亲手为艾落落折的纸花和纸星星已经快要堆满了床头的琉璃罐。 纸花与纸星星的叠法都是她和艾落落学的,她还跟着艾落落学会了来自另外世界的某句话的发音,苦练了很久的字,将那句话写上了成千上百遍,最终从堆成小山的卡片里选出了自己最满意的那一张。 盛霂不懂那一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她满怀欣喜地将卡片压在琉璃罐下方,期待着艾落落回来的那一天。 艾落落是习惯了她那样子,褚岩可没有。 回响在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他僵着个脸,伸手把挂在自己手臂上的人提溜了起来,自己则站起了身。 转身,把笑容还挂在面上的小姑娘放回到椅子上,松开了手中按着的白毛团子。 再次转身,浑身僵硬地向外走去,招呼也没打一个。 “你去做什么?”盛霂满脸疑惑。 “出去。”褚岩答得僵硬。 盛霂更加疑惑了,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道:“这么晚了小岩是要去哪里?”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褚岩怔了怔,回过了神来。 他的声音极轻,但盛霂还是听清了,连带着蹦进自己怀中的阿若一齐变得脸色古怪起来。 褚岩说,他要去处理积压的卷宗。 “明天,明天就可以带你出去。” 归羽山,桃树下,水镜边。 霜雪捧着个饼,啧了一声,道:“真可怜。” 桃色光晕趴在一边的馅饼上,看了他一眼,亦是深有同感道:“真可怜。”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争 先前边歧从寒渊回到归羽山上时,药庐周边地上泛着的一层白霜还未曾完全散去。 他只看了一眼,便朝霜雪开口道:“师尊又和大兄起争执了。” 边歧的语气很是笃定,霜雪就也懒得否认,背对着他头也没回。 “我们那不叫起争执,叫讲道理。” “好的,讲道理。” 边歧低头盯着脚边的碎木屑看了一会,又望向前边矮上了一大截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走了过去。 他接过了自家师尊递过来的馅饼,坐到了木桌的另一边,与众人一同看向飘浮在空中的水镜,未曾言语。 他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往年里,或者是说在盛霂还没来到归羽山上的时候,霜雪与边筝之间的小打小闹就没少过,其中大部分最后都会以自家大兄的妥协而告终。 边歧一直都明白的,自家大兄、自己,甚至是雾山边氏的所有人,骨子里都是固执的一根筋,认了死理就很难改。因为对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特有的包容与耐心,边筝几乎从来不会生气,小打小闹在他眼里那就真的是小打小闹。 他也知道自家师尊的过去,亦与边筝那般对他拥有着深重的愧疚,有时候也会觉得他很可怜。 但霜雪呢,是无论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都不会生气。 他这个不靠谱的师尊,从未有一日在修习上教导过自己,唯一做过的事情,大概就是带着幼时的自己四处玩乐了。 后来盛霂来了,霜雪带着玩乐的对象便又多了一个,就算无法离开北原,在山下的小镇逛逛,一行人也是乐在其中。 霜雪真的很少生气,相比起来,他才是整个玄霜宗脾气最好的人。 他的容貌身形永远被无垠雪原上的大阵固定在了十四岁的样子,平日里为了维持一宗之主的威严,便用了秘法使自己看上去长了几岁,也高了一大截。 代价是一部分修为被封印后陷入沉滞期。 他只会在生气的时候,或者打架遇到了自己觉得棘手的对手时,才会解除部分封印,变回少年的模样。 前者是因为霜雪自己说过,小孩子总是多多少少有点乱发脾气的权利的,正因为是孩子,才可以任性啊。 霜雪看着水镜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伸手指向了褚岩,转头和桃色光晕笑道:“你瞧这是什么?这就叫肆无忌惮的偏爱。” 桃色光晕在馅饼上浮浮沉沉,似是表示赞同。 “在我们老家那边,有句俗话又叫作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挪动,指向了窝在圈椅上看着乖巧无比的小姑娘。 霜雪笑得很是开怀,“喏,你瞧就是这个样子的。” “当然,我也是的。” “我是小孩子嘛,永远都是小孩子!” 他话中似意有所指,全然不顾身后传来的碟子重重落在桌上的声响。 边歧看了看霜雪笑意不达眼底的冷脸,又看了看自家大兄阴沉着的一张脸,不动声色地往后边退了些许。 想了想觉得似乎这样子不太好,借着桌面的遮挡,边歧伸出脚连踹了霜雪好几下,企图让他晓得赶紧闭嘴的道理。 被踹的霜雪毫无所动,还在碎成了五瓣的小瓷碟中摸索摸索,还真被他捡了块没碎的糕点出来。 “嘿,桃花馅儿的。” 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做成了桃花状的白色糕点露出了里边嫩粉色的馅料来,还夹杂了些许新鲜的桃花瓣。 霜雪抬头看了一眼桃色光晕,想也没想就把剩下的桃花糕一口气塞进嘴里。 “你们说,这个厚土灵脉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也太犯规了!” “只要站在大地上,就可以凭实力借取地脉的一部分力量,灵元就不会有枯竭的时候?”霜雪骂骂咧咧道,又揽了一碟点心过来吃,“皮厚耐打也就算了,总得有点短板吧!” 桃色光晕思索了会儿,小小声道:“这孩子是个风灵根,我先前有看过两眼,逃跑时的速度还真不差……” “你啥时候看的啊,咋有乐子不喊上我,真是不够意思。”霜雪惊道。 这会子,他大概是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更是不记得“不好意思”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速度够快,防御力够强悍,你别和我说他的术法同样很好。” “那倒没有。”桃色光晕轻笑一声,“不过你忘了,天道赠予这个孩子的礼物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霜雪闻言又沉默了短短一瞬。 桃色光晕说得没错,天极灵瞳的存在,使得绝大多数术法、阵法在褚岩眼中都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只要它们的速度没有天极灵瞳解析的速度快、没有褚岩的反应速度快,它们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霜雪皱眉,盯着那只深处沉淀了一片金沙的眸子,食指轻扣桌面。 良久,他苦笑着轻声开口道:“这哪里是什么大地之子,天道的宠儿,这根本就是命运游戏的大赢家。” 桌后传来了木椅倒地的一声闷响。 边歧抬手扶额,宽大的袖摆遮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某些过于尖锐的视线。 他想起了自家师尊在小云山上问自己的那些关于盛霂家人的问题,心中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故而又连踹了边上的人几脚。 求你了,闭嘴吧。 拜托了。 然而事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如霜胜雪的少年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视线没有从水镜中移开片刻,满眼满目都是那两张相似到了极点的面容。 “他们生得真像啊。” “你说是吗,筝先生?” 桃树下,一片寂静无声。 有人摔门而去。 “真是没劲。”霜雪双手置于脑后,大摇大摆地走在归羽山的山道上,眯着眼和身侧衣装形容俱都一丝不苟的少年抱怨道。 “都多大的人了,生气了还和小孩子家家一样,搞摔门赶人那一套,真幼稚!” “幼稚!小气!” 边歧斜眼看着站起身后比自己还要矮上大半个头、满头霜发凌乱飞舞的少年,满面嫌弃。 他现在真的很不想承认身边这人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尊,心下暗念道:“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霜雪自然是注意到了他面上明晃晃的嫌弃,也想起了他刚刚在桌子底下踹自己的二十二下,很是不满地踹了回去。 “我在想,我现在改门换派换个师尊还来得及不。” 瞧着新换的幻光锦羽纱袍下摆多上了几个深浅不一的淡粉色脚印,还有往下滚落的血珠,边歧肉眼可见地不淡定了。 现下也没有外人,他盯着霜雪怒道:“你是个子变矮了,神智也跟着一块儿飞走了吗!” “你没看到刚刚大兄脸都黑了吗!” “知道啊。”霜雪怎么可能不知道,毫不客气回道,“你没回来前更黑。” 他的脸本就极白,在满山月色的映衬下,更是透露出了几分不太自然的苍白。 “怪不得先前大兄喊我去寒渊,原是为了支开我,我在山上就有所猜测。” 边歧凑近了细细打量少年较之平常更为浅淡的冰瞳,好一会儿,笃定道:“你们又动手了。” “对对对。”霜雪点点头,“家常便饭,你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倒也没有,主要是阿霂来山上后,你单方面挨打的情形就不多见了。” 边歧回忆了一下方才叹道,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佩服身边之人的勇气,化神对上大乘,那是无异于瓷碗撞屋梁,还得飞上天了才能碎。 “你怎的就这般想不开,光光是大乘修者的威压就够我们喝一壶了。” 那还是自家人放了水的前提下。 “自家人嘛,小打小闹,有利于培养感情。”霜雪眉毛微挑,从袖口中掏出了方方正正的宗主印,两手倒腾抛着玩,“再说了,我又不是你,我只要有一天是宗主,无垠雪原就在我身后一天。” “没人能在北原杀死我。” “哦,不,是不会有人敢在北原杀了我。” “要不师尊还是变回原来那个样子?” 看着个子矮了一大截、心性也跟着面容一起变得稚嫩许多的少年,边歧很是头疼,任性加无赖,那可是双倍的麻烦。 “不要,这就是我原来的样子。”霜雪拒绝得干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还记得叫我师尊,那就得对我放尊重点。” 边歧的脸冷了下来,紧盯着他道:“我可还没有和你算阿霂出门那天你搁那和我演戏的账。” 离开山顶前,他收到了来自自家大兄的神识传音。 “我是不是有和你说过,不能在他们面前提任何关于阿霂亲人的事情?” 他是真的生气了,不同于发冠被弄歪、衣裳染了灰的那种生气,是真真实实被触及到了底线后由心底而生的怒气。 “这么些年了,我都忍着你顶着我的名号在外面四处乱逛,我还不够尊敬你?” 别以为他不知道,外面流传的类似什么流光子性情乖张、脾气古怪啦,大半都是拜面前之人所赐。 霜雪心不带虚的,看着边歧的目光中浮起一丝疑惑,“可是我觉得吧,我的性格好像比你要好一点哎。” 他这傻徒弟,连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好像都不太清楚。 是真的好亿点,他很确定。 与青年霜雪相比,少年霜雪那就相当于换了个人,这副样子实在是让边歧无法敬重起来。 莫生气,莫生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息了一下怒火后,试图把丢掉的礼数再次捡回来。 “大兄先前和我说,我与师尊你讲了不该说的话。”边歧按住了霜雪的肩膀,保持面无表情道,“你想不开也别拉上我,行不行?” 霜雪神态自然,忽略了自家小徒弟语气中大把大把的怨气,“你和我讲什么了?我个头缩水了,记性好像不大好。” “因缘不是单一的一条线,亲缘的判定也不是只有血脉联系这一种方式,有些东西早已是命中注定。”边歧也恼,面上控制不住地带上几分薄怒。 “你与大兄说,我们这是强盗行径,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般说?” 霜雪犹豫了一下,没有拍开自己肩上的手。 他语带嘲笑:“是啊,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你们的行为,本来就和强盗没有区别。” 他的声音平和,面容平静,边歧实在是不解他在闹什么脾气。 “我们是对她不够好么?” “不,很好。”少年摇了摇头。 “那师尊是在不满什么?” “她不属于这里,她记得自己从别处来,她记得自己有别的亲人,她应该回到原来的位置去。” “师尊还是不明白,来都已经来了,前尘过往,皆为虚妄。” 边歧眉头微蹙,盛霂有宿慧这事他们一直都清楚,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阿霂还很小,以前的事情总会有遗忘得彻底的一天,而她会在我们的陪伴下再渡过未来的十年、百年、千年,过往不足为道矣。” 区区十年,又如何与千百年相争?边歧很有自信。 想到崖下寒渊中将近成熟的霜天灵蕊,面目冷淡的少年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意。 霜雪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执着到底从何而来。” “我先前也有与你说过,世上哪来的没有缘由的爱恨?”边歧一脸平静地说道,“又有谁会无缘无故地花费大量资源、心力去救一个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人,甚至待如亲子?” “因为,从血脉的延续上来说,她就是我那姨母最后留存于世的血脉。” “她就是我的妹妹啊,师尊你能明白吗?” 边歧接着道:“我们不管她以前是什么样,也不管她的神魂来自于何处,但她来了,就不能走。” “我们已经做了够大的让步,她想做盛霂,不想做凤烬,我们也都由着她、愿意陪她玩这一场微不足道的游戏。” 但游戏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一桩接一桩过去不曾知晓的事实逼得霜雪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面前本应熟悉无比的面容,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相 过了好一会儿,霜雪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道:“你们对她太好了。” 听他这么说,边歧微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霜雪摇了摇头,淡淡道。 没有问题,恰恰就是最大的问题。 “真是打的好算盘,对于想要离开的她来说,无论从情之一字还是利之一字看,皆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这负担,既是亏欠,又是愧疚,时间越久,越是无法割舍,无法斩断。 霜雪回想了一番这些年来自家师叔为了救下那个孩子而投入的心力与资源,无不是一笔庞大的数目,遂干笑了两声。 “师尊此言差矣。”边歧不是很赞同他的话,心平气和道,“只要她能够留下来,你口中所谓的负担就不是负担。” “只是她未必愿意留下来。” 霜雪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再次开始庆幸那个孩子现下已是暂时脱离了牢笼。 边歧面不改色道:“师尊不是她,又如何晓得她不愿意留下来?” “你们真的很自信。” “那当然。” 归羽山后就是无垠雪原,站在山道的拐角处,有时候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大阵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咆哮着,怒嚎着,仿若近在咫尺。 霜雪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或者说不是想起,而是那些东西一直盘踞在记忆的最上层,从未下沉过。 他是在来到这边后,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方才遇见的杳杳仙——他后来的那位不靠谱师尊。 从天而降的杳杳仙,披散着一头比雪色还要白上三分的长发,赤裸着双足,白衣胜雪,缥缈出尘得不似尘世中人。 他站在杳杳仙高大清透的阴影里,杳杳仙背着光微微弯腰问他。 “你来的那个地方真有那么好?” 稚子的脚下是血水、泥水与雪水的混合物,浑浊不堪到了极点,可他的满头长发拖曳在地,却依旧是纤尘不染的模样。 “很好。” 稚子微微眯眼,周遭的天光与雪光相互映衬,让他觉得很是刺眼。 杳杳仙生得很是高大,霜雪后面虽然经常喊自家师尊作死老头子,但其实杳杳仙一点儿都不老。 他生得很是美丽。 是的,美丽,难辨雌雄、不论种族而言的美丽, 纤姿玉骨,雅秀深致,肌如白雪,无一不精致到了极点的五官构成了他那张几近完美绝伦的脸。 他的目光如同被雨雪涤荡一空的天幕,干净的不得了,温和得具有十足的欺骗性,又锐利得仿若可以看穿层层遮掩下的人心。 霜雪一直都觉得,若被那双眼中独有自身的眼睛看着,哪怕在杳杳仙面前的是一块万年时光都难以磨灭的顽石,怕是都会在那一刻爱上他。 不分种族、不论缘由的爱与信任,凭空而生。 杳杳仙笑了,他拢了拢耳边的发丝。 “若真的很好,你怎么来了?” 稚子耷拉下了脸,试图辩解那只是一个意外,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只能看着脚下的雪水,无力地辩驳道:“可是这里同样不好,更加不好。” 他想念自己松软的被窝,想念自己窗台外长街上盛开的蓝花楹,想念自己衬衣上淡淡的栀子香味。 他拉着杳杳仙的袖摆,轻声道,“我不要留在这里。” 地上的雪缓慢地消融着,雪水漫过了杳杳仙如白玉般赤裸的双足,露出了二人脚下的累累白骨。 “就非要回去?”杳杳仙轻轻开口,声若空谷幽兰。 “既然来都来了,要不就别走了。” 他的语气很坚定,不是问询,而是不可置疑的命令。 “要回去。”稚子的眼神、语气同样坚定,不为所动。 杳杳仙说:“我予你无上的荣光,予你渴望的强大力量,予你世人究其一生追寻而不得的至高地位与权柄。” “你是神明吗?” “不是。” 容颜绝美的仙人看向形容糟糕至极的孩子,他的眼中带上了几分不太分明的怜惜与悲悯。 稚子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思索了好一会方才道:“也是,神明可不会露出你这样的眼神。” “你见过神明?”杳杳仙低下了头,语带好奇道。 “没有。” 稚子未作思索,答得很快,一脸欲盖弥彰的样子令杳杳仙笑出了声。 偶然的兴之所至,使得他回到了昔日故土所在之地,他是真没想到还能在十万雪山深处见到活着的人。 貌似还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 “我生得很像神明么?”他满脸兴致,顿了顿又道,“或者说,与你想象中的神明很是相似?” 稚子再三端详打量了他一番,肯定地点了点头:“像。” 像啊,怎么会不像,都是一样的不要脸面。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杳杳仙笑得直不起腰。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哪儿像?” “你们都是骗子。” “何来此解?” “随随便便就许人约定,却从来不说要为此付出什么。”稚子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到了最后,收回去的东西,总会比给出去的东西要多。” 他说得很认真:“你看我是小孩子,但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我不傻。” “原来如此。” 杳杳仙双手负于身后,微笑道:“可是你没得拒绝,也没有选择。” “你必须得和我走。” 他立于空中,洁白的羽衣在风雪中纷飞。 白发仙人俯视着地上面无表情的孩子,笑得更加开心:“这样子,是不是更加像你记忆里的神明了?” “我为什么要和你走?”稚子不解。 “我救了你。”杳杳仙的纤纤玉手指向了地上的白骨,下边腐烂的黑泥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救命之恩,当报。” “言之有理。”稚子还在犹豫。 杳杳仙耐心道:“和我走罢,我又不会害你,你看,我们的头发、我们的眼睛都是一样的颜色,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同类。” 我们都是同类,稚子一愣,心中似有所明悟,神色微动。 “我的同类,你叫什么名字?” “云杳,我是云杳,天北云杳。” 唤做云杳的白发仙人再次弯下了腰,向地上的稚子伸出了手。 “我们脚下的这片雪原,是我的故乡天山,这个世界最接近天幕的地方之一。” 稚子迟疑着伸出了手,回握住了他好看得恰到好处的手掌,是比想象中要温热上几分的温度。 “银雪,我叫丘银雪。” “好的,银雪,你从哪儿来?” 丘银雪:“……” “你今年多大了?” “……” “你家中可还有父母亲人?” “你来这儿有多少时日了?” …… …… 丘银雪难以置信地看着把自己抱在怀中的人,开口道:“你的话可真多。” 明明先前看着还是一副清冷出尘的样子。 似是听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云杳自得道:“谁让我生了一副好皮相,不拿来骗人那干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小银雪。” 瞧着怀中人的一张冷脸,云杳悻悻地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打算,当然,是暂时的。 “好吧,不说就不说。” “你怎么来的?”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还留在这里了。”丘银雪露出了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二人行至天山边缘,云杳往前迈了一步。 有风雪无声而至,稚子耳畔的一缕长发应势而断。 云杳再往前行了一步。 有雪花悄然染红。 云杳往后退了几步,退回了天山的范围内,沉默地看着丘银雪脸颊上的新鲜血痕,满面复杂。 “这个世界,看起来不是很欢迎你的样子,阿雪。”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前这个毫无修为在身的孩子,就算能杀得死自深渊下而来的那些怪物,他又是靠什么维持生命的? 天山自从变成了十万雪山后,是寸草不生的一片荒芜。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食霜咽雪,自然能活。” 丘银雪很自然地回答了云杳的这个问题,他甚至没觉得有任何问题,便一同忽略了云杳惊疑不定的目光。 云杳叹了口气,替他抹去了面上的血痕,复又将手按到了他的头上。 “北原先民在上,玄霜子祖师在上,晚辈云杳,欲收此子为徒,还请诸位为我遮掩天机。” “应寒子祖师在上,还请网开一面。” “晚辈感激不尽。” “晚辈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一连五声,声声深切,动人心弦。 风雪有那么一瞬间,以二人为中心,停滞了下来。 一声又一声轻柔的叹息抚过了稚子的眉心。 “从今天开始,你叫霜雪。” 无端之音出现在了他的心底,告诉他——丘银雪,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名字。 “云杳,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等你登临大罗之境,自在大罗之时。” “那要多久?” “很久很久。” 云杳看着稚子眉心的菱状冰晶,淡淡一笑。 “也可能,只在一瞬间。” “命运,本来就都是些说不定的事情。” 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在了风雪中,也在记忆中逐渐褪去。 霜雪看着身侧同样容颜精致的少年,他忽然觉得有点烦,不愿再和他继续一些毫无意义的对话。 他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有未曾怨过谁。 交易是公平的,应该是公平的。 可这不代表他见到了另一个会走上与自身一般无二道路的人时,那颗在冰雪下沉寂许久的心,不会悲痛。 “你们真的很不要脸。”霜雪哼了一声,“你们敢和她讲吗?就你刚刚与我说的那些话。” 他摸了摸鼻子,自问自答道:“当然不敢啦,不然她怎么到现在还认为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个孤儿呢?” “小孩子嘛,总是有抗拒逆反心理的,万一说了人不乐意怎么办呢?这不白赔了么!” 和死老头对待他一般,打的就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 一句轻飘飘的舍不得,实则重有千钧,让人甘愿往牢笼里去。 边歧没有说话,只沉默着上前一步,二人并排站着,看向大阵外汹涌的风雪,悲鸣若海,无边无际。 “真不放手?” 边歧也觉得有点烦了:“不放。” “说了很多遍了,自家的孩子为何要拱手让人?”少年精致的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命是我们救的,人是我们养大的,感情是相处出来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霜雪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是相信命中注定,那八年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罢,他不再理会神色错愕的少年,纯白无瑕的身影离开了山道上的无边春意,转身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中。 岩走后,盛霂与手心中的白毛团子大眼瞪小眼,两者静静对视了许久。 她本来还想再把它丢出去的,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最后还是开口道:“不行,得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事情。” 阿若扭了扭爪子,冷漠地哼了一声。 “你这是跟我摆谱么?”盛霂惊了,十分怀疑它还没有看清目前的形势。 见小姑娘又作势要丢自己,阿若激动得一个起跳,伸爪死死抱住她的一只手指,疯狂摇头道:“我没有,我错了喵!不要丢我喵!” 盛霂决心不理会它的撒泼耍赖,掰正了它的脸朝着自己,直奔主题道:“我在白天,忽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是附近不会存在的灵植的气味,然后我就开始头疼、犯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事后她也有与荆珠再三确认,不仅仅是桂院,整个无踪塔,都不会有天骨苦麻和不笑葛的存在。 闻言,白毛团子停止了乱扭,一张小脸陡然严肃起来,正色道:“大概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午后没多久。” “你别动。” 阿若的神色愈发严肃,向前伸出一只小爪,整个身形在雾化中渐渐变得透明。 在一丝丝白雾的包裹下,盛霂感觉到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波动环绕在周身,这种感受,她很难形容,但似乎又和泡在温水中相差无几,轻飘飘的,教人昏昏欲睡。 良久,阿若收回了爪子,身躯恢复了实态。 它的面色有点古怪,看向盛霂的眼中多了一些踌躇不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悔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阿若伸爪按了按小姑娘嫩嫩滑滑的掌心,不满道:“你要老是这么发呆,在外边会死得很快的。” 温暖的感觉散去,盛霂从困倦中回过神来,怔了怔。 “我要怎么判断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白毛团子的这个说法,让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哪会有人说假话还会特意告知的呢? 至于它后面说的,盛霂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是有点容易犯困走神,在安全的地界还好,以后要是外出行走总是不便,看来得想办法找找解决问题的法子。 人不清醒,就会容易犯错,往小了说可能是丢钱丢财丢面,往大了说,那可就是丢命了,甚至还会牵连、拖累别人。 似乎是觉得很舒服,阿若在盛霂的掌心中盘成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她手心的软肉。 “你应该知道了,我来自无垢天。”它看着盛霂,细声细气道,“你可能不清楚无垢天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你只需要知道,诸天生灵若想进入那个地方,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怀有一颗至诚至善至真之心。” “第二,身不沾罪孽,心不染污垢。” “第三,自身有想要实现的愿望。”阿若歪了歪脑袋,小小的耳朵也跟着抖了两抖,“这个愿望可大可小,但必须要有。” 看着它弹来弹去的耳朵,盛霂感觉心有点痒,忍不住伸出指尖轻点了几下。 “不沾罪孽、不染污垢?这个的判定标准是什么?”她很是惊讶。 实在是罪有大有小、种类繁多,若没有具体的判定标准,那杀人放火是恶,打家劫舍是恶,折花踏草也可以是恶,摸鱼偷闲也同样可以是恶。 这个世界并不不平等——或者说,在她的认知里,除了美梦中的世界,所有的世界都不平等。 众生有别,强弱有差。 “我前面说的三个条件,对于想进入无垢天的生灵,无垢天的规则与审判者自有决断,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盛霂问道:“你当年是怎么进的无垢天?” 听她这么问,阿若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高兴地仰起小脸,耳朵抖得更快了。 “我一生无罪,自然能进无垢天。”他的语气满带骄傲。 “一生无罪?” 盛霂有点怀疑,轻轻捏了捏它的耳朵尖,低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无垢天么,为何现在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讨厌无垢天是一回事,但它承认我的好又是另一回事呐喵!”阿若洋洋得意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我高兴,是因为发现自己过去真是一只完美的不得了的小猫咪。”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生灵。”它加重了语气,着重强调道。 “白微和我说过,善良,本来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正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它还在星海中收留了许多的弱小生灵,尽己所能让它们在危险重重之地有了一个安歇之处。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白猫团子的耳朵与几乎细得看不见的胡须一道耷拉了下去,盛霂若有所思,好一会儿,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她不知道阿若说的是真是假,但像它描述的那般,善良确实是很美好的品质,强大而依旧善良,那就是更了不起的存在了。 美好的品质,值得一切的赞美与骄傲。 艾落落也曾经和她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善良是不会有错的。 要是有错,那错的一定不是善良本身。 其实盛霂直到现在也不大能理解艾落落话里的意思,可在她心里,近乎无所不能的姐姐说出的话,一定是有它的道理存在的。 她想到了一个比较无聊的问题,虽然真的无聊,但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小猫咪,小猫咪不是都喜欢吃鱼么?” “我是不知道星海是什么地方啦,不过既然是海,那应该是有鱼的吧?” 见阿若垂头丧气的样子,盛霂将它放到了桌上,揉了揉它的耳朵与肚皮。 她心想,毛茸茸的小肚子摸起来的手感,好像还挺不错的? “你吃鱼,算不算杀生呢?” 白毛团子任她摆弄也没有再动弹,蔫蔫地瘫在桌面上。 “你这是刻板印象,第一,就像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喜欢可爱的小猫咪,也不是所有的小猫咪都喜欢吃鱼的。” “我是吃素的小猫咪,星海的鱼大概也算不得你固有认知里的鱼。”阿若说得很慢,看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没有杀过鱼,自然便没有杀过生。” 盛霂也趴到了桌上,双手架在阿若两只前爪下边,大拇指轻轻地刮蹭着它肚子上的绒毛,心下暗自发笑。 小猫咪的道理讲起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她全然忘记了阿若存在的时间可能会是自己的上千倍,一下子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笑眯眯问道:“可草木也是所有生灵中的一份子呀,你吃它们,不就也算杀生么?” 阿若没想到盛霂会这么问,明显一噎,嗫嚅道:“小猫咪过去要填饱肚子,又要养一大家子,自然是不算的,不算的……” 它很委屈:“天地有规则,众生有本位,其中自有循环往复之理,我食草木仅为维系生机,不怀为恶之心,不曾多取一毫一厘,我心自然无垢。” 阿若口中的循环往复之理,盛霂早在大易城阵盘被夺一事发生后就有所领悟。 所有的生灵都无法选择自己生来是什么,但在所行所为上却是可以有一定的选择。 为什么是“一定”而不是“全部”、“所有”或是“绝对”之类的词呢?因为经过了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发现,天地间、人世间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各种名目的规则。 那些规则,维系了世界的正常运转,亦是牵制生灵做出选择的最大阻碍。 那些“一定”,恰恰是不公存在的最好佐证。 但天地间不能没有规则,人有人的理,天地也有天地的道,艾落落如是说。 “你很难过,你又是为着什么难过?” 盛霂掂了掂手中毛茸茸的小团子,她想起了褚岩与自己说过的话——没人在等她手中这个小毛团回家了。 可它刚刚明明说,自己在星海里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盛霂很疑惑。 “你既是进了无垢天,那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有冰凉的液体静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她的手心变得湿漉漉起来,一并沾湿了白猫蓬松的绒毛。 “我的家人,我是说我在星海中捡来的那些孩子们,有一天,它们其中忽然就有很多人离开了我。”阿若眼中水光微泛,仰起头看向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姑娘。 “阿若是为了喊醒它们,才去了无垢天请求神明的帮助。” 没容盛霂插话,它断断续续道:“我与他们做了交易,为神明奉上了我的骨与血,神明则为我唤醒了我的孩子们。” 【它本该就此离去,却为永生与力量所诱惑,再次与神明做下了交易。】 “你这就要走了?没有别的要求了么?” 记忆中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大猫摇了摇头,它脚下踩着七色的漩涡,周身环绕着数不清的金色竖眼,尽皆在无言的神辉下闭上了眼。 它好像听到了来自看不清面目的神明的叹息。 “我可怜的孩子,这一次我实现了你的愿望,那下一次又该如何?” “你是如此的孱弱,你无法永远地保护它们,它们终将离你而去,到了那一天,你又该如何?” 它想开口辩驳,并非神所言的那般,它很强大,可以很好地保护它的孩子们。 只要没有意外。 可神的威严让它无法开口,神的威严不容置疑。 “神”轻笑了一声。 “只要不出意外是么?真是可爱的孩子。” “可这世界就是由无数的意外构成的,你避无可避。” “我可以给你永生,给你无穷尽的力量,你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神明的循循善诱让它开始心动。 神说,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它就可以为孩子们报仇,可以为孩子们永绝后患。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么?” “神”意味深长道:“当然可以,我可爱的孩子。” “我还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神告诉它,什么都不需要。 神告诉它,那些都不重要。 因为,早有人为它付出了与所求不对等的代价。 因为,自由真的是很没有用的东西。 …… …… 整个白毛团子贴在了盛霂的手心边上,一抽一抽的,小声啜泣道:“我做错了事情,我罪有应得。” “诱骗我的并不是神明,而是我那无止境的贪婪。” “我贪得无厌的不知足,是害死我的孩子们最大的祸根。” 直到此刻,这个可怜的孩子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错误。 “因着无垢天的规则所限,每一个属于无垢天的生灵都无法说恶言、行恶举,若是没有当事之人的许可,我们是说不出假话的。” “一但违反规则,就会被无垢之焰灼烧,直到取得原谅、或是就此彻底成为无垢之焰的一份子,永远沉浸在罪恶的循环往复之中。” 它的善良,是叩开无垢天之门的钥匙,无垢天的规则所在,让它不得不继续善良。 但偏偏出了白树幻境这么一个例外,因缘际会之下,它暂时地脱离了规则的束缚。 一万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它能够忘掉过去那些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并再次为人所诱惑,犯下了相差无几的错误。 听阿若这么说,盛霂心道:“怪不得,背神之女说白木镇内从来没有人受到过伤害。” 真是有些许奇妙的规则,她本该如此赞叹,可小毛团面上的悔恨却是教她无言。 无垢天听上去是很美好,若真的美好,怎还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呢? 盛霂不懂,她只知道——要是一件事让自己感到了不适与痛苦、还会让自己受到伤害,那就一定不是正确的选择。 沉默了许久,她伸指轻轻地弹了弹白猫的脑门,心中无奈。 “真是一个单纯的小笨蛋。” 闻言,白毛团子扭成了一团,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你欺骗了白教习与小岩,却没有受到惩罚呢?”盛霂戳了戳它试图藏起来的肚皮。 阿若哭着纠正道:“都说了我没有骗他!” 若要说惩罚,它那被啃得只剩一丝的本源还不够数吗! “白微是特殊的存在,她是离去之人,并不在规则的束缚之内。” 盛霂心下盘算了一番,开口道:“那你要如何证明自己说谎就会受到惩罚?” 不得不说,小猫咪的坏心眼多得很,是艾落落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她印象深刻,又是关系到自身的事情,故而不敢掉以轻心。 阿若一愣,虽然投影并非本体,但白树幻境确实是有对应的规则存在的,它虽然离开了幻境,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其中规则的影响。 “这倒容易。”它抖了抖耳朵,思索一番后问道,“你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吗?” 盛霂眨了眨眼,小小声开口:“我不太喜欢吃带苦味的东西。” “噢!”阿若恍然,忙接着小姑娘的话开口,“阿霂是会乖乖吃药的好孩子!”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小姑娘很恼。 “你不是要我证明给你看么。” 阿若无辜地伸出了小爪,搭在了她的指尖上。 有不太明显的凉意从指尖传来,盛霂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焰凭空而生,以飞快的速度黏附在白毛团子的每一根绒毛上。 它的面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本就轻飘飘的身躯,又清透上了几分。 阿若同样目瞪口呆。 “你这到底没吃多少药啊?还能给我烧成这样呐喵!” 白毛团子带着火焰炸成了一团,气呼呼地在桌面上不停翻滚,顺带着发出凄厉的叫喊。 后悔,它现在整个猫就是非常后悔,它原本以为这是烧个爪子尖尖就差不多了的事情——它就不该忘记这一家子都是魔头的事实啊! 大的是大骗子,小的也是小骗子! 它看着无辜地捂住了耳朵的小姑娘,更加来气了! 同样的,水镜外。 似乎有人的脸色,瞧上去不是很好看的样子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谅 耳边是白猫惨绝人寰的尖叫,眼前是渐虚渐散的白色雾气。 到底还是不忍心。 它是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但似乎不该是以这样子的方式。 代价存在的方式有很多种,盛霂很清楚自己并非心软,而是现在还远不到它消失的时候——它的存在,大概还能有更好的诠释吧。 白猫的举动或许不是她遭受的灾厄的罪魁祸首,可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她的不幸。 在痛苦一事上,她是从来都无法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与事物的。 从来都是,所有的,没有例外。 想起白猫先前口中所言,盛霂嘴巴动了动,没有出声。 【我原谅你的无心之言。】 跃动的白焰消失得悄无声息。 规则以她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的,她被规则所宠爱着。 屋内毫无动静,若不是瞧着又小上了一圈的白毛团子,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就是规则的力量吗?”盛霂心下暗自低喃,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是掀起了狂涛巨浪。 “规则,存在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无垢之焰烘干了白猫的眼泪,黏腻的绒毛再度变得蓬松柔软起来,看着很是懊悔的样子。 盛霂凑到了桌边,伸手戳了戳它的耳朵尖。 阿若没有避开,反而主动把脑袋凑了过去,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她的指尖。 “就算这样子,你也还是要跟着我么?”盛霂惊讶道。 它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我不明白。” 白猫的眸子里早没了以往的傲气,细声细气道:“很多事情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我与白微之间的约定就好了。” “只要我愿意保护你,我就可以留下来。” “我先前便说过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盛霂握住了它小小的爪子,神色无比认真,“你们既没有问询过我的意见,而我也没有同意。” “有人愿意保护你有什么不好,你还不乐意了?” 似是被小姑娘的固执给震撼到,阿若的另一只前爪在桌上轻跺了几下,小脸也变得气鼓鼓起来。 它也实在是想不明白,面前的小呆子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怎么和常人不太一样啊?啊?啊? 正常的小孩子,这会子不该是欣然答应么!拜托,这可是天上白掉的不要钱的劳力哎! 盛霂慎之又慎道:“就是因为是白得的东西,才要更加小心谨慎呀!” 阿若心里狂翻白眼,行,这会又看着不像呆子了。 “大可不必如此,你所面对的一切东西根本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抗衡的,也不是小心谨慎四字就可以解决的。” “你完全可以把无用的精力放到别的地方去。” 盛霂面色平静道:“你又不愿与我说我面对的是什么,我小心谨慎还有错么?” “不是我不愿告知于你,而是身处规则之下,有诸多限制。” 小猫咪是真的很为难,“你只要让我跟着你,就不会再遇到午后那样子的情况,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不会害你。” “我不相信你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你没有办法说服我。”盛霂捏了捏握在手中的小小爪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已经想好啦,它不愿意说的事情,自然有人替它说! “口说无凭,不如立誓为证。” “怎么立誓?立什么誓?” 小姑娘的笑容看起来怪怪的,窗外的凉风伴着夜色,阿若忽然觉得屋内也跟着变得阴森了起来,再明亮温暖的萤光也挡住那股子从肚皮下边儿直蹿而上的冷意。 它的心里升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在下一秒就得到了应验。 盛霂提着白毛团子站到了窗边,直视着它黑豆一般圆溜溜的眼睛,神色间写满了诚恳,“很简单啦,你也别怕,我只是担心你会背刺我。” 阿若懵道:“背刺,是什么?” “就是那种,出其不意地在别人背后捅上一刀,差不多的意思。” 盛霂嘿嘿笑道,从口袋中取出了又一张改良版力量增幅符篆。 “你不也说了我没有反抗未知的力量么?只能防患于未然啦!” 白日被杂毛野鸡追着啄的阴影实在是深入喵心,白毛团子一看到她手中的符纸,就隐隐有炸毛的迹象。 盛霂拿符纸拍了拍阿若的肚子,说得认真:“你需对天霄的天道规则、无垢天的规则起誓,永远不能欺骗我、背叛我、伤害我,这样子我才愿意试着相信你。” 她想了想对自己有所偏爱的规则,又一字一句道:“对白木幻境的离去者与背神之子、念乡之人起誓,以你与离去者的万年情谊为证,你若欺骗我,将永生不得自由。” “对你离开的孩子们起誓,以你的善良与骄傲为证,你若背叛我,将永世不得谅解。” “对我与艾落落起誓,以高天的圆月为证,你若伤害我,将永生永世难偿所愿。” 阿若听她说了一长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狠,真的够狠,够绝。 用最宝贵的东西许下最狠绝的誓言,代价则是它之最渴望、最期待。 “怎么,不乐意?”盛霂晃了晃手中拎着的白毛团子,悠然一笑道,“那你可以不跟着我,然后被白教习赶出去。” 而这同样是它不愿意的。 阿若心头一震,恍惚间意识到了白日里与小姑娘说的话,这会子却是应到了自己身上。 它和盛霂说,你没得选择。 现在,小姑娘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很显然,她是同一个意思。 它已经没得选择。 阿若咬咬牙:“真要这么狠喵?” “姐姐和我说过,若是自己都不愿承受的事物,就更不能强加到别人身上了。”盛霂微微一笑,“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猫咪,你能明白不?” 她那明晃晃的笑容、翘起的嘴角,落在阿若的眼里,那是就差直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上一顿了! 白毛团子对天发出一声哀叹。 “都是报应呐喵!” 归羽山。 随手挥散了面前的水镜后,边筝起身离开了药庐。 他沿着山间的石径下行,停在了院门紧闭的石崖小院前,不出意外地在这儿见着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去而复返的边歧倚在院外的大青石上,对着月亮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过了头。 “大兄。” 喊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他看向石崖小院门口自小姑娘离开后就未曾开启过的禁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 “你在想什么?” 说话间,边筝的手已是放在了院门上边。 石崖小院的所有阵法与禁制本就是他设的,一切封锁对他来说都是形同虚设。 边歧一怔,道:“我在想,自石崖小院落成之后,大兄许是已有近两年没再进过里面了罢。” 在他的印象中,山顶的药庐边上本是有个小木屋,盛霂早先便一直住在那处,但是自从三年前她与边筝在某一次去了桐宫回来后,小姑娘就与众人强烈要求,要在山上有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边筝拗不过她,只得在山顶下边的石崖上为她搭了一个小院子,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应布置陈设尽皆亲手所为。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低声叹息道:“不是两年,是近三年了。” “她不愿意让我进,我便不进。” 就像盛霂不愿意自个儿成天被人盯着一般,他便不看。 “那现下又是为何?” 边歧不解,却是想也没想就跟着自家大兄的步伐进了石崖小院中。 院中的布局边筝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进去便绕过高大的桃木直奔后边儿的起居室。 推开门,四下探查了一番,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内室的窗台边角落处的一盆枝细叶细、泛着黑气的墨绿色灵植上。 那是天骨苦麻,是人族疆域内明令禁止人为大批量种植的阴属植株,在世人的认知中,除了惑人心智外毫无用途,故而被列为邪物之属。 然而它与同样能惑人心智的不笑葛放在一起,却是能相互抵消惑人之效,更有着很好的生骨、止疼、镇毒的作用。 最重要的一点,它真的很苦,气味苦,味道苦,天霄界内再少有比它还要苦的存在了。 当然,作为食材烹制的幻璃草,可以算上一个。 不笑葛么,倒是没有天骨苦麻那么苦,只是味道呛人得很,呛得直叫人不停落泪,正正应了名字中的“不笑”二字。 两种灵植俱都是盛霂日常里需要服用的药物中的主材,二者的味道就能够盖过汤药中旁的灵植去。 边筝先前一直不明白平日里讨厌苦味的小姑娘那天怎会巴巴地来寻自己讨要一株天骨苦麻,还非得是活着的。 小盛霂揉了揉鼻子,是那么回答他的:“我不是不习惯药味嘛,我就想着放一株天骨苦麻在房里。” “我每天闻啊闻啊,时间长了可不就习惯了?以后就不怕吃药了噢!” 小姑娘拽着自己的袖子,仰头眼巴巴地瞧着他,看着好不可怜的样子。 他想,左右不过一株普普通通毫无价值的灵植,给就给了。至于惑人心智的弊端,有自己在,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当时给的有多大方,边筝现在就有多后悔。 他伸手捻了一把石盆中的灵土,过于敏锐的五感使得他无需再多加确认,心下便已明了。 那会儿小姑娘偶尔会和自己说,要将汤药带回院中,等晚修毕了再行食用,省得汤药中安神的药物起了效用,她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感情这汤药是全喂了土。” 边筝气急反笑,袖摆一卷将石盆收入囊中,再向床榻边移了几步。 沉寂许久的空气中,隐隐还有着隔息阵运转间残留的灵力波动。 他可是不记得自己还有在屋内布过隔息阵! “最为基础的一阶隔息阵,但已是足够,真是好样的。” 边筝一时之间气得不知道说何是好。 见他这般,边歧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是太惯着灰灰了。” 还别说,盛霂这布置,若非多加留心,还真是很难注意到,君不见他上回送她回院中安歇的时候可是都没察觉到端倪。 小姑娘不许他们进,就不进,不许他们看,就不看——某人贯彻得也是很彻底了。 “她这行为是在害自己,你惯着她,也是在害她。”边歧沉声道。 言辞间,他没再称呼边筝作大兄,而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自己这位长辈在行为想法上产生的谬误。 虽是亲兄长,但无论是从年龄、修为还是阅历,抑或是一手带大自己之事来看,边筝都算是他实打实的长辈。 边歧不禁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在溺爱中长歪——这还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不过想想,那也得有被溺爱的条件不是? 他从小到大可是壮实得不能再壮实,六岁就敢进雪原追着比自己大上数十倍的雪兽砍,人家都想跑了他还硬要追过八个山头。 十岁的边歧,就能祸祸完小镇上一整条雪街的菜棚,还可以把自己留下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再看心情考虑把这口锅盖到哪个得罪过自己的人头上。 要是恰好心情不错,近来也没有让自己不爽的人,他还能想办法嫁祸到雪兽身上,然后再去随便抓个无辜的倒霉雪兽来顶锅。 说无辜,也不是真无辜。 玄霜宗山门外有八座小镇,沿着雪线一字排开。 那八座小镇不同于有着护宗大阵护佑的玄霜宗,就是普普通通的平凡小镇,无垠雪原因着生存环境惨烈,从来都不缺各种凶诡残暴的异兽,雪原之民们往往将它们统称为雪兽。 每每入了冬,雪原上的环境更为恶劣,故而时不时地就会爆发一阵兽潮,首当其冲的就是雪线上的八座小镇。 玄霜宗的门人弟子,要守护的可不仅仅只是雪线的位置,拦住爆发的兽潮、不令其南下,亦是成了宗内弟子与小镇居民每年都要做的功课。 能在雪原上生存的雪兽,可不会是什么善茬,小镇上的居民从来都是如此认为的。 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未来的自己残忍。 哎呀,可从来没人会说他心狠手辣、残暴不堪呢。 他们只会称赞自己。 边歧这孩子,真行!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之巢与护道人 边筝没有想要反驳边歧言语的意思,离开起居室后,他推开了隔壁书房的门。 书房四周的窗被紧紧关着,屋内光线稀疏,静得落针可闻。 靠里侧的地方,挂满了整整一面墙的画卷,下方的矮柜里亦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卷轴,有的因为主人的疏漏而铺散在地。 边筝不用看都知道那些是什么,眼底多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神色。 边歧一一拾起滚落在地的卷轴,有散开的便看了两眼,复又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拢好,放回桌上。 他看着墙上的画卷,画卷上没有旁的东西,有的只有一个身影。 一个黑发女子的身影。 画作中绘制那人影的笔法很拙劣,处处都透露着稚嫩的气息。 纵使她们梳着不同样式的发髻,穿着各种各样的裙裳,也能让人清楚地认识到——她们全都是同一个人。 或者说,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影子,是没有脸的。 而画上的身影,同样没有脸,许许多多的无脸人聚在了一处,看起来有些许的诡异。 边歧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底的躁动不安,怫然不悦道:“有些时候,我真想一把火烧掉墙上的这些玩意。” 他的不悦很理所当然,身为一个元婴期的修者,仅仅是面对画卷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心中竟会生出难以言喻的心悸,这才是不正常。 边筝的面上生了不赞同的神色,眼中满含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画卷本是挂在山顶药庐边的小木屋中,均由盛霂亲手绘制。 “真是可笑。” 白发少年没有理会他,指尖拂过画作上的落款,偏偏语气中又不带丝毫笑意,“她始终坚持称自己有一个姐姐,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所谓的最爱之人的面目。” 没有容貌,甚至没有更多的形容,就凭一个名字,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这般,还念着我们帮她寻人?” 更可笑的是,为了维护一个谎言,他们不得不将真相充作谎言。 边歧很烦躁:“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你们到底要瞒到什么时候?” 他倒不是对盛霂的出行有所不满,他同样觉得小姑娘应该有看看外边儿的世界是何模样的机会,受点挫折磨难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 少年难以忍受的是,他与那个孩子本身互为关系最为密切的血亲,却得被迫以别的身份去面对她。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称作一位兄长,也无法从小姑娘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称呼。 在这一点上,边歧其实一直都很羡慕自己那位平日里没个正形的师尊。 霜雪与盛霂没有血缘牵连,小姑娘喊他师兄,那就真的是师兄,再加之他又不知道许多的事情,没有负累,与小姑娘间的相处总是非常自然、舒适的。 边筝面上浮了几分郁色,轻声道:“你该是记得,她刚醒来那会是何等模样。” 此言一出,少年默然。 他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亲眼见过那双冰冷得比之寒渊万年不化的坚冰更甚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又如何能忘? 那是什么? 是边歧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惊恐不安,是远远没有尽头的绝望。 不敢忘,不能忘。 …… …… “你是谁?” 小小的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竹椅上,她看起来真的很瘦,瘦到让人觉得心疼的地步。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还要比她高上许多。 早先大兄告知于他,自己辛勤照料了四年的孩子终是醒了过来,边歧心中怎是兴奋两字就能形容得了的。 他全然没注意到在他进门前自家大兄难堪的脸色,也将大兄的劝告抛到了脑后。 边筝与他说,“在推开那扇门前,你最好做好准备。” 边歧没有多想,只是兴冲冲地进了屋。 由不得他不高兴,这四年间为了看顾眼前的孩子,他可是再没跑出去寻点乐子了,只老老实实呆在山上。 小姑娘醒着的样子,看起来和睡着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都是一样的安静、乖巧。 这是他的妹妹,他柔软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边歧很想像在她睡着之时一样,再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大家为她取的名字。 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告诉她,我们是家人。 他也这么做了。 女孩歪了歪头,他的手扑了个空。 她再次发问,声音毫无波澜起伏,眼中不见疑惑之色。 “你是谁?” 边歧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想也没想便张口答道:“我是边歧。”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少年一时之间摸不着困惑的眉目,心中的喜悦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冲淡了些许。 但他觉得这不是问题。 女孩没有看向他,继续对着面前的空气问道:“边歧是谁?” “我是你的兄长。” 边歧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视线再次对上了她的双目。 她似乎在回想什么,眼帘低垂,许久,才定定地看向面前之人。 “骗子。” “我没有兄长。” “你是骗子。” …… ……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初晨的露水一样干净。 一样的冰冷。 边歧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浑浑噩噩地坐在屋外的草坪上,看向小木屋敞开的窗。 这会子,他算是明白了自家大兄让他做好准备的意思,只是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地令人难以接受。 他实在是受不了。 有人从屋中出来,走在后边之人顺手关上了门窗,而后站在了他的面前。 生得一双好看的凤眼的高挑男子低头瞧他,调笑道:“怎的,小歧这是被打击到了?” 边歧恍恍惚惚地看着飘荡在脚边的流焰,站起身,朝他叫了一声:“三叔。” 来人是桐宫的三宫主,凤纤,也是从血海中救起小姑娘之人。 他满头黑发高束在脑后,汇成细细的一束,泛红的发尾拖曳在地,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凤鸟精致艳丽的尾羽。 凤氏与边氏互为姻亲,关系密切,眼前之人虽说年龄只有边筝的一半,修为也远不及边筝,但从辈分上来讲,确确实实是边氏兄弟二人的长辈。 不过边筝与凤纤向来以平辈论交就是了,不像边歧,那年龄,差的实在是太大了。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边歧只得看向自家兄长,又看了看门窗紧闭的小木屋。 边筝与他解释道:“她睡下了。” 边歧疑惑:“不是才醒了没多久么?” “正是因为刚醒,所以灰灰这会子的状况还很不稳定。”凤纤叹了口气,无奈地补充上几句,“她的精神很差,受不得刺激。” 亏他接到边筝的传讯后,火急火燎地从妖域赶到北原,本想着有惊喜在等着自己。 现在,大概就是惊要远远多过喜了。 “算了,能醒过来就是好事情,我该知足了。”凤纤双目微咪,幽幽道。 天知道他在幽冥血海中捞人的时候有多害怕,一颗心都给吊到天外去了。 那会儿,他可都以为要救不回来了呢,得亏他这好友一等一的靠谱。 凤纤目带赞许地看了边筝一眼,又见着边歧呆愣愣的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出声提醒了一下:“灰灰说的不是天霄语。” “啊!”被这么一提醒,边歧恍然,马上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他觉得哪里不对劲,谁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能说会道啊!小姑娘前边一直睡着,实际情况么,和刚出生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会子醒了应是什么都不懂的状态才对。 她口中所说的,乃是凤氏一族与边氏一族的祖脉所在之地——栖凤天才会存在的语言。 不同于一般的生灵种族,栖凤天中的部分生灵对于文字的认知,是流淌在血脉中、映刻在骨子里的,而这种认知会随着血脉的延续一同延续,永不磨灭。 这便导致了栖凤天内部分生灵是生来便能识文断字的状态,根本无需多加学习。 “但这也不对劲啊,这只能证明灰灰确实是来自栖凤天,是我们的族人。”边歧抢先说道,“懂文字也就算了,她别的好像懂的也有点多。” 边筝眉头微蹙:“很奇怪。” 边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是很奇怪。” “你先前不在里边,还不知道我们与灰灰的交谈是个什么情形。”凤纤苦笑道,“你要是知道,许是更惊讶了。” “她除了说我们是骗子,拒不承认我们的亲缘关系外,还坚持要我们赶紧送她回家。” “还不许我们碰她,一碰就咬人。” 凤纤好看的脸变得古怪起来,伸出了藏在袖摆下的手腕,其上赫然可见数个带血的牙印,周遭有丝丝缕缕黑气萦绕。 他给边歧看了眼后又马上收回了手,看向了自己的好友,无奈道:“灰灰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边筝从凤纤的手腕上收回了视线,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道:“像你这样的杂毛鸡,艾落落一只手可以打十个。” “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在被艾落落发现之前,马上送我回去。” “杂毛鸡?”边歧震惊得没敢抬头看凤纤的神色,咽了咽口水,朝着边筝问道,“艾落落又是谁?” 他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自家三叔的发尾好一会,又黑又红又白又黄的,再加上那个姓氏与出身,杂毛鸡这形容吧,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哎。 其实他老早都那么觉得了,也有可能这么觉得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没人敢开口说就是了。 凤纤敢说自己是妖域第二的小霸王,就没人敢认第一。 偶尔会去桐木上玩一阵的边歧不敢,热衷于搞事情的霜雪对上他也会头疼,他那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侄子凤茵与侄女凤娘就更不用说了,也是不敢的。 毕竟这位可真的是不怕惹事的主,他边歧想搞点乐子还得给自己寻个恰当的理由呢。 至于凤纤,哪儿需要那玩意啊! “本殿下做事情还需要理由?要不你给我找一个?” “你这到底行不行啊,既是不能说服我,不如趁早往生去吧!”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教我做事情?” 诸如此类的言语,配上他那张明艳艳又张扬的脸,嚣张的意味可说是拉到了极点。 桐木诸妖苦凤纤久矣,对于自身多番被戏耍之事,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近年来凤纤因着小姑娘的事情而有所收敛,可是喜得桐木上层诸妖就差摆席放炮接连庆祝了。 为什么单单是上层,嗨,找乐子那也得分对象哇。 凤纤捋了捋自己在先前的动静中凌乱了些许的长发,替边筝回答了边歧的疑问。 “在灰灰的口中,艾落落是她的姐姐,但偏偏她又记不得自己从哪里来。”他摊了摊手,无辜道,“没有具体的地方,这我怎么送她回去呀,小歧,你说是吧?” 他提起了自己漂亮的长发,指着上面的几个小缺口。 “我不过就小小的逗了一下灰灰,她就给我啃成这副模样了,哎——” 不容易,他这便宜爹当的真是不容易。 “这么不容易的话,我看你最近还是不要见她了比较好。” 边筝冷眼看着造成某人状态不稳定、精神受刺激的罪魁祸首,语气凉上了几个度。 “边氏还是养得起一个孩子的。” 听好友这么说,凤纤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是我家的孩子,哪还用你们边氏养。” 他的神色中带上了几分骄傲,洋洋得意道:“王之巢为灰灰选的护道者可是我,你懂吗?你懂吗!” “你不懂!” 边筝的面色变得更加复杂了。 栖凤天,一个只有灵族与灵禽存在的世界,世界中心是被称作祖巢的地方,有诸多生灵种族的祖脉汇聚于此,边氏与凤氏一族便是其中之二。 祖巢中有着奇异无比的王之巢,会自行在万灵中为栖凤天选择出“王”的存在。 栖凤天的“王”,又被称作凤君,是统领栖凤天万灵之人,亦是万灵之念、万灵之信。 等到了合适的时间,王之巢会带着自己选中的“王”,再次去到它为“王”选择的护道人身边。 然后,“王”会在护道人的陪同下,踏上命中注定的历练。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是谁的选择 “我是不懂,可在以往的记载里,王之巢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过栖凤天。”边筝平静道,“一次都没有。” 凤纤面上的笑容收敛些许,辩解道:“那是因为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所以灰灰来寻我。” 栖凤天的生灵轻易不离开自己生存的故土,凤氏于桐宫这一脉算是特例中的特例,早在万年前便有人离了栖凤天横跨星海,来到天霄界中驻守幽冥血海。 万年间,又断断续续的有不少族人来到这里。 为的到底是什么?怕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了。 凤君是不会有错的,从来都不会,永远都不会。 万灵只需要遵从祂的命令,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使命完成之日来临。 “你在这里,王之巢就跨越星海来寻你,看起来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听边筝这么说,凤纤面上的笑容不减反增。 “你知道的,这一次王之巢受损实在是过于严重,大半巢壳不见踪迹,剩下的一部分也在幽冥血海中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毁。” 边筝看着他继续道:“因为以往从未有王之巢离开过栖凤天的记载,我们无法判断王之巢对伤害的承受上限在哪里,现在更是无从得知对王之巢的破坏从何而来。” 凤纤的笑容逐渐消失,边歧一脸茫然地来回看两人。 “我不是想打击你,也不会说什么王之巢竟然会选择如此不靠谱的人之类的话。”边筝忧心忡忡,“请你务必好好回想,你那天为何会突然想着跑去幽冥血海?”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王之巢的下落,必定会出现在它所选择的护道人身周百尺以内,从无例外。 要是凤纤不跑去幽冥血海,王之巢便也不会往血海中落。 被边筝一提醒,凤纤同样想起了这个问题,面色陡然间变得不好看起来。 把小姑娘从生死一线拉回来之后,他事后也有仔细回想,那天王之巢几乎是擦着他的脸直直掉进了幽冥血海中——换句话说,正是因着他之故,他的灰灰才平白地糟了无妄之灾。 正因如此,他明白了边筝话里的意思,也不再否认过去自己的不靠谱。 定期巡视幽冥血海、查看有无异动,确实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这事吧,先前一直都是落在桐宫的两位小辈、凤纤的两位好侄儿身上。 没错,别说差一岁,就算差了几百岁,辈分摆在那儿,凤纤自认他是老子,那就是老子。 加之凤茵虽然是性格脾气糟糕了一点,但能力手段确实是没得说,他那好侄女凤娘就更不用说了,哪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事情交给他们,凤纤那是放心得很,美名其曰为历练。 嗯,他在外边儿玩得也很放心。 至于宫中一应事务,那不是还有家中两位长辈在,哪还轮得到他一个晚辈来操心? 凤纤细细回忆了一番当日景象,开口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儿是妖域的风天大祭前夕,凤娘来与我说她已经完成了对幽冥血海的巡视,血海与血海深处也毫无异动。” “她约了同伴一齐前去参加风天大祭,要离宫几天。” 对幽冥血海的巡查,倒也不必非常频繁,正常来讲是一月一次便足矣。 但桐宫的五宫主,凤,向来是一个责任心非常重、又很勤快的人,除去修炼时间,那是每隔几天就要对幽冥血海进行一次巡视,甚至于大多时间整个人都是直接呆在幽冥血海附近,不曾离开的。 “按理来说,她在离去前既是完成了巡视,我便无需再特意前去查看一番。” 风纤皱了皱眉,以他自身的性格与日常行事作风来看,应是不会干那种多此一举、又无趣的事情才对。 但后边的事,不知为何在记忆中变得朦朦胧胧起来,每每回想,便如同雾中看月、镜中观花。 “照这么说来,此事还真是疑点重重。”边筝略作沉吟,缓缓说道。 边歧茫然发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后头还有那么多门道的吗? 边筝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她的骨头、神魂与肉身、血脉之间的问题。” “抛去火毒的灼烧不谈,不知为何,灰灰的神魂一直有脱离肉身的趋势。”稍微顿了一下后,边筝继续道,“我能为不足,此事上看不太真切,只能想办法暂且压制下来。” 他口中所谓的办法,就是使用镇魂之术辅以镇魂木,再加上诸多安魂的灵植,试图尽可能地让小姑娘的神魂趋向稳定,甚至是沉寂下来。 边歧恍然大悟:“原来这也是小妹睡了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正是如此。”白发仙人柔和的脸上写满了为难。 “但此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温和的镇魂之术用得多了,也是会对神魂本身产生影响的。” 凤纤瞳孔微缩:“什么影响?你先前为何没有与我说?” 他的语气有点急,面上再无笑容的踪迹。 神魂乃是生灵的重中之重,通常较之肉身来说,更为脆弱,由不得他不着急——更何况是幼子的神魂,一个搞不好出点什么差错,人变得痴傻那都是轻的,重则魂消人亡。 “你先别着急。” 边筝冷静地挪开了凤纤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解救了因着他力气过大而拽得有些发疼的发丝。 他又何尝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好友内心的慌乱? “好消息是她的神魂比之常人要更为坚韧、浑厚,甚至隐有胜过练气境修者的迹象,镇魂之术的影响目前还没能显露,暂时应是无事。” 凤纤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边筝又继续道:“坏消息是,灰灰的神魂越强,对镇魂之术的反应便也越大。” “再一个是,她的肉身实在是过于孱弱……” 边筝话未说完,凤纤和边歧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齐声道:“她的肉身留不住她的神魂。” 留不住,容不下。 失去了容身之所的神魂,下场无外乎两个,一者天地二魂各归天地,命魂归于原处,一者因缘巧合下沦为妖邪鬼精怪之属,却是再难入往生轮回。 而失去了神魂的躯壳,随着时日渐长,躯壳内的生机亦会逐步流逝消散,直到消耗殆尽之日。 就他们的小姑娘这情况,神魂离体之日,便是往生之时。 边筝很为难,“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火毒并非一成不变的。” 它无法被根除,始终盘踞在小姑娘的浑身各处,一点点地蚕食着她的血肉、生机、精气来壮大自身。 换言之,随着她的长大,火毒也只会越来越强——直到她生机恢复的速度及不上火毒侵蚀自身的那一天,方才能彻底解脱。 感知到屋内极尽微弱的呼吸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发男子望向小木屋的目光,也微微凝重。 他看向边筝,声音发涩,问道:“她这是彻底与修行之途绝缘了么?” “就没有办法了么?” 凤纤是相信自己好友的能为的,天霄实在是太小了,一应传承也远远无法与古老的栖凤天相比,就算是加上仙域那些所谓的仙人,也再没有比边筝更靠谱、更让自己信任的存在了。 医者持重,不同于自己,他这位好友本身就不是什么会夸夸其谈的人,说自己能为不足也不是过谦,那是真的认为凭自己的能为、不足以解决面临的困境。 这意味着,他们陷入了死局。 …… …… 凤纤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他只在离去前问了一句。 “她,我是说我的灰灰,她还能留在此间多久?” 他没有说诸如能活多久、或是能撑过多久之类的词句,他觉得那些话很不吉利,便不愿意说。 他只是用了一个留字,那样就好像只是短暂的分别,总会有再会之日。 边筝回答他:“不足十年。” 想了想,边筝又补充道,“阿纤,你要知道,凡事并无绝对。” “你说得对。”凤纤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相信你,从始至终都相信你。” 他同样相信,命运不会吝啬到连一线生机都不愿给予那个选择了自己的孩子。 此刻,他背后纤细的长发在空中分散开来,化为纷纷扬扬的流焰,像极了燃烧着的羽翼,托载着他悬于空中。 边筝问:“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我在星海之中历练之时,曾于别的世界听闻过一句话,叫作上天有好生之德。”凤纤微微一笑,衬得凌厉明艳的面容柔和上许多。 “纤在想,现在开始行善积德是否还来得及?” 选择从来都该是相互的事情。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凤纤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你选择了我,那我便同样会选择你。 你相信我,我就同样的相信你。 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要做到这样子,往往又非常困难。 都说木石无心无情,其本身却亦会随着世事更迭而变,人非木石,血肉之躯,有情有心,又如何能做到不变? “从她决定相信我、选择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决定爱她。” 这种爱无关任何多余的纷争纠葛,就只是非常简单的喜欢、信任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心动,就成了爱的模样。 而心动,只需要一瞬间。 就在她向自己伸出手、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见没有人回答自己,凤纤自问自答道:“我已经开始后悔虚度了百年光阴。” 早知会有被选择的一天,他应该从明理之时就开始做准备才是。 凤纤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在边歧听来,耳边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边筝亦然,沉默不言,此时此刻方才大抵明白,王之巢的选择或许真的是永远都不会出错。 许久,他方才叹道:“栖凤天的万灵,都有成为王与护道者的可能,大概也就只有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准备了。” 听边筝这么说,凤纤周身的流焰跟着面上的笑容一滞,倒是不至于从空中掉下来。 很快,他又笑道:“所以啊,为了不让悔恨有追上我的机会,我该去做一个护道者该做的事情了。” “现在,我把我的珍宝托付给你。” 凤纤看向地面上神色淡然的白发仙人,微微俯身,眉目低垂。 “以九天的无边辉煌为誓,十地的无上荣光为证。” 未等人回复,便转身离去。 空留原地的一声叹息。 “尽力而为。” …… …… 边歧看着面前的诸多画卷默然。 他的声音沙哑,情绪低落,道:“我还记得灰灰刚醒来那会,她只有那么一丁点大。” 他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又接着道:“她的骨头太脆,太软,走不了路,她就只能坐在流光上边儿跟着师尊到处乱跑。” 流光是边歧的刀,他号流光,他的刀自然也就跟着自己叫流光。 当初边筝发现的盛霂身上除了血脉、神魂与肉身的问题外,剩下的就是骨头的问题了。 不知为何,小姑娘身上的骨头,缺失了一部分,又有一小部分与别的地方的骨头很是不同。 缺失的部分是十根肋骨与小腿上的各一根腿骨。 不同的地方是左手的几节指骨。 救下小姑娘那会,凤茵非常不理解,为何伤成了这等模样,又是一个新生子,当时为何还能保有些许行动的能力,能翻能滚的。 众人也是后来才明白,支撑小姑娘整个上半身的力量、赋予她行动的能力的,恰恰是那几节看不出跟脚、又平平无奇的指骨。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边筝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所有自己知晓的手段,也没能令她失去的骨头再次长出来。 他是谁? 他是有着栖凤天古老传承的天赋才能的修者,是整个天霄最顶尖、最优秀的医道圣手、丹道宗师之一。 活死人、肉白骨,本该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才对。 边筝很不理解,众人也很不理解。 火毒的存在让小姑娘的骨头变得又软又脆,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为了减轻她行走间的负担,他只能等小姑娘又长大了一点后,用从参天桐木顶端剥下来的枝干为她做了一副假骨。 他们看着她,再次站到地面上,一天天的,学会走路。 第一百三十五章 糖与蜜 若想判定一个人是谁,那其中需要取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问题,没人能说上来一个具体的答案,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人们往往都是凭心而定的。 哪怕明知是自知欺人。 不管是边筝,还是凤纤,还是边歧,对着坚持称自己是盛霂而非凤烬的小姑娘,都是头痛的不得了。 盛霂,暂且就当她是盛霂吧——毕竟这种事情上总是要有人做出让步的,他们总不能指望一个小孩子能有多明事理吧。 而让他们头痛的事情,远非这一桩这一件。 小姑娘在醒着的时候,没人理会她,她便也安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这种一动不动,包括不肯进食、不肯用药,拒绝与人主动交谈,拒绝所有人的触碰。 但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的边筝始终认为,这些都是小事情。 醒着不愿意吃饭喝药,那睡着后总是没问题了吧? 可惜事实证明,他错得实在是离谱。 但又或许,错的从来都不是他。 …… …… “和昨天一样,放在桌上的灵果与冻石乳,灰灰一口也没动。” 边歧从屋中取出了盛着诸多灵果的食盒,昨天拿进去是什么样,今天取出来就是什么样。 琉璃杯中盛放的满满的灰白色膏状液体,其间蕴含的灵气早已消散了大半。 冻石乳,一种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凝聚在万年冻云石表面的膏状物,可生服,亦可入药,长期食用,可以起到改善体质的作用。 此物的见效虽然极度缓慢,但胜在性温质柔,几乎不会与别的药物起冲突,也不会对火毒造成什么影响,就算是个凡人吃了,也不会产生因为摄入灵气过多而造成体内灵气暴乱的情况。 故而盛霂睡着的四年间,边筝可是给她吃了不少这冻石乳,可惜,见效在她身上约等于没有,灵气甫一入体,便被火毒瓜分得一干二净。 顾虑到诸多药理间的冲突,边筝又不敢给她换成别的,总之好在还有能填饱肚子这一个作用,那便继续吃,人醒了也要继续吃。 边歧拿过食盘上的琉璃杯喝了一口,嘴角微动,随后面不改色地将杯中剩下的液体倒在了脚下的花丛中,充做了花肥。 又苦又涩,入口如蜡。 还好他自己不需要吃这种难吃又没有必要的东西,就算是天材地宝,他觉得自己都是不大乐意的。 边歧又捡起了一个果子,放到嘴边啃了一口。 酸的。 再捡一个尝了口,苦的。 他不信邪,又挑了个果皮颜色看起来最鲜亮的灵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这会子,边歧觉得自己像在吃土,于是看向自家大兄的眼神换成了满满的质疑。 “就不能换点别的么?” “这都什么和什么,是人能吃的玩意么?师尊养在小云山湖里的鱼怕是都会嫌弃。”他心下暗道。 边歧现在怀疑,小姑娘不愿意进食,可能不是她自身的问题。 “不能。” 边筝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伸手指向食盒中的果子,一一道出它们的名字。 “北枳子,寒天榴,硫泉果,尽皆温凉之物,又有降温去火解毒之效,最合适不过。” 他开口解释道:“换成别的,我怕不妥当。” 边歧忽然不是很想问他过去给自己喂的又是什么了,直觉告诉他,那大抵不会是些什么很愉快的事情,问了伤感情。 …… …… “和昨天一样,她今天一整天里还是什么东西都没吃。” 白发少年的面色不大好看,“夜间睡着后我给她喂的那些,一早就全部吐了出来。” 换完一身干净的衣袍后,他重重地将食盒拍在了神色未有多大变动的兄长面前。 边歧恼道:“就真的不能换点别的?” “不能。”边筝很坚定,不为所动,“灰灰既是不乐意让我们靠近,你这个做兄长的就辛苦一点。” 是的,不知为何,盛霂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边筝与凤纤接近自己身周,他们一进屋,小姑娘就像个炸毛刺猬,硬要靠近的下场就是如凤纤那般,手腕上出现数个难以愈合的血洞就是了。 这里面,唯独边歧是个例外。 盛霂对待他的态度,虽然谈不上多么亲切,甚至可以说是比之寻常陌生人还要冷淡,但远远要比对待两位长辈的态度来得好上许多。 只要两人间没有任何接触,边歧也不想着主动去碰她,她就依旧能保持安静的样子,默许了白发的少年在自己面前来来去去。 偶尔,偶尔,对于白发少年的问询,还能答上那么几句。 …… …… “今日外边的金枝桑开花了,一大片云海被映成了金色,你要看看吗?” 凤氏一族的族人向来偏爱耀眼明亮的颜色与灿烂温暖的事物,按凤纤的话来讲,那是只要看到心情就会好上很多。 到底是一家人,边歧觉得面前的小姑娘应该也是不例外的。 小姑娘的母亲,暮烟紫,乃是他兄弟二人生母暮晓雾的幼妹,是为他二人的姨母。 昔日里,他二人的父母跟着桐宫众人离开了栖凤天,前往了天霄,而与伴侣感情深厚的暮紫烟则选择留在了栖凤天。 盛霂没有回答他,白发少年也不恼,将食盒在案边放好后,转身打开了她面前的窗。 云海间跃动不止的金光,伴着明媚的日光一起落进了昏暗的小屋,她浅淡如冰镜的眸底,翻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灿金色的浪潮。 屋中添了几分暖色,气氛也变得温和许多,边歧回身打开了食盒,一一取出内里的瓷碟吗,各色灵果摆了大半个桌子,这其中照例少不了卖相与味道同样糟糕的冻石乳。 小姑娘依旧不为所动,视线直勾勾地落向窗外的云海。 当然,也有可能她看的不是云海,她只是在醒着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前方罢了。 白发少年思索了一会,眉头微皱,像是在考虑什么很为难的事情。 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袖中取出一物,打开后凑到了小姑娘的身边。 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清甜的气味,盛霂似是心有所动,低头看了一眼,少年白皙非常的手中捧着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盏。 其内盛装的,是比琉璃盏还要清透上几分的淡青色液体。 见她终于有所反应,少年按捺下眼中的喜意,耐心与她解释道:“这是玄霜花蜜,不是很甜,但是真的很香,又有清热解毒的效用。” “今日大兄不在山中,我跑去山下的镇子里抢来的,我们可以趁他不在,悄悄地吃。” 现在不是玄霜花开的时节,玄霜灵蜂又都是懒散得要死的存在,故玄霜花蜜的产量向来稀少,保存起来也是麻烦得很。 修行之人口腹之欲淡泊,边歧说是从山下的镇子里搜刮来的,其实是昨日里打劫了小镇上那唯一的酒楼——百味阁的后厨。 小姑娘的面上露出了困惑之色,注意点却落在了别的地方,声音极轻:“抢?” “抢、来、的?”她指着自己,看向面前的白发少年,一字一句道,“给,我?” 被那双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盯着,边歧心中无由来地生起了无边的寒意,一时之间不知说何是好。 “你,不喜欢么……” 他不知该如何辩解,“我、我不是……” 边歧的话还尚未说完,便被直接打断了。 他在盛霂的眼睛里,看到了毫无掩饰的惊惧与厌恶。 这使得他开始怀疑自己。 “不喜欢。” “骗子,强盗,你们都是。” 他的妹妹与他说,“你也是。” “我不想看见你。” “放我回家。” 有的时候,满腔的欣喜,从高高的云端坠入无间地狱,原来只需要一句话与几个字的长度。 …… …… 小镇上,尚未到日中,雪街上尚不得安宁,各处都是风雪肆虐之象,不见人影。 镇民们都躲在了自己的家中,沿街的铺子都要等到午后风雪消停了,才会依次开张。 这会儿正是空闲时分,所有人俱都默不作声地在窗后,注视着那个艰难地于风雪中不停挪动的身影。 手艺人放下了手中的鬼面与画笔,凑到窗边打量了几眼,奇道:“阿歧这混小子,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咧?” “老鬼婆,你说说,他这是在干啥?咋的这么想不开!” 手艺人面前是一张很长很长的木桌,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鬼面素胚与彩漆,鬼面的种式繁多到足以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长桌的尽头,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是这昏暗的室内唯一的光源,只堪堪够照亮桌后之人的面目。 被唤做鬼婆的黑衣女子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石碗,吞下了口中的骨头后,平静地看向面前的一片漆黑。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天工响,今天要是再一个鬼面都卖不出去,家中就要没粮了!” “没粮了,没粮了,你懂吗!”鬼婆愤怒地双手锤桌,大骂道。 震动中,满桌的鬼面飞上了天,开始在半空中四处乱飞,有的两两相撞,很快就掉在了地上,有的撞向了屋顶、窗台、门户,又被一股巨力猛地拍回了桌上,动弹不得。 有的低声嗡鸣,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似在取消前面两者的痴傻与不自量力。 耳边的鬼言鬼语扰人至极,鬼婆再狠狠地拍了桌子。 “给我——安静!” “都给我滚回去!” 黑衣女子的目光看起来是那般的凶恶,叫嚣个不停的鬼面不情不愿地扭着回到了桌面上,乖乖地闭上了嘴。 天工响揉了揉自己被折磨的耳朵,小声嘟囔道:“可肉不都在你碗里了么……” 鬼婆冷笑道:“可是现在它们都在我肚子里,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再说了,只有一丁点肉末的骨头,你也好意思管它叫肉!”鬼婆大怒,手心敲得桌面砰砰作响。 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桌,身上又多了些许所不能承受之重,低声哀鸣,幽怨之语在触及鬼婆的视线前,又吞咽回了肚中。 “你再寻不回吃的,老鬼婆就把你的皮剥咯。” “我倒要看看,你的肉骨头能值几个鬼头面。” 黑衣女子面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她吹灭了手边的油灯,不再看向木桌。 黑暗中,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呓语。 “剥了吧、剥了吧、来与我们作伴罢!” “剥了吧、他有罪、快快剥了他的皮!” “他有罪、剥了罢、快与我们作伴吧!” 见她上了楼,天工响无奈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画笔,一一糊上了它们的嘴。 他不再看向窗外,于一片黑暗中,继续为手中的青色獠牙鬼面着漆。 一笔一画,将窗外的风雪与躁动,添进鬼面里。 …… …… 隔壁的糖点铺,原先正浇着糖块的瞎子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哀声叹气道:“真是受不了,隔离的两口子又吵架,闹得我耳朵疼。” 系着红围裙的哑娘冷眼看他,将瞎子浇好的糖块往窗外一推,沸腾的糖液在风雪下瞬间凝固,由灿金色变成了淡淡的蜜金色。 “我们怎么就分到这么个位置!这么个行当!” 瞎子连连叹气,手上动作不停,飞快地往各种模具里浇着出炉没多久的糖液。 “吵也就算了,哑娘,你看看北原这个样子,哪来的乐意吃糖的小孩子?你说总不能把隔壁那两口子手下几百号亡魂喊来吃糖吧!” “哎,他们不吃,我们自己吃,好歹不会和隔壁两口子一样老为了口吃的吵架!” 哑娘不是很想理他。 再美味甜蜜的糖块,吃多了也是会厌烦的,有时候呢,就跟夫妻之间的感情一样。 “哑娘哑娘,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哑娘忍无可忍,捏了一个尚未完全凝固、还滋遛滋遛地冒着热气的糖块,堵住了瞎子的嘴。 烫得他丢掉了手中杆子又细又长的铁勺,站在原地哇哇哭。 滚烫的眼泪哗啦啦地掉进盛放糖液的石锅中,没有尽头。 石锅变成了金灿灿的一片。 哑娘很满意,端起了石锅,放到了身后熊熊燃烧的火炉上边。 再转身,为瞎子擦去了面上的泪。 可以了,够了,今天份的糖液。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过往的错乱 玄霜宗外的小镇,存在的时间与玄霜宗一样久。 小镇一开始只是几座黑色的小石屋,后来时间久了,变成了一条雪街,后面才成了一座小镇。 再后来,人越来越多,相似的黑色石屋也越来越多,才有了雪线上的八座小镇。 北原已经不是过去的北原了,是只有冰川雪流的北原,就连大地都被掩盖在不知有几许厚的冰层下边,再不见昔日绿茵如盖、生机盎然之景。 小镇上不仅仅有修行者,还多的是毫无修为在身的凡人存在,他们有的是自大阵落成后便世代居于此,有些是陆陆续续地从外界来到北原,也有的人,是从未离开。 没人知道他们为何会选择留在生机如此匮乏的地方,正如同没人知道为何有些人不辞千辛万苦,也要来到北原,或是再次回到这个让人活得痛苦万分的遗弃之地。 百味楼在的这座小镇,叫做孤山镇,百味楼在的这条雪街,唤作流水街。 叫孤山镇,是因为小镇所在之地,在过去就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方圆百里之地只有它一座山,自然很是孤单。 流水街,也是一样的,这个位置在冰雪风霜没有来临前,冰盖的底下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河,长似没有尽头。 它始于孤山之顶,自北向南,滚滚而去,几度深入人族腹地。 风雪来临后,长河并未陷入沉眠,它只是把自己的一部分藏了起来,藏在没有任何生灵可以踏足的地方。 它越过雪线的部分,历经万年,依旧是波澜壮阔、川流不息的模样。 仅仅一线之隔,线的这头是万年的孤寂,线的那头,见证了河岸两边亘古不歇的繁华。 它的名字,叫做洛水。 当然,现在的小镇,那是既没有山,也没有水,从高空俯视而望,是简单明了到了极点的黑白分明。 肆虐在小镇中的暴风雪往往要在午后才会彻底安歇下来,那也是小镇上大多数的镇民们开始外出劳作的时间,等到日暮风雪再起之时,则各自归家。 这会子距离日中还有好些时辰,见着窗外在风雪中踉踉跄跄前行的身影,身披暗金蓝松花厚袍的妇人终是忍不住起身离了温暖的火炉,费劲地走到了门边。 厚重的石门被扒拉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恰巧能容纳一人通过。 “小光,不能再往前了!”余醉朝白发少年挥了挥手,大喊道,“先来我这儿歇歇!” 白发少年的脚步微顿,抬眸朝侧前方望去。 因着要在风雪间行走,他便不得不调动体内的灵元护住周身,但脚下的这片雪地里,一直有莫名的存在会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地面上的灵机。 白发少年体内的灵元流逝速度极快,纵是再浑厚深重的灵元也经不住暴风雪长时间的冲击,他身上白似雪的锦衣已是出现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小裂口,宽大的袖摆与飘逸的下摆更是被锐利无比的风刃切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布片。 边歧眨了眨眼,有细碎的雪花从睫间滑落。 他朝身穿蓝松花厚袍、容颜姣好的妇人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谢过醉姨好意,可流光现下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有多要紧?”余醉大半个身子躲在了石门后,紧了紧身上的厚袍,把手塞进了袖笼中,拿厚实的袖摆捂住了自己裸露在外的下巴与脖颈。 边歧一愣,道:“非常要紧。” 就一怔神的功夫,足有瞎子与哑娘铺子中的糖块大小的的冰珠混着雪风穿过了脆弱的灵气屏障,砸落在他的头上,面上,身上,化开了一片又一片淡粉色的水迹。 “可是你都受伤了。”余醉隔着看不清的风雪细细端详打量了他一番,平淡的眉忍不住皱了起来,在面上泛起了些许涟漪。 她神色间满是不赞同:“能有多要紧?比你自己还要紧。” 白发少年言语间步伐未停,闻言默然,停下了脚步,只道:“不足为道。” 确实是不足为道。 与晨间那些刻印在他心上尖锐的刺相比,孤山的风雪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年岁尚轻、经历较少的少年实在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自己悉心照料了四年的小姑娘,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能够顺利醒来的小姑娘,会那般冷漠无情地对待自己。 他的妹妹——会不承认他的存在。 她说,他是骗子。 他是强盗。 …… …… 面前神色中流露出些许惊慌的白发少年,让盛霂想起了些许记忆中久远的往事。 她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自醒来后,整个人浑身隐隐作痛不提,头也是一直疼得厉害。 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在脑海中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越是努力回想,便越发痛苦。 盛霂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还有红润了些许的肤色,她开始对自己到底是多大了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四岁、还是五岁?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加之周遭完全陌生的景致,她无法确认自己又是被带到了哪里、或者又是回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时间。 但潜意识,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最好的、最完美的姐姐,世界上最爱她的艾落落。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她的姐姐都会来到她身边,带她去往安心之所。 今天,是她醒来,或者说是恢复了意识的第四天。 第一天,她的姐姐没有来。 来的是自称是自己兄长的白发少年,他生得很是貌美,他的头发像云,瞳色若雪,眉心一点红焰,像是怒放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中的火木棉。 他实在是太过于美丽精致,漂亮得也教盛霂怀疑,她从来都是知道的,自己生得并非无与伦比的美丽。 但少年的一双眼睛又与自己很是相似,干净得像是一面镜子,能够清晰地映出云顶的天光、夜月的晚晖,这让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的小姑娘心中很是疑惑。 她想不起来家中是否真的还有一个兄长。 然后,她又闻到了屋外的熟悉的、厌恶的气味。 那些子气味,与身前之人似乎也有一点点的相似。 一瞬间,盛霂想起了片刻前,自己刚刚苏醒之时,见到的另一个要高大上些许的白色身影。 二者之间,眉眼间似乎有着更多相似的地方,相似程度远远要胜过她。 对那股气味刻在骨子里的厌恶,令她开始无端地愤怒。 艾落落说,要是有什么让自己讨厌的、不喜欢的、觉得痛苦的存在,那对自己来说,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的。 盛霂的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于是,她下意识地,对着面前的白发少年开口,声音轻轻,轻似羽毛触草尖。 “骗子。” “你是骗子。” …… …… 盛霂目送着少年在自己的驱赶下僵着个脸,乖乖地转身出了门,步伐缓慢而沉重。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忍,但还是没有开口叫他停下脚步,让他回来。 艾落落说,在情况尚未明朗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心软,一旦心软,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在意的东西,就是人最大的软肋,必须要藏好,不可以被发现。 一点点破绽,足以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她都早已深有体会。 但当那个有着令自己厌恶的气息的人带着另一个更让自己惧怕的人来到自己面前后,盛霂开始后悔先前让少年离去之事。 在足够强大的压迫力面前,她实在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更无法压下记忆深处那些泛着血光的深厚阴影。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与自身形影相随,难舍难分。 那只手向自己伸过来的时候,那种威胁性和压迫感,最终达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顶点。 艾落落说,害怕的东西,就要勇敢地面对它,不要怕受伤、怕吃苦。 逃避恐惧所失去的,远远要比回避它从而换来的片刻自欺欺人的安宁来得多。 那是一种叫做血性与勇气的、每个人生来便拥有的无比宝贵的财富,每当自己退后一步,它们便在无声无息中消减一分。 直到了无声响,便成了温驯无言的模样。 变得不再像自己。 千人一面,千面一心。 盛霂很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独一无二的艾落落爱她,是因为她也是独一无二的盛霂。 她们对彼此而言,都是无比特别的、不可取代的存在。 她们只是她们自己,不是别的什么条条框框里沉默无言的石头,亦不是精致繁美的金笼里供人观赏的雀鸟。 要是她不再独一无二,最好最好的艾落落还依旧会爱她吗? 她很害怕,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害怕的事情了。 “我会听你的话,做一个勇敢的孩子,直到你来接我。” 盛霂在心里,与自己如此说道。 再恐惧、再害怕、再不安,她也不会掉眼泪。 可是好痛,真的好痛。 她不想再痛了。 所以,她说,“艾落落。” “你要快点来。” “在我再一次离开你之前,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 …… 端坐在璀璨至极的王座中的少年君王,见到了悬停在自家宫殿上方的红衣少女后,站起了身。 他生了一张温和无比的脸,一身素衣,未着冠饰,看着毫无身为君王该有的威势,只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与身后由万千星辰诞生之时映射的第一缕光辉构建而成的王座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他只是看着像少年,并不是真的少年。 他不需要着任何多余的冠饰,他的头顶上空是于九天间流转不息的星阵,那是对他而言最完美的王之冠冕,每一颗长明的星星都是上面最耀眼的珠宝。 他的脚下是一棵树。 一棵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贯穿了整个世界的树。 千千万万的、延伸到各处的枝干撑起了少年君王脚下的整个世界,有数以万计的生灵栖息在这片受到了他与晨星庇护的土地之上。 巨树的树根深深扎进地底,那下边是教人远远看不清的阴影世界。 这让人很是疑惑,到底是这棵不可思议的树支撑了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辽阔无边的土地、支撑着那颗看上去了不起到了极点的大树。 抑或着说,这颗大树,就是世界的本身? 这里是栖凤天。 少年君王,他是万灵的君王。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女,声音温和道:“异界之子,你再次前来络的宫殿,又是所为何事?” “我来寻人。”黑发少女微微低头,眉眼冷淡得比之严冬的寒霜更甚。 那是灼热如火的红裳也无法掩去的冷,再柔和的眉眼也无法融化的寒。 少年君王的声音依旧温和,缓缓道:“这里没有你想要找的人。” 仰着头看人的姿势似乎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让客人站着说话,似乎不是很符合待客之礼,尤其还是一位特殊的、尊贵的客人。” “要不,你下来?”少年君王对着异界之子发出了试探的问询。 黑发少女摇了摇头,平静回道:“我不下去,但是你可以上来。” 少女在心底悄悄翻了个白眼,当她傻么,她又不是真的来做客的。 谁上门搞事情,还会踩进别人的主场啊! “哎,那好吧,还真是很遗憾,我们失去了坐下来喝个茶再好好交谈的机会。”少年君王发出了无奈的叹息,但他同样没有动,脚牢牢扎根在地下的大树上。 梧桐神木是凤凰栖息之所,亦是他最大的依仗。 少年君王同样觉得自己不傻,见着别人上门搞事情,还会离开对自己而言最有优势的地界。 黑发少女的声音依旧冷漠:“喝茶免了,谈谈可以。” 少女的后一句话落在少年君王的耳中,全身压力顿时去了一半。 面对实力不明的异界之子,他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只能慎之又慎道:“谈,都可以谈。” “异界之子,你想与我谈什么?” “我来找人。” “这个真的不行。” 少年君王皱了皱眉,再次与俯视着自己的黑发少女反驳道。 少女始终高高在上。 仿佛她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君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恶鬼 “这里没有你想要找的人。” 少年君王面色沉静,再次直截了当地回绝了黑发少女的请求。 他的眉目依旧温和,整个人平淡如水,心中纵是有所不满,也很难令人察觉。 少女皱眉,“方寸天,孤山集。” 一片青色的雀羽从她袖间滑落而出,轻飘飘地往下坠。 少年君王眼眸微眯,伸手拈过面前的雀羽,脑中回想起了月前下属汇报给自己的些许线索。 他通过祖脉间的联系,感受到了那不在此处的雀羽之主依然磅礴活跃的生机,不禁笑出了声。 他很确信道:“你没有杀了青雀。” 是没有,而不是没能。 他对能被自己手下诸灵称作灭世之魔的少女的实力,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这只能证明,两者没有相遇。 少年君王终是长松了一口气,笑得真切上了几分,“让我猜猜,是青雀与灰鹭趁你不在的时候,为我带回了……” “我的夫人?”他细细端详着黑发少女的神色,言说间停顿了几息。 “让我想想……或许,还有我那素未谋面的孩子?” 说到这儿,少年君王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黑发少女神色间有所松动。 “看来是了。”少年君王微微摩挲手中的青羽,低垂的眉眼下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喜意,“所以你来这里寻我。” “并非你捉不到他们的踪迹,只是你觉得,来我这里,是最快、最有用、最省力的法子。” “反正无论如何,他们最终都会带着我的夫人与孩子回到这里。”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但你来得实在是太快了,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青雀他们还没能回到这里。” 黑发少女只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诺大的梧桐树顶无声无息中渐渐被阴雾所环绕。 “你要在这里等吗?”少年君王沉声道。 华美璀璨的宫殿上方飘来阴云,遮住了星辉的下落,大殿内霎时间变得昏暗无光,唯有他身上的素袍,依然泛着浅淡的金晖,耀目而温暖。 宫殿上方开始落雨。 整株梧桐树的上空开始落雨。 整个无边无际的栖凤天,此刻,开始迎接阴雨的到来。 黑发少女用实际的行动回应了少年君王。 君王披散在身的长发无风自动,发尾却是带上了几分属于茵草的碧色,几分取自群山的青,还有几分浮于流水的翠意。 他微微挑眉,看向少女身后比墨色还要浓厚冷然的阴云,“一定要这样子做么?” 它们悲恸欲绝,哀声连连。 挨山塞海,涌动不歇。 他听不懂阴云的哀嚎,但是他知晓,它们的泪一旦彻底落下,会是无比惨痛的事情。 是个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向来自傲的君王。 只是,他在未知未明的力量面前,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礼貌。 “异界之子,我已几次三番地纵容你私自带着我的家人离开,你却从未曾告知过我缘由,你是否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不是你的家人,那是我的。”黑发少女冷冷道,“理由,你要什么理由?” “是你没用,还是因为你该死?”她说得毫不客气。 “你死了,我就不需要找任何借口了。” 纵然她这般说,少年君王立于桐木之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不喜不悲。 他轻声道:“怎么会呢?” “异界之子,你可知这三年来,我为你们挡去了多少的追杀?”少年君王的神色认真了起来,凝视着黑发少女虚无缥缈的影子。 “她们跟着你,过得并不好,这次你们离开了方寸天,九天十地间已少有你们的容身之所。” “可是你让人带走了她们!”黑衣少女开始愤怒。 正是面前的恶鬼,打破了她们得来不易的平静。 “你于我沉睡之时带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我趁你不在的时候带回了我的珍宝,这很公平,我并无任何错谬之处。”少年君王道。 “异界之子,她们从来都不属于你,过于执着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黑衣少女脸色阴沉得可怕,愤怒道:“她们同样不属于你,恶鬼。” 梧桐神木在阴雨下寂静无声得可怕,少年君王定定地看着她身后的黑影,听着脚下传来的哀嚎,沉默了许久。 终是有人先退了一步。 “你要如何?” “我要带她们走。” “可你带着她们,还能去何处?还有什么地方能是你们的容身之所?” “回家,自然是去我的世界。”黑发少女说得理所当然。 少年君王的眉拧成一团,开口质疑道:“你口中的世界,是那个只有汪洋大泽的世界,还是那个焰海连绵的世界?” “还是那个疫病泛滥的灾厄之地,或是那个无光无灵之所在?”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无需告知你。” “但我却无法放任我最重要的人去与你一道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异界之子,你的爱,太过于自私。” 黑衣少女不为所动,“我从来都是如此。” 她从来都是如此,那又何须外人道? 少年君王若有所思,“那你可以直接带走她们,又何必来寻我?” “只因我心未改。” 黑衣少女回答的很干脆。 “为了未来许下的每一个约定,艾落落誓杀青络。” 被少女唤做青络的少年坐回了独属于他的王座,无视了大地的惨状,“可现在的你做不到。” “所以,你要记住我的名字。”黑发少女答道,“艾落落,我叫艾落落,总有一天,我会除去所有的你的存在。” “你这个不曾懂得爱为何物的恶鬼,我不允许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青络挑了挑眉,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我还以为你现下就会直接毁去这里。” 与对待别的世界那般。 他没有反驳艾落落口中的称谓,只是觉得很新奇。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而这里于我而言,有罪的只有你。”艾落落没有犹豫,说得飞快。 青络仔细回想了一番,道:“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九天十地再也没有比我更为仁慈的主宰了。” “而且,明明是现在的你……看起来,才更像一个恶鬼。” 一个求而不得、执迷不悟、疯魔成狂、手中罪孽累累的,恶鬼。 “你会有报应的,艾落落。” “放手罢,异界之子。” …… …… “灰鹭大人,可否将那孩子交予我?雀最是会讨孩子欢心了。” 有着宛如碧玉般眸子的男子微笑着从愁眉苦脸的灰鹭怀中接过了闹腾不已的幼子。 见他稍加安抚,幼子便不再闹腾,领头的灰衣人满面诧异地瞧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青雀,可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灰鹭大人说笑了。”青雀笑着应道,却是话头一转,“大家赶路时日已久,是否要停下稍作休憩?” 被他这么一提醒,灰鹭转身打量了一圈身后面露疲态的众人,稍加思索道:“也是,此行于方寸天回返栖凤天实在是路途遥远,星海之中危险重重,还是得多加注意。” “前面,就是无垢天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黑鸩摘下了兜帽,他的视线落处却是一片空寂的黑暗,比虚无更虚无。 星星不曾存在,星辉自然便不曾存在。 “那个只有白日存在的世界啊……” 灰鹭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亮堂倒是亮堂得很,只是我很不喜欢。” “这是自然,任谁见多了栖凤天的星夜,怕是都难再看上别处的天幕了。”青雀微笑道。 “好小子,就你会说话!” 灰鹭大笑着拍了拍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后辈,见他怀中的幼子已是闭上了眼,是与在自己怀中截然不同的乖巧模样,再次啧啧称奇。 “罢了,我们过去看看。” 瞧着众人跟上了领头灰衣人的步伐后渐向前行,青雀却是停留在了原地,与众人拉开了一段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的距离。 他盯着怀中既熟悉又陌生的稚嫩面容,心下感叹无限。 “是啊,这种事干得多了,可不就熟练了么?” …… …… “我们该上路了。”灰鹭与众人提醒道,“若时间有所延误,我们不好与君座交代。” 他环视了一圈身周,默数了一番人数,微微皱眉,“青雀人呢?” 另一黑衣仙侍微微俯身,恭敬答道:“先前见着青雀大人一直在附近游逛。” 灰鹭不满道:“怎么没人跟着他?” “说了多少次了,外边儿不同于族地,总得小心谨慎些。” “青雀大人带着小殿下,我们不敢上前打扰。”黑衣仙侍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沉沉道。 灰鹭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他眼里,他那后辈,大概是哪儿都好,就是不知为何,为人总是过于谦卑。 过于谦卑不同于过于自傲,后者若没有骄傲的本钱,只会徒增他人的厌烦。 但若一个人拥有了足够值得骄傲的本钱,却还依然维持着过分谦卑的模样,难免让人在面对他之时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疏离感。 疏离感多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便会越来越大,加之高等的灵族本身就是领地意识很强的存在,多种因素累加之下,总是温和有礼又爱笑的青雀却是比之威严的灰鹭、阴冷的黑鸩更招仙侍们的惧怕。 灰鹭说不清这样子到底是好是坏,他只是觉得烦闷。 这烦闷也不知是长途跋涉得来,还是因着眼下自己看好的后辈与此行的另一重要目标失去了踪迹而来。 他取了族内特制的传讯玉简,想要试着联系上青雀,让他赶紧带着君座的孩子从犄角旮旯的地方跑出来,然后众人快些回到族中,交付任务后该领赏的领赏,该歇息的歇息。 不要再在无谓的地方浪费时间了,灰鹭这般想着。 然而,传讯玉简的另一头毫无反应。 灰鹭愈发烦躁,心中不好的预感在见到后排某一个神色间写满了慌乱的黑衣仙侍时,更是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厉声呵斥道:“灰九,你鬼鬼祟祟的是在作甚!” “上前边儿来!” 见他开了口,被唤做灰九的黑衣仙侍不敢耽搁,赶忙上前,拜倒在地,双手哆哆嗦嗦地举起一物。 灰九嗫喏不安道:“灰鹭大人,我……啊不、是属下,方才在那边的空地上小憩时……捡到了此物。” 取过了灰九手中之物,不用确认,单单看碧玉简最上面闪烁着的自己的名字,灰鹭都能知道这是何物了——正是本该呆在他那得意后辈身上、属于青雀的传讯玉简。 他恍恍惚惚中看了几眼头顶的三轮白日,只觉眼前一黑,心下高呼哀哉! …… ……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如此轻易地便带走了你?” 青雀对上了怀中稚子一片死寂的眸子,微微一笑道:“几百次过去了,他们依旧还是不长记性,总是如此容易便轻信于人,也没有什么未雨绸缪的危机感。” 不过想想也是,一群早已设定好了模样的人,再经过千百次,怕是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生硬,死板,固执,不可改变。 就像是话本子中写的那些,名为命中注定的东西。 “但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竟然又再次相见了。” “我原本以为,命运不愿意再施舍给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机会。” 空气中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回答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很惊讶,随即看到怀中之人略显红润的面色,伸手戳了戳她很是圆润的脸颊,大笑出声。 “险些忘了,你这会怕是还开不了口,身子骨也还没到那般糟糕的境地呐!” 小姑娘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只睁着眼看他。 青雀极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收好了手中剩下的银针。 “你说,你要是每次都能像现在一样安静乖巧,那该有多好?” “小孩子家家的,乖一点,就能少吃很多苦头。” 尤其是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怪惹人心疼的 那双比碧玉还要明丽青翠的眸子此刻似乎有些失望,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轻得像是羽毛轻轻落草尖,又像是只存在于他的心底。 “抱歉了,我的小云朵……” “我已经输了四百九十九次,你知道么,我真的真的很想赢上一次……” 在这命运的游戏里。 只要一次就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念念不忘 本着不反抗就要做别人案板上的鱼肉的原则,盛霂自认为很勇敢地向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扑了过去。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凤纤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就被咬了个结结实实。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凤纤敢发誓,他从来到这世上那一天起,就没人敢给他委屈受,更别提有人能够伤到自己了。 故而,这位出身极为显耀尊贵、向来随心所欲、受尽宠爱的桐宫的三宫主,栖凤天现今凤君的幼弟,还从未体会过因着来自外人外物的攻击而造成的伤害,也不知道极致的痛感为何物。 真的是痛,痛彻心扉的痛。 小姑娘的一口白牙轻轻松松地破开了他身上的羽衣灵障,破开了化神修者比之灵铁还要强韧的表层皮肤,向着血肉下的灵脉和骨头狠狠咬去。 凤纤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面容呆滞——但他体内停滞了那么一下下的灵元与边筝诧异的表情,都在告诉他,那好像不是错觉。 他看向了挂在自己手上晃来晃去的小姑娘,强忍着疼痛,将人揽到了自己的怀中。 而这似乎又给了小姑娘一个错误的信号,她松开了口。 凤纤还没能来得及松一口气,盛霂又对准另一处狠狠地咬了下去,下口之处尽皆经脉最为脆弱的当口。 凤纤傻了眼,盛霂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奔着废了自己的右手而来,他一时之间很不能理解,但又不敢使力拉开她。 太用力了,怕伤到小姑娘是其中一个因素。 他可是记得边筝与自己说过,自己这便宜闺女的身子可是又虚又弱,比瓷器还要脆上几分,一个搞不好,就会碎成一片。 另外的,就是因着盛霂下口实在是狠,一口白牙深深嵌进了自己的血肉与经脉中,手腕处的皮又薄,肉也少,凤纤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能给她嗑了个印子出来。 他可不敢赌,是小姑娘先碎,还是他自己先骨肉分离。 “不是说很脆吗?”凤纤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浑身僵硬地转头朝一边同样发愣的白发仙人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闻言,边筝凑近了些,歪了歪头,沉思了片刻,道:“有问题。”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有问题。”凤纤感受到体内不断崩裂的灵脉与渐渐停滞的灵元,语气也急上了几分。 边筝忽视了他被咬的手腕,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的灵脉,怎会如此脆弱?” 凤纤咬牙道:“这也不是我的灵脉脆不脆的问题!” “你就不能想办法让她先松口!松口!”他一只手抱着小姑娘,另一只手则是被她抱在了怀中。 是下口很方便的样子。 似乎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盛霂又换了一处,再次咬了下去。 这次是指尖。 十指连心,痛又何止锥心刺骨。 凤纤的面色逐渐扭曲,边筝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奇怪。 当然,他是看着凤纤觉得奇怪,整个人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阿纤,你试试运转灵元让她松口。” 边筝可不认为自己这好友是越活越回去了,都说关心则乱,但到底是化神大修,也不至于被个毫无修为在身的小姑娘伤害到。 一次是出乎意料就算了,两次三番都没能躲开一个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算不上攻击的攻击,这可是说出去都丢化神修者的脸的事情哎。 值得纪念,很有必要记录下来。 凤纤要是能知道自己好友这会子心里的想法,大概是会被气得跳脚,心念微动间试图运转灵元。 可毫无所动,体内的灵元与通身修为,俱都是一片沉寂。 他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神魂深处传来的悸动,终于让凤纤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无法对怀中的这个孩子出手,永远,永远都不行。 就连只是想想,也不行。 而他,则永远都无法拒绝来自这个孩子的一切赠予。 那其中,包括伤害,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身为护道者的他,都得照单全收。 甚至是死亡。 观察够了的白发仙人终于缓声开口道:“你把她放下来。” 凤纤怔了怔,依言照做,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回到了床榻上边。 只是盛霂依旧咬着他的食指指尖与指节不放,一双眼中盛满了极端的惊惧和恐慌,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的黑发金羽之子。 边筝继续道:“退后一点。” 凤纤缓缓起身,极为缓慢地向后挪动,直至两人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见他满脸心痛地正欲开口再对小姑娘说点什么,边筝自身也往后退了一些,私下里传音道:“闭嘴,难道你还真想自己的骨头缺一块么?” “也不是不行……反正能再长出来。”凤纤皱了皱眉,很是纠结地回道。 灵族不同于人族,一但受伤,就很难好。 越是等阶高的灵族,越是如此。 反之,越是等阶高的灵族,则越是强大,也越不会受伤——凤纤,正是如此。 不仅是没人敢伤他,没人能伤他,而是他根本无法被伤害,即使两者之间的修为有着天差地别的沟壑。 化神境的修为,仅仅是用人族对境界的划分标准进行了一个粗略的衡量。 寻常人族能用的疗伤法子、丹药,对于灵族来讲,也是用处不大,但他们自身也有着极为特殊的疗伤方式就是了。 “你站在那儿别动,我先前就有所注意,灰灰好像非常抗拒与人接触。” “那你之前为何不与我说?”凤纤没回头看边筝,同样与他传音道。 某人答曰:“忘记了。” “而且你动手的速度,比我开口说话还要快上几分。”他面色平淡,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无辜的意味,“现在的我们对她来讲,都是生人,害怕倒也是人之常情。” 随着他们的退开,盛霂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也松开了牙,放过了某人可怜的手。 瞧了眼深可见骨的牙印,凤纤亦是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面色很是复杂,“我以为,我的灵阶已是足够高。” 边筝瞥了他一眼,道:“何止是够高。” 整个栖凤天,除了现今的凤君,怕是再也没有比自己这位好友灵阶更高的存在了。 虽说当今凤君是凤纤的长兄,但他治世已有万余年,而凤纤——距离诞生之时,仅有两百零一年。 这其中的差异,远非边筝与边歧的年岁差距可以比拟的。 万灵曾一致认为,凤纤极有可能会是下一任凤君的人选,毕竟他是如此的年轻,有着无可比拟的可能性。 然而诸灵都没能想到,凤纤毫无被王之巢选中的觉悟,径直离开了祖地,孤身一人于星海中游历,待回返后又跟着族人前往了遥不可及的世界。 “但是现在,有可能比我灵阶还要高的存在出现了。” 凤纤的面色难看,因着护道者身份的存在,他不得不对来自小姑娘的伤害照单全收是一回事,可他能被伤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同族之间对于地位的判定,灵阶的存在远远比修为、出身、血脉等等要素要来得紧要,低阶灵族难以伤害高阶灵族,是共通的俗识。 边筝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或许,那也正是他被王之巢选择的原因——让王之巢不得不离开栖凤天、横跨星海,来到一个遥远至极的世界。 凤纤也愁道:“该说不愧是我那好兄长和烟主的孩子么?” 这样子,让他这个亚父当得很有压力啊。 “不知与兄长的灵阶相比,灰灰又会相差几许?” 听他这么说,边筝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开口道:“有一事,我还未曾来得及与你说。” “我认为可能不止是一件。”凤纤翻了个白眼,蛮不客气道,“你不如好好想想,到底还有多少事没和我说。” “灰灰少了十二根骨头。” “噢,再长出来不就得了。” 凤纤暗自腹诽,虽然他们受伤是很难好,但又不是彻底好不了。 “我无法让其恢复。” “不可能,强如兄长,也会受伤,他受伤了也会慢慢变好。”捕捉到了边筝话语中的别样意外,凤纤不可思议道,“不存在完全无法恢复伤势的灵族。” 真要有,那得是多高的灵阶? “再者,真要是你所想那般,我们就不可能救下灰灰。” 那种灵阶的存在,亦意味着受到的伤害无可逆转,也无法被救。 “你说的这个我也明白。”边筝看向他凤纤,目光沉沉,“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我是说就灰灰在来到此地前就身受重伤、言辞间又很是古怪一事?” 凤纤面色一凛,“什么古怪?” “祖巢出事了。” “不可能,有大兄在,栖凤天不可能出事,祖巢更不可能出事。” 反驳的话语脱口而出,凤纤抬头间看到了躲在床榻角落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整个人一愣,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容颜绝艳的黑发金羽之子低声喃喃道:“是了,她很害怕我们,也不曾记得我。” 她在害怕王之巢为她选择的、永远无法背叛自身的护道者。 在害怕他们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 “真是不可思议。” 凤纤对上了好友过于冷然的视线,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但是他打心眼里更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的存在。 小姑娘的灵阶要高于他,她要是留在祖巢,就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伤害到她。 除了,他的兄长。 念及此处,凤纤默然。 亦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小姑娘为何否认了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她的往生,也曾有过许多安乐欣喜的时日么? 方能至此,念念不忘。 …… …… 小小的女孩在睡下前,听见了二人离去的脚步声与关门声。 她咬了咬唇,手心攥紧了身上的锦被边沿。 那个被自己咬了的人,她能够感受到他有多疼,不仅仅限于他面上流露出来的痛苦之色,还有自己与他之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像是把两人捆在了一起。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他很痛,自己不该那样做。 她不应该伤害他,一直、一直都是。 可盛霂实在是太害怕了,她丝毫没有听从那个声音的劝告的意思,在她看来,那不如说是一种诱惑更为恰当、合理。 她没有松口。 出乎意料的,就算这样子,她也没有被打。 关门声,密不透风的屋子,无法行走的双脚。 盛霂很惊讶,这次,她好像只是被关了起来。 这一切又一切陌生无比的所在,她说不清到底是好还是坏,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腕,又抬起了右手,视线在手腕下方些许的地方停留了很久。 咬上去,似乎和刀割下来的感觉是不太一样的。 无能为力的小团子只能对着心里的圆月许愿——在艾落落到来之前,希望一切事情都不要变得更加糟糕。 被刀子在身上割一刀可是很痛的。 无论是被咬、还是被割的痛苦,最好都还是少上一些罢。 …… …… 鲜红色的痕迹落了一地。 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视线落处,是无尽的银光与许许多多教人目眩神迷的色若珍珠的方块。 身着一席与草色别无二致的青衫的雅致秀气的青年沿着恢弘的银色阶梯拾阶而上,他手中提着一个精巧华美到了极点的银笼。 那银笼泛着与脚下的阶梯一般无二的色泽,很是梦幻美丽,又虚无缥缈,充斥着各种不可言道的意味。 倒也谈不上多大,只是刚好够装住他所需要的东西。 他心道,只要跑不掉就好了。 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隐约之间与银海中律动不止的半透方块起了若有似无的共鸣。 感受到笼中越来越微弱的气机,青雀看了眼垂落在银笼边缘的小手,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银色阶梯仿若没有尽头,怎么走也不会到达他想要的彼岸。 行了许久,银海中的景致终是有所改变。 海的上空,出现了一座偌大的、半透明的方碑,规整无比。 青雀向它的底部望去,手中提着的银笼让他理解了上边的内容,并逐行逐句地念了出来。 “胜者,重华,胜利次数一。” “胜者,凤,胜利次数一。” “胜者,楚天阔,楚渺渺,长意,胜利次数二。” …… “胜者,绵绵如意,钟楼,蓟眉,胜利次数四。” “胜者,云惜浅,胜利次数五。” …… “胜者,荆珠,胜利次数八。” …… …… 他的语速渐缓,抬眼看向了石碑最上边的三行银字。 “胜者,丘银雪,胜利次数,一百三十二。” “胜者,简从安,胜利次数,一百三十三。” 念及此,容貌隽美的青年开始落泪。 他抬头,看向石碑最顶上的字。 “胜者,云杳,胜利次数,一百三十四,位列第一。” 他很愤怒,声音大上许多,对着银海大喊出了自己的心声。 “你管这叫什么公平!让我赢一次又怎么了!” “凭什么只有他们行,我不行!” “我就只想赢一次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何来回响 第一天结束了。 第二天,盛霂没再见到有着令自己厌恶气息的人,只有白发的少年进屋后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留下了看着就很难吃的东西和颜色过分艳丽的果子。 艾落落说,出门在外,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来路不明的食物。 她感觉自己有点饿。 她最后还是没有吃。 直到太阳消失了,艾落落也没有来。 第三天,醒来后,口齿胸腹间弥漫着的苦味令人作呕。 白发少年默不作声地收拾完后,还是将与昨天一般无二的吃食摆在了床榻边上的小案上,放得很近,是盛霂伸手就能够到、又不会轻易打翻的距离。 她的额发好像有些许长了,遮住了小半的眼睛,白发少年问她需不需要自己为她梳整一番。 他言辞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盛霂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别样的意味。 就像是母亲做了一锅黑糊糊,然后又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自己拿起勺子,最后,很沮丧地问自己有没有吃饱。 她感觉自己有点饿。 可是,艾落落说,不可以轻易便被人蒙蔽,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象。 她不可以相信别人,她必须等到艾落落来,饿一会儿也是没有关系的。 盛霂照旧没有动桌上的吃食,也没有理会少年的问询。 白发少年好像有点沮丧,她注意到了。 他在出门前,问她要不要看看窗外的景致。 盛霂想了许久,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点闷,便答应了。 见她点了点头,白发少年看起来好像高兴了一点的样子。 这样子的景象见得多了,她不为所动,只是窗外垂下的细枝上绿叶绦绦,颜色鲜嫩明亮得微微灼眼。 原来春天已经来了么?盛霂根本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春天了。 月亮消失了。 她的姐姐还是没有来。 第四天。 不得不承认的是,窗外的云海很好看,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致,金灿灿的,暖和得恰到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盛霂觉得自己的身上有点烫。 桌上的吃食还是前几日里的那些难以下口的玩意,是多看一眼都会泛恶心的程度。 她好饿,饿得快要没有动弹的力气。 白发的少年好似在烦恼什么,纠结了很久后,从袖子里取了东西想要递给自己。 很香,是又冰又甜的好闻气味,她很心动。 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甜蜜陷阱吗? 艾落落说过,交易是公平的,她获得了什么,就得给出去什么。 可是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可是说是身无分文的状态,她没有交易的资格。 她只有她自己。 艾落落告诉过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拿自己来做交易。 绝对,绝对,不可以。 她不是很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想到那些追着姐姐与母亲不放的人,又好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点——总之,听艾落落的是不会有错的。 她真的好饿。 她明白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一些痛苦的事情亲身经历个成百上千次,怕是再笨的孩子都会明白的。 因为疼痛最使人长记性。 她真的好饿,艾落落也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而她已经有三天未曾进食了。 当然,吃进去的再吐出来的不算。 好吧,盛霂还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何就能肆意地从她身上取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她自己,却不可以? 她饿得浑身乏力,头脑发昏,整个人不太清醒地开始思考起了自己得放多少血才能够换面前的食物。 相比起来,还是放血好受一些,割肉太疼了,伤口好得也很慢。 那个杯子看起来不是很大,就比自己捏紧了的拳头小上一圈。 应该,是不需要很多的吧? 然后,盛霂听见了,白发少年说——那是抢来的。 她想要的东西,是被抢来的、不属于面前之人的存在。 交易的对象不在此,那么,便不存在所谓等价交换的公平。 交易不成立。 她沉默了许久,还是开了口。 对着白发少年倾泻而出的是她渺小的愤怒和不甘,很薄弱,但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他们都是强盗与骗子。 她好想回家。 好想见艾落落。 还想,再见母亲一面,她一定不会再觉得母亲做的黑糊糊难以入口了。 可是三天过去了,艾落落还是没有来。 …… …… “我的阿霂,我最爱的小树苗,我的宝贝。”面容平淡的黑发女子抱住怀中的小女孩,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她耳畔垂落的发丝亦很是亲昵地蹭了蹭小女孩的脸颊,惹得女孩咯咯发笑。 女孩坐在她的手臂上,双手环过她白皙欣长的脖颈,小脸凑了过去,与黑发女子圆润的脸颊贴在了一处。 是柔软的、非常温暖的触感,像两块裹满了厚厚一层甜香可口的奶油的小点心,紧紧地挨在了一处。 “艾落落,我亲爱的艾落落。” 女孩倚在黑发女子的怀中,小手压了压她额角凌乱的碎发,声音像是又撒了一层软糯的糖霜般。 “我最爱的艾落落,你今天要与我说些什么?” 黑发女子面目柔和,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女孩笑着道:“嗯,让我想想哦……” “在讲故事之前,我们先寻个合适的地方坐下好么?我的小树苗。” 女孩连连点头,手心捏着黑发女子的一束发丝,表示赞同。 “那艾落落是想要去水池边上的那两块大石头上,还是院子门口的竹篱前面?”她凑得离艾落落更近了几分,扑闪着眼睛问道。 她们的小院的竹篱前边,堆着好多高高的又松又软的草垛,不怕风,也不怕雨,女孩身量尚小,便很爱在里头钻来钻去,感受被落在干草上的日光所包围的感觉。 芬芳的,破碎的,浅淡的,还夹杂着些许泥土与雨水的鲜嫩气息。 出了小院,过了竹篱前的草垛,沿着脚下的青石板行上数十步,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水池,只比女孩的床榻大上一点。 水池也很浅,最深之处的池水也不过堪堪漫过站着的女孩的腰部,池底亦被人很用心地铺满了表面略有些粗糙的砂石,不至于磨破稚子娇嫩的皮肤,却使得脚下不会轻易打滑,是站在其中嬉闹也很难出现意外的程度。 池边有一大一小两块贴在了一处的圆滚滚的石头,艾落落曾与女孩说过,它们生得很是像一种叫做耶耶的小兽,一样的圆滚滚、一样地像粘糕般喜欢贴在一起。 听她那么说,女孩当时很高兴,虽然没见过所谓的小兽,但她觉得自己与艾落落也是一样的,遂给两块石头取了名字,唤做椰椰与小摩。 她喜欢坐在高一点的那块石头上,艾落落呢,则是会坐在小一点的那块石头上边。 这样子,女孩就可以看到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姐姐的眼睛。 那双盛满了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和天上的繁星的眼睛,眼中有独一无二的自己。 甘愿掉入花月的美梦,甘愿沉入繁星的梦境。 艾落落摇了摇头,笑道:“都不是。” 她搂紧了怀中的小女孩,带着她一个转身跃上了屋顶,踏着屋顶后面岩壁上的石阶开始向上行去。 “今日为时尚早,在太阳落下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可以去山的最上边,看看山的另一边是什么。”艾落落笑着道,“要是你想,我们还可以看看太阳是怎么落下来,月亮又是怎么升到天幕中的。”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揽紧了她的肩膀,任由山风从耳边湿漉漉的发间穿过。 她们顺利地来到了山顶,向下望去,山的这一边是她们小小的山谷。 山的那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边无际的山,是穷尽一生也见不到终处的山。 苍苍横翠微,峭壁连崆峒,深崖坠幽谷。 女孩低声喃喃道:“山,好多的山……”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群山连绵之景,只是她有些疑惑不解,“这些山,还有话本子里的山,生得都是一个模样么?” 眼前所见的山,俱都是规整的不得了的模样,丝毫没有书中所说的千万般样貌。 “阿霂,那不重要。”艾落落摸了摸她的头。 “眼前所见,皆为虚妄。”黑发女子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爱怜,“你的心里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女孩从前不知晓“山”为何物,但现在她见到了“山”,纵使只是一个雏形,也足以令她印象中对于“山”的存在真切上些许。 “你见过了山,知道了这是山,等以后见到了更多不同模样的山,你心中的山便会越来越多。” “待你心里装满了山,再回到了这里,就会明白,它们是何模样,并不重要。” 黑发女子说的许多话,以小女孩的阅历与年龄来说,总是想当难以理解的,但女孩每一次都非常用心地记下来,试图刻进心里。 不过女孩依旧不懂,“我们为何要来看山?”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更多不同模样的山?” “艾落落今天要与我讲的故事又是什么?” 面对女孩的一连串问题,艾落落面上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味,一一为她解答道:“看山没有目的,因为山就在这里,我们又刚好有足够的时间,就带着阿霂来啦!” 不是所有的为什么都有答案,有些置于问题背后的答案,若非要追根究底,也会无趣的很。 此等行为无趣得很,答案也可能会无趣得很,约等于问了白问、答了也是白答。 但又有哪条规则定下,所有的问题与答案一定要有足够的存在的意义呢? 艾落落放下了女孩,两人紧紧地挨在一块坐在了草地上,面对着无尽群山,背靠白日。 她问道:“山好看吗?” 女孩答:“好看。” 她的话语中好似带了几许的不确定,抬头看了看黑发女子的眉目。 眉如黛,眼若山水入画来。 女孩再次坚定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道:“好看!” “阿霂喜欢么?”艾落落俯身揽人入怀,轻声道。 女孩直直地看着她,毫不犹豫道:“喜欢。” 非常喜欢。 “那你开心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只与她又贴近了许多,牢牢抱住她的手臂。 她很想告诉艾落落,自己很开心。 只要与她在一起,她便很开心——无论什么时候。 永远都是。 黑发女子张开了她的双臂,眉眼低垂,感受着穿行在山间的风。 “阿霂,世界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山谷,当你站在山上,大声喊出心中的所念所想,它便能听到你的声音。” “当你有一天遇到了困惑的事情,只需要大胆地问它,就能得到一些你想要的答案。” 女孩拽住了她的袖摆,紧张道:“我不可以问你吗?” “你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 艾落落不答反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女孩再次沉默,脸上添了许多的沮丧。 瞧她快要落泪的样子,艾落落忙哄道:“问,都可以问,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要是对着山谷喊你的名字,你会听得到么?”女孩没有真的落泪,她只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其实她真的很想出去,但她知道家中的几位长辈都不会同意。 他们很关心她,她不能让大家面对困难的抉择。 即使如此,女孩还是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艾落落,我真的好想出去,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出去了,我要是把自己弄丢了,或者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我对着它喊你的名字,你能够听到吗?” 她一字一句地说得极慢,艾落落听得极为认真。 良久。 “会,我一定会听到。” 艾落落的神色无比坚定。 “你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会来接你。” “无论你在哪儿,有多远、多久,我都会赶来见你。” 小女孩说,“你什么时候来?” “可能是三刻钟,也可能是三个时辰,也可能是三天、三个月。”艾落落迟疑着道。 世间总有种种意外,她无法向女孩做出明确的保证。 她于山风中闭上了眼。 “也有可能是三年,三百年,三千三万年,三辈子。” “你愿意等我吗?” 第一百四十章 错与罪的论断 边歧最后还是被披着蓝松花厚袍的妇人拽进了屋中。 余醉把人拉到火炉边坐下,取了干燥厚实的绒布拂去了他面上发间堆积的雪晶,又转身进内室端了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水出来。 边歧任由妇人擦拭着自己的发,端起了面前的蓝松花瓷碗呆愣愣地望向窗外的风雪。 在这种地方,灵力是能省则省,北原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任人有通天修为,使一分灵力,北原便取三分,使三分,北原便取九分。 想使十分力,那就要看是修者的速度快、还是北原之下那大阵抽取灵机的速度快了。 瓷碗中盛着的就是烧开的雪水,加了些许黄姜碎,去寒去湿,闻着就辛辣且刺鼻。 因着至阴灵体的存在,边歧其实并不怕冷,至阴至寒之息对他来说都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被糖块那么大的冰粒挟着风刃接连不断地打在身上,到底还是会痛的。 眉间清冷易拂,心上寒霜难却。 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炉,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阵阵暖意,边歧还是觉得,有一些冷。 他怔怔地透过光滑的冰窗,看着身后为自己重新束发的身影。 厚厚的蓝松花袍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满是缝缝补补的痕迹,上边儿大朵大朵的蓝松花纹瞧着又艳又俗,花蕊处的金线亦有很多处的脱落,有的微微泛黑。 可妇人生得实在好容貌,这袍子穿在她身上,反倒是添了许多祥和朴素的意味,令人躁动的一颗心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没人知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雪原,又是因着什么,选择在小镇上定居,但边歧不敢不敬重她。 或者说是,敬畏她。 只因为她的一个名字。 白发少年尚且带了几分稚气的俊美面容上显而易见地出现了几分茫然之色。 他慢慢地饮了几口碗中的姜汤,神色郁闷道:“醉姨,流光好像做了错事。” “小光又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妨说来听听?”余醉端详了好一会少年整整齐齐的发顶,对着冰窗中的他笑盈盈道。 白发的小少年少见地红了脸,“我……我……” 好半会,也没能说出话来。 美妇人倒也没取笑他,只是见他这副模样有点稀奇,调笑道:“昨日里老秦说,有小老鼠叼走了他那后厨的蜜罐,小光可是见过那小老鼠了?” 边歧静默不言。 众人都是一个街上的街坊邻居,少年又是诸人一起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他的性格行事都是熟得很,今日的行事又如此突兀,事情到底如何并不难猜。 “你现下因何而羞愧?”余醉叹了口气,问道,“这不像你。” 往日里边歧的为非作歹,街上众人并非不晓得,只是他既有那等不被人当场逮住的本事,大家便也都由着他去。 凭本事来,凭本事去,凭本事得,凭本事舍。 这就是属于北原的一小部分规矩,小镇上的大家,亦都默许了它们的存在。 今天小镇上的谁家中没粮了,去别家的锅里舀一勺后还能蹦蹦跳跳地离开,这叫凭本事得。 锅里能有足够多的粮让别人舀,待完事了锅没被端走,自己也能吃个饱再睡个好觉,这叫凭本事舍。 边歧听到余醉问他,稍微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道:“醉姨,你有亲人吗?” 他会这么问,是因着流水街上的诸多人家中,只有余醉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就连那平日里孤零零的胖厨子,到了入夏时分也会有侄儿来陪他些许时日,在秋前方才离去。 余醉按着他的肩,一对细眉变得柔顺了许多,“以前是有的,现在大抵是没有了。” “小光,你知道的,我辈修习之人需得辞八苦、别凡俗,方得入仙门。” “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醉姨在选择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 边歧放下了手中的瓷碗,转身看她,强作笑颜道:“那无关紧要的事情又是什么?” “对我来讲,是除了吃饭和活着外的所有事情。”余醉答得轻松,对上了少年的视线,“小光,这是在修行上遇到了什么困扰的事情?” 她知道面前之人到底拥有如何惊才绝艳的天赋与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但无论如何,若非断情绝性之辈,尽然逃不过八苦之劫。 真真遇到了,原先再冰雪聪明,也是有越陷越深的可能。 倒不如说是见得越多、想得越多,便陷得愈深。 “并非修行上的困惑。”边歧摇了摇头,否定了余醉的说辞。 他迟疑了会儿,声音闷闷道:“醉姨,流光多了一个妹妹。” “你不开心?”余醉有些许的讶然。 在她的印象里,面前的少年平日里虽然是顽劣了一些,但总的来说,绝非善妒性恶之人。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不喜欢她?” “喜欢,如何会不喜欢?”边歧更加郁闷了,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袖摆是越看越烦,“她的身子骨不好,先前被家中长辈送到了山上,流光常常相伴于她。” 要是不喜欢,又何来日日夜夜毫无怨言的悉心照料? “那你又因何烦恼?是她不好么?” 被余醉这么一问,边歧还真认真思考了起来。 论吵闹程度,小盛霂绝对是最安静的那一个,安静得快要没了声息的那一种。说她不乖巧么,这几天看下来,也不是会给人添麻烦的样子。 除了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外,好像还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那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儿? 边歧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苦恼道:“好像没有什么不好。” “流光身为兄长,待她亦是极好,可偏偏小妹不领情,故而烦恼。” 余醉也是沉默了,愣了愣才道:“她为何不领情?” “流光不曾知晓。” 对话进行得不太顺利,再加之边歧僵硬的言辞和神色,余醉却越发深觉事情的严重性。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平日里极善言辞、不在乎脸面的人,如此困惑纠结,甚至难以启齿? 余醉思索了一番,换了个问法,“你为何在风雪未歇前下了山?” 边歧答:“去百味阁寻秦叔。” “寻老秦有何事?” “向秦叔换一些玄霜花蜜。” “你昨日里不是都给取走了么?”余醉奇道。 边歧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还向老秦要?”余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这个又是做什么?” 边歧答得艰难:“小妹病重,能入口之物不多,大多苦涩不堪,流光便想着为她寻些味甘之物。” “再来寻秦叔,是因为我把玄霜花蜜摆在了她面前,她却不愿意吃。” 闻言,余醉的眼睛瞪得老大,手猛地往桌上一拍,“为什么不愿意吃!” “小妹说,那并非流光所有之物,流光不能擅自替他人做主。”见美妇人激动的模样,边歧不禁苦笑出声,“还出言指责我等皆为强盗山匪之辈,故而不解。” “可流光实在是无法,小妹已有数日未曾进食。” 边歧是能够看得出小姑娘对于玄霜花蜜的那一点点心动的,这好不容易有了个她可以接受的吃食,自己还得赶在兄长回来前骗她吃下去,这能不着急么! “这个数日,是几日?”余醉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难辨,“小姑娘家家,又是什么修为?” 纵使靠在火炉边上,这会子边歧都觉得后背发凉,遂起身,顶着美妇人阴森森的眼神往后退了数步。 “应是三天?”边歧的手按在了石门上,咽了咽口水,不确定道,“修为的话,肉体凡胎,尚未引灵入体?” 余醉的眼神极有压迫力,她看着靠在了门边的白发少年,似笑非笑道:“小光啊,你们管这个叫——待她极好?” “是你醉姨我听错了还是我听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美妇人面上的柔和笑容不再,冷笑着伸出了手。 “不过呢,醉姨还是很高兴的。” 见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身后的石门,白发少年嘴角耷拉了下来,转身小小声问道:“醉姨在高兴什么?” “孩子大了,终于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是如何写的了。” …… …… 瞎子又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糖块,痛苦不堪地捂住了耳朵。 “哑娘哑娘,你说阿歧那混小子到底是哪儿想不开,要去招惹那个疯婆娘?” 哑娘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捏着手中的糖块,只在瞎子提到疯婆娘三字时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 桌上凝固好了的糖块从边边角角处开始逐渐融化。 空气中弥漫着眼泪的潮味、腥味,伴着糖块上滋生的甜蜜至极的腐烂气息,静悄悄地沉进人心底。 瞎子心下一惊,忙凑到她身边。 他取走了哑娘手中的糖块,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枝头上初绽的花苞。 纵使雪原上已许久不曾有过春天的来临。 他一只手捧着哑娘的脸颊,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声音轻轻。 “是瞎子不懂事,是瞎子说错话了,哑娘莫生气。” “生气容易长皱纹,那样就不好看了。” 瞎子张开了双臂,抱住了任他如何哄都不为所动的哑娘。 哑娘的面容依然平静非常,身上的红围裙是一样的柔顺服帖。 她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 瞎子抱着她开始哭,他的眉间添了十二分愁与怒,是再多再多的甘味也化不开、冲不淡的恨与悔。 那些东西从始至终都不属于他,可他依旧好痛苦。 “哑娘,我的哑娘,我最爱的哑娘。” 不要再哭了。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 …… “先生,醉娘因何而怒?” 黑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石碗,将口中的碎骨头尽皆嚼碎吞咽入腹后方才开口对着窗边的紫衫男子问道。 “因为凡人不吃饭,就会死。”紫衫男子答得言简意赅。 黑衣男子很是不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别人死不死,又不关她的事情。” “你可以当面去问她。”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响,黑衣男子连连摇头,“那我可不敢。” “不敢就对了,你先生我也不敢。” 紫衫男子沉默了会,看向手边石碗中的碎骨头,开始纠结到底是吃下去折磨自己,还是选择不吃、然后等着别人来折磨自己。 其实吧,他还是挺想,有人敢于尝试一下的。 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就好。 紫衫男子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看向吃得很香的小徒儿,别开了眼,将碗中的碎骨头都倒到了小徒儿的碗中去。 黑衣男子也是懵了,“先生今天也不吃啊?待会又要我自己一个人出去寻吃的啊?” “先生真不是我说,你这样老是不吃饭,不出门,还要等着人给你送吃食。”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嫌弃,扒拉碗中饭食的速度却不见慢,口齿不清含糊道。 “时间长了,大家伙儿会瞧不起你的,真的。” “要么闭上你的嘴,要么我敲断你的腿,让你去和她做伴。” “别吧先生,真不至于。”黑衣男子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有醉娘那等神通,没了腿还能跑跑跳跳,你真敲碎了我的腿,就等着灵力枯竭得不到补充、又吃不到饭,得个被大阵活活吸死的下场!” “不过有件事我好奇了很久了,先生你知道吗?” 赶在先生发怒前,再抛出一个问题堵住他的嘴,这事,黑衣男子表示自己很熟。 紫衫男子不耐烦道:“问。” “余醉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赶到这里来?”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她那么强,若是没有做错事,为何要逃来这里?又有谁能把她逼到此处、不敢再踏足外界半分?” “她没有错。”紫衫男子收好了面上的不耐烦,淡淡说道,“你以为谁都如你我二人一般,是做错了事,才如丧家之犬一般的逃窜,又在这等苦寒之地苟活?” “这个镇子上,有错的只有我与你。” 黑衣男子讷讷道:“那他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受罪?” “他们留下来是为了赎罪。” “没有错,又何来的罪?” “他们认为自己有错,就有了罪。” 黑衣男子不解,正欲开口再问。 风雪中,依稀传来了糖铺中哑娘的低声呜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伞上雪与伞下盐 “这个时辰,老秦铁定还赖在床上,你去了也见不到人。” 余醉在柜中摸索了一番,转头与边歧解释道。 她手中多了一把与自己身上的蓝松花厚袍同色的油纸伞,伞面看着脏旧非常,但好在没有破损之处。 见她站到了石门后,边歧有些摸不着头脑,“醉姨,这是?” “我与你同去。”余醉推开了石门,撑起了手中的伞,自然而然道,“既是雨雪天,出行自然要打伞。” 边歧看着伞面上糊着的几乎薄到透光的油纸,嘴角并着眼角极其不自然地抖了抖。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过来。” 余醉朝着站在原地发愣的白发少年招呼了一声。 边歧只稍微理了理披散的长发,收好了自己的宝贝发带后赶忙上前。 他朝美妇人手中握着的伞柄伸出了手,言语之中多添了几分小心翼翼,“醉姨,还是让流光来罢。” 靛蓝色的松花在风雪中招摇,余醉按了按身下空荡荡的裙摆,面无表情道:“无需你来,我尚且有手又能行,不至于半截身子进了土,又哪来的让小辈为我撑伞的道理?” 撑伞这种事,自然该是她来。 黑衣男子整张脸都贴在了冰窗上,视线牢牢黏在蓝伞下的身影上。 油纸在狂风的拍打下猎猎作响,看起来是随时都会被撕裂的模样,却丝毫不影响伞下蓝山自成一地,伞上松花迎风怒放,端的是一副霜雪不侵不扰的模样。 “天地一片白茫茫,又见蓝山踏雪来。”黑衣男子发出了喟叹之声,“稳如山,挺如松,真是了不起。”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紫衫男子,开口问道:“先生,你说,她到底是怎么站得住的?”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事情,大家在这儿都不能使灵力、用术法,醉娘的腿不是没了吗?” 北原上一旦起了风雪,他们这些身体康健之人尚且不敢随意出行,灵力会被抽干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是惧怕会被喜怒不定的风雪带离小镇,一个搞不好就会到了雪原的深处,那可真是求生无门求死容易了。 反观余醉,缺了腿脚,平时能走能跑也就算了,偏偏在风雪中也是站得比谁都要稳。 并非流水街上诸人无情,放任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独行于险恶的风雪中,愣是让人走过了大半条街也没人敢开口招呼他进屋来避避风雪。 实在是他们不敢,且招呼了也没用。 边歧作为玄霜宗宗主的弟子,是玄霜道尊的嫡传一脉,修习的亦是与玄霜子一般的《天霜帝诀》,且身怀至阴灵体这一利器,整个雪原、或许还有于雪原下长眠的祖师,总是多多少少对他有几分小小的偏爱的。 寻常的风雪虽说也会让处在当前境界的边歧不太好受,但也仅仅是不太好受。 毫无疑问的是,北原本身,肯定是不会把他这个所有人都默认的下一代北原之主给送上绝路的。 边歧有的偏爱,小镇上的诸人可是没有的,面对凶残的风雪,也就只有余醉一人敢推开那扇看着不大、却是重若三山的黑石门了。 就算是余醉,也只敢开个小小的门缝,绝不敢让风雪进了屋。 感受到有那么一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紫衫男子额头的青筋跳了跳,起身,隔着厚厚的冰窗,对着行过的蓝色身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见过蓝山先生。” 伞下的身影脚步微顿,余醉看向了冰窗后模样有几许模糊的紫衣人,声音不咸不淡道:“凌云,我已经与你说了许多次了,我不再是塔的教习了,你无需称我为先生。” “虽说先生不是塔的教习,凌云亦不再是塔的学子,但先生依旧是先生。” 被唤做凌云的紫衫男子执礼而立,不敢抬头,语气中满是执拗。 “昔日教导之恩,凌云未曾敢忘怀。” 他抓过了一边看戏的黑衣男子,沉声道:“秋千,与先生道歉。” “啊,道什么歉?”秋千满面疑惑,捧在手中的石碗惊得重重落在桌上,“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茫然无措的视线对上了窗外余醉冷静的眼神,倒也没觉着害怕,而是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道:“醉娘醉娘,你看我今天有好好吃饭,待会午后你带我一起进雪原好吗!” 他一直都觉得,余醉生得很是美丽,打扮间多出的几分艳俗也丝毫难掩她清丽眉眼下的绝世容颜,是整个小镇上生得最漂亮的人。 还有,余醉会像个寻常的母亲一样,喊自己好好吃饭,会带着自己进雪原。 若是他寻不到吃食,也都是余醉愿意将自己的舍与他一半。 故而,他很欢喜。 可他也没觉着,自己的一些话语,会在什么时候、会对某些特定的人,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没有腿就是没有腿,丧家之犬就是丧家之犬,在秋千心里,从来都是一样的事情,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他从来都不曾在意,甚至要是余醉拿着肉投喂自己,他真能汪上几句,彻底坐实败犬的名号。 拜托哎,谁给饭谁是娘,不就是嗷几声,不丢脸。 看着先生越来越冷的脸,秋千很委屈,但他眉眼实在是生得凌厉,一张脸亦是棱角分明,那一点儿难过的情绪到了他面上,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起来。 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家先生为何突然要自己道歉。 “你这又是何必?”伞下的美妇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从来都不曾在意。” 余醉看了眼石碗中剩下的碎骨头,眉头轻蹙,“你要是当真未忘昔日之情,那便尽早离开北原,北原不适合你。” “先生,入北原于凌云而言,亦是无奈之举。”紫衫男子语气苦涩道,“他们都说学生错了,学生不得不逃。” “这不是你不愿意好好吃饭的借口,既是惜命,又为何于此徒然浪费生机?” “稚子无知之言,又何必当真?世人之言,几时做得数?”余醉看了眼垂头丧气的黑衣男子,神色间看不出任何情绪。 或许以黑衣男子的身形与面容来讲,他是绝对无法被称作稚子的,但说这话的是余醉,再不合理的,也都成了合理。 “在意对错的,从来都只有不敢抬头看我的你啊,凌云。” 远去的声音伴着风雪淡入识海,见余醉的身影彻底在窗前消失,凌云抬起了头,神情寂寥。 交谈只发生在几息之间,在外人看来,余醉不过是在他们的窗前停留了一刹那。 “嗨,先生别发闷了。”秋千推了凌云一把,“醉娘都走远了。” 凌云呆愣半响,方才定定地盯着面前不成器的小徒儿,冷笑道:“看来你是忘了打人不打脸、伤口不撒盐的道理。” “先生,家里没有盐,镇上也不可以乱打人。”秋千扯着个嘴角,傻笑道。 闻言,凌云面色铁青,揪住了他的耳朵,低骂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到底能不能管住你的那张嘴?” 常言道,祸从口出,可秋千却不以为然。 “先生,我的嘴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一没杀人全家二未断人财路,为何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若是不能,那我长张嘴又有何用?”他歪了歪脑袋,“或许,也可以长到别人身上去?” “不过秋千不愿意一生只依着别人的意愿说话,我想,那样子大抵也是没人愿意的。” “也是你小子运气好,遇到了一群不愿与你计较之人。”凌云气结,松开了手。 秋千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笑道:“那自然是。” 非要和他计较的人,让他们消失就好了。 那又有多麻烦呢? 二人沉默相对许久。 听着风雪中传来的呜咽声,见又想开口的自家小徒儿,凌云冷冷地道:“我管不住你的那张嘴,但本着师徒情分,最后提醒你一次,十个你,也不及哑娘的一个指头。” “趁早歇了你那想问东问西的心思,不管是关于余醉,还是别的些什么,远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涉足的事情。” 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往往表面上越是平静的人,越是有发狠的可能。 小镇上的绝大部分人都知道,谁才是镇上最安静的那个人。 于簌簌风声与哀音中,边歧扣响了街道尽头的酒楼的门。 无人应答。 边歧再叩。 依旧无人应答。 余醉实在是看不过眼,“平时没见你这么有礼貌。” 她收好了伞,直接上前推开了百味阁的大门。 百味阁不同于街上别处的石屋,它的门窗俱都只是寻常的木头,加之身为酒楼唯一的东家兼之厨子的秦简从来不给门窗落锁,只需要轻轻一推就开了。 至于为何唯独百味阁的门窗是木头,一说是在修筑石屋时,因着它在街道最深处,恰巧石料不够用了,反正这里除了饭点时间外也不留人,工匠就索性拿寻常木头替了。 另一种说法则是,秦简坚持要工匠为自己在百味阁下方修建一个地窖。 而每个人来了北原,能分配到的三重石都是有一定数目的,冰下施工更是艰险重重,他这般要求直教工匠犯了难。 地上的石头不够用了,工匠便问厨子,他居于何处? 厨子则答,居于地窖。 如此这般,工匠便只以三重石为梁作顶,为他起了整个小镇内唯一的一座二层小楼。 数十年来,没能被北原的风雪压垮,也是非常神奇了。 大堂内除了些摆得乱七八糟的桌椅外,空无一人,余醉径直绕过后厨,奔着地窖口而去,边歧忙不迭地跟上。 地窖口下方,早已有人静候于此。 胖厨子拍了拍自己的黑围裙,沾去了手心的糖粉。 “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他的神色严肃上了几分,说话却还是慢吞吞的样子,就和他的人一般。 “小孩子家家的,不愿意吃东西,确实是大问题。” 边歧亦肃然,余醉则退开了几步,将场中的空地留给了二人。 秦简看向了面前的白发少年,眼中只有平静,缓声道:“你知道的,北原的规矩。” “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没能被大家伙儿当场逮住,彼此就都当做无事发生。” “是。”边歧点了点头。 “这个地方不存在公平,只要北原还是北原,那东西过去不曾存在,现在也不存在,将来更不会存在,你口中的等价交换之谈简直荒谬。” “是。” 边歧心中暗自发苦,此地确实是如厨子所言,是个凶狠之地,行事论理全凭拳头讲话。 小镇上或许会有老有幼,有病有残,但毫无意外的,没人是弱者——就算是个凡人。 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凡人,又怎么可能简单? “天下未来都会是北原的模样,她那样子,活不下去。”胖厨子细细思索了一会,又接着道,“虽说山门内是个好地方,但到底不如让她现在就走来得干净利索。” 厨子是很认真的在说这番话,他向来憨厚老实,口不出恶言。 “流光不舍,还请秦叔成全。”边歧诚恳道。 “这不是我成不成全的问题。”秦简摇了摇头,难为情道,“你真的很坏,把我放在了一个艰难的境地上,想我做一个好人,却又非逼得我做一个恶人。” “你此番行为,可曾想过,我之后该如何面对筝先生的斥责?” 他若是成全边歧,就得面对有可能存在的怒火。 更遑论,依着自己所知晓的小姑娘的部分情况,秦简是真心实意地认为,早些离开反倒是解脱。 少年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的白色长发极为罕见地散落在肩,与胖厨子记忆里的某个身影对上了几分,遂他很是沉默。 挣扎了许久后,秦简似是终于做出了抉择,他看向满脸期待的边歧,闷声闷气道:“若你非要如此,那我们就按着北原的规矩来。” “北原的规矩之一,眼不见则不为实。” “北原的规矩之二,谁拳头大,谁就是定规矩的人。” “你想我成全你,要么想办法让你兄长的目光无法落到我身上来,要么想办法寻个可以定规矩的人来。”胖厨子正色道,“除此之外,只剩一个办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半分之间的愿 胖厨子的地窖很大,远比地面上的百味阁要来得宽敞开阔。 里面什么都有,有凡俗界最平常不过的瓜果菜蔬、鸡鸭鱼肉,米面粮油垒了一筐又一筐,也有瞧不出种类的灵植灵兽,俱被处理得一干二净,随意地堆在墙边。 北边的石墙被掏出了数个凹槽,内里放着的瓶瓶罐罐种类繁多,小巧精致的琉璃盏,泛着油光的紫竹节,色泽水润的青瓷瓶,朴素板正的小木瓶。 还有各种五颜六色叫不上名目的灵材,挤挤攘攘地贴在了一处。 边歧深深地吸了一口地窖中五味混杂的气息,瞧着憨厚老实的胖厨子面上的难为情,终是反应了过来自己此番行事的不妥。 他想要做什么,做了什么,牵涉到的从来都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人。 往日里众人言道他性情顽劣、肆意妄为,却从未多加指责,反而是多有纵容,只因着那是两人间的事,且他的所言所行远远未到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步。 在众人的眼中,他只是个孩子。 小孩子家家的,无论是偷吃点蜜糖,还是打碎家中个把不值钱的碗碟,或是折了菜圃里的几根无关紧要的菜苗苗,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谁不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呢?谁都会多多少少有过不懂事的时候。 更何况,小镇上的大家思及幼时的自己,可能还要比小少年来得更为顽劣调皮,故而宽容。 当然,这种包容,也可以形容成是强者对远不及自己的弱者的一种轻描淡写的不在意,因为未曾放在心上,所以无视之。 但是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边歧知道自己确实是在强人所难,小妹的事情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未曾征得兄长的同意,更不知道随意给她更换吃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如此便冒冒然且自以为是地私底下做出了决定。 他有心请人帮忙,行的却是拉人下水之举。 因着父母自打自己出生之后便直接离去,幼年大多时日中与他相伴的便只有兄长与师尊。 边歧向来敬重自己的兄长。 边筝是他的兄长不假,但他向来认为自己年岁尚小,对这位兄长的了解可能还不及他那与兄长相伴了近两百年的师尊。 纵使如此,他依然大抵明白自己的兄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界常道他性淡泊,喜静,别说是参与到修真界各种大大小小的纷争中,连显露人前的次数一只手都能够数得过来。 边筝是一个很诚实的人。 无踪塔、天霄学宫曾数次邀请他前去自家担任教习,摆好了丰厚至极的报酬,他说自己软弱自私不堪重任,怕误人子弟,婉拒了来自圣地的所有优待。 他说自私,倒好像是那样子也没错。 南关八城溃于疫病,赤日宗与无踪塔相协邀他出手相助,他直言天命有定,祸福有数,非人力所能及。 这番冷漠到了极点的言语,气得来自无踪塔桃院胡子花白、德高望重的医科教习指着边筝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般铁石心肠,又何苦学了那救世济人的法子!” 边筝则是回答他,“我明晓医理非是为了救世济人,只心念之使然。” 他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为了消磨漫长的生命中无聊至极的时光,总是得给自己寻点自身认为有趣的东西的。 不同于寻常人族,他们灵族从诞生之刻起,就拥有了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寿数,加之等阶越是高的灵族,便越是强大。 那不是永生。 那又无限接近于永生。 他想学什么,想做什么,都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他只是想那么做,便那么做了。 边筝能与小上自己一半的凤纤成为挚友不是没有道理的,小霸王凤纤极度厌恶别人教自己做事情,边筝也同样讨厌,但他的性格不及凤纤张扬。 他不喜欢麻烦,他的时间虽然很多,但他依旧讨厌自己的生命被无用之物占据,哪怕那只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或许那其中,并不与他血脉相连的霜雪,是一个例外。 但边筝从来不相信世间的事会有什么例外,他只相信命中注定,相信命运的轨迹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有的事情,时间到了,就该去做了。 于是,他与垂垂老矣的医科圣手说,他无济世之心,自然不行济世之举。 快要油尽灯枯而依旧心系众生的老者,在这等刺激下,本就为数不多的时日又折上了一大半。 边筝又觉得这样子不好,虽然他认为不全是自己的原因,但到底人是被他气到的,寿是因他而折的,还是得做点什么才合适。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手痒了,想救人,那便救了。 他将老者从生死关头拉了回来,又为他续上了三十年的寿数。 边筝与老者说,你救不尽天下人,若想救,那就自己去救。 德高望重、享誉一生的老者则回他。 救不尽天下人,可以救眼前人。 那会还很是年轻的边筝又问,何为天下人,何为眼前人? 老者答,天下众生尽是天下人。 老者说,天下众生尽是眼前人。 珍惜眼前便是珍惜天下,珍重天下便是珍重眼前。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无法说服我。” 彼时的白发仙人面容平静,声音平和,说出口的却是残忍至极的话语。 “而且你快死了。” “是啊,我快要死了。”再度醒来的老者喟叹道,“所以我多活一刻,便能多救一人。” 他向着除了修为外,不论是年龄、还是阅历或者是声望都远远不及自己的晚辈,拜倒。 以谢救命之恩,以期回头之望。 说来最可笑,令他倒下的罪魁祸首,却又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但老者不怨,他先来求助是因,那自己必得担下因选择而生的果。 恶果,善果,一身尝。 “先生又何必如此?”年少的白发仙人不解,遂叹道,“不过凡俗众生尔。” “凡人寿难过百,于你我而言,百年光阴不过眨眼即逝,该是更为珍重自己才是。” 老者答:“你走得太快,未曾见过许多风景,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你现在不曾察觉,不曾后悔,只是那些东西还没能赶上你。” 世界在某些残忍的地方对待众生是非常公平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没人可以好运到一样不沾。 凡人是,修道之人是,就算是踏过了仙门的仙者,亦不能免俗。 仙者半分,是为人,世界之中,是为众生。 熙熙攘攘的人,凑成了一个众生。 身在世界之中,谁敢说自己不是众生? 老者与边筝道:“你想要的答案只有自己能给。” “能说服你的,也只有你自己本身。”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向了白发仙人的心,“我们是不一样的。” 所有的心,都是不一样的。 人忌以己度人,医者更甚之,却又不得不度之。 医者眼中不仅有自身的苦痛,从择了修习之道开始,眼中又多了世间的诸多苦痛,而面对苦痛、接受苦痛就是他们最初的修行。 世间一人之苦尚且难放,更何况众生之苦? 修行修行,修放下,若轻易就能放下,又何来修行难一说?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曾叩响那道门? 来自桃院的医科教习没有多加指责年纪轻轻的晚辈,他的心胸远比世人所想象的来得宽广。 他再拜,且出言辞行。 年少且天资绝艳的白发仙人若有所思,遂执身还礼。 老者没再去处于水深火热的南关八城,而是回到了塔中,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他已经老到空有一身能为,却无力施展的地步。 虽说边筝强行为他续上了三十年的寿数,但油尽灯枯之势从来不可逆,随着时日消散的不仅仅是生机,还有日渐衰竭的修为。 边筝没有为他补齐缺的另一部分,此举对老者来说无异于残忍至极。 又或者说,让老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个有心无力之人,也是那位白发仙人为了验证老者的话而有意为之。 似乎无论如何解释,都是过于残忍。 皑皑白雪岭上霜,如何能胜人之铁石心肠。 老者成了普通人,也依旧不普通。 他用心编纂医道典籍,竭诚教导弟子,倾尽全力试图将一生之所学遗留于世。 南关八城的疫病只持续了八年,疲惫不堪的老者也没能撑过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三十年。 孤高冷傲的白发仙人站在了他的病榻前,皱起了眉。 “先生还是如此不懂得珍重自己,我已给过你机会。” “若你在这几年间着重于己身,不理身外之事,或许便不会如此。” 老者哪里不晓得他话中的意思,笑道:“大限将至之人,若能突破,早便突破,哪里还需那偷来的三十年!” “我停在那儿已有千余年,与那道门没缘分,就是没缘分!” “先生,不是不信命么?”边筝问道,“医者为众生与天争命,先生又为何不为自己争。” “哪来的那么多命数可以争?真是天真的孩子。”老者看向白发青年依旧冰冷的面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你都说了与天争,既然争了那么多不该有的命数,天道早已在别的地方找补了回去。” 世间医者少,医修少,不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他们的修习与修行之路比常人难上许多不提,身在此世间,牵连的因果也远比常人要多。 行于生老病死间,哪儿能不沾染丝毫的爱恨纠葛? 哪一桩、哪一件,又不是重因重果? “俗世间所谓的医者不自医,也是这个道理?”边筝看向他,冷然道,“先生也被因果迷了眼,看不清自己的心么?” 看不清疾症所在,故而救不了自己。 老者一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也病了啊!” “南关八城八年疫病,虽我等诸人倾力而为,死者尽然有百万之数,对此我始终难以释怀,故从不肯停下脚步。” 偏方良方,最难医是心疾。 “世间医者不是只余先生一人,天下疾苦远非南关能容。”边筝叹道,“先生何必拼命。” 世界不会因为少了一人便停止运转,时间的洪流只会挟带着众生滚滚向前。 一人之人,又如何能当天下之力? “先生可曾悔恨?若你依在,将是未来众生之福祉,现在醒悟,为时晚矣。” “何来悔恨啊!”老者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 他的眼中是寒雪难以理解与接近的慈爱,“世间医者是不止我一人,但我又如何保证别人愿去愿往?” “那便不管。”边筝答道。 老者失笑,指着他的心口,“你看看你,要是都如你一般,世人还能指望谁呢?” “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只指望别人。” “你这混球,老子管不了你,管不了别人,难不成还管不了我自己!”感受到即将到来的时刻,老者终是不再收着自己的脾气,肆无忌惮地骂道。 “老子愿意去,就去!” 边筝也不恼,他也不是毫无所得。 他退后了一步,对着弥留之际的老者行了晚辈礼,“那还请先生上路。” “还真真是冷漠无情,这说得是人话么。”老者不由得无语凝噎。 “你就不能和我这个老头子说点好话?” 边筝沉思了一会,方才认真道:“那筝只能在此祝愿先生,去到一个再也没有苦痛的地方。” “来生,再也不要做个医者了。” “你这可真是……”老者再没了摇头的力气,失笑道,“要是还来得及……要是还来得及……” “老子倒是希望,我的弟子后辈……莫再做医者了……” 他的声音渐渐干枯,视线渐渐模糊,从指尖开始,浑身上下不断地有淡金色的光点溢散而出,盈满了空荡荡的屋舍。 就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大雪。 像极了那一年,落在南关八城中纷纷扬扬的细雪与举城上下迟来的欣喜。 在最后的时刻,老者想起了一件很无关紧要的事情。 南关之域,地近热海,赤日高悬,永不下雪。 对着老者融进金光的躯壳,白发的仙人薄唇微动,没有出声。 但老者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问自己,有没有能看到那扇门? 老者很想笑,但是一笑,金光消散的速度就又快上几分,只能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晓了。 他终是舍得闭上了眼。 在一声轻叹中,选择了停在门的这一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卖刀换糖 总之,自老者与世长辞后,无踪塔再没提过半句邀请边筝前往塔内担任教习之事。 相反的,因着此事内里情况只有极少数人知晓,部分不清楚各中详情的无踪塔门人与玄霜宗门人后边儿还起了些许小摩擦。 摩擦多了,就也成了洗不去的恩怨纠葛。 但这些事情都和边筝无关,他依然是淡漠、与世无争的模样。 北原依旧是纤尘不染的北原,他也依旧高坐云端,不理世事,不问凡尘。 边筝决定的事情从来都很难改变,边歧自知自己并无说服兄长的能力,不论是用言辞,还是用拳头。 是的,虽然边筝实际上并不擅长打斗,但那也仅仅是与拥有绝顶的战斗直觉的霜雪相比,有些时候,修为与传承就能直接决定很多东西。 更何况,想让别人失去反抗的能力、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只有战斗一种方式。 “你的兄长,很麻烦,厨子只是个厨子,不想惹麻烦。”胖厨子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宽厚的杀猪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些许。 余醉从竹筐中捡了个青皮小瓜,也不曾清洗,就拍了拍灰,直接咬了两口。 一股子清甜沁脾的香气瞬间盈满了地窖,盖过了旁的乱七八糟的味道去。 她看了两眼面上满是纠结的白发少年,又看向扭捏作态的胖厨子,幽幽道:“老秦,你可是能在这儿定规矩的人,还用怕那些麻烦?” “你可莫瞎说!我那可都是不碍事的小规矩,我又不傻,可不做搭命的买卖咧!”胖厨子大惊失色道。 “规矩再小也是规矩。”余醉白了胖厨子一眼,没好气道。 “老秦,百味阁的规矩,就是让人人皆有饭食,你难道就忍心看个孩子继续饿肚子不成?” 余醉怒斥道:“连你自己都守不了自己的规则,又怎么叫别人守你的规矩!” 胖厨子一把子将手中的杀猪刀扎进了手边的案板上,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连吃了自己三个青瓜的美妇人,咋咋呼呼道:“你不怕,你怎么不自己去!还要来这里寻厨子!” “这不是,东西是你的嘛。”余醉反手掰开了第四个青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边上的边歧,“先说好,我可不是怕他,我是怕麻烦,人在屋檐下,我这孤家寡人的,哪能不低头啊。” “那又有什么区别!”胖厨子气结道。 “胆小鬼!胆小鬼!一辈子都是胆小鬼!” “总好过做饿死鬼。”余醉没再理会胖厨子,转头与还在纠结的边歧道:“小光,你秦叔驴你呢,你别信他!” “驴?是什么意思?”边歧眨了眨眼道。 “哦,那是我们老家那边的一个俗话,就是骗人的意思。” 余醉掰开了第六个青瓜,唇舌微动间,根本不见咀嚼吞咽的痕迹,她身下竹筐中的青瓜堆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 “老秦说的三个办法,根本都行不通,说了也是白说。” 边歧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理,要想兄长的视线不落到诸人身上,那就需要一个比兄长更为强大之人。 至于第二个,寻个可以定规矩的人来,先决条件也得是那人的实力必须强过边筝,还得保证与众人的关系不错,又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一切有可能的后果。 他的兄长,从来不论对错,只认自己的那套死理。 可他要是认识那样的大能,就也不用在这里纠结了,秦简提出的前两个办法,算是直接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那厨子没说的第三个办法又是什么? 秦简还在对着案板和杀猪刀生闷气,余醉吃瓜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手开始朝着另一个装着白瓜的竹筐伸去。 筐里的青瓜还留了个低,胖厨子便没有理会她的小动作。 做人做事留一线,吃瓜挖菜剩个底,这个道理余醉是清楚的,她也清楚厨子不是真的生气,要是真给他全吃光了,那两人可就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了。 瞧着余醉的所作所为,边歧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明白得不太真切。 想到山上数日未曾进食的小姑娘神色恹恹的模样,他下定了决心,对着二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还请二位前辈赐教。” “第三种法子,又是为何?” 少年面上些许紧张与认真的模样教胖厨子转过身来,像是端详案板上卷心菜细细密密的纹路一般,仔细打量了他许久。 也没有很久。 “你不行。”胖厨子摇头道。 “你太弱了。” 边歧心中失望,但还是不甘道:“我年纪还小,我不会一直都这么弱。” 厨子还是摇头:“可现在的你,真的太弱了。” “想要改变规则,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你没有改变规则的能力,也没有支付代价的本钱。” “那不是我想做的、亦不是别人想做的事情,那只是你想做的事情,自己为自己的所念所想付诸行动,那不一定是最好的法子,但一定是最快的法子。” “这就是我口中的第三个法子。”胖厨子凝视着冷肃的白发少年,缓声道。 “你一样都做不到,你真的不行。” 余醉拦住了又想开口反驳的边歧,看向厨子认真道:“我觉得可以行。” “你不是他,需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你,你的觉得,没有用。” “或许他不需要付出代价,只需要承受代价。”余醉说。 胖厨子目光呆滞,疑惑道:“还有这种操作?怎么个承受代价法?” 但旋即,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震惊道:“为你,还是为我?” “当然是为你,我既不会做饭,又如何上山。”余醉微笑道,“他现在没有的东西,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不是么?” 胖厨子低声喃喃道:“可那样,他会很辛苦。” 两人间的对话,边歧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倒是听明白了一件事,二人口中的他指的明显就是自己。 见事情似乎有所转机,他赶忙开口,与胖厨子证明道:“流光不怕吃苦。” “修行苦,活着更苦,黄口小儿岂敢轻言不惧!”厨子满面激动,手中的杀猪刀拍得案板砰砰作响。 边歧用厨子自己说的话回答了他。 “秦叔心疼晚辈,流光明白,但秦叔不是流光,又如何知晓流光心中所想?” 在面对有些东西的时候,不管怕还是不怕,都会有些存在,生生地将害怕扭转成不怕。 “您看着流光长大,已有二十余年,这些年间,流光又可曾有惧怕过何物?” 那些结的扭转,往往都是毫无道理的。 又或许,遵从本心而行,从来都不需要道理。 想那么做,便那么做,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胖厨子放下了手中的刀,说道:“言之有理,那便可行。” 秦简看着边歧,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凝重。 “那个孩子不愿意吃东西,不单单是吃食的问题,我会跟你一起上山,见她一面。” 闻言,边歧如释重负,却是没问秦简是什么问题,又是如何得知一些连他们都不曾知晓的东西的。 小镇上的大家各有各的来历,各有各的手段,但从未有人过问,如此才能相安无事。 大家都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过安生日子的人。 “流光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边歧看向两位长辈,问道。 胖厨子陷入了冥思苦想,随后摇了摇头道:“你需要付的代价,不在我这里。” “不行,还是得给。”余醉见他这副样子,心下念头突生。 “你已入局,那便不能分文不取。” “也是,你说得对。”胖厨子脸色微变,点了点头。 他面色奇怪地看向边歧,两只油乎乎的手揉啊揉,调整了好一会自己的面部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庄重严肃一些。 在忽然严肃起来的气氛影响下,余醉亦是放下了瓜站起身来,边歧也跟着站直了几分,神色严肃。 胖厨子慢吞吞地与他说道:“你的刀不错,就借我使几天,如何?” 边歧有一把好刀。 他的名号是流光,他的刀也叫作流光。 那确实是把好刀,大家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很是看重自己的刀。 “怎么,舍不得?”胖厨子没有错过他一瞬间的怔神,双目微眯道。 “并非。”边歧摇了摇头,收好了心中的惊讶。 “流光只是觉得,这代价是否过于轻巧?” 胖厨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没问过我是几天,就言轻巧。” 边歧道:“那前辈说是几天?” “十六年。” 胖厨子眯了眯眼睛,拿刀在空中比划了一长段距离。 “几年?”边歧以为自己听错了,擦了擦眼睛,心下巨震。 “十六年。”厨子再答。 你管这叫借几天?边歧不禁无语凝噎。 “对我们来讲,可不就是几天。” 地窖中凝重的气氛散去大半,看着小辈吃惊的样子,厨子心下暗笑。 “而且这十六年间,你不能动手杀一人,不能有人因你而死,你可能做到?” 想到自己之前许下的豪言壮语,边歧咬了咬牙,应声道:“行,秦叔与我上山,我就把刀给你!” 天底下意外那么多,大不了,他学他哥,十六年不出门就是了! 不就是十六年!又有什么大不了! 见秦简点头应允,边歧便开始催促他与自个儿一块回去。 “先不急,我得收拾下东西。”秦简转头对着余醉道,“你陪他去糖铺买块糖。” 闻言,余醉却是扭过了头,“时日尚早,糖铺还没有开门。” “你去,糖铺就会开门了。” “我才不要去!” 对着美妇人突然间摆出的一副小孩子的任性姿态,秦简眼角跳了跳,无奈道:“帮忙帮到底,送人送到头。” “不过买个糖,小光可以自己去。” “那你自己去,拿上伞。”秦简咋舌,看向边歧道,“我们在山门口碰头,得赶在风雪停下来之前。” “好。” 这会子离日中还有一段时间,边歧未问缘由,向余醉借了蓝伞,急匆匆地出了门,在风雪中叩响了瞎子与哑娘的糖铺的窗。 糖铺的窗开了极小的一个缝,方便哑娘将瞎子浇好的糖块推出窗外冻上一冻。 穿着红围裙的哑娘一直在窗后,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窗外缀着金蕊松花的蓝伞。 她直接推开了窗,急得听到声响的瞎子赶忙伸手阻拦,“哎!哑娘,这窗不兴开哇!” 瞎子阻拦的速度没有哑娘动手的速度来得快,哑娘也不怕风雪,她直勾勾地盯着风雪中的伞,满心满眼也就只剩下了那把又脏又旧的蓝伞。 “哑娘,你怎么又哭了。”瞎子又开始落泪。 他流下的眼泪泛着酸味,窸窸窣窣地落入风雪,凝成一枚又一枚淡蓝色的细小结晶。 边歧开门见山道:“我来买糖。”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买什么糖,让你家大人来!”瞎子边哭边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道,“你没见着我们还没开门啊?懂不懂事啊!” 闻言,隔壁吃撑了正搁床上消化的秋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嫌弃镇上没人买糖的是你,有买糖的人来了还嫌弃的也是你!破规矩闷多! “真不卖啊?” “不卖,滚滚滚。”瞎子想要关上窗。 哑娘按住了他,瞎子瞬间面色大变,打了个哆嗦,朝正欲转身离去的白发少年大喊:“卖!都可以卖!” 秋千再翻了个白眼,顺便翻了个身。 边歧回到了窗前,瞎子问道:“你要什么糖?” 桌案上,摆着许许多多的模样不一的糖,有精致绝美的凤仙花,层层叠叠的木芙蓉,憨厚可掬的小熊,玲珑剔透的宫灯,等等。 边歧看了一圈,迟疑了会儿,指着哑娘手边的糖块道:“那个可以么?” 那是一只极为小巧圆润的糖兔子,在风雪浸染下穿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外衣,看起来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边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选了它,却见瞎子摇了摇头。 “你想得真美,我就问问,你还当真了。” 瞎子正色道:“来我这儿买糖,就要照我的规矩来,只有我想卖给你什么的份,没有你自己挑的道理。” “懂不?”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甜头 在边歧的印象里,瞎子平日里惯爱戏弄人,嘴也损得很,除了哑娘没人能制住他。 偏生,哑娘又是个冷冰冰的。 镇上的大家都不太爱与糖铺的两口子打交道,甚至很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名字,这其中也包括边歧。 现在不是摆脾气的时候。 对于长辈,边歧向来是很敬重的——当然,那也得是值得敬重的长辈才行,德才两者,总得占一个吧。 他左右衡量了一番,发现自己年纪不如人家,能为不如人家,拳头也没人家的大,人数也没对面的多。 该退步时且退步,识时务者为俊杰。 厨子让自己带块糖回去,好像也没说一定要什么糖不是么,念及此,边歧眉头微皱。 不得不说,没得选择的感觉很不好受,他的出身家世摆在那儿,自身才能摆在那儿,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得很,就没遇到过这种事。 “不知瞎子叔,能够舍给晚辈些什么?”边歧依次与二人行了一礼,复朝向瞎子道。 瞎子对他这副谦卑的姿态,还是颇为满意的,平日再混不吝,到了求人的时候还是该有求人的态度。 “你是给自己买,还是替家中小辈买?”瞎子弯下了腰,在桌下的矮柜中摸索了好一会。 “为家中小辈。” “不给自己买啊?” “不。”边歧摇了摇头,他向来不喜甜。 比起来,他还是更喜食辣。 北原地冻天寒,喜欢食辣的人还是挺多的。 听他拒绝,瞎子低声嘟囔了几句,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雾山边氏向来富绰,面前的混小子又是边氏嫡脉,有个大能兄长,爹妈也不是吃素的货色。 没能坑上一笔,那确实还是挺可惜的。 一番翻找,瞎子手中多了张方方正正的油纸,他将油纸递给了哑娘,轻声轻气道:“哑娘哑娘,帮瞎子看看吧,我们要卖给这混小子些什么糖?” 哑娘接过了油纸,冷冷地瞥了边歧一眼,一掌将方才在风雪中堪堪凝实的糖块拍碎,随意捡了两块丢进了油纸中。 瞎子看着塞回到自己手中的变得皱巴巴的油纸,沉默了好一会。 他满面的不可置信,难为情道:“哑娘,你这样做,我们没得油水进账呀!瞎子吃了好久的糖,不想再吃糖了。” 哑娘默不作声,拿起手边柔软的糖块,捏得细致。 瞎子只得垂头丧气地将盛了两块方糖的油纸推到窗边,“喏,给你。” 油纸是摊开来的,边歧正欲动手将糖块裹好,就见细细长长的铁勺柄点在了其中一块糖的上边。 瞎子满脸不乐意地看着他,声音沉沉道:“小子,瞎子还没与你算账呢!” “算什么账?”边歧一愣,他可不记得自己啥时候有招惹过瞎子。 想到还在山上等自己回去的小妹与约好了在山门外相见的厨子,风雪催人,少年到底是有几分不耐烦了。 瞎子恼道:“你小子去人家酒楼吃饭喝酒不给钱?” 边歧恍然,凝声道:“那瞎子叔想要些什么?” 通过先前与厨子的交谈、还有在北原混了二十来年的经验,边歧还是清楚的,小镇上的人从来不求财。 起码,求的不是凡财。 凡俗的金银珠玉,修行之人看不上眼、亦是用不上,至于作为修行界硬通货的灵石灵矿,万年来人迹罕至的雪原底下别的没有,就数石头多,各种各样的灵石矿应有尽有。 北原虽说苦寒,但那是说的生存环境,实际上的玄霜宗,上下富得流油,尤其是器修一脉与阵修一脉所在的灵器峰和天罗峰,凭二峰之力富养了全宗的门人弟子后,那还是绰绰有余。 于玄霜宗门人而言,阵器二道向来是相辅相成的。 每当到了雪止之日,灵器峰与天罗峰的门人弟子便会携手去雪原上勘探矿脉,待确认了方位与矿种,经过众人细细商讨,定下挖掘与开采方案后,便会请了玄霜峰的法修大能或是剑峰的剑道宗师来破开冰层。 雪线又宽又长,除了玄霜宗所在之地,万年前应寒子祖师留下的阻拦雪线南移的大阵,始终在孜孜不倦地吸取着大阵上每一个生灵体内的灵机。 没人知道他为何要那样子做,但幸好死物不在大阵抽取灵机的范围内,玄霜宗的器修与阵修便携手设计制作了诸多机关兽与傀儡,再将它们派下冰层去采矿。 正好玄霜宗门人弟子本就少,这般做还能省下一大批人力。 至于物力么,背靠诸多大矿山,在建造机关兽与傀儡上,自取自足,根本不带虚的。 他们甚至还能外销一部分,以换得各种在北原上较为稀罕的资源,比如各种不生在苦寒之地的灵药,再比如只存在于南边炙热之地的赤炎石等等。 小镇上的人,从未觊觎过冰下的矿脉丝毫。 有些热心肠的小镇居民,甚至还在矿脉的开采挖掘上出了不少的力。 每每问起,他们只会答,那些东西是属于孩子们的。 北原从来都不属于他们,属于北原的孩子。 他们所求,既非金银珠玉,也非天材地宝。 哑娘的力道又精又准,拍碎的每一个糖块都是完全一致的模样。 瞎子看向边歧的目光和善了许多,被他拿勺子点了点的那块方方正正的糖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坑,与另一块糖块有了明显的区别。 “哑娘已告知我你的来意。”瞎子沉声道,“既是为家中小辈买糖,那你可得好生记着。” “这第一块糖,叫忘忧。” “何为忘忧?”边歧怔然。 “于她于你,皆为忘忧。”瞎子说得头头是道。 “等她忘掉一些不好的事情,再记起些让人高兴的事来,你所面对的困局便也迎刃而解,是为皆大欢喜。” 边歧指着另一块糖,疑惑道:“那这个呢?” 瞎子手中细细长长的勺柄指向了另一块糖。 “这第二块糖,唤做一枕黄粱。” “这又是何意?”边歧左边的眼角忍不住抖了抖。 他现在怀疑,瞎子是在光明正大地糊弄自己。 别以为他没看到,两块糖可都是从一处掰下来的,生得也是相差不离的! 瞎子要是扯个白布幡,论他现在的嘴脸,一定像极了那干着专在桥头拦人的营生的算师们。 偏偏瞎子认真得很,接着道:“一枕黄粱,大梦千年。” 边歧右边的眼角也跟着抖了抖,出声质疑道:“瞎子叔,你真没在糊弄我?这同一种糖,还有两种说法不成?” “哪能啊!”瞎子鄙夷地看他一眼,连声嚷嚷道,“混小子莫不以为意,你瞧着没啥差别的东西,里头差别可是大着呢!” 边歧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这他还能说什么? “行行行,瞎子叔你说是啥就是啥。”边歧无奈地点了点头,“您还有什么要和晚辈吩咐的?咱们能快些算了这账,放我回去不?” “你很急?”瞎子不答反问。 “年轻人,走得太快,不好。” 他又继续道:“小子,你的刀呢!刀怎么没了?” “刀自然是在手里。”边歧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虽说他是将刀许给了厨子十六年,但这会子,流光还好好的在自己右手上呆在呢,瞎子明明看不见,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刀要没了? “既如此,那我们来算账。” 瞎子叹了口气,道:“第一块糖还好说,我这第二块糖,可不便宜,你可是想好了,现在转身就走还来得及。” “厨子和她都认为你付得起,哑娘也说你付得起,可瞎子总觉得不太好。” “不走。”边歧摇头,坚持道,“晚辈付得起。” “到底是不太值当。” 边歧问道:“是瞎子叔的糖不值得,还是我之所求不值当?” “我的糖自然值当。”瞎子面上露出欣慰之色,“你所求的,更是值当,非常非常值当。” “那又何来值不值当之说?”边歧笑道。 “正因着太过于值当,才不好,厨子想劝你早放手,瞎子也是同一个意思,我们看着你长大,便不想你吃苦受罪。” “可秦叔还是让晚辈来了,晚辈不怕吃苦,也不会受罪。”对于后者,边歧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现在觉得,瞎子的嘴,或许也没有那么损。 “瞎子叔亦无需担心。” “你这混小子!不识好人心啊!”瞎子指着他笑道。 话是这么说,他的话中却是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长叹一声道:“那你便拿着东西走罢。” 边歧接过了瞎子递来的摊开的油纸包,问道:“晚辈需要付出的代价为何物?” “现在的你付不起,等将来,很久以后的将来,我和哑娘会一齐来寻你讨要。” “这笔买卖真的很不划算,你还能再考虑一下。”瞎子劝道。 边歧单手托着糖块,撑开了伞,笑道:“不考虑了。” “真不考虑?” “不考虑。” 边歧不禁想笑,真要等将来,他要是付不起所谓的代价,第一个吃亏的也不是自己啊。 可依着众人话里的意思,不管是厨子、余醉还是哑娘,都很笃定,他会有他们想要的将来。 就连瞎子也是,他只是说自己觉得不太好,但并没有否定大家的意思。 “我相信你们,更相信我自己。”边歧说。 瞎子仰面大笑,笑得好不畅快。 他看了眼自停止哭泣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哑娘,低声询问着什么。 哑娘没有反对,她又低头捡了一块糖。 第三块糖,稳稳地落在油纸包中。 边歧疑惑道:“这是?” “送给你。”瞎子说。 “恕晚辈眼拙,它们看起来好似都一个样。”边歧不解。 “是啊,所以你小子最好别搞错了。”瞎子提醒道。 “你记着,回去了先给她吃第一块糖,要是还不行,再把第二块掰一半给她吃。” “要是行,第二块就留到以后。” 边歧是满头雾水,什么样子算行,什么又算不行? 以后,又是什么以后? 瞎子说:“你自己觉得行,就算行,等以后来了,你就知道什么是以后。” 瞎子的废话绕得边歧头晕,他懵懵问道:“那我这块糖又该什么时候吃,它也有名字么?” “自然是有的。”瞎子笑道,“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它叫什么名字?” “回头,千金难换一回头。” 小小少年不觉明历:“晚辈也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么?” “送你的,自然不要你来付。”瞎子失笑道。 “那谢过二位前辈,流光亦祝二位前辈得偿所愿。” 边歧一手撑伞,一手拿着糖,便微微俯身,依次与瞎子和哑娘行礼道别。 哑娘亦还礼道别。 瞎子也只得跟着还礼。 但他心里实在是满意,于是在道别前给出了最后一个模糊不清的提醒。 “糖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吃得太早来得好,更不要吃得太多。” 甜头,一开始就尝得多了,只会让人越来越上瘾,直至教人迷失,再也不愿醒来。 瞎子摇了摇头,道:“失了分寸,终归不好。” 他看着少年带着糖、打着伞,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哑娘也收回了落在蓝伞上的视线。 “哑娘,你说他会怎么选?” “你的意思是,尝到了甜头,就很难挣脱?”瞎子不禁有些茫然,“那我们怎么还卖给他糖?他要是没了,我们找谁要账去?” 哑娘默然不语,关上了窗。 “你说不找他要?我们要去南边?南边有什么?为什么是南边?” 隔壁的秋千觉得问个不停的瞎子真的很烦,哑娘同样觉得自己的夫君很烦。 但现在,再没有融化的糖,可以堵住瞎子的嘴了。 边歧在山门外遇到了等着自己的余醉,山门内与山门外是两个世界,进了山,他便不再需要那把伞。 他把伞还给了余醉,与挑着担子的胖厨子一道上山,又下山,过了云海,再上山。 他站在门外,听不真切厨子与自家小妹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他见到小姑娘安静地捧着琉璃盏,慢慢喝掉了里边的蜜糖,还吃了胖厨子给她的点心与自己带回来的糖。 待厨子出来后,边歧喜不自胜地迎上前去,道:“真的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胖厨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厨子觉得吧,都可以吃,不会有事的。” “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要多吃,才能长得好哎!” “等她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忘忧 “艾落落,一枕黄粱是什么意思?”女孩指着谷口的石碑,向身侧的黑发女子问道。 【于梦寐中得见心想事成。】 “那不是很好么?” 【那不好。】 【醒即是醒,梦即是梦,梦里荣华,转眼成空。】 “我不明白。” “梦中的喜悦,难道就不是真的喜悦吗?” 【停留在梦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宁愿要真实的痛楚,也不要虚假的幸福。】 “那我们该去哪里寻找属于我们的幸福?” 小女孩很沮丧,牵着黑发女子的手,回头凝视着高空中下沉的圆月。 十万大山像是张轻薄的纸,被人掀起了一角,战火与纷争化为笔墨,于青天白日幕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 “我们现在,算是梦醒了么?”女孩抱住了黑发女子的手臂,抽噎个不停,“可是艾落落,我不想醒。” 她不愿意醒来。 “我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和大家分开,阿霂要永远和艾落落,还有母亲、爹亲、阿祖在一起。” 【你不是想出去么。】 “我想。”女孩答道。 “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这不是属于我们的梦,也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一但做出了决定,就不能停下。】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停下,不能退后,不可以回头。】 “那好吧。”小女孩揉了揉鼻子,不再回头,“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再去寻找一个,没有苦痛的世界。】 黑发女子温柔地望向身边的小小身影。 【一个愿意接纳你我存在的完美的世界。】 【一个可以让你平安长大的世界。】 “我可以活下去么?”小女孩不可思议道。 【是的,你可以活下去。】 【只要……愿意爱你。】 “爱?向他们对父亲那样么?”女孩满面疑惑,“我也会成为像父亲那样子的存在么?” 黑发女子摇了摇头。 【天上的月亮,只需要一个就够了,你是独一无二的星星,你不需要成为月亮。】 【爱是很长久的东西,不是尊重、也不是敬畏之类的存在,更不是短暂的喜欢。】 【纵使月亮会落下来,它也不会消失。】 “好吧,那你说的那个世界在哪儿?” 【在千重山,万重水之后。】 “它叫什么名字?” 【桃源。】 …… …… 边歧看着墙上悬挂着的诸多画卷,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日秦叔与瞎子叔都说,只要等她一觉醒来,我们苦恼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起初我还不太相信,但事实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问题确实是解决了,以边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方式。 吃下名为忘忧的糖块后,再次醒来的小姑娘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变得乖巧又懂礼。 虽然她忘记了前些日里的遭遇,也跟着忘记了众人的存在。 “但我真的很庆幸,一切都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边歧弯腰挨个拾起地上散落的卷轴,笑道,“虽说灰灰一开始瞧着还是有些紧张不安的样子,可好在变得不再害怕我们,瞎子的糖果然神奇。” 边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瞎子的糖,确实是神奇。 忘忧忘忧,何为忘忧? 去苦忆甜,是为忘忧。 落在王之巢上面的攻击,连带着影响到了盛霂的神魂识海,再加上他自己为了将她的神魂留在躯壳中而屡次施展的镇魂之术,小姑娘的记忆早该是混乱不堪的模样。 或许,她记得的东西能有那么多,才是不正常。 待她吃下了瞎子的糖醒来后的模样,更是验证了边筝心中的一些猜想。 她问自己身在何处。 她记起了自己的样貌。 她向自己道谢,谢过救命之恩。 边筝也没有忘记,她见到自己那师侄后,眼中怎么也掩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那是非常好懂的、明明白白到了极点又干净透彻的喜爱。 沉默了许久,边筝看向自己那耐心地收拾着卷轴的弟弟,循循善诱道:“再好吃的糖,也总有甜味消减的那一天,瞎子的糖,让灰灰忘掉了绝大部分痛苦的事情,她才能如此这般心平气和地面对你我。” 边歧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下动作微微停顿。 “是啊,我们的相遇,对她来讲,也是痛苦的事情啊。” 白发少年的眉眼间写上了落寞。 所以,她才能忘记,他们才能有了第二次相见的机会。 彼时,却已是换了身份。 “她总会有再想起来的一天。”边筝说得肯定。 边歧心下暗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真到那时候,先头疼的,肯定也不是他啊。 世间俗理,有事个子高的先上,兄长这种东西,既然存在,就有他存在的合理性。 不拿来收拾烂摊子,那还能干啥啊? 再不济,还有瞎子给的第二块糖,可是还没派上用场呢! 将拾起的卷轴都塞进墙边的矮柜中,他再度叹了口气,看着画间身姿曼妙的黑衣女子,道:“灰灰倒是忘了什么都没能忘记她,这还真是教人羡慕。” 画中之人,遥不可及,却又无所不在。 “为何要羡慕一个本不存在之人?”边筝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无奈道,“你羡慕她,还不如羡慕阿雪。” 霜雪与凤茵争斗中说的并非玩笑话,甚至是山上山下的所有人都是那般认为的。 要论小盛霂最喜欢的人是谁,那毫无疑问,就是霜雪。 各中详情一时半会很难解释清楚,但或许说上一句臭味相投也是恰当。 二人,总爱说一些众人听不懂的话,做一些众人看不明白的事。 边歧静默了会儿,试探道:“大兄,你说,灰灰与师尊,以前的他们,真的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么?” 盛霂与霜雪都拥有宿慧这事,众人也都是知晓的,他们至今依旧只当二人是徜过了冥河却没能忘却前尘往事,故而念念不忘。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冥河与冥山的鬼差冥使偶尔也会犯了懒,对上边儿派下来的任务,要是赶上他们心情不好的日子,糊弄糊弄就完事了。 “我觉得不像。”边筝轻声道。 “为何?” “阿雪想回去,那是因着他来的那个地方,实在是过于美丽。” 虽然可能会有些大大小小的疏漏,但美好的存在,足够抵过那些稍稍令人不愉悦的东西。 边歧问道:“比我们来的那个地方还要美丽?” “庄严,肃穆,华美,威严,从来都不是美丽。”边筝答,“所以他一心想着回去。” 他神色间有了些许的不自然,不得不说,他师兄杳杳仙昔日布下的计策非常成功,对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待情到深处,众人之间的联系远比单纯靠利益勾连要来得深厚牢靠。 他们需要他,便很无耻地对一个孩子用了下作的手段。 北原需要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便没有了自由。 他被留了下来,再也无法回去。 边筝说:“至于灰灰,我想,她来的那个地方一定糟糕到了极点。” “所以她才会那般痛苦又恐惧。”边歧叹道,“可她还是很想回去。” “这说不通,是归羽山不好还是我们待她不好?” “还是说,她想回去,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人?” 每每凝视画中千变万化的模糊人影,心底的悸动总是让边歧有些许的不安,若真是那般,画中之人又该好到了何等地步? “大兄,我心里总是害怕,要是画中之人有一天真的出现了,我们又该如何?” 自小盛霂与自己说了强盗与骗子之言后,边歧始终难以忘怀。 师尊前些日子里与自己的一番交谈,也总让他总觉得,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不害怕,但他其实很害怕。 再轻飘飘的言语,一旦在心里留下了刻痕,就很难磨灭。 边歧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些画卷的存在,就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们是抢走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的强盗。” “当那一天真的来临,她又会怎么选?” 无论怎么选,都一定会有人痛苦。 他们真的会有胜算么?哪怕是一丝一毫。 边筝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却是转口提了另一件事。 “今年的青云盛会,你要去看看么?” “我去干啥?那群老神棍也不会把我排进榜啊!”边歧惊道。 玄霜宗自少年时的霜雪横扫了某届青云盛会后,百余年来再也不曾有派出过门人弟子参会,更因着与无踪塔门人间大大小小的摩擦,门下弟子俱都不大乐意去往人族中央域。 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边歧挑了挑眉毛,双手一摊。 “要是让有的人知道流光子没了刀,拜兄长与不在此处的师尊所赐,想要按死小弟的人,怕是能从雪线的这一头,排到那一头去。” “让阿雪听见你这般说,他一定会取笑你。”边筝轻笑道。 “虽然你们三人总是一处,但你远没有阿雪来得简单直接,更没有他来得机敏。” “阿雪当年比你这会还要来得年轻,论修为,也是差了你一大截,想要他消失的人,肯定比想按死你的要多上许多,也远比他们要来得强。” 何为简单直接? 简单,是说霜雪的心,因无杂念纷扰,所以无所畏惧,方能一往直前。 直接,则是说他的行为处事,向来不拐弯抹角,却又少不了缜密周全。 若是面对选择,他不一定会做最正确的那个,但他一定会选那个,尽量能够让所有人都开心的法子。 除了出门在外,老爱顶着徒弟的脸与名号,使劲坑着自家小徒弟一事。 美名其曰为,一宗之主,在外行走,多有不好。 尤其是这宗主,还是那种肩负了守护人族生存之地的使命的那种宗主,影响大了去了。 “大兄这样讲,我倒是更羡慕师尊了。”边歧神色郁郁道,“哪有你们造的孽,还要我来背的道理?” “我可是答应了秦叔,十六年间不动手的,现在离着约定的时间可还有八年。” “秦简明明说的是让你十六年间不得取人性命。” “但凡动手,生死争斗,总有意外。”边歧辩解道。 “我看你是脾气上来了就管不住自己的手。”边筝轻叹一声,道,“都怪我们,把你给惯坏了。” “不过小小比试,怎就成了生死争斗?按照惯例,今年青云盛会的举办地点是在无踪塔,既是在塔里,那他们就不会让任何一人出事。” 边歧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说得委婉:“我觉得,就玄霜宗和无踪塔间的那些纷争而言,宗内怕是没人能有什么好脾气。” “你知道换成阿雪,他这会子会说些什么?”边筝幽幽道。 白发少年满脸老实:“不知。” “桃院不是自称救尽天下人么?既然如此,给人剩口气就好了。”边筝毫无羞愧感,只慢条斯理道,“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边歧沉默片刻,笑容变得古怪起来。 他伸手指向自己,迟疑着道:“就我一个人去?” “宗内若有符合年龄修为的弟子,且亦想着争口气的,可一道前去。” “不用和师尊商量一番?” 边筝自作主张道:“无需。” “少年人,被北原的风雪压得狠了,总是需要些倾泻怒气的机会的,现在,我给他们这个机会。” 边歧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大兄总得给我个理由。” 边筝没有说话,从桌上随意取了个卷轴塞进了他的怀里。 被他这么一提醒,想到水镜中二人那般相似的面容,边歧思索道:“那也可能是巧合。” 天底下生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不说他们兄弟二人生的就不像,他二人的母亲雾主和盛霂的母亲烟主,生得也是一点儿都不像。 他们不像自己的母亲,也不像自己的父亲。 盛霂也不像自己的母亲,生得更不像身为凤君的凤青络。 “容貌,从来都不能说明什么。”边歧试图说服自己,又似是想说服面前之人。 “不看上一眼,终归不放心。”边筝道。 “大兄为何不自己前去?” 边筝面无表情,只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去。 “有人不想我去,我得留下来看着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月下三誓 【我,阿若。】 【对无垢天亘古不变的规则起誓,以阿若与白微的万年情谊为证。】 【我若欺骗你,将永生不得自由。】 碧草与青叶搭建的苍翠之座上,落下一声轻浅的叹息。 “阿若近日里去了何处?” 座下之人回得恭敬:“巡梦使大人前去无尘之地拜访虚子,尚未归来。” “尊者可是有事吩咐?是否需要属下传讯于巡梦使大人?” “无需。”白微神色未变,双目微闭,轻倚于身后的一片苍翠,“应允它的一切要求。” 挥手让身周之人尽皆退下后,她眼角的余光落在脚边的白焰之中,烈焰熊熊而燃,冰冷而无情。 沉默了许久,白微眼中似有些许挣扎。 一闪而过的心痛,很快又在烈焰中消失殆尽。 她红唇轻启,口中之语不知为谁而言。 “无垢之律……应允你的请求。” “白微,亦同。” “此为,情之证。” …… …… 【对我那见不到前路的孩子们起誓,以我不变的心为证。】 【我若背叛你,将坠入无间,永世不得与心中所念所想再次相见。】 神之木下,纯白无瑕的茧齐齐睁开了金色的竖眼。 泪无声而落。 悲痛从何而来。 它们心中齐念。 “此为,心之誓。” …… …… 【对你与艾落落起誓,高天的圆月为你我见证。】 【我若伤害你,必将永生永世难偿所愿。】 一池灵泉,泉中一口石井。 一座玉阁,阁外一片荒芜。 阁内有二人相对而坐,持子静思。 清冷端庄的女子落下手中的黑子,听着耳边传来的微弱到了极点的呼唤,面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对面俊美非常的男子没有急着落子,微笑道:“琴姬因何而惊讶?” 琴姬未作言语,起身走到了灵泉边,看向了石井。 泉中的石井依旧沉寂,毫无散发光亮的迹象,她亦不敢探头去看,恐惊醒了井下沉眠的月宫。 感受到体内同样沉寂的月华之力被来自遥远之地的声音唤醒,琴姬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 “怪哉!怪哉!” “是错觉么?为何我听到了有人在向沉眠的月宫祈愿。” 体内枯竭了千百年的力量正在源源不绝的复苏,清冷绝艳的女子再也无法保持端庄的模样,激动得握住了男子的手。 没有什么,能比拥有力量的感觉,来得更为真切,更好分辨。 “笛!你看!你看!真的有人在向我们祈愿!” “有人需要我们!有人需要我们啊!” 笛怔了怔,回握住了同伴的手。 本该比玉石还要冰冷的掌心,传来的是炽热的、汹涌的愿力波动。 是无尽欣喜,无尽诚挚。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形容本应端庄肃穆的二人不禁相拥跪地而泣,裙裳袍袖交错间,宛如孩子一般放声大哭,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许久,琴姬起身,擦去了面上的泪,微笑道:“既是祈愿,无论是何缘由,自该有所回应。” “虽然距离确实是远了许多,但好歹是近千百年来的第一次开张,总不能吝啬了。” “然。”笛笑答道。 纯净无比的月华之力在一手之间磅礴涌动,二人相视一笑,齐声而动。 “如你所愿,为你送上来自高天圆月的祝福。” “此为,月之愿。” …… …… 盛霂戳了戳面前许下誓言之后就变得萎靡不振的白毛团子,好奇问道:“为什么不对着背神之子起誓?” 阿若任由她摆弄自己,有气无力道:“无垢天与白木幻境的存在互有勾连,背神之子要是被发现离开了神赐之木,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喵。” “什么是糟糕的事情?” “要是罪者无法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来自规则的惩戒之力就会落到处刑人或者是别的人身上,总之,惩罚一定会落下就是了。”阿若答。 “你是不想背神之子出事,还是不想别的人出事?”盛霂想了想,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处刑人,是谁?” 阿若拧着小嘴道:“我是不能骗你呐,但有些问题,我可以选择不回答你喵。” “我不想说的事情,你也不能逼着我说呐喵!” “你这样不厚道呀。” 盛霂点了点它的头顶,差点笑出了声。 其实她也不知道许下的誓言到底有没有作用。 游戏里么,倒是有着游戏规则与玩家自身的双重制衡,约定与誓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失信之人,或有可能被挂上游戏外的论坛,或是登上游戏内的修行者大事记上进行一个公开处刑,要是在游戏中不幸地被人逮到了,下场如何,那就是依照犯错的轻重程度来定。 程度轻的,且认错态度良好,对苦主进行一番补偿,散点小财也就罢了。 程度稍重,但认错态度较好的,得付出双倍的赔偿,还得保证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快乐游戏。 至于那种严重些的、或是屡教不改的,但所犯之错又不至于被游戏管理员踢出游戏的玩家,那很简单,黑名单有请,人工更新,人工置顶。 玩家一但进了所谓的黑名单,在游戏中不说是落得个寸步难行的下场,也相差不离了。 你要是骗人,行,那就没人愿意与你做交易。 要是行窃,那恕诸多场合一概不接待。 要是欺骗感情,那便等着诸多热心肠的玩家蹲点守人,瓮中捉鳖。 可这里不是游戏。 这里是活生生的世界,还是有着天道意志的世界。 所谓天道的意志,至高无上,不见形际,无所不在。 祂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也没有嘴,但祂似乎依然能够看见一切,听见一切,甚至是能让众生听见自己的声音,感受到自己的意愿。 就像盛霂在下山前,于山顶云海的风中听到的那般。 她很难判断,誓言的约束力在此是否依旧有效,毕竟这儿可没有天雷能够直接劈死为恶多端之人。 心魔的存在,总感觉好像变成了笑话。 然而下一秒,有月华直直穿过了屋顶倾头而泄。 盛霂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淡淡的金芒包裹住,周身上下不停地为之冲刷着。 金芒遁入干涸破损的灵脉中,在五脏肺腑中轻柔地穿行,抚过断裂的旧骨,最后汇聚于心口,跃动于手心,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阿若的眉心。 一切似乎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自己手边的白毛团子毫无所觉,依旧拧着张脸。 毛茸茸的尾巴晃来晃去的,在她的手心中不轻不重地挠着痒痒。 耳边传来的两道极尽空灵缥缈的声音,也好像从未存在过。 盛霂没能听清其中的言语,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但手上黏糊糊的感觉,实在是真实的不得了。 是的,黏糊糊的。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受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在金芒的作用下,自己与阿若之间好似有了一些怎么也扯不断、剪不尽的联系。 大大的阿若变成了迷你小团子阿若,还是肉乎乎又蓬松的,捏起来的手感很好。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要身体力行地实践一下。 盛霂直接伸手抓住白毛团子,提到半空中,轻轻地往桌面上一拍。 气鼓鼓的白毛团子茫然地瞧着自己落到桌上后“噗”地弹了几下,又以一种它无法理解的姿势弹回了小姑娘置于半空中的手心。 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盛霂略微有些惊讶,重复了数次抛、接的行为。 无论如何,抛出去的毛团子,必定会回到她的手心中。 甚至抛出毛团子后,自己退后几步,它还是会黏到自己手中来。 被一番无情地玩弄下来,阿若的脸色渐渐变黑,看着小姑娘奔到了窗前,心下不安突生。 “臭丫头!你要干什么呐喵!”白毛团子炸开了毛,尖声叫道,“你这是把我当成了什么呐喵!” 它试图跳出小姑娘的掌心,却惊恐无比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她的魔爪。 有无形的伟力,牢牢地将它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奇怪吗?”盛霂藏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神色认真道。 阿若心发紧,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它好像什么也没干呀,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呐喵! 莫不成,是面前的臭丫头动了手脚? “奇怪就对了,我也很奇怪。”盛霂推开了窗,对着手心里嗫喏不安的毛团子轻声安慰道,“你别怕,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样说,我更害怕了呐喵!”阿若紧紧抱住了小姑娘的指尖。 但似乎,短手短脚的样子,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盛霂轻轻松松地拎起了它的后颈皮,想了想,倒也没使多大力,只将它朝着饮绿阁外不远处的草丛中轻轻一掷。 白毛团子在空中滑过一个圆滑的弧度,似是力有不逮,“噗通”一声掉进了屋外阴凉的水池中。 “呃,好像,力气有点小了?”盛霂反思了下自己,叹了口气。 她为在水中扑腾的小毛球默哀了一下下,然后心念转动。 “回来。” 随着一声令下,不存在的手拽着反抗不能的白毛团子以最近的路线,径直穿过了墙壁,回到了盛霂的手中。 “呜呜呜,阿若好命苦,好命苦呐喵!” 盛霂取下了窗边架子上的绒布,捧着哭哭啼啼的阿若回到了桌前,替它拭去了毛发间的水迹。 白猫咬着被无垢之焰灼烧得泛焦的尾巴尖尖,蜷成了一团,整个身子又虚幻上了几分。 摸了摸,触感还是真实无比,盛霂奇道:“你不是魂体么,怎么还能又怕冷又怕热的?” 还看得见,摸得着。 “你见过什么生灵的魂体能够跟肉身躯壳一般毫无顾忌地行动的?”阿若恼道,“生灵的肉身躯壳会因着时间流逝与种种意外而有所磨损,魂体自然也是。” “你的意思是,你们神魂的凝实程度堪比寻常生灵的肉身躯壳?”盛霂恍然大悟道。 白毛团子气呼呼地不说话。 “真厉害。” 盛霂由衷赞道,又揉了揉它气鼓鼓的小脸,阿若面色稍霁。 下一秒,它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小姑娘说:“魂体能不能被吃?要是把你吃掉,生灵自身的神魂也会有所进益吗?” “你想都不要想!”阿若怒目而视。 这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它的本源力量即是外在化的魂体的根本,先前已是被褚岩取走了绝大多数,这会儿才会变成娇小软弱的模样。 “你不要紧张啊,又不是我想吃呀。”盛霂摇了摇头,浅淡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它,“你不是说要跟着我么?” “你这般模样,要是有人打你的主意,我便无法保护你,那怎么办?” 盛霂的手搭在阿若身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它的肚皮。 “哼!” 被摸得舒服的白毛团子很没骨气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傲娇地叫了一声。 “跟你在一起,只会有人想打你的主意,哪会打我的主意呐喵!” “只要你个小魔头不打我的主意,我可是安全得很喵!” 听它这么说,盛霂面上添了点愁色。 确实,人家不愿意说、不能说的东西,再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但有的东西,还是好猜得很。 她试探着问道:“处刑人,是说白教习?” 阿若翻了个身,藏起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肚子。 “你那么在意的人,只可能是她。” 见它这副样子,盛霂又肯定了几分,托着腮,细细感受着二者之间的联系,却是怎么也理不清,只晓得对自己无甚弊处。 她确实也是不愿,随随便便地再被拉入莫名其妙的梦境中去,也不想随时随地就犯困。 “以后我们就要呆在一处了,我不叫小魔头,也不叫臭丫头。”她说道。 “盛霂,我叫盛霂。” “你都没有好好叫过我的名字。” 盛霂捧着阿若,举到了自己的眼前,轻轻蹭了蹭它的脸颊,“交换了名字,我们以后就是同伴了。” 小姑娘突如其来的正经一下子搞得白毛团子手足无措,终于软化的态度差点令它喜极而泣。 好家伙,终于肯松口了,感情自己前面的苦没白受呐喵! “阿若,我是阿若。” 白毛团子小小的爪子搭上了小姑娘的眼角,声音轻轻,庄重又严肃。 “在分别来临之前,我们就是同伴了。” “我们约好了的。” ------题外话------ (~ ̄▽ ̄)~是猫猫溜溜球哦(bushi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回春诀 身后的声响越来越大。 阿若回头,看着在窗台边一阵捣鼓的小姑娘,讶然道:“你在做什么?” 窗台侧边多了一个小巧又精致的小帐篷,里面有柔软的软垫,蓬松的布枕头,还有毛茸茸的毯子。 盛霂闻言回道:“在给你搭猫窝。” “不,我是说你手里的是什么。” 小姑娘一手一个小熊玩偶,正试图往帐篷中塞。 奈何小熊与猫窝的尺寸不太匹配,她的尝试看起来不太顺利。 “是我做的小熊玩偶哦,怎么样,可爱吧?”盛霂自得地举起了小熊玩偶,骄傲道,“上边儿的一针一线都是我自己动手缝的。” 就连里边儿的棉花,也是她自己亲手种的。 “阿若是喜欢这个红的呢,还是这个绿的?” 白毛团子看着摇摇欲坠的小帐篷,咽了咽口水,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贴到了窗沿。 “你问这个做什么?”它瞧了瞧小姑娘左手茶绿色的小熊玩偶,又瞅了几眼右手梅子红色的小熊玩偶。 说是小熊玩偶,其实算不得小,足足有半个盛霂大。 因为熊身过于柔软,小熊的面部在大力挤压中逐渐变了形,阿若只觉得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我怕你孤单啊!”盛霂兴高采烈道,“让小熊陪你不好么?你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白毛团子连连摇头拒绝,开玩笑,它是那种幼稚的小猫咪吗! 再三询问阿若,得到的都是婉拒的说辞,盛霂只得唉声叹气地搂着两只小熊玩偶,关好书房的门,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将小熊玩偶往枕头边一放,盛霂自顾自地倒在了两只小熊中间,取出了荆珠交给自己的玉简,往眉心轻轻一贴,再略微分出一丝神识触动玉简中的禁制。 不消片刻,手中的玉简便渐渐消融,化为点点淡绿色的光粒遁入识海中。 在修真界,玉简是用来记录信息的一种好用又便捷的工具,相对来说,大多数的成本也不高,论最基础常见的一类玉简,寻常修者也都是能负担得起的。 然而荆珠交给她的这枚刻录了《回春诀》的传道玉简,并非寻常的大路货色,其内有刻录一重又一重的高级禁制,会对查看玉简之人的身份进行多重验证。 若为指定之人,则待其获悉玉简中的内容后,禁制便跟着玉简一齐消散。 若非指定之人,再三核查后,玉简内刻录的多重禁制会磨灭其内存在的内容,且通知刻录玉简之人,再由刻录者来决定是否引爆禁制。 简单来说,这玉简,它就是个一次性的高级货,必要的时候还能充当大杀器。 绿芒在识海的一角化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它的外表看起来很是破旧,封皮是类似泥土的黑褐色,上面缀了几片细细的苔绿,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册子内里的纸张,则是轻透泛枯的模样,不知被何人用针线随意地装订在了一处,有着多处缺角漏页的情况存在。 盛霂想,这小册子最先的主人,一定是极其不爱惜它的。 掀过封皮,第一页只有寥寥数字。 【春者,万物之始也。】 这个盛霂明白,天定四季轮回,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春为四季之初,春阳抚照,万物滋荣,说春是万物之始倒也没毛病。 可第二页的东西,盛霂就有点看不懂了。 【春者,万物之终。】 按照四季轮回循环之理来说,终结之时应是名为“冬”的时节才对。 春者,岁之始,冬者,岁之末,这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属于回春诀的内容,盛霂拢共只认出了这两句,第二页之后的内容,全是她不曾认得的文字,看着杂乱无章到了极点,却又乱中有序。 小册子中还夹了许多旁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天霄文,看着娟秀细致的是来自韶芳的小记与解读,笔力浑厚方正的则是属于荆珠的心得。 盛霂粗略翻看了几下,也算是明白了韶芳与荆珠为何在塔内都会那般小心谨慎。 她识海里的这本小册子,原先并没有名字,《回春诀》之名是韶芳为其所取。 韶芳说,这是一本“神之典”——不是所谓的仙法帝诀,而是货真价值的“神”的遗留物。 幼时韶芳本为一山野客,宿于芳山,于万草万木中得见灵机,踏入仙途,恰逢午夜流火,星陨从天而降,芳山几近毁于一旦,而韶芳自身亦是陷入了生死危机。 就在她于生死关头处走了几趟后,有流光自星陨中而出,进入了她的识海,为她凝实了神魂,再塑肉身。 经此一遭大凶大险,韶芳直入仙门。 是的,芳山客韶芳不同于寻常的仙人,修为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不断累积的,在她自己的描述中,她能够成仙,可说是完全靠着那本小册子的功劳。 这也间接导致了她除了养护草木外,毫无拿手之处,更是不善战斗。 【轻易成仙并非毫无代价,初时我为捡回一条命而沾沾自喜,然时日渐久,八百年苦修,自身的修为却不进反退,苦寻其中缘由无果,又曾数次探查星陨所落之地,亦是毫无所得。】 【直到我又一次陷入生死危机,方才发现存在于识海中的“神之典”。】 【它于我而言,是命运之神的垂青。】 【“神之典”再一次地拯救了我,也为我的修行之途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我发现,只要芳山的草木有复苏生长的迹象,我的修为便同样能有一定的进益,而在此之前,芳山因流火之故,衰败了八百余年,故而我之修为不得寸进。】 【为着这一番发现,我是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能在寿数走到尽头前看到破境的希望,惊的是,经过多次的尝试,我发觉自身已是彻底与万里芳山绑在了一处。】 【我与芳山,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好在,我因着芳山的无限生机,拥有了远比常人更为旺盛的生机与长久的寿数。】 【这真的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天霄界内的所有生灵,无论是凡者还是修者,甚至是仙人,皆寿有定数,命不可改。在登临仙门后,我也曾与友人穿过界壁,前往别的世界探寻一番,得到的结果却是相差无几。】 【这令我很是费解,又是恐慌,待匆匆忙忙回到天霄后,再也不敢踏出芳山半步,自此彻底醉心于草木间,命与芳山系,寿同芳山。】 短短一篇小记,看得盛霂是目瞪口呆。 看到关于增寿的字眼,小姑娘的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延寿法,按耐着一颗躁动的心细细往下看。 后面的字迹较之前面的浓厚深重了几分,许是后来才添上的。 【我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关于“神之典”的存在,只与世人言道,那是我登仙后于草木枯荣之中得见大道而后独创的仙道法门,我将其称之为《回春诀》。】 【然而实际上,“神之典”并非功法,它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契约,但我确确实实在与芳山的共生关系中,悟出了些许道理。】 【待与芳山上的一草一木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更是发现在“神之典”的加持下,自身对它们的掌控度越来越高,甚至是达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而我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便可以增加我的寿元——“神之典”是这么与我说的。】 【我十分惶恐,八百年的苦修与两次生死危机的存在实在是令人害怕,而谁也没有见过“神”的存在。】 见此,盛霂眉头微皱,这套路不知为何,让她感觉有些许的熟悉。 对了,是她去过的白木幻境,里面有存在的那个奇妙规则——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心想事成。 两者可以说是非常相似了,但世上又哪来的白吃的大馅饼? 看看那些被困在白木镇中不得解脱的人就明白了,比起可能得到的好处,那反而更像是诱人坠入深渊的陷阱。 若是这般,那这《回春诀》的来历与实际目的,怕是不能以常理概之了。 她没急着妄下定论,而是继续往后翻。 【机缘巧合之下,我进入了一个名为白树幻境的秘境,在那里结识了桃李与成蹊、成柳兄弟二人。】 【幻境中的所见所闻,更是让我确信了某些念头——我当初没有贪心是对的。】 【“神”不可以信任。】 【不知因何缘由,我对背神之子所受的遭遇感到十分愤怒,我便没有做出选择,自然也没有得到丝毫报酬。】 【也只有我,被允许了不做选择就可以离开秘境,这或许是因为“神之典”的存在?那么,“神之典”与秘境之中的“神赐之木”,又会有何关联?】 【我不知道其余三人做下了什么选择,待出了秘境,便回到了芳山潜修。】 【芳山就像是我生命的另一半,我亲手栽下、呵护成长的草木,就像是我的孩子、我的同伴、我的子民。】 【我早已不舍,遂不再理会“神之典”的诱惑,而桃李与成蹊许久后的再次拜访,又给了我新的启发。】 【桃李道天下苦魔祸久矣,万灵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我虽是不通医理,可识百草,无论何等药草到了我手中,都能长得很好,成蹊医者仁心,便邀我一道行医济世。】 【我发现,有着“神之典”的存在,草木的枯荣并非定数,缺损流逝的些许生机更是能随着修行与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恢复,这意味着,我可以从它们的手中,“借”走一部分的生机。】 【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一路行来,我们救了许许多多的人,而芳山的草木依旧欣欣向荣。】 看到这里,盛霂算是彻底明白了,所谓的回春诀,大概就是从契约的另一方身上取得生机以弥补自身,亦可以是相辅相成的状态,但取多取少却是有着严格的限制。 可不说别的,光光是夺人生机这一点,她心中就很是不舒服,已经准备将其列为邪术一类。 这种事情,就和夺人灵根、灵体差不多,人尚且还会开口说话,草木会吗?草木可曾乐意自己被捆到别人身上去? 而那“限制”的存在,也很是微妙,到了后期,主动权瞧着更是完全握在了拥有“神之典”的人身上! 春者,万物之终,原来是那么个终法! 韶芳因着舍不得芳山的草木与自身高贵的品格,方才经住了长生的诱惑,谁又能知道无限制的索求之后会是何等深不见底的极渊?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无论契约双方愿意与否,都是违背了人理的存在。 盛霂不想成为“被愿意”的契约者,更不想再有人因着自己而死。 她清楚明白得很,自己身边是真的有人能够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小姑娘便下意识地想要毁去识海角落中的黑皮册子,哪知变故突生! 识海中代表系统的大一些的光团依旧暗淡,边上沉寂了许久的只有芝麻粒般大小的光点开始大放光芒,还未及盛霂反应过来,便飞快地进行了一个俯冲,趴到黑皮册子边上大口大口地啃咬。 盛霂眼睁睁地看着比芝麻粒大上几千倍不止的小册子消失在了一闪一闪的光晕中,而原先只有点点大的光团,逐渐膨胀得有小熊玩偶的脑袋那般大。 噢,还很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停下了对这可疑玩意的能量供给才是! 现在突然醒过来了又是什么情况? 完全出乎意料好么! “好吃好吃,可饿死我了。”欢快满足的声线在识海中掀起了小小的浪潮。 盛霂按下了大半怒气,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心下愤愤道:“你是谁?为什么要乱动我的东西!”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是你的天灵灵呀……”小光团的声音听着有点无辜。 听着小姑娘的质问,它似乎还有点小委屈,又接着控诉道:“不是阿霂不想要那个玩意,我才把它吃掉了么呜呜呜……” 它的声音实在是过于黏糊,直教人心理不适。 盛霂冷哼一声,心道:“你才不是。” “你根本不是我的天灵灵。” 第一百四十九章 偷吃 盛霂掰着指头挨个数道。 “你说我的记性不好使。” “你嫌弃我是小笨蛋。” “你私自乱动我的东西,还擅做安排。” “都这么久了,不在区域范围内的兰筠也就算了,小尘既然无事,为何一直没有上线?” 这么列出来一看,瞧着倒都不过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反而更显得是她心眼小、斤斤计较,很是记仇。 但端倪正是从不经意的点点滴滴中滋生。 会罔顾她的意愿的存在,绝对不可能是只属于她的天灵灵。 只一心为她的天灵灵。 按照艾落落的话来讲,人工智能系统管家并非绝对完全的生命体,也不会拥有完全独立的人格思维,它们的智能是建立在作为核心的“数据库”与担当了中央枢纽的运行主程序之上。 天灵灵虽然说是艾落落最满意的作品,但它自身并没有独立的运行程序与核心数据库,它的数据库是与游戏系统的资源库相连通的,自身的顺利运行也是建立在游戏系统的基础之上。 游戏系统与系统管家相互辅助,可绝不是完全相互依凭的存在,离了系统管家,系统照样能正常使用,可离了系统,智能管家除了保留相当一小部分基础功能外,将会失去绝大多数的自主能动性。 保留的那一小部分基础功能是什么? 是记录。 记录使用对象日常的生活起居、行为习惯、言语心理,并在固定时间段内上传、发送给系统的管理员。 经过多面分析后,管理人员再以分析结果为依据,对系统的核心数据库进行更新升级,以便使用对象获得更好的体验。 换句话说,盛霂的记性可能会不好使,但是系统和天灵灵的记性绝对不会不好使,更何况,一旦选择在系统中撤销系统管家的权限后,天灵灵应当是一直沉寂的状态才对。 艾落落说过的许多话,盛霂都已经记不大清了,对于系统、程序、资料库之类的东西更是一窍不通。 她只明白一件事情,天灵灵是最爱自己的姐姐,送给她的十分重要的礼物。 天灵灵的存在,是为了代替长时间不在身边的艾落落,来陪伴自己。 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哄她开心。 在她遇到难题的时候,为她解决烦恼。 在她面对纠结的选择时,引导她,开解她,为她解惑。 是引导,而不是欺瞒、哄骗。 而在面对她的问题时,“天灵灵”常有的沉默与偶有的无心之言,越发令盛霂感到不解。 依照游戏系统中的设定,玩家并非是要完全清醒,只要存在些微意识,在好友名单与组队列表中就会是显示在线的状态,但直到她选择停止对系统进行能量供给前,经过了数日,楚轻尘的名字与状态栏始终未曾亮起。 一次都没有。 人还活着,再怎么也得喘口气吧。 光团的声音深沉上了几分,不再跳脱:“你是怎么发现的?” 真的就是毫无预兆,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 “大概是,你说我脑子不太好使的那次?”盛霂侧了侧身,搂住小熊,闷闷道,“艾落落从来不与我开玩笑,天灵灵也是一样的。” 她并没能从话语中感受到恶意,便只能解释成是开玩笑。 但这,是否显得太过于人性化了? 盛霂不明白什么人工智能务必维护使用对象的人格尊严啦、不得对使用对象造成任何方面的伤害之类的种种硬性条例,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开心。 “我不开心呀,可你到后边儿,都没能发现我的不开心。” 小姑娘小声嘟囔着,试图把大大的自己埋进小小的小熊玩偶怀中,寻找一丝慰藉。 “我还真是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理由。”光团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 它只是,顺其自然地说出了心里话而已。 人类的感情真是难以想象,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也是任性到了极点,盛霂的理由,在它看来,不得不说是有些许无厘头而又矫情的。 感受到小姑娘越来越多、即将满溢而出的委屈,光团迟疑了下,道:“你现在,又是因着什么而难过?” 虽然它是呆在盛霂的识海中没错,但实际上它根本无法接触盛霂的神魂,更别提感知到她的所思所想了。 无它,实在是因为小姑娘外溢的情绪太多、太过于明显,不能再好分辨了。 “我的天灵灵,它还在吗?”盛霂抓过胖乎乎的熊爪挡住了微微泛红的眼角,“你之前说自己被关在了黑漆漆的地方,它也被关进小黑屋了么?” 她之前曾对天灵灵的存在有过猜测,“它们”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会打破平衡的危险因子——规则与规则之间会互相冲突。 所以,天灵灵是无法出现在天霄界的。 光团沉默了会儿,艰难地道:“应是,还在的……”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无法告知于你答案。” 它轻轻的叹息声中似乎带了不小的遗憾,盛霂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的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一般。 一切又变得不太分明起来。 百般诸事,或许就不曾分明。 光团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说它知道,但就是不能说。 “你能把它还给我吗?”盛霂想了想,换了个问法。 “我做不到。” 见着紧紧蜷成一团的小姑娘,原先很是活泼跳脱的光团接连叹息不止。 将自己缩成一团,是绝大数生灵的幼崽在遇到危机之时因感到恐惧不安而下意识产生的反应——他们往往没有丝毫可以反抗、还手的能力。 一颗心,像是刚刚蒸熟的年糕,被蟹钳狠狠地揪了一下又一下,捣得烂糊一片。 可它好像没有心。 就算有,也肯定与“人类的心”,是不一样的存在。 光团说:“我可以是它。” 它在昏暗的识海中散发出一阵又一阵柔和的银色光芒,照亮了一大片的迷雾与海面。 “你看,我和它很像。”光团细声细气地劝哄道。 它觉得,它们应该是一样的。 所以,请你不要再难过了。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忍,盛霂很明显不吃这一套,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你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光团辩驳道,“它能做的我也可以做,还能做得比它更好。” “再像,你也不是我的天灵灵,我只想要我的天灵灵。” 见它这般说道,盛霂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若世界规则真有所偏爱,那光团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她试探着问道:“在白木幻境中,攻击幻境规则的是你么?” “不是。”光团还来不及沮丧,愣了愣,正色道,“但对白木幻境规则的攻击确实是因你之念而生。” “为什么要那么做?”盛霂疑惑不解。 “我们想要保护你,你既想要离开,我们便会实现你的愿望。” “你们?你们也是天霄的规则的一部分么?” 光团静默了一会儿,方才叹道:“你要是没能忘记许许多多的事情,那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管是什么样的孩子,只要是没犯错的孩子,都不该被欺骗。” 光团一噎,“行,你说得对。” “不过我们不是天霄的规则。” “那你们是什么?”盛霂加重了语气道。 “意志,天道的意志,又或者说是世界的意识。”光团慢慢解释道,“一个完整的世界,由世界之心与世界规则构成。” “世界之心是世界存在的根本,世界规则是奠定世界存续发展的关键因素,世界意识因世界之繁荣兴盛而生。” 盛霂小小声嘲笑道:“那你还真是诚实。” “不是你自己说,不愿被骗么?” 盛霂仗着它看不见自己,悄悄在小熊玩偶怀里翻了个白眼,骗都骗了,现在说这话不觉得迟了么! “你们为何要保护我?”盛霂才不相信是因为什么喜欢啊之类的靠不住的东西。 世上哪来没有缘由的爱恨,只有交缠深重的利益纠葛。 “因为世界之心与世界规则对将你留在此处产生的愧疚,以及我们需要你。”光团直言道。 “规则不是不可更改的存在么?”盛霂没来由地轻笑出声,“所有的世界规则与意识,都如同你们一般,私心重重么?” 世界规则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无疑是危难重重。 光团纠正了她,道:“不是喜欢也不是私心,而是没有理由的偏爱,产生这种情绪的也并非我们全部。” “正如你所言,最不可能发生改变、诞生无关情绪的世界规则,不可思议、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光团的音色复杂难辨,“你知道的,在不久之后,我们的世界就要迎来毁灭,世界之心则是认为你可以拯救我们,它们便将你留了下来。” “我们受到了它们的影响,便不得不在意你。” “你们看过了我的记忆,知晓了我来自何处,才来寻我。”盛霂肯定道。 可笑的是,她自己却是不曾知晓、或是早已忘却自身来自何处。 “但你们又为何肯定,我可以帮助你们?我又是来自何处?”她可不觉得自己有当救世主的资质。 更为关键的是,它们知道了游戏的存在后,对于沦为他人的玩物一事,就不曾心有芥蒂么? “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光团慢条斯理道,“事有轻重缓急,我是世界的意识,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来看,天外妖邪入侵、啃噬世界,受伤的可不就是我的躯壳。” 那种事情,很痛的好么! 盛霂想活,它也想活,那又有什么错呢? 要是有人愿意在绝境中救它小命,让它当场学狗叫,它都乐意啊! “你们自己本身就没有丝毫的自保之力么?”盛霂也是给这所谓天道意志言语间的不要脸给惊到了。 “世界规则并未赋予我们相应的攻击能力。” “不能还击,本身丝毫的防御能力也没有么?” 盛霂可是记得世界屏障这个玩意的存在的,想要离开进入天霄界,都必须经过所谓的世界屏障——而只有登仙后,才能拥有穿过世界屏障的资格。 “真是好问题。”光团想了想,道,“那玩意,估计万年就给天外妖邪啃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后边儿那些想方设法、拖家带口逃离的修者,原先完好无损的世界屏障早已是千疮百孔。 光团说得很是认真:“天霄的气运皆有定数,由世界规则分配给天下众生,自有此间的循环往复之理。” “离开天霄的人越多,世界的气运便会愈发薄弱,世界之心与规则亦愈发孱弱,不堪一击。” “而这些年来,人类大肆地对天霄进行索取,而未有所归还,甚至不需要等到天外妖邪入侵之时,天霄早已是一块空壳。”光团别有深意道。 联想到系统与修改器升级维护所需要的巨额能量点,盛霂若有所思,敢情那不是游戏公司坑她啊! 但她又有点不能理解游戏系统,这个最初被认为是自己的外挂的存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所以,大量溢出的能量点,是被你们给收走了?”盛霂不确定道,“我这个游戏系统与修改器,也是你们看了我的记忆后编造的么?” 对于前者,光团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后者,则是直接否认。 “哪能啊!我要是有那么厉害,还用在这里和你讲废话!” 盛霂不禁疑惑,这是可以说出口的么? 喏,什么叫本性难移,这就是了。 无奈啊无奈,她根本奈何不了这所谓的天道意志分毫,只得强撑着精神听它滔滔不绝地将一些废话。 也不全都是废话。 起码,盛霂算是知道了,她掉下来时自带的外挂,还是她外挂,不是此界之人搞的什么阴谋诡计。 天道意志说它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就觉得很是厉害,趁着系统等级过低、又是受损状态,愣是给它们抠了些许能为自身所利用的漏洞出来。 它们是无法主动回收世界资源补充自身啊,作个弊,偷吃两口又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章 情与利可否皆重 吃两口自家的东西这种事,那能叫偷吃么? 天道意志很不以为然,一再与盛霂强调道,只有吃得多,它们才能更好地恢复,进而对世界屏障进行修补,延续天霄界的存在时间。 “用你们游戏玩家中流传的说法,只要能苟住,必有绝地反杀的机会,能不能懂!能不能懂!能不能行!能不能行!”小光团似乎有些激动,滔滔不绝道。 “你看起来很懂嘛!”盛霂心情复杂,随手揪了片醒神的草叶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小光团这口吻,倒是让她想起了游戏中某些大型团队在进行危急任务时死守不放的团队首领。 语速飞快,言辞相似,来来去去重复几句鸡汤灌满满的口号,激励人心与点燃斗志的效果却是出乎意料地不错。 盛霂再度唤醒了休眠的游戏系统,对着首页的系统升级进度条陷入了沉思。 “你们是怎么偷吃的?”她抛出了心中最好奇的问题。 “系统页面上显示的这些升级进度条是真实的,还是你们做了改动后的?” “还有修改器中的那些功能,光是开启前置任务就需要付出的超乎想象的高额能量点,也是你们做了手脚么?” 开启修改功能需要完成任务,而激活前置任务与正式开启修改功能却需要支付两次能量点,这很显然不合理。 在盛霂的印象中,游戏开发公司的吃相倒也不至于这般难看——对别的玩家不清楚,但起码对她而言,是这个样子。 毕竟是背后有着大金主支持的用户,游戏开发公司可是向来秉承着能一步到位就一步到位的原则,绝不让尊贵的客人多花心思,哪怕是一丝一毫。 故此,就算有着诸多不能参与进游戏中的限制存在,盛霂还是乐此不疲地玩了下去。 搁这要是换成她想正常使用游戏中的功能,结果要分次支付酬劳不说,还得额外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盛霂敢保证,不出三天,游戏仓就会滚出自己的房间。 在不破坏规则与损坏他人利益的前提下,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系统的升级进度条是真实的,我们没有权限可以改变系统内绝大部分的内容。”光团尴尬地笑了几声,“但我们可以通过系统发布一些额外的任务,你获得了任务奖励,而我们收获了所谓的能量点,进而对自身进行补充增益。” “当然,也可以叫做回收。” 盛霂挠了挠额角,接着问道:“任务奖励,从哪里来?” “咳咳咳,好歹是自家的地盘,拿点东西用用又怎么了!”光团心虚地打着哈哈。 “所以你给我的白木令,还真是从别人家屋里拿的啊!”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小问题,小问题哈!都是一家人,不要在意喏!” 不得不说,当真是好一招空手套白狼,但天道意志说的好像又没有错,整个天霄界可不就是它自家么,拿自家的东西,还需要别人应允么? 可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盛霂一时半会也没能反应过来。 “所以,修改器的功能开启,真的存在前置任务么?”盛霂狐疑道。 “不存在的哦亲亲,人家就是想多吃两口嘛!” 天道意志要是有实际的面目,现在的脸上,大抵是写满了所谓的真挚诚恳亲切。 就差伸出个手,说上一句——掰点。 “那你们发布了那些任务,又是什么目的?” 盛霂还是想不明白,“寻常东西易得,可是那个生命点数又是怎么回事?” 光团自豪道:“那是本天道意志心善,见不到自家的孩子们受苦呀!” “说人话。” “哦,任务目标身上附着的世界气运远超常人,但因着世界衰弱的原因,这份难得的气运非但不会给他们带来助益,反而会逐渐带给他们更多的磨难。” “适当的苦难有磨砺人心之用,而过多的艰难险阻,只会让他们变成与我们一般千疮百孔的模样。”光团在识海的迷雾中荡来荡去,“有大气运的存在,他们将会很难死去。” “可这气运,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他们即使死去,那些气运也无法再次回到我们身上,只能沦为妖邪与心魔的口粮。” 这个解释,在盛霂看来也算是合理,如天道意志所言,它们的出发点确实是“心疼”。 不管是心疼人,还是心疼白给的世界气运,那都是心疼。 无法死去,不得不痛苦的活着,在痛苦中依旧要保持着一颗“美丽的心”。 “那得有多痛苦啊……”盛霂低声喃喃道。 三者,她仅只占其二,便已是无比的痛苦,而后者,更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盛霂失魂落魄道:“兰筠他们,还是会走上那样子的道路么?” 在经历过苦难之后,照旧能够做出无私的奉献,除了善良之外,需要的还是无与伦比的毅力和决心,在此之前,她还从未细想过苦难存在的由来。 “没有选择的道路,确实是很痛苦。”光团感受着小姑娘的情绪,安静了片刻。 “所以你来啦!”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般,光团在迷雾中自由自在的穿行,看着迷雾下昏黑的海面。 海面之下,是数不尽的碎裂的记忆。 “你看,你在为他们心痛。”天道意识满怀喜悦道,“于此,他们有了选择的机会。” “因为你的到来,他们会走上全新的道路,而我们的天霄也会有不一样的可能。” “可是我很没用,你们要是能够看到未来,就会知道我活不长久。”盛霂还是很难过,“你们要是想帮助他们,该是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更强大的,更坚韧的,更慈悲心肠的。 小姑娘很沮丧,而这种极致的沮丧,也反应在了她的神魂上边。 光团不止行过了多久多远,来到了识海的一角,静静地凝视着银雾中燃烧跃动的火焰。 盛霂的神魂,是如她的瞳色一般非常少见的清浅之色,内里小小的一团白焰被外层的黑焰牢牢包裹住,亦是染上了几分墨色。 黑焰熊熊而燃,灼烧着周遭的迷雾与海面,复又生出更多的迷雾。 感受到黑焰那令人心悸的气息,小光团不敢上前,只叹息了一声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喜欢一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艾落落不是这么说的么?” “规则也是很简单的东西,我们可不是人类那种有着花花肠子的存在,你因心痛而来,我便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来。” 天道的意志说:“你爱我,我便同样爱你。” 就算那爱与欣喜不是因它而生,甚至不是因着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可能。 “你爱上了另一个可能里的柳兰筠与许多许多人,你几度幻想过他们能够活下去、拥有更加光辉璀璨的未来,你也曾真心希望过,天霄在未来依旧能够存续。” 即使,那不是它们的天霄。 “因为相似的可能,我们无端享受了本不属于我们的爱意,占便宜的是我们才是。” “我们需要你,我们也想回报于你同等的爱意,我们才选择了你。”光团的声音无比认真,“爱与利,两者为何不可皆重?” 盛霂顿时哑口无言,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可你们还是欺骗了我。”她对天道意志的行为不解。 “我那些忘掉的事情,也是你们动的手脚么?” “那是我们不得已而为之,你身为规则的宠儿,会有很多人没有理由地喜欢上你,也会想利用你,在你成长到一定地步前,我们不愿过早地让你得知真相。” “可你们还是告诉我了。”盛霂惊疑不定道。 “很可惜,你是聪明的孩子,即使我不说,你也早有所猜测。”天道意志话语中的惋惜感不要太明显,“再加之,坦诚以待,也是你愿望的一部分。” “本来,我是说本来,我们还是更想陪着你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长,直到你能拥有自由地做出任何选择的机会。” “我们不愿意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可我又很矛盾,我真的很想很想存续下去,我们都不想消失。” 或许是它话语中关于选择的部分,让盛霂的心有所松动。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生命点数,又是怎么回事?” “你应是已经知道了,天霄界外有别的存在一直在诱惑你,你近来的每一次梦寐,都是有人想带你离开。”天道的意志答非所问。 盛霂似乎捉到了真相的关键点,“我以前为何没有遇见过那些梦寐?” “因为系统的存在,世界规则借助了它的力量,为你挡去了所有的诱惑。” “结果,我令它陷入了休眠状态。” 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盛霂的心情反而逐渐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千算万算,算不到是弄巧成拙,行于阴沟,终是自己亲手掀了船。 “你还记得,你对着云海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吗?” 这道题,盛霂不用想都能答。 那同意亦是促使她下山的最重要的理由。 【想要回家,与艾落落再次相见。】 以及。 【想要寿与天齐。】 天道的意志没有等她回答,便自顾自道:“如果是别的愿望,我可能还真的无法实现,但是寿与天齐这种小事,还是好说的。” “可惜的是,我未曾拥有实体,就算能与你共享寿数,我也无法替你承担痛苦。” 它的声音平静非常,似乎还带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笑意。 “不同于我们和规则一般作为‘虚’的存在,若是没有你的系统搭桥牵线,身为“实”的存在的世界之心,就无法为你承担痛苦。” 生命点数背后的真相,便是如此。 接二连三的馅饼砸下来,说不震惊都是假的,正如此时,盛霂已经吃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就怕自己大声叫出来。 犹豫了会儿,她胆颤心惊道:“那个寿数……我还能还给你么……” 光团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安慰道:“虽然按照天霄的规则来说,命有定数,但那个不是我从别的生灵身上取来的,你无需心有芥蒂。” “我与你之间的关系,就类似你先前了解到的共生契约一般。”它想了想,又接着道,“所以,你其实不需要那个玩意。” 天道的意志若是不提,在连翻冲击下,盛霂一时半会的搞不好还真想不起来被吞掉的“神之典”。 她颤着声问道:“那、那个玩意,又是个什么东西?” “用你可以理解的话讲,是伪神对自己看中的奴仆发出的邀请函。”光团语带不屑道,“若心智不够坚定,便会为祂们所诱惑。” “虽然你忘记了很多的事情,但你应是不想再被人带走了吧!现在的天霄对你来说,暂时还很安全。” 天道意志说得肯定,盛霂听得是将信将疑。 不过她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最大的问题还是摆在那里。 现在的她,根本没得选择。 这世间能够维护关系的无非情感与利益两者,前者脆弱不堪,后者可放可断。 她要如何才能说服自己,情与利两者可以相互牵连? 问题的答案其实也很简单,天道的意志代替她的内心回答了她。 “我们是一样的短命,又是一样的想活,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是一样的呀。 “你要是不接受我们对你的喜欢,那互惠互利也是很有搞头的。”天道的意志慢吞吞道,“你看,你帮我,我就能活得更久一点,那你当然也就能活得更久啦!” “那群人类对你打的也是一样的主意,神之典的本体依旧存在于芳山客体内,直到她死去,才会选择下一个目标。”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盛霂一怔。 “真笨!我都说啦,你是规则的宠儿,自然便有人会想利用你。”光团语带小小的嫌弃,“你不可以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你又没法知道,我也没法知道,到底谁才是那个背弃了天霄的叛徒,不是么?” 声若平地惊雷。 一语惊醒梦中人。 ------题外话------ 很喜欢水月洞天的op《绝世》里面的一句歌词……登高一呼时才懂,始终在为你心痛……哎(;′⌒`) 第一百五十一章 礼物 盛霂这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 临睡前,脑中循环播放的都是某道活泼又欢快的声音灌的鸡汤与热情而真切的邀请。 “怎么样?要不要上我这艘贼船,虽说破烂了点,可我觉得吧,我们还是挺可靠的耶!” 盛霂无力吐槽,都说是贼船了,还能可靠到哪里去?在黑灯瞎火里面越行越远么! “不要犹豫!不要犹豫!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两个短命鬼,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也不知道这天道意志看了自己记忆后,在游戏里都学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上边那话,不知道谁是村,谁又是店,有哪里怪怪的噢…… 至于偶有的张嘴吐不出好话一事,盛霂也分不清到底是它本事素质就不太行,还是给游戏玩家们带坏了。 嗯,更大的可能,还得是前者…… 直到一早醒来,她耳边都还回荡着过夜的鸡汤。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拼一拼,单间变海景!” 盛霂不禁怀疑,它真的知道单车摩托、别墅海景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么? 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在话本子里面看过、在传闻中听过。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来!和我!一起大喊——!!!” “长生无极!寿与天齐!三二一!再来一遍!” 拜托,你自己就是天好么,那是她的目标,瞎凑什么热闹呢! “大梦三百六十五日,天材地宝入梦来嘻嘻嘻!” 你自己前边不都说了么,天霄就是你自家后花园,不脚踏实地,也不去打劫,光光做梦可是什么都得不到的喂! “能不能上船能不能上船!能不能答应能不能答应!必须答应必须答应!你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我们可是挂在一根绳上的甜甜圈!我被吃了,你也会被吃!你被啃一口,我可是死无全尸!” 一根线上的甜甜圈,那又是什么东西?自己又该怎样才能和天道意志一起被挂在一根线上? 算了,根本已经吐槽不动了。 被天道意志一通疯狂骚扰,盛霂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当机了——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假冒的“天灵灵”,会是个话痨属性的呢?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迷迷糊糊地穿衣洗漱,又耷拉着个小脸,迷迷糊糊地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好险不险,睡意朦胧中一脚踩空,差点跌进厅中的水池。 为了保持室内的通透开阔,池边的水廊未曾设过围栏,好在她及时扶住了手边绿叶榕的枝干,晃悠了几下,方才再次站稳。 浑然未觉,袍服下摆已是湿了一大片,只掸了掸肩上的落叶,又继续朝着书房挪动步子。 好饿,好饿啊。 今天吃点什么好呢…… 见着桌上一动不动的又白又圆的馒头,盛霂想也不想就拿起边上的矮杯,送到了嘴边。 她记得,昨天夜里,杯中还剩了好些醒神的凉茶。 “你再不清醒,就要把符墨喝下去了喵。”一看就很柔软蓬松的“白馒头”开口说话了。 大白馒头会说话哎……会说话哎…… 盛霂愣了愣,好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矮杯,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向“白馒头”抓去。 很可惜,没有抓到。 “白馒头”长了脚,非常灵巧地躲过了不怀好意的袭击,扑腾着飘到了小姑娘的面前,牢牢捂住了杯口。 待它凑近,盛霂终是看清了面前所为何物,恍恍惚惚道:是阿若啊,早上好呀喵!” 阿若昨夜里一口气吃掉了大半袋小鱼干,整个身躯看上去已是凝实了许多,毛发间沾着不少的麻椒粒。 独属于麻椒的又辛又辣的气息,呛入口鼻,盛霂一个激灵,连咳几声,终是清醒了过来。 她是清醒了,天道意志见她的神魂脱离了浑浑噩噩的状态,亦是上前殷勤道:“阿霂阿霂,你考虑好了么!考虑得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语气那叫一个亲切热情,要不是大概了解其来历与本质,搞不好还真会以为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闭嘴,求你了,让我再想想。”盛霂有气无力地瘫在圈椅中,目光涣散。 天不肖委屈道:“你说过,睡醒了就给我答复的!” “小肖啊,我们这个说是等睡醒了,可没说是睡醒后的什么时候哇。”盛霂有些难受。 没睡饱带来的影响可不仅仅是精神不济,包括浑身乏力、视线模糊、感官与反应迟钝等等。 感受到胸腹中阵阵上涌的恶心感与停不下来的心悸,盛霂双目微闭,缩在竹椅中平复自己激荡不已的心情。 拜天不肖所赐,各种各样的游戏记录像是滚轮一样在她脑海中翻来覆去地碾压,成功地令她回想起了不少事情。 你问天不肖是谁? 锵锵锵!某天道的意志——在昨夜里盛霂问起的时候,可是非常骄傲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有名字吗?” 老是天道意志、天道意志的喊,也是蛮怪的,盛霂有点不适应。 她下意识地认为,任何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存在,都该有一个或者合适、或者不合适的名字——总之,不管怎样,必须有就是了。 “当然有啊!”天道意志自得道。 “天不肖,我叫天不肖。” 盛霂真的是沉默了许久,方才再次问道:“那……世界之心与世界规则,它们也有名字么?” “规则就是规则,它虽然是固定的,可亦是空泛的、虚无的。”天不肖神神叨叨说道。 “所以,它没有固定的名字啦!” 至于世界之心,在天不肖口中又名为大地的起源的存在,亦是有着一个非常、非常独特的名字。 与天相对,它叫作——地不屑。 天不肖,地不屑。 非常符合,非常匹配,很张狂,很大气,就是不知道天霄界本身会作何感想了。 盛霂下意识地捂住了脸,她这会子就是个困得要死、偏偏又睡不着的状态。 闭上眼,捂住脸,却怎么也挡不住心底翻腾而过的画面。 “很难受吧?你是如此的孱弱……”天不肖叹息一声,道,“你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做出选择对你来讲,应是不难,这选择对你同样有利。” 是的,只要她答应下来,便可以摆脱这种痛苦。 她见到了年少之时的柳兰筠,玉颜冰骨,持剑战于青野。 白玉台之上,风雪漫天地,为她着桂冠。 谦卑而又冰冷。 “退一步讲,你就算不想与他们一齐并肩战斗,难道就不想过上些痛快的日子么?” 想,当然想。 她又如何不想拥有酣畅淋漓、千般滋味皆尝尽的一生呢? 她见到了青年之时的楚轻尘,天门叩道,剑心通明。 风雪灼灼,难绘清冷眉目。 一身傲骨,叹不出一生愁苦。 “你就当这是一场游戏就好了,像你过去看的那般,游戏人生,又有何不可?”天不肖的叹息一声又接一声。 “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痛苦呢?我们都是自私的,现在的我们都做不到将爱分给很多人。” “可是,那不公平……”盛霂试图说服自己,小小声辩驳道。 天不肖声音平静:“我又不是一成不变、无法开口的世界规则,我早已不在意公平。” 伤害与背叛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天不肖自认它除了自身之外,或许只在意面前的小姑娘。 爱着,另一个自己的小姑娘。 以及,那些,依旧爱着它的孩子们。 它的声音又轻又柔,有晨风轻抚窗外满树苍翠,新生的叶触及尚且稚嫩的眉眼。 “我们爱你,因此我们便相信世间总有千千万万种的可能,所有的可能里,一定有一种可能能够让你我都活下去,再次见到明天升起的月亮。” “或者说,我希望你可以活下去,那样我就能陪你过一个又一个的生日,直到分别之日的到来。” “在那之前,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自由自在地去做一切过往想尝试却无法尝试的事情。” “去见你想见的人,去肆无忌惮地喜欢,无所顾忌地偏爱。” 爱是很简单的事情,也是很不讲理的东西。 “还要去行过万里河山,跳出方寸,再入人间,品过人生百味,广结良缘,莫留遗憾于心。” “我亲爱的……孩子,你要明白,对错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声声深切,风凄凄,细枝生新绿。 【我所爱之人,我独一无二的珍宝,我亲爱的妹妹,你要明白,对与错,是非常难衡量的东西。】 【衡量它的尺子,不在天,不在地,只在己心。】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或许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到了那时……还请你……原谅自私的我……】 这世上一定有比对错更为重要的存在,艾落落是这么说的。 天不肖说的,不仅仅是艾落落的愿望。 还有属于自己的愿望。 只属于盛霂的愿望。 熟悉的话语与陌生的声线相互交织,筑建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美梦。 她不愿睁眼,怕惊醒这场美梦。 一直纠结于心的欺骗什么的,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哪来的什么完美的、绝对的存在呢? 恨是猪肝油,迷人心。 爱是风中沙,蒙人眼。 天不肖对自己有所隐瞒,这事盛霂是知道的。 最难猜是人心,她自己心底同样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么? 她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阿若又跑回窗台啃着心爱的小鱼干,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长到天不肖以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时候。 小姑娘轻轻地开口了。 “其实吧,我也是很心动的。”盛霂轻声笑道。 她突然开口,天不肖有一点点被吓到。 “心动什么?” “我看你才是呆子!”盛霂还是没有睁眼,笑着把它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当然是拼一拼,摩托海景!” “搏一搏,长生无极!寿与天齐!”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识海中的小光团安静了许久,猛然爆发出一连串笑声,干净又清脆。 它忽然觉得,呆子配呆子,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合该在一起。 不过那笑声,盛霂听不见就是了。 银海上的浪涛开始翻涌,一阵一阵,浪传千里,绵绵不绝。 天不肖想落泪,但它发现自己失去了眼睛,便再也无法流下眼泪。 它想高兴地大笑,让整个天霄都感受到自己的欣喜。 可它没有了嘴,无法开口说话,让整个世界再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说,你这么想当我的外挂,能不能先来点什么乐子,让我爽爽?” 盛霂想着,再怎么拉跨,那好歹也是天道的意志吧,便随口开了个玩笑。 “好说好说!”察觉到她似乎想睁眼,天不肖忙不迭道,“等等哈,你先别睁眼。” “在我说可以之前,你都不要动。” “你要干什么?”盛霂疑惑道。 眼底似有热意泛起,尤其是左眼,还有轻微的刺痛感,但不是非常强烈,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 只是,有点痒,让她忍不住发笑,很想伸手去揉。 这想法一出,她赶忙把手别到身后,十指相交。 “别急啊,送你一个小小的礼物。”天不肖的声音严肃,只是内里的兴奋怎么也掩盖不住。 小小的光团在宽阔的识海里逛了一圈又一圈,轻点过一块又一块浮于海面的碎片。 “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的。”它信誓旦旦道。 越往外走,银雾也越来越淡。 它停在了一片流转不歇的金沙之河前面,开始往其中丢下自己精挑细选的时光。 金沙浮于雾海,照亮了大片的昏暗之地,散发着莫名的暖意,被噼里啪啦一通乱砸,也没能溅起丁点儿的水花。 毕竟它们不是真的海,也不是真的河,不是么? 天不肖非常满意地幻化出了两只虚拟小手,拍了拍,然后双手叉“腰”,嘚瑟道:“可以啦!” “睁眼看看呗!我完美无缺的作品!” 左眼的暖意愈来愈盛,在内心的期待与天不肖的连声催促下,盛霂的眼睛睁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入目而来,是铺天盖地的金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想到了自家弟弟的理直气壮,心下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不会吧! 自己不会也成了睁眼瞎!术法盲了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游戏模式 随着盛霂逐渐睁开眼,天地间,一片大亮。 符笔,砚台,桌案。 碧窗,青纱,乌木架。 饮绿阁,小槐居,榕山。 一切皆成空泛,所见皆为虚无。 天幕划过洪流,数不清的字与符一路奔腾叫嚣地冲向自身所在之地。 盛霂看清了最前边、最大的那几个字,便想要起身伸手去够住它们。 …… 【游戏登陆成功。】 【亲爱的玩家。】 【您已顺利抵达此行目的地——天霄奇境。】 …… “久违了哦。”天不肖说,“送给你的小礼物。” 盛霂呆愣半晌,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金光退去,眼前的天地间充斥着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淡蓝色窗口与白色的字符,整齐划一,规整有序。 她很清楚那些是什么。 是游戏页面,是玩家眼中所见游戏世界的一部分。 作为大型沉浸式游戏的《仙途难觅》,其本身自由度极高的同时,为了照顾到不同类型的玩家的各种需求,游戏开发公司也曾推出过不少的人性化功能与诸多便利服务。 虽然它的最大卖点便是重度沉浸与高自由度,但若是玩家不想体验沉浸感,或是不想购买价格高昂到了极点的游戏仓,也有内置了模拟芯片的游戏头盔、游戏眼镜可供选择。 再不济,还有更为小巧便捷的游戏一体机的存在,出门在外、随时随地都可肆意畅玩,不至于错过诸多重大事纪与精彩活动。 登录游戏的方式不同,游戏内的开场指引也是有所不同,玩家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与综合素质自行选择想要的指引方式。 当然,要是认为自身对游戏领域涉猎颇广,精通诸多游戏,对游戏中的设定、功能、操作等等事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话,想直接跳过指引,也是可以的。 就算跳过了,游戏系统也会自动发送一份详细得不能再详细的说明手册,玩家随时都可以查阅相关事宜。 后期想要再体验一遍新手指引? 没问题,只需要打开游戏系统,选择重温新手指引功能即可。 来玩游戏的,有可能是骨灰级大手子玩家,也有可能是对游戏一窍不通的新人,既然想要赚钱,那就对谁都不能寒碜。 对此,游戏开发公司推出了一共四种不同的开场指引。 第一种,专门针对从未接触过任何游戏的纯纯新人玩家,又被玩家们戏称为傻瓜式或保姆级教程的游戏指引,前期为了玩家可以尽快融入到游戏中,可谓是贴心尽责到了极点,从零讲起,也没有丝毫的不耐。 系统中内置了诸多应对突发紧急情况与无厘头问题的解决方式,要是依旧不行,还可以选择当场求助游戏客服,进行一对一对指导服务。 当然,是免费的。 第二种指引方式,则是针对一些对游戏领域稍有涉猎,但是本身或因熟练度不够、或因自身条件不达标而对游戏稍显生疏的新玩家。 这种呢,一般只需要给他们仔细介绍一番游戏内的各种设定与功能,再熟悉熟悉下操作,就完事了。 对开发公司来讲,也不是多费心的事情, 而类似的玩家,又都有着一个统一的称呼——菜鸟。 菜鸟又分大菜鸟、小菜鸟。 第三种指引方式,也就是常规的指引方式,属于对游戏较为熟稔的大众玩家,亦是被称作中层玩家。 到了这地步,对游戏的熟悉程度已经不是前二者可以比拟的,有的在游戏正式发行前都会自主了解游戏情况,自发制作游戏攻略。 这群人,往往在游戏用户总数中占据了最高的比例。 至于第四种指引模式,与其说它是指引,倒不如说它是一种专为追求不确定性、喜欢惊险刺激的高级玩家开设的特殊游戏难度。 它的开场,除了寥寥数句模糊不清的言语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靠玩家自行探索! 选择这种模式的玩家,会被游戏系统赋予一个特殊的标识,在后期探险之途中的所获所得,相比正常玩家而言,要多上些许,还能解锁相对应的成就。 解锁的成就越多,对自身的加持也就越多。 按照常理而言,四大天王往往会有五个。 四种指引模式之外,还存在第五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哒! 一种,在极致的钞能力的催发下,诞生的只属于盛霂的尊享版定制模式。 比傻瓜还要傻瓜,至简,至易。 智能,高效。 遇到问题,都不需要求助游戏客服,人家的游戏系统就是自带高级智能管理的。 背后还有专属游戏管理员,一对一跟进服务,在最大的限度内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那叫一个贴心呐! 背后有大靠山就是好! 天不肖表示,自己看得都快要羡慕得掉眼泪。 而它这会子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以盛霂记忆中的游戏为蓝本,用能堪破世间虚妄、明晓天地至理的天极灵瞳与自身对世界的掌控作桥梁,将她识海内置的游戏系统,映射到了整个世界中。 成就了一个——截止目前只有盛霂能够看到、感知到的与众不同的世界。 看着周身飘浮的诸多浅蓝色的窗口,盛霂笑出了声。 “你管这个叫,小礼物?”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天不肖叉着雾气构成的“腰”。 它这副模样,真的令人忍俊不禁。 瞧起来憨憨的,傻傻的。 可盛霂是真的很高兴,遂心神沉浸,触动神魂,遁入识海。 由神魂的一部分化作的小人来到了闪烁不停的光点面前,轻轻地伸出了手,似是想要触碰。 话说,天道的存在形态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它可以被自己摸到么? 她有一些犹豫,又有一些紧张。 天不肖像是猜出了盛霂的所思所想,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她的指尖。 原先仅有芝麻粒那般大的光粒,在吞掉了“神之典”后,也就约莫半个指甲盖大小。 “我并没有实际的形体,你只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天不肖在盛霂的指尖蹦跶了几下,又反复穿过她的魂体,“你看,就像这样,我们无法触碰到彼此。” 但它又无所不在。 它是世界天道的意志化身,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有它落下的影子。 “你看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在看向我,看向我们。”天不肖如此说道。 “你无法见到真实存在的我们,但我们却是时时刻刻都在相见。” 心间被满溢的喜悦填满,盛霂定定地看着手心中的光粒许久,轻声道:“谢谢你,天不肖。” 真的非常感谢。 于此陌生境地,予她一个,所忆所想里的,盛大世界。 “你这么认真,我还是真是有点不习惯。”天不肖明显一怔。 “我一直都很认真。”盛霂反驳道。 不管对什么、做什么,都非常认真。 回忆了一番她的过往,天不肖发出一声轻笑:“也是。” “那么,我可爱又认真的小玩家,是否做好了准备,开启一场只属与你的盛大冒险?” 随着天不肖的话音落下,盛霂神魂归位。 她的眼前,悬浮着数行微微透明的大字,占据了视野的绝大多数位置,但很奇异地并未对自身的视线造成任何的遮挡阻碍。 【玩家:草木灰。】 【新的命运已经来临。】 【是否于此,开始你的冒险之旅?】 【同意】【同意】 【怎么还看呢?】 【必须同意。】 【别看了,真的没有拒绝的选项。】 【大佬带带,求求了。】 看着上边儿的选项,盛霂噗嗤一笑,心下暗道,“你还真是小气,就不能弄个别的选项?” “这样子不像样。” 没有体验感,不行! 说是那样说,她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一个选项上边,在意识中选择了确认。 游戏系统是被天不肖外置投放了没错,但实际上的本体还是存在于盛霂的识海中,一切操作通过意识就可以完成。 要不然,她老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手舞足蹈的,那场面,别提有多精彩了。 没人的地方还好说,有人的话,非得被当成怪胎不成。 “我有大靠山,我带你起飞,带你抱金大腿,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看着激动得上蹿下跳的小光团,盛霂接着它的话调笑了几句。 闻言,天不肖真诚道:“光阴值千金,相伴最为贵。” “我会为你送上最真诚的祝福与最长久的陪伴,信我,不亏!” 这话,大概艾落落听了都会直呼好家伙,感情这是白嫖的另类说法,空手套白狼的最高境界。 游戏中就有一类不干人事的玩家,专干这种勾当,其中最可恶的一种,就被叫做情感骗子。 有多可恶呢?可恶到了人见人嫌、再见挨打的地步。 骗人钱财不说,无端利用无辜之人的感情,真是恶事做尽,活该天打雷劈! 为何这般做呢?理由说来可笑,并非缺衣少食,仅仅是为了好玩。 为此,广大热心肠玩家还特意在论坛中单独开了个帖子,专门记录这些疯狗见了都要亮出正义之牙、咬上几口的家伙。 即便如此,盛霂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好啊,我信你。” 实际上,过去有着艾落落与外祖母的存在,她们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盛霂。 到了这边,她那便宜爹凤纤与边筝,也是竭尽所能,在物质生活上给予了自己最优渥的待遇。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缺,但又什么都缺。 所以,盛霂觉得,天不肖所言,就挺好。 “这样子就很好。”盛霂眼睛弯弯,笑不露齿,“你说的,我们可是一根线上的甜甜圈。” 活,一起活。 要被吃,就得一起被吃。 许是没察觉到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天不肖兴奋地连连点头。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感觉有点饿。”天不肖的声音听着可怜兮兮的。 盛霂没急着回复它,看了一眼货币窗口。 那里显示,她尚且拥有三十五万点的能量点余额。 “你不是刚吃过么?怎么这么快就饿了。”盛霂随口回了一句,又将浮在自身右边上侧一些地方的任务进度栏拖了过来。 天不肖义正言辞道:“那只是塞牙缝好么,太久没吃了,当然饿了!” “真没偷吃?”盛霂很怀疑。 任务面板中,关于柳兰筠与楚轻尘的个人任务,上边的进度条显示所有任务都已完成,正待开启新的系列任务。 也就是说,这两人在与她分离后,都已经脱离了凡俗之地,正式踏上了修炼之途。 关于带领二人前往修真界,这一任务的判定就很有意思。 不是自己亲自带他们去也可以么?盛霂若有所思。 加之柳兰筠目前并不在天霄界内,“修真界”这个范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值。 更大的可能,还是天不肖给自己开后门了。 这一通操作下来,完成的六个任务,按一个任务奖励三个生命点数算,一共为她带来了十八个生命点数。 扣除已经使用的一点,还剩下十七个,也作为货币的一种存在形式,显示在了能量点余额的下方。 在游戏中能够交易的存在,才能叫做货币。 盛霂疑惑不解:“这个玩意,也能够被交易吗?” “当然可以了,我赠予你的,你除了自己用外,倒也能用到别人身上就是了。” “你给我这个,对自己没有影响么?”有些关口实在是难迈过去,盛霂到底还是心有不忍。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保障了那两个孩子的生存率,他们的气运有所加强,这种增益亦会反馈到我们身上。” 天不肖这一点像天灵灵,该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会好好说人话。 “气运越旺盛,世界存在的时间就越久,因为我们与你命理相连,增益所带来的额外时间便长度会平分给我们两个。” 盛霂懂了,天不肖的意思是,自己得了十八个点,它也能得到十八个点。 而且,她自己还拥有对这些生命点数的自主使用权。 什么时候用、给谁用,都能由着她的心意来。 可想到使用这些生命点数后的时间里,那些被免疫或是缓解的绝大多数的痛苦,都是因着有别人在背后默默的为她承受。 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契约 盛霂如实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结果,天不肖根本没带在意的。 “这个你又不用担心,体量差异摆在那儿,对你来说很痛苦的事情,其实对地不屑来讲根本不值一提。” 天不肖调出了一个光标,示意盛霂看向箭头所指的方向。 “喏,你看,你那点点痛对地不屑而言,就和那个小毛球咬你一口,是差不多的感受。” 箭头指着的,是正在梳理毛发的阿若。 “你要是不相信,下次见到地不屑,你自己问它。” 见天不肖说得认真,盛霂也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忧虑。 其实它说的也有道理,地不屑身为世界之心、大地之源,而大地又是何等的存在? 荆珠曾与她说过,大地的胸怀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宽广,接纳、包容一切。 可无端让别人为自己受苦,到底不厚道,盛霂暗自打定了主意,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自身的问题所在。 天无绝人之路,路都是走出来的,办法都是挤出来的。 “我现在就能见到小屑么?”盛霂换了一个自认为亲昵些的称呼。 叫地不屑,总感觉怪怪的,喊世界之心么,又有些许的不自然。 天不肖拒绝了她,“暂时还不行,地不屑在的位置有些特殊,起码得等到你登临相对人修而言的元婴之境,方才能去到它所在之地。” 元婴境啊,一想到这目标与自身的修为隔了两个大境界,此时的盛霂只得无奈作罢。 盛霂的注意力又移回到任务界面中,开口问道:“你不是借着开启根骨前置任务吃了一万个能量点么,怎么还会饿?” 她记得,天不肖之前与自己说,保持苏醒状态每个时辰需要消耗十个能量点,再算上一些有的没的消耗,一万点应该是能支撑两个多月才是。 而时间,拢共只过去了两天不到。 盛霂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天不肖忙否定了她的说辞。 “那是按照系统正常运行且能量点充足的情况来算啦,要是系统停止运行,我想要做点什么,消耗的点数就会成倍增加。” “再说啦,有口吃的,我总得和小屑、还有世界规则分不是!” 天不肖也学着盛霂的模样,改了称呼。 主线任务界面中的唯一一个主线任务,先前被她放弃了的【安家落户】,大概是在天不肖的一通操作下,也呈现了完成状态。 任务失败应被扣除的十万能量点,自然也没有被扣除。 对此,天不肖表示,自己是个懂得长远发展的好天道,蝇头小利贪不得呐! 盛霂蹭蹭蹭跑去褚岩的书桌边上,取下了摆在桌角的水晶球。 原本明黄色的水晶球,这会子外层已是彻底通透的模样,清晰可见内里飘浮着的孤岛。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和它绑定了?”盛霂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游戏内是有着契约系统的存在的,只要符合游戏内的规定,不违背天理,可以说是万物皆可契。 花鸟鱼兽,草木山川,神兵利器,无一不可。 打开契约窗口看了一眼,不出她所料,果然多了一个诺大的小洞天。 【????】 【物品描述:此洞天原为昔日祝山三山的一部分,在受到了打击后崩毁四散,由隐藏在祝山之下的神秘之力再次凝聚而成。】 【物品品质:未知。】 很好,介绍页面十分简洁明了。 约等于什么都没说。 “当然那是因为祝山本来就是我们的一部分啊!”天不肖振振有辞道,“我的就是你的,这不是很合理么?” 很好,很有道理。 “那这个奇怪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盛霂问道。 “表示它暂时还没有合适的名字。”天不肖似乎有些纠结,话中带上了几分恼意,“它在离开祝山后再次重聚,相当于一种新生,理当是一个新的存在。” “我给它起了好些个名字,都没能被承认。” 吃惊的轮到了盛霂,她把手从水晶球上挪开,小心翼翼道:“它还有灵智?” “这怎么可能,否认我的不是它。”小光团摇摇晃晃地在识海中飞来飞去。 “是天霄的规则啦。” 它想了想,又接着道:“它目前与你还不是正式绑定的关系,你得认主后才能进到里面去。” 盛霂对小洞天里面的情况还是挺好奇的,她在梦境中见到的祝山三山,可是一片荒芜的状态,哪有从水晶球外看的那般美轮美奂、神秘绮丽,宛如仙境。 “我要怎么做才能和它绑定呢?” “大概得等你筑基以后?你现在还是有点……嗯……拿游戏中的说法来讲,就是菜菜的……”天不肖犹疑着道。 “我也不是很确定啦……” 见它这副模样,盛霂不禁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天道的意志,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它不愿意讲。 不过,又有谁规定,天道必须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呢? 若全知全能,又何来毁灭与尽头。 艾落落说过,神,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但凡存在,必有缺漏。 越是圆满,越是空荡。 崖山洞天在游戏中是为无踪塔所得,看褚岩与白微在拍卖行的所作所为,许是对其背后之事有所了解。 还是等褚岩回来,再问问他个中详情好了。 再者说了,实际掏钱包的是自家弟弟,有些事情,盛霂认为是不能自己一个人就擅自做下决定的。 谁又不想要独门独栋独户的大房子呢!就是说,还是可以移动的空景房! 完美地符合了自身的所有需求。 呃,她对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件事的追求,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还是先不纠结了。 盛霂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将契约窗口切换成特殊任务页面后,她算是明白了天不肖口中的“做点别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了。 本应在数日后方才正式解锁的根骨修复模块前置任务——【凌云之志】,已然提前开启了。 瞧着,进度还不慢的样子。 【特殊任务——凌云之志】 【草芥皆有凌云志,何况我辈孤且直。】 【任务说明: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格局襟怀,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气魄胆识,众生各自有愿,又何必从一而论?】 【愿就是愿,不愿就是不愿,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强人所难也必定没有好果子次嗷!】 【任务第一阶段】 【目标其一:解救陷入困境的凌云剑主木寒烟与长意剑主万晨。(已完成)】 【任务奖励:生命点数*2。(完成单阶段任务后统一发放)】 【目标其二:帮助云惜远与云惜遥摆脱云霄云氏一族的掌控。】 【任务奖励:暂时没有,以后会不会有我也不知道,不如就先当做没有。】 【备注:待完成以上任务,开放本系列的下一个阶段任务。】 【额外备注:由于该项任务难度过大,宿主等级过低,任务执行人已自动更换对象。】 【当前任务执行人:北冥-云影。】 一套连环组合拳打下来,差点没给盛霂打懵。 她没在意天不肖话里话外多次在说自己太弱了一事——毕竟,那也是事实。 先前盛霂就注意到了,契约窗口内的契约对象中,并没有她那可爱的小傀儡的存在。 那日她在云霄拍卖行中被崔唤晴带走前,最后给小傀儡下达的指令便是让它在云霄酒楼的天字丙号房等自己。 离开前,她们可是没有退房的,盛霂对门外诡异的敲门声可是好奇得很,本还想着回去打听打听,要个说法。 至于影自己呆着会不会害怕? 小傀儡相当于化神阶修者的实力摆在那里,盛霂对它还是相当放心的。 盛霂疑惑道:“影,也可以看到任务面板么?阿肖也可以直接与它联系?” “可以的哦。”天不肖语气中的心虚,那是怎么也掩不住。 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些事早晚会被捅破,还不如提早交代。 对着小姑娘的质疑,天不肖轻叹一声,“一直都可以,在契约成立后,便是如此。” “契约?可是契约对象里,没有影。”盛霂略有不解。 “是同心契,一意同心,命理相连,所以你们才能在一定距离内感知到彼此的部分想法。”天不肖答道。 “至于契约么……因为它违背了契约规则,自然不在契约对象里。” 天不肖小心地感知着盛霂的心绪波动,话说得极慢:“阿霂,我聪明的孩子……你早有所猜测,不是么……” “它不是傀儡,她是藏在傀儡里面的人。” 忆及榕花树下的蜜果,盛霂面无表情,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契约的存在,一直都是有着许多种,根据契约对象的不同、契约条件的差异,更是细分为了不少体系。 可游戏中,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契约,都遵循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公平,公正,自由,自愿。 公平,公正,是为天理,自由,自愿,是为人理。 天理不可灭,人理不可消。 人理二字,涵盖的对象可不仅仅只有人类这一种族,而是所有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灵。 有实力差距存在的地方,就会滋生不公,差距越大,不公也会愈多,故而,游戏规则明令禁止玩家们做出压迫、奴役所有智慧生灵的举动。 要是这么干了,那就等着迎接被雷劈一通后直接踹出游戏、永远也不许登录的下场。 可这里是天霄,又不是天霄。 人心,也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一串数据。 像话本子中写的那样子,上至修真界诸如顶级宗门世家之类权势滔天的存在,或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小型势力,下至凡俗界王朝权贵,又有哪个不爱收拢奴仆。 权与利当头,贪为行,祸随后,又怎能少得了压迫与不公? 如榕花崔氏那般的存在,到底是少之又少,在世人眼中,他们才是特立独行的异类,是被各大世家排挤的对象。 说到后者,永梁王朝的楚王府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日目睹的闹剧至今难以忘怀。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去留、生死——没有公平的契约,便也是这个样子的。 既然影不是在契约对象中,那就只能在好友列表内了。 盛霂默不作声地拉出了好友列表,果不其然,在柳兰筠与楚轻尘下方多了小傀儡的存在。 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云影了。 与前两者不同的是,云影占着的好友位还是呈现上锁的状态。 她之前只解锁了两个好友位,询问了一下天不肖,开启第三个好友位需要支付给系统三万个能量点,便毫不犹豫地进行了一个解锁。 好友列表中,代表云影的头像与名字亮了起来。 状态栏也是完全对盛霂开放的状态。 在游戏中,玩家的个人状态栏中的部分项目,是可以依据自身的意愿对好感度不达标的好友进行隐藏的。 状态栏中,则是有着玩家的姓名、年龄、修为、个人身份、所属势力、所在地等等条目。 盛霂点开了云影的个人状态栏。 【云影】 【年龄:不明(死前一百三十六岁)。】 【修为:化神初期。】 【称号:北冥。】 【身份:天山极渊最后的守护者(天北云氏遗孤)。】 【所属势力:暂无。】 【所在地:云霄城。】 在云影的头像下边,赫然还有其对自己的好感度与两人间的羁绊牵连。 好友系统中,玩家与玩家间的好感度分为了五个等级——萍水相逢、泛泛之交、情投意合、莫逆之交与生死不离。 前两个等级容易,擦肩而过即萍水相逢,大路同行都能算泛泛之交,而好感度若想提升到第三个等级,两人间的关系那可谓是要进行一个质的飞跃。 要说莫逆之交,那更多要看天看命看缘分。 至于生死不离,好说好说,就是比登天还要难上一些。 看着云影头像边上跟着的【生死不离】四个大字,盛霂差点儿没把手里的大白馒头给丢出去,心下惊疑不定道:“小影,她有那么喜欢我?” 羁绊牵连下方还有两行小字。 【同枝连理,相依相存。】 【此为单向同心契,不可自行解除。】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适应 “小影现在在哪儿?”盛霂没再开口提契约的事情。 有些事情,道听途说,远不如询问当事人来得直接,当然,愿不愿意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蜉蝣撼树谈何易——要想在一个不讲规矩的大环境下讲规矩,她所欠缺的东西远远不是只有实力一项。 “她目前带着四个任务目标藏身于榕花河下,那边出了天霄云氏的势力范围,而且近来榕花河边似乎出了什么事,崔氏对自家的地盘看得很严,云氏追捕他们的人手进不去。” 天不肖替盛霂打开了地图,切换到了云霄城。 她曾经探访过榕花崔氏的地界,此时,榕花河那一大块地域上笼罩的迷雾俱都消失不见。 在榕花河上游,停着一个硕大的金色光点与四个较为微弱的浅粉色光点。 金色光点,代表着同心好友。 浅粉色光点,代表任务目标。 若光点呈现不停的快速闪烁状态,则表明光点所代表之人进入了战斗状态,要是光芒渐弱,则意味陷入了生死垂危之境。 所幸,代表五人的光点状态没有多大的异常,只有两个浅粉色的光点比起别的,要暗上了几个度。 “他们许是受了伤,但问题应当不大。”天不肖道。 盛霂长松了一口气,闷闷道:“晚点我们去接小影和他们回来。” 不管是为了去查探崔氏兄妹的情况,还是为了完成任务,今日的榕花河一行是跑不掉了。 解决麻烦要趁早,早解决早安生。 看她一脸愁闷的样子,天不肖道:“你看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才没有。”盛霂摇头否认,不自觉地捏紧了袖摆。 “你在亲近的人面前,戒心就会很低,心里想什么,就都写在了脸上,这样不好。”天不肖细细端详她的面容,长叹一声。 “为了达成目标,有的时候,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也是很有必要的,那会让我们的行动推进得更为顺利,你无需为此耿耿于怀。” “凡事间所言所行,度量尽皆在心,你姐姐是这么与你说的,不是么?” “我知道了。”盛霂闷声回道,“我会尽量试着去适应的。” 要随波逐流吗? 不。 入泥潭容易,脱身难。 她顶多也就只能做到克己持礼、谨守本心的地步了。 这世上还有比天道意志带头犯规更离谱的事情么?盛霂认为大概是没有了。 小姑娘说话间的声音都在发颤,天不肖一时无言,只能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 艾落落一直以来都是依照着自己的标准来教导妹妹,却是忘了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她教给了盛霂许许多多的道理,传授了诸多的规则至理,可她却没有教会一个弱者,该怎么独身一人,在这世上活下去。 凡事都有两面性,规则,亦同。 小姑娘过早地知晓了太多的规则,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东西实际上是什么,又代表了什么意义,更不知道规则背后存在的无穷尽的可能——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艾落落没有考虑到实际情况,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所见所知灌输给了年幼不知事的妹妹,这便导致了盛霂的认知是十分僵硬的。 无法体悟,无法理解,便自然也无法做出变通。 在属于艾落落的那个世界,艾落落自身早已是制定规则的人。 于此,她方才敢言爱——这种更加不确定到了极点的东西。 她是毫无异议的强者,可她那可怜的妹妹,从来都不是。 再强大又怎样?仅凭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撼动所有的世界呢?天不肖不禁自嘲一笑,心下暗自念道。 不过,情绪表露得直接一些,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凭着小姑娘现在的年纪,加上那张写满了又弱又无辜的脸,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 天不肖一时拿不定主意。 算了,还是且行且看吧,真让自己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又非同寻常的小孩子过分苛求,它也做不到不是! 它可是仁慈可爱、善解人意的好天道呀。 盛霂面上的沉闷消失得很快,她的视线往上移,转到了柳兰筠与楚轻尘的状态栏上。 柳兰筠的状态栏,依旧是显示着【目标对象当前不在区域范围内】。 天不肖对此的解释是,距离太远,联络不上,就也无法查看其中的详细情况。 在被盛霂点破后,天不肖索性就去了对楚轻尘状态的遮掩,故而,代表楚轻尘的头像与名字亮了起来。 它是无法对系统这个未知之物的本体做出什么大的改动,但趁系统还是受损状态,通过漏洞做些小手脚倒是问题不大。 “小尘也清醒了呀!”盛霂讶然道。 说着,她点开了楚轻尘的状态栏详情。 【楚轻尘】 【年龄:十六。】 【种族:人族。】 【灵根:雷灵根(暂时缺失)。】 【修为:练气四层。】 【体质:天生剑骨。】 【身份:樵夫。】 【所属势力:百味阁。】 【所在地:北原,孤山镇。】 楚轻尘状态栏中的条目比之云影要多上了灵根、体质、种族三条,不过俱都是盛霂早就清楚的东西。 “我不知道的东西,就也不会显示在状态栏里面么?”盛霂心下暗道。 “呃呃,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也不全是啦……”天不肖小小声道,“主要是小傀儡的情况比较特殊,她没有灵根,而状态栏里涉及没有的项目是不会显示的。” 照这样算,特殊体质嘛,自然也是没有的。 至于种族,天不肖其实是知道的,但游戏系统的资料库里没有那个玩意的存在,而它自己,也完全不敢开口告诉盛霂,便只能含含糊糊地试图糊弄过去。 “和游戏里一样的,要是好感度达到一定值,天赋神通与修习的神通术法,也是能够见到的。”天不肖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在这里,有我的存在,对你而言,不需要好感值那种东西……大概吧……” 只要盛霂的实力足够,它自身的恢复状态越好,所见所知也就能够更多、更详细。 “所以啊,也为了你自己能够活得更久,你就得抓紧时间想办法,尽可能地让我们多吃上两口。”天不肖谆谆善诱道。 盛霂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噢!原来如此呀!” 不过,最令她震惊的还不是这个。 楚轻尘,修为,练气四层。 盛霂掰着指头数了一下,距离他们分别之时虽然看上去过了很久的时间,但实际上,只有五天! 只有五天! 一个可说是修炼零基础的人,修为是怎么做到在五天之内蹿到练气四层的! 对此,天不肖给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故事的主角嘛,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特殊之处的,再说了,这个速度也没有多少离谱。 “你看看你自己,就这么些天,练气三层变练气十层。” 虽然是作弊,还是它帮着作弊得来的。 “在看看你那个师兄,流光子,六岁开始修炼,一年不到的时间就练气大圆满了。”天不肖啧啧道,“还有小云山上养着的那些草木精怪,不修炼,一天天的光睡大觉,那修为涨得跟什么似的!” 谴责,强烈谴责!好吃懒做,不思进取! 天不肖说到流光子的时候,盛霂还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边歧。 得,想想人家七岁筑基,十六岁结丹,这么一对比,他们还真是啥都不是哇。 盛霂有觉得自己又被打击到,这打击还不是一点点,小小声嘟囔道:“你说错啦!他才不是师兄呢。” “按辈分算,阿歧应是我的师侄才对!” 天不肖不解,能为比之小辈还要不如,这不是显得她更加菜了么? 不解归不解,它算是长了教训,不敢再开口乱说了。 好友系统中是有着远距离传讯的功能的,发送与接收的方式类似于修者间的神识传音,不过较之又要更为隐秘安全。 “前些天,都是你在和小影联系么?”盛霂先给云影去了条讯息,让其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原地待命,等她来接。 天不肖老实道:“是,系统陷入沉眠后,我直接与她联系的消耗会比较大。” 再加之,盛霂没有指示,它都不敢擅自出声,就怕露馅。 可恶啊可恶!一着不慎! “你们做了什么?” “这个这个……还是等接他们回来后,你再当面问好了……”天不肖的语气有点虚,对起了手指,“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我们可以解决的!” “你这个样子很可疑啊。”盛霂的眼角抖了抖。 说到震惊的事情,除了楚轻尘的修为外,还有他的所在地和身份。 “他怎么给掉到北原去了?”盛霂托腮道,“还跑到秦大厨的酒楼里,砍柴?”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没有危险,秦叔向来心善,还能管个饭。” 说着说着,她便想要直接联系楚轻尘,询问一番他近几日的情况。 天不肖赶在盛霂发出消息前阻止了她。 对上了她疑惑的神色,天不肖无奈道:“你们暂时不能联系。” “为何?” “你又忘了我与你说过的,不可轻信他人,在我与你的实力没有强到一定地步前,不可以轻易暴露底牌的存在。” 底牌,说的是系统,亦是天不肖自身。 “小影可以,小尘就不可以?” “这不一样。”天不肖强调道,“小傀儡与你之间有同心契,在契约的有效期内,她无法欺骗你、伤害你,是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存在。” 而二人之间的同心契有时限存在么? 自然是有的。 那个时限,是永远,是直到自愿立下同心契的云影身死魂消,或是有人得偿所愿。 以上,是它与别人做下的约定,就没有告知盛霂的必要了。 而这会子,天不肖感觉自己就像个游戏玩家们口中的老妈子,正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的宝贝孩子,莫轻易教人蒙骗了去。 …… …… 孤山镇,流水街,百味阁。 院子外头是呼啸不止的风雪,院内风止雪寂,一片安详。 百味阁的后厨侧边儿有一处小小的天井,上头不知盖了什么看不见踪迹的东西,除了天光外,风雪皆不得入。 少年坐在石墩上,就着微弱的光线,将手中的一大截枯木细致地削成一片片。 北原寒气重,生火是很困难的事情,而长时间浸润在寒气中的柴火,是很难被点燃的,必须要被切成又细又碎的模样。 “小尘,起来吃饭了!”系着黑布围裙的厨子朝身后吆喝了一声。 赤火骂骂咧咧地熄了炉里的火,起身端起了案台上的汤锅,“秦叔,你这可不厚道!光喊他不喊我!” 秦简斜眼看他,道:“你不就在我边上?还用我叫么。” 得,自找没趣。 听着胖厨子明里暗里骂自己没长眼,赤火径直翻了个白眼,端着滚烫的汤锅下了地窖,路过楚轻尘身边的时候,又喊了一声。 “喂!呆子,起来吃饭了!” 闻言,楚轻尘削完手中的最后一截枯木,方才放下了精致又小巧的雕花刀。 那是厨子平日里为了将菜品做出好看的模样而使的刀,大多时候是用来雕花刻果。 随着他起身,细微的血迹渐渐漫上棉衫。 楚轻尘没有理会,快步走到雪池边,就着雪水,搓去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尾随着一手端着十数个碟子的胖厨子下了地窖。 胖厨子,秦简,将他们从雪原深处救起之人。 今日,是分别的第五天。 地窖的角落中摆了一张四方桌,楚轻尘看了看在东边坐下的胖厨子,又看了看南边坐着的白发少年。 桌子正中摆着的汤锅里是热气腾腾的骨头汤,锅边围着的是切好的新鲜瓜果菜蔬,每人面前则各自放了一碗厚实的肉块。 楚轻尘果断地走到了胖厨子的对面,端过了自己的那碗肉块,与赤火挤在了一处。 姿容绝丽的白发少年微不可见地发出一声轻笑。 “笑什么笑!吃饭的时候,正经一点。”秦简面色严肃,拿筷子尾端重重地敲了白发少年一下。 说罢,他环视一周,道:“开饭。” 像是得到了什么关键的信号一般,坐在西侧的两个少年端起了碗筷,卯着劲儿狂吃。 第一百五十五章 疑惑 一张嘴张张合合,筷子来去之间,不出半会功夫,两人面前的肉块就被一扫而空。 “啧,真能吃。”白发少年转着手中的勺柄,笑眯眯地看着二人道,“好吃不?” 不同于场上另外三人的满身油污,他一身白衣,在杂乱不堪的地窖中,依然是洁白盛雪的模样。 饿坏了的两个少年只顾着吃饭,并未理会他。 吃完了肉块,还有热乎乎的骨头汤与新鲜菜蔬,地上的竹筐里堆着小山一般的大白馒头,又松又软。 要是盛霂在这儿,一定会感叹上一句,百味阁的这位手艺一流的秦大厨,对面食真的是有非同寻常的执念。 但他做的饼,是真的非常好吃——好吃到她的储物袋里屯了不少不同种类、不同口味的饼。 白面饼,玉米脆饼,芝麻薄饼,小烤饼。 蛋黄流心厚面饼,黄油煎饼,鲜肉蛋饼。 梅菜扣肉烧饼,白糖馅饼,鲜花饼。 每日早食挑一种,连吃十天都能不带重样的! 厨子,不愧是一种能给他人带来幸福感的职业! 人生大事,无外乎吃饭睡觉。 “少年人长身体的时候,能吃是正常的。”秦大厨给自己舀了一勺肉汤,慢条斯理地喝着,“哪像你,挑剔这个,又挑剔那个的,什么都不肯吃。” 白发少年微微一笑,将自己面前盛满了肉块的碗推到了楚轻尘与赤火二人面前。 “是啊是啊,阿叔说得都对。”他玩弄着自己耳边垂落的长发,眉角微挑,“毕竟我是山猪嘛,山猪吃不了细糠。” 他另一只手扬了扬昨日里新得的山猪鬼面,笑得肆意。 那可是他拿自己珍藏的油墨,与隔壁年轻的手艺人讨价还价了好半天,方才换到手的。 “那下回给你炖山猪肉?”秦大厨自认对不肯好好吃饭的孩子还是很有耐心的。 “才不要。” 对头的石屋中,传来重物落下的沉闷声响。 秋千愤恨地看着石碗中的碎骨头,大骂道:“什么人啊这是!有肉吃还嫌弃!真不是东西!” “他不是每年快入夏了才来么?今年怎么回事!这冬都还没过呢,咋就上赶着来了!” “先生你倒也是说句话呀!”秋千瞧着窗边捧着石碗一动不动的紫衣人,怒火更盛了。 凌云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可以选择不偷听他们说话,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得了,说了也是白说。 秋千感觉他这先生更不是个东西,天天凭着不吃饭没力气的借口,死也不愿意出门。 可怜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天天在雪地里拼死拼活不说,抢回来的吃食还得孝敬先生一份。 真不是个东西!秋千恨恨地又念了一遍。 “那是我想听的吗!那是我要故意偷听的吗!声音非得往我耳朵里钻,我能有什么办法!” 凌云思索了一会,迟疑着道:“要不我给你开服药,让你成个聋子?” “先生……说真的,我现在好后悔,当年没把你也给推下崖去。”秋千作痛心疾首状。 “彼此彼此啊,我最好的弟子,对于没把你丢给追杀我们的人一事,我也挺心痛的。” “行……你厉害,我说不过你。” 拳头落下之处的石桌表面有所凹陷,黑衣少年伸手轻抚,待见得周遭的桌面与凹陷处落到了同一高度,方才心满意足地挪开了手。 “不吃拉倒!”他一把抢过了先生手中的石碗,“你今天不吃,明天也别吃,最好一辈子都别吃了!” “好的,秋千。”凌云赞许地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 毕竟,吃东西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十分折磨人的事情啊…… …… …… 寻常的笔墨纸砚,在孤山镇向来都是稀罕物。 修行之人向来耳聪目明,神思敏捷,长住在小镇上的居民们,从来都不用纸笔来记录东西,他们大多人的记性都很好,或是有别的能够记下东西的法子。 就像手艺人铺子里的几百个鬼面,有部分瞧着大同小异的,鬼婆也从来不会将它们搞混。 百味阁地窖里的上百种调味料,厨子总是记得它们分别是什么、又是放在何处。 秦简乍然听闻楚轻尘向自己讨要笔墨纸砚的时候,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你要这个做甚?” “画像,寻人。”楚轻尘答得简洁。 赤火斜眼瞥了他一眼,跟着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秦简没多问,直接朝着自家的“侄儿”说道:“小白,给他取些纸笔来。” “你叫我什么?”被唤作小白的白发少年面上的笑容逐渐怪异,握着鬼面的手缓缓收紧。 “咳咳,咳咳咳。”秦简轻咳了几声。 他的视线在楚轻尘与赤火二人之间打转。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扮演着人家侄子角色的白眠,飞快地对自己进行了一个表情管理,开口道,“啊不是,叔你叫我干啥?” “当然叫你啊。”秦简轻哼一声,“你不说自己是说书人,不找你要找谁要。” 说书人,随身带着些纸张本册,不就和厨子随身带把杀猪刀一样,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嘛! “我是说书人,又不是画匠。” 白眠翻了个白眼,“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我们说书人讲故事,不需要捧着个话本子,更不用带着个笔。” 那非常不专业!很掉面子的好么!观众们可都是非常挑剔的人。 什么准备都没做齐,揣着个白皮书就敢上台的说书人,就得做好被铺天盖地的瓜皮迎接的准备。 想要出场费? 都被赶下台了还想要出场费!想得真美! 话是这么说,白眠在自个儿宽松的袖子里摸摸索索,“瑶台玉,不是,玄龙牙,不是……迷心蛊,不是……连理枝、苍山石,也不是……” “有了!”白眠一声大喝。 他在袖子深处费劲地一阵扒拉,好半会儿,愣是给他摸出了一小叠淡黄色的桑皮纸来,拍到了楚轻尘面前。 “你这还真有啊?”秦简给他这一手吓到了,惊疑不定道。 众人身周,赫然已被白眠从袖口中取出的物件堆满,垒成了高高的一堵墙,直直堵住了出路。 看着手边烁烁发光的一大块碧青色灵玉,赤火悄悄地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睛都亮了起来。 真不是他不矜持,他手边的这块灵玉名唤青璃玉,色如沧海,是一种顶级的灵材,其内有碧波流转,外有虹光萦绕,映照得整个地窖宛若置身于碧海天光之中,端得是幻梦迷离。 而这青璃玉出自何处,或许一般人还真不知道,但他赤火是谁! 是人族最强者之一的赤焰姬的嫡系后辈,被族中寄予了厚望之人。 要不是因着自身赤火魂有缺,修炼出了岔子,他妥妥的是自家岛上最受宠爱的孩子好么! 哪用像现在一样,被人按着头当酒楼后厨烧火的伙计,有家也不能回! 赤火,心里苦。 …… …… “有另一件事,我疑惑了很久了。”盛霂把玩着怀中的青玉。 玉石质地润泽,表皮触手微凉,摸着凉丝丝的,她很是喜欢。 桌案上摆了三枚传讯玉简,一枚是她昨日里甫一见到褚岩,生怕自己又忘记,便立马与他讨要的。 另两枚,则是若叶苍风送过来的。 昨夜里,若叶苍风回到榕山后,便先去寻了霍教习帮忙支开了山下湖里的那群闲得慌的鬼鳄,才敢下湖去把盛霂的滑翔翼捞上来,之后又折回崖上取了盛霂留在那儿的定位钉,将两者一并送去了柳院的器部。 关于自己被众人戏耍留在了春山崖后的绝壁上寻了半日的人一事,他倒是丝毫不生气。 “总之,人找到了就好。”若叶苍风在将传讯玉简交给褚岩的时候是这么说的,“真是千谢万谢啊,今年的薪俸算是保住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情况要是严重点,连他教习的资质都会被无踪塔收回。 按照无踪塔的规定,既不是教习,也不是学子,是无法继续留在无踪塔内的。 若叶苍风可不想因此被迫回家继承家业,他巴不得呆在塔里,直接进行一个混吃等死——等到若叶秋婴彻底掌握若叶家大权那一日的到来。 再说了,因着自己的过失,小姑娘家家的真要出点什么事,他的良心也过不去不是! “可先生,看你学的那些东西,你好像没有什么良心的样子。” 当时,褚岩仔细端详打量了若叶苍风许久,好半天才憋出上面那句话来。 骗子,要是有良心,那还能叫骗子么? 若叶苍风严肃道:“其实我觉得,还是剩了一点的。” “我在地上挖个坑,他们也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地上有个坑,还非要往坑里跳,那能是我的问题吗?”若叶苍风摇了摇头,“很明显,不是,哪能怪我没良心呢!” 听他这般说,褚岩想到傍晚时分的对话,轻笑出声道:“今日小妹与我言道,想与青风先生修习谋略之术。” 褚岩提得非常自然,说得也非常自然,就好像料定了对方并不会拒绝一般。 这并非他趁机敲竹杠,而是对外界来说或许十分珍惜宝贵的学识,在无踪塔内又有所不同。 学习这种行为,就像喝水一样自然。 学习,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知识,是一种美好的东西。 没人会拒绝美好的事情与美好的东西。 也不会有人吝啬于传递美好,从来都不会。 无踪塔也从来没有规定限制过学子教习们的修习之道,在尚有余力之时,求知欲旺盛一些倒也不错。 本来以为盛霂与榕院无缘了的若叶苍风自然是喜出望外,“可以啊,交给我,保证包教包会。” “我这可比那群死老头的有意思多了,算小家伙有眼光。” 若叶苍风答应得很是爽快,脑中已经预料到了自己那好邻居晏七得知消息后难看又失望的脸色,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去与他炫耀一番。 “咳咳,扯远了扯远了,差点忘了来这儿的正事。” “我帮她把白日里受损的灵器送去了柳院器部,等维修完毕,小岑自会通过传讯玉符联系她去取。”若叶苍风递出了一枚刻着柳叶标识的玉简。 想了想,又给褚岩塞了一枚自己的传讯玉简,言道小姑娘要是得空了,可自去寻他。 说罢,收获了弟子喜加一成就的若叶苍风便美滋滋地转身离去。 若叶苍风来的那会儿,盛霂正呆在自己的屋中收拾东西,便没见到他。 说起来,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如果不是她自己向褚岩讨要传讯玉简,褚岩便愣是记不起这件事来,也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将若叶苍风嘱托他转交的传讯玉简一事给忘记了。 所幸他并未将传讯玉简给收入储物空间,只是随手放到了窗台角落中。 盛霂换好衣服后还是觉得有点冷,决定去关窗,方才看见了那两枚玉简,一问自家弟弟,方才知晓先前有人来过。 而若不是傍晚时分,她在见到褚岩之前手中一直捏着荆珠给的传道玉符,她也不会想起问褚岩讨要传讯玉简——明明,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个人的记性差,盛霂还能解释成是自己睡多了,脑子不好使。 但要是两个人,或者说是更多人,都忘记了,那事情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仔细想想,她从下山到这会儿,除了自己主动与边筝和霜雪联系的三次、因着意外与凤茵接上的一次通讯外,好像就没有人主动联系过她。 不管是最先见到的蓟眉、钱衡和钱老,还是后来遇见的桃李老人、韶芳院长、白微与褚岩等人,似乎就没有人想起过要给她传讯玉简一事。 除了中间的一个崔唤晴。 是觉得没有必要么? 盛霂摇了摇头,蓟眉他们或许还有点点可能,而自身与崔唤晴之间又确实是有着交易的存在。 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老是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在不经意之间遗忘了?”盛霂不确定道,“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刻意切断了我与大家之间的联系?” 忘,也不是忘得很彻底。 就如她自身一般,触发了关键节点,还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在被提醒后,褚岩亦与盛霂说了午后发生的事,并再次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与反思,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天不肖,你怎么看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衣柜 “对我的记忆动手脚的人,到底是谁?” 盛霂如此问道。 天不肖则对此表示,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它的声音都正经上了八百个度。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吗?或者说,知道自己是什么不?” “你要是回答对了,我就告诉你真相。”天不肖显得很为难。 “我不是人吗?”盛霂迟疑了会儿。 盛霂忆及月狐兄妹通过气味认出自己的经历,心里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忐忑不安道:“嗯……或者说,这个壳子,是某种大妖的幼崽?” “果然不记得了啊。”天不肖叹了口气,“你记不起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她自己本身想要遗忘的,还是被迫遗忘的,亦或是被旁人遮掩、打碎、抹去的。 零零碎碎、再次拼凑而成的记忆,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轻轻一点,平静无波的海面下露出的就是数不尽的错谬。 加之有着认知误差的存在,使得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想要在一个崭新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会更为困难。 盛霂有点儿茫然:“都……不是吗?” 她现在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天霄。 按照穿越的那一套说法,原先盛霂一直以为她是身穿——只不过因为一些意外,她自身的壳子进行了一个大幅度的缩水。 为什么会认为是身穿而不是魂穿? 首先,按照桃李老人的说法,她是被洛水从别的世界带离,随后投入了天霄界中,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凤家的族地——幽冥血海内。 而当无踪塔等人发现洛水神女的灵力波动后再来寻人却已经迟了,洛水神女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讯息。 至于盛霂,那会儿早就被凤纤送去了北原,在寒渊下边儿安生地躺着了。 再其次,则是因为骨头。 自身的骨头与常人有异,这一点盛霂是晓得的,也正是因此,早些年间她与艾落落才会一直被人追捕。 她的身上比之常人少了十二块骨头,俱是在逃离追捕的途中失去的。 流离失所的日子一直到外祖母寻到了她们姐妹二人,方才结束。 可那个时候,二人的母亲早已陷入了永眠。 而她自己,则是万毒沾身,五脏肺腑衰竭,与油尽灯枯的状态相差不离。 好在外祖母那儿有着不少神奇的存在,想令枯木逢春、死灰复燃都不是什么难事,区区小毒和内伤,更是不在话下。 可既然如此,又到底是什么原因,她才无法彻底痊愈? 除了骨头外,自己还少了什么? 少的到底是什么……? 盛霂一时之间有些记不清了,小脸上写满了茫然无措。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中指内里共有三个与众不同的骨节。 不是寻常骨头该有的泛白色,而是微微透明的珍珠白。 就好像,修改器窗口的颜色。 盛霂并不清楚自己的骨头有着什么奇异之处,才会令人穷追不舍。 指节上的三段骨头曾被外祖母手下的医匠们取走研究琢磨了很长时间,也没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能确实是好东西,但是他们没能找到其中的关隘。 找不到使用方法,便也无从得知骨头的作用,而不清楚它的作用,亦是无法逆推出使用它的法子。 不过医匠们后来对那三节指骨做了少许的改动,在他们归还指骨后,失去了十根肋骨与两根腿骨的小姑娘,却是神奇地拥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天不肖放缓了语速,声音轻柔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暂时想不起来,反倒对现在的你来说是好事情?” “如果是美好的事情,你又怎么会想要忘掉它们?” “至于你的存在感显得微弱一事……”天不肖顿了顿,选择了直接摊牌,“其实也是一种世界规则用来保护你的手段,它并不想让你显得太过引人注目,至于原因,你应是知晓的。” 当然,要是不知晓,它也是不会说的! 有些事情,不知道总比知道要来得好,这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罪,也是有点道理在的。 “世界规则对你的保护,有利也有弊,但都是为了你能够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变强的机会与改变的可能,不是么?” “总会有那么一天,你强大到了再也不怕别人觊觎的地步,也就不再需要世界规则对你的护持,所有困扰着你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盛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不肖也没明白她到底懂了个啥,但它可没说错,只有她愿意变强,才有拾起曾经丢掉的东西的可能。 强大一词,从来都不是只有单一的诠释。 或许对小姑娘而言,拥有一颗能够直面痛苦的心,远比拥有强大的实力要来得更为重要。 那是无比困难的事情,愿与不愿,参透与否,从来都只在一瞬间。 路,还长得很呐。 “说到底,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提升实力。”天不肖再度振作了起来,“你得先完成任务,任务完成了,世界气运就能有所增强,方能承载修改器中根骨修复功能的开启。” 知道打断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事情,盛霂先是耐心地等它说完,然后才认真开口道:“不是我,是我们。” “好好好,不是你,是我们!”天不肖忽地一乐,笑个不停道,“你说得对!” “那就出发!冲咯!” 盛霂抱着怀中的一大块青玉跳下了圈椅,作势向阁外冲去。 “等等,回来喂!” 见着她光溜溜的小脚丫和轻薄的罩衣,某天道的意志表示自己的心很累。 教养幼崽都这么累的吗? 不能打,不能骂,不能说。 偏偏又经不住夸,一夸就得意忘形地要上天。 盛霂只得又退回屋内,打开了柜子。 见她似乎要出去,阿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你翻翻左手边那件,让我看看。” “不行不行,换一件……这个也不行!” “让我看看里边那条裙子,嗯……勉勉强强,下一个……” “太丑了!不行!不可以!让我再看看别的……” 自打开衣柜后,天不肖见到内里的一大批精致华美的袍服,眼睛就差给看花了,指指点点也没停过,指使着盛霂将大半个柜子的衣装翻了个遍。 其实倒也没它说的那么不堪。 盛霂叹了口气,心道:“芙蓉仙要是知道你这般说,一定会骂你不识好歹。” 什么叫不懂审美的货色?这就是了。 “他又听不见,再说了,好衣服也要好衣架,合适的才是最好的。”天不肖喜滋滋道,“来来来,再把底下的那件给我看看!” “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这个么?”盛霂从一叠外套底下抽出了件杏白色的软缎裙。 将裙子抖开,清晰可见裙面上用纯白色的绣线纹上的绵密的云纹,从胸口处坠下数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足以垂落到脚踝。 领口与袖口,被人细心地缝上了一圈软珠。 和裙子一起的还有一件长度堪堪过肩的纱质小斗篷,充其量,只能做装饰用。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盛霂对着兜帽上毛茸茸的圆耳朵与裙子后边硕大又蓬松的蝴蝶结陷入了沉思。 大概——这就是她这个云纹爱好者,为何会把这套衣服,压在柜子最下边的理由了…… 识海中天不肖的叫嚷声久久不歇,“这个好这个好!” “要这个要这个!要这个!” 大有盛霂不答应就不停下来的架势。 盛霂:“……” 她似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它那么多要求? 看着层层叠叠的裙摆与四处乱跑的丝带,盛霂觉得自己的心更加累。 到底谁才是小孩子呀! 瞧着小姑娘费劲地把自己装到裙子里,某天道的意志乐得直冒泡。 “嗯嗯嗯,小孩子家家的,可爱一点绝对没有坏处!” 私心里,它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 哎,小孩子还是很好哄的嘛,先前的一点点不乐瞬息之间就烟消云散。 天不肖扯了点雾气化作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闪个不停的本体,又悄悄地挪开一丝缝,大声嚷嚷道:“阿霂,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出发耶!” 背过身去的阿若:“……” 它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真是没眼看! “好了哦。” 待系好了小斗篷,盛霂从矮柜中扒拉出了与此配套的锦鞋,套了上去。 杏白色的锦鞋前段与尾端各自缀了一对毛茸茸的小熊耳朵与圆滚滚的尾巴,尾巴末端还系了个小巧非常的珠铃,走动间,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闻声,阿若转过身来,瞪大了豆子般的黑眼珠,端详了小姑娘片刻。 “嗯,确实很可爱……” 轻飘飘的,又很蓬松,很干净。 好像云朵啊…… “走啦。”盛霂拉过了肩上的兜帽罩到了头上,重新抱起先前放到了一边的青玉。 想了想,又一把捏过在边上发呆的白毛团子,搁到了头上,谆谆告诫道:“呆好了,别掉下去了,也别丢了。” 她身上的这件云纹软缎纱裙并着小熊斗篷,外边儿并无口袋与又宽又大的袖子存在。 储物袋也被盛霂系在了腰间。 随后,干劲十足地冲出了小槐居。 问清了褚岩的所在之地后,直奔最近的传送阵而去。 她走了几步,脚下的珠铃便响了几下,在要踏入传送阵时,猛然停了下来。 盛霂有些纠结地看了一眼身下蓬松到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地步的裙摆与身后拖拽在地的缎带,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走啦走啦。” 天不肖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动摇,赶忙催促道:“我们早点去,就能早些完成任务哦。” 是这个理。 盛霂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一只脚踏进了传送阵中。 阿若伸爪,替她按下了代表着榕院后门处的光点,解释道:“这个是教习们专用的传送阵,离他们在的院子要近上一些。” “榕院前边儿平日里都没什么人,褚岩这会儿也应是与教习们呆在一处。” 盛霂不许它喊自家弟弟作小骗子,阿若自己又不愿意换别的称呼。 无法,便只能直呼其名。 虽然听着有些不太礼貌,但好歹,不太奇怪。 反正,它在外面也不会轻易开口说话就是了。 传送阵没再出意外,待周遭光幕退去,盛霂抱着青玉走下了台阶。 榕院,院如其名,乍眼看去与榕山的景致无甚差别,一片绿意盎然之象,有晨风拂过枝间嫩叶,凉快得很。 风很凉快。 看着台阶下不过三人宽的独木桥与桥下的万丈深渊,心,大概也是凉快得很。 “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有桂院的小世界在前,盛霂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 她就不能,对在无踪塔这个神棍与疯子的聚集地内看到正常的景致一事有所指望。 榕院,不是小世界,它确实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院子。 不过是挂在了高达万丈的榕树群落上的——悬空的院子。 “还真是让人意外。”天不肖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惊讶。 盛霂没看脚下,大步迈过面前的独木桥,边走边问道:“怎么,你身为天道的意志,难道以前不曾见过这副景象么?” “不提我能不能看见一事,就算我能看到,天霄界这么大,我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盯着每一处。”天不肖振振有词道。 “那样很累的好么?” 也不是所有的宗主,都如霜雪那般,上要处理宗内大大小小的政务,下要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争吵而亲身下场拉架。 “你这些话,我绝对不会与芙蓉仙还有阿雪说的。” “哼哼哼,我还怕他们不成?” 盛霂走得很稳,刚从后门出来准备开溜的若叶苍风大老远地就见到了一团蓬松的云朵踩着脚下又细又长的榕树枝干,向着自己的方向飞速奔来,吓得后退了一小步。 见她落到了地面上,若叶苍风才敢迎上前去,出声道:“嚯,我的小弟子,你这还真是不怕高啊!” “青风先生好。”盛霂恭敬地行了一礼,又抬起头道,“阿霂,我叫阿霂。” 至于若叶苍风话中的内容——她可是幼时就敢独身一人在云海中晃悠的人。 自然,是不怕高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上的榕树 见盛霂比划了一番滑翔翼,若叶苍风恍然大悟。 “也是,不过还真是让人意外。” 若叶苍风叹了一声,招呼盛霂向里头走去。 “青风先生缘何叹气?”盛霂走在他身侧,抬起头问道。 被小姑娘用充满了好奇的眼神看着,若叶苍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帽子上毛茸茸的熊耳朵,再搓了搓白毛团子的头顶。 盛霂没有躲开,换来了阿若一声不满的尖叫。 若叶苍风也是郁闷:“还不是近些年来,榕院都没能有过新的学子。” “你看这些榕树枝搭的桥和路,我早些年就和院长反应过了,再不换掉!今年的招生大典怕是也骗不到新人了。” 原因无它,概因榕院与塔中其余三院的考核是分开来进行的。 想要参加榕院的考核,那便先得到达榕院的底部,鬼谷迷渊。 再穿过重重迷雾,沿着宛若迷宫的榕树枝干,不断向上攀爬。 初时的榕树枝干,大约有三丈之宽;五百尺之后,逐渐缩减到仅能容纳五人并排行走的宽度;待得千尺之后,众人脚下的榕树枝干便约莫只有三人的宽度。 而五千尺之后的枝干,更是到了只能容纳一人独行的地步。 脚下是万丈深渊,身边是无穷迷雾,眼前是参差错落的枝干。 不如桂院的林海草浪,风光绝顶。 也没有桃院的桃李争妍,繁花如锦。 更没有柳院洞天的大气磅礴,庄严肃穆,巧夺天工。 本来能进塔的学子就少,再算上榕院教授的那些或许没什么用的内容,有人愿意来,那才是怪了。 若叶苍风哀声叹气个不停,“你记着,榕院已经五十年没有新的学子来过了。” “这么多年真就没人走上来过么?”盛霂好奇道,“那先生当初是怎么进的榕院?小岩有走过那条路吗?” “我和小岩啊?”若叶苍风挠了挠头,“我们不太一样,这个情况比较特殊。” “哪里不一样?”盛霂心里怪痒痒的。 提到情况比较特殊,那莫非是,传说中的,走后门? “其实我这事说起来还怪丢脸的。”说是丢脸,但若叶苍风可没有不好意思的自觉。 “上回与你提过的,幼时的我可没用了,老给我姐丢脸。” 他现今五十四,而来到无踪塔是四十年前的事情。 “那会的我,也就比你大上一点。” 当然了,他现在也还是很年轻的。 仗着小弟子不曾知晓自己的年岁,若叶苍风乐得张口就来:“其实也不是我自己主动来的榕院。” “当年修真界的招生大典,我甚至去的不是无踪塔,你晓得的,我在丹药一途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也不想做一个丹师。” 但碍着若叶家的威望与久远的传承,总有人不愿相信他的所想所言,自顾自地为他安排好了未来的道路。 世人亦在言语中,对若叶家的这位幼子,滋生了无尽的期望。 姐姐可以做到的,弟弟凭什么不可以?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做得比姐姐更好,可是我真的不行啊。” 那不是口头上说说的事情,看看被自己炸掉过的丹炉与浪费的灵药,以及烤焦的自己——不行,那就是不行。 “我知道的,自己要是去了无踪塔,必定会被那群老神棍分去桃院。”若叶苍风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比起丹师,我更不想做医者好么?。” “桃院的日子非常苦,那不是一个靠着聪明和天分就能混日子的地方,若非真心喜欢,谁又愿意去接过那些重的不得了的担子啊。” 如此,自然与桃院相看两厌。 “于是,我就去了天霄学宫。” 盛霂是越来越好奇了,仰头问道:“然后呢?” “我没能通过考核,天霄学宫自然是没要我啦。”若叶苍风笑眯眯回道。 “我后边儿又去了云霄城外的凌霄剑宗、驭兽宗。” “两大宗也没收你做弟子吗?”盛霂暗自思忖道。 以若叶苍风的年龄、修为来看,天资应是很不错才对,这接连被拒绝,不太对劲吧! “不,他们连山门都没让我进。” 更别提——参加考核了。 在招生大典举行的整整一个月内,中央域所有的学宫、门派,通通拒绝了他。 或直接,或委婉。 “事情就是这样子的。”若叶苍风哈哈大笑道,“搞到最后,没去的就只剩下无踪塔了,你看,这很难不让人多想是吧?” 盛霂点了点头,确实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换一个直接一点的说法,很显然,若叶苍风这算是被人给针对了。 还得是那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自以为是的针对。 “先生,那后来呢?” “后来啊,大概是有人看我蹲在街边灰头土脸的模样,很可怜?就问我要不要学些混饭吃的本事。” “我给他说自己很笨,很多东西都学不好。”若叶苍风眼底的笑意过于明显。 “他说自己也很平常普通,所以,没关系的。” 就那样,他跟着名为谭平的棋师,顺其自然地回了榕院。 就好像鱼回到了水里,他好像本来就该属于这里。 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若叶苍风嘴角抽了抽,又补充道:“小弟子啊,虽然说背后说别人坏话这事不太合适,桃院的那群老古板,要是没有必要,那你能离他们多远就离多远。” 许是觉得这样更为亲切,他还是习惯性地喊盛霂作小弟子。 “这又是为何?”其实在问出这句话前,盛霂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老古板的弟子,那是什么?自然是小古板。 这群人,不仅看病,还爱给人算命。 最重要的,一张嘴,讲不出好话,有的还很爱骗人,总之是脾气各有各的古怪。 “怎么说呢,他们人确实是不错,可坏就坏在不讲理上。”若叶苍风长叹一声,道,“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死理,旁人很难去改变。” “这么解释你可能也听不懂,待今年的招生大典开始后,你可能就会明白了。” 若叶苍风又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个一个的,怎么都爱摸人脑袋,真有那么舒服吗? 盛霂不解的抬起了手,也跟着摸了摸头顶,嗯,纱绢冰冰凉凉的,蓬松丝滑。 再捏了捏小熊耳朵,又弹又软。 好像确实是很舒服的样子……盛霂眨了眨眼。 她这番举动,看得若叶苍风直乐。 至于不讲理一事,其实盛霂很想说——她懂,懂得不能再懂了。 游戏中“天霄第一冤大头”之名岂是浪得虚传?被那群人坑得最多的就是她了好么! 个中详情,不愿再多加回忆。 一想起来,就是满满的肉痛和心痛。 但有了若叶苍风的这番提醒,她以后要想避开桃院的神棍们,倒也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一路行来,眼中所观榕园中的建筑样式倒是与河东商会中的有些类似,青纱珠帘与细木栅条取代了墙壁的存在,以绿幕枝干为隔断延续,显得通透开阔又自然。 盛霂还是挺喜欢这样子的布置的。 虽然说从室外望过去,一眼就能将内里瞧个大约明白,但是这里是读书进学的地方。 学习,又不是什么见不到人的事情。 坐在木屋朝着鬼谷迷渊延伸出去的边沿,回头可见万年榕的还能一览迷渊的神秘诡丽。 当然,前提是要不怕高。 要是能享受那种景致,每一步都是走在悬崖边上的感觉,还是挺美妙的。 盛霂跟着若叶苍风进了个二进的小院。 东西两侧的木阁内整整齐齐地列着一堵又一堵的书墙,南侧的两间小屋中的竹架上则是被质地古旧的竹简塞得满满当当。 “这儿呢,是榕院的教习们平日里处理要务与歇息的地方,倒没什么特定的称呼,反正大家平日里也不会去别的地儿,要说榕院,那肯定是这儿了。” “一楼主要放卷宗记录,要想偷闲,那还得上二楼。” 通向二楼的竹梯分了两个岔道,一高一低,一陡一缓,若叶苍风伸手指向右边,洋洋自得道:“往右拐,上树顶,沿着竹廊一直走,尽头有个青风小阁,那就是你家先生我平日里授课的地方啦!” 至于左边,则是榕之阁原本的二楼,也是诸位教习们日常摸鱼打诨瞎掰扯的地盘。 能想到将休憩之地与授课之所用竹架廊桥连在一处的,除了若叶苍风,也是没谁了。 偏偏他看上了榕院后边儿树顶上的一大块空旷之地,一抬头便能见到落下来的天光,非要充做自己的授课之所。 别的教习们还得感谢他,没直接跑到大家伙儿午睡的屋子外讲课。 二人正欲上楼,便迎面撞上了一身玄衣的褚岩。 褚岩明显一愣,诧异道:“怎么会这么快?我还正想着去接你。” 少年的面色较之昨日要好上不少,肤色在一袭玄衣的衬托下照旧显得苍白如玉,只不过少了几许轻巧的脆弱感。 “她从后门来的。”若叶苍风替盛霂解释了一句。 自进屋后,他便松开了牵着小姑娘的手。 老实讲,盛霂不怕,他怕。 怕什么? 怕出意外。 毕竟教训可不是白得的。 一想到可以出门了,盛霂就很是激动,抱着怀中的青玉就扑了过去,“小岩小岩!” 被少年抱入怀中后,小姑娘伸手揪了揪他脸颊侧边垂落的发丝。 褚岩的发色已是恢复了先前的青黑色,只是凑近了看,还是有些雾蒙蒙的。 “我们什么时候出门?”盛霂很高兴。 先前一直呆在小姑娘头顶装死的阿若听见声响,只睁眼瞅了褚岩一眼,又怏怏地合上了眼。 不同于往日里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肩的模样,少年今日里很是细致的将满头长发整整齐齐地高束于脑后,看起来利落了许多。 “现在就可以。”褚岩答得很快,待看向盛霂怀中抱着的青玉,语气中有显然的不解,“这是,青璃玉?” “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青璃海中青璃玉,无念山下无念宫。 五大宗与四大圣地,要说远离尘世的势力,玄霜宗可占一席之地,可若论最神秘之所在,那肯定得是隐于海中的无念山。 自万年前天霄界二分,人族妖族各占一席之地,水火不侵。 界域之西有荒地,极东有荒海,二者尽皆不属于人族,亦不属于妖族。 位于荒海中的青璃海是一处极为特殊的海域,它的位置并非一成不变的,除了无念山的门人外,无人知晓它到底在何处,又该如何做才能寻到它的踪迹。 盛霂一直觉得,或许它和无踪塔的名字反了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按照典籍秘录记载,海下有奇玉,生于山之心,色若碧海,质若天光,有去魔定心之效。 实际作用么,就相当于一个变种加强版的金蕊定心莲。 考虑到崔氏兄妹的情况,盛霂本来是想着,要是金蕊定心莲没用,就拿青璃玉顶上。 再说了,登门拜访,手里不提点什么,总不太合适吧。 至于为什么拿在手里,则是天不肖说这玩意儿只要放在身边,就能起到去魔定心之效。 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方便得很。 褚岩之前曾与她提及,自身周遭有着异样的魔气环绕,浓郁至极——虽然她毫无察觉就是了。 盛霂开口问道:“小岩小岩,你快看看我身后的魔气有没有变少一点?” 她说得实在是太快了,褚岩看了看她身后的自家教习,一时沉默无言。 “先生先前不是离开了么……缘何又折返?” 若叶苍风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你们这是要出去啊?” 他尴尬倒不是因着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就这,多大点事啊。 可别忘了他的天赋神通是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早就听了个遍好么! 魔气这种玩意,放在外边儿人人避之不及,谈魔色变,事实上,若叶苍风还真没放在心上。 “刚刚没带脑子,也未曾过问,青风便自以为是地以为小弟子是寻我授课来了。”若叶苍风看着面前漂亮到了极点的金色眼瞳。 被那双特殊的眼睛盯着,他的心底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阵阵紧迫感。 故而,他说得极其认真诚恳。 第一百五十八章 聊天窗口 “不是哦,阿霂今日不是来寻先生的。” 盛霂否定了若叶苍风的说辞。 她是很好学没错啦,但现在眼前有更为紧要的事情。 “我是来找小岩的。” 知道了盛霂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若叶苍风难免有点小失望。 真的不多,只有一点点。 “真是好解释。”褚岩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那还请青风先生让一让,我们要出门了。” 盛霂在来前就与褚岩说过,此番外出的目的地分别是崔氏的榕花宫与榕花河。 昨夜里她就给崔唤晴去了消息,道是明日想去榕花宫一展眼界,当时崔唤晴许是在忙,金不换代为回复了自己。 二人约好了,之后先在河东商会里边碰面。 “出门?” 听他们这般说,若叶苍风忽地来了兴致,“你们要去哪啊?” “与崔六娘约好了,要去逛榕花宫。” 又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盛霂直接回答了他。 作为天霄十大奇观之一的榕花宫,若叶苍风自然是有所耳闻,可惜就是没能进去过。 云霄城内的世家们向来与榕花崔氏不太对付,若叶家自然也是一样的。 心有点痒痒。 “小弟子,能不能带我一个?先生也想看看榕花宫内是何等盛景。”若叶苍风眼巴巴地瞅着盛霂。 盛霂对上了他的眼神,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不能做主,得先问问崔六娘的意思。” 她是客,崔唤晴是主,哪有客人私下替主家做出决定的呢? 那可是别人的地盘。 “我可以帮先生问问。”盛霂说。 对面同意与否,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了。 “也好。”若叶苍风想了想也是那个理,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跟你们出去。” 不同于无踪塔对学子出入塔的管控严格程度,教习们想要出塔是非常轻松容易的事情, 像他那好邻居晏七,就爱三天两头的跑到塔外去打两手牌。 打牌这种三分靠算三分靠猜剩下四分靠运气的事情,要是运气好点,平日里喜欢打两把也就算了,偏偏那晏七,是个手气差到了极点的存在。 运气有多差? 差到数科顶顶好的天下一流数科教习,在打牌一事上是十打十输。 这晏七哪儿能忍啊,就不信这邪了! 塔里的人,向来都或多或少有点莫名的骄傲与固执的,认准了一件事情,就很难放弃。 若叶苍风其实很想说,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就不要那么固执了。 但他不好意思讲。 就是说,他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说小岩,看门的老许头应该是不认得你才对,你之前是准备怎么出去来着?”若叶苍风饶有趣味地看向二人。 “他可不会放任何一个学业修习未成的普通学子出了大门的。” 无踪塔内,认得褚岩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那些常常呆在藏书阁不肯挪窝的学子们或许会觉得面熟。 知晓他塔主弟子身份的,除了几位院长与各自的弟子、榕院的教习们之外,更是没有几个。 那其中,肯定是不包括看门的老大爷的。 老大爷虽说是老大爷,可记性一直都很好,塔里哪个院去了新学子、哪个院又添了新教习,总是记得一清二楚。 褚岩心中暗道,自己当年来的时候又没走大门。 说出口的,却是换了一个说辞。 天赋神通又如何?他可不怕若叶苍风用天极心音偷听自己的心声。 “一个普通的学子自然是出不去塔的大门的……”褚岩微微一笑道,“可白教习的车架,在塔中向来有很多特权……” “我们只要乘坐她的车架出门就可以。” 盛霂也笑了,车架本身自然是不会有特权的,有特权的只能是深得无踪塔塔主信任的白微她自己。 她与褚岩作为白微名头上的亲戚,倒是能占不少无伤大雅的便宜。 上次从云霄拍卖行回到塔中后,他们先行去了桃李老人处,白微的车架则是被拉车的灵兽拖去了鬼谷迷渊中。 褚岩本想直接到榕院下边等盛霂的,不过念及鬼谷中的迷宫,反倒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 起码,二人一起,不怕走丢了。 “看来之后凡事都得交代仔细了才是。”褚岩仔细观察了一番盛霂身周的魔气,心下暗自念道。 山还是那座小山,漆黑,凝实。 来自天极灵瞳的反馈告诉他,魔气并没有削减的迹象。 是时间太短了青璃玉没能起作用么? 亦或者,是他与天极灵瞳的判断出错了,那魔气的滋生并非来自于心魔? 说到魔气,心魔滋生而出的魔气与天霄魔域的魔气完全就是两种东西,在知晓了万年前的真相后,褚岩算是弄明白了二者之间的区别。 魔域的魔气,那就是个和人域大多数地界都存在的灵气类似的东西——二者同出一源,本质上是相似的东西,只不过略微有些许差别罢了。 魔域的魔族,也不过是一种特殊些的种族。 真不是说修者被心魔所诱哄所吞噬后,就能成了魔族的,那叫作“入魔”。 人家正儿八经的魔族,可是有特殊的血脉体质传续的,这使得他们更适合在充满魔气的环境下生存,可并不是离了魔气就不能活。 灵修也是一样的,灵修照样可以在魔域生存,只是会有些许不适应罢了。 因着五大宗与四大圣地对仙魔大战的遮掩瞒盖,再加上魔域长时间的下落不明,万年来,二者的存在与区别一直被人刻意地模糊淡化。 这才导致了世人谈“魔”色变,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丝毫。 无论是盛霂还是褚岩,都很难理解桃李老人他们选择这般做背后的深刻用意,毫无疑问的是这种操作狠狠地为魔域与魔族拉了一波天大的仇恨。 最离谱的是,魔域的一把手,曾经的魔域尊皇,对此竟然没有表示反对。 也得亏是魔域找不着了,万年来天霄界内亦是少有魔族踪迹,不然这么大一口锅扣下来,谁能忍啊! 看褚岩那表情,盛霂就知道青璃玉没能对自己起作用了,闷闷不乐地拍了拍怀中的青玉。 不过天不肖也没和自己说过魔气的事情,应该是,不太要紧的吧? “要我帮你把青璃玉收起来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盛霂的郁闷,走在二人身侧的若叶苍风出声安慰了几句:“不就是魔气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能保证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有点想不开的事情总是难免的。” 这世上能完全做到问心无愧的人,终归是寥寥无几。 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无法面对的事情,不去看,不去想,那些“念”与“障”也依旧存在。 盛霂点了点头,将青璃玉交给了褚岩收好。 目前看来,这东西是对她没啥用了,但按照游戏中的经验,若不出差错,对沉眠的崔氏兄妹俩会有很大的助益。 一想到这点,她的心情飞快地由阴转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马上,或许就有可能见到同类了。 来自她记忆中,最美好之地的同类。 白微的车架停在了万年榕底下的传送阵附近,依着她本人的喜好,车架通体纯白无瑕,就连拉车的灵兽都是浑身毛色雪白的锦毛鹿。 这令盛霂想起了前几日拉着她与云影去榕花河边的那头同样很漂亮、又很有灵性的长毛鹿。 白毛尖尖上的缀着的点点杏红,就像是开在雪地里的小花。 不同于城中那些专门用来拉车载客的低阶灵兽们,锦毛鹿可是货真价实的高阶灵兽,经过血统改良与培育的长毛鹿勉强也算是它下边儿的一支分支。 白微饲养的这只锦毛鹿早已成年,长毛鹿该有的优点它都有,温顺乖巧通人性,吃苦耐劳跑得快。 最重要的一点,它不仅漂亮,还拥有着飞行的特性。 盛霂看着面前突然蹦出来的窗口上写着的信息,摸了摸下巴。 【小土】 【种族:锦毛鹿。】 【等阶:七阶灵兽。】 【年龄:三百九十六。】 【修为:金丹中期。】 【契约对象:白微。】 一时之间,盛霂忽然不知道是该震惊于小鹿的修为层次,还是那个瞧着更加离谱的名字了。 窗口最下方还有两行小字。 【虽然它叫小土,可是一点儿都不土!】 【另:不要看它长得好看、修为高,就试图让它做一些暴力粗俗的事情,这不过是一个漂亮的花架子罢了!】 盛霂默了默,福至心灵,忽地想到了自从见了若叶苍风与褚岩后便再也没出声过的天不肖。 她另开了一个空白窗口,试着往上边输入自己的想法。 尝试非常顺利,窗口最上方,多了一行珍珠白色的小字。 「天不肖,你在吗?」 一行浅粉色的小字紧随其后。 【在的哦。】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人家这不是害怕被你边上的人听到嘛!】 盛霂抬头看了一眼靠在窗边的若叶苍风,后者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许是误会了什么,十分贴心将自己挪到了一边去,不再遮挡车窗外的景致。 「你是说青风先生?」 【对呀对呀,】 【天极心音,一种论能为不输于天极灵瞳的顶级天赋神通,二者同为天道的恩赐。】 天不肖简短地解释了一下,盛霂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青风先生能听见你的声音,那小岩呢?他能看到你的存在么?」 【之前是可以的,但现在你也有了天极灵瞳,所以不行了。】 天不肖的意思是,灵瞳拥有者之间会相互化解消融另一方使用天极灵瞳带来的影响。 褚岩遇上了她,就相当于天极灵瞳完全失去了本身的效用。 它这才敢换了一种方式与盛霂说悄悄话的。 关于这一点,其实早在他们于白木幻境中遇到褚岩之时就有所体现。 想起那个时候许是怕被人发现端倪便总是陷入一阵阵沉默、后面出了白木幻境更是干脆当了哑巴的“天灵灵”,盛霂对此则表示,她才没有悄摸摸地在心里取笑天不肖。 关于自己给人送礼、却还得躲着送礼对象不能被他们发现,这种事啊,听起来好像蛮可怜的哎。 属实是一言难尽。 某天道的意志:憋屈!生气!但我就是不说! 盛霂光顾着低头与天不肖交流,车上另外二人也只当她精神不济,故而一路无言。 只有趴在小姑娘头顶装死的白毛团子,脸色变得愈发奇怪起来。 二人通过小窗口进行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这是可以随便查看别的存在的状态栏详情么?」 【哼哼哼,有我在,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有距离限制与隐私限制。】 天不肖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都是冒着粉红色气泡的小小骄傲。 【要是距离太远,或者不在一个地域内,就不行。】 毕竟它又不是真正的系统智能管家,不过是借着自身身份的便利性给自己和小姑娘开后门罢了。 至于隐私限制么,那也好理解,它向来是一个尊重生灵自我意识的好天道,天底下的一切也并非全然展现在它的眼中。 有些东西,若非实有必要,情非得己,天不肖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说自己瞎。」 【怎么可能!肯定是你记错了!我才没有说过!】 天不肖发送了一个否认三连。 好险好险,差点露馅。 过路的时间很快就在插科打诨中过去,锦毛鹿跑的又快又稳,没多久就带着三人到了位于云霄城西的榕花河边。 在这之前,盛霂便收到了崔唤晴回复自己的讯息,同意了她再带一个人和一只猫前往自家的榕花宫。 看完消息后,盛霂便将挂在腰间的属于崔唤晴的传讯玉简丢回了储物袋中。 传讯玉简都是配套的、只能一对一地进行传讯联系,这一点盛霂就觉得非常麻烦。 她现在的兜里是只有十来根分属于不同人的传讯玉简没错,可万一之后自己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兜里的传讯玉简是不是也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一点,盛霂就很头疼。 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就不能有更便捷一点的联络方式么? 河东商会前,金不换早已候在安静的榕花木下,静待贵客的到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像还是不像 百味阁里没有笔,也没有墨与砚台。 白眠又在袖子里掏掏捡捡,丢给了楚轻尘一块软墨石。 拿雕花刀将软墨石削成一头尖尖的细长条后,楚轻尘直接就着地窖中昏暗的光飞快下笔。 “这些东西你真不要了啊?”赤火翻捡着地上堆着的几座小山,又回头朝白眠问了一嘴。 “不要。”白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对他来说,丢出去的东西,怎么还可以再捡回来呢? 挺掉份的,不太行。 “真不要?” “不要。” “得,今儿个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败家子了。”赤火翻了个白眼,开始清理地面。 东西不挪开,他们几个走都走不出去。 白眠单手托腮,甜甜一笑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便分外可爱。 但就是这张脸,赤火怎么看怎么觉得欠揍。 “谁说要拿你的东西了,我想拿也拿不走好吧。” 地上的小山堆里确实是有不少的灵材,赤火看着分外眼馋,但眼馋归眼馋,来这边也呆了几天了,算是摸明白了几分镇上的规矩。 其中之一便是若要在小镇中动用灵力,那下场绝对很凄惨。 既如此,储物灵器自然也是无法动用的了。 地窖的空间有限,百味阁上边儿是招待客人的地方,不能堆放杂物。 为了自己晚上能有个睡觉的地方,他得赶在午前把这堆东西搬到楼上去,等风雪一停,再通通丢到院子后边,省得占了地方。 厨子不肯放他走,也不许他联系自家人,再有天材地宝,搁这破地儿也根本用不上! 不仅如此,赤火还知道自己身后古怪的白发少年能掏出来那么大一块青璃玉代表着什么。 一种可能,他来自无念山,但这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无念山的门人弟子自入门后几乎不会在世间行走。 另一种可能,白眠的青璃玉是从无念山的门人手中抢来的,或是与无念山交易得来的。 不管哪一个,背后都需要无与伦比的资本。 实力,权势,地位,财富,缺一不可。 白眠,或者说是白面鬼的实力,赤火早已见识过,能将自己与楚轻尘二人一杆子甩过半个世界的距离,那得是什么样子的人? 虽然白眠一再强调那日将他们“送”进北原的人并非自己,但信不信,可不是他说了算。 少年面具下姣好的容颜有着很大的欺骗性,赤火看不透他的年龄与修为,但对于修行者而言,面容身形这种事从来都是做不得数的,更无法凭此判断修者的年岁。 他对白眠很是忌惮。 对上他的眼神,白眠也很是郁闷,皱着眉与胖厨子开口道:“我和他真有那么像?” “我们不都蒙着脸么?你们怎么看出来像的?”白眠不解。 “要不是你说,其实我也差点认错了不是么。”胖厨子慢吞吞开口道,“老实说吧,我到现在都还觉得你有一定的可能是在骗人,那天的那个根本就是你。” “实在是太像了,味道简直一模一样。”胖厨子长叹了一声。 他是厨子,嗅觉向来都很敏锐,几乎就没有出错过。 闻言,赤火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声道:“就是就是!” 白眠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你是狗吗?叫这么大声!” …… …… 不知是什么原因,平日里无论什么时候都繁盛热闹的榕花街,今日里却是没什么人。 盛霂在来时便注意到了,街上多了些服饰整齐划一之人,共同特点是面带忧虑、行色匆匆。 想到来前天不肖口中所言近来榕花河畔似乎是出了什么岔子,盛霂不禁心中忧虑。 「小肖啊,你说那岔子,总不会是我们小影吧……」 【你想多了,怎么可能?我们超级小心谨慎的好么!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天不肖直接反驳了她,语气十分肯定。 【关于苟之一道,人家可是没少研究琢磨哎!】 「……」 「这边的建议是,你最好能将心得整理成册,再大方地分享给我。」 这种好东西,盛霂觉着自己也是很需要的好么! 三人一猫跟着金不换一起进了河东商会,空旷的大厅中,崔唤晴照旧是盛霂熟悉的那副装扮。 艳红色的鸣鸟纹披肩,添了几道裂痕的红玉烟斗。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就不会来了。”崔唤晴伸出了手,想要从褚岩怀里接过小姑娘。 与上次一般,盛霂并没有拒绝她。 褚岩松开了手。 投入美人怀抱中后,盛霂摇了摇头,面色平静道:“翘家的孩子被抓了,心里总是会有点不乐意的。” 对于崔唤晴与人出卖自己一事,盛霂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生气吗? 她不知道。 不生气? 也不是。 崔氏的风评一直都很好,盛霂是相信崔唤晴的。 偏偏就是这种相信,使得崔唤晴的所作所为在她心里埋下了一个松松垮垮的梗。 故而,盛霂只能那般回复她。 可那同样是非常巧妙的回答,三言两语中轻而易举地就变换了主要矛盾所在,将崔唤晴从里面摘了出去。 一种生硬的、冷淡的、明显的疏离感,油然而生。 但那也仅仅是她自己认为的平静罢了,在场中众人看来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小姑娘今日的扮相着实可爱,言语间的威胁性被大大地降低,配合上那张气鼓鼓的小脸,更像是在与人撒娇,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 崔唤晴的心都软上了几分,轻轻地捏了捏小姑娘白嫩柔软的脸颊,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般也算是给你长一个教训。”崔唤晴轻叹一声,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褚岩,“下次可记着,千万别再一个人偷溜出来了。” “再不济,也得换个机灵点的侍从,现在的世道不比从前了。”金不换跟着附和了一声。 “年纪太小,总是容易吃亏。” 光有实力的榆木疙瘩,大概是没什么用的。 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主子被人带走,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不是心大,估摸着就是对家派来的。 「小肖啊,他们到底误会了个什么?」 盛霂直觉不对,开始对崔唤晴和金不换脑补的东西好奇了起来。 【……要不你问问你弟或者你头上那玩意,那天他们到底说了些啥?】 「你就不能好好叫他们的名字?」 【哼哼哼,才不要!一山不容二虎懂不?我这都算是温和的了。】某意志忽地傲娇了起来。 窗口中浅粉色小字的出现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有些事情,我一时之间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你得自己去体会,才能有更深刻的感受。】 天不肖沉默了下来。 它真的很愁。 它的小姑娘,它的心肝肝,至今还没能更深切地意识到生灵与生灵之间,不同的地方不是只有内在的自我意识与外在的形表。 她真心实意地在为苦难与不公而悲痛,可她却不知道那些痛苦到底从何而来。 有的差距,从生灵诞生之初就已经存在,那是怎么也无法消弭的不公。 于大而言是种族的权势、实力、地位、财富,于己而言是灵智、血脉、天资、外表。 盛霂想要见到的那个世界,艾落落与别的亲人们一同为她编织的那个美梦,早已经不复存在。 天不肖很痛苦。 于它而言,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可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所爱之人被迫接受属于它们的阴污的一面。 察觉到投向自己的视线,褚岩但笑不语。 其实吧,这笔烂账,不管是他还是崔唤晴,都是想着能够快点揭过去的。 毕竟无论对谁来讲,都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事情,盛霂没有主动提及,褚岩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解释。 当初事件中的三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不得已。 但真的是不得已吗?又有非要那么做的必要么? 说到底,还是私心作祟,崔氏急需一个可以接过烫手山芋并有能力为他们解决背后诸多麻烦的存在,而盛霂是想在不沾惹麻烦的情况下、付出最小的代价让自己得偿所愿。 至于褚岩,一念之差,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是没有后悔过。 在最最主要的问题得到解决后,那些藏在大矛盾后面的小矛盾才渐渐地浮上水面,显露于人前。 亲缘的联系得来过于不易,对于得与失,褚岩打心里还是很恐惧,只是与水底的暗潮一般隐而不显罢了。 场中众人各有各的想法,气氛逐渐僵硬了起来。 唯一无所事事、可能真就单纯只是来参观的若叶苍风开口打破了沉默。 “今日榕花商会闭门谢客,是为了迎接我们?”他半开玩笑道,“晴岚灵君,这可不像你们商会平时的作风啊。” 有道是迎八方来客,不论贵贱,笑纳天下之财,何必分早晚时候, 若叶苍风,在身份年龄上来讲,自然是要算作崔唤晴的晚辈的,但因着世家大族间的那些子摆在台面上的矛盾,有许多话往往是很难讲出口的。 他自身其实对榕花崔氏观感不错,也不愿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称谓来称呼崔唤晴,便选择了直呼她的道号。 以他无踪塔教习的身份来说,此举算不得失礼。 听他这般说,崔唤晴回得也非常客气:“青风先生,崔氏商会向来都是把客人们给放在心上的,理当得为客人们排除潜在的不定因素。” 四人行走间的位置非常微妙。 崔唤晴与褚岩齐平,金不换稍稍落后自家小姐半步。 而若叶苍风,则是跟在了前两者后边儿正中的位置,朝趴在崔唤晴肩头的盛霂挤了挤眼睛。 “还真出事了呀?”盛霂故作惊讶道。 “小问题,不打紧,很快就能解决。” 崔唤晴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期间时不时地又瞥了边上不动声色的褚岩几眼。 盛霂搞不懂二人之间到底打的什么哑谜,但现在又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能不满地捏了捏崔唤晴披肩上边儿鸣鸟的翅膀。 在她见不到的地方,漂亮的鸣鸟的脸扭成了分不清眼睛鼻子嘴的模样。 “六娘六娘,你为何总看小岩?”盛霂嘟囔着嘴,贴在美人怀中小声抗议道。 崔唤晴不禁愕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莞尔一笑道:“因为是稀罕人物,自然要多看两眼。” 圣地的下一任圣主,可不得算是稀罕人物? “还有就是,你们生得实在是,过于相像?” 盛霂歪了歪头,“真有那么像?” 她怎么没有觉得! “像啊。”回答她的是若叶苍风。 就差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金不换也肯定地应了一句:“像。” 能一眼就认出是一家人的地步,能不像么? “可我现在与小时候的小岩,生得也不一样呀?”盛霂茫然四顾,甚是不解。 怎么就像了呢? “你还小,看不明白,等长大了就像了。”若叶苍风神神秘秘地说道。 “噢……”没能明白先生的意思的小姑娘又转头看向了抱着自己的大美人,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如此,六娘可以不用看小岩,看我就好啦。” 又看了眼照旧没说话的玄衣少年,崔唤晴强忍住笑意,“阿霂,六娘生得好看么?” “当然好看呀。”盛霂连连点头。 不管是看漂亮的存在,还是被漂亮的存在注视着,一定程度上都是很让人满足的事情。 金不换低下了头,若叶苍风则是抬头望天。 谁都没有说话。 路上无聊,盛霂便捧着自己的脸左摸摸,右捏捏,愣是没整出个所以然来。 天不肖实在是不忍心开口去提醒她,一件她没有注意到的、可以说是非常残忍的事情。 过去无论在哪一个可能性里,它的小姑娘,它的女孩,都没能见到自己长大后的模样。 不管是崖山上纯净无暇的小少年,还是寒渊之下心拥热忱的女孩。 抑或是,原来的她自己。 地底榕花木根系盘根错节的程度丝毫不输万年榕的枝干,众人愈往下走,耳边的流水声便越盛。 盛霂好奇道:“我们这是在榕花河底下?” 崔唤晴笑着点头,许是怕她无聊,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小食盒。 “马上就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 任性 盛霂打开了崔唤晴塞给自己的盒子,里面是她吃过的榕花果制成的蜜果干。 褚岩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美妙起来,盛霂直接装作没看见,美滋滋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 清甜软弹的果干入口即化,一股子浓郁的奶香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小姑娘的眼睛“咻”地亮上了好几个度。 【我也想吃……我也想吃呜呜呜……】 某天道的意志语气里的酸味,盛霂觉着都快溢出对话框了。 本着人道主义,她还是意思意思地安慰了一下天不肖。 「你现在吃不到,没办法呀,不如当做我吃了就是你吃了。」 【你这还不如不安慰。】 「下次一定。」盛霂又往嘴里丢了一块果干。 “六娘,啊——”她朝崔唤晴比划了一个张嘴的动作,问了另一个自己有些许记不清的问题,“榕花宫是在河里么?” 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投喂的崔唤晴瞧着怀中之人的目光又添了几许微妙的慈爱。 “也不全是。” 有人比崔唤晴更快地回答了盛霂的问题。 “榕花宫,或者说是榕花洞天,是一处极为罕见的双生洞天,类似的双生洞天在天霄现有的记载中,万年内只出现过两例。”褚岩眸色幽深,轻声开口道。 “而存续至今的,便只有崔氏的榕花洞天。”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可以随意翻看塔内大多天霄秘辛的褚岩却是要知道一些榕花宫不为人知的事情。 或者说,榕院的教习们也都是知晓的。 “双生洞天之间虽说是相依相存的关系,但两者的位置并非全然处于一地。”若叶苍风接过了褚岩的话头。“就像这榕花洞天,分为花之境与榕之境,一者位于天,一者位于水,虽然位置是天差地别,修者却又是能通过洞天之间的联系自由往返两境。” 若叶苍风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榕之境在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惨遭破坏,一分为二,不得不请阵道大能以榕花河为阵基立下大阵,以免崔氏手中剩下的那一半榕之境彻底消散。” “怎么会只有一半?”盛霂诧异道。 至于若叶苍风口中所说的榕花古阵的阵基,倒是和她先前的猜测差距不大,就是没想到,榕花古阵原来是为了榕花洞天而存在的。 无踪塔是有不准公器私用的规定,但刚好当事人也都在这儿,无踪塔未来管规矩的人也在这儿,若叶苍风说得那叫一个没有顾忌。 再说了,他也没给自己谋啥私利,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一个孩子的好奇心罢了。 被二人将自家老底抖了一干二净的崔唤晴也是没有丝毫不悦,笑了笑道:“请人出手,当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联想到无踪塔的规矩,又看看有点反常的自家弟弟和先生,盛霂若有所思。 “另一半,是在榕院么?” “聪明的孩子。”崔唤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若叶苍风笑道:“阿霂白日里已经见过了。” 是鬼谷迷渊的那颗万年榕,盛霂恍然大悟,但又搞不明白二者之间到底是何牵连。 榕花树和榕木,好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品种吧? 虽然都带了个榕字。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崔唤晴道:“天霄过往不曾存在过榕花木,这一品种是崔氏先辈自榕之境与花之境中带出的灵种培育而成。” 换句话说,也就是相当于榕之境中就只有榕木,而榕花洞天也不过就是“榕”与“花”的合称罢了。 盛霂也算是反应过来了。 难怪榕花木复杂的根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河东商会与榕院中的建筑样式也是相差不离的,原来中间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到了。” 随着崔唤晴话音落下,众人停在了一片泛动的水幕前。 水幕很宽,很长,水幕外榕花河的河底盛景清晰可见。 不止是地面,榕花河下,亦是种植了诸多的榕花木,柔细的枝干与阔叶随波而漾,在透入河底的日光照耀下,与地上一般落下了大片的斑驳流离。 察觉到心底传来的微弱的呼唤,盛霂向水幕外看去,眼尖地瞥见了距离水幕最近的一颗榕花树后一闪而逝的黑影。 【是小傀儡。】 天不肖有点紧张。 【离得太近了,会被鸣鸟发现的,你快点让她先走开。】 盛霂心下一紧,看了看暂时无动于衷的另外四人,赶忙嘱咐了云影几句。 可系统地图中,代表云影的光点一动不动。 对面传来的抗拒之意过于明显,但自己又无法完全解析她想表达的意思,盛霂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不肯走。」 「阿肖啊,你帮我问问小影她想说啥呗。」 【……】 【你就不能直接命令小傀儡先离开?】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太好,话甫一说出口,天不肖就后悔了。 【你等等,我需要挪个窝,等我一下。】 没等盛霂说什么,她识海中的那团小光点就渐渐暗淡了下去,一闪一闪,不见了踪迹。 也没能搞明白天不肖是怎么离开的,不过看着地图上越来越远的金色光点,盛霂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才有闲心问起它先前说的鸣鸟所为何物。 「鸣鸟,是什么?」 【你手底下的那块布里头封印着一个化神后期的鸣鸟的妖魂,它与崔唤晴之间有着契约的存在。】 鸣鸟,谓凤也,其焰昭昭,正光离离,天克阴邪之属。 【你在桐宫呆了那么久,他们就没和你说过任何事情?】天不肖有些不可置信。 「没有。」 「其实呆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久。」 盛霂停顿了下。 她一直都不是很喜欢那个地方。 「总共加起来,应该是有一个月的吧……」 更多的时候,还是凤纤和凤娘跑到归羽山来看她,两位更年长一些的长辈,偶尔也会来,美名其曰放心不下,来巡查一番自家的宝贝疙瘩有没有在别人家的地盘里受了欺负。 从来没去过归羽山看望小妹的,大概只有凤茵一人了。 大概两字,其实也是可以去掉的。 即使如此,逢年过节的礼是必不可少的,要么让几位长辈或是凤娘代为捎带,要么就是从手底下挑一个可怜鬼跑一趟了。 再说到数次吸引了自己的视线的崔唤晴的披肩,怪不得上面的红鸟活灵活现的,盛霂怎么也没想到它竟然是个活的。 呃,自己现在,好像还是坐在了人家的翅膀上? 刚刚是不是还掐了人家的脖子来着…… 盛霂心有点虚。 「你之前为何不提醒我?」 天不肖的头更加疼了,它怎么感觉自从自己摊牌后,小姑娘的戒心就下降了许多,也懒怠了许多?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提醒你,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去看、去注意。】 【阿若说得对,你不能什么时候都能等到别人来带你离开困境。】 绝大多数的时候,天不肖根本搞不懂盛霂心里都在想什么东西,就算搞懂了一部分,它也毫无应对的办法! 真是好生气啊!气死了! 带孩子好累,能不能退货啊? 不过再想想,除了艾落落外,小姑娘接触的最多的亲人中可说是上有嚣张跋扈的爹,下有阴狠凶戾的兄长,脑子一根筋的工作狂姐姐,唯一一个正常点的表兄,也是个性格顽劣到了一定地步的。 至于一手养大盛霂的边筝,天不肖更是怎么看怎么不爽——别问,问就是没有理由,单纯地不爽。 它的小姑娘没能开局就长歪,已经是很不错的发展了…… 天不肖忽然觉得,自己是该知足一点。 有些事情,不能逼得太急。 【我让小傀儡到桥底下等我们了。】 「辛苦了哦。」 盛霂不忘道了声谢,自封老妈子的天不肖心里又熨帖了许多。 一闪一闪的小光团溜回了原处,而另一边通往榕花洞天的通道,也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同的秘境洞天之间,出入方式也会有所差距,不过那是属于别人家的隐秘,倒也没人特意盯着看。 崔唤晴只是拿手中的红玉烟斗随意地划拉了几下,薄薄一层的水幕便从中间被分开,露出了后面儿的通路。 她直接带着盛霂踏入通道,剩下三人亦紧随而上。 通道内很黑,很安静,没有任何光亮。 盛霂本以为又要走上很久,结果下一瞬间,视野猛然之间进行了一个由下自上的翻转。 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棵与鬼谷迷渊中的万年榕一模一样的榕树。 不过,它是,倒着的。 一棵倒悬之树,本应杂乱的根部不知被何物切得整整齐齐,他们现在就站在最底层的树冠上边。 若叶苍风质疑道:“不是说天霄十大奇观么,就这树?” 看看那些干枯衰败的树干,泛黄破损的叶片,处处荒芜之地,他怎么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啊? “你们从来都不打理的?” 不可置信的不止若叶苍风一人,盛霂觉得这可能、或许才是榕花洞天从来都不对外开放的原因吧…… “十大奇观什么的,按万年前来讲的话,应该是的。”崔唤晴轻咳几声,“几位知道的,崔氏向来人丁稀薄,人手不够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 一个洞天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打理需要投入的物力财力,从来都不可小觑,更别提这还是一个受损严重的洞天了。 金不换赶忙替自家小姐解围:“诸位客人,花之境时至今日依旧保有昔日之盛景,尚且值得一观。” 看怀中的小姑娘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崔唤晴以为她是对眼前所见之景有所不满、期望落空,耳尖诡异地泛上了几丝红意。 咳咳咳,真不是她故意忘了这茬,实在是近日事务繁忙,那日也是操心自家小辈,脑子一热就直接应下了盛霂的要求。 什么叫丢脸丢到家啊,这就是了。 其实并非崔唤晴所想的那般,盛霂昨夜里并未休息好,本就看着没有什么精神,而自进了榕花洞天后,不知为何,胸口烦闷之意更甚。 她的指尖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不好意思再压在别的鸟翅膀上,盛霂朝着褚岩伸出了手,褚岩很快会意,将人从崔唤晴怀中接了过来。 迎着崔唤晴的不解,盛霂贴到自家弟弟耳边小声道:“把那个给崔六娘。” 一块一尺有余的青璃玉被递到了崔唤晴面前。 “这是?” 崔唤晴认出了面前所为何物,但她疑惑于小姑娘此举又是个什么意思。 一边的金不换看着烁烁发光的青玉,眼睛都直了。 “我们上门拜访,多有叨唠,望此物能对崔氏兄妹二人有所助益。”盛霂感觉有所疲惫,话也说得直接起来。 她把手掌藏进了蓬松的裙摆中,紧紧贴着泛凉的冰丝绢。 「天不肖,我好不舒服,这里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并无,进来后我就探查过了,这个洞天木属灵气浓郁,一点点火属灵气对火毒的影响微乎其微,小屑完全可以帮你全部分担。】天不肖有些诧异。 【那只一阶的幼生期邪魔,也并不在此处。】 不应该啊。 小姑娘的难受不似作假,她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天不肖没有过多纠结,对话窗口上飞快地出现了一行又一行小字。 它是清楚盛霂此行的意图的。 【不要犹豫,立刻去见崔氏兄妹,探一探情况后我们立马离开。】 【时刻记着,你有任性的资本,必要时刻需得放下没有意义的担忧。】 【未来会有的再多的怀疑,都没有现在的你自身来得重要。】 崔唤晴现在对着摆在面前白送上来的渴求之物,是又心动又为难。 心动的原因自不用提。 为难,是因为此物过于贵重,亦不在交易的范畴之内。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怀疑,再次浮上水面。 盛霂第一次能拿出他们所需之物或许还能称作巧合,第二次,那是怎么看怎么可疑了。 再结合方才的举动,就差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她是奔着什么而来。 果不其然,崔唤晴在一阵惊疑不定中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见的那种可能。 “我要见崔念和崔渺渺,现在,立刻,马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三个声音 大概没人能明白,事情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子的。 小姑娘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街道,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街道上非常安静,道边的建筑也并非天霄界常见的古色古香的样式,更像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的高低不等的大盒子。 艾落落以前曾经带着自己在这样子的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使得她对那个场景有些许的了解。 这个地方的高楼俱都很是气派,系统地图上显示着的所在位置也在提醒着盛霂,此时此刻的安静非同寻常。 新天市中部,华远大道,永丰商圈。 匹配认知中街道的繁华度进行一番对比,得出结论,她说在的永丰商圈平日里该是再热闹不过的模样。 天上一朵云都没有,直咧咧的日光照得盛霂眼前发晕,赶忙小跑着躲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阴凉之处。 期间,还尽量放轻了脚步声。 但是没有用,挂在鞋后跟的两个珠铃还是发出了一连串清晰的脆响,在整个沉闷无声的街道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奔跑的方向是一个夹在两座高楼之间的小巷子,巷口摆了不少的遮阳伞与桌椅。 盛霂选了一个藏在花架后面的椅子,悄摸摸地蹲下。 体内的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也感受不到丝毫灵气的存在。 她的神识也被牢牢限制在了识海中,无法延伸。 不久之前。 当盛霂提出了想要见崔氏兄妹的要求后,事情发展得比她预料的顺利许多。 崔唤晴没有纠结很久,恰好安置自家两个小辈的地方就在不远处,便直接领着他们过去了。 金不换恬不知耻地替自家小姐收下了别人给的“上门礼”。 当离崔氏兄妹二人所在的院落越来越近后,盛霂的脸色逐渐怪了起来。 耳边钻进了三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抢地主。”这是一个略显活泼的男声。 “不要。”一道低沉沙哑许多的男声。 “加倍!”很明显的属于少女的轻快的声线。 脸色变得奇怪的不止盛霂一人,因为距离近,她察觉到自家弟弟的眼角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你也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吗?”她私下里给褚岩传音道。 “嗯,青风先生也听见了。”褚岩原先正纳闷,结果一连收到两道神识传音。 看了看神色照旧如常的崔唤晴与金不换,盛霂皱了皱眉,轻声开口问道:“你们有听见什么别的声音吗?” “怎么会?”崔唤晴有些疑惑,“这里除了我们和阿念、渺渺,没有别的人。” 榕之境内向来安静,不该有多余的声响才对。 也正是如常,她才选择了将自家两位沉眠的小辈安置在这可说是绝对安全的地界上。 【应该是天极灵瞳和天极心音的缘故,所以他二人听不见。】 天不肖及时地给出了解释。 “霂丫头是累了吗?”崔唤晴注意到了盛霂面上的疲惫,想了想又接着道,“待会可以在院里歇歇。” 可待她推开了院门,盛霂却是顾不上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树下的石桌边飘着的两个略显透明的魂体,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手中的纸牌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六目相对。 盛霂很确信,二魂已经发现自己看见了他们。 她下意识地伸手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嗨……” “卧槽!!!”其中一魂震惊无比地晃悠到盛霂面前,“阿妹,这还真能看见啊!” 虽然魂体的存在较为浅淡,但盛霂还是能看个大概的样貌。 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衣着打扮也是简洁爽利的样子,和她过去在外祖母家呆的那段日子里自身的装扮更为类似。 那段时间,她能够接触到的人也大多都是类似的着装。 另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发出“哇”的一声,直接扑到了盛霂身前。 “哥咧,不仅能看到,还能摸到耶!” 盛霂脑子懵懵地看着抓住自己两只手的一男一女,绞尽脑汁地想来想去。 这种时候似乎该说点啥,可原谅她,实在是不太擅长应付类似的情况。 忽略了边上众人怪异的眼神,盛霂迟疑了会儿,说出了两个名字。 “冷落良辰,千里烟波?” 抓着自己手的两个人更加激动了,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是我!是我!” “是我啊啊啊!!!”二人激动得连声尖叫。 待尖叫结束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人甚至还没能来得及认完亲,一阵天旋地转,一团黑雾包裹住了在场的除了金不换与崔唤晴之外的所有人。 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因为,盛霂问了一句话。 “你们只有两个人,第三个声音呢?那是谁?” …… …… 盛霂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自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她与天不肖再次失去了联系,并且落入了与众人分散的境地。 好在系统还能正常使用。 无法使用灵气这一点令她有些不安,看了眼能量点的余额,又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三十二万能量点,倒也算是富裕。 系统商城内的货品种类实在是太多,没有智能管家的智能筛选功能,挨个查看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实在是很浪费时间精力。 不如直接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找需要的东西来得实在。 系统回收一块上品灵石给一个能量点,从系统内兑换灵石也是一样的价格,这一点倒是十分公道。 盛霂尝试着从系统中兑换了一块上品灵石,借着挂在腰间的储物袋的遮掩,将灵石捏在了手中。 不谈储物袋内的空间,它本身就是一个小袋子,能装东西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啦。 不过,实在是有点小就是了。 丝丝缕缕的灵气涌入体内,被禁锢的神识有所松动,盛霂心下一喜,加快了吸收灵气的速度。 想了想,又将头上的白毛团子取了下来,放到了一边的凳面上。 “阿若,你还好吗?” 阿若的情形看着比她还要糟糕上几分,病恹恹地缩成了一团,耳朵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不太好,我感觉自己快要消散了喵……” 在阿若的探知里,这个空间对神识魂体之类的存在,压制非常严重。 严重到了它先前通过食用小鱼干恢复的绝大多数力量,尽皆于进入此地的瞬间消散一空。 盛霂又换了十块灵石,围着它的身子摆了一圈。 “不行,我是魂体,灵气对我没有用。”阿若的声音很轻,要盛霂的耳朵凑到它跟前去才能听到。 盛霂收回了灵石,全部拢在手中,企图加快灵力回复的速度。 虽然附近的空气中没有灵气的存在,但幸好灵石内蕴含的灵气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体内灵脉中奔流的灵息一时半会也没有消散的迹象。 这说明,此界内还是有着灵气这一概念的存在的。 “什么对你才有用?” “那种小鱼干还有吗?来点喵。”阿若看起来精神了一点。 “你等等。” 随着体内灵力的恢复,禁锢着神识的存在也逐渐崩解,等到体内灵力恢复了四成,对于神识的限制已经完全放开了,轻松得让盛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赶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袋小鱼干,倒了些在手中,送到了阿若面前。 阿若也顾不上形象与矜持,直接就着盛霂的手心啃了起来。 盛霂又往自己口中塞了片有着提神之效的叶片,然后喝起了特制回灵露。 回灵露是液体,起效会比同等阶的补充灵力类的丹药快上许多,算是边筝为了能让她更好更容易地吸收恢复而琢磨出来的特殊产物。 在灵材的消耗上,回灵露的成本自然也要远远高于寻常的丹药,保存起来也是更为麻烦。 就像现在,盛装着回灵露的琉璃小瓶,储物袋外边狭小的空间中统共也就能塞下三瓶,盛霂想了想,丢了一瓶回储物空间中,取了一瓶回灵丹塞了进去。 保险起见,充足便携的回复类物资十分重要。 没有充足的灵力,神识就会被限制,她必须得保证自己随时都能打开储物空间,从中取出自己需要的物件。 加之不知道外面会有些什么潜在的危险,盛霂思考了一会,掏出了一架折叠后仅有自己半臂长的手持机关弩。 与她的滑翔翼一般,自己手上这架迷你的机关弩通身上下全凭精巧的机关术搭建,不需要灵力也能轻松使用。 看着是小巧绝伦,可是威力完全不输于一些底阶的法器了。 机关弩的箭筒内共有三百发精淬毫银针,每一根银针皆细如毛发,通身淬满了足以使筑基期修士肉身连带神魂陷入麻痹状态、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麻药。 许是无聊,边筝闲得没事做还在机关弩上添了一些灵力导引阵法,机关弩的尾部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可以让盛霂往其中嵌入灵石。 通过灵力增幅催发的机关弩,射出的银针威力比平时还要大上几分。 盛霂数了一下,机关弩弩身共有六个箭道,也就是说一次最多可以发射六枚银针。 要是想节约一些银针,一次单单发射一枚也是可以的,机关弩的操作十分简便。 阿若啃完了盛霂手中的小鱼干,整个猫又直接钻进了小布袋中。 待吃完所有的小鱼干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满是椒盐味的饱嗝。 盛霂一抬头,便发现白毛团子不再是白毛团子,由茶杯变成了大水壶的大小。 不过在这种世界,似乎小猫咪这种大小才是正常的?盛霂觉得这样也不错。 “你要是好一点了,我们就出去看看喵。”阿若晃了晃尾巴,任由盛霂把一袋小鱼干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它无法使用灵力,是打不开储物袋的。 “我闻到了褚岩他们的味道,但是有点远呐,我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喵。” 盛霂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大家都还在一个地界内。 起码,她不是孤身一人了。 这种认知,轻松地令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平缓了不少。 但又不由得开始担心大家的处境。 “还是先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喵……”阿若板着一张脸,“我们孤儿弱喵的,实在是太可怜无助了!在这种摸不清根底的地方,必须快点去和他们会合喵!” 按理讲,嘿,它说的还真没错,怎么看一人一猫都是几个人中最弱的存在,尤其是自家弟弟那样的,还轮得到她来操心? “再等一下。”盛霂给自己身上套了个又宽又大的斗篷,斗篷结实得很,里侧外侧都缝了不少的口袋。 她又给阿若也套了一个同款斗篷,系好系带后,斗篷自动缩小到贴合二人身形的大小。 先把没用完的灵石一个个塞到阿若的口袋中以防万一,盛霂开始往斗篷内侧的口袋中装东西。 机关弩,作更换用的两个全新的箭筒,一些便携常用的药物、符咒,还有几个仅有半个巴掌大的小阵盘。 一个防御阵盘,一个重力阵盘,一个幻属的困阵与一个可以移动的小型杀阵。 这斗篷也是件灵器,装在内侧口袋中的东西,只有她自己才能取得出来。 非常妥当! 斗篷外面的口袋,盛霂则是装了些灵果干、糖果之类的食物,“我们走吧,出发去找小岩他们。” 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隐匿符,正欲抱起阿若,阿若忙伸爪按住了她。 “等等,得把你的鞋换掉,有人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换完赶紧走。” 就在盛霂起身之刻,锦鞋尾端的珠铃又发出了两声脆响,在静谧的空气中极为清晰。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小巷深处疾驰而来。 “糟糕!”阿若心里咯噔一声,直接蹦进了盛霂怀里,“别管了,先跑!” 既然阿若没说来的是谁,都动手了,那肯定不是自己人。 意识到了不妙,小姑娘二话不说蹬掉了脚上的鞋子,催动了一张速行符,绕过了花架,撒开了脚丫子开始狂奔。 在情况不明朗时,不提打不打得过,先跑为上啊! 这也是艾落落教的,盛霂觉得非常有道理! 而另一边,摔在了同一处的四人,看着面前的景象也是满头雾水。 而更令人疑惑的是,凭空回响在耳边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论归属的判定 “我们这是被困住了。”楚天阔环视了一圈周边地带。 他们现在是位于一座大楼最顶端的天台上,而众人脚下的这座大楼,正在不停地往下陷落。 附近方圆十里的地域,尽皆被翻滚咆哮的泥石洪流所占据。 几人所在的地方高楼较为密集,位置相对来说也较高。 楚天阔估摸了一下大楼陷落的速度,神情严肃道:“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四小时,我们就也得和泥石流来个亲密接触了。” 四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 褚岩与若叶苍风亦是自行估算了一番,竟奇异地弄懂了身前之人所言的时间单位,还很快地得出了换算规律。 二人虽然可能是没榕院第一的数科教习晏七来得厉害,但其中一个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数科教习,另一个则是数科教习的得意弟子。 突然陷入了陌生境地,褚岩不敢妄动,加之再次与亲人分散,更是冷静了几分。 无论在什么时候,慌乱都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若叶苍风看了褚岩一眼。 “不行。”褚岩摇了摇头,“我没有感受到大地中有灵气的存在。” “这可好了,什么都取不出来,也联系不到人。”若叶苍风忧愁地叹了口气,“不过搞不好就算能取出来,飞行灵器也不一定能用。” 楚天阔转过身,与自己妹妹对视一眼,朝着看起来更为平易近人的若叶苍风率先开口道:“二位,刚刚游戏系统发布的任务,想必你们都已经了解了。” 褚岩与若叶苍风虽是没能琢磨透他话里的“系统”到底是个玩意,可结合先前耳边听到的怪异声响,又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个大概。 眼前之人手中掌握的信息似乎远比他们要多,若叶苍风和褚岩并不想露怯,便点了点头。 楚天阔看着自己眼前的系统面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我也搞不太明白,为啥我们四人一进来就是组队的状态了?” “可能是副本内玩家人数不够,强制组队了。”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楚渺渺推开了天台的门,怀中抱着一箱矿泉水,快步走到了三人身边。 “哥,渴不,喝点?” “渴死了都要,我感觉都八百年没有吃过东西了!”楚天阔接过了楚渺渺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两大口。 “哪来的八百年,不就是八年么。” 楚渺渺笑出了声,又给褚岩与若叶苍风一人递了一瓶水,“不够喝你们自己拿。” 随即,她扭开了瓶盖开始往自己嘴里灌水。 一瓶,两瓶,三瓶。 四瓶,五瓶,六瓶…… “真特么的甜,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楚渺渺松开了手中的空瓶,感慨道。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的呢!你这八年比我这八百年还要夸张!” 许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楚天阔轻咳了两声,拨开了面前的一堆空瓶子,“那个我们的情况你们也晓得,见笑了见笑了哈!不要在意!” “无妨,能理解。”若叶苍风回了他一个充满了友善的笑容。 对崔氏二子的情况,他并非全然了解,到底也是知道个大概的。 一躺就是躺八年,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在组队进行任务前,先来自我介绍一下。”不顾二人的满头雾水,楚天阔径直指了指自己。 少年名为楚天阔,边上扎着高马尾的少女名为楚渺渺,自称明光天瀚海域人士。 二人之间的关系为表兄妹,感情很好,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一处。 冷落良辰与千里烟波是他们在游戏论坛中使用的用户名。 兄妹两人作为自游戏内测开始便参与其中的玩家,虽然一开始登入游戏的情况看起来有些曲折,但好歹算是苦尽甘来,被广大热心肠玩家解救后脱离小黑屋,自此开始沉迷游戏。 为何自我介绍要说这么多无关的东西? 因为事情后面的发展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我们本来在家里玩的好好的,结果倒霉催的遇上游戏故障,现在的情况就是无法退出游戏也上不去游戏论坛。” 楚天阔皱起了眉头,“更糟糕的是,我与渺渺好像还遇上了游戏回档,就又回到了游戏剧情还没正式开始的时间上。” “我们在崔氏的地盘里一呆就是八年,不仅出不去,也没人能看到我们。”楚渺渺无奈地摊手,道,“这一次可不和之前一样,我们还能在论坛上喊别的玩家来帮我们了。” “所以先前我们见着你妹妹,那应该是你妹妹吧?就激动了一些。”楚天阔插嘴道,“你们是也遇上游戏回档了么?不然怎么会想到来寻我们。” “不过还好你们来了,不然我们都快给憋死了。” 十句话只能听懂五句的褚岩与若叶苍风不出意料地沉默了下来。 装不下去,完全装不下去,他们就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是我妹妹。”褚岩迟疑了会儿,还是答了一句。 “你们叫什么名字,玩了多久了,碰上游戏回档又有多长时间了?” “你们是哪儿人?最近有没有碰上异常情况?” 楚天阔的问题多的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楚公子,来喝口水,我们慢慢说。”若叶苍风无奈扶额,又给他递过去一瓶水,“我叫若叶苍风。” “我靠,兄弟你这投生的资源很好哎!” 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肩的若叶苍风:“……” “谢谢你,楚公子,我也觉得我这胎投得很好。” 回答得优雅,含蓄,有礼貌。 楚天阔嘴上不停的同时私下里也在和楚渺渺不停交流着,二人的聊天窗口中一行又一行小字刷得飞快。 「千里烟波:笑死我了,楚公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落良辰:笑什么笑,有礼貌的人是这样子的,什么叫世家大族风范懂不懂!瞧瞧,这就是若叶家的教养!」 「冷落良辰:不过礼貌归礼貌,这里头问题大了去了,不行,我得说说他。」 “小风啊,咱就是说这个,我不姓楚啊,你也别叫我啥楚公子。”楚天阔面色严肃,一手揽过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个半头的青衣青年。 “那道友姓什么?”若叶苍风装作吃惊道,“不姓楚,姓崔啊?” 他也是搞不明白了,但能搞清楚的或许就只有面前的两个生魂,有八成的可能性并非崔氏的双子。 「千里烟波:噗……哈哈哈哈哈哈!要不,你也叫他一声若先生试试?看看他什么表情。」 「冷落良辰:试试就试试。」 “若先生,你今年多大啊?” “五十四。”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的问法挺没有礼貌,若叶苍风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了他。 他并没有感受到二人的恶意。 “还有,我叫苍风,不姓若。” 楚天阔费劲地仰视着他,“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姓楚天,名阔。” “……好的,楚天公子。” 「千里烟波:等一下,他刚刚说他多大来着?是我听错了吗!」 「冷落良辰:五十四啊,怎么了?」 「冷落良辰:卧槽!五十四啊!」 「冷落良辰:未成年的幼崽怎么可能出现在游戏里头!游戏开发商怎么搞的!出大事了要!」 「千里烟波:会不会有可能他们不是游戏玩家?」 「冷落良辰:不可能,不是玩家的话是无法一起组队的,而且刚刚那个小妹妹很明显就是认识我们。」 「千里烟波:也是,我问问。」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楚渺渺猛地抬起头来,朝褚岩问道:“你呢,你又是多大?你叫什么名字?” “褚岩,十八。” “你之前抱着的那是你妹妹?她有多大?”楚渺渺又强调了一遍,“我不是问你们游戏角色的年龄,是说你们自己的年龄。” 瞧着二人的面色似有不对头,褚岩又是何等谨慎的人。 “我就是十八,至于我妹妹,今年应是八岁没错。”他边答边观察二人的神色,心里不知道在揣摩些什么。 褚岩一句一句仔细地回复了楚天阔先前的问题。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来自哪里。”他可没骗人,说的就是大实话。 事实就是他与盛霂不属于天霄,来自别的不知名的世界。 “我们不知道你们说的游戏是什么,游戏回档又是个什么情况,只是突然地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嗯,还是大实话。 突然从天霄界蹦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界。 “至于异常情况,刚刚发生的事情算不算?” 楚天阔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站不稳了,哆哆嗦嗦地指着褚岩,却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靠着墙站的楚渺渺要好上一些,但也是面色发白的模样。 「千里烟波:救命呐哥!哪来的幼崽啊啊啊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幼崽!我好害怕啊!」 楚天阔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他不是第一次见一样!说得他就不害怕了一样! 「冷落良辰:我也很害怕好吗!三个幼崽,一个还是幼崽中的幼崽,开发商绝对在搞大事情!」 「千里烟波:有没有一种可能,游戏出问题了,游戏开发公司都已经不在了,我们才出不去。」 “我们有那么恐怖么?”若叶苍风见二人害怕的模样,很是不解。 褚岩认真的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恐怖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年龄?” “你说得没错。” 许久,冷静了下来的楚天阔咽了咽口水,又喝了两瓶水压压惊。 “你们的年龄很有问题,看起来不了解九天十地的情况也实属正常。” “九天十地?有点熟悉。” 褚岩觉得好像有点印象,自己是在哪里听过么? “是,那是我们的家,就像我和渺渺来自九天之一的明光天,你们也是来自九天十地中的某一个世界。”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仙途难觅》这游戏知道不?”楚天阔问。 “不知道。”虽然好像没有自己的事情,若叶苍风还是跟着褚岩摇了摇头。 楚天阔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们都是这款游戏的玩家,能够进入到这个游戏的人,无一例外的不是来自九天十地。” “但是你们年龄实在是太小了,按照九天十地的规定,游戏开发公司的不准向未成年的幼崽出售任何游戏道具的。” “不,或者说,未成年的生灵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类似的存在的,尤其是幼崽,就更不可能了。” 楚天阔神色纠结,原本以为能遇上别的玩家,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怎么登出游戏回到现实,现在却是白高兴一场。 还要与很麻烦的生物牵扯不清。 是的,很麻烦,九天十地的幼崽就是很麻烦又危险的存在。 当然,以上两者说的并非是幼崽本身,麻烦与危险,指的都是幼崽自诞生之刻起直到成年落户,背后可能会存在的意外。 楚渺渺替自家表兄补充道:“九天十地内不管是哪一个世界,每万年间的诞生的生灵数量都极其稀少。” “不管是什么种族,孕育子嗣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像我们流光天与栖凤天还好,万年间怎么也得有百来个新生子,差不多是平均每百年就会有一个,我们就不用担心自家因为生灵过少而落入消亡的境地。” “可有的世界就不一样了,据我所知,像无垢天、无尘之地那种地方,万年来都不见得会有一个新生子的出现,还有早就毁灭的方寸天,也是如此。”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可九天十地对于生灵的归属,并不是按照生灵的血缘与来处判断,而是按照他们自身归属感最为强烈之地来算的。” 楚渺渺的脸色有些微妙,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两个“幼崽”。 “如此,你猜那些因为自家生灵过少而即将步入消亡的世界、或是那些极度想要子嗣后代的生灵,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如何做?” 褚岩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抢。”若叶苍风眉头一皱,“既如此,只要在生灵诞生后没多久,去抢过来放到自己身边抚养就好了。” “答对啦!就是这个样子!”楚渺渺直言道。 “所以,在十万年前爆发的某次波及到了半个九天十地的争斗后,所有的世界都选择在新生子彻底成年前,隐藏他们的存在。” “同样的,在他们成年之前,也是无法接触到外面的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