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丰酒楼》 第一章 “百里银霜十里荒,二两白雪一两黄。”说的就是这立了冬以来的塔吉尔戈壁滩。起伏不定黄土坡,好似波浪,披着片片犹如浪花般的白雪,向着碧蓝的天际边奔涌而去。 孙亦邈牵着那匹晃晃悠悠干瘪瘦弱的老马已经在戈壁滩上走了十天了,人是倦顿极了,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皱了皱满是褶子的眉眼向远方看去,像在确定方向,可又更像是想努力凭空瞪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目的地来。 “爹爹到底还有多远啊?”一个裹着一身碎花棉袄子的小姑娘正两手插着口袋,用那微微沙哑却遮不住稚嫩的童声问道。她低着头跟在老马屁股后面赌气一般迈着步子跺着脚,声音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显得格外清脆。 “就在前面了,就在前面了,爹爹这次真没骗你。”孙亦邈回头安慰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看着两手插兜耸拉着脑袋,个头刚到马屁股的小丫头失落的样子,刚想再找个什么借口安慰几句的孙亦邈赫然发现她哪里是垂头丧气,分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羊角辫儿绑在那老马的尾巴上,拖曳着自己往前走。 “盈盈你这丫头,快解下来,老马儿待会吃痛了,一脚给你踢回了家,这路你可就白走了这么远,那些绝世可口的糕点吃食,爹爹就不等盈盈,自个儿独自享用了。” 小丫头一听,甚觉有理,赶紧给辫子从马尾巴上解了下来,一溜烟的跑到了孙亦邈前面回过头来指着一人一马说道:“爹爹一不许做骗子,二不许吃独食。”接着插着腰撅着嘴巴道:“我可不管,你说过这趟离家是要带我去那热闹的烟火地儿吃那神仙见了都流口水的薄皮包子,你还跟老马哥说了要带它睡一晚这世上最好的马厩,老马哥本来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信了爹爹才跟着我们走了这些天,你可不许食言呐,对吧老马哥?”那原本低着头,歪歪扭扭走着路的瘦弱老马竟如真的听懂了一样昂起脑袋,像人一般上下点起了头,小丫头刚骄傲的想夸赞一番颇给面子的老马儿,紧接着就看老马接连响了几声喷嚏,竟又低下了头,歪歪扭扭的向前走着,所谓的点头看来不过是喷嚏前的蓄势罢了。 “哼”决心不理这只不给自己三分薄面的老马儿,孙盈盈气鼓鼓的转过身向前方跑去,心想着要在爹爹和这只不识好歹的笨马儿之前先找着那个神仙地儿,为自己扳回一城。 望着小丫头一溜小跑的背影,孙亦邈那黝黑干裂的脸上笑了出来。自打西边的赫兰国新王登基,这些胡人便和梁国摩擦不断,这可苦了他这些在边境上做些小买卖的大梁商人。赫兰新王也许是忌惮了大梁的文化底蕴,害怕同化了他们赫兰人,在登基不久先是下达了一道通商禁令,断了两国民间的商业来往,随后又是一道驱逐令,把孙亦邈这种家业置在赫兰境内的梁人统统赶回了梁国。原本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因为妻子早些年被胡人强盗杀害已然心灰意冷的孙亦邈,便带着女儿一路向东,打算回老家再谋份营生安度晚年了。 想到这宝贝丫头,孙亦邈可是真高兴,本就老来得女,这小丫头又生来活泼可爱,不论多大的委屈,从不过一个时辰便又活蹦乱跳。这一路行来,万里戈壁,荒无人烟,换做别家闺女,先不说吃不吃得住这无聊苦闷,光是触得到的寒风刺骨、昼夜温差,早就哭哭啼啼的打退堂鼓了。可这丫头一路上,不是跑的远远的把小脑袋插在雪堆里再拔出来,用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冲着他傻笑,就是晚上睡觉靠着石头用毡布给自己完全裹住,一动不动的扮演一块石头,还非得给老马儿栓在自己身上,说这样方才像的全了。孙亦邈其实心里明白小丫头这除了是天性活泼,更多的是怕自己这个当爹爹的撑不下去,总想逗自己开心,想到这孙亦邈的心头可比喝了那西域的蜜瓜酒还要甜上三分。 “到了落星镇,得带盈盈好好吃上一顿薄皮包子。”孙亦邈心里暗想。这他可真没说半句谎话。在梁国最西边有个小镇叫落星镇,相传古时候有人见到漫天星河有数颗斗大的星星落在镇上,星光久久不散,之后这里接连出了数位皇帝,小镇便因此得名。这些早已无从考究,但这落星镇因为地理位置特殊,算得上是大梁的边陲重镇。 好些年前孙亦邈回梁国进些布料曾路过这落星镇,镇上有间酒楼,叫做诚丰酒楼,让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镇上其他的事物这些年都记不太清了。那酒楼和他所去过的都不相同,大厅分为两个堂,一名为“上人堂”,一名为“下人堂”,当时人困马乏的孙亦邈一进酒楼便被那掌柜的直接带进了“上人堂”。堂厅不大,却做工讲究,四周摆放着几张桌腿雕着花的海梨木八仙桌,正中央用的南越老酸枝木头撑着一个六七张桌子大小的架子,架子上琳琅满目摆着各种不曾见过,闻所未闻的菜肴糕点,无论刀工还是菜色可都是一等一的水准,估摸着远不是自己这种层次的小商贩消费的起,便刚想找个借口溜之大吉,身后那年过半百,红光满面,一副富家翁的模样的掌柜却拍了拍自己,说想吃什么就夹到碗里,二两银子尽管吃,只一点不许浪费便是。那掌柜说话不急不缓却让人听得很是舒服,犹如春风扑面,沁人心脾。做生意的孙亦邈笑里藏刀的人和事经历的多了去了,天生对这种人本能的排斥,满桌珍馐任君品尝,本就是从未听过的稀奇事儿,还二两银子管饱,再加上这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掌柜,确信这是入了黑店无疑了,不过奔波劳累难免确实饥肠辘辘,盯着架子上的一屉包子心想二两银子吃几个包子怎么也是够的,不算占了他多大便宜,真要这黑店结账时坐地起价,我到了官府衙门也有理儿说去。主意已定便大步向前将那一屉包子拿到了边上的小桌上吃了起来。 这一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包子很是不同,茶碗口大小一屉四只,每只包子面上一十一道褶子分毫不差,各个通体透亮,包子皮薄如蝉翼,吹弹可破,筷子夹上一夹,清清楚楚见那里头汤汁蔓延开来撑的包子鼓鼓囊囊,可就是一滴也不见洒落出来。轻轻在包子皮咬上一口,吮那里面汤汁,只入口一瞬,千百种味道,在舌头尖儿上炸开了花,可到最后孙亦邈却只说的上个“鲜”字。不同于寻常汤包,汁水固然也是鲜香,可那乃是猪肉皮熬成汁儿,再凉上一宿,隔天成了肉冻子包进陷里,蒸笼里的高温让肉冻融化所成,味道可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肉鲜味儿,但这诚丰酒楼薄皮包子的鲜,像是夹裹着万千鱼虾的江河湖泊,排山倒海的呼啸而来,却在牙冠喉口汇聚成一道悠长婉转的小溪,缓缓流进五脏庙,浇的人七魂八窍都直打激灵。咬上一口包子馅儿,先是膘子肉的肥美充斥口腔,紧接着的蟹黄便将多余的油腻尽数吸去,最后便是那味道极鲜却叫不上名字的白嫩细肉做成的馅料竟能把那蟹黄的腥气遮盖的半分不漏。三种馅料的滋味循序渐进,环环相扣,各自取长补短,缺一不可,仿佛天底下的包子馅儿皆该如此。 只一口,当时的孙亦邈便将什么舟车劳顿,什么黑店宰客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口气将那老酸枝木头架子上的六屉包子吃的一干二净,直到实在抬不起筷子,张不动嘴了,方才想起自己身处在这处处透着古怪劲儿的酒楼,包子本不是值钱的吃食,可这等做法这等手艺,便是皇宫御厨亲自和面剁馅,上笼蒸包,想来也不过如此,方才着了魔般给人桌上包子吃个精光,这店家要漫天要价,自己也没脸跟人说道几句。想到这,孙亦邈便战战兢兢的来到账台前,故作镇定的问道:“二两银子吗。”只见那八字胡须的算账先生,头也不抬的左手拨弄着桌上的算盘,右手伸出个讨钱的手势,“是了”。孙亦邈深怕这算账先生往里堂望上一眼发现那桌上摞着的一纵空屉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到手上,便佯装镇定却头也不回的迈着大步,走出了诚丰酒楼。 “那是真香啊。”想到这,孙亦邈咽了咽口水,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那薄皮包子入口的滋味依旧让他念念不忘。“要是真再去了那诚丰酒楼,一定问问掌柜的那包子馅儿里头的白嫩细肉,到底是个啥。” “爹爹,快看!”突然一声叫喊,把孙亦邈的心神又拉回了这好似走不到头的戈壁滩,抬眼望去,盈盈那丫头在一个小土坡断崖前指着前方一动不动,只见她手指的方向一缕炊烟正悠悠扬扬的挂在天际边,向天空散去,仿佛这万里晴空下的朵朵云彩皆是这缕炊烟汇聚而成。孙亦邈赶紧追上小丫头向断崖下看去,一座小镇,正依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在戈壁滩上安静的伫立着。孙盈盈转过头,阳光照在红扑扑的笑脸上,像极了那一颗颗熟透待摘的番茄果子。 (本章完) 第二章 戈壁落星 龙霑河旁的落星镇,孤零零的在这戈壁滩上百无聊赖的吐着烟,好像天地间有了这龙霑河,便有了这落星镇。在这地广人稀,粗犷豪迈的塔吉克戈壁滩上,对于旅人行者们而言,只有来到这里,方才能感觉到尚在人间的一丝烟火气儿。 说是小镇,但因为地处赫兰、大梁两国交界之处,虽然有塔吉克戈壁滩这种天然屏障,梁国仍对其颇为重视,不但前些年重新修葺了原本黄土筑成的城墙,更是还有边关两千甲士长期驻扎城外。随着赫、梁两国民间通商越发频繁,纵然赫兰新王一纸禁商令,驱逐了国内的梁国商客,可大梁好像那没有一丁点脾气刚过门的小媳妇一般,不但没有颁布任何报复赫兰的政令,反而一直对各国商人优礼有佳,慢慢的,这座小镇的外来商户、迁徙散民比原先镇子上的居民还多上了许多。 “真高啊,爹爹你说我再长几年才能到那城墙根子啊。”孙盈盈抬着脑袋,翘着羊角辫儿,摸着那表面有些风化,却依旧瞧得出坚固夯实的城墙拉着孙亦邈问道。驮着行李的老马儿立在城墙边上低着脑袋,拼命想嚼那墙根缝隙里的野草,可无奈草头儿太小,怎么都使不上劲,直急的哼哧哼哧的发出声响,很是滑稽。 “这城墙可有两丈来高,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年往上窜个一寸,百年之后,你可就到了城墙腰子了,哈哈。”一个粗狂浑厚的声音在父女二人身后响起。转头望去,一个身穿墨黑雕花青铜甲,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的大梁甲士在不远处城门边上说道。“你等父女二人要入城便来这边,要是还在那城墙下面东张西望,可是要被当成细作抓起来审问一番的。” 孙亦邈一听赶紧拉着气鼓鼓的闺女,牵着老马儿走进城门,“兵爷怪我,好久没回咱大梁,见得这城墙威严,就忍不住多瞅上几眼,咱这就进城。” “西边回的啊,这通关文书带了吗。”守卫问道。 孙亦邈一听傻了眼了,啥时候回梁国又需要这通关文书,好些年不曾有过,估摸着该是这赫兰最近又在边关挑事,只怪自己走的太急,许多事物没打点妥当,可要说没这物件,怕是真要被当成细作不让进城,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找个借口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塞,就是要查起来,一是自个问心无愧,二来祖上老家还有一亩三分地,户部那边也能说的圆,便道:“文书本是有的,奈何一路赶得急,便找不见了。小的可真不是什么胡人细作,原本带着小女在那赫兰奇犽镇上做点布料买卖,这不禁商令一出,断了小的营生,这才无奈带着闺女回老家,兵爷您就行个方便,我这一老一小,两人一马怕是当了细作也挨不过再在这戈壁滩头走上一遭了。” 守卫摇了摇头说道:“真不是咱不近人情,最近边关形式你也知晓,城里没事便罢,万一真出了什么幺蛾子,上头问责下来,咱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没料到这一路行来,戈壁荒原,餐风露宿,眼瞅着回到了大梁国境,却被这小小的通关文书拦住了去路。孙亦邈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伸手去兜里掏银子,以他多年行商的经验,眼前这位兵爷诸多刁难,无非是打他兜里银子的主意罢了。估摸着边关守卫,十两银子喝顿花酒该是绰绰有余,刚待他拿定主意,却听到城门里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声:“老吴啊,和你讲过几遍了,管他什么劳什子细作,但凡不是什么贼眉鼠眼一看就使人陡增厌恶之辈,放进城内又如何了?” 孙亦邈循声望去,只见那城楼内墙边儿正卧着一位同样大梁标准制式军装的甲士,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脚尖打着圆,行军毡帽盖在脸上看不清容貌,胸前搁着柄伏虎卧龙刀,仿佛刚刚睡醒。这刀孙亦邈可是认得,大梁国内,但凡军功过千户侯,官至校尉,御上便会亲赐一柄伏虎卧龙刀,此刀用产自北方乌桓的寒金矿石锤炼而成,通体漆黑,却于暗中发碧光,刀柄为虎身刀镡(xin,护手)为虎头,虎头口衔刀身,刀身上绘有一只九爪游龙栩栩如生,此刀便因此得名。这人看似懒懒散散,落拓不羁,可怀抱这伏虎卧龙刀而卧,便少说官至校尉,定是统领这两千驻城甲士的兵头子无疑了。 孙亦邈一见兵头儿发话,再看这守卫面露难色,深怕再生变故,赶紧两手作揖道:“谢过大人,小的这就进城。”小姑娘一听刚冲那守卫老吴扮了个鬼脸,便被孙亦邈拉着入了城,不敢回头。 “且慢。”待孙亦邈前脚刚迈进城内,身后那个懒洋洋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声音又传了过来,孙盈盈顿时心头一紧,心想莫不是自己扮了鬼脸惹恼这位懒散将军,这自己和爹爹要是入不了城,到了嘴边的薄皮包子吃不到她孙盈盈可就不活了。孙亦邈听到声音赶紧停步,回首心虚的问道:“大人有何指示?”只见那人已然起身,背对着孙亦邈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二人匆忙赶路,人困马乏,见那小姑娘面露饥色,镇子最中央有座诚丰酒楼,诚不欺客,你尽可带她去寻些吃食。” “多谢大人体恤,小的日夜兼程,不瞒您说咱父女二人早已饥肠辘辘,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便寻去。”说罢见那位大人摆了摆手,便赶紧拉着孙盈盈和老马儿一溜小跑的往镇中去了。 “头儿,这形式咱如今都不走上一走了吗。上头万一问下来,这”望着这父女俩匆忙离去的背影,守卫老吴担心道。 “上头?在这落星镇方圆百里谁是我廖白羽的上头?”持刀男子拍了拍身上刚才席地而卧的灰尘,戴好行军毡帽,将伏虎卧龙刀抗在右肩,不急不缓的向城门外边走边道:“老吴啊,跟你说了多少次,咱大梁人,理应大大方方,不惧天地嘛。” “是。”老吴慢慢的跟在后面点头应和。 刚踏出城外一步,廖白羽深吸了一口气,瞬间一扫方才刚睡醒的松遢模样,突然厉声正色道:“我大梁人,连天地都不惧,何惧它区区蛮夷胡匪?管它细作诡探也罢,陈兵列马也好,入我大梁国境,我大梁统统以正待之。若是细作诡探扮作商贾旅人,我大梁便让他知道这民间百业俱兴,人人乐业安居,寒门有路通仕途,匹夫有道分国忧。”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拔出那柄伏虎卧龙刀指向西边落日余晖,“若是敢于我大梁边境陈兵列马,我大梁便让他知道何为八百里铁甲延绵,人人悍不畏死,一往无前。父子从军,兄弟上阵,妇孺老幼皆可提刀杀敌。他赫兰胆敢入我国境一里,定要他国都往西再退三百里!” 守卫老吴站在城门口看着前面举刀向西的统领大人怔怔出神,夕阳的余晖照在廖白羽身上,给整个人描上了一层金边儿,眯着眼顺着刀尖看去,那戈壁滩傍晚的的天空,残阳如血。 (本章完) 第三章 一座城 孙盈盈走在落星镇的街道上,深深的懊恼自己为什么不长三个脑袋,六只眼睛,方才能把这么多新鲜的事物尽数看了去。先不说这暮色将至未至,小镇却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热闹劲儿,光是这条条由青砖石叠错而成小路,打小儿就没出过赫兰琦犽镇的小姑娘可是从未见过。梁人修路一讲究“规矩”,即四通八达,横平竖直;二讲究“藏首”,即道路之间必须首尾相连,不可断头。小镇街巷泾渭分明,由四方城门向镇中延伸而去。 一蹦一跳的想要把每块砖石都踩上一遍的孙盈盈再抬头向上看,不同于赫兰那到处打着拱的弧形屋顶,这落星镇的房子无论高低宽窄,屋面上都是层层灰瓦平铺开去,下头用粗细高矮不等的实木山柱托着雕刻各种图案的月顶太平梁,梁上再托檐口,檐口外挑一尺来长上翻收边儿指着天,就像梁国人的脖颈一般,骄傲的抬着。往那挑檐下看去,这家檐脚挂几只红红的灯笼,那户檐脚有几只小巧的风铃,家家户户被那同样铺着灰瓦层层递退的雕花儿马头墙分隔开来,直让孙盈盈盯着挪不开眼,连那薄皮包子都暂时忘在了脑后。 “真好看啊。爹爹你说要是住在这些屋里头,天天啥也不做,光是倚着窗盯着檐脚儿看,是不是一天就过去啦。” “哈哈,傻丫头,这可还只是咱大梁边陲的小城而已,二回咱盈盈出息了,去那国都晏京走上一走,怕是睡觉都得睁着眼,不然可根本看不完哩。”孙亦邈牵着老马儿跟在后面笑道。 “那些人在干啥?”光顾着东张西望全没把爹爹所说听进耳朵里的孙盈盈远远的望见前方路边上围着一圈人,便一溜烟的冲了过去想一探究竟。好不容易从人缝中挤了进去走近一瞧,一个头缠麻布,竟似不惧这立冬寒冷赤裸上身的老头儿正盘着腿席地而坐,口中一把竹制竖笛呜呜的发出声响。借那灯火一看,老头儿赤裸的上身和干瘪消瘦的脸上用各色颜料涂满了奇怪的图案,再配上这不似曲乐,更似低吟的竹笛声显得相当可怖,诡异异常。 孙盈盈刚想掉头回去找爹爹,就被眼前的稀奇事惊掉了下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见老头面前的一只白瓷瓶子里兀的探出一只红顶扁头蛇来,接着随着那古怪的竹笛声,那红顶扁头蛇竟然一寸一寸的把那通体黝黑细长的身子从那白瓷瓶中立了出来,直到探出瓶外一尺来长便弓着身子,吐着血红的蛇信子,盯着那老头一动不动。老头倒也不惧,拿开嘴边的竹笛,嘴唇微微颤动像在冲着这红顶扁头蛇念叨些什么,随后便见那蛇又慢慢直起身子一寸一寸的缩回了瓶中,接着老头站起身来,用那瓶口粗细的竹笛插进白瓷瓶中,封住瓶口,转身向众人鞠了一躬。围观众人齐声拍手叫好,打赏的铜钱碎银散落一地,老头不慌不忙的弯着腰一一拾起。孙盈盈看的是瞠目结舌,大呼过瘾,便也跟着喝起彩来,方想找爹爹要些碎银犒赏这古怪老头,转头就见孙亦邈不知道啥时候牵着昏昏欲睡的老马儿已经来到自己身后。 “爹爹方才看见了吗,这是什么仙人法术”孙盈盈红着小脸兴奋的问道。 孙亦邈也啧啧称奇道:“看着一身行头装扮,当是北国乌桓之人。爹爹曾听闻那乌桓地处极北之地,常年白雪皑皑,滴水成冰。当地人口稀少,却生来一身御寒本事,且乌桓多奇人异士善行鬼神之术,爹爹本当是不信半分,以为皆是装神弄鬼,哗众取宠之辈。可今儿亲眼所见这笛声驭蛇之术,以后怕是不得不信咯。”孙亦邈顿了顿,又道:“你这丫头再四处乱逛,寻不着那酒楼,怕是薄皮包子馅儿都要凉透咯。”孙盈盈一听顿时感觉饿意袭来,寻思道:“是了,这落星镇上卖艺赚吆喝的固然精彩,可要跟到嘴的美食比起来,那皆是不如。赶紧去寻那什么诚丰酒楼是真,大不了明儿再缠着爹爹带我好好在这落星镇逛上一番,才是上上之策。”想到此处,孙盈盈便转过身一溜烟的向镇中蹦蹦跳跳的寻去。 孙亦邈牵着老马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看着镇上,万家灯火,商客旅人络绎不绝的景象,不禁感慨,大梁重商,纵然和周边胡人蛮夷偶有摩擦,可对外的商道却从未断绝过。这小镇街头巷尾钱庄、商铺应接不暇,商品物件更是琳琅满目,不但有梁国特产丝绸锦缎,陶瓷翡翠,更有异域他国的香料药材,皮革铁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甚至这大梁最西边的小镇上竟有来自北边乌桓的杂耍艺人,也难怪赫兰新王寝食难安,不得不走到如今这固步自封的一步,实在是这梁国不但地大物博,又兼俱包容之心。想到这,孙亦邈愈发觉得自己身为梁人,实属幸哉,只盼早些回到老家带着闺女,好好安度晚年。 孙盈盈嘴上答应着爹爹快些寻着那酒楼好好歇息,肚子也是饿的一会一个声响,可眼睛就好像不是自已的一般,总是被各种各样的新奇物件抓住不放。那边桥头好看的吊脚庭儿,这边巷尾做工精巧的牌坊楼子,仿佛一步一景,又层出不穷,怎么看也看不完。“这可不行,再这么下去正如爹爹所说,薄皮包子可是不等人呐。”突然孙盈盈灵光一闪,索性闭上了双眼,用鼻子使劲的吸了口气,接着心里默念道:“薄皮包子,薄皮包子。”便一边嗅着心里遐想的薄皮包子味儿,一边向前走去。 “哎呦。”只听“嘭”的一声,孙盈盈一脑袋撞在一人身上,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人赶紧转过身扶起了摔在地上的小姑娘,“抱歉,抱歉,没摔着哪吧,小姑娘你赶紧深吸一口气,看看周身有无疼痛之感。”摔的眼冒金星的孙盈盈被那人搀扶着起了身,睁开眼一看,只见那人仿若和爹爹差不多年纪,红光满面,曲眉丰颊,头戴锦冠,一只镶玉的簪子横插冠中,髯须修长皆垂于颈间,可比爹爹显得富态了许多。 “本姑娘可没这般娇弱,不碍事的。”孙盈盈定了定神,便想辞过这富家翁继续前行,但听他说道:“没事便好,可我见小姑娘你眉头团蹙,形色匆忙,像在寻觅某处,又面显饥劳,步履空浮,不妨来我这酒楼寻些吃食,也好安一安方才所受之惊吓。” 这富家翁说话轻声细语,不紧不慢,却又句句在理,让人觉得很是真切。就这言语半刻,孙盈盈不但刚才明明摔成八瓣的屁股一点不疼了,甚至在这戈壁立了冬的傍晚身上竟湧出些许暖意。朝着富家翁身后看去,只见两根一人多宽的朱漆大柱顶着灰瓦挑檐高高在上,檐下一副蓝底彩边儿的牌匾正中用楷书金漆大大方方的写了四个大字:“诚丰酒楼。” (本章完) 第四章 琳琅满腹 “爹爹找着了!”孙盈盈兴奋的朝跟在后面不远处的孙亦邈招着手大声的喊道,待爹爹走近了,小姑娘跑过去一把挽住孙亦邈的胳膊指向那蓝底金字儿的牌匾夸耀道:“怎么样,盈盈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一件,今儿包子爹爹你可得管我吃个够。” “管够,管够。方才见你摔了一跤,要紧吗?”孙亦邈摸着闺女的脑袋关切的问道。 “不碍事,屁股没啥事,肚子可饿出大事了,咱快些进去吧。”说着孙盈盈便着急的拉着爹爹向那酒楼走去。 富家翁见那刚刚明明摔得七荤八素的小丫头转眼就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转头看向牵着老马缓步走来的孙亦邈,上下打量了一番,便不急不缓的说道:“这位老哥好生面熟,我张某人如没记错啊,可曾于八年前来咱这诚丰酒楼吃过包子?” 孙亦邈走近了方才记起门口的正是当时招呼自己的酒楼掌柜,听他这么一问,仔细回想起上次回梁国路过这落星镇满打满算刚刚好是整整八年,不由得一惊,心里寻思这掌柜的好眼力,自己当时不过路过这酒楼打了个照面吃了几屉包子,一顿饭的功夫,时隔整整八年,绝无可能还能认得出自己。就算他孙亦邈样貌有什么能让眼前这掌柜过目不忘之处,居然还能说的出八年之数,甚至连吃的包子都记得住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可转念又想,这掌柜虽说自始至终笑脸迎人看不清深浅,可自己的确实打实的在他店里二两银子吃了个肚儿滚圆,大可不必度了人君子之腹,便拱手回道:“掌柜的好记性,再下的的确确八年前来过贵酒楼吃过那薄皮包子,不瞒您说,这回去之后一直心心念念那包子味儿,正巧如今路过这落星镇,便带着闺女再来尝上一口。” 掌柜的抚掌大笑道:“兄台谬赞,您二位风尘仆仆,怕是在城外赶了不少路途,小姑娘早就饿的紧咯,方才不小心误撞了您爱女,小姑娘的饭钱咱就免了,您这马匹我给您牵到后院喂些清水草料,二位客官里边请。”接着又对着里头的小二喊道:“贵客两位,上人堂!”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孙盈盈可是第一次下这梁国的馆子,在赫兰奇犽镇的时候,爹爹偶尔也会带着自己去那饭庄开个荤儿,可赫兰的饭庄大多简陋,哪像眼前酒楼这般气派。刚一迈进大门,便看见一副九尺来高,七尺多宽的桃花映月图挂在大厅正中,画中的桃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美艳不可方物。画前三排浮雕紫砂盆中栽着花花草草,叫的上名儿的只有白玉兰、虎刺梅、仙人指,而更多的那些在这大冬天还能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孙盈盈可是见所未见,在那悬在屋顶的两排灯笼和四处墙边的烛灯辉映下,煞是好看。 那正中悬挂着桃花映月图的正墙两侧各开一门直通内堂,上头挂着木质小匾,左侧写着“上人堂”,右侧则写着“下人堂”。左门边儿是账台,一个一袭青衫,头戴儒巾,书生模样的算账先生,正左手拨打着算盘,右手捋着自己的八字胡须低头算账。孙亦邈正思量和这算账先生上次也算有过照面,就见一位热情的店小二正快步前来。那小二年纪不大,仿若刚及弱冠,生得是星目剑眉,唇若涂丹,好生俊秀。只见店小二笑容可掬的弯腰说道:“二位客官请随我入这上人堂,二两银子尽管吃,管饱。” 早就急不可待的孙盈盈根本看都不看这笑脸相迎的店小二,一头遍扎进了那“上人堂”。只见内堂有着外厅一半大小,却也很是宽绰,四周摆放的七八张桌子边坐着不少食客正在大快朵颐,正对着入门口的另一边是后厨,大门敞开,站在厅内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后厨的灶台上热气腾腾的蒸笼瓦罐。当然最吸引孙盈盈的自然还是那大厅正中摆放着各色菜肴吃食的木头架子,小丫头哪里见过这些个种类繁多,做工考究的美食佳肴摆放在一起任君品尝的架势,小脑袋瓜子晕乎乎的,绕着木头架子转悠了整整三圈,口水也都浇了三圈,可竟还是难以抉择下不去嘴。 “这一盆鸡腿咋各个这么大,为啥每只身上三道口子还往外渗着汤汁,一看就好吃。”无奈自己的小肚皮就那么大,实在选不好吃啥的孙盈盈竟嘟嘟囔囔的比较了起来。 “这腿啊,选的是产自青阳郡的白羽土鸡,此鸡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动,后腿肉质丰紧,去其后腿骨灌以鱼脂膏,慢炖出锅横切三道淋汁儿乘盘,汤汁儿由外即内,膏汁儿由内即外。趁其现在热乎劲尚在,食之方才美味。”孙盈盈转头看过去,那俊俏的店小二竟跟在身后微笑的回答道。 听他这么一说,小姑娘竟好似害怕这鸡腿的美味瞬间散了,便夹了一根赶紧一口咬住那三道口子,不管嘴里的鸡腿是否碍事,又指向旁边的盘子唔囔唔囔的问道:“那这个呢?” “鸽子饺,取蒙田燕鸽剔全身架子骨,留肉剁碎,鸽血撒盐使其凝结成糊,与肉馅一同翻炒,再包入这透明米皮中上笼蒸熟。鸽子体小骨细,功夫可全在这剔骨刀法上。”店小二没有一丝厌烦的神色,依旧向身边一手托着从架子边拿着的取菜碟,一边啃着鸡腿,满嘴油光的孙盈盈耐心的讲解道。 “这个呢?” “砂锅煨鹿筋。” “还有这个?” “喇嘛糕。” 随着小姑娘每问一句,小二回答一句,孙盈盈盘中的菜便多了一种,不一会碟里的各种菜肴便堆积的满满当当。 “盈盈,你先去把这碟里的吃完,再来看这碗里的,不然待会浪费了,人家可不让你走咯。”跟在后头的孙亦邈无奈道。 “爹爹你小瞧我是吧,再说了,你看你这碟里的东西可也不比我少到哪里去。”小姑娘气鼓鼓的说道。她好似忘了,又绕了架子走上的这两三圈,可都是一边走着,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可一刻都没停歇过。 跟在身后的店小二笑着劝道:“令尊说的颇有道理,倒不是咱店舍不得姑娘这吃法,只是咱这里旧菜吃完了,后厨还会有新菜上,姑娘您待会要是吃撑了,见着新菜尝不下去可不是亏大发了嘛。” 孙盈盈一听还有这说法,顿时两眼放光,赶紧拉着孙亦邈托着那堆积如同小山一样的食盘去那旁边的海梨木八仙桌坐下,认认真真的吃了起来。 (本章完) 第五章 裂腹黄唇 “只见那剑客一招白虹贯日,扫向那群胡匪追兵,‘镗镗镗’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群蛮子全都砍翻在地,抱着美人儿向那门外急行而去,动作英姿飒爽,一气呵成,直让那怀中小娘子瞅的是神魂颠倒,芳心暗许呐”只见在孙亦邈父女俩不远处的饭桌前,一个年岁看着不小的说书先生,正单脚踏在长凳上,一手插着腰,一手从腰间取下只宝葫芦酒壶小啜一口,擦了擦嘴,吐沫横飞的又道:“这剑客什么身份?那可是这些年和赫兰东、西、南、北四院大王斗的难解难分的堂堂中原武林七把剑之一的,那个那个额俊俏剑!” “还俊俏剑,这土了吧唧的名儿你自个取的吧?”不远的一桌食客中有人起哄道。 说书先生怒道:“什么自个取的?孤陋寡闻之徒安敢与吾辈论英雄?我可告诉你,那大梁七把剑和赫兰四院大王可都是当世一等一的绝世高手!就说咱大梁这七把剑,各个配得上英雄豪杰四个字,七位当中有入世者执政为官,为国为民;有出世者游历天下,锄强扶弱;亦有从戎者沙场驰骋,一骑当千。若不是赫兰这些年国运不绝,出了四位武学奇才统领东、西、南、北四院,和中原武林你来我往,互有胜负,这江湖啊,早被咱梁人一统天下咯。”只见那说书先生抿了口酒,顿了顿,待那辛辣之味过喉入腹,换出一口酒气,接着又道:“特别是赫兰那北院大王--荆无敌,可不瞒诸位,和在下师傅当年有过天人一战,师傅点评此人已隐有无敌之势,乃是实打实的八两高手!” “你师傅?咋吹牛还讲究一脉相承呢?”旁边不知何处又有声音戏谑道,引得厅内众人哄堂大笑,显然大家可都不买这说书先生的面账,听他说段子,纯当酒足饭饱,茶余饭后的打趣消遣罢了。 横靠在墙边,摸着自己整整大了一圈的溜圆肚皮,孙盈盈实在是撑的浑身上下除了嘴巴堪堪勉强出声,其他地方难有一块尚可动弹之处了。就算如此,她依旧不甘心的一边听着说书先生的江湖段子,一边俩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后厨间,决心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从里头来人上了新鲜菜,她便要使上那周身上下最后一丝气力冲过去瞧上一眼,哪怕实在吃不进嘴,也要闻上一闻方才能让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孙盈盈死了心。 “爹爹,八两高手是个啥,难不成这些个江湖高手是比拼饭量?那我今晚怎的也是个二斤女侠了。”盯着自己面前被扫的干干净净的食盘,还在等着新菜上架的孙盈盈百无聊赖的随口问道。 还不待孙亦邈回答,就听的前方有声传来,“小姑娘问的好!”那说书先生好似受够了满场的冷嘲热讽,眼看这书要说不下去了,难得听到有人接了话茬,也不管说者有心无心,赶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往下续道:“天下武学技艺无非练其根骨。这习武之人啊,有百里挑一之士可悟其理入其道,入道便可观人根骨轻重。一两根骨重,已然修道有成,便可称其为高手,二两已可传道授业,三两便可开宗立派,至于那北院大王的八两根骨,恐普天之下无人出其右矣。” “那你倒是说说你几斤几两啊?”有人问道。 刚对自己这段口若悬河,玄而又玄的根骨说暗自赞许,以为终算唬住这群屑小的说书先生猝不及防的被这句话呛的满脸通红,赶紧猛灌了一口烧酒以遮窘态,但见得众人目光期许的盯着自己,没有放过之意,只好尴尬的低声说道:“某,未得其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满堂一阵哄笑。 “盈盈,这薄皮包子你不尝上一口嘛,你可是打从家出发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了一路,到头来最想吃的入不了嘴,日后可莫要后悔呐。”孙亦邈夹着那薄皮包子往盈盈的盘中放去,但见得盈盈的小嘴嘟囔着说道:“那还不怪爹爹,光跟我说这神仙吃了都流口水的薄皮包子,却不告诉我这里样样吃食可都是神仙自个儿做出来人间难寻的美味。现在可好,就算那弥勒佛的乾坤袋化作您闺女的肚皮,也没这薄皮包子的一寸地儿了。” “小店的饭菜还对二位胃口吧?”不知什么时候,掌柜的携那俊俏的店小二竟来到了桌旁,微笑问道。 孙亦邈赶紧起了身,拱手回道:“掌柜客气,何止对胃口,咱父女二人吃的是撑肠拄腹,心满意足。这不,咱闺女连这心心念念的薄皮包子都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可都撑的举不动筷子了。” “哈哈,二位觉得可口便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好。方在店门口不小心碰着了您爱女,让我着实有些担心,如今既然虚惊一场,您二位暂且坐上一坐,饮茶消食,待会小店还有歌女献唱,不妨一饱耳福。” “那我和小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孙亦邈拱手称谢,忽见那盈盈碟中的薄皮包子,似又想起一事又道:“不怕掌柜的见笑,自打八年前尝过贵酒楼的薄皮包子,这滋味便念念不忘,特别是对这包子中的白肉馅料究竟为何物竟可如此至鲜至美一直耿耿于怀,还请掌柜的解惑。” “天水产的裂腹黄唇。”掌柜笑着答道,“兄台颇有眼光,咱诚丰酒楼的薄皮包子,鲜味就落在这裂腹黄唇鱼的鱼肉上。此鱼因鱼唇金黄,通体雪白,腹部有直贯头尾的红色条纹而得裂腹黄唇之名。其习性古怪,世间罕有,只生于天水河上游所成旋涡之中,终日逆涡而游。其肉十年一长,一甲子不足一斤之数。肉之细嫩紧致,味之至珍至鲜,堪称鱼王。” 孙亦邈震惊异常,虽然他这做点小买卖的寻常商贩的确从未听过这“鱼王”之名,但这掌柜看似绝非信口开河,故弄玄虚之人,再加上这酒楼食材做法,口味手艺处处讲究,已然信了九分。可若真如掌柜所说那般稀有难觅,这裂腹黄唇鱼又当是寸两寸金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这边塞小镇的酒楼又如何得来?又凭甚的剁成包子馅儿二两银子尽管吃? 一旁的孙盈盈可顾不上这些,不管自己小小的五脏庙还能不能容下这尊包子佛,一听到掌柜的说此鱼当世罕有,便直接一口将那薄皮包子塞进嘴里,囫囵吞下,本就红扑扑的小脸蛋被噎的一阵青一阵紫,缓了好一阵方才气若游丝的挤出了俩字:“真鲜。”咂了咂嘴,似回味了一番,又略显遗憾的补充道:“就是放的有些凉了,包子里的汤汁干了没尝到味儿,真可惜。” 一听这话,旁边的小二突然脸色一变,如遭雷击,一个劲儿的在下面一边摆手,一边拼命的使眼色示意小丫头打住别往下说,掌柜也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小二和掌柜这般表情,赶紧下意识的捂住嘴巴,可为时已晚,就听堂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了起来。 “易澜山,你又在偷懒!” (本章完) 第六章 人上之人 孙亦邈寻声望去,见那堂中临窗边的凳子上一个原本正躺在那剔牙的散发老头,突然直起了身朝着后厨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包子馅儿如今你都给我搅不明白了?这包子馅白膘猪肉打底先顺圈三十一道,再加蟹黄逆圈一十七道,最后点上那黄唇鱼肉再搅二十八道,三种馅料方才能丝丝入扣锁住那汤汁,蒸出的包子便饱满充盈,久置不干。缺一道,则散三分,馅料若不紧质,汁水便有了去处。来来来,你小子给我偷懒了几道?” 只见那后厨间探出一个脑袋,头上歪歪扭扭的戴着一顶脏兮兮的粗布厨帽,脸上虽说被厨房的炭火熏的漆黑,还满是油污,但看的出年岁不大,该与那店小二相仿。 “小爷我日日鸡未打鸣天未亮就起来搅这包子馅儿,难免睡眼惺忪开个小差。”那小厨子从后堂让出了正身,用义正言辞语气回道。小厨子身材消瘦,个头却颇高,可一身装扮却看的孙亦邈目瞪口呆,只见他脖子上用麻绳挂着块垂到腰间的榆木砧板,右手竟正在这砧板上切着葱花,左手更是手腕单凭那腕力内扣一只青花蓝瓷碗,用修长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竹筷在碗里搅着蛋花,右脚踏在一只竹踏板上一个劲儿的往身后的炉膛内鼓着风。见着这貌似浑身上下都在动弹个不停的小厨子滑稽模样,孙盈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见那小厨子瞪了自己一眼,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强忍笑意。 那小厨子又转过头义愤填膺的对老头儿说道:“倒是你这老厨子,这会儿店里生意最好的时辰,咱后厨我一人可都忙开了花儿,你跑这堂厅里睡大觉,到底是你偷懒还是我偷懒?啊呸,还根本不是睡大觉,怕是在等待会胡夫人上台唱曲儿你好偷瞄上几眼吧。” 老头仿佛一下被戳中了要害,竟一时语塞,末了心虚的憋出了句:“你懂个锤子。”便起身穿鞋,手指还顺带抠了抠脚丫子,捋了捋一头仿佛都能滴出油水来的脏乱散发,向那后院茅房走去。小厨子见他不再言语,气呼呼的转过身子便又去后厨里间忙忙碌碌去了。原本对能做出这一桌美味佳肴的活神仙满怀仰慕之情的孙盈盈,在先后见着这一老一小两位脏兮兮的厨子之后,不但大失所望,竟还对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隐隐有些作呕。 堂厅里头的食客们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的有些发懵,一时间鸦雀无声,那方才被挤兑的默不作声的说书先生见状,怎能放过这千载难逢,万众瞩目的一刻。只见他将那酒壶从腰间解下,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朗声道:“咱大梁的厨子好功夫!单是这一屉薄皮包子的包子馅儿竟有这许多说法,古人可是有云‘民以食为天,治国当如烹小鲜。’我梁国人才济济,一个小小的酒楼厨子手艺都这般讲究,咱大梁国运昌隆,实属应当。”说着便举起酒壶,仰头将那所剩的烧酒一口饮尽,对自己这番慷慨激昂又缓解气氛的总结很是满意,对此时自己潇洒应景的造型更是满意,正闭着眼,等着满堂喝彩之时,却又听得后方有声道:“怕是跟这酒楼一般故弄玄虚吧。” 说书先生循声看去,见那身后一桌四位梁国装扮得客人正看向自己似笑非笑,今儿一晚吃的瘪受的气,仿若于此时一齐攻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心头,加之三分醉意来袭,说书先生便向那四人怒道:“这诚丰酒楼怎的个故弄玄虚,你给我说道说道?先不论这酒楼厨子厨艺精湛,做出的佳肴口味绝伦,单是这二两银子管饱的价钱,你我寻常百姓不说日日能来,十天半个月来开荤解馋可不成问题。这善事怎到你等竖子嘴里担上了那故弄玄虚之名?” “若非故弄玄虚,那取这‘上人堂’、‘下人堂’之名又为何意?”四人当中有一青年正一边用杯盖撇去那茶碗里的浮沫,一边阴阳怪气的问道,听声音正是方才那拆台之人。“我等已来多日,日日见那隔壁‘下人堂’空无一人,这‘上人堂’则宾客如云,难道来这酒楼入了这堂厅,不管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皆为人上之人不成?” “正是。”不待说书先生答话,一个醇厚的声音回道,众人望去,说话的正是站在孙亦邈桌边的酒楼大掌柜。接着,便见他双手背后,面带微笑,向那桌四人缓缓踱步道:“何为人上之人?我张某人眼中,但凡不问鬼神,不怵命理,凭个己之力堂堂正正而活,以无私之心兢兢业业而作,敬春华秋实不敬巧取豪夺,信双手之力不信天地之力,便皆可称为人上人。” 这几句话声音不大,却说的字字铿锵有力,仿佛不小心落在地上,能将那地砸了个大窟窿。满堂食客,无论带着全家老小偶来开荤的庄家汉子,还是三五成群刚收工来这解馋的挑客脚夫,包括孙亦邈在内的小商小贩,皆为所动。大掌柜自己却似毫无波澜,依旧笑容可掬的又道:“而那些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地主豪绅,贪官污吏,在我张某人眼中只配去得那下人堂,就算知晓我这小小酒楼饭菜尚算可口,可又有谁愿意顶着个下人之名来这自讨没趣不是?客官您见我这‘下人堂’空无一人,便是这个道理了。” 见那大掌柜一番回答滴水不漏,虽说的温声细语,却隐含风雷之势,那青年小生很是不服,盯着缓步走来的掌柜不依不饶的问道“说的到是玄乎,那敢问大掌柜,如有客至,你又怎知此人为上为下?若那下人为了遮掩故作衣衫褴褛,芒屩布衣之状如何?若那上人为了体面故作锦衣玉带,华冠丽服又当如何?” “相由心生,行随势动。其心为上,则抬手投足皆为上。其心不正,则四肢百骸皆不正。观其心而不观其相,见其势而不见其行,诚不可欺也。”大掌柜回答道。 “掌柜的你意思是,单凭这眼力,便可将人底细摸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我看啊,你怕是跟这说书先生师出同门吧。”四人之中那坐在青年对面的一位髯须汉子不屑道,“我倒想知道你若是看错了一人,带错了堂厅,你这招牌,拆是不拆?”话说到这份上,明眼之人可都看得出来这一桌四人,怕是专门来找茬拆台,都想看看掌柜的如何应付。 刚好走到这四人桌边的大掌柜,好似并没有被这话激着,反而低下头认真思索了一番,随后抬头微笑道:“张某人平生识人识心,所幸未错一次。” 这话既像说给眼前那位汉子,却又像说给自己,声音依旧不大,可竟让堂厅里的所有人没由头的有种千真万确,不容置疑之感。顿了顿,他又接着对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一桌四人说道:“您四位客官接连三日来我这诚丰酒楼,我都让你们入座了这‘上人堂’,不代表我张某人认同了诸位所执之事。一来我这小小的酒楼坦坦荡荡,只因我和二三好友嗜这炊火之事,好这箸间一口,便谋成这酒楼让更多寻常百姓能多尝些这人间至珍美味,来客酒足饭饱,我便心满意足已。二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见着诸位已远离末路,则理当重新做那人上之人不是?” 满堂的食客听着掌柜的言语,起先颇觉有理,可听到后头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然而那一桌四人听完则是脸色大变,那青年更是慌慌想起身,却被旁边一位中年男子于桌下按住,随后便见那男子起身对着掌柜拱手道:“今日听得大掌柜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贵酒楼厨艺之精湛,手法之卓绝更是生平仅见。吾等四人早闻诚丰酒楼大名,此行前来果然名不虚传。如今天色已晚,吾等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先行告辞。”说着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另外三人则默默低头跟在后方。待走到堂厅门口,那领头的中年男子忽的被一只手拦住去路,“八两。”只见那书生模样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左手拨打着账台上的桃木算盘,右手伸出了个讨钱的手势淡淡说道。领头男子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八两碎银掷于台上,便带着另外三人匆忙离去。 堂厅内,众食客原本热闹看的正津津有味,不曾想随着掌柜的一席话这事儿竟戛然而止,虽有些意犹未尽,但很快便又各自品菜的品菜,吹牛的吹牛,到似这小小的风波竟成了茶余饭后的助兴节目。孙盈盈方才一边磕着桌上送的一碟瓜子,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那大掌柜一步一句的教训那四个毫无礼貌的好事之徒,虽然说的那些大道理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原本就彬彬有礼,说起话来更是温文尔雅,使人如沐春风的大掌柜现在在她心里可是大大的好人。 “这掌柜的可不简单啊,单凭己好,就能开的出这般酒楼,三言两语,就能道的明这世间道理,说话为人又气度不凡,没想到这边境小镇竟能有这般人物。”孙亦邈仿佛看穿了闺女的心思,摸了摸孙盈盈的脑袋又道,“盈盈啊,你以后也得好好念书,多作学问,才能像这掌柜一样,成一番事业嘛。” 孙盈盈正盯着那大掌柜的身影出神,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然听到堂中一阵琵琶声传来,曲乐悠扬,时而急切如雨打芭蕉,时而浑厚如万马奔腾,时而舒缓如春风绵绵,时而清脆如小溪潺潺,听得人浑身舒畅。孙盈盈循声向那堂中看去,只见一绝美妇人,一袭红衣,正怀抱着琵琶缓缓而奏。眼神清澈而专注,手指修长而白皙,虽看的出有些年纪,却依旧担得上这风华绝代四个字。孙盈盈竟看的有些痴了,仿佛眼前这位美妇人是从那壁画里走出来得九天玄女一般,竟让人有些不真实之感。 只听那美妇人轻启朱唇唱道: “明星皓月暮云遮, 故山千里路途赊。 飘零四海得还舍, 不曾得。 林深花径斜, 树老百草谢, 因果缘结, 一梦蝴蝶。” (本章完) 第七章 厨子与小二 易澜山躺在床上不想动弹。每日酒楼一打烊,在那厨房忙碌了一整天的他匆匆冲个凉便想倒头就睡。 打小爹娘死的早,跟着外婆在这落星镇上相依为命,后来七岁那年外婆也离世的易澜山便成了孤儿。外婆走了之后,小小的易澜山便靠着街坊邻居的残羹剩饭救济为生,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次实在饿的没辙的他在这诚丰酒楼后院偷鸡蛋被那个叫燕朝北的老厨子抓个正着,被知晓身世之后便被大掌柜的收留在这诚丰酒楼里做了个小厨子。起先到还好,只做些洗菜刷碗的杂活,生活倒还惬意,随着年岁见长,老厨子愈发不自觉,慢慢的什么事都丢给自己,现在可好,从买菜选料,到切菜掌勺,蒸煮烧闷,炸炒炖灼全是自个在后厨一个人忙活。老厨子只是偶尔中的偶尔,那‘下人堂’有了客人,需要做大席,他才亲自系上那围裙做几道他口中的‘硬点儿菜’。虽说如此,但易澜山也明白,若不是这个老厨子那日将他这瘦瘦小小,饥肠辘辘的小男孩带回酒楼,他早就饿死在这落星镇的街头了,现如今已早把这诚丰酒楼当成了自个的家。老厨子是个嘴硬倔强之人,打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易澜山厨艺不知道学了多少,但这臭脾气可是有样学样,照单全收。平时这两块臭石头在一起就落个爱赌气斗嘴了。 易澜山翻了个身,对着和自己同睡一屋,正在灯下看书的店小二说道:“小二子,那老厨子这次不会真生我气了吧?我戳他痛处,他不骂我,我反倒有些心慌。” 那店小二盯着手中的书卷,并未抬头,好似习惯了一般说道:“你这倒霉蛋,少搅了几道包子馅儿也能被抓个正着,本就错在于你,你还于那么多人面前揭他短处,八成是真生气了。” “他生个锤子气,我又没说错。”易澜山又转了个个,两手垫在脑后,一脸嫌弃道,“你看看方才你娘亲唱曲儿之时他那老色鬼样儿,两眼发直张着嘴,那胡子拉碴的老脸笑的都快纠成我包的那包子褶了,啧啧啧,你可让胡姨离他远些。” 在易澜山十二岁那年,好似和大掌柜、老厨子和账房先生他们仨都是老相识的胡夫人带着儿子莫腾来到了酒楼住了下来。胡夫人单名一个蝶字,第一眼见着她,小小的易澜山就觉得天底下怎能有这般好看的女子,可比那伴花而舞的只只蝴蝶再美上十分,偏偏又温柔如水,和蔼可亲,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唱的一嗓子好曲儿,天上下凡的神仙可也不过如此了。胡夫人也很喜欢小易澜山,让他私底下以姨娘称呼,不但平时起居生活悉心照料,有啥好吃好玩的物件样样留给自己,最让小易澜山开心的就是每次老厨子刚想教训他,只要胡姨在场瞪他一眼,老厨子便不敢再多说半字儿。 说起老厨子和胡夫人,易澜山觉得天底之下再没有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过贴切之词了。胡姨可是天仙般的可人儿,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年华不但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丁点的印记,言谈举止还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仿若岁月不过在为她梳妆打扮罢了。而他老厨子是个啥?天天蓬头垢面毫不讲究,每年除了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刮刮胡子,修修头发图个吉利,一年之内可就再也见不着他拾掇拾掇自己了。冬天就那身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仿佛长在身上的麻布袄子,自打小易澜山偷鸡蛋那日有幸得见之后,每年冬天都如约而至,从未见他换过;夏天更是天天光个膀子到处溜达,易澜山几度确信自己在老厨子留着口水睡觉的时候,见着他混身上下的臭味化作阵阵黑气吸引了周边的苍蝇跳蚤,为此还跟好兄弟莫腾打过赌。就这么一个邋里邋遢至极的糟老头儿,却好似是打从心眼里真喜欢那胡夫人,只要胡夫人有意无意的不小心夸赞了他一句,老厨子那胡子拉碴的嘴角便会跟抽了筋儿一样一整天都那么咧着,痴痴傻笑个不停,就连炒起菜来那劲头都能给那锅底铲平。到了后来,甚至胡夫人一句诸如“谢谢了。”,“你看今儿天气不错。”这种平平之话,老厨子听罢都好似得了暗送秋波,芳心暗许之意。在易澜山心里,原本这老厨子该是这世上最百无禁忌,从心所欲之人,可唯独对胡夫人这事怕是有了臆病,入了魔怔。 老厨子不但对胡夫人如此,对她独子莫腾更是如同对待自个亲儿子一般百依百顺,疼爱有加,比那胡夫人对易澜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莫腾也是跟着老厨子在后厨忙活,后来老厨子嫌厨房里的脏活累活太多,舍不得莫腾吃苦,便让莫腾去那前堂做个小二帮大掌柜招呼客人,剩那易澜山独自吃了那二倍的辛苦。好在莫腾性子随了她娘亲,为人耿直善良,就算前堂再过忙碌,只要见着后厨易澜山忙的焦头烂额,便会放下手中之事,一边听着易澜山对那老厨子的恶毒抱怨之词,一边撸起袖子帮忙。 两个小鬼从小一同长大,一同顽皮,后来摸清了大人的路数,莫腾惧怕母亲胡夫人,却得了老厨子疼爱,易澜山则恰好相反,两人便互相配合,一人闯祸,另一人便去搬救兵,日子倒也过得无忧无虑,悠然快乐。 躺在床上的易澜山像是想起来一件事,猛地坐起来说道:“莫腾。认真问你一事,咱俩兄弟多年,你可不许瞒我。” 那小二难得听到易澜山用全名称呼自己,平时都是“小二子”来,“小二子”去的,便放下书卷,抬起头认真的回道:“何事?” “你说老厨子会不会真是你爹?”易澜山一本正经道。 “我是恁爹!”那店小二抬手一本书就飞向易澜山脑袋而去,见易澜山躲开,便再飞起一脚朝他屁股踹去,两人打作一团。 “我错了,我错了,不闹了。”本就理亏的易澜山求饶道。 见易澜山那高举白旗的狼狈模样,莫腾便鸣金收兵,心满意足的打算回自个床上睡觉,一边铺那床褥一边说道:“早点休息吧,明儿掌柜的还让我一早去请那廖大统领,午时来店里小坐一刻。” “那几个马贼还要来吗?”易澜山有些不解,“按理说不该啊,都被掌柜的揭了老底了咋还有脸来呢,那四人人人髋骨外张,双膝内顶,乃是善骑之人,偏偏右手虎口、掌跟起茧,还能不是那马贼常使的圆月护手刀磨了皮儿所致?” “咱是跟了大掌柜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识人的本事略通一二,方才能一眼看出那几人身份,没准他们觉得自己掩饰的滴水不漏。”莫腾上床躺好盖上被子说道。 “锤子的滴水不漏,茧上图有肉垫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见死皮,新肉丰盈充实,该是久未摸刀,不做那刀口舔血的营生已久。”易澜山不屑道。 “听人说书,逢梁国二字必嗤笑相讥,却又身着梁装在咱这诚丰酒楼连坐三日。”莫腾接着易澜山的话儿往下说道,“连一起就该是原本的马贼草莽不知什么原因被收了编成了那赫兰的探子,有了身份便以为自个乌鸦变了那凤凰,便不知天高地厚,到咱大梁来耀武扬威。正如大掌柜所说,请他进来是告诉他咱这酒楼正经生意,堂堂正正。赶他出去是告诉他看明白了就赶紧滚蛋,顺带着以后什么赫兰的谍报蛛网别在咱这小小酒楼浪费时间,碍人眼目。” “可每次有人要登门闹事,大掌柜就让咱去报官这举动还是不够英雄。”易澜山悻悻道:“明儿喊你去请那廖白羽,那是掌柜的笃定了这帮探子中午还得登门,都知晓自个被看穿了身份,我不信这帮人还自投罗网。” “个中缘由,你我二人怕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掌柜看人做事就如他说的一样,未错一次。咱也别想了,你明儿还得收那臭皮脸送的食材你不会忘了吧,赶紧睡吧。”莫腾说完转头向里侧睡去,不再言语。 “你不说我可真给忘了,赶紧睡觉!”易澜山熄了灯也闭上双眼,一夜无话。 从那诚丰酒楼灰头土脸出来的四人一路无言匆匆回到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刚一进房门,那青年便道:“这梁人究竟怎得知晓我四人来历,好生奇怪。”话方说完,就见那领头中年男子回头就是一巴掌打在那青年的脸上。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废话连篇,非要跟那梁人一较口舌高低。害得我等险些身陷囹圄。”他面色铁青,显然是气的不轻,又道:“现在我等为朝廷办事,处处当得小心,还那草莽做派爱与人争锋斗狠,便滚回夹子沟去。” “头儿,消消气,卓扬这也是在那酒楼待了三日,一点儿没看出头绪,才不由得出此下策,试探那掌柜,看看到底这诚丰酒楼有没有什么猫腻罢了。”四人当中一直未说话的精瘦老者一边将那领头男子的面前的茶杯斟上茶水一边劝道,“依在下看来,这诚丰酒楼的的确确是个普普通通的酒楼罢了。我看咱明日便回去上报凡先生,以后莫在它身上浪费时间便好。” “确实如此,这诚丰酒楼上上下下无一人通根骨,有功夫,来往食客亦皆是寻常百姓,除了掌柜的伶牙俐齿,的确未有什么可疑之处。”领头男子点头道,“不过,明日我们再去一趟。” 见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领头男子缓缓坐下,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说道:“一来,此番就这么走了,难免落下个落荒而逃之实,日后咱还怎得借那梁国商客之名再来这落星镇打探?二来,我看并非是梁人知晓我等身份,单就这掌柜一人而已,且方才见他说话隐晦,也不是多事之人,我柯林汉明日出其不意的大大方方再去一次,让他见了我这气魄,日后说不定有事可谋。”那三人一听,顿觉老大所言极是,暗自佩服起来。 说完,那柯林汉又将茶杯缓缓放下,盯着杯中的浮茶冷笑道:“就算真的闹翻了,我若想走,这落星镇上上下下谁又拦得住我。” (本章完) 第八章 黑与白 塔吉尔戈壁滩的太阳是个急性子,每日不管那墨色尽染的天空同不同意,便像个精力充沛的鲁莽汉子一般早早的将它翻起了白边儿,阳光铺满大地的时辰也远远比东边要长上许多。 明明鸡才打鸣,隔着窗就被阳光正正中中晒的脑门通亮的易澜山就被刺得不得不起了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刚想咒骂几句这个天天坏了自己黄粱美梦的老天爷,便见着后院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人一驴,仿佛定格住了一般。 隔窗看去,那人站的是抬头挺胸,端端正正。满头黑发上绑着黑色的发带,插一只黑簪子,一丝不苟;一身黑袍上缠着黑色的缠腰,挂着黑吊饰,整整齐齐;修长的黑裤子裤腿插在黑色的马靴中,严丝合缝;身边一只通体漆黑的驴子更是四肢端直的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光是这一人一驴的模样就够令人啧啧称奇,可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只见那人身后有一只铁质长板车,看上去质地极其坚固,通体漆黑隐有寒光,哪怕在这阳光照射下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车板上满满当当的都是货物,被几根孩童手腕粗细的黑铁链固定于车身,直堆起一人多高。仔细看去,那貌似极沉的板车竟并未用铁链拴在那只驴子身上,而是系在那黑衣男子的腰间,驴不拉车人拉车,当真是古怪至极。 “你在瞅啥,莫不是那臭皮脸已经到了?”一旁的莫腾揉了揉睡眼,看着站在窗边的易澜山问道。 “次次来都这不声不响,鬼鬼祟祟的做派。”易澜山没好气的说道,“别人不知道的真以为大白天见着阎王府的黑无常上门索命来了。” 门口那一身黑衣,拉着板车的怪人叫做牧言禾,专门给这诚丰酒楼进些本地难寻的稀奇食材,看年纪应该比小厨子和店小二大上一些,但不过而立。臭皮脸是易澜山和莫腾给他取得外号,此人性格古怪,木讷刻板至极,打从第一眼易澜山见到他算起,这么些年过去了,不管跟谁,他张口说的话都绝不过单手之数。本就言语极少不讨喜,偏偏又对谁都黑着个脸,好像人人都欠他个黄金万两。 不过易澜山常觉得这还真由不得臭皮脸天天顶着个臭皮脸,要怪就都怪那不知分寸的老厨子。牧言禾每次拉来的这一板车的食材物件可不寻常,都是那老厨子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叫他去寻的,也不知道老厨子从哪里知晓了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每次扫几眼后厨的剩料,然后就那么漫不经心的随手一写,歪歪扭扭的几行字,什么“义阳山仙凤鸟”、“太仓松子蘑,只取深山百年松下”、“辽河梭鱼,杂色不要”诸如此类。而这些食材别说寻常人,就是见多识广的博学名家看了,绝大多数也是闻所未闻。臭皮脸每次领了老厨子这食材单子从不多问半字就去寻货,这一去少说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总能带着那只黑驴子,拉着载满货物的黑板车将老厨子要的东西带回来。可易澜山从没见过酒楼给过他半两银子,要知道老厨子要的这些个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食材市面上可不曾有过,都是这个臭皮脸去那食材产地一样一样自个寻回来的,要么在那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要么在那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冷极热,万般凶险之地,且一去未必能寻着,寻着了也未必够了老厨子对食材各种严苛的要求,其中辛苦,大概只有这独来独往的臭皮脸自己知晓。 然而世间竟有老厨子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非但不给人钱,还对带回来的食材挑三拣四,对牧言禾这个人更是冷嘲热讽,几次数落的臭皮脸的脸色比他一身漆黑的衣装还要黑上九分,可明明已经能看出来满身怒气就要喷薄而出的臭皮脸,最后也都冷哼一声便不再理睬。其中缘由,易澜山并不知晓,但却时常感叹,和臭皮脸相比,老厨子对自己竟还算的温柔。 去后院开了门,易澜山便见着牧言禾拉着那沉甸甸的黑板车从眼前目不斜视,迈着沉沉的步子缓步而过,好像眼前就没有他易澜山这个人,那只黑驴更是昂着头,闲庭信步的跟在后面。“骄傲个锤子。”易澜山心里不屑道,便也依葫芦画瓢对他不理不睬。两个脾气又倔又臭,又同为老厨子出气包的倒霉蛋就这么一前一后,各自黑着脸,一声不吭的去那后厨卸货去了。 莫腾梳洗完毕,收拾妥当便按着掌柜的吩咐,去请那廖大统领午时来酒楼小坐。落星镇这个边陲小镇上,虽也有官府衙门,但权势最大的还要数统领两千城外甲士的廖白羽和那靠着与赫兰行商多年而富甲一方的城中首富苏大官人。俩人一内一外,是这落星镇真正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廖白羽对酒楼大掌柜张咏睿的为人很是钦佩,每每酒楼有事,他多愿为之照拂。而另一位苏大官人在城中也颇有善名,虽碍于酒楼这“下人堂”之名,并不常来,可对这大掌柜为老百姓所谋之利也很是赞许。这些年酒楼为数不多的几次“下人堂”开席,就是苏大官人为宴请宾客而办。 “小二子,咋就你一个,怎么没看见倒霉蛋人影?”刚准备出城去那龙霑河边儿军营走一趟的莫腾就在街口被人叫住,回头看去,一个白衣小姑娘正瞪着银铃般的双眸盯着自己好奇的问道。那小姑娘满头的青丝中微微有几抹金色,齐耳的短发刚好将戴在耳垂上的银色兔子耳坠半遮半掩,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很是好看。五官极是精致,特别是那一双大大的桃花美眸,清澈如水,好似世间污尘不可脏它一分,俩只浅浅的酒窝一边一个挂在那没涂唇脂却也殷红如花的小嘴旁,肌肤偏偏又生得白嫩如雪,整个人如那瓷娃娃一般很是可爱。 “我出门办事,倒霉蛋自然是在家切菜做饭。”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无论是谁心情都能没来由的好上一分,莫腾笑着回答道,“叶萌萌你还问我,倒是你家小姐呢?” “狼子野心啊,狼子野心。一天到晚就知道问阿挽,她搁家看书呢。”这个叫叶萌萌的小姑娘噗嗤一笑,“最近天有些寒了,我怕她冻着,提前来寻些布料为她做些保暖的衣袜。有我在,阿挽可就不能有恙。”说着举起拳头信誓旦旦的说道。 “丫鬟做到你这份上,也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莫腾笑着摇摇头。 “要我说多少次,我可不是丫鬟。”叶萌萌先是撅着小嘴一幅气鼓鼓的模样,转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无奈道,“这寒冬腊月的,阿挽又不喜多穿衣裳,时常随便披件袄子,在那桌前读书,一坐就是一整天,一点儿不爱惜自个身子,我天天煮那姜茶替她暖身,她嫌味冲不爱喝,我啊,可是为她操碎了心。你想她这也干不好,那也不会做的,没了我她咋能行嘛。” 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苏大官人府上的丫鬟叶萌萌。可她又跟一般丫鬟不太一样,虽打小就被府上安排照顾小姐苏星挽的日常起居,不过按照她自个的话来说,这小丫头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丫鬟,只是认认真真的觉得小姐需要被人照顾,而她又觉得照顾别人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便事无巨细的把苏星挽的衣食住行全都安排的无微不至,井井有条。 苏大官人对大小姐的宠爱不但在这西边诸城远近闻名,在这小镇之上更是人尽皆知,从小就将苏星挽捧在那手心之上视为明珠一样百般宠溺,别说打骂,连对她说话的声音可都未曾重过一次。而苏大官人对叶萌萌这个既贴心称职,又讨人喜欢的小丫鬟也是爱屋及乌,偏爱有加,哪怕叶萌萌对苏星挽从不称呼小姐而是直呼其“阿挽”这种略微有些大逆不道之事竟都毫不介怀,乐见其成。 在易澜山和莫腾小的时候,有一回恰逢苏大官人带着苏星挽和叶萌萌在这诚丰酒楼宴请贵客,酒席前前后后都是由那老厨子亲自操刀掌勺。彼时年岁尚小,还只能帮忙做做杂活,打打下手的易澜山和莫腾,正于那后院偷懒闲聊之时刚好遇见了不喜酒宴人多嘈杂而偷偷溜出来的苏星挽和叶萌萌二人,机缘巧合下年纪相仿的四人竟成了好朋友,之后便时常相约出来玩耍。可惜后来,四人年岁见长,一来苏星挽身居闺阁,不便经常出门;二来,易澜山和莫腾慢慢长大,酒楼的繁杂琐事也渐渐落在俩人身上,四人相聚的时间便少上许多。可一旦苏星挽得了机会能溜出那苏府大门,寸步不离的叶萌萌就会蹦蹦跳跳的出现在那诚丰酒楼门口冲里头的店小二挤眉弄眼,不一会酒楼里的小厨子易澜山要么昨夜吃坏肚子直不起身,要么染上风寒站立不稳,好兄弟莫腾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定要陪着易澜山去寻那郎中仔细瞧瞧方才心安,一整套配合话术行云流水,电光火石间根本不待老厨子和大掌柜等诸人反应,俩人便会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只可惜那易澜山“大病小病”得了百十余种,时至今日却仍不知晓那镇上郎中长得到底啥样。 “一会可就要到午时了,我得先去把事办了。”莫腾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你买完东西也早些回去陪你家小姐吧。”便要转身告辞。 “对了小二子,除夕可快到了,过些天镇上庙会,阿挽可就有机会出门啦,回去和倒霉蛋说一声,去年差我的糖葫芦今年可不许赖皮了。”叶萌萌盯着小二子的背影仿佛已经看到那热热闹闹的庙会,已经尝到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一般开心的说道,两只大大的眼睛笑眯眯的闪着光,喜庆极了。 “知晓了。”莫腾没有转身,低头赶路,可不知为啥开心得哼起了小曲,迈着大步向着城外走去。 今儿的天气可真是好呀。 (本章完) 第九章 顺骨 易澜山盯着眼前这根带肉的筒子骨,眉毛纠作了一团,从这骨头被老厨子摆在自己面前,已经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只砍下去一刀,他便呆在原地,无从下手了。 方才陪那牧言禾把铁板车上的食材货物一件一件卸到后厨里间,正累的是汗湿腮边,气喘吁吁之时,便见着老厨子蹅着个棉花都翻出边儿的棉布鞋,一边掏着耳朵一边打着哈欠,悠哉悠哉的慢步走来。随后便在那食材堆里左挑挑,右瞅瞅,先是拿起了块生姜一样的物件,搁在鼻子下闻了闻,眉头一皱对臭皮脸说道:“这枣子岭沙黄姜可是宝贝,吊那汤菜尾味堪称一绝。你小子给我从那崖口挖出来也不顺手冲洗干净,这一路风吹日晒,根茎上的土腥味可都渗去了姜身里头,你让我要它还有何用?” 不待牧言禾回话,便又拿起一网兜的白皮鱼,指头挨个在鱼肚上轻轻一滑,再放入自个嘴里,往舌尖上那么轻轻一点,啧了啧嘴,低声说了句:“肉紧了。”接着转头冲着牧言禾怒道:“你能干成个锤子事。这黑板车用的可是这世间仅此一块的九霜青铁所铸,乃是世间至寒第一物,食材掷于板上,其味可数月不散,其肉可终年不腐。得此宝贝却不尽用,说了千百遍这秋穗河里头的白刀鱼必须平铺板面,每六个时辰翻转一次,方可使周身肉质松紧丁点无差。” “我翻了。”牧言禾不服气道,那刀削一般锋利消瘦的脸上阴沉的脸色跟他浑身的黑衣黑装快要融为一体了。 “那下回四个时辰翻它一次。”老厨子到是不以为意,一边在那脏兮兮油污污的麻布袄子上来回擦着刚沾了口水的手指,一边继续翻弄食材,每翻一件,总能碎碎叨叨的挑出些许毛病来,直说的那臭皮脸实在忍无可忍,去那后院生闷气去了。 易澜山在一旁看的是幸灾乐祸,可好景不长,就看老厨子拎起一块带肉的骨头放在他面前的砧板上说道:“这是西边杨钴滩头的野生牦牛座子肉,野生牦牛本就稀少,冬季又极少活动,整年嚼食那滩头盛产的百种香料草药,积存体内就为了挨过这寒冬腊月,想不到竟真让那小子寻着了。”说着又拿住中间的筒子骨转着圈讲解到:“这牦牛 (本章未完,请翻页) 肉可不比你小子平时片的那些腱子五花,一来其肉质异常紧致,非全力不可断之,二来牦牛肉纹路清晰,脂肉相连如片片雪花,你若图用蛮力斩之,毁了卖相不说,撕扯断了筋膜便会使这肉中藏着的百草之味尽数散了。至于做法嘛,此等时节,你便将它片成薄片,淋上椒油即可盛盘。无需调味,其身百味。”说完便背着手走出后厨。 “这般讲究,你咋不自己来,我在这片肉,你去干啥?”易澜山不情愿的拿起厨刀盯着这牦牛肉抗议道。 “我有要事,今早醒来听你胡姨房里有咳嗽声传来,我得去嘘寒问暖一番,你懂个锤子。”听老厨子的声音已然走远了。 “呸,自作多情。”易澜山一刀砍在那骨肉之间的缝隙上,立刻整个人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虽说这一刀未尽全力,可这牦牛骨肉竟是分毫未离是他不曾想到的。当厨子这么久,案板刀工不说炉火纯青,至少这力道分寸当是心中有数的,只这一刀,易澜山便觉得哪怕自己给这刀刃砍卷了也不见得能将这牦牛肉尽数片下来,更别提还得按照老厨子的说法不能砍花了卖相,毁坏了滋味。 挠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办法的易澜山心里那股子执拗之劲涌了出了来,只呆了那么一炷香的光景,他便灵光一闪换了个法子改砍为锯,来回一点一点的拉着刀刃。可这个法子极耗时间不说,没了刀劈的势道,那附在骨肉之间的筋膜一拉扯便随着刀锋四分五裂。彻底没辙的易澜山就楞在案板前苦思冥想,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顺骨。”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牧言禾靠在厨房门边盯着易澜山面前那块座子肉冷不丁的说了两个字。 “什么顺骨?”易澜山没好气的回道。本就在为片肉之事心烦意乱间,这臭皮脸鬼鬼祟祟,神出鬼没不说,还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儿,真是火上浇油。正欲发作之时,突然易澜山想起一事儿便张口问道:“对了,这牦牛肉是你去寻来的,你当时咋给它大卸八块带回来的?” “顺骨如顺势。”这回又多了三个字,说完惜字如金的牧言禾便不再言语,转身去后院陪他那只黑驴晒太阳去了。 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回可给易澜山气个够呛,真是和老厨子一个德行,天天话不说完就赶着去投胎,你再追着问也绝不会多得半字。这个臭皮脸,这么多年,易澜山每次见他除了觉得这个人不知道是发福长胖了还是受得怨气多了,走起路来步伐越来越重之外,其他真是一点儿没变,小时候如何像哑巴,现在依旧,小时候如何不讨喜,现在更甚。 易澜山不再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臭皮脸,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回眼前这块座子肉身上,可不管他用蛮力也好,用巧劲也罢,总是做不到既能片下这紧实的牦牛肉,又能不坏它筋脂纹理。正故此失彼,束手无策间,易澜山越想越气,越盯着这块牦牛肉越像老厨子和臭皮脸那令人生恶的嘴脸。 “我顺你个锤子顺”刚想一刀劈上去的易澜山,刀还举在半空,突然脑袋里像那初夏时节酷热烦闷,阴云密布的天儿兀的响起一声炸雷,随后大雨磅礴而至一般,豁然开朗。 是了,早该想到,就该如之前剔那燕鸽骨,挑那黄唇刺一般刀锋顺骨而行,顺势而走,说到底皆是一个道理,万物生长必有方向。这滩头牦牛哪怕体格再过健硕,亦是脂肉一层一层堆叠所致,看清了纹理脉络,便可知其血肉走向,顺势而为,乘势而上,这一刀下去方能有始有终,不断其理。 想到这,易澜山便仔细盯着眼前这块牦牛肉,慢慢的好似这块死肉在他眼里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紧裹着筒子骨的那层最初的脂肉如何顺着脉络交织堆叠,如何随着时间层层生长,其中的规律走势竟在他的眼中逐渐清晰,随后透彻通明起来。看明白这些,易澜山便紧握厨刀,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顺着血肉生长的方向一刀砍向那脂肉间隙,紧实无比的滩头牦牛座子肉竟如切豆腐一般被片下了薄薄一片。 易澜山小心翼翼的捏起那片吹弹可破,薄如蝉翼的牦牛肉举在头顶仔细看去,只见肉片轮廓光滑整齐,没有一丝拉扯的痕迹,仿佛这薄薄一片牦牛肉天生如此,于那整块座子肉毫无瓜葛一般,自成一体。透过阳光,那殷红的血肉上,白色的脂路完完整整,如雪花一般散落开去。 “成了。”易澜山的嘴角微微一扬。 (本章完) 第十章 塞外往事 “爹爹,咱吃完这顿真得走嘛,我可还想多待几日呢。你说这镇子咋这么大,光是这一条街,咱可就逛了一个响午。”穿着方才缠着爹爹新买的红色绣花儿小棉袄的孙盈盈显然心情不错,拉着孙亦邈的胳膊蹦蹦跳跳,两只马尾辫像小蜜蜂的翅膀一般上下翻飞。 “按你这逛法,逢店门儿开着便要直冲而入,是玩意儿放着便要挨个摆弄,就算明年这个时候,怕是咱还在这落星镇兜圈圈呢。吃完这顿咱说啥可都得出城去了。”孙亦邈牵着那只身上挂满了方才新买的小玩意儿的瘦弱的老马,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本想着今儿一早就出城继续向东而行,可闺女一出那客栈门儿,哪里还挪的动步子,硬是缠着孙亦邈东瞅瞅,西逛逛就这么耗到了午时,直到逛的是腰酸背疼,头晕眼花的孙亦邈答应了闺女往那诚丰酒楼吃上一顿晌午饭,小丫头才勉强应允他吃完这顿一路出城,绝不回头。 “好好好。”孙盈盈嘴上应和着,可小脑袋瓜已经在思索着怎地再想个借口由头,好让爹爹带着她再多逛上一日。想着想着这俩人一马便来到诚丰酒楼前,见着那温文尔雅的大掌柜正在门口招呼客人。 “掌柜伯伯好,今儿有啥好吃的?我可给我爹又骗来了。”孙盈盈丢下爹爹,一路小跑的蹦到了大掌柜面前开心的问道。她现在可喜欢面前这个掌柜伯伯了,能有这么多好吃的不说,人又儒雅随和,简直是个活神仙。 “呦,小姑娘今儿没走啊,来来来,伯伯这好吃的可多了,管饱。”大掌柜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很是惊喜,摸了摸孙盈盈的小脑袋,随之转头看向后方的孙亦邈,见他大包小包拎了不少,身后的老马更是挂满了各种风铃、吊饰、玩偶、泥人等等小玩意儿,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笑着对孙亦邈说道:“兄台昨日说今儿便要离城赶路,此时未走,那定是因这爱女之心深切。这般也好,吃饱喝足了赶路方不觉辛苦,二位客官里边请。”说着便要去牵那老马儿带向后院。 孙亦邈将手上那些帮闺女买的杂七杂八的物件放到了老马儿所背的一副空行囊里,便把缰绳递给掌柜,随后抬手称谢道:“多谢掌柜。你也知我闺女这淘气劲儿,鬼点子可多了,硬是被她缠的离不了城,非得答应带她来您这酒楼再吃上一顿她才死了心。吃完这顿饭,我和闺女可真得赶路去了,还指望着回了老家过个好年嘞。”刚想拉着孙盈盈进那酒楼里堂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却发现小姑娘早已自个儿一溜烟的跑进了那上人堂,动如脱兔。 大掌柜笑着接过缰绳,却不经意瞥见这只老马脖子上被那刚刚装满的行囊拉开了一缕鬃毛,露出了里头半截儿褪了色的红马揪子。见到这个东西,掌柜的停下脚步,想了想,遂转过身对着还未迈进酒楼的孙亦邈问道:“兄台,冒昧问句,您夫人是否已然过世?害于那胡匪马贼之手?” 正背对着掌柜的孙亦邈听了这话,心头顿时一紧,定在原地,那陈年旧事顷刻间涌了出来。 孙亦邈的妻子在九年前被胡人所害。那些年赫兰、梁国之间贸易频繁,商道发达,边境诸城间来往的商贾旅队络绎不绝,可因这赫兰自古抑商重武,国内的苛捐杂税过于沉重,边境的百姓和商人们非但没捞到油水,反而真金白银多被商业发达,又地大物博的梁国赚了去,于是赫兰边境上那些愈发穷困潦倒,生活艰难的胡人便多操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一时间两国商路上马贼猖獗,以劫那来往商旅为生,最为鼎盛之时,光是这西边戈壁滩头就有百十余伙匪人各自占山为王,搅得这边境诸城不得安宁。 孙夫人就是被马贼害于那离夹子沟不远的行商路途上。说来也怪孙亦邈他自己,那年恰逢十年大旱,物料匮乏,刚刚诞下一女,修养调理还未满一载的孙夫人不舍孙亦邈一人辛苦,便帮着孙亦邈在边境上走商,不料路过那夹子沟时商队遭遇马贼,孙夫人连同那几名挑客脚夫均惨遭毒手,无一幸免。等孙亦邈找到她尸体时,孙夫人早已身首异处。见着惨状的孙亦邈悲痛之余,便报上了赫兰官府,可一来那赫兰边境诸城或多或少和那城外马贼官匪相通,二来那胡人本就对梁商颇多怨言,身在异乡的孙亦邈哪怕耗了大半的家产上下打点关系,誓为夫人报仇雪恨,可只见银两花出去不少,没见事情有丝毫进展,报官无果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眼见那边境匪乱愈演愈烈,还是梁国为了商道的稳定,决定出兵剿匪,这才还了此地一份安宁。可孙亦邈早已心灰意冷,只想带着闺女回梁国老家谋份营生,安度晚年了。 可此事为何这掌柜的会知晓?虽说这掌柜的看似慈眉善目,言谈举止彬彬有礼,但自打第一次见面,孙亦邈始终觉得此人看不清深浅,那从商多年谨慎小心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诚丰酒楼大掌柜绝非凡人。一时间,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揭开心底秘密的孙亦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话。 见着孙亦邈这个样子,大掌柜连忙解释道:“兄台切莫多想,在下只是看见兄台这匹老马的鞍头系着这有些年头的‘红骥头’才有此一猜。” 听了这话,孙亦邈更加困惑,转过身看向大掌柜,可见他面带微笑,一脸诚挚的看向自己,不由得放下一丝戒备,随后拱手问道:“大掌柜此话怎讲?” 只见大掌柜一边抚摸着老马脖颈上的鬃毛,一边缓缓说道:“初见兄台乃是八年之前,那时见你袖戴青纱该是同辈之中有人丧葬,且不到一年之期,此为其一;此番再见,兄台带着闺女家财回那老家安生,却不见令夫人相随,此为其二;加之兄台对爱女疼爱之情溢于言表,衣食住行又照料的无微不至,为父者能做到如此地步,绝非一朝一夕可得,此为其三;最后这‘红骥头’乃是情侣夫妻之间分道远行,为保平安而在对方坐骑脖颈所系之物。这绳头早已褪色微腐,可兄台仍不愿除去,足见夫妻感情之深。只此四点,在下方才觉得令夫人可能已然辞世。” 孙亦邈不知是思念起了惨死的亡妻还是被大掌柜说的动容,身体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大掌柜则牵着老马走向孙亦邈身旁说道:“兄台昨日来时,该是在这隔壁滩头步行了数日,按脚程算来,在咱这方圆百十里只有那赫兰奇犽镇路途刚好。而奇犽镇以东三十里地便是夹子沟,九年前匪乱最盛之时,这里有一帮马贼飞扬跋扈,横行无忌,来往商客无不遭其劫掠,且这帮马匪凶狠异常,越货杀人,从不留活口。”说到这大掌柜拍了拍孙亦邈的肩膀安慰道,“这只是在下一些猜想,如张某人猜错那便最好。只是此次见到兄台不比上次,总有些强颜欢笑,郁郁寡欢之感,张某人还望兄台多多振作。” 说到这,大掌柜顿了顿,非常认真的说道: “这世间,善恶终会有报。” 听了大掌柜张咏睿的这一席话,回忆起这段痛苦经历的孙亦邈竟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甚至那原本藏在内心最深处已经熄灭的希望,好似又一点一点的发出了微光。 “多谢大掌柜。”此时此刻的孙亦邈像被一种力量感染着,无比相信眼前这位酒楼大掌柜,之前的猜疑,担心,害怕在这一刻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到孙亦邈重新恢复了神采,大掌柜温柔的笑了,便牵着老马转身往那后院走去。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厨子与马贼 大掌柜将那插着泥人玩偶,挂着风铃吊饰,驮着行李背囊的老马儿牵到后院,不想刚一进门,那原本步伐迟缓,貌似都快睡着了的老马儿立刻浑身鬃毛直立,颤抖不停,直勾勾的盯着那院中的一只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驴惊恐万分,掉头便想跑,大掌柜一只手死命拉住这瘦弱老马儿的疆绳才勉强拽住,另一只手赶紧将那后院的大门关上,嘴里无奈的一直安抚道:“别怕别怕,它不会伤你。” 那老马儿可根本不管这些,一边拼了命的想要挣脱,一边恐惧的瞪着双眼,仿佛见到了地狱恶鬼一般。而此时那院中的黑驴正站在原地,木桩一样的晒太阳,听着门口吵闹,便转过脑袋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发了疯般的老马儿,只这么一眼,那马儿瞬间就如那晒蔫了的韭菜花一般,泄了气劲,只顾在那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黑驴见那老马儿安静下来,便不再理睬,又把头转过去,四肢比直的杵在地上,闭着眼睛,惬意的享受着正午阳光的暖意。 大掌柜便将那吓得呆若木鸡的老马儿拴在门口的石墩上,兀得瞅见坐在后院角落里,正闭目养神的牧言禾。 “小禾啊,这次来不着急,朝北正在陪蝶儿说话,一时半会点不了料,你先吃完晌午饭再出发不耽误的。”大掌柜微笑着说道。 牧言禾听见大掌柜的声音,遂睁开眼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事,愚钝地补了一句:“谢过大掌柜。” 大掌柜见状,爽朗一笑,便带着牧言禾穿过后厨,往那下人堂里头去了。 盛满一大碟儿吃食的孙盈盈心满意足的坐下,那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堂中那摆满美食佳肴的老酸枝木头架子一路滴到这八仙桌旁。小姑娘正欲大快朵颐之时,发现身旁的爹爹此时正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盯着他面前餐碟里零星点点的几样菜品发着呆,很是反常。 孙盈盈天真无邪,不知内情,以为是爹爹方才没抢到心爱的吃食,正为此自个儿生着闷气,便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堆积如小山的菜碟儿,狠了狠心,便挑出其中看上去最好吃的几样往孙亦邈的碟子中夹去。 “爹爹你快尝尝这个是啥味儿,尝完跟闺女说一声,就当我也吃了。”孙盈盈咽了咽口水,又接着说道:“这些您闺女自己可一丁点儿都不想吃,都是帮爹爹夹回来的。” 正想着大掌柜在酒楼门口问自己的那些陈年往事是何用意的孙亦邈,听见闺女这番话,有些感动,便摸了摸孙盈盈的小脑袋笑道:“是是是,当然知道盈盈那一定是帮爹爹挑的。可爹爹啊,方才你去那布庄挑新衣的时候,偷偷在那门口吃了二只火烧,现在可是撑得一丁点儿东西都吃不下咯。” 一听这话,孙盈盈顿时像那河豚鱼儿一般,鼓起腮帮,紧皱眉头,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呼呼的瞪着孙亦邈娇嗔道:“气死我了,爹爹竟背着我偷吃东西,不爱爹爹了。”说着就把孙亦邈的碟儿拿到自己面前一口咬在方才夹给孙亦邈的那几片淋了椒油,热气腾腾的牛肉片儿上,故意用力嚼出声响,以示心中怒意。可刚嚼那第一下,扑面而来现榨的椒油香味就像那冲锋陷阵的急先锋,把孙盈盈舌尖儿上的城门全部唤开,紧接着身后如千军万马一般各种香料的味道随着那有一丝甘甜,生熟刚好的牛肉片儿在口舌间横冲直闯,竟一瞬之间便把小丫头生的气直冲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就在此时,她却听得身后一桌有一男子声音说道:“这鱼没熟也端的上来,还能这‘上人’吃的鱼连油水都不配过上一下吗?”孙盈盈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便转头看去,说这话的竟是那晚被掌柜伯伯教训得匆忙离开酒楼的那一桌四人中的年轻人。 “这些人咋又来闹事了。”孙盈盈很是奇怪,明明昨晚已经灰头土脸的被赶走了,为啥今儿还有脸皮再来酒楼坐着,一边吃着这二两银子就管饱的美食佳肴,一边说着这些让人心生不爽的混账话。可还没待她想明白,就听后厨里间一个比她还不爽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懂就别丢人现眼,这白刀鱼肉遇热便卷,过油既老,还吃它个锤子吃。”只见那后厨门边儿探出一个满脸油污的脑袋,脖子上挂着一条也不知是擦了汗水还是擦了案板的脏兮兮的毛巾,此人双手好像正在门后的炉膛上颠勺忙碌着,便只能这么后仰着说话,为了能看清究竟是谁不满意他做的白刀鱼生,脖颈撑得如那鸵鸟一般,与身子几近垂直,孙盈盈认出此人正是昨儿那滑稽的小厨子,差点又笑出了声。 “澜山,不得无礼。”只见大掌柜从那小厨子的身后缓步踱出,向那堂中走去,身后则跟着一个浑身上下从发簪到马靴一码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刀削的脸颊,脸色阴沉,手上拿着一只普普通通的蓝瓷碗,里头乘了满满一碗米饭。 那一桌四人中的年轻小伙原本正欲对那口无遮拦的小厨子发作,见着大掌柜出来,竟一时语塞,望向对面的中年男子。只见那男子起身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见过大掌柜,我这小兄弟没见过世面,不懂这白刀鱼的吃法,让您见笑了,还望海涵呐。” 掌柜身后的黑衣年轻人端着那碗米饭径直走到孙盈盈那桌的空位上独自坐下,拿起筷子干干的吃着那碗白米饭,看都不看那说话的诸人和那堂中架子上的菜肴一眼。而大掌柜则微微一笑道:“是我家澜山多有冒犯。这秋穗河的白刀鱼啊本就少见,除了其肉易老易卷,不可过油之外,最不寻常之处便是此鱼江河之味正烈,无论盖上什么佐料,配上何种做法,都无法遮盖那腥味半分,反倒是弄巧成拙。而做成鱼生,尽释其本味,方为上道。” 中年男子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一瞬便反应过来,这大掌柜看似说的是那秋穗河的白刀鱼,神情真真切切,可分明字字如刀,讲的都是自己这一桌四人不光彩的身世过往。“江河之味正烈”不正对应着四人草莽马贼的本貌吗,无论现如今是当上了赫兰的谍子还是穿着这梁人的衣裳,在大掌柜的眼里不都是弄巧成拙之所为吗 那另外三人很快也反应过来,面带怒容,其中那年轻小伙接二连三在这诚丰酒楼吃了嘴上亏,本就年轻气盛,此时早已怒火中烧,便将桌子一拍站起来冲着大掌柜狠狠地说道:“早说这劳什子破酒楼故弄玄虚,还什么秋穗河白刀鱼,也不知是哪条臭水沟里翻出来的土腥烂鱼硬是说的头头是道,装模做样。你若今日不给个交待,我倒要看看你这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话方一说完顿觉不妥,若这白刀鱼是土腥烂鱼,那不等于自己骂了自己吗。正思量间,只见一道黑乎乎的暗器朝自己面门飞来,见来势不快,随即侧身一闪躲了过去。 可那暗器好似力道不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中后面那桌背身而坐,方才随着掌柜一道走出后厨的那位黑衣人的脑袋上。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原来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只边儿都翻出棉花来的棉布鞋。 被那棉布鞋砸中后脑的黑衣人竟毫无反应,头也不回的继续吃他面前那碗什么菜都没有的白米饭,好像这世上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一般,直让坐在他对面的孙盈盈看的是目瞪口呆,“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可以不吃菜就能干干的吃下这么一大碗白米饭啊。”小姑娘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反而对方才的争吵和飞来的暗器并没有太多诧异之感,只是觉得眼前这人被这棉鞋砸了脑袋之后,脸色好像更黑了。 那一桌四人向那棉鞋飞来的方向寻望去,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破烂棉布袄子的老头儿正在厨房方向满脸怒容的光着一只脚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几个马贼小儿,嫌这倒霉厨子做的菜不好吃我不管,敢说爷爷我挑的鱼是烂鱼?你们是个锤子东西?”一边说着一边气不过,就要去脱另一只破棉鞋,可被那易澜山死死抱住,施展不开,直急的口水吐沫乱飞。 那四人原本想着给这酒楼众人一些教训,可听到老厨子认出了自己马贼的身份,这一刻当真起了杀心了。只见那位髯须大汉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把圆月护手弯刀一刀剁在那海梨木八仙桌上笑道:“知道你爷爷我是马贼出身,你这老家伙竟不怕死,想来是这些年你们梁人安稳日子过得多了,今日我这几年未见血的老伙计也该吃个饱咯。”说着便用舌头在那刀刃上轻轻舔过。 “呦,马贼啊,那可了不得嘞。”忽然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从那门口传了进来,那马贼四人忽地同时拿出各自兵刃,如临大敌。 (本章完) 第十二章 大统领 众人随着声音往堂厅门口看去,只见一位身穿墨黑雕花青铜甲,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三十来岁模样的军人,单手提着一柄金灿灿的伏虎卧龙刀,身后跟着店小二莫腾,正缓步朝堂中走来。大掌柜见着来人,便拱手笑道:“见过廖大统领。”原来那披甲军人正是驻守这落星镇外二千甲士的头儿——廖大统领廖白羽。 听到这个名字,方才杀意顿起的一桌四人面色凝重,本想着就算在这酒楼撕破脸皮大打出手,也不过最多是寻常官府衙役前来过问一番,哪怕闹出了人命,以自己的身手全身而退可没有半点问题,一但出了城外,扎进这隔壁滩头,这梁人便拿自己没了丁点办法。怎想得这廖白羽竟然来了。 落星镇的廖大统领,在这戈壁滩上,特别是这些胡匪马贼心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杀神一般的人物。梁国大历五年,十六岁刚刚参军入伍的廖白羽便在赫兰斥候队的包围下单枪匹马力斩一十三骑,全身而退一战成名;大历七年,率部接应身怀军机重秘的梁国要员,所率百骑于黑瞎子河边与追兵战至全员皆殁,河水皆染血色,遂只身断后,硬生生杀的追兵无生者上岸;大历十一年,赫、梁时局稍缓,奉梁王之命带兵剿匪,南起古兰商道,北至骆驼岭,纵横四百余里,大小百余战,剿匪万人;军功不胜枚举,于大历十四年,封千户侯,御赐伏虎卧龙刀,统辖这大梁西陲第一镇落星镇的两千兵马时至今日。大统领不但领兵打仗杀伐果决,一骑当千,个人于武学造诣上更是天赋异禀,凭着天生臂力惊人,无师无门的他仅靠着终年战场厮杀,与人搏命的本能,竟练成了一身二两根骨,并隐隐望见了三两之境,可谓天纵奇才。 见那四人杀气凛然,廖白羽竟还是一幅懒洋洋的态势,不急不缓的对着那髯须大汉问道:“你是马贼?” 那髯须大汉也并未被廖白羽的气势所压,竟高声回道:“是又如何?” 不曾想这“何”字还未说完,廖白羽电光火石只一瞬便抽出那柄伏虎卧龙刀冲着髯须大汉的脑袋就当头劈去,势道极沉。那髯须大汉显然未曾料到这廖白羽如此蛮横,说砍就砍,苍促举刀来挡,只听“当”的一声,两把兵器碰撞发出巨响,气浪将那四人桌上的碗碟震的粉碎,满堂之上除了那依旧坐在椅子上与世隔绝般不动如山,吃着米饭的黑衣怪人,无人不被这一刀的气势所震慑,孙亦邈更是赶紧起身护住一旁正在看热闹的孙盈盈,深怕小丫头被波及所伤。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而那髯须大汉则被这一刀的力道所压,单膝跪地,双手握住那带着护手的刀柄苦力支撑,浑身颤抖不已。廖白羽看似懒懒散散,这么不经意的随手一劈竟有如此力道,果真神力惊人。髯须大汉的同伙之中,那年轻人和那精瘦老者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冲着廖白羽的上身下盘分别攻去,廖白羽抽刀回身一个刀花便将二人攻势化解。见这几人攻势守势都有板有眼,并非寻常马贼,廖白羽一扫之前的懒散,认真了起来。可目光却落在了三人之后,那个并未出手的中年男子身上,从一进门这个男子就给了自己危险的感觉。 武学一道,通了筋脉,开了根骨,便能探势,知晓他人境界高低。而这探势,往下无碍,往上则有槛。二两根骨重只可上探半两,三两根骨便可上探一两,以此类推,到了四两根骨重便已能感知这六两之人的威势,只是这世间六两之境凤毛麟角,不提也罢。 而廖白羽竟看不穿这眼前中年男人的根骨轻重。按理来说,廖白羽虽未得到过名师指点,也未习得过神功心法,可那在人间炼狱一般的战场之上,无数个生死瞬间淬炼出的根骨却有实打实的二两之重。加之对于危险,军人如同本能一般的嗅觉告诉他,此人怕是已入三两之境。方才砍向那髯须汉子的一刀就是想逼着对方出手,一试深浅,未曾想对方好似于这个同伴的死活毫不在意,并未出手相援。在这戈壁滩头廖白羽可从未听说过出了这么一位辛厉狠辣的三两高手。 目光逐渐犀利起来的廖白羽,将左手也握住刀柄,双手持刀于身侧,深吸一口气,紧接着拖着那伏虎卧龙刀疾跑两步高高跃起,后如流星坠地一般向那四人狠狠砸下。方才廖白羽随意抬手一刀,力道便已让那髯须大汉单膝跪地,勉强支撑,此番他全力劈下,那持刀三人面色苍白,惊恐万分,竟无一人敢硬接这一刀,可又被这雷霆一击的威势所震慑,竟也一时无法动弹,死局之时只见四人之中的中年男子冷笑一声,随后周身气息翻涌,衣袍无风自鼓,抬刀迎去。 两刀相接之处,气息如那惊蛰春雷一般在堂中炸开,满堂食客双耳皆嗡嗡作响,马贼四人所在的酒桌更是难顶这自上而下的千斤之势,碎裂开去。而虽被孙亦邈抱住身子,却撑着脑袋,瞪大双眼看热闹的孙盈盈,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之感,而待烟尘散去,她揉了揉双眼,便看见堂中那廖大统领双手持刀的全力一击,竟被那位单手持刀的中年男子直直地接住了。两人兵刃相交,立于堂中,却仍似还在比拼内劲一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动不动的这么对峙着。难以置信又满是好奇之心的孙盈盈为了能瞧个清楚,推开爹爹往一边侧了半个身子,才瞧见那中年男子的脚下,酒楼厚实的地砖竟如湖面的浮冰被人踩碎一般,下凹开裂了数块。而那其余三人,则面无血色的盯着廖白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那中年男子并未收刀,却开口说道:“廖大统领果然名不虚传,当真神力非凡,看来当年我们夹子沟一众兄弟全折在你手上也不无道理。只可惜那年我柯林汗有要事在身,不在山中,否则,呵呵,这结果到也未必呀。” “柯林汗?原来你没死。”廖白羽也未收刀,竟似有些开心的狠笑道,“当年我奉旨剿匪,这戈壁滩头山匪马贼的头领无一幸免,唯独这夹子沟的老大柯林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一直是我廖某人的心结。我不去找你,你竟然还来送死。我廖白羽运气还当真不错呀。”话刚说完,便从门口冲进了一排大梁甲士手持长戟将那马贼四人围在当中。 听到此时,孙亦邈浑身颤抖,双手紧握,结发爱妻的死状,报仇无门的凄凉,贪官贼人的嘴脸一一浮上心头,怒极攻心的他冲着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柯林汗怒道:“你这贼人,还我妻子命来!”说着便要冲上去拼命。 “退下,别找死。”廖白羽赶紧转头呵斥。 被团团包围,早就在思量脱身之法的柯林汗,趁廖白羽有这一瞬分神之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拧开瓶盖,将那瓶中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向四周抛洒一圈,水滴借着柯林汗的内劲竟形成一个水圈像四周扩散开去。 “是‘遥水’,快退。”廖白羽脸色一变,拉着已经冲到柯林汗旁边的孙亦邈舞着刀花向后掠去。而包围住马贼四人的那一圈大梁甲士,也是训练有素的齐齐后退举起腰后盾牌,将那‘遥水’和堂内的食客分隔开来。 “走!”柯林汗大叫一声,便趁着这一时混乱,从那酒楼窗户一跃而出,其余三人也相继跳入窗口,鱼贯而随。 “追!”廖白羽前脚落地,立刻后脚蹬出,紧随而去。那一队大梁甲士退出酒楼便随着统领前去包抄。 酒楼内的众人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变故惊得有些发懵,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听到堂中一声惨烈的女孩叫声:“爹爹,我好疼。”转眼望去,那不知何时为凑近看热闹的孙盈盈倒在地上脸色发青,昏身抽搐,顷刻间便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了一般。那个黑衣的怪人站在她身前盯着地上的小女孩一动不动。 (本章完) 第十三章 逃杀 孙亦邈难以置信的盯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孙盈盈,随即发了疯一般快步上前将小丫头抱在怀中,老泪纵横地大声唤着:“盈盈,快醒醒,别吓唬爹爹,盈盈” 大掌柜也携着酒楼众人快步上前,见着孙盈盈印堂发黑,已无生气,神情严肃的沉声道:“兄台,你爱女该是中了方才那匪人所施‘遥水’之毒,此毒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无需入体,但凡肌肤表皮被擦中哪怕一滴,无论体格修为如何强健,三日之内定会毒发身亡。” “你这没用的东西,就在边上看着,连个小女孩都护不住周全?”老厨子冲着站在一旁木头一般的牧言禾大怒。 “我护了。”牧言禾转过身喃喃道,只见他漆黑的衣袍上一道长条水渍,自左胸至右边肋下,正缕缕冒着微烟。 “水不似剑,直来直去。那匪人本就出手突然,手段卑劣下作,小禾当是及时挡住了前方,却拦不住水滴绕身而行,扫中后面护着的小姑娘。也不怪他。”大掌柜拍了拍牧言禾的肩膀安慰道。 “呦,我当他现在好大的能耐?”老厨子怒极反笑,冲着牧言禾阴阳怪气地责备道:“连水都拦不住,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了。” 盯着地上孙盈盈的惨状,牧言禾有些自责,任凭老厨子的千番怒火,百般嘲讽砸在自己的身上,也依旧一言不发,转过身去向后院,牵着那头黑驴拉着黑板车,默默地离开了酒楼。 孙亦邈跪在地上,绝望地盯着怀中的闺女同样自责不已,后悔万分。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居然在这见着了杀害自己爱妻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过去种种涌上心头便想冲上去与之拼命,也不会让这匪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匪人脱身不说,自己爱女又中了这‘遥水’之毒,他孙亦邈当真比猪狗还要蠢钝。 “此毒能解吗?”易澜山在一旁问道。 大掌柜皱了皱眉,说道“这‘遥水’产自赫兰遥山碧眠泉,此泉眼十年一开,本就稀有,又被赫兰朝廷所把持,所得‘遥水’多为赫兰谍报蛛 网‘鸣蝉’用来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道:“这‘遥水’之毒的解药其实并非没有,只是所用到的三味药材,‘红景天’、‘相麻草’和‘绒雪参’比这‘遥水’还稀罕百倍,当世难寻。这三味草药,每一味都是这天地灵气百年所结,但凡出世,要么文武百官收去贡奉朝廷,以谋加官进爵之事,要么富贾豪绅得去作为祖传至宝,以求福泽子孙之用。凡人想得,无异登天之难。” 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大掌柜这番话,在一旁愧疚不已的孙亦邈更是心如死灰,原本痛失爱妻,全靠着宝贝女儿才勉力支撑的他,如若再失去这世间唯一仅剩的至亲之人,他便绝无一人再苟活下去的勇气了。 就在此时,一直在堂厅门口盯着里间事态一言不发的算账先生缓缓开口说道:“药材之事,我来想想办法。” 堂厅诸人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盯着这个平时言语不多的算账先生,唯独大掌柜和老厨子好似并不意外,两人紧皱的眉头竟同时放松了下来。 “几日?”大掌柜开口问道。 算账先生低下头,拨了拨面前的桃木算盘,随后一边摸着八字胡须,一边认真的说道:“两日便可。” 柯林汉跳出窗外,向着街道对面的客栈后院跑去,其余三人紧随其后。落得如此狼狈,倒不是他柯林汉惧怕了这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诚丰酒楼的廖白羽,毕竟凭他的三两根骨,那二两之境大成的廖白羽虽说是个悍不畏死地狠角色,但真要以命相搏也决不是自个对手。可今日古怪之事太多,在这落星镇,有种被人请君入瓮之感,加之还有那城外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两千梁国甲士,他柯林汉一个不小心,怕是真要折在此地了。 三两步间见着客栈后院就在眼前,柯林汉纵身一跳,跃过八尺墙头,骑上院中一匹枣红骏马,接着破门而出,向着城门飞驰而去。而同行的另外三人,脚程远不及他,落在最后的髯须大汉更是被廖白羽追上,被他抬手一刀砍在后脊,血流如注,那汉子却也血性,转身提刀便和廖白羽缠斗在一起。而同行的青年和老者,得了时间进入客栈后院,一人一马,鱼跃而出,紧随柯林汉而去。沿途街上行人商贩避让不急,推车杂物散落一地。 那髯须大汉单打独斗哪里是廖白羽的对手,只过了不到三招,便被手起刀落削去了半边脑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廖白羽见那三人骑马疾行,欲出城而去,便一边令随后赶到的同行侍卫点燃信号,关闭城门,一边跨上他们牵来自己的那匹名为“宵雪”的宝驹,快马加鞭,紧追不舍。 西边城门楼子上的守卫见着城中燃起信号,又远远望见街头有三骑向这边飞驰而来,而大统领一人一骑紧随其后,便赶紧传令关闭城门,随后带着一队守城甲士来到城门边,持戟而立,严阵以待。 风驰电掣,转瞬已近城门边上的柯林汉见状冷笑一声,却不停留,向着那缓缓关闭的城门一头冲去。那一队守城甲士见来者不退反进,便成一字长蛇阵 (本章未完,请翻页) ,横铺开来,人人交错而站,前排持戟向前,后排持戟向天,向前缓步推进。 “找死。”只见柯林汉双腿用力一踩,借马镫之力向前飞出,落在一字长蛇阵的后方,后排甲士举戟戳去皆被他闪身躲过,随后屏气凝神,汇聚周身气劲于右臂之上,将手中的圆月护手刀扔向那一头连着城门,一头正被七八位魁梧甲士背在身上胳膊粗细的黑铁锁链。这开关城门之用的黑铁锁链原本沉重结实,极难破损,不曾想竟顶不住柯林汉这御气而飞的兵刃,应声而断。而那七八位魁梧甲士,力道一泄,横七竖八的向后倒去,关闭一半的巨大的城门,便这么半掩着无法再挪动一寸。 几乎同时,柯林汉又飞起一脚,将那扑过来试图近身相搏的一位大梁甲士踢的后飞出去,力道不泄,砸在身后的一众甲士身上,竟将那横档在身前的长蛇之阵砸出了一道口子。而方才受了惊吓,狂奔不止地枣红大马则刚好从口子中踏过倒地的士兵,飞奔而至,柯林汉随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着那城门出口冲去。整个动作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看的身后紧追不舍的廖白羽都不由得暗自惊叹。 那一众守城甲士,毕竟不是寻常乌合之众,转瞬之间就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见追不上那中年男子,便向着随后拍马而至的青年和老者持戟刺去。而这两人心里明白,只有出了这座城门,方有一线生机,便不敢放慢,遂坐于马上一边冲刺,一边竭力持刀格挡。 青年男子使出浑身解数,尽管身中数戟,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终是突出重围,冲出了城门。暗自庆幸之时,可不见同行老者的身影,便向城门内望去,却发现同伴竟不知何时被守城兵士的长戟挑落马下,乱枪刺死。 青年男子不敢再看,向着前方正骑马疾行的柯林汉追去,心想终究还是自己和老大得已逃出升天,他日若有机会,定叫梁人血债血偿。正思量间,忽然耳畔响起破风之声由远而近,顿觉不妙,刚想回头躲闪可为时已晚,一枚白羽箭从自己胸前穿膛而出。 这一箭力道惊人,不但将这青年男子贯穿而入,扯着身子向前飞出几尺,更恐怖的是这一箭力道竟丝毫不减,向着前方的柯林汉背后飞去。 柯林汉感到身后杀意来袭,不敢怠慢,翻身单脚借着马镫之力,藏于马背一侧险险躲过。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人一骑正紧追不舍,那通体雪白的马匹,显然脚程更快,正向着自己快速接近。 柯林汉浑身涌起浓浓杀意,咬牙切齿的说道:“廖白羽,你自己找死。” (本章完) 第十四章 酒楼诸人 大掌柜将中了“遥水”之毒,昏迷不醒的孙盈盈安置在了胡夫人的闺房中。方才胡夫人在屋内听见酒楼里间争吵打斗之声,不愿为之惊扰,便一直待在房中,不予理睬。随后听到大掌柜带着酒楼众人前来敲门,谁料开门便见着孙亦邈怀中抱着的脸色青黑,死气萦绕的小女孩。她脸色一变,赶忙询问来龙去脉,在得知这个昨晚曾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竟中了“遥水”之毒,本就善良心细的胡夫人便一边骂着老厨子“蠢蛋”,一边赶紧让莫腾去打来一盆热水,撒上金银花、决明子等几种草药,又滴上几滴不知何物的药水,便要为小姑娘擦拭全身,将其余人等全都轰出门外。 大掌柜将酒楼大门锁上,寻思三日之后待这风波平息,再作开门迎客的打算。又命易澜山和莫腾去修缮方才争斗所打坏的物件。一切安排妥当,便瞅见在那“上人堂”里间呆坐桌旁,魂不守舍的孙亦邈。 “兄台,事已至此,还望宽心。”大掌柜在孙亦邈对面缓缓坐下,用那总是暖意洋洋地声音劝慰道,“我见兄台宅心仁厚,爱女之心深切,而小姑娘又生得活泼可爱,天性善良,绝非薄命之人,遭遇此番变故,定能化险为夷。” 孙亦邈原本神魂已丢,心智已散,如那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可听到大掌柜的声音,竟好似一点一点恢复了理智。沉默了一会,孙亦邈开口说道:“谢大掌柜吉言,可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方才您在后院门口说的一席话,是知道这杀我爱妻的狗贼,今日会来?” 大掌柜点了点头,回答道:“那贼人一行,在下的确猜中了。兄台丧妻一事本不确定,但与兄台交谈之后,见着兄台的神情举止,便也知晓了十之八九。” 大掌柜顿了顿,接着盯着孙亦邈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但兄台能在我这诚丰酒楼与仇人相遇,的的确确是机缘巧合,在下虽善见微知著,却无插手这因果报应之能。在那后院门口,在下思前想后,终是决定让您入这酒楼,见恶人伏法,也算了却了兄台一桩心愿。只是不曾想到这贼人手段卑劣,让您爱女遭受此番变故,很是过意不去,不过既然在我这诚丰酒楼出了事,我张咏睿定不会坐视不理,还请兄台放心。” 听了这一席话,若换做他人,孙亦邈定觉得对方满口胡言,很是可疑。毕竟这世上哪里有人能仅凭三言两语,识人见微,就能将凡事看个通透。可偏偏这个诚丰酒楼的大掌柜说的每一个字总能让人有种深信不疑之感,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加之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这贼人今日属实已入了必死之局。原本大仇得报的好事,被自己搅了个这般下场,可是万万怪不得他人。 就在此时,胡夫人的房中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琵琶声,曲调轻缓,沁人心脾,好似琴弦每拨一下,就能荡出这世上一缕烦尘。 “这是?”孙亦邈问道。 “该是蝶儿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用琵琶声稳住您爱女的心神。若是寻常毒药,光是这琴弦音律便能将其剥茧抽丝般拔出体外。可这毕竟是‘遥水’之毒,没那三味解药,此法也只能暂稳生机。”大掌柜回头看向胡夫人的闺房说道。 “可这解药之事”孙亦邈又焦急了起来。 这时大掌柜站起身,看向门口账台方向,竟有些骄傲的说道:“不用担心。若说这世上,谁能两日之内凑得到‘红景天’、‘相麻草’和那百年‘绒雪参’,梁王做不到,赫兰王做不到,可我们的财神爷一定做得到。” 后院之中,那书生模样的账房先生正背着双手仔细的瞧着天上的云彩。过了一会见他手指在嘴中打了个响哨,接着不知从院外什么地方飞来一只通体金黄的金丝雀落在他的肩膀上,随后便见他将一封写好的字条卷成卷,让那只金丝雀衔在口中,接着轻声说了句:“去吧。”就见那金丝雀仿佛听懂了人语一般,向着先前账房先生盯着的那朵云彩,展翼飞去。 廖白羽骑着那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一路追赶柯林汗,几次眼看就要追上,却被那马贼出身,精通骑术的柯林汗借着戈壁滩上山岭丘壑的地形之势,又拉开身形。这么一来二去,廖白羽便追至了这一片乱石荒岭之中。而原本跟在后方的二十余骑护卫骑兵,所乘马匹脚程远不如大统领这“宵雪”宝驹,慢慢追随不上,不知所踪。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方柯林汗的身影渐渐埋没于这乱石岗中,再也寻不着了。廖白羽随之放缓了步伐,心中有些不甘,好不容易遇见这当年剿匪的漏网之鱼,竟就这么让他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再有此等良机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想到此处,廖白羽不禁叹了口气,便欲调转马头去寻后方的护卫众人汇合。 忽然,一道凌冽的杀意从他身后袭来,只见一个身影从一块石头背后高高跃起,提刀劈向将将转身的廖白羽。 靠着本能,廖白羽并未回头,而是向前一记鱼跃,翻离马身,躲开这来势汹汹地一刀,站稳身形后,抽出腰间的伏虎卧龙刀指向那偷袭之人,定睛一看,来者并非他人,而正是那马贼柯林汗。 原来,廖白羽觉得此番是捉住柯林汗的千载难逢之机,可对于他柯林汗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此间初次为那赫兰“鸣蝉”做事,去落星镇打探消息,一无所获不说,还折了三名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如若就这么回去,从今往后怕是在“鸣蝉”之中再无出头之日了。而此时此刻,这大梁边境的守军统领廖白羽一时大意落了单,若能杀了面前这没有梁军护卫的二两武夫,戴罪立了大功不说,更是为八年前夹子沟那百来位兄弟报仇雪恨了。 廖白羽虽深知眼前这人根骨轻重已在自己之上,此番境地又绝无退路可言,可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不管身处何 (本章未完,请翻页) 种绝境都不曾退却半分的无畏之人,否则也不会单枪匹马追至这乱石荒岭。嫉恶如仇的天性,加之又天生对这些蛮夷胡匪的鄙夷之心,倒使他的狠厉之劲涌上心头,提刀便冲向柯林汗,两人缠斗在一起。 那廖白羽招式大开大合,犹如战场死士,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刀刀以命换命一般砍向柯林汗要害之处。而柯林汗从未见过这般搏命之人,竟一时间讨不到半点便宜。 可廖白羽心知肚明,毕竟对方是实打实的三两之境,自己这般舍命疾攻只能一时乱了对方阵脚,绝非长久之计,久战之下自己可没有丝毫胜算。要想越境杀敌,还得抓住机会,一招致命。 想到此节,廖白羽全力挥出一刀逼得柯林汗大退几步,趁其调整气息之时,廖白羽慢慢抬起左臂,呈手刀状横在胸前,紧接着右手紧握那伏虎卧龙刀,将刀背架在左手小臂之上,刀刃朝天,刀尖向前指着柯林汗,映着初升明月,摆出了一个好似弯弓射月般奇怪的姿势。廖白羽天生臂力惊人,特别是右膀之力几近妖魔,少年参军之时,便可开五石之弓,技惊四座。此招名为“了矢”,便是廖白羽将箭技和刀技相融自创的杀招。 柯林汗望着指向自己的刀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就见那柄伏虎卧龙刀的刀背和廖白羽小臂上萦绕的真气竟摩擦出点点火花,借着这摩擦之劲,刀身向前猛然弹射而出,真气缠绕的刀刃,在这急速之下竟燃起了熊熊业火,伴着滔天的声势朝着柯林汗袭来。 柯林汗眼见避无可避,索性鼓动周身气劲,身后狂风大作,在右手之上,以那圆月护手刀为形,汇聚成一道凛冽风刃向着那空中业火缠身的廖白羽斩去。两股气劲在空中轰然撞击,爆发出惊天动地得一声长鸣,接着劲势向四周扩散开去,将周遭的乱石全部击得粉碎。 待烟尘散去,地面竟被方才的冲击之力,砸出了一道圆坑。而圆坑之中,柯林汗衣衫尽碎,满身鲜血地站在原地,用刀尖指着前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的廖白羽狰狞的笑道:“终究你只是个根骨二两的匹夫罢了,能把我逼到此番境地,我便留你全尸,只取项上人头如何?”说着,便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向倒在地上的廖白羽。 忽然一阵“咯吱咯吱”的板车声音响了起来,接着柯林汗抬头便看见一位浑身黑衣的男人牵着一条黑驴,正朝着自己缓步走来。奇怪的是,那板车竟不是驴子所拉,而是被那男人系在腰间。 柯林汗顿时目露凶光,杀意凝聚,真气又在右手间萦绕起来。可那黑衣男子竟似看不见自己和倒在地上的廖白羽一般,目不斜视地从身边缓缓走过。柯林汗刚想抬刀杀他灭口,却发现自己的脑袋竟然和身体分离开来,就这么朝地上滚落下去,难以置信的柯林汗依稀最后听见那奇怪的黑衣男子正在嘟囔着一句话: “水,要如何才能斩的断呢?” (本章完) 第十五章 账房先生 守卫老吴站在城门口,盯着远方。在这塔吉尔戈壁滩上,湛蓝的天空与绵延的黄土总是望不到头,淡淡的云彩和枯萎的荒草隐没其中,让整个世界远远望去只有黄蓝两色。而在那天际边的地平线上,老吴远远看见一只商队正朝着落星镇缓缓走来。 廖大统领被护卫队从那四十里地外的乱石岗带回来时,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了。听归来的弟兄们说,现场断壁残垣,碎石遍地,连那结了霜厚实的黄土地,都被硬生生砸出个大坑,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大统领就只身倒在那坑中,衣不蔽体,满身鲜血。老吴知道大统领拼死相搏的正是那数年前剿匪的落网之鱼,夹子沟马贼头子柯林汉。他虽不懂武功,可亲眼在那城门口见过此人以一敌百的威风劲儿,深知他身手不凡,极为难缠。可大统领毕竟还是咱大统领,那狗贼最后还是身首异处的死在大统领身旁,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终究还是老天开眼,邪不压正。 老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呸”了一口吐沫,自言自语道:“还好大统领今儿不在,要不又得锤俺这脑袋瓜了,什么老天爷,咱大统领可最是烦人说这些个天啊命啊的鬼神之言。咱要是有大统领这本事,咱也不信这些。”想到这,他那粗糙干裂,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了个憨实的笑脸。 “敢问军爷,此处是落星镇吗?”一个洪亮得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把守卫老吴的思绪又拉回了这守了七年的城门楼子跟前。他向前看去,原来方才远处的那只行商队伍,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看来自己这一个小差可发了不少时候了,而冲自己喊话的正是那商队前头开道的一位骑马男子。 “此间正是咱梁国落星镇,你们从哪里来,进城欲为如何?”守卫老吴摸着腰间的盘刀谨慎的盯着那商队诸人问道。如今大统领昏迷不醒,他虽体格强健,异于常人,之前受了伤总能迅速复原,但此番可不比以往,听那军医老曹说,大统领这次可是真正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险险丢了性命,怕是十天半月不见得能离了那行军卧榻。这厢咱边防军正群龙无首,那边赫兰蛮子又虎视眈眈,咱这西域边关第一哨,这些时日可得处处小心才行。 待那一队人马走到近处,老吴才看清方才喊话之人,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但一道可怖的刀疤却横贯那精致的五官之上,让人心生畏惧的同时不禁有些可惜之感。见他这瘆人的面相,老吴心里更加堤防了几分。 那刀疤脸见了守卫老吴这番态势,竟似有些习以为常,随之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只见那令牌巴掌大小,做工极是精致考究,令牌周围一圈,雕着两只首尾相连的锦鲤,连片片鱼鳞都刻的细致入微,栩栩如生;鱼嘴各衔一只指甲盖儿大小的碧眼翡翠,上青下绿,熠熠生辉;令牌正中,大大的一个“沈”字行笔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劲,霸气内敛,看得出,单是这块令牌,可就价值连城了。这刀疤脸,一边递过令牌,一边对老吴说道:“吾等乃是望州沈家人,今日奉家主之命,快马加鞭,赶来此地送几样物件,还望兵爷行个方便。” 老吴一听这话,浑身一个激灵。这令牌或许他没见过,但是“望州沈家”这四个大字,可谓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望州乃是大梁南部六州之一,以山川巍然,江河壮阔,闻名天下。与同为六州之一的浠州并称“奇景二绝”,更是有“上有天堂,下有浠望”一说。而这望州的沈家,则是比那州中奇景还要声名远扬。 梁国重商,世人皆知,而正是靠着这所向披靡的商业一道,梁国攒下了厚实的家底,在这几十年北退乌桓,西御赫兰,隐有天下共主之势。而梁国这五行八业,七十二商背后追根溯源,竟都有这望州沈家的身影。特别是钱庄、当铺、盐业、货运这些关系民生命脉的行当,不说都是他沈家的产业,但各中数一数二的翘楚背后,必有“望州沈家”四个大字。在这商道之上,算是为了大梁立下汗马功劳的沈家,虽富可敌国,却鲜有为富不仁之闻传出,如此滔天权势面前,可见沈老爷子沈万山家风之严,足令大梁其余名门望族,商贾巨富相形见愧。这或许正是望州沈家深得梁王信赖,深受梁人敬畏,得那“天下第一商”之名,道理所在也。 虽然此时老吴见了令牌,内心如见了大人物一般有些忐忑,但想起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廖大统领在的时候,时常告诫自己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上一做,老吴便接过令牌,摊在手上装模作样地仔细查验,却也不知自己在查验个啥。总之这令牌沉甸甸地分量,该是足金所铸,寻常细作探子,恶匪贼人想要掏出这么一块儿宝贝,怕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再望向刀疤男子的身后,六位骑马的汉子护着队中三架装着货物的马车,各个衣衫华贵,气宇轩昂,不似寻常小商小贩。 守卫老吴见这令牌阵仗于沈家传闻名实相符,便不再起疑,将那纯金令牌递回给刀疤男子,抬手放行。在这落星镇驻守这么多年,老吴却不曾听说这城里哪家店铺是这望城沈家的产业,便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只听那刀疤男子答道:“诚丰酒楼。” 易澜山正躺在后院屋顶的瓦片上,双手枕在脑后,叼着一根大蒜叶儿,百无聊赖的盯着天上的云彩。酒楼关门,无事可做的他有些无聊,便翻上这屋顶看云彩,一看就是这么一整天。这是他跟账房先生学来的一个习惯。 小时候,易澜山和小二子莫腾总结过,酒楼这三个老头子,有三怪。一怪大掌柜张咏睿爱盯着堂厅的桃花映月图傻看,二怪账房先生蔡昇邪爱盯着天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的云彩傻看,至于三怪嘛,就是老厨子燕朝北爱盯着胡蝶姨娘傻看,当然这见怪不怪了。 而易澜山瞧那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高雅写意的桃花映月图,自然是瞧不出什么道道,便去学账房先生望云。起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后来账房先生偶然瞧见小易澜山竟在偷偷模仿自己,便笑着坐在他身旁,跟他讲解每片云彩随风而来,随风而行,随风而去之后这天空的模样。账房先生本就是言语不多之人,唯独说起这云彩,总能滔滔不绝地说上许多。小易澜山本不相信,但在那盯着头顶的天空许久之后,便见着真如账房先生所说,那本无形无相,无规无矩的云朵,竟最终化成了他口中的形状,向着他算好的方向飘去,接着,一朵、两朵终是无数朵云彩汇聚而成的天空,和账房先生与小易澜山先前所描述的样子,分毫不差。 大为震惊的小易澜山,从此以后,这看云彩便成了他闲暇无聊之时,最爱做的事情了。虽做不到账房先生的“算云”之能,但这么一望,这慢悠悠的一天就过去了。 正看得入迷之时,易澜山听见敲门之声,便翻下屋顶打开院门,随即瞅见那门口停着一队衣着华贵的商客,人人牵着良马宝驹,虽风尘仆仆,但看得出各个华冠丽服。商队之中,三辆檀木马车之上各摆着一个被镶玉帛锦裹缚住的翡翠锦盒,而最为浮夸之处,要数那马车的车轮内侧居然还镶了一层金边。易澜山被这珠光宝气刺的有些睁不开眼,没好气道:“你们找谁?” 为首敲门之人,脸上有道可怖的刀疤,但却言语温和地询问道:“敢问小哥,诚丰酒楼蔡先生是否居于此处?” 易澜山刚想回话,便听得后院里边,账房先生的声音传来:“我就是。” 那为首的刀疤男子听得此声立刻弯腰抬手,毕恭毕敬的说道:“我等奉望州沈家家主之命前来为先生送三样所需之物。” “知道了,送进来吧。”账房先生却一副平淡的口吻回道。接着便见商队同行之人将那车上的三个锦盒谨慎小心的从马车卸下,摆在院中。 此时大掌柜和酒楼诸人也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到这个阵仗,难免都有些惊讶。而账房先生则一副不太耐烦的表情,盯着地上的三个锦盒随口问道:“还有事吗?” 刀疤男子依旧没有起身,还是那恭敬的口吻回道:“家主千叮万嘱,切不可叨扰先生,送到及走,某这就离去。”说着抬起身,带着那六位随从,拉着马车便转身快步消失在这落星镇的街头了。从敲门之时算起,也仅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当真雷厉风行至极。 大掌柜则带着众人打开三个锦盒,而盒中装的正是三味如同旷世珍宝般的草药,红景天、相麻草,和那百年绒雪参。 (本章完) 第十六章 红袖添香 “只见咱廖大统领,回身一刀就朝那贼人脑袋瓜子劈去,可那贼人也并非泛泛之辈,一招‘仙人扛鼎’竟将此刀接住。”诚丰酒楼的‘上人堂’中,一位常年混迹于此的说书先生,正坐在堂中的一张八仙桌上,吐沫横飞的与边上那几位食客兴高采烈地讲述着他花了一串铜钱,从那守城小兵蛋儿口里买来的所谓“江湖猛料”。 他顿了顿,又故弄玄虚的继续说道:“尔等肯定要问这贼人是谁?啧啧啧,可不是我不说啊,说出来怕你们吓破了胆子嘞!”见满堂食客无人理睬,他只能尴尬的自问自答道:“此贼人啊,便是当年咱这戈壁滩头的‘马贼王’,江湖人送外号‘大刀恶霸’的柯林汉呐!” 而他身旁那几名倒了霉,一直被他叨扰个不停的食客们,对他这显然一听就是自个胡诌八扯出来的江湖段子不感兴趣,那什么“大刀恶霸”这种烂俗之名一出,几人纷纷皱起了眉头,其中一位体态壮硕的妇女,更是忍无可忍的一边死死盯着那说书先生的嘴巴,一边撸起袖子,决心但凡这叽叽歪歪的说书先生,有一滴口水喷进自己这餐盘之中,便要给他好看。 离这说书先生不远的一桌,正坐着一老一小,父女二人。小女孩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正津津有味的听着那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她大概是这满堂之中唯一认认真真的听书之人了。只见她嘴里如那仓鼠一般塞满了吃食,嘟嘟囔囔的说道:“爹爹,原来那暗算本姑娘的贼人竟叫做‘大刀恶霸’,如此威猛之名,也难怪您闺女着了他的道。” 孙亦邈哭笑不得的盯着自己这个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宝贝丫头,无可奈何的笑着摇了摇头。在服下那三味解药之后,孙盈盈就渐渐苏醒了过来,可在床头还没休养个三两天,今儿便生龙活虎地下了床,吵吵着嘴里淡出鸟儿,要来好好吃上一顿。闺女能复原的如此迅速,一来是酒楼诸人,特别是那名叫胡蝶的歌女精通医理,悉心照料。二来则是这三味旷世奇珍一般的草药,功效确实非比寻常凡物。按大掌柜的说法,这三味草药不但天克这“遥水”之毒,且皆有强体修气之功效,闺女此番不但复旧如初,更是因祸得福,往后岁月,再无寻常杂病侵扰之忧了。 孙亦邈后来得知,那九年前害了自己爱妻性命的仇人柯林汉,也在当晚被一路追出城外的落星镇驻兵统领廖白羽,击杀于那四十里外的乱石岗。那贼人最后倒落得跟夫人当初一样尸首分离的下场,首级更是被带回军营,悬挂营外,以正军威。果真还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如今大仇得报,宝贝女儿最终也安然无恙,孙亦邈自是对大掌柜和这酒楼诸人感恩戴德,几次真切地提出要将那带回老家安身立命的本钱拿出来作为报答。虽自知自己这点身家底子,怕是单单连那颗百年绒雪参的一根参须都不值,但这也是无以为报的孙亦邈,如今力所能及之事。他本就是个淳朴善良之人,此等大恩若不报答,往后余生怕是要惶惶不可终日了。可大掌柜总是婉言谢绝,说所为之事,乃是理所因当,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答应。孙亦邈这些时日已深知大掌柜的秉性为人,见他心意已定,最终不再勉强,却暗自心想日后如有机会,做牛做马,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而在此时,忙碌完的易澜山和莫腾正从后厨里间出来,路过堂厅,打算去上后院歇息一会,二人正说笑间,瞥见堂厅里正在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的孙盈盈都有些惊讶。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小丫头旺盛的生命力,易澜山和莫腾这些天可是见识到了。原本二人每顿被安排去给这个躺在胡夫人房中的小病号送些滋补汤羹,可她从苏醒过来只过了一日便顿顿叫着肚子饿。在一旁照料的胡夫人原本担心小姑娘大病初愈,身体难以招架肉糜之油腻,不以允许,可最后实在被她那可怜无助的小眼神盯得无可奈何,便让易澜山和莫腾送些正常的菜肴米饭,小姑娘直到吃的肚皮溜圆,又有了劲头,每次非要缠着二人聊天说话,以解不能下床之烦闷。孙盈盈本就活泼可爱,招人喜欢,一来二去,俩人便和这个小姑娘成了朋友。 “小气球,小爷我这手艺还不错吧。”易澜山鬼鬼祟祟的用手指从后面轻轻弹了一下孙盈盈的后脑勺,笑嘻嘻的说道。易澜山此人最喜给人起绰号,每次见这小丫头不管吃东西,还是不开心总会将那小小的腮帮鼓得圆圆胀胀,如那充满气的皮球一般,便给她起了这样一个绰号。 此时小姑娘正吃的是热火朝天,油光满面,对易澜山的突然出现毫无察觉,一转头见到是他俩,便鼓着嘴巴生气道,“你这倒霉蛋,你才是气球呢,不对,是倒霉球。”顿了顿,待那嚼着的吃食咽下去一半顺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至于你这倒霉球的手艺嘛,也就马马虎嗝虎过得去”本想口是心非的灭灭这小厨子的威风,谁知竟不争气的打了个饱嗝,小丫头的脸蛋气鼓鼓的更圆了。 “哈哈,盈盈你这饱嗝打得如此珠圆玉润,想必定是无碍了。孙伯伯那颗心可终于能放下来了。”莫腾也笑着开起了玩笑。 孙亦邈很是喜欢这两位对自己闺女照顾有加,性格爽朗的少年郎。见莫腾问道,他便温柔的摸了摸孙盈盈的脑袋笑着说道:“是啊,我这闺女,傻人有傻福,如今眼中只有小师傅做的这样样美味佳肴,到似先前无事发生过一样。见她无碍,我这当爹的可终于放下心来,这些天我可一日未曾合眼睡过觉呢。”顿了顿,他又诚恳地说道:“多亏还是你们酒楼那三味救命草药,我看她如今非但已然痊愈,精力劲头还更胜以往。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便继续叨扰,正要和大掌柜说一声,明日我便打算带着盈盈启程赶路了。” 听得这话,二人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父女二人明日便要走了。莫腾倒是先开口说道:“孙伯伯何必走的如此匆忙,盈盈这才大病初愈,不待她彻底恢复,我们也属实放不下心来。咱家大掌柜想必也是如此思量,还烦请孙伯伯再考虑一番。” 孙盈盈本不知爹爹已经决定明日便要带自己走了,正不知所措之时,听到小二子莫腾这么一说,赶紧拼命点头,可孙亦邈却好似看不见一般摇头说道:“莫腾啊,你们的心意我和盈盈都知晓的。一来这三味草药着实是旷世奇珍,名不虚传,盈盈这丫头已然无碍了,大掌柜是知晓的。二来我父女二人属实在贵酒楼打扰了数天之久,虽知你们都是古道热肠之人,感受的真真切切,可我这老头子实实在在地过意不去。再者,我父女二人此行目的,便是想回老家过个好年,这数些天本就耽搁已久,前路又风雨未卜,属实该早些启程,以备不测。” 孙盈盈听了这些话,知道爹爹去意已决,可他又说的句句在理,想到自己明日就要离开这个像大观园一般,样样都新鲜,哪哪都精彩的落星镇,她便如那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垂下了脑袋。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了易澜山开口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孙伯伯,您说的这些确实都在理,只是明日啊,是咱这落星镇一年一度的庙会,各种各样的杂耍节目,琳琅满目的小吃货品,您不去瞅瞅也罢,只是盈盈若是错过了,怕是得遗憾好一阵子了吧。”说着便冲那锤头丧气的小姑娘挤眉弄眼。 孙盈盈顿时两眼放光,马上会意的接过话茬:“爹爹,我知道您说的那些都有道理,只是刚才倒霉澜山哥哥说的那庙会,那般精彩,您闺女要不去看上一眼,我可真就这一整个年都过不好了。爹爹您最疼女儿了,我答应你,明日看了那镇上庙会,哪怕天上下了刀子雨,地上起了铁刺尖儿,咱都一路出发,绝不回头!” 孙亦邈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这一出,可按这易澜山的说法,这镇上明日要真有庙会,以自家闺女的性子,如不去逛上一趟,那可非但这小丫头过不好年,自己这个最是心疼闺女的爹爹,怕也是要跟着受苦受气了。 “唉,当真逛完就走?”孙亦邈无奈的叹了口气。 “女侠一言,八马难追!”孙盈盈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那桌子下面的小手,在只有易澜山和莫腾能看得见的角度,悄悄地冲他们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落星镇的苏大官人府上,此时虽已明月高悬,夜深人静,可大小姐苏星挽的闺房中淡淡的烛光却没有熄灭,将两个妙龄女孩的身影映在那窗花儿之上。影子伴着烛光摇曳,忽明忽暗,显得婀娜多姿,很是好看。 “萌萌,这可是我特意托人寻来的凤鸣纱裁的衣裳,我俩一人一件,明儿庙会穿的,你快试试。” 叶萌萌盯着床上那两件薄如蝉翼不说,布料稀少将将能遮羞弊体的一紫一白两件衣裳,有些发呆,白皙如雪的脸颊竟微微泛起了红晕,转而就对苏星挽微恙道:“阿挽啊阿挽,好看是好看,可这这能叫衣服吗那领口这般这般低垂,岂不是颈子下头都让人看了去。要穿你穿,我可不穿。” 叶萌萌狠狠地摇了摇头,定了定神接着说道:“不对,阿挽也不能穿。这么冷的天儿,你穿这身纱出了门定得冻着,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嘛。再说了,老爷要是知道了,咱俩别说庙会了,怕是以后连这院门可都别想再踏出去半步了。” “谁知道以后几时才能再出府游玩。既然这次好不容易能出去,女子当然要穿上最心仪的衣服去见上最心仪之人,当不后悔嘛。萌萌呀你生得这般好看,穿这白纱定是这明儿庙会最美的一枝花儿了。”苏星挽见叶萌萌起了羞态,便打趣道。 “别别别,我就不是当花儿的命。把阿挽这只出了名儿的‘梁国西域第一花’照顾踏实了,我可就谢天谢地咯。”叶萌萌认真的说道。 “对了,你和小二子说过了吧。不知他们几时到呢。”苏星挽转身躺在了自己的闺床上,两只玉手托着香腮,盯着那摇曳的烛光想起了心思。 见到大小姐这般,叶萌萌噗嗤一下笑道:“早就说过啦,阿挽你早些休息吧,明儿起早,你梳妆打扮可得有些时候呢。” 而那发着呆苏星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傻傻的也笑了。 当真是应了那句古话: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本章完) 第十七章 风华正茂 每年离岁末年关差不多一个来月的光景,落星镇上便会有一场人山人海的庙会,这个习俗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小镇里生活的人们在庙会上采购各种过年的所需之物,而小商小贩们更是拿出整年积攒下来压箱底的宝贝物件,通通换成银两,好安心回家过个好年。由于小镇特殊的地理位置,参加庙会的游客商贩不但有十里八乡的梁国子民,甚至吸引了诸边不少胡人慕名而来。因此这些年庙会的声势越来越浩大,热热闹闹的场面一直从镇子中央,沿着城中小河,向着城外延伸开去。 而城中央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唤做太康河。相传落星镇这座小城就是依着龙霑河穿城而过的这截儿支流修建起来的,取名太康以求太平安康之意。而此时虽是清晨时分,但参加庙会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赶来,太康河映着两岸形形色色的倒影,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像是撒满了花瓣,五彩斑斓,很是好看。 从未见过这般热闹景象的孙盈盈,此时正站在太康河的一座石拱桥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桥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已经暗暗在计划待会儿定要先去看看那小摊上的银镯子,接着去卖吊饰的婆婆那儿瞧上一瞧,再吃上块她隔壁的蒸糕,不对,这咋来了个糖人儿摊,那可得先去,去晚了好看的糖人儿就被人买走了,哎呀,那豆汁儿也想尝尝 本来已经大概心中有了点眉目的孙盈盈,发现随着那摊点儿越来越多,好看好吃的越发琳琅满目,这所谓的“计划”竟是无用之功,远远赶不上那接二连三竖起来招牌的速度。越发急不可耐的小姑娘拉着身旁哈欠连天的易澜山,两眼放光地问道:“倒霉澜山哥哥,这庙会怎的这般热闹,我光在桥上,眼都看花了,这要走到跟前还了得。咱得快些去了,你俩的朋友几时才来嘛?” 易澜山本就对这嘈杂喧闹的庙会不感兴趣,只是自打认识了苏大官人府上的大小姐苏星挽和丫鬟叶萌萌,莫腾便会每年喊上自己与那两位姑娘一起参加。加之昨儿见着孙盈盈这丫头一副可怜兮兮不想走的模样,便一早儿就和孙伯伯说好与莫腾一起带着她来这庙会逛上一趟。至于酒楼的事儿,自然是交给了老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说来奇怪,老厨子虽然平时异常严苛,对自个偷懒一事更是深恶痛绝,但在头一次知道他俩是和姑娘同游庙会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不但爽快的同意了,甚至还露出了猥琐狡黠的笑容,与那猪油桶里浸过的肥膘肉一般,要多油腻有多油腻。从那之后,虽然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照例唠唠叨叨地抱怨上几句,但都是一边儿抱怨一边儿系上围裙,拿起厨刀去那后厨自个忙碌去了。 孙盈盈可是头一会见着穿着稍微体面了点儿,满脸油污也擦干净了的易澜山,一席整洁的白色布衫之上,那脸庞竟也称得上俊俏。她刚一问完,便见着一副没睡醒模样的易澜山打了个哈欠,冲着那独自站在桥头另一边,正冲着桥下张望,似在寻觅什么的莫腾努了努嘴说道:“那你可得问问你小二子哥哥了。” 孙盈盈转头看去,如果说,终是换了身干净衣裳,洗了洗脸蛋的易澜山称得上俊俏,那这一席青衣的莫腾哥哥,不但本就仪表堂堂,五官生得眉清目秀至极,今儿穿得这身锦绣长衫,抬手投足间更是显得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当真配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几个字了。 就在俩人说话间,莫腾突然笑着说了声:“来了。”接着孙盈盈便见着那桥面另一边的石阶之下,两位打着油纸伞的姑娘一点一点现出了身形。左边那位一席白衣,齐耳的短发下面是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一双笑盈盈地桃花美眸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待走近了便能看见两只精巧地银兔子耳坠正伴着她的步履,在阳光的照射下,摇摇晃晃,闪着光,可爱极了。一整个人儿就像老天爷将这世间所有的纯洁美好捏成的面人娃娃一般,透着一股不沾烟火的清澈透明之美。 如果将这位白衣姑娘的美比作百合,那她身旁缓步而行的紫衣姑娘便如那百花之王的牡丹一般娇艳欲滴,美的摄人心魄了。只见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如那悬空瀑布一般,顺着两耳,坠成黑纱,在半露的香肩之上散落开去。两只撩人的凤眼之中,烟波流转,顾盼生辉。琼瑶玉鼻,红唇皓齿,更是将这幅容貌点缀的完美无瑕。偏偏又挑的这一身紫衣薄纱,那冰肌玉骨,曼妙身材,隔着衣裳若隐若现,别说寻常男子,就是孙 (本章未完,请翻页) 第十八章 心慈貌美 方才辰时半刻,落星镇上的这场庙会明明才开始没多久,大大小小的街头巷尾,便已是人山人海,门庭若市了。特别是沿着那太康河的两岸,本就花样繁多的商铺店面门口更是乌泱泱的立满了推车摊位,里头售卖着来自天南地北的特产,琳琅满目的玩意儿。三两步间还能看见各式杂耍的艺人,唱戏的社团,一时间,叫卖声,吆喝声,唱戏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在这熙熙攘攘的庙会之上,一行年轻男女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只见一位白衣少女拉着一个羊角辫的小姑娘总是蹦蹦跳跳的走在他们的最前方,那小姑娘手中拿满了糕点糖人,一幅兴高采烈的模样,嘴角脏兮兮的像是方才吃了不少东西忘了擦干净,牵着她的白衣少女被她时不时逗的前仰后合,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而紧随她俩后头的是一对并排而行的公子佳人,男子青衣长衫,风度翩翩,女子紫纱绫罗,卓约多姿,时不时停下脚步,驻足玩赏那街边贩卖的脂粉红妆,花草鱼鸟;而一位瘦瘦高高,双手抱着后脑的白衣少年正嘴里叼着根蒜叶儿,百无聊赖的跟在最后。这么一行五人,个个生得好看,特别是那两位少女皆有倾国倾城之绝色。本就风华正茂的年岁,少年意气仿若步步踏着春风一般,扑面而来,引得行人驻足观望。 而此时在那太康河石拱桥上,一位锦袍公子正后背双手,饶有兴致地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光鲜的衣着,富贵的仪态,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他转头对身旁一位有些年纪的白发老者微笑道:“这落星镇上的庙会,当真热闹非凡,名不虚传。单论这繁华之景,我赫兰怕是输上三分呐。” “梁人多善这恒舞酣歌,不务正业之事。在下看来,这梁国颇有些金玉其表之象,少主到不必妄自菲薄。”那白发老者颔首回道。 “哦?凡先生此话怎讲?”锦袍公子到似来了兴致又接着追问。 “梁国气运卓绝,依了气候宜人的天道,借了地大物博的地道,如今梁王又重商以为人道。此天、地、人三道方成了梁国如今这番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气象。殊不知国运之争终是落在金戈铁马之上。梁人久居于安,则斗志必散,他日两国若有一战,则梁必败。”那满头白发的凡先生认真的答道。 “哈哈,凡先生此番见解倒是新颖,甚得我心,不愧是我赫兰“鸣蝉之主”。他日回朝,我定要以此为理与父亲好好辩上一辩。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如真若先生所说,那传言中英明神武,千古一帝的梁王岂能不知此理?” “在下看来,这人道之中,梁王重商抑武乃是有意为之。”凡先生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子民日日莺歌燕舞自是颂他梁王英明神武,梁人各个安分守己自是保他梁王高枕无忧,此一正一反,他梁王的江山社稷便可万古千秋了。” “听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凡先生一席话,我荆长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荆长生抱拳作揖道。而此时他又看见那桥下长街中方才注意到的那抹紫色,接着便放声大笑道:“今日还有一事,更让我豁然开朗” 孙盈盈此时正逛庙会逛的不亦乐乎,从踏上这条街开始,眼睛便瞪得像铜铃,样样事物都要瞧上一遍,嘴巴更是一刻没闲不停塞着东西,鼻子嗅着美食芬芳,耳朵听着曲戏声乐,五官尽用的她就这么不知不觉逛了一个晌午了。也不知是她生性好动,还是吃了那三味天地精华,竟没有一丝疲态,兴致不减半分。这眼花缭乱,热闹喧嚣的庙会于她而言,就是那只该天上有的神仙地儿,而叶萌萌和苏星挽大体也是这般心思,女孩子家本就好这新奇之事,俩人平日又深居闺阁,难得出了苏府大门,此般畅游倒也好歹尽兴一番。苦就苦了那两位少年郎,走得气喘吁吁不说,身上更是挂满了三位姑娘买来的杂货物件。而莫腾虽说劳苦,但一路与那苏星挽有说有笑,倒也落得满心欢喜。最惨的自然还是易澜山了。原本他枕着双手,嚼着蒜叶,悠哉悠哉地跟在后头,虽说无聊,但也落得几分潇洒。谁知后来,那叶萌萌带着孙盈盈就跟变戏法儿一般一会掏出一样东西,偏偏都挂在他易澜山的胳膊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掉头便走。一个晌午下来,易澜山如那田埂里的草人一般,不但两只胳膊上挂满了大小包裹,身上更是被插着发簪,系着头绳,绑着娃娃,甚至怀中还有一块孙盈盈啃了一半的烧饼。 莫腾瞥见一旁的倒霉蛋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实在于心不忍,见着前面一家凉茶摊儿,便吆喝着众人去那歇息一刻。待易澜山往那茶摊条凳上一瘫,莫腾这才发现,倒霉蛋的背后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背着了一条半人来高的竹凳子。莫腾惊奇之余正要开口询问,便见易澜山将那背后的竹凳往地上一搁,大小包裹丢在凳上,随后一边冲他摆手,一边如那老牛饮水,咕咚咕咚一口气连喝了三碗凉茶,方才如释重负的说道:“这口茶,当真是救了小爷的命儿了。我说叶萌萌,人家半大点的小姑娘买点新鲜玩意儿也就算了,你咋跟小孩子一样,见样买样?别的我暂且不说,你瞧瞧这只大竹凳子,你买它是要干啥,还能苏大官人府上连个凳子都没有吗?” 还不待叶萌萌开口,孙盈盈气鼓鼓的站起来替她出头道:“倒霉蛋你说谁半大点?还有兔子姐姐买这凳子自然是来坐的,你咋这么大了还这般不懂事呢。” 见她这教训起人来小大人的模样,再看易澜山那一副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的表情,另外三人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叶萌萌开心的摸了摸孙盈盈地脑袋让她坐下,随后用那银铃般的声音认真的说道:“这竹凳子其实我也不知买来干啥,只是方才逛了一位老爷爷的摊子,他跟我说就剩这最后一样物件,卖了便能早些收摊,陪陪他独自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家的老伴儿。我见他说的真切,便买下这凳子遂了他的愿了,倒霉蛋你辛苦了。” 易澜山听傻了。他虽一直知晓叶萌萌就是这样一位总是替他人着想,天真烂漫的女孩,却未曾想到竟能单纯成这样,只为了让人早些收摊,便买来这般无用的一把竹凳子让自己背了一路。刚想着说她几句,便见着叶萌萌正看着自己,如花的笑靥上,一双大大的桃花美眸好像闪着光,清澈纯净极了。易澜山把说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朝她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可真有你的,叶萌萌。” 就在此时太康河对岸突然锣鼓喧天,人潮涌动了起来。孙盈盈“噔”的一下蹦起来,跳到条凳上,隔岸望去,原来是只舞狮队正在表演。小姑娘立刻兴奋地喊了起来:“去看舞狮咯。”说着一溜烟就往石桥上跑去。 “盈盈跑慢点,等等我,别摔着啦。”叶萌萌见小姑娘一个人前去如何能行,便要起身去追。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一事,转过身便对着易澜山说道:“倒霉蛋快跟我们一起,阿挽你和小二子慢慢逛吧,我们回头在霁雾亭汇合。” “别,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我可逛不动了。”易澜山此时可不想管他们去哪,自个只想在这茶摊坐上一时。 “哎呀,你这倒霉蛋,怎如此笨拙不懂事。你你之前不是说你想看舞狮吗?”叶萌萌见易澜山不明事理,竟有些着急的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看舞狮了?”易澜山很是纳闷。 “你上次自己说的你不记得了。”叶萌萌见他还没开窍,便走到他旁边拉住易澜山的胳膊,要拽他起来。 “我我没说过啊?”被这莫名其妙的叶萌萌挽住了胳膊,不知所措的易澜山只能随她站起身来,挽着大包小包向那石桥走去。 苏星挽与身旁的莫腾相视一笑,两人竟同时有些脸红。过了会苏星挽开口温柔地说道:“萌萌她,故意的。想让我俩独处一会呢。” “我知道,她可是个兰质蕙心的好姑娘。只是可怜了我那好兄弟了。”莫腾似抱歉,似无奈,又似有些害羞的笑着挠了挠脑袋。 而他俩身后的石桥边依稀传来一对男女的声音: “你说过”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喜欢看舞狮” “我不喜欢看舞狮” “你真喜欢看舞狮” “我真不喜欢看舞狮我最讨厌看舞狮了” (本章完) 第十九章 纸帆 “小二子,你若休息好了,咱俩就去前头逛逛。近些天总也睡不踏实,你陪我去寻只安神的香囊放枕边吧。”在凉茶摊坐了片刻的苏星挽,对身旁假装在看着来往行人,却时不时偷看自己的莫腾温柔的说道。 “阿挽不累吗?”莫腾有些关切。 “你在就不累。”苏星挽话一出口,顿觉羞赧,还不待莫腾反应过来,便一边拉着他起身,一边红着脸催促道:“哎呀,我不累的,咱早些逛完便去寻萌萌她们吧。” “好嘞。”莫腾点头应允,倒似没注意到她有何异样。喊来茶摊老板付完茶钱,他便将苏星挽方才买来的物件包裹拿在手中,正欲起身,忽然听得身旁有个陌生的声音说道:“二位这便要走吗?” 莫腾和苏星挽转身看去,说这话的是个华冠锦服的公子哥,身边站着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也不知二人几时来到他们这桌旁。莫腾和苏星挽相视对望,发现了彼此疑惑不解的眼神,竟都不认识这凭空冒出来的贵公子。 正纳闷间,却见这公子哥抱拳作揖微笑道:“在下荆长生,方才于这庙会之上,见着您二位仪表堂堂,风姿灼灼。特别是这位姑娘,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我荆某人心生结交之意,本不愿惊扰,只是怕于这人海之中,擦肩而过,倒负了这一眼之缘。思量再三,还请敢问公子佳人姓甚名谁,居于何处?日后如有机会,定当登门拜访,再续长缘。” 这荆长生说起话来温文尔雅,言语间倒也对二人颇是恭敬,只是在那满面春风的笑脸之中,一双眼睛却如烙铁一般一直黏在苏星挽身上,对一旁的莫腾熟视无睹,好似完全不存在一样。 莫腾见这位公子气质优雅,谈吐不凡,倒也没有多想,抬手回礼答道:“在下姓莫单名腾字,乃是诚丰酒楼的店” “这位公子好生奇怪。”苏星挽起身打断了莫腾。她自小生得好看,如眼前这人一般叨扰搭讪的登徒浪子自是见过不少,只是后来这落星镇里里外外,十里八乡渐渐都知晓这“西域第一美人”竟是苏大官人府上的大小姐,便也无人再敢放肆。而这位锦衣公子,听口音并非本地之人,虽说言语并无冒犯,但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苏星挽很不舒服,便没好气道:“公子与我们不过萍水相逢,问题倒似那城门侍卫盘查身份一般。我们还有朋友在前方相候,恕不奉陪,公子还请自便。”说完便拉着莫腾头也不回地离开茶摊,朝着街道前方走去。 “有意思。”荆长生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倒也不恼怒,反而觉得梁人女子这三分泼辣之感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毕竟在赫兰,名门望族出生的荆长生,可从未遇见过敢对自己这般说话的女子。 “少主,此女名叫苏星挽,其父乃是这落星镇上的首富苏穆阳。”一旁的凡先生恭敬的说道。毕竟是赫兰谍报蛛网“鸣蝉”的主簿,对这咫尺之遥,又是大梁门户的落星镇上诸如苏穆阳这种紧要人物,当是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哦?可是与我赫兰贩马的那个苏穆阳,我倒记得听父亲提起过此人。”荆长生倒有些诧异。 “正是。至于那俊俏小生,老夫就无从知晓了。不过方才他提到那诚丰酒楼,正是前些天我这四个无用的手下折了的地方。”凡先生说到这里,目光里露出了一丝阴冷。 “诚丰酒楼”荆长生盯着熙攘的人群中渐渐消失不见的那抹紫色,自言自语道。 看完那场风风火火的舞狮表演,大呼过瘾的孙盈盈此时正在街上东张西望的寻找下一个玩赏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处。当她看见不远处的亭子边有一个烟雾缭绕的面点摊,老板正在那热腾腾的蒸气里头上下翻飞的拉着面条,她的肚皮便恰到好处的响出声儿来。 “兔子姐姐,我饿了,咱去那吃点东西吧。”孙盈盈咽着口水,一边指着那亭子旁的面点摊,一边拉着身旁的叶萌萌说道。 “你从踏进这庙会小嘴巴可有一时消停过?而且方才看舞狮的时候你不刚刚吃了串糖葫芦嘛。你啊,我看别叫小气球了,改叫小肉球得了。”易澜山在一旁逗她道。 “倒霉蛋,你可不许说咱盈盈了。那糖葫芦可是你去年许愿要买给我的。盈盈只是顺带帮我尝了尝,算啊也得算去年的。至于此时嘛,别说是她,我也有些饿了。”叶萌萌接过话茬说道,“再说了,咱盈盈正在长身体的年岁,多吃点东西岂不是理所应当?”见身旁的小姑娘用力的点了点头,两只羊角辫儿上下翻飞,叶萌萌开心的笑了笑,便拉着她蹦蹦跳跳的往那面点摊走去。 易澜山有些无奈,这一大一小两丫头明明今儿才认识,咋就把自个排挤的如同外人一般,果真女孩子的心思猜不得,也猜不透。 话虽如此,但易澜山还是快步跟上,三人便来到那面点摊坐下。拉面的老板见着来客,喜上眉梢的说道:“三位客官吃点啥?” 孙盈盈盯着那煮面的铁锅旁,六七个炭炉上分别摆着汤盆大小的紫砂锅,锅里烧着各种浇头,有鳝糊,有红肉,有虾仁,有杂鱼,各个汤汁浓稠,香气扑鼻,正“呱嗒呱嗒”冒着泡,直看的人食欲大开,垂涎欲滴。 “二两韭叶面儿,白汤重青,浇鳝糊。”易澜山说道。 “我我一碗面条一样加一点行吗?”选不明白的孙盈盈咽了咽口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哈哈,行行行,当然行啦。那姑娘您嘞?”老板乐呵呵的将手中的拉面往案板上一甩,转头问向那眉清目秀的白衣姑娘。 “二两韭叶面儿,白汤重青,浇鳝糊。”叶萌萌一边玉手托着香腮,一边笑嘻嘻的说道。 “叶萌萌,为何每次吃东西,我点什么你点什么,非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你就不想尝尝其他?”易澜山很是不解。打小开始,但凡他们出来游玩,在街边寻些吃食,叶萌萌总会这样的模仿他。 “咋的了,还能你爱吃我就不能也爱吃吗?为何你这人如此霸道。”叶萌萌对他人总是温文尔雅,处处着想,唯独遇见易澜山这个倒霉蛋,却偏偏总爱逗他几句。至于缘由嘛,她自己,却也说不上来。 正斗嘴间,老板将三碗面条端了上来,三人也确实逛饿了,不一会就将那热气腾腾,盛着满满浇头的韭叶面儿吃了个底朝天。歇息片刻,三人刚起身离开,易澜山便听见前头有人正唤着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去,莫腾和苏星挽站在亭子前方的岸旁,正冲着自己这边兴奋的挥手。 走过去一问才知,原来今年庙会不知谁的主意,仿了前朝“流觞曲水”的雅事,在这太康河弄了场“纸帆寄思”的活动。男男女女们将所思之情写在这白纸之上,折成纸帆,顺着太康河水飘至对岸,待有缘人拾去,以结同心之好。而此时河岸两旁,已是有了不少男女正在往河里放着小船儿以诉衷肠。太康河面一时铺满了小小的纸帆,如积着薄冰白雪一般,明艳动人,堪称一景。 易澜山听完,可以说是毫无兴致,但无奈苏星挽和莫腾却都想试上一试,便只能陪着小二子来到太康河的对岸,挤进了岸边拥挤的人群里。 两人盯着河那边的苏星挽,见她在岸边奋笔疾书了一刻,之后便将写好的纸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条折成纸船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太康河里。小小的纸帆随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高忽低,荡着碧波慢悠悠地向对岸飘来。 “萌萌你不写一个吗,万一缘分到了呢?”苏星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艘小小的纸帆,说话的声音都轻微了许多,仿佛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便给那河中的小船吹翻了一般。 “我才不写呢,若是给哪个丑八怪拾去了,我可说都说不清。”叶萌萌呆呆的盯着那小小的纸帆,仿佛若有所思,转而面色微红,拼命的摇头说道。 不一会苏星挽那只纸船,便离岸边不远了。易澜山在人群中指着它说道:“就是它,就是它,快。” 莫腾也不含糊,一手拽着旁边的易澜山胳膊,一直脚悬空踏着河面便去拾那只小小的纸帆,看的边上少男少女目瞪口呆,直呼耍赖。 管不得这些的莫腾一把拾起纸船,借着易澜山的臂力回到岸边,打开那被河水浸湿的纸条,只见上面清秀的字体写着几句话: “休言半纸无多重, 蛉蜻满意乘河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莫腾见后心潮澎湃,两颊一红,随即把那纸条高举过头,对着对岸的紫衣姑娘振臂高呼:“我~拿~到~了!”而河那边的紫衣姑娘,隔着满河烟波,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啧啧啧,好肉麻。”易澜山用肩膀撞了撞还在那摇臂傻笑的小二子,却也难掩喜悦之情。突然,他想起一事,一拍脑袋:“糟了,叶萌萌的竹凳子丢在凉茶摊了。”说罢赶紧拨开人潮,向着后方跑去。 河对岸,苏星挽拉着看上去比她还激动的孙盈盈往桥头一路小跑,想赶紧到对岸与莫腾汇合。叶萌萌则被两岸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挤在后头,跟随不上,直着急地冲前方喊着“跑慢些,跑慢些。” 兀的她瞥见街边儿一个正在帮人写春联的摊子,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她走了过去,管老板买来一幅春联纸,接着提笔在那红红的联纸上写下了一行话,最后将那短短几行小字裁剪下来,叠成小船,东张西望的走到桥下,待得四下无人那一瞬,将小船偷偷摸摸丢进了太康河中。 做完这一切,仿佛偷鸡摸狗一般,面色羞红,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叶萌萌,盯着那不是往对岸却是往下游安静飘去的红色小船,似有些埋怨,又似有些娇羞的喃喃道:“哎呀,真傻。”便不再理睬这不听话的小纸船儿,转过身,追着苏星挽她们而去了。 易澜山背着那把失而复得的竹凳子,如释重负,心想要是真弄丢了,叶萌萌那成天笑嘻嘻的脸上,怕是要有一丝难过了吧。那丫头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 正思量间,倒霉蛋一个不注意,不知踩了哪个缺德的扔在地上的半截儿煎饼果子,脚下一滑,他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顺着那河岸边的石阶栽进了太康河里,冰凉的河水瞬间给他浸个通透,冻得牙冠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爬上那直通河面的石阶,刚想咒骂几句那缺德的主子,就看到一只红色的小纸船儿,正慢慢悠悠的飘向自己。 易澜山下意识的伸手拾起那只红色纸帆,见上面似乎有字,打开一看,虽说那字迹已被河水泡的有些发蕴,但依旧看的出字迹娟秀。冬日的阳光,懒懒散散的照在那红纸黑字上,竟照的易澜山浑身暖洋洋的。只见他轻声读道: “宿夜清风伴, 似君几多安, 醒时春昼短, 朦朦意阑珊。” (本章完) 第二十章 赫兰北院 落星镇的木谣街在整个镇子的东北角儿靠近城门楼子的边上。四周的旁支巷落倒不似镇子中央那般热闹繁华。虽稍显冷清,却落得个安宁静谧。街道的一侧是栽满了合欢、木棉、梧桐和一些花草的矮林子。而另一侧则有些不同寻常,从街头至街尾,是一整堵灰砖青瓦的连墙,正中间开了扇朱漆金匾的门堂,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苏府”二字。这座足足占了整条木谣街的宅子,便是苏大官人苏穆阳的府邸了。 今日的苏府有些不大寻常,苏星挽刚刚用过早膳便见着整个府上的下人都在忙忙碌碌,父亲更是一直在正厅来回踱步,时不时向门口张望,好似要有贵客登门。 苏星挽有些好奇是何等重要的大人物竟能引得父亲这般珍视,便缓步来到苏穆阳的身旁,欠身请安,随后问道:“父亲大人,家中今日是有贵客临门吗?连萌萌都忙得早早不见了人影呢。颇有些奇怪。” 苏穆阳回身看见是女儿来了,他那焦率不安的面色,好似松了三分,转而慈爱的说道:“哦,挽儿来了,昨日庙会逛的如何?” “庙会自然是好玩的紧。”见父亲竟岔开了话题,苏星挽的好奇之心倒是愈加强烈,继续追问道:“父亲不妨和挽儿说说来者何人,看看挽儿有何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咱府上可许久没这么紧张兮兮了。” “是西边的人,而且是个真正的大人物。”苏穆阳表情又变得有些凝重,接着缓缓说道:“爹爹也不知道这个大人物为何今日要亲自来咱府上坐一坐,只是昨晚临时得了口信。挽儿自小就对这西边的事儿不感兴趣,这般也好,待会便回房歇息去吧。” 苏家的生意以从赫兰往大梁贩马为主业,辅以其他诸如走商,货运之类的营生。赫、梁两国眼下,虽不至水火不容,但毕竟异国番邦,苏家人平时为了方便,便常常以“西边”指代赫兰国。 苏星挽有些诧异。苏穆阳自小对她极是溺爱,远近闻名,从不勉强苏星挽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万事都随着她的心意来。但如今天这般赶自己女儿回房可是头一回。 苏星挽毕竟也是玲珑心思,善解人意的姑娘,再三追问也不见父亲提那来者姓名,便知此人身份的的确确非同小可。想来也是,赫兰有此等人物来这梁国落星镇,怕也不便让人知晓真实身份了。 “挽儿这就回房。”想到此节,苏星挽便不再多问,转身和父亲告辞,便往自己的闺房走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渐渐消失,苏穆阳又把视线重新投向了宅门。不是他不愿和苏星挽实话实说,而是此番事有蹊跷,福祸未卜,他断不敢让女儿淌了这摊子浑水。 昨日傍晚,苏穆阳接到一封赫兰宁川府的密函。宁川乃是赫兰最大的马匹产地,其独有的高原马,血统纯正,脚力惊人,不但比寻常马匹高大威猛许多,毛发更是纯然一色,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受梁国达官权贵的追捧。落星镇的廖大统领廖白羽那匹通体雪白,唤作“宵雪”的宝驹,便是产自这宁川的纯血高原马。 苏穆阳靠着贩马能将家业做到如今这般地步,赫兰那头的关系自是维系的滴水不漏。而其中苏穆阳苦心经营多年,打点了不少真金白银,隶属于赫兰朝廷的宁川府,便是他在赫兰无往不利的最大靠山。 而昨日那封宁川府的密函里头只写了这么寥寥数字:“明日北院大王独子晋长生去府上拜会,缘由不知,望慎重。”字数不多,却让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苏穆阳彻夜难安。 赫兰的朝廷不同于梁国,虽也有三省六部,文武百官,但军政大事均由东、西、南、北四院大王与赫兰王商议而定。而这四院均有自己的领地军队,管辖自己土地上的赫兰子民。不同于梁王强势的中央集权,赫兰更像游牧民族的部落联盟。如同大梁重商,赫兰自古崇尚武力,东、西、南、北四院大王便是这赫兰土地上最为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的四位勇士,便因此得到这滔天的权势与一人之下的地位。 而信中提到的晋长生,便是赫兰北院大王晋无敌的独子。苏穆阳虽说在这落星镇,乃至这西边诸城之中算的上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可与晋长生一比,仍是云泥之别。 宁川是北院大王的领地,可苏穆阳却从未与晋家有过接触。一来自己只是个贩马的商人,没有机会缘由结交这北院中人,二来苏穆阳只是单纯的生意人,也不想过多牵扯于两国政事之中。然而今日这北院少主来访,实在太过突然,百思不得其解。密函只言片语,似匆忙而作,自己也不知这位少主以何等身份前来。过于隆重,对方若是微服出访,则必然不悦;如常相待,对方若是自诩少主身份,则必怪自己不周。思前想后,苏穆阳也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有客至。”苏府管家嘹亮的声音把苏穆阳的思绪拉回了这苏府宅子里。他正了正衣衫,换上了一幅老成的笑脸便在堂厅之中静静恭候。 随管家而来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和一位满头白发,眼神锐利的老者。苏穆阳令下人退下,并叮嘱这堂厅外的庭院之中不可有人打扰。 那位年轻公子见状,笑了笑,举手作揖道:“在下北院晋长生,见过苏大官人。” 苏穆阳没想到这个原本心目之中理应高高在上的堂堂北院少主,竟这般彬彬有礼。而且此人竟似看穿了自己所想,开门见山,毫无避讳的自报家门,免去了先前诸多顾虑。若是有意为之,此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考量,当真刮目相看了。 苏穆阳请二人于堂厅坐下,随即站着身,拱手回礼道:“堂堂北院少主大驾光临寒舍,实在是我苏穆阳三生有幸。” “我虽是赫兰北院少主,可苏大官人是梁人,大可不必这般谨言甚微。”晋长生笑道,然后话锋一转: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昨夜那封密函,是我写的。” 此话一出,苏穆阳浑身一颤。宁川府是自己在赫兰独断贩马生意最大的靠山,为打点其中关系,所付出的心血代价,只有自己知晓。晋长生这话,里一层的意思便是自己与这宁川府的关系,甚至可能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交易买卖,他们北院全盘皆知。毕竟连这平时极少用到,又隐秘非常的联络密函,都能随意替换,当真手眼通天。难怪这密函信息极少,想来也是晋长生故意为之,试探自己应对如何。 想到此节,苏穆阳冷汗直流,不知这位北院少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听得晋长生爽朗一笑道:“苏大官人不必紧张。天底下的买卖,明面一帐,里面一帐。只是望官人知晓,这宁川毕竟是我北院之地,以后有事便找我晋家就好。” 此话一出,苏穆阳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位少主先前所言,是要断了自己这贩马的营生,可既然他又说有事找他晋家,那便是得了他晋家照拂之意。在赫兰,特别是那北院所辖的宁川,晋家的一句话可远比那朝廷的宁川府有用的多。 身为落星镇第一富贾的苏穆阳,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心里明白,这位心思缜密的北院少主,此番千里迢迢来这落星镇上,怕不是让他苏家拜拜山头这么简单,定是有要事需要自己出马,才以这北院的支持作为报酬。 “多谢少主。”苏穆阳低身谢道,“这等恩情,我苏穆阳定当铭记于心。少主有何吩咐,但说无妨,我苏府上下必倾全力而为。” 晋长生见他如此爽快,便也不再遮掩,认真地说道:“我身旁这位老先生身份暂不便透露,只是他想于这落星镇上,见一个人。” “哦?何人?”苏穆阳疑惑道。 “廖白羽。”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白发老者,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听闻廖大统领之前追捕恶人,受了重伤,不知如今伤势如何。”苏穆阳面露难色,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无碍,凭我苏某人的面子请他小聚一番倒是不难。” “他昨日便已痊愈了。”白发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眯着眼睛说道。 苏穆阳正疑惑为何这名神秘兮兮的白发老者对廖白羽的情况了如指掌之时,却听到晋长生笑着说道:“苏大官人不必多虑,我们只是单纯想见他一面,而且这是他的落星镇,总不至我二人蠢到在此处于他不利吧。” 苏穆阳抬手回道:“在下不敢。” 晋长生点了点头:“那就与他相约明日共赴晚宴。另外,我也有一人想见。听闻苏大官人府上大小姐有着梁国‘西域第一美人’之称,不妨明日邀来一同前去。”说着便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根本不容苏穆阳拒绝。 “至于地点吗”晋长生顿了顿,“就在那诚丰酒楼吧。”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欲啖清梦 易澜山今日心情不错。 此时,他正背着双手,在那午饭结束,已经没有客人的“上人堂”中来回踱着步,昂首挺胸,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 至于缘由嘛,今儿一早,原本坐在酒楼门口的石阶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正在剥蒜瓣儿的易澜山,老远瞅见一个一身白衣,蹦蹦跳跳的姑娘正往酒楼这边走来。两只银璨璨的兔子耳坠,迎着日光,闪闪亮亮。 “叶萌萌你怎么来了?”易澜山有些纳闷道:“今儿小爷我可忙的紧,你若又买了谁家的竹凳子,我可帮你背不了了。” “噗,你少臭美,谁说我来找你了。”叶萌萌笑嘻嘻的说道,“大掌柜在吗,我今儿可是来找他的。” 大掌柜原本正在酒楼里头赏那副好似怎么也看不够的桃花映月图,听见有人唤他,便转身走到门口,见着是那个总是笑盈盈一副讨喜模样,叫做叶萌萌的小姑娘,大掌柜便笑道:“呦,是萌萌来了?” “掌柜伯伯好。”叶萌萌转头向大掌柜问好道,“咱家老爷让我今儿来您这订上一桌晚宴,家中有贵客至。” “哦?萌萌可知大概几位,伯伯这‘下人堂’啊,可许久没开席咯。”大掌柜捋了捋胡须,有些高兴。 “一位、两位”叶萌萌眨着那双大大的桃花美眸,掐指算道,“对了,还有廖大统领也要来。我估摸着,五六来位的样子吧。” “好嘞,伯伯这就去让澜山和朝北准备准备。”大掌柜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挽儿还在家中等我帮她梳妆呢。”叶萌萌转身告辞,可还没走两步,便见她特意转回头,对着坐在石阶上剥大蒜的易澜山用力挥了挥手,雪白的脸蛋上笑靥如花,清亮亮的喊道:“倒霉蛋,我走啦。”不待易澜山回话,便蹦蹦跳跳的快步离开了。 回想到这里,没来由心情颇佳,正在堂厅来回踱步的易澜山,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个憨傻的笑容。可笑容只那么一瞬,易澜山便使劲儿摇了摇头,用手搓了搓脸颊,自言自语道:“易澜山你在乐呵个啥?” 而此时堂厅门口,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抬头向那后厨望了一眼,瞅了瞅蒸笼上的雾气,对易澜山说道:“你蒸螃蟹那锅下数第二屉里头三只螃蟹爬歪了一只,晚上客人尝了一屉三只滋味不同,你又要挨老厨子骂。还有那炉膛下的柴火,你若再不取出两根,那锅里炖的羊筋便烂了。” “糟了。”一听这话,易澜山大惊失色,一扫方才那春风得意的模样,转身便往后厨跑去。一边跑一边拍着脑门终究是想明白了自个为啥会心情大好。 以他所见,只能是因为老厨子今日不能偷懒了。 盯着碟子里刚刚取出的一颗颗晶莹剔透,好似天上琉璃的木楠鱼鱼籽,老厨子燕朝北平日那一幅懒懒散散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诚丰酒楼这“下人堂”开席,迄今为止不过十次之数。之所以次数这般稀少,一来是这“下人堂”中只摆一桌一席,用的皆是这世上珍奇难觅的稀有食材,配以老厨子燕朝北精湛绝伦的烹饪技法,吃的是麟肝凤髓,食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人间至味。不似隔壁“上人堂”虽菜品繁多,种类丰盛,但都是大锅烧制,食客自取,全靠酒楼掌柜一颗济世之心,方能二两银子吃到饱腹。而这“下人堂”一桌宴席可是实打实的三百两真金白银打底,按时令季节,食材不同,上不封顶,远远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负担的起。二来,“下人堂”这个名头,属实取得不甚讨喜,能来这里宴请贵客的富商巨贾哪位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堪被归这下人之列。倒是苏大官人苏穆阳并不介怀,诚丰酒楼这“下人堂”开席的几次,绝大多数都是他宴请贵客所至。 而老厨子燕朝北正在挑的鱼籽,便是为晚上席宴做的一道“木楠金栗”所准备的。这道菜出自前朝古谱《啖梦集》,相传前朝有位举人公子,在梦中被抓去天宫做客,于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尝尽七七四十九道神仙菜肴。梦醒之后,奋笔疾书,将那天上人间的珍馐美馔记录成书,流传后世。此本《啖梦集》是燕朝北年轻之时偶然所得,本就好这箸间一味的他,如获至宝,不但将那四十九道菜品一一还原,还以自己对着烹饪技法的独到见解,仔细改良了一番。 如这道“木楠金栗”,《啖梦集》中原名“黄金栗”,取的是那海中的鲟鳇鱼籽,捣舀成泥,掐成板栗大小的泥团以鱼油炸至金黄,最后放入开过口,取过仁的板栗壳中成盘,观之,便如那颗颗金灿灿的黄金栗子,令人食欲大开。燕朝北却觉得鲟鳇鱼是海鱼,虽鱼籽肥硕,但终究海腥难去,远不及河鱼鲜美,加之这木楠鱼膏肥脂厚,乃是江河之冠,以热油烹之更是浓香四溢,满堂芬芳。只是木楠鱼很是稀有,生来身上便布有金丝楠木的图案,贵人得去多做观赏之用,很少有人拿来烹食。 燕朝北将这木楠鱼籽小心翼翼,碾压成泥,盖在盘中,已备晚宴之用。做好这些,他便数了数案板上先前装碟备好的食材:“羊筋花丝、过门香、暖寒花酿蟹”刚好十道热菜,正逢十全十美之意。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捋了捋油光铮亮的长发,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满是油泥的双手,便冲着隔壁厨间喊道:“易澜山!你螃蟹脚,剔好了没?” 店小二莫腾知道今天苏大官人要来酒楼宴请贵客,于是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早早的便来到酒楼门口与大掌柜一同迎客。虽不知苏星挽是否同行,但怎的至少也得给苏大官人留下个好印象。 果然天色稍晚,两架苏府的马车从那长街一头缓缓驶来。管家揭开车帘,首先下车的便是苏大官人苏穆阳,接着随他缓步而出的便是莫腾朝思暮想的苏星挽了。 今日的苏星挽一身淡青色长衣,端庄素雅,瀑布般的黑发梳叠的很是精致,加上那倾国倾城的盛世美颜,看得莫腾脸红心跳,不敢直视。可他没发现的是,今日的苏星挽倒似有了心事一般,眉头紧锁,不甚开心。 “见过苏大官人。官人今日能够大驾光临,我张某人倍感荣幸。”大掌柜举手作揖道。 “大掌柜客气了。”苏穆阳也抬手回礼。接着快步走到后面的马车前,亲自抬手揭开车帘,尊请里头的贵客下车。 莫腾正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能让苏大官人如此对待,便见着从那马车里头先是下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接着一位锦衣公子背手而出,气度不凡。竟是庙会那日,于那桥下凉茶摊和自己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过一面之缘的二人。 莫腾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转身便向苏星挽看去。苏星挽见到莫腾,脸色稍缓,冲着莫腾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缘由。 在门口简单寒暄几句,大掌柜和莫腾便领着一行人往那“下人堂”走去。望见门匾上端正写着的“下人堂”三个字,那白发老者皱了皱眉,可锦衣公子看到之后倒是貌似并不介怀,反而被堂厅正中所悬挂的那副“桃花映月图”吸引住了目光。 “好一副‘花前月下,人面桃花。’”锦衣公子啧啧称奇道,“纸笔间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一轮明月写意的气势恢宏,朵朵桃花却又描摹的纤毫毕现,此画当出自大家之手,绝非凡物啊。” “老夫见这行笔之风,怕普天之下当只有晏京城中的萧龙士萧大家,有这般功法与气魄了。”白发老者摸着胡须,点了点头。 “您二位好生眼力。”大掌柜依旧一副温柔的笑脸,接着不急不缓地说道,“这幅桃花映月图,从我这酒楼开门之日起,便悬于堂中。这么些年,能看出此画门道的也仅有您这二位了。” “哦?我知那晏京城里的萧大家全凭喜好作画,世间凡人一幅难求,就连梁王的面子他都不给,掌柜的此画又是如何得来?”锦衣公子好奇地问道。 “偶然所得。”大掌柜抚掌笑道。 见大掌柜不愿细说,锦衣公子也不生气,“哈哈”大笑一声,便往那“下人堂”走去了。 一进屋内,众人便看见一张雕龙刻凤,做工精致的海梨木八仙大桌摆在了硕大的堂厅中央,四周鲜花盆景团簇,角落之中更是筑了一块小桥流水的假景。虽是假景,却做得巧夺天工,栩栩如生,与背后一整面锦缎屏风相映成趣。这般大气又不缺精巧的布置,就连见惯了琼林玉树,奢华之景的北院少主晋长生都不免暗自赞叹。 之前在这“下人堂”中摆席数次的苏穆阳,倒是并不意外,只见他开口说道:“现在就等廖大统领带着说好一齐同来的姚副官,咱这宴席便可开始了。” “哦?他不是一人前来吗?”那白发老者,好似对廖白羽特别感兴趣,眯着眼睛问道。 “按我前去邀请廖大统领的管家回来所言,廖大统领虽然伤势痊愈,并无大碍,但终究不复往日。他手下的姚副官不放心,执意前来照应,说若是统领不允许,便要带着兵马相随,于酒楼外等候。廖大统领终是熬他不过,最后只能无奈答应了。”苏穆阳回道。 “这般也好,只是还有一事,有些麻烦。”那锦衣公子缓缓开口,“今日这宴席之上,我与凡先生,加之苏大官人和苏大小姐共是四人。廖大统领和他的副官同来,则刚好六位之数。可我家乡却有一种说法叫做:‘菜不摆三,筷不成五,席不坐六。’菜摆三道,乃是祭天之礼,于己不吉;筷子不能三长两短,必须整整齐齐,否则于客不敬;而宴席则不能六人出席,否则在这八仙桌上落了坐,不论如何看去,都似一只一头一尾,四肢舒展的出水王八。这‘乌龟席’,不吃也罢。” 就在众人面露难色之时,这位锦衣公子好似早有所备一般,露出一幅看不清道不明的笑容,转身看向站在一旁不曾说话的店小二莫腾,开口说道:“这位公子,不妨与我们共赴佳宴如何?”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满袖苍生 莫腾一脸惊愕。 只听那锦衣公子继续笑着说道:“前日我在城中太康河下见到这位公子与苏大小姐同游庙会,曾有过一面之缘。见得公子生得器宇不凡,便生了结交之意。不曾想这般有缘,竟在此处遇见。原来公子”只见他顿了顿,脸上笑意似更浓了一些道:“是这酒楼的店小二呐。” 莫腾此时内心五味陈杂。听眼前这位锦衣公子的口气,并不像玩笑之言。方才见着苏大官人对他和身旁的白发老者恭恭敬敬的言语态度,便知此二人身份地位怕是还在苏大官人之上,自己何德何能与这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同坐一桌。可最让莫腾心烦意乱的还不是此节,而是这位公子短短几句话,却点到了他和苏星挽内心最深处,一直不愿正视,不敢面对的冰冷现实。苏星挽是有着“西域第一美人”之称,被苏大官人万般宠溺的名门千金,而自己不过是个平平无奇,与母亲相依为命,寄人篱下的酒楼小二,两人的出身实在天壤之别。纵然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可莫腾每每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想到这些的时候,内心总是会涌起强烈的无力与恐惧之感。 被一句话乱了心神的莫腾,望向苏星挽,从她的眼中看见了与自己相同的不解,困惑,和那一丝埋藏最深,不易察觉的不安。正在他举足无措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慵懒,却充满力量的声音缓缓说道:“小伙子,既然有人邀请入座,你坐下便是,还能在自家酒楼惧了谁不成?” 众人寻声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位身穿大梁制式军装的军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屋来,昂首阔步,英姿飒爽,正是统领这落星镇外两千甲士的廖大统领廖白羽。而方才去门口迎接的酒楼大掌柜与另一位披甲军人正不急不缓地跟在后头。 廖白羽走到众人面前,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位锦衣公子身上,笑着说道:“这位公子方才说的话,我廖某人在门外听得清楚。这民间啊,的确有着‘菜不摆三,筷不成五,席不坐六’一说。只是,这民间,怕是赫兰的民间吧。” 晋长生被道出身份,却没有一丝不快,好似本来就不打算遮掩,微微一笑,刚欲答话,可廖白羽竟不理睬,而是转头对着莫腾继续说道:“既然这位苏大官人请来的贵客都邀你共坐,你便不用客气,不但要坐,还应坐那上手主座,尽了地主之谊才是。想来苏大官人和这位公子该与廖某人所见略同吧。”说着也不管其他人意下如何,便径直走到那与堂厅正门相对的主座边,抽开椅子,对莫腾点了点头。 苏大官人倒不意外。他与廖白羽同在这落星镇上已有不少年头了,二人虽称不上至交,但也相处的还算融洽,苏穆阳自然对廖大统领我行我素,百无禁忌的性格有所了解。只是此番来者,是堂堂赫兰北院少主,他不免有些担心的望向晋长生,却听他说道:“廖大统领,快人快语,霸气斐然,着实令小生佩服。既然人到齐了,那我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依大统领的意思入座开席如何?”说这话时,晋长生依旧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而他身旁一言不发的白发老者却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起了这个颇有些目中无人的廖白羽。 莫腾还欲推却,这时大掌柜说话了,只见他一面扶着胡须,一面用那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说道:“莫腾啊,既然盛情难却,你倒不如顺水推舟,替我诚丰酒楼好好招呼这满堂贵客。毕竟我这来自天南地北的珍馐美味,就如同这天下的道理一般,不是人人参得其中奥妙,还是需要有人做这答疑解惑之事。至于其他杂事,你不用分心,我来便好。” 大掌柜语速不快,但每吐一字便像一块砖,将莫腾方才纷乱欲崩的心神又重新筑牢。是了,这世间哪有什么身份高低,无非所执之事不同罢了。此间这一桌虽是风云人物,可来到这诚丰酒楼,说到底将做之事不正是品菜二字吗?说到品菜,这满堂之上谁又比酒楼出身的自己更加明白其中奥妙呢? 想明白这些,莫腾精神为之一振,将那衣袖往后一扫,当仁不让的往凳上一坐,高声说道:“请坐。” 廖白羽和那位不苟言笑的姚副官便在莫腾左手边坐下,而晋长生和白发老者则坐在右手主客位,倒是真正做东的苏大官人和苏星挽却落了个末席就坐。好在苏穆阳也不是计较之人,苏星挽更是因为刚巧与莫腾坐了个正对面而有些欢喜。 廖白羽方才在门外听得那位锦衣公子是赫兰人,加之见他对这个诚丰酒楼的店小二莫腾,言语间颇为蔑视,便有些心生不爽。后来见得此人再没有什么过激之处,便也不打算再败了苏大官人的面子,主动开口说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廖某人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在下赫兰北院晋长生。”锦衣公子微笑答道。 一听这话,廖白羽惊讶非常,他身旁的姚副官更是脸色一变。普通梁人未必知晓赫兰北院这几个字的重量,但他们这些边关军人可就太熟悉不过了。只听那位姚副官沉声问道:“在下姚鼎,乃是廖大统领的副手,我曾听闻赫兰北院大王晋无敌有一独子,莫非阁下” “正是在下。”晋长生也不遮掩。 莫腾与苏星挽相视一眼,大为震惊。他们二人都没想到在那前日庙会之中,萍水相逢的这位锦衣公子,竟是这等尊贵的身份。 “哦?不知堂堂北院少主敢只身涉险来我大梁,所为何事?”跟着廖白羽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姚鼎倒也不惧对方的身份,眯起眼睛问道。 “哈哈,这位姚副统领不必惊慌,在下只是知道再过不久便是梁国的除夕佳节。自小听闻你们梁人视此节为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举国欢庆,四海飘歌,便想来见识一番。果不失所望,光是前天的庙会便让我见识到这梁国富饶兴旺,梁人安居乐业之况。你们梁王当真配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英明神武’这四个字呐。”晋长生笑着说道,“至于你这‘只身涉险’几个字嘛,用的倒有些不妥,我料廖大统领不但未起害我之心,反而定会千方百计护我周全。” 廖白羽终于知道了这位堂堂北院少主敢于毫不避讳,直言身份的缘由了。正如他所言,虽然梁、赫两国这些年摩擦不断,且早晚必有一战,但若是因为赫兰北院少主在自己所辖的落星镇上出事,而导致两国开战,生灵涂炭,身为大统领的廖白羽可是万万做不到的。但就这一点而言,他晋长生确实将自己的心思拿捏住了。 “老姚啊,你有些多虑了。堂堂赫兰北院少主亲自来我这小小的落星镇上,想必也不会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只要真如晋少主所言,此番前来是见我大梁的风貌,我梁人理应光荣才是。至于这周全嘛,我想倒不用我廖某人费心了。”说着廖白羽朝着晋长生身旁的那位白发老者看去。 廖白羽自从上次与那马贼柯林汗生死相搏之后,虽不知晓那匪人最后为何惨死身旁,但自己如今的根骨却因为那一战,因祸得福,竟破了三两之境。眼前这位少主,不过二两的根骨就敢只身前来梁国,想来所依仗的定是身旁那位言语不多,眼神锐利,自己竟看不出根骨轻重的白发老者了。 “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姚副官也看出了这位白发老者危险的气息,顺着廖白羽的话接着问了下去。 “老夫不过少主的随从而已,至于姓名嘛,不提也罢。”这位白发老者却不看向发问的姚副官,而是盯着廖白羽一言一语道。 就在这时大掌柜托着菜盘走进了房间,上菜了。 “爹爹,咱还有几天才能到家呢?”孙盈盈坐在那匹干扁瘦弱的老马上,一颠一颠的问着。原本黝黑的小脸蛋,被这寒风吹得红扑扑的。 “你若不像在那落星镇里头乱逛,我估摸着还有五六天的路程吧。”孙亦邈在前方牵着马儿,笑着回道,“等回了老家,那边上也有一座大城,可一点不比落星镇差呢。到时候盈盈想怎么逛爹爹都不管你。” “城再大有啥用,没有诚丰酒楼里那些好吃的,闺女可一点儿也不想逛。”孙盈盈撅着嘴巴,嘟嘟囔囔的说着。突然她眼神一闪,将小脑袋凑近孙亦邈边上神神秘秘的问道:“爹爹,你说那个说话好听,和蔼可亲的掌柜伯伯,到底是什么人?为啥闺女总觉得他和别人不太一样呢?” 牵着马儿的孙亦邈突然站住,看着远方满天的繁星,若有所思。因为他在离开酒楼之前的那个晚上,也曾认真的问过大掌柜这个问题。而当时的大掌柜只是微笑的转身,看着天上的繁星慢慢说道:“我乃满袖苍生之人。” 孙亦邈看见他的背影,那一刻在漫天星光之下,熠熠生辉。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丑时三刻剑 今夜戈壁滩的云彩有些厚。别说往日明亮的繁星,此时连那一袭皎月也只能半遮半掩的蕴着微光,怅然若失。苏府大院这间百年老宅,静谧的伫立在黑夜之下。府中忙碌一天的下人们早已沉沉睡去,除了苏大官人的屋内灯影摇曳,便再见不得半点灯火。 “父亲大人,为何挽儿从不曾知晓二皇子一事?”苏星挽盯着父亲房中的烛台面无表情的问道。烛光映在她倾城侧脸之上,忽明忽暗,不见喜怒。 苏穆阳没有正视女儿,而是背着双手站在窗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挽儿啊,这些年为父待你如何?”半响过后,盯着窗外,面色凝重的苏穆阳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父亲大人待挽儿自是极好的。”苏星挽淡淡的回道。 她所言不假。从苏星挽记事起,这个偌大的苏府大宅中便只有父亲这么一个亲人了。对于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父亲从来都是只言片语,每每提到,也只是说到因病早逝,便不愿多谈。可能是出于愧疚,父亲对苏星挽已经不仅仅是宠溺这么简单,从小到大别说打骂,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未曾重过半分。衣食起居更是穷尽奢华之能,但凡苏星挽喜欢的物件,想吃的,想玩的,苏穆阳总能为她弄来最好的。只是在外人看来这么一个对自己万般宠爱的父亲,在苏星挽的内心最深处,却总觉的和他有一种似有似无,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之感。 “四年之期的‘娉婷宴’我想挽儿也曾听闻过。”苏穆阳没有转过头,而是盯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地说道,“‘娉婷宴’是大梁皇室共邀世间才貌双全,秀外慧中的惊绝女子,春分时节前去晏京皇城赏花的盛宴,但说来其实是供皇亲国戚挑选嫔妃之用。各地的富贾权贵,名门大家都会派出族中佳人前去,以求与皇室喜结连理,鱼跃龙门。虽说如此,为父自是不肯让挽儿去做那笼中金丝雀。只是挽儿这‘西域第一美人’之名,不知为何早早传进了晏京城。” 说到这里,苏穆阳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二皇子于四年之前便曾专程派人来到府上邀挽儿前去参加那皇城的“娉婷宴”。我彼时以挽儿年岁尚小为由,硬是推脱了四年,为此还特意去了趟晏京城。只是不曾想这二皇子却念念不忘,年前便又派人来到府上言说。皇室登门恭请,本就是“娉婷宴”不曾有过的稀奇事儿,还是二皇子指名道姓的再三相邀,传出去不知多少门阀会不可思议。但是我知道挽儿打小便是有自己主意的人,必定不愿。可有些事,为父也无能为力,不知如何是好了。” “挽儿不愿。”听了父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苏星挽依旧是这般古井无波的回了这四个字。 “唉。”站在窗边的苏穆阳抬首寻找着天上的月亮,却发现厚厚的云层不曾让它露出半点光芒。 苏星挽转身离开,这是自小知书达理的她第一次没有与父亲告退。苏穆阳转过身看着女儿背影渐渐消失,他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未来我苏家百年的荣辱兴衰,日后可就要落在你星挽一人的肩上了。” 而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落星镇外不远的戈壁滩头,正有两骑不紧不慢的比肩同行,向西而去。 “不知凡先生今日可曾瞧出些端倪?”坐在马背上的那位锦衣公子目视前方,若有所思的询问起身旁同行的白发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者。 “这个廖白羽不过将将才筑起三两根骨,绝不可能是我那手下柯林汉的对手。”白发老者摸着花白的胡须,眯起眼睛缓缓说道,“而且我让那驻城守军中的探子仔细查验过柯林汉的尸体,被一刀削首,竟无任何抵抗之相,料他十个廖白羽,怕也是做不到的。” “难怪凡先生觉得事出蹊跷,定要来这落星镇瞧上一瞧。那依先生所见到底是何人所为?”晋长生侧身问道。 “尚且不知。老夫在这落星镇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谍报蛛网,从未听过这座小城之中有过这般高人。此事非同小可,不单是我折了四名手下这么简单,更是关系到日后我军布防机要。我凡云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白发老者说到最后,语气狠厉,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感。 晋长生知晓事态的严重,听凡云的口气,那位以雷霆手段诛杀柯林汉的神秘人物身手绝不在他“鸣蝉之主”之下,梁国边境凭空多了这么一位狠厉的角色,对于赫兰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晋长生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会不会是那间诚丰酒楼之人所为?” “那间酒楼,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口齿伶俐之外,老夫倒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反而是那个苏穆阳为了女儿竟搬出梁国二皇子的关系,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凡云沉声说道,随后他停顿了片刻,看了一眼身旁的晋长生,似做了个决定,继续说道:“传闻这个二皇子,文韬武略,仪表堂堂,颇有梁王的几分风采,如此看来也不过是个声色犬马之辈。” 听到这里,晋长生突然拽了拽缰绳,坐下马匹便随之停了下来,接着便看见两人前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烟尘滚滚,犹如平地卷乌云。晋长生盯着那鼓黑浪,表情肃杀的开口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自有分寸,凡先生倒不必处处提醒小生,会为了女色误了大事。” 见了少主似有些不悦,凡云低头拱手道:“属下不敢。” “本来我对那苏大小姐也只是偶起三分兴致罢了,不过既然如今梁国二皇子也看上了她”晋长生看向远方认真的说道,“我晋长生便起了十分兴致要与他争上一争了。” 转眼天际边的那股烟尘便来到了两人身前,走到近处方才发现,那片乌云竟是整整一片赫兰墨甲铁骑连绵所成。为首一骑见到晋长生,随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说道:“北院‘风起营’恭候少主多时。” 望着那潮水一般遮天蔽日的铁甲浮屠,晋长生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狠辣而凌冽。 与此同时,梁国境内,一位浑身上下一袭黑衣的青年正牵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驴子,拉着一辆看上去厚重无比的黑铁板车,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峰脚下低头赶路。不同于塞外的戈壁滩头,这里苍穹之上万里无云,皓月当空,将他长长的影子映在脚下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 而小路的另一头,有一个男人,怀中抱剑,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这位黑衣青年的后头。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位衣着华贵的男人,面容清秀,只是一道可怖的刀疤横贯那精致的五官之上,森然异常。 前方的黑衣男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随后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从塞外戈壁到今天,你已跟了我整整七日了。” 始终不近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远跟在他后头的那个男人怔了怔,好像未料到他会突然开口,随后便也停下了脚步,开口笑道:“原来你会说话,我本以为这个快要无趣的江湖之中,怎么没来由冒出来一个哑巴高手。” “说吧,你是何人,找我何事。”黑衣青年好似并没有太多兴致与他搭话。 “在下柳绪风,望州沈家的总管。”那位男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又是这江湖之中‘七把剑’之一的‘澄岚剑’。想用怀中这柄‘抱烟波’于你问上一剑。” 牧言禾转过身,依旧摆着那副对谁都不咸不淡,无关痛痒的臭皮脸冷冷的说道:“关我何事?” 柳绪风笑意不减,倒似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怪人,臭脾气正对了他的胃口。“我原本于西边落星镇上办完咱家老爷子所托之事,便欲赶回望州。谁知在那戈壁滩头的乱石岗边,我竟感受到了一缕通天剑意,虽只短短一瞬便疾疾消散于天地之间,但终究还是让我寻得了蛛丝马迹。”说到这里,柳绪风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痕,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接着说道,“这缕剑意的杀气,除了当年赫兰北院晋无敌的那一刀,我便再未遇到过了。” “就一剑?我赶时间。”牧言禾冷冷的说道。 柳绪风哈哈大笑一声,也不答话,缓缓抽出怀中那柄通体碧绿的“抱烟波”。随着剑身缓缓出鞘,他周遭的空气,脚下的地面,乃至身后的小山如那江河之上的雾气一般,变得虚虚实实,如烟如幻。 牧言禾从那黑色的板车下面抽出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接着转过身双目紧闭,似在聆听万物之声。待睁开眼时,也不看向柳绪风,就这么顺手一劈,一道比那夜空还要黑上数倍的半月剑气便顺着剑锋而出,直直劈向对面的男人。 这缕剑气所成的黑色半月很是诡异,虽看上去气势磅礴,却静谧异常,连破风之声都未曾发出半分,仿佛周遭的声音都被它尽数吸收,夹裹着死灭之气便向柳绪风袭来。 柳绪风瞳仁微缩,显然感受到了这缕无声的黑色半月之中蕴含的滔天威能,手中那把“抱烟波”碧光大放,可为时已晚,那缕半月早一步先至身前。柳绪风的身形和那剑气碰撞在一起,如泛起的水波一般连着周遭的环境剧烈震荡起来。 眼见一击得手,牧言禾却没有收剑,而是露出了颇有些意外的神情。 “好剑!”只见牧言禾的背后,方才明明被斩中的柳绪风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那里,拍手称赞道。仔细看去,这位“澄岚剑”衣衫整洁,没有丝毫凌乱,仿若从一开始他就站在牧言禾的前方,而不是小路的另一头。 “想不到,想不到。你这小子年纪轻轻,杀意之甚,我柳某人江湖成名三十载,生平仅见。我大梁的剑,终是后继有人了。”柳绪风由衷的赞叹道。他话一说完,便听到一阵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巨响从小路的那头传来。自己先前所站位置的后方,那座小山竟被牧言禾看似平淡的抬手一剑,削去了半边山峰。“我柳某人向来说一不二,说好只问一剑,我便就问这一剑可有名否?” 牧言禾听罢便收起架势,却没有回头。他直直看向远方,一轮当空皓月正随着那座缓缓下沉的半边小山现出身形,洁白的月光铺在这苍茫大地之上。看着地上的影子,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丑时三刻剑。”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剑痴 日子过的飞快,一转眼便是除夕了。 在梁国有一个传说,相传太古时期,有一种凶猛的怪兽,散居在梁国北面与乌桓交壤的深山密林中,人们管它们叫做“年夕”。“年夕”形貌狰狞,生性凶残,专食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一天换一种口味。它们每隔一段时间,林中食物稀缺之时,便会从密林中走出,侵扰村庄,捕食活人,搅得边境居民不得安宁。后来,人们慢慢掌握了“年夕”的活动规律,它是每隔三百六十五天便窜到人群聚居的地方尝一次口鲜,而且出没的时间都是在天黑以后,等到鸡鸣破晓,它们便会返回山林中去。 算准了“年夕”肆虐的日期,百姓们便把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关口来熬,称作“年关”,并且想出了一整套过年关的办法:每到这一天晚上,每家每户都提前做好晚饭,熄火净灶,再把鸡圈牛栏全部拴牢,把宅院的前后门都封住,躲在屋里吃“年夜饭”。由于这顿晚餐具有凶吉未卜的意味,所以置办得很丰盛,除了要全家老小围在一起用餐表示和睦团圆外,还须在吃饭前先供祭祖先,祈求福泽后人,平安地度过这一夜。吃过晚饭后,谁都不敢睡觉,挤坐在一起闲聊壮胆,并燃放烟花爆竹,来惊吓驱赶屋外游荡的“年夕”,直到白昼来临。 就这样年复一年过了很久,直到这片大地出现了一位持剑的大英雄,于那“年夕”来犯之日,单枪匹马将这些暴戾凶残,祸害人间的“年夕”之兽诛杀殆尽,并以剑气斩出一道千丈裂谷,以此为界,无论“年夕”之兽还是乌桓蛮夷均不可踏过裂谷一步,否则当斩立决。后来这一天便被称作“除夕”,而这位持剑大英雄也就成了大梁的开国之君了。 虽然这是传说,无人考据,但不光梁国北面那条纵深千丈名为“拔剑谷”的沟壑历历在目,梁人这“除夕”的风俗更是代代相传。这一天不但是梁国的立国之日,更是每个百姓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落星镇上的诚丰酒楼也不例外。 易澜山今日早早的便从集市上买回来爆竹烟花炮,红福春联纸等等一应过年所需之物。这些事,往年都是小二子莫腾陪他一起做,可是那小子自从上次苏大官人摆宴过后,整个人便日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肯言语。倒是老厨子后来笑眯眯的分析了一句“为情所困”颇有几分道理,毕竟他这个好兄弟莫腾,现在天天脑子里都是那天人之姿的苏大小姐,除了情之一事,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让性情开朗的小二子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这点倒真和那个满眼胡蝶姨娘的老厨子越来越像了。 “儿女情长果真是穿肠毒药,可怕可怕,这老厨子难不成真是莫腾他亲爹?啧啧啧,可惜了胡蝶姨娘咯。”就这么一路没头没脑,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间,易澜山拎着两大包东西回到了酒楼,便想着去后厨帮忙张罗今晚的年夜饭。 诚丰酒楼的年夜饭和平时不大一样,掌勺的主厨既不是老厨子燕朝北,也不是小厨子易澜山,而是胡蝶这个天涯歌女。至于缘由倒也简单,老厨子做菜,不但厨艺天下无双,选的食材更是堪称天地精华,可是那《啖梦集》中天上神仙吃的珍馐仿膳,用胡蝶姨娘的话来说:“总少了三分家长里短的烟火气,这岁末年关,品的就是辛苦一年卸下的人间百味,吃的就是阖家团圆的岁岁年年。” 于是这个大家心目中,诚丰酒楼的女主人,每年除夕,便会早早的亲自下厨开始忙碌,燕朝北和易澜山在旁边儿打打下手,大掌柜和账房先生则会带着莫腾和和面,包包饺子,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虽说胡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姨娘做的都是诸如“四喜圆子”、“红烧鲫鱼”、“金玉满堂”等等这些寓意来年美好的家常菜肴,但手艺属实不错,易澜山每次吃到胡蝶姨娘亲手做的这满满一桌年夜饭,总能吃出小时候和父母外婆在一起时,那种家的味道。就连平时滴酒不沾的三位老头,都会从地窖里头起上几坛不知从何而来,外人从未尝过的“桃花醉”,小酌几杯。只是不胜酒力的三人每每都喝的不省人事,抱桌而眠罢了。 易澜山刚把东西放在里间的长凳上,便看到那个奇奇怪怪的不速之客又早早的在酒楼堂厅优哉游哉地坐着了,身旁放着一把镶金戴玉的宝剑。 这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是前些天突然出现在酒楼之中的。易澜山第一眼见到他清秀俊俏的脸上那道反差巨大的可怖伤疤,便认出了此人正是前段时间来酒楼送药材的那支珠光宝气,贵气逼人的商队领头之人。易澜山原本以为他是账房先生蔡晟邪的旧友,此番折回是有要事相告,不曾想账房先生好似与这刀疤脸并不熟识,纵然这个男人几次恭恭敬敬地主动与账房先生问好,可咱诚丰酒楼的这个“财神爷”倒是一点面子不给,次次视若无物的低头摆弄他桌上的那副桃木算盘,完全不予理睬。这个刀疤脸倒也识趣,后来便日日自个在这酒楼堂厅里坐着,只是这么一坐便是从酒楼晨曦开门坐到深夜打烊,除了饭时吃些东西,剩余的时间便盯着来往食客,若有所思,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易澜山觉得这个刀疤脸,虽乍看之下,面容暴戾,但言行有礼,举止洒脱倒也不似大奸大恶之流,只是头脑好像不太灵光。有一回他见到正在一旁收拾堂厅的易澜山,便神神叨叨的突然问了句:“这位小哥,不知你可曾听闻过‘丑时三刻剑’的来历?” “什么剑?”当时正在擦桌子,兀的发现桌下一双散发着臭气,边儿都翻了花儿的破棉鞋的易澜山捏着鼻子问道。 “丑时三刻剑。” “丑时三刻剑没听过,但是咱这酒楼亥时一刻准时打烊。您还请自便。”易澜山实在被老厨子这双一定是因为当时抠脚之后忘了穿上的破棉鞋熏得两眼发黑,没好气的回道。 “哈哈。那我便明日再来。”说着这个刀疤脸便拿起宝剑转身离开。易澜山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这个人的脚步很重,竟比牧言禾还重。 “我说这位客官,今儿可是大年三十,咱酒楼不营业。您要是谋个地方过年,怕是得另寻他处。”易澜山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奇奇怪怪的刀疤脸为啥除夕这个日子也要来酒楼坐上一坐。 “原来今儿都过年了。”刀疤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是在下的家还在那望州之中,没有十天半月怕也赶不回去了,要不小哥您和掌柜的说道说道,我就在这诚丰酒楼过上个除夕,你们吃啥照样给我对付一口,我柳绪飞照付十倍饭钱如何?” 易澜山觉得莫名又觉得好笑,哪有人大过年的往别人家凑着年夜饭吃的,他丝毫不怀疑要不是酒楼有关门打烊一说,眼前这个怪人能从早到晚,寸步不离的住在酒楼里,也不知咱酒楼里头到底有什么宝贝,能让此人这般疯魔。 就在这时大掌柜正从后院进来,刚巧听见了易澜山他们二人的对话,他颇为好奇盯着那个名叫柳绪飞的剑客,开口问道:“这位柳大侠,我见你日日在我这酒楼从开馆坐到打烊,似心中有事相询,我原以为是受了望州沈老爷子的嘱托有事要办,便不曾过问。可我见你次次欲言又止,今日倒不妨说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意,能帮得上忙的我等定不会推辞。” 柳绪风见到是大掌柜,起身抱拳道:“大掌柜果然慧眼如炬,在下确实是来贵酒楼问上一事,只是日日登门,已多愧疚,咱家老爷子在我临行之前又千叮万嘱,不可叨扰诸位,在下便只好在这酒楼硬坐数日,试图靠自己这双眼睛寻找答案。不曾想我这双招子不甚争气,反倒是越瞧越瞧不明白了。”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柳大侠但说无妨。”大掌柜笑道。 “不知大掌柜可曾听闻过‘丑时三刻剑’?”柳绪风认真的问道。 “噗嗤”一声,忙活一早上,刚刚喝了口茶水的易澜山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出来,茶叶口水溅了一身。心想这个柳绪风,衣衫华贵,出手阔绰,连一把佩剑都镶金戴玉,想不到竟真是个傻子。 大掌柜也一脸疑惑,刚在思索这个“丑时三刻剑”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就听柳绪风继续认真的说道:“在下实不相瞒,我柳绪风醉心于武学一道多年,对各种剑招功法更是几近痴狂。前阵子,在一座山脚下,遇见一位拉着板车,牵着黑驴的奇怪男子,此人根骨之夯实,杀意之凌冽,竟不输于我,在这江湖之中我竟不知有此等人物。在下出于好奇加之技痒难耐,便于他讨教了一招。虽只切磋了一剑,但他那招名为‘丑时三刻剑’的剑招着实惊天地,泣鬼神,让我柳某人心生佩服。可不曾想,刚欲问他此招师承来历,他便丢下一句‘有啥问题去找落星镇上的诚丰酒楼’便匆匆离开。这才有了后面我柳绪风登门烦扰的后事了。” 原来是那个臭皮脸干的好事,易澜山这回总算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以这柳绪风的嗔痴性格,想必臭皮脸定是被他缠扰的不甚心烦,才不得不以咱这诚丰酒楼为幌子引他前来,好得以脱身。咱这里哪有什么神功心法?这臭皮脸真是够义气,竟把这等难缠之人丢给我们,以后改名叫‘不要脸’得了。 易澜山正忿忿之际,便听得大掌柜说道:“柳大侠口中的那位牵驴拉车之人的的确确是我酒楼之人。姓牧名言禾,平日为我酒楼做些采购食材之事。只是这‘丑时三刻剑’我等确实未曾听闻过。” 柳绪风点了点头:“我来时就在想,这诚丰酒楼我也曾拜访过,却未见得蔡先生和掌柜的诸人有谁会武艺。本以为初次来访是在下眼拙,这般再来,我观察多日,也的确如此。不是在下胡言妄语,这江湖之中尚未有人是我柳绪风看不出根骨轻重的。既然如此,那我柳某人便不多打扰,这就离去,冒昧多日,还请大掌柜见谅。”说罢便提起那把形影不离的宝剑,转身离开。 易澜山心想,这个柳绪风终日一幅大侠派头不说,临走还要吹嘘一番自己的江湖地位,可竟把那个次次被老厨子训斥的闷不吭声的臭皮脸称作高手,颇为好笑。也不知望州沈家的老爷子怎能让这等信口雌黄之辈当上了护院总管。 “且慢。”望着柳绪风正要离开的背影,大掌柜微笑着说道:“今日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头过年,柳大侠此番离开,也无处可去,倒不如留下与我们一起吃个年夜饭。来者是客,更别说柳大侠前些时日,帮我们护送那三味药材,我张某人也一直未有机会犒劳。此番正好,还望大侠不要推辞。” 柳绪风转过身,一脸春风得意的抱拳回道:“那再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竟没有一丝推却之意,好似等的就是大掌柜这句话一般。 易澜山则在一旁长大了嘴巴,惊掉了下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