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瑕》 第一章 夺玉符不意获机缘(上) 夕阳将落,天边火红的流霞与山丘顶端盛放的杜鹃花连成了一片,道路两旁的树木被傍晚的风吹得沙沙直响,在残阳里摇碎了一地斑驳的影子。 林间小路上传来辘辘的木轮滚过的声音。没一会儿,一头瘦骡子拉着一辆旧板车吱吱嘎嘎缓缓地驶了过来。 车上斜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俊秀,一身旧衣掩不住年少英气。他的手里扬着一根细鞭,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发出啪啪的脆响声。 远远的,迎面跑来另一人,跑得挺急,脚下跟着一小溜扬起的尘土,未及到跟前便早已吆喝开了:“景尘!景尘!停下,快停下!” 叫景尘的少年喝停了本就缓慢的骡子车,坐在车板上脚一翘一翘的,向着来人笑道:“郑仁,你跑什么,何事那么着急?” 那来人与景尘年若相仿,也同是眉清目秀,身姿细瘦挺拔。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同长大,可谓是无话不谈的兄弟。 郑仁跑到对方跟前儿,扶住那旧板车气喘吁吁,“景尘,你干嘛去了?我找了你一下午!” “我能上哪去?我爹昨天采药时崴伤了脚,我替他去镇里给药铺送货去了,一大早就走的。你去我家,我爹没告诉你?” “你爹喝多了,‘不省人事’,我跟他说得着么?”郑仁撇撇嘴,“话说,你爹一年能崴伤个二十几回,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让你去。自个儿在家喝酒歇着多清闲呐。嗐,跟我爹一个样儿。” “快别说了,这不都应该的么。”景尘说道,“诶,你还没说,你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儿呢?” 郑仁猛地拍了下大腿,“都怪你打岔,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说着,朝景尘身边凑了过去,压低声道,“听说了没?参华剑宗要来招收外门弟子,过几天就派人到镇上。到时就可以前去参加选拔了!”他的眼里闪着光,言辞当中尽是掩示不掉的兴奋之意。 景尘一惊,“秋崇山上那个剑仙大派?” “还有哪个敢叫这名字?” “来咱们这儿?” “对呀!近水楼台了不是?” 参华剑宗。据传其开山祖师葛丘崇天赋异禀、修为不凡,一生屡历奇遇,终获大机缘,得一柄上古神兵——参华剑。此剑乃是上古大能采参宿华光炼制,故得此名。葛祖师爷曾凭其威能一剑光耀十四州,在修真界为自己争得了尊崇地位。而后,葛丘崇祖师寻觅仙山,开宗立派,这才有了后来的参华剑宗。 村镇里,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刚能开口的孩童,没人不知道这典故。 景尘用手中细鞭的柄头刮了刮下巴,问道:“你要去啊?” “谁不想去啊?十年才这么一回!上回来的时候咱俩还穿开裆裤呢。我说什么都得去!不光我去,你也得陪我一块儿!”郑仁拿胳膊肘戳了戳他,“我可听说了,连四愣和三豁子他们都要去凑热闹。咱俩不比他们强?” “瞧你那样儿。”景尘耸耸肩,不以为意,“那就算选上了,也不过是个外门弟子,何时能混出头啊?” 郑仁瞪了他一眼,“真没出息。外门弟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怎么着?这不是个大好契机么?”他拍胸脯拍得乓乓响,“就凭兄弟我这天资、这聪明才智,拜师入门那还不是早早晚晚的事?还愁什么?” 见景尘还是不以为意,郑仁接着絮叨:“怎么样?陪我一块去吧!你不在,兄弟我还真有点紧张。就凭咱们读的那几本书可考不了状元,难道你想一辈子在市集上贩药啊?” 那当然是不想!景尘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虽说父母在、不远行,可沃野镇就在秋崇山脚下,这里的少年郎哪一个不是从小眼巴巴望着秋崇山长大的?虽然没见着过,但他们打小就仰慕那些御剑飞行的剑仙,渴盼自己有一天也能冯虚御风,遨游天地。何其自在! “行!”景尘当即不再犹豫,一口答应。 “这就对了!”郑仁高兴地拍了拍景尘的肩膀,一屁股蹿上他的板车,呼喝着,赶着骡子远去了。 到了当天,景尘终于明白郑仁为什么会说紧张。 秋崇山脚下熙熙攘攘,各地赶来的车马络绎不绝。来参选的人多不胜数,有本地和附近的青年才俊,也有大老远特意赶来的各方精英翘楚,还有武林门派或世家选送的弟子。 当然,也还少不了仅仅为了凑热闹、套关系的各路人精,甚至还有售货贩卖的小商小贩。各色人士从山脚一直排到镇中心,到处都是人流,热闹非常。 这两个镇郊小村里体貌不凡的少年郎到了这里简直不值一提。与大多数人的光鲜相比,他们俩就成了两只灰扑扑的蛾子,毫不起眼了。 景尘倒并不十分在意。可郑仁却揣着一百个不服气,忿忿地说道:“至于嘛,招个外门弟子而已,那些武林世家的公子少爷也要来掺上一脚,跟咱们争名额,吃得起这份苦嘛。” 景尘刚要说话,身后一个声音充满了鄙夷的口气:“你这消息也忒不灵通了。公子少爷哪用得着和你们这群乡巴佬争名额?人家是来参选内门弟子的。” 两人回过头看去,见一个小胖子,一身华服,十分的体面,竟然是镇里胡员外的胖儿子——胡俊杰。 “呦呵。”景尘来了脾气,“胡小胖,敢骂我们是乡巴佬,忘了小时候被我俩追着打的事了?”说罢,举起拳头朝那人比划了一下。 胡俊杰吓得一缩脖,噔噔退了两大步,却仍是嘴硬:“那、那都啥时候的事了。现在我可不怕你们。” “行行行,都过去了。咱可都是一个镇的好哥们儿。”景尘反应快,上来揽了他的脖子,“那你给兄弟说说,这什么内门外门的弟子,乱七八糟的,到底是怎么个招法?” 胡俊杰听他问起,得意道:“既然小尘哥问了,那我就给你们讲讲,省得你们俩瞎白忙活一场。” 三个小脑袋凑到一块堆儿,胡俊杰在周围的吵嚷声中接着说道:“这参华剑宗呀,十年一度招收弟子不假。可各地赶来参加选拔的人实在众多,资质又相差甚远,符合人家条件的毕竟是少数。仙门大派嘛,地位尊崇,自有其气度,当然要给足各方人士面子,谁来了都得给机会照一面不是?可要是真这么选,那什么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候是个头儿啊?于是就借着招收外门弟子的幌子,叫先挂个名儿,就说是锻炼锻炼体魄心性,然后再从中择优招入内门。” 另两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胡俊杰继续道:“但你想啊,那外门弟子能有什么前途?进了门派也不过就是扫扫地、抹抹灰、打打杂而已,能脱颖而出的,还不就是星崩的那么几个么?而且指不定得耗到什么年头。所以呀,招的也大多就是你们这些乡——”见景尘瞪过来这一眼挺凶,“巴佬”两个字又咽回了肚子里。 “但你们准定不晓得,各方的凡人武林大派和世家纵横多年,自然有其本领,与这仙门当中职管招选弟子的各位主事也都多有来往,所选送的又大多都是人中龙凤,谁还闲着没事儿走那过场啊?” 听胡俊杰这么一说,郑仁不禁大失所望。这胡小胖的话虽难听,但说的并没有错,他们不过是镇郊小村的少年,没门路没后台,没有人替他们说话,即使成为了外门弟子,也很难得到重视,恐怕一辈子也是爬不上去的。当初的信心满满不由得烟消云散。 景尘见郑仁失望,有些不落忍。他想了想,向胡俊杰说道:“小胖,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有门路?” 胡俊杰正等着这问题,得意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剑形的玉符。此物通体洁白无瑕,闪着冷冷却润泽的玉光。 “瞧见没有?这个是招选主事下发的内门弟子选拔令符。有了这个,就可直接参选内门弟子,不用和你们一起挤破脑袋了。” 景尘眼疾手快,一把给抢了过来,“算你孝敬兄弟的了。”甩手扔给了郑仁。后者接过,麻利地揣进了衣袋里。配合默契。 “别呀别呀!”胡俊杰胖脸上的肉顿时挤到了一块儿,伸手欲抢回来,却哪里争得过那两人,“这可是我那位给镇长当老丈人的表舅爷爷托镇长大人向仙门主事求来的,刚到我手里,还没焐热乎呢。我和表弟一人就一枚,等会他过来就得交给他。没有多余的了。”说完猛地一捂嘴。 景尘给气乐了,“这么说还有一个?”一伸手,“拿来!” “没了没了!”胡俊杰嚷嚷着,捂紧自己的口袋,“你们把我表弟的抢了去,他爹不会放过你们!” 郑仁站在景尘的身后,探着头笑道:“你表弟比你还肥!你们俩当什么内门弟子啊?先到外门打打杂,还能去去你们俩身上的膘!另一个也拿来!”说着还要上去抢。 “不行不行。都给了你们,我爹非揍死我不可。”胡俊杰噘着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算了。”景尘拉住郑仁,“别难为他了。” 胡俊杰怕他俩把另一个玉符再抢去,趁这工夫赶忙一溜烟跑掉了。跑回同他一起来的家丁身边。 “那、那这个——”郑仁踌躇,“你抢来的,你拿着。”他将玉符掏出来递到景尘面前。 景尘抬手给推了回去,“你留着吧,跟我还客气。有了这个,你入选内门弟子的机会就能大些。” “好兄弟,那你怎么办啊?” “别着急,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本章完) 第二章 夺玉符不意获机缘(下) 就在此时,一阵骚乱从山脚下的长路一路绵延开去,潮水一般直向镇中心这边涌来。想必是职管弟子招选的主事率领着一众门内弟子下山来了。 本次选拔共分三个试点,从山脚向镇里一字排开。沃野镇虽不大,却是距秋崇山最近的一个镇,所以历来都会在镇中心设有一处试点,也是三处中聚集人数最多的一处。 人群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向各试点涌去。那些手里攥有选拔令符的人也纷纷从容不迫地走向指定地点。 景尘推了郑仁一把,“赶快去。跟着那些公子哥走。好好表现,给咱们镇争点脸面回来!” “那……那我先过去了。我先去打探打探,看看什么情况,你可得快点来啊。”郑仁面上有些歉疚和不舍地转身跑开。 景尘望着兄弟远去的背影,心情还是有点复杂的。他和郑仁从小一块儿长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裤子都恨不得可一条穿。 郑仁跟别的乡下孩子不一样,心气儿高,做梦都想出人头地,没事的时候就好捧着书装模作样,景尘就也跟着装过几本。但这都是他俩互损的时候的说法。他知道,郑仁挺愿意往高处走,更想进仙门修炼,都不知道跟他叨咕多少回了。此次若能入选内门弟子,那景尘为他高兴。 至于自己……就算只能当上个外门弟子那也不赖吧,慢慢来呗,反正在哪都是过日子。一步登天的事,他倒没有想过。 “你的朋友资质不错,当选内门弟子的机率很大。”一个似溪水淙淙流过般柔畅的女声淌进了景尘的耳朵,“但这个事,怎么说也有一大半得归功于你给他的那个令符呀。” 有一瞬,景尘竟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同自己说话。他侧过头,正对上一双渊静的眼睛。一个女人,看着能比景尘大六、七岁,但论气韵却感觉要比他年长好多。那人身着一件蟹壳青的素衫,这身穿着在衣着光鲜的各家名门子弟当中毫不起眼,但她眉目似画,如水秀丽,令景尘年少的心不禁一荡。 景尘道:“同我说话?” “自然是你。” “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都已经听到了,为什么还要装?”那女人凑近一些,吐气如兰却不显媚惑。她的话很不客气。 “他不是我朋友,是我兄弟。” 那人轻哧一声,也不置评,只问道:“你想不想要?”像是怕景尘听不明白似的,又补了一句,“那种令符。” “想啊!” 景尘答得干脆,倒令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人略显诧异。那人素手一翻,一枚玉色小剑令符呈现在掌心,与景尘为郑仁抢来的那枚一般无二。 “拿着吧。”那女人将东西递了过去。 景尘刚欲接过,猛然想起一事,“你也有两个?” “只此一枚。你以为这东西很容易得到吗?” “那你——”景尘收回了手。 他怪自己刚刚莽撞。他抢胡俊杰一个,是因为他太了解,胡俊杰的表弟好吃懒做,根本不可能想要进什么门派。而眼前这个人与他素昧平生,又怎会白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拱手相让。 “我并未想过加入参华剑宗,来这里不过是为凑个热闹。”那女人说道。 景尘还是有点迟疑。 “我看你和你那位小兄弟感情深厚,资质又都很不错,去做个伴岂不更好?仙门大派,里面的生存之道和人际关系肯定都是极其复杂的,一起去会更安心些。”那人又将手心里的东西向景尘面前递了递,“快拿着吧。我举得胳膊都酸了。” 这人说的道理景尘都明白,但人情世故他也并不是不懂,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可景尘嘴上虽未提,心中却是十分焦急的,那边选拔考核就快要开始了,他实在没想到别的办法。这是个机会,若错过了,可就不见得再有了。 “这位姐姐,你这东西肯定不会白给我吧?”景尘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呵呵,”那女人轻声一笑,“真烦人。刚才那一股干脆劲哪去了?不过既然你说了,好像我要是白给了你,就别有用心似的。”想了想,她神色一肃,接着道,“这么着吧,若你能得入内门,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会找你讨还的。可是,若你连内门弟子都不能选上,那只当我看走了眼,我也不会再来找你。因为,你也没什么用。” 这样一个柔美昳丽的女子,张口闭口竟是有用没用这样的话,如此冷酷,令景尘不由心惊。但此刻已没有他再犹豫的余地,越来越多的人向试点涌去,人流拥挤着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像是湍急的水流冲刷过河道中的两块石头。 景尘从那女人手中拈起玉符,冲她扬了扬,道一声谢,转身朝镇中心的选拔地点跑去。然而他当时心急并没有发现,这枚剑形选拔令符与胡俊杰的那枚并不完全一样。 那人给他的这一枚,白玉中透着一道淡淡的痕迹,像是一道裂纹,又像是玉质中本就存在着一条又细又长的暗淡杂质。 待景尘跑远了,那女人还停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后转出一个人来,披着一件破旧的粗麻斗篷,弓着腰,像个见不得天光的病人。那声音如同轮子碾过沙地般粗砺难听:“你不打算亲自去么?” “本来我有意跑一趟,可就算我能骗得过那些废物,进了门派后难免会遇上老熟人。还是不找这个麻烦了。更何况,这参宗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那少年能助你成事吗?”粗麻斗篷似有担忧。 那女人轻哼一声:“本就没指望他。不过是想找个人携带玉符通过秋崇山的结界大阵而已。是谁都不要紧。” 粗麻斗篷轻呵一声,不予置评。 “行了,”那女人转过身说道,“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 话音未落,那两个人倏忽间于原地凭空消失,了无痕迹。而川流不息的人群竟都全然没有察觉。 景尘在镇中心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在人群里都快挤成一条的郑仁。 “拿到了?行啊,就知道你有本事!”郑仁兴奋地拍了下景尘的肩膀,“谁给你的?” “嗯?啊没、没有,没看到四愣他们。”景尘讷讷的,答非所问。 “谁问你这个了?问你剑符哪弄来的!” “一位……就……一个人送给我的。诶,你别问了。” 不知为何,景尘觉得刚刚的一切在他的脑子里恍恍惚惚,丝毫不像是真实的。郑仁问起,他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这等好事?说吧,又是从谁那抢来的?” “你大爷的!真的是有个人给我的。” 郑仁揶揄道:“嘿我去!你小子净摊上好事!那你说说看,这个人是男是女,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又凭什么白给你呀?” “我……我忘了问了。”景尘被那人搅得五迷三道,到后来也不知道该和人家说什么。又赶上时间紧迫,选拔就在眼前。他忘了介绍自己,也忘了问人家的姓名,匆匆地就赶着去找郑仁了。 到了此刻,他忽然十分奇怪,竟想不起刚刚那个人的长相眉目和举止动作了,而且越是仔细去想,越是脑瓜发麻。但景尘是有预感的,他肯定会再见到那个人。他还欠人家一个人情呢。欠了就是欠了,不怕人家来讨还。 正想着,一声清脆的鸣音传来,如同击磬。声音不大,却像是从辽远的天边传来,回荡在耳中,经久不绝。 镇中心数以万计的人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选拔考核要开始了。 (本章完) 第三章 改考制鼎阵难众人(上) 镇心广场搭建的高台之上,当中负手而立一位神色极为冷肃的中年男人,蹙着一双浓眉,气势威凛。在其身后,十名身穿松蓝色内门常服的年轻弟子一字排开,三女七男,皆身具佩剑,有的斜挂于腰侧,有的背于背后,有的则直接执在手中。个个神采四溢,气质不凡。 那威严脸的男人显然辈分较高,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不甚耐烦地向那身后十人招了下手,略作示意,自己则让到了一边。 十人中为首的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站了出来,向四方众人客气地拱手致意,朗声说道:“感谢诸位前来参与本次参华剑宗的弟子选拔大会。在下宋兴裔,有礼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宋兴裔抬手向四方压了压,待众人静下来,继续说道:“各位,修行之人,心性清静,不欲铺张。选拔试点仅设三处,仅限一日,望各位谅解。另外,本次选拔规则略作变动,镇心试点仅供内门新弟子选拔专用。请各位参加外门弟子选拔的应试者移往他处试点。” 此言一出,台下立即炸开了锅,人们纷纷抱怨开来,吵嚷之声沸反盈天。 可无论台下众生如何嘈杂,台上的十一人皆是面色平淡,不为所动。他们是修行之人,师门的规矩即是使命,不因众人的抱怨和不满而转移。他们淡漠地注视着台下众人的喧闹和不满,大约像是在看一出无聊的闹剧。 良久,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都吵什么吵啊,还不快走?再拖延下去,连参选外门弟子的机会也没有了。” 众人这才认命地化作退潮的海水般纷纷撤去。 余下的人除去看热闹的,都还是那些各地的精英翘楚和青年才俊。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均是人手一枚剑形玉符,这是他们的优势,此刻也就成了他们的荣耀。望着远去的大部分人群,这些人有的面露轻视,有的神情紧张,有的若有所思,更多的则是无动于衷。 景尘听见前面两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交头接耳。 一个说:“早听闻,今年的选拔将会十分严格,看来是真的了。” 另一个说:“没错。据说往届选入内门的弟子当中,总有几个滥竽充数的,朽木一块,也不知是怎么混进去的,令掌门十分不满。这不,本届,掌门就派了自己的师弟前来担任选拔总主事。据说这位前辈在门派当中是最为严厉的长老。你看那架式,吓人呢。” “哎哟,那可真是运气不佳呀。如今的这些参与者啊,是一届不如一届,本次也不知道能选几个入门?” “那是。不过,我看这次来参加选拔的可有不少都是武林大派的精英弟子,想来也能矬子里拔些大个儿出来。还好我只是来参选门内管事弟子的,用不着同他们打打杀杀。不然呐,唉……” “哦?既是如此,兄台还不快去他处试点,这里不选管事弟子呀。” “不急不急,先看看热闹再说。” …… 景尘在一旁听懂了一点,但他只道是本次选拔较往届严格了许多,其他的还是不明就里。他怪自己功课做得少了,再看看眼前这些人,不说那些志在必得的精英才俊吧,便是眼前这两个纨绔也是有备而来的。是自己太天真。 正想着,闲杂人等已经去得差不多。应选者们大多纷纷想要围到台前去,可以细听本次选拔的规则。景尘和郑仁也跟着挤了过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此时,那位威严脸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随意地一挥袍袖,便有一股劲风扫过,扫得近前数人几个跟头向后折去,摔倒在地。景尘和郑仁也趔趄了几下,差点跌倒。后面的人群中传出几声轻轻的嗤笑,很快也都被惊讶所替代。却无一人胆敢抱怨。 再看原地,九个中等器型的青色三足圆鼎凭空而现,排作一字,相离较远而又各自等距,极为整肃。圆鼎缓浮于半空,竟纹丝不动,如处平地。鼎身之上刻着奇怪古朴的铭文,可能是某种咒印。偶尔还有异光流闪而过。 除宋兴裔外,其余的九名弟子纷纷从台上跃了下来,逐一站到了各个三足圆鼎的近旁。 “诸位!”说话的仍是那位风度翩翩的宋兴裔,“规则很简单。待会诸位请再退后十丈,留出场地来,我会在你们面前的地上划出一条线。各位请以单尊圆鼎为目标,自行择选一路入阵,只要能走过来——走到我等这一端,然后将各自手中的选拔令符投入到鼎中,便算通过。” 规则一经爆出,下面又是一阵纷乱。 “这么简单,不大可能吧?” “就是,十丈也没有多远啊!” “自然是不会如此轻易,想什么来着?肯定有玄机在里头。” 旁边凑过来另一人道:“我们等等看,让那些武林大派选送来的精英们先上,到时不就知道情形如何了么。” 有人附和:“此法甚好!有什么险难让他们顶着去。” “嗯嗯,兄台英明!” …… 一通嘈杂过后,许多人已经做好了决定,纷纷若无其事一般绕到了其中几个人的身后,装模作样地继续闲聊。 那顶在前面的几位,大约就是刚刚那些人口中的武林门派选送来的弟子,身上应该很有些功底,面上也透着自信,一星半点的试练想必是难不倒的。 “走,咱也跟过去。”景尘说着,拉上郑仁也站到了那些人身后。 被顶到前头的那几位有的仍无动于衷,有的回过头来,望了望身后这群人滑稽的丑态和嘴脸,均嗤之以鼻,满脸的瞧不起。 须臾过后,众人散漫却也自觉地向后退出了十几丈距离,让出场地来。只见那位宋兴裔寸步未移,原地起手拨剑,挽了个剑花后一剑挥出,动作利落潇洒。一道浅光过尽,众人只觉心中一凛,未及看仔细,脚下地面上便已多出一条直线,深入土下一寸,却未扬起半粒微尘。线条笔直,没有旁逸斜出的丝毫杂乱,微微闪着银光,其长度刚好将九尊圆鼎一字排开的距离囊括其中。 轻松随意地挥出一剑,便能达到如此得心应手的效果,众人不禁心生赞叹,想要选入内门潜心修剑的愿望愈加强烈了几分。 九尊圆鼎的轮廓在此时逐一亮起,一种强烈的气场横压了下来,笼罩全场。 选拔考核正式开始。 刚刚还谈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低着头却抬起眼,像是很怕被点到名,但又不能错过热闹和精彩。 一个一身玄青色劲装的年轻人率先站了出来,轻蔑地朝身后众人望了一眼,回首向着宋兴裔一抱拳,“在下平南郡冯焕东,有礼了!” 宋兴裔客气地抬抬手,说道:“请。” 有人打了头阵,后面的议论声就又扬了上去。一人悄声说道:“平南冯府的少公子,我早认出来了,此人可有两下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哦哦,是那位呀。” …… 冯焕东在身后的议论声中选定了一个位置。他也深知剑仙大派的选拔考核定然不会简单轻易,自己又是第一个上场,半点也不敢大意,站在线外深提了一口气后,慎重又慎重地跃过了银线去。 双脚刚一落地,随即神色一凝,微微弓下了身,全神戒备起来,却半晌也不见再挪动一步了。 后面的众人相互对视一番,不明所以,挠着头议论纷纷。 场地当中分明未见一丝一毫变化,这些人心中所设想能瞧见的热闹——各种机关暗器、火花闪电也都不曾显现,一点也没热闹起来。 可眼见冯公子此刻像被钉子钉住了脚面似的,半步也再不能挪动的样子,众人心下都不禁惶惑。 “也许是中了幻术。”顶在前面的精英中有人提了一句,但未敢有所动作。 在其旁边站得稍远些的另一人却是没有犹豫,向着参华剑宗的各位抱拳,沉稳说道:“亦州陈湛阳,愿意一试!” “请!” 那名叫陈湛阳的年轻人,一身玉色直襟长衫,清秀俊逸,气质非凡。人群中也有能认出他来的,知道是亦州知名武林门派的精英弟子,均十分看好这人。 众人只见陈湛阳足尖轻点,轻松一跃便跨过了银线。 跃过线后,他的身形也是一顿,定在了原地,长衫凛凛,仿若当真是遇了什么阻力一般,难于行动。陈湛阳皱了皱眉,不久额上见一些汗,但他毕竟武林门派出身,下盘极稳,很快便调整好自身,迈开步伐向前好几大步跃去,身姿竟十分矫捷悦目。 而刚刚仿佛被钉子钉在地上的冯焕东,此时也开始发力,朝前迈进。宋兴裔见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门儿!”身后有人喊道。竟是都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啊?”郑仁在一旁随口嘀咕了一句。 旁边有陌生人听到,也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上下打量他俩一番,语带不屑:“怎么回事?自是有仙家阵法呗。什么都不懂就别乱问。” 就是不懂才应该问不是?明明也有旁人问过类似的蠢问题,却偏偏针对他俩。景尘哪能不明白,这些人是一贯的看人下菜碟,他都习惯了,不愿计较。 景尘的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一会轮到自己上场,若今天能将这小剑玉符投到那鼎里去,这些人大概就能少看不起自己一些。否则,都能想象到将有怎样一浪接着一浪的嘲讽涌过来,将他俩淹没。 正出神,那边叫作陈湛阳的人已经奋力奔至了圆鼎近前,一抬手,将选拔令符投入了鼎中,似乎并未费多少气力。但这人看着颇为稳重,不过多形于色也是有的,倒也不好判断。 三足圆鼎于浮空中旋转了一圈,鼎中顿时银光乍现,那枚小剑玉符重又自鼎中飘出,被鼎中银光镀上一线银色。这缕银色如丝若缕般缠绕而上,自小剑的剑柄一直向剑尖绕去,绕至顶端后银光一闪,隐没于玉符之中。 站于鼎旁的内门女弟子立即伸手取过,递还给了神色略微惊异的陈湛阳。 一旁的宋兴裔道:“恭喜陈师弟成为参华剑宗内门弟子。此剑符经阵法淬炼,已是内门弟子的身份象征,请妥善保存。” 陈湛阳连忙拱手道:“多谢师长,各位师兄、师姐。”随即,他退到了一边,这才发觉脊背处已经汗透。 (本章完) 第四章 改考制鼎阵难众人(下) 陈湛阳身法挺快,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率先通过了选拔。这些人仍是摸不着头脑,有心思活泛的就想悄悄上前去套套话,询问询问究竟是个什么体验,那线的另一侧到底有着什么阻碍。 宋兴裔笑着向众人道:“诸位的心情在下能够理解,不过事关本门弟子选拔,还请诸位自重,这样对其他人也公平。” 言语客气,却也暗含威慑。众人当即不敢乱为。 另一边,冯焕东也已经通过了选拔,手里捧着那枚镀过银光的玉符,站到了一边去若有所思,面上已再不见傲慢神色。 众人见已有两人安然通过,看来倒也并没有什么过于可怕之处,也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又有几人迈过银线,向着三足圆鼎发足而去。 然而世事并不是总能遂人愿。不少人跨过银线之后,一下子趴伏在了地面上,无论如何无法再向前一步。有几人站得稳些,拼尽全力向前冲去,却不知为何,在迈出几步后便脱力一般动弹不得了。更有甚者,像是被一阵狂风给猛地卷了回来,退回到了线外。待再想上前一试,眼前却好似立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一般,竟连银线也迈不过去了。而场地之内,仍是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一个刚被卷出线外的青年略有不甘,向宋兴裔道:“宋师兄,在下刚刚没有准备妥当,还请再给一次机会!” 宋兴裔微微一笑,抱歉道:“实在对不住。此为我派专供选拔弟子的试练阵法,乃掌门亲手炼制,精微玄妙,暗含机缘。只要试过一次便可知晓结果。无论再试几次,都没有分别。” 此言一出,也无疑是给在场的众人作出提示:机会只有一次,而且确有阵法在其中,端看你是否有能力通过。当然,也更看机缘。 “看吧看吧,果真有阵法吧?这却是难了!”底下众人又开始纷纷低声抱怨。 然而抱怨归抱怨,众人心中也还是了然的,选拔弟子而已,不可能是什么难度过高、要人命的阵法。况且,已经有人通过,也有女弟子能够通过,说明人家招选优秀弟子的确是诚心诚意的,非是有意刁难,也并无偏私。 零星几人通过之后,又连着数不尽的人铩羽而归。但无论是通过的还是失败的,人们脸上都充满了服气和敬佩,不敢有所怨怼。 郑仁刚被别人损过,不敢再大声说话了,只拿手肘戳了戳景尘,小声嘀咕: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阵法可是够厉害的,你心里有底吗?你看有好些武林门派的弟子都通不过,要不……要不,咱回去吧。” 景尘诧异地瞪了郑仁一眼,“来都来了!上去试试!” “可——” “啊!” 郑仁的话还没说完,场中忽然传来一声痛呼,一人自阵中被卷了出来,脚下不稳,绊倒在地上后,连连翻滚出去老远,撞上停在最近的一辆车马上,登时就昏了过去。 一旁有人赶忙上前来将其抬下去救治。宋兴裔也派了个女弟子过去送了一瓶药丸。 人群之中议论又起。有些自觉实力不够的人便不想再尝试了,免得受重伤。不少人退得远些、更远些,单等着看完了热闹便打道回府,不想参与了。 场中一时极为安静,就像选拔被临时叫停了一般。没有人再上前,但也没有人舍得就此离去,都在静待着。 参华剑宗那位面相威严的长老冷冷地望着众人,半晌,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溢出喉间,一甩袍袖转身离去,到其他试点巡视去了。 宋兴裔见场面尴尬,赶忙向众人说道:“诸位,可还有愿意尝试的?” 鸦雀无声。 又道:“若是没有——”似乎接下来就要宣布结束了。 “有!还有我!”伴随这声音响起,人群中忽然举起一只手。 众人转过头,见是一个一身灰扑扑的乡村少年,模样倒还说得过去,可那一身布衣粗裤显得特别呆笨,十足一个愣头青。正是景尘。 人群当中爆出一阵轻轻的嗤笑来。 能留在镇中心试点参与选拔的,一般都是经过举荐而来,大多都是武林大派和名门世家的弟子,少许一些是有点活泛的关系和门路的,自身倒也还多少都有些功底,本来都是有很大希望通过的。 最不济的,也能送进门派去混个闲职,协助师门长辈打理打理门派事宜,也算是个好去处。这一切本来都是历届招选中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不然也不会事先下发什么选拔令符。 然而本次选拔却意外的临时更换了总主事,规则改变了,难度也大幅增加,这必然是门中长老对历届招收入门的弟子的资质多有不满。选拔进行到这里,很多人已经不报期望了,留下来也不过是为看个热闹而已。 而这,便是热闹。 “嘿呀我去,这人谁?” “问你呢,你谁啊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刚刚就看见他俩了,我还以为是看热闹的呢。” “哪来的小泥巴腿,赶紧滚回家去,这里可不是你们凑热闹的地方。” “就是就是,小屁孩跟着凑什么热闹。你有选拔令符吗?” 景尘不理会那些人的嘲讽,将一直握在手心里都攥出汗了的小剑玉符举起来,“我有!选拔令符在此!” 郑仁跟在后面,也大声喊道:“我也有!” 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哄笑。众人正欲接着嘲讽,前方的宋兴裔却没有一丝一毫鄙视他二人的意思,一样的沉静淡泊,说道:“请上前来!” 景尘和郑仁一前一后挤到前头去。 他俩想学着之前的人,也自报一下家门,可想来想去,自己二人实在没有什么来头。景尘只好有样学样地也抱了一下拳,“在下景尘,这位是我兄弟——郑仁!” 后面的众人见参华剑宗的各位均面色淡然,也不好意思太过嗤笑,都捂着嘴,憋得脸色都快由红转成猪肝色了。 宋兴裔当然看得出众人都嘲笑这两个少年,不予理会。为给他俩鼓劲,将规则又简要地重复了一次:“景尘小兄弟,选择一路入阵,将选拔玉符投放入鼎中即可。准备好后稳步向前,不必心急,也不用害怕!” 景尘心中一阵感动。在这群看似非富即贵的人当中,他得到的不是冷嘲热讽,便是直接的无礼嗤笑,唯一给他鼓励的却是这位仙家门派的宋师兄。如此出类拔萃之人,能对他说上一句好话,令他心里还挺暖的,其他人说什么根本已经不重要了。他心向往之,觉得这才是修仙者应有的风范和气度。要做便做这样的人。 景尘对郑仁道:“我先来。” 站到银线的前面,景尘抬头望了望前方的三足圆鼎,这是一排九尊的第六尊鼎,鼎身光华流转却静谧地浮空,鼎旁站立的内门师兄身姿灵逸。 他又向宋师兄望了一眼,发现宋师兄也在望着他,眼神里充满着鼓励,而身边众人所有千奇百怪的神态都可以自行忽略了。 景尘知道,迈过这条线,他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成败会决定境遇。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不同的境遇会让他的人生从此就步上什么样的歧路。 但他不能多想。多想毫无意义。 机缘这东西嘛,虽然玄妙,但总该试试。 深吸了一口气,景尘抬起右脚迈出了第一步。 (本章完) 第五章 同入阵难关再升级(上) 跨过银线的这一步,景尘自以为迈得很稳了。 乡村少年,打小就在山间田野、风里雨里跑来跑去的野孩子,脚下不稳算什么,没道理啊。更何况,他见过之前几人入阵的情形,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 可以说,他是做足了准备才敢动弹,迈出这一步的。然而也是在迈过银线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之前冯焕东、陈湛阳等人的面色为何会一下子那般凝重,如同遭遇大敌。 线里线外,一步之遥,仿如两个世界。 一脚踏进线内,天地并无色变,景尘却忽觉腿上猛然一沉,似有一只巨手拽住了他的脚踝向下曳,半边身子一瞬间仿佛坠上了千斤的重量,差点将他拽趴下。 瞬息的变化令他心中惊骇不已,身后那些冷嘲热讽和看好戏的嘈杂声仍是不绝于耳,但都已经无暇顾及。 一半正常一半沉重,身体快要被撕成两半儿了,怪难受的。但不能停,也不能撤回来。机会只有一次。 景尘一咬牙,跟着将另一只脚拖进阵来,撕扯的感觉稍缓,但未及两脚站定,便又觉得地面上如同透出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他卷进地底下去埋起来。 只一脚迈出一脚跟上这样简单如常的动作,景尘已经额上冒汗,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他试着朝前再迈一步,但身前也同样有一种巨大的阻力,有股力量像是一堵墙一样顶在前面,让他想再往前走一步都是无比的艰难。 景尘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不明不白地给搡出去了。那可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怎么个情况啊?”他自个儿嘀咕一句。实在想不通。 景尘记起宋师兄说过,银线这端是有阵法的。只是之前看不到而已。 一个镇郊小村的少年,毕竟还是见识短浅,阵法这个词只是听说过,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着什么样的玄机,却从来没有体会过,也不可能知晓。 但之前曾有人提到过一个词——“幻术”。 是说幻觉吗? 不像。别人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压迫在身上的沉重和难以迈进的阻挠都极其真实。景尘甚至能感觉到浑身的骨头都被压得咯吱咯吱响了。那股强大的阻力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像在积聚某种力量,预备着一举将他击垮。 往前?还是退出去? 答案就只有一个。 景尘咬着牙,缓慢地拖动了一下灌了铅一般的右腿,向前蹭了两步。万幸,倒还不至于全然动弹不得。就是很像推着一堵墙在往前走。 “不必心急,稳步向前。” 这是刚刚宋师兄对他说过的话。 景尘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又念叨了一遍。 驼着身子一脚迈出另一脚跟上,景尘像只乌龟一样朝前挪动。十丈而已,这么点距离,身体灵活、跑跳惯了的人,想要奔过去,那不本该轻而易举?如今,却觉得那飘浮在半空的三足圆鼎像是挂在天上的月亮一样遥远。 他能感到,每向前挪动一寸,腿上的沉重和身前的阻力便会加重一分,扭骨折筋一般的疼痛。 阵外的嘲笑声还是能传进来,一直都能,他听得见,清清楚楚。转了一下头,那些人的身影他也依旧看得一清二楚——比比划划、嬉皮笑脸,事不关己又趋向热闹,与在阵外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这帮孙子!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有本事进来比量比量啊!” 再向前挪,景尘能感到前面有另一股力量正在慢慢地积聚起来,逐渐形成一团目所能见的、闪着银光的漩涡,像个扁扁的圆盘一样,内里的光一圈一圈地流着转,流过锐利的边缘,仿佛是正在向着他这边移动过来。 那应是一道关卡,他懂。 景尘的额头上已经冒了满满一层细汗。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该让老爹帮忙找一位江湖游侠什么的,教自己一点基础功夫,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还要叫人白白瞧不起。 他轻轻捏了捏衣衫上的一个口袋,那个小剑玉符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景尘咬着牙再次向前挪动。就在蹭至将近两丈距离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那尊飘浮着的三足圆鼎,那鼎身上的铭文忽然爆闪起一道微光,由此开始,前方那个漩涡渐渐越转越快了。 忽然,四周的空气一凛,那团漩涡随即甩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散碎气流,如弩箭一般刷刷疾射而来。 “诶我去!还带攻击的呀!”景尘大骂,赶紧抱住头,扑倒在地面上躲避。 那气箭并不会因为他扑在地上就不打到他的身上去。景尘趴在那里,仅仅是不会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卷出银线之外而已。可那气箭打在身上依旧如针扎般的疼,实实在在的,后脊梁上像受了刑似的,疼得直冒冷汗。 宋师兄啊宋师兄,你也没告诉我还有这种机关啊?其他人也遇着了么? 外面众人的嘲笑声还在不断地传进阵中:“起来呀!怎么还趴下啦?哈哈……” “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要爬过去吧?” “我去,那可够现眼的了。” 郑仁也在阵外焦急地呼喊:“景尘,你没事吧?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景尘抱着头趴在阵中,任那些散碎气箭劈头盖脸打得生疼。他心里这个骂呀,你们这群王八蛋,难道都没长眼睛吗? 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在阵外旁观他人选拔的时候,景尘明明看见场地之内没有任何的变化,怎么一踏入其中便天翻地覆了? 不,不是。变化是有的。 之前入阵的人确实衣袂翻飞,凛凛而有声。只是这个变化太细微,那些人动作又很快,旁人即便注意到,也只觉得是其人身法快速腾挪导致,没有往别处去想。 他确定这一切并不是假象。兴许外面的人看到的才不真实,那条银线和九座鼎所衍化的阵法不过是形成了一个罩子,将这里面发生的一切给笼罩起来,而令外面的人只能看见里面的人行进艰难,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何事。其用意……谁知道呢。想不出来,也没空去想。 嘿我去,你们仙人可挺会玩啊!景尘在心中暗骂。 既然并非幻觉那可就得加点小心了,他可比不上那些有功底的人。 景尘以为,漩涡释放的力量不会是无止尽的,等这一阵挨过去了也就该散了。等到这散碎的气箭不再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他再爬起来向前挪。 计划是这么个计划,但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外面看热闹的人愈发等得不耐烦,都纷纷骂起景尘来——“还行不行了?不行滚出来!”诸如此类。 可这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击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那鼎身上的铭文仍在闪着残酷而冷厉的光,看来是不肯罢休了。 “不用害怕。”宋师兄的话犹在耳旁。 景尘再次告诉自己要镇定。气箭兜头盖面地打了一身,疼是很疼的,但到底也是没受什么特别严重的伤。看来这场选拔确实只考验人的资质或意志什么的,并不是想折磨入阵的应选者。想通了这一点,景尘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能停在这里。也不能再等了。 景尘用手臂勾住脑袋,挡住头和眼睛,顶着一道道散碎的气箭,又开始缓缓朝三足圆鼎的方向艰难蹭去。他越向前,那气箭就变得越急、越快。但他已经开始略微适应气箭打在身上的疼痛感了,也渐渐找到克服阻力前进的步调。 行程将半,碎杂错乱的气流也越发变得有了章法,开始形成一缕一缕闪着银光的气刃。气刃形成之后并没有马上朝着景尘袭来,打在他身上的仍旧不过是些散碎的气流。但景尘明白,前方那里应是第二道关卡,不出不足以通过。 “行啊行啊,来来来!今天我要是喊一声疼,我景字倒过来写!” 第六章 同入阵难关再升级(下) 银线之外,郑仁看得直着急。 他和众人一样,只能瞧见自己的小弟兄每一步向前都要比之前任何一个人更艰难,可他却对景尘眼下的遭遇毫不知情。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他俩总爱一起扛。他了解景尘——遇见事了,不愿意干归不愿意干,但要是倔劲儿上来,那肯定得梗着脖子拼最后一口气的。 可千万别出事呀,这次可是自己非拉着景尘来参加仙门弟子选拔的,景尘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叫自己怎么向景尘他爹交待啊。 这么一想,郑仁更着急了。但干着急也不是办法,他觉得,还是应该去帮景尘一把,若真遇上事儿了,好歹还是两个人一起。 打定了主意,站在银线边上的郑仁当即不再犹豫,抬起脚一步就迈过了银线去。 既是冲着景尘而去,在他前方的三足圆鼎自然也正是一排九尊的第六尊。那尊鼎此刻仿佛异常闪亮,亮得刺眼。 景尘就在他前方。 银线之外,众人的目光一时全都被阵中的景尘吸引,无论嘲笑也好、看热闹也罢,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郑仁,也没有想过郑仁会自同一尊鼎前迈入阵中。 此时唯有宋兴裔注意到了郑仁的举动。他心下一惊,大声喊道:“小兄弟,不可!” 却是已经来不及。 第六尊鼎旁的弟子同样一惊,连忙向宋兴裔说道:“师兄,两人自同一路入阵,阵法强度恐怕会变本加厉,这两个少年毫无根基,肯定难以应付。应马上撤阵!”这语气中透着几分焦急。 旁边一位女弟子皱眉道:“可是总主事不在此处,单凭我等如何撤阵?” 另一位弟子道:“那我们传讯给他,请他老人家前来解决吧?” 宋兴裔道:“若师叔赶来撤了阵,这两人便直接丧失资格了。” “那……该当如何?” 宋兴裔蹙眉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没有轻易就决断别人的命运。他说道:“这就要看他们自己了。只盼这两位小兄弟不要太过于执拗抵抗,一旦力有不逮,立即自行放弃、退出,才不至于受重伤。” 踏进阵中的郑仁也同景尘最开始的时候一般,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阻力绊住,又被双腿上突然缚上来的巨大重量给猛地向下一拽,一个马趴,便和一团泥一样糊在了地上。 “哎呀我去!”郑仁下巴颏敲在了地面上,疼得龇牙咧嘴直叫唤。 景尘听到叫喊回过头,一惊道:“郑仁,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这片他本已经渐渐适应的环境一瞬间竟被颠覆,原本像是一堵墙一般阻碍前行的力量,忽然化为刚猛的劲风卷向景尘,将其生生向后卷退了两大步。 景尘暗叫一声糟糕,好在他反应还算快,立即趴在了地上,借助地面那股向下埋的吸力,这才没有被卷出去更远。 前方不远处,那团银色漩涡猛地一顿,停下的一刻仿佛时间定格。紧接着开始朝相反的方向猛烈地回旋。刚才形成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的气刃,此刻不断地震颤抖动,挣扎着挣脱了束缚,伴着尖啸朝景尘又是一阵劈头盖脸地狠打。 气刃不同于最开始的散碎气箭,力量要刚猛得多,在景尘的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伤口很浅,却疼痛异常。狂风卷起的沙尘刮过伤口表面,更添痛感。 景尘忍着痛,想再上前几步,却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这阵妖风的肆虐,又一次动弹不得。 “我、我、我,这不寻思着来帮你一把嘛!”郑仁开口,却是吃了一嘴的沙土。想直起身子,奈何身体无比钝重,根本就不听使唤。说一句话竟这么困难,也不知道景尘听见了没有。谁遇见过这种事啊。 郑仁只能尽量将身体向下压得很低,双手用力地扒住地面,这才堪堪保持住自己不被卷出线外。 之前那些人入阵选拔,要么费些力气后通过,要么即时被卷出阵外,过程都不长,速度也比较快。阵外众人从来都只注重结果,从没有过多留意其他的细节,不曾想到过阵中变故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此刻景尘二人在阵内耗时已久,众人虽然仍不晓得个中详细,但见他二人衣衫猎猎、行动艰难,身上各处也挂了彩,都略微能联想到一些险况了。 他们见这两个少年在阵中如此凄惨,再加上刚刚宋兴裔与那几位弟子的对话他们也听到了,此刻都纷纷安静下来,不再多作嘲笑,屏息关注着场中动向。 而之前那几位通过选拔的、有过切身经历的人,此时也都若有所思地盯着场中二人的一举一动。 “郑仁小心!这阵法贼他娘的厉害。” 景尘趴在地上,阵外的什么人都说了些什么话他根本无心去听。此刻他也想明白了,应是郑仁的突然加入才令场中起了这番变化,令这场选拔的难度拔高了。 景尘心有不甘,好不容易前进了那么许多,突然来这么一出,就又一下子退回去不少。但他明白,郑仁是因为担心才贸然入阵的。 此刻说什么也是晚了,郑仁若退出去,那便会失掉这次机会。这怎么行。只能谋求一起通过了。从小到大,哪次惹了祸还不都是两个人一起过来的,谁也不会扔下谁就跑了。这默契自来就有。 景尘咬咬牙,低伏着身子回过头去问道:“郑仁,你行不行?” 那边郑仁的回答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不行呗。这什么妖风,怎么这么强劲,我都快要被卷出去了!” “你稳住,贴着地面慢慢爬过来。” “爬?你没听见外面那群人怎么笑话你呀?”郑仁稍微喊大点声,又吃了一嘴沙子,“要是真爬了,咱俩把脸也扔那鼎里去炼了得了,不用拿回来了。” “我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理那帮损贼嚼舌根子?咱俩有什么脸啊,通过了才叫不丢脸。听我的,赶紧过来,我等着你。”景尘在前方喊道。 “那、那行吧。”郑仁叹了口气,挣扎着拱起身子,向前以蜗牛的速度爬行了几下,只几步距离,已是累得气喘如牛,身上、脸上也被气刃刮出不少血口,被汗水一浸,嘶飒飒的疼。 好在那些气刃倒也不是随时随地兜头砸来的。看样子形成气刃需要时间,这便是机会。 郑仁爬爬停停,十分的费力。趁着停下来的空当,他抬头望了望前方,发现景尘不知何时半跪了起来,双手死撑着地面,整个人被狂风撼得摇摇晃晃,像一个挂在树梢的被风刮得凌乱不堪的破布口袋。 郑仁想,景尘这个样恐怕是想为他挡住一点风吧,虽然收效甚微,也可以说根本就没用,但足够令他心中感动的了。叹出去的气又深深地提了回来,郑仁继续奋力朝前爬去。 当郑仁终于爬到景尘身边时,后者的身上、脸颊上已经遍布血口了,模样好生凄惨。 此时,漩涡四周形成气刃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劲力也愈发强大起来,令阵中的两人几乎没有喘息的时机。兄弟俩咬着牙,一边尽可能躲避着气刃的迎面冲击,一边相互扶持着踉跄前行,几乎可以说是在一同向前滚动了。 如此艰难而缓慢地滚至将近六丈之处,三足圆鼎便在不远的前方浮空而立,只要将玉符投入,两人便可以一同进入参华剑宗。从此纵使前路漫漫艰难,但可以彼此为伴,相互鼓励,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怎么想也都是最好的。 可惜,阵中骤变再生。 前方的三足圆鼎,那鼎身之上的铭文突然更加明亮起来,隐约还有电流嗞闪。相应的,那团银光闪烁的漩涡也汇聚了更多的力量,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团。漩涡当中闪着光的像是一些细碎的银星,旋转撞击发出叮叮的轻响。 景尘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之前的不论气流、气箭还是气刃,打在身上,刮开了些许血口,尖锐的疼,却也都无甚大碍。他们这些在山野间疯跑的孩子,哪个不是顶着一身伤、满脸泥长大的。 然而那闪着冷冷的银光的东西,伴着叮叮楞楞的响声,像铁器在不断地磕碰相击,总之,绝对是不肯再放过他二人的架式。 “景尘,你看那是什么?”郑仁颤声问道。耳边的狂风猛烈,他们相互交流的声音已经并不十分清晰。 景尘比他还先看到,只是无法回答郑仁。他哪里知道那是什么。他看见,那些叮叮楞楞撞击着的银星不断飞旋,纷纷向三个方向汇聚,在三个点上渐渐集结,形成三柄闪着银光的冰棱一样的小剑,在漩涡的搅动之下不住地震颤着,蓄势待发,随时会朝他们两个毫无任何根基的少年击射而来。 只有不到四丈远了。 若是,他们能快一点,拼了命,忍住所有的伤痛,兴许能在那冰剑击出之前将玉符投进去呢?景尘心里抱有一丝侥幸。 “郑仁,快着点,趁那东西还没有击出……”顾不上把一句话说完,景尘狠揪着郑仁的胳膊,拽着他奋力向前迈开腿。 这两条腿可真够沉的了,他们在阵中耗了太久,早已体力不济,双腿不受控地开始哆嗦,软得几乎使不上力。两人连拉带拽也迈不出几步去。 此时,前方漩涡周围形成的银光冰棱那里,那叮叮楞楞的声音突然一顿,停了下来,阵中霎时一片寂静,连呼呼的风声都仿佛是从耳边撤去了,仅留下一片空茫。 不好! 景尘心中一凉。 第七章 惊异变少年险通关(上) 不好! 景尘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两个字,前方不远处,那三柄冰剑的其中一柄已经陡然飞射而出。剑身不大,仅有三、五寸长,然而其势迅猛,携一股森冷的寒意倏忽间直向兄弟俩袭来。 “快趴——” “下”字根本来不及出口了,郑仁反手拉住景尘向下一拽,两人半跪着伏下身去,险险避过。 冰棱剑携着森冷的寒意从他俩的头顶上呼啸而过,而后仿佛穿透虚空而去,竟消失不见了。两人只觉得脑瓜皮都像是被人掀去一块,冰凉冰凉的。 第一剑的速度还算不上快,但他们两人都知道,不可能永远这样。 刚刚将景尘拽倒那一下几乎耗尽了郑仁此刻所有的气力。他们跪伏在地上,以为矮着身子就可以一直躲避攻击。然而那冰剑似是颇有灵性,第二剑甫一打出,便是向下一个坡角直冲着趴在地面上的两人疾射而来,速度快过第一剑一大截。 景尘直觉这一剑是冲着郑仁而去,千钧一发之机,迅速伸出右手去推郑仁的肩膀,本想将其推到一边去避过,可惜他比郑仁入阵还早,早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哪能与这一剑的迅疾相抗,只来得及堪堪将郑仁推开,想撤回自己的手却是再也来不及。 “嗖”的一声过尽,景尘只觉腕上一凉,那把闪着银光的三寸冰剑,剑气扫过景尘的右腕,之后斜插入他俩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伴着一阵清脆的碎冰破裂的声音,散作了一团银星渐渐消逝。 景尘的手腕登时炸开一团血花,血流不止。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十分的疼痛,那冰冷的寒意麻痹了他手腕上的痛觉,只感到透骨的冷。 “景尘!” 郑仁一惊,看到对方血流不止的手腕吓了一大跳,赶忙挣扎着爬过去查看。一小粒石块被风卷起,恰巧击在他左眼的眼眶下方,眼泪淌得正是应景。 好险啊!景尘心里还是庆幸的。稍有不慎,这一整只手还不得被斩下来呀?来参与一场选拔,丢一只手算怎么回事啊。 然而那股寒意却像是蛇一般,自腕上的伤口钻进了身体里,沿着脉络一路向上游去,渐渐的,整条手臂都觉得冷意森森。 景尘皱了皱眉,额头的冷汗顺着面颊滑下来,背部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阵阵冷意刺得他一个激灵从右腕一直麻到了头皮。好在伤口不算太深,他在衣襟上蹭了蹭,却还是止不住血。可是当下根本没有医治和包扎的时间。 “没事。” 只能先这样说。 因为景尘知道,还有第三柄剑没有击出。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郑仁气道:“他娘的!等咱出去之后,非得向他们讨个说法不可!”骂这一句为的只是寻个舒坦,却又灌了一嘴的风。 话音未落,前方第三柄冰棱剑突然银光大作。紧接着,一阵拔树倒屋般猛烈的狂风伴着尖啸,自那团漩涡处朝着两个人席卷而来。比之早前更猛烈十分。 狂风一到,景尘慌忙又龟缩着蜷回到地上。地面之上,那股像是要把人埋进去的力量从入阵开始便未曾消减分毫,凭借着这股力量,他反倒勉强稳住了身体。此刻连骂娘的心思都没了,景尘死死地扒住地面,咬着牙总算还是撑得过去。 然而郑仁却没那么幸运了,他爬起来原本是想看看景尘伤得如何了,便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再想趴下去却已经来不及,被那阵狂风卷得整个身子向后翻去。 郑仁心里一凉,完!要是被卷出阵外去,那可就丧失资格了! 在他身子被卷得将要腾起的一刹,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拽住了他。郑仁勉强睁眼一看,景尘半趴在地上,面目几近狰狞,嘴唇都咬出血了,右手狠命拉住他的手。景尘那只手上全都是血,手腕还在向外缓缓地渗血。 “景尘!”郑仁惊慌失措。 “坚持住。” 那只手的主人还在鼓励他。可郑仁分明已经感觉到那只手没有什么力气了。 鲜血淋漓的手不断地在打滑,即便使得上力也是握不牢的。景尘蜷了蜷手指,徒劳地向自己这边拉拽郑仁,却根本难以匹敌反向撕扯的力道。 景尘贸然用力,手腕伤口绷裂得更大、更深,就有更多鲜血涌出来,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几乎抓不紧对方,一点一点地向反方向错开。 狂风鼓动,向后猛烈地扯挣着郑仁,几乎将他年少瘦弱的身体扬起来,像风沙中一面招展的酒旗。 景尘知道,单凭受伤的这只右手是根本拽不住郑仁了,但这绝对不行,两个一同来,就是要一同进入仙门修行去,这不都是说好了的么。 正寻思怎么调整调整,才能有余力换另一只手去拽郑仁,忽然狂风一凛,又一波散碎的气刃朝他们兜头砸来。 景尘牙缝里挤出一声骂:“我靠,还有完没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个人心神俱是一乱,两只手忽地又是向后一错,就仅剩一段勾着的指节还险险地挂住,脱开也就在早一时晚一时之间了。 “景尘,松手!”郑仁忽然喊道,“血太滑了,你拽不住我。” “你别着急,我想法子换只手。”景尘死死地勾住郑仁的指节,都快抠进郑仁的肉里了,一边还在想办法调整。 “松开吧,不然我们俩都没办法通过。你放开我,还有机会。” “少废话!”景尘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咱俩是一起来的。一起来,当然就得一起过去!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 “景尘,这个事都赖我,若我不贸然进阵,你可能早就通过了,总不至于如此——” “诶闭嘴闭嘴!你大爷的,少啰嗦!没那个闲心同你掰扯……”景尘被他叨咕得心烦。什么节骨眼儿了,还要扯这些用不着的。 “对不住啊,兄弟。那我就不陪你了。”郑仁咧开嘴惨笑了一下,单只眼角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忽然率先松开了相互勾住的手。 失去了相互扣住的着力点,沾了血的手再难以拽住对方。 景尘攥着郑仁的手,从指节一溜滑到了指尖,眼看着便要脱手而去。 “郑仁我日你大爷的!”景尘大骂,不顾一切地去够郑仁的手腕。 好不容易再次将其拽住,却是极难再稳住身形,景尘也被狂风掀了起来,整个身体向后翻去,险些将他的手臂给拧下来。 狂风为阵中力量所化,席卷着他们,像扫帚赶落叶一样,将他们向阵外驱赶。 景尘好不容易拉住了郑仁,自是拼了命的将其向地面上拽。他已经盘算好了,只要能趴回地上,借助地面那股向下埋的力量就肯定一切都稳了。到时就像个肉虫一样慢慢往前拱呗,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上谁说什么吗?爱说什么说什么去,谁通过谁是赢家,没有哪条规定不准爬过去对不对? 然而,景尘大约是被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变故扰糊涂了,忘记了,还有第三柄冰棱剑没有击出! 两人自一路入阵,阵法强度变本加厉。 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像是为了提醒景尘,那不远之处,叮叮楞楞银星撞击的声音再次响起,透过狂风穿入耳际,响得都不怎么真实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景尘一惊,艰难地转过头去。同时,那撞击声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冰棱剑上的银光爆闪了一下,之后飞射而出,直向着景尘疾袭而来。 不是吧…… 他的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那杀器便已经呼啸而至,划过狂风袭来的声响如同尖叫,比之前两柄不知快了多少倍,完全看不清,更来不及闪避。 自知万难躲过,景尘认命地猛一闭眼,那冰棱剑就一下子直钉入了他的右上臂,而后“嚓”的一声化作银星碎裂,同样消失不见了。 “唔……”景尘闷哼一声。 起初仍旧未觉得痛,还是只觉得整个右臂一凉,比刚刚剑气擦过透着更加森冷无匹的寒意,瞬间便麻了半边身子。之后那痛感才顿起,汹涌而来,钻心刺髓的疼,鲜血哗哗外流,冷汗吧嗒嗒顺着额头和下颌滴落在阵中的泥土里。 受了重伤的景尘再也没有力气去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他觉得整个身体的力量如同胳膊上、手腕上流逝的鲜血一般渐渐失去,连眼皮都跟着重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是在拼命地拽着郑仁的,实则却不是,那只手软绵绵的,力量尽失,连一根丝线都牵不住了。 呼地又一阵狂风袭来,郑仁半悬着的身体被狂风鼓动的力量掀了一个翻,向后仰去。终于,再没能支撑住,脱开了景尘那只早已气力耗尽的手。 两人均是一愣,时间仿若一下子又顿住了。紧接着,他们都来不及多想,郑仁便像是被一股力量扼住,被曳着向后拖去,又像是一片秋叶,终于没抵过秋风的劲力,挣脱了枝头后黯然飘零。最终,被拖出了闪着银光的线外。 “郑仁……” 景尘望着郑仁离去的方向,和那片沙土之上拖出的一道浅痕,抬起的手重重地垂落到了地面上,再没有一丝力气提起来了。 第八章 惊异变少年险通关(下) 银线之外,众人早已被这两人在阵中的样子感染,都一直在注目观瞧,好半天了都没有人再出一声,更没有人出言讥讽了。 虽然大部分的人还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眼见两个少年如此艰辛还能表现得兄弟情深,众人面上虽未展露出来,心中却都多多少少有些动容。即便之前再如何瞧不上,此刻也都能保持沉默。 忽见郑仁被卷出了线外,前排的几个人纷纷围上去搀扶,有热心的问长问短关切着。也有人替其惋惜,明明已经坚持了那么许久。 郑仁在退出线外的一刹,便再也看不见那闪着银光的漩涡,受不着那兜头盖面打来的气刃了,也再不用忍受前行的阻碍,不用忍受来自地面的、沉重莫名的力量与那狂风鼓吹两相撕扯的折磨。他身子一轻,所有的艰难险阻都仿佛做梦一般,梦醒即消。 一下子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郑仁禁不住一屁股向后跌去,幸亏被身后的众人扶住。他整个人是蒙的,但又容不得他一直蒙下去。众人嘘寒问暖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着,他听见了,又仿佛隔着一个世界听不真切,好似还留在银线之内那个阵中的世界里。 郑仁很担心受伤的景尘,当然,也很不甘心。 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不得不承认。 错失这次机会,要么现在赶快去参选外门弟子。要么,再等十年。 郑仁猛地站了起来,冲到银线的旁边,伸出手去。果然,面前像是立了一堵无形的墙,他再也进不去了。他拍打着那堵墙壁,像是拍在水面上一样,荡开一个一个的波纹,可“水下”的世界终究与他再无关系。 而那另一面的世界里,景尘趴在地上,脸冲着线外这边,满面的血和尘土,手垂在地面上,却固执地维持着那个向前伸出去的姿势,眼里好像闪了泪又好像没有,也是不甘心的样子,良久没能再动一下了。 郑仁已经再也看不到阵里的情境,他和众人一样了,只能看得到景尘趴在那里,显得孤独、突兀而又滑稽。可是,没有一个人再笑得出来。 “宋师兄!”郑仁忽然喊道,“现在我已出阵,一切还能回归到原样吗?” 旁观者们于这一瞬并没能听懂郑仁的意思。但宋兴裔懂,其他九位参华剑宗的弟子也懂。郑仁是想问增加的强度会不会降回到原点。 若降回去,景尘还有通过的可能。若不能,景尘毫无希望。 “这——”宋兴裔与一众内门弟子面面相觑。他其实也无法回答,理论上是不能,但当真是没有人经历过的,究竟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这个阵法,相传,最早是用来炼化妖魔的,只是时光更迭,炼阵的材料、符文、术法等等记载都已散佚,留下来的不过是些零零碎碎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片段,所起大阵只怕连最初威能的百之一二都及不上。 到了后来,此阵法便被修改成为供门内弟子修炼所用。再后来,经本代掌门修改炼制,又成为供招选弟子所用的试练阵法,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如今,只是能够根据入阵者的资质自行适当编排选拔难度。 他们就只知道这么多了,其余的,除了亲手将其炼制的掌门之外,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正纠结,阵中的景尘忽然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折起了身体,无比艰难地跪伏着转过身去,面向前方那飘浮着的第六尊鼎。 “你们看!”人群中有人喊道。 “还没完呐,看来那小子不打算放弃。” “还不肯放弃啊!真够倔的。” “哎呀,只盼不要出人命哦……” “景尘……”此刻,郑仁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为景尘捏着一把汗的,也有替自己不甘心的,总之是五味杂陈。可他看着景尘艰难地、一寸一寸折起身体的样子,更多的是揪心。 “景尘!景尘啊,兄弟,别去了!咱不去了,回来吧!” 到底是少年,何曾经历过生死相关的事,此刻喊出的声音已经拖着哭腔。 宋兴裔见景尘的样子,也是十分不忍,出言提醒道:“景尘小兄弟,若无法坚持,只需退回来即可。” 可阵中的景尘竟充耳不闻,捂着受伤的右臂,半伏着身体,仍是向着三足圆鼎慢慢艰难地蹭步,一步三晃,像个游魂。 此刻他在众人眼中是弓着个身子,踉踉跄跄、走走停停,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忽然,只见他身子一顿,仰身向后跌去。咣叽一下砸在地上仿佛都能听到声响,砸得众人神经一跳。 别人不知道,郑仁却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拍打着透明的墙壁更咽道:“景尘,别试了,别试了……” 可阵中的景尘翻了个身,再次慢慢折起身体,还要继续。 在场一众都唏嘘不已。然而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原本毫无波澜的阵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一层雾气。 起初薄薄一层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景尘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上。当终于有人发现情况不对时,阵中景尘的身影已经极其模糊了。 “嗯?”宋兴裔疑惑了一声,抬手向九鼎阵中打出一串法诀。 毫无反应。 雾气仍是一层一层堆叠了起来,渐渐连景尘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大家一起!”宋兴裔向所有鼎旁站立的弟子说道。十人一同向阵中打出法诀,手指翻飞如同演奏。 仍无济于事。 众弟子不知如何处置,宋兴裔只好立即传讯,呼唤师叔回来。 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多时,一阵急风过尽,刚刚去往别处选拔地点巡视的威严脸主事,脚踏一柄青色飞剑,低空疾速御剑而来。临至九鼎阵前,骈指一点,一道青光打出,阵中的雾气登时像是得了令一般渐渐散开去。 众弟子见状,向着那位威严脸抱拳齐声道:“多谢总主事!” 那威严脸冷冷地点了下头,也不答言,缓缓落到了一边。 “快看!”人群中有人一声惊呼。 众人望去,只见阵中那一片渐渐散去的迷雾之中,景尘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了那第六尊鼎的近前。没有一个人目睹最后一段路景尘是如何艰难走过的,连那尊鼎旁镇守的弟子都没有看到这个过程。 虽没人看到,却也没人质疑。毕竟,事情到了这一步,郑仁退出,阵法强度能够降回原点,从而给景尘一线希望,这已成为此时的众望所归。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景尘背对着人群抬起左手,顿了顿,将小剑玉符丢进了第六尊鼎中。一切正如他所期望的,此时这些围观的众人倒也没有再看不起他,不少人甚至还替他欢呼起来。就连有些心高气傲的名门才俊也都多有动容,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沉浸在这种情绪中的人们,愿意在目睹艰辛后看到一点叫人欣慰的结果。无论创造这结果的人是不是最初就被看好的那个。 没有人注意到景尘此刻的神情,人们注重的也只有结果。 镀过银光的小剑玉符又被递回到景尘手中。景尘接过,道了声谢,看都没看一眼便揣进了口袋里,一边活动着受了伤的右臂,一边踉跄着走了回来,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郑仁赶忙跑过去查看景尘的伤势,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两处伤口的血已经基本止住,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景尘,你怎么样?” “嗯?”景尘抬起头,一脸恍惚,“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挺好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郑仁松了口气,寻思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问道,“景尘,那最后的一段距离你是怎么通过的?又遇到什么事情没有?” 景尘望着郑仁,茫然地眨了眨眼,半天才挤出一句不像样的回答:“没有啊,没有……” 看他那个样子,想来是乏得紧了。郑仁也不忍追问,扶着景尘去一边坐了休息。 宋兴裔亲自过来查看了景尘手臂上的伤,并送了些伤药,也问了几句,景尘讷讷的,仍没答出个所以然来。 宋兴裔只当他是受到惊吓了,也不强求,嘱咐他好好休息,一切等之后再说,便接着去组织选拔事宜了。 至于那阵奇怪的雾气弥漫之时,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景尘又是如何通过最后的选拔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本章完) 第九章 寒血妖刺非吾所愿(上) 那阵诡异的雾气弥漫之时,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景尘自己知道。 当时郑仁被卷出了银线之外,景尘心里很不是滋味。到底还是没能帮助郑仁进入参华剑宗。答应郑仁的事,头一次没有做到。 那接下来呢,还用得着继续往前吗? 手腕和臂上的血还是不停地在流着,景尘已经没有半丝力气了,喉咙里是干得快要裂开的感觉。 景尘趴在地上,脸冲着线外这边,看见银线之外的郑仁像是在拍打一堵透明的墙,眼睛里的焦急和关切在焚灼着阵中的景尘与阵外的他自己。 郑仁已经不能再进到这个阵里来了,他已经失去了资格。即便如此艰难同行的路,如今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风还在呼啸着肆虐,疯狂地卷在景尘的面皮上,像是要把肉给片下来,并没有因为郑仁出阵而消减一丝一毫的力量。他趴在那里,实在不想动一下了。 可是不行啊。 郑仁已经失了资格,没有机会了。自己若再不成,那之前遭了这么久的这份活罪,又算什么呢? 再等十年。 说得可真轻巧。十年之后青春不再,他们这两个成长起来的山野乡民,早被那死水一般的日子磨去棱角了,还会再有最初的心力和豪情去想要修仙么?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根本没有十年以后的重来,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就如同这仅能尝试一次的选拔阵法。也如同宋师兄所说,一切都是机缘。 若是放在过去,就这些,少年人是不会懂的,甚至不会去多想,有一日便乐呵一日罢了。而今,就在此刻,他竟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等过了十年,他们只会像山脚下、村镇里无数个平庸的人一样,被现实推着朝前走了。然后就只能是该种地种地、该贩货贩货,使尽浑身解数谋生活,娶妻生子,一辈子盯着脚下的土地,再也抬不起头去看天。而当下所有的奋力都会成为不自量力,成了茶余饭后的一声笑谈,湮没在时光里。 “……诶你信吗,他和郑仁小的时候啊,还曾想过进剑仙门派去修炼呐!” “真的假的?还有这事儿?我不信。快给我讲讲。” “哈哈哈,你听着啊……” 这不行! 景尘不甘心,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只有一个能进也总比两个人抱团一起死强得多。若他得入内门之后,还可以替郑仁去说项说项,求求情,兴许还能再争取一次机会。宋师兄那么好的一个人,说不定会答应的。两人一同入阵本就是意外,这不公平! 最坏的结果,应该也能收郑仁做个外门弟子吧,那也行呀,之后就靠他自己呗。“出类拔萃的人被选入内门那是理所当然的”,最开始不也就是这样设想的么。 但这一切,都先需要一个说得上话的人。而景尘就必须得先成为这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么想着,景尘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拱起身体,艰难无比地跪伏着转过身去,面向前方那飘浮着的第六尊圆鼎。 前方那团漩涡在飞射出第三柄小剑之后平稳了不少,兀自安静地旋转着,一圈一圈又一圈,不紧不慢的,像在等着他做选择。但那狂风依旧极其猛烈,将他的身体鼓荡得前后左右摇曳,没有一丝一毫退去的意思。 只剩——两、三丈的距离了吧。他娘的,怎么那么远啊! 景尘顶着狂风,身体伏得极低,又开始慢慢向前蹭去。他的手臂还在淌着血,身体没力气了,只能咬着牙狼狈地向前蠕动。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了。 然而随着景尘锲而不舍地前行,那团漩涡也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存心刁难一番。他越往前,那团本来还不紧不慢转着的漩涡忽又银光闪烁,一圈快过一圈地飞转了起来。 一阵盛过一阵的气刃袭出,直向景尘击去。景尘躲得过便躲,躲不过便结结实实猛挨过一阵。脚下不敢停——停了就怕再也没有动起来的力气了,仍是死命地向前挣。 搞什么呀?郑仁都已经退出去了,现在阵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差不多也就得了嘛。一场选拔而已,还想要命吗?这个阵该不是坏掉了吧。景尘心里这个骂呀,但也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 又一阵狂风携着一大波气刃一同袭来,景尘来不及躲避,被狠狠地冲击一番后再也稳不住身体,仰身向后躺倒,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头怕不是要嗑出一个大青包来,眼睛冒着金星,脑袋里面嗡嗡作响。 “诶我去!”景尘叫唤着翻了个身,抬手揉了揉脑后勺,缓了一会儿后慢慢折起身。还要向前。 他听到郑仁在阵外焦急地呐喊了,不是没有听到。他也急,又很气自己此刻没有力量、没本事,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这里折返。他顶不愿意服软的。 明明不远的距离,却要困在这个地方来来回回地拉锯,景尘好不甘心。他难受得想死,觉着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全凭着一口气在往前掼。 “你大爷的郑仁,要不是为你,老子也不拼这条小命了,你他娘的还在那里给我泄气!” 随着景尘不断向前,前方漩涡中那闪着光的银星又开始叮叮楞楞地撞击起来,向着中心一处汇聚而去。银光越聚越盛,像是马上就要爆裂一般,闪烁抖动得奇快无比。 只有一处。看来是最后一击了。 景尘苦笑,肯定躲不过去的,他心里有数。满身疲惫、浑身伤痛,而即使没有这些他也知道,如此短的距离他没有能力躲避。 “那我也不退!要么你就穿死我!”景尘吐掉嘴里的沙土,大骂一声。 “啧,哎呀我去,真费死个劲了。烦得慌,我都看不下去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在狂风席卷的阵中,这一声带着可笑的慵懒口气的话语像是来自虚空,无端的惹人发笑,细品却又觉得毛骨悚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靠,吓死我了!”景尘原本说不上高度集中,却也还是满心戒备的,这一声很突兀,吓得他一哆嗦,险些一屁股跌回地上去。 “谁啊?” 之前郑仁的突然加入令阵法强度倍增,已经使得景尘狼狈至极了,这要是再加进一个人来,他非得死在里面不可! 景尘转头向四处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银线之外,郑仁还在满脸焦急的死命拍打着透明的墙壁。阵中除了景尘再无一人。 有一瞬,他以为是自己听差了,那一声兴许不过就是阵外那些人的嘲笑而已,反正那种话他听得够多了。但此刻阵外众人的焦点都在他一人的身上,根本连交头接耳都顾不上。 真是见鬼。 “别总瞎张望,集中精神!”又是一声。 景尘再一哆嗦,当即被吓住,不敢再望。真的有人在同他讲话! 仔细听听,那说话的声音不仅有着慵懒的口气,似乎还故意做了什么手段,使人辨不出方向来。 “你说说,就这么一丁点的距离,就算是滚个粪球也该滚到头了。你个小废物,要光指望你,这事还有门儿么?”那声音不客气地骂道。 随着这一串谩骂的消散,阵中忽然起了一层薄雾。雾起时轻浅,还透着一丝微凉,令景尘紧绷已久的神经都随之舒缓了三分。慢慢的,雾就浓重了起来。 那雾气弥漫着,渐渐腾起,似乎是将要渗透出阵外去。然而并不是,只是一层一层地堆叠,在阵中隔出了一个空间来。 景尘不自觉地又回过头去找郑仁,见后者与阵外的一众人等都在纷纷讶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来也怪,这雾气此刻看着十分浓重,他却能将阵外每一个人的样子都瞧得清清楚楚,只是听不清阵外的声响。 “怎么回事?郑仁!”景尘大喊。 “别喊啦,谁也听不到你,谁也看不到你。这里只有我。”那个声音说道。 “所以我刚才就已经在问了啊,你是谁呀?” “我是谁你先不必管。你现在是在我设的集雾障中。我们时间不多,以下的话仅有你我两个知晓。” “你想干什么?”景尘有点害怕了。到底是少年,哪里见过如此怪事。 “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入阵之前,有人给了你一枚玉符?”那声音问道。 景尘想了想,“选拔令符?” 选拔开始之前,确实有人给了他一枚选拔令符,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了。若无这个令符在,他现在也没资格参与内门弟子的选拔。 可是怪就怪在,景尘本不该记性很差,却偏偏记不起将玉符送给他的那个人的长相了。甚至,他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便总觉得恍恍惚惚的,思绪无法连贯。时间愈久,他甚至连那个人是男是女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没错。”那个声音道,“恭喜你,你要倒霉了。” (本章完) 第十章 寒血妖刺非吾所愿(下) “恭喜你,你要倒霉了。”那个声音说道。 “嗯?”景尘怀疑自己听岔了。 “哦,我是说,这便对了。将这令符投入鼎中去,你就能成为参华剑宗的内门弟子了。你且去吧。” 景尘一愣,这话是怎么讲的呢,咱整点常人能听懂的行吗,什么就‘去吧’?就这,就想将我打发了? 他心里正自埋怨,却忽略了当下的感觉,这感觉并不是一下子便有的,以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他只感到整个身体竟愈渐轻松,腰能直得起来了,腿也能迈得开,之前阵中强加在身上的力量,几乎就快要感触不到了。 那个声音提到的“集雾障”,竟在不知不觉间将原本九鼎阵里的那些力量全都给挡在了外面。 嗬,看来这是个高人呐,能挡得了那些令自己根本束手无策的考验。之前那些参与选拔的精英也做不到吧。 但景尘还是一样的想法,天上没有掉馅饼的道理,这样的能人,为什么要进到这个阵里来。他问:“你肯帮我,有什么条件?先说出来我听听。” “嘿嘿。”那个声音笑得十分猥琐,“条件?你能满足我的条件么?你瞅瞅你自己,连这么个入门选拔你都通不过。” “本来我可以!”景尘下意识辩驳,“是因为——” “少啰嗦,用不着辩解,废物才喜欢找理由。”那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给你玉符的人跟你要什么交换条件了?” 景尘用力地想了想,说道:“说我欠他一个人情,以后会找我讨还。” “嘿,你可真倒霉,欠了那种人的人情。”那声音又是一笑,“行吧,既如此,你去吧。我向来不愿意计较,此次就不和你提什么条件了。” 景尘还是有点疑惑,没反应过味儿来。 “你快一点,别磨蹭!”那个声音催道,“时间有限,如果外面的人破了我的集雾障,你将再没有机会。” 景尘赶紧迈开腿,虽然这双腿早已经脱力了,还有点抽筋,感觉腿肚子都是朝前的,但好在这雾气包裹中的空间,如同回到了阵外的凡尘世界,令他可以无阻畅行。 “厉害呀!”景尘禁不住称赞一声。 然而,仅仅刚奔出去几步而已,前方雾气之外,那飞速旋转的漩涡突然一滞,继而更加迅疾地旋转起来,肉眼几乎难以看清了,只能见一个尤为巨大的光团在那里闪耀。 紧接着,那漩涡化作一个既大且薄的圆盘飞刃,开始切割这层层的雾气。那狂风被阻挡在雾障之外,貌似也不肯妥协,不断撕扯着雾气,不时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冲入雾中,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不断地震颤。 “可恶,竟能发现我在阵中?” 景尘本以为那个声音不会再搭理他了,但却再次响了起来,“不愧是九鼎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伏魔阵,仅依据残卷所设,便有如此大的威能。”听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什么意思?我还往前走么?”景尘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明白,眼下的境况早已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 “我被这个阵察觉了,阵法强度再次攀升。眼下已经不是你能承受的了,退出去吧。” “什么?” 要退出?在这个时候? 景尘望了望前方漂浮着的那尊鼎,其上的流光一闪一闪的,像在冲他眨眼,招着手对他说,来,过来。 几步之遥了,只有这么近了。景尘忽然觉得胃里泛起了恶心,有点反酸水,想吐,头皮直发麻。他想,如果今天能够活着走出去,可不能再这样! 原来被人嘲笑并不是最痛苦的,无能为力才是。 “我不!” 景尘说道。还是决定向前。 前方光耀的漩涡似乎感应到景尘的不肯妥协,切割雾障的力度又加强了几分,竟发出嗞啦啦的声音,刺耳难听,像是对他不自量力而发出的无情的讥讽声,恐怕立即便能割破集雾障的雾气,连同景尘一起一斩为二。 “你回来!再向前我可护不住你!” 景尘充耳不闻。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似是叹了口气,“行吧,若无这些变故,你本来还是可以通过的。怨不得你。左不过要同你一起入这门派作伴,我便送你个见面礼。” 景尘还没品明白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但见一阵寒光自雾中无端闪出,那光色由白转红,紧接着化为一缕光束,击中他右手的掌心。 他只觉得本已稍稍恢复些的右臂再是一僵,一阵寒意自掌心起,下通指尖,上经腕、臂两处伤口再直直向上,一直蹿到了肩膀头去。这整条手臂便在一瞬间像是被斩断了一样,毫无知觉。 他试着动了动,倒还可以,只是觉着那手臂不是长在身上的,而是自己凭着意念在控制的一个挂在身上的死物而已。 景尘心里一惊,冷汗顺着额头又滑了下来。这这这,这几个意思?说好的见面礼呢,难道就是这废我一臂之力不成? 来不及多想,两处本已经止住血、正要结痂的伤口,又瞬间开始向外涌出鲜血来。那血涌出后并不向下滴落,而是活了一般,如同蛇一样游走着往掌心汇聚,渐渐越汇越多,在掌心形成一个奇怪的符文。 那个符文闪过一阵红光后,血流沿着食指指尖的方向一下子向前穿了出去,像从骨头缝里穿出一根树枝般粗细的猩红色尖刺。 那尖刺穿出的一刹,手臂之上渗进骨髓里的寒气被一瞬间抽了一空,沿着尖刺的根部旋转直上,萦绕在其周围溜溜地打着转,仿佛那寒气是从尖刺上冒出来的一般。 同一时刻,景尘面前的集雾障也突然发出一声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撞钟般的巨响,破开了一个洞口。那之外正在切割雾障的漩涡一下子失去了阻力,疾旋着就朝景尘飞割而来。 景尘心叫一声完蛋,吓得猛一缩脖,闭上了眼。 恍惚间,只觉右手被那指尖的尖刺所牵,平推了出去。一阵红白汇杂的光芒闪烁,透过景尘闭合着的眼皮直打到他的眼底。 他不由得睁开眼想看个究竟,只见那尖刺的尖端抵住了漩涡飞刃薄薄的边缘,正在互相角力,冒着寒气的红芒与那银星闪烁的碎光四散飞崩,居然煞是好看。 须臾之后,那漩涡的光亮渐渐暗淡,也渐渐越转越慢,越变越小,最终光亮熄灭,漩涡消散开去,只留下一片絮状的白气。 而指尖那血一般的尖刺也晃了两晃,又化作血蛇游动了几番,最后都化成了血水,一部分像是失去生命一般滴落到了地上,更多的则是伴着那萦绕的寒气,一并游回了景尘右手的掌心里。 景尘攥了攥拳头,没大碍,掌心留下了一处小伤口,可与腕上和手臂上的伤口相比已经算不上疼了。他又活动了一下右臂,除了冷得有些发僵之外,其余倒也并无什么大碍。 前方的阻碍已经都没有了。第六尊鼎在前方安静地飘浮,如同熬煮着岁月的釜甑。 都平息了。 景尘惊喜道:“厉害!这是怎么办到的?” “此乃寒血刺。可惜你现在太没有用了,威力也就马马虎虎吧。” “什么玩意?”他搓了搓手,什么也没感觉到。 “呵,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看以后的机缘吧。你也不必纠结,这虽不是你的实力,却能成为你的潜力。登天之路,当有助力。你慢慢会懂的。”不等景尘问清楚,那个声音催道,“行了,还不快将玉符丢进鼎去,集雾障就快消散了。” 跟着又补了一句:“放心,外面的人什么都没有看到。你记得,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包括你那个小兄弟。” 景尘听了那声音的话,来不及多想,赶忙跑到第六尊鼎前。此时,一道青光闪过,阵中的雾气瞬间散了开去。外面鼎沸的人声清晰起来,还有郑仁焦急而关切的喊声。 景尘手里攥着小剑玉符,悬停在圆鼎的上方,鼎里面黑漆漆的竟什么也看不到,就如同他的前路。 这枚玉符根本载不动景尘所有的疑问,但这个事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控制。那个声音是对的,不能让郑仁知道,不然郑仁也会被卷入其中。 而此刻,无论是为郑仁还是为他自己,或是为了他心中的疑惑,都只有这一个办法。 景尘松开了手,那枚小剑玉符垂直掉落到第六尊鼎中的黑暗里。 银光闪过,他终于成为了参华剑宗的内门弟子。 这个结果是他想要的,可他却不那么满意。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同入门旧友不同看(上) 宋兴裔向着场外众人说道:“诸位,可还有人愿意一试?” 没人上前,只有此起彼伏的小声议论。 宋兴裔思索了一番,慎重说道:“这样吧,即便此前没有拿到过选拔令符也可上前一试,只要能够到达三足圆鼎处便算通过,即刻颁发门派令符。” 本届选拔突然更改了规则,通过选拔的人数量不多,条件放宽也在情理之中。 这本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可听进景尘的耳朵里,却无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早知如此,之前也就不必做那许多无谓的折腾了。不知一切的结果是不是会有所改变…… 依旧无人响应。 众人有交头接耳的,有小声窃窃的,却再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试。郑仁怎么飞出来的,景尘通过选拔之后都成什么样子了,众人就算不知晓个中究竟,可他俩前前后后的情形却全都被看在眼里。谁知道那九鼎阵里面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哪还有人愿意再去触那霉头。 见再没有一人敢上前了,宋兴裔只得宣布结束。那位威严脸的总主事面色不悦——事实上这个人的面色一直都不太悦,他一言不发地挥手撤了阵,并收去了浮于空中的九尊鼎。 至此,若再有有意者,可就要再等上十年了。如果他们还能等的话。 宋兴裔客气地说道:“通过的诸位师弟、师妹请留在原处。其余的各位都请回吧,我们下届选拔大会再聚。” 人群好半天才呼啦啦散开去。没通过的人灰头土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更多的是那些看热闹的人,他们一边相互聊着本次选拔过程的精彩之处,一边陆续离去。这次回去可有得牛吹了。 选拔通过的二十一人留在原地,像潮水退去后被涤荡干净的石块,突兀且沉寂地立着,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各自若有所思。 郑仁没有走,他舍不得就这样走了。他放心不下受伤的景尘,也不甘心当下的结果,总想着也许会有转机,不愿就此离去。宋兴裔也不催他,总要给他点时间接受的。何况景尘是本次选拔中唯一一个受伤较重的入选者,他的朋友不放心,不忍离去也情有可原。 宋兴裔让其他人原地休整、等待,自己则需向总主事汇报本次选拔的详情。 那威严脸的总主事名为谢衡煊,是参华剑宗现任掌门裴南风的师弟,两人师出同一人,早在最初修行时便关系甚佳。谢衡煊为人行事严谨刻板,刚正不阿。裴南风接任掌门后时常对其委以重任。身为一峰首座,在门派当中自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谢衡煊此刻双目微垂,听着宋兴裔向他陈述此次选拔的详情。其实大部分他还是了解的,他所关心的不过是他去其他试点巡视期间的情况。掌握了全部经过,回去之后才好向掌门复命。 在宋兴裔说起景尘与郑仁自同一路入阵时,谢衡煊眉头一皱,望向在地上坐着休息的景尘,眼神中似有深意。 “叫那少年到近前来。”谢衡煊语气淡淡,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失威严。 几个弟子忙将景尘叫了过去。景尘到了跟前,很有些紧张,又不知该怎么称呼人家,只得木楞楞地跟着宋兴裔叫了一声“师叔”。想要行个礼,一哈腰,扯动了身上的伤,当即疼得“嘶”了一声,龇牙咧嘴。 谢衡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景尘一番,其实神识已经轻而易举便将后者整个人扫了个透,一下子便有了结论。 在谢衡煊眼中,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村少年,没底子没根基,还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呆样子。平常情况下,能够通过选拔便不晓得要凭了怎样的气运和机缘。如今竟能够在阵法强度倍增的情况下通过,倒是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至于阵中那片雾气,他反而没太在意,不认为是有什么在作怪。神识扫透了面前这个少年人,没发现他有任何本事能够掀起波澜,想必是这九鼎阵依据古本残卷炼制,本就不完善的缘故。 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哼掠过喉间,谢衡煊道:“也罢,幸运也是一种资质。” 景尘诧异地抬头望了一眼,他不明白面前这个不讨人喜欢的长老所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没觉得自己在这个事情上有多幸运,反而是不知所措的。但这都不是重点,当下最重要的事,是郑仁并没有通过选拔。 景尘摁着依旧十分疼痛的右臂,扑通一声跪在谢衡煊面前,一个头直磕到地,“师叔在上,小的景尘有事相求!” 此言一出,人群中即刻爆出一片轻声嗤笑,看景尘那急切毛躁的样子,不少人恐怕都已忘记了他刚刚的惨烈。谢衡煊身后那几名早已入门的弟子大约也有些忍俊不禁,但毕竟修行日久,一惯的淡泊,倒是声色未动。 宋兴裔轻咳了一声,在一旁提示道:“景尘师弟,师叔面前当自称‘弟子’。” 景尘愣了愣,他哪知道这些,慌忙又一个响头磕到地上,更正道:“师叔在上,弟子景尘是有一事相求的!” 本来的打算是求宋兴裔,可此时一见,那个威严脸的师叔肯定是比宋师兄要说得算。虽然那人一副不会通融的样子,可是不试过又怎么能知道呢? 谢衡煊沉声道:“你讲。” “师叔,弟子恳求师叔,将我兄弟郑仁也收作内门弟子吧!” “景尘……”郑仁站在他的身后,不知说什么才好。 众人倒也并没有惊讶,他们早想到景尘会求什么。事不关己,这些人便也就抱着看戏的心态,等待那位据说以刚直不阿著称的师叔会怎样处置此事。 谢衡煊威严的脸上不见波澜,“选拔已经结束,刚刚你宋师兄宣布,你没有听到吗?” “弟子听见了。”景尘伏着身子,脸几乎贴到地面上。身上很疼,他顾不上。 “既然听到了,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当我派的选拔规则是摆设吗?” 景尘猛地抬起头来,“可郑仁是与弟子同时入阵的,这不公平,弟子不服!” “自然不公,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二人与前一人一同入阵,对于第二人的考验比之第一人更为严苛。这本就是此阵的特点。可你既已入阵,他却偏偏要与你自同一路进入。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运数,你为何不服?” “弟子……”景尘一时语塞,他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道道,他只是希望哪怕能再给郑仁一次机会呢,那也是好的,“弟子替我兄弟不服!” “景尘,起来,快起来。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郑仁拽着景尘的胳膊想拉他起来,可后者却死死拗着,不肯起身。 “你替他不服?”谢衡煊冷冷道,“天道无常,个中来去也自有定数。他的得失是他自己行差踏错造成的,你有何资格替他人不服?你的通过使你比旁人体悟更多吗?还是你觉得,在阵法强度倍增的情况下通过,便已使你成为你身后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你竟有心替他人不服。宗门尚未进入,口气已经不小了。修行之路乃是逆天之道,岂是你一句不服便能重来一回的?” 谢衡煊威严的脸上那双冷酷的眼睛,令景尘感觉像冬日夜里晾在外头的两碗水,而这番训诫就如同将这两碗冷水全泼在了他的头顶上,连着冰碴砸过来,泛着透心的凉。他几乎不敢再抬头去看。 景尘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觉得这番话说得也太重了,有心反驳,却又怕多讲一句就更要惹怒眼前这位。不能反驳,但也不愿放弃,他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师叔。”宋兴裔在一旁劝说道,“也怪弟子没有讲清楚,这两个少年毕竟没什么见识,不懂规则也是情有可原的。弟子又没有拦住,这是弟子之失。不如——” 谢衡煊冷着脸望了他一眼。 宋兴裔不卑不亢,“不如,收这位郑仁做个外门弟子如何?也算给了他一次机会。世人自会称道和感念我参华剑宗仙门大派之气度。如若掌门问起,弟子自会详细回禀。”说完,恭立于一边,等候定夺。 谢衡煊思索片刻,微一点头,就没再多言了。毕竟多收一个外门弟子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也不算坏了规矩。何况那个叫郑仁的少年资质尚可,更是在这个景尘之上的,拒之门外未免可惜。 宋兴裔赶忙道:“师叔已经应允了,还不赶快谢过。” 两个少年忙不迭地又伏下身,磕了头,齐声说道:“多谢师叔。” 谢衡煊扫了一眼众人,轻哼一声,大袖一挥,先行御剑离去了。 宋兴裔知会通过的众人可自行返家去做准备,半月后于秋崇山脚下等候。之后便率其余九人一同御剑离开。 余下的人也都一一散去了。仙门选拔弟子的盛会已经尘埃落定,喧闹了这么久的镇心广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之前的人声鼎沸都不过是一种假象。 夜晚为沃野镇披上一层轻薄的黑纱,掩盖了一整日的尘土飞扬。村镇居民都习惯早睡,再大的热闹,过去了也都会很快归于平静。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毕竟仙踪难觅,甘于平凡的人不能想得太多。 (本章完) 第十二章 同入门旧友不同看(下) 半月后。 秋崇山脚下汇聚了不少人,又成了熙来攘往的局面,但大多是前来送行的。 景尘和郑仁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袱穿行其中。本来爹娘也想来送送,但被景尘婉拒了。他们和这些有钱有闲的人不同,景尘拜入师门,家里劳力便只剩父亲,他本就有些过意不去,不敢再劳烦。景尘原还有个妹妹,可惜早些年夭折了,自己这一走,父母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舍不得的。 这一点他可就比不上郑仁了。郑仁上面还有个哥哥,简去了许多的责任。今年又添一个弟弟,过几年也就长成个半大小伙子了,家里的事倒是用不着郑仁过分操心。 肩上行囊更轻的人,却没能走上更轻松的道路,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呢。景尘也说不上来。 不过郑仁表现得还挺乐观,一脸的兴奋,边竖着耳朵听身旁人的谈论,一边还要拉着景尘絮絮叨叨:“诶,你说,咱俩从小就在这山脚下长大,光知道秋崇山高峻,却没想到还有那么些个支脉高峰是咱不知道的呢。” 景尘刚要答言,胡俊杰又不知道打哪转了出来,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们不知道的多着呢!这秋崇山本是一脉无名仙山,灵气充裕,气脉悠长,跨州连郡,瑞厚万方。深得开山祖师葛丘崇之意,命名为‘丘崇山’,在此开宗立派。不过,祖师飞升之后,后人觉得此山名仍沿用祖师名讳不够恭敬,于是就改为了‘秋崇山’。” 景尘道:“呦,小胖,还一套一套的呢,从哪本书上扒下来的?看来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快跟咱们说说,你还知道点啥?”说罢,一个脑勺拍了过去。 胡俊杰揉了揉后脑,苦着一张脸道:“小尘哥,你这有事没事就动手的毛病啥时能改改?我跟你说,咱们镇乃至整个县,选入内门的弟子就只有你和我。关系再近点儿的,那就是咱们橦州知府大人家的公子齐轩禹了。这么一看,咱俩可算得上是最亲的,得团结。” 景尘笑他道:“小胖,你当我不知道怎的?那个齐公子肯定是嫌你烦,不爱带着你玩,你才来找我们的吧。” 胡俊杰道:“不管怎么着,小尘哥,咱俩也算是一起玩到大的了吧?怎么说我还给了你们一个选拔令符呢,是不是?进了门派可得互相照应着点。” “好说好说。”景尘道,“可是小胖,你是什么时候入选的?选拔的时候我怎么没见着你?”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进内门走的是参选执事弟子的路子,主要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奔着管理门派事务去的。日后就算修炼,也不必修那难修的剑道,只需修术法即可。谁要像你们那样跌跌撞撞、打打杀杀的呀?” 说白了就还是那么回事。选拔制度虽然改变,但给各界人士的面子不能一下子全收回来,总还得留下一点,不然显得没气度。这道理谁不懂。 郑仁听了,在一旁鄙视道:“瞧你那一身肥坨子吧,就算你去了也过不了那阵法。” 胡俊杰不服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也没通过么……” 郑仁一皱眉,不言语了。 景尘见胡俊杰哪壶不开提哪壶,精准地戳到了郑仁的痛处,当即又是一个脑瓜勺拍过去,拍得胡小胖子眼泪儿都快滚出来了,“小尘哥,你咋老打我。本来有件事想告诉你的,你再这样我可不说了。” 景尘的心忽悠一颤,他感到胡俊杰接下来要说的事极有可能十分重要,连忙肃了肃神色,道:“你说你说,我再不打你就是了。” 胡俊杰噘着嘴,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见他来了脾气,景尘只得好言相劝:“好了好了,哥再不打你了。以后要是有谁胆敢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胡俊杰本来也没真生气,不过是想卖个关子而已。他说道:“小尘哥,你的事我可听说了。你是唯一一个在那阵法什么什么翻了倍的情况下还能通过的。你可真行啊你!我听说门派里面好像挺重视这么个事。这次新弟子入门大会,诸位师长肯定第一个盯你,搞好了会重点栽培你。搞不好嘛,那就肯定更要好好地折腾你一番了。” 景尘略有心虚,他最怕别人提起此事,“然后呢?” “没了。”胡俊杰摊手。 景尘一瞪眼:“就这?看你神秘兮兮的,这就没了?” 胡俊杰缩了缩脖,“你以为呢?门派上层的事,我能知道多少啊。我就是听到些风吹草动,过来给你提个醒儿,免得你进了门派啊,叫人给折腾蹿稀了。” “去你大爷的,你才蹿稀呢。” “哈哈哈……” …… 但这个事确实也挺算个事儿的。 选拔结束后,郑仁不止一次问过景尘是如何通过的。他起初不愿意回答,被问得次数多了心烦,就编了个瞎话,就说后来阵中仅余一次攻击,他侥幸躲过去了。至于阵中的大雾,他便一口咬定不知道怎么回事。 长这么大,景尘还是头一回对郑仁撒谎,心里头有点过意不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想到自己极有可能被卷进阴谋当中,又觉得推开郑仁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半个月的时间,景尘手腕和胳膊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右臂也没再感觉到僵硬或者凉飕飕的寒意,又或任何的不适了。那个奇怪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过,让他以为阵中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错觉,是他在危急关头臆想出来的。 可是,景尘在把玩属于自己的那枚选拔令符——哦对,如今已是门派令符了,他拿在手里细看的时候,发现这块本应通体透白的玉上像是有一道浅浅的暗影,说不上来是什么,反正是和之前从胡小胖那儿抢来的那个不大一样。这却肯定不是臆想了。他告诉自己说,这玩意兴许就是这样的,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白璧无瑕,但又隐隐觉得这不是正确的答案…… 三个人正聊得热乎,胡俊杰一直在给他俩介绍门派的事情,这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这时,人群中突然爆起一阵喧哗,众人纷纷抬头向天空望去。 天空之中几道各色光芒闪过,割碎了这一刻耀眼的阳光。眨眼间,有几个人各自踏着飞剑缓缓着落,是参华剑宗的师兄和师姐们前来迎接新弟子入山了。 有几位是熟面孔。为首的,仍是宋兴裔。 照例客套了一番,就有两位师兄站出来,带领新选入外门的弟子自一旁先行离去了。临走时,郑仁略有不甘的眼神景尘全都看在眼里,却只能嘱咐他好自珍重,再另寻机会。没有能力的时候,所能做的也只是等待。 送行的人陆续开始返程。 人潮退去,余下的除了宋兴裔等人,便是二十一名通过选拔的新弟子,以及二十名像胡俊杰这样的管理门派事务的新内门弟子。 宋兴裔师兄开启了一座传送大阵。只见他祭出自己的门派令符,掌心光芒一推,那令符便悬浮于空中,手指翻飞打出一连串法诀。门派令符上的银光闪过之后,山体的这一侧,自山脚伊始,像是有一道波纹轻轻漾了一下,荡开层层气波,直达天际。 原地,凭空一道微光一闪,由一个点瞬间旋开一片涟漪,渐渐扩大,形成将近两人高的一个漩涡。那漩涡闪着光,一圈一圈地旋转,隐隐也能看到似有银星相互撞击、飞闪。 景尘一见这架式便有些心惊,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九鼎阵里,那叮叮楞楞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回荡,令他不寒而栗。抻着脖子向前方望去,却又什么也瞧不真切。 他是被折腾惨了的,这回可别又是什么考验。 (本章完) 第十三章 登入室哑师择弟子(上) 宋兴裔向众人解释:“诸位。山高路遥,由于诸位尚不能御剑,这便请随我通过传送大阵。持有门派令符者均可安全通过,不必担忧。”略顿了一下,补充道,“不具有者,则会被绞杀。” 一众新弟子都觉得惊奇,有人问道:“宋师兄,这传送大阵如何开启,今后我等该如何出入?” 宋兴裔答道:“出入护山结界的法诀,日后自会向诸位传授。但须注意,弟子离山大多情况下是接受师门委派,若遇私事也可向长老提请离山……详情很快都会使诸位获知,这里不一一赘述了。至于这传送大阵的开启方法,通常只有少数核心弟子掌握,若想习得,就请各位师弟师妹日后多加努力,争取早日成为核心弟子吧!” 众人点头记下,陆陆续续跟着通过。 景尘走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门派令符,眼睛一闭也跟着钻了进去。在场众人,估计也就只有他比较在意宋师兄后面补充的那半句话。 通过传送阵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和跨进一扇门的区别不大。但那之后似有强光透过闭合的眼皮映进来,令人脑中一紧,心里却是一松。再睁开眼,眼前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山下那片平庸无奇的小广场和通向镇里的那条长长的土路都不见了。此处应是一座山峰的顶端,离天空实在是近,云雾缭绕,如梦似幻,果然有仙家气派。放眼望去,近处的山石,远处的层峦,无限风光尽收眼底。然而却是不敢再向边缘靠近了,怕稍有行差踏错便要跌下去,融化在云雾中。 转过身去,再次被眼前景象惊呆。一座广场不知有几万丈长宽,一眼都望不到边际。广场当中两侧排开高大的松柏,巨大的青石砖铺就成平整的路面,中间大道一律铺以雕琢了苍劲纹饰的白玉石砖,一路延至广场中心那座气势恢宏的大殿。 那座大殿,宏伟却毫不世俗,透着典雅的仙世韵味,殿顶的神兽栩栩如生,姿态挺拔,遥望天阙。廊柱威严而立,殿前阶墀宽阔而平整,端厚延展。 饶是这些人当中有不少见过世面的青年才俊,此时也都惊叹不已,更遑论景尘这个山乡草坡上滚过来的少年,下巴都快要掉到脚面上了,还得强作镇定。 “前方是正阳峰大殿,此处禁制甚多,诸位请紧随于我,不要行差踏错,以免出现意外。”宋兴裔说着,率先向正阳殿走去。 大殿广场之上,众弟子无要事不得御剑飞行,这是规矩之一。 景尘还没缓过劲儿来,稀里糊涂地跟着众人朝前走,一路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东张西望,脚下尽量不慢分毫。走了很长一段路,却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待他回过神,已经同众师兄弟一起站到了殿中。 鼻间飘着的是淡淡清冽而庄重的檀香,令人心情舒畅、明智清醒,可他却还是觉得如做梦一样,不很真实。 大殿之上端坐四人,居中而坐的自然是掌门,其余三位分坐于左右两侧,左边一人,右边两人。景尘只瞄了一眼,并未看清,也不敢盯盯的就抬头去望,只是见到左边其实也置有两把紫檀木扶手椅,只不过有一个位置空空如也。 入山之前闲聊时,听胡俊杰对他讲起过,参华剑宗除去掌门之外,另有四位首座长老,这四人皆是掌门的师弟与师妹。 看来有一位并没有到场,而其余的人也没有要等的意思。 前方,宋师兄已经走上前去,向着殿上四人行了一礼道:“弟子宋兴裔,携一众新入门弟子,拜见掌门师伯、师父、二位师叔。” 众人也有样学样,跟着纷纷朝殿上行礼。这种场面有过,但这么大的场面大抵都是生平第一次遇见,也不知有几人当真敢抬头去望。 景尘听得出,大殿之上,宋师兄如此沉稳之人,言语当中都不由得多罩上一丝慎重和恭敬,想必其他人就更不敢造次了。 那大殿之上传来一个和蔼的长者音声,语带笑意,回荡在大殿之中,却反而令人整个身心都感受到那丝不容忽视的庄严,“好好好!兴裔呀,本次主持新弟子选拔,你做得甚好,你谢师叔也对你赞赏有加,称你堪当重任。” 宋兴裔立即谦虚地拱手回应:“师叔谬赞,兴裔愧不敢当。” 景尘挑起眼皮悄悄向大殿上瞄去,只见方才讲话的那位端坐于正中,一身绛紫色舒云纹泽仙袍,隐隐泛着流光,墨眉长髯,仙风道骨,应该就是参华剑宗本代掌门——裴南风。 而在掌门下首两侧端坐的三人,景尘只认得一位,便是那个一脸严肃的谢师叔。这人仍是不苟言笑,说道:“兴裔不必自谦,确实做得很好,我已同掌门和你师父都讲过,定要奖励于你。” 明明是夸赞之辞,却偏偏要板着个脸才能说出口,无端的令人感到压抑。景尘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人,生怕以后得拜这位活阎王为师,那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 依他所见,倒是坐在谢衡煊对面的那位女仙长看上去要和善不少,眉目温和端丽,柔慈地注视着这些新入门的弟子。 不过殿上四人均是仙人之姿,不怒自含威,未语气迫人,随便一位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不是景尘有资格评价的。他晓得自己是干嘛来的就行了,最好还是能快点拜个师父教他怎么修行。 刚刚在殿前广场之上,景尘可能是因为东张西望的关系,碍着别人的路了,一个一同入门的新弟子不屑地剜他一眼,用力将他扒拉到一旁,差点栽了个跟头丢人现眼。 “起开!”那人轻声却很专横地呵斥。 当时景尘被这峰顶的气势震慑住,一点反应也来不及有,当然,也是不敢造次。 眼下才忽然觉得有点感慨和气愤起来。选拔那日都未见如何,这些人可能是后来才意识到景尘确实不如他们了,憋着的一口气是时候要撒出来的。 殿上照例叙了一番闲话之后,终于有人提到新入门弟子如何安置的事宜了。景尘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掌门的意思是,二十一名通过选拔阵法的弟子为门派需要慎重栽培的对象。这些人之前一直都是在凡人门派练武修行,资质和基础不甚均衡,不易施教。应参加为期两年的统一集训,巩固根基,查缺补漏,之后再由各位师长择优收入门下。 至于那二十名执事弟子,也理应妥善教导,再分派到各峰去委以任务,天赋尚佳者亦可拜师入室,同样的前途无量。 三位长老自然认同掌门的决断,同时,他们的神识也飞快地将这二十一人扫了个透,孰优孰劣做到心中有数。 选拔的过程,谢衡煊早已向掌门等人详述过。宋兴裔的师父——紫雨峰首座——二师叔徐正岩十分中意冯焕东,而谢衡煊自己则比较看重陈湛阳和齐轩禹。 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一群人后边杵着的景尘。 本来,选拔时发生的事令掌门对这个孩子颇有兴趣,也准备叫他上前来请诸位师弟师妹重点点评一番,可神识扫了个遍,也未见其有何特别过人之处。甚至,其他二十人中基础最薄的也达到了淬体境三成,而眼前这个少年竟是没有丝毫根基,其资质也并不如何突出,只能勉强算是中等偏上,不由令人大失所望。本打算对其重点栽培,如今也只好暂且观望了。 至于跃级通关一事,因为查不出任何蹊跷之处,也只能解释为机缘所致。说白了,也就是谢衡煊所谓的运气。在他们心中竟都已经这样认为了。 冗长的赘言之后,掌门终于决定结束这场会面,令众人退下去各自安顿。众人接下来就该是行礼告退,由宋兴裔以及其他弟子带领前去安顿地点。 正要散了去,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大殿门口。 (本章完) 第十四章 登入室哑师择弟子(下) 那人一身霜白色直襟长衣,头束玉冠,清雅俊逸,气质仙灵却透着一丝苍白淡泊,与殿上那几位仙风道骨者都不相同,具体又不好说是哪里不同。但他便是给人这种感受的人,捉摸不定,像是一个与烟火凡尘和无垢仙境都毫无瓜葛的人。 “掌门师兄,且慢。” 那人说话的声音也与他人不一样。其音声竟不落地,是没有一丝实质感的、回荡着的声音,明明音量毫无变化,却忽而像私语、像气音,忽而又像空谷里寂寂的回声,像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边。 众人听了这声音,便也就都停了退走的脚步,好奇观望。 未待掌门答言,端坐于一侧的那位面容和善美好的女仙长——檀霜峰首座陆乙曦,语气温和地说道:“不是说正闭关呢,不过来了吗?” 那来人无声地一笑,也不作答,缓步走上殿前。门派正殿,任何人当步行以示尊敬,这也是门派的规矩。 这位想必就是小师叔羽白元了。景尘也是听胡俊杰说过的。果然天人之姿,竟比身为女子的四师叔还要俊秀。 可惜呀天道不公,据说这位小师叔生而聋哑,自小受尽歧视。所幸却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修炼奇才,步入修真界后精进不断,筑基之后与万物沟通更是得以依靠灵力与神识。这个人语音奇异,皆是利用神识化音之故。 此时景尘还不晓得什么是神识。他站在人群后面跟众人一起抻着脖子向前张望,掌门他们商讨的话里还有好些是他不太理解的,可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十分肃穆,又不好在这个时候直接拉着身旁的胡俊杰问东问西。 一众人等都在等待和观望这位神秘的师叔究竟有何意向。 羽白元缥缈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幽然又起,“掌门师兄,我有意从这二十一人中择选一名入室弟子。此人自此便作为我白露峰的大弟子,由我教导,传我衣钵,不必再参与统一集训,还望掌门师兄允准。”这话说得如此客气,却也不难听出其中的淡漠,但了解其人的估计都已经习惯了。 裴南风不晓得羽白元是何用意,但这位小师弟一向特立独行,不按常理才在情理之中。捻须略一思忖,“也罢,羽师弟,那你便先行择选吧。” “掌门师兄,这——”谢衡煊威严的脸上透出一丝急迫,这是生怕自己看中的弟子被小师弟先抢了去。 “你让他选呀。”陆乙曦道,“羽师弟一直醉心修行,至今尚未收徒,座下来来去去只有几个外门弟子,那白露峰冷清得像座人烟稀少的荒山一般。难得他现在有这份心,过几日搞不好又变卦了。况且掌门师兄尚不见反对,怎么,谢师兄你要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阻拦么?” 谢衡煊的冷脸更加难看了些,却也不便再多言。 景尘在下面站着,心里偷偷地笑。这个谢阎王训人一套接着一套的,原来竟也有吃瘪的时候。 紫雨峰首座徐正岩道:“羽师弟,你不待两年之后统一集训的成果再行选择么?首座大弟子为一峰表率,你可要考虑清楚,慎重些为好呀。” “不等了。”羽白元摇摇头,“千人千面,何须以别人为表率。况且我要选的人,诸位都未必会选。所以谢师兄,你也不必忧心了。” 谢衡煊被人说中了心思,面上略有些挂不住,好在他这人一向严肃,倒也不易被看出什么来。 掌门道:“羽师弟,你意欲简拔哪位弟子作为你白露峰的首座大弟子?” 羽白元转过身,望向殿中站着的二十一人。身后的其他四位也纷纷放出神识,将这些新弟子重新扫了一遍又一遍,可以说边边角角都扫得极其干净利索了。 羽白元其人素来孤僻怪异,不愿与人有交集。此刻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们倒是都很好奇,这人为何会突然想要收徒,又会选择谁,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不该漏掉的,反倒被这位小师弟发现了去。 下面站着的那些新弟子,入门之前自然都已经做了很足的功课。羽白元是什么样的人物,除了景尘,想必没有一个没打听过的。 如若刚入内门便能拜一峰首座为师,还能成为大弟子,那自然要比参加什么统一集训要强得多。所以虽说都屏息以待,但也纷纷有意无意地拿出些名门出身的派头来,腰杆儿挺得笔直,生怕这位师叔视力也不佳,把自己给错过了。 “嗯——”羽白元抬手一指,“就是你吧。” 看似随意的一指,同时一道白光自指尖射出,穿透所有不相干的闲杂人等,映在一个人的额头上一粒跃动的光点。 众人寻之望去,见那光点正停顿在一个少年的额心,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浮动。景尘自己也觉得眉心一凛,感觉是有什么在他的额头上翕动,如同蝶翼轻扇,令他心中戒备,隐约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暗暗起伏的波澜远远而来,却又毫无道理。 众人一见选中的不是自己,不由得都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是景尘。 等等!怎么又是这厮? 这人能通过入门选拔都是交了天大的好运,而且居然还是在阵法强度倍增的情况下通过的,如今又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成了一峰首座的大弟子,简直没有天理了嘛! 但他们全然忘了,那一日景尘也是拼尽了全力才争取到机会,在今天可以同他们站在一起,而这依靠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并不全是运气。别人的事总是很容易就忘记的。他们都忘了,但他们却都还记得谢衡煊对景尘的点评。记忆如果是片面的,那无论是嘲讽还是不以为意,就都是合理的了。 “就是你,上前来。”羽白元一招手,缥缈的声音也随之笼了过去。 景尘木讷地点了下头,踏过所有那些不屑的眼光和咬碎后槽牙的声音,不知所措地挪动着双脚,蹭到了前头去。 其余几位长老也万没有想到羽白元相中的会是景尘。在他们心中,羽白元当是会选择与其气质更为相近,且资质又极为突出的陈湛阳才是。抑或聪敏机慧的齐轩禹也是不错的选择。每个人都惜才,所以才不愿意羽白元先选。 但转念一想,哪有什么应当与不应当,令人意想不到,那才是羽白元会有的选择。就又都觉得释然。 谢衡煊安下心来,“好好,师弟呀,此子甚好。选拔之时,此子可是在阵法强度倍增的情况下通过的,为兄亲眼所见。可见此子意志坚忍,是个可塑之才呀!” “正是正是。”徐正岩干笑了几声附和道。又转而安抚众人,“其他人也不必灰心,为期两年的集训,尔等务必勤勉上进,若能在其中脱颖而出,便可被我等选为入室弟子,拜我等为师,定会前途无量!” 一众新弟子在下面立着,听罢此言齐声应道:“是!”袖子底下都纷纷暗自攥紧了拳头。 四师叔陆乙曦道:“师弟,你是想清楚了?” “多谢师姐。我想清楚了,就这个孩子。”羽白元淡淡地回答。 离得近了,景尘才看清楚,这位羽师叔说话是全然不张嘴的。他的声音就像是在人的耳畔或是脑际自然而然地响起,时而近时而远,时而又缥缈虚无,没有一点实质感,甚至还有点瘆人的感觉。 景尘不明白,那位女长老为何问羽师叔想清楚没有,好像选择自己就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他不了解自己资质好与不好,但应该不会太差吧。毕竟有人曾经和他说过他是很不错的。这么一想他就又恍惚了,这才隔了多长时间啊,那个给他令符、说他资质不错的人,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愣着做甚?还不快拜见你师父。”陆乙曦见景尘此刻有些呆头呆脑,虽不怎么欢喜,可毕竟是自己师弟的选择,只得微微一笑,出言提醒。 景尘就赶忙跪伏下去,给羽白元磕了个头,说道:“弟子景尘,拜见师父。” 人在心里发慌的时候确实容易出丑态。可有了师父,景尘不想再被嘲笑,不然还要连累师父丢脸。 这么个光风霁月的师父,他得给他争面子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