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虎记》 第1章 香儿虎子 江南春光来得早,去得亦早。初春脚步刚刚离开,仲春就飞一般到来,转眼又到了暮春,天气日暖。 钱塘湖畔许多人薄衫轻衣出行,去那野外踏青。 明艳的阳光播洒在大地上,给万物平添些许娇羞妩媚,阳光落在平静的钱塘湖微微跳跃的波浪上,银光闪闪,一切是那般怡然美好。 轻浪拍打岸滩,传来细微的“哗哗”声,仿佛演奏起一支摇篮曲,要催眠湖边万物。 远处传来渔人悠长的歌声:“夏季将来湖水涨,数百里湖面碧波扬,鲤鱼穿梭水中游,一网鱼虾辛苦忙……” 那湖边上莺飞燕舞,一只彩篮被搁置在浅水湖畔,彩篮内一名弃婴身穿绿缎小衣,躺在柔软襁褓中,正沉沉酣眠。 彩篮放在苇丛之后,芦苇紧紧挨着湖水,甚是隐蔽,显然是有人故意隐藏在这里。却不知这又是哪一家的私生子呢? 彩篮边蝶飞蜂舞,聚集一处,不肯散开。令人奇怪的是,此地并无繁花,却有香气袭人,引得那蜂蝶循香而来,纷纷绕着那只彩篮飞舞。 有些蝴蝶胆大,飞入襁褓中去,落在婴儿裸露的皮肤上。婴儿出生未久,受不了那些蝴蝶爬动带来的骚痒,嘴巴一咧,大声啼哭,声音十分洪亮。 孩子声音传进树林深处,不久引来一只野狼。那狼一步步走来,边走边嗅,左右张望。小心翼翼地靠近彩篮。瞪视片刻,露出凶相,纵身一扑而下,那些蜂蝶立时被惊散飞开。 野狼一口叼住彩篮,左右甩动。那婴儿被甩出襁褓,落入水中。野狼愣了一愣,再次纵身扑入水中,露出獠牙,便欲噬咬。 当此将咬未咬的危急之际,婴儿身上那股甜香涌入它口鼻之中,那狼如中箭矢,“嗷”地一声跃开,远远瞪视着水中婴儿。却是被那婴儿身上特别的香气所惊。 恰逢此时,岸滩上一声大吼,直震得山林回响,树叶纷纷落下。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吊睛白额母大虫一瞬间已扑向野狼。 野狼被那霹雳般响声早已吓得浑身酥软——一吼之威足以令它胆寒。 白额吊睛大虫咬住野狼喉管,不住嘶鸣。片刻之间,野狼气绝而亡。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捕食者反被捕食。 那母大虫顷刻间大嚼大咬,吞吃了野狼,腹中饱胀,立时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觉得脐下乳水胀痛,不由焦躁起来。 却见那湖内一物时沉时浮,原来是那婴儿落入水中,双手舞动,竟然没有下沉。 此时水波平静,他仰面向上,口鼻得以呼吸空气,毫不畏惧;有时侧翻,面孔向下,小手摇摇摆摆乱划,立时便又转回面孔向上——那孩子竟然是天生会游泳。 白额吊睛大虫跳入水中,一口叼住,衔了上来,想要把那婴儿带回去作为幼虎的点心。 大虫窜山过涧,不多时回到了半山腰的洞穴中,将那婴儿放下。 一只幼虎摇摇摆摆爬过来,用鼻子闻闻嗅嗅,并不撕咬,反将身体与那婴儿肌肤摩擦,颇为亲密,原来幼虎尚小,还不会猎食活物。 母大虫不以为意,腹下奶胀,立即俯下身来给幼虎喂奶。幼虎睡眠初起,并不吸乳,那婴儿感受到母虎身躯温暖,舞手舞脚,把嘴来乱吮,咬着乳水,吸吮起来。 母虎乳上肿胀感大减,十分舒服,一时激发了母性,便轻轻闻嗅那个幼孩,不时以额触碰幼孩,如待幼虎。 如此十数日,婴孩虽然无人照管,只是吃那虎乳,却也长得强壮健康。那大虫激发了母爱之情,竟将他叼到洞内放在幼虎一处,与那幼虎同等对待。 这日早晨,忽闻山间一声长啸,自山下传来。那母虎正在山林中与幼虎嬉戏,听见那声音,一跃而起,嘶鸣不已,旋即腾空而去。 幼虎跟不上它,跑了数十米,便即回头到洞穴中与婴儿戏耍。 山林之外,日光耀眼,一名碧眼紫面的中年汉子,手执钢叉,背扛狍子、狐狸等一些小兽大步流星向前赶来。 那人身体长大,一张黑色脸膛上一条约有数寸长伤疤连到下巴,显得十分凶悍。 猛听得空中飒然起风,林中猎猎作响。腥风过处,“托”的一声跳出一条斑斓母大虫。 那汉子丝毫不害怕,呵呵大笑,一跃而前,将肩头一只狍子扔给大虫。那大虫一口叼住,左撕右咬,片刻功夫吃得干净。汉子伸手拍拍虎头,十分欢喜。 原来这汉子时常在山中出没,因与仇家相斗受伤,逃到山中又被数只野狼围攻,眼见性命不保。恰逢大虫路过,赶走狼群。 汉子心中惊惧,怕大虫伤害自己,便扔下捕来的半只猎物给它,大虫吃了猎物,却不伤他,只是懒懒看着他。他在山中养伤数日,倒亏得这大虫给他守护。自此山中的一人一虎,竟然结下友情。 那汉子一声长啸,翻身跃上虎背。那虎立即腾空飞奔,瞬息间消失在山林里。 一人一虎片刻到了虎穴前面。汉子一眼便看见幼虎和一个婴儿躺在一处戏耍,不禁大感奇怪。 自从三年前自己与这只叫“虎痴”大虫结下友情。虎痴凶性转变,但除了自己之外,从未对其他人显示驯服。今日不仅在洞穴之间见到了如此幼小的孩童,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那母大虫竟然伏下身子给幼虎和幼孩哺乳。 那汉子叹道:“我彭式纵横山林,与这畜生相得,倒也罢了。不想这襁褓中的幼儿也能令大虫俯身喂乳,好生令人费解!”走近大虫身旁,轻抚虎脊,由衷赞叹:“难得,难得!” 忽然间,一股香甜气息涌入鼻腔,正是发自那孩儿身上,不由脸色一变:“香……孩儿,香孩儿!原来如此!” 惊怒之下,汉子目光射出暴戾光芒,口中念道:“香娃出世,彭氏不安。钱塘湖畔,死生异端!"伸手捏捏孩子那红亮紫实的脸膛,不由冷哼两声道: “近日大家一直都在追寻这孩子下落,不想却撞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姓彭的倒霉,还是你倒霉!” 彭式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要出掌毙了那孩子,忽听那虎痴一边哺乳,一边喉间发出低声呜鸣,对香孩儿甚是疼惜。心头一凛,当即收起凶险之心。 彭式犹豫片刻,忽的一声长啸,手中钢叉击打在脚下岩石上,身体借势拔地而起,高高跃上虎穴边上一块岩石,脚下并不停留,转身向山右跃去。 虎痴吃得一惊,抬头眺望他远去方向,因在哺乳,并不跟随上去;幼虎听了动静,却跳起身,向着半山腰追得几步,直到不见彭式人影方才回头。 那虎痴却仍静静地给香孩儿哺乳,目光中尽是慈爱。 第2章 九死一生 彭式轻身功夫了得,不停向前飞跃。 约莫半刻钟,便到了一处所在,脚下地势十分平缓开阔,却已经置身于一片山谷之中。 山谷大约有数百丈方圆,位于中心是一大平台,整洁光滑。平台右侧,有一小小水潭,水潭一侧石壁上隐隐有字迹,只因年深日久,又因那藤萝蔓葛遮蔽,须得仔细辨认,方才看清是“听泉谷”三字。那水潭上源来自绝壁,一条细细的水线沿石壁而下,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往下沿着山腰流至山脚,最终汇入河中。而那山谷平缓,竟然便是夏日山洪暴发冲击形成的。 彭式心头激愤,立于那平台之上,舒展拳脚,尽情发泄。初时双脚连环踏出,出拳稳健,十数招间不闻丝毫风声,渐舞渐疾,隐隐听得风起,衣袖破空之声猎猎作响。那灰色身影在日色中变得十分模糊,已然看不清身形。 这路功夫有个美名“惊雷掣电”,以速度快、力量猛而闻名。猛听得一声断喝,彭式脚下一块方石已然被踏裂为四块。彭式练得半个时辰,身形渐慢,从容收手,呼吸调匀,端然而立。 这路拳法威力惊人,已是惊世骇俗,难得的是收势之时,动作柔缓,呼吸匀净,心神凝定,恍若午睡初醒,不见疲倦,精神反见增长。 彭式整一整衣服,四下望一望,转身走向一侧石壁,伸手推动石壁上一块三尺见方的凸起的石头,推得数下,便听得“呀呀”声不绝,石壁颤动,数尺之外缓缓出现一道门户。 彭式跨过几块碎石,走进门户之中。那门户内十分敞亮,顶上竟然有通气孔隙。外壁石墙虽然粗糙,内里竟是三室一厅的居所,右侧为一间十多平方的卧室,左侧为同为一间卧室,只是小了些,似乎为一个孩子房间,正中则是一个客厅。 石洞虽然简朴一些,倒也桌椅条台,应有尽有。其中令人叹为观止的里面竟然有一间书房,书架上藏书甚丰,浏览之下竟然多是武学典籍和兵法。 彭式常在深山打猎,无意间认识了此间主人,便常来此间送些粮米兽肉。那人说道他乃是当时曹操麾下一员大将,只因受到迫害,躲在大山深处生活已经不是一日。 那人见他有些天分,便传授他武艺。后来在他引见之下认识了寨主彭虎。如今老人不在,他却常来此间习练武艺,常常逗留数日乃数十天。 彭式走入书房,取下一本,坐下仔细研读。过一会儿,抬起头来,喟然长叹:“只有在这般清静之处,才能静心研习阵法啊!”以手摸娑书本许久,终于把书本放回原处,断然离开。 此时,日已过午。彭式不再犹豫,出了洞门,直向山腰而去。不大会儿工夫,彭式已然到了山腰的虎穴所在。目光所见,幼虎与婴儿吸饱乳汁之后正酣然而眠,虎痴不知去了何处。 彭式目光中充满怨毒之气,伸手将那婴儿轻轻提起,施展轻身功夫向深山疾奔而去。 一个时辰后方才返回,手中已然空空如也,口中念叨:“哼,我让你才出虎穴,又入蛇窟。看你还能对我彭家有甚么危害!”面孔之上十分狰狞,不知是何等仇怨让他如此狠毒,抛弃香孩儿。 忽听见山间虎啸连连,颇是凄厉,正是虎痴归来,发现洞中不见香孩儿,四处寻找不到,因此放声悲鸣! 彭式丢弃婴儿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也不理会那大虫的哀鸣,径往山谷中去了。取了石室中武学书籍,专心练武,研习阵法。 忽忽已过七日。彭式走出石室,自觉年余来苦练,武艺已成,一时间哈哈大笑,手提钢叉,离开石室。到得半山腰处,正遇上虎痴,摇头摆尾迎将上来,不由得高兴,把那烤熟的兽肉丢弃一些。那虎痴欢喜极了,叼起肉奔上山洞,口中发出呜鸣声。 彭式目光跟随它看向山洞,立时愣住。却见虎穴中一段绿缎绸衣格外惹眼,绿绸衣间一个婴儿欢舞小手,伊呀有声,正是香孩儿。彭式大惊,一跃而前,抱起婴儿,见那婴儿脸膛比起前日来又红又黑,格外的健康茁壮。 虎痴托的一声跳将起来,口中呜呜有声,血口微张,竟然对彭式露出了敌意。 原来那日彭式带香孩儿到了五里开外的一个蛇窟,并将他抛弃在蛇窟旁边,直欲置他于死地。 虎痴回到洞穴,四处寻不见香孩儿,悲鸣不已。它早已将香娃儿看作自己的孩子,一边悲鸣,一边寻将出去,凭着猫科动物灵敏的嗅觉不到半日便寻找到蛇窟旁边。 但见蛇窟边上香孩儿舞动手脚,却不啼哭。周围围着一圈大小毒蛇,条条张口吐芯,狰狞可怖,口中发出“咝咝”声,似欲择人而噬。群蛇却又围而不攻,显然是在害怕香孩儿身上那股香气。虎痴望见香孩儿,更不犹豫,虎吼一声,扑将下去。 群蛇纷纷闪避。那闪避不及的蛇儿被虎痴脚爪拍将出去,摔落山涧;大些儿蛇则被虎痴一口咬成两截,摇头甩到山石上。虎痴将香孩儿一囗叼住,连蹦带跳出了蛇群的包围,返回洞穴。 那幼虎见了香孩儿被母虎带回来,扑上去又嗅又舔,十分亲热。虎痴、幼虎和香孩儿融洽相处,宛然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彭式原以为香孩儿已死,不想今日又再相见,实在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敏感神经。当即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顾虎痴目光中的惊怒与敌意,将那孩儿抱在怀中,忽地人如箭矢,疾向山下奔去。 虎痴“呜”地一声,窜溪过涧直跟上去,它对香孩儿感情深厚,把他视如己出。怎奈幼虎也跟随他后面,不停啾鸣,不由回头望了又望,目光中诸多无奈。 彭式眼看到得山脚下,见虎痴与幼虎苦苦跟随,既不敢扑上撕咬,又不愿放弃离开,便随手取两块石头疾打出去,大喝一声:“畜生,滚开!”虎痴一闪,未曾打中,却被激起的碎石吓了一跳,不敢靠近。 彭式寻到水边泊船处,一跃上了船,割了绳索,撑船疾行。可怜虎痴望船兴叹,无奈发出嘶鸣,不敢下水。彭式待船到了湖心,哈哈一阵狂笑:“温侯啊温侯,终教你断子绝孙!我大哥也会因此原谅我啦!哈哈哈哈……”扬手将香孩儿抛入湖心,驾舟疾驶而去。 那彭式自忖香孩儿必死无疑,熟料那孩子跌落湖中并不惊慌啼哭,在那水中浮起,时沉时没,不时仰头呼吸,反而觉得好耍。原来那孩子天生会潜水,双手在水中轻松划动,且是越划越熟练,呼吸十分自然,并不疲累。难怪许多人说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环境便如在水中一般,小孩子学习游泳本领越早越是容易。 却说那香孩儿在水中游游荡荡,因吸食老虎奶水,体力异于常人,在水中漂浮多时,竟不疲累。时不时有小鱼游来,孩子即伸手去抓,小鱼儿溜滑,随即躲开,接着便又游过来。那鱼儿越聚越多,围绕在他身侧嬉戏。 忽然间一只大网撒将下来,竟然将香孩儿与鱼一齐捞将上去。香孩儿受那鱼网提勒难受,不禁哇哇啼叫。 只听一男子哈哈大笑:“阿花,你瞧,我抓了一条娃娃鱼,会哭会叫。” 一名衣着朴素的渔家女子“啐”道:“死阿胜,你又说疯话!什么娃娃鱼?我明明看到的是一个会游泳的孩子。你赶紧救那孩子。拿人家孩子开玩笑!看看弄坏了孩子没有?”语音中充满了疼惜。 叫阿胜的青年男子抖开鱼网,抱起那孩子惊道:“这孩子也太小了些吧?阿花你看,哪有那么小的孩子会游泳戏水的呀?莫不是妖怪!”手下一哆嗦,那孩子顿时又落入水中。谁知那孩子并不下沉,双手划拉几下,身体便仰面向上,面孔露出了水面。 阿花慌忙伸手救起孩子抱在怀中,嗔道:“什么妖怪不妖怪?青天白日,怎会有妖怪?你这个傻人!” 阿胜搔了搔脑袋,嘿嘿笑道:“这孩子真不简单!怕是还不会走路,倒会游泳哩!” 阿花将孩子搂抱在胸前,轻轻哄他。孩子身在温柔之乡,立时住口不哭,双眼滴溜溜地看着阿花。 阿花诧异道:“这孩子两三个月大罢,怎会游泳?身子倒是这般健壮,难怪难怪!不知是谁家丢了孩子。”探头在孩子面上“扑”的亲了一口道:“好香的娃娃!”转头向阿胜道:“阿胜,我们便认他做干儿子吧!看他这般天分,将来必能学得你我打渔本领。” 阿胜打个哈哈道:“甚是,甚是!你既喜欢,我岂有不遵从老婆大人之命的道理!哈哈……” 阿花欢喜之极,拿了旧衣服把孩子包好。忽觉肚子咕咕叫,原来日已过午,岸上各家均已生火做饭。夫妇二人得了个孩子,忙停船靠岸,欢喜地像抱了个宝贝回家。 阿花见婆婆已经忙着做饭烧鱼汤,忙道:“严婆婆,你看我们家又添人进口,赶紧盛鱼汤让我喂这小家伙。” 灶间内走出一位衣着破旧的老妇人,那花布裙裤虽然破了,倒还干净,满面皱纹,头发已然花白,腰身倒还紧致,想必年轻时很有几分姿色。那严婆婆走过来看那孩子,不由欢喜万分道:“这么……一个好孩子,哪里来的?” 阿花欢喜道:“婆婆,三年前你生病留在此间。虽说是我们收留你,其实一直是你帮助我们,照顾我们。现在上天又给我们送来个香娃子,我阿花阿胜夫妇是什么都有了!你闻,这孩子满身香气哩!” 严婆婆抱起孩子,闻上一闻,欢喜得几乎要昏过去,道:“果然……果然是个香娃娃……我……我……”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第3章 虎娘探子 阿胜连忙过来扶住道:“婆婆,你……怎么啦?” 严婆婆扶了桌子站起来道:“嘿嘿,有了这个……香娃娃,我这是替你们高兴!你们饿坏了吧?我去盛饭。”忙去盛了米饭,舀了鱼汤。 原来,阿胜夫妇结婚十余年来未曾生养,正自愁烦呢!凭空得了个孩子,婆婆怎能不高兴。 婆婆忙将鱼汤鱼肉喂那孩子,口一边念佛:“阿弥陀佛,观音送子啊,观音送子啊!”奈何那孩子鱼汤鱼肉吃得一点点儿,便吐将出来不肯再吃。任凭怎么喂,再难下咽。 愁得婆媳二人不住口念叨:“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原来那香孩儿受了惊吓啼哭不止,哪能吃得饭饭食,只至黄昏方才沉沉入睡。 婆媳二人一时心力交瘁,将孩子放在里间床席上,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一声低吼,却见一条吊晴白额大虫跳将来,顿时吓了二人一跳,浑身酥软,倒伏地下,腿不能移,口不能语。内心连呼:“罢了,罢了。我命休也!” 那想那吊睛白额大虫低吟一声,不理她婆媳二人,径向床铺上嗅一嗅,将身一纵,上得床去,俯下身子喂起奶来,那孩子已然醒来,一边吮奶,一边手舞足蹈。婆媳二人见大虫跳上床,只道孩子要糟糕,谁知竟出现老虎给孩子喂奶的奇事。 忽听屋外人声呼喝,棍棒敲打声。 几名壮年汉子推开门向内观瞧。却是阿胜见老虎进了家门,忙伙同邻居前来打虎。阿胜见地上并无血迹。阿花婆媳二人没有任何伤痕,只是战战兢兢瞧着床上。 阿胜几名男人瞧见床上老虎,不由大惊失色,手持木棍,口中咋咋呼呼,大声吓唬。 那大虫瞪视他们一眼,忽的一声嘶吼,从床上腾起,撞开窗子,跳到院中回头瞪视众人一眼,从容离去。 临走之时,院门被它撞了一下,立时倒塌。吓得阿胜一跤坐倒。 众人忙把阿花婆媳二人扶起。婆媳二人如此这般向众人讲述了刚才所见,众人啧啧称奇,看那孩儿却已然吃饱了虎奶,酣然入睡。 阿胜浑身打颤,道:“媳妇,咱们捡的可是老虎的儿子,赶紧扔了吧。只怕要惹祸上身。你看可好?” 婆婆接话道:“没出息的阿胜!这老虎也不伤害我们。我看这孩子倒是个福星,将来必定了不起。” 阿花道:“婆婆,这虎娘来了倒没事儿。要是那虎爹来了可怎么办?” 婆婆道:“什么虎爹虎妈的?你道这孩子真是老虎生养的?无论如何老虎也生不成人来,那不成了妖怪了吗?这中间只怕另有故事。我看那母虎倒是慈母心怀。” 婆婆顿一顿又道:“你们也不用怕,把这孩子单独放在另一间屋子里。老虎是冲孩子来的,只要不伤害它和这孩子,它也不会伤人的。若按阿胜说的,扔了这个孩子,将来孩子纵然不死,跟着老虎长大也成了畜生,你们又于心何忍?这孩子我要定了。你们真不养他我养他。阿胜,我看你还是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阿胜嗫嚅半天,不知所云。婆婆一拍大腿道:“这孩子满身香气,就叫他香哥吧!” 阿花拍手道:“好,香哥好听。就叫香哥啦!” 那大虫正是虎痴,它已然照顾香孩儿一月有余,终于闻着气息找到此间。因阿胜带了几人闯来,倒把它吓跑了。 自此,香哥儿由虎痴喂养。虎痴不时来村中探看香哥儿。所幸虎痴害怕村民,不敢青天白日来,只在黄昏或者是夜晚悄悄来到村子给香哥儿喂奶。即使遇到村中人,虎痴也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倒也相安无事。 阿胜见一切如常,也渐渐放下心来。一家人甚是喜爱香哥,特别是婆婆对他照顾有加。 香哥儿与别的孩子自小不同,不仅长得比别得孩子强壮,更有一身游泳的本领,是同龄的孩子无法相比的。刚五个月时便学会走路。 有那么一日,阿花阿胜载了鱼虾去集市售卖,惟有严婆婆一边在林边织网,一边照看香哥儿。初时还见他一人玩耍,一迈眼工夫,已然不见踪影。 婆婆吓坏了,口中大声呼喊“香哥儿”,寻将出去。远远望见香哥儿登上小船,摇摇晃晃,似是风中稻草,摇摇欲坠。 婆婆不由失声呼喊,迈开脚步,赶将过去。越担心越有事,婆婆脚程虽快,怎知那香哥儿口中嘻嘻笑着,脚下腾空,“通”的一声已径落入水中。 婆婆大声呼救,数步来到滩头,跃上小船,四处探望,不见踪迹。可怜渔民多去赶集,一时无人来救。 婆婆四望无人,正待跳入水中寻找香哥,却见水花翻滚,水波之下探出一个小脑袋,不是香哥而谁?只见他在水中钻上钻下,恍若游鱼,玩得十分欢畅。 婆婆十分惊疑,揉揉眼睛,发觉自己并没有看错,便要蹲下身来,拉他上来。孰料,船身一侧,自己反倒一跤摔入水中。 婆婆仓促之间,立时喝了几口水,正自慌乱之间,啊啊呼叫,突觉身体一轻浮出水面。原来有一只小手托住她腰,那小手不停推她,徐徐向岸边而来。 婆婆仰面向上,不敢稍侧,生怕再次落水受那吃水之苦,一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害怕湖水进入口鼻。好不容易到得岸边,便舞手舞脚爬上岸来。原来严婆婆是北方人,不识水性。 远处终于有乡邻赶来,见她和香哥儿浑身湿透坐在滩边,举起大拇指,纷纷称赞: “不识严婆婆好水性,那么大年纪倒能将孩子救上岸来。” “严婆婆若要救得迟上一迟,这孩子怕是没有命了。” 婆婆一时不能说话,不停地吐苦水,双手合十对乡邻表示感谢,半日却不能起身。众人把她和孩子送回家中,方才渐渐散去。 婆婆定睛打量香哥,见他虽然身材尚小,却仍精神抖擞,口中尚不会说话,眼神倒十分清亮,不由暗赞神异。只因这一次吃亏,严婆婆心中惭愧,竟然连一个孩子也不如,不由得生出了想要学习那游泳本领的心来。 第4章 逃离家乡 待阿胜夫妇回来,婆婆便将日间之事说与他们听。二人早在数月前已然见过他潜水本领,听说竟然能在水下救了严婆婆,却也有些不信。 第二日,阿胜便带香哥儿来到湖面上,将他轻轻抱下水,岂知,刚一沾水,香哥儿倏地一滑,溜入水底不见了。 阿胜双足一蹬,跳入水下来寻他。那水清澈明净,眼见得香哥左一划右一划,在水中灵活游动,游得十分惬意,睁着一双大眼,四处察看。 阿胜双脚一晃追上他,牵了他的手一路游去,游到四五十米远,探头换一口气,如此游得半个时辰,方才上岸休息。 阿胜搂着香哥,大喜道:“香哥是个好孩子,天生是个当渔民的料儿,我阿胜后继有人啦!这身水下功夫一定会发扬光大!哈哈哈……” 那严婆婆也自欢喜,便询问那游泳的诀窍。阿胜知道婆婆因淹水害怕了,便细心说与她听。却又笑道:“娘,您倒是吃一堑长一智。可要学习潜水本领怕是迟了吧!” 婆婆微笑道:“生在湖边,却不识水性。岂不教人笑话?何况香哥儿都游得那般好,我自然要陪他。” 自此,阿胜带着香哥下河打鱼。每次陪父亲打鱼,香哥虽然口不能言,表情之间,却极尽欢喜。阿胜撒网打鱼时,便钻入河中戏水,时不时从水波中捉起小鱼儿掷入船舱,捉着大些的鱼儿时,阿胜便用手摸摸他小脑袋,以示嘉奖。 如此数月日日游泳不辍。他越来越爱到湖中嬉水,那天生潜水本领,连阿胜也为之叹服。婆婆时来与香哥儿一起游水嬉耍,倒是懂得呼吸唤气之妙,却来教那香哥儿,祖孙二人因此更加亲密。 天气渐寒,万木凋零,秋意渐盛。 香哥却不以为意,日日潜游,每日入水时间反而更久,水下闭气功夫日见增长,更兼阿胜教他换气之法,水下潜游时间由原来一刻钟到后来潜游一个时辰不在话下。 阿胜常常等之不及,便下湖水中寻他,见他在水底钻来钻去,掏鱼摸虾,这才放心。 因天气寒冷,香哥出水之后,身上常起一层层鳞屑,时时骚痒难耐。阿花便为他揉按,拍打那骚痒便好了许多。 随着天气寒冷加剧,香哥儿出水之后皮朕骚痒厉害,只能用手抓挠,抓挠也不可止痒时,便用身体向树上墙上摩擦撞击,或者拳打掌掴,方有效果。到了后来需要拳掌重击方始舒服。 严婆婆又从武林山上拜求那老仙长处求得草药“龙虎膏”时时涂抹,历时三岁有余,那皮肤变得紫红光滑,不再生屑搔痒,宛然天生了一层油皮,入水不湿,出水自干。 只是出水之后,严婆婆和阿花为他击打揉捏身华竟成了习惯,一日不击打,竟似有一件心事未完成一般。阿花手臂酸累不堪时,就用棍棒击打他的皮肤,他反而觉得很舒服。 那虎痴虽然不时来村里给香哥儿哺乳,却因惧怕与人群相遇,常常傍晚或夜深人少之时到来。阿胜一家人均已经习以为常,每当虎痴来时,便都躲开,不敢与虎痴相见。那虎痴哺乳完毕,略作停留,便行离去。 一晃又是年余时间过去,香哥已然三岁。虎痴见他长大渐渐也来得少了。每逢来时,常会带香哥儿到村外游逛,香哥儿也已习以为常。 香哥儿虽然不到三岁,身躯却颇健壮,竟如五六岁一般高大,且生性好斗,常把同龄孩子手中食物抢过来吃,争闹起来时,常将那些孩子揍得哭嚎不止。 因为村民们知道他有虎痴作奶娘,便都忍辱吞声,不同他一般见识,生怕大虫护短,兽性大发,伤害自己孩子。 一日夜晚三更,虎痴下得山来,身侧带那只已经半大幼虎,幼虎已经十分健壮,东嗅西嗅,对屋中一切十分好奇。阿胜婆媳三人初次见到小虎,不知道它野性如何,不由心头发慌,躲在一间房中,大气也不敢出,冷汗浸湿了衣服,生怕那只健壮的小老虎不知好歹,伤害了他们。 这天夜间,村中犬声大作,虎啸如雷。一个时辰方始作罢。 大胆村民从门缝中向外观瞧,但见十余只家犬围着小虎狂吠不止。那小虎全无惧色,冲向离自己最近也最凶的一只大黑犬,一爪拍向黑犬脑袋。吓得黑犬尖叫一声向后跳开,一时狂吠不止;小虎又以另一只爪子挠向一条花犬,那花犬慌忙跳开大声狂吠。 一时间,犬群皆向幼虎吼叫示威,团团围住不放,却又不敢发动进攻。虎痴却稳坐树下,意态悠闲,竟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香哥儿双手环抱虎痴头颈,不停抚摸,看着那群犬围攻小虎,甚觉有趣。 忽然间,一只无知的小犬自小虎后面扑上去咬那虎尾。小虎敏捷一转身,张口咬住小犬咽喉,小犬一声惨叫,喉咙贯穿而死,众犬目睹惨状,都发起怒来,疯狂扑上前嘶咬。 小虎趋退自如,迅如闪电,瞬间咬中一犬,甩将开去。群犬倚多为胜,不顾性命,纷纷扑击。小虎闪身之际,虎吼一声,咬碎一犬脑袋。动作稍慢,后臀顿时受到攻击,被一犬咬中虎毛耸起,渗出血来。 猛听一声霹雳响,自当空,虎痴瞬间跃入犬群,大嘶大咬起来,果然是挡者辟易,刹那间已然到了小虎身边,与小虎并肩作战。 犬虎争斗之声早已惊动村民,大胆壮汉纷纷取来棍棒枪械,远远发喊,大声恫吓,那虎痴带领小虎跳出重围,从容而去。只余下几只受伤的狗儿望影吠叫,虚张声势,却不敢追击。 自从发生犬虎大战,村民忍无可忍,将此事上报官府。那官府老爷甚为重视,详加调查询问,得知二虎出入村中情形与伤亡情况,便命令地方驿长组织精干青年组成护结打虎团,设置机关,掏挖陷阱,夜间排人值班巡查,但有二虎踪迹,立即报警防范,组织人员捕杀。 奈何那虎痴机警通灵,已然觉察村中异样与危险气息,便来得少了。 此时,香哥儿不食虎乳已有数月。那虎痴十天半月甚至更久来村里一回,只为看看香哥。每次来时均能闯过陷阱或避开打虎团的围剿。不过数次来村中时,再未带小虎来,来无影去无踪,与村民及牲畜更无冲突。 村民知道是香哥引来老虎,且香哥身体比同龄孩子远为高大,生性好勇斗狠,常常欺负同龄孩子,更加不喜香哥,甚至避而远之,或者背后对阿胜一家人指指点点,戳他们一家人脊梁骨,视为妖邪一类。香哥年幼,少不更事,方自不觉;阿胜夫妇与来婆婆则愤恨欲死,却也无可如何,心下惭愧,再不敢见人。 一夜,阿花一觉醒来,见屋内不见香哥儿,遍寻不见,便告知婆婆与阿胜一同寻找。村内村外各处找了个遍,不见踪迹。一家人一夜无眠,阿花更是以泪洗面。 待到第二日夜晚,再到香哥屋中,发现香哥儿已然在床上酣然而眠,欢喜得一家人搂着他大哭,询问他时,却又张口结舌,说不明白。比比划划半天,一家人方才大致明白原来虎痴驮他到深山玩耍去了,还吃了不少山间果实,乃至野物生肉。 待香哥入睡,阿花忧心道:“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那大虫如此这般对待香哥儿,虽无恶意,迟早也会害了孩儿呀。如今不仅村民仇视我家孩儿,连官府时时暗访。 “那大虫对我们孩子倒是有情,且是灵异,但是毕竟不晓人情事理。香哥儿年幼,说话又不清楚,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无论伤害了孩子还是伤害大虫,我们都承受不得。不如我们搬家离离开此地,一了百了。婆婆以为如何?” 婆婆与阿胜听她说的有理,拍手赞同,均觉得是个好办法。 说干就干。贫穷人家也无甚财物,贱卖了房舍,略作收拾,第五日上便驾了辆破旧的牛车,竟自去了。一直搬到与鄱阳湖相隔六十里之外的西乡村,西乡村在乐安河畔。因是渔民,一家人依旧傍水而居。 因为离乡背井,婆孙三代人勉强建了两间房舍,艰难度日。只因不受乡民白眼,过得踏实舒畅。 笫5章 湖畔救美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在阿胜一家的照顾下,香哥儿已满六岁,身体却如十多岁孩子般高大,不仅在陆地上奔跑如飞,在河水中游泳更如长蜺戏波,无不宛转如意。 所不足的是这孩子不善言语,虽然五六岁,平时少有言语,喊得最多的是“婆婆”“阿爹”“阿妈”,终朝与阿胜夫妇外出打鱼,偶尔和婆婆呆在家中,门前家后玩耍,轻易不与陌生人说话。 香哥年龄虽然小了些,但小船搁浅,夫妇二人合力拖之不动,只要他从后边用力推动,小船便可轻松在淤泥上轻松滑行。 夫妇二人因他力气大,十分疼爱他,但凡他不喜欢的事儿从不勉强,渐渐便骄纵了孩子。纵然家里有些粗重的活儿需要他帮忙,在他懒惰睡觉时,那是雷打不动,叫他不醒。 这日午后,阿胜辛苦一天,提前背起捕得的鱼儿回家,阿花留在河边收拾整理渔具。 香哥儿自由自在,水耍得够了,提了一只尺许大的精致的小鱼篓儿在滩边玩耍,不时低头看看篓中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螃蟹,十分欢喜。 “你来追我呀!”一个红衣小女孩边跑边喊,发出咯咯娇笑,手里拿着两枝粉盈盈的荷花。一名白衣少女从树林中间小路上而来。二人追追赶赶,正在玩着捉迷藏游戏。 香哥儿见那女孩红嘟嘟的面孔映着娇艳的荷花分外清丽,一对小辫儿在晚风中一荡一荡,显得十分俏皮,不由呆站着多看了两眼。 小女孩儿迎面而来,看到他提着的鱼篓十分精巧,便走近去,伸手摸一摸问道:“这鱼篓编得真好看,里面装着鱼吗?” 香哥儿将鱼篓歪斜了给他看:“你瞧吧!” 女孩探头看了看:“哎呀,是螃蟹!” 那篓中放几只小螃蟹并水藻,小螃蟹正自爬动,眼见爬到篓口处。女孩用手拍一拍,那螃蟹摔将下去,肚皮朝上,敏捷地翻个身,爬得更欢。 女孩欢喜道:“真好玩,真好玩,借给我玩一天。要不,我这两枝荷花和你换,成吗?”把手中两枝红艳艳的荷花递到香哥儿面前。 香哥儿犹豫一下,把荷花推回去道:“我不要荷花。我想要荷花,到湖心摘上一百枝也不难。”将手中小鱼篓举起,道:“你喜欢就拿去好了。我爹爹会给我编很多小鱼篓!” 小女孩十分欢喜,接过小鱼篓,高举起来,向那名径直走来的白衣少女喊道:“雪儿姐姐,你看。多漂亮的小鱼篓!” 白衣少女走过来,赞道:“好精巧的小鱼篓!”转向香哥道:“小兄弟,你倒大方,送给我小妺。你叫什么名字?” 香哥道:“婆婆、我娘都叫我香哥。” 女孩道:“香哥,我姐姐叫陆雪儿,我叫雨儿。我们三个一起来玩捉迷藏吧?” 白衣少女陆雪道:“你们玩吧,我来编一个这样的小鱼篓给你玩儿。”边说边走到柳林中去了。 陆雨拿着那着小鱼篓看个不住,舍不得放下。 忽听“呜”的一声响,几个孩子牵着一只大狗从乡间小路间行来。领头走来的孩子穿着绿色绸缎,身材十分胖大,看年龄不过十二三岁,手牵狗绳,却被那大黄狗拉着跑,累得气喘吁吁。 那孩子正是乐河村里富户唐家公子,小少爷唐肥。唐肥身后十来个都是附近那有些头面人家的孩子,个个都脑满肠肥的小胖墩的样子。虽然个个年龄不大,却都是惹事生非、骄横惯了的主儿。 那大黄狗强壮高大,初到野外,欢畅不已,看见前面香哥和雨儿两陌生孩子,便“汪汪”低吼着直冲而来。唐肥哪里牵扯得住?被它三挣两挣,一个踉跄摔倒在水洼地上,弄脏了绿缎长袍,不由“哇哇”哭叫出声。 那大狗脱却狗绳,一纵一跃之间便已经到了香哥雨儿面前,低吼一声,张口咬来。两人都没想到大狗说来便来。雨儿见势险恶,将手中鱼篓向外掼出,那狗就势咬住。 香哥不提防那狗儿来这般突袭,不及思考,一跳而起上前挡住陆雨,同时伸手抓出,拉住鱼篓不放。那条大狗卯足了劲儿往后拖拉,竟然分毫休想拉动。 原来,那鱼篓是用柳条编成,坚硬柔韧,无法拉断。香哥儿自小体力强悍,从未遇过对手,此时舍不得那鱼篓,一身力气顿时显出神威,双脚立定如同生了根一般。 那狗半分移动不得,喉间不停发出嘶吼恐吓声音。小雨儿吓得跳开几步,不敢上前。 唐肥惊呆了,忘了哭喊,反而大喊:“阿黄,咬他,咬死他!”原来,狗的名字叫阿黄。同来的众孩子大觉有趣,不由跟着大喊,一个个起哄。 听得香哥十分恼火,手中力拽,右脚猛然踢出,正中阿黄下巴。阿黄“噢呜”一声,翻了两个滚儿,爬了起来,目露凶光,呲牙咧嘴,竟欲择人而噬。 正当此时,阿花从湖边来,边跑边喊:“唐少爷,快管管你的狗,不能叫他咬人哪!” 那唐肥欢喜得手舞足蹈,哪里睬她,口中叫得更欢:“咬,咬,咬,咬他!好玩,真玩儿!咬死他,我爹爹赔你钱就是。” 但见那狗一个虎扑,凌空扑来。眼看香哥就要性命不保。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乎乎的物体打将来,击中狗头,那狗“嗷”地落到地上。回头看时,却是小女孩雨儿捡起地上鱼篓兜头再次打去,顿时,篓中螃蟹、鱼虾洒在地上。 那狗转了头,发了性,弃了香哥,纵身扑向小陆雨。忽然那狗尾巴一痛被人揪住。正是香哥在危急之时,上前一步,拉住狗尾巴。 香哥吸一口气,将那狗提离地面,在空中抡了两圈,直扔出去,重重摔在泥水里。阿黄吃了两次亏,咆哮不已,疾向香哥扑击过来,一下将双足搭在香哥双肩上,往他的脖颈上咬将下去。 危急之际,香哥一手托住狗颈,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照着狗的脑门上狠狠打下,那狗脑袋立时“嗡”的一声响,随即眼、耳、鼻、口中流出血来,身体松软如绵,倒将下来,瘫在地上,不停抽搐,眼见不活了。 唐肥口中还在叫着:“咬咬咬……”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结局。死了条狗原本不打紧,奈何这是他父亲唐长龄打猎时的爱犬,今日好说歹说,耍了多少赖皮,才得以牵到朋友面前显摆一回。谁曾想这只狗早晨是活着出来,如今却要横着抬回家,这可怎么交待? 那唐肥泪珠儿在眼内滚动,终于未落下来,口中却大叫:“各位兄弟们,大家抓住这个臭小子,让他赔我狗来。”“砰”的一拳正中香哥胸脯。众人跟着喊道:“快赔来,快赔来!”纷纷涌上前挥拳便打。片刻工夫,香哥身上已然中了十余拳。 雨儿跑上前,伸手推那些孩子,大叫:“不许打人!”众孩子哪里理他,一人将她搡开道:“闪开,小丫头片子。” 唐肥见众人打得解气,出手便加大力气。岂知香哥双手护头,并不反抗,面容间略带笑意,毫无痛苦之色,孩子们对他的拳打脚踢,倒觉得是一种按摩享受,口中叫着:“好,舒服!舒服!” 唐肥怒气大增,将拳头绕过香哥双臂,直接击打对方面颊。正自以为得计,手腕一紧已被一只手抓住,那手一拉一推,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得仰天跌开,同时撞倒了身边的叫崔宝的孩子,那孩子正是里长的儿子。 众孩子见两个领头的哥儿同时被打翻在地,不由都面露惧色,想要退开。 香哥借此机会突然发力,左一腿,右一拳,四下挥舞,腿腿生风,拳拳带劲,转瞬之间把十多个孩子打得东倒西歪,哭爹喊娘。其中一个孩子见不是对手,吓得抱头鼠窜,竟然跑回去找家人告状去了。 小雨儿站在旁边,正自着急,见香哥儿打赢了,不由拍掌大笑。 香哥见她笑容艳艳,直如小荷初放。不由看得呆住了。 第6章 教训恶霸 远处赶过来的阿花吓坏了,连忙上前拉住香哥,不叫他再打。 再看地下躺着叫唤的几个孩子面露惧色。特别是唐肥、崔宝擦伤面庞,流出鲜血,吓得哇哇大哭;另外的孩子有的捧腹,有的抚胸,不停呼痛。 张阿胜此时也已赶回来,了解情况以后,急忙去扶那几个孩子,不停哄劝他们,只盼他们能止住哭闹。几个孩子一则痛得厉害,一则是泼皮混账惯了的,反而哭得震天价响。唯恐别人不知,一时间引来许多乡邻观看。 正是不可开交之际,就听得一声断喝:“哪家猪狗不如的畜生,胆敢冒犯我的孩儿!” 却见五六条汉子领着数名穿红戴翠的妇人慌忙赶来,那些妇人各各找到自己孩子“儿呀”“肉呀”叫起屈来。原来那名跑回去的孩子向家长哭诉吃了大亏的事,村里人听说孩子吃亏,立时大怒,一时间,这些孩子的叔叔大爷们立马赶将过来为孩子撑腰。 当先那人,身穿绿缎袍,身高体胖最是壮大,头秃毛稀,油光瓦亮,跟随身后一人身材瘦小,目细如线,留两道八字鼠须。这二人正是唐肥崔宝的父亲唐长龄和崔九翁。 阿胜认得,忙上前跪下道:“唐大爷,崔老爷子,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狗命吧!都是我们不对。” 唐长龄圆眼一翻,道:“原来是你这狗杂种,惹到你家老爷的头上了。” “啪”一抬腿把阿胜踢得趴倒在泥水里不敢起来。口中喝道:“来呀,把这个狗杂种带回我庄上去,剥了他的狗皮,做个皮球让我儿子当球踢。”身后立即跑来两名狗腿子,上前就来抓张阿胜。 阿花尖叫着上来拦阻,早被崔九翁拦住,哪里还能过去? “住手!你的儿子是我打伤的。不要抓我爹爹。”身材已经如十多岁孩子,面容却十分稚气的香哥两步跨到唐长龄身前。 唐长龄见他自己承认打伤儿子,果然大胆,不由怒骂道:“你这狗崽子胆敢惹我儿子,我看你这一家人都是有反骨的贱种!今日不教训你们,那还得了?” 香哥嘻嘻笑道:“我怎么敢惹老爷您生气呢?是你的儿子硬要欺负我呀!我看你也那么大年龄,走路都直喘粗气。不如让我这个狗崽子为您效劳,送你回家去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窜上前,伸手一把抓住唐长龄后腰带,另一手手抓住他后颈肥肉,叫一声“起!”唐长龄被他一抓一推,身体立时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摔下来,将欲落地之时,被他一提一举,已然举过头顶。 唐长龄年经时好勇斗狠,练有一定武功家底,欲待挣扎,谁知脖颈要害被香哥小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握住,全身酥软,再无半分力气,不由大惊。 香哥举着唐长龄一百六七十斤的身躯,走来走去,唐长龄两条长腿离地不足一尺。香哥边走边道:“我们哪里敢惹你们老爷,分明是这几位少爷欺负我们。我们在这玩得好好的,他们放恶狗咬人。这位少爷先动手打了我,我不曾还得一下手哩!他倒好不知羞耻,还用拳头打我的脸,我便出手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道厉害!谁知他们这样不禁打。” 陆雨走上前,帮腔说道:“就是这些小孩先放狗咬人,又一起上来打人。他们都是坏人!” 那些穿红戴翠的妇人,边搂着孩子哭嚎,边向众人道:“各位乡邻评评理吧,人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有人性没有?”又转头向几名汉子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看着老爷、孩子被人欺负!赶快叫他放下老爷!” 那几名汉子便大声吆喝起来,逼将过来。小雨儿被吓得退后数步,不知如何是好。白衣女子陆雪儿早已站在人群中看热闹,见事情惹大,生怕回家受到父亲责罚,忙上前一把拉住小陆雨退开。 众乡邻看到这场景,没一个人上前劝说,反倒笑嘻嘻围着看热闹。 香娃举起唐长龄身子忽地旋了两旋,差点撞着那两名哭闹的妇人,几名妇人被他神力惊呆了,那几名大汉慌忙后退。 唐长龄口中怒吼:“滚开,滚开,你这两个婊子。要害死我吗?”吓得众妇人连连后退,哭嚎声顿时停了。 香哥哈哈大笑,举着他走走停停,一会儿高高举起,一会儿低低放下,似要随时便要摔落地下。同来的几名汉子吓得尿流屁滚,生怕他一个失手将大人摔死,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香哥,只是跟在他身后,一边陪笑,一边请求他放下老爷。 周围村民都是穷苦渔民,平日被欺负得狠了,敢怒不敢言,这时见到恶霸被一个孩子捉弄,大感喜慰,纷纷哄笑不止。 香哥向几名汉子道:“我可以放下老爷,请叔叔伯伯评评理,问问老爷谁对谁错。” 唐长龄连连点头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家肥儿不懂事,是他得罪您在先,我教他向你赔罪……”他早已被香哥儿转得头晕眼花,心腹间十分难受,几欲作呕。 崔九翁闪着一对小眼睛,点头哈腰对香哥道:“小英雄放下唐老爷吧。我们几人愿意作保。只要您放下他老人家,保你们一家平安,在乐安河畔再没人敢欺负您了!” 阿胜阿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转折,实在是始料未及,忙上前让香哥放下唐长龄,并要求赔罪。 香哥双手向前一送,唐长龄顿时摔倒在旁边草丛中。唐长龄浑身酸痛难当,连惊带吓,一丝气息差点儿断了,躺在草丛中呻吟,后颈竟被捏得一片紫红。同来的一众人赶忙上前扶起唐长龄。 唐长龄盯了香哥看了一眼,道:“小……家伙,你够狠!” 香哥踏上前一步,只吓得唐长龄一哆嗦,加快步伐溜走了。围成一圈的乡邻们见他狼狈的模样,不禁一阵哄笑,伸出大拇指,夸奖香哥,都称赞他,呼他“健儿”。 女孩小雨儿挤进人群想要说什么,那白衣女子陆雪儿十分吃惊,挤了进去,忙一把拉回她道:“快回家,天色已晚。爹爹又该责骂,说我们整日惹事,那可就糟了,以后再不许我们出来玩耍。” 雨儿无奈,只得望望香哥,向他霎一霎眼睛,并向他竖了竖大拇指,道:“香哥,你好本事,我回去学好武功,来帮你打那些坏人……” 话未说完,便随那雪儿姐姐匆匆离去。香哥向她摆手,想要说什么,却早已去远了。 且说那唐氏一家人吃这亏后,内心毕竟忿忿不平,一面找郎中为唐肥瞧伤,一边聚在一起计议办法。 阿胜阿花见今日惹下祸事,恐怕唐氏崔氏族人加害,便与婆婆商议,想要举家搬迁。 可怜刚搬一次家不多时,生活正是百般困难,再要搬迁谈何容易?到得第九日时,方才下定决心,将那常用生活之物搬到渔船之上,决定前往鄱阳郡,好歹找些事情做,再也不做这渔夫。 第7章 恶人挡道 那小渔船方驶出水湾,直向鄱阳湖而行。 一阵微风吹来,那清新的满含水草味儿的空气迎面扑来,鄱阳湖上传来优美歌声:“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一家四口,生活艰难,未来生活难以预期,阿胜心头难受,不由唱道:“天是湖,湖是舟,撒下破网下钓钩。天上云,水底游,湖上人家泪欲流。”歌声中有些更咽。 阿花倒挺乐观,看那湖光山色相映,心情开阔,对未来生活反而有些美好憧憬,对阿胜悲观有些不满,便唱道:“哥莫愁,哥莫忧,人生何处无去留?鄱阳郡外城门头,阿花陪你走一走!” 香哥年岁尚幼,全然不知忧愁,爬上船梢,手舞足蹈,眺望着远处大叫起来:“船来啦!大船,大船!” 果然看见一只十倍于己的画舫从后面疾驶而来。远远地那船上便传来丝管悠扬,想必是一方豪富偎红倚翠,游湖作乐。 那船直驶而至,离小船只有十余米远,仍然不改方向。那饮酒之人坐于甲板上,想是心情高兴,兴之所至,便叫人把筵席放在甲板之上,痛饮起来。 那船渐渐驶近,眼见离小船只有数米远。船头之上饮酒的竟然是一名碧眼紫面的中年人,另一人身着灰袍,面容灰暗,身体胖大。两名浓施脂粉的歌伎,侧坐身体,拨琴抹弦,曼声歌唱。 那中年人饮下一杯酒,回头看阿胜夫妇的小船离那大船很近,已然只有数米之远,而香哥正好奇的探头张望。 那人走上几步,站立船头,喝道:“董兄弟,你看我捉几条小鱼儿你看。”伸手从后腰间一探一抖,竟然取出一张金丝网来,挥手向小船撒将来。 阿胜夫妇一惊,那人撒网手法娴熟,速度快极,胜过普通渔民十倍,一下竟然将一家三口笼罩其中,那金丝网又快又急,他们来不及躲闪已然落将下来。 香哥溜滑灵活,身形一侧,跌向船头,就势溜入水去。 那紫面人大喝一声,道:“好小子,哪里走?”左手一探,自后腰里取出另一张更加小巧的金网,匹练般射将入水,竟然后发先至,比那大网更快数倍。 香哥儿正在落水之际,身体恰巧进入了那网。香哥儿不知厉害,不避反进,钻入网中,伸手抓那渔网,想要将那金网夺将下来。 谁知那网甫一沾身,立时回收。原来那网沾水即舒张,离水时收缩,一时间将香哥牢牢锁住。 那紫面人高兴地哈哈大笑。只见他左右手同时用力,已经将丝网收上船来。船舱内走出两人,正是唐长龄和崔九翁。两人连连拱手:“多谢彭大帮主出手相助。” 原来,碧眼紫面人竟是钱塘湖一霸,原名彭式,诨号“渔霸天”。那名和他一同饮酒的道人却是湖州异人董嗣,一向与彭式交好,数日前他们结伴而来,来此相访他远房堂弟彭绮,却未能相遇。 游乐多时,恰好遇到这唐长龄崔九翁二人,听说他们受人欺负,便强来出头。 渔霸天嘎嘎大笑,那笑声十分刺耳,向唐崔二人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你等都说这个小毛孩子如何可恶。今天一见倒也一般!” 董嗣打个哈哈道:“哈哈,他敢惹毛你这二位大财主,胆子倒也不小。” 唐长龄忙道:“十日前,的确是他这个臭小子击毙了我的爱犬阿黄,还当着乡邻的面,对我大大的羞辱。” 上前一步,一拳打在阿胜身上:“儿子不好是你这个老子管教不好。今天好教你知道老爷我的厉害!”叫人将阿胜绑了起来。 那边气坏了香哥,哇哇怪叫,目欲裂,大叫道:“不许打我爹娘。你敢欺负我爹娘,我非打死你这个坏蛋不可!” 崔九翁走上前,一脚当头踢下,想要好好教训他,便觉得脚底如中铁锤,不由痛得哇哇大叫,原来香哥从渔网间探出拳头迎击,“咚”的一声正打中他的脚板。 渔霸天喝道:“且把小崽子绑了。慢慢折磨于他。” 唐长龄与崔九翁生怕他力大,找来一根结实的牛筋绳索,一人扯住渔网,一人上前手脚并用,将香哥双手双脚一并捆了。 香哥任他捆绑,全无半点抗拒之力,原来那渔网出水后立即自动收紧,网中之人便如渔虾,动弹不得。 渔霸天道:“这小子果然有种,来,打他父母!”即来两名帮众,拳脚相加,直打得阿胜夫妇遍体鳞伤。恼得香哥怒发冲冠,连连怪叫,奈何手脚被牛筋绳索捆住,挣扎不得。 眼见再打下去,就要将人打死。忽然间那两名帮众尖声怪叫,喉间直冒鲜血。 渔霸天怪叫一声,一个仰身,跳开去,堪堪躲过一条迎面而来银线。原来一根若有若无的鱼线袭击了两名帮众,细丝上的鱼钩洞穿二人咽喉之后立即向渔霸天飞来。 渔霸天见机快,险险躲过一击,却见一枝渔竿点到胸前,随即向后连跨三步,“咯”地一声踩断了一块船板,口中叫道:“龙蛇飞动!”话音未落,一条人影冲天而起,跃上大船。 众人吃了一惊,赞道:“好轻功!” 来人黑衣蒙面,却露出一头银白头发。董嗣见她身材瘦削,手脚灵活,连环进击,逼得渔霸天手忙脚乱,不由一声冷笑,跨进三尺,右手抓向竿头。 不料那竿头一颤,方向突变,一招“壁间蛇影”竿子已然点向他胸前膻中穴。董嗣吃了一惊,侧身疾闪,那鱼竿擦身而过,已将他衣服钩破。 董嗣大怒,左手倏出,对着竿头,连弹数指。那蒙面人执竿的手一震,如中大锤,只觉得手中一热,那竿借势左拐,偷袭渔霸天。 渔霸天又是一声怪叫“虚与委蛇!”连退数尺方才躲开。口中喝道:“你究竟何人,如何会使方天画戟的招式?” 那人冷笑道:“你二人赶快放开阿胜一家。今日之事,我便饶了你们。” 渔霸天呵呵大笑:“凭你这似是而非的功夫,便想救人。怕是太自不量力了吧!”说话间,那人连连出击,竟然又是三招“龙蛇飞动”“壁间蛇影”“虚与委蛇”。 香娃早听出那人声音,不停叫道:“婆婆,打得好!” 那人道:“好孩子,不要急,待我救你们出去。”原来那蒙面人正是婆婆。只因她与渔霸旧日曾交过手,因此不敢露出相貌。刚才她躲在舱中,见阿胜一家被擒,这才蒙面出来相救。 那婆婆招式如光如电,瞬间便至。渔霸天与董嗣大为惊恐,二人合力攻击,竟然斗个旗鼓相当。 第8章 家破人亡 那蒙面人拳脚如风,快进快退,奈何船上空间狭小,竟然腾挪不开,在两个强壮男子攻击下,渐渐喘息加剧。 那渔霸天斗了十余招,叫道:“哈哈,你单凭三招吕式戟法,便想打败我们么?快说,你是那吕温侯什么人,如何竟会这方天画戟中三招功夫?” 原来那婆婆武功平平,每到危险之时,便以这三招自救。那婆婆并不回答,一味抢攻,只盼能出奇制胜。又激斗得片刻,掌风之中便见那鱼竿疾颤,“喀”一声断裂两截。原来那是一根普通鱼竿,经不住董嗣渔霸天二人掌力夹击。 婆婆扔脱鱼竿,一脚无声无息踢出,那董嗣一伸手抓住婆婆踢来的无影腿,向怀中一拉,便要生擒。岂知脚下一滑,手中捏了一只鞋,那婆婆早已缩回右脚,向后便退。恰在此时,渔霸天一脚飞来踹在婆婆后背上。 那婆婆“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口中犹自叫叫道:“香哥,香哥……”身体已飞入湖中,涟漪阵阵,竟然沉入水底去了。 渔霸天叫人:“下去将那老妇捉上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众人下水打捞,那水流湍急,什么也没有捞到。 渔霸天连声冷哼:“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寻找那么多年,终于又让我找到线索。”提起阿胜道:“说,你们是吕布何人?” 阿胜满脸血渍,呜咽道:“吕布?彭帮主说的可是……大名鼎鼎地吕……温侯么?小人是……何等人?从……未见过,听说……温侯大人早已死去多年。小人怎能认识?” 渔霸天奋起一脚踏断他两根肋骨,怒喝道:“装!你胆敢在我面前装佯?” 阿胜大声惨叫:“小的……确实……不知。你打死我也不知啊!” 渔霸天盛怒之下,又是一脚踢中其胸膛,道:“你敢狡辩!不想活了?”阿胜口喷鲜血,再说不出话来。 阿花、香哥齐声大叫。 渔霸天转向阿花道:“你来说,说出实情,我自然会放了你们一家。” 阿花惊恐道:“彭帮主,我们……都是外来的渔民。哪里认识吕布这样地大人物?小女子一家若认识他,又怎能在江湖之间过这等穷苦日子?” 那渔霸天狠狠一掌打去,阿花鼻口出血,昏厥过去。 董嗣见他下手太狠,忙伸手拉住他道:“彭兄,不可再打。可不能弄死了他们。” 教人拿来凉水泼醒二人道:“你那婆婆如此好身手,鱼竿上所使功夫正是吕家武功,半点不假。你们抵赖不得,赶快从实招来,少受那皮肉之苦。” 阿胜气息奄奄:“我……不是她的亲儿子,十多年前,她在湖边受了伤……是小人收留她,给她……救治。怎知她底细?我认她做了老娘,是因她花钱为我娶了阿花?我……”说不出话来。 阿花泪水满面:“求二位老爷饶小女子一家人吧!婆婆身怀武功,我们委实不知啊!” 董嗣转向香哥道:“小家伙,你说。你知道婆婆是什么人?说了就让你们回家。” 香哥见他面目慈善,没有渔霸天那么凶恶,便道:“你放了我爹娘吧!婆婆就是婆婆,我哪知道什么公猴母猴(温侯,南方话中‘母猴’谐音),我只听说过蓝布没听说过女布(吕布)呀?” 董嗣立时变了脸,恶狠狠道:“你既不肯说,休怪我无情!” 叫人拿了绳索吊起香哥双脚,道:“你老实告诉我,对你没有坏处,老爷我反而奖励你。如若不说我便淹死你!” 阿胜阿花大叫:“不要。” 香哥“呸”一口唾沫吐到董嗣身上:“你这个大坏蛋!我婆婆会找你报仇。” 董嗣大怒提起绳索,将他扔入湖水中。片刻提将上来,问道:“你说不说?” 香哥“哇哇”怪叫:“有种你杀我好了!小爷我死也不放过你。” 阿胜阿花只能连声求饶道:“老爷,你行行好吧,不要折磨他了,放过这可怜的孩子。他又不是我们亲生的,是我们捡来养的,千真万确呀!” 那董嗣嘿嘿笑道:“管他是谁的儿子?不肯说出来,我就淹死他!”又把他扔入湖水中,急得阿花阿胜齐声大叫,阿花竟一口气背了过去。 过了许久,董嗣就是不提绳索,阿胜声嘶力竭,也已经叫不出声来。水中的绳索初时不停晃动,渐渐不动了,湖面平静下来。 渔霸天道:“董兄,赶紧拉上来。那孩子只怕死了!”董嗣方始拉那绳索,只觉绳索甚轻,提上来看时,只余一截断绳——那绳索竟被硬生生扯断了。 董嗣吃惊道:“莫非,莫非让鲨鱼吃掉了!这湖中只怕也没有鲨鱼呀!” 阿胜阿花俱已经醒来,见此情景,嚎啕大哭,心中均想到:母亲已经投湖,香哥纵然没被鲨鱼吃掉,手脚被缚,又怎能逃生? 渔霸天上前一人踢了一脚,喝道:“哭什么丧!”二人哪里受得住,立即昏厥过去。 渔霸天赶紧教人打捞,哪里捞得着?董嗣恨声道:“这狗崽子,定叫那鲨鱼吃了!” 唐长龄躬身道:“彭帮主,董大侠,这小子本领高强,力气大游泳本领高只怕一时不死。” 渔霸天道:“他不过是个孩子,手脚都是捆了牛筋的,他纵有本事,也淹死他了。” 董嗣向渔霸天道:“彭大哥,这鄱阳湖一带,彭绮兄弟不在,便以你为老大。这小狗崽子从你我眼皮底下逃走也未必不可能。大哥还是不要轻视,请大哥还是派人在方圆数里内遍布眼线,仔细搜查三天。毕竟他是和那温侯有关系的,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渔霸天嘎嘎大笑道:“董兄想得周到。我看三天不必,一日之内若搜寻不到这个小子,他非死在这湖中了。否则便是我走眼啦!我也不必在这江湖上混了。”说罢又是哈哈大笑。 转头向唐长龄道:“唐公,今日我兄弟帮你报了仇,还弄了两桩血案,你看该怎么报答我们?” 唐长龄崔九翁二人连忙点头道:“答应渔帮主的事一定会做到,小人愿意另外再加一千两白银犒劳渔帮中的兄弟们。”彭董二人哈哈大笑,将阿胜夫妇带回拷问不提。 第9章 老蚌怀珠 明艳的阳光播洒在钱塘湖上。湖面跳跃着细微的波浪,银光闪闪。细浪微微挤撞,“哗哗”轻响,仿佛演奏一支摇篮曲,催万物入眠。 那碧波上漂浮着一个异物,细看时,却似是一名孩子的身体,面目已然浮肿,双手双足上俱捆绑着牛筋绳索,一动不动,仰面向天,不是香哥而谁? “但知游湖乐,不知划船苦。 鱼腹藏忠魂,悲悽吊千古。” 湖上远远传来悲怆的歌声。听到这歌声,那“尸体”轻呼出一口气息,身体悄无声息的沉入湖中。 原来那日,香哥第二次被投入湖中,见那绳索松散漂浮在眼前,灵机一动,身体一曲,双手勾住绳索,抓住两端,奋力向外拉动,任他神力,绳索竟然拉之不断。原来那绳索经水一浸,异常结实。 香哥知道机会失去不会再来,当即张口去咬,咬得数下,绳索已经有断裂迹象,便用双手去拉绳索,再度用力,“嘣”地一声顿时断开。他心下大喜,腰身一摆如一条海豚向深水处游去。 正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 渔霸天教人下水寻找,只在浅水区搜寻,哪里找得到?香哥在水下游行,浑不当一回事。只因他天生异禀,加上阿胜教他潜水换气之法。在水底潜上一个时辰不在话下。 正潜游间,听得一阵轻快而细密的唧唧声,一群金色小鱼儿排成一队儿在他身旁游过,似在嬉戏。香哥高兴,也学着“唧唧”发出声响,不想那鱼群竟然绕成圈儿在他身边游动,不由得随着鱼群起舞。正觉有趣,“噗噗”声音忽然大响,鱼群立时惊慌起来,四散逃窜。 香哥吃惊之际,一条三四尺长的乌鱼扑将过来,张口捕食小鱼。香哥见乌鱼如此凶残,双手向前一击,正好击中乌鱼腹部,那乌鱼哪里受得了?立时皮开肉绽,翻腾几下,鱼腹向上,竟然死了。那血腥气散开,许多小鱼立即返回纷纷抢食。香哥也是饿得狠了,伸手取过那条乌鱼,张开嘴巴嘶咬,虽然觉得腥气大了些,味道倒也鲜美,片刻之间吃得肚腹饱饱。 原来渔民们日子过得贫困,农家孩子吃水中生鱼,却是常见的事。更何况,那香哥在深山中随着虎妞生活数年之久,连那生肉也曾吃过。 香哥水底呆得久了,觉得心跳渐渐加快,胸口憋闷,双眼发胀,忙潜出水面,大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望向四周,早已不见了渔霸天的船只,连自家的小船也已无影无踪。想到婆婆已经没有了,爹娘阿胜阿花也被抓走了,心里难过。回忆起阿花说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心头更是不知所措,该向哪里去。 因湖水泡得久了,双手双脚牛筋收缩,勒得手脚通红,刚吃了鱼肉的香哥力气大增,当即双手双脚同时用力,竟将那牛筋拉长拉细了许多,正自高兴之时,然而任凭他如何用力,那绳索竟是不断,手脚略松一松,牛筋绳便又回复了原样。反复拉伸多次,均无法脱困。 香哥无奈,眺望湖面,湖面细浪呢喃,辽阔无际,竟无一艘渔船,心里不禁忧愁:此时身在湖心,虽不至被湖水淹死,但要上岸逃生,倒也不容易。 香哥虽然一身本领,但毕竟是个孩子,疲累之余,仰面朝天,调匀呼吸,只在丹田中蓄有半口气息,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竟不下沉。这招“醉卧湖波”正是阿胜教给他如何在平静状态下漂浮水面保存体力的,可怜阿胜被抓,香哥却凭借他所教的这门绝技求生。渐渐的困倦上来,香哥渐入梦境。 一个面孔精致美貌的妇人摇晃着他的身体,口中轻哼:“月光明,风柳静,树叶儿轻又轻……”眼睛想要看清那位妇人的面貌,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楚。 那妇人十分温柔,便用手不停地拍他,轻声哼唱。心中不由涌起无比的幸福,脱口叫道:“娘,娘!”那妇人却不答应,只是温和的看着他。 正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后腰上被猛地撞击了两下,不由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发现自己仰面躺在湖水之上,哪里有美丽的“娘亲”?而撞他后腰的竟然是整个十多斤重的一只大青鱼,似是在觅食,在试探他是否“死”了。 “哗——哗——”传来船桨拨水的地声音。“是娘来找我来了吗?”香哥忽然迷糊起来。 “看,水上漂浮的是什么?是不是帮主让找的那个孩子。一动不动,也许是死了吧?”说话的正是渔霸天手下的喽啰。 香哥并不转头去看,却将腹中气息缓缓吐出,身体便不露痕迹的沉入水底,犹如一段枯木隐入水中,湖面上波澜不惊。香哥儿向前潜游数十米,抬头向上看,正是那只渔船所在,香哥儿紧贴渔船,浮将上来,侧耳静听。 “净胡扯,湖面上什么都没有。莫非是你眼睛瞎了不成?睁着狗眼说瞎话。” “我哪里眼花?明明看见一团包袱,像个孩子。一眨眼工夫,没风也没浪的,怎么就不见了?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这湖上有鬼怪不成!” “好了,好了。这话可不许你在帮主面前说起。否则,帮主至少会把我们臭骂一顿,说我们办事不力。我们查了一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还要我们连查三天。若让你说出去,帮主真的疑神疑鬼,以为那孩子没死,只怕教我们查个十天也还不止。” “你说这孩子真有那么厉害?难道他是神仙不成?还能在水底活上三日!我们帮主也是,听那姓董的鬼话,叫了三十六寨船只连日盘查。你我可曾听说,能在水底生活的人?那不成了水鬼吗?何况还是个孩子。” “倒是没有听说有人能在水底活下来,最多也就是江湖上传说确有人能水下呆上一刻钟呢。不过听那对夫妇和唐老爷说,那孩子一人能打十多个孩子,连唐老爷自己也吃了亏呢!当时在场的人吓得愣没敢动。这次被牛筋捆着手脚都能借着湖水逃走,可见他水中功夫也是了得。因此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姓董的担心那孩子便是吕布后人。你可听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那吕布可是前朝第一猛将!” “嗐,胡说吧!吕布大约二十年前就被杀死了,没有听说他有儿子,一家都教曹操斩了吧!就算有儿子也不会是这个小家伙,年龄不对呀。难不成他做了鬼还能回来生孩子?哈哈哈。” “谁知道呢!赶快搜查吧。若教帮主察知我们在这胡说八道。只怕要揪下我们脑袋当球踢!” 那两人边说边边划船,渐渐远去,湖面一片平静。 香哥不禁心头发冷,知道如果被这两个坏人抓住,自己必定没有好下场。于是,摒住呼吸,将身体不断下潜,下潜,仿佛要通过深潜来掩盖内心所有的恐惧。 眼前的湖水昏暗下来,不过,香哥眼光敏锐,勉强可以看清水中景物,渐觉胸闷痛,耳鼓鸣响,头昏脑胀。原来他已经深潜到他平时不曾达到的深水区,他想起父亲阿胜教他游泳时告诉他潜水达到一定深度后再继续下潜,就会血管爆裂而死。听了渔霸天手底两名喽啰的对话,心中着实害怕,不愿浮上水面,正当此时,脚下一软已然踏到了软泥,竟然已经到达了湖底。 好奇让他忘掉了一切。他仔细观察,所立之处是湖底一块高高的土丘,土丘四周分布了一人高的水草,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游鱼时时穿梭而来。其中有几条鱼竟然一闪一闪发光。 香哥微微抿了口湖水,调匀呼吸,借着游鱼身上闪烁的微光缓缓向前游动,自觉已不似刚才那心浮气躁,头昏脑胀了,心中欢喜,情知自己深潜功夫突破自身局限,又大大进步了。 游不多时,忽见前方光亮柔和,竟似月光般朦胧皎。细看时,竟然是一只桌面大小的巨蚌张口吸水,那口中有一颗皎洁的珍珠,鸡蛋大小,正微微闪着光芒,那光芒经过雪白蚌肉反射出来,竟然形成了如朦胧的月色之美。 香哥先是吃惊,待看清那蚌壳,心底忽地有了计较。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一块二三斤重的石头,忙游过去借着那水浮力,将石头托将起来,轻轻放入蚌口之中,巨蚌已然属于老年之时,反应缓慢,待它收缩蚌壳时,早已为石头卡住,再合不拢来。 香哥大喜,游近前去,将双手上牛筋绳向锋利的蚌壳上划去,“嚓嚓”几声,牛筋断开,双手立即获得自由。惊喜之下,又将脚上牛筋靠上前划断,心中欢喜不尽,暗暗祝祷:老蚌,老蚌,大恩不言谢。我也助你一臂之力吧! 顺手摘了蚌壳内那颗大珍珠,又将石块取了出来,老蚌立刻将蚌壳合拢,再不打开。可怜老蚌受那数十年砂石折磨之苦,今日珍珠一除,如同去除疽瘤,果然舒适不提。 (“老蚌怀珠”原来指年龄大的妇人怀孕生子。殊不知老蚌中的蚌肉实际是因为裹入异物,如泥砂石子等物而产生的排异反应,分泌粘液将那异物层层包裹,经年累月,才形成珍珠。而香哥所获得的这枚大珍珠要经历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方才这般在。可以说珍贵无比。) 香哥手托那颗水晶般发亮的珍珠,居然可以清楚的看见水中景物。 正行间忽然觉得脚下一绊,低头看时,却见踢在一根木棍似的物件上,不由好奇,伸手抹去那物件上泥沙,看见却是一把长剑似的物件深深插入地下,心头一动,便伸手拔那长剑试了几次,竟然拔之不动,那剑竟然如同焊在地下一般,以他的力气竟然无法撼动分毫,只能放弃。 做完这些,香哥心头狂跳,面胀眼花,欲颠欲狂,身体承受力已然达到极限,若不再唤口气息,便会随时心肺爆裂而亡。香哥手脚并用,急速上浮。 片刻工夫,升到水面上。但觉水光耀眼,红日西坠,已然是傍晚时分。他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心头难受之意非但不减分毫,反觉浑身倦怠,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