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萌女法师》 第一章 荒坟野冢 天色渐暗了下来,薛老四看着还没卖完的油饼叹了口气。他望了望瑟缩在自己炉子跟前烤火的盲眼小姑娘,递了个油饼过去。 “还没吃饭吧?先吃个油饼垫一垫吧!” 小姑娘眼睛上蒙着一条红布,摸索着双手接过饼子,奶声奶气地道了声谢。她是街角卦摊那道士的女儿,名叫方凌,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眼睛打小就看不见。 小方凌拿着油饼却并不吃,只依旧朝着远处一棵老树那边张望着,仿佛她真的能看见一样。 “叔,那边有个红眼睛的怪人一直在看你,你认识吗?” 薛老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朝那边黑黢黢的老树望了望,却是什么也没有。心下不禁好笑,一个生下来便眼盲的小姑娘能看见什么?她脑子不好,自己竟也跟着脑子不好了。 等了半晌,直到天已黑透,剩下的油饼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再等也是卖不出去。薛老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揉了揉自己不停乱跳的眼皮子。 “叔,这个给你!我爷爷画的,可灵验了!” 薛老四拿着小姑娘递过来的一枚纸符,无奈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天冷,叫你爹爹也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小姑娘甜甜地应了一声,便抡着竹棍,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对的,那小姑娘虽是眼盲,但却与其他眼盲的人不大一样。她那根竹棍仿佛只是摆设一样,她想拄便拄,不想拄的时候便时常抡在手里玩儿。周围的人也说不清她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远川的冬天,因紧邻着一条牧马河,即使天才刚刚黑透,便已是天寒地冻。呼啸的北风像冰冷的刀子呼呼地直往人脖领子钻。 薛老四挑着卖油饼的家伙什穿过镇子西边的一大片柳林,神色匆匆地往家赶。不知为什么,今日总是心慌意乱,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可是回头除了黑黝黝的林子和偶尔扑棱棱飞起的夜猫子却又什么都没有。 那夜猫子也是蹊跷,平日里都是避着人,今日不知怎的,偏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呜嗷”一声怪叫着实瘆人。 薛老四捏着扁担绊子的手心滑腻腻地渗出一把冷汗,脚底下又快了几分。想那狼崽子正是下山找食的时候,可别撞上。 薛老四越想越心慌,突然“呜嗷”一声怪叫在头顶炸响开来。薛老四吓得一个激灵,猛然回头,竟觉不远处的树林里赫然一对猩红的眼睛阴森森地正紧紧盯着自己。 薛老四吓得仓皇丢了东西抄起扁担撒腿就跑。所幸没跑两步,便遇前方一处破庙。虽是破烂不堪,但好在是有门窗的。 更让薛老四意想不到的是,庙里居然有人,不仅如此,而且十分热闹。一炉烧得正旺的火堆旁围坐了七八个老头正自聊得欢畅。想来怕是乡下赶路的,舍不得住店,便找了这个挡风的地方胡乱对付一宿。 薛老四长舒了一口气,随便寻了个空地也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几个老汉光顾着大声说笑,对他这个新来的倒也不在意,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仿若没有看见一般。 薛老四方才着实吓得够呛,惊慌失措地跑了一路,此刻放松下来便觉手脚酸软,人困马乏。幸好腰里的烟袋锅子还在,掏出烟叶熟练地填了一锅,拨了拨火堆,将烟杆子凑了过去。 谁知,今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了,一个烟锅子左点右点愣是点不着。 薛老四一股无名火起,骂道:“去他娘的个求!” 便将烟锅子一阵乱捣,直捣得噼里啪啦火星四溅,一小块红通通的木炭径直便落到了手上。 他握着烟杆子的手顿时僵住了,那看似熊熊的火炭竟毫无温度。与此同时,方才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破庙突然间鸦雀无声。 薛老四身上立刻冒出一层白毛汗。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身子就像被钉在了地上,大张的瞳孔中充满了惊惧与恐怖,气血上涌间,眼前突然一黑便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次日清晨,薛老四直觉寒风呼啸,头昏脑胀地醒来。发觉自己竟倒在一处荒地,四周杂草丛生。而他胸口正中端端正正放着的则是昨日那小姑娘给他的纸符。 薛老四捏着纸符,只见上面鲜红的墨迹居然变淡了许多。猛然想起了昨夜那惊魂一幕。映着火光,那一圈的人俱都眼窝凹陷,嘴唇干瘪,白骨森森,哪里是什么过路的老汉? 而此时环顾四周,又哪里有什么破庙?只见荒草萋萋,隐约可见大片坟茔,这分明是一处坟地。思及此处,他连滚带爬地一路狂奔到家。 薛老四的老婆王氏,素日里便是个悍妇,如今见薛老四一夜未归,直至天明方才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满口胡言乱语,还当他是在外面喝多了酒,一时破口大骂。 薛老四正是心烦意乱之际,加之平日里忍气吞声地憋了好些窝囊气火,此时王氏一骂便忍不住顶了两句嘴。王氏一看这还了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于是便大张旗鼓地闹了起来。 俩人这一闹不要紧,倒将屋里一岁多的孩子给惊醒了。一时间这家里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就连隔壁的狗子也冲着这边狂吠不止。 而平日里那素来喜欢爹爹的孩子,今日不仅不让薛老四抱,更是见着他就哭,仿佛他身上沾了瘟疫似的。 王氏只当是因为他头个夜里喝多了酒,身上怕不是沾了些味儿,孩子年幼对气味敏感。便更加笃定了薛老四彻夜不归喝花酒的事实。 一日的吵闹过后,薛老四被王氏撵到了柴房。眼看夜幕降临,薛老四拿着仅有的那枚护身符,翻来覆去地摩挲着。他当时只当那小姑娘脑子不好,如今想来,莫不是她真的能看见什么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想到这里,薛老四不禁坐立难安了起来。只希望昨日的惊魂一夜只是偶遇,如今自己身在家中,左邻右舍又都有人在,不至于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然而,天刚暗下来,便听得院里的老槐树上又是“呜嗷”一声怪叫,惊得隔壁的老黄狗龇牙咧嘴,冲着这边狂吠起来。薛老四立刻跳了起来,两步蹿到破烂窗子跟前,对着黑漆漆的老槐树一通乱骂。 屋子里立刻传来王氏的吼声,“发什么羊角疯!娃娃才刚睡下!” 正在薛老四忍气吞声地回身准备再缩回烂草窝子里去时,却突然感觉身后空气骤然一冷。 薛老四警觉地转过身来,眼前的破烂窗户纸依旧迎风招展,撕拉作响。窗外虽然空空如也,但薛老四的一颗心却是揪了起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跟昨夜如出一辙。 想到昨夜手里好歹还有一根扁担,今日却是手无寸铁。眼睛忙瞄向了旁边土墙上挂着的柴刀。这一瞥不要紧,只见锃亮的柴刀刀口上倒映出破烂窗户那边隐隐的两点猩红,阴森狡黠。 薛老四头皮一阵发麻,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慢慢移向窗户,仍旧空无一物。然而正在这时,只听“当啷”一声,墙上原本挂得好好的柴刀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将墙角一个破罐子砸得粉碎。 薛老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跳了起来,抄起地上的柴刀喘着粗气叫骂着将那堆破烂罐子乒乒乓乓砸得稀烂。 就在他砸得起劲儿之时,却听乒乒乓乓地敲打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样的声音,一声一声清脆而诡异,像是谁拿了瓦片在敲打着窗户一般。 薛老四颤声道:“谁?”无人应答。 但他知道,昨夜那个东西又来了。 第二章 死里逃生 窗外漆黑的夜色中仿佛隐着一团比夜色更为浓郁的阴影。那影子缓缓靠近,在窗户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轮廓矮下身子,只见一对猩红的眼睛透过那破烂窗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怨毒与讥诮。 薛老四这回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对猩红的人眼,死气沉沉,毛骨悚然。 他惊叫一声,举起手里的柴刀狠命地朝着窗户砍了过去。 哐当一声,窗户应声砸出一个碗大的窟窿,而那两点猩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本来便四面透风的窗户此刻更是灌入大量冷风,薛老四直觉那冷风冷得刺骨,扑面而来,如潮水一般将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堵死了。 这是鬼,是鬼! 薛老四想到此处,忙掏出那枚三角黄符捧在手中,双腿一软便朝着窗户跪了下来。 “不要害我,不要害我!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求你放过我吧……”薛老四磕头如捣蒜,直觉冷风渐渐缓和了下来。 薛老四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那护身符竟微微透着暖意,其上的朱砂印迹却又淡了几分。 适才刚刚将那符咒揣回怀里,突然之间外面狂风大作,那破烂窗户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抓在手里左右撕扯一般,眼看着便要毁于一旦。 薛老四慌不择路,手里复又捧起符咒,猛地冲了出去逃也似地跑向正屋,声嘶力竭地拍打着房门。 王氏方才刚哄了孩子躺下,不禁吼道:“你个遭瘟的,还没将你收拾舒服是不是?” 薛老四哪管得了王氏,冲进屋便缩在墙角惊魂未定地道:“有鬼!有鬼!” 王氏揪着他的衣领道:“昨晚灌的黄汤,到现在还没醒?再闹,就给老娘滚出去!” “没有啊,我没喝酒!我昨个儿真的撞邪了,真的……我倒在坟地里头睡了一夜。方才,方才那东西又来了,就在外面,红色的眼睛,在窗子外头死死地盯着我……” 王氏将信将疑地瞅着窗外,突然扑棱棱的一只夜猫子“呜嗷”一声怪叫着扒住了窗棂,将她吓了一跳。 “就是这只夜猫子,昨晚就跟了我一路。如今它又来了,都说夜猫子是催命鬼,我今晚怕是躲不过了……”薛老四语无伦次地大叫。 “哇……”屋里那小儿方才睡下便又给怪叫声惊醒。 那小儿平日里十分乖巧,今日却是如何都哄不住,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盯着窗外,仿佛那里藏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突然呼啸的阴风吹得那扇窗户哐当一声爆开,只见那小儿似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突然尖声嚎叫起来,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似一声。 与此同时,隔壁的狗子也叫得愈加的狂躁,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而随着声嘶力竭地嚎叫挣扎,那小儿脸色青紫,越来越没有了力气,声音越来越弱,俨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王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抱着孩子又是拍胸脯又是掐人中,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都怪你!平日里总说那丧气话,动不动便是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这下可好,招来了这要命的脏东西。可怜我这孩儿才满周岁啊!” 王氏一边哭一边撕扯着薛老四。 俗话说怂人三分胆,薛老四被逼急了,突然立起身来,将护身符塞进孩子衣领里,冲进厨房提着一把菜刀便挡在了妻儿面前。一副豁出命来的架势,恶狠狠地朝着窗外骂道: “我去你娘的个球,我求也求了,拜也拜了,你害我便罢,害我妻儿,老子剁了你!” 经过这一闹腾,王氏早已吓得面色煞白,瘫软在地,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泼辣模样。薛老四此时豁出去了,反而不那么怕了,他将王氏揪起来骂道: “怂包!怕个锤子!他都弄咱娃儿了!鬼怕恶人磨,把你平日里撒泼打滚的劲儿拿出来,咒死他娘的个球!” 王氏扯着哭腔,“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有心思骂街?” 薛老四闻言,卯足了劲儿,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扇到王氏脸上。 “骂,给老子骂他个狗日的!” 王氏打从嫁与薛老四,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立刻心头火起破口大骂道:“你个遭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活腻了!” 薛老四眼见王氏满面怒容,气死败坏,忙拿刀指着窗外:“骂他!骂那死鬼!他要害咱们,害咱们儿子!可着劲地骂,怎么难听怎么骂!” “哪个粪坑里刨出来的孤魂野鬼,欺我孩儿,害我男人。一个死都死了,烂都烂了的鬼东西还能翻了天去?看老娘不撅了你的坟包子,刨了你的棺材板儿!就你那二两干骨头,信不信老娘一把火将你烧了!让你骨头渣子都不剩一根!” 这薛老四第一次在老婆面前耍了把威风,一副神鬼不惧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感染力。 他老婆被他那一巴掌打得本就心头窝火,人一窝火胆子就正,在薛老四的调动下,直将那凶神恶煞的气质发挥得是淋漓尽致。 王氏可不是吃素的,在骂大街一途上造诣颇深,不仅天赋异禀,且实战经验更是了得。 如此跳着脚足足骂了半个时辰,直将那无名野鬼的祖宗十八代挨个儿骂了七八遍,且遍遍不带重样的。单是如何惩治这名野鬼的方法就骂了不下几十种,俱都描绘得细致入微,花样百出,并且分门别类,男的喂狗,女的鞭尸,直咒得血淋淋,惨兮兮,极尽凄惨之能事。 两口子骂了一宿,后半夜总算安生了,不仅孩子睡得香,就连隔壁的狗子都消停了许多。 第三章 命中贵人 次日,镇西,街角卦摊,一年轻妇人正在推算运势。 卦摊的主人叫方长清,据说是镇子附近清远山上的道士。此时,正掐了甲子,敛了山羊须道:“你生肖属牛,实为丑。丑属土,与辰、午相克。又恰逢你今年二十有八,与太岁相刑,故而流年不利,诸事不遂。” 妇人闻言,脸色一变,怒道:“丑?哪里丑?我好心好意看顾你生意,你这臭道士怎的如此出言不逊?再敢胡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卦摊旁边身着红衣夹袄的小方凌似乎是见惯了这种阵仗,只认真地剥着手里头的几颗瓜子,攒成一把再一口喂到嘴里。 正在那妇人不依不饶,搅闹不休之际,却见一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噗通一声跪倒于卦摊之前,朝着方长清是连连跪拜,高声喊着:“道长救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薛老四。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薛老四知道,眼下绝不能再拖了,前脚刚送走了老婆孩子,后脚便一路小跑到了镇上。一见那街角卦摊儿的父女俩,薛老四便像是见到了亲人,不管不顾地上前磕头便拜。 方长清一听自己这六岁的宝贝闺女什么时候竟还结下这等善缘?忙打发了那妇人,这厢捋着一缕山羊须便上前招呼道: “这位兄台,我看你人中一条线,颜色显灰暗,必定是才遭了劫,刚脱了难啊。” 薛老四闻言,胸中情绪翻涌,眼含泪光,刚要搭话,却见方长清抬手制止住他,胸有成竹地接着说道: “不要害怕,莫要惊,在下方氏号长清,清远山里住,是专修驱邪术。” 薛老四闻听这一套一套的说辞,更是笃定遇到了有本事的。 “但求道长一定要救救我一家老小啊。那东西甚是邪性,昨夜我们死里逃生,幸得有这道灵符,否则我们只怕是早已经被他害死了。” 方长清扶起薛老四,“茫茫人海中,小女帮了你,没帮别人,那就是前世的缘,今生的分,兄台你命里注定有贵人。小女不才,此时便是你的贵人。” “道长说的对,只要道长能救我们一命,莫要让那东西再缠上我,怎样都行。” “兄台莫急!你还需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且好生参详参详才是。” 薛老四赶紧将连日来的事情细细都讲了一遍。听得方长清不时皱眉不语,不时惊叹不已,显见事态十分严重。 “道长请千万救我,我下有小儿,适才周岁,我真的不想死啊。” 方长清思虑半晌,“这样,我书灵符十道,你且先回去贴于门窗之上。再觅得桃枝一捆,若是那邪祟再来,便以桃枝驱之。等闲的鬼魅应是足以应付的。” 薛老四前日接连受到惊吓,此时闻听方长清所言,似是有意就此将自己打发了。当即又跪倒在地,求道:“道长莫不如就随我去一趟吧。那东西本事极大,我昨夜拿着菜刀方才将其逼退,区区树枝可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兄弟可不能小看这桃枝。要知道古书有记载,话说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蟠居三千里,其卑枝东北曰鬼门,万鬼出入也。但凡有那作奸犯科之辈,神荼仙人便折桃枝抽骨。正因如此,我辈中人驱鬼常辅以桃木剑。” “道长既有桃木剑在手,何不就随我前去,将其铲除?斩妖除魔,救我一家于水火,小的全家老小感激不尽。” 说完,生怕方长清不答应,连连磕头,长跪不起。 说起来倒也并非方长清不愿接下这单生意,委实是没什么把握。他几年前半路出家,虽多少也学了些本事,但于镇鬼驱邪一途却委实少了些天分。死个人做个水陆道场,念个《渡噩经》超度超度亡灵还成,但若真是碰上些邪性玩意儿却也没什么胜算。 若是平日里,遇到这等镇鬼驱邪的买卖,方长清大都一道灵符便将人打发了。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那薛老四连连磕头跪拜,引得卦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一时之间竟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眼见坐在旁边小板凳上吃完瓜子的宝贝女儿方凌正吮着手指头上的余味,听着热闹。便将其拉到跟前,小声耳语:“你那铃环可戴在身上?” 却见那小方凌扬了扬胖乎乎的小胳膊,便听着一阵清越的铃声传来。方长清随即放下心来,又问:“爷爷给的正阳符呢?还剩多少?” 小姑娘见问,忙将一双小短胳膊抱得紧紧的,护着怀里的东西生怕被抢了,奶声奶气地道:“这是爷爷给我换糖饼子吃的。” “什么换糖饼子的?那是你爷爷让你结善缘的!” 方长清说着便要动手去掏。谁知小方凌却是护得严实,死活不给。 方长清无奈,哄道:“爹爹不白拿了你的,给你钱你买糖饼子去。一道符一个糖饼子怎么样?” 小方凌想着糖饼子的味道,吮着胖乎乎的小手很是心动,于是便自怀中取出四道灵符给了她爹爹。 方长清得了灵符,心里便有了些底气,将心一横,便对薛老四道: “照你说来,这邪祟颇有些本事。也罢,今日便与你走一遭,开坛做法保你一家万全。只是这驱邪法事,比不得占卜算命,除了耗费元气之外还尚需一些器物材料。不是我方某贪图钱财,只是这些东西也要上他处购得,你看……” 薛老四经昨夜一闹,三魂早就去了两魂,连忙表态: “道长放心,只要道长能救我一家老小性命,便是让我当牛做马也绝无二话。” 方长清一听,当即大喜。立刻吩咐了小方凌前去采买,自己则摆开了架势研墨画符。 谁知小方凌去的时候是欢天喜地,回来时却是梨花带雨。 “说好一道灵符一个糖饼子的!我眼睛看不见你便只给了我两个糖饼子的钱。” 方长清连哄带骗:“那指定是糖饼子涨价了。” “没有,糖饼子没涨价,你随我去看!”说着便要生拉硬拽了她爹去那糖饼摊子。 方长清见薛老四还在跟前,生怕让人看了笑话,不禁吼道:“闹什么?两个不够你吃的?” 小姑娘闻言,十分委屈,不禁哇哇大哭了起来:“你骗人!专会欺负小孩儿,我指定是你拐来的……” 方长清闻言,忙一把捂了小姑娘的嘴,十分尴尬地对着薛老四憨笑两声,“亲生的,属实是亲生的……” 第四章 上阵父子兵 正午刚至,阳气正盛。薛家小院内,方长清设了法坛,请了法旨,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罡,便开始诵经念咒,开坛做法。 小方凌心满意足地坐在门槛上跟手里的糖葫芦较着劲。那糖葫芦又大又圆,一层琥珀色的糖衣透过太阳光亮晶晶的。她虽是看不清,但其它感官却比常人灵敏了不知多少倍。就连吃个冰糖糖葫芦,也比普通人觉着甜,只小心翼翼地舔上一口便直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她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听着他爹爹又唱又跳地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一会儿撒鸡血,一会儿撒粗盐,时不时还撂两把香灰,直把香案上能撒的都撒了一遍,最后喷出一口符水漂亮地收了场,也算是做足了样子。 方长清此次也算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能想到的手段全都齐活了。便是符咒也是贴了门楣,贴窗棂,鸡血也是抹了一道又一道,就连薛老四那张苦瓜脸上也都画得凶神恶煞,浓墨重彩的辨不出个人样。如此这般当真可谓是万无一失了。 当天薛老四便顶着一张大花脸将那放干了血的公鸡直接烧了,又准备了些酒水,将方长清父女奉若上宾好好款待了一番。 酒足饭饱,暮色降临。方长清反复交待薛老四道:“今夜至关重要,我与小女便在堂前守夜。至于你,既已在那东西跟前挂了号,便不管发生何事,都决计不能迈出这大门一步,切记!” 薛老四早就吓怕了,自然是满口答应。 方长清和宝贝女儿虽是在堂屋打了地铺,却也不敢真睡。好容易熬到子时末了,眼见风平浪静,并无异样,便逐渐放宽了心。父女俩实在熬不住了,想来那邪祟怕也是忌惮着灵符,不敢造次,便相继睡去。 再说这薛老四,因外间有方长清父女守着,当下安心了许多,加上一连几日没有一日好眠,如今一放松,倒头便睡,是雷打不动。 然而兴许是睡得太早了,后半夜丑时将过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窗户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搅得人心烦意乱。薛老四生怕窗户被吹开,符咒失了功效,赶紧起来想把窗闩紧一紧。 然而四处查看之下,却见门窗紧闭,并未有松动的迹象。只是映着如豆的油灯,外面婆娑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映在窗户上,甚是阴森恐怖。 薛老四心下有些害怕,想要叫醒方长清。却见其鼾声如雷,若是仅因为个树影就扰了人家清梦未免太大惊小怪。咬咬牙,便又躺了回去。 然而适才刚刚躺下,便听得院子里隐隐像是有哭声传来,悲悲切切,如泣如诉。薛老四捂着被子竖起耳朵,却是若有似无,似是哭声又像是风声。想起方长清嘱咐的话,便将头脸缩进被子,管他什么声音,只当听不见便是。 然而,越是不想听越是听得真切了。薛老四越听越觉得耳熟,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正是自己老婆王氏的声音吗?果然,一会儿便又传来了幼子的哭声。只听王氏边哭边砸门道:“老四啊,老四,你莫不是真的让那东西给害了,怎么都不晓得开门?可教我孤儿寡母的往后可怎么活哟!” 薛老四听得真真切切,赶紧披衣下床,心想这婆娘别看平日里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患难时候到底还是记挂自个儿的,天还没亮,便急着赶了回来。外面风大,可莫让孩子冻坏了才是。 他掌着桌上的油灯一边急匆匆地开门一边道:“快别嚎了,让你多住几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门刚一打开,便见风吹灯灭,远处两点红芒倏忽而至。只听薛老四嗷地一嗓子便没了声息。 方长清父女惊醒,但见大门洞开,门口一个黑影正缓缓朝着院门移动。那身影虽是像极了薛老四,但那姿态却无比诡异。但见那黑影佝偻着腰身,脖颈长长地往前探去,双手不停在空中挥舞似是在抓取着什么东西,仿佛脑袋想要前行,而身子拼命强着不肯走一般,僵硬笨拙地一步一步往院门口挪动。 方长清大喝一声:“坏了!”便冲了出去。他一把将那薛老四扣住,触手处却是冰冷僵硬,哪里还似有血有肉的感觉。 薛老四慢慢地回过身来,眼神呆滞木然,嘴角流着口水,眼里突然红光一闪,僵直的胳膊犹如铁棍般朝方长清挥来。方长清大骇,立刻松了手,脚下却是一个扫堂腿将薛老四放倒在地,翻身便死死地压了上去。 谁知孱弱的薛老四突然间变得力大无穷起来,方长清一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当下便被一脚踹了出去。薛老四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直奔方长清而去,脸上虽然呆滞,喉咙里却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方长清不敢怠慢,也顾不得此人是人是鬼,抄起门边的扁担便招呼了过去。谁知那薛老四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不仅不避不让,便是那扁担打上去都如同是打在了生铁上,直震得人虎口发麻。 “爹爹!薛叔叔背上怎么趴了一只红眼的妖怪?!”小方凌惊叫道。 “凌儿,别过来!赶紧回屋去,快!” 方长清一语未必,只见薛老四已掉头朝方凌扑了过去,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方长清见那厮冲着方凌去了,抄起扁担对准那腿肚子便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下。薛老四重重地栽倒在地。方长清趁机又扑了上去,伸手便是一道正阳符给他拍上了。而后冲着门内的方凌大喊道:“把门后的绳子给我扔过来!” 方凌从门后摸索出一捆绳子扔了过去。谁知方长清压着薛老四适才捆了两圈,便见那正阳符竟呼地一下着了起来。 “他娘的,是个硬茬!” 方长清手脚利落地刚打了个死结,便被掀翻在地。薛老四适才吃了亏,笨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束手束脚地就要往院门口逃窜。方长清心知若是被他跑了,薛老四必死无疑。便冲上去将那绳索死死地拽住。 薛老四凭着一股子蛮劲儿愣是将方长清拖出去两丈远。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指头粗的绳子竟断为两截,方长清也一屁股跌坐在地。 薛老四挣脱了束缚,想是急红了眼,回身便扑到了方长清身上。双手直直地便朝方长清的脖颈掐了过来。方长清立刻被掐得头昏脑涨,眼球爆裂。奈何薛老四此时手劲儿极大,任凭他如何却是挣脱不得。眼看马上就要口吐白沫了。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薛老四的手臂突然软了下去,迎面扑倒在自己身上。方长清赶紧挣脱出来,将瘫软的薛老四掀到一边。只见他头顶百会穴赫然贴着一道正阳符,却是方才危急之时,方凌拍出的。 与方才那张正阳符不同的是,这一张在阴风呼啸中竟然四平八稳,稳如泰山,看在眼里只觉庄严无限。薛老四挣扎了几下,便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方长清划开手掌,嘴里念念有词砰地一掌拍在薛老四额头上星二分之处。只见薛老四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后便不再动弹。 第五章 弄不死的小孩儿 次日,天光大亮,薛老四直觉浑身酸痛,尤其小腿疼得都动弹不得。见薛老四醒来,方长清将一碗符水端给他灌了下去。再问他昨日之事,除了前半段,后半段竟是毫无印象。 方长清也不追究,遭遇了恶鬼附身记不清也属正常。此次,那恶鬼被正阳符强行逼出,想必也是受了重创,虽是让他给逃了,但料想它也不敢再来作祟,便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人。 薛老四到底家境贫寒,倾其所有,也就凑了二两碎银子。虽说多少有些失望,但对于贫苦人家,能攒下个三五两银子已实属不易,总不能尽数拿了去,况且便是二两也足够方长清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用度了。 小方凌以为她爹爹嫌少,便拉了拉方长清的袖子悄声劝道:“爹爹,他真的没钱,他就是一个卖油饼的。” “哦……”方长清略一沉思,突然骂道:“没钱就没钱嘛,乡里乡亲的要什么油饼?你这丫头怎的嘴这样馋?虽说咱们差点搭上性命,但是救人于危难,乃我辈之本分,还要什么饼?” 小方凌见他爹突然发难,莫名其妙,粉嘟嘟的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颤声辩解道:“我只说他是卖油饼的,没想伸手要。” “卖油饼的怎么了?这就惦记上了?”方长清义正言辞,疾言厉色地继续训斥道。 “我没有……”小方凌委屈极了,百口莫辩,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这贪嘴好吃的丫头,还不兴我教训两句?不许哭!” 小方凌被方长清一声断喝,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能瘪着小嘴,肩膀一抽一抽地硬忍着。那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疼。 薛老四见状,忙道:“别训孩子,都是我糊涂,这面都是自家磨的,值不了几个钱。只要孩子喜欢吃,几个油饼算什么,我这就去和面去。” 冬天,日子短,眼看着日头偏西了,因薛老四炸油饼颇耽误了些功夫,此时距清远山的静池观方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不到。明日腊八,这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去了,也该给这一老一小好好过个节了,况且得了这一包袱的油饼,这节也算能过得丰盛了。 方凌鼓着个腮帮子,还在为先前油饼的事生气,闷头走在前面。这山路她不知走了多少回,便是眼睛看不见也能硬气地不要她爹爹牵着。任凭方长清一路磨破了嘴皮子,好话说了一箩筐也不搭理他。只将手里的竹棍捣得山响,以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很快,天便暗了下来。父女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走了夜路。夜里着实冷的厉害,方长清将身上的道袍紧了又紧还是冻得发抖。许是累了,不知怎的今日竟是走不过这眼盲的娃娃。渐渐地两人距离越拉越远,转过一个弯儿,竟连方凌的踪影也瞧不见了。方长清急了,脚下这才加了把劲儿。 这边小方凌敲着竹棍,独自闷头走了一阵,突然发觉身后竟没了爹爹的动静。四处黑漆漆一片,就连平日里微微能瞧见一点的天光都看不见,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冷不丁的,小方凌突觉远处似乎有个轮廓格外的暗,竟比黑沉沉的夜色还要暗上几分。 小方凌待在原地,心里莫名有些害怕,叫道:“爹爹!” 那黑影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边。 “爹爹?”方凌又疑惑地叫了一声。 “嘿嘿……”突然,那黑影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笑声奸滑而阴冷,鬼气森森的,竟没有一点儿活人气息。 “你……你是什么人?你不是我爹爹。”小方凌壮着胆子连连后退道。 “人?你看我像人吗?”说话间,那黑影已至。脱离了树影的笼罩,两个鲜血一样通红的眼窝里镶嵌着的两只血泡一样的眼球立刻便显现出来。 小方凌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你,你,你……我认得你,你是缠着薛叔叔的那只臭老怪。” “认得就好,小丫头,欠债还钱懂吗?你坏了我的事,得还啊!”那红眼獠牙的恶鬼瞪着一双血泡眼,阴森森地道。 “你想怎样?” “恶鬼索命,自然是要取你性命。” “你……你……你休想!我不……不怕你!” 那恶鬼呵呵冷笑一声,突然欺身上前,对着小方凌一阵咆哮,龇牙咧嘴间,那一口尖牙利齿寒光闪闪。 小方凌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哈哈哈,哪有娃儿不怕鬼的?”那红眼鬼见一招得逞,桀桀地笑了起来。 小方凌一边哭,一边倔强地强辩道:“我才不怕你,分明是你太丑了!我见过的鬼可多了,从未见过你这么丑的。” 那红眼儿鬼闻言,似是从未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顿时大怒:“没见识的臭丫头,敢说老子丑?鬼哪里像你们人一般虚伪,披个漂亮皮囊一点用处也没有。鬼本就如此,形容越是恐怖越能吓唬人便越是能耐。 老子还有更骇人的样子,今日便索性让你开开眼,都说被生生吓破了胆的人才最是美味,老子今日非得尝尝鲜不可。” 只见那红眼儿鬼周身黑气一腾,转眼居然变作一丈八恶鬼,方才还苍白如纸的脸也已化为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上下打磨着,十分骇人。 小方凌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半晌才道:“你竟然还会变化?其它野鬼可不会这个。” “说你没见识,还不认!我修炼上百年,岂是其它游魂能比的?” “你还能变得更大些么?” “嘿嘿,这有何难,老子今儿个就让你涨涨见识。”说话间,黑气一腾,转眼间那青面獠牙鬼又高了三尺有余。 “好厉害!”小方凌不禁诚心诚意地赞叹道,“方才那个白脸的活像个吊死鬼,这会儿又像个讨债鬼。不过你到底是个什么鬼” 此话说得红眼儿鬼很是有些不是滋味,听起来倒像是在骂人。当下便翻了脸,道:“你管老子什么鬼?总之能要你命的就是!” 那红眼獠牙鬼仿佛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不禁大怒。急忙做出一个仰天长啸的动作,极尽凶狠地盯着小方凌,见她竟并不似方才那样怕了,又颇为造作的龇巴龇巴牙齿阴森森地道:“还吓不死?” “我爹爹是道士,我爷爷更是顶顶厉害的道士,我打小就见惯了鬼,你自是吓不着我。这世上若是真还有我怕的,恐怕也只有那些臭蝎子,烂毒虫了。”小方凌嘟着小嘴傲娇地说道。 “既然吓不死你,就休怪我动手了!只是让老子活活掐死可比不得吓死那么舒服。”那红眼獠牙鬼恼怒地一甩袖子,黑气一腾便逼了过来。 “你别过来啊,你……你弄不死我的!” “哼!小破丫头,口气不小!”说话间,那黑气便自下而上朝着小方凌缠绕而去。谁知适才刚刚缠上腰身,便见其手腕处金光乍现,清越的银铃声骤然响起,顿时将那团黑气击散。那红眼獠牙鬼再受重创,竟有些形态不稳,立刻便化作一缕黑烟遁了。 “我都跟你说了,你弄不死我,你非是不听。话说哪个道士手里还没有个把宝贝?”小方凌摸了摸腕子上似是铜镯一般的法器,轻轻一摇,里面便发出悦耳的响声,银铃一样好听。 那是爷爷的铃环。据说是一位高人送与他将来孩子的礼物,但爷爷一生从未婚配,也没有孩子,便就便宜了自己。只是这铃环方凌从小佩戴,却是从未有机会见识过它的威力。 第六章 拨云见日 “你个死丫头,赌气还没完了?这么乌七麻黑的,我喊破嗓子叫你,你都不吱声?我还以为你让狼给叼了呢!”小方凌正摸着那铃环出神的时候,头上却猛地挨了两记爆栗。方长清吹胡子瞪眼地终于追了上来。 “爹爹!我方才被那个红眼獠牙鬼差点弄死,你还来打我!”小方凌捂着脑袋眼见着又要哭起来。 方长清才被鬼打墙绕得跑了好几圈的冤枉路,好容易解了个手方才破了迷阵追了一路才追了上来。 闻言立刻紧张起来,忙翻来覆去地查看女儿是否受伤。这一查不要紧,倒见其后颈窝里生出一个栗子大小的瘢块,像是伤口上新结出的厚痂。捏着不疼不痒,抠却又抠不掉。这三抠四不抠地倒将小方凌眼睛上的红布条给扒拉掉了。 方凌猛然睁开眼睛,但见四周黑影重重,到处都是高高耸立的影子。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轻轻摆动,有的立得笔直,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只吓得她立刻惊声尖叫起来:“爹爹,好多鬼!到处都是鬼!” 原本累得满头热汗的方长清一听此话哪里还能沉得住气伸手捞起小方凌夹在胳膊底下,立刻撒腿便跑,四五里的山路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一竹林深处的道观内,一头发花白的道人怀抱着一个怯怯生生的小女孩,指着院中一棵腊梅树轻声哄着:“凌儿不怕,这不是鬼,这是树。树上长着叶子,还开着花,很多树到了秋天还会结出甜甜的果子,凌儿最爱吃了。” 小方凌松开紧紧抓着老道衣服的手,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够了一朵黄色小花,拿在手里闻了闻,奶声奶气地道:“爷爷,我知道这腊梅花,我闻过它的气味。” 老道赞许地点点头:“我们凌儿最是聪明。这是晚上,四下都黑黑的,凌儿才会害怕。若是到了白天,凌儿再看,绿树青山那才漂亮呢! 我们凌儿今日机缘巧合冲破玄关,以后什么东西都能看得见摸得着啦!” 小方凌伸手摸了摸老道花白的头发,嘻嘻笑道:“还能天天看见爷爷和爹爹!”说着一头扎进爷爷怀里,撒娇打滚,不亦乐乎。毛茸茸的小脑袋直把她爷爷拱得痒嗖嗖,甜丝丝的。 尽管方长清一路跑得差点断了气,如今缓过劲儿来,却是欣喜若狂,激动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只要叫他宝贝女儿眼睛能看见,便是叫他就此死了都心甘情愿。 方长清翻箱倒柜翻遍了整个道观,也就刚刚扛回来的一袋油饼勉强算得上好东西。忙将油饼热了,又现做了两样小菜,翻出准备过年时孝敬师傅的好酒,美滋滋地摆了一桌。 方凌好奇地指着灯火中的各样物件忙得不亦乐乎,什么桌子,板凳,柜子,门……各样物件都要颠颠地跑过去上前摸上一番,再根据摸到的形状从记忆中搜索出它们的名字。方凌从来不知道门原来这样高,凳子的四条腿原来是这样叉开的,盘子的颜色质地原来跟茶壶不一样,铜茶壶的鼻子原来是会吐出白汽的…… 老道看着方凌满屋子跑来跑去欢呼雀跃的模样,虽然很是欣慰,但却也有些担忧:“长清,凌儿出生在乱葬岗,生下来便被阴气障了眼,能瞧见阴间鬼物,却不辨阳间一物。虽经我日日调治却收效甚微。几年来也就勉强能辩出一丝光影罢了。如今倒是遇到了她的机缘。 只是这机缘竟是一只鬼物,且阴差阳错地将她这一叶障目的纯阴之气给逼到了后脑的督脉鬼穴。” 方长清疑惑道:“何为鬼穴?” 老道一听便知这徒儿又将学问喂了狗,于是板着脸道:“鬼穴亦称风府,风,气也;府,聚集之处。如今这瘢痕呈紫金色,生于此处,于相术上来说便是屋下藏金,可吸湿化风,纳灵聚气。 而紫气历来象征祥瑞,祥瑞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天地间的一种灵力波动。这鬼穴上的瘢痕引得灵力源源不断灌入,于修者来说看起来是天大的好事。 可万事万物,均需追本逐元,此瘢痕可谓是生于乱葬岗,成于恶鬼索命。 真是天道隐秘,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啊?” 方长清哪里懂得什么天道之事,只痛快地喝下一杯热酒,满脸堆笑道:“师傅不如卜上一卦,测测吉凶。话说师傅总是教我卜卦,自己却从来不卜,这是为何?” 道长神色微变,略显尴尬,半晌才愤愤地道:“卦岂是随便能卜的?妄自窥探天道,是要遭报应的。你见过哪个卜卦算命的不是身残眼盲之辈?” 方长清闻言,突然便觉得嘴里的酒不香了。话说自己便是摆了摊子天天卜卦算命的,如此说来这报应怕不是早晚的事?想到这里,方长清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儿,生怕过几日便不甚健全了。 倒是他师傅见状嗤笑起来:“就你那两下子,能叫窥探天道?” 方长清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可略一回味却又有些不是滋味,忙又灌了一杯热酒下肚,望了望那边叽叽喳喳独自玩得开心的女儿,方才释怀。 第七章 清远山上的菜鸡互啄 镜池观是清远山上唯一的道观,因周围山困水阻形成困龙之势,所以但凡有点眼力的都不会在此开设道堂。 镜池观说是观,其实也就三间草舍,内堂设了香案,挂了三清祖师画像而已。因堂前苍劲有力的“镜池草堂”四个字,又是修道之所,故而人称镜池观。 虽说远近只此一家,香火却不甚鼎盛。缘是地处偏僻,且观中的诲极道长极少在镇上走动,致使整个道观是鲜为人知。 方凌自小就在镜池观长大。他爹是观里的道士,只不过是半路出家,会些断字相面、卜卦算命的本事,在远川镇也没什么名气。 要说他们父女俩也并非本地人氏,落脚到此处也是有一段机缘的。 话说方凌生下来便是一个病儿,一双眼睛犹如覆了一层白膜一般,瞧不出一丝黑眼仁。而她娘当年生产之后,本就体虚,又恰好赶上百年不遇的大旱,人多无食。一路逃难辗转奔波,便一病不起,在方凌不到一岁时就撒手西去。 适时灾兵四起,朝廷大肆讨伐征兵。方长清携幼女脚不敢停,夜不敢寐,终于逃到这里。 远川镇地处偏僻,且年年水涝,是以旱灾兵患倒是都未有波及。但是乡邻们一听方长清的老婆在逃难之时染病而亡,怀里这几个月大的女婴不睁眼还好,一睁眼竟全无瞳仁,很是骇人,便无一人敢收留。 远川镇虽是个穷乡僻壤,却也知道外面很多地方灾后疾疫。谁知道他老婆染得什么疾?这女婴又得的什么病?万一是瘟疫,全镇的人那都是跑不掉的。 所幸走投无路之时在清远山遇见了诲极道长。 道长是真正的隐士高人,道法精湛,功力深厚,唯独卜卦算命一术不甚精纯。这日诲极道长因想起长久未曾卜卦,便取出卦板卜了一道,谁知卦象竟然显示今日师徒之缘将至。 诲极隐居半生,从未收过徒弟,便饶有兴致地等了一日。天将黑透之时才遇到了误打误撞来到此处的方长清父女。遂收留了父女二人,并收方父为徒,赐道号长清。 只可惜方长清彼时已过了而立之年,自小无筑基,悟性又极差,已无法炼精化气,多数道家术法均无法修习。诲极道长这徒儿收得颇为后悔,一时意气用事索性将自己一手卜卦看相的本事传给了方长清。 好在方长清一路逃难,别的没学会倒是练就了一双好眼力,见人下菜,信口开河,阿谀讨好那是信手拈来,十分熟练。算起来诲极道长也算是因材施教了。 后来相处得久了,发觉方长清倒也算得上忠孝仁义,尊师重道。便又传了他些浅薄医术,也算是个正经本事,往后也能谋个正经营生。 而方凌彼时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龄,但碍于眼盲,什么也看不见。许是正因为她看不见,造就了她听觉触感异于常人的好处。深山老林,会叫的鸟儿野兽有千百种之多,但她仅凭一双耳朵便能分辨出其品类,也算是很有些天赋异禀的意思了。 便是那一双盲眼,却也属于世间难得一见的天生异象。稍加指引,视阴阳辨生气自是不在话下。若是再能好好调治,冲破这一叶障目,届时双目齐修,那便是天生的阴阳眼,天眼聪了,倒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若非自己师门向来不收女弟子,他都要怀疑当初那一卦真真是卜得不错的,只是收错了徒弟。 诲极道长望着门外忙进忙出的方长清就忍不住一阵叹息。 不过方长清胜在为人老实勤快。房前屋后地垦了几分荒地,除去每日早晚课之外,还时不时地再到镇上卖点平安符,接点治丧的活计,道术上虽是指不上,生活上倒是很靠得住。 只是方长清忙于生计,小方凌大多数时候便只能跟着诲极道长。 所幸这一老一小极其投缘。方凌幼时经常哭闹,但若是听见道长诵读经书的声音,便会开心地笑起来。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心生恐惧,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便不再害怕。 是以方凌自小便是听着经书典籍长大,牙牙学语便学得是三清法咒。修行是很需要天赋的一件事,灵觉通便样样通,是以方凌时年不过六岁便能引灵力灌入正阳符,但方长清却不行。 当然,红眼獠牙鬼始终是不承认这一点的。在他看来,这样的小破孩儿,能修出什么正经灵力?不过仗着法器罢了。 是以,自从薛老四那件事之后,二人结下了梁子,这一人一鬼便没有几日消停过,几乎每过一阵子便要掐上那么几回。 方凌因双眼初辨颜色,恨不得一下子将这人世间的所有风光一一领略一遍。 偏生诲极道长又是个化外之人,且修得又是逍遥道,对女子的那一套深闺律令是嗤之以鼻。每日除了教她识文断字,习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别的时候一概放养。整日里除了上树捉鸟,便是下河摸鱼,扑腾玩闹,毫无规矩。 这倒给红眼獠牙鬼创造了很多机会。虽然碍于方凌随身佩戴的铃环,倒也不敢轻易造次。但令方凌十分恼火的是,这厮虽是没什么大得能耐,但却极善变化,一手鬼遮眼使得是炉火纯青。时常躲在犄角旮旯化作各种恐怖形态攻其不备,且屡屡得手。 可胆子这东西本就是越练越大。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方凌硬生生地让这厮给逼成了十足的神经大条。 红眼儿也是个颇有些脑子的家伙。发现这招不好使了,便又开始琢磨起了新花样。 要说方凌害怕的东西,正如她自己所述,无非就两个极端,一个是无足软体的,例如蛇,蚯蚓,蚂蟥一类。另一个则是多足甲壳的,且足越多越害怕,就如蝎子,蜈蚣,沙蚕一类,而百足虫更是荣登终极恐怖之首。 自打红眼儿摸清了方凌的底细,便越发地变本加厉起来。拔个葱能带出一窝纠缠扭曲的蚯蚓,摸个鱼能摸出一条八尺大蛇,随便踩到个草窝子都能踩出一窝密密麻麻的地虱婆。 总之这厮是秉着吓不死你恶心死你的宗旨,日复一日,没完没了。 更过分的是,方长清难得带方凌下回馆子,眼见那红眼儿飘飘然地也跟了进来。大庭广众之下,方凌不便搭理他。红眼儿各种找茬无果后,竟丧心病狂地将好好一碗白米饭幻化成了蛆。虽说明知是个障眼法,但看着满碗蠕动的小白虫子,方凌还是将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 几日之后,思索着方凌连日里食不下咽,方长清特地又大方了一回。 还是那个馆子,还是父女二人,这回方凌做了十足的准备,断不能再输给了那厮。是以,在她发现菜里赫然躺着一条肥肥胖胖的菜青虫时,毅然决然地特地将那条虫子挑了出来,丢进嘴里大嚼特嚼。 方长清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家宝贝女儿道:“近期伙食委实清淡了些,但这菜青虫怕是也不能吃的吧?” 方凌闻言顿时又吐得昏天黑地。 如此数次,方凌忍无可忍,真恨不得将那红眼儿捉了剥皮抽筋。可奈何自己也没习得什么正经本事,顶多就是偶尔拐了爷爷的浮尘抽他两鞭子。 但说到底,这俩冤家还是我弄不死你,你也休想降服了我。 直到一年后的秋天,这平衡终于被彻底打破了。 第八章 中了圈套 话说方凌偶得了一只毛猴,因其被捕兽夹伤了腿脚,便得方凌日日照料,很是上心。 小姑娘本就对这种毛绒绒,软乎乎的小东西毫无抵抗力,再加上这猴子极通灵性,又好撒娇卖乖,更是深得方凌欢心。故一段时日便出去野得少了些。 红眼儿这一年来一直以作弄方凌为己任,但眼下这小丫头片子突然间转了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道观再破也得香火日日供奉,断不是他这等孤魂野鬼进得去的地方。一时间人生便没了方向,颇有些迷茫。眼见方凌日日与那圆毛畜生为伍,好不逍遥快活,便有些吃味儿。 人性易变,兽性却难移。小毛猴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在观里待不住。整日里上蹿下跳地要进林子,方凌倒也不担心它,毕竟山里野生野长的东西,便随它出去蹦跶。 只是这一日那小毛猴回来后,却是兴奋异常,毛爪子扯了方凌的衣角总要往外拉。 方凌一时好奇,便随它去了。 要说这清远山上还有她方凌没去过的地方,怕就只有林子里的那处幽谷了。因为这幽谷地势特殊,四周高,中间低,山石呈合围之势,且易生瘴气。是以除了个别采药人会冒险进去采摘一些稀有药材之外,鲜有人至。 但往往越是这种神秘莫测的地方对小孩儿越具有吸引力。根据方凌常年听戏本子的经验,此谷内不是别有洞天,就是藏有惊世骇俗之宝物。 此次见小毛球执意领自己入谷,便更是笃信不疑。 果不其然,小毛球一路将方凌领至一处地洞。只是这处地洞怎么看也不像是藏有珍宝的样子,看那明晃晃的镐子印,倒像是新挖的捕兽坑。 正当方凌撅着屁股趴在洞边观察时,忽觉乱风四起,自己竟被一脚给踹进了土坑。方凌毫无防备,摔得是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待方凌龇牙咧嘴地抬起脸时,只见眼前黑烟一晃,不是红眼儿獠牙却是哪个? 红眼儿虚浮在坑中得意洋洋地嘿嘿笑道:“这次便是你有那破铃环也决计是出不去了。” “死红眼儿!烂肚肠的丑八怪!你到底要干什么?”方凌一时大意,竟中了红眼儿的圈套,不禁怒火中烧。 “无非就是要你的命啰!不过临死之前,你摸摸看我都给你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红眼儿贼兮兮地笑道。 方凌伸手便摸到些滑不溜丢,触手冰凉的东西蠕动着。 “哼,无非就是又变了些蛇虫鼠蚁的,看都看腻了,你累不累?” “那你可太抬举我了,这手感可是我能变得出来的?嘿嘿嘿……我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一个月前我特意托梦给了孙猎户,说是在这儿挖个捕兽坑能大获丰收。但须得扔上半袋子花生,再加上些毒蛇,老鼠,蛤蟆一类的做诱饵。 孙猎户是个实在人,应当放了不少吧?哈哈哈……” 方凌闻言立即吓得上蹿下跳,大骂道:“你有病吧?你个下三滥的臭不要脸!整日就知道欺负小孩儿,你算什么本事?” 听着洞里惊天动地的尖叫声,红眼儿很是满意。 “你且好生跟他们处处,老子自去逍遥快活了,明日再过来给你收尸……嗯……收魂。” 外头渐渐没了动静,只剩方凌瑟缩在角落里一边赶着蛇,一边哭嚷着:“坏心眼子的!我咒你永远投不了胎!就算投了胎,也咒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头顶生疮,脚底流胧,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所幸,今年秋天天冷得有些早,那毒蛇,蛤蟆不知是冷得还是累得,俱都是懒懒散散,一动不动地趴着挺尸。 不多时,方凌隐约听得外面传来了“喔,喔”的叫声。抬头发觉小毛球探头探脑地伸了个脑袋在洞口,眼睛里悲悲戚戚地盯着这边骨碌碌乱转。 方凌不由埋怨起来:“人都说猪来穷,狗来富,猫来开当铺。如今倒是要加上一句猴子来了摔断骨。你这没良心的,这下可好,为了那半袋子花生,害我被人算计了。以后再没人养着你了,你且自寻生计去吧。” 小毛球似是知道闯了祸,趴在洞边扒拉着树枝,急得吱吱喔喔团团转。 方凌看着它,突然灵机一动。忍着痛,将手上擦破了皮的血口子又使劲挤了挤,蘸着血珠子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上抹了几道。便团了个土块儿,将那手绢扔了出去。 “小毛球,我救你一命,你也得救我一命。你现在将这帕子叼了,回去给爷爷,千万不能弄丢了!” 小毛球果然幸不辱命,熬到将近日落时分,便带着诲极道长杀了过来。方凌又冷又饿,见到诲极道长顿时眼泪犹如江河泛滥,滔滔不绝,直哭得昏天黑地,山河共泣,好不委屈。 第九章 要找回场子 话说方凌虽不是什么娇养的小姐,自小却也是爷爷宠着爹爹疼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是以定要在红眼儿这破落户跟前找回场子。 但诲极道长却称:人生在世,要受的委屈多了。要么便忍气吞声地受着,要么便自己学本事,出了气也算是出得光明磊落,不落人口实。 方凌倒是也有听进去。自此日日早起晚睡,不仅将游魂,亡灵,鬼物样样捋得清楚明白,更是将恶鬼成因也细细做了研究。 鬼者,归也,主要是那些死后怨念不消,执念不减的魂魄无法踏入归途所化。常言道人是赤条条来,必定也需赤条条去,带着太多的妄念无法参透,便不能转世投胎。 他们其中拥有灵智者,因一腔怨念无处发泄,有的便会害人。而怨气深重者则会化身恶鬼,恶鬼懂得修炼就会变成厉鬼。而比厉鬼更厉害的又还有邪灵,罗刹,修罗,鬼王等,他们各有鬼通,成因也十分复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以阴气或者怨气为能量来源,怨气越大能量越强,也就越难以超度。 而应对之法,无外乎道家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说起来倒是容易,但理解其深意,于实际情况中融会贯通却是很难,“临”需得怎样“临”?兵又是如何成“兵”?字字句句均需依照不同境况,做出不同考量,绝非单单一句口诀而已。 幸得诲极道长虽未收方凌为弟子,却自从授其读书识字开始,所读之书便大都是《道德经》、《奇门遁甲》之类。识的字则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天地风雷。 平日里推敲研习河洛之理,延用烈山八卦时也从不避讳于她。而方凌对道法又十分好奇,经常缠着诲极道长问东问西。 许是山上实在寂寞,道长偶尔也会与小小的方凌谈经论道。 如此天传地授,潜移默化,方凌也是能听便听,能习则习。年岁渐长之后,待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系统起来,竟也悟得一些奥义。 如此日日清修,大约五六年之后方凌自觉足以与红眼儿一较高低,开始四处找他约架时。却谁知红眼儿不仅不来应战,更是凭着其不受肉身束缚,来无影去无踪的优势,整日不见鬼影。 这红眼儿倒是遁得干净,却是连累了常年混迹于清远山的一众游魂野鬼。 像鬼通平平的老宋、老贾以及女鬼青莲之流便是深受其害者。时常被方凌以拘魂令拘过来,逼问红眼儿下落。若是问而不答便以纸符收了,放在太阳底下烤。 他们这些孤魂野鬼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如此几次三番之后,实在是被方凌折磨得忍无可忍,聚在一起商议一番,便结伴去了镜池观告状。谁知方凌早在镜池观方圆二里之内布下九曲迷魂阵,一众游魂野鬼也没什么本事,怎么也闯不进去,最后只好劫了方长清的道。 方长清自打上次与红眼儿一战之后,便对鬼物更加忌惮。此刻一下子撞见五六只鬼,个个怨气冲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可叹得是符到用时方恨少,偏偏身上的正阳符告罄,惊慌之余忙念起避鬼咒。可惜他平常卜个卦,看个相还能应付,于术法上却是七窍通了六窍,只一窍不通。除了能使个现成的符咒之外,其它的越急越不好使。 所幸老鬼们也并非存了害人之心,对着他只是一通哭诉,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只把方凌数落得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待方长清缓过劲儿来,终于明白其中就里之后,心下是怒火中烧,面上却是硬生生地挤出些和颜悦色的模样来,一番诚挚的赔礼道歉,好一通嘴皮子总算把一众鬼魂们安抚下来。 方长清无故受这一番惊吓,一腔怒火烧得是又红又旺,待回到道观,便将方凌捉出来好一顿毒打。 那方凌可是等闲的丫头? 因自小调皮,挨得打多了,便无师自通了一套挨打的诀窍:一跑,二求,三嚎。跑得掉就跑,跑不掉了态度端正立马跪地求饶。 似眼下这等情景,实在要打,鞭子还未上身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嚎,直到把诲极道长嚎出来基本上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要说诲极道长也确实是真心疼爱方凌。此时鞭子还没上身,方凌便嚎得惊天动地。 果不其然,诲极道长及时赶来,不仅护得一手好犊子,还将方长清一顿臭骂。方长清憋着一口气是出也不是,咽也不是,也只好不了了之。 再说山中那几个野鬼,听得方长清回去后不久便传来鬼哭狼嚎之声,着实出了口恶气。听着动静怕是打得没了人形。 但这几个到底是没经过什么世面,久居深山的本分鬼,心思比较单纯。此时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再说,既然同在一座清远山上住,也算是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再说人家好歹是道门中人,也不好得罪得太狠。故而随后再见方凌时难免心生愧疚,时不时地也会套套近乎。 方凌此次虽是被诲极道长护了短,但是捉回去也是着实好生教育了一番的。 天地之间,法度森严者无外乎幽冥,魂魄入幽冥者方入六道轮回。而凡是未入幽冥者,均含着一股执念,或是大仇未报,或是求而不得,总之都是人生不如意的可怜之人,其中不乏让人同情唏嘘之辈。 他们如今虽已称不上人,但好歹在都曾在这世间走过一遭,也分良善之辈,亦有为祸人间之凶灵。若遇害人凶灵必当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但若是良善之辈被无辜斩杀,一缕魂魄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也是承了因果。以后必当遭受上天惩戒,或今生,或来世。 方凌岂非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经此一番说教,便有些悔不当初。好在她也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只是将个别鬼魂收进了符咒之中。此刻听爷爷如此一说,便将拘下的野鬼全数交给诲极道长烦他一一超度了。 如今再见那几只告状的老鬼前来套近乎,倒也不再为难他们。只是一样,任谁要是敢与红眼儿为伍,则必当除之而后快。 一时间,红眼儿便成了整个清远山通缉在案的在逃凶魂。 要说如此大肆寻仇,但凡红眼儿还在这山上出没,断没有不走漏风声的道理。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却愣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直到这一日,方凌正在山上闲逛,却遇老贾前来报信,称红眼儿近日在山神庙附近安了家。 第十章 狼外婆 前朝皇帝多信神佛,是以满天下地修庙塑像,妄想得神灵保佑,天人永寿。然而人便是人,天便是天,哪有什么天人永寿?不过劳民伤财,更遭百姓憎恶罢了。 新朝更替后,那些庙宇便倒的倒,荒的荒,即使偶尔剩下那么一两间,香火也不甚鼎盛。远川镇北边的山神庙便是。 远川镇北,山神庙内,一帮小孩儿疯跑得累了,正围坐在一起一边纳凉一边兴致盎然地听故事。 说是大山里住着一户人家,家里有娘亲和两个女儿。一日娘亲要外出几日,便嘱咐两个女儿看家。两个女儿害怕不依,娘亲便说她叫了外婆天黑时会来家里与两人做伴。姐妹俩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左等右等,天都快黑透了,还不见外婆前来。小女儿害怕地不禁哭了起来,姐姐便安慰道:“外婆马上就来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姐姐谨慎地问:“谁呀?” 门外之人答曰:“我是外婆呀。” 妹妹开心得不得了,不顾姐姐阻拦赶紧打开了门。只见外婆摸了摸妹妹的头,笑眯眯地进了门。 妹妹开心不已,忙搬来凳子请外婆坐下,三人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那外婆盯着姐妹俩,嘴里不住地笑。 姐姐问:“外婆,外婆,你怎么总是看着我们笑啊?” 外婆说:“我心里高兴啊。” 姐姐看着外婆又流出了口水,不禁疑惑,“外婆你怎么还流口水呀?” 外婆擦了擦嘴角,“我这两天牙疼,看见好吃的东西就忍不住流口水。” 妹妹闻言,忙将炉子旁烤得熟透了的土豆拿给外婆。外婆摸了摸妹妹细嫩的小手,口水流得更甚,嘴里却道:“我不吃,你们吃吧。” 姐姐见外婆坐在凳子上,屁股不停地扭来扭去,不禁问道:“外婆你为什么总是扭来扭去啊?” 外婆说:“我近日犯了痔疮,坐不得凳子,得要坐坛子呢。” 妹妹搬来坛子,外婆坐定,却听闻坛子里面咚咚咚的声音,响得很是欢快。 姐姐又问:“外婆,坛子里面是什么在响啊?” 外婆说:“今天吃了豆子,此时放屁呢!” 围坐的孩子们哄堂大笑起来,“哪是放屁?肯定是高兴坏了,尾巴在坛子里甩来甩去敲得坛子咚咚作响。” 孩子们笑闹一阵又连连催促为首的小孩儿赶快讲。 为首的小孩儿瞅了瞅庙里神像,继续讲着: “夜深了,该睡觉了。外婆拉着姐妹俩问:‘谁今晚跟我睡一边儿啊?’ 妹妹兴奋地喊着:‘我,我……’ 姐姐却犹豫道:‘我睡觉打呼噜,我睡另一边吧。’ 睡到半夜,姐姐伸脚却碰到妹妹身旁湿湿的一块儿,姐姐问:‘外婆,妹妹身子底下怎么湿了?’ 外婆道:‘妹妹尿床了。’ 姐姐又听到外婆嘎嘣嘎嘣嚼东西的声音,不禁问道:‘外婆你吃什么呢?’ ‘我吃爆米花呀。’ ‘我也想吃。’姐姐开口要道。 外婆坐起身来递给姐姐一截东西,姐姐捏在手里竟是一截指头。” 听到这里,围坐的孩子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便是刚刚还满头热汗,此刻却觉浑身冰凉。大家不禁挨着挤着将圈子围得更紧了些。 为首的孩子又继续讲着: “姐姐心里害怕极了,却不敢说出来。只好对外婆说:‘外婆,外婆,我想上厕所。’ 外婆说:‘就在床下夜壶里尿吧。’ ‘不行,我要拉屎。’ 外婆想了想,将一根绳子绑在了姐姐脚踝上,说:‘外面太黑了,我给你脚上绑根绳子,我拉一下,你就应一声。’ 姐姐伸手摸着那绳子湿湿滑滑的,哪里是什么绳子?分明是妹妹的肠子。但姐姐嘴上却不敢吱声,只答应一声,便下了床,跑了出去。 外婆刚开始拉一下绳子,姐姐便应一声,后来拉着拉着,却只听吱吱呀呀的声音,似是绑在了门上。外婆心道不好,便要下床找姐姐。谁知点那油灯的时候,刚要点燃,阁楼上便滴下一滴水,堪堪浇在灯芯上,再要点燃,阁楼上又滴下一滴水。 外婆以为是楼上的老鼠尿尿捣乱,便开口朝上面喊道:‘老鼠老鼠,不要灭我的灯,找到姐姐咱们平半分。’ 拿着水桶躲在阁楼上的姐姐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你们觉得外婆到底找没找到姐姐呢?”为首的孩子问道。 周围的孩子们急忙争先恐后地喊着:“姐姐那么聪明,外婆肯定找不到。” 为首的孩子却似乎并不认同,又笑眯眯地抛出一个问题,“可是姐姐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就没有认出来外婆是假的呢?你们说咱们中间会不会有人也是假的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觉后背一阵发凉。要说这间山神庙还算保存完好,就是不知为何,众人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仿佛四处透风的感觉。 一个孩子实在怕得忍不住了,提议大家到外面去玩。 谁知出了门,却听一个小孩儿道:“小栓呢?小栓怎么不见了?” 大家四处开始寻找小栓,可是那唤作小栓的小孩儿却怎么也找不见了。大约几炷香之后,不仅小栓找不见了,就连另外两个孩子也不见了。 想起方才的故事,剩下的几个孩子不禁吓得大哭了起来。 只有为首的孩子颇为镇定,言道:“他们是不是在山神庙里跟咱们躲猫猫呢?” 可是剩下的孩子谁也不敢再去山神庙。 第十一章 不配听故事的人 方凌来到山神庙的时候,正值几个孩子拉拉扯扯,讨论谁去山神庙里找小伙伴。 几人看着方凌,虽然觉得她也算不得大人,但总归比自己大一些。便央了方凌帮忙。 尽管外面烈日炎炎,惨白惨白的日头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但山神庙里却渗凉渗凉的,感觉那凉气儿都能顺着毛孔钻进骨头里去一样。 方凌自小灵觉通透,感知灵敏,方才踏入这间山神庙便觉不对劲。这里好歹是座庙宇,但就连供奉的神像也毫无庄严肃穆的感觉,盯着看上一会儿倒让人觉出几分阴气森森。 这里拢共也不过一间屋子,那神像佛龛便占去了一半,就进门处的半间屋子,便是进香的人多几个也站不下,哪里有什么孩子? 一众小孩儿找不到小伙伴,个个像是无头的苍蝇,急得在原地打转,不知如何是好。 方凌忍不住提议道:“莫不是小栓先一步回家了,你们不如去他家看看。” 小孩子也没什么主心骨,加上出来玩了许久,又累又饿,一听有人这样说,便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一个个你追我赶飞快地跑走了。 只留为首的那孩子却是不走。 方凌不禁有些疑惑,“你为何不走?” “我是小栓的哥哥,我得在这里等小栓。” 方凌也不管他,只拿了包袱,进得庙去,拾了几个蒲团垫在屁股底下,便解开包袱开始吃东西。她这半天赶了近二十里的山路,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 那孩子见她坐在山神庙里,也跟了进来,盘腿坐在她边上问道:“你不走么?” 方凌一边吃着干粮一边答话,“我等人呢,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说着递了一块饼子给那小孩儿,“吃吗?” 孩子看了看饼子,撇了撇嘴,摇摇头却说:“你听故事吗?” 方凌倒是无所谓,一个人反正也怪无聊的,有个人讲故事也不错。 那孩子便开始正经讲道:“说是大山里住着一户人家,家里有娘亲和两个女儿。一日娘亲要外出几日,便嘱咐两个女儿看家。” 方凌不禁疑惑道:“为什么不带着两个女儿一起?” “因为要留她们看家。” “她们家有什么好看的?是很有钱吗?” “或许是吧,反正故事里就是这么讲的。”那孩子有些不耐烦。 方凌认真思索半晌,“不对啊,有钱人都住在城里,谁还住大山里?” 孩子生气道:“你还听不听了?” 方凌闻言,只得让他继续讲下去。 “娘亲说她叫了外婆天黑时会来家里做伴。但是两人左等右等等不到,直到天快黑了才听见有人敲门。” 方凌插嘴问道:“是外婆来了吗?” 那小孩儿笑眯眯地说:“你猜。” 方凌瞧着小孩儿那张笑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便摇摇头不再吱声了。 那小孩儿继续讲:“妹妹赶紧开了门,外婆进来笑眯眯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等等,那外婆就没有给姐妹俩带什么好吃的?” “啊?”小孩儿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方凌自顾自地说道:“这外婆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不带好吃的给外孙女?我外婆每次来看我,都带可多好吃的。香香的芋头糕,甜甜的糯米糍粑,咬上一口便能黏住牙的那种,还有……” 小孩儿忍不住了,大声道:“带了,带了!” “带什么了?” “爆米花!一会儿才会讲到!你到底听是不听?” 方凌见又将那孩子惹生气了,忙将嘴捂住,瓮声瓮气地道:“听!” 这次方凌忍着一直没有打断那孩子,一直到他讲到妹妹将火炉边的烤土豆拿给外婆时,终于忍不住道: “这个土豆绝对没有熟,吃了会拉稀的。懂行的都知道,烤土豆怎么能放在炉子边上烤?那得用滚烫的碳灰埋了,上面再盖上烧得火红的木炭,一会儿翻一面,一会儿翻一面,这样拷出来的土豆才最香。” 那孩子哪里愿意听她啰嗦这些烤土豆的诀窍?只愤然站起身来,吼道:“你这样的人,就不配听故事!” “怎么火气还大得很?” 方凌有些无辜,突然却又转而问道:“你怎么不担心你弟弟?” 那孩子没想到方凌会突然这样问,吱吱唔唔地说:“我……兴许他已经回家了。”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 “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这光天化日的,有什么可怕……”方凌正说着,却见那孩子将食指竖在嘴唇边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方凌不由得紧张起来,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听见。 但那小孩儿却坚持称神像有动静,方凌闻言也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了起来。她踮起脚尖顺手捏了神龛上的两截蜡烛向神像砸去,神像还是那个神像,除了蜡烛砸到神像时发出咚的一声,并没有其它什么声音。 那孩子说:“可能在那神像后面,你得爬上去贴着那神像听听。” 方凌依言跳上神龛,适才刚贴上那座冰冷的神像,便听里面有悉悉索索地啃咬声。这时,方凌只觉耳边那小孩儿阴森森地道:“是不是像在吃爆米花?” 说时迟那时快,方凌自打进了这庙便一直防着,此刻翻身便是一道正阳符堪堪拍在了那孩子额头,紧跟着脚下奋力一踹,便将那孩子踢到了地上。 然而,令方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正阳符居然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地上,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紧紧被吸附在那孩子额头。而那孩子经方才这么一闹,也没有任何变化,竟还是那个孩子模样。 只见那孩子双手抱着肚子,面色十分痛苦,“你是不是有病?” 方凌一招错判,十分尴尬,“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就是被吓着了。就……不知道怎么着,脚就出去了!” “你吓着了?我怎么不觉得你被吓着了?你到底是不是小孩儿?” “我都已经十三岁了,你非说我是小孩儿也说得过去,但跟其它小孩儿比可能又有点不一样。”方凌认真解释道。许是为了掩盖这个尴尬的话题,方凌赶紧指着身后那神像,“这里面真的有声音,我刚刚也听见了。” “我早就说了,你现在才听见,你耳朵是不是聋的?” 方凌耳力极佳,自然不可能没有听到。只是她实在觉得这小孩儿蹊跷,身上有阴气却又有生人的阳火。这绝非一般小孩儿身上该有的气息。若非要做个类比,可能更接近于那种义庄的守灵人,甚至比那种人身上的阴气更为浓重。 方凌一时无法判断,是以便装傻充愣,想看这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那你赶紧去后面看看呀,是不是小栓在那儿呢?”孩子急道。 方凌趴在神像边上,伸长脖子往里够,却是瞧不见。 那孩子愤愤地叫道:“你往里一点,趴在那儿能看见什么,怂包!” 方凌正准备回敬一句,“你行你来!”却不想身后突然一股劲风,仿佛被谁推了一把似的。方凌冷不丁地便往那边栽倒几步。 只见神像背后一青面獠牙的脸堪堪抵到自己面前,方凌早已握在手里的匕首一个花刀便反手划了出去。 那青面獠牙的脸立刻破成两半,掉在地上,而应声断为两截的还有那青面獠牙后面的一只硕大的老鼠。 原来不知是谁,竟恶作剧地给那老鼠戴上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正在方凌准备伸手捡起地上的面具时,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第十二章 火烧屁股 方凌再爬起来时,眼前漆黑一片,身下的泥土潮湿的仿佛水塘的烂泥一般。方凌心里害怕极了,本以为庙里作祟的无非便是红眼儿这死鬼,如今看来虽不能确定是什么邪物,但绝不会是红眼儿。 像这种深坑大洞,又隐在神像之后,还做了翻板这样的机关,红眼儿一届鬼灵决计做不到。 这洞非常狭小,似方凌这种身量的人都得尽量矮着身子,否则一不小心便会撞到头。而洞里十分难闻,到处都散发着阵阵腥臭腐败的味道,加上潮湿黏腻的空气,便如同将那些腐败的东西硬生生黏到自己身上一般。 更何况这里不远处还有阵阵窸窸窣窣似是咀嚼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方凌听着那声音,不敢亮出怀里的火折子。只将手里的匕首握得紧紧的,矮着身子慢慢地朝另一边缓缓移动。 突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咯嘣”一声脆响。 不远处的咀嚼声应声而止。片刻之后,只听窸窸窣窣地,那东西过来了。一点一点靠近。方凌紧紧地靠着洞壁蹲在角落里,只觉整个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随着腐臭的味道越来越浓,方凌感觉那东西已经近在咫尺了,它甚至朝着自己轻轻地嗅了两口,嘴里的湿气喷在方凌的鼻尖上恶臭难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方凌手中匕首猛地捅了过去,只听“吱,吱……”几声,眼前那东西似乎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方凌连忙扯出怀中的火折子吹出明火。只见昏暗的灯光下,眼前一只老鼠比神像后面那只竟还足足大出两倍有余,足有满月的猪崽子那么大。 而整个地洞里到处都是遗落的尸骨,有的尚有衣衫蔽体,而大多却早已被啃噬成了白骨。方才那声脆响便是自己踩到了一根细长的胫骨发出的。 纵观这洞内骨头大多又细又短,看情形仿佛全是未长成的孩子。 而这烂泥地里密密麻麻的脚印,有的像是眼前这种巨大的老鼠,有的却又不是。虽然都是五个趾爪子,但这种分明更加宽大粗壮,且端头有更为厚实的肉垫,趾爪之间似乎还有一层脚蹼。 但眼下,不是研究这些东西的时候,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但这洞也不知道是谁挖的,九曲十八弯,中间各种岔路纵横交错。方凌每走一个岔路便割一片衣角作为标记,直到整件布衫都快割成筛子了,也还未找到出路。 算着时辰,此刻怕已经到了晚上吧。因为方凌中午才填了两张饼子的肚子,此刻已然咕咕作响了。方凌也不知自己这是什么肚子,面对着这样能呕出酸水儿的环境还能叫出声来,可谓是十分没有出息。 方凌暗暗将自己骂了一通,恰逢前面又是另一个拐弯的洞口,才刚准备割下一片衣角,却见泥地里躺着两个孩子,一动不动。 方凌伸手一探,还有呼吸。但地洞狭小,行进本就艰难,如今实在拖不动两个孩子。只得翻过孩子手掌,用力按揉其合谷穴。少时,但见孩子微微张开眼睛,见到眼前情景大哭不止。 方凌忙一把捂住孩子嘴巴,悄声道:“不哭,姐姐便带你回家!” 那孩子即便听到此话,却还是哭得两个肩膀一抖一抖地。 方凌见状言道:“那我不带你走了,你就在这儿哭吧。”说着,作势便要松开手。 那孩子忙将方凌要松开的手一把按住,眼里满是祈求。 但是地上还有一个孩子等着救,方凌没有太多时间耽搁,于是轻声哄着:“如果觉得忍不住的话,就自己捂着。” 那孩子这才松了方凌的手,自己一双手捂在嘴上反而捂得更紧了。 费了好大的功夫,另一个孩子终于也醒了过来。适才刚醒来,先头那孩子立刻便捂住这孩子的嘴,悄声道:“姐姐说‘外婆’就在附近,不能哭。” 方凌直觉这孩子十分上道,于是便由着他安抚另外一个,自己则将视线放在了前面的道路上。 洞内泥泞湿滑,偶尔看见那硕大的老鼠在啃噬着尸骨上残余的肉渣,方凌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儿老鼠这样多,他们总归是会出去的吧,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洞里面。 想到这里,方凌手中寒光一闪,只见掷出去的匕首已堪堪扎住一只老鼠的后腿。硕大的老鼠在泥泞中吱吱乱叫,方凌瞅了旁边两个缩手缩脚的小孩儿一眼,“去把那老鼠按住。” 两个小孩儿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老鼠?是以都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方凌无奈,长叹一声,走过去一脚踩在那老鼠的颈部,直觉那努力挣扎的小东西拼命扭动着软乎乎的身体,隔着鞋子都能感觉到那一拱一拱的触感。方凌直觉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却不得不强忍着恶心摸出彼时庙里顺的半截蜡烛,递给旁边的孩子道: “把蜡烛点起来,将油滴到老鼠屁股上。” 孩子不知何意,却也照办了。 方凌接过火折子,弯腰便将那老鼠屁股点燃。适才刚刚松开脚,便见那老鼠被火烧了屁股,即便伤了一条腿,也是跑得飞快。 方凌这边忙带了两个孩子跟上。但那老鼠跑得太快了,初时还能勉强跟着血迹一点点追踪,后面便没了任何踪迹。 不过这时,方凌已能感觉到空气中虽然依然恶臭弥漫,但却似乎有丝丝的凉风灌入。 方凌不再耽搁,领着两个孩子迅速朝出口靠近。 约莫走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听见外面似乎有潺潺的水声。正待方凌准备加快脚步时,却听那边呼哧呼哧似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第十三章 梵音入耳 方凌忙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带着两个孩子隐在附近的一个岔道口处。只听那东西似乎是拖了什么重物,一路呼哧带喘地往这边走来。 很快,那东西逐渐近了,方凌但见漆黑的洞内,两只亮闪闪的眼睛朝这边望了过来。就那眼睛距离地面的高度和两眼的间距判断,那东西至少有小牛犊一般大小。 方凌虽是习过几天功夫,却大都是诲极道长教她锻炼体魄之用,并没有什么实战用处。况且她到底不过才十三岁,用她自己的话说勉强也还是个孩子。若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对上那东西,属实有些勉强了。 方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伸出手来将两个孩子的嘴捂严实了。 随着那东西越来越近,一股血腥的味道也越来越浓,方凌的心跳也不由得越来越快,直到那呼哧呼哧的声音来到脚边不过两尺远地方。三人始终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不由地停了下来。 眼看着那两只亮闪闪的眼睛就要越过去了,却谁知方凌但觉脚背上一股湿热的感觉袭来,紧跟着闻到一股尿骚味。这个关键的时刻,其中一个孩子竟然吓尿了。 方凌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行三人居然毁在了一泡尿上面。 只见那东西嗅觉异常敏锐,迅速调转脑袋,亮闪闪的眼睛朝着这边的岔洞口看了过来。 方凌顾不得许多,拖起两个孩子便跑。 但这狭小泥泞的空间内,方凌一个人又拖着两个孩子,哪里跑得过日日生活在这洞里的玩意儿。 适才跑了不过两丈远,便觉身后一股强劲的力道撞了过来,自己后背火辣辣地便已被划了两道。而此时的三人已然被那东西重重地按在了泥地里。 两个小孩儿立刻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方凌也想哭,但却哭不出来。 现下,她只能紧握手中匕首,反手便扎在了身后那怪物的身上,那怪物吃痛怒吼一声立刻松开爪子,方凌抱着两个孩子就地一滚,已然在那怪物五尺之外。 然而还未等方凌缓过劲儿来,便觉一股阴冷的气息自下而上缠了过来。方凌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阴气,忙开了天眼。 果然,整个洞中阴气弥漫,两个孩子现下已经被阴气控制住动弹不得,惊恐地张着嘴却只是叫不出声,而自己腕子上的铃环已经细细地裂出几道蜿蜒的口子,发不出任何声响。 方凌伸手入怀,摸出两张正阳符飞了出去,谁知那符咒还未挨上那怪物的身子便已烧了起来。 借着烧起的火光,只一瞬,方凌便看清了那怪物的脸。 棕黑色的毛发油光水滑地覆在小牛犊一般大小的身体上,硕大的脑袋上两只亮闪闪的眼睛里血丝遍布,那张开的嘴巴里两排森然的尖牙一看便是嗜血好斗的物种。 而此时它正发出阵阵低吼,随着那吼声,嘴角挺立的胡须根根分明地抖动着。 这是一只水獭。 方凌直觉那吼声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情绪,细细辩来,却仿佛是某种语言。一种从未听过的梵音飘入耳中,或者说是直接进入了脑中。 大量的信息一瞬间涌入了脑子里,方凌来不及思考,直觉梵音缥缈中,庄严无限。自己仿佛置身于万千信徒之中,她想站起来,却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强压下来。仿佛站起来的这个举动便是天大的冒犯。可究竟冒犯了谁?神灵,神灵……方凌不禁喃喃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方凌醒来时仍在一个漆黑的洞穴里。耳边依旧是那恐怖的啃噬声,比那硕鼠的啃噬声不知大了多少倍,呼哧呼哧,时不时地吧唧着嘴,真的像是在吃爆米花。 方凌轻轻动了动手指,仿佛恢复了丝丝地触感。边上有孩子在嘤嘤地哭着,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偶尔抽泣一两声。 经过那梵音洗礼,方凌周身便只有手还能动弹。如果还有一丝生机,那便是现在。 方凌缓缓取出怀里的一个物件,那是一块玉石,通体雪白,若是在阳光下还能瞧见那玉石中仿若仙山海岛,云雾般缭绕的奇异景象。 那是爷爷口中的传世珍宝,无论任何邪灵均可收入囊中。那是爷爷日日供奉在三清祖师爷面前的十方锁灵玉。他说这里面收了十万恶灵,爷爷日日超度,不愿离开此地,只因清远山是一个天然的困龙局,既能困住这十万恶灵,也困住了爷爷一辈子。 如果现下打开这锁灵玉,是否可以收服眼前这妖怪?便是不能,就凭着这里面的十万恶灵也必将那妖怪啃得渣都不剩。 听着耳边隐隐的抽泣声,想起那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祈求。想着他们和奄奄一息的自己都要死在这臭气熏天的洞穴里,然后被这妖怪一口一口吃掉,便是剩下几个残骨也要被那老鼠咬碎。方凌真的不甘心。 缓缓地,那十方锁灵玉已被放在了嘴边,方凌轻轻咬破舌尖,一丝腥甜渗出,方凌缓缓念动着爷爷念动了千百遍的咒语。 霎时间,直觉那灵玉耀出刺眼的光芒,一股冲天的力量喷薄而出,只将方凌以及觉察到动静扑将过来的怪物重重地撞了出去。方凌后背狠狠地撞在洞壁坚硬的岩石上,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了。耳边孩子的哭声骤然响亮起来,许是属实被这动静吓坏了。 方凌艰难地爬起来,将那两个孩子揽在怀中,嘴里默念着咒语给自己周围拓出一方净土,以防这喷薄的怨灵伤到自己。 饶是自己这个施术之人方才都已被余波震得差点碎了脏腑,更别说那毫无防备的怪物,不过转瞬间便没了声息。 但是漫天的怨灵,仿佛无处宣泄的洪水一般,堵在狭小的洞穴里翻江倒海。狐叱鬼笑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空间,仿佛哪里都是阴灵,处处都是怨气。 方凌握着依旧光彩熠熠的灵玉,抱着两个孩子一点一点往洞口挪动,她口中大声地念动着咒语,以防被怨灵反噬。但死死坚守的一方净土却越来越小,眼看着自己身边已经开始有黑色的怨气弥漫过来。 只见一只苍老有力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接过方凌手中的十方锁灵玉,手上指诀翻飞,快得只看得见残影。 诲极道长一边递给方凌她不慎遗失的匕首,一边大声喊道:“将匕首祭血开刃口挡在胸前,带着孩子,快跑!” 第十四章 愿意拿命去换的人 方凌在看到爷爷的一瞬间,莫名的心安起来。如今见爷爷如此说,立刻便拔出匕首,照着刃口便是一口舌尖血喷出,带着孩子在泥泞中一路艰难前行。 洞口已有明亮的月亮照了进来,方凌方才拖着两个孩子出了洞口,却一脚跌入了脚下的牧马河。 方凌一路掐着避水诀方才不至于呛水,但两个孩子却是不行,很快便有些软绵绵的了。方凌抱着他们的腿,奋力将他们举过头顶,快速朝岸边游去。 那山神庙附近灯火通明,村民们举着火把拼命地呼唤着失踪孩子们的名字。待方凌筋疲力竭地拖着两个孩子上岸时,立刻便有人发现了。 大家围拢过来。有人喊道:“得救了,得救了!孩子还有气!!” “原来是溺水,怪不得这附近都找遍了也找不到。” “小胜,这是我们家小胜。”一名妇人冲过来搂着其中一个孩子大叫了起来。 另外的人朝着远处的火把喊着:“哎,小山子他爹,你家小山子找到了!” 只有一个妇人哭着,叫着:“我家小栓子了呢?我家小栓子去哪儿了?”说着便朝着方凌爬上来的河边奔去,一声一声地喊着。 众人合力将她拦下来,生怕她寻了短见。 许久,方凌的爷爷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件小孩的布衫,上面的血迹便是刚刚才浸过了水,也没完全被冲刷干净。 其他人都已三三两两地散去,只剩小栓子的娘还在岸边苦苦地守着。 她看到道长手中的布衫,哭得撕心裂肺。她疯狂地撕扯着道长,哭喊着:“你怎么不救我家小栓子?你怎么不救他?!” 方凌看着,心痛地无以复加。 她追上那边还未走远的小胜和小山子,问道:“那个孩子,给你们讲故事的那个孩子是谁?” 小胜和小山子受了惊吓,此刻见了亲人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旁边一起出来寻找小伙伴的另一个孩子战战兢兢地说着:“那个孩子是我们在河边玩的时候碰到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名字叫什么?名字总该知道吧?” 见那孩子摇摇头,方凌不死心地继续问:“如果再见到他,可能认得出来?” 孩子双眼有些茫然,似是努力思索了一阵,仍然摇了摇头。 道长将小栓子的布衫放在山神庙前,拿七枚麻钱摆了一个往生阵,阵法出口处摆了一支点燃的蜡烛。七枚铜钱枚枚落在七关要穴上,有铜钱坐镇,来世的小栓子必定阳火旺盛,身体康健。而蜡烛可以点亮往生之路,希望他一路顺遂。 那妇人还在嘶哑着嗓子咒骂着道长,咒骂着方凌,骂他们为何救得了别人,却独独救不了小栓子。仿佛只要这样不停地咒骂着,有那么个人让她恨着,方才不会心痛。 诲极道长拉着跪坐在一旁的方凌,叫她看着,看清楚那布衫上的血迹,记清楚小栓子的娘骂得每一句脏话。 方凌哭着叫着不肯,诲极道长却将她按在那里,生平第一次对她发了火,“十方锁灵玉里十万恶灵,一旦放出来便会有十万个小栓子!你为一己私欲,置生灵于不顾,可有想过将来你要如何面对小栓子们的娘?” 方凌平日里闯了祸从来都是见骂便服软,如今却是梗着脖子,咬死了牙关也不认一句错。 诲极道长气急,扬起巴掌便要打她,却不想方凌梗着脖子道:“你总说天下苍生,万物生灵。小胜,小山子还有我便算不得苍生了吗?” “你?!”诲极道长一口鲜血喷出,方凌吓坏了,忙起身要扶住爷爷,却不料被爷爷一把甩开。 “修行若只是修身,而不修心,无心怀之责任,无天下之生灵,怎配谈‘修行’二字。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世上会有多少你愿意拿命去换的人!” 方凌适才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然是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义。但见爷爷如此虚弱,却是自责地哭了起来,“我错了,爷爷,你别生气了!” 诲极道长擦了擦嘴角的血,稳住身形,沉声道:“爷爷深知背了人命债的日子不好过,不想让你也受这样的苦,你懂吗?” 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懂,只是不住地哭着点头,一连声地重复着,“我懂了,我懂了……” 俗话说庙小妖风大,实际上不是指庙宇规模大小,而是指有无真神坐镇,有无香火供奉。没了真神坐镇的庙宇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因为各路妖精鬼怪都妄图吸取人间香火享世人供奉,是以鸠占鹊巢,为非作歹。 这水獭子便是不安于经年累月的苦修,妄图走这捷径。因为占了庙宇,时不时享了些不明就里的人上得香火,涨了些道行,便真以为自己成了真神。居然还造出梵音祸世,可谓是死有余辜。 诲极道长一边将那山神庙一把火烧了,一边跟方凌讲了这些。 但方凌始终在想那个讲故事的小孩儿去了哪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他身上的阴气如此浓重,却不惧符咒? 诲极道长一时也无法给出答案,毕竟道长未曾见过那个孩子,只是从方凌描述来看,觉得那孩子应当不是妖物。但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却也不得而知,总要见到人才能分辨。 方凌以为自己总能把那坏东西抓到爷爷面前,但却不想爷爷在下个月就出了事。 第十五章 纸皮道人 方凌回到观中,因适才刚刚闯了祸,行事作风十分殷勤。这日下午帮着爹爹收了卦摊,正准备回山上,却想起爷爷提起要修那铃环的事,便于镇上找了家铜匠铺子打听出了所需的材料。 但各样材料都买齐了,却独独买不起那金线。这金线虽细,价格却高,方凌磨破了嘴皮子,店家也不肯贱卖,只得回去准备攒够了钱再来。 因这一耽搁便走得晚了,爹爹头先走了,倒没有人背她过河。好在那处河水也并不湍急,方凌卷起裤管便下了水,眼见就要到得河对岸了,却听这边有人喊道: “小姑娘可否助贫道过河?” 方凌回过头来,只见一游方道人,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抱着道情桶,头戴混元巾站在岸边,看起来很是怕水的样子。 “此处浅得很,我都敢过,你为何不敢过?” 那道人尴尬地笑了笑,“我天生畏水怕火,还请小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方凌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只觉有心无力,正准备拒绝。却见那道人想是看穿了方凌所想,高声说道:“贫道可付酬劳。” 这回方凌是彻底动了心,于是又淌了回去。回到岸边的方凌但见那道人头上扎着混元巾的丝线亮闪闪,金灿灿的,不正是自己所需的金线吗?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我帮你过河,可否将你这头上金线给我?” 道人似是并不知道自己头上有什么金线,伸手一摸却是扎了指头,不过也并未流血,便也不去管它。只答应道:“给你便是。” 方凌喜出望外,转而却又犯了难,“我力气小,不知要怎样帮你?” 谁知那道人却毫不客气,“驮着我就行。” 方凌心想这好处果然不是白拿的,正在为难却见道人又说:“我身体轻得很,你试试便知。” 方凌试着蹲下身子,那道人立刻跳到了方凌背上,果然轻得很。 方凌双手兜着那道人的一双腿,直觉干瘦得仿佛一副木架子。想这道人头戴金线,也不似穷得没钱吃饭的人,怎会饿成这副模样?莫不是有病? 方凌将那道人驮过河便取了金线告辞,本以为不会再遇见。 谁知到了晚上,镜池观中三人正在用饭,却听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方凌自是勤快地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下午那干瘦道人。方凌以为他是觉得下午那生意不划算,要来讨回金线的,忙道:“东西给了便给了,哪有还想中途要回去的道理?” 道人咯咯干笑两声,“我是来寻一位故友的。” 观中诲极道长已然听到了动静,来到院中,看见道人却是一惊,长叹道:“该来的总会来。” 此后,那道人便被诲极道长请入房中,二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方凌在门外趴着偷听了半晌也未听到二人有多余的对话。 只是那道人仿佛带来了一封书信,爷爷整晚便只是翻来覆去地看那信纸上的只言片语。 屋内,昏黄的灯下,诲极道长还在读信。那道人仿佛格外怕火,躲得远远地就那样立在墙角,不说话,也不动,便是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仿佛是个假人。 是了,是他无疑了。在这世上也恐怕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即便身死,也能做了这以假乱真的纸皮人传信。 想当年,自己通南彻北,找了他那么多年,不想他竟是真的死了,死在自己手中。 他果然是不甘心的,白衣悯苍,天下无双,何等的风姿卓绝,意气风发?却不想大婚前夜遭自己最亲的师弟暗算,亲朋好友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整个破日峰上无一人幸免。 试问谁能甘心忘却前尘旧事,安心轮回? 自己虽化名诲极,意为悔极痛极,可即便悔恨终生却也不能弥补当年之分毫。但即使如此,这信上所述之事却是有违天道轮回之事,自己虽已是罪身,却也万不敢再做这有违天道的罪人。 罢了,今生有负于人,终是在劫难逃。 天亮之后,方凌早早起来烧了茶水便要喊爷爷起床,正准备敲门却见那道人率先出了房门。 道人看也没有看方凌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走了。 方凌等了许久,不见爷爷出来。猛然间听闻房里似有凳子翻倒的声音,叫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忙推开门闯了进去。 只见屋梁上爷爷身体高悬。 方凌吓得大叫起来,一边叫着爹爹,一边上手想将爷爷抱起来。但她身板太小,任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救不了爷爷。 待方长清急匆匆赶来,将诲极道长放下来时,他早已断了气。 方凌坐在地上大哭不止,想着适才刚刚从这里出去的道人,拔腿便追了出去。 追至竹林之外,正要拦住那道人,却见他全身上下毫无预兆地突然便着起了火。大火之中,那道人没有丝毫挣扎,就那样站得笔直,仿佛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一般,任由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其吞没。 大火很快便将那道人烧得一干二净,快得方凌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仿佛那火烧得是一团纸一样。不仅是烧得迅速,便是这灰烬也全然像是只烧了一个纸人。 方凌只在那团灰烬中找到几根金丝,再无其他,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从未出现过。 方凌看着爷爷桌上业已修好的铃环。因为方凌说自己长大了,铃环太小已然带不进去,爷爷特地用宗门独有的锁心结的打法编了一条绳子供方凌日后挂在脖子上。而那龟裂的印痕如今也已被丝丝金线填上,再绕出朵朵漂亮的花纹镶嵌在铃环表面,十分精致。 可方凌厌恶那金线,却又不忍毁坏爷爷亲手修好的铃环。只得捧着它,哭得死去活来。 诲极道长虽去得突然,却是留了遗书的。书中所言,自己罪孽深重,苟活数载已是不该。他一生并无所求,唯有三件憾事: 一是堂中新设的故人灵位,虽一无所书,却是放了故人遗物。此乃至亲至敬,亦兄亦友之人,须得时时祭扫,日日叩拜。 二是十方锁灵玉困锁十万怨灵,虽尽力超度,而得以往生者却不足万一。惟愿今后二人能够勤加修炼,继续超度,好好守住锁灵玉,万不可将其带离清远山,更不可让心怀叵则的旁人夺去。 一旦离了这困龙局,万一恶灵被不慎放出,十万恶灵被困几十年,一旦现世必定怨气冲天,天下大乱。 三是院里的双生花,自己死后,无人照料,怕是就此败了,着实是可惜了。 至于方凌,此生虽无师徒之缘,却了却一段子孙之乐,也是幸事。只望方凌能够悟得道义真谛,莫留执念,长存逍遥。 方长清见方凌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倒是难得地通透一回。他安慰方凌说,尘世缘分于道长来说不过是经历,不过是羁绊,倒是他此生的遗憾便是未能将十方锁灵玉中的怨灵尽数超度。如若能早日完成他的遗志,或许道长在天之灵也能往生逍遥,上清天境也未可知。 此番话一出,方凌未免心中疑惑,诲极道长是自裁而亡,这于修者来说是犯了大忌讳,便是连轮回怕也入不得,又怎能入得了上清天境?爹爹莫非瞒了自己什么? 第十六章 风水定宅 时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朝廷减负三载。世道慢慢安稳了,各地一片方兴未艾,就连远川镇也愈显欣欣向荣之势。 时值腊月,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别的不买,一道平安符总是要请的。而在大寒里需要迁坟挪地,修整墓园的,谁能不请个先生勘查勘查? 方长清除了驱鬼镇邪以外,什么画符请神,卜卦看相,相宅看地无所不能,是以在寒冬腊月里,大多数人都闲下来的时候,他倒成镇上的大忙人。 这几年,方长清在镇上越发地吃得开了,说起来倒是多亏了当年的红眼儿。若不是他惹出薛老四那一档子事,谁能知道一个卦摊上算命糊口的还有这种能耐? 方凌自从诲极道长去世后,突然沉寂了不少。起初还整天嚷着要去找那纸皮道人,但远川镇就那么大,远近的道士便只有一个,就是她爹。再远便要出了清远山,但诲极道长留有遗言,守住锁灵玉,绝不能出这困龙局。 是以这样困着困着,倒把方凌困得消沉颓废了许多。 早先诲极道长还在的时候,即使不管她,她也乐得今天学个聚阴术,明天学个避水诀。单是平日里戏弄她爹爹的招数便是花样百出,且永远都玩不腻。 只是如今,突然便觉得这些都没有用了。唯有到了夏日里,热得受不了时,使个聚阴术纳凉倒是不错,顺便还能驱驱蚊子。 她总是独自一人留在观里,除了观内琐事便是超度十方锁灵玉中的亡灵。她一边念着渡噩经,一边望着爷爷临走时新设的那块灵位出神。 那是一块空白的灵位,没有称谓没有姓名,只在灵前供着一柄通体黑亮的匕首。那匕首非铁非铜,却锋利坚硬无比,隐隐还透着一股浓重的煞气,很是神秘。 方凌时常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一柄匕首?想必定是一位道法精绝之人。不过这么重的煞气,他一定不如爷爷那般慈祥温和。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他死了,爷爷就一定要跟着他死? 这样的问题方凌每天都会想,却从未想明白过。实在糊涂了,便趴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百无聊赖地翻一翻经书,却往往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小毛球业已成年,虽说一只脚因早年间受了伤,落下点残疾,但所幸并未受其它猴子歧视。近日更是似乎找着了相好的母猴子,常常十天半月也见不到踪影。 而山里的老宋,老贾几个老鬼这几日看着别家的亲人是修坟的修坟,烧纸的烧纸,自己却连个坟包都没有了,不免有些自怜自哀,躲在山里也不愿意出来找方凌白话。 方长清实在不忍见方凌这样终日闷在山上,便生拉硬拽地非要她跟自己下山打个下手不可。 虽然远川镇并不富裕,但再穷的镇子也有几个富户,朱全礼朱大官人就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以前都是找外面的方士相宅,不过前两年听信了一位方士的话改了大门,这两年生意却总是不顺。明明世道好了,各家米行生意也都做得红红火火,唯独自己生意越做越差。 不仅如此,府里的女眷这一年来身子也是接二连三的不好。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却蹊跷得很,都说是做梦容易魇着,醒来便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数日方可好转。 方长清身着灰色道袍,头戴九梁巾,掐了个子午印,目不斜视地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朱大官人和管家,倒很有些世出高人的派头。 方凌背着一应的家伙什,怀里还被她爹塞了个道情筒。由于小身板子背了大包袱,一路絮里嗦啰,颠颠地跟在后面活像个狗腿子。 整个朱家大宅坐北朝南,前门开阔明亮,后院亭台楼阁,水榭花厅,前窄后宽,方正气派,一看便是请人堪过风水的。 方长清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掐算着甲子方位,将管家递过来的主家各人八字都一一合了合。越来越觉得之前的先生确是有些本事的。整个朱宅,从厅堂门房到假山水榭布置得是井井有条,不见一丝杂乱散气之象。 就连更改大门,那也确实是事出有因。原先的大门正对着一棵古木,虽然树于阳宅来说,各派定论并不尽然相同。但依方长清所学,前门在望,正中一木,虽是隔了好几丈远,却也有犯了穿堂顶心煞的嫌疑。 显然先前的风水师傅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将大门避过古木,将古木置于大门偏左侧。这样一来,便将此树做成了“青龙木”,于主家男丁是有益无害的。 观那古树相隔甚远,并无遮盖朱宅之象,非要说它影响了朱宅风水,大概只能从其衰败的小半枯木来讲。 但即便如此,“青龙木”日渐衰败,影响得也只能是男丁,可朱宅身体不适的却都是女眷。 方长清不由地皱了皱眉。 方凌对风水堪舆兴趣不大,只对门前那棵古木有些疑惑。那树半棵郁郁葱葱,半棵叶片凋零,要说阴气吧,也是时有时无,却又不完全是树,仿佛是树荫中的地底下散发出来的,也并不十分明显。 自然界本就是阴阳调和,古木聚阴倒也不足为奇,但总觉得有些不对。 那边方长清也一时难以把握,只望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方凌一路跟着她爹绕过九曲回廊,但见右手一片园林,山石峻奇,草木通幽。虽然天寒地冻的,却见一位身量清瘦的男子正远远地坐在山石旁抚琴。旁边还有一高一矮两个小童恭敬地坐着。清越悠扬的琴声略带一丝苍凉,直达心扉。 那男子似乎觉察到来人,朝这边略点了点头。方凌微微一笑,也轻轻地朝着那边伏了伏便急忙追赶着众人的脚步而去。 直到行至后厨外门,见得一位厨娘正在残倒污水,方长清终于胸有成竹地展眉一笑。 管家见方长清神色有异,忙说道:“厨房洗洗涮涮总是离不得水的,泔水虽有镇上村夫收走,但污水一般是倒入沟渠汇入镇上的排污暗沟之内的。” 方长清略一沉吟,“贫道大概明白了。你这暗沟可是今年新挖的?而且是由此向南绕过大门再汇入镇上暗沟的?” 那暗沟很深,但是从面上来看,并不能确定其走势。是以朱大官人脸上颜色微微一变,“何以见得?” 方长清见状,知道自己蒙对了,遂故作神秘地道:“修道之人修得便是气之一字。天地有灵气,世间也自有污浊之气。而贫道方才在此地凝神望气之后,发现一股浊息自此从北朝南自西向东绕过朱宅大门而去。 而我细看之下,这股浊息散而不凝,朱大官人面色虽然稍显晦暗,但却并不掩红润之姿,证明朱大官人也并未被这股浊息影响到根本。由此我推测这股浊息必定形成之日尚短,只是对家主财运稍有影响而已。” 朱大官人闻言有些尴尬,“唉,都是内子之过。原本这暗沟是绕经后院的,自她窗下而过。她非说这暗沟臭气熏天,硬要改了种花。看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凌突然插嘴道:“那这暗沟是何时开始发臭的?” 朱大官人一直未曾注意方长清身边的小姑娘。方凌自从来到这朱宅也只是乖乖地跟在方长清后面,并未有任何言语。此时一问,朱大官人倒是愣住了。 只见方长清得意地微微笑道:“这是贫道的女儿,别看她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却是未染红尘,通透得很,望风辩气很是有一套的。” 朱大官人见是这样,一阵感慨方道:“具体时日也记大不清了,大约去年年关前后吧。主要是内子为人矫情,喜好个花花草草的,许是看上了那片地方紧邻着窗户,方便观赏,便寻了这么个借口。” 关于此事,朱大官人虽是不甚在意,但在方凌看来,却是有些蹊跷。那暗沟挖成也非一时半日,为何以前不臭,非是年关前后臭了起来? 要知道年关前后天气大都阴寒,远川镇又紧邻着牧马河,河风呼啸,非得是正月之后方才转暖。大夏天的不臭,却是大冬天臭得厉害,这难道不奇怪吗? 第十七章 小栓子回来了 见方凌只是低着头想些什么,对于大官人那边也再未吱声回答。 方长清生怕冷了主家,忙接过话头言道:“花花草草原是好事,夫人喜花草之典雅,官人未必不喜花草之姿色。 这里贫道还是僭越一句,花花草草不宜过多,最近的那一株是否进门还需慎重。百花齐放,难免雨露不均,轻则易生出些闹心事,重则家宅难宁。” 朱大官人面色由诧异转为尴尬,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继而笑道:“道长见笑了,此事就连内子也还尚未知情,道长果然神机妙算。”说完,急忙转移了话题,“那如今是否将那沟渠填回去即可?” 方长清一捋青须,“沟渠实乃小事,改了水道,那望水东流的破财之势即可化解。不过现下朱宅最致命的却另有其事。” 经过方才那花草之论,朱大官人此时对方长清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急忙请教道:“还请道长明示。” 方长清长叹一声,“最关键的还是那株千年古木。要知道草木皆有灵性,这株古木能于此地生长千年,必定是因为此地灵气充沛。而地灵方可人杰,也正是如此,才让朱家日益兴旺,发达。 但眼下,显然这株古木受到气运影响,日渐衰败,但若能改了气运,让这株千年古木再度逢春,定可家宅兴旺,人丁康健啊。” 朱大官人面色又惊又喜,“枯木竟也能逢春?那一定有劳道长了。” 方凌见爹爹有心要动那古木,却是有些担忧,“那古木一半青翠,一半凋敝,不似正常衰败之象,倒觉似乎有些阴气作祟。 而且方才这一路上我观檐下燕巢,靠近南边树这一边的已尽数被毁去,虽不知为何。但燕子属瑞鸟,必不是什么好事,虽不确定与那树有什么关联,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寻常人虽是听不懂别的,但“阴气”二字却是知道一些的,阳宅附近有阴气作祟,那能有了好?是以,朱大官人当下便有些微微变了脸色。 方长清见此情形,忙添油加醋一番,“你这丫头好不懂事!你既知道是阴气作祟,何苦说出来吓着大官人? 何况那阴气可是改个大门就能避的?此树离朱宅如此之近,若受气运影响,短时间内是可以通过改门移位来缓解,但是短则一年长则三年这股阴气必定会缠上这院中之人,到时恐怕轻则身染恶疾,重则有性命之虞。 我辈清修之人,岂能袖手旁观?” 朱大官人方才只是有些疑虑,如今听方长清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且越听越害怕。这“身染恶疾,性命之虞”,哪一个都不是好词儿。 不禁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抢到方长清近前焦急地说道:“道长一定要帮朱某想想办法啊。若道长能除了这阴气,保我朱家一家平安康健的话,我必当重金酬谢。” 方长清如此吓他,要得便是这句话。 闻言不慌不忙地掐了子午印,方才正义凛然地道:“除魔卫道,趋吉避凶,本就是修道之人的本分。朱大官人客气了。 只是驱除煞气需要开坛做法,尚需准备一番,夜里子时方可开坛。而且开坛做法之时,需要朱大官人在场,其余人等凡阴时,阴日出生以及妇人孩童均不可围观,免得让煞气冲了身。” 朱大官人一听道长答应做法,顿时安了心,遂交待管家准备下去。 方长清准备的东西,方凌大都看不懂,看着都不是做法用的东西,倒是各样药粉居多。 方凌不知方长清有何打算,但心里总对那树有些疑虑。出了门去,却见一帮小孩儿围在树下,叽叽喳喳一会儿哄笑一会儿打闹。 方凌不免问道:“你们在这里玩什么呢?” “等着听故事呢!”一胖嘟嘟的小男孩儿仰起脸来,天真无邪地笑道。 方凌一听此话,顿时警觉了起来,连忙追问:“何人在此讲故事?” “小栓子!”那小胖子答道。 “可是镇子北边山神庙的小栓子?”方凌有些吃惊。 那孩子却是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你也知道他?他说他是北边村子来的,还说山神庙的山神是他干爷,可厉害了!” “那有什么厉害的,我奶还让我拜了我家门前的大石头做干爷呢!”另一个孩子显然很是不服气。 “你又不会呼风唤雨,小栓子可是会呼风唤雨的!他说都是他干爷教的。” “哼,我怎么没见他能下下雨来?分明是你吹牛。” “我才没吹牛!我亲眼看见他唤来凉风,那风吹得呼呼地,冻得人脑袋生疼。不信今天让你也试试。” 方凌听到这里,已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问道:“那小栓子长什么样?” 可是几个见过的孩子一听这个问题,大都脸色茫然。这个说小栓子两眼大大的,亮亮的,那个却说小栓子眼睛小小的,笑起来微眯着。这个说小栓子鼻子挺挺的,那个却马上站出来否认说小栓子鼻子塌塌的。 总之七嘴八舌,非要取了他们所说得共同点拼出来便是:小栓子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也不知是这些孩子不会描述,还是怎么着,总之每一个人描述出来的小栓子都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方凌不禁满心疑惑,这小栓子要说,便是先前山神庙里诓自己掉进地洞的那孩子无疑,但他为何如今又冒充了死去的小栓子出现在了这里? “小栓子哎……小栓子!” 正在这时,方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发现这不正是小栓子的娘吗?那妇人的声音和形象曾经长久地印在方凌脑海里,挥之不去。是以方凌一眼便认了出来。 只见那妇人跑过来,冲着一堆孩子问道:“看见小栓子了吗?” “说是中午来给我们讲故事的,这都下午了还没来。”一个孩子应道。 “这小栓子,整日里就知道瞎跑!”妇人抱怨一声就要去别处找。 方凌连忙将这妇人拦下,诧异地问道:“你说小栓子回来了?”要说别人可能不认得小栓子,可小栓子的娘却不可能不认得,方凌不禁心下骇然。 爷爷当初虽只拿了小栓子的布衫回来,但那是在一堆新鲜尸骨上拿的。爷爷不忍小栓子的娘见到那惨不忍睹的尸骨,是以只是后来偷偷地找地方葬了,交给小栓子娘的便只有那件布衫。 所以说小栓子怎么可能再回来? 但那妇人却道:“没有回来啊?我这不正出来找嘛?平日里都是往这树这儿跑,今日却不知上哪儿去了?” 言下之意,仿佛那小栓子天天都在身边,从未离开过。 第十八章 长清有三宝,血尿屁不能少 孩子们没什么耐心,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便疯跑着散了。唯有那妇人坐在树下又等了良久。 方凌有意与她搭话,得知那妇人似乎并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山神庙的事。她心里大概有了计较,二人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方凌实在饿得很了,想那“小栓子”也必不会再来了,便自回了朱家大宅。 因要做法,方长清净身沐浴之后便不得再食用酒肉荤腥。此时看着饿极了的方凌吃得满嘴流油,心下很是不平衡。忙将桌上的糕点饼子又吃了两块儿,又磕了一大把瓜子,方才觉得舒坦些。 此时,他一边捣鼓着包袱里面的家伙什一边说道:“本以为你在山上待得傻掉了,不想早上那一番话倒是递得稳当,瞧把那朱大官人吓地,这都跟哪儿学来的?” 方凌吃饱喝足,稍稍活泛了点儿。此时闻言,却是放下手里已然攒了半把的瓜子仁儿认真道:“我没吓唬朱大官人。那树就是不对劲,而且我下午还在那树下遇到更不对劲的事儿了。” 方长清呵呵笑着,满不在乎,“又是什么蹊跷事儿?” “死了的人复又活过来了,你见过吗?”方凌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见过,我不仅见过人,还见过牛被吹死了复又活过来的。” 方凌见方长清说她吹牛,可不干了,立刻反唇相讥道:“有些‘贫道’才是吹牛呢!我怎么不知道我爹爹何时还会凝神望气?” 方长清将桌上的半把瓜子仁小心翼翼地拨到手里,一口吃了才笑道:“江湖中人,走南闯北得多了,偶尔剑走偏锋,另辟蹊径那也是常有的。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方凌倒也不在意爹爹说她小丫头片子,只是好奇道:“我鼻子最是灵的,走了一路却是不知哪里埋了暗沟,你这剑走偏锋却是偏得稀奇,到底是怎么个偏法?” 这记马屁拍得很是隐秘,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将方长清哄得高兴:“瞧瞧,方才还说你不傻。 朱宅坐北朝南,厨房是西北之向,而牧马河却在镇子的东南向。如要排水,要么挖暗沟从后厨绕过门前,要么从后厨绕后院而至东南。而之前的先生也是确有本事的,怎会让暗沟通过前门从而破了朱宅风水? 必定是在先生定过风水之后,他们擅自改了水道。” 方凌一听,倒是来了精神,“那花又是怎么回事儿?我看你一提到这个,朱大官人脸色立刻就变了。” 方长清老脸一红,啐道:“小姑娘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 方凌见他爹避而不答,倒是来了劲儿,缠的跟块儿狗皮膏药一样。方长清见她近来消沉,好容易活泛一回,便老实交待了原委。 原来,几日前,东街唱戏的碧桃姑娘找他合过八字。当时他还纳闷这姑娘虽说是个戏子,但是生得也是有模有样的,怎么就看上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直到今天管家给他拿来了朱大官人的生辰八字,他才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前几日给碧桃合的那个么?既然赶巧了,为了显示神通让朱大官人信服,就点了他那么一下。 方凌笑道:“爹爹原来胡诌的。” 方长清有些尴尬,“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不也一样,说瞎话一套一套的。若非你将朱大官人唬住,我也不能多收一场法事的钱。” 说到此处,方凌却严肃起来,“爹爹,那棵树真的有问题,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得好。” 方长清显然并没有在意,只哈哈大笑道:“就你没见识!你爹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以前便是靠卖耗子药,蟑螂药为身的。 这棵树我早就观察过了,一面干枯,另一面却尚有生机,干枯一面树杆下有类似蚯蚓粪的异物,这不是红蚁是什么? 只因此地并不属于南方湿热之地,极少出现红蚁,所以他们才有所不知,也算是你爹我捡着了便宜。” 方凌却始终觉得并非红蚁那么简单,但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方长清见她左右是放心不下,便道:“罢了,罢了,那今晚你就随我一道,倒叫你心服口服。” 是夜,月黑风高,寒风萧萧,恰如山里老宋他们口中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好时节。朱宅大门斜侧边三五丈之遥的大树跟前已经设好了法坛。方长清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执令旗,脚踏罡步,正在做法。 法坛旁站着尽管身着棉服却依然冻得有些瑟瑟的朱大官人和管家,另一侧则是面色有些凝重的方凌。 方凌手里抱着一杆杏黄旗,斜挎着他爹的布包,眼睛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树杆周围。她总觉得那儿有一道目光也在看着他们,但是仔细望去却又是漆黑一片。 道法大概做了半个时辰,方长清念经念得口干舌燥,想来戏也做得差不多了。遂手持桃木剑,走到那树跟前,将他早就配置好的红蚁药围着树杆倾洒一遍。 刚绕了半圈,行至树杆阴影处,突然便觉脊背一阵冰凉,犹如深陷寒潭一般,一时间竟口不能言,脚不能动。 方长清一惊,趁全身还没有完全僵硬,急忙狠咬舌尖,将神识压住灵台。虽然保得灵台清明,然而一口舌尖血还未来得及喷出,就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 方长清身处那树后的阴影处,其余人隔着粗壮的树杆也看不分明。只有方长清眼见树杆内一缕黑色的烟气朝自己的喉咙处探来。 急得他满头冷汗,脚下如同扎了根一般,便是攒了全身的力气也挪不动分毫。就在他憋足了劲想要挪动脚步的档口,却见脚没挪动,倒是憋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屁。 那黑色的烟气想是被那响屁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有些犹豫,并未立刻缠上来。而这污浊之气如同鬼打墙时的尿一般,立刻破了这邪术。 方长清方才感觉到手脚回来了,立刻大叫着便跑出了阴影。 方凌但见方长清身后一缕黑烟蹿出两丈多高,直直地朝方长清扑了过来。 她眼疾手快,随手祭出杏黄旗,一手掐诀,一手执旗,脚下遂即踏出五步逐阴罡。随着丹田一股真气上行瞬间直逼右手指尖。一点灵气刚由指尖溢出,接触到杏黄旗的一刹那便如燎原之势一下子扩散开来,整个旗帜立刻便生动了起来。 方凌抡圆了杏黄旗,直接朝那边的烟雾直扫过去。击中烟雾的瞬间,突然阴气四溢,狂风大作,直吹得方凌眼睛都睁不开。 第十九章 凶狠的孩子 朱大官人和管家此时方才醒悟过来,大叫着撒腿就要往院内逃,然而狂风四起,大门嘭地一声便被关上了,任他们怎么推也推不开。 方凌一边手执杏黄旗凝聚灵力,一边对着朱大官人他们喊: “快躲到法坛后面!” 此时,吸收了灵力的杏黄旗仿佛狂风中的一道定心咒一般,虽然猎猎作响,但飘荡间自有章法,并不凌乱。方凌顶着阴风,踏出北斗七星步,一手以旗作笔于地上画出一个逐阴阵,然后大喝一声:“收!” 随后嘭地一声将旗子插入地下,坚硬的地面此时竟犹如豆腐一般,旗杆没入两尺有余。随着方凌的一声收,那烟雾便犹如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尽数吸附到杏黄旗上,拼命挣扎也逃脱不了。 方长清此刻终觉周身回暖,此时便不教方凌提醒,他也知道这树中必定藏有妖邪。遂急忙将一口未及喷出的舌尖血尽数喷至手中桃木剑上,一剑刺入树杆。 只听噗的一声,原来树杆早已中空,一刺之下便崩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一股黑血自洞中溅出,立时便觉臭不可闻。黑血喷溅之处,滋滋作响,就连方长清的前襟也是立刻被腐蚀出几个破洞,缕缕黑烟袅袅而起,看来这黑血竟是带有剧毒。 正在方长清惊异之际,洞中突然激射出一道蓝光,直奔方长清面门而来,眼看离他已不足三寸。正在方长清准备闭眼受死之际,一道黑影扫来,不偏不倚正好将这道蓝光击偏。 方长清趁机迅速闪身到一旁,这时他才看清,原来洞中扑面而来的蓝光竟是一条通体幽蓝,头部泛白的长蛇。 刚刚就在它扑将过来的时候,方凌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只得捡了树下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此时蓝蛇虽被敛了妖气,不能以那黑烟害人。但逼至绝境,却也凶狠异常。只见它脖子一歪,还未及看清,方凌只觉眼前蓝光一闪,慌忙之下还未来得及躲避,蓝蛇已经快到眼前。 方凌大惊,心想这下完了,马上就要身中剧毒而亡了,老宋他们几个要是知道她第一次出手降服妖精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怪蛇手中,岂不是要再笑死一回。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而这蓝蛇也正是飞得一鼓作气之时,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一般,把它差点没扯脱了节,硬生生地止住了前行之势啪地弹了回去。 方凌定睛一看,却是洞口狭小,这蓝蛇显然头小身子粗,蓝蛇在冲出树洞之时被卡住了。 方凌大喜,眼见天赐良机,赶紧捡了石头就要再砸过去。却突然之间被一股黑烟缠住了手腕,霎时这只手如坠冰窟,一股寒意沿着手指迅速蜿蜒而上。 那边方长清定睛一瞧,却见一个孩子不知何时冲了出来,竟拔了那地上的杏黄旗。不免大怒道:“哪家的小崽子在此胡闹?赶紧滚开!” 那孩子非但不听,竟还拿着那旗杆狠狠打在方凌后颈窝处,将方凌打翻在地,而后冲那怪蛇大喊道:“吸了她的精气!” 方长清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负自己宝贝女儿,一剑刺出直取蓝蛇七寸。却不想这蓝蛇异常灵活,在整个下半身被钳制的情况下,却依然是扭曲翻转,生猛异常。 方长清连刺数剑都未伤及其分毫。 这蓝蛇显然是被方长清的桃木剑惹得恼怒非常,新仇旧恨一并来算。竟不顾伤口被挤的黑血横流,拼命挣扎两下,张开大口露出森森毒牙和细长的信子朝着方长清激射而来。 方长清本来胆子就小,此刻虽然明知它下身被困,但是还是不自觉的顺势一个回身。也幸得他胆子小,只见他回身的瞬间,蓝蛇大张的口内竟喷出一道蓝色的毒液,毒液溅到桃木剑上立刻将剑身烧成黑炭熔为灰烬。 桃木剑辟邪不避毒,也不知道这蓝蛇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之毒。 那小孩儿还在旁边跳脚大骂,行止癫狂,却一不留神被早已爬起身来的方凌一把扣住,道:“你这小兔崽子,还敢害人?”说着便要将他拖到法坛处绑了。 谁知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妇人,照着方凌的腕子便是一口,方凌吃痛松开手。那妇人立刻拖着孩子跑了。 与此同时,那怪蛇也缩回洞中,只听自树下至暗沟中接连传来一阵响动由近及远。那怪蛇果然早已打通了暗沟,将其当成了平日里偷鸡摸狗的通道。 怪不得年关前后,夫人窗外的暗沟会有臭气熏天的气味。怕不是年关将至杀猪宰羊,便宜了这畜生,将那叼来的肉块都藏在了那处? 方凌眼见那畜生要跑,连忙捡起杏黄旗,追着那响动便一路飞奔出去。 直至追至前方一片柳林,正是当年薛老四遇险的那一片林子。方凌正在犹豫要不要再追出去时,忽见前方噗楞楞飞起一团黑影,紧接着“呜嗷”一声怪叫炸响在夜空。 而后,便听前方一阵悉悉索索树叶翻动的声音,那怪蛇许是惧怕夜猫子竟然去而复返。 然而,它先是被杏黄旗打散了妖气,后又被方长清一剑刺破身子,经过一番乱斗,早已是强弩之末。便是一只夜猫子也足以让它变成惊弓之鸟。 方凌瞅准机会,一杆子打了过去,正中蛇身。它回身正待喷出毒液,却被后面赶到的方长清一剑刺入七寸。 看着它堪堪扭动了几下,便再没了声息。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哭嚎声。方凌单只听着声音便知是小栓子他娘。方才她咬了自己一口便将那孩子救走,此刻不知怎样了。 想到这里,方凌连忙爬起身来赶了过去。 只见那妇人怀里抱着一具干瘪的身体,那孩子脸上血色全无,却仍旧大睁着眼睛,不甘地喃喃自语。 看到方凌,那孩子目光阴狠,竟扯出一个十分狰狞的笑容,“还有更厉害的等着你呢!还有更厉害的呢……” 第二十章 青莲 见孩子一点点没了动静,那妇人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地只是喊着小栓子的名字。方凌望着她,却不知这孩子使了怎样的邪术竟惑了她的心智。 方凌不忍,掏出一枚正阳符灌入一丝灵力,只见暗夜里那正阳符似有一点微微的橙色微光,方凌将其堪堪拍在那妇人额前上二星处。只见那妇人顿时昏厥过去。 不消片刻,妇人醒来,望着地上干瘪的尸体,竟似吓了一跳。既不知地上尸体所为何人,亦不知此地为何处。 方长清托随后赶来的一众朱家小厮将那浑浑噩噩的妇人护送回去,又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怪蛇也抬了回去。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下来的战利品,尽管恶臭难闻,也非得要抬到朱大官人的面前方才能拿工钱。 方凌看着地上干瘪的尸体,想着他临终时的话,这里究竟还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等着她。 这样想着,却觉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还未等她吱声,那暗处隐着的倒是自己主动过来了。方凌万万没想到,那竟是女鬼青莲,便是以前劫了方长清的道,告了方凌恶状的老鬼之一。 既已现身,便没打算再瞒着了。 原来这是女鬼青莲在这阳间的孩子。多年前落水,青莲下水去救却只勉强将这孩子推到山神庙附近的岸边,自己却被淹死了。 后来孩子被人发现,他爷爷觉得是山神庙里的神明显灵了,便要孩子来庙里烧香拜了干爷。村里孩子身体孱弱,大都有拜干爷的习俗,是以也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妥。 孩子自从拜了干爷之后确实身体康健,再未生过什么毛病,但却再也没有发身长大。家里本就清贫,又只剩下爷爷奶奶在世,便也没有什么钱去看大夫。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直到爷爷奶奶过世,便再没有人管他。 谁也不知道他竟辗转回了山神庙,也不知他在那里究竟吃什么喝什么。只是很多年没人见过他,也就再没人能记起他。但青莲如何能不知? 她因是溺死,找不到替死鬼便不能投胎转世,加上她也舍不下这一世的孩子,便一直在那附近徘徊。 谁知自己孩子竟被庙里山神操控,拐骗村里其它小孩儿。而村子紧邻牧马河,每年都有孩子下河游泳被淹死,是以村里人从未怀疑过。 青莲不想自己儿子永生永世地成为山神傀儡,但自己虽漂泊许多年,却又没有什么本事,实难对付山神。 恰逢方凌大肆搜山,找红眼儿寻仇。青莲觉得或可借方凌之手除掉这恶山神。便四处散布消息,说红眼儿在山神庙附近。方凌涉世未深,听风便是雨,立刻便信了这鬼话,白白做了他人手中之剑。 后来山神庙被毁,任他什么“干爷”自然也都没了。但那孩子心性已然被毁,又多少有些邪术,便四处寻找新的妖物。 终被他找到朱宅门前大树里的蛇妖。但那怪蛇却是个怂包,半年以来从来只敢祸害畜生,不敢伤人,便是偶尔被这孩子蛊惑也只敢吸食部分精气,断不敢伤人性命。 许是今日受得伤实在狠了,眼看便要一命呜呼,这才动了杀心,将那追过来的孩子精血吸干。 青莲长跪不起,但求方长清父女能渡她儿子投胎转世。但纵观这孩子身上的邪气,显然灵识已被污染,已入不得轮回,无法超度。 青莲泪水涟涟,未曾想自己滞留人世几十载,终究还是孑然一身踏上这黄泉路。 方长清回到朱家大宅,换了身行头,便抬头挺胸,四平八稳地踱着方步来到朱大官人面前,仙风道骨地结了个子午印朗声道: “朱大官人今夜受惊了,此处阴气乃妖邪作祟,现已伏诛。还请大官人与贫道前去查验。” 朱大官人彼时是被闻声赶来的小厮们抬回院中的。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妖风四起,奔逃无门,若不是有方长清父女二人,只怕自己都逃不过今晚。此时听见方长清说话,连忙鞠躬致谢。 但方长清岂非是为了这轻描淡写的一个“谢”字?非是将他请到那怪蛇的尸体跟前验看一番方才罢休。 那怪蛇约莫有两丈多长,周身闪着蓝盈盈的光芒,不过自从咽气的那一刻起,这色彩已经慢慢褪去。之所以说它怪,还非是因为色彩,主要是它上半身细长,下半身却异常粗壮,似是吞下了什么东西,腹部隆起圆圆滚滚好大一块。 怪不得它当时隐在树洞之内挣扎不出。 有那胆大的小厮小心地拿了长刀剖开肚皮方才发现原来这厮肚子里竟吞了一头猪崽,怪不得前日刘嫂来报丢了一头刚出生的猪崽,却是被它叼了去。 想来也是方长清父女运气,若不是它刚吃了猪崽身体笨重,他们今天指不定是谁降服了谁。 方凌鲜少有机会动用灵力降妖伏魔。便是那水獭子也是她借助十方锁灵玉将其打死。以前遇着个把鬼魂,除了那红眼儿算得上个厉害角色之外,其它的大多都是山里老宋他们一个路子的,都是些耍嘴皮子的,没什么正经本事。 此次头一回遇到这么个出息的妖精,还是自己亲力亲为,一手打死的,难免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就连一向怕蛇的她,此刻也似乎是不怕了,正与一众小厮丫鬟们将那死去的怪蛇翻过来拨过去地研究。 待朱大官人来到院外,正见到那怪蛇浑身流着淅淅沥沥的黑色黏液毫无生气地躺在泥地上,腹部已然被剖开,内里还有一头尚未消化的小猪崽。 朱大官人疑惑道:“便是此物作祟?” 方长清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胡诌开了:“此物可是不简单啊!此物唤作靛蚺,已有百年道行,一般生活在北方极寒之地。 等闲的蛇冬季都昏睡不食,此蛇却是越冷越欢喜。此物颇具灵性,好食蚁类,这条靛蚺定是为树内红蚁吸引而来。后来发现此处汇聚天地灵气,便在此修炼。 但是此地毕竟灵气有限,灵气将尽之时必定会伺机吸取附近活人阳气。 朱大官人恍然大悟,握着方长清的双手感激涕零,“原来如此!此次多亏道长出手将它除掉,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祸事?” 朱大官人连连道谢,方长清也是泰然自若地受了。并于那靛蚺尸体上撒了些药粉之后浇上油一把火给烧了。 随后又着丫鬟们将另一包药粉混了土将那树洞填了去。那树有一半都被蛀空了,地底下又被靛蚺钻出个洞来直通门前的暗沟,索性也一道将那暗沟连夜填了。 要说此事到了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但方长清这边还未安稳了半日,便又被朱家几名丫鬟小厮叽叽喳喳地拖了出来,直嚷着说是方凌打死了人。 第二十一章 碰瓷? 次日快正午了,方长清才起床洗漱。昨夜被怪蛇折腾了半宿,又是做法,又是降妖,还得善后。又惊又吓地折腾到了后半夜,此时仍是有些人困马乏但却再也睡不着了。 方长清净手卜卦,排出污水改道的破土方位,便领着众人去了后院。 方凌倒是醒得格外的早,仿佛早先在山上的几个月将现下的瞌睡都睡光了一般。 经过昨夜一闹腾,方凌倒觉前所未有轻松,或许是觉得山神庙之事与那些孩子们与自己都算有一个交待了。又或许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有那么点用处了。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总之神清气爽便是了。 今日反正都是些正经的风水活儿,趁爹爹还未起来,乐得偷闲上个街凑个热闹。 方凌这几月一直闷在山上,鲜少在镇上走动,这好久不来,突然来这么一次便觉十分有趣。 马上过年了,镇上卖糖糕的,卖酥饼的,卖对联的,卖香脂水粉的不胜枚举,十分热闹,真是合了方凌打小便爱凑热闹的性子。 东西虽多,方凌却单单只看上了街角的糖人。那吹糖人的师傅,也不知是怎样的七巧心思,一边鼓着腮帮子吹气,手指上下左右快速捻动,三两下便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看起来跟家里的小毛球倒是有几分相似。 惹得方凌兴味盎然地咬着手指咽了好一阵口水。刚问好了价钱,正待掏钱,却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八九岁的小毛头,抢下糖人,扔下一个钱便要跑。 方凌伸手薅住那小子的脖领子道:“哪里来的小毛孩子?敢抢姑娘的糖人?” “你的?你买了吗?”小毛头艰难地扭过脑袋,问得理直气壮。 “若不是你来抢,我现下已然买了。” “既是还没付钱,那便不算你的。我先掏得钱,我先拿到手里头,这糖猴子便是我的。” 方凌见过的孩子多了,这样耍赖皮的还是头一个。不禁被气笑了,“呵,赖皮的小毛头,你看我可是那好欺负的样子?” “姑娘便要有个姑娘该有的样子,遇事不焦不躁,端庄娴雅方是正道。像街头惹事生非这种事儿历来都是我们大老爷们儿干的。” “可巧了,姑娘我偏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性子。”说完,方凌抬手便抢。 谁知那小毛头,眼看抢不过,便飞快地伸出舌头将那糖猴子从下至上美美地舔了一大口,就差再挂上两串哈喇子。他挑衅地看着方凌嘿嘿笑着,态度十分的嚣张。 方凌怒火中烧,原本的好心情全被这小毛孩子给毁了,“小崽子,欺人太甚!” “千万不要动怒哟!你这样暴躁小心日后嫁不出去!”小毛头趁方凌瘪嘴唏嘘的空档呲溜一下夺路便跑。 方凌哪能轻易放他跑掉?眼疾手快便反剪了其胳膊将那孩子制住,那小子禁不住哇哇大叫起来。 “还抢是不抢了?” 那孩子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喊疼。方凌只道他是耍诈,便也没有在意。 谁知那孩子越喊越凶,转眼间便已是面色煞白,汗如雨下。 方凌见状,心道不妙,赶紧松手。那孩子顺势倒地,捂着脑袋竟是翻来覆去疼得直打滚。哪里还是方才调皮捣蛋的模样? 周围街坊小贩纷纷围拢过来,都道方凌下手太重。不过一个孩子,再说一个糖人抢了也就抢了,何苦下这般狠手?只有方凌心里冤屈,自己下手并非没有轻重,分明只是制住他而已,怎至于如此? 朱家大院,方长清忙活了半日,总算把所有事情安置妥当,刚要回屋歇一歇。却听街面一阵噪杂,随后便有那小厮丫鬟七嘴八舌地跑进来,说是他女儿打死了人。 人命关天的大事,方长清哪敢怠慢?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一看,果见方凌背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赶了过来。 “爹爹,救命!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方凌喘着粗气,话也说不明白。 “分明就是你给打的,我们大伙儿都看见了。” “是啊,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真是狠心!”人群中自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七嘴八舌地解说着。 “我真的没下重手……”方凌急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方长清一时也闹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只是救人要紧,当下赶紧将孩子放平。那孩子已然疼得昏死过去,然而令方长清不解的是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除了孩子明显地呼吸急促之外,却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时,人群中一个年轻妇人拨开众人,面色煞白地冲到孩子跟前,唤道:“冬儿,冬儿,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指着方凌,“都是她将这孩子打的。” “这孩子也是可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哟?” “可千万别让她跑了……” 方凌被众人围在中间百口莫辩,怯懦地辩解道:“我真的没有打他,不是我……我只是恼他抢了我的糖人,抓住了他的胳膊而已。后来他就捂着脑袋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我发誓我连他的头挨都没挨到。” “怎么可能?” “难不成还是他自己把自己打了不成?” 那年轻妇人在议论纷纷中抬头望着方凌满脸惊疑,“你说冬儿也是脑袋疼得直打滚儿?” 方凌不敢瞎说,忙点头称是。 妇人闻言突然就瘫倒在地,眼泪汹涌而出。揽着那孩子,悲鸣道:“老天爷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都去了三口人了,还不够吗?非要让老秦家断子绝孙不成?” 众人闻言,突然齐齐后退几步,本来狭小的包围圈立刻便大了三四倍。唯有方长清父女二人莫名其妙地待在原地。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着,“闹了半天,原来是老秦家的孩子。这就难怪了。” “这就是那个白虎星呀,这都害死三个了,这孩子怕是也悬。” “嘘……小点声儿……” 那妇人闻言,突然拉住方长清的道袍恳求道:“道长,您不是道长吗?我是个不祥之人,求道长将我收了,杀了,烧了怎样都行。反正我是个祸害,只要能救我家冬儿,怎样都行……求求你们了!” 让方凌没想到的是事情的走向突然急转直下,方才还纷纷叫嚷着别让她跑了的人转而又开始对这妇人指指点点,转眼间罪魁祸首俨然已经从自己变成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了。 方长清也被众人吵得脑仁疼,遂从那妇人手里接过孩子道:“不管怎样,先将孩子救醒再说。” 方长清将那孩子抱入屋内,施针数次之后方见呼吸逐渐平稳。众人虽是放下心来了,朱大官人却是越发地提心吊胆了。 这妇人名唤翠云,婆家姓秦,说起来与他们朱家也是有过往来的,早先都是生意人。这翠云也着实是个可怜人,自己是个寡妇不说,还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叔子,就住在镇子东头。 她家也是奇怪,自打她进门就接二连三地死人,几年前公公不慎跌入牧马河溺亡,才过了一年婆婆就莫名其妙地病死。而去年,就连丈夫也得了怪病死了。如今眼看着这个小叔子也犯了病,看这情形怕也是不容乐观,若是一口气上不来怕是年都过不去。 虽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但奇就奇在秦家人得的病,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个名堂来的。大夫是请了一波又一波,家底是越看越薄,病是越看越重,后来大夫一见是她,索性都不给看了。 外头生意做不下去了不说,家里又被药石掏空。 刚开始周围街坊见她们可怜,还经常送些吃的喝的,有什么事大家也是能帮一把是一把。后来又有那嘴碎的传言说她就是个白虎星,克死公公,接连又克死婆婆、丈夫,便再无人敢登门。 自她相公死后,家也算败了,剩下那个小叔子方才都还好好的,也不知究竟造了什么孽,突然就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然而同情归同情,这种携灾带病的人终归是不好领到家里来的。是以朱大官人赶紧将方长清请到一旁,讲清了自己的顾虑,又恭恭敬敬奉上银钱,指望着赶紧将几人打发了才是。 方长清心里虽冤,可众目睽睽之下,祸事也算是自己闺女闯下的。赶巧了也好,讹人也罢,总归这事和自己父女俩也脱不了干系了。 虽说那妇人也并非抓着自己不放,但做他们这一行的,赚的便是个招牌。如今好容易在朱宅争出点名声万不能折在这里了。虽是万般不愿意,但也不得不随那妇人走一趟了。 第二十二章 没有病因的病 秦家小院地段不错,又属临街,房屋虽比不得朱宅那样的大户人家,但院落也算齐整宽敞,显见先前也是家境殷实。 一进门便是一个四合小院,抬眼处一间正堂。而左边一排厢房,右边则是一个空旷的偏厅。或因家中连生变故,主人也无心打理,院内略显杂乱,一些凋零的草木更显颓败。 本来像这样的宅院里面多少都要有些摆设的,但这里除了必要的生活所需之外,却连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厅堂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唯三条长凳,一张方桌,一个神龛而已。 故而整个宅院房屋都显得格外空旷。 方凌自从进得这屋子便总觉得不舒服。她不擅风水格局,也看不出什么因由。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门窗大开,室内又空旷,但就是觉得憋闷,就仿佛钻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匣子,鼻息间还弥漫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似是中药味,又似是霉味儿。 方长清四下转了两圈,倒是并无不适地在方桌前坐了,等着那刘翠云沏茶。 方凌觉着她这个爹自从昨夜收服了怪蛇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就不大一样了,总是拿着架子,端着身份,委实膨胀得有些厉害。 正胡思乱想着,刘翠云已安顿好孩子,来前厅奉了两杯清茶,说道:“家中贫寒,无甚招待,只一杯淡茶,还望道长见谅。” 方长清润了润喉,“女居士不必如此,我等修道之人,对吃喝二字并不在意。再说此事小女也有些责任,该多谢女居士不追究才是。” 刘翠云闻言,将头埋了埋,便开始垂泪,“不怪你们,都是我的错。自我嫁入夫家,便害得夫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如今冬儿的症状又与我故去的婆婆相公如出一辙,想来都是我的罪过。” 方凌有些内疚,忙安慰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之前众人都说是我将冬儿打伤的,你明明就可以将责任推给我们却并没有那么做,可见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嫂嫂。修者讲究福报,所以善良的人总归是有好运气的。” 刘翠云转向方长清探寻地问道:“果真?” 方长清正色,“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命虽天定,运却随心而动,所以福报一说并非无稽之谈。行善之人积福,而作恶之人,损福,都是因果使然。” “看看,我没胡说吧。不论境遇如何,保持一颗良善之心总不会是错的。”方凌黑亮的眸子如星辰一般闪亮。 刘翠云凄然一笑,“希望今日遇到道长二人便是我时来运转吧。方才我将道长给的符箓化水让冬儿服下,此时冬儿已安稳了许多。 之前,面对此种症状,大夫们全都束手无策,可见今日是真正找对人了。” 方凌讪笑,“那个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只是封了他部分魂识,削弱了他的感知,所以他可能觉得不那么疼了,但是魂识被封,人定然会没有精神,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刘翠云复又低下头去,“我也别无他求,即使救不了冬儿,也别让他像我相公和婆婆一样受那么多苦。想我婆婆和相公都是头痛欲裂,我婆婆是活活痛死的,我相公则是痛得实在受不了撞墙而亡。 冬儿虽说叫我一声嫂子,可是自从进门就一直是我带着他。他也十分懂事,就像我自己的孩儿一般。若是他也要走这条路,我……我要如何同他们老秦家交待?”说着已是声泪俱下。 方凌忙放了茶水安慰道:“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找出病因,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救冬儿的。” “咳,咳!”方长清轻咳两声,刚才一直不语,本想显出些世外高人的淡泊高深,不料被这丫头给搅合地,反倒被晾在一边倒有些尴尬了。 方凌自然是听出了这几声咳嗽中的深意,忙又补充道:“我爹道法高深,又懂药石医理,嫂子你放心,倘若医药不进,我爹还有祝由一术尚可一试。总会有办法的。” 方长清捋了捋山羊须,这才满意一笑,“你也莫要着急,可否详细讲一下你婆婆和相公以及冬儿从何时起开始发病?发病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奇怪的举动?抑或是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他们三人在发病前可都吃过同一种东西或者去过同样的地方?你且仔细回想一下,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这点很重要。” 翠云嫂子听这一说才止住了哭声,仔细回想道:“五年前的冬天,不知公公怎的突然说要出去一趟,便去了牧马河,最后被人发现淹死在河里了。 公公死后婆婆伤心过度,紧接着就患病了。 刚开始就是普通的伤寒,大夫也都说无妨,给开了药吃。但后来吃着吃着,便开始头痛,大夫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了,说是按照脉象来看,只是病后体虚,应是好了才对。可是竟越发的头痛难忍,第二年夏天就去了。 而我相公在我婆婆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感觉有些头痛。后来看了大夫,大夫说是并无大碍,或是因为父母突然亡故,思虑亲人所致。然而,眼看着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痛得发疯一般撞墙,为了不让他撞墙,我只能将他手脚捆住。 后来大夫又是看不出病因,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给开了能致昏迷的迷药,让他整日昏睡。去年夏天开始就已经神志不清,而且即便吃了药也是不管用,整日嘶喊挣扎,最后嗓子都喊哑了,手脚也都勒得皮开肉绽。直到十月份,他挣断了绳索,撞墙而亡。 其实也好,他这样死了反倒是解脱了,也怪我,非要强留着他,总以为他那么年轻,病总能好,倒是害他白受了那许多的苦。”刘翠云说着说着又开始悲泣不止。 方凌递给她一杯茶,她略啜了一口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冬儿这次就更为蹊跷,之前一直好好的,就前两天夜里喊着说是耳朵里疼,说有虫子飞进去了,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并未在意。今日早起还与隔壁小虎子玩也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突然发病了。” 方长清放下手中茶盏问道:“那他们三人发病前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刘翠云回想了好久,摇了摇头,“没有,我们都是同吃一锅饭的,除了平常饭菜外,并无其它。” “那可有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或是见过什么人?” “也没有啊……不过公公死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去过牧马河。当时冬儿还小,我又恰好不在,婆婆带着冬儿和我相公一起去的。” 牧马河?方长清似乎抓到一点线索,但若是水鬼找替死鬼,找一个便可,又怎会如此接二连三地死人? 不过,究竟如何总要去过一趟方才知晓。 第二十三章 被戏弄了 刘翠云忙收拾着找人帮忙照看冬儿。方长清则进屋收拾罗盘,香纸等随行工具。方凌因在屋里憋闷,便端着一杯茶水到院中透气。 刚出得门来,却见有人敲门。大门并未上栓,只虚掩着。方凌正待上前,大门已被推开。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手里提着一只袋子。一面迈步进门一面自顾自地说着,“冬儿可还好?原本想送点米粮过来,途中却听闻冬儿病了。” 刘翠云听见声音也出得门来,一边接过米粮,一边与那人大概说了说情况。 只见那男子个子虽高,却颇为清瘦。白白净净的脸庞显得格外斯文秀气。虽是个男子,一副眉目却是生得多了几分媚色,可谓天生一副桃花眼,眉目流转自含笑。 方凌因着爹爹的行当,平日里打交道的男人不是老弱病残,就是魑魅魍魉。何曾见过这等好看的男人?忍不住小声感慨道:“怎生得如此妖孽?” 男子显然耳力极好,听闻此话,便朝着院中人踱步而来。 “妖孽拿人,在下只偷心!尤其是姑娘这等如花美眷。” 一副嗓子拿捏得是恰到好处,如飞泉鸣玉,婉转细腻。只是言语间却未免太过轻浮。 方凌见私下言语被人听见,难免有些尴尬,忙解释道: “不要误会,我只是见公子眉目清秀,面若桃花,瞧着比戏台上那祸国殃民的狐妖妲己还要美上三分。故而有此一说。” 那人一愣,定定地望着方凌,“说起来将我比作女人竟还是在夸赞我?” 闻言,方凌这才察觉自己这个人夸地委实有些不妥。虽然此人确实有些男身女相,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七尺男儿,怎好直接当人面便说他像女人? 见那男子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急忙清清嗓子想要找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咳咳咳……”一着急却让茶水呛了嗓子,手忙脚乱间好一阵咳嗽。 男子似是有些恼了,踱步到方凌跟前,盯着她探身问道:“那你是哪个意思?” 方凌越是着急越是咳得停不下来,只能连连摆手。 男子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又上前一步,追问道:“莫非是有意嘲讽在下?” 方凌好不容易奋力压下咳嗽,连忙解释:“不要误会,我绝非嘲讽,实在不行你便当我是胡说八道吧。” “哦?那姑娘言下之意是觉得我还不够美?” 这一次,方凌却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该说美还是不美呢?仿佛话说到此处,美与不美俨然已经变成了女人还是男人的问题。 一向聪明伶俐的方凌哪里能被这种问题难倒?是以自以为想了个绝佳的说辞,道:“公子自然是美得雌雄难辨!” 男子闻言直觉脸都绿了几分,疑惑道:“雌雄难辨?你莫非是说我不男不女,像个太监” 方凌觉得自己的说辞已然是十分考究了,不想竟被曲解成了这副德性,慌忙解释道:“我与公子无冤无仇,怎会如此冒犯?属实就是夸赞!” 那男子听到这儿,却是沉下脸来,“你与我无冤无仇,我与你却是说不准呢!光天化日之下,打了我堂弟的人便是你吧?如今又说我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你说这笔账我该怎么同你算呢?” 方凌此时方才明白,怪不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缘是对方早就存了讨账的心思来的。但是这笔账委实不该算到自己头上,如今真正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那男子见方凌不作答,逼问道:“想清楚了吗?” 方凌也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要不,你也打我一顿?但是,提前说好,我这身体素来也不怎么康健,万一给你打坏了,我爹爹可是就在里面的。 我爹爹可是远近闻名的道士,届时他肯定不能放过你的。我可能……脑子也不好。脑子不好的毛病,平日都不怎么能瞧得出,但一旦挨了打就……” 正在方凌犹豫着还要怎么编下去的时候,却听那边翠云嫂子喊道:“相何,好好的干嘛吓唬人家小姑娘呀?” 那人闻言,却是换上一副轻快的好嗓子,兴致勃勃地答应着,“突然瞧见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忍不住逗逗她罢了!”说着,就在方凌头上敲了一记,笑道:“小丫头片子,胆子小,好哄得很!哈哈哈……” 方凌这才回过味儿来,方才种种,原是此人故意捉弄自己。 这厢刘翠云介绍道:“这是冬儿的堂兄秦相何。其实,因为相何长相俊美,从小便跟着师傅学戏,唱得又是花旦,扮起来可不就是那戏里面倾国倾城的美人么?” 说着又对着那男子嗔怪起来,“这是刚刚请来的方道长家的闺女,名叫方凌,你可别捉弄人家了。” 男子呵呵一笑,“谁叫她胆子小得芝麻粒那么大一点?不过看人倒是准。 你说得没错,在下秦相何,唱戏出身,唱得好与不好且不说,扮相却还是有的。你今日说得话我且记下了,并且十分受用。只是下次换个词儿!” 说完轻声一笑,转身便进了屋。 方凌愣在当场,突然间有些恼怒,自己何时胆小了?别的不说,就胆子这东西,她可是实打实的从小被吓大的! 而那秦相何刚进得厅堂,便见方长清收拾好东西出来。便上前行了个礼,“在下秦相何,是冬儿的堂兄。” 方长清还礼本欲客套一番,却听秦相何继续说道:“道长不记得在下了?前几日道长还为在下的师妹碧桃看过相,测过八字。” 方长清略一沉思方才恍然大悟,“哦,你是当日与碧桃姑娘一道来的那位公子?倒是贫道健忘了。还望公子海量汪涵,勿要见怪。” 秦相何依旧淡淡一笑,“岂敢。”转而看向一边的方凌道:“其实我们也并非第一次见了,记得那日我在朱宅廊外抚琴,匆匆见过你一面。” 方凌想起来,原来竟是他。只是那日听琴声中颇为苍凉忧郁,不想今日一见此人竟是这般轻浮无状,且专好欺负捉弄别人。 刘翠云听闻此话惊讶道:“原来你们见过啊?” 秦相何瞧了一眼把脸撇到一边犹自恼羞成怒的方凌,“哦,有过一面之缘。” 翠云嫂子不由感叹起来,“那还当真是缘分。” 刘翠云这样感慨一声,便继续向方长清二人解释道:“秦相何是我相公的堂弟,为人热心仗义,就是爱开玩笑,方姑娘莫要介意。其实这几年多亏了他的帮衬,出了什么事也是他帮着张罗,若不是如此,我一个妇人如何撑得住。”说起此事便又有些伤怀。 秦相何见此情形安慰道:“嫂嫂不必如此,当初我刚刚回乡,家里亲人一应故去。若不是哥哥嫂嫂一手帮我置办了宅院、田地,只怕我此时早已流落街头了。 一家人不必计较那么许多,为今只愿冬儿能够平平安安的,也算保住大伯的一点血脉。” 刘翠云一听忙道:“哦,对了!道长说要去公公出事的地方看看,我怕冬儿醒来无人照料。正想找人帮忙,你来得可巧了,帮我照看一眼,我带道长他们去去就回。” 秦相何一脸惊诧,“哦?不是给冬儿看诊吗?怎么还要去大伯溺水的地方?” 方长清解释道:“贫道见冬儿病得有些蹊跷,似乎并不是身体有疾所致,怕是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听闻这接二连三之事皆是从老先生故去之后而起,便想去看看,希望能找出其中缘由。” 秦相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不如我带道长前去如何?当日嫂嫂不在场,我却是在的,详细情形想来我比嫂嫂还要清楚了解。” “倒确实如此!我竟忘了,那一日相何恰好一大早便来找我相公议事,后来听说公公出了事,还是他和我相公一起将公公抬回来擦洗入殓的。事出突然,手忙脚乱地事后竟连句谢都未曾道过。” “嫂嫂言重了,擦洗入殓都是余婆婆和左邻右舍帮衬的,大伯不算善终,我又不懂个中规制,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都是一家人,嫂嫂若总是如此见外,倒要折煞我了。” 方长清一听有当事人在,自然省事许多,“如此甚好,贫道方才还怕因为女居士不在场无法讲清楚个中细节,既然秦公子在,便烦请与贫道一起,顺便讲一下当日到底是如何情景。” 第二十四章 君子不攒隔夜之仇 那秦相何看起来也确实是个古道热肠之人,随即便与方长清一道出了门,见方凌也一路跟了过来,便问道: “怎么?凌妹妹也要同往?那牧马河即便冬季也是波涛汹涌,河边亦是寒风刺骨,而且此行万一真如道长所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妹妹身体又不怎么康健,脑子也……” 方凌本来便因方才的事带了点情绪,如今听他竟然还敢提起这茬,且还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直觉就连那语调听着都倍觉黏腻。 遂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地道:“我身体好得很,脑子也好得很!你且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方长清也解释道:“随她去,她自小野惯了,些许寒气无所谓。何况小女一双眼睛未染红尘,看世间万物极为通透,说不得便让她看出什么端倪也未可知。” 秦相何见他二人如此说,便也无所谓了,一边走一边问:“妹妹小小年纪便修得如此慧眼,倒是让人敬佩。不知妹妹这眼睛都能瞧见些什么寻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呢?” 方凌存心想吓他一吓,便道:“其实也并无其他,只是自小便开了天聪,能识得鬼魅妖精,怨灵邪祟。若是一会儿到了河边,我不做声便是无事,我但凡声张,你就只管赶紧跑就是了。 但凡溺水而亡者,灵魂非超度不得入冥界,故河边的水鬼尤其凶狠歹毒,一旦缠上生人,非是要拉去做替身不可的。你可要当心了。” 说完,但见秦相何脸色微变,确有惊骇之色,倒不免有些得意。 那牧马河果然水流湍急,不过时值冬日,多少比平常略缓一些,水势轰鸣并不像秦相何说的那样声势浩大。 河堤三四丈之内也无田地,长满了一人来高的芦苇蓬蒿将周边高低不平的地势掩得严严实实,偶尔的几棵树也因天气寒冷光秃秃的,显得无比落寞。 冬季少雨,一些坑坑洼洼的小水塘里虽然已经没有了水,但是厚厚的淤泥却是一片淅淅沥沥,倘若一不小心陷进去只怕是步履艰难。 秦相何带着父女二人扒开一众干枯的蒿草,行至一个稍显宽阔的拐弯处便停了下来,“就是这里。此处因地势略平坦些,水势也稍缓,前年常伯还在此地种了些庄稼。当时正是他在地里干活发现了被冲到岸边的大伯,给堂哥报的信。 去年这里涨水被淹过一回,后来便一直荒着,时隔这么久怕是也寻不着什么蛛丝马迹了。” 方长清眉头紧锁,“只能四处看看,说不准能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尸体既是在此处发现,那落水处定然是在上游。你且留在此处,跟着小女,便不会有事的。” 秦相何一听疑惑道:“难道青天白日的,还真有妖邪不成?” 方长清一边扒开芦苇向上游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妖邪之事,难说得很。不过小女确有些本事,你与她在一起尽管放心。” 方凌本来正四处张望,此时见她爹爹独自去了上游还如此交待一番,便得意起来。咬着一截芦苇梢,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对秦相何道:“从现在起,你就得听我的了。” 秦相何哈哈大笑,“凌妹妹倒是不客气!不过女儿家刁蛮任性些倒也不失为娇憨可爱。你放心,像你这般娇俏的姑娘,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方凌不想此人不仅油嘴滑舌,且脸皮如此之厚,言语之轻佻简直前所未见,以至于一时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回敬回去。不仅如此,情急之下竟还被那芦苇毛钻了嗓子,又是一阵咳嗽。 秦相何见方凌这般狼狈情形,一边帮她拍拍背顺顺气,一边调笑道:“妹妹这是得的什么毛病?一夸就犯咳嗽。” 方凌伸手推开秦相何,涕泪横流地说道:“千万别再叫我妹妹,谁是你妹妹?只听着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秦相何停下,沉默片刻,突然有些感伤地说道: “其实,你倒真的与我妹妹有几分相似,若是她还活着,应该也是你这般豆蔻的年纪吧。” 方凌不想他突然露出如此伤情的一面,竟也忘了咳嗽,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想起之前他说自己家人尽丧的事情,突然觉得他能活得如此开怀也实属不易,而自己却因他一次玩笑耿耿于怀,似乎算不得豁达无拘的江湖儿女所为。 正思索间,却见秦相何低头凝视着自己,片刻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方凌自知上当,正愤愤间却听得芦苇丛中一声脆响,凝神望去,突然大惊失色,“快跑!” 秦相何正兀自笑得欢快,却猛然见方凌神色大变。 正惊疑间听得呼声。想起方长清的话,吓得立刻掉头就跑。谁知一时慌乱,被脚下倒伏的芦苇拌了脚,一个趔趄就斜斜地栽倒在旁边的泥坑里。 正待惊慌失措地爬上来,却见方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一脸戏谑地望着他,憋笑憋得甚是辛苦。 方凌见他发觉,索性噗嗤一声笑道:“一只麻雀便把秦公子吓得这般模样?你说究竟是你胆小呢还是我胆小?” 秦相何情知被这丫头给捉弄了,索性不急着上来了。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大声说道:“小丫头,小小年纪倒会骗人,戏做得比我还真。” 方凌对着秦相何扮了个鬼脸,“谁叫你三番两次地捉弄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报仇只争朝夕。被你捉弄了,自然不能辜负了你一番心意,只好礼尚往来一下了。” “其实,我刚才说得都是真的。” 秦相何慢条斯理地往上爬,许是脚上满是稀泥,几次踩实又都滑了下去。于是一边爬一边道:“大仇得报,也该释怀了,倒是拉我一把,这泥坑委实滑得紧。”说着便伸出一只满是泥污的手来。 方凌也不嫌弃,伸手去拽,谁知刚一握住,秦相何手上却是一个使劲,差点儿将方凌也拉入了泥坑。 方凌情急之下忙挣脱开来,骂道:“你这坏胚子,又骗人!” 秦相何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泥坑里,苦笑道:“小可真是要被冤枉死了!我说我一次都没骗过你,你定是不信的吧?” 正在这时,只听方长清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了起来,想是听见了方才的动静,急急忙忙地正往这边赶。 方凌愤愤地看着烂泥坑里的秦相何,朝不远处拖着长调喊道:“爹爹,不用担心!我没事,好得很!” 直到方长清赶来,将秦相何从那烂泥潭中拉出来时,方凌才有些后悔了。 只见那秦相何脚踝处似是染了血色,走路也有些跛,想必是被那泥坑中的蓬蒿茬子给扎伤了。怪不得方才自己拉他上来时差点将自己给拽了下去,原是他脚受了伤,使不上力。如此倒真是冤枉了人家。 “出什么事了?”方长清急切地问道。 方凌正要认下这一桩事来,却被秦相何抢了先。 “没事,方才不慎被绊了一跤,滑倒在那泥坑中。道长见笑了!” 方长清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如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道长可有收获?” 方长清略显担忧地说:“时间太过久远,并未有什么发现。不过越是这样,才越是难办!” 第二十五章 探阴宅 经过这一番闹腾,方凌虽是报了仇,但却并不痛快,反倒是心中有些亏欠。待那秦相何简单洗漱一番后,方凌适时地递上一盒自己做得金疮药,歉疚地问道: “脚没事吧?” “有事!我这学了十几年的身段,今朝只怕是要毁了。你可赔得起?” 方凌闻言,鼻头一酸,想人家十几年如一日地苦练,竟因一时任性全毁在自己手上,立刻便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涌了出来,“对不起,我没想到害你成这样……” “哟,哟,哟……怎么还是个水做的美人儿?” 秦相何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瞧着方凌笑着: “赔得起,赔得起!往后对我好点儿就成。我先前好歹算是个角儿,一向被人捧着,笑脸看习惯了,便看不得冷脸。索性往后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你真的同我妹妹很像!” 方凌见他这样,心知又被捉弄了一回,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倒也没觉得特别生气,只带着哭腔骂了一句:“你惯会骗人!” 便将那盒药膏扔在秦相何身上转身走了。 只留秦相何还在扯着嗓子兀自喊着:“你与冬儿年岁相差无几,冬儿就管我叫我相何哥哥,你为何总是不肯?” 翠云嫂子已经收拾了一桌饭菜,只可惜冬儿精神不济,只喂了半碗粥便又躺下了。剩下的几人今日也是累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准备好好慰劳一下五脏庙。 却不想门外又来了人。 来人是隔壁的周氏。周氏比翠云嫂子略长了两岁,是隔壁王齐正的妻室。王齐正常年在外乡做泥瓦工,父母早逝,而周氏嫁过来好些年也并无所出,所以平常周氏都是独自操持家务。 因其为人十分活络精明,待人也热情。翠云嫂子刚嫁过来时,人生地不熟,倒是颇得周氏照应,两人本来关系不错。但是自从她家接二连三出变故之后,周氏便鲜少登门了。 却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过来了? 只见周氏满脸堆笑地提着一篮鸡蛋和一壶小酒,见翠云嫂子开门,急忙将篮子塞到翠云嫂子手里。 “听说冬儿病了,你请了清远山上的道长来看病。想着你家也没养个鸡,就特地拿了点鸡蛋和酒水过来,好歹添个菜。 把那道长招待好了,兴许冬儿这一劫也就躲过去了。” 翠云嫂子急忙婉拒。但那周氏也是真心实意,见翠云不收,反倒急了,说道: “我就是一个乡野妇人,没什么见识。之前种种,也是听了传闻心生畏惧,然而连日里却是羞愧难当,若是我那男人回来了,怕是也要训斥于我的。 你若仍然怪罪,那便不要收,也只当是不认识我这个人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翠云嫂子只得收了东西。翠云嫂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自己家的那种情况,连大夫都不愿登门,任凭谁见了也怕沾染晦气,也怪不得周氏。 如今周氏既然能来雪中送炭,她自当感激不尽,哪还能怪罪?遂让了周氏进来一起用饭。 周氏倒也不是扭捏之人,稍做推辞了一番,便进门与几人见了个礼,一道吃了起来。 家里许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那周氏又是个自来熟,典型的大嗓门,好说话。秦相何一向轻佻,但凭什么话也能接上一两句,方凌更是好热闹,一番插科打诨下来除了方长清碍于道长身份依旧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外,其余三人你来我往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待翠云嫂子急急忙忙将鸡蛋炒了又烫了酒过来,大家早已混得滚熟。不知不觉间,这一顿饭倒是吃得松快了很多。 直到第二天方长清与方凌商量冬儿的病情,气氛才又重新凝重起来。 按照冬儿以及先后故去的两人情况来看,怕是铁定沾染了某种东西,或是误闯了某种禁制,再或是中了什么术法。 然而,昨日去了最早的事发之地,也是四人都去过的牧马河边,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而对于阳宅,方长清别的不会,相宅的一把罗盘却是使得相当熟练。 以他看来这家虽无大富大贵之相,那也该是家宅和睦安康,并不该是家破人亡的风水格局。那现下唯剩下一处还未过目了,便是那刘翠云公婆的阴宅。 翠云嫂子的公公名叫秦世章,早年也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因为脑子活络,觉得地里也刨不出钱来,还时不时地遭遇水涝。干脆退了租,带着儿子专门在山里采药,后来发现药材赚钱,彼时又有了些门路便去外乡做了点小本的药材买卖。 那些年战祸不断,瘟疫横行,药材紧俏,秦世章也发了些财,便回乡盖了房,给儿子也风风光光地娶了一房媳妇儿。可谁知媳妇儿进门,这接二连三的祸事硬是把一个原本还算富庶的家搞得家破人亡。 秦世章死后就葬在镇子西头的柳林外面。秦相何带着方长清父女二人来到墓地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皱起了眉头。方长清登高瞭望了一番,下得土坡方才忍不住问道: “这墓地可请先生看过?” “当时虽然事出仓促,但堂哥是个孝子,自然是要请人做趟法事的。当时还是他亲自跑了几十里山路请外乡的一个道长给定得穴。”秦相何老实答道。 方长清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只怕是什么事得罪那道长了。” 秦相何奇道:“方道长怎知此事?那道长来了之后,天降大雨,将他多困了几日。所以一直抱怨堂哥耽搁了他好几单生意。 刚开始堂哥说是补偿他些银两,但是谁知那道长竟然狮子大开口,堂哥自然不肯。两厢争执了许久,最后道长见来都来了,该耽搁的也都耽搁了,这才作罢,但始终对补偿一事颇有微词。” 方长清闻言愤慨道:“果然如此。竟然因为些微银钱之争,便做出此等断人子孙的缺德事,真是丧尽天良!” 别说秦相何,就是方凌也很少见她爹如此恼怒,未免诧异道:“爹爹是看出什么门道了?” 方长清仍旧气愤难当,“你看这墓地位置,左右地势均高出许多,团团将其困于其中,后有险山,前有恶水,而最不应该的就是跟前这一片柳林。 柳、槐均能聚集阴气,坟前怎可栽种这等聚阴的树木?这么大一股阴气横挡在这里,又被困于凹地,发散不出去,这哪里是什么墓地,分明就是一处‘槽口’。 人死之后若是安埋于此处,必定因为阴气深重而尸身不腐,若是年深日久,阴气越积越重,必定产生尸变。到时候危及的哪里是一家两户,那可是整个乡里都要遭受祸害的。世上怎会有如此居心叵测,心肠歹毒之人?” 秦相何一听大惊,激动地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竟有此事?那道士怎的如此害人呐?怪不得我大伯一家先后惨死,原来都是拜那臭道士所赐。此仇此恨,他日待我寻得那老道必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方凌还是第一次听说修道之人仗着一身所学如此害人的,也是气愤难平,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下之事,于是急道:“那这种局爹爹可有化解之法?” 第二十六章 发冢起棺 方长清面色阴沉,显见事情并不乐观,“唯有另择他处,启棺重葬,而且越快越好。可惜这不是六月天气啊,若是艳阳高照倒也罢了,现下正值隆冬,本就是一年当中阳气殆尽阴气上浮的时节,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稍作思索后,方长清似乎拿定了主意,“是这样,咱们速速回去,待说服你嫂子将这尸身一把火烧掉倒是能绝了这后患。” 待一行人匆忙赶回家里,却见冬儿起来了,因为连日服了方长清给的符箓,睡得好了,也稍稍有了点食欲。这会儿正就着一碟小菜,多少喝了半碗白粥。 而西街的余婆婆也提了点心过来看望冬儿了。 翠云嫂子连连道谢,“家中变故跌出,幸得余妈妈不嫌晦气,时时惦念,常常探望,我这真是感激不尽……” 余婆婆笑道:“我怕什么?我是做死人生意的,要说晦气还有谁能比我更晦气?你先前没嫌弃过我这老婆子,我又怎能反过来嫌弃你?” 如此闲话一番,彼时见方长清一行人回来,便起身告辞了。 翠云嫂子送走了余婆婆见方长清三人均是神色凝重,便着急问道:“道长,可是墓地那边的原因?” 方长清端起茶杯灌了两口凉茶,“正是!当初为老先生选墓地的道士只怕是因为双方嫌隙,起了歹心,故意坑害你们才选了那块地方。 那墓地目前看来阴气郁结不散,害你家宅不宁、人丁凋敝是肯定的,但是还不知道入殓之时有没有被那道士动了手脚?” 翠云嫂子闻言,惊得身子一斜便歪倒在地,悲愤道:“竟是那道士动得手脚?想来不过是为了十几两银子竟接连害我婆婆、相公两条人命。”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方凌与秦相何赶紧将翠云嫂子扶起坐下,一番劝慰之后,翠云嫂子好容易恢复了平静,抽泣道:“我记得那道士请来时,我公公已然收拾入殓,想来应该不会做其它手脚吧。” 秦相何却摇摇头,“入殓之时,那道士虽然不在,但是后来法事都是他做的,棺木又未封,谁能说得准棺内有没有搞鬼?” 方长清点点头,“不过不管棺木也好,墓地也罢,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起棺。那处墓地是断不能再用了。若是你们亲属同意的话最好是将尸身烧了,敛其骨灰再葬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听闻此话,方才情绪稳定的翠云嫂子大悲道:“道长不可啊,我公公生前从未犯有过错,怎可受那挫骨扬灰之刑?若是他泉下有知必当骂我不孝,还请道长另择他法才是啊。” 方长清也料到翠云嫂子会作如此反应,毕竟世人都相信人死之后入土方为安,焚其尸身于礼仪上来说是为大不敬。翠云嫂子不知其中厉害,必定不会同意。于是也退一步道: “那是这样,我们尽快起棺,开棺之后若是尸身并未发生异变,咱们另择他处好生安葬。若是有了异变,那就不得不烧了。你看如何?” 见翠云嫂子还有犹豫,方长清不禁长身而起对翠云嫂子一揖到底,“方才在墓地,贫道与秦公子也说过此事。那墓地非但聚阴,实为一处‘槽口’,人死之后葬于此处,轻则家宅不宁……” 说到这里,方长清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若是一旦不慎,沾染生气,必将引起尸变,那时便是为祸乡里啊!” 翠云嫂子刚刚经历大悲,此时又是一惊,立时便有些坐不住,幸得方凌在旁扶持。 只见翠云嫂子脸色煞白,微微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容我先想一想,可好?” 方长清又是一揖,再未说话,由得方凌将翠云嫂子扶回房内休息去了。 待静坐了半晌,秦相何突然开口,“道长,若是不火化是否一定会尸变?” 方长清想了想,“那倒也不一定。若是法事做得稳妥,该注意的地方没有纰漏倒是也不会。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如今这形势,稍有不慎就算是只野猫也会激起尸变的。这镇上这么多百姓,哪里经的起这万一之变?” “那若是尸变,会怎样?” “尸变之后即化为僵,僵尸没有魂魄,也无心智,只被一口怨气吊着,所以不辨六亲,见活物就咬。且越是亲人,身上血脉气息越接近,越是先遭殃。 一旦被咬要么伤重不治即刻死亡,要么尸毒入体,也会化为行尸走肉,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秦相何大骇,“那道长可有办法将其制服?” 方长清十分为难,生平头一次实话实说道:“秦公子,贫道知你为人豁达,并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我便与你交个底,贫道生平从未遇见过僵尸,只知道尸化成僵者,可破其咽喉散其怨气或者以火灭之,至于这两种办法也都是纸上谈兵,贫道并无十成把握。 你若能以大局为重,还当说服你嫂嫂早做决断才是。” 秦相何对方长清拱手一揖,“多谢道长坦言告知,秦某知道其中厉害。道长放心,我必当劝服嫂嫂。” 这一日众人都心思沉重,翠云嫂子更是彻夜未眠,搂着冬儿靠着床头坐了一夜。天方微明,她便起身,做了早饭,待众人用了饭。便对方长清道: “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昨夜想了许久,人死如灯灭,即使公公泉下怨我,我也不能因此误了冬儿性命。 况且如今已不是我一家几口的事,我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乡亲邻里陷入危难。道长请择日起棺吧,到时是烧是葬,全凭道长决断。”说完仿佛轻松了许多,长舒一口气。 方长清见翠云嫂子应允,也是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女居士高义,贫道佩服。” 遂掐起甲子开始推算,半晌才道:“若是没有异议,贫道建议后天发塚开棺,你看如何?” 翠云嫂子如今全没了主意,“全凭道长安排。” 方长清见此事定下,遂交待道:“那这两日便开始准备吧。这起坟是大事,即便是火化,那骨灰也是需要寻个宝穴另行安葬的。而且还需另行打造新的棺木,起坟时也得请几个壮劳力才行。” 正说着,秦相何来了,闻言只道:“道长尽管放心,只管准备法事即可。有需要交待的,尽管吩咐我去办便是。”回头又对翠云嫂子说:“嫂嫂不必担忧,你且好生照顾冬儿即可,这边的事情我来张罗。” 对于秦相何,翠云嫂子自是感激不尽,但是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此时也便不再多说了。 第二十七章 翠云嫂子的八卦 一连两日,秦家几人各个都忙得是脚不沾地。因为翠云嫂子在余婆婆那儿买了香烛、草纸,余婆婆便也跟过来帮忙准备,剪纸钱、凿麻印、编草剂子,还得缝制三身麻衣孝服。 余婆婆是个热心肠的人,因为自己是卖香烛纸钱的,这么些年也懂得不少丧葬习俗,礼仪规制,所以谁只要买了她的香烛,她便替人帮忙燃香烧腊,剪纸做幡,有时甚至还帮忙擦洗、穿衣、入殓等等。即使如此,还幸得周氏也在,否则两日之期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出来的。 方凌左右无事,便也跟着她们一起瞎忙。四人一边忙活一边闲话家常,时间过得飞快。 余婆婆见方凌生得水灵,人又伶俐,都这么大了还梳个丫头的小辫儿,性子也还像个孩子一般,便也对她十分怜爱,一来二去地也就混熟了。 秦相何一早去了曹老汉那儿,想匀出一口现成的薄棺材出来。曹老汉一听是为他大伯起坟重葬,也不耽搁,麻利地赶紧给他准备。事情进行得不可谓不顺利,不到晌午,棺材便抬回来了。 余婆婆见秦相何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便笑呵呵地说道: “我说翠云啊,这秦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待人和善,为人也彬彬有礼,对你又是这般照顾。你相公也故去有一年多了,依我说啊,你俩保不齐还是一家人呢。” 翠云嫂子一听这话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急道: “余妈妈休要乱说。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现在这个情况哪里有心思说这些?而且相何他也只是看在家门的份上对我们孤儿寡母诸多照看,再要是往这方面想怕是人家再都不敢登这门了。” 一向好插科打诨的周氏也是难得一脸正色,“这话可真不敢乱说,翠云妹子热孝在身,她男人三年丧期未满,若是让那些嘴碎的听了去只怕又要被戳着脊梁骨骂了。” 余婆婆见翠云嫂子一脸地羞怯,“丧期总有熬到头的时候,就算不是现在,往后总归也还是有盼头的。关键是人得合适。你看秦公子回来也有四五个年头了,眼看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又生得风流倜傥的,怎么就没有看上的哪家姑娘?指不定这心里头是装着谁了。” 翠云嫂子见余婆婆瞅着自己说这话,一张脸烧得更是红了,忙解释道:“婆婆可别看我,就算是有,那也只能是他那个叫碧桃的师妹。 当年那姑娘千里迢迢巴巴地来远川找他。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好像让哪个大户人家的看上了,与他终究也没走到一起,倒是可惜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如今哪个稍稍有些姿色的姑娘不想嫁进高门大户,不愁吃穿?想那姑娘只怕也是个嫌贫爱富之辈,跟这样的人不成也好。有什么好可惜的?”周氏忿忿不平地插嘴道。 余婆婆瞅瞅边上认真听她们闲话的方凌,“瞧你这一竿子打的,我们水灵灵的凌丫头都要被你带累了去。” 周氏哈哈大笑,“凌丫头才不会跟我计较,她知道她婶子这张嘴是出了名得快,从来都是不过脑子的。以后有机会了请道长给开开光,指不定就能说会道了呢。到时候也好替咱们凌丫头保媒拉纤找个好婆家去。” 几人哄堂大笑,只方凌懵懵懂懂,对于这话题是如何扯到了自己身上十分不解,满脑子还停留在刚刚的一段八卦上。 想来翠云嫂子一个人还带个那么一丁点大的小叔子,生活委实艰难。她还那么年轻,干干净净的鹅蛋脸上明眸皓齿,身段也还是小媳妇那般珠圆玉润的。秦相何那人除了嘴上轻佻之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看翠云嫂子方才的模样,方凌心里直觉多少应该也有些情分在的。 再说方长清,因为马上就要有个法事,而且此法事不同以往,这正主多少应该算是个凶主了。以他的本事,不出意外的话,虽然勉强维持几天不致尸变没有问题,但是这种事情谁又打得了包票?所以有备无患方是上策。 前一日准备了一应法器,做了斋戒,沐浴,又布置了法坛。第二日方长清一早便叫了方凌到房里,关了门便让方凌多画些正阳符。 方凌也是无奈,随口道:“爹爹,你在外面可都端了世外高人的架子,怎好意思总是关起门来指使小孩子。” 关起门来的方长清早就没有了连日来道法卓然的清高模样,盘着腿坐在榻上磕着瓜子,“你是孩子?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若不是整日养在山上,都是快要嫁人的年纪了。” 方凌趁机道:“你倒也知道说我这么大了,每次与你做帮手,被你指使过来指使过去,怎也不见你与我论工钱?” 方长清倒是没怎么听进去方凌说了什么,只是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那句话,觉得说得很有道理,若不是将方凌养在深山,此时怕是都该有保媒的登门了。 只脑子打个岔的功夫,倒让他想起一事,“说到工钱,你在朱家采买时候余下的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来?” 方凌瞠目结舌,只当她爹早将此事忘了,不想对于银子,他倒是记得清楚得很。眼下提起来,只好耍赖道:“合着你只记得银子的事了,我还帮你打架了呢,因为这事,我手腕子都伤了。” 方长清呵呵乐道:“还真是忘了。” 方凌顿时绝倒,举着捉笔的手不干了,“哎呀……爹爹,不行,手腕子疼得厉害,没有知觉了。我休息一下,回头再帮你画。”说着就要开溜。 方长清喝道:“站住!死丫头,上次伤得明明是左手腕子!” 方凌愣了一下,“这该如何是好,怕是没休息好又转移了。” 方长清乐了,笑骂道:“好了,好了,给你留几钱,余下的赶紧给我。” 方凌继续举着右手嚷着:“啊,爹爹,我这手倒是不疼了,可是灵力却是提不起来,这符恐怕是画不成了。我这儿还有几道仿生符,爹爹你老人家别嫌弃,先拿去将就用吧。” 方长清一骨碌爬起来,敲了方凌一记爆栗,“行,行,行,那钱我不要了,只是你不许乱花,现在都是大姑娘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整日里一副小丫头模样,以后怎嫁得出去?” 方凌立刻眉开眼笑,“你看我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又会洗衣做饭,又能画符捉鬼,你倒是舍得早早把我打发出去呀?” 方长清乐呵呵地,“就你这样的泼皮,只怕不是要砸在手里。” 方凌笑嘻嘻地对着他爹做了个鬼脸,“砸不了,爹爹!我以后定给你找个长得好看,又有学问,道法高深,还特有本事的女婿孝敬您。” 方长清又是一记爆栗斥,“怎么养成这样一副厚脸皮不知道害臊的样子!” 方凌撇撇嘴,“那还不是随了您!”一边说着,一边捂紧了脑袋,生怕又挨一记爆栗,手上却已经开始老老实实画符了。 真正厉害的符咒是需要灵力注入的,最是耗神。 方长清素来最是害怕与灵力打交道,平日里卖得平安符都是自己随便画画,做个样子罢了,真材实料的符咒他还真画不出来。遇到事情,以前尚有诲极道长的符箓能顶一顶,如今全仗着方凌代笔。 方凌这厢画了半日,也是疲倦不堪,想到僵尸并无魂魄,只有怨气,这正阳符还不知道能有多大用处? 第二十八章 失了精血 要说僵尸所惧怕的唯有风、火、雷、电这类针对肉身的五行术法,但是炎火诀因为历来不被方凌重视,到现在也还是初学时的境界,时灵时不灵。 若是能够将炎火决封印在符咒中,随施随用就好了。其实炎火决本身是以指尖灵力将阴阳二气隔离开来,再瞬间将其碰撞激出火焰。灵力越是充沛,火焰越强,灵力不足则无法化气成火。有的道法卓绝之人,火焰之迅猛,势如雷电。 如此一想,方凌倒是突然有了主意。阴气只要有聚阴符便可迅速聚集。况且若是那僵尸起尸必定阴气环伺,那么聚阴便是瞬间的事情。而聚阳则需要耗费时间。 但蕴含阳气之物却也不难寻得,常用的除了铜钱、鸡喉骨之外,精血应当最是上乘。其中以人之精血最为有效。 只是精血取得多了,人的阳气会减弱。想来明日她和她爹有一场硬仗要打,自然不能损耗精血。而翠云嫂子连日心力交瘁也是不行,那便只剩下秦相何了。 方凌也不耽误,想到此处就立刻起身去找秦相何。秦相何此时恰好刚刚找好了几名明日起坟、抬棺的壮劳力,正进得院门,迎面便撞上了风风火火的方凌。 秦相何一手扶着腰眼,一脸痛苦地便咬牙呻吟起来:“啊,凌妹妹,快扶我一把,哎哟……可疼死我了……” 方凌甩开秦相何扶过来的手不待他说完,便着急说道:“你这苦肉计我适才刚用过了,赶紧起来,我有正经事找你帮忙。” 秦相何闻言,尴尬地挺起腰板儿,盯着方凌的脸慢悠悠地说道:“哟,不上当啊!那你先告诉我哪一招对付你最管用。” 方凌认真答道:“你踏踏实实帮我忙就最管用。我生平最怕欠人人情。” “那我先试试效果。既是求人帮忙,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我在外面跑了半日,口渴难耐,实在没力气帮你了。” 方凌陪着笑脸,一副谄媚的狗腿模样,“那里面请,先坐下再说,小的这就帮您倒茶去。” 进得内堂,方凌殷勤地随手抓了把茶壶给秦相何倒了一杯凉茶双手奉上。哪知秦相何却是不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脾胃不好,凉茶喝了嗳气。” 方凌好脾气地又赶紧重新泡了一壶新茶来,恭恭敬敬地伺候着秦相何喝了。 谁知秦相何摸摸肚子,“哎呀,竟然忘了,今日还未曾用过饭呢。方才一直忙倒未觉得,此时才觉得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方凌麻溜地去厨房端了一碟早上剩下的馅饼过来,讨好地递上一块。 秦相何确实半天水米未进了,接过馅饼三两口解决完,复又再喝了杯水,这才擦擦嘴问道:“看你今日这般殷勤,怕是你求我帮的这个忙并不容易吧?” 方凌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爹明日不是要做法事么?需要取主家亲属几滴精血。冬儿自是不成,翠云嫂子和她公公又不是同宗血脉,想来只有你一个可以。” 秦相何听完慷慨地说道:“拿刀来,要几碗?” 方凌本以为他就算答应也定要为难自己一番,倒不曾想他今日如此干脆。原本准备好如何诓骗他的说辞一句也没能用得上。于是赶紧谄媚道:“又不是杀猪!十滴,十滴即可。不劳烦您,小的我自己来取就好,取完您可能会有点头晕,没力气,但是不必担心,过两日就没事了。” 秦相何大方地说道:“要杀要剐但凭凌妹妹你一句话,十滴血而已,我堂堂七尺男儿,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忽而又面色狡黠地凑近方凌,“既然我都这么痛快了,便叫声哥哥来听如何?” 方凌闻言抬脚就走,秦相何连忙说道:“好……赶紧取吧!冬儿都比你乖!” 精血可不是寻常之血,非心头,眉间不可。取时以利器刺破中指指尖或者眉心,以灵力逼出略带鲜色的便是了。 精血是人体血液之精华,精血流失,人体顿时便会困倦不堪,萎靡不振。而方凌在取血之时,硬生生地多逼了几滴出来,只把秦相何逼得额角冷汗涟涟才算作罢。 幸亏取血之前硬是要他坐于卧榻之上,此时他只觉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翠云嫂子叫他吃晚饭方才多少缓过一点劲儿来。 晚间,因为隔壁周氏接济,饭菜比前几日略显丰盛了些,难得的还见了荤腥。可便宜了方凌,一双筷子辗转跳跃地比前两日灵动了许多。方长清照例因为明日法事斋戒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而秦相何却是恹恹的依旧没什么精神。 翠云嫂子有点担忧地问道:“相何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相何蔫蔫地答道:“最近身体还真是越发地不济了。下午道长因为明日法事让凌姑娘来找我取了几滴血,没想到睡了一下午还没缓过来。” 方长清正味同嚼蜡地看着一桌好菜不能动筷,却不想听见秦相何说自己取了他的血,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哦?我何时要血了?” 秦相何闻言,诧异地看了方凌两眼。方凌感受到空气中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连忙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秦相何碗里,贴心地说道:“哥哥连日劳顿,赶紧多吃点,补补身子。” 方长清和翠云嫂子闻言都是一愣,彼此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均是觉得方凌今日十分古怪。对秦相何不但称呼变了,更不知何时这般亲近了。 方长清突然想起今日在房间的对话,不禁有些警觉起来。秦相何人倒也不坏,只是大了方凌这么许多,虽也算得上有田有地,但到底没有什么正经营生。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闺女养得也未免太傻了,必须让她赶紧悬崖勒马才是。 第二日,卯时一到,便由秦相何代冬儿作为大孝子在坟前烧纸燃香,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方长清身着黄色道袍,脚踏云靴,唱诵了一段经文后,便着人动土了。 因为此地常年阴气聚集,泥土松软,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挖到棺木。随后几个帮工又将棺木周围的泥土慢慢刨开,黝黑的棺材便显露出来了。 因为下葬也不过几个年头,虽然泥土潮湿,但那时秦家也还有些家底,棺木都是上了漆的上等木料,所以倒未见如何破败。 方长清着秦相何在墓井四个角上各上了一炷香,烧了纸钱和草剂子,便让工人拿了撬杠开棺。谁知这一撬之下却觉那棺木犹如金刚所制,几个壮汉卯足了劲儿,眼见撬杠都压弯了,那棺材盖却是纹丝不动。 如此折腾了一番,眼看快两个时辰过去了。方长清心急如焚地跳下墓井,检查了一遍棺材,也未见着什么异常,就是离得近了些感觉格外的冷。 方凌也凑近看了看,小声对她爹说道:“我见这棺材上阴气缭绕,似是从里面发散出来的。” 方长清恍然大悟,原来此地聚集方圆几里的阴气几年来尽数被这棺材吸收了,棺材内部阴气太重,将棺盖给牢牢吸住。此时动用撬杠怕是枉费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一定能撬开。 最有效的办法是用凿子将顶盖开个孔,将内里阴气散一散,内外一流通,吸力消失了,棺盖自然也就容易打开了。 工人将顶盖凿穿之时,果然听得“嗤”的一声,犹如皮球泄气一样。方凌见那孔洞中一股强大的阴气喷薄而出,急忙招呼工人躲避。随后又接连开了四五个孔,里面的阴气总算散得快了一些。 一众人此时干着急却没什么办法,只能就地坐了抽着闷烟坐等阴气散尽。 秦相何今日比昨日好了一些,但看起来依然有些无精打采的,方才坐下便打起了瞌睡。方凌百无聊奈地拿了纸钱叠纸鹤玩儿,黄色的纸鹤飞得东一个西一个的。 正待方凌起身拾起较远的一个纸鹤时,忽听那边秦相何大叫一声翻倒在地。那叫声十分恐怖,像是极度惊吓之后又被捏了脖子一样,声线细而尖厉地硬挤出来一般,瘆得人凭白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二十九章 冤家路窄 秦相何翻倒在地后,非但没有醒转,反而是双手铁钳一样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嘴里不断发出“吼,吼”的声音,一双脚乱踢乱蹬。 方长清几人见势不妙,急忙扑过来抓了秦相何的双手往开掰,却哪里掰得开半分?那双手僵硬冰冷却是力大无穷。 片刻,秦相何的脸就已经憋得通红,眼球开始上翻。方长清大叫:“赶紧,凌丫头,正阳符!”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须臾之间,方凌手忙脚乱地还没挤到跟前,便听得他爹大喊,赶紧取了一道正阳符伸手便按在秦相何额头上。却只见秦相何眼睛陡然张开,竟然鲜红一片,犹如血泡一般往外凸着。 方凌大惊,这不是红眼儿那个臭不要脸的吗?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把它给翻出来,倒是在这里冤家路窄给撞上了。 正惊讶间,秦相何已挣脱众人钳制,朝着柳林方向逃去。众人急忙去追,秦相何也不知怎了,动作十分怪异,脑袋拼命往前抻着,仿佛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要往前跑,但是脚下却是极不协调,和当年的薛老四如出一辙。 众人轻而易举便追上了他,只是追上容易,想要制住却难。 只见秦相何喉头如野兽般低吼着,两条胳膊左右乱扫,力大无穷,立时便将抱住他的两人甩了出去。众人见状,俱都犹豫着,谁也不敢上前。 唯有方凌抢了他爹手里的桃木剑,新愁旧恨涌上心头,也不管几年不见,对方如今到底到了什么段位,欺身便冲了上去,一剑划过秦相何的胸口。 那秦相何虽畏惧法器,但奈何剽悍异常,翻身躲过方凌手中桃木剑,就地便拾起地上抬丧用的杠子抡了过来。桃木剑拼的是法力不是蛮力,在这种纯力量的攻击下瞬间便碎成了渣。 幸亏方长清还算清醒,当下将惊呆在原地的众人招呼着,拿了绳索从后方包抄上去。众人合力,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在五六个壮汉的合围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秦相何放倒在地。 秦相何嘿嘿嘿嘿干笑几声,突然像是松了劲儿的皮球一样,全身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眼里的血红迅速地褪去。 这种情形方凌再熟悉不过了,这分明是又要逃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方凌一个饿虎扑食欺身便骑了上去,伸手祭出一枚蓝色符咒死死地压在秦相何心口神藏穴上,口中默念咒语。 符咒按照绘制材料不同,分为五个等级,黄符是最为普通的符咒,往上依次为蓝、紫、银、金。方凌为了降服红眼儿,这几年煞费苦心,潜心修行,终于绘出一道蓝符。是以日日带在身边,只待哪日碰到红眼儿,便将他一符拍死。 红眼儿被蓝符牵制无法逃脱,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四周阴风乱窜,鸟兽奔逃。众人只觉秦相何身体里似乎有个魔鬼就要破体而出一般,纷纷都捏了一把冷汗。 方凌眼见红眼儿已被符箓锁死,豁开领子,伸手扯下脖子上的铃环压在其额上二星之处。只见那铃环刚碰到秦相何的身子便隐隐响起阵阵银铃般的响声,继而从内散发出丝丝光晕烟雾一般钻入其各大要穴。 少顷,秦相何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废地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方凌伸手取回铃环,隐隐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左突右撞却是如何都钻不出来。 人是救下了,但众人却都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得够呛,几个工人开始吵着要走,方长清急着安抚众人,便留方凌一人照看着秦相何。 方凌掏出帕子细细地替秦相何擦了嘴上白沫,又扶他起来灌了几口冰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相何便缓过来了。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惊恐异常,“大伯……我看见大伯了。我见他从那墓井里爬上来,冲着我阴森森地怪笑,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他双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秦相何惊魂未地支撑着想要爬起来。 方凌有些内疚地赶紧将他一把按住,“相何哥哥,没事了,那只是做梦。可能那墓井里阴气太重,你昨日又刚被我取了精血,适才阳气太弱才会受此影响。怪我,全怪我,你放心,现下已经没事了。” 方凌怕说出实情徒增恐惧,便只说是被阴气冲了身。 秦相何呆呆地望着方凌喃喃道:“相玲妹妹?是你吗?你来接哥哥一起走了么?也好,也好……”说着却是流下两行清泪。 方凌一向见秦相何都是个轻浮无状的模样,突然见他这般伤怀落寞,不禁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轻声道: “我错了,我不该骗着你取了精血。以后,我一定像待我亲哥哥一般待你。” 秦相何微微一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方凌的头,“相玲说什么都好。”复又闭上了眼睛。 那厢方长清好话说了一箩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工人们还是怕得要死。最后不得已,擅自做主将工钱翻了一倍才算完事。 经过这一闹,已经中午,阴气也散得差不多了。秦相何自是指望不上了,方长清只好亲自跳下墓井跟着工人们一起扳撬杠,这一次却是出奇的顺利,几个壮汉只三两下便将棺材盖撬了起来。 棺盖滑落的瞬间,一股冷意夹杂着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众人赶紧别过脸去,生怕被这尸气给扑了。但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棺木中并无腐臭之气,只嗅到浓重的腥气。 众人凑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棺木中生满了一丛丛阴邪至极的植物。那东西形如鬼爪,狰狞扭曲地向上伸展着,通体漆黑如墨却在顶端鲜红欲滴,似是那鬼爪的指甲一般。咋一看像极了尸身上生出的许多爪子。有那胆小的甚至此时便已惊呼而起。 然而细看之下,却才发现原来棺中异常潮湿,而挨着尸身的几道棺木夹缝就着湿气竟生长出一种形似鬼爪的菌类。更为稀奇的是,那菌丛在见到天光的一刹那起,便迅速的开始萎缩,最终化为一滩滩黑中带红的黏液,犹如尸体腐化时的尸液一般。 而墓中主人果然是尸身不腐。只见那棺木里面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着蓝黑两色宽袖交颈长袍,腰间一条黑色腰带上缠绕数条红色绸线。因是溺水而亡,面部有些肿胀变形,虽未有丝毫腐烂,却也看不出生前形态。 随着空气灌入,那肿胀发白的脸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凹陷下去,整个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迅速的发黄变黑。方长清甚至看到那迅速干瘪下去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皮肤收缩还是怎的,竟然不经意地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旋即又立刻消失。 方长清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眼下的情况怕是丝毫也耽搁不得,必须立刻焚毁了才是。 于是方长清赶紧命人将带来的火油浇到尸身和棺木上,又将剩余的草剂子都填在墓井周围也浇上火油。正待点火,却见远处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人,一路哭喊着:“道长救命!”。 第三十章 铁钉 来人正是翠云嫂子。方长清一惊,“女居士不是在家照看冬儿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翠云嫂子哭喊道:“道长救命啊!快随我去看看冬儿吧,大概一个时辰前冬儿突然开始喊疼,后来越疼越厉害,直疼得满头大汗,满地打滚。我和余婆婆俩人都压他不住,期间痛得都昏死过去两回了。” 方长清一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凌见事出紧急,忙对她爹爹说道:“爹爹你快去快回,这里我先看着,现在时值正午,又有这些人在,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方长清犹豫地看看方凌又看了看众人,终于一甩袖子快步随翠云嫂子离去。 这里几个工人见道长走了,又开始有些动摇,方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能说动这些人?眼看有胆小的扔了镐头便要走。 秦相何唯有勉力支撑起来,他作为主人说起话来自然比个小姑娘有分量得多,一番劝慰总算把人留住。 方凌挤到秦相何旁边坐下,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道: “对不起,相何哥哥,昨日骗了你。我取血是为了画一种符咒。而且我取得也不是普通的血,是精血,血之精华。所以你才会一直乏力没精神。 今日也是由于我取了你的精血,适才导致你阳气虚弱,被阴气影响才出了刚才那档子事。本当是该用我自己的精血,但是我又怕今天……” “那符咒可是很厉害?”秦相何插嘴问道。 方凌如实回答:“可能会很厉害吧,我也是头一次做那样的符。” “厉害就好,若是你把我搞成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做出的东西却没什么用处的话,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凌见秦相何还能开玩笑,料想已无大碍,遂放了心,吸了吸鼻涕嬉笑道:“看你这副病娇美人模样,我倒好奇你打不打得过我。” 秦相何笑骂道:“看你都被你爹惯成什么样子了?” 方凌嘻嘻哈哈地闪到一边,“我才不是被我爹惯的呢!” 本来方凌准备说自小到大全是爷爷惯得她。却不想秦相何接了话茬,“也对,也是我惯的。不过我就乐意惯着。” 方长清走后,墓地这边倒是一直风平浪静。而那边方长清走得急,回来的也快,只是怀里却把冬儿抱了过来。 方凌疑惑不已,却见方长清将冬儿放在一堆干草上,拉着方凌让她看冬儿的右耳。方凌惊讶地发现冬儿的右耳里面竟然向外冒着缕缕黑气,那分明是凝成实体的阴气。 方长清悄悄对方凌道:“凌丫头,咱们这次可能摊上大麻烦了。方才秦相何中邪那会儿你也看见了,我当时掰了他的手发现那手冰冷僵硬,根本就不似人的手。而这边又正在我们准备烧掉尸体的时候,冬儿出现这种状况。 我猜测那边棺木里趟的根本就不是僵尸,而是鬼尸。僵尸无魂魄,没有灵智,只是靠着一口怨气力大无穷而爆起伤人。但是这个恐怕是有魂识的,而且吸了方圆几里地的阴气,早已有了灵智,说不准已经化为厉鬼了。 哎,我们当初不该来啊。” 方凌也是一惊,她到底不如他爹爹思虑周全。虽说方才事出紧急,她还未来得及告诉她爹爹红眼儿的事。就此时情形也不能确定棺材里躺着的就一定是具鬼尸,但就目前阴气的浓重程度,方凌不禁担心起另外一件事来。 想那红眼儿必是被外泄的阴气所吸引,恰好又撞见被自己取了精血,正值阳气虚亏的秦相何才铤而走险。既然红眼儿能被吸引过来,难保别的鬼魂不被吸引。虽说她自小便与鬼魂打交道,但却没几个正经有出息的。如今对付一个僵尸尚且困难,若再多来几个厉鬼,怕是凶多吉少了。 思及此处,方凌马上盘膝打坐,掐诀念咒,片刻后伸手一招,便觉阴风袭来。正是清远山里的那几个老鬼,老宋,老贾一伙。 方凌悄悄给几个鬼物交待一番。便与方长清合计接下来的事宜。 看冬儿如今的状况,必是坑里那尸身被动了手脚无疑了。若是方才检查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方长清已断定眼前的是具鬼尸,还怎么下得去手?但是时间紧迫,若是过了午时则更为麻烦。 思来想去,方长清牙关一咬便在自己肩上额头各贴了一道正阳符,又取来一块棉布遮住口鼻,便怀着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向墓井摸去。 适才刚跳入墓井,不知是害怕还是受阴气影响,只觉双腿跟灌了铅一样,直接便僵了。由于害怕尸体沾染活人的生气而诈尸,再者他也实在没勇气用手去翻过那尸体的头,便拿锨将那尸体的头颅拨到左侧露出右耳。 细看之下不禁一阵头皮发麻,只见那尸体右耳处露出一根筷子粗细业已生锈的铁针,露出的一截上似乎已经生出了一圈圈的黑毛。 方长清忍着恐惧和恶心,着人拿了两根长木棍,筷子一般夹上铁针一头准备拔出来。只听一阵撕心裂肺地叫喊传来,却是冬儿疼得醒转过来。 方长清忙停下手中动作,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当日入殓后,那道士定是将一枚铁针钉入尸体右耳,导致秦家先后两人惨死。现在想来他们刚开始应该都是耳内先出现疼痛,因是成年人,且都能忍得住,待到痛入骨髓的时候便是已经痛到颅内了。 冬儿是孩子,忍不住疼,所以才在一开始便发现了。也正是顺着他耳朵疼的部位找到了这枚铁针。如今铁针已经与冬儿有了某种关联,强行取出,冬儿只怕会立时毙命,原本想要一把火烧掉怕是也不成了。 方长清上来将这些推测全部讲与方凌听了,为今之计只能是想办法先破了冬儿与这铁针的关联。 只是方长清历来都只是卜卦看相,并不擅长驱邪。而方凌又是个名副其实的半吊子,只懂得一些单一术法,并没有系统学习过道法原理。对于这种复杂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踌躇不下时,到底还是方长清年长,思虑深远一些。 “午时将过,冬日天气短,天黑之后必不能将这尸体单独暴露在野外。且不说可能吸引过来无数阴魂恶鬼,便是不慎被他诈尸逃脱,不仅后患无穷,整个镇子怕是都要遭殃。 以我看,咱们不如将这尸体抬至义庄,咱们也好趁机布置些阵法,我再于棺木上画些符咒散一散阴气。如此也算有了准备,即便他届时起尸也不是说跑就能跑得了的。若是明日再想不出办法,只能一把火烧了,至于冬儿那便只能是他的命数了。” 方凌看着冬儿稚嫩的小圆脸,初见时候的调皮灵动,现已荡然无存,只一副煞白的病容不禁让人唏嘘。生命原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成长去挥霍,可如今仿佛再往前一步就到了尽头。 想到死,方凌似乎突然抓住了什么,不禁眼前一亮:既然这禁咒誓要冬儿性命,那便让他死上一回又有何妨? ------题外话------ 感谢有一个小可爱不离不弃天天给我投票!让我有了更新的动力。 第三十一章 离魂咒 某种意义上来说,魂魄离体即为死。那何不用离魂咒将冬儿生魂强行逼出体外?届时他的身体就如死了一样,毫无生气。铁针禁咒只针对活人,既然主体已死,那禁咒自然也就无效。只待耳中阴气散尽之时,再行将魂魄归位岂不解了这眼下的难题? 方长清虽不擅术法,但也知道离魂咒历来是道家禁术,怎能说用就用? 方凌倒是不以为然,离魂咒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旨在防止心术不正之辈以此术法伤活人性命而已,如今施用非但不是害人反而是救人,自然不能过于迂腐。 方长清也不是什么非常有原则的人,略一犹豫便就对众人说道: “因今天接连出现意外,怕是墓里这位老先生故土难离,闹了点小脾气。按照原计划怕是不行了,我们得先将老先生请回义庄,再设一日灵堂多烧点纸钱安抚一下,明日下葬。” 遂即吩咐几个工人用麻绳捆了棺材穿入杠子准备起棺。 这边将翠云嫂子和秦相何叫到一边,暗暗交待了一番。 两人听后都吓得面如土色,秦相何本就体虚,此时更是惊恐交加,险些跌坐在地。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二人也顿时没了主意,只能权且先听方长清的。 工人们到底年轻力壮,两下三下便套好了杠子,待方长清大喊一声“起”,棺木便被几人吼着号子抬了出来。方长清又在墓井中均匀的撒了高粱米,并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白萝卜丢入坑中,便指挥着众人一路将重新入殓好的棺木抬往义庄。 幸亏天寒地冻的,外面也没有多少人闲逛,不过到底还是被一些好事者指指点点,美美地看了一回热闹。已经下葬了好几年的人再抬回义庄重设一回灵堂,方长清刚刚树立起来的高人形象顿时被毁得稀碎。 方长清苦着一张脸,在队伍前停停走走,凡道路岔口,遇水过桥都得烧了纸钱,点了引魂香,并且嘴里念念有词的一路好不容易到了义庄落了棺。 余婆婆闻信,听说要将家里的香烛纸钱全数拿到义庄,却是不明就里。此时焦急万分地等了半晌,终于瞧见众人过来,却是抬了一副棺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颤颤巍巍道: “这可使不得啊,道长!已经下葬埋了的人怎么还能回义庄呢?这义庄虽说是停放死人的,但到底是为阳间地界,停的也都是新死之人。你这……都过了奈何桥的……这可怎么说得过去?” 方长清心道,这过没过奈何桥还真不一定,指不定在哪儿猫着呢!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只兀自将余婆婆拉到一边,也不知怎样劝说了一番,余婆婆总算不再声张了。 冬儿自墓地那会儿闹过一次后,就再没了动静。 秦相何因为阳气亏损,在墓地又被红眼儿折腾了一回,此时更显虚弱,留在此处反而不便,便被先打发回去了。 来回一耽误,方长青父女俩也顾不得用饭,便开始布置“灵堂”。这义庄简陋,便只有一间正屋。方凌取了罗盘,算好方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棺木周围用正阳符布了一个金虎逐阴阵。又在整个屋子中布置了一个简易的七杀锁魂阵。 金虎即太阳,金虎逐阴阵其实就是用正阳符结合方位布局出一个强大的阳气格局,专用于克制阵中的阴邪之物。然后以灵力催动阵法释放源源不断的阳气从而驱散阴气,没了阴气支撑,阴邪之物自然无法存活。 而七杀锁魂阵,则是依赖七杀星布置的阵法。七杀为南斗第六星,属火、金,主肃杀。此阵依照七杀星芒所指而布置,入阵即被困,且魂魄受星芒之火克制,阴气弥散,怨气渐消。 一般以七个石柱镌刻铭文再钉于当日七杀星芒所指方位将妖邪困于离位。然后布阵之人以一肃杀之物压住阵眼,以灵力催动阵法即可。 因为时间有限,无法用石料雕刻铭文,方凌只用了七根木桩撰写了经文,钉于房屋四周,效果虽有,因换了媒介,自是大打折扣的。 而方长清自身无法凝聚灵力,只能去周氏那儿拎了一只白公鸡取了半碗血又掺入朱砂用笔浸了在棺木上大大小小地描了许多的散阴符。 只看得半道进来摆供果香案的余婆婆连连摇头,心想真是冤孽哟,这哪里是在布置灵堂,祖宗被这样子折腾一通,恐怕气得都要活过来了哟。随后便去找翠云嫂子说了好一番闲话。 翠云嫂子心事重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搞得余婆婆也有些尴尬,想着自己终究是个外人,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收拾东西早早地回去了。 方凌布置好阵法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找翠云嫂子了,一路上心情沉重而又复杂。对于这个风里雨里苦苦支撑的女人,任何一个坏消息都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方凌实在不忍心再给她平添任何压力。 本以为翠云嫂子陪着冬儿,进得房后,却并不在。 倒是冬儿此时醒了。见他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屋脊也不动弹。见方凌进来,冬儿稍稍攒出一点力气,挤出一丝精疲力竭的笑意道:“姐姐来了?可是又来找我算账的?” 方凌坐在床边,将两个枕头叠起来垫在他背后,让他斜靠下来,又将被子拉上来给他掖紧之后方才看着他开口说道: “是该好好与你算一算的。若不是你,我早该回山上道观享清净了。现在可好,人人都道是我将你打成这样的,你说我冤不冤?” “你下手也确实不轻好吗?” “似你这般泼皮嘴馋的,被大人抓住可是要好好打一顿的。我才小惩大诫了一下,你还敢再提?” “我才不是嘴馋。我要那个糖猴儿是为了气隔壁小虎的。那可是我替余婆婆扎了一上午的纸花换得钱。” “这么辛苦却是为了气别人?傻帽!” “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懂什么?”冬儿显然被“傻帽”二字激怒了。气鼓鼓地道: “小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他这人什么都好,就一张嘴馋。那天为了一个糖人就将他那个小兔子灯笼送给了小山。那个小兔子灯笼我问他讨了好多回,他可是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的。” “喜欢灯笼?” “嗯。” “小兔子的?” “嗯。” “要我买给你吗?” “不要!我自己会赚钱买。” “也不白给你。你得帮我做事,事成之后才给,不成不给。算起来也是你自己挣的。” “什么事?” “我今夜要对付一凶灵,但是过程有些凶险,必须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才成。” “凶灵?鬼?”冬儿惊讶地看着方凌问道。 “不错。害怕吗?你要万一害怕就当我没说,让你嫂子替你也是一样。”方凌故意激他道。 冬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尽管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仍旧逞强道:“谁说我害怕?你说怎么帮?” “届时,我会将你的魂魄提出来,不过你不必担心,你只须跟着我的指示走,决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决不可受其它任何东西的影响。谁都不行,就算是看到你的父母亲人都不可以理睬。 在此期间只能完全听从于我。你办得到,小兔子灯笼就是你的。” 冬儿闻言,思量了片刻,很有把握地伸出一只手来,郑重其事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冬儿本意是要与方凌击掌盟约的,谁知方凌见冬儿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颇为好笑,便绕开他的手,掐了掐冬儿圆嘟嘟的脸蛋,“嘴上说得好可不作数,得说到做到才行。” 冬儿躲避不及,被掐了个正着,立刻拉下一张脸来,“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动手动脚?” “小正经!”方凌不满地撇撇嘴,伸手偏又捏了一把。 冬儿气呼呼地道:“轻薄粗鄙的野丫头,不知羞!” 第三十二章 猫不近尸 翠云嫂子进来时,这一大一小两人正在闹。她许是很久没见冬儿如此模样,倒是看得出了神。 方凌见翠云嫂子回来了,忙将一应事情与她交待了,又递给她一道符咒,叮嘱她届时定不要惊慌千万护好冬儿周全。若是出现变数,此符咒也能抵挡一二。 翠云嫂子伸手接过符咒,虽是没有言语,却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此时却是问不出口,生怕一旦说出来,答案便是最坏的那个。 方凌自然看出了翠云嫂子的担忧,只是她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证。 离魂咒理论上来讲虽是可行,可这办法却也有一个弊端。那便是魂魄离体不能太久,否则一旦受损非死即伤,所以整个施术过程,冬儿必须在场。 这些情况先前已然与翠云嫂子一一言明,是以见到方凌回来,她便知道时间到了。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一送走婆婆和相公的时候,我就想过了,接下来应当轮到我了。只是为什么是冬儿?也好,冬儿走了应该也就轮到我了,我走在后面也是对的,到底能将他照顾圆满了。” 翠云嫂子终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思索着无非就是一死,人人都会死,又何需这样瞻前顾后? 方凌趁空去了趟街市,回来时左手拿了根糖葫芦,右手拎着个小兔子灯笼。冬儿已然穿戴整齐,小小的一团靠在翠云嫂子身上,迷迷糊糊又要睡去。 见了小兔子灯笼,倒是来了几分精神,心满意足的将那灯笼捧在手里,提一提,再摸一摸,又高兴地冲着方凌道了谢,便央着翠云嫂子在那灯笼里面放了蜡烛点上。 戌时将过,方长清那头也一切准备妥当。翠云嫂子已然带着冬儿来到了义庄灵堂。 入夜本就冷,灵堂里更是冷得让人打颤。为了将阴气尽快排出,棺木始终敞开着,一股一股的冷风夹杂着浓重的腥味从棺材里面蔓延出来。 此时门窗紧闭,却觉有阵阵寒风呼啸着在耳边刮过,瘆冷瘆冷地直往人后脖子里面钻,穿着棉衣都莫名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直到方长清招呼着各人将正阳符贴上才稍觉好一些。 灵堂正中放了棺木,原本空旷的室内被棺木一摆却显得狭小了几分。棺木上早已拿朱砂按照特定的方位画了大小不一的符咒图案,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镇压邪祟的经文。 房屋周围钉了七根手臂粗的木桩,上书咒文。靠近门口的位置则插了一柄长剑,那是诲极道长传给方长清的佩剑净明,与七根柱子遥相呼应。而棺材周围则拉起数道浸了朱砂、鸡血的丝线,丝线上同样挂着道道符咒。 整个灵堂四门紧闭,沿着墙根脚整个屋子周围都细细地撒了糯米。灵堂的边上挨着墙角的位置铺了张毯子,方凌让翠云嫂子将冬儿放在毯子上,然后对冬儿说道: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只需按照我的指示走。如果迷路了就找你的小兔子灯笼。” 冬儿平躺下来嗫嚅道:“是要开始了吗?” 方凌拍拍他的脑袋,“别怕!我会将你带回来的。” 然后便左手掐诀立于胸前,右手压住冬儿灵台,念动口诀。 冬儿只觉得迷迷糊糊一阵睡意袭来,周围的烛火一点点暗淡下去,渐渐没了声响,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暖,就好像手脚、身体都陷入了沉睡一般,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慢慢地意识也逐渐睡去。 适才方凌只是彻底封住了冬儿的五感。因离魂咒是将生魂强行逼出体外,施咒之时必定心悸难耐,继而灵台深处痛苦不已,封住五感后便完全切断了身体的所有感觉,自然也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将这一切做完,方凌点了三支引魂香,右手开始掐诀施展离魂咒。只见那青色的香烟袅袅而起,随着方凌手上动作变幻,那缕烟雾似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冬儿的身体上方盘旋,继而分为七处钻入冬儿七关要穴。 方凌此时停了手上动作,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眼看那三根香即将燃尽,便拿出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符咒,在那引魂香上虚晃一圈,继而一把收住袅袅散出的烟尘。三根方才还燃得好好的香立时就全部熄灭,而冬儿脖子一歪,似乎整个身体突然卸了劲道瘫软下去。 翠云嫂子一见,立即俯下身去摇了摇冬儿,却发觉他全身瘫软得跟面条一样,赶紧轻唤了两声,果然不见作答。 方凌见翠云嫂子焦急万分,眼里已是雾气腾腾,忙宽慰道:“嫂嫂不必担心,冬儿无妨,我已经将他三魂七魄逼出体外,你此时是叫不醒的。” 冬儿魂魄业已离体,在众人焦急地等待中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见其右耳中袅袅地钻出一缕黑烟,缓缓升起。三人均屏住呼吸,只见那黑烟在空中飘飘荡荡,兜兜转转最后竟被全部吸入了灵堂正中的棺木里。 方凌赶紧掏出一张符咒封住冬儿的右耳。随即急忙取出刚才的锁魂符,同样是左手持符右手掐诀,但是这次却比方才明显快了许多。只见方凌手中飞快地变幻着各种指诀,口中快速默念,突然将符咒一下子按到冬儿额头,迅速将方才的三只香拾了起来。 正在众人焦急地等待方凌施术时,却忽然听得“瞄”得一声,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半大的黑猫来。猫儿踱着步子左右看看,便旁若无人地向那棺材走了过去。 方凌正在为冬儿归魂施咒,一时不得分心。还好方长清明白其中厉害,连忙追过去作势要将猫儿捉出去,却见那猫儿似是有些怕人,敏捷地刺溜一下便钻入棺底。 猫属阴,传说有九条命,生气极强,而同时却又是纯阴之体,故而颇为邪性,尤其是黑猫。所以民间一直有猫不近尸的规矩,一旦让猫接近了死尸,尸体便会沾染猫的生气立即起尸。 此时棺材中的这位或许本来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再加上一只不知打哪儿蹿出来的猫,岂不是要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方长清赶紧趴下身子,顺手拿了把桃木剑就在棺材下面一阵敲打,试图将猫儿赶出来。 谁知刚敲了两下,只听棺材下面一声凄厉的惨叫,似婴儿哭嚎又似春猫嘶咬,吓得方长清手一抖,差点将手中桃木剑扔了出去。 回过神来,待他再次趴下,只见棺木下面长明灯已灭,一个半大猫儿全身绒毛乍起,四脚乱蹬,脖子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一般,不断地挣扎,却是无济于事。 片刻之后,那猫儿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不动了。 第三十三章 棺木中爬出的父亲 方长清惊讶地发现棺材缝隙中开始往外涌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而棺身上下适才以朱砂撰写的经文符咒似融化的鲜血一样纷纷化开流淌出道道血线。 那黑气刚开始只是缓缓溢出,待经文符咒全部淡去之后便像是棺木中着了火一般,滚滚黑烟汹涌而出。 整个灵堂的温度迅速下降,所有人感觉如坠冰窟。方长清吓得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拼了全身力气将掀在一边的棺盖封住。 然而此举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除了黑烟依然从棺材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出之外,甚至还能听到棺材里面传出咔咔咔的金石断裂之声。同时棺盖开始哐当哐当晃动起来,仿佛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破棺而出一样。 方长清见此情形,即便周围冷得快要将人冻僵了,他还是平白冒出一脑门的白毛汗来。他赶紧掏出口袋里面以备不时之需的金字镇邪符,一把按在棺木顶端。方长清灵力微弱,不足以催动符咒,平常只能用正阳符这类能够即贴即用的符咒。 这金字镇邪符与正阳符相似,只是画符之时用了赤硝,鸡血,金粉,香灰混而为墨,这些材料较朱砂的阳气更胜一筹。但因赤硝、金粉都是昂贵之物,因而方长清生平从未使用过。只是这次给朱大官人除煞时顺便才攒了这么点家底。 此次非比寻常,一时情急竟将此符都用上了,也着实用得方长清肉疼得紧。 只见那符咒刚接触到棺木之时,黑气稍微一滞,躁动之声也逐渐消失。不过片刻之后,那符咒却开始无风自动,仿佛置于猎猎寒风之中一样,被吹得左右翻滚,嗤嗤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阴风撕碎一般。 方长清感觉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符咒勉强按在棺木上。 这边方凌一手按住冬儿的额头,一手举着的三根引魂香却迟迟没有重新被点燃。方凌紧张地一边掐诀,一边大声喊道: “秦氏幼子,秦相冬!灯已燃,路已开,香烟殆尽,魂兮归来!” 翠云嫂子早已吓得浑身颤抖地缩在小榻边,双眼惊恐地死死盯着棺木,紧抿的嘴唇泛着青紫,微微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看这边棺材里面叮零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愈演愈烈,整个棺材也开始大力地晃动起来。这时方长清直觉手臂越来越冷,仿佛整个棺木就是一块千年寒冰,让人忍不住想立即撒手。 方长清不由得大声喊道:“凌丫头,完了吗?我这边快要顶不住了。” 只见方凌掐完最后一个指诀时,引魂香顶端一星亮红燃起,袅袅地腾起屡屡青烟。 方凌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待那烟雾飘飘荡荡地复又钻入冬儿体内时,方凌急忙丢了香,左手快速地掐出一个奇怪的手诀点到冬儿额头。 冬儿似乎抖了一下,突然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黑血便不再动弹了。 方凌长舒一口气,冬儿的魂魄算是已经回体了。 这才对着方长清喊道:“爹爹,你再坚持一下,冬儿的魂魄方才回体,需要再打一个锁魂结。” “嘿嘿……顶不住的,你要么放我出来,还可以拿铃环一试。要么就等着让棺材里那位剥皮抽筋吧。”这声音不是源自别处,正是从收了红眼儿的铃环里面发出的。 “你闭嘴!” 一个“嘴”字还未说完,方长清那边直觉一阵刺骨的寒气突然从手上传来,只见那金字镇邪符竟然凭空烧了起来。 方长清大呼糟糕,只听“嘭”的一声爆响,那棺材盖居然炸裂开来,方长清立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其中一块断裂的板子擦着方长清的头皮飞出去,结结实实地钉进了夯土的墙壁。 由于暴起的木块有的砸中了屋梁,一时间屋顶砖瓦碎片裹挟着尘土碎屑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一时间整个灵堂乌烟瘴气。与此同时棺材里面直直地诈起两根漆黑的胳膊,僵硬的两只手上已经长出了两寸来长的指甲,尖利异常。 方长清正待上前再扔两张正阳符进去,却见棺木里的秦世章嘭地坐起身来,一头乱发有的业已脱落,如今乱七八糟地粘在脑袋上。肿胀发青的脸上,鼻子歪歪地塌在一边。刚才暴起的木屑将一张脸划拉的伤痕累累,红红白白地翻转着,尸水横流。 阴风四起中,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着这样一张狰狞的脸突然出现在方长清面前。眼睛呆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上前一步的方长清,突然,嘴角竟勾起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果真是鬼尸没错。 此情此景,饶是方长清如今自诩见多识广也是吓得嗷地一嗓子跳到了方凌这边。回想起当初劫了他道的那几个野鬼,跟眼前的这个比起来,此时竟然觉得分外亲切起来。 方凌一边飞快地绕着手中的丝线,一边对方长清大喊道:“爹爹,快将金虎逐阴阵修复好。” 方才棺盖炸裂开来,已经将棺木周围的金虎逐阴阵砸塌下去一个角,不知道还能起多大作用。 对付妖精僵尸这类肉体攻击较强,破坏性较大的邪祟,父女俩显然都太缺乏经验了。为今之计只希望能尽量拖住那厮,等冬儿的锁魂结结好了,到时候要打要跑兴许还能有办法。 方长清刚才被吓得着实厉害,有些失了方寸。待跳到这厢发现翠云嫂子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祈求般地望着他,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伟岸形象,顿时发起狠来。 只见他勇猛地冲了回去,趁着那厮才刚刚起尸,不够灵便,也顾不得看就嗖嗖嗖地扔了几道符咒甩进棺材。 只见符咒才刚接触尸身,立即就就噼里啪啦地一阵爆响,像炮仗一样将尸体炸得腾起几股黑烟,激起那鬼尸一阵野兽般的嚎叫。 由于尸体本身就有些肿胀,长久未动,此刻一嚎,嘴角直接撕裂了一条惊心动魄的口子,直扯到了耳根。黏黏的尸液顺着破口淌了下来,面目越发显得狰狞恶心。 直见他手起爪落,直接将那几道符咒连同衣衫皮肉一道撕了,黑乎乎白森森的一坨直朝方长清砸来。 方长清躲让不及,被一下子砸到胸口,腥臭难闻的汁液顿时溅了他一脸,恶心地一阵干呕,手忙脚乱地将外头的道袍脱了直接扔到那鬼尸头上。 道袍背后有八卦图,那鬼尸被道袍裹住,里头一阵黑烟暴起,仰头痛苦地嘶吼一声,便又是一阵撕扯。 方长清则趁机转到棺材尾部去修复被砸歪的阵法。 那鬼尸撕了道袍,漆黑的手上已经被烧灼得青烟袅袅,但是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翻身一跃而起,跳到方长清的身后,胳膊一个横扫。方长清顿时感觉整个肩膀像被铁棍击中一般,里面的骨头似乎都碎了,一下子翻倒在地。 第三十四章 鬼尸 方凌见她爹被打倒在地,顾不得没有结完的锁魂结,便将自己脖子上的铃环摘了往冬儿脖子上一挂,冲着翠云嫂子大喊道:“快带冬儿出去!”便飞身来到方长清身边。 那鬼尸已经扑到方长清身后,张开满是獠牙利齿的大嘴正欲朝他脖颈咬去,方长清但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自后脖子汹涌而来,他感觉整个后脖子连同后背都似炸了毛一般,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方凌顾不上取前一日自创的阴阳烈焰符,便随手掐了一记伏魔印直取那僵尸双眼。伏魔印全名伏魔指诀印,一般需要掐诀念咒,且必须调动周身灵力凝于二指,待奏疏上达天听之后,借天地之力镇压妖魔,十分厉害,却也耗时颇多。 如今,方凌在瞬间只能调用少量灵力凝于指尖,因听她爹说秦世章所化为鬼尸,虽然比一般僵尸更难对付,但是因为有魂识所以也就有了弱点。 僵尸无知无觉,无所惧怕,但是有了魂识之后,必定就会有所惧怕。也正因为如此,方凌才敢冒险施出这样一招有形无实的伏魔印。 果然,那秦世章见一记指印携带金光灵力直取双目而来,立时收了力道跳到一边。方凌趁机扯了她爹从纵横的阵网下方就地滚了出来。 这边,刘翠云虽然腿都软了,但到底也是经历了诸多风雨的女人,抱了冬儿东倒西歪地一路打着趔趄已经到了门口。可是拉扯间,却感觉门像自外面锁死了一般,拼尽浑身力气直摇得门板山摇地动却怎么也打不开,不由急得大声哭喊了起来。 方凌惊诧不已,明明大门被贴了正阳符,此时符咒完好无损,却怎会打不开? 那秦世章所化的鬼尸仿佛一下子被那哭喊声吸引,快速地朝叔嫂二人奔了过去。 翠云嫂子用背紧紧地抵着门板,已经退无可退,正吓得手足无措之时。却见那鬼尸似是惧怕棺木周边的阵网,虽然嘶吼不已,却始终不敢往前半步。 而方凌此时已趁机盘膝阵外,开始催动灵力引入金虎逐阴阵。只见阵网上的正阳符纷纷立起,一股强大的阳气波动自阵中传出,隐隐间直觉庄严无限。整个灵堂的阴冷之气顿时消减了许多。 那鬼尸被纯阳之气炙烤得嚎叫不止,身上黑气迅速被阵中阳气驱散,一时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左突右撞。然而周围却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它牢牢罩住一般,任他拼了命也撞不出来。 但那秦世章所化鬼尸到底不同于普通僵尸。只见他卯足了劲儿拖了棺材就地一甩,棺材趁着力道足足滑出去丈远。 那金虎逐阴阵困得住鬼尸,却经不住棺材的撞击。立时就被撞得犹如一团乱麻,法力顿失。 要知道阵法都是按照固定方位布置,用于聚拢天地星辰之力,或是扩大某一种法器之力。中间所使用的材料均只是法力传输的一种介质。 如今方位已乱,光是一团乱麻的阵网和散落一地的符咒,别说只是用朱砂所绘,就是用赤硝所浸只要没有捆在鬼尸身上也是无济于事。 那鬼尸已经活动开了手脚,此时行动已经十分迅猛。只见他飞快地扑向瑟缩在门边的叔嫂二人。翠云嫂子只得抱了冬儿重新躲回毯子那边。 方凌手里捏了两个阴阳烈焰符,朝着追过去的鬼尸飞出两记符咒。却见那鬼尸异常敏捷,身后犹如有眼睛一般,转身一胳膊挥断了刚才插进墙壁中的一截棺材板子。板子直接横劈过来,方凌未曾想那鬼尸如此灵敏,已然无处躲避,只觉右手胳膊一声脆响,剧痛随之传来,闷哼一声,便翻倒在地。 方长清已经负伤在侧,但眼看女儿危难,还是奋不顾身,忍着后背剧痛扑了过来。只见他拼命咬了一口舌尖,将满口鲜血尽数喷至手中桃木剑上。 方长清并不擅术法,唯有一招便是舌尖血。诲极道长曾说,舌尖血是人体致阳之血,可媲美精血,可克制一切鬼魅妖精。 可无奈方长清害疼,方才被鬼尸击中,那是没有办法。要他自己下狠手咬自己一口可就有些下不去嘴了。况且上次在朱大官人家咬得那一口至今还未痊愈,如今还要雪上加霜,委实难为他了。 可当方长清好不容易抢在女儿性命攸关的时刻大吼一声,对自己痛下了狠手,却见那鬼尸竟然对他毫不理会。转身直奔翠云、冬儿而去了。 方凌明白,并不是它认得人,只是越是亲属,身上气息越近,精气也越容易为自身所用,所以僵尸伤人也是先伤亲人。 而通过鬼尸此举,方凌也大概看明白了,这鬼尸虽有魂魄却并不聪明,也算不上修出灵智,只是凭借本能趋利避害而已。若是个有灵智的,方才就不会舍近求远,为僵尸本能所束缚。 然而此时翠云嫂子和冬儿手无缚鸡之力,方凌右手无力,左手不便,慌乱之中怎么也摸不出符咒。而那鬼尸已然到了翠云嫂子身边,一双漆黑僵硬的手臂还黏着撕裂腹部时的团团内脏直接掐向翠云嫂子怀中冬儿的脖颈。 翠云嫂子急忙拉扯,触手间却是冰冷僵硬,外面一层腐肉稀烂如泥,内里却犹如钢铁一般,如何拉扯得动? 正当翠云嫂子声嘶力竭,疯子一般胡乱踢打之时。却见眼前光芒大盛,那鬼尸突然就被那金光弹出去一丈来远,哐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 方凌顿时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刚才为了固住冬儿魂魄,准备打锁魂结。谁知时间紧迫,来不及结好。因铃环能够凝神安魂,便一时情急给冬儿挂上了。 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反而救了冬儿性命,也是命不该绝。 可铃环中明明锁着红眼儿啊?怎么会?难道是红眼儿…… 方凌顿时大骇。 只见随着那鬼尸被轰倒在地,冬儿的胸前却腾地冒出了另一股黑气,那气息凝而不散,片刻便凝为实体,正是红眼儿。好在这厮被铃环困了许久,虽然刚才借助鬼尸一击冲破封锁,但自身也受了不轻的损伤,一时间并未有爆起伤人的打算。 而那鬼尸被轰倒在地之后,一个翻身便直直地站了起来。方凌刚才已经将烈火符摸在手中,瞅准时机一击即中。 哪知那鬼尸身后突然黑烟一起,瞬间聚拢在尸身面前,硬生生地靠着离体的魂识替他本体挡下了这一遭。 烈火符触及黑气凝成的魂体立刻爆开一团火焰,但说到底那只是借阴阳之气相撞爆出的五行之火,并非可以湮灭魂识的三昧真火。那鬼魂虽有损伤却并未伤及根本。 方凌见它面目狰狞地直扑自己而来,而那僵尸本体也似乎本能地对冬儿产生了惧怕转而又朝方长清扑了过去。 若说对付僵尸,方凌确实没什么把握。但是论对付鬼魂,方凌自小跟一众老鬼打交道,自然不会怕了去。面对狞笑着扑过来的鬼魂,方凌也是咧嘴一笑,反倒把那鬼魂笑得有些发怵。 还未等他抽身,方凌突然左手一记正阳符便甩了过来。指尖弥漫着一股强大的阳气催动着符咒,杀气腾腾直逼那鬼魂而去。 那鬼魂本是准备脱离了尸身束缚,想自己无形无质,敌明我暗,如何都是一场稳赢的仗。谁知方凌却是天生慧眼,此时那鬼魂被一击即中,阴气立时散了一大半,悔恨交加中瞬间便往翠云嫂子那边扑了过去。 方凌一惊,还未等她呼喊出声,只见翠云嫂子手中紧紧攥住的正阳符已冒起黑烟,与此同时她已经流着口水,狞笑着扔了冬儿站起身来。 方凌暗骂一声,翠云嫂子看不见鬼魂,一时来不及运用符咒便已被上了身。 眼看翠云嫂子已经逼了过来,方凌挣扎着起身,出手便挥出一道烈火符,然而那鬼魂此时已不似初时那般笨拙,灵活的避开符咒,直直地扑了过来。 方凌顺手抄起一根棍子便抡了出去,木棍到底不是桃木剑一类法器,翠云嫂子对此丝毫不怵,连挡都懒得挡,任凭那棍子砸在身上犹如砸在麻石上一般,顿时将方凌的虎口震的一阵发麻。 她犹自逼近方凌,双手直取其脖颈。 第三十五章 方长清的一世英名 正在方凌准备拼死一搏时,忽见身前黑影一闪,只听一声巨大的咆哮自耳边炸响,振聋发聩之间,但见翠云嫂子莫名地飞了出去。 “兄弟,讲点规矩,这丫头的命是老子的!” 原来那边本来打算袖手旁观的红眼儿见秦世章的鬼魂要取方凌性命,囊中之物怎能轻易旁落他人?立即便不干了。 “臭不要脸的,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方凌看见红眼儿便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还没咽气呢,现在便惦记上了。 还未等方凌说完,那边翠云嫂子已重振旗鼓,复又朝着这边杀了过来。 “他妈的!到底是个未开灵智的蠢货,空有一身阴气。”红眼儿抱怨一句,便杀将过去。 一时间猛鬼对恶灵,二人互不相让,立时便缠斗到了一处。 谁知红眼儿虽有灵智,却先遭方凌两道灵符所伤,后又遭铃环禁锢良久。而那秦世章的鬼魂虽懵懂,几年来却聚集了大量阴气,两厢交手下来,除了以阴灵冲击之力将秦世章逼出翠云嫂子体外却占不到半点便宜。 再说那厢尸身离了魂魄便是实打实的僵尸,行动自然没有鬼尸灵敏。方长清刚才憋了一口恶气,提着喝足舌尖血的桃木剑,劈、撩、刺、砍,劈头盖脸全都往那僵尸身上招呼了过去,险些一剑削了那厮的烂肉胳膊。 正意气风发直觉自己功力大增,有如神助之时,哪知那厮突然间眼中便有了神采,身手也猛然敏捷起来,一个不小心差点被那尖利的爪子洞穿心窝。 却是那秦世章的鬼魂眼见被逼出体外后,迅速的回归到了尸身之上。 方凌这边方才喘了口气,便见爹爹身处险境,赶紧出手一掌将他爹推到了一边,却将自己半边身子暴露在那鬼尸的攻击范围之内。 但觉右手胳膊一阵剧痛传来,却是已被钳制住了手臂。她强忍着蚀骨钻心的剧痛,不闪不避,只身影一晃便自行卸了肩部关节。左手迅速回转,凝聚灵力忍着恶心直戳那鬼尸双目。 但觉手指犹如戳进了腥臭的烂猪肉中一般,那种丝丝筋脉将断未断的触感清晰可辨。方凌只悔恨戳得太着急了,没有封了自己的触感。 而那鬼尸自始至终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如今突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自眼窝攻入,便犹如被毁双目一般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铁锤似的胳膊疯狂地乱抡乱打,顿时将方凌斜挎在身上装满符咒的小布包连同一大片衣衫劈开,在一片雪白光滑的背脊处斜斜的留下一道刀割般的印记,鲜血顿时一涌而出。 方凌闷哼一声,直觉一阵头晕眼花,便已被那僵尸一手掐住脖子提了起来。方长清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拿着桃木剑直往那鬼尸身上一阵乱捅。方凌眼见那鬼尸眼中恶毒的神采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变的空洞而呆滞。 桃木剑沾了舌尖血可以杀鬼,对于僵尸,却是伤得,杀不得。那僵尸受创,抬起一脚便将方长清踹出丈远,重重地砸在地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那边红眼儿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然而奈何厉鬼跟僵尸不是一个物种。他只擅长攻击魂体,就像刚才攻击秦世章的鬼魂一样。 然而此时,秦世章的魂体显然已被方凌和她爹合力击杀,那僵尸压根儿就没有魂魄,叫他如何攻击?只能擦亮眼睛,等着方凌咽气之时,迅速捡一口热乎的了。 方凌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胸腔越来越紧,就在即将爆开之时,大门被一脚踹开。只见秦相何冲了进来,眼见方凌危在旦夕,他一把拔了地上插着的长剑向那僵尸劈砍过去。 方凌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厮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居然拔了七煞困灵阵的阵眼。 方凌拼着最后一口气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喉……下……三……寸!” 那秦相何虽然连日里手软脚软,但想必在班子里也是练过身法的,加上那僵尸遭受连番攻击,阴气弥散,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他一手又要钳制方凌,单手自是占不到秦相何的便宜。 秦相何在剑光闪动之下,堪堪避开了僵尸的攻击,依方凌所言直取其咽喉怨气之所在。一剑下去,哀嚎之声骤起,方凌顿时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翠云嫂子身边。秦相何也被连人带剑一脚踹了出去。 但见那僵尸周身黑气四散,脖颈处更是有缕缕浑浊的白烟溢出。他一手捂了脖子,仓皇着便要冲出大门。如今七煞困灵阵已破,它辨得方位,切不能让他逃了。 方凌咬牙忍着后背和右臂的剧痛,挣扎着坐了起来,顺手拿过冬儿的兔子灯笼,气运丹田,逼得全身灵力上行至左手指尖。片刻后将那兔子灯笼抛起,那灯笼一歪,里面燃着的蜡便燎了纸糊的外壳哄地一下燃烧起来。 方凌透过燃烧的灯笼一道灵力击出,只见一缕青色的火焰由半空中还未落下的灯笼上瞬间箭一般烧向那僵尸。 僵尸昨日本已被浇了火油准备焚烧,只因冬儿之变才暂且搁下,此时遇火轰地一下便整个燃烧起来。只见他奔向室外,在院子里一声接连一声地哀鸣,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倒地不动。 秦相何脱了衣服将方凌包住。方才她拼着最后一点意识,调用了全身灵力。此时灵力耗尽,她头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鬼尸已除,虽然大功告成,却并不见得可喜可贺。现下五人却是躺倒了四人,急得秦相何团团转,又是清洗,又是上药,又是包扎伤口。因为方长清父女俩均有脱臼,骨折,又连夜地请了大夫。 秦家今晚重设灵堂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又加上余婆婆对方长清诸多违背常理甚至背道而驰的所作所为地一番蔑视,大家都已认定了方长清到底是个走街串巷的坑蒙拐骗之辈。 此时义庄传出阵阵鬼叫,瘆得人汗毛直立,却又不敢去看。此时,终于瞧见秦相何从那边疾奔过来,却听说是方长清父女重伤,需要请大夫。总算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测,悬了半天的心思这才纷纷落到实处。 想来定是那方长清有违祖制,惹恼了秦世章的鬼魂,现下遭了央,只可惜连累了那个半大女儿了。想来那女儿十三四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长得又是如花似玉,将来嫁到哪一家不得当宝贝似地宠着,真真是可惜了。 第三十六章 哭的学问 方凌第二天躺在床上便听秦相何将上述闲言碎语添油加醋地讲给她听了。心里暗暗计较着,这伤或许不能好得太快了,最起码得等他爹听到这些闲话后胸中的无名怒火下去些了再说。 这档子事怎么说也算是自己惹下的,况且当初为了怂恿他爹应下这桩事,扬名立万,声名大噪这类鬼话也没少说,而现在的局面多少令人有些打脸,不由得紧了紧被子。 秦相何问道:“怎么,觉着冷吗?” 方凌摇摇头,“你昨日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不是说你身体阳气不足,不让来的吗?” 秦相何有些无语,“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就阳气不足了,不过是相貌生得清秀了些,怎的就处处遭人挤兑?” 阳气和阳刚虽说也有关联,但到底是两码事,方凌此时死里逃生,觉得生活如此美好,也懒得同他计较这些。只是复又问道:“你怎知我们这边出事了?” “一条街的灯都亮了。我又不是聋子,义庄那边鬼哭狼嚎地闹了一宿,大家都起来了,我能不赶紧过去么?”他顿了顿,又道:“所幸我及时赶到,要不然你的小命儿可就交代了。要拿什么谢我,可提前想好了?” 方凌敷衍道:“谢是定然要谢的,怎么谢,容我先想一想。”末了,突然想起冬儿,遂问道:“冬儿还未醒吗?” 秦相何难得正经严肃一回,忧心忡忡地答道:“还没。大夫看不出什么名堂,嫂嫂醒了就一直在那边照看着。” 话说他们四人,方长清醒得最早,大夫接骨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立马不晕了。方凌倒是运气,许是灵力耗尽实在无以支撑了,所以接骨复位的时候都睡得昏昏沉沉,竟然也没有什么知觉,直把方长清给羡慕坏了了。 冬儿虽未受外伤,但是受阴气侵扰时日较长,加之年幼,魂魄本身羸弱,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将养好的。 方长清扶了扶脉,见果然如此,便安慰众人道:“不必担心,冬儿只是睡着了。这一阵子被折腾得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且让他好生睡一觉吧。” 果然,下午些冬儿便醒了,也不再喊着疼了,吃的东西都比以往多一些。许是这一觉着实睡得香甜,精神也好了很多。听说方凌和道长两人为了自己都受了重伤,便第一时间赶来看望了二人。 方凌见冬儿端着一碗米粥进来,高兴地说:“醒啦?感觉可有异样?过来让我瞧瞧。” 冬儿一改往日秉性,分外乖巧地跑到床边歪着脑袋让方凌瞧他的小耳朵,而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胸前固定手臂的夹板,“疼吗?可好些了?” 方凌看了看冬儿耳朵里面已再无阴气残留,便回过身来无比夸张地道:“疼,当然疼啦,可疼死我了!你可知道我体质异于常人,感知自小就比一般人灵敏,对疼痛也是一样的。所以,臭小子,你这次可是欠下我一桩天大的人情啰。” 冬儿闻言,立刻拜倒在地,嘭嘭嘭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无比郑重的道: “姐姐和道长拼了性命才救了我。我嫂嫂从小教导我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我受了你们的救命之恩,虽然现在无以为报,但姐姐暂且记下,他日就算当牛做马必当报答。在此,请先受冬儿一拜。” 方凌适才不过一句玩笑,不想那小子当了真,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叩头这样的大礼,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叫道:“你这小子,赶快起来,谁叫你磕头了?怎么听不得半句玩笑话,真是无趣!” 冬儿闻言立刻便慌了,“先前姐姐不是还嫌我无礼抢了你的糖人吗?我现在改了,姐姐怎么还是不喜欢?” “小孩子爱哭爱笑,爱蹦爱跳,爱吵爱闹,偶尔惹个事生个非的那不是很正常吗?你如今这样一本正经倒叫人瘆得慌。” “可是我嫂嫂说让我以后多跟姐姐学学,讲礼仪守规矩,不能如先前那般混账无赖。” 方凌闻言,只觉这话倒像是在揭自己的短。回想少时干的那些混账事和闯下的祸,尤记得当年将赤硝混在爹爹的烟丝中,差点将他胡子眉毛一把火全燎了的事。不禁咬着指尖,细数了数这些年被他爹扒下的那些皮,莞尔一笑道: “姐姐少时,自然是乖巧伶俐,娴静懂事又大方得体。你嫂嫂让你学那也是应该的。但是这是一件循序渐进的事,得慢慢来,你不能逼着自己,也逼着我们。” 冬儿想了想,疑惑道:“姐姐原来是这种性子,我怎么看着不像?前日还隐约听道长说要扒了你的皮来着。” 方凌闻言尴尬道:“长这么大,打自然也是要挨一些的,但也绝非你想的那样不堪。就拿我燎了我爹眉毛的事来说,其实究其根本,这原是一件极能彰显孝心的事情。 你想啊,这连阴天的烟草加上赤硝不就易燃了吗?抽起来吞云吐雾的岂不更加爽快?不过是加得多了些,其实也犯不着演变到刀光剑影的地步。当时也是我一时大意,只顾着看热闹,竟忘了跑路。 但是你切记,对于小孩子来讲,没有什么事是哭一场解决不了的。” 冬儿惊道:“哭竟还有如此大得功用?” 方凌也很是诧异,这小子居然连哭都不知道,也不知他是如何能活到今天的? 想起自己多年来的斗争经验,所总结出来的各种套路,哭绝对是要占一席之地的。况且关于这里面的学问,更是数不胜数,何时要惊慌失措,声泪俱下;何时要楚楚可怜,梨花带雨;何时又该撕心裂肺,撒泼打滚。 这其中的玄机,一定要与这小子传授一二才是。 冬儿自打听完方凌的高论一张嘴便没有合上去过,想不到一个“哭”字竟还有这许多学问,可惜自己先前竟然从来没有这样干过。不禁叹道:“想来这么多年,我竟一直用错了招数。” 方凌同情地摸了摸冬儿的脑袋,“你确实是太大意了。” 冬儿揉了揉脑袋,醒了醒神,“只是姐姐方才所述只怕是你们女孩子们干的事,似我等男人若是这样也太失了气概。” 方凌摇头,“那你看我爹大战那鬼尸时,算不算得上一条英雄好汉?你可知道他初见鬼物的时候嚎得有多惨吗?嗷的一嗓子把那老鬼们都吓得一哆嗦,嘴唇都是这样的,哈哈哈哈……” 方凌绘声绘色地给冬儿学他爹吓破胆的模样。 冬儿笑着笑着突然看着方凌的身侧就笑不出来了,只见他小声说道:“姐姐,你肯定不知道你爹看见你在别人面前败坏他名声时的表情,嘴唇也是这样的……” 说着冬儿做出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一溜烟地跑了。 第三十七章 收徒 方凌一边在心里大骂着冬儿没义气,一边跟她爹打着哈哈。 方长清适才刚刚觉得腿脚好些,能走动了,便巴巴地赶来看他那遭了罪的闺女。却见方凌正怡然自得地靠在床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糟践自己光辉伟岸的形象。气得夺了方凌的瓜子,又敲了她两个爆栗才满意地走了。 方凌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禁暗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就连抢个吃食都是如此不动声色,比起她爹,自己还是太嫩了。 父女俩修养了几日,除了骨折的地方依然还是被打着夹板外,别的皮肉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因着马上年关了,方长清惦记着总要回去过年,便想辞了叔嫂二人早日上山。 哪知翠云嫂子听说他们要走,苦苦挽留,无论如何也要父女俩留下一起过年。方长清想来想去,自己俩人如今都是四肢不便,怕也过不好个年,倒不如在此有人管吃管喝得好。 方凌自然也很乐意,山里哪比得上镇上热闹,现在又有了冬儿这个小跟班,更是乐不思蜀。冬儿自从得了方凌的教导,越发的活泼起来了,一时间对方凌是十分崇拜,言听计从。 只有翠云嫂子觉得冬儿自从经历了这次劫难之后,性情变了不少,越发地难管了,眼泪也比以往多了许多。但他适才遭了那样的罪,差点没了命,眼泪多点便多点,倒也没有太过计较。 因秦家家宅被阴魂影响时日已久,冬儿又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变故,身体虚弱,年后原本是要随方长清上山静养些时日,顺便劳道长调息将养一阵子的。 谁知冬儿自从经历了这次变故,便对道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近更是闹着要拜道长为师。可是翠云嫂子一时半会却是有些舍不得,便尚未应允。哪知冬儿竟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起来,直从屋里滚到院子,又从院子滚到街上,若是不答应了他,还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 翠云嫂子被闹得实在没有办法,想来道长名师高徒,收徒应当很是严苛才对,不一定就能看得上冬儿。便随口与方长清提了一嘴。 不料方长清自打上次提起女儿的终身大事之后,心里便记挂上了。思索着过两年待方凌嫁了人,确也该收个徒弟了。而冬儿苗子也算周正,自己在冬儿身上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说起来也算是颇有缘法。 最重要的是收了这个徒弟,往后逢年过节也算是有了一门亲戚,蹭个吃喝自然是不在话下,便满口应承下来。翠云嫂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事已至此,便就挑了大年三十的好日子正式拜师。 这一日方凌与冬儿守着火坑烤红薯,冬儿心事重重,险些将红薯烤成了黑炭。方凌见他心不在焉,不满道:“你有什么心事,也不要与我的红薯过不去啊。” “姐姐,我现下确有一桩心事放不下,你可有什么主意?” 方凌最好凑热闹,赶紧贴得近了些,“说来听听?” “此去清远山,便剩嫂嫂一人在家。此前家里好歹有我这个男人撑着,我这一走嫂嫂可要依靠于谁?真是烦心啊!” 方凌闻言,心中顿时对冬儿生出了几分敬意,不曾想这小子年纪不大,却还颇有几分担当,虽然有点太过瞧得起自己,但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冬儿见方凌没有吱声,便又接着说道:“要么,你帮我跟道长说说,让我嫂嫂也跟了他如何?” 方凌一惊,猛然回过神来,“我爹那厢可能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你嫂嫂恐不会同意吧?毕竟年龄上差了一轮不止呢!” 冬儿有些不解,“这与年龄何干?” 想来嫂嫂比方凌也大不了几岁,为何方凌能住道观,嫂嫂就住不得?大人们的逻辑果然诡异又不合情理。 方凌经冬儿这样一说也有些心乱,想起当日余婆婆打趣翠云嫂子的那番话,便道: “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你我二人能擅自做得了主的。其实依我看,秦相何倒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你不如找机会探探他二人口风再行定夺。” 终于年三十了,镇上过年委实比山上热闹许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灯笼从街头一直挂到了街尾,夜里都是红彤彤亮堂堂的。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也从清早响到了晚上。 方长清虽然于秦家有恩,但人家好歹也是付了银钱的。如今父女二人蹭吃蹭喝也有些日子了,碍于情面便带着方凌和冬儿给俩人各自缝制了一身新衣裳,权当是师傅的心意了。 翠云嫂子打早上一起来就开始忙活。火塘子上坐着香气扑鼻的炖肉,锅里闷着笋干儿,还额外准备了几样蒸菜,好不丰盛。 冬儿则高兴地跟隔壁小虎上蹿下跳,厮杀得正是如火如荼,眼见二人难分胜负,战事一度陷入焦灼。 方凌适时地祭出杀手锏,一个炮仗就将二人吸引了过来。一时间,门口的老鼠洞,对面的沙堆,就连小虎家里阿黄的饭盆都被偷了出来,一通狂轰乱炸之后,三人全都灰头土脸,跟刚刚打完洞的耗子似的。 日落十分,秦相何拎了几提点心和一壶好酒晃晃悠悠地来了。瞧见三人模样,薅着方凌和冬儿的领子,将两人提了回来冲着方凌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两个孩子闹在一处。” 方凌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朝着冬儿说:“我没说错吧,趁着年纪小还能再疯两年,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再玩这些,就会有那老顽固来教育你了。” 秦相何佯怒,“说我老?不知道谁初次见面的时候说我生得俊朗非凡,现在却又嫌我老?” 方凌拍拍身上的尘土,“少不要脸了!我记得当日只说你生得妖孽来着。俊郎非凡莫不是你自己夸自己的?不害臊!”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秦相何也不与她一般见识,薅了她的脖领子便将她提溜到屋里,按在板凳上坐定,“少在外面疯一些吧,孩子们没轻重,当心碰到伤处。” 翠云嫂子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脏得都成了泥猴,便将两人捉去里屋洗了,又换了新衣裳。随后支了桌子摆了碗碟,布上少许酒菜,把冬儿逮进来敬了祖先烧了纸。 之后秦相何便领了冬儿去大门口点了炮仗。方凌跟在一旁凑热闹,却忘了自己胳膊有伤,炮仗一响,又惊又喜间却没有手去捂耳朵。还是秦相何心细,捂了她的耳朵将她扯进了屋里。 年夜饭算是正式开席了。冬儿在翠云嫂子泪眼婆娑地注视下,敬了师傅茶,又给方长清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拜了师。 秦相何有些意外,冬儿竟拜了方长清为师,一时间又是讶异又是不舍。到底冬儿还小,以后跟了方长清在山上,少不得总要吃些苦的。叔嫂二人想来俱是有些伤感,便只浅浅地饮了几口薄酒,一时间气氛不禁有些低落了。 冬儿见方凌眼色使得欢快,想起之前与其商议的正经事,便郑重其事地道: “嫂嫂这几年吃苦受累却始终不离不弃地照顾冬儿。在冬儿眼里,嫂嫂早已如同生身之母一般。嫂嫂的恩情冬儿还未及报答,此去唯放心不下的便是嫂嫂。” 翠云嫂子听得此话不免悲从中来,想起过去几年委实太过煎熬,便接过酒杯疼爱地摸了摸冬儿的小圆脑袋狠狠地一饮而尽了。 “冬儿长大了,也该学些本事了,嫂嫂也不拦着你。你且放心地随道长学艺,家中一切,不必忧心。” 冬儿郑重地点点头又端起秦相何面前的酒杯对他说道:“除过嫂嫂,相何哥哥便是冬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冬儿有一心愿,不知相何哥哥能否成全?” “冬儿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你但说无妨。” “我这一去,嫂嫂孤身一人无人照料,我想将嫂嫂交与相何哥哥。听姐姐说,这种事不仅要考虑年龄还要问过双方二人的意思。我思来想去你俩年岁上相差无几,说起来本也应当是一家人,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思虑再三,唯有将嫂嫂托付与哥哥你,才能放得下心。” 方凌闻言,一口酒便喷了出来,没想到冬儿这么直截了当,以前当真是小瞧了这小子。 众人闻言也皆是一惊,翠云嫂子更是悲喜交加,羞愧难当,脸一路从耳朵尖烧到了脖子根儿。尴尬地拉过冬儿正欲责备两句。却不想冬儿拿定主意,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不卑不亢地说道: “嫂嫂不必难为情,家中若是没个男人,不仅生活艰难,免不了还会遭人欺辱。相何哥哥本就是我兄长,这几年对我们的照顾,你也是知道的。往后他必定会像我亲哥哥那般对你好的。” 方长清平日里对翠云嫂子也颇为同情,同时也感佩她善良淳朴且坚韧执着。今日见冬儿这孩子傻傻楞楞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便也立刻起来推波助澜。 “其实,冬儿虽小,所说却也不无道理。女居士和秦公子患难与共,都是一片赤诚,若是喜结了良缘,确是一桩美事。” 翠云嫂子见方长清也如此说了,只好假辞推脱道:“我相公故去不久,热孝未满,此时说这些未免招人闲话……” 秦相何看着翠云嫂子,神情有些难以琢磨,迟疑良久,接过话茬,“那相何等兄长三年丧期过后再提说此事如何?” 一句话算是表明了心意,可是日期却定得有些远。翠云嫂子听闻此话,有些后悔方才的推托之词将人推得太远?不过悄悄飘过去的目光碰到秦相何那颜色淡淡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更加羞赧了起来。便急忙寻了盛汤的借口,仓皇的离了席。 经过这么一闹腾,适才低落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除了秦相何与翠云嫂子难免有些尴尬之外。其他人倒是精神抖擞,看着一桌美味更是斗志昂扬。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是一夜欢声笑语。 一夕年夜饭吃得是有滋有味,喜气洋洋。 第三十八章 浮生的烦恼 正月初一,正是新年伊始,方凌过了年该是虚岁十五了。 恰好秦相何昨日拿了一身崭新的大红衣裙说是早先行走江湖时偶然所得,当时觉得极美便准备来日送与小妹的及笄之礼。谁知小妹早已不在人世,索性送与方凌,权当是圆了这个念想。 算起来方凌也是大姑娘了,多少也该知道打扮了,烦翠云嫂子帮着梳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双平垂髻。大红的颜色衬上莹白如玉,粉妆玉琢的一张脸,如墨似瀑的发丝丝毫遮不住星月明眸中内含的奕奕神彩。干净无邪的一双眸子照出豆蔻年华方有的明艳春色。 点绛朱唇,嫣然巧笑,素手皓腕,凝若霜雪。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伴着红衣飘飘,全是可爱灵动,俱是青春活泼。 直把翠云嫂子都看得神思恍惚,入了神。 就连冬儿也是欣喜万分,想来有个如此好看的姐姐大抵是件非常得意的事。 最得意的莫过于方长清,就皮相来说方长清倒确是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能生出这样一个眉目如画,颜若朝华的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适逢新年,各家各户喜气洋洋,街上亦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方长清也由得冬儿与方凌整日在外头招摇。酒香也怕巷子深,方凌如今马上十五了,总不能整日关在清远山的道观里,连一桩好的姻缘也撞不到。 方长清此次在镇上可谓很是露了一把脸。起先盛传其为江湖骗子的三姑六婆们如今是狠狠地被活蹦乱跳的冬儿打了脸。不过尴尬的气氛很快就被冬儿身边那个漂亮姐姐给化解了。 大家很快又把焦点从方长清转移到方凌身上。从父女俩先前凄苦的身世到神秘玄妙的职业再到明艳的容貌,再加上人们天马行空的遐想,哪里都可以生出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 经过三姑六婆的一番费力宣传,父女俩足足充实了半个多月人们茶余饭后的枯燥时光,倒也为镇上百姓做了一桩好事。 十五一过,年也算彻底过完了,方长清也再无理由赖在翠云嫂子家过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便携了方凌和冬儿回了道观。选了良辰吉日,正式拜了祖师爷便将冬儿收入传度弟子。 因冬儿此次大难不死,恍若重生,便赐了道号浮生。 浮生到底是孩子,初来乍到的新鲜劲儿一过,便开始想家。 这几日山里下了一层薄雪,外面出奇地冷,方凌与浮生便照例缩在火塘边烤红薯。方凌一边指使着浮生翻红薯,一边撕下手里烤好的红薯皮喂旁边的小毛球。随口安慰道:“你既已将你嫂子许配给了秦相何,你又何需再操心其它?” 浮生十分疑惑,“我何时将她许配给了相何哥哥?” 方凌奇道:“大年夜当晚,你当着众人的面将你嫂子许了秦相何。你莫非想反悔不成?亏我当时在心里还将你称赞了一番,觉得你行事果断,不拘俗礼。” 冬儿将火钳子狠狠地扎进草木灰里,“何时出了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 待方凌将那一日的事前前后后给浮生捋了一遍,浮生方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继而捶胸顿足,“姐姐不是说相何哥哥值得托付吗?我确然只是想托相何哥哥在我走后能够照顾嫂嫂才如此说的。谁知竟被你们误会成了这样。” 方凌这才了解了浮生当日意图,自觉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也有些责任。遂将手里的半块红薯让给浮生,又主动拿了火钳子一边翻着红薯一边小心翼翼道:“既然木已成舟,你也不要介怀。好男儿一言九鼎,岂可出尔反尔? 再说,你嫂嫂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深闺寂寞,也是可怜。你若真心为她好,也该帮她寻一桩好的姻缘,让她自此有个依靠也算是作为秦家家主的应尽之责。” 这顶高帽浮生戴着虽有些别扭,但也不讨厌,但他显然并未明白此话深意,遂有些落寞地道:“我视嫂嫂为生身之母一般,我不就是她的依靠吗?” 方凌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好换了个角度说:“那你觉得你嫂嫂好还是小虎好?” 浮生不假思索,“那自然是嫂嫂好啊。” “那你是更愿意跟小虎玩,还是整日里陪着你嫂嫂?” 浮生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方凌见状,慢悠悠地道:“你不必觉得你喜欢跟小虎玩儿便是错的。人心总是贪的,就好像你喜欢你嫂嫂,愿意将她当成娘亲,但是你同样喜欢小虎,更愿意同小虎玩儿。因为你不仅需要娘亲还需要朋友。你嫂嫂也一样,既需要孩子,也需要相公。” 浮生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可是相何哥哥是我兄长呀?他怎么能当我嫂嫂的相公呢?” “真是好笑,兄长与嫂子本就是两口子呀,嫂子生下来便是要嫁给兄长的,笨蛋!” 浮生大骇,突然觉得自己又要重新捋一捋了,近日他总觉得脑子不大够用。每次觉得方凌说得都不大合乎常理,但又总是无力反驳,似乎字字句句又都在情理之中,真是要了命了。 于是狠狠地咬了两口热乎乎的烤红薯压了压惊方才觉得好受些。 其实方凌这个姐姐,除了经常偷懒指使着浮生做些刷碗、扫地这等杂事之外,其它的时候还是很担得起姐姐这个名号的。 尤其此次出了这件事,眼见浮生依旧想不开,方凌心怀愧疚,便有意讨好与他。今日给他捏个面人儿,明日带他箩个雀儿,后个儿再去套只兔子。加之小毛球近日许是跟相好的猴子闹了别扭,直接回了娘家。静池观一时间从未如此热闹过,飞禽走兽,样样俱全。 本来方凌还考虑着男孩子不该太过柔弱,想着是不是该给浮生捕两只老鹰或者威武一些的走兽来养一养,但是思考了一下逮捕过程,两相较量的结果可能自己会比较惨烈,遂放弃了。 好在开春之后,万物复苏,新芽吐翠之际,漫山遍野的樱桃花开得是此起彼伏,倒为姐弟俩平添了许多去处。 姐弟俩借着上山采新茶的借口,常常偷了方长清的酒,带着小毛球,学着诲极道长口中的那些闲人雅士,觅得一树繁花,小酌两口便已是烂醉。 是以那些文人雅士口中沉醉中看落英纷飞,朦胧处见云海翻腾,却是从未体会得到,倒是无端糟践了许多好酒。 让浮生最为意外的是他这个姐姐不仅学得一身厉害术法,还烧得一手好菜。 据方凌说,自她八岁那年往滚油锅里扔了个芋头炸了她爹一脸燎泡开始便就接管了厨房重地。偏偏她嘴巴又生得挑剔,以前她爹做饭还不敢说什么,现在轮到自己做饭烧菜了,就总是变着法儿地折腾。加上山上食材现吃现摘,新鲜脆嫩,一手厨艺倒是从小练就出来的。 不过最让浮生解馋的还是方凌的一手烧烤绝技,不管什么野味只要经得她的手,保管是鲜香可口,外酥里嫩,回味无穷。 发现她有这个本事还得归功于先前套的那只兔子。姐弟俩因是第一次养如此多的小动物,是以并不知道兔子不能与黄鼬养在一处,结果被咬死了。浮生难过的要厚葬了那兔子,回想起之前自己爹爹的遭遇,便想着火葬或许更加稳妥些。 可是烧着烧着,竟嗅着了烤香的肉味,姐弟俩遂将那兔子扒拉出来,洗刷剥皮烤了吃了,那一顿吃得尤为解馋。 后来那些养小兽的笼子不知不觉的就都空了,也是给方凌省去了许多喂养的麻烦。毕竟有的动物也不知道什么习性,很是难养。还好小毛球机灵,眼见形势不妙,立刻溜之大吉,也不嫌弃先前才刚闹了别扭,便直接投奔了之前的相好,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第三十九章 中秋佳节逗浮生 其实对于方凌来说,浮生的到来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改变。毕竟带个半大孩子着实很不容易,好吃的要抢,好玩的要抢,就连睡觉的房间也要抢。 镜池观原本就不大,几间茅舍而已,浮生来了便只能跟方长清挤在一处。可是浮生自小对气味尤其敏感,无奈方长清不仅是个老烟枪,一双脚除去鞋袜之后,那气味更是酸爽。 浮生初来乍到时,让这一屋子复杂的味道腌得好似一颗老咸菜。后来便瞧上了方凌的房间,常常偷偷钻到方凌的床上小寐。每当方凌要将他赶下去时,浮生便无耻地撒娇卖乖,若再不见成效,便开始撒泼打滚,鬼哭狼嚎。 方凌每每想起自己孜孜不倦将多年战斗经验如数传授给了浮生这事,便悔不当初。如此三番五次之后,方凌索性在房间的墙角给浮生另辟了一处窝棚,搭了个小床。 如此吵吵嚷嚷,日子便也过得快了许多。眼看中秋节快到了,镜池观后面的老桂树开得金黄金黄,好闻的花香能飘出去几里地。方凌着浮生采了不少桂花,除了做成糯米桂花糕之外,还给翠云嫂子备了许多,预备中秋节带回去。 方长清恰好接了州府赵太爷的帖子要给他家相宅,恐怕不能一起过节。便将方凌和浮生交给翠云嫂子照看,也好叫浮生与他嫂嫂团聚一回。 翠云嫂子喜不自胜,自从浮生上山,这还是头一次回来过节。翠云嫂子激动地搂着浮生,本以为他上山怕是要瘦了,谁知竟还胖了一圈,人也壮实了不少,遂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一面麻利地收了豆腐摊,准备了好些吃食,又着浮生去请了秦相何过来。 秦相何过来时,方凌正在帮着翠云嫂子准备糕点。趁着新采的桂花蒸了一屉糯米桂花糕,又打了好些菊花月饼,温了花酿,一桌子菜做得很是清新雅致。 品着馨香醉人的美酒,秦相何禁不住一时兴致大发,站起身来,取了桌上酒杯,广袖一拂,再打开时,酒杯竟变作了一个月饼。方凌和浮生惊得是目瞪口呆,不想秦相何还有这等本事。 还未等众人合上嘴,秦相何便将那月饼咬了一口,忽然表情十分痛苦地竟从口中吐出一只酒杯道:“凌丫头,你这月饼做得委实太硬了,我这老年人牙口不好,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一众人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方凌笑道:“你牙口虽是不好,嘴巴倒是真大,竟能塞下这么大一只杯子。” 秦相何伸手将方凌拽起来,“那倒要让你看看我这大嘴能否一口将你这小丫头给吞了!” 方凌惊叫着躲避,却被秦相何一把捉住,伸手将扔在旁边的披风一掀,便将方凌罩住。披风里面顿时传出动物啃咬食物之声。须臾,只见秦相何心满意足地让出半个头来,咂咂嘴道: “确实比那难啃的月饼好吃许多,可算是吃饱了!” 随后披风一撤,刚才还在里面的方凌居然凭空消失了。 翠云嫂子和浮生又惊又喜,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将凌丫头变去了何处?怎么方才还在这儿……” 秦相何做出一副娇羞的女儿情态,扯了广袖半遮了面目,“嫂子,浮生,这个秦相何是个吃人的妖怪,我已被他吃进了肚子里,快救我出去呀!” 声音竟与方凌的一般无二,就连惊恐的呜咽都学得是惟妙惟肖。 浮生吓得立起身来,掀开广袖,伸出胖乎乎的肉手戳了戳秦相何的肚子喊道:“姐姐?姐姐?你能听得到吗?你真的在里面?” “我真的在里面呀,浮生!这里太黑了,快救姐姐出去!” 浮生哀求地仰头看着秦相何,“相何哥哥,别闹了,快将姐姐放出来吧,小心把她憋坏了!” “要放她出来也不难,她得答应与我共唱一段《彩楼春》。” 只见那厢方凌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道:“我与你演个戏法诓骗诓骗浮生还成,唱戏可真不行。” 浮生看看这边,望望那边,深知自己被二人戏耍了,恼羞成怒地追着方凌好一阵打闹。 这厢秦相何也不顾二人打闹,兀自摆起了身段,有板有眼,开嗓便觉委婉绮丽,韵味醇厚。一副圆润清亮的嗓子拿捏得恰到好处,直教那厢打闹的二人顷刻间便冰释了前嫌,坐下来击节而和了。 翠云嫂子耳边飘着清亮悦耳的唱腔,眼前瞧着潇洒俊逸的人儿,微饮了些薄酒的脸上不知不觉染上酡红阵阵,煞是妩媚。 谁知一曲未罢,却是有人登门,无端搅了这一室欢快的气氛。 开门处是隔壁周氏。她闻听翠云嫂子这厢歌舞升平,而自家男人因为临时有活要赶,中秋赶不回来,一人过节更显冷清凄凉,便也过来凑个热闹,顺道还带了几块自家打的冰糖果仁的月饼。 要说周氏与方凌他们经过之前的那些事之后,一来二去也都相熟了。当初在秦家养伤时,周氏因是大大咧咧,好热闹又泼辣的性子,时常端着一碗饭就能从街头吃到街尾。那嘴上嘻嘻哈哈的乐呵劲儿从来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说来也着实劳烦她与余婆婆将方长清如何降妖驱鬼的事做了多日的宣传。不过让方凌没想到的是周氏的丈夫却是个十足的老实人,本本分分的泥瓦工,嘴上不多言不多语,仿佛一家子的话都让周氏一人给说尽了。 俗话说上门便是客,周氏又是这种随时随地可以插科打诨,逗闷子的人,人又爽利大方,不扭捏做作,颇得众人欢心。 倒是秦相何却是似乎与她不熟。此时无端被扰了兴致颇有些兴味阑珊地打了招呼便坐下独自饮酒。 那周氏自来熟的性格却不以为然地瞅了瞅秦相何,又笑吟吟地趴在翠云嫂子耳边不知如何调笑了一番,引得翠云嫂子掩了嘴娇羞地连连搡那周氏。 二人嬉闹了一番,周氏又将话题引到方凌身上。夸赞方凌不仅人生得漂亮还有一门茶饭好手艺,将来指不定要引得多少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惦记。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偷偷瞟了眼那厢独饮的秦相何。 浮生对周氏这种轻佻随便的玩笑大为不满,“姐姐岂是谁都能惦记的?” 秦相何闻言颇为赞许地举杯与浮生碰了一个便一饮而尽。 周氏笑道:“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呢,倒护食得紧!” 浮生急道:“哪里就没长齐了?别小看人,我全身上下,哪哪儿都是毛。把我惹急了,非得给你们炸个毛看看。” 转而又瞅了瞅他嫂嫂继续说道:“哼!先前就大意了,此次断不能重蹈覆辙。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若是连姐姐都护不住,那还有何颜面独活天地之间?” 秦相何闻言一禀,浮生到底年纪小,凡事容易上纲上线,本是句玩笑话让他一说就未免太严重了些。遂淡淡地道:“独活本就是苟且偷生,何苦还要在意颜面?” “人若连颜面都不顾了,那与禽兽又有何异?”浮生较了真儿。 周氏见状,连忙投降,“好,好,好,这冲你这个浑身上下全是毛的泼猴,也没人敢随便招惹你这如花似玉的好姐姐。好教她多做几年大姑娘,等你长大可好?” 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方凌毫不在意地刮了刮浮生的小鼻子,又给他嘴里填了块菊花饼笑嘻嘻的道:“婶子逗你玩儿呢?气鼓鼓的样子活像个斗气的小公鸡。” 浮生这才咬着满嘴的饼含混不清地回嘴,“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左不过姐姐都是最疼我的。” 转眼中秋节过了十多天了,却总不见方长清回来。 方凌前几日替翠云嫂子打理豆腐摊子忙得也忘了这档子事。今日想起忽然有些担心起来。想那秦相何曾在外头闯荡多年,自是识得去往州府县城的路,便找了秦相何想让他给带个路。 第四十章 黑色的手印 远川镇隶属于闵川,但距闵川城却相差七十多里地。隔着两道河,一道牧马河一道涧河,中间还有一座山,交通极为不便。 好在涧河边上还有一个邻川村,虽然村子不大,但却是去闵川城的必经之路,路上也好有处歇个脚。秦相何平日里教授朱大官人两个儿子琴艺,倒也清闲,寻了个借口告了几日假便带方凌去了。 幸好刚过了汛期,牧马河上的铁索吊桥还能勉强过人。过了牧马河就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因季节多雨,山路多有滑坡,并不十分好走。行至下午才走了一多半路程。 俩人实在又累又饿,便寻了一块干净些的大石头坐了,吃了些前日做的月饼。秦相何嘴巴很是挑剔,即便在野外也是挑挑捡捡地只吃了方凌做的糯米桂花糕和菊花饼。方凌只好将剩下的两块果仁月饼吃了。 俩人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又急着赶路,照这个速度怕是赶到闵川城差不多要到戌时了。然而刚转过一道山梁却见好大一方泥泞的黄土裹着水流乱石将一道树木冲撞得东倒西歪,拦住了二人去路。 山中多雨,可能是前几日下雨时又滑了坡。可是眼看天都快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偏还遇上滑坡。 秦相何只好将包袱丢给方凌,让她先行留在原地,自己过去探探路,看可否勉强渡得过去。原本天色便已经暗了,又是林深树密,更显光线昏暗。只见秦相何脱了鞋子卷起裤腿一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趔趔趄趄,十分艰难。 方凌见状在原地喊着,“你小心点啊,这土质松动,也要当心着上面。” 秦相何扭头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这烂泥难走,一会儿你若是不求我,我可决计不会背你的。” 正呵呵说笑着,突然脚下一滑,秦相何惊呼一声,毫无预兆地急速向山下滑去。那速度之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滑出去两丈远。饶是那山势陡峭也不该这样快。眼看那陡坡下面已能听见轰隆的水声,想必下面便是涧河。 但听水声咆哮,若是不慎跌入,必定是尸骨无存。方凌来不及多想,急忙奔了过去,连滚带爬地朝坡下面追了出去。只见秦相何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什么,一边双手胡乱抓着周边的树枝乱草。 好在虽然许多树木被烂泥冲倒了,但根系尚在,待秦相何又滑出去一丈来远才勉强奋力抓住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 方凌才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秦相何大叫道:“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脖子!” 方凌果然隐约瞧见烂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猛烈地拽着他往下拖。秦相何双脚乱蹬,剧烈地挣扎,却是挣脱不开。那东西劲大得出奇,眼看那手腕粗的树枝越来越吃力,竟有要断裂的迹象。 方凌一边急忙朝坡下面追过去,一面大喊:“舌尖血,快,用舌尖血唾它!” 秦相何闻言立即一口咬破舌尖,噗地一口血水喷了出去。只听一声尖啸,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一般。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便再也没了动静。 方凌手脚并用地滑了下去将秦相何拉起来,一手急忙掀开他的裤腿将染了血水的烂泥抹掉,只见脚腕处一个漆黑的手印赫然在目。 秦相何惊魂未定,“那是什么东西?” 方凌皱着眉头道:“不知道,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怎知用舌尖血可以对付它?”秦相何不解。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你说有东西抓住你了,我想若是野兽定然是撕咬,怎会用抓的?也是碰碰运气罢了。这里不安全,还是快些离开吧。” 两人望了一眼黑乎乎的林子,莫名地感觉脊背一阵发凉,随即迅速地爬回到小路上。如今全身上下湿漉漉黏腻腻的全是烂泥,也就无所顾忌了,直接拎了包袱相互搀扶着爬过滑坡,急匆匆地上了路。 秦相何腿上、背上和胳膊上均有擦伤,刚才就着滑坡处的水大致清洗包扎了,如今却是越走步子越沉。还好再往前走出五六里路就是邻川村。跟远川镇一样,这个村子也是依河而居,只是比远川镇小了许多,也就四五十户人家的样子。 因为秦相何受了伤,直到戌时才总算进了村。 山里人歇息得早,此时已经没什么灯火了,只一户人家倒是灯火通明。虽然房屋与其它村舍相差无几,门口两个大灯笼却显得很是气派。只是走近了一看,那灯笼却是白色,上书两个大大的‘奠’字。 方凌二人无由来的心中都是一紧。只是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死寂,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去这家借宿了。 秦相何上前敲了敲门。少时,一个老人的声音隔着大门响起:“谁呀?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走动?” 秦相何答道:“晚生远川镇人,本是前往闵川城,谁知山上滑坡伤了腿脚,无法赶路,想借宿一宿,可否行个方便?” 里面沉默了许久,直到秦相何再次敲门叫道:“大爷……大爷?” 好一阵子过后里面才又传出了声音,“不是我不留你,你也看见了,我这儿现在委实不方便。” 秦相何赶紧说道:“大爷,的确是晚生受了伤,不便行走。舍妹体弱,一身衣服业已湿透。如今村里其他人家都已歇下了,唯有此处还有灯火,求您行个方便,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方凌也赶紧央求道:“大爷,您就行行好吧。我哥受伤了,哪怕给点热水清洗一下伤口也是好的。” 里面又犹豫了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里面探出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适才一开门便吓了一跳。只见门口两人,形态狼狈,浑身上下除了脸还大致能看之外全是泥水,依稀只辨得男女。 秦相何尴尬地笑道:“大爷莫怕,我们兄妹是远川镇人。只是路遇塌方,一时不慎失足跌入泥坑,一路摸爬便成了这幅模样,见笑了。” 老者迟疑了一下,“罢了,最近这附近也不太平。这个时辰了,硬让你们走也是于心不忍,先进来吧。” 这院子不大,歪七扭八的生了许多杂草,院门两边也是乱七八糟的堆放了一些杂物,可见房屋的主人必定不是很勤快的。 屋内也是十分简陋,摆设无非几条长凳,一张方桌。因设着灵堂,正中则是一口黑黝黝的棺材,棺底燃了一盏长明灯,正前方则摆了一个大火盆,依稀还有些未燃尽的烧纸。 二人见了这幅情景,礼节性的上了一炷香。老者还了一礼,道: “多谢!二位也算是第一个前来吊唁之人。” 方凌闻言有些诧异,不过环顾四周,确实冷清。偌大的院子除了这位老人家,便再无旁人。 第四十一章 长清受难 老人解释道:“故去的是我的侄子。他家里除了一个嫁了人的妹妹再无旁人,也算是孤苦。我住在隔壁,也是代为操办一下。 本该去我那院子招待二位才是,只是那边从昨日起便没生过火,连热水也没有一口,你们且在这里将就一宿吧。我先给你二人打点水洗漱一下。” 二人感激不尽。 秦相何先坐下歇息了,方凌则一边帮着大爷烧火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原来这家姓李,全家除了一个已经嫁到闵川城的妹妹之外就死者李玉春一个人,大伙儿唤他作大春。 这大春好吃懒做,净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为人也是泼皮蛮横,好勇斗狠,无赖得紧。以至于乡亲邻里见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妹妹玉凤倒是温柔贤淑,人也生得漂亮。后来到闵川城给人做绣活的时候被州府赵打人给相中了,就收她做了个小妾。 那大春自从妹子嫁入州府衙门之后,更加地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曾把村里一小伙打瘸了一条腿,还将人赶出了村子。 可怜那小伙的母亲双目失明,又失了独子,什么时候死的都没人知道。 李大爷是大春的二叔,就住在隔壁,也是孤寡老人一个。大春死了,乡邻无不觉得是遭了报应,也无人帮忙,放了一日都没人管。 李大爷只好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给简单布置了一下,又将自己的一口薄棺让给他用了,这才勉强搭了这么个灵堂。 灵堂倒是搭好了,却连一个吊唁的人都没有。只等明日玉凤回来看一眼就寻个地方安葬了事。 方凌想着这还真是巧了,她爹此次正是应了州府赵大人之邀,若是明日能碰见那玉凤,顺便打听一下她爹的事情也好。 一番闲话尚未说完,水便烧好了,二人简单洗漱一番,又烦李大爷找了两身干净衣裳换上已是亥时了。李大爷又端来两碗姜汤,拿了两张饼子。 二人正消得姜汤去寒气,肚子也确实饿了,便谢过李大爷接过来吃了。 方凌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道:“大爷,你先前说最近不太平,莫非是村里出了什么事?” 李大爷摇摇头,“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村里这大半年以来常有野兽出没,牲畜经常莫名其妙地被咬死。 本想办着丧事,不便留你们,后来又怕你二人碰上野兽,就且委屈你们将就一下了。” “哦,原来如此,倒不知是什么野兽竟然敢闯进村子?不如在村子周围多装几个捕兽夹尽早除了才是。”秦相何好心建议道。 “怎能没装?刚一开始就装了好几个。可是那野兽十分狡猾,一次都没碰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倒是大春不知怎的却是连踩了两个夹子,跌到河里给溺死了。” 老者提起此事,不禁心痛万分。 秦相何疑惑,“哦?怎么一处还能放两个捕兽夹?” “哪能那样装呢?捕兽夹本就不多,好几家凑一起才凑了七八个。只在靠山的一面布置了,都离得比较远。” “那这大春怎能连踩了两个捕兽夹?”秦相何更加疑惑了。 “靠山一面才有,那他踩了捕兽夹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呼救吗?若是能走也该是回村才是,怎么又越过村子最后溺死在了河里?”方凌也是十分不解。 “谁说不是呢?我特地去看了出事的地方,他是在踩了两个捕兽夹之后沿着一道河沟一直去到河里溺死的。 大伙儿也都是奇怪,但是河沟里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之外,既没有野兽的脚印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谁知道呢?也许是失血过多,人糊涂了吧。 唉!作孽哦,都是报应!” “唉!人既已去了,大爷还请节哀才是!”秦相何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声。 老者抬头看了看秦相何,摆了摆手,“也没什么哀不哀的,都是他自己做下的孽。人都死了,也不说了。你二人且赶紧吃了,早些休息吧。” 许是白天过于劳累,又受了些惊吓,方凌一晚上都没睡好,连连噩梦。一会儿梦见那棺材里爬出一个怪物抓住秦相何就将他拖到水里不见了。一会儿又梦见水里那个人仿佛又变成了她爹。 吓得她又哭又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不住地流,眼泪越流越多,不一会儿都没过自己的鼻子了。 溺得她一阵挣扎猛然醒了。才是头蒙在了被子里,导致呼吸不畅,出了一身的汗。 一看外面,天都大亮了。不知何时外面好像来了人,正与那大爷说些什么,隔着间屋子,也听不大清楚。 方凌起来大致梳洗了一下,出得厅堂但见两个衙役打扮的人正与李大爷说话。 李大爷见方凌起来了便过来说道:“我那侄女儿一会儿便到了,我这就去收拾些饭菜,你与令兄留下吃了早饭再走吧。闵川城距这里左不过也就小半日的路程了。” 方凌还想着找那玉凤打听她爹的事,便答应下来,随李大爷一起进了厨房。李大爷没想到方凌烧饭却是有一手,不仅手脚麻利,刀功利落,几样寻常材料也是烧得色香味俱全。 一个双色丸子汤竟完全尝不出一丁点萝卜味,普普通通的南瓜饼更是做得色泽金黄,外皮酥脆,内里却清甜软糯。原本是好心留着兄妹二人用饭的,到头来活倒是全让人家给干了,未免还有些不好意思。 饭菜才刚上了桌,便听得外面来人了。 打开院门只见一个面容苍白憔悴,双眼红肿,神情十分疲惫的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想必这就是玉凤了。 而让方凌没想到的是,那玉凤身后除了两名衙役外,他爹方长清竟也赫然在列。方长清显然也没有想到方凌和秦相何竟然也在这里,一脸的错愕。 趁着玉凤一边抹泪一边随着李大爷祭拜的空挡,方凌赶紧拉了她爹到一边问及始末。 原来,最近几月这玉凤总是闹癔症。刚开始只是噩梦连连,后来则是半夜里无故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自言自语,一坐就是一宿,早晨醒来却又全然不知。 那赵大人前后请了几位郎中、道士都不管用。这次不知听谁说起方长清有些真本事,便想请来试试。 却不想方长清自从处理了秦家那档子事之后便彻底吓破了胆,发誓此后谨遵师傅教诲只接看相算命,相看阴阳宅院的活计,对于驱邪是坚决不接了。 赵大人听闻之后,便下了帖子只道是相看宅院,待方长清兴冲冲地去了,才知道原来摊上麻烦事了。左右推辞,只说自己犯了祖师爷大忌,前几次驱邪已是折了寿数,死活都不肯给那李玉凤做法。 其实也不是他不肯,委实是没那个本事。结果惹恼了那赵大人,一副铁锁脚镣锁了直接关进了大牢。 直到昨日得知李玉春死了,才将他放出来随那玉凤一道回邻川村为李玉春相阴宅,处理后事。 方长清一边说着,一边瞟了眼身后寸步不离的两名衙役一筹莫展。 第四十二章 夜半梳妆 十余日不见,牢狱之苦让方长清看上去未免消减了几分。方凌想着万家团圆的中秋佳节,爹爹竟是一个人在牢里过的,抱着他的胳膊不觉就红了眼圈,“他们怎可这样仗势欺人?都没有王法的吗?” 方凌声音虽小,但奈何这厅堂也不大,加上那玉凤正在呜呜咽咽垂泪上香,一众人等十分肃静,方凌此话便显得尤为清晰。 “混账!你是何人?你们都聋了不成?就任她这样诋毁老爷?还不拖下去掌嘴?” 正在玉凤诧异地放下手中帕子打量着方凌时,旁边的小丫鬟倒是毫不客气地率先发了难。 方凌见状忙躲到方长清身后底气不足地道:“你敢,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两种人最是不能得罪,一个是医师,一个便是道士。” 方长清见宝贝女儿不知天高地厚惹了祸,赶紧赔罪,“李姨娘大人有大量,切勿见责。小女年幼无知,无意冲撞,还望您海量汪涵。” 玉凤上下打量了方凌几眼,和煦一笑,“哦,原来是令嫒。我家老爷因为担心妾身关了道长,令嫒因为担心道长又顶撞了我,心都是一样的。不过一因一果,咱们就两两相抵了罢。” 不料方凌闻言却是不依不饶地从她爹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抱怨道:“关了我爹七八日,我还说不得了?一句话便两两相抵,这因果真是还得轻巧。” 玉凤面色一凛,“那你觉得怎样的因果才算公平?难道要将我也关上七八日?” 方长清不想这丫头如今越发地胆大了,眼见这祸越闯越大,忙一手捂了她的嘴,“您说笑了。小女没见过什么世面,切勿跟她一般见识。” 然而,这边虽捂住了方凌,那边秦相何却开了口,“买卖自古以来都是你情我愿,这看相算命也不例外。有些事情,因果反复,生死自有天定,既然道长不想插手,便是确有他的难处,还请不要强人所难才是。” “你又是何人?” “好说,道长与我既算是故交,也算是我的恩人。” “既是恩人那便是有恩于你了?你这受恩之人好会说话,好一个生死自有天定。人命果然还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天命跟前,有的人是吉人天相,有的便要活该等死? 哼,也罢。该磨得嘴皮子也都磨了,你说得对,你们既不愿意帮我,做起事来也未必会尽心尽力,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但是灵堂之上,死者为大,我兄长总要入土为安,无论你们愿意不愿意今天都必须得替我将这丧事办好,事后你们自可离开,我定然不会拦着。” 方凌闻言急忙扒开方长清的手,抢先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兴反悔。” “你放心,我既说了,定然会信守承诺放你们走。否则又要叫你数落个仗势欺人的罪名了。” 这边方长清一面拿了大春的生辰八字,紧锣密鼓地演算时辰,一面对方凌和秦相何抱怨道: “你以为她答应放我们走,这事就算完了?我告诉你们,这个梁子咱们今日只怕是结下了。以后不知道还要在什么事情上面讨回来的。 你们呀,就是太年轻,意气用事!什么时候说话做事才能不那么急躁?净给我闯祸!” 方凌撅了撅嘴,讪讪地笑着讨好道:“呵呵,见爹爹被他们欺负,一时没忍住。偏偏她耳力又好,也不能全赖我嘛。” 秦相何打着圆场,“以后是以后的事,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顾好了眼下才是正经。” 方凌笑着拉着秦相何的袖子,“相何哥哥这话说得好,凡事都需瞻前顾后地岂不要累死?事到临头了再说呗。” 方长清自知跟这两个不是一路人,也懒得跟他们再说。 因为时间紧,方长清忙活了一日才将出殡下葬的时辰跟**定了下来,法事只能明日再做了。 此次人多,李大爷将自己家也收拾出来,又拼了几块板子打了个大通铺才勉强住下。方凌因不愿与那狗仗人势的丫鬟挤在一个屋,便抱了薄毯跑到灵堂打盹儿。 方长清作为法师,晚上必定要守在灵堂的。而李大爷年纪大了,连着累了两日,身体着实吃不消,便换了一个衙役暂且在此打点。 过了子时,方长清与那衙役早已睡熟。方凌抱着毯子窝在她爹旁边的席子上,靠着墙看着那长明灯忽明忽暗地一闪一闪,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催眠似的,刚刚有了点朦胧的睡意,却突然一个激灵。 她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这滴滴答答的声音是哪里传来的?像是雨滴滴落,可是外面并未下雨,哪里来的水声? 方凌循着声音找去,发现那漆黑的棺木底下,长明灯旁已积了一小滩水。再仔细望去,却是从那棺材里面渗出来的。莫非是尸身在水里泡过,这时候又是夜里阴气最盛的时候,所以阴气凝结便滴出了水? 因为白日里李玉凤才回来,为了让她见亲人最后一面,所以定的明早掩殓,并未盖棺。 方凌趴在棺材边上往里一瞧,发现尸体倒并没有什么异变,但若有若无总有些阴气环绕。虽说刚死去的人,又是溺水而亡,多少有些阴气也是正常,但奇就奇在这阴气的气息竟然似曾相识。 方凌虽说常与鬼怪打交道,但是印象比较深的除了老宋他们也只有秦世章和红眼儿。她细细地将那几个鬼魂逐一排查了个遍,却又发觉都不是。 正在方凌凝神思索时,里间突然惊声尖叫起来。吓得方长清和那衙役都是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待三人冲进房间时,只见那丫鬟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缩在门边。 而李玉凤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地坐在镜子跟前诡异地笑着,眼睛盯着镜子一动不动,双手却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额上已是青筋暴起,脸上表情狰狞而复杂,似乎饱含着痛快的笑意,却又有痛苦的挣扎。 第四十三章 同一种阴气 那衙役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愣在当场。方长清一下子想到当日秦相何在墓地时的情景,赶紧对着那衙役大喊:“快制住她!” 随后便率先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开掰。但那手就犹如秦家的鬼尸一般,坚硬冰凉。手上力道之大,就如一个壮年男人一样,哪里还是一个柔弱女子? 那个衙役此时也反应过来,迅速上前与方长清一道将李玉凤的双手强行掰开,反剪在了身后,粗暴地将她整个人押在梳妆台上。 那李玉凤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辨不出说了什么,但令人毛骨悚然得是那竟然是个男声。 眼看两个大男人都快要按不住了。方凌因换了衣服,身上又无符咒,情急之下只好迅速咬破中指,以血为媒快速地在左手手掌上画了一道正阳符,一掌按在李玉凤的额头上。 那血符一接触李玉凤的皮肉就立即冒起一股青烟,似乎烙铁一般烫得她痛苦难当,立时便发出一声尖厉的怪叫。张嘴竟然一口咬住了方凌的手腕。 方凌手腕吃痛刚一松开手,那李玉凤也瘫软在地,浑身抽搐不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那衙役吓得扳着李玉凤的胳膊大叫:“李姨娘,李姨娘……” 方凌疼得龇牙咧嘴,“别叫了,让她休息一阵子自然就醒了。” “她到底怎么了?” 方长清捋了捋那一小嘬山羊须道:“她这是被鬼上了身了,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衙役一听鬼上身,吓得一把扔掉了李玉凤一个翻身爬起来,退到了一边。 这时住在隔壁院子的秦相何及另外三名衙役也都赶了过来。大家一听鬼上身皆是惊骇万分,一时间全没了主意。目光不约而同全望向了方长清,都盼着他能拿个主意。 方长清这一阵子着实窝火,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好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将下巴直扬到了天上,指着一个平常最为轻慢他的衙役发号施令道: “你,去找一条麻绳将你们家姨娘捆了。那小丫鬟,赶紧给她清理清理。我马上给她做一场法事,要赶紧将她身体里的恶鬼驱离才是。” 那个被点了名的衙役和丫鬟立即吓得面色蜡黄,都可怜兮兮地望着方长清犹豫不决。 方长清好容易出这一口恶气,喝道: “还不快去,若是耽搁了,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二人便自己与赵大人交待去。” 二人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战战兢兢地去了。待一切收拾妥当,两人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长清换了道袍,在屋内设了法坛,便开始装模作样地施起法来。 方凌知道那邪祟早已跑了,方才又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此时也懒得管她爹爹做戏。找了一处清静地,坐下来处理伤口。 秦相何找李大爷要了半碗烧酒过来替方凌清理了伤口。只见血污洗净之后,伤口周围一片乌青,袅袅绕绕溢散出少量阴气。 让方凌惊讶得是这股子阴气与方才棺材中的阴气又是如出一辙。 看着秦相何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她突然想起来秦相何的脚腕。 方凌顾不得包扎,一把将秦相何按倒在椅子上,抬起他的脚便褪了鞋袜。 秦相何大惊,又急又囧间不禁面红耳赤,也忘了反抗,正准备就此躺平随她为所欲为了。谁知方凌又忽然停了手。 眼前秦相何脚腕处的手印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隐隐还有一个青色的轮廓,那淡淡的气息与自己手上的果然一模一样,怪不得方才便觉得熟悉。 如此说来,当日袭击秦相何的也是那东西。至于大春的死,很有可能也跟这鬼东西脱不了干系。 当日就觉得大春死得蹊跷,如今串在一起想,应该是它迷了大春的心智将其带到放置捕兽夹的地方。先是踩了捕兽夹,然后再将其带到河里淹死。 但是为什么要踩两个捕兽夹?而且为什么偏要将他带到河里头?若是在越过村子到达涧河的路上被人发现,岂不功亏一篑? 方凌一时想得失了神,抓着秦相何的脚腕子也忘了放下。 秦相何伸出手小心地在方凌眼前晃了晃,“凌妹妹?凌丫头?我嘴上虽是风流了些,但我其实是个正经人。” 方凌回过神来,才发觉二人姿势颇为尴尬。一把扔了秦相何的腿,爬起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定。 回想起刚才秦相何说的话脸上有些挂不住,“谁还不是个正经人了?” 秦相何耸了耸肩膀轻浮地笑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说着还学着方凌适才的动作比划了两下。 方凌气得一记老拳锤了过去,“我就……就是检查下伤口。你不是之前也受伤了吗?脚腕处有一个黑手印子,可还记得?。” 提起那黑手印,秦相何仿佛突然间明白过来,失声问道:“你是说那日拽我脚脖子的那东西跟这次的……?” 方凌点点头,“恐怕是的。不仅是你,就连大春的死恐怕都与那东西脱不了干系。” 秦相何愕然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也许是恶鬼也许不是!”方凌也不敢肯定。 秦相何一阵后怕,想自己这阵子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尽招惹这东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四十四章 小丫鬟的话匣子 里面,方长清又唱又跳,舞刀弄棒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罢。又摸了两张黄纸,随便画了几笔,便将其化了水,挨个儿给那小丫鬟和衙役喷了一脸。 方凌见了,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凉,不成想她爹竟如此记仇,看来以后还要收敛些为妙。 见她爹将二人也折腾得差不多了,便寻了个借口将他叫出来与他讲了自己的猜测。 方长清早知不是善茬,但是依他所见那邪祟该是在县衙内院的,怎么却又在这里频频出现? 或许只是巧合,县衙内院那个与这个根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 思及此处,便又进去将那小丫鬟叫了出来,问道: “你家姨娘先前都是什么症状,你且细细说来,切勿遗漏。” 那丫鬟受了惊吓,又被方长清如此折腾了一番。如今垂着头,早已没了先前趾高气昂的嚣张气焰。 脸上和着纸灰的符水犹自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又不敢擅自擦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失了功效。 此时见方长清发问,乖乖应道: “李姨娘先前偶发噩梦。后来越来越严重,常常睡到半夜独自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嘴里还自言自语。醒来问她,她却又全然不知。 姨娘生怕此事传到老爷耳朵里,以后不来房里了,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但是后来越来越频繁,竟然开始对着镜子撕扯自己的头发,挖自己的脸和眼睛。嘴里却又一边大叫着‘救命!’一边发疯似地大笑。这才惊动了老爷。” 这症状听起来确实蹊跷,方凌不禁问道:“她先前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的时候都自言自语些什么?” “听不太清楚,只偶尔听见‘别再来找我’,‘别缠着我’之类的话。但是这些话姨娘禁止我们对旁人讲,连老爷都不让知道。我今日说与你们听了,你们可不能说出去了。” “那你们姨娘出了这些事之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无外乎就是害怕天黑,一到夜里会燃许多蜡烛。另外屋子里面绝不能留她一个人。 还时常到河边给那些孤魂野鬼烧纸钱。”那小丫鬟被吓了一吓倒是老实了不少,战战兢兢地总算开始说实话。 “期间还出去买了几次香表祭品,又去了庙里求神拜佛。哦,还买了果品点心,回了两趟娘家……” 方凌打断她,“是这样啊,回娘家这等寻常事就不必说了。我们主要是想知道她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就是和平常不大一样的地方。”方凌解释道。 那丫鬟放低声音,似是生怕被别人听去似的,神神秘秘地说: “姑娘有所不知,姨娘与她娘家兄弟关系不好。李大春那个人好赌成性,上不了台面,总给姨娘惹祸。所以姨娘自从嫁入府里之后从未回过一次娘家。 但是出了这事之后,三个月之内却是连着回了两次娘家。 她跟老爷说她与舅老爷修好了,其实都是骗人的。她回娘家之后根本都没法与那李大春待在一个屋檐下。只要见面就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李大春也确实是个不招人待见的混账东西。见了姨娘就只会伸手讨钱。拿了钱就去逛窑子,跟人家争风吃醋,那怡翠楼的红英,红杏,妙人都不知道……” “哎,行……行了,可以了。关于那个李大春的事迹我们都知道了。”方凌没想到这个小丫鬟倒是八卦得紧,一开了口刹都刹不住,只好再次打断她。 方长清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禁问道:“你说那李大春这么个不成器的居然还做过妙人的入幕之宾?真想不到啊,这位可是怡翠楼的头牌。” “那可不?这些勾栏瓦舍的妖艳贱货有几个是讲情分的?不过谁有银子就跟谁呗,哪还管其它?不过话说回来,那红英、红杏……” “咳……咳……依我之见,这怡翠楼的姑娘咱就不必深究了。李大春呢,也可以先放放的。”方凌瞪着她爹,面色尴尬,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 “不是,关于那李大春的事儿还多着呢。我陪姨娘回来时,亲眼见他钻了魏寡妇的门,一宿都没出来。” 小丫鬟还在津津有味地说着。 “停,停,停,你看这李大春还搁这儿躺着呢。人说背后说人家闲话也就罢了,当着面咱还是要顾及一下人家的颜面。小心他回头找你理论。 是这样,今晚你也受了惊吓,赶紧回去休息吧。”方凌指着黑黝黝的棺材,连哄带吓地总算关了小丫鬟的话匣子,将她打发了。 方凌见她爹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忙问道:“此事,爹爹你怎么看?” 方长清捋了捋那一撮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缓缓道: “我觉得此事大有蹊跷。素闻怡翠楼的妙人读过诗书,颇有些才华,故而自视甚高。怎么会瞧上李大春这种人?这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啊。” 方凌无奈地揉了揉前额,“爹爹,咱能别闹了吗?” 见他爹实在是不靠谱,遂又看向秦相何,“你觉得呢?” 秦相何想了想,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丫鬟说的魏寡妇又是何人?” 这回方凌是彻底无语了。 “我这就去把那丫鬟叫回来,你们三个沏壶茶慢慢聊。”说完便气呼呼地回屋睡了。 经过这一通折腾,哪里还能睡得着?按照小丫鬟的说法,那玉凤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她们兄妹二人都为同一鬼魅缠上绝非偶然。但是她现在绝口不提,倒是不知从何入手了。 其实自己一行已经与那玉凤约定好了,待把她兄长安葬后自可离开,也没必要过多纠缠这些事。 但是经过夜里这么一闹,那厮显然是要玉凤的命的。既然让自己撞上了,却又放任不管,今后如何能心安? 况且那东西先前还差点害了秦相何,今天又结结实实咬了自己一口,再往后也不知还要捅下多大的乱子。 说她心地善良,以德报怨也好,说她心眼小,睚眦必报也罢,总觉得要将那邪祟除了才是。 正自想着,那小丫鬟却是转过身来,盯着方凌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凌如今是真怕了这丫头了,赶紧闭上眼睛假寐。谁知那丫头却不识趣地自顾自说道: “我知道姑娘你必定还没睡着。若是可以,还请姑娘帮帮李姨娘。 虽然白天多有得罪,但都是婢子的过错。李姨娘是好人,至少在一众夫人姨娘中间,唯独她还有些人情味。 之前我曾不小心将二姨娘的一件披风斗篷弄破了。二姨娘很是生气,要打我板子。是李姨娘找了老爷求情。连夜将那斗篷缝补的跟原来一模一样。 可是此举却得罪了二姨娘,为此受了不少气。我也没什么见识,就觉得像她这样的应该算是好人了。可是好人不是应该有好报吗?为何她却如此命苦。 刚入府,老爷还多有怜惜,时间一长,便开始厌弃了。姨娘出生平民,无权无势,说到底就是个妾室,又无所出。 一旦老爷厌弃了,此生也就完了,就连其他房里的丫头也可以欺上一欺的。 那样的日子久了,难免脾气秉性怪一些,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凌不得不睁开眼睛说道: “不是我不帮她,是她现在诸多隐瞒。不了解事情原委,我也无能为力。你若是真心为主,等她醒来,就该劝她将事情据实相告。 如此我才能想到对策。” 第四十五章 麻柳树下的腐尸 第二日天还未亮,玉凤便醒了。除了人打不起精神之外,一切都还算正常。 这让一众人等不禁对方长清肃然起敬起来。之前那个刁钻的衙役此时更是一夜之间换了副嘴脸,时不时地便过来巴结讨好一番。 方长清对此十分满意,对那些能酸掉人一层鸡皮疙瘩的阿谀奉承之词也是照单全收。正兀自享受着,却见丫鬟过来说李姨娘请道长进屋有话要说。 方长清赶紧叫了方凌一道,来到玉凤房中。 只见那玉凤斜靠在榻上,面色较昨天更为憔悴。因为才被阴灵上了身,全身上下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玉凤见方长清二人进来,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我并不想谢道长的救命之恩。因为你救我这一次,却不肯帮我除了那邪祟,我早晚还是一死。 你们这样做,看似仁义,其实说到底与见死不救何异?” 方凌小声嘀咕:“你激我们也没用。” 玉凤苦笑一声对方长清道: “令嫒小小年纪却是冰雪聪明,我一开口便知道我要干什么。只是道长有没有想过我会反悔?” 方长清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尔反尔,不禁脱口而出:“李姨娘这是何意啊?” 玉凤看也不看二人一眼,继续说道: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在你心里横竖都不是什么好人,想必就此死了,也不会激起你半点内疚。我又何必做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给你们看? 你们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那些恐怖之事,那一幕一幕于我来说都远比死更可怕。可是即便这么难,我还是想要活着。 我不想死,这有错吗? 你说我仗势欺人也好,说我自私自利也罢。蝼蚁尚且偷生,我难道就不能努力让自己活着? 如果说是全无希望也就罢了,可是从昨夜之事看来,你们分明有能力制止那鬼魅。为了我能活下去,我觉得我做的一切事情都不能算作是错。 如今你们除了那鬼魅咱们就都好好地活下去。若是除不去,我自会留一封书信于老爷,告诉他是道长你因为之前种种怀恨在心,伤我性命。 我即便死了,你们也不会好过。” 方长清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啊,李姨娘!我们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害我们?” 方凌也是气极,“原本因为你的丫鬟,我多少对你还有几分同情,如今看来只怕是多余了。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 玉凤刚才一口气恶狠狠地说了那么大一段话,有些气喘吁吁,“确实多余。我要你同情何用?我只需要活着而已。你与其在这里同情我,倒不如赶紧想办法如何除了那邪祟。” 方长清见见这玉凤已然撕破了脸皮发了狠,忙解释道:“李姨娘您不要与小女计较。确实不是我们不救你,只是祖师有训……” 玉凤打断方长清的话,“那便死后去同你那师祖解释!你曾同样不顾祖师训诫帮旁人驱鬼,如今就得替我除魔。在权势面前你们就得认命。” “有事好商量啊……” “不能商量!” 方凌虽然年龄不大,但却也有几分血性,话说到此处如何还能压得下心头怒气?不禁愤愤道: “你口口声声要我们救你,却又刻意隐瞒,你这样就是叫我们白白去送死。你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 你应当明白得很,关于那只缠着你的阴灵到底是什么来头?” 玉凤方才一直十分强势,提到此事却突然变了脸色,眼神闪避,“我不知道。” 方凌冷冷道:“你多提供一点线索于我们来说就多一分胜算,也就多一线生机。 实不相瞒,你的丫鬟已经告诉我了,那个人是这村里的对不对?那人死得很冤?而且死于水中,是也不是?” 玉凤脸色大变,狠狠地盯着小丫鬟。 那小丫鬟见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状万分,“李姨娘,我没有,我没说过这些话。你相信我,李姨娘!” 玉凤攒够全身力气啪地一耳光将那丫鬟扇倒在地。 那丫鬟还待申辩,却被方凌一把将其拖到一边,厉声对玉凤道: “你不必怪她,其实恐怕这世上唯有她才是真心想救你的人。你可以不说,那就等那邪祟来了再由他告诉我。 只是他来了你就必死无疑。而我们却未必就会同你一起死。 你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你能依仗权势,我们也可以依仗鬼魅。虽然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但大难临头殊死一搏总能做得到的。 你说赵大人会为了你将自己置于无穷的恐怖境地吗?你没有这种自信吧?” 玉凤强自支撑的身体突然间便卸下了所有的力气,噗通一下瘫软在榻上。那丫鬟赶紧爬起来扶住玉凤。 玉凤一把推开丫鬟,无力的说: “涧河由此往上游五里处,有一棵麻柳树。树前有一大石,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就在那大石底下。” 从房间出来,父女二人商量着兵分两路,由方长清赶紧将大春的尸身下葬。万一那邪祟再引得李大春尸变就糟了。 而屋里众人,方长清则各人给了一道正阳符,并交待他们必须贴身装好,尤其是玉凤。 玉凤则点了一名叫何永贵的经验老道的衙役与方凌和秦相何一起赶往那棵麻柳树处。 那应该是棵古树,大概三人合抱那么粗。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树荫下的河道边一堆巨大的青石。 因为这一大堆石头的缘故,河水绕道而行,并不湍急。清澈的河水漫过一部分石块,缓缓地流动。带动着河底翠绿的水苔轻盈地舞动着。 方凌顾不上欣赏这碧水晴天,远山如画的美景。 招呼着何永贵和秦相何一起拿着撬杠将那大石头底下的小石块撬开。随着石块逐渐撬开,方凌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阴气从河里蔓延开来。 就连秦相何也明显地感觉到隐没在水里的脚腕处越来越凉,甚至冷得刺骨。 抬脚一看,那原本已经淡化得几乎看不见的黑印,如今却是又加深了不少。 方凌连忙点燃了两道正阳符,在二人肩头和额头各自绕了绕,将二人的阳火提了起来。 又腰里别了柴刀,刺溜刺溜三下两下爬到树上,将遮住大石的树枝奋力砍出一道缺口。阳光漏了下来,二人顿觉暖和了许多。 大概两炷香之后,何永贵突然发现了一些东西,将秦相何与方凌招呼过去。 只见一个石头底下钻出些黑色的水草,丝丝缕缕,细细长长,在水底游荡不已。 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水草,十分惊奇,便合力将那石头撬开。 石头撬开的那一瞬间,只见一颗滚圆的头颅,略泛青紫,上面黏着的红红白白的皮肉和丝丝缕缕的头发在水底飘荡开来。 那黑洞洞的眼窝处被鱼虾啃食得只剩一只灰绿的眼球,歪歪地耷拉在一边。脸上与脖颈处附着着密密麻麻的水生红虫。细长的红虫因为被打搅的缘故,密密麻麻地扭动着艳丽的身体,仿佛那头颅在水底蠕动一般。 饶是那经验丰富的何永贵也是转身扑在一边的石头上呕吐不已。 秦相何与方凌更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将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 第四十六章 抵死纠缠 待三人强忍住恶心将大石底下的尸体拖出来,卸去绑在身上的石头,都已经晌午了。 何永贵又回去取了一块裹尸布,将尸身裹住拖了回去。 那尸身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饶是何永贵经验老道也只依稀辨得是个男人。 除此之外,唯一的特征便是尸体的双腿腿骨是断裂的。但是至于是生前断的还是死后才断的,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害怕引起恐慌,方凌一行三人十分低调地避开村民一路直接回到李家院子。 然而玉凤此时却一连几个时辰都闭口不言,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她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也顾不得恐慌了,秦相何拿了笔墨写了告示准备张贴出去,希望能有辨认出尸体的人。 这厢告示还未贴出去,玉凤倒是主动出来了。 方凌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玉凤走近了尸体,揭开上面的白布。方凌原以为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立刻呕吐不止。却不料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将那白布复又盖上,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路过方凌身边的时候,只听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随我来。” 方凌二人赶紧跟上,进了房间。玉凤便轻轻地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挽头发。小丫鬟见了,赶紧过来帮忙,却被玉凤制止了。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挽了头发,又细细地描了眉毛,抿了红唇。 丫鬟以为玉凤又被那鬼东西迷了,吓得紧紧地扯了方凌的袖子,缩在她身后,悄悄地出声道:“怎么办,又来了,又来了”。 不料这次的玉凤却并没有出现任何疯癫的举动。就在方凌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玉凤开口了。 “就是他。之前他频频出现在镜子里时,就是这个恐怖的模样。 我第一次见时吓坏了,想要逃走,身体却不受控制。我想大喊,想让谁来救救我,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他以这副恐怖的模样越凑越近。 他凑到我耳边说让我再上一次妆,再梳一次他最喜欢的发髻。我的手不由自主,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他操控着。 我不想看,想闭上眼睛,却做不到。我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他生前就说过不会放手,一定要将我找回去,果真找来了,即便是死了。” 方凌不由得问道:“他是谁?” 玉凤悲凉地一笑,“你不是都知道吗?他就是那个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人。 他叫孟舒游,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我兄长打我的时候,他都会挡在我身前,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死命地护着我的那个人。 你说他是不是很蠢?我就算被打死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就是因为他蠢,所以才会被我害死,这么蠢的人,真是死有余辜。”玉凤突然激动起来。 方凌冷冷道:“可是他为什么那么蠢?你该比谁都清楚。” 玉凤失神地继续说道:“是啊,我当然清楚。我是爱他的,直到现在我心里也还是有他的,你信吗?呵呵呵…… 不过我更爱权势,更爱钱财啊。我有什么值得他爱的?我就是一个贪恋权贵的狠毒女人罢了。 那年我们私定终生后,他上门来提亲,却被我兄长打了出去,说是如果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做聘礼,就休想娶我。 我为了早日嫁给他,去了闵川城给人做绣工。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大人。 我谈不上爱不爱他,只是觉得他可以给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嫁给大人。 就在我憧憬的一切即将来临时,他却要来阻止我,要毁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他要告诉大人说我俩早有私情。 那是我做梦都想要的生活啊,他怎么可以阻止我?我兄长更是一头凶残的饿狼,打断了他一条腿,他却仍然坚持不放手。 当那头饿狼偷听到我约了他到那棵麻柳树下做最后决断的时候,他偷偷地跟了过来,将他的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可是他就是那么倔,死也不松口。就这样,我看着他的头被按在水里,他不断地挣扎,反卷断裂的指甲将周围的石头染得血迹斑斑。 我就那样看着,看到他的挣扎一点点变得无力,慢慢地不再动弹。 我当时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跟他的事总算了结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他死的第二天我就披上了鲜亮的红嫁衣,一顶轿子将我抬进了我梦寐以求的深宅大院。一点内疚也不会有,我根本就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说到这里,玉凤已然泪流满面。 方凌生平第一次想,爱到底是什么?那些听过的书生小姐的美好情愫难道就只在戏里?现实中有人会那么痴缠一个情字么? 或者孟舒游会,但是他却死了,死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他生前至死靡它的爱恋终究在死后纠缠成刻骨铭心的仇恨。 爱与恨,一念之间,同样的难以自持,同样的刻骨铭心。 玉凤算是爱过孟舒游吗?若是不算,当初她又何故去闵川做绣娘替孟舒游赚聘礼?但若是算,她又如何能忍心他沉尸河底这么些年? 方凌直觉得这该是世上最难最难的题目了,比当年爷爷考她的阵法还难。 方凌不想再听了,她恍惚地推门出来。 不想刚一开门,却一下子撞倒了一只托盘,上面的一只汤碗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碗汤水撒了一地。 原来李大爷见玉凤精神不好,熬了汤水过来。却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了。 但见李大爷颤抖着手惊慌地拾了地上的碎片,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转身看了玉凤一眼便蹒跚着出去了。 方凌分明看见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中写满了怜惜、心痛和难过。 方凌曾听李大爷说过,他一身孤苦,没有子嗣,从小便将玉凤兄妹当作自己的亲身骨肉一般。 想必此时一定是十分难过的。 第四十七章 陷入恐慌 方凌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孟舒游的尸骨叫衙役做了记录之后已经一把火烧了。 方凌知道他的魂魄不在尸身上,烧了也没用。但若是不烧,他会回到尸身上采集源源不断的阴气,到时就更难对付了。 只是让方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水鬼虽然因为带着五行之中的水属性,较普通鬼厉害许多。但是他们却不能脱离了水害人,只有人去到水边时才会被害。 就像许多坊间传闻,志怪小说一样,水鬼常年泡在阴寒彻骨的水中,饱受极寒之苦,却不得解脱。只有拖了岸边的人做替身才会投胎转世。 就算是大春被他拖了做替身,让他长了道行,有机会上岸。但是大春死之前呢? 玉凤每次着道都是在房间里,并不在水边,难道他早就害过人了? 可是如果他早就找了替身,脱离了水的限制,为什么前几日才找大春寻仇?要知道直接杀死他的人可是大春。况且大春也是沿着水沟一路被带到河里,最终溺死的。 方凌问过李大爷,大春踩得两个捕兽夹也都临近沟渠。所以大春才是他第一个杀死的人,也正是他的替身。 方凌一时想得入了神,连秦相何坐到自己身旁也不知道。秦相何看着眼前一向明媚的脸庞满是落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想帮她挡一挡正午刺眼的阳光。 然而伸出手才发现,阳光的照耀下自己投射在她旁边的阴影那么丑陋而又扭曲。 这一明一暗阳光闪动间,方凌已经转过头来,看着秦相何不禁莞尔一笑问道:“爱与恨是相伴相生的吗?你说没有爱是不是也就不会有恨?。” 秦相何浅浅一笑,“你是说李玉凤和孟舒游吧?自古痴情终成空,孟舒游的一腔痴情到底是错付了。 所以他那不能叫爱,顶多就是自作多情而已。 真正的爱是相互走进对方的心里,以对方的快乐而快乐,因对方的忧愁而伤感。他们相互交融,彼此成长,在精神上相依相伴,相守到老。千帆过尽,眼里却仍然只容得下彼此。” 方凌有些疑惑,“就像你和翠云嫂子那样吗?你们应该会一直那样到老的吧?” 秦相何笑笑,并不作答,只是继续说道:“你会遇到的,遇到了你便知道了,那个人是如何的独一无二,如何的令你心驰神往。 不过不管怎样爱,绝对不要卑微。永远记住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论经历多少时间和风雨,归来时仍然还是当初那个明媚骄傲的小姑娘。” 方凌好像有些明白了,却又并未全然听懂,只能木讷地点点头。她觉得秦相何今天不一样。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今日却似突然变了一个人。 这夜,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了厅堂,包括玉凤。冤亲债主,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他既缠上了玉凤,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聚在一起相对来说更加安全。 但是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夜,却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倒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听见村子里噪杂不已。 玉凤着一名衙役出去看了,竟是村子里十多家的牲口被一夜之间祸害了个干净。方凌心里一惊,千防万防,这个却是防不住的。幸好都只是牲口。 用罢早饭,方长清提议既然李玉春已经安葬,如今不如回县衙的好,毕竟那里人多。而且自古衙门重地,威严肃穆,鬼邪难犯。 “你们觉得我从这里回去了还会是赵府的姨娘吗?”不料一日来不曾说半个字的玉凤突然开口了。 “以前即便是夜夜惊恐,日日折磨,我也不曾吐露过半个字。可如今,事情既已揭开,我如何还能回得去?不如留在此地,好好做一个了断,也别惊吓了老爷。” 方凌想想也是,她与孟舒游曾互许终生,又有了这一段过往,若是那赵大人对她有情有义也就罢了,但是听那小丫鬟所说如今赵大人对她已然厌弃,未必能容得下她。 方凌早间同她爹也去村里走了一遭,夜里死掉的牲口大都是猫狗,家禽,偶尔还有猪、羊一类。只是死去的牲畜无一不是尸体乌黑干瘪,肝脏俱裂。 一般来说,鬼魂没有身体只能以阴气伤人,或者迷人心智。然而就那些动物尸体上裂开的腹部和流了一地的内脏来看,孟舒游应该已经是修出实体的恶鬼无疑了。 只是他既已修成恶鬼,又将一众牲畜开了膛,就该吸食怨气才对,可是这些牲畜怎么又有精气被吸的现象。看着乌青干瘪的尸体方凌不禁陷入了沉思。 要说孟舒游死亡时间并不长,而且也没有埋骨阴气聚集之地,除了些牲畜和大春,更没有听说附近有人遇害的事情,他怎么就能修成恶鬼? 如今他已经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只要他想就可瞬间凝练成实体伤人,真是防不甚防。而且敌暗我明,阵法基本上也派不上用场,为今之计只能守株待兔。 但是让方凌没有想到的是,一连三日,孟舒游竟都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更加疯狂地祸害各家牲畜。村里顿时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当中,天天胆战心惊,人心惶惶。 乡亲们只道是那野兽又来了,一时间大家都将牲畜赶到屋里,一入夜更是家家关门闭户,绝不敢出来走动。甚至有些乡亲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投奔亲友了。 方凌一连熬了三个日夜,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趁着上午旭日初升,刚躺下还没合眼就出事了。 青天白日的,李大爷却突然失踪了。方长清和秦相何领着两名衙役赶紧出门去找。 方凌此刻实在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一会儿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她昏天黑地地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黑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只见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方凌连着叫了几声,都没见回应,心里一惊,难道她爹他们还没有回来? 方凌赶紧摸黑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油灯点亮的瞬间,方凌突然惊呆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汹涌着席卷而来。 第四十八章 诛心 整个厅堂犹如人间炼狱一般。几名衙役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或背后或喉咙被手腕粗的木棒洞穿,狰狞的伤口汩汩地流淌着浓稠的鲜血。 方凌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突然额头一凉,眼前被一层朦胧的鲜红覆盖,头顶上方黏黏腻腻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腥味滴落在自己的眼皮上,滴在手里的灯盏上。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鲜血一滴两滴落在脸上,缓缓地在脸上蜿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 方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从未如此沉重过,她艰难地抬起头,眼泪随即大滴大滴地汹涌而来。 只见方长清犹如一个穿着宽大衣服的木偶一般吊在房梁上,脖颈处被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死死地勒着。毫无生气的头颅歪歪斜斜地耸拉在一边,显然颈椎已然断了。 方凌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巨大的悲痛堵在她的喉咙里,堵在她的心里,她直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冲不开那些堵得严严实实的悲痛。 良久,一口腥甜的鲜血裹挟着内心的剧痛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她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妄图平息胸口处汹涌的情绪。她大力地摇晃着她爹的身体,想要把他救下来。她声嘶力竭地嘶喊着,希望她爹能够回应一声。然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是于事无补。 她想到了秦相何,秦相何一定可以帮她,他在哪里? 她恍惚地拿着油灯,嘶哑着喊叫。突然,在通往卧房的门口,她看到了一只脚。脚上的鞋子分明是那天她将秦相何按在椅子上时,脱下来的那只。 她哭喊着扑过去,发现秦相何面朝下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泥土。方凌扑过去拼命地摇晃着秦相何的身体,嗓子里面喊出来的全是悲痛的呜咽声,连一句完整的名字也叫不出来。 她奋力地将秦相何的身体翻转过来,却发现他肚子上一处洞开的伤口处,白花花的肠子染着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方凌惊慌地捧着那些肠子和内脏想要塞回去,然而刚塞回去又流了出来。 “救我!救我……” 方凌仿佛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声。她掌着灯向前探去,只见一丈开外的梳妆台前,玉凤正端坐在凳子上。她身后一片巨大的阴影中,一个瘦弱的影子隐在里面,正在给玉凤挽着发髻。 白骨森森的手上拿着一把木梳温柔地梳着,似乎饱含着爱意。 而玉凤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脸色惨白,泪水涟涟。她似乎被禁锢住了,全身都无法动弹,只有喉咙深处勉强能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方凌猩红的眼眸中全是恨意,她发疯一般冲向那团阴影。即便同归于尽,她也要让孟舒游魂飞魄散。 然而眼看只有几步之遥,她却无法前进分毫。似乎空气中隔着一个透明的屏障一般,她怎么也突破不了。 方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仙障?孟舒游一介恶鬼怎会造出仙障? 这是爷爷也无法做到的,只在典籍中见过。 “呵呵,你救不了她的。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阴影里的男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你这个魔鬼,你为什么要杀死所有人?”方凌徒劳地嘶喊道。 “既是魔鬼,杀人还需要理由吗?”那个声音冷冷地回应着。 “那你为何唯独不杀了我?” “等你感受到这彻骨的痛苦之后,你会活得比死都难受。”那声音说着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恶魔!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方凌说完一口咬破手指,急速地在左手画起正阳符,然后一掌击向那道看不见的屏障。然而空气中纹丝不动,毫无变化。 方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自己修为有限,阴阳碰撞总得有些动静才是。 方凌不信邪地探手掏出以前制作的阴阳烈火符,手上灵力汇聚,一个寸劲将符咒飞了出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符咒竟然被那道屏障吞噬了。这简直颠覆了她以往的所有认知,这到底是什么屏障? “呵呵,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了。”那阴影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玉凤,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那个女人太不识趣了,总来打扰我们。”阴影中的男人附耳在玉凤身边,“我带你来我的世界,咱们永远在一起。” 说着突然手上大力揪住玉凤的头发,将玉凤的头拽得高高仰起,恶狠狠地吼道: “你逃不掉的,我们曾经多么相爱啊,我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 玉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更咽,写满绝望和恐惧的眼睛遍布血丝。 她眼睁睁地看着仙障中涌入大量的水,那间屋子犹如一个封闭的空间一样,水位迅速升高。逐渐淹没了地面和桌椅,转瞬已经升高到了玉凤的胸口。 方凌不要命地祭出了所有的符咒,然而无一不被那道仙障吞噬。方凌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自调动灵力逼出自己最后一口精血,噗得一声喷向仙障,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方凌绝望地瘫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让她根本无法理解。昏暗的灯光,死一样的沉寂,映照在方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周围的一切仿佛连空气和光线都染上了死亡的气息。方凌强自镇定地闭上眼睛,此刻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横七竖八的尸体,莫名的仙障,失灵的术法。不对,所有的都不对。 恶鬼是不可能造出仙障的。仙障顾名思义是仙家利用自己的修为凭空造出的屏障。仙家修的是纯阳之法,而恶鬼炼化的是驳杂之阴气,恶鬼绝不可能造出仙障。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 孟舒游为何不杀了自己?自己是一众人中唯一可以克制孟舒游的人,但凡有机会他应当第一时间杀了自己才是。除非他根本杀不了。 但是以他眼前所展示出的能力,想杀她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到底是为了什么? 昏黄的灯火将屋子映射的像一间鬼屋,方凌定定地望着那如豆的灯光,突然脑子中一道灵光划过。 第四十九章 不是恶鬼 油灯向来都是跳跃不定,忽明忽暗,然而眼前的灯火却是纹丝不动,就像被定住了一般。 方凌恍然大悟。为什么孟舒游不杀自己?为什么他能造仙障?为什么自己的术法全部失灵?所有的这些统统有了答案。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幻术。孟舒游根本就不是恶鬼,他是魅。 当日方凌就觉得奇怪,孟舒游死去不过几年而已,藏尸地点虽在水中阴气颇重,但他始终受制于水,证明他修为有限。 之后虽杀了大春,吸了精气却不足以迅速化为恶鬼。恶鬼杀害生灵时开膛破肚,生撕活剥,手段酷烈残忍,不过是为了制造生灵临死前的那一口怨气。而普通阴灵则无法炼化怨气,一般都是退而求其次直接汲取精气。 那几日村里牲畜惨死,每一个尸体都被开膛破肚。所以方凌才断定孟舒游已经变为恶鬼。然而让她疑惑的是,既已被吸了怨气,就不该再被吸了精气才是。那为何尸体还会青黑干瘪? 如今看来那只是怕被方凌识破鬼通,掩人耳目之计而已。他真正的身份是魅。魅是一种非常偶然的境遇下才会产生的鬼物,他没有实质性的攻击方式。但却最擅长藏匿与制造幻境,蛊惑人心。 人困于幻境,身体不由自主为幻境中的情景所影响,对自己或者他人做出非常血腥残忍的举动。例如乡下最常见的,也是最低级的魅经常会令被迷惑之人将自己口鼻塞满泥土,窒息而亡。 而孟舒游显然是更高一级的魅,他不仅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还极其善于掌握人心弱点。因为方凌本身通晓术法,所以不容易被迷惑。所以他便一开始就制造出一个极其恐怖血腥的画面,又让她看见自己的至亲好友尽皆惨死的一幕。 方凌突然受此重击,必定忽略部分细节。所以也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想通这一层,方凌一刻不敢耽误。立即盘膝打坐,调动全身灵力转化为念力,以念力支撑念诵清心咒。清心咒就像正阳符一样是道家最普通的咒语,但却使用广泛。凝神静气,调理内息,消除戾气,除障清秽均会用到。 随着咒语念诵,周围的黑暗开始逐步被驱散,自然的光线一点点地透射进来。等到所有的阴霾全部散尽之时,方凌一个激灵,从椅子上醒了过来。 原来根本就没有黑夜,更没有那些恐怖的尸体。所有令她痛不欲生的画面果然全都是幻觉。 幸好不是真的,她在心里暗自庆幸。 她方才被孟舒游的幻境摄了心神,因为是魂识状态,所有基于魄体的术法均无法奏效。但是她因为急于冲破幻术中的仙障,所逼出的精血却是实实在在地染红了半片衣襟。唇角以及胸前还残留着方才一时急火攻心所喷出的鲜血。 再看周围,那名衙役也昏睡在地上,手脚乱蹬,呼吸凌乱急促,仿佛被勒住了脖子。 方凌迅速地掏出一张正阳符顺便抹了一把手上还残留的精血,一下子按在他的额头。只见那衙役一阵抽搐,随后呼吸慢慢地恢复了平稳。 方凌想起幻境中的玉凤,急忙冲进房间。发现小丫鬟歪倒在椅子上昏睡着,而玉凤则像幻境中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坐在镜子前。头部拼命地往后仰着,仿佛被谁抓住了头发一般。 满头大汗已经完全浸透了衣物和头发。眼睛惊恐而绝望地瞪着。脸色已经憋到青紫,额上青筋暴起,口鼻完全忘却了呼吸。 方凌急忙将手里染了精血的正阳符极速地朝玉凤身后的一团黑雾激射而去。黑雾陡然被正阳符一击即中,空气中顿时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吼,继而黑雾散去大半。 然而剩下的黑雾突然凝聚成一团,极速地钻入眼前的镜子。方凌眼疾手快,一脚将旁边的一个小凳踢飞过去。哐当一声砸在镜子上,哗啦一下镜子被砸的粉碎。 与此同时,玉凤也轰然倒地。方凌将两道符咒分别按压在玉凤跟丫鬟的额头。玉凤大睁着眼睛嘴里仍然不住的呢喃着“不要,不要……” 方凌将她扶到床上,小声安慰道:“没事了,鬼魅已除,你且安心歇息吧。” 然后将一片黑气腾腾的镜片捡起来,触手冰凉。 她掏出正阳符贴在镜片上,将它置于院中骄阳之下。只见镜片逐渐崩出道道裂纹,腾腾的黑气仿佛被阳光蒸发一般迅速地逸散消失。空气中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个男人的声音嚎叫着:“他们杀了我,饿死我娘,我报仇雪恨,我有什么错?” 方凌在幻境中逼出了所有精血,如今头晕目眩,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早已瘫坐在地上没有了一丝力气。 听见孟舒游的嘶吼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道:“世间自有世间的法则,逝者已矣,不该再执念于此。况且你已修练成魅,恕我不能留你。” “杀人者逍遥法外,含冤者魂飞魄散!这就是世间法则?我虽为鬼魅,却从未害过任何无辜之人。” “你敢说你不曾伤害无辜?今日若不是我冲破幻境必将自绝其中。而那丫鬟及衙役也难保不会命丧黄泉。还有那日秦相何差点被拖下涧河,也是你做的吧?” “你以为那个男人是什么好人?他魂魄隐含血光,早已是背负人命之人。天道不公,我为何不能替天行道?” 方凌闻言,心中一颤,勉强稳住心神说道:“世间轮回,因果循环。今日惨死的你未必不是前世行凶作恶之人。而今害你之人也必定为天理所不容。你且安心地去吧,你所怨所恨之人必将会付出代价。” “哈哈哈,什么天道,终是不公平的……”只听空气中仍然声声回荡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远,终于归于寂灭。 方凌感觉实在是太累了,身体仿佛已经被放空了一般,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章 中毒 方凌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方长清坐在她床前,正端了一碗糖水准备给她灌下去。方凌恍惚中看见她爹,还是稍显沧桑的脸,还是一撮倔强的山羊胡子。她突然抑制不住地喜极而泣,一下子扑进爹爹怀里,撞得一碗糖水洒了大半。 方长清不禁念叨着:“你这败家孩子,玉凤将这儿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二两红糖。你这一下子就撞洒了半碗。” 方凌本来眼泪汪汪一听此话,噗嗤一声气笑了,“你心疼糖水比心疼你姑娘还厉害得紧。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我这个爹当得哪里不如你意了?昨日回来见屋里一众人等尽数被放倒,吓得我半条老命都没了。后来虽然发现你们都只是昏迷了,但还是在你床前守了一夜。” 方凌听得心里甜滋滋的,不禁将头又埋进爹爹怀里腻腻歪歪地撒起娇来“还是爹爹最疼我了。你可不能无缘无故悄无声息地死了。” “我呸!说得什么混账话!” 方长清虽然嘴上恶言恶语的,但见女儿如此,想必昨日定是不易,心疼地拍了拍她后背,将碗递到她嘴边道:“喝点糖水吧,省得一天乌鸦嘴说浑话。” 方凌昨天见了太多血腥,又伤及了脏腑,此时一闻见这甜腻腻的味道就忍不住一阵恶心。遂放下糖水让她爹赶紧将秦相何叫来。 此间事既已了结,如今总要商量着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与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打交道总不能叫人安心。 方长清与秦相何对昨日之事并不知情,听方凌说鬼魅已除,皆是又惊又喜,且后怕不已。 三人才刚说罢昨日之事,却见那小丫鬟进来了,手里端了茶盘,上面放了两碗糖水。分别给方长清和秦相何放下后,笑着说:“方才道长走得急,糖水都未曾喝上一口。 如今姑娘既已醒了,李姨娘亲自嘱咐我赶紧给二位送进来。三位赶紧趁热喝了吧,里面放了姜片,也好驱驱寒气。” 说着便立于旁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长清谢过之后正准备喝,却觉手上有些火烧火燎地疼痛。抬手一看昨日不慎被划破的一道小口子竟出现青紫发涨之象。 方长清面色微变,急忙拿袖子掩了伤口,站起身来对那丫鬟说道:“多谢李姨娘!不过昨日在河里泡了半日,确实有些受凉。还烦请再多取一些姜片过来。” 那丫鬟不便推辞,转身取姜片去了。 方长清急忙抢过秦相何已经递到唇边的糖水道:“这水有毒。” 二人均是一惊。 方长清迅速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手上口子划开,挤出一缕略显浑浊的血液之后,发现伤口刺痛微痒,且已然青肿了起来。观其伤口颜色症状又端起水闻了闻道:“所料不错,应是相思子之毒!” “方才我不慎打翻的糖水?”方凌疑道。 “正是!我昨日只是被竹子划伤一道小口,方才还好好的。沾了这水立即呈现染毒之象。看来是谁要杀我们?” “莫非那鬼魅尚未清除干净?”秦相何也是诧异非常。 “绝无可能!昨日我亲眼看见孟舒游魂飞魄散。况且你们何时听过阴灵需要靠下毒来害人的?”方凌紧皱着眉头。 “这个院子真是个不详之地。先是孟舒游,再是李玉春,紧接着又是李大爷,现在竟轮到了我们。”方长清说道。 方凌震惊,“你说李大爷死了?” “是的。我们昨天在发现孟舒游尸骨的麻柳树下找到了李大爷的尸体。可怜李大爷与那些牲畜一样已经被开膛破肚了。”方长清哀伤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方凌一时间怔住了,禁不住眼睛便蒙上了一层薄雾。李大爷布满皱纹,满脸慈蔼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他怎么会就那么死了? 方长清拍拍方凌的肩旁,将她揽了揽安慰道:“丫头啊,别难过了,你已经为他报了仇了。相信他的在天之灵也没有怨悔了。” 不对,直觉告诉方凌并不是孟舒游干的?李大爷昨日一早还在家里烧饭,大概巳时不见的,当时锅里还坐着一锅炖豆腐。大家先是发现豆腐烧糊了,才觉察到不对劲的。 昨日孟舒游说他未曾伤及过无辜,方凌不全信,但是李大爷的事情她却相信不是孟舒游干的。 巳时已然是阳光明媚,魅的修为有限,绝不可能在青天白日下将李大爷迷到五里之外的埋尸地,所以必定不是他。那么到底是谁? 正想着,那小丫鬟就已经回来了,手里端了一小碟姜片,见三个碗均已经空了有些诧异。 方长清忙说:“谢谢姑娘,我们方才一时没忍住一口气把糖水都喝光了。没关系,姜片放在这里,如果还有糖水的话再烦请姑娘送一些来,若是没了就这样含在嘴里也是一样。”说着取了一片姜放进了嘴里。 那小丫鬟没想到他们还要糖水,只好说是没了,便退了出去。 “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定有危险,必须尽快离开。”秦相何见那丫鬟已经走远,严肃的说道。 “到底是谁要杀我们?”方凌想不明白。 “能在我们的糖水中下毒的必定是这院中之人。现下这院子中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就只有李玉凤以及四个衙役和那小丫鬟。如此想来事情昭然若揭。”秦相何说道。 方长清想了想也点头附和。 方凌不禁疑惑,“为什么?我们不是刚刚救了她吗?如今鬼魅已除,她更没有理由杀我们啊?” “你平常那么机灵,今日怎么就想不明白?我问你,李玉凤如今回到府中该是什么下场?”秦相何问道。 “往事不堪,她必然不会如往日一般风光的。” “那如果我们三人都死了呢?” “你是说她这样做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个小丫鬟不是也有危险?” “这就说不准了,端看那李玉凤有多信任她了。” “我们赶紧收拾东西,现在就必须走。”方长清一向胆小,话说到此处,立刻便坐不住了。 “爹,你跟相何哥哥这就收拾东西先走,我随后就来。” “笑话,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秦相何粲然一笑道。 “怕死有什么不好?怕死的人才活得长。你们两个还是太年轻,不要意气用事。”方长清急得团团转。“相思子之毒半个时辰内必死,再耽搁就露馅儿了。” “我们三人一起走动静太大,我必须留下拖住李玉凤。况且我还有事没办。”方凌不笨,只是未经过世事丑恶。如今理清脉络,立即就明白了李大爷的事。只是她仍然不肯相信,李大爷是玉凤二叔,她竟能不顾亲情,下此毒手。 “算了,要走要留咱们父女总是要在一处的。”方长清见说服不了方凌,只好也下定决心留下来。 “你们父女俩不能这样挤兑外人,我肯定也是要留下来的。” “如此甚好!兄弟,那你来断后,我和凌丫头就先走一步了。” “不是,你……”秦相何望着方长清瞠目结舌。 “别闹!咱们时间有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方凌看着二人一阵无语。 “只怕已经走不了了。她既已下了毒,怎会任由我们出这院子?况且就算我们逃走,他们是官府中人,也决计不会放过我们。”秦相何总算正经了一回。 第五十一章 人心鬼蜮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方长清急死了。 “我们时间不多了。这样,相何哥哥,你去叫一名衙役过来。”李玉凤这几日饱受鬼魅折磨,不可能亲自杀人。 就是那小丫鬟也不可能有力气杀死李大爷还能将他开膛破肚。所以必定还有人帮她。 “姑娘有何事吩咐?”不一会儿一名衙役跟着秦相何进到屋里。 “何永贵呢?我昨天上午吩咐他在院子里搭好法台,怎得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何永贵便是那日与他们一起找到孟舒游尸体的衙役。记得当时是李玉凤亲自指派的。如今想来能委任这么重要的事,必定是亲信无疑。 只见那衙役莫名其妙地看着方凌说:“姑娘想是记错了?何永贵昨日吃罢早饭就被夫人派出去采办了,天快黑了才回来。” 果然是他。 方凌信口胡诌道:“哦?那可能是我记岔了名字,就是矮矮胖胖的那个。” “哦,那是大牛,我这就给姑娘叫去。”说着,衙役就要出去叫人。 “不用了,左右是没搭,现在也来不及了,算了。”待那衙役退出去之后,方凌赶紧让秦相何将李玉凤务必叫过来一趟。又与她爹交待了一番。 不一会儿,小丫鬟便扶着李玉凤过来了。李玉凤进门之后,端端地坐下,若无其事地饮了一盏茶才道:“道长叫我何事啊?” 方长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鬼魅已除,我与小女商议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你看我们这次大费周章,九死一生地好不容易才降服那邪祟。当初说的重金酬谢是否可以兑现了?” “呵呵,那是自然。道长此次替我办了件大事,我理当酬谢才是。只是给多少合适呢?” “李姨娘您随意就好!我们也都是除魔卫道,尽自己本分而已。”方长清讪讪地笑道。 “你看一千两怎么样?” “啊?您……您,这……这也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确实难缠了些。不过,您是银票还是?”方长清一时又惊又喜,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随身携带那么多的银票?我回去自然会烧给你们。” “不用,李姨娘!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的。其实我自己亲自跑一趟府上也是应该的。不用找人捎,毕竟金额巨大,万一中间再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对吧?” 李玉凤闻言哈哈大笑,“道长想是误会了。我是说回去烧给你。纸钱嘛,无所谓的。” 方长清诧异道:“您这是何意啊?” “哦,忘了告诉你们了。你们刚刚喝了相思子熬得糖水,活不过一个时辰的。” 方长清闻言脸色大变,不知所措地说:“李姨娘,这玩笑太吓人了,可不好随便开的。” “再过一炷香,你就知道我委实不是那么爱开玩笑的人了。” 方长清一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赶紧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抠着喉咙,想要将那糖水吐出来。 方凌也是满面怒容,一骨碌爬起来道:“你……你为什么这么做?若不是我拼死相救,你早就死了。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我为什么?你虽然聪明,但到底年纪轻呀。这都想不明白么?我若是不除去你们几人,怎么继续做我的李姨娘? 我费尽千辛万苦嫁入赵府可不是为了蹲大狱的。所以只好得罪了。 你们也怪不得我。若是你们不问缘由,稀里糊涂地将那鬼魅给除了,兴许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过偏偏你们就要追根究底,还威胁我,不告诉你们实情就不帮我。 好奇总要付出代价的,你们既然知道了孟舒游的事,就必须死。” 方长清呕了半天嗓子却是无济于事,肚子已经隐隐传来一阵疼痛。随即大骂道:“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一边骂一边大叫外面衙役,然而却没有一人应声。 李玉凤得意地说道:“不必叫了,他们方才已经被我指派出去了。现在只有一人守在院门口,你们放心,他连苍蝇都不会放一只进来。也绝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去的。” “你这个毒妇!”方长清狠狠地骂道。 “你现在才知道怕是有些晚了。哦,还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了。你们既然那么喜欢听我与孟舒游的事,今日便一并告诉你们。 当日我故意让李玉春听见我与孟舒游的对话。他那个人,我太了解他了,他做梦都想让我嫁进有权有势的人家。当他听见我要与孟舒游私奔,怎会放我离去? 所以第二日偷偷跟着我到了河边,见了孟舒游就红了眼。不过他做梦都想不到怎么三拳两脚就将孟舒游给打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我在他动手之前就给孟舒游喝了和你们一样的糖水。呵呵,可怜李玉春一直以为是他杀了孟舒游,这才乖乖地对我唯命是从。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我非打即骂,孟舒游临死也算做了件好事。” 方凌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是你!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是呀,不过你知道了能怎么样呢?来人,去看看那个姓秦的死了没有?将他也拖过来与方姑娘关在一处。让他们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李玉凤突然狠厉地朝外面喝道。 方长清嘴角已经渗出一丝黑血,闻言却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一下子将那李玉凤扑倒在地。小丫鬟见状,赶紧跑进来又撕又扯,总算将李玉凤拉扯起来。 李玉凤狠狠地抬腿踢了方长清两脚。方长清原本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此时立刻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方凌从榻上跌落下来,大喊着:“爹,爹,你怎么了?你醒醒……” 李玉凤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二人,抬脚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奄奄一息的秦相何也被拖了进来。房门立即被上了锁。 方凌心想,这李玉凤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害怕他们三人没死透,还特意将房门锁了。如此看来,天黑之前他们谁也别想出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方凌听着外面没了动静,才悄悄踢了一脚秦相何问道:“事情办妥了没?” “我办事你放心。” 第五十二章 假死破局 眼看着天快黑了,何永贵已经来窗外看过一回了。 方凌赶紧偷偷摸了两根香出来,点燃之后调动灵力施起了离魂咒。 人一旦魂魄离体,虽然短时间之内不会立即死亡,但是气息全无,看起来却与死人无异。 一连熬了几个日夜,昨天又才失了精血,虽然睡了一天一夜仍然感觉力不从心。 好容易将秦相何与方长清的魂魄提了出来,就等着李玉凤前来验尸了。 果然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门锁开了。 方凌赶紧调息施了一招避水诀。避水咒说白了就是龟息之法,一段时间内将心跳减到最弱,以保证最低限度的消耗,从而可以闭气很长时间。 那李玉凤果然严谨,逐个亲自摸了鼻息才命何永贵将三人用院子里的牛车装了运走。村里照例是太阳一落山,各家各户立即关门闭户,一路倒是行得顺利。 只是苦了方凌,一路颠簸,将她的避水诀早就颠得破了功。 何永贵一边拉着车,总觉得后面的牛车上有什么动静。一回头却又什么也没有。 三回四不回地,搞得他自己也疑神疑鬼了起来,一路心惊胆战,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只好解了腰间酒壶猛地灌了两口,胆子才稍微壮了点。 果真又是那棵麻柳树。 何永贵将三人从车上扛下来,突然从车底抽出一把剔骨刀来。方凌大惊失色,好个李玉凤,这戏也做得也太全了。这是要开膛破肚啊。 眼瞅着这死人是装不下去了。何永贵已经将一大口酒喷到尖刀上,还没转过身来。 方凌随手摸了个大石头,嘭的一声砸在了他后脑勺上。砸得何永贵抱着头龇牙咧嘴地喊道:“谁?” 本能地转过身来就要还击。 方凌慌了,戏文里这种时候不都是随便一敲就晕了吗?这个何永贵怎的这么经砸? 情急之下,遂将石头一扔,将双手做鹰爪状直直一伸,阴森森地说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何永贵只见明明已经断了气的方凌,披头散发,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鼻子眼睛俱还淌着黑血,直朝自己心窝子掏了过来。吓得嗷地一嗓子就背过气去了。 方凌赶紧上前将何永贵捆了。又急忙掏出火折子点了引魂香,开始为她爹和秦相何还魂。幸好两人都是壮年,魂魄稳固,经过这么长时间地折腾也完好如初。 若是像当初浮生那般,恐怕早就魂魄受损了。 待二人醒来,方凌已经支了火堆,就着火光正在为他们打锁魂结。秦相何见何永贵已经被方凌放倒,也就放心地让她拿根红绳在自己胸前绕出一个奇怪的形状来。 秦相何并未见过锁魂结,不免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锁魂结!你俩魂魄刚刚回体,还不稳固,得上把锁。” 秦相何打趣道:“那你把这个给我留着,等我哪天快死了,就赶紧将这‘锁’绑在胸口,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以啊。死前将这个锁魂结沾上自己的血,结下死契,再将它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就行了。不过傻子才会这么干呢。” “为什么?” “若是做了死契,灵魂便永不能离体。而肉身总有一天是会死的。到时不仅要承受肉身死亡时的锥心之痛,还会在死亡之后继续承受尸体腐烂时被蛆虫啃噬之苦。 所以死亡时灵魂离体是上天的一种慈悲。” 方长清没心情听他俩闲话,转到何永贵跟前踢了两脚,又叫了几声发现没反应,不禁问道:“凌丫头,你是不是下手太狠了,把他打死了?” “怎么可能?我砸他那一下,他晕都没晕,总不能是被我吓死的。你放心好了。” 入夜已经有点冷了,方长清解了何永贵腰里的酒葫芦刚喝了一口就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是我摄魂散的味道。” 方凌呵呵笑道:“让你贪嘴!” 摄魂散是方长清的独门秘笈。一种少量使用可以使人心绪不宁,乱人心智,大量使用则可致人昏睡不醒的迷药。是方长清行走江湖,施展神通的重要道具。 方凌对此很是不耻,不想今日自己居然也用了一回,效果确实不错。 原来方凌让秦相何请李玉凤来就是为了支走她,主要是为了趁机做两件事。 一是在她房里找到相思子之毒,用摄魂散将其掉包。以李玉凤的狠辣说不准会对何永贵和小丫鬟下手。若是他们死了,单凭方凌三人的一面之词赵大人未必肯信。 第二,在何永贵的酒壶里下摄魂散。若不是摄魂散的药效,方凌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倒一个经验老道,杀人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开膛破肚的凶犯。 不过以方凌交待给秦相何的剂量,还不至于让方长清一口就尝出味儿来。虽然他对自己的药很熟悉也不大可能的。想来怕是李玉凤已经动手了。 这酒壶里如今怕不是下了双份的药?幸好这何永贵趁夜移尸多少还是有些紧张,要不然差点坏事了。 “只怕他要多睡一阵子了。也好,他若是知道李玉凤杀他灭口定会指认李玉凤,倒免了我再扮鬼吓他。” 方凌从怀里掏出几块糕,分给三人一阵狼吞虎咽。幸亏她早有准备,否则,饿上两天两夜毒不死,饿也饿死了。 第二日,李玉凤推脱说让何永贵送方长清他们三人回远川镇了,因着方姑娘身体虚弱便让小丫鬟也跟着去了。 几名衙役便到村里找了位大婶贴身伺候着李玉凤一道早早启程自回了闵川城。 邻川村距闵川城很近,不过半日便到了。 李玉凤此番处理了连日来的头等大事,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心情却倍感轻松舒畅。回府后就着人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伺候洗澡的丫鬟到底生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玉凤依着心情大好,倒也不想责备,便起身裹了澡巾,自去柜子里找衣物。 适才刚打开柜门,却见里面赫然蜷缩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她下毒毒死的小丫鬟。 只见小丫鬟一动不动地靠着柜壁,面色惨白,七窍俱都流着黑血,显然早已气绝。一双眼睛却睁着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李玉凤。 突然李玉凤仿佛看见小丫鬟的嘴角上扬竟朝着她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李玉凤吓得一声惊呼,手中衣物掉了一地。等她仔细再看时,小丫鬟又还是方才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笑是幻觉一般。 门口有人问道:“怎么了?李姨娘?出什么事了?” 李玉凤赶紧一把关了柜门,强行平复了心情,胡乱披了件衣服方才答道:“无事,只是刚看见一只老鼠。先不要进来。” “真的无事吗?可是在下找李姨娘有事啊。”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玉凤立即转过身来,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何永贵。 只是如今的何永贵如那小丫鬟一般,七窍俱都流着黑血,两条胳膊像是死物一般垂在两侧,全身上下裹在一身宽大的白袍中空空荡荡地飘着。一双眼睛却是怨毒地盯着李玉凤。 李玉凤扯着嗓子尖叫不已,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一边往后退,一边尖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 这时衣柜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声音传入李玉凤耳中尤为尖厉刺耳。只见那小丫鬟从柜中缓缓地爬了出来,阴森森的笑着说:“李姨娘,我喂你喝糖水。” 说着双手掬到嘴边噗地一声吐出一手黏腻的黑红色液体,滴滴答答地一步一步爬到李玉凤面前,“李姨娘,来,喝一口。” 李玉凤不住地尖叫,嘴里哭喊道:“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不是有意要杀你们的,你们知道我太多秘密了。” “放心,李姨娘!我是你最忠心的小丫鬟,我怎么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呢?” “我害怕,我只是害怕。孟舒游,二叔,还有方长清他们三人,我背负了太多人命。我害怕万一走漏了风声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们放过我吧!” 说着李玉凤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贱人!原来道长所言竟是真的。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思单纯之人,不想你却如此歹毒。” 突然,一个愤怒威严的男声响起。 李玉凤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发现眼前说话的人竟然是赵启明。身后方长清,方凌,秦相何一应俱在。 “你们没有死?”她突然恍然大悟,指着小丫鬟和何永贵道:“你们都没有死?你们串通好了陷害我?” 方长清上前一步,“真是对不住了,尽管你费尽心机,我们却没能如你所愿顺顺利利地死掉。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事到临头潇洒承认也给你自己和大家留一个体面。” 赵启明上前两步,眼睛紧紧盯着李玉凤,道:“当年你欺瞒我早已私定终生的事,为了嫁入赵府竟然杀死自己的爱人。今日你为了掩盖真相,先杀你二叔,后又想杀他们灭口。枉我一直以来对你疼爱有佳。” 眼见事情败露,再无转机,李玉凤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凄楚地讥笑道:“哼,你对我疼爱有佳?你别以为自己多么的高尚。你难道不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吗?只是我贪图的是权贵,你贪恋的是美色而已。 你娶了四房小妾,可有一个是真心对待的?她们于你来说就好像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而已。她们表面光鲜亮丽,其实自从嫁进来就已经死了。是你杀了她们啊,你不知道吗?” “住口!” 赵启明怒不可遏的一巴掌狠狠地将李玉凤打倒在地。遂命左右将她押了下去。小丫鬟和何永贵虽然不是主谋,参与谋害李大爷和方长清一众人的事实却无法推卸,也一并被押入了大牢。 事情到这里总算是有个了结了。 世上有善良的人,就有罪恶的人,但是善良的人绝对不该生来就是为了被欺骗,被伤害的。他们是为了营造这世间的美好而存在的。 而罪恶不管隐藏得多么完美,总有被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一天。就像黑夜总会被阳光驱散一样。 夜里方凌独自对着一窗的繁星自言自语地说着:“你看,这世道总是公平的。” 既是对孟舒游的交待也是对自己的交待。 经过这件事,赵大人总算相信方长清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人了。加上三名衙役一番添油加醋说书一般的讲述,更是将方长清说地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特别是当日李玉凤被恶灵上身,千钧一发之际,方长清目光如炬,临危不乱,一举将其拿下。 而那方凌虽是个姑娘,却颇有胆色,一道符咒就将那恶灵给打得逃之夭夭了。 赵大人赞许地看着方凌点点头,“果然是有胆有色。” 转而又看了一眼秦相何对方长清道:“这位秦公子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道长可真是觅得了一位佳胥啊。” “大人误会了,这是在下的一位小友。小女年纪尚幼,还未曾许配人家呢。”方长清急忙解释道。 “哦?如此甚好,甚好!” 秦相何见状,急忙插了一嘴道:“迟早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的。好歹要等妹妹及笄之后再说的。” 方凌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秦相何一脸莫名其妙。 “秦公子,大人面前休得乱说。”方长清急了,心道这厮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无故败坏自家闺女清白? “无妨,无妨。本官明白了!” 方凌好容易来一次闵川城,直觉得闵川城简直比十个远川镇都热闹。 不仅街道宽阔气派,街边店面豪阔大气,就连摆摊捏糖人的也比远川镇的花样繁多。除了捏出各种形状外,这里还能点上各种颜色,可谓是上档次了许多。 方凌一向对置办吃的比较感兴趣,蹲在一旁看着看着,不禁又开始咬开了指头。足足看那老汉捏了一个下午。这老人家也是不慌不忙,也不怕被人偷了师,倒是一一将这其中诀窍都说与方凌听了。 方凌听着高兴,想着以后万一在山上待腻了,便到远川镇上摆个摊子,捏捏糖人,卖个糖葫芦的也不错。 这天晚上,方长清被赵大人请去喝茶,方凌则偷着跑出去逛到了半夜。倒不是她乐不思蜀,委实是她头一回逛这么大的夜市,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要不是秦相何来寻,她怕是要逛到明日早上去。 等秦相何将她揪回来时,方长清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时了。待一见着方凌也顾不上训斥,立刻就让她赶快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赶紧回远川镇去。 方凌刚逛了一日就要回去,颇有些不情愿。 “你要不回去啊,恐怕就要交待在这儿了。”方长清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咱们刚给赵大人府上办了这么一件大事,谁敢让我们交待在这儿啊?” 第五十四章 简单粗暴,一招制敌 方凌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爹。她爹这个人,遇到所有事都只有一字秘诀,那就是“跑”。 这刚了结了李玉凤的事,不知道又摊上什么事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谁知方长清接下来一番话,却将方凌吓了一跳。 只见方长清气急败坏地道:“这个赵大人呐,只怕是看上你了!跟我讨你做他的第五房小妾。还记得李玉凤说什么吗?他那就是好色。 你说你一天穿红挂绿的这么招摇做什么?这倒好,一连奔波了大半个月,差点连老命都搭进去了,连一个子儿都还没给,还想让我再搭进去一个闺女。 我呸!个老不休的!” “我当时就看出这赵大人的龌龊心思,所以才说了那些不清不楚的话,你可倒好,急于澄清,让那赵大人钻了空子。”秦相何插嘴道。 “你就知道马后炮。当日我不反驳那不是坏了我闺女的名声?以后怎么嫁人呐?”方长清愤愤的说。 “那也总比嫁给那个赵大人强啊?多大年纪了?” “爹爹,你们都别说了。我这就找那赵大人说清楚去,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跟自己爹爹一样年纪的糟老头子呢?” “你说谁糟老头子呢?” “爹爹,自然不是说您。您正值壮年,青春正健。我是说那个赵大人呢。”方凌陪着笑脸说完就要走。 秦相何一把拉住方凌道:“凡事别冲动,这事还需从长计议。还有你,道长。你以为你此时离开就万事大吉了吗?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我是道士,我们那叫观!”方长清纠正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抠字眼!”方凌和秦相何异口同声道。 “你也少说话。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说什么呀?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人家说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啊?人家不是想和你风花雪月,人家只是想要你的人。” 秦相何拉着方凌急道。 “我的婚姻大事,我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算?”方凌难以理解地看着秦相何。 “哎,你还说对了,此事还就得靠我。我当日就表明了立场,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想这赵大人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生,读书人嘛,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花厅这边,秦相何正在与赵大人叙话。 “大人,我与方姑娘早已相识,虽未定过亲,但那是迟早的事,还望大人成全。” 赵大人抿了一口茶,笑呵呵地放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怕公子笑话,我虽已过了不惑之年,但见到这样白璧无瑕,单纯可爱的女子也是情难自禁啊。” “确实情难自禁,不过我既先到一步,只能请赵大人见谅了。”秦相何拿着折扇拱手一礼。 “公子此言差矣!我已问得道长,方姑娘并未婚配,亦未曾许下人家,哪里有什么先来后来之说?” 赵大人不慌不忙,几句话说得寸步不让,滴水不漏,而且有礼有节。 “赵大人,此言也差矣了。我的婚事,自然还需征得我的同意。”方凌躲在亭子外面,听得焦躁,忍不住钻出花丛,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并用地攀上围栏跃进亭子。 “姑娘果然与众不同。”赵大人并未被吓到,反而流露出一个十分亲和的笑容。“那姑娘此话是不同意?可是嫌弃了赵某?” “哦,大人别误会,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姑娘是同意了?” “大人才智过人,年纪轻轻就位居要职,我是极钦佩的。大人能看上小女,是我的福分,我求之不得。” 秦相何闻言,脸立即就绿了。 但听方凌继续道:“只是我与别的姑娘体质略有不同。大人也知道,我自小跟在爹爹身边抛头露面,故而身边打小就跟着几位朋友,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从来形影不离。 关键他们不光跟着,行事还十分霸道,就是这婚姻大事也需得他们点头过目才行。” “哦?什么样的朋友竟得姑娘如此垂青?可否改日引荐引荐?”赵大人颇为好奇地问道。 “如果大人想见,现下就可以。” “哦?那快请吧。”赵大人更加疑惑。 “大人可是真心想见?” “自然是真心。” “好!” 只见方凌单手掐诀,嘴里默念咒语。忽而一阵阴风骤起,高悬的灯笼顿时左摇右晃,灯火立刻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地上残留的几片树叶打着旋儿被阵阵阴风卷到空中。 方凌抬手缓缓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弧线。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却又听不清明。 “老宋,老贾,这位是赵大人。你们稍微整理一下仪容显个形让大人见一见吧。 老贾,你把你那个脑浆子擦一擦,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还挂着一副死人相是想吓着谁?还有老宋,你那舌头也收一收,吊死鬼很厉害吗?”只见方凌对着虚空几声轻呵。 赵大人脸色立即变了,不过到底久居官场,历经风雨。 随即稳了稳心神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姑娘的朋友果真也是……与众不同!既然他们仪容不整,就先免了吧。今日天色已晚,我想起我还尚有些公文,失陪了,失陪了!” 赵大人立即起身,拱一拱手,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方凌没想到聚阴术除了夏日乘凉之外还有这等功用,遂更加对此术情有独钟了。 方凌见赵大人走远,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道:“你们磨磨唧唧了许久,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亲自出马了。怎么样?简单粗暴,一招搞定。”方凌嘻嘻笑着说。 见秦相何许久未吱声,抬头一看,只见秦相何脊背挺得笔直,动也不敢动地盯着方才方凌站着的地方,半晌才悄声道:“你的朋友们,他们走了么?” 方凌忍不住噗哧一笑,“还没呢,他们说你生得好看,想与你在此处聊聊天。”说着一起身越过栏杆循着刚才的路回去了。 第二日秦相何顶着一头被蚊子叮出的包找方凌狠狠地算了一笔账,硬是讹了方凌五个糖人才罢休。 方长清还在担心着赵大人提亲的事,一早上坐立不安地等着赵大人遣人来请。 谁知等了一上午,遣得人是到了,却是恭恭敬敬地端给他两个银锭子,称多谢方长清连日奔波劳心劳力,小小心意算是报酬,万望其对此次之事守口如瓶。 方长清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端着银子道:“那大人跟贫道说得关于小女的事?” 只听那人避得远远地道:“大人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秦公子与方姑娘情投意合,那就祝二位早结连理,白发齐眉。” 独留方长清待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昨日还信誓旦旦的,今日便这般疏远,难道权贵之人对待婚嫁都这么随意? 依着方凌的性子,还要厚着脸皮赖在赵府多住几日,无奈方长清和秦相何还惦记着李玉春和那妙人的事情。 赵府距怡翠楼也不远,不过两条街之隔。方凌在分得二两银子,敞开肚皮遍尝了周遭小吃美食之后,便急匆匆地将方长清和秦相何从怡翠楼给捉回了远川镇。 浮生见着方凌他们回来,高兴地欢呼雀跃,摇头摆尾地很是撒了一阵子欢儿。直至将方凌带给他的一众礼物全数骗到手后便出门找小虎得瑟去了。 翠云嫂子也是十分欢喜地给三人沏了茶,又给秦相何递了一杯,便开始聚精会神地听方长清摆龙门阵了。 这十几天的事被方长清重新编排,启承转合之下,讲得是跌宕起伏,风云变幻,直逼那茶馆里说书的先生。 听得翠云嫂子一会儿心惊肉跳,一会儿泪水涟涟,到了晚饭时分还在为孟舒游抱不平,恨不能亲自将那李玉凤正法了才好。 第五十五章 失魂症 转眼间镜池观房前屋后的杏花落了又开,枯荣轮回已然两载有余。 算着日子浮生兄长的三年热孝早就满了。浮生最近一直筹划着送他嫂嫂一份大礼。 因方长清自前年从闵川城回来之后就常抱怨在怡翠楼的一桌菜肴未及动筷便被方凌搅和了,尤其惦记那一锅王八汤,那可都是大补的菜式。 浮生思索着,既然城里的酒楼都能用来撑门面的菜式,师傅也说王八大补,那王八定然是样好东西无疑。 随后合计了数日,既然自己身无长物,不如去门前的牧马河中逮几只王八如何? 于是好一番甜言蜜语哄着方凌领着小毛球一道去了。 开春转暖之际,牧马河里的鱼虾憋了一个冬天也开始渐渐地露了头脚。 方凌始终认为翠云嫂子大喜的日子,作为小叔,送几只大王八终是有些不大妥当。奈何浮生一腔热情,也不好就此打消了去,便只好由着他去了。 春日的山里,晨光氤氲,天色说变就变。不过好在悄悄弥散的春雨也只是细若游丝,点点滴滴。湿气中带着花香带着春意,反倒让人倍感清新。 方凌仰头望去,远山卓翠,碧水悠悠,绵绵细雨中,一人一袭青衣白衫斜依在上游的一方青石上,似踏青闲游,举手间潇洒自若,气度翩然。 几株杏树,花香正浓,一阵清风拂来,杏花微雨中,那人好似飘飘之谪仙。 方凌见雨越发大了,便招呼着浮生上了岸。又拢了拢双手在嘴边朝着远处那人脆生生喊着: “哎……雨渐大了,当心涨水。” 只见那人回眸,遥遥地望了这边一眼。 方凌一袭红衣,拉着浮生翻转跳跃在河床边遍布的青石上,衣裙飘飘随风拂动,几片落花初染芳华。 这便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一个遗世独立,纤尘不染,一个天真烂漫,灿若朝霞。 方长清已经替秦相何与翠云嫂子排了八字算好了日子,定于三月初九,取义长长久久,多一日太满,少一日不足,所以这一日嫁娶最好不过。 只可惜此时天气仍有些凉意,即便浮生带了小毛球一连逮了几日的王八,也才逮着了一只。按照他的意思,王八王八,就得凑够了八只方显得大气。 方凌也是觉得应该再多逮几只的。因每次去河边都能碰见那一日细雨中遥遥相望的人。 那人偶尔远远地望一望他们,寂静无声,亦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偶尔轻拂衣袖,浅酌一口。 方凌刚开始以为是镇上的闲人雅士到此踏青,品评春色。但见一连好几日都碰着那人,心想着莫不是新搬到这里的邻居?也不知是住在哪里?是否该带点礼物上门拜会拜会? 但看着手里拎着的王八和河里手脚并用的浮生有些于心不忍。 谁知这边方凌还未找着机会结交,那厢翠云嫂子却出了事。 这日方凌和浮生正在河里摸王八,小虎却急匆匆地赶来找浮生。 小虎虽和浮生交好,但因镜池观偏远,是以从未来过山里,此次他气喘吁吁地却是给浮生带来一个惊天霹雳:翠云嫂子因杀了人被官府抓起来了。 方凌和浮生均是大吃一惊,翠云嫂子怎么可能杀人? 小虎说:“前两日周氏的相公王齐正回来了,却不知为何第三日便让人给杀了。村里人都说是你嫂嫂杀的人。但是今天早上你嫂嫂却又是被抬回家里的,不知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你不是托我照看你嫂嫂吗?平日里一些琐事尚能应付,此次牵扯到官府,我怕是也无能为力了。只好速来与你报信,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方凌闻言十分震惊,赶紧将涕泪横流的浮生拖回了山上。 方长清听闻此事,焦急之余,突然想起前几天听闻闵川知府赵大人这两日便要到远川镇体察民情,便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山,想来找他或可从中周旋。 毕竟赵大人当年关了自己虽有以权谋私的嫌疑,但就凭他后来能不论亲疏办了李玉凤,又未曾为难自己一行三人,可见为官也还算得上正直清明。 翠云嫂子出了事,家中必定暂时查封了,带着方凌和浮生多有不便。 留着方凌在山上一方面也好照看浮生,另一方面方凌这两年彻底长开了,出落得越发水灵漂亮。方长清实在不想赵大人再见着方凌,便着她在山上老实待着,自己一人下了山。 浮生自从听说翠云嫂子的事后便食不下咽,一门心思地不是坐在门槛上哭,就是坐在院子里的青石上哭,怎么都哄不好。 方凌心急如焚,谁知偏偏方长清自从前日走了以后就再没了消息。想着应该也已见着了赵大人,怎么也没个信传回来? 方凌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带着浮生下了山,心想随便寻个住处,好歹方便打听消息。 适才一到镇上,就听街头巷尾,人人交头接耳,无不在说翠云嫂子的事情。附耳一听,却是了不得,不仅翠云嫂子出了事,听说就连方长清也出了事。 据说昨日方长清托着关系见了昏迷不醒的翠云嫂子一面,便紧接着去她晕倒的山里查看情况,谁知这一去再也不见回来。 赵大人派人上山去找,这才发现方长清竟也晕倒在了同一处地方。 方凌听闻后,更是急得乱了方寸。赶紧到了秦家宅子,果然发现宅子已被几名衙役看守住了,外人一概不得入内。 只好又扭头去找秦相何。 谁知到了他家,直闻得酒气冲天,几个酒坛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室内一片狼藉。而秦相何则烂醉如泥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气得方凌对着秦相何一通臭骂,却是无济于事,只好带着浮生又回到秦家大宅。好在这回遇到了余婆婆。余婆婆听闻二人没有地方落脚,便好心地领了二人到自己家中暂住。 方凌安顿好浮生,千恩万谢地辞了余婆婆便去了官驿找赵大人。谁知县令何远山何大人陪同赵大人巡查去了。方凌在门口守了半日,到了晚间才总算见着了赵大人。 赵大人见了方凌,果然又是神魂颠倒了好一阵子。但方凌心中焦急,也无心与他虚与委蛇,只急着想要前去探望躺在病床上的方长清。 所幸的是此地虽归寿阳县管辖,但寿阳县却隶属于闵川府,加上赵大人从来都是以爱民如子自居。正值巡查之时,却是出了这等事,此前方长清又已找了他,便正好顺手接了过来,欲亲审了此案。 有了这层关系,倒也好卖个人情与方凌了。镇上未设官衙,是以人犯刘翠云与方长清都暂时安顿在了官驿。 房内,方凌但见方长清眼球略泛青灰,耳后发紫,两个手心各自青白虚滑,再探其灵台,果然是失了魂魄。方凌当即燃香招魂,然而却徒劳无功,直觉魂魄虽一息尚存,但是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第五十六章 隔壁老王死了 方凌一刻不敢耽误,又求着赵大人,让她以看诊为名得了一个机会看望翠云嫂子。 翠云嫂子与她爹的症状果然一模一样,均属离魂之症,魂魄已被拘走。 这委实太过奇怪了,鬼物因没有实体,遇魂魄只会吞噬,能够拘魂唯妖精或邪修之道士耳。 想到邪修,方凌突然记起当年的纸皮道人,瞬间便警觉了起来。 方凌将自己的发现说与赵大人,但让方凌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大人显然并无意探究这离魂之症的因由。 依他的话讲,他只管断案,管不了妖邪。在他看来此案显然已经非常明了: 刘翠云与隔壁王齐正早有奸情,但刘翠云后来移情秦相何。王齐正听说刘翠云要嫁与秦相何为妻,特意赶回远川镇,意欲阻止,但刘翠云不听劝阻。 王齐正以为刘翠云嫌弃自己已有妻室,便欲休了周氏。刘翠云恼怒王齐正的一再纠缠,冲动之下竟错手将王齐正杀死。 至于刘翠云与方长清魂魄丢失一事则是另外一件事,那是他所无法涉及的领域,他亦无能为力。 对于这番说辞,方凌一时之间绝难相信,不禁质疑道:“大人说翠云嫂子与王齐正有奸情,可有证据?” “一方面有周氏作证,另一方面王齐正当晚回家便将秦相何毒打一顿,第二日早上又去见了刘翠云,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警告其不要嫁给秦相何。 况且王齐正遇害那日曾与周氏在家中大吵大闹扬言要休了周氏,期间曾有人亲眼看见他说休妻之后另娶隔壁小寡妇。 那隔壁小寡妇除了刘翠云可还有别人?”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即使赵大人言之凿凿,方凌还是无法相信。翠云嫂子对秦相何情真意切她是看在眼里的,她怎会看上隔壁的王齐正? 而王齐正若真是为了翠云嫂子宁愿休妻另娶,那在翠云嫂子遭逢大难之时为何不见他施以援手?总之这一切都太突然,太匪夷所思了。 缓了好一阵子,方凌适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就算这其中纠葛都是真的,可是大人又是如何断定王齐正一定是被翠云嫂子所杀?” “王齐正死亡当日旁晚,先是与周氏因为休妻一事争吵,周氏一怒之下跑到刘翠云家中搅闹。 后来有人亲眼看见刘翠云怒气冲冲地去见了王齐正,许久之后才行色匆匆地出来。第二日出走了一夜的周氏回到家中,发现王齐正早已被杀身亡。 刘翠云当日在王齐正家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有余,进去时王齐正还好好的,偶尔还传出二人争辩之声。但自从刘翠云出来后却再无人见过王齐正,直至第二日周氏及一众乡邻发现其死于家中。 而第二日刘翠云被发现昏倒在清远山下,身边包袱里俱是金银细软,甚至还有冬衣,这分明是意图逃窜。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在刘翠云家中搜到了凶器以及未及烧毁的血衣,人证物证俱在,本官断不会冤枉了她。 如若姑娘还有异议,也可自行调查。本官在此地尚需停留三五日,若是姑娘找到任何证据本官随时恭候。” 方凌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才道:“那大人可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准许我进秦家宅院查看?” “如今衙门取证已然完毕,你明日便可带着道长和秦氏幼子回去。” “我想今晚便去。” “无妨!” “那我可否带翠云嫂子一同回去?她毕竟昏迷不醒,断不会逃脱了去。” “不可,她如今是嫌犯,岂有脱离官府看管之理?” “可是她魂魄离体,意识丧失,生活上犹不能自理,万一出了意外岂非更是死无对证?” 赵大人朗声打断方凌的话道: “姑娘放心。衙门不是草菅人命之所,牢狱也绝非地狱。所有犯人除非过堂定罪,业已行刑,否则绝不会死在我赵某人的大牢里。 我自会着人好生看管刘翠云,即使她昏迷不醒,每日三餐必当以米汤灌之,直到定罪量刑的那一日。” 方凌没想到赵大人除了私德方面有些难以启齿之外,官场作风倒是清正严明得很。见已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便只好随两名衙役将她爹抬了回去。 不想刚出了衙门便碰见浮生。浮生一直不肯睡,央了余婆婆在此守了许久,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浮生见方凌一脸失魂落魄,且方长清又是竖着走横着回的,也没敢多问,便跟着方凌一道回了秦家。 院子外的衙役果然已经撤离,黑沉沉的夜色下院门虚掩。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却是冷冷清清。没了翠云嫂子忙里忙外的身影,仿佛这间院子里除了满目的苍凉就只剩下寂寥的夜色。 安顿好方长清后,方凌见浮生安静地坐在院中的柿子树下。虽不似前两日那般哭哭啼啼了,却是满眼的空洞与落寞。 虽说他似乎一日之间长大了许多,但方凌总觉得浮生还是原来的样子好些。那些哀伤和悲愁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一张稚气的脸上。 方凌很庆幸浮生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之后仍能长成如今这般有血有肉会撒娇会调皮会任性的模样。可生活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见到方凌,浮生拉拉她的袖子,仰头望着她道:“还是原来的院子,还是原来的柿子树,可为什么家好像不在了?” “家不是院子,也不是桌椅板凳,是院子里生活着的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情义。只要人的情义在,院子也可以是家,桌椅板凳也可以是家,就连这柿子树上的柿子摘了下来做成柿饼也还会是家的味道。” 浮生再仰起脑袋,伸手抱着方凌的腰喃喃:“那若是人不在了,情义还在吗?” “自然还在!你爹,你娘亲,你哥哥他们都去了,你会想他们吗?” “当然会想!嫂嫂告诉我说他们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所以以前我常坐在这里,看他们在天上一眨一眨地跟我说话。” “那这便是情义,无论他们在哪里,情义都不会变。所以家始终都还是在的。”方凌摸摸浮生的脑袋,扶起他的小脸,“我们去收拾收拾你的家好不好?收拾干净了翠云嫂子就回来了。” 第五十七章 证据确凿 方凌带着浮生来到房间。经过了衙役们轮番的搜查,家里乱七八糟,七零八落。方凌将床上的衣服被褥通通叠好,摆放整齐。 浮生一边落寞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边看着方凌手中嫂嫂平日里那些破旧的衣物。 想起自从家里遭逢变故之后,嫂嫂几年来连一件新衣都不曾缝制过,俱都是破了补,补了再破的旧衣裳。 小小的一堆衣物中唯一件被裹在床帷帐幔中的翠色宽袖广裙还能算个半新。可是浮生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突然开口道: “这好似不是我嫂嫂的衣裳。” “你怎知不是?你这一年不常在家里住,兴许你嫂嫂才置办的也不一定。” “可是我嫂嫂从来不穿颜色艳丽的衣服。她整日磨豆腐,颜色鲜艳了不耐脏。” 方凌若所有所思地摸了摸那衣服料子,面料柔软光滑,颜色艳丽青翠,能染成这般色泽的必定是锦缎所制。 想起翠云嫂子日常穿着大都是粗布麻衣,确实不太可能花七八钱银子置办这么一身衣服。方凌觉得蹊跷,便将那衣服翻来覆去地每一寸衣料都摸了个遍,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但是不合理的东西出现在不合理的地方定是有原因的。 想翠云嫂子独居家中,秦家又没有什么亲戚,家里应该不会有外人的衣服。 就算是别人给的,就远川镇这种地方,除了朱大官人那样的富户,也断不会有随意将这种衣料的衣服随便送人的道理。 第二日,天色微明,方凌托了余婆婆在家中照看方长清和浮生,便独自一人带着那件翠色衣裳到镇上各家制衣坊打听。 刚走了两家,却见到了秦相何。 方凌恼他一味伤心醉酒。遂视而不见地打算从他身边越过。谁知秦相何将她一把拽住,声音沙哑地道: “别做这些无用的事了。” 方凌一把甩开秦相何的手,“你果真是恼了翠云嫂子?她怎么对你,你难道不知?别人的一面之词你就那么深信不疑?” “你不明白我心里的苦,我也不想你能明白。如今嫂嫂已身陷囹圄,道长也昏迷不醒,我不想你再牵涉其中了。” “我是不明白你们的事,但说翠云嫂子杀人,浮生不信,我也绝不会信。更何况,我爹和翠云嫂子如今都昏迷不醒,就算要定罪,我也希望将他们救醒,好歹让翠云嫂子有替自己分辨的机会。” 方凌愤愤地甩下这几句话,突然转过脸来问秦相何道:“那日王齐正到底为什么打你?” 秦相何将头撇开,木然地看着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因为嫂嫂。” “果真?” 方凌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相何。 “所以我求你什么都不要做了。”秦相何转过头来望着方凌,“所有的事情只会令你失望。” “不可能,我相信翠云嫂子她绝不会杀人。更何况……总之,我即便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怎么办?如果你一定要查,就让我陪你一起,有什么事总好有个帮衬。” “我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是我昨日在翠云嫂子房中发现的一件衣物。浮生说这件衣物不是嫂嫂的。我想从这上面着手,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方凌将手里衣物递给秦相何。 秦相何看了一眼,良久才道:“这衣服是我买给嫂嫂的。” “你买的?” “既已定了亲,逢年过节总得送点什么。” 答案果真令人无比失望,方凌单手扶额,复而揉了揉太阳穴,“咱们必须去找一趟赵大人。” “好!我陪你一起去。” 赵大人不在,不过却吩咐了手下衙役。是以方凌二人前去,并没有多费口舌便被带去验看了证物。 证物有三: 一、带血尖刀一把。已比对过伤口,正是凶器。于刘翠云家院内柴草中搜出。 二、布衣一件,上染有血迹斑斑,为凶犯作案时所穿。已被证实正是刘翠云当日所穿之衣物。于刘翠云家正堂搜出。 三、有被焚毁的织物数件,从遗留残骸及痕迹断定,为衣物和绣鞋之灰烬。于刘翠云家正堂角落取得。 再看证词记录:三月初六,王齐正回乡,戌时与秦相何发生争执,并将其痛打一顿。第二日巳时左右,王齐正找到刘翠云于秦家争论。王齐正出门时曾高喊:“刘翠云,你执迷不悟,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当天申时,街坊孙贤贵因前去王齐正家找其修补墙洞,无意中撞见王齐正于家中饮酒,其妻王周氏于内室哭泣不止。 期间王齐正对王周氏大骂道:“你现在就给我滚,我王某人立即给你休书。你走了我立马便和隔壁小寡妇过去。” 而大约戌时,对门的刘二喜亲眼看见王周氏从家中奔出,怒闯秦家,并在屋内与刘翠云大打出手。大约一刻钟后,刘翠云披头散发地冲向王齐正家,几番争执后便没了动静。 戌时末,刘翠云从王齐正家中仓皇跑了出来回了自家院子。 至于王周氏,当日下午自从与刘翠云厮打之后便再未回家,当晚于北街王齐正的姑母崔王氏家中留宿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卯时左右,王周氏返回家中,与对门刘二喜、街坊孙贤贵、段香枝等人一同进屋后发现王齐正业已死亡多时。 从驿馆出来,方凌直觉更加地头疼,铁证如山,且所有证据均为实锤,俱都指向了翠云嫂子。 只是证据未免太过于完美了一些,而且偌大的案发现场竟无一证据,能够证明翠云嫂子的证据却全部在秦家获得。感觉就像有人故意清理过案发现场,又将所有证据故意遗落在秦家一样。 疑点一、血衣:若人是翠云嫂子所杀,返回家中将染血衣物换下,却为何堂而皇之地将其扔在厅堂? 疑点二、灰烬:既然翠云嫂子为了毁灭证据已经焚毁了所有衣服鞋袜,为何单单留一件血衣不焚。 疑点三、凶器:凶器为一普通半尺尖刀,并无任何特殊标记,亦无任何指向性。扔在现场就好,翠云嫂子何必将其带回家中藏于柴草之内,这般多此一举不更是引火烧身? 第五十八章 邪修? 方凌心中一时千头万绪,实难理清。 想来赵大人昨日已将王齐正尸首发回家属安葬,今日正当下葬。想来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尸首才是。 因秦相何先前与王齐正打过一架,此时同去着实不便。方凌便交待了秦相何一声,自去了王家。 因方长清昏迷不醒,镇上又没有其它的道士,到外面去请吧,尸首又已停放了好几日了,届时怕不是要发臭了。 只好随便找了个地方,不管怎样总要入土为安才是。 方凌心想她好歹也算是半个道士,以前去帮忙的名义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知还未进得门去,便被周氏一胳膊挡在了门外。周氏从前给方凌的印象历来都是个既精明能干,又泼辣爽利的大嗓门,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只见周氏先是堵在门口哭天抢地地一阵哭嚎,唱戏一样拖着长调历数了王齐正死得如何如何凄惨,如何如何冤枉。继而又指责王齐正如何负心薄幸,那薄情郎,负心汉的程度直逼包公狗头铡下的陈世美。 最后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打了鸡血一样跳着脚朝着隔壁的院子一通臭骂。从各种器官到祖宗十八代都被她放在嘴里翻来覆去嚼了个稀烂。 方凌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自知不是敌手,便缩了缩脖子悄悄地隐在一众看热闹的人群中准备随时遁走。 不想却碰见了正在王家帮忙的余婆婆。 余婆婆听见周氏扯着大嗓门不住叫骂,准备出来劝上一劝,正赶上周氏闹得正起劲,便将她一把按下道: “你这是做什么?凌丫头虽说与翠云有些牵扯,但一码归一码。她是她,翠云是翠云。 眼下里面已经安置妥当,唯独缺个超度主事的道士,你把她赶出去了再上哪里找人做法事? 你家男人本就走得不安详,若再连法事都省了,你是准备眼睁睁地看着他投不得胎,超不了生不成?” 众人一听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劝。周氏抵不过众人劝说,这才勉强放方凌进了屋。 方凌虽说从未主持过丧葬事宜,但是这其中的流程却是打小就耳濡目染。什么推算时辰,称量烧纸,引魂送魂,出丧方位等等这些规制礼仪不说信手拈来,那也是熟门熟路。 至于还有其他方长清自创的跳大神项目,虽说有些难为情,但此时此刻也只好装模作样,一番唱跳外带喷火吐雾全当哄着大伙儿高兴,图个圆满。 整场法事演得甚是辛苦,跳得又累又饿好容易才将全套戏码做足。 抽空探头瞅了瞅棺木里面,只见王齐正面色灰白,身穿七层素服,脚登宝靴,腰间扎了一条黑色绸带,方凌瞧着那绸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忽然她一拍脑门想起当日秦世章的黑腰带上不是缠了红色丝线吗?当时在一众的深色中,那一抹红色格外的醒目,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方凌不解地皱了皱眉,正待再看看别处。却不想自打她一进门,那周氏便视她为杀夫仇敌,将她盯得死死的。 如今见她法事已毕,便过河拆桥地将她推推搡搡地往外赶。 周氏不仅泼辣,手劲儿也是极大。 方凌缩着脖子双手护着脸面,生怕她一时激动把她当成破坏她家庭和睦的狐狸精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仓皇躲避间,眼前尽是周氏胸前汹涌翻滚的惊涛骇浪和宽大的麻衣孝服袖子里一块此起彼伏的黑印。 方凌因为一向与鬼怪妖精这类阴邪之物打交道居多,所以对黑色的东西尤为敏感。 便定睛瞧了两眼,发现那不过是里衣袖子染上的一块印记罢了。颜色青黑,淡淡地浸了那么一块儿。不过形状却有些怪异,像是个方方正正的方块儿被斜斜切去了一个角。 方凌或许真是饿晕了,都被赶出了院子,脑子里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地还是那个淡淡的黑色印记。 眼下诸多疑点,能求证的也求证了,不能求证的只能暂且放下。 当务之急还需上清远山一趟,否则方长清和翠云嫂子失魂时间过久,即便能够证其清白也于事无补了。 随便喝了点稀粥,方凌简单收拾了一下说走就走。 据赵大人所述,翠云嫂子与方长清均是在距离远川镇七八里地的清远山脚下被发现的。 她今日便要去会一会,看那处到底有什么蹊跷能同时摄了两个人的魂魄,但凭她用尽办法也招不回来? 二人昏迷的地点虽然不在大路上但也颇为好找,主要是因为前后两人在此处被发现,周围半人高的蒿草已被一众衙役踏得犹如跑马场一般。方凌循着痕迹很快就找到了。 那确实是清远山脚下,但却偏离大路大概二里多远的样子。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路,完完全全就是密林深处。 翠云嫂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方凌手搭凉棚,抬头望了望远处,却发现一只鼓鼓囊囊,灰白颜色的包袱静静地挂在一棵树上。 周围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和藤蔓均被人砍倒清理过。地上随意的铺了一张兽皮薄毯,旁边还有生火的痕迹,如今只剩小小的一堆灰烬。 方凌左顾右盼并未发现有什么人,便上前将包袱解开。 令她惊讶的是包袱里面除了几件男子衣物之外,竟然还装着一面精巧的八卦铜镜和一只古朴的罗盘,看成色便不是一般凡品。但这不是法器吗? 想到翠云嫂子和他爹都是在此处昏倒,又都在昏倒后丢了魂魄,她心中猛然一惊。果然是有邪修在此。 “如果没有姑娘要找之物,还请放回原处。”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 方凌吓了一跳,她方才明明看得仔细,周围一片并未发现有人。 她慌忙将包袱放下,猛地回身,但见一个身形修长,面色清冷,神色淡然的男人站在身后。 那干净俊朗、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自有一番气度。一双眼睛深邃沉静,虽然浩渺无波,但却清透明彻,目光卓绝。 看这月白色的衣袂,青色外衫,手里随意拎着的酒壶,这不就是牧马河边的那人吗? “是你?”方凌不禁失声问道。 “你认得我?可我似乎并不认识姑娘。” 那人语调淡漠,态度疏离。 “我之前在牧马河边曾见过你几次,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闻言似乎觉得并没有回答方凌的必要,只淡淡地道: “姑娘若是无事的话,还请自便。另外,陌生人的包袱未经允许还是不要擅动得好。” 方凌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那个罗盘和八卦镜,脑子里无由来地便浮现出了当年那徒有一副空架子的纸皮道人。 依照常理,即便有一两个道士来远川镇,也只是在镇子上做做法事,断没有进山一待数日之理。 清远山因困龙之局一不能修仙,二不出妖魔,这个人委实来得奇怪。 想来,如今整个远川镇乃至清远山,道门中人除了她爹就只有这个人。如果说还有谁有这个能耐摄了她爹和翠云嫂子的魂魄,怕是只有此人无疑了。 况且他来得如此蹊跷,且恰好就出现在翠云嫂子和她爹丢掉魂魄的地方。如此一想,越发觉得可疑。 方凌想得出神,并未发觉沉沉的暮色中一双血红的眼眸已经注视她良久。正待她转身准备再回去探个究竟时,一团黑雾倏忽而至。 五十九章 红眼儿重出江湖 方凌突然遇袭,顿时措手不及,眼见黑雾如游蛇一般自下而上盘旋而至,就要到得心口灵台。 但见方凌胸前光芒大盛,法相庄严的光芒霎时将那黑雾击倒在地。 只见黑雾中血红的双眼逐渐凝实,方凌迅速欺身上前,咬破中指,以血祭铃,迅速念动法诀。只见光芒逐渐收紧,在那黑雾尚未成形之前便已将其收入铃环之中。 也幸亏去年浮生因为天天听方长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述闵川演义那档子事,浮生心生后怕,当场便摘了铃环还给方凌。 若非如此,今日只怕真要着了红眼儿的道了。 红眼儿在铃环中气急败坏地大叫:“臭丫头,你便只会使这个破玩意儿么?” 方凌嘲讽道:“回回都能栽进同一个坑里的傻子!就你这种二把刀,难道还担得起我一张灵符么?” 红眼儿气极,“臭丫头,别嚣张!若不是你先前锁了老子一回,折损了老子许多修为。而后又收了那鬼尸,断了老子修养的好去处,老子岂能是今日这般水准?” 方凌呵呵一笑,突然计上心来。 对红眼儿缓和了些语气,“好了,我今日没心情与你瞎扯。念在你此前阴差阳错多少也算救过我一回,我可以放你出来,甚至将咱们多年夙怨一笔勾销,但你今日必须为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老子不愿意!” “那好,那你就在这里面待着,我回去之后就摆个炙阴阵将你烤了。” “臭丫头,几年不见变得如此歹毒?老子好歹救过你的命!” “同意我方才的提议了吗?” “老子准了!放老子出来!” “别着急,还得再找几个帮手。” 说着方凌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起招魂之术。片刻之后阴风四起,片片残叶飞舞间老宋、老贾便飘飘然落下。看阵仗好似九天仙女,落地却是牛鬼蛇神。 方凌对此种形式化的做派好一阵恶寒。 老宋他们适才一落地便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起方凌自从有了浮生便不跟他们玩儿了。他们孤魂野鬼在清远山也没什么朋友,又无事可做,飘飘荡荡,浑浑噩噩,好不凄惨。 方凌好容易等他们安静下来后,才道: “今日可不是找你们玩儿的?我有事相求,不知你们可愿意助我?此事或许会有一些危险,你们考虑仔细,若是不同意我也不强求。” 几个老鬼在清远山飘荡了几十年都没什么正经事做了,尤其两年前得方凌恩惠,将他们招去将柳林鬼尸棺井中的阴气一概抢食个干净,鬼通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可谓是修了一身本事,却是无处施展。 此时一听方凌有事相求,也没听清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便兴致勃勃七嘴八舌地应了。 方凌遂将他爹的事情告诉了几个老鬼。老鬼们一听,个个暴跳如雷。 自从结识了方凌,方长清便一直是他们罩着的,好歹也算是半个小弟。如今小弟竟然在他们的地界上出了事都不知道,这叫他们几个的老脸还往那里搁? 于是想也没想便立即答应下来。 依照方凌的意思,眼下没有有力的证据,两相对质,那人定然会抵死不认。饶是强攻也是下策,毕竟他手里握着两人魂魄,若是来个玉石俱焚,那便糟了。 如今唯有智取。 说到此处,方凌冲着手里的铃环言道: “红眼儿,我今日能抓你一次便能抓你两次。你答应我什么须得记着。我答应你的也必将允诺。你若胆敢耍花招,再被我擒住立刻便要你魂飞魄散。” “废什么话?信得过老子便放,信不过的话,有种现在就弄死我!” 就红眼儿这张臭嘴,若是放在平时方凌定然要他好受,可如今却也计较不得这许多。 只得手持铃环,另一手掐诀,咒语念动间,众鬼但见一股黑烟立时便从那符咒中喷涌而出,黑雾中两点红瞳煞是阴森恐怖。 几个老鬼迟疑道:“大哥?” 铃环是为法器,非是收魂符咒。被困其中,只能与持咒之人单向对话,对外界虽有感知却是十分有限,除非是有灵力波动的大动静。 是以红眼儿方才冒了个头,便见外面探头探脑的一众老鬼竟都是熟人,恼羞成怒之下恨不得立即回头再钻进去。 不由大骂道:“臭丫头!你拘就拘了!何苦招了他们几个来看老子的笑话?” “熟人?”方凌这次是真的没想到,看着一众老鬼指着红眼儿问道。 “他是我们老大,这当然是在认识你之前。当年,你漫山遍野地追捕老大,他怕让你逮了,便藏了数年。”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什么时候怕了?老子是找了好去处修炼了好吗?” 方凌懒得同他们扯这些有的没的,“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也省的我介绍。眼下正经事要紧!” 当下,方凌便率了一众魑魅魍魉经过各路鬼怪献计献策之后,定下了初步作战计划。 计划简单粗暴:三鬼佯攻,红眼儿于暗处攻其不备,方凌则趁乱直接将他一举拿下,然后绑了严刑逼供。就算他不认,也可搜出其困住魂魄的魂器。 “那人既能拘生魂,恐非善类。功力就算及不上我,怕是也不弱。所以你们几个一定当心了。红眼儿鬼通强一些,就让他主攻,尔等辅助。” 方凌做完这最后的战略部署。一人四鬼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第六十章 乌合之众 密林之中,只见一女子披头散发,慌不择路地奔走逃命,大呼小叫地直往远方的篝火处奔去。 但见那女子身后阴风呼啸,鬼哭狼嚎,一股股浓重的黑雾紧随而至,穷追不舍。动静大到一里地之外都能听见。 果然,还未到得那篝火跟前,便见前方草木攒动中,一个白影疾驰而来。 那白影速度极快,只一闪便到了方凌身边,方凌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一个满怀便扑了上去,抱住来人便不撒手。 嘴里一边大喊着:“救命!鬼,有鬼!” 一边指尖凝聚灵力,一记落魂指眼看便要点上对方太阳穴。 落魂指跟离魂咒一样都是针对魂魄的术法。不同的是离魂咒是将人的魂魄提走,而落魂指则是以灵力瞬间灌注人的太阳穴,从而将人的魂魄暂时逼出体外。 因魂魄与肉身本是相互吸引的,所以很快就会自行回体。就如同好好的人突然遭受惊吓时,大脑在片刻之间一片空白一样。 而落魂指的好处就是使用方便,简便易行,无需引魂香,瞬间出手制敌。虽然只会令对方魂魄暂时离体,但两方交手,瞬间便足以致胜。 只见那人看着远处道道阴气浮动,面色淡然地看着几个面目狰狞的恶鬼转瞬即至。忽然右手白光氤氲,竟隐隐能看到淡淡的灵力浮动,强大的灵力瞬间扩散开来。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指尖的那一丝灵力犹如滴水入海一般刹那间便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方凌心中大骇,顾不得其他,一把将那人连同胳膊一起死死抱住。那人挣扎两下,突然双手如游龙一般在方凌怀中一番游走便已抽了出来。 方凌只觉头顶发间微动,还未及喊出撤退暗号,就见一支珠钗裹挟着淡淡法光嗖地一下便已飞了出去,铮地一声钉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方凌大惊,扭头一看,除了被钉在树上的老贾之外,另两只没义气的老鬼早就跑得连鬼影都找不见了。而红眼儿更是自始至终连头都没露。 方凌心中暗骂一声。尴尬地抬头望向那人,两只胳膊抱也不是,松也不是。 只见那人低头,眼神若有所思地望着方凌的领口。 方凌一低头方才发觉经过方才一番缠斗,自己领口竟然大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隐隐的山峦沟壑。仓皇之下慌忙整理了一下衣物,便对着那男子伏了伏,做出一副柔弱模样道: “多谢公子搭救!” “不必谢我!并非有意。” 那人看也不看她扭头就走,行至两丈远处才幽幽飘来这么一句半点情面都没有的话。 方凌心想果真是个怪人,便跟着那人一道去了篝火旁小憩。 只见他静静地靠坐在一棵树下,悠闲地添着柴火。见方凌也跟着过来了,开口道:“姑娘难道准备在此处过夜?与我一起?” 方凌尽量装作惊魂未定且十分虚弱的样子应道:“我好害怕!公子可否让我留宿一宿,待天明再走?” 那人嘴角浮出一丝轻笑,看起来却并不怎么真诚,“姑娘说笑了,这林子又不是我的。你愿意留便留下吧。不过姑娘难道单只怕鬼怪妖精,却不怕陌生男子?” “公子既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岂能是坏人?” “好与坏却不是那么容易下定论的。姑娘可知有的人楚楚动人却是心如蛇蝎,有的人面目丑陋却心地纯良?”那男人盯着方凌缓缓说道。 方凌听出这厮话里有话,连连摆手,“公子不要误会,我绝非那种心如蛇蝎之人。” 那男子戏谑一笑,“姑娘难道自认为楚楚动人?” 方凌语塞,突然反应过来他这句“楚楚动人”莫不是说的他自己? 遂望着他那剑眉星目的脸庞,诚然他倒也确实能当得起这个词。 于是忙补救道:“哦,不,不是的。公子能仗义相救,定然也绝非那蛇蝎心肠的人。” 男子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姑娘这理解……当真是个妙人。” 方凌定定地看着那个男人,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细雨中他淡然自若,从容独饮的样子,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耳。 突然有些期望那个幕后恶人千万不要是他才好。 一方面自己的实力跟他确实相去甚远,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另一方面她就觉得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如果心存恶念那就太暴殄天物了。 “姑娘缘何到此?” 方凌正暗自想着小心思,那人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 方凌想了想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我是远川镇上的人。我爹常上这山上采药,我与我弟弟也常来此处。前几日我带弟弟在河边玩耍时咱们还见过的。 听说前两日有人在此处莫名其妙地晕倒了,传言说这里有妖怪能摄人魂魄。我弟弟是个傻大胆,总想来看热闹。 今日我见弟弟不见了,以为他来了此处,便来找他。谁知果真遇见鬼魅,幸得公子搭救。” “哦?听谁说这里有妖怪能摄人魂魄的?” “啊?哦,道士说的。” “道士不是被害了吗?” “哦,另一个道士说的。” “远川镇有几个道士?” “原来就一个,这不是有人死了么,又请来一个做法事的。” “你不去找你弟弟了?” “既然他不在此处,那定然不会有事的。” 快问快答之间方凌虽是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但心里却是紧张得犹如被学堂的先生拎出来考教一般。她悄悄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心想这谎话真心不是谁都可以编的。 “说到这里,其实我这儿有一物,名曰噬魂,姑娘可曾听说过?”那人深邃的一双眼睛探究地盯着方凌问道。 “不曾听说,那是什么?” 方凌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说到这么一个东西,听名字似乎是一样法器。但是方凌既说自己是采药人家的寻常女子,必不能多言。 果然,只见那人接着说道:“那是一种法器,可吞噬世间所有魂灵,五行六界无往不利。” 方凌惊讶地瞪大着眼睛,十分不可思议,“那不应该是仙人所有的吗?” “传说确曾是仙界之物。”那男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只见一个通体黝黑犹如墨晶玉髓一般光滑剔透,像灯又不似灯的奇特物件被拿了出来。 方凌凝神一看,只见那东西精巧细致,只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上面精细地镌刻着盘龙绕柱。 不过那龙不仅通体暗黑,眼睛更是泛着淡淡的青色光芒。龙口大开,嘴里獠牙密布,尖厉诡异,袅袅间竟还有丝丝妖气,多看一会儿便觉头晕目眩,十分邪性。 方凌不敢再看下去,于是将头扭到一边,问道:“这东西可取人魂魄?” “相传上古邪神罗刹引地心毒火锻异魔尸骨而得一件神兵利器。它集天下万毒与邪能于一身,能吞噬世间所有魂灵,取名噬魂。 后罗刹欲入主天宫,曾以此神兵大败玉帝。后遭玉帝偷袭,噬魂断为三截,虽经罗刹以自身经络修复如初,但却因其败落而永封九幽冥界后遗落。 这盏噬魂灯便是取其中一截锻造所制,只要以灵力为祭便可吞噬所有魂灵。 不过世人不知道的是噬魂灯除了能吞噬魂灵之外,也可筑魂。只要有一丝魂息便可以元神为祭将魂魄修复如初。” “要以元神为祭?那掌灯之人不就死了?” “自然有可以不死的办法。例如拿别人的元神祭灯。”那人突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第六十一章 原来你在这里 方凌后背一凉,突然想到她爹和翠云嫂子的魂魄,不由得浑身一阵战栗,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都用别人的元神祭灯?” “不,我用妖魂。越是法力高强的妖孽,越能激发噬魂灯强大的力量。” 方凌听及此处才稍微松了口气。不由感叹道:“真是一件阴邪之物,听起来倒并非什么好东西。” “哦?姑娘竟如此认为?这可是我玄门中人趋之若鹜的至上法宝。” “哦,对不起,我并不懂得这些,恕我眼拙了。”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方凌倒是觉得饿了。今天一天便就喝了一碗稀粥,刚才一颗心悬着倒也不觉得。此时放松下来肚子里不由一阵饥饿难耐。 不禁尴尬地咬了咬指尖,讪笑道:“公子可有什么聊以充饥的东西?” 那人说起法宝正兴致勃勃,不料方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当下便有些扫兴,遂敷衍一句,“有酒。” “那你肚子饿了怎么办?” “镇上有馆子。” “哦,这会儿可下不成馆子。”方凌兀自嘀咕着。 突然又好奇地问道:“噬魂可吞噬一切魂灵,那可能吞噬山鸡,兔子、豪猪的魂魄?” 那人疑惑地看着方凌,方凌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讪笑一声,“只是觉得这东西用来猎取小兽应该很是厉害吧?当然,如果不用元神为祭的话。” “用它捕猎?呵呵,自然也是可以的!” 那人诧异地看着方凌,笑得有些无奈,转而说道: “猎取小兽这种小事,倒是无需元神,费些灵力就是了。” 说着手腕一翻,指尖幽幽浮现出些许光晕。那光晕缓缓袅绕至那黑龙咆哮的利口处,只见一缕淡淡的青色火苗便若隐若现地浮动起来。 待方凌仔细望去,那龙口中除了利齿,却并无灯芯。想来也是,那火也并非真正的火焰,未必就一定需要灯芯。 只见那火焰毫无烟火气息,却是灵异通透,妖冶异常。不似真的火焰那般闪烁灵动,袅袅间却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 方凌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想要盯着它看,心神恍惚间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朝着那灯火一步步走了过去。 正在方凌恍惚间,但见一只光洁修长的手轻轻敷上眼眸。那手上氤氲着淡淡的光亮,方凌只觉得那光亮让人十分舒服。在手指触碰上她的脸庞时竟情不自禁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头脑中一阵清明,灵台顿时清醒。待她再度睁开眼睛,那人已然将手收回,心中不免一阵后怕。 与此同时,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旁边的草丛传来。只见那人手指微动,一支珠钗业已射出,草丛中顿时便没了动静。 方凌倒是忘了这支钗了,当时只顾着看他将老贾收入纸符揣入了袖子里。倒不知竟将那钗子也一并收起来了,如今更是当成了趁手的暗器。 方凌也顾不得想这许多,一路小跑过去,扒开草丛一看,却是一只肥兔子。 方凌瞬间便将刚才的恐惧感抛到九霄云外,喜滋滋地将那兔子拎了回来。取下自己鲜血淋漓的珠钗扔在一边,掏出怀中一柄匕首娴熟地剥了皮,又拎到临近的一汪清泉边洗了,便架在了火上。 一边烤一边说:“借你的酒用用。” 见那人迟疑,又补充道:“兔子肉土腥味儿重,用酒撒在上面去去腥。” 那人依言取出一个考究的酒袋,将酒水略撒了些在兔子上。 方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布包,取出里面各色的作料,时不时地撒些在上头。 一边烤一边得意地说:“我爹擅长打猎,我擅长吃,凡是尝过我手艺的人都赞不绝口。” “你爹不是采药的吗?” “哦?呵呵……是嘛,打猎采药不冲突啊。打猎的时常遇见药材也会采一采的。山里人嘛,没那么多讲究,遇见什么就是什么,能卖钱就行。我们这儿向来都是这样的。” 言多必失,方凌赶紧闭了嘴,埋头一门心思地烤兔子。待那肥兔子烤得香喷喷油汪汪滋滋作响时,又淋了一遍酒,撒了些作料和盐巴,就闻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方凌取过兔子,用匕首削下一块儿尝了,只觉外酥里嫩,肉汁浓郁,不仅入味而且滋味儿丰富饱满,满口留香。遂忍不住嘬了嘬手指,取下一条最肥厚的后腿递给那人。 那人见方凌已然尝过一块儿,也不扭捏,接过便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少时,但见那人开始昏昏欲睡,紧接着便一头歪倒在兽皮毯子上睡了过去。 方凌慌忙将一众作料,连同他爹的摄魂散一道收了起来。又赶紧解开白日里的那个包袱,仔细搜索一遍却始终不见有什么魂器。 倘若他拘人魂魄,必定是需要魂器方可安放,可如今非但找不到魂魄就连魂器也找不着半个。 方凌转过身来,看了看火光映照中那人清隽的睡颜。 轻阖的眼睛隔绝了冷淡的眸光,泰然安静的样子虽少了许多清冷凉薄。但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却自带一种威压和气势,即使明知那人已被迷晕,却让人莫名不敢靠近。 方凌敛了敛心神,壮着胆子上前,在那人身上一番摸索,却除了方才那盏噬魂灯之外,便只有封住老贾的那枚符咒。 方凌顿时一阵慌乱,难道已然被他炼化祭灯了?不可能的,若是那样她爹和翠云嫂子立刻便会咽气。如今他们还一息尚存,魂魄一定还在。 莫非背后拘魂的另有其人? 方凌紧张地盯着漆黑光洁的灯盏,稍作迟疑后便将其收入怀中。一面打开符咒放了老贾,一面转身一头扎入夜色当中。 无论如何这灯都是个十分重要的物件,倘若没有找到魂魄,按照那男子的说法这灯也可凭着一丝魂识将人的魂魄修复如初。 男子眼睫微动,缓缓张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瞧着那黑沉沉的夜色。脑子里回想着红衣女子衣衫半开时不慎露出的那一片雪白以及天鹅般的颈项上那个醒目的铃环。 “原来你在这里。” 男子轻吐出一口气,悠悠地自言自语。 第六十二章 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方凌虽说因为她爹和翠云嫂子的事很是怀疑那男子,但此时却并未搜出什么实证。 而以那人的修为,便是将对手一根绳子绑了也未必就能逼其就范,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赔了夫人又折兵。 权衡之下,还不如干脆就做一把贼,先盗了他那能还魂的宝物再说。 然而毕竟也是第一次做贼,多少还是有些心理负担。心虚之下一路是望风而逃,跑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可是跑着跑着,方凌忽然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儿。想集中精神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心慌意乱地无法凝神。 到底还是有些亏心,也没闲情去计较这许多。直到实在是跑不动了,才心头突然一惊。 看着周围一成不变的草木,除了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之外,尽皆一片死寂。从大路过来总共不过二里多路,此时至少跑出五里地有余,却为何还不见大路? 难道是自己跑错了方向? 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银盘皓月,皎洁中略带一丝血红。她的心越来越沉,今日三月初几来着?月亮该是上弦月才对的吧? 方凌从未听过有鬼怪妖孽可化日月星象者。 不论妖孽鬼怪均属阴邪之物,即便遵循正道炼精化气,只要未列仙班,也难除一身驳杂之气。而日月乃天地至阳至阴,至真至纯的浩然正气,岂是妖邪所能幻化? 倒不知今日这是遇见了什么?要说清远山她待了也约莫十几年了,从不曾听说有这样一只法力超群的老妖。 若不是身怀铃环能稳住心神,今日必不知要被这妖孽引到哪里去。 当下赶紧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凝神静气,就地屈膝盘坐,开始调动周身灵力念诵清心咒。 随着咒语声响起,天上的那轮明月光华立减,转瞬便化作一团妖气腾腾的黑雾,而黑雾中的圆月透着的猩红血色竟似一只怨毒的眼睛。 如此气势磅礴的妖气方凌生平从未遇见,当下便慌了心神。 惊慌之余她只能偷偷捏出两枚符咒,也来不及辨别方向,拔腿就跑。适才刚跑了两步,身后突然疾风骤起,方凌回身就是一道正阳符飞出。 正阳符在两丈之外凌空砰地一声炸响,骤然燃烧起来,然而火光之中却什么都没有。 这妖孽到底什么来头?竟悄无声息的来了清远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红眼儿,老宋他们几个都毫不知情。 还未等方凌多想,左右又是一道疾风而至,方凌矮身就地一滚,两道符咒还未出手,便被正面突如其来的一团黑雾扑倒在地。 方凌直觉胸口的铃环陡然一热,还未听到预想中的清越铃声,便闻咔嚓一声脆响,竟再没有了动静。 情急之下,方凌只得咬破舌尖,一口血水喷薄而出。 仿佛往火红的碳炉中喷了口凉水似的,只听呲溜一声,腾起一阵薄烟,黑雾中那只怨毒的眼睛猛然张开。 与此同时,黑雾已然散去大半。只见一只身形巨大,长相犹如猎豹,但却体壮如牛的巨兽自黑雾中显现出来。 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鬼东西居然长了一张奇丑无比的人脸。仿佛这张面皮被反反复复揉搓过数遍,皱皱巴巴只依稀辨得出五官。 哦,不对,是四官,因为原该长着两只眼睛的地方,只在中间生着一只眼睛。 此刻,那眼睛正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阴森地盯着方凌。 只见它喉头滚动出几声低沉的咆哮,突然张开血盆大口裹挟着腥臭之气朝方凌的脖颈咬了过来。 方凌大惊,慌乱之中抽出匕首,使出浑身灵力殊死一搏,狠狠地扎向那妖孽的独眼。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自头顶炸响开来。匕首虽是没有扎中那只独眼,却在其脸侧划出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方凌直觉肩胛骨一阵钻心的疼痛,人已经被那妖孽一掌拍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正当方凌以为自己就要死到临头的时候,却见一道白色残影闪电般从自己身边一跃而过。一柄长剑寒光闪闪伴随着虎啸龙吟之声已直逼那妖孽而去。转眼间便已打得如火如荼。 面对如此凶狠的妖兽,那男人竟然丝毫不显慌乱。一簇剑花舞得方凌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那男人显然深知这怪物力道虽然刚猛,但困于密林之中灵敏却有不足。 于是翻转腾挪间便只在树梢间跃动。那怪物一来二去讨不到什么便宜,突然狂爆起来,爪子对着周围碗口粗的树木急速挥出,竟将那碗口粗的树木断为几截。 周围的树木眼看就要被它清理个干净。树梢上的男人看准它再次拍出爪子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俯冲而下刺中其前胸。 只听那怪物响彻寰宇的一声怒吼过后,一阵狂风卷起四周的碎石土块,断木残枝利剑一般射了过来。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一根腰杆粗细的断木朝这边飞来,眼看着便要砸上方才不慎掉落的噬魂灯。 她忍着肩胛骨的剧痛,咬紧牙关,扑了过去,捡起噬魂灯时却为时已晚,只见那粗壮的树杆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却愣是连抬手护住头脸的时间都没有。 方凌正在想自己是会被压成一滩烂泥还是肉饼,形状会不会很难看。 却突觉自己胳膊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连带整个身体已经被扔出了两丈开外,重重地撞在横七竖八倒伏一片的树杆上。 而刚才那一下好死不死,拽得便是受伤的那只胳膊。方凌疼得一阵龇牙咧嘴,捂着鲜血有如泉涌的肩膀完全爬不起来。 那边该死的妖孽已在狂风掩护下逃之夭夭了。 “原来只是伤了胳膊,我还当是伤了脑子,眼看着树杆砸来却非要往上凑?” 那男子提着剑步履略有些虚浮地走了过来。 方凌疼得都快窒息了,自然无心与他拌嘴。挣扎着爬起来,眼巴巴地望着那人,等着他好歹给自己包扎一下。 谁知那人蹲下,在方凌怀里径自取出噬魂灯,却见噬魂灯经过方才那么一撞竟已裂成两半。 方凌没成想闯了大祸,回想起刚才那男子冷冷的眼神和凌厉的剑法,不禁浑身僵硬,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对……对不起!不过方才我已经拼死护住它了,是你拎着我,将我抡飞出去才会撞坏的。” 那男人盯着她,眼神很是捉摸不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言下之意这都是我的错?” 方凌赶紧解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噬魂灯无论如何我会赔给你。就算是修不好了,我也一定会找一个和这个差不多的宝贝赔给你。” 方凌不笨,经过方才的事自然也知道自己爹爹和翠云嫂子八成是被那妖怪摄去了魂魄。只因先前自己先入为主,一心执念此人便是邪修,所以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一直误会了眼前这个男人。非但如此。还毁了人家一件法宝,顿觉羞愧难当。 “二十两银子!集市上买的,贵是贵了点,不过老板说是上好的珐琅制成。你要赔的话就给我银子吧。” 说着便将那破成两半的噬魂扔到了草丛。 第六十三章 十五之约 方凌瞠目结舌地仰头望着那男子。此时才惊觉自己才是结结实实吃亏上当的那个。为了这个破灯差点丢了性命。 不过也怨不得旁人,人是她误会的,灯是她自己要偷的,现在被抓个现形也确实无话可说。 但是……但是无论如何骗人也是不对的! 只见那人一边检查着她的伤口,一边揶揄道:“没想到远川镇倒是个藏龙卧虎之地,随便一个采药丫头都习得两招玄门法术傍身。” “我并非有意骗你。” “有意无意也没什么打紧,反正我也只是用你诱那妖孽出来。” “用我……引那妖孽?” “虽说听起来有些伤人,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方凌不禁怒道:“你这何止是听起来伤人?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就算我偷你噬魂灯,但并未伤你,你怎可以我为饵,害我性命?” 一口气说完这些,方凌不免有些急火攻心,竟觉眼前一阵昏厥差点栽倒在地。 那人半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托住方凌,正色道: “第一,刻意接近我的人是你,盗取噬魂灯的人也是你,夜半无人偷偷逃走以至遭遇妖孽伏击的还是你。我何曾有害过你? 第二,你身中妖毒,如若再继续耽搁的话恐怕真要性命不保。 第三,你必须清楚,你未伤我,只因你伤不了我,况且你给我下药,算不算害我?” 说到此处,那男人突然逼视着方凌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下得什么毒?” 方凌被怼得哑口无言。确实,他一直以来只是顺水推舟,可是他说话委实也太过气人。不过自己也确实给他下了药,但绝对谈不上下毒。 看他面色似乎有些愠怒,急忙否认道:“我只是用了我爹的摄魂散而已。其实就是用曼陀罗花加上一点龙血皮和迷迭香。只是会乱人心神,顶多也就睡一觉罢了,绝非毒药。” “果真?罢了,即便是毒也无妨。” 方凌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做小伏低,温言软语可怜兮兮地试探道:“你也知道了,我并非有意害你。你说我身中妖毒,你……你可会医治?” “要我救你不难,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可以!没问题!我同意!” 方凌一叠声地应下,也没问究竟是什么忙。她因体质特殊,自小在五感方面就比旁人灵敏,此时此刻委实觉得快要疼死了,仿佛再多说几句,就要马上失血过多暴毙而亡。 那人也不再废话,噌地一声撕开方凌的领子,方凌惊惧之下正要动作却已被捉住双手。 那人盯着方凌的眼睛十分不屑地吐出四个字:“拔毒治伤!” 方凌只好放下手,咬着牙,忍着剧痛任他施为。 方凌右侧肩膀一片血肉模糊,几道深深的抓痕自上而下,足有五六寸长。脖颈雪白的肌肤此时也是一片狰狞血污,倒是柔美的曲线依然延绵至领口深处。 那人伸手取下她脖子上的铜制铃环,只见那铃环虽已镶了金线却也因抵挡不住,已然裂开一道硕大的口子。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竟然堂而皇之地揣入怀中,“法器虽然毁了,但既为随身之物,倒可作为信物。务必要记得你欠着我一桩事未了。” 然后兀自取出酒壶抿了一口,突然噗地一声全数喷到伤处。 伤口沾酒,一阵钻心的疼痛霸道地从肩膀一直延绵了大半个身子。饶是咬紧了牙关,也不由地闷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酒水洗去血污,伤口更加明显。只见伤处皮肉外翻,略带青紫,经酒水一刺激复又有汩汩的黑血流出,确如他所说,伤口已然染了妖毒。 那人伸手锁住方凌脖子,将她靠着树杆按牢,手上突然发力将那毒血硬生生地从伤口处往外逼。方凌顿时疼得死去活来,立刻撕心裂肺地叫出声来。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方凌竟能叫得这么大声,抑或是被叫声吵得心烦,停下手上动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方凌见状,心下一阵发怵,逐渐收了声,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人,正待说话。 不想那男人探手入怀掏出一方帕子,一脸嫌弃地胡乱塞到方凌嘴里。再次将她按牢,一手继续大力地按压着伤口。 方凌一瞬间疼得死的心都有了。 她自小就怕疼,但凡摔了碰了,一点小伤都要嘤嘤地哭上半天。非得她爹或者爷爷拿了好吃的来哄不可。如今却遇到这么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货。 方凌一边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一边委屈着,她不过是想先封了自己的触感,却被那男人不由分说地直接堵了嘴。 待那男人放开她时,她已经疼得都快要虚脱了。满头大汗一手扯了口里的帕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给我一掌将我打晕得了。” “这法子不错,下次再用。” 方凌侧头一看,伤口流出的血已呈鲜红颜色。遂一头栽倒在树下,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委实是疼得已经脱了力了。 那男人掏出一包药粉,细细地在她伤口处撒了一层。 一边撒一边说:“我的要求是要你再做一次诱饵,将那妖孽引出来。” 方凌有气无力地问道:“你都打不过它,我将它引出来不是去送死吗?” “若不是你给我下药,我怎能让它跑了?”那男人语气有些生硬。 方凌忽然有些想笑。“你真吃了?我见你英姿飒爽地提着剑冲出来,还当你先前都是装的。” 那男人不理她,兀自说道:“现在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 方凌一边忍着肩上的伤痛,一边虚弱地道: “我姓方,单名一个凌字,住在这山上的镜池观内。 不过我不是玄门弟子,我爹才是。你知道的,我爹就是那个被摄了魂魄,如今昏迷不醒的道士。而另外一位被摄了魂魄的人对我来说虽不是亲人却也胜似亲人。 所以我上山就是为了查明其中原委,找回二人魂魄。 没想到在他们昏倒的地方遇见了你。因你是玄门中人,而且无意中听你说起那个灯需要燃祭元神,所以才误会是你为了祭灯而摄了他二人魂魄,故而才偷了灯。” “如此说来,你此前不知道噬魂?” “我并非玄门中人,只是跟着我爷爷偷学了一招半式,所以对玄门法宝知道得并不多。” “没见识的丫头。”男子有些不削。转而却又问道:“你爷爷又是谁?” “我爷爷道号诲极,常年隐居在此,是我爹的师傅,对我很是宠爱。” 那人眉头微皱,“徒弟出了事,师傅为何不来?却是派了你这偷师的半吊子来?” “我爷爷早已仙去了。” 那人听闻,面色一变,低下头狠狠地撕掉自己一截袍摆迅速地开始包扎伤口,将方凌的肩膀勒得一阵生疼。 “那你呢?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一边包扎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我叫岳荀,追寻到此只是为了猎取那妖孽而已。半月前我将它赶至这天然的困龙局后,那妖孽便敛了妖气藏于林中。我遍寻不得,遂多停留了些时日。 直到几日前这里接连发生两起事故。我到此处后才发现,唯有此地不仅离大路近,便于下手,而且旁边一处开阔林子也方便隐匿和逃走。想来那妖孽定是看上这点,所以才屡次在这附近伤人。 便在这里守了两夜,就遇到你了。 不过因为你,我又错失了斩杀它的时机。” “你的意思是它伤了我爹?” “恐怕是的。” “它现在既已负伤,你如何断定它还会再出来害人?” “凡属妖孽,均需吸纳天地精气。而月圆阴亏,届时它定然会为月华之力反噬。何况它现在为我所伤,无力抵御,必然会冒险再取人魂魄。而像你这种有些修为的更是上上之选。” “那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并没有。” “它都被月华反噬了,你还拿它不住?” 岳荀看了看方凌,顿了顿,缓缓道:“要不你来?” 方凌赶紧改口:“别误会!我只是在想,你既打不过它,还让我去诱敌?” “没办法,你欠我一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方凌哑口无言地看着岳荀,随口问道:“那若是他日你欠了别人人情呢?” “此生能让我欠他人情的唯一人耳。” “就说如果,你若是现下又欠上了呢?” “没有这种如果。”岳荀冷冷地打断她。 方凌若有所思地仰望着一片星空。也不知岳荀给她用了什么药,短短一会儿,伤口的疼痛已然消减了许多。 朦胧之中,方凌不知为何虽是躺在荒郊野外,内心却无由来地感觉格外安稳,随即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她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微亮。身边早已没了岳荀的影子。脚边的泥地上只有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十五猎妖”。 方凌想了想,在旁边写到“定当守诺”。 摸了摸伤口,方凌感觉仍然还有些疼痛,只怕得十天半月地养了。 第64章 八卦的刘二喜 方凌一路下山,到得远川镇时天色才刚刚大亮。想到自己一夜未归,浮生必是担心坏了。 果然,适才刚一进门,浮生就奔了出来。见是方凌,上前便一把抱住,扑簌簌开始掉起了眼泪。 “姐姐这是去了哪里?一夜都没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方凌被浮生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将浮生扒拉开,“我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饿死了,你可有给我留口吃的?” 浮生却不撒手,泪眼婆娑地指着方凌的肩头扯着嗓子喊着:“你骗人,都受伤了!你不会死吧?” “你要再不给我拿吃的,我就真的要饿死啦。” 方凌说着揉了揉浮生的小圆脑袋,将他带回屋里。 方长清二人离魂业已三天,方凌查遍了典籍总算找出法子能护住一时三刻,饶是如此也得天天灌上两碗汤药才不至于出事。 翠云嫂子那边倒是有专人管着,家里却是全指着浮生按时按量地给灌药。 隔壁的王齐正业已下葬,尸身现已无法查验。 眼下唯有走访各位街坊邻居,首当其冲便是刘二喜,孙贤贵,段香枝,崔王氏等几位要紧的证人。 刘二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王齐正是对门。虽然年龄不大,但平日里却喜欢和余婆婆这些妇人们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扯些个没用的闲话。 按照他的说法,他因为之前与王齐正约好了此次要与他出门做个学徒,学个手艺傍身。 临出门前想着给家中老母多备些柴火。谁曾想倒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周氏这原配暴打狐狸精的戏码。 当时差不多戌时刚过,天色已然不早了。他正准备收拾了家伙什回屋。 但见对门的周氏跨个包袱气势汹汹地出了院子,嘴里骂骂咧咧径直揣开了秦家大门。 这种千载难逢的热闹岂是天天都有的?况且那院中传出周氏破口大骂的内容尽是什么狐狸精,烂破鞋,抢男人等等,俨然就是一场二女争夫的大戏啊。 是以原本打算收工的刘二喜愣是不知从哪儿划拉过来几根柴火,假模假式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劈着,眼睛耳朵却早就恨不得飞上人家墙头。直将那柴火劈得稀碎还意犹未尽。 “真打起来了?”方凌有些不信。 “那是自然,你也知道周氏的性子,能轻饶了刘翠云?” “你确定!” “哎哟,你怎么还不信了。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打得可凶了,乒乒乓乓打得吱哇乱叫。 那刘翠云跑出来时,披头散发的,哪有半分平日里的贤惠模样? 哎哟,啧啧啧……那可怜见的,一边抹泪一边就去了王家告状! 你说她看着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把人王齐正给杀了?” 刘二喜一边叹气一边表达着对此事的不理解。 其实方凌更不理解的是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起话来怎就一副上了年纪的妇人味道?听起来莫名觉得神似小虎子那个爱打听事儿的大姨。 “那也不见得,毕竟这事谁也没亲眼瞧见。”方凌是始终不信翠云嫂子能杀人的。 刘二喜露出一个看二傻子的表情看着方凌,“刘翠云进门的时候我还听见王齐正大声咒骂着周氏为她出头。 她前前后后在王家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出来时鬼鬼祟祟的,我便觉得不对劲。 后来王齐正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那衙门的人也验过,就是头天夜里死的。你说不是刘翠云还能是谁” 见方凌哑口无言,他更来了劲。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地继续喋喋不休道: “要我说你也是被那刘翠云的柔顺外表给骗了。那一正一邪两幅面孔,谁知道平日里的笑脸里藏着多少坏心思? 你都不知道第二天卯时左右,周氏砸门砸得咚咚响,我还当两口子还闹着别扭故意不开门呢。 谁知道周氏一脚踹开了门,才发现王齐正倒在血泊里早就死了。 刘翠云害人哦,抢了人家男人不说,还将人杀了。哪有她这样狠毒的女人 想来她以前还经常给我母亲送豆腐,你说该不会是下了什么药的吧?” 说话间将目光转向方凌,俨然已经将其视为平日里一起扯闲话的余婆婆之流。 方凌却并不买他的账,见他兀自胡乱猜测诋毁翠云嫂子,便没了好气。 “你从刘周二人打架开始便瞧着热闹,直到翠云嫂子从王家出来。按你所说前前后后少说也得个把时辰。 就为听个墙角蹲半宿,真是看热闹当过年!我看你就是闲的!” “谁说我一直蹲墙角来着?我也是有正经事做的好吧!” 刘二喜闻言有些不悦。 要不是柴火堆好死不死那时候倒了。我也不能再出去一趟,恰好碰见刘翠云从王家出来。” “活该!谁叫你看热闹看迷了心,连根桑皮子都不知道扎一根!” “谁说我没扎我都是拿青藤捆好垒起来的,那青藤断了还能赖我看热闹?” 方凌若有所思地看着刘二喜气急败坏地从那柴堆里翻出来的青藤有些不解。 那青藤断面整齐,倒不像是自己崩断的。 方凌将那青藤收好,辞别了一脸晦气的刘二喜,又去找了孙贤贵和崔王氏询问当日细节。基本上和证词一致,并没有什么大得出入。 如此跑了多半日,肩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疼了。方凌将这一日所听所见梳理了一遍,又着浮生拿笔一一记了下来。 想一想,总觉得还有什么问题,便又去了官驿,拜会了赵大人,再将那证物反复看了数遍。最后摩挲着血衣袖口的一个补丁突然恍然大悟。 第65章 秦相何的玩笑 回到秦家大宅,天色已晚。秦相何听说方凌昨晚在清远山受伤了,遂拿了些伤药过来。 方凌许是这两日确实累坏了,闷闷的,也不大想说话,便自去睡了。 第二日,方凌饭也没吃,便出去了一上午。中午回来之后便一头躺倒,睡了多半日。 方凌真想就此睡过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然而身体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往日种种仿佛就在昨天。 一起嬉闹一起围炉煮茶时,方长清总喜欢偷偷将茶壶里的水换成酒,自己总喜欢在他温的酒里添上几片桂花。 方长清总会在喝多了之后跟大家吹牛。秦相何总会在半醉微醺时挥着一把折扇翩然唱曲。翠云嫂子总是双颊酡红,朦胧醉眼中唯有一人。浮生总因为大人们不给他酒喝而撅着嘴巴生闷气。 那些最平常不过的点滴如今成了方凌心里最为难舍的记忆。人生大抵如此,最美不过初相见。 方凌拎了食盒,照例放了两壶酒。她换了那身秦相何送她的大红衣裙,外面却罩了件翠绿色的锦缎长袍,宽大老气,显得既不合身又不合时宜。 傍晚时分,秦相何正自独饮。如今,除过喝酒,他什么也不想做,便是醉死在酒里也无妨。 开门的一瞬间他心里一惊,他不曾想到方凌会穿了这件衣服来见他。不过须臾之后,他又觉得释然了。 方凌进屋,将几样小菜摆上桌,又拿出一个酒壶递给秦相何道: “好久没喝酒了,今日想与你一醉方休。” 秦相何没吱声,只是默默地拿起酒自顾自地灌了一口。 方凌拿着酒壶上前与他碰了一下道:“说好的与我一道喝,怎么能自己吃独食?” “把那件衣裳脱了吧,老气恶俗,难看得紧。红色多好,明艳大方,便是远远看着也能一眼认出来。”秦相何笑着说。依旧一脸地轻佻,眼睛里却有遮不住的悲凉。 方凌依言脱下那件翠绿的袍子扔在一旁,“那你呢?可否让我认识一下真正的秦相何?” “太丑陋了,你不会想看的。” “你怎就知道我不想看?” “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厌恶。”秦相何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我叫了你这么久的兄长,你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不是吗?”方凌也提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我八岁那年因为家里太穷,吃不饱饭,我爹将我卖给戏班子,从此便离了家。 我尚记得,那是冬天,我妹妹才三岁,光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衣在雪地里追了一里多地。摔得满身是雪,单薄的衣裳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最后哭着喊着被我爹硬拖了回去。 我妹妹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圆圆的大眼睛,眸子中就像含着星光,很是耀眼。她虽然年纪小,但得了好吃的总会拿来先给我尝,然后自己站在一边眼巴巴地咬着手。 我常常想她长大了该会是什么模样?想来想去便觉得应该会如你这般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还爱吃手。 我弟弟那时还尚在襁褓之中,因为太小,又饿成那副皮包骨的模样,我甚至想象不出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我好看?” 说着秦相何冲着方凌笑了笑。 “直到几年前,我师傅不在了,我才辗转回到远川。想象着我爹应该会满怀愧疚,我娘应该会一脸心疼地将我迎进屋去,我再将这些年受得苦一桩一桩地讲给他们听。好让他们将余生所有的爱都全部补偿给我,后悔当初将我卖掉。 想象着我妹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我会教她唱曲,教她弹琴,将她打扮成远川镇上最漂亮的姑娘。为此我还特意给她买了漂亮的衣裙和钗环,就是你身上这件。 至于我弟弟,应该正是淘气闯祸的年纪,我得想着怎么给他出头,不能被外面的混小子欺负了去。 我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他们所有人竟然都已经不在了。 我爹还没有求得我的原谅,我娘都不知道她儿子长大了生得有多俊。至于弟弟妹妹,他们都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怎么就都死了? 我大伯告诉我,他们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我走后大伯觉得种庄稼靠天吃饭,种不出什么名堂,便上山采药拿到闵川城卖,一来二去地认识了些人脉也挣了些小钱。 那些年局势乱得很,年年征战,药材这一行是紧缺,慢慢就做得大了。 我爹见了也眼红了,开始跟着我大伯一起干。可是我大伯十几年来顺风顺水赚得盆满钵满,我爹却是债台高筑,食不果腹。最后为了躲避债主在客栈爬窗子逃跑时摔死了。 我娘带着我年幼的弟弟妹妹被债主们逼得走投无路,一包砒霜将三人一并送去了黄泉。 我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爹害得,他不会做生意却非要学着别人瞎折腾,最终将一家人的性命都赔了进去。 可是直到后来周氏告诉我一个秘密。 周氏的相公王齐正一直在外乡做泥瓦匠。有一次见到我爹和大伯,我爹当时刚跟大伯吵了一架,便独自一人在外喝闷酒。恰遇王齐正上前打招呼,便叫了王齐正一起喝酒。 期间我爹说他赚得钱全被我大伯扣下了,为了要钱,他跟大伯都撕破脸吵了无数次,我大伯却始终不给。 此后几个月,便传回了我爹的死讯,我娘带着我弟弟妹妹赶到闵川不但没有把我爹的尸骨带回来,还一并被债主逼死。我大伯几日后才到闵川将大小四具尸骨带回远川。” 秦相何猛灌了一口烈酒,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愤恨地道:“你说,我不该恨他吗?” 方凌尚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秦相何捉弄自己时提到过的妹妹。许是他藏得太好,偶尔将这些当成笑话讲也没人会信。又或是自己太忽视他,竟将那些事当成了笑话来听。 方凌突然有些颓败,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似乎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垂着头淡淡地道: “你可有证实?” 秦相何凄然一笑:“我倒是希望没有实证,我也希望大伯永远没有承认。” 可当他质问秦世章时,他偏就是一副令人作呕地愧疚模样,偏就膝盖骨头不争气地给他跪下,秦世章偏就认了。 第66章 痛恨的自己 回想当时,北风呼啸,刀子一样的风刮在脸上,不仅冷而且疼。秦相何望着秦世章便只问了一句“我爹当年真的血本无归吗?” 秦世章当场就变了脸色,嘴唇铁青:“你什么意思?” “是血本无归还是都归进了别人的口袋?”秦相何继续追问。 “你在说什么浑话?” “大伯,我最后叫你一声大伯。你觉得我会平白无故地问出这句话吗?” 其实秦相何当时真的希望秦世章能将他痛骂一顿,或者打一顿都成,怒斥他听信谗言,恩将仇报,怎么骂都可以。 可偏偏秦世章面色苍白地跪在了他面前。他承认当年确是因为他将秦世昌的钱扣下,最终导致秦世昌在被追债时摔死。他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等他赶到时见到的已经只剩四具尸骨。 秦相何当时真的恨极了他,甚至直到现在都恨他入骨。他恨他不顾兄弟之情,更恨他装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做给自己看? 然而罪人忏悔了就一定会得到原谅吗? 或者他根本就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心安一些罢了。他是秦相何当时唯一的亲人,可也是害死他全家的人,“原谅”二字他如何能说得出口? 便只剩下愤怒罢了。秦相何死死地抓着他情绪激动,口齿不清,竟不知道如何发泄满腔的愤懑。 可能真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秦世章竟然就这样被他失手推下石崖,跌入滚滚的牧马河。那年的河水尤其的汹涌,即使到了冬天也未削减分毫,眼看着便被浑浊的河水吞没,再没了踪影。 方凌喝了口酒,抹了抹嘴边的酒渍,她知道接下来便是自己知道的那段了,她有点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然而秦相何却还在讲: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堂兄家,我既害怕秦世章还活着,更害怕他就此死了。 然而还不到中午,就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真的死了。我忐忑地随堂兄一起到了河边,看着他被泡得发胀的尸体,我却突然不再害怕了,我甚至还很庆幸。 现在想想,我可能从那一刻起就疯了。 我与堂兄将他背回来之后,是我为他穿衣入殓的,并不是余婆婆。那枚铁钉也是我放的。” 方凌目光微微一颤,“我知道。” “你何时知道的?”秦相何有些惊讶。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自小随我爹给人治丧,见惯了殓服,却唯独秦世章的殓服腰里带红。因为曾听你说他是余婆婆给入得殓,当时以为余婆婆是南方人故而按照南方的规制办的。 但前日我在周氏那里,见到王齐正的殓服时,却发现并非如此。余婆婆告诉我她虽是外地嫁过来的,但一手的丧葬礼仪却是来了远川镇学的。 想来你可能因为自小便离了远川,跟着你师傅走南闯北,所以在为秦世章入殓时不知不觉依了南方的规矩。 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想让翠云嫂子承担太多的恩情才故意推脱,只到昨日我才有所怀疑。不过即使如此,铁钉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秦相何凄凉地笑道:“看,你就是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人。你心里的我原来是那样的啊。可惜我没有活成那样的秦相何。” “你本就应该那样地活着,何苦逼着自己去作恶!你报复他们的同时,也是为难你自己。” 秦相何闻言,突然激动起来,愤恨地笑道:“什么叫逼着自己作恶?我本就是个恶人好吗? 有什么比让别人子孙尽断更歹毒的恶人?我就是! 俗话说铁不进棺,所以棺木上的钉子历来都只能是木楔子。而我却偏偏在他耳中放了铁钉。他秦世章害了我一家四口,一尸怎可抵四命? 记得我在请道长为我爹娘重新修葺坟墓时,无意中得知镇子东头的柳林阴气聚而不散,道长说若是有人埋骨此处定然家宅不幸,祸及子孙。 我便故意找人假扮道士,并将其推荐给堂兄。我要让秦世章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我要让他们一家陪葬。我没办法看着他们踩在我一家四口的尸骨上过着父慈子孝的日子! 你知道当日你们与那鬼尸打斗时,为什么大门会打不开吗? 因为我一早就在院子里了,便是那猫也是因为我事先在长明灯里加了鱼油才蹿进去的。 我听说猫不近尸,否则必然起尸。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所有人都死在里面,我再一把火烧个干净,那多痛快啊!哈哈哈……” 方凌看着秦相何癫狂扭曲地笑容,突然反驳道: “你说谎!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连将仇恨转嫁给浮生都做不到,否则你不会引我们去柳林墓地。更不会在我们生死一线的时候冲进来救人。 我相信你就是我认识的秦相何,你骗不了我,你不是恶人。” 秦相何定定地看着方凌说完这些话,渐渐敛去狰狞的笑容,面色苍白,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承认我想报复,但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没想过要他们死……” 方凌抚了抚秦相何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我定是不会看错了人的。” “我知道嫂嫂是个好人,她没有错,浮生一个孩子更没有错。我原本想着就遂了大家的意,他们若喜欢,我便照顾他们一世,他们若不喜欢,我便当牛做马还他们一世。 可是天不遂人愿,有时候你明明想放手,偏就有人去提醒你。她揪着你,缠着你,威胁着你……她时刻提醒着你的仇恨,事事逼着你做决断,偏偏你逃不掉。” “你是说周氏?” “周氏就是个恬不知耻的毒妇。她当初告诉我这一切就是为了接近我。那日她见我与大伯神色异常地去了牧马河便一路尾随。她目睹了我失手杀死大伯的全部经过。 自那次之后,她便一直蛊惑着我,甚至要挟我与她私底下来往。不过想想也是,我这种人怕是和这样的毒妇才更般配一些。像嫂嫂那样好的一个女人怎能嫁与我? 眼看我婚期将近,周氏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我。便将王齐正叫回来想要合离。 然而王齐正却并不同意。其实王齐正早已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所以当天下午便找上了我。后来又去找了嫂嫂,警告她不要嫁与我这种人。 我以为闹一闹也好,周氏或许会收敛一些。谁知周氏竟然狠心将王齐正杀死。 那日因为被王齐正打了,嫂嫂偷偷过来探望我,对我关怀备至,细致入微,这世上从未有人那样待过我。我便下定决心与周氏一刀两断。 于是,我让嫂嫂一定在此等着我,我便去找那周氏。未曾想,周氏竟失手将醉酒的王齐正给杀了。 她求我救她,说如果我这次能替她做证,她将来绝不再纠缠于我。可是我先前与王齐正出了那样的事,如何能够作证? 于是,周氏便让我同她演一出戏。让我扮做王齐正的声音与她争吵,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出去彻夜不归即可。 谁知她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她知道嫂嫂不在家。竟偷偷着了嫂嫂的衣服,做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 而我与她作完了戏,翻墙逃走后,她却早已将嫂嫂的罪行坐实,把她自己摘了个干净。直到后来,她大摇大摆地来找我们,我才知道自己竟蠢得被她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证据已然坐实,即便是据实相告,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 况且此事毕竟我也参与了,嫂嫂怕牵连到我,便连夜收拾了细软准备逃走。可是谁也没想到,她因为想最后再看浮生一眼,上了清远山,更不曾想在半路便遭了不测。 其实这一切都是她一早就设好的圈套,她心肠歹毒,有备而来。当日即便我不去找她,她也必当来找我。只可惜因我一人,却害了这么多人。” 方凌怒道:“你怎么如此糊涂?就因为她握住了你的把柄,你便助纣为虐,由得她将你玩弄于股掌,甚至不惜替她百般遮掩,助其戕害他人? 为什么?你分明不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 “还能为什么?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打心眼里是向着我的。”突然,门口传来周氏阴毒尖刻的声音。 方凌和秦相何俱是一惊,只见周氏施施然地走进来。冷笑着望着秦相何说: “既然你都告诉她了,那就留她不得了。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标志的脸蛋了。” 第67章 孑然一身的浮生 秦相何大怒道:“你说的我都依着你的意思做了,你还想做什么?” “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总不能毁在这个小贱人手里。” 周氏说着一把拦腰抱住方凌,将她死死地扣在怀里。一边大喊着让秦相何拿绳子过来。周氏常年干农活,颇有一把子力气。方凌一时竟挣脱不开。 秦相何没想到周氏会突然发难,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立刻便将周氏反手剪了缚住。一面喊着让方凌快去叫人。 “秦相何,你这是干什么?你别忘了,我虽然杀了王齐正,但你也杀了秦世章。你让她跑了,我死了不要紧,你也活不成。” 周氏气急败坏地吼道。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妄想着能活下去?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死了,竟然让我受控于你这毒妇之手。”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你赶快放开我!你想想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刘翠云和方长清。” 周氏没想到秦相何竟然一心求死,顿时阵脚大乱,开始拼死挣扎了起来。 奈何秦相何虽然瘦弱,却终归是个男人,学戏时又练过身法,当年与鬼尸尚且能抵挡一二,更何况周氏? 方凌跑至院门,不想门闩却被绳子死死捆住,方凌手无寸铁,手忙脚乱中好一阵子才将门闩打开。 她大喊着救命,然而夜深人静,许久之后左邻右舍才相继闻讯赶来。 待方凌和一众乡邻再次冲进院子时,只见里屋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方凌对着滚滚浓烟喊着秦相何的名字,却见他隔着烟火独自立在那间厅堂,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想要逃离的意思,只望着自己大笑道: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从我杀了秦世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你说的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怎能妄想逃过一劫?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了王齐正这里。 不过,我今天就算葬身火海,也无怨无悔了。 我与秦世章的恩怨总算有了了断。当年他为了贪图我爹的钱财,害我一家四口尽皆惨死。如今我也要了他一家三口的命。 至于浮生,就当是为我秦家留个后吧。” 方凌知道,他是说给大家听的,他为了说明真相,为了还翠云嫂子一个清白。 “相何哥哥,你说什么?” 浮生惊愕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 浮生因为方凌走了许久不见回来,他担心方凌的伤势便来找她。谁知刚走到街口就听到这边大喊着救火。浮生一路狂奔,刚踏进院子便听到秦相何这样一番话。 秦相何一惊,呆呆地望着浮生,须臾之后突然笑了笑,“大人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浮生愤怒地吼道:“真的是你吗?” “不要怨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怪只怪你爹贪图钱财,若非如此,我一家四口也不会死。我只是讨债。至于你要讨的债,我现在便还给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胡说,我爹没有贪图过钱财,你也没有杀他们,你胡说的对不对?姐,相何哥哥疯了,你快把他救出来。” 浮生扯着方凌的衣袖哭喊着。 “用不着你们救!我杀人偿命,死有余辜。你爹如此,我自然也要如此。” 浮生突然发狂似地朝着大火冲了过去,方凌一把将他拽住。 谁知浮生拳打脚踢,拼死挣扎,方凌好不容易才将他按住。 只见浮生大哭道:“你不准死!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报得什么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一死了之?你害死我全家,这哪是你一条命就可以还得清的?” “那你爹呢?所有的起因皆由他起。” “可是我爹从来没有贪图过二叔的钱财。二叔因为好赌,我爹怕他输光了家财,才不肯给他钱。 我曾亲耳听我爹说过,当年他不听我爹劝阻,不仅赌钱,还欠下了赌坊一大笔银子。后来赌坊的人追债,二叔翻窗逃跑时不慎摔死。 我爹当时正好外出贩卖药材。二婶和堂哥堂姐一起去闵川收尸,却被赌坊的人追债威胁,后来一起服毒自尽。 我爹几日之后赶回来时,已经为时过晚。我爹对此心怀愧疚,所以将那笔钱一直留着,直到你回来后给你购置宅院。 他怕你知道实情之后怨恨二叔,也怨恨他,所以只说是二叔生意赔了,血本无归。还嘱咐我哥千万对你守口如瓶。 可是你,你怎么能杀了他们。”浮生泣不成声地哭诉着。 秦相何颤抖地听着浮生的一席话,紧紧攥着的双手青筋暴起,他忽然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起来,继而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眼前的柱子。 那柱子本就被火烧了许久,如今应声而断。 只见那柱子整个倒了下来牵连着半个屋顶也稀里哗啦地尽皆塌了下来。他整个人瞬间被大火包围,毫无退路。 浮生还在哭喊着。 他看着浮生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不停地颤抖着。那止不住的泪水和抽泣声。 他想起两年前的浮生,那时候的他还叫冬儿。胖乎乎的小脸,每次见他都是一脸天真烂漫的笑着。然而他却亲手撕碎了那些笑容。他想起他每每捂着耳朵,疼得痛哭流涕。 还有大伯母,还有堂兄,他们疼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堂兄撞的头破血流的样子历历在目,鲜血跟今日的火光一样鲜红。 而这一切却源自于一个误会。 方凌隔着大火恍惚间竟看见秦相何从怀里缓缓摸出了一个红色的绳结。不禁大惊失色,泪水夺眶而出。 她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 “不!快把锁魂结丢掉,丢掉!不可以…… 秦相何,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赎罪吗?我绝不原谅你,绝不! 浮生也不会原谅你的。你快丢掉,你听到没有?求求你了,快扔掉……不要……不要……” 秦相何好似聋了一般,他半趴在地上,下半身已然被两根倒塌的椽木砸中动弹不得。他木然地将手指咬破,用血涂在锁魂结上,然后缓缓地戴在了手腕上。 做完这些,他仿佛终于释然了。他抬起头,望着浮生和方凌笑了笑,就像初见时那样洒脱不羁。 他就这样笑着被大火一点点吞噬,直到再也没有了他的踪影。 方凌失魂落魄地从西街回来时已经哑了,浮生也哑了。方凌是歇斯底里地喊哑了嗓子,浮生却是因为一句话也不想说。 那晚,方凌陪着浮生坐了一夜。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周氏这个罪魁祸首至今却依然逍遥法外。若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68章 泼妇打架 方凌不知周氏是如何逃离了火场,只知第二日她便去了官驿门口跪求严惩凶手刘翠云。 方凌到得官驿,将那周氏从地上揪起来,左右开弓便是两个大嘴巴子。 周氏万万没想到,方凌竟如此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殴打苦主。但见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便立刻收了想要打回去的巴掌,倒地不起。嘴里哭喊着青天大老爷救命! 方凌早知周氏奸猾,却没想到她连这等不入流的招数也用上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骑上去将那周氏一顿暴揍。 周氏刚开始尚能装装可怜,博取同情。谁知那衙役和赵大人却不知是在里面绣什么花,迟迟不肯出来,一圈围观的人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哪里会去拉架? 直把个周氏也打毛了,翻身起来便又抓又咬,揪头发,吐唾沫,抠脸,挖鼻,这才将一场架打得精彩绝伦。 方凌本就会些个花拳绣腿的功夫,又加上是先发制人,倒也没吃什么大亏,只是脸和脖子被抓了好几道子血印,头发扯得是东倒西歪。 赵大人和一众衙役总算是出来了,立即将当街斗殴,有伤风化的两位妇人俱都抓了起来。 周氏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称自己男人死得如何如何冤枉,痛斥方凌又是如何如何欺人太甚,誓要将那案犯当街问斩才肯善罢甘休。 经周氏这么一哭二闹,围观众人果然觉得其境遇委实凄惨,纷纷开始声援。 赵大人眼见群情激愤,此时强行压下恐对自己官声有损,当即决定就地审理此案,也好了结了这桩事。 少时,官驿大堂便已布置妥当。赵大人高坐堂上,县令何大人位列一旁,县府众衙役肃立两边。 啪的一声惊堂木起,主簿上前将案件始末详述一番。嫌犯刘翠云则被衙役抬至堂前。方凌、周氏以及证人刘二喜、孙贤贵等一干人等俱都被通传到堂。 证人一一陈述证言,物证也被一一呈上,赵大人惊堂木一起,道: “大胆方凌,你既为刘翠云鸣冤,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什么话说?” 方凌不卑不亢地道:“大人,刚刚您亲眼目睹妇人斗殴,可有看清双方厮打之后的面目?” 赵大人不知方凌何故扯到此事,只得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你只需讲与本案相关之事。” 谁知方凌却仍然坚持:“大人,小女子深知公堂肃穆,此事与本案有莫大关系,烦请大人如实相告。” 赵大人无奈:“妇人厮打,无非指爪相向,而后必定披头散发,面目留痕。” 方凌闻言,却继续问道:“那我敢问堂前百姓,周氏可是娴静柔弱之人?往日可曾与他人厮斗?双方又各伤几何?” 只见堂前围观众人中有人高声笑道:“周氏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悍妇,过往与人厮打从不落下风的。”其他人等纷纷附和。 方凌听罢,回首却问赵大人道:“如此,那敢问大人,为何三月初七戌时,周氏与刘翠云在院中厮打之后,刘翠云却毫发无伤?” 周氏慌忙喊叫起来:“你胡说,我与刘翠云当日只是争吵,并无厮打。” 方凌现在可谓是对周氏恨之入骨,见她插嘴,立刻拆穿:“那敢问为何刘翠云自秦家院子跑出来时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可是她平常便做此形态?” 堂前众人闻言也是疑窦顿生,议论纷纷。 赵大人惊堂木一起,“肃静!方凌,你接着说。” 方凌继续陈述道:“刘翠云家中共搜出三样罪证,第一,尖刀,第二血衣,第三,鞋袜与部分织物燃烧之后的残片及灰烬。我想请问: 第一,尖刀上并无能证实主人身份之标记,嫌犯为何要将其带离案发现场,又为何要将其藏匿于家中,此与常理相悖。 第二,据方才文书所述,案发现场带血之足迹十分凌乱,然而为何单单集中在厅堂。王家院中及嫌犯家中均未有发现。” 周氏忙辩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必定是刘翠云杀人之后见脚底染有鲜血,将鞋袜脱去再跑回家中的。” 赵大人亦微微点头。 方凌却不依不饶道:“那请问证人刘二喜,你见嫌犯从王家院落出来时,可有穿鞋?” 刘二喜想了想,“当时,天色已晚,小人并未看得清楚。” “一般人光脚行至沙石瓦烁之上,必然不适,行走姿态定然与平常不同。那你可曾见嫌犯走路有何异样?” 刘二喜绞尽脑汁,仔细回忆道:“小人未曾见有什么异样。只是见那人披头散发,行色匆匆。” 周氏嗤笑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兴许她在我家另找了干净鞋子也未可知。” 方凌不理她继续道: “第三,以周氏所言,刘翠云为免留下痕迹,脱鞋回家将一应血衣及鞋袜俱都烧了。是以发现了这些灰烬残片。 那么请问,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为何单单留下一件足以证明其身份的染血外衣不烧?” “兴许她一时慌乱不知扔在了何处,故而遗漏。”周氏仍自辩驳。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此血衣发现时堂而皇之扔于正堂之上,似是生怕旁人看不见,岂有遗漏之理? 周氏还待强辩,却听赵大人惊堂木起,喝道:“肃静!方凌,你以上陈述虽有疑点,但却不足以证实刘翠云无罪或遭人陷害。” “大人明鉴,那证人刘二喜也未必就能确定当日的嫌犯就是刘翠云无疑。” 刘二喜闻言慌了,忙道:“小人亲眼目睹,绝不敢胡说啊。” “大人可否允许民女当堂询问证人刘二喜?” “准!” “三月初七,戌时,你是否亲眼看见周氏去了刘翠云家,并与其发生争吵厮打?” “正是!” “可有看清面目?” “小人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周氏。” “那二人在院中争吵之时,你可有看清二人面目或者听清争吵内容?” 刘二喜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道:“周氏刚一进门,便将院门掩了,小人虽并未看得真切。但后面确有传出争吵之声。因周氏嗓门大,所以一直听她骂刘翠云不要脸,破鞋,抢男人。 而刘翠云也是自始至终呜咽哭泣,间或争辩一两句。” “那嫌犯去王齐正家时,你可曾看清其面目?” “虽然当时她披头散发,形态狼狈,但确定是她本人无疑。” “嫌犯与王齐正发生争吵时,你又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与先前一般无二,刘翠云始终呜呜咽咽地哭,而王齐正一开始还在咒骂周氏替她出头,后面则一直在安慰她,称不要闹,以后两人好好过日子之类。” “那嫌犯从王齐正家返回秦家时,情形又当如何?” “与之前一样,刘翠云依然披头散发,样子有些仓皇。” “可有看清其面目?” “当时天色已晚,本就看不大清楚,而且当时刘翠云还披头散发的自然看不到面目。但是我们邻里这么多年,而且依照身形打扮绝对就是刘翠云无疑啊。” “大胆刘二喜,大人面前,公堂之上,焉容你任意揣测,信口胡言?” 刘二喜大惊:“大人明鉴,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并无半点虚言!” 此时,赵大人自然也听出了端倪,怒道: “大胆刘二喜,你可知公堂所为何处?并非亲眼所见之事,岂能信口雌黄,污人清白?你既未看清嫌犯样貌,又未听清嫌犯口音,仅凭衣着打扮,高矮胖瘦,就确定嫌犯乃刘翠云? 你可知就凭你此举,我便能断你个栽赃陷害的罪名?” 刘二喜当即吓得面如土色,立即拜伏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大人明察,小人并非存心说谎,但当时……小人也不知其中原委,大人恕罪啊!” 经过如此一番辩驳,赵大人亦觉有疑,但却并无实证,便道:“如此看来,此案确实可能另有隐情,但虽无法定罪刘翠云,却也难以洗脱其嫌疑。” 方凌此次誓要在众人面前揭穿周氏,自然也是有备而来,闻言胸有成竹地道: “大人且稍安勿躁!若说以上事实还不能洗脱刘翠云的嫌疑,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一点却足以证实刘翠云是遭人陷害,而陷害她的人正是周氏。” 第69章 血衣的疑点 周氏大骇,“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我与我相公素来和睦,我何以会加害于他?” 方凌并不理会那周氏,只继续道:“请大人验看血衣。” 衙役呈上血衣后,赵大人仔细翻看了一遍,道:“此证物,本官已验看数次,为嫌犯三月初七所穿,其上血迹斑斑,乃本案关键证据之一。” 方凌提醒赵大人道:“还请大人仔细验看,此血衣难道就没有蹊跷之处?” 赵大人有些不耐烦了,“你有何话?便当明言!” 方凌见赵大人略有不快,忙拍出一记响亮的马屁道: “大人明镜高悬,断案无数,必定深知,人若是正面刺伤对方,鲜血喷溅,必当前胸染血;若是背对对方,必当后背染血。 但是上面这件血衣,不仅前胸后背均染鲜血,而且血迹形态一模一样,显然是前后两层衣物在折叠状态时被人为涂抹上鲜血,是以鲜血从一面浸透至另一面所致。 试问,哪位嫌犯会在杀人之后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故意浸染鲜血,然后又丢弃在自家房中,以便官府指认? 大人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堂前百姓亦都是明辨是非之人。我想问一句,事到如今,难道大家还认为刘翠云并非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吗?” 众人闻听此言,顿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堂上立即就炸了锅。 赵大人急忙将手里的惊堂木拍了又拍,总算将场面控制住,而后道:“那何以见得陷害之人便是周氏?” 方凌答曰:“回大人,证据依然在这血衣之上。请大人仔细验看,此血衣左手袖口下是否有一方黑色补丁,且其中一角脱线?” 赵大人复又翻看一遍血衣才道:“正是。” 方凌突然抓起周氏左手腕,褪去外层袍袖,高举道:“大人请看血衣上的补丁印记可是与这个黑印一般无二?” 众人又是一惊,周氏早已心乱如麻,慌做一团,却是挣脱不开。 主簿走下堂来,仔细辨认对比后,回道:“大人,此为一方形印记,为黑色粗布所染,且缺一角,与那补丁大小形状一般无二。” “请主簿大人再验一验此道伤痕。” 方凌强行掰开周氏左手掌,只见一条刀口赫然呈现出来。 主簿验看后回道:“禀大人,周氏左手有一刀伤痕迹,应是这几日新伤。” 方凌继续:“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其一,周氏定然曾经穿过这件衣服。刘翠云家道中落,是以补丁为粗布缝制,而它的最大缺陷便是遇水褪色。不知周氏有什么理由在刘翠云衣物尚处潮湿之时便要将其披在身上? 其二,我料周氏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未必敢穿着一件血衣贸然出现在人前,是以她必然是到了秦家之后才染的血。那么血从何处而来?看了这道伤口,想必大家都已清楚明白了。 事实是,三月初七戌时证人刘二喜看到的“刘翠云”便是穿上这件衣服的周氏所扮。 周氏与刘翠云高矮胖瘦相差无几。当时天色昏暗,嫌犯又故意披头散发,形色匆匆,是以刘二喜只是凭身形打扮才先入为主地判断其为刘翠云。 周氏进入秦家院子时,秦家实则是空无一人。周氏故意高声辱骂,一人分饰两角,演了一出原配暴打狐狸精的好戏。 我想,真正的血衣及染血的鞋袜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带到秦家烧毁掉的,而凶器也正是那时藏于院中柴草之内的。” 方凌转向刘二喜高声问道:“刘二喜,当日你见周氏出门之时,是否带有一个包袱?” 刘二喜不敢怠慢:“正是。” “那你何时见她出得秦家?手里包袱可否依然尚在?” “当时……我只见刘翠云,哦,不,那个嫌犯披头散发地冲进了王家,并未注意周氏是何时出得秦家,亦不曾看见包袱。” 方凌转而又问王齐正的姑母道:“崔王氏,你说周氏当晚在你家借宿,那么请问她在投奔你之时,手里可有包袱?” 崔王氏现已年迈,仔细回想片刻后认真答道:“当时周氏说王齐正要休了她另娶了隔壁的小寡妇,是以喝得烂醉,手里并没有什么包袱。” 赵大人疑惑道:“那若是这样,王齐正便是在周氏出门找刘翠云之前便已遇害,何以后来刘二喜又听到王齐正言语之声?” 方凌变了变脸色,片刻后方才道: “大人容禀!民女听闻有一种人擅口技,可仿各种鸟鸣兽吼,惟妙惟肖,亦可仿他人之声,真假难辨。巧得是,民女有一朋友乃唱戏出生,精于此道,而此人正是远川镇人。” 周氏急忙辩驳道:“秦相何昨夜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你自然说什么都可以?” 方凌当即反问:“我并未提及此人姓名,你何以知道他秦相何便是那擅长口技之人?” 周氏立刻便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唱戏出身的,整个镇上又有几个?与你走得近的自然就是秦相何。你不要以为能讹我?反正我没有杀人,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方凌怒道:“死到临头,还要狡辩。我且问你,当日已戌时末,刘二喜本已回屋,何以能看见嫌犯出王家大门?” 见周氏抵死不认,犹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方凌便继续道:“刘二喜,你来告诉大家。” 刘二喜立刻一五一十地回禀道:“小人当时听见院门口的柴垛倒了,才出门,恰巧看见嫌犯出了王家。” “你可知那并非巧合,而是有人蓄意砍断了你捆扎柴禾的青藤?”方凌从袖中取出一段切口整齐的青藤扔在周氏面前道:“可还记得此物?” 周氏慌忙将那青藤踢开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可你家的柴刀怎会在那一晚遗落在了刘二喜家的柴堆底下? 我想,当时你故意砍断了捆扎柴禾的青藤之后,因时间关系,便将柴刀丢在柴堆之下,而后立即回到王家门口做出掩门的动作。 此举便是故意让刘二喜看见刘翠云在王齐正家逗留了近半个时辰,继而栽赃陷害。” 周氏恼羞成怒大喊道:“我没有,没有!” “那你又如何解释,第二日卯时刚过,你在院门口猛烈拍打门板,以至于将刘二喜成功引出来之后才一脚踹开了院门? 不就是为了让他给你做个人证,以证实你彻夜未归,以便撇清你和王齐正之死的关系吗?” “你胡说八道,我早上归来,确曾拍打过门板,但是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难道叫门也有罪吗?” “你休想蒙蔽大人!大人明察秋毫,岂会看不穿你这等伎俩?人人归来都可以叫门,唯独你当日大可不必叫门。 前晚嫌犯离开王家时,王齐正已死,而嫌犯出门后怎么可能从外面将院门上闩?但刘二喜当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早上归来之时,先是推不开院门,而后才一脚踹开。 大人可立刻派人前去验看,看他王家院门门闩,可有损坏痕迹? 所以你当时果真推不开吗?你,就是太精明了,才把戏做得过了头!” 周氏此时已然完全慌了,大呼道: “这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全是推测,你有人证吗? 秦相何已经死了,是你逼死了他,你不是会招魂吗?你大可以招了他的魂魄前来作证啊?你招不来的吧?因为你知道他死的时候身缚锁魂结。” 方凌闻言,又惊又怒,她上前一把揪着周氏的衣领大声喝问道:“你如何得知锁魂结?你会术法?那铁钉是你指使他放的?” 两边衙役立即将二人拉开,只见周氏癫狂地大笑着: “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恨我,非要致我于死地。除了为刘翠云鸣冤,更多的怕是因为秦相何吧?可是,他死了!你到底是救不了他的,你连他的魂魄都保不住。” “秦相何即便是死了,即便是没有魂魄,也照样可以说话。” 突然堂前围观众人中,一女子做贵妇打扮,挤到堂前说道。 第70章 秦相何的证言 此女子上前拜伏在地道: “拜见青天大老爷!民妇碧桃,是秦相何的师妹。此前,师兄曾找到我并留有一物。称此后若是他遭遇不测,而方长清和刘翠云仍旧不能苏醒,便要我将此物呈交公堂。 而今,不但他二人仍旧昏迷,更有人要致刘翠云于死地。我便当信守承诺,将这件衣物与书信交于大人。” 方凌闻言,瞬间便已泪眼朦胧,原来秦相何是受了周氏要挟。他以为是周氏害了二人,才甘愿被其利用,一直不肯吐露实情。 方凌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至于公堂之上,周氏如何认罪伏法,刘二喜又是如何挨得板子,就如同做梦一般,记不真切了。 人啊,总是有太多的执念与妄想。 秦相何执着于心中的仇恨,最终被仇恨所左右,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厌恶的人。而周氏却因为执着于心中的妄念,最终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 秦相何的尸骨早就清理出来了,而被他用锁魂结捆在尸骸上的魂魄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方凌也不知是该觉得欣慰,还是该觉得痛惜。 他的魂魄似乎已焚烧殆尽,连一丝一毫的残魄都未曾留下。 此前一直不敢来看秦相何的尸骨,一是她觉得周氏尚未伏诛,她无颜见他。二是她根本就怕见着他,她害怕看见秦相何的魂魄仍旧痛苦地在尸骨上苦苦挣扎。 死契之所以叫做死契就是谁也解不开。 只有等到尸骨化作尘土,而活着的魂魄才能自行消散于天地之间,是为不死不休。 过去,只有残酷至极的邪修才会给人使用死契。而秦相何却自己选择了死契,他应该是当真恨自己入骨吧? 可是无论怎样,人死之后依照规矩总要入土为安。虽然秦相何的魂魄已经注定得不到安息了。方凌还是找人定了一副薄棺,将尸骨殓了,选了个好地方葬了。 浮生自回来后两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方凌收了秦相何的尸骨,浮生才发疯似地对着棺木又踢又打,任谁也拦不住。 后来浮生踢累了,又抱着方凌大哭了一场,才好过了些。 方凌想着这件事在浮生的心里怕是永远都除不去了。唯有时间才能抚平这些伤口吧? 人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总是肆意地伤害,之后却将一切伤痛抛给时间来治愈。 而时间并非良药,人又如何能够痊愈?无非是让人薄情寡爱,不轻易再爱,再恨。就算再经历爱恨,只怕也是爱得惶恐,恨得深沉吧? 衙门的事情总算过去了,但是病床上的两个人却依旧沉睡。记得岳荀说过,要对付那妖孽,需得十五月圆之夜。 紧接着便是月圆,方凌肩上的伤口却总不见好。许是最近日日借酒浇愁,愁是没消,酒量倒是见涨。每每喝上一整壶都不见醉,脑子出奇地清醒。 十五那日,方凌收拾了东西,将浮生以及病床上的二人托给余婆婆照料,便出发自去了清远山。 临行前,浮生哭得稀里哗啦扯着方凌不撒手。 方凌告诉浮生只是上清远山她爹和嫂嫂昏倒的地方招魂。 谁知浮生哭得更凶了,抱着方凌抽泣着说:“我以为你要剃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去。” 方凌被逗乐了,孩子似乎天生就有出其不意间为人解忧或平添烦恼的本事。 方凌摸摸浮生的脑袋问道:“何以见得?” 浮生泪眼朦胧地吸着鼻涕道:“戏里面都是这样演的。女子大凡受了刺激都是要出家当一回姑子才行的。 只是戏里面的女子都有一个惦记着她的情郎不远万里去找她。你若是执意当了姑子,连个找你的人都没有,可就真的要当一辈子姑子了。” 方凌不知道自己竟得浮生如此操心记挂,倒是自己的不对了。俯身安慰了浮生几句,又将随身带的芝麻糕掏出两块分给浮生道: “那你可曾见戏里面但凡当了姑子再回来的,必定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浮生闻言这才安心地放她去了。 方凌轻车熟路地一路跋涉到了当日过夜的密林,却连岳荀的影子也没找见。地上的火堆看样子怎么也该是几日前的痕迹了。 方凌不由得有些担心,胡思乱想着他该不是被那妖怪吃了吧?不过也并未见着包袱,想必是去了别处也说不定。 方凌见天色还早,又找不到岳荀的人。便想着回一趟镜池观,好歹给祖师爷和爷爷上一炷香,烦请他们危难之时也好高抬贵手保佑保佑。 谁知还没转进镜池观旁边的大片竹林,便见红眼儿和老宋他们鬼鬼祟祟地盘踞在树上不知正凑什么热闹。 方凌一想到那日岳荀才刚刚露了个面,他们几个没义气的便脚底抹油跑了个干净,气就不打一处来。遂捡起一枚石子凝了一丝法力掷到红眼儿头上。 红眼儿被吓了一大跳,阴气一腾就从树上跌了下来。 待他爬起来发现是方凌,习惯性地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土,一副吃惊的样子道:“臭丫头!原来你不在道观?” “你还有脸来问我?我早被你们几个害死了。”方凌没好气地说道。 红眼儿原本还对方凌有所防备。听闻此言,顿时全无忌讳,兴高采烈地招呼着老宋和老贾他们道: “老子就说这丫头早就被那个白面罗刹给弄死了吧,你们还不信。只是可惜了,老子吞个魂魄都没赶上一口热乎的。” 方凌脸都绿了,“还想吞我魂魄?我告诉你,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你可还记得当日的许诺,我定会烤了你这背信弃义的死鬼。” “先别骂啊!老子前日里刚吞了一只怨念深重的魂魄,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怎么会瞧上你这瘦了吧唧的丫头? 其实做鬼有什么不好啊?现在咱们同是鬼了,老子会的你也会,倒是你会的老子却不一定会,这一点着实让人不开心。 你看,我们对你也算不错了。我们就怕你刚当了新鬼,一时激愤难以接受。特意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等你来着。” 红眼儿手舞足蹈地一边解释,一边就要去拉方凌,谁知却扑了个空。 “你们哪儿来的生命?还生命危险!”方凌小声嘀咕着。 “原来你没死啊?”红眼儿大失所望道。 方凌真是要被这几只鬼活活气死,听说自己没死竟然如此失望,还学人叹气。叹出一口黑烟跟嘴里着了火似得。 “说,你们在这儿干嘛?” “那不是那个白面罗刹在里边吗?老子以为他将你逮回观里先奸后杀了。所以只好在这里候着你的魂魄出来,尝一口热乎……哦,不,早日团聚。” 在方凌如炬的目光扫射下,老宋赶紧出来打着圆场道:“那先什么后什么的纯熟猜测,他其实就是想夸你长得标志,害怕那个白面罗刹见色起意来着。” 看着方凌脸色,几个老鬼越说声音越小,突然刺溜一下黑烟一滚,便不见了踪影。 第71章 毫不见外的岳荀 “你们几个当心点,这山上近日里可不太平,都少出去晃荡。”方凌对着最后一抹黑烟大声喊道。 “一个姑娘家成日里跟几只鬼魅呼朋唤友,你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有意思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竹林深处响起。 “你我约好月圆之夜一起除妖,我是如约去了,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方凌听出来人正是岳荀。 “你既说了是月圆之夜,现在可有月?” “好吧,倒是我去得早了。” 方凌无语,心想便见你长得好看,就都随你说了算罢。这几日心情也不好,也懒得同他计较。 一路走去,转了个弯,果然见他一袭青衣白衫,飘飘然地立在竹林之中。旁边不仅跟着小毛球,还胡乱地丢了几根笋子。 方凌指着小毛球嘀咕道:“你这个叛徒,我几日不在,你便跟了别人。” 复又冲着岳荀道:“你这笋着实也太老了些。若是此次被那妖怪打残了,当个拐杖倒还不错,若是论吃得话,需得看你牙口好不好了。” “那便提前送与你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总归是用得着的。” 方凌白了他一眼,没接话,只道:“前面就是镜池观了,既然来了,就到观里坐坐吧。反正时间还早。” “我知道,这几日我一直住在那儿。”岳荀幽幽地吐出一句。 “你住在我家?” “嗯。” “我都不在的。”方凌惊愕道。 “放心!无需你伺候,我也住得惯。” 方凌很是无语:“谁说要伺候你了?我的意思是客随主便,主人都不在,你怎可随意擅闯?” “我曾以德报怨救了你性命,我以为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岳荀盯着方凌淡淡地说完,便兀自转身闲庭信步地朝着镜池观而去。 方凌这回真是无话可说了,只好和小毛球一起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回了道观。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岳荀随随便便住下来也就算了,他居然还住在自己的房间,睡在她的床上。 而那岳荀当真不是一个厚脸皮能概括得了的。擅入女子闺房竟丝毫不觉得羞愧也就罢了,还挑三拣四诸多嫌弃。方凌倒真希望他不要这么勉强自己才好。 不仅如此,方凌还发现这观里凡是他能动的都动了,不论器物书籍,还是刀兵法器,就连供着她爷爷的神龛和自己的梳妆盒子都有翻动过的痕迹。 若非他长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方凌真要怀疑他是哪个寨子里的山贼。 面对方凌的质问,岳荀气定神闲,“此处偏僻,实在无聊,便想找找看可有什么解闷的东西。谁知你甚是无趣,连个棋盘都没有。唯有这前后左右的海棠开得雅致,每日唯有在树下小憩一会儿。” 方凌闻言,迅速奔回房内。 果然,一坛上好的千霜醉已然见了底。那还是去年中秋过后,自己买了上好的果酒,又加了蜜糖,采了见霜的片片金桂,以及各路珍惜香料加进去。 不仅除了酿制时的焦糊味,还增添了花蜜芳香,突显了酒水的清香醇厚。平常自己连多喝一口都舍不得,没想到竟让这厮给喝了个干净。 “那酒倒还不错,就是蜜糖加得太多了。果酒本来就滋味甘甜,你那兑得更是像糖水一般,太腻了。” “既然嫌弃还给我喝得一滴不剩?”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太拘礼了,徒惹你内疚伤怀。” 谁内疚了?方凌自知顶着救命恩人的名头在,也没办法与他计较。 闷不啃声地给祖师爷和诲极道长各上了一炷香,偷眼瞥了瞥神龛底下的土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地坐了回去。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却被岳荀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方凌无奈,只好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道:“你既让我引那妖孽出来,可知道那妖孽到底什么来历?” 岳荀放下茶杯缓缓说道:“那妖孽名唤诸犍,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人面而豹身,力大无穷。常摄人魂魄,伤人性命以炼化修行。 而如此修为,有违天道,所以此次月圆之夜也是它的劫难。其时,它将受月华纯阴之气反噬,故而需要更多生魂以便顺利渡劫。” “那它可有什么弱点?” 岳荀嗤笑着瞥了一眼方凌,而后慢悠悠地道:“对于你来说,它几乎无懈可击。” 方凌觉得岳荀有一项天赋异禀,就是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凡经他口说出的话总能让人多多少少地生出一点暴力倾向。 好在她最近气量大了许多,并没有将这种倾向付诸实践的想法,只全没当回事地问道:“那对于你来说呢?” “它虽然力大无穷,却生了一只阴眼,是以月圆之夜更是惧怕阳火。 再者,到底是为畜生,于运用法术一途很是蠢笨。只懂得一味地横冲直撞,以阴气伤人,而不擅技巧,更不懂得术法的千变万化。故而那日它始终只以实体与我打斗,因为斗法便是它的弱点。” “哦,那你的弱点是什么?”方凌随口问道。 岳荀瞥了她一眼,道:“同样,于你而言,天衣无缝。” “如此看来,你与那妖孽倒是一路的。”方凌到底是没忍得住,回呛了一句。 岳荀看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估摸着你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带着伤怕你等不到我赶去就已命丧它口了。” 说完,竟伸手扯开方凌的领口,十分自然地朝着里面瞧了两眼,眉头不禁微微皱了皱。 方凌一把拍开他的手,脸颊绯红地拉好领子,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一个姑娘是会被打耳光的?” “倒是个窝里横。” 岳荀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显然全然没把方凌的愤怒放在眼里。接着又道:“伤口恢复成这幅德性,不知对上那妖孽,能撑得了多久?” “不用你管!”方凌对他方才的举动很是不满,说话也没了好声气。 “确实是我多此一举了。与泼妇当街打架斗殴尚且不能取胜,更何况是妖物里排得上号的诸犍?看来跟你待得时间久了,连我的脑子也都变得糊涂了。” 方凌不曾想他竟知道此事,讪讪地问道:“那日你也在?既然你也知道我不是它对手,到时候脚底下就跑得快一些。万一再被它跑了可别赖我。” “想让我跑得快一点救你便态度好些。”说完,岳荀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略扣了扣桌面。 方凌自然是想让他快着些,一旦对上那妖孽,每一刻可都是要人命的。只好做小伏低地依着他续了茶。 “茶不错!”岳荀难得地赞了一句。 “茶是我亲手在幽谷中采的,只采明前一叶一心的嫩尖,且只选树下生有幽兰的百年古树。”说起吃喝一途,方凌面露得意之色。 “倒是讲究!你爷爷教你的手艺” “他不喜茶中带有花香,嫌太过喧宾夺主,遮了茶本身的自然馨香。” “你爷爷出自何门何派?为何会隐居在这困龙局中,这里可不适合修仙得道。” “听他提过一次,记不大清楚了。至于他隐居在此,大概是他喜欢这里吧。 他说过道法自然,心中有道则人间处处是仙山。道法修得是心境,是魂魄,万事万物,感天地而生,均含无量道法。”想起诲极临终嘱咐,方凌便未提及困龙局一事,只信口胡诌道。 “骗子!”没想到岳荀对她这一番高论嗤之以鼻。 “我爷爷乃世外高人,怎会是骗子?” “若非你爷爷骗人,那便是你在骗人。道家术法,自古讲究神形兼修,怎会只修魂魄?何况凡我玄门中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世出高人必定择山灵水秀,灵气丰泽之处隐居。 我看你爷爷八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那仇家寻上门来,故而避世不出吧?” “胡说八道!我爷爷一生光明磊落,淡泊名利,即便避世,避得也是三千凡尘俗事,你休要乱讲!”方凌闻言,十分不悦道。 “莫非在你看来,他就做不得一件亏心事?” “自然是不会。”方凌针锋相对。 岳荀闻言,思索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我想也不会。若真是狠得下心来做亏心事的人,岂能安于这穷山恶水之中?” 方凌对此话倒很是受用,这才满意地道:“看在你多少有些眼光的分上,便让你不必饿着肚子跟那妖孽拼命了。” 第72章 醉饮芳华 闲聊一阵,肚子却是有些饿了,方凌便张罗着准备饭食。却发现不过几日而已,岳荀竟将厨房祸害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处,就连各类食材佐料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经好得分不开家了。 几根老笋被胡乱地丢在一边,也不知岳荀是要用来编筐还是挑柴。灶上尚有一盘炒好的笋尖,方凌只尝了一口便忙不迭地吐了,心中不由得佩服起岳荀不愧为习武之人,就连牙口都比普通人凌厉许多。 而论及味道更是一言难尽,只一口便仿佛尝尽了世间辛酸苦楚,个中滋味,无法描述。也不知他连日来都是吃什么过活的,怪不得将她一坛好酒并着几样小点心都祸害光了。 方凌拎了门后的竹筐,寻了把小铲,将那犹自品茶的罪魁祸首揪着去了观后的菜园。 几日不见,小菜俱都长势喜人,绿油油,水灵灵的。旁边的竹林里新笋倒也着实不少,想来岳荀应是爱吃才尝试了这许多次。 遂拿了小铲挖了几棵刚冒尖的。见他无所事事,不是气定神闲呼吸吐纳,便是用石子逗引着小毛球上蹿下跳,惊起片片落红。 方凌将他一把扯了过来道:“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吗?” “唯有一把铲子。”岳荀说得有些无辜。 “你不是有把长剑的吗?” 岳荀无奈地抽出一把刃如秋霜,锋芒毕露的青锋长剑。但见他颇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手中宝剑道:“未曾想有朝一日你竟落得如此境地,得罪了。”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如今发现两个人干活果真也同一个人干差不多。岳荀当真是合了中看不中用这句老话。不仅将笋子捣得稀烂还一不留神崩了方凌一脸的泥。 方凌三两下挖足了笋,便气呼呼地兀自将小毛球塞进竹筐里前面走了。 岳荀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拭了拭长剑,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背个小竹筐的方凌一路走远。 方凌是个麻利的人,很快便呈上了几碟香味扑鼻的简单小菜。 岳荀果然是爱吃笋的。只见他缓缓将一段笋尖放入口中,鲜滑细嫩,咸淡适口,不禁赞道:“如果撇开摄魂散不提的话,你烧菜的本事确实还不错。” 方凌还是不经夸,不由得被一口饭呛住。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道:“那个事情委实是个误会,咱们可否就此揭过?” 饭后,方凌翻开诲极道长生前的一箱东西,自己法力太弱,左右总得有一两件趁手的兵器在手才行。 然而浮尘不会使,古剑又太沉,翻来覆去也没有一件合适的。 倒是岳荀,扫了两眼那无字灵位前供着的匕首,突然伸手取下道:“这个不错,轻巧方便,且煞气实足。” 方凌见状,忙一把夺了过去,恭恭敬敬好好地放了回去,转而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二大爷大人大谅!” 岳荀不禁轻笑道:“这无字灵位供得是你二大爷?” “这是我爷爷至亲至敬的兄弟,那依着辈分我自然该叫一声二大爷!”方凌一本正经地道。 岳荀看着方凌虔诚祷告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既是你爷爷敬重之人,必定是位胸怀雅量,道法精绝的高人,必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便是这匕首,也断然不该就此蒙尘才是。岂不闻神兵皆有器魂?就此困于方寸之间,岂非埋没了去?” “可万一二大爷怪罪怎么办?”方凌仍旧有些担心。 “既是斩妖除魔,他怎会怪罪?”说着复又将那柄匕首取了下来,略一出鞘,便见刀身处镌刻着“照影”二字。 岳荀怔了怔,便将其递到了方凌手上。 方凌想了想,亦觉有些道理,自己倒是狭隘了。 于是忙拿了块干净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贴身收好。也不知道自己日日跪拜供奉,与那二大爷有没有结下一星半点儿的好感?届时危急关头会不会照拂一二? 方凌收拾好东西时,但见岳荀单手托着下巴,一手执壶,随意地斜靠在海棠树下的一方青石上饮酒,好一副出尘洒脱的模样。 小毛球兀自趴在树上花间假寐。方凌不知岳荀到底是怎么诱骗了那毛猴,竟和他如此亲近。 方凌见他若有所思地摆弄着青石旁丛生的双生花,没由来地叹了一句:“终究是来得晚了。” 方凌以为他叹息花期已逝,便道:“并非你来得晚,只是它这几年都未曾开过花。 自打爷爷去世,他那株双生花便枯了。幸得我在最后一季花后抢下两粒种子。只是不知为何这种子种下直到今日都没开过一回。” 方凌被清风拂乱了发丝,随意地折了一枝海棠将其挽在耳后。枝条一扯一放,弹动间,惊得花间的小毛球一阵跳跃。花期将逝,一大波海棠花雨便落了下来。 岳荀扭头,好看的一双沉眸,如星河般凝视着花雨中正在挽着头发的方凌。 “你可是单只种了一粒?” “此花一株只得两籽,花籽须得种花之人气血催动方能发芽。我见那种子尤为珍贵,便只舍得种下一籽。” 岳荀似乎对此有些兴趣,遂解释道:“此花名曰双生,不同于其他草木。气血催动花籽便是与它结成盟誓,人死花灭,绝不苟活。 但你可知何为双生?除了花开并蒂之外,此花须得两籽同种同出方可开花结果,且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是为双生。”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若是现下将这一粒也种下,来年必得花开了?” “倒不妨一试。” 方凌闻言将剩下的那粒花籽小心翼翼地塞回随身的小布袋中。 见方凌就势在青石的另一边坐下,岳荀顺手递过酒壶。方凌接过去摇了摇,又打开盖子嗅了嗅,比她的千霜醉味道浓郁了不知多少倍。 岳荀轻笑道:“想喝就喝吧,马上就要拼命了,就当壮胆。” 方凌看着岳荀,突然想起秦相何。 想来初次见秦相何时,也是那般惊艳,还被他无端戏弄了一回。曾经那么风流洒脱的一个人,自己总觉得他轻浮好笑,却从不知他所说得每一个笑话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方凌忍不住猛地灌了一口。 一股强烈的冰凉辛辣之感自喉头直达五脏六腑。这酒委实太过猛烈,到底不是自己的果酒所能比的。方凌忍不住一阵咳嗽。 岳荀坐直了身子随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接过她手里的酒壶道:“这酒性烈,浅尝则滋味清冽,婉转绵长,厚味醇香。似你这般,猛灌一气,只图一醉,却是糟蹋了。” 方凌忍着满眶似是呛出的泪水道:“一醉方能解千愁,喝酒不就是图得一醉么?” 岳荀嗤笑道:“少年心性!” 见方凌似乎确实心事重重,便又继续道:“酒入愁肠,唯醉人一时而已。那些想不开,避不过,逃不脱的劫数终究还得自己去化解。 不过你不是打赢了官司吗?总不能因为当街打架打输了就自此一蹶不振,虽说也确实算得上一件十分丢脸的事。” “这件事你还要打算记到几时?罢了,可叹春色雅致,总不能辜负了。况且今夜吉凶难料,也难说这是不是此生最后一场醉了。” 说着又夺过岳荀手里的酒壶,这回倒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些,浅浅地抿了一口。滋味虽依旧浓烈,香味也确实馥郁,但也确实太过烧心了。 想来岳荀怕是酒缸里泡大的,这么烈的酒竟如清泉饮水一般,只怕一颗心早就被泡成了酒糟,难怪性情如此怪异。 岳荀本来也是想着心事,听她这么一说,便也索性不再想其它。 于是,山水之间,竹林之畔,海棠花树之下,一人青衣白衫,一人红衣炫目,伴着清风徐来,醉饮芳华。 第73章 迷雾鬼影 夕阳余晖映照下,方凌朦胧着双眼醒来。 睁开眼睛,便瞧见旁边的岳荀兀自斜靠在青石上,单手扶额,一双幽深的眸子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方凌许是这几日都没怎么好生休息过,又或是岳荀的酒委实太过浓烈,不知何时竟然不知不觉的趴在这石头上睡着了。 岳荀伸手拂掉她一身的落花,又细细地替她摘掉头上的花瓣。 方凌许是委实喝的多了些,突然感觉脸上烧得慌。便撑着酸麻的腿脚急忙站了起来,又带得一阵落英缤纷。 “什么时辰了?”方凌问道。 岳荀望了望天边,太阳已经渐收了余晖稳稳地隐到了山的另一边。“是时候出发了。” “我们要怎样寻那诸犍?” “无需寻它,只要循着那阴气升腾之处,将你放出去即可。” 岳荀说完抽出一张黄色符咒,修长的手指随便折了两下便成了一只逼真的玄鸟。只见他朝着那玄鸟吹出一口气去,那鸟的眼睛便仿佛被灵力点醒了魂魄一般突然就亮起了微微的光芒。 方凌望着那小鸟,突然问道:“你可知道有一种术法,可以让纸人会说会笑,能走会跳的,如同真人一般?” 岳荀思索片刻,“你是说傀儡术?只听过而已。你见过?” “哦,没有,我也只是听说过。今日看见这鸟,不免想起这个。” “此为辩气追踪之法,是以灵力催动符咒而成。与那傀儡术非属同宗,二者大不相同。” 说着便见他脱开手掌,但见那玄鸟仿佛被风托着一般朝着密林深处飞去。 二人紧随其后,穿过密林,爬过山坳,越过几道小溪,直到方凌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周围阴气地不断升腾聚集方才看到躺在地上被阴气的湿露浸透已然重新变回一张符咒的小鸟。 十五的月亮,太阳才一落山便已升起。 方凌眼看着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心里不禁祈祷着,希望他爹和翠云嫂子能等着她。 岳荀停下,望了望周围的气息走向,冲方凌道:“差不多了。我身上煞气太重,再往前那妖孽必定觉察。” 方凌不解,他连自己的气息都可以敛得住却还有什么煞气是敛都敛不住的? 不过没办法,之前自己答应过他要替他引出诸犍,况且她爹和翠云嫂子的魂魄还在那妖孽手上,就算心中胆怯也是不得不去。 只后悔下午的酒喝得少了些,此时的胆子尚觉不够壮。不免有些踌躇地问道: “那妖孽一旦出现,你确定一定能找得到我?这里林深树密的,可指不定我往哪边走了呢。” “你放心,我已在你身上落了追踪术,就是活的找不到,死的也一定能找到。” 放你大爷的心!方凌本就是想讨句安慰的话来听听,没想到此人说话如此晦气,便也不想再与他多说,只身钻入前方密林。 这密林中的氛围很不对劲。浓重的阴气似乎影响了方圆数里的山头。整个林子仿佛已然化为一滩死水,没有一丝生气游走的迹象。而方凌此时就像是唯一一个被投入这片死水的饵料。 她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岳荀能如此确定那妖孽一定会来。就算她敛住内息,不让一丝灵力外泄,相信那妖孽也能凭着周围逸散的阴气感知到自己,更何况此时的她灵力全然外放。 灵力这东西,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外放那叫震慑,而似方凌这种半桶水的,外放那便是找死。 阵阵潮热的湿气萦绕在周围,黏腻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绝对不好闻。 灵觉的优势让方凌浑身似乎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本能的抗拒和必须要走下去的决心搅得她心烦意乱,头昏脑胀。一时间也辨不清方向,只觉哪里有些微凉气便往哪里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方凌终于被周围一阵若有似无的怪声惊醒时。浓重的妖气已经浓得化都化不开了,白茫茫的一片将周围的林子封得严严实实。雾气中到处飘荡着豺笑狐叱,阴风怪语。 纵然是方凌有些修为在身,也禁不住后背一阵发毛。 方凌努力地辨认着周围的景物,试图找到方向。然而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仅是眼前几棵普普通通的树木根本无法判断。 她紧了紧腰间照影,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防备着随时可能跳出来的诸犍。 随着逐渐深入,方凌发现朦胧的白雾中,似乎有人影晃动。 此时的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害怕妖气入体,迷了心智,便凝神默念着清心咒。待再行细望,确实是有人影,还不止一个。那些人影模模糊糊,有的清晰,有的暗淡,全都背对着她,似乎失了神志一般只是一味机械地移动着。 方凌不禁加快了脚步,偷偷跟得近了些。她发现那些人影远比她方才想象的要多得多,密密麻麻,成百上千,几乎整片林子,凡生白雾之处尽皆有这鬼东西。 突然,一个身着灰色广袖长褂的身影十分熟悉地出现在方凌的视线里。 方凌脑子里嗡地一声,那赫然便是方长清。她爹夹在那一群人影中间,同样模模糊糊,同样失了神志,跟着所有人亦步亦趋地移动着。 方凌悄声叫道:“爹爹!” 谁知这一叫不好,林中突然安静下来,先前的阴风怪语瞬间便没了声息,但见那些人影集体转过身来。勉强借着月光看清他们的面孔时,饶是方凌多少有些见识也不由得汗毛倒竖起来。 这哪里还是什么人? 他们要么面色苍白,鬼气森森,脖子上尚能看见外翻的刀口。要么眼珠凸起,血丝密布,一条舌头长蛇般垂在胸前,摇摇晃晃。甚至还有鲜血淋漓,面目破碎,手捧残肢之辈。 第74章 不一样的红眼儿 方凌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诸犍摄到一片鬼蜮之中了。 这里方圆十几里只有一个远川镇,岳荀又守着谷口要道,它无法摄取生魂,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摄了这许多的亡灵。如今诸犍利用妖气将他们团团困住,以备随时取用。 想来若非老宋他们一直守在镜池观附近等着看热闹,只怕此时也已在这浑浑噩噩的队伍之中了。 只见那些亡灵方才还懵懵懂懂,一见方凌似是被她身上的生人气息刺激,立刻变得狂躁起来,纷纷向她扑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两个影子依旧盲目地前行着。 这两个方向相反的人影在一群暴走的恶灵中显得格外醒目,便是她爹和翠云嫂子。他们均为生魂,自是与这些鬼物不同。 此时此刻,即便万劫不复,也绝容不得方凌有丝毫迟疑怯懦。 方凌取出正阳符,左右双肩各拍上一道,以借符咒之力瞬间提升自身阳气,逼得鬼通稍弱一点的鬼魂暂时近身不得。 随后抽出照影,反手于掌中划过一道血痕,便朝着扑咬过来的一众鬼魂迎了上去。此时唯一的希望便是供奉了许多年的二大爷能看在日日焚香叩拜的情份上,能允她暂借这匕首的煞气,助她一臂之力。 只一瞬间便像滴水入了滚油锅一般,方凌即将淹没在一众鬼魂的刹那,但见她手握匕首,寒光逼人,撩切划刺,婉若游龙。 一柄匕首旋风一般将大波围追堵截的恶灵逼得黑烟腾腾,阴气四溢。林中立时便是一片鬼哭狼嚎,乌鸣猿啼之声,凄厉非常。 “丫头长进了!搞出这么大的场面!” 正打到紧要之处,却见远处一道黑烟转瞬而至,红眼儿顺道吞了旁边两只扑将过来的鬼物嬉皮笑脸地道。 “你来做什么?”方凌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上回就那么跑了,总觉着不够仗义,此次便当还你一个人情。” “此地妖雾弥漫,断不是你贪嘴吞噬魂魄的好地方。若是不慎迷了心智,我可不想对手里再多一只厉鬼。” “放屁!老子岂是那么弱鸡的鬼?” 说着便化作一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之相朝着一众恶灵反扑了回去。 阴风呼啸,妖雾笼罩之中,那些鬼魂根本就没有知觉,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即便受了重创也绝不罢手。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那些鬼物成百上千,不畏生死,打散一个,立即又扑过来一双,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方凌被困其中,逐渐开始力不从心。肩上的正阳符也犹如秋风落叶,瑟瑟抖动,眼看着冒出一缕青烟,烟消云散了。 一双双白骨嶙峋的鬼爪,趁机利刃般抓刺而来,饿狼似地撕扯啃噬。 虽然一众鬼魂并非实体,撕扯之下也断不会触及肉身,但是却伤及灵魂。魂魄直接受创远比肉身痛上百倍不止。 方凌直觉每每不慎被撕咬一口都像是被生生地扯下一道血肉,直疼到心里去了。 幸得红眼儿熟识鬼通,加上其并不拘于肉身,左右吞咬,横冲直撞,吃得好不欢快。方凌大汗淋漓,应接不暇之际,唯有借着他,方能得片刻喘息之机。 “老子这个人情可还还得值当?”红眼儿撕扯下一段残魂断肢大嚼道。 “颇有些义气,倒是我一直错看了你。” 方凌气喘吁吁地回了一句便继续冲入迷雾之中。 然而不妙得是,妖雾之内,密林之中,隐约可见鬼物们因吸取妖气不乏大波渐生灵智者。他们大肆吸纳采集,短短一炷香之间便已凝聚成为恶鬼。 恶鬼之流,已获鬼通,或变化,或迷惑,一如当年的红眼儿。 眼看着几只恶鬼已初步成形,若等他们全部凝为恶鬼,一鼓作气同时围攻,可真够战场上这一人一鬼喝一壶的。 方凌趁着那几个恶鬼均是受感于妖气凝聚而成,一时间对妖气还难以掌握,多有排斥,行动不甚稳健。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以匕首划破中指,逼得几滴心头精血。接着,在红眼儿地掩护下,于众鬼魂中脚踏罡步,手掐指诀,嘴里开始默念起天罡伏魔极急咒。 方凌此前从未真正地使用过此咒。一则因为但凡借助天地之力伏魔诛妖者,必定要针对妖气极盛之地方可被天地感应到。二则其不仅消耗灵力巨大,且准备时间较长,更需以心头精血为媒。 方凌生平最怕疼,咬个舌尖都嫌疼,是以仅以伏魔咒对红眼儿使过几次诈而已。 如今此地妖气冲天,阴灵聚集,唯有此咒借用天地之力,威力巨大或可一试。 眼看着那几只凝成实体的恶鬼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方凌的伏魔咒也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她强行集中精神,稳住脚下罡步端正不乱,以念力催动精血结为法咒。 渐渐地方凌只觉头脑一震,灵台处仿佛被烈日炙烤一般,一股强大的纯阳之力由天地间源源灌注而来。方凌只觉得灵台暴热,强行灌入的阳气挤压着灵台一阵紧似一阵。 人虽然需要阳气,但却绝非纯阳之体,人是阴阳交融后最为和谐的个体。阴阳二气必须调和顺遂。此时方凌突然间承受了天地间巨大的纯阳之气,灵台处已经被炙烤地即将爆裂开来。 但是她不敢停下,一是面对如此众多的鬼魂,不积攒足够的纯阳之力,无法将他们全部击杀。二则,看着缓缓凝结而成的恶鬼越来越多,方凌根本就没有机会再聚一次天地之力。 考虑到这两点,方凌忍受着灵台剧烈的压迫感,继续引导着纯阳之力源源不断地灌入。直到她肩膀的伤口俱已爆裂,鲜血已将胸前衣服浸透一片。 眼看那几只恶鬼已经近在咫尺。 方凌突然收术,将纯阳之力运行至手中照影。只见整个匕首灵光浮动,肃穆庄严,就连先前的那一丝妖冶的邪气都被淹没殆尽。 她手持匕首,瞬间出击,灵蛇般在一众鬼魂中来回穿梭,迅速刺出的照影,或额头或前心或咽喉直指这些鬼物藏阴聚气之处。 照影所过之处,风卷残云一般,只见腾腾黑雾一团多过一团,凡被击中者俱化做一团黑雾飘散于天地之间。 方凌此时顾不上怜悯这些无辜亡灵。待打开一条血路之后,她迅速地向方长清和刘翠云的方向追了出去。刚追出二十余丈远,便隐约可见二人身影。 方凌大步上前,大呼着二人姓名,但见二人仿似梦游一般,虽双眼圆睁,却未见灵光,眼神木然,并无焦点。 方凌心中一沉,知道这便是魂魄受损之象。当即取下两道蓝色摄魂符,将二人收入其中。 谁知刚收了符咒,尚未起身,便听得一声兽吼,震耳欲聋,响彻寰宇。 但见茫茫迷雾之中,一点碧光幽幽,一只身形巨大,人脸豹身的独眼怪物,口中衔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已出现在前方。 第75章 命悬一线 方凌拔腿就跑。饶是用尽全身力气,脚底生风,也不过跑出数丈之远,便被那诸犍一跃而起,劫住了去路。 诸犍碧绿的眼眸中,暴虐非常,喉头间滚动着低沉的兽吼之声,突然跃起朝着方凌猛扑过来。多亏方凌身形轻巧,加之此处林多树密,一个闪身便躲到了树后。 诸犍一击不中,怒吼一声,猛然抬爪,瞬间将身前两棵碗口粗细的树干拍为两截。树干倾斜,架在丛林之中将倒未倒之际,方凌猛得一跃而上,灵猴一般,顺着倾斜的树干急奔上树。 诸犍怎容她逃跑? 亦是一跃而起扑将过来,方凌身子一沉,直直下坠,以双腿扣住树干,一式倒挂金钟堪堪躲过诸犍一击。继而腰部猛然发力,翻身上树之后,迅速地往高处蹿去。 方凌如今十分感谢小毛球的悉心教导,若不是自小追着它跑,自己哪里练得这一身出神入化的爬树功夫。果然是技多不压身。 那诸犍一击又不中,愤然暴怒,接连数掌便将刚刚那棵树拍得稀碎。幸而方凌早已跳上旁边的一棵参天古木,方才躲过一劫。 然而还未等她喘口气的功夫,直觉树身一震,继而一震猛似一震。方凌胆战心惊地抱住树枝犹如抱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内心疯狂祈祷着岳荀脚底下再跑得快些罢。 眼下树干虽是未被诸犍拍断,却见它突然爆吼一声,周围立刻刮起腥风阵阵。只见它七窍之中黑烟逸散,那股股黑烟立刻便架着狂暴的腥风杀气腾腾直奔树间方凌而来。 方凌大骇,这厮恐怕是急眼了,竟开始释放妖力了。话说岳荀不是说它只会实体攻击吗? 远处红眼儿忽闻此处阴气大盛,极速而来,方才落到树间,便见黑烟已至。腾腾的黑烟似条条巨蟒般昂首挺胸居高临下,一副睥睨众生之态,气势甚为恢弘。 可怜红眼儿还未来得及享受一口阴气,便被一道黑烟击中,眼一翻脚一蹬,只喊了声“吾命休矣!”便堪堪地落了下去。 方凌大惊之余亦跟着跳了下去,嘴里大叫道:“红眼儿!” 却见那厮落了一半,便突然调转方向呼地一下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方凌大骂道:“你大爷的!” 一句话还未骂完,便觉一点幽光激射而来,腰间好似被大锤砸中一般,已然被凌空扑倒在地。 诸犍俯瞰着方凌,一点碧绿的兽眼凶残可怖,苍白的一张人脸上,一张血盆大口骤然豁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细长尖厉的牙齿犹如钢刺一般瞬间就要洞穿她雪白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方凌左手照影猛地刺出,在那妖孽仰头躲避之际,右手手掌一翻,竟凭空生出一团烈焰,朝着诸犍碧绿的独眼激射而去。 之前方凌被妖气困于树上,眼看团团妖气即将攻入她五脏六腑,便强行调集方才压于灵台的纯阳之力运行至双掌之上,集中意念催动五行之火。 或许是因为纯阳之力使然,此次的炎火决却是施展得前所未有的顺利。 一切正如岳荀所述,那碧眼果然畏光。一团烈焰适才刚刚燃起,便见那诸犍的眼中已泛青灰之色,继而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一掌便将方凌拍飞了出去。 方凌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玄铁巨石击中一般,身体犹如一片羽毛一样轻而易举地飞出数丈之远,嘭地砸落在地。 方凌顿感心口发甜,刚刚引动天地之力时被她强压下去的一口鲜血噗地一声尽数喷出。 诸犍眼睛被阳火所灼,一时间无法视物,发狂似地横冲直撞,将周围一片林木撞得东倒西歪。方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拔腿就逃。 然而无论妖精鬼怪,生而自辨阴阳,即便无法视物也可根据阴阳之气辨别事物。就像方凌小时候虽然眼盲,但因辨得阴阳,也能行动自如是一个道理。 这边方凌跌跌撞撞还未跑出百步,那妖孽便已紧随而至。 方凌哪敢耽搁?趁它眼中青灰之色未减,想必已是最后的逃生机会。思及此处,方凌探手入怀,天女散花一般将一叠正阳符尽数抛洒出去。正阳符携带大量阳气,七零八落地飞出。 诸犍果然踌躇不前,难辨真伪。但片刻之后便又开始横冲直撞。方凌趁机又跑出将近百步。 但闻身后一声长啸,突然风向逆转,方圆数里之内的所有阴气裹挟着大量的鬼魂尽数朝着身后狂涌而去。 方凌亦被此阵阴风吹得站立不稳,头疼欲裂。身体中的魂魄好似要破体而出一般。 而那边,诸犍人立而起,待所有阴气汇集到其身边之时,便似龙卷风一样飞速地旋转起来,狂风之内,所有魂魄尽皆被其吸食了个干净。 方凌知道那怪物已然开始通过吞噬阴魂滋养本体,眼睛定然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唯一的生机已经失去。 果然,方凌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已被妖孽那手腕粗的尾巴横扫在地。整个后背自左肩至右腰斜刺里仿佛被揭了皮肉,火烧一般的一阵剧痛。 眼看方凌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已毫无还手之力。诸犍身边浮动着层层黑烟,犹如地狱魔王一样轻松地踱着方步,一步一步走到方凌跟前。 方凌像个破败的玩具被其一爪便拍出两丈之远。一张惨白的人脸在方凌眼前逐渐放大,腥臭潮湿的鼻息已近在咫尺。 方凌紧闭着双眼凄厉地大喊道:“该死的岳荀,你怎么还不来?” 第76章 消失的内丹 一人一妖交手虽只须臾,但于方凌来说仿佛已经过了一世。 正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只听一声苍凉的虎啸龙吟之声自耳边一越而过。 当方凌回过神来,岳荀已然和那诸犍缠斗在了一处。 岳荀长剑当空,剑气如虹,出手有如疾风闪电,才一瞬间便已攻出数招。然而不知为何,方凌总觉得岳荀有些不大对劲,步履间颇为虚浮,攻防处略显急躁。 诸犍岂是等闲的妖孽? 刚刚又才吸取了方圆数里的阴魂,此时早已渡过月华反噬之劫,功力大增。不但攻防有度,且一身皮肉受强大的妖气回护,似铜皮铁骨一般,竟是刀枪不入。 岳荀一惊,未曾料到这世上还有他手中悯苍剑无法击破的妖邪肉身。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在瞬息之间。就在这一失神的刹那,那厢诸犍已化作道道黑烟来势汹汹将其团团围住。 岳荀长臂一挥,袍摆拂动处,已盘膝入定,一道虚影透体而出,立时便与那巨蟒一般的黑烟战到了一处。 谁知那道道黑烟却虚有其表。岳荀调集灵力之时罡风似箭,便只是阵阵罡风就已将其吹得东倒西歪。 岳荀心道不妙,那妖孽是故意引自己元神出窍。 但见诸犍一计得逞,藏匿的本体瞬间现形。周围漆黑浓郁的妖气腾空而起,庞大的兽身瞬间化作一团凌厉的黑烟自身后偷袭而来,竟将岳荀牢牢裹住。 岳荀被困其中,骤然感觉与天地万物隔绝开来,如坠茫茫太虚幻境,不得其门而出。 渡劫归来的诸犍果然不能小觑,妖气浑厚得竟能隔绝灵觉沟通。岳荀立刻凝神聚气,尝试以灵力沟通天地,然而任其灵力源源流出却犹如石沉大海般毫无半点回应。 非但如此,周身灵力被妖气污浊浸染,竟隐隐有溃散之象。 正在岳荀凝聚灵力,准备强行破出之时,却见茫茫虚无上空突然燃起一点星火。光芒虽然微乎其微,但却坚定不移。 岳荀立即飞身而起,同时以灵力灌注悯沧剑魂,一道破邪剑式已然随剑气直冲那一点星芒而去。星芒遇剑气骤然光芒大盛,灿若朝阳。 原来方凌眼见岳荀被困,许久不见动静。心下大乱,未曾料到好容易盼来的救星竟然如此中看不中用,轻而易举地便被拿下。着急之下拼着全身灵力将仅剩的一丝纯阳之气全部祭出,方得此灵光乍现,透雾而出。 而方凌此时心力耗尽,已然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半分力气,只口中喃喃道: “不是说诸犍蠢笨,不擅术法吗?” “没想到它来这清远山之后竟学坏了。” 岳荀耳力极好,听到方凌的抱怨竟还有功夫回了这么一句。 说话间岳荀元神已突破那妖雾重围,立即返回本体。掐诀念咒时,已是天地色变,风云骤起,一道闪电破空而来。 那团妖雾见势不妙,立即化作一道疾风射出,直取岳荀心脉而去,意欲打断施术。 噌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光恢宏迅疾,不闪不避,竟迎头直劈过来。那妖雾腾腾间立即化出原型,一掌将长剑拍开。 然而雷电既已引动,绝无消退之理。长剑破空处,只见电光乍现,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已然将那褚腱击中。 褚腱受此重创,一声痛苦的嚎叫响彻天地,只见它艰难地爬起来,一身妖气已然散了大半。 但凶兽终归是凶兽,即便败局已定却依旧威风凛凛,毫不示弱。大吼一声,便又扑了过来,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岳荀面色冷峻,手执长剑大开大合,身形舒展飘逸,横扫劈砍处,剑如流星,毫不留情。 两厢酣战,不觉已是清晖当空,月华正浓,眼见子时已至。只见岳荀突然身形一顿,灵魂仿佛遭遇强大攻击,立时痛苦不堪。 诸犍哪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一跃而上,眼看森森利齿顷刻之间便要咬断岳荀的脖颈。却见一抹亮红飞身而至,从身后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利用强劲的冲击力将他撞翻。 待岳荀回身一剑刺穿那诸犍的碧眼时,只见方凌满脸血污已倒在一片血泊当中。鲜血淋漓处竟染红了岳荀胸前大半衣襟。 岳荀身染鲜血,月光下,双眼通红,闪现着骇然的杀意,周身煞气暴涨,状若癫狂。灵力波动间竟是赤红的妖冶之色。一柄长剑寒光乍起,矫若游龙,凌冽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褚腱本就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更是毫无招架之力,立刻便身中数剑。 然而困兽之斗却是尤为猛烈。但见褚腱狂吼一声,化作一团黑烟极速射向岳荀。岳荀紧紧地盯着褚腱,忽然以血祭剑,终将其一招斩于剑下。 “想取我内丹?那便先取了她的魂魄吧,哈哈哈……” 一个阴桀诡异的声音自岳荀身后响起。 岳荀一惊,猛然回头,发现此话竟是从方凌口中发出。 已然陷入昏迷的方凌直觉一阵砭人肌体的寒意穿透心肺,灵台骤然被挤入一股强大而狂躁的力量。恍惚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汗毛倒竖,急剧地惊恐和毛骨悚然令她立即又昏死了过去。 岳荀眼中一片森然,手腕翻转出一团强大的灵力凝结于指尖迅速地点在方凌的额头。 随着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只见岳荀暴怒的眼神逐渐暗淡开来,终于一头栽倒在地,顿时晕了过去。 第77章 辣手摧花的岳荀 待方凌再次醒来时,岳荀早已恢复常态,正在帮她擦拭伤口血迹。 好死不死,这一次又是咬到了右肩,不得不说诸犍的准头还真是不错,如今伤上加伤,真是存了心地不将她咬死也要将她疼死。 方凌想起之前的惊魂一幕,恍恍惚惚中,那声音似真似幻,似梦非梦,徘徊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细细感受之下,灵台间果然有一个强大而邪恶的力量占据在那里聚而不散。 然而那力量虽然强大,但却是寂静湮灭地没有一丝生气。 方凌惊慌地挣扎道:“诸犍没有死,他好像附在了我的身上。” 岳荀将她一把按住,“别动!” 柔和的月光为岳荀俊逸的侧颜染上了一抹清冷,那泰然自若的脸上阴沉沉的,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神色。 只见他一手搭了方凌的脉搏细细感受着她劫后余生的心跳,见方凌似乎欲言又止便开口道: “可还有什么话要讲?” 方凌闻言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良久才道:“你说过,你从不欠人人情,可如今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一定会还的吧?” “你想要我怎样还?” 方凌取出两枚蓝色纸符握于掌中,须臾之后,摊开双手,两颗微弱的橙黄色光点缓缓飞出,围绕着她飘飘荡荡,如夏夜之萤火。 “帮我将他们的魂魄修复如初吧。” 方凌知道,掌中魂魄,三魂七魄俱已残缺不全,已经无法顺利回归本体。就算强行注入,后半生恐怕也只能痴痴傻傻,惶惶度日。 “可这并不容易。” “这是我唯一的遗愿,你不会不答应吧?”方凌激动地挣扎起来。 岳荀将她牢牢按住,道:“遗愿留得未免早了些。伤虽重,有我在,却是死不了的。只是多少要吃些苦头罢了。先将这个服下。” 说着便递给她一粒药丸。 “你大爷的,既然死不了你沉着一张脸是要吓死哪个?”方凌不免腹诽道。面上却还是乖巧柔顺地接过那丸药依言咽了。 “你替我挡那一下,只是为了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好救你爹?” 方凌轻轻点头,“我先前意欲盗取噬魂灯,若是再厚着脸皮向你借,我也是开不了这个口的。如今,刚好,你欠了我一个人情,便算是两清了吧。” “两清?也好!”岳荀笑得寡淡。 方凌肩头早已麻木,此时迷迷糊糊时睡时醒,倒也不算太痛苦。 待她被一阵剧烈的蚀骨之痛刺激得再次醒转过来时,却见岳荀正在她肩头仔细地一边揉捏一边撒着一种气味十分诡异的药粉。 那药粉一触及皮肤立即有如毒虫啃噬一般,剧痛无比。 方凌禁不住痛得长嚎一声,便要将那人推开。谁知岳荀见状,非但不停手,反而一手将她死死制住,一手继续撒着那该死的药粉。 脸上倒是没有了刚刚的阴沉,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地道:“忍一忍,别动!” “你给我上得什么药?我快要疼死了。”方凌扯着嗓子喊叫着。 “腐骨散!” 方凌闻言大惊,“你个混蛋,王八蛋,快住手!”方凌大骂着剧烈地挣扎起来。 岳荀压着她,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心道续魂丹果然有奇效。 “你现在整个右肩已被咬碎,妖毒侵入骨髓。我必须以腐骨散将你此处的腐肉全部去除,再以净灵之水洗去妖毒方可接骨包扎。” “啊!不,你个混蛋,你放开我。我宁愿被毒死也不要被痛死。” 方凌一听要刮骨疗毒,吓得半条命已经没了。立刻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地挣扎喊叫起来。 “安静一点!” 岳荀被她闹得脑仁都要炸开了。伸手于腰间解了腰带三下五除二地将她绑了。嘴里正要如法炮制地塞入一方帕子。 方凌抢先一步道:“你要再敢堵住我的嘴,我就立刻咬舌自尽!” 岳荀看着她,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显得有些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你想让我活活疼死吗?求求你赶紧封了我的神识五感吧!” 谁知岳荀置若罔闻地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复又收了回去。然后在方凌一脸惊恐中继续捏着匕首小心地去除着她肩头大片大片的腐肉。 那一夜清远山里鬼哭狼嚎,哭声震天。 饶是躲在七八里地之外的老宋他们都听得毛骨悚然。想来那林子今晚甚是惨烈。也不知那妖孽是被剥皮抽筋了还是生吞活剐了,竟叫得如此瘆人。 看来以后还是小心着点,少惹那丫头为妙。如今跟那白面罗刹厮混了几日,越发地心狠手辣了。 方凌不顾声音嘶哑,又哭又闹,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兀自委屈地抽抽搭搭。许是疼得实在厉害,岳荀一路抱着她眼看都快到镜池观了,还是嘤嘤地抽泣不止。鼻涕眼泪,尽数都抹在了岳荀胸口整洁的衣襟上。 依照岳荀的性格,硬忍着没有将她一掌劈晕过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着实被她吵得心烦,然而眼下却是不能封了她的神识五感。诸犍咬伤她时将内丹注入了她体内,虽然内丹上附着的一丝残魂业已被自己化去。 但她只有自身魂识强大清醒,有很清楚的自我意识,方能保证其灵台稳固不被妖丹所侵蚀。所以也只好任由她无休无止地哭喊闹腾。 方凌一晚上疼得死去活来,该死的岳荀死活就是不帮她封触感。害她疼得都似死了七八回。岳荀难得好脾气地一直将她守着,偶尔闹得狠了,也会安慰一两句。 不过岳荀着实不会哄人。好不容易想出了变戏法的招数,却是刚将那一方帕子变作一柄剔骨尖刀,便见方凌好容易止住的眼泪立即就如决堤之洪水,涛涛之江流。 方凌边哭边嚷嚷:“什么破戏法?还不及秦相何变得好看!呜呜……” 岳荀一听立刻便沉了脸,将手里的尖刀扔了,不再管她。方凌见他竟然还摆起了脸色,立即将声音又提高了几个调门。 幸而几日不见的小毛球听着动静寻了过来。 方凌见着小毛球就如见了亲人一般,扯过它就抱头痛哭,痛斥了岳荀如何如何冷酷残忍,辣手摧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直到将小毛球硬生生地蹭成了个卷毛猴才算善罢甘休。 第78章 近在咫尺的内丹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在药效的作用下,似乎疼得也不是那么厉害了。 伤口好些了,理智便也跟着回来了大半。想着岳荀怎么说也算是救了自己性命,况且还指着他修复爹爹嫂嫂的魂魄,实在不好再使性子得罪了他。 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晌,便见岳荀端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进了屋。 岳荀委实不是做饭的料,一碗清粥熬得果真是清汤寡水,淡而无味。小菜更是食之难以下咽。方凌只得对付着勉强喝了几口,便道: “何时才能修复魂魄?我爹和翠云嫂子已昏迷多日,恐怕时间越长越不利于恢复。” “此事不急,我尚需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内丹。” 见方凌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岳荀解释道: “我曾告诉过你,噬魂乃上古积万毒与邪能为一身的法器。每次施用,轻则祭出灵力,重则需要祭出元神。 魂魄本身是世间阴阳调和最为和谐的产物,乃至三道六界甚至大罗金仙都无法仿造。除去魔界,魂飞魄散历来都只能是消弭于天地之间。不论鬼神仙家皆是如此。 即便只是修复也是逆天之举。故而它所需要祭出的也绝非等闲的元神。” “那是什么?”方凌感觉无比紧张。 “只能是仙家元神或修为极高的异兽妖精之元神内丹。” 方凌如坠冰窟,本来感觉水到渠成的一件事突然间就变的遥不可及起来。 异兽妖精可是那么容易找的?更何况取他们的内丹?思来想去,她突然想到昨夜,不知诸犍算不算得上异兽妖精。 “昨夜诸犍的元神内丹呢?可以吗?” 岳荀神色难以捉摸地看了她半晌才道:“自然是可以,不过它眼下却并不在我手上。” “那去了哪里?”方凌有些吃惊。 “诸犍奸滑,它自知无力回天,便藏了一丝魂识在内丹之中并将其注入了你的体内。” 方凌大惊,脸色苍白地突然记起昨晚自己恍惚中听到的那个阴桀的声音和自己灵台中始终存留的那股强大力量。 诸犍竟然没死吗?它难道以寄生的方式存在于自己体内?它会不会吞噬自己的魂识最终取而代之? 方凌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万千疑问。 岳荀见方凌脸色瞬息万变。便解释道:“我已将那丝魂识抹去。不过区区一颗内丹而已,如果控制得当并不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方凌闻言,带着些许期待的神情问道:“就不能将它取出来吗?” “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不过有两点你需要知道。 第一,昨日妖毒已侵入你五脏六腑,若不是恰巧有了那枚内丹与你的魂魄共存,你只怕已经死了。 第二,诸犍将它的内丹直接打入你灵台,为得便是与你的魂魄同生共存,让我无法对它下手。除非连你的魂魄一起剥离。” 方凌晶亮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不想拼了性命不要,最终却还是一场空。 许久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曾听爷爷提起过。相传天地初开之时,妖魔横行。玉晨真君心怀仁慈,曾以淬魂炼魄之法分出一缕元神至人间传道。收得弟子三千,以道宗仙法伏妖无数。你可曾听闻过这种术法?” 岳荀嗤笑道:“你莫非还当自己是玉晨真君?你可知生魂解魄,有如挖心取胆,剔骨除肉。就你的修为,你觉得你能撑得了多久?” 方凌固执道:“你怎么知道有如挖心取胆,剔骨除肉?你又没被淬过?我昨晚倒是刚刚被你剔骨除肉了一回。” 岳荀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沉着脸道: “别把我的话当作玩笑。淬魂炼魄,凶险异常,非常人能够忍受。不但过程艰难,且不论成功与否其结果绝非你所想要的。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方凌有些奇怪,虽说岳荀平日里便没有多少好脸色给自己,但总归只是不耐烦罢了,今次却是略微有些焦躁了。 方凌待外头没了动静,悄悄地调动神识仔细地探查了灵台深处沉寂如灰的那股子力量。虽然探不得全貌,但凭着其刚愎暴躁的气息,应确是诸犍无疑。 倘若真的要使用淬魂炼魄之术,恐怕现在就是最佳时机。这内丹刚进入自己体内,便是种子生根发芽,应当也还没有扎根吧? 若此时不除,以后恐怕更难除去。况且眼下若是没有这颗妖丹,爹爹与翠云嫂子便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想到这里,方凌便强撑着下了床。她依稀记得诲极道长曾有一本手札,那里面几乎全是关于这种奇能异术的记载。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手札确实有,而且看着凌乱的字迹,似乎经过多人反复研究注释过。 只是注解虽然详细,但奈何其间法理实在错综复杂,晦涩难懂。方凌并非正统玄门弟子,又未曾有扎扎实实的理论基础,一时间竟全不知所云,如窥天书。 夜深人静,方凌盘膝打坐,脸色很是难看,额角的汗珠豆子般连连滚落。方凌直觉内心深处犹如火烧一般,灵台原本安安静静的那股子力量被煅烧得似乎更为暴虐难抑。 可怕的是这种暴虐的情绪似乎正一步步随着神识在大小周天的游走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 脑子里一种不受控制的愤怒情绪跟仅存的理智相互博弈了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脑袋撕裂成两瓣。 那种强烈的撕裂感让方凌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床边。 第79章 没有希望便是心安?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月落星沉。 岳荀正在给她嘴里喂着一种味道极其难闻的汁水。 她本能地闭嘴躲过,可提劲的时候发觉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绵软酸痛,没有一丝力气。 不仅如此,每一处关节都钻心地疼,仿佛筋脉尽断了一样。 “难喝也得喝,自己作怪得了谁?” 岳荀掰过方凌的脸来,捏开嘴巴便又灌了一大口进去。 方凌连咳带呛地咽下那汁水,才幽幽地道:“我只是想试试。” 方凌何尝不知道炼魂淬魄这等集大成之术法历来容不得一丝偏差?常常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是容不得一步一步推敲演练的。 可眼下除去此法,又还有什么办法? “便是修为精深之人施术也不过十之一二的机会。 似你这般修为浅薄却胡乱施为者,轻则如现在这般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请问你有几条命可以容得你这般胡闹?” 方凌闻言,眼眶湿润道: “我若试了总还有一丝希望,我若不试我爹和翠云嫂子他们此生便已成定局。” “你可想清楚了,那一丝希望的意思是十之八九会灰飞烟灭,再无来生。” 方凌沉默良久。 “可别无他法了不是吗?,若是从未见过这逆天法术也就罢了。但如今既已知晓,若是连试都不敢试,我这一辈子何以心安?” “但求心安是吗?谁说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 岳荀伸手将床边的手札扔到地上,手掌一翻,一团火焰呼地腾起,挥手间那手札便已被火焰包裹。 方凌大惊,不顾重伤在身噗通一声翻下床来,只身将那团火焰压在身下。 但岳荀的炎火决用得恰到好处,方凌到底是慢了一步。待她艰难地将手札抽出来时,却见其已然毁了大半。 方凌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手记已毁,便不必踌躇了。” “你凭什么这样做?是否要受剜心剔骨之痛,是否魂飞魄散,万劫不复都该我自己决定。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你可知至亲之人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将生命消磨殆尽于我来说就是凌迟。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你根本就是个冷血无情,不懂爱恨亲情的混蛋。” 方凌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又情绪激动地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顿时便觉气血翻涌,呕出一大口淤堵的黑血。 她顾不得擦拭嘴边的血迹,悲愤不已地望着岳荀,泪水夺眶而出。 毁了这术法,她爹、翠云嫂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再醒来。那都是她的亲人,这世上至亲至爱之人。 此行既救不了他们,她又何需受这许多的苦? 方凌瘫倒在地,看着业已烧毁大半的手记。想那淬魂之术本就晦涩,如今更是难以修成,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要说昨夜的大哭无非是疼得,而如今却真正是痛彻心扉,万念俱灰。 直到第二日中午,方凌仍旧水米不进,就那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无喜无悲地抱着手札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岳荀道她爱哭,哭一场也就好了。谁知这次她自昨日大哭了一场之后,便再未流过一滴眼泪。 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岳荀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端来饭喂她,她不理睬; 他翻出她藏在厨房案子底下的千霜醉扬言要喝光,她不理睬; 他说:“你长胡子了,很丑。”她不理睬; 他拆开她肩头的棉布,重新上药,故意手上重了些,并问她疼不疼,她还是不理睬。 他原以为她今日不会再开口了。 谁知却是在他换过药之后,方凌漠然地开口道:“你走吧,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诸犍。现在诸犍已死,你与这里也再无瓜葛了。” “我还欠着你一个人情。” “不用还了。”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你走吧,从今以后永不相见,便当是还了我的人情。” 岳荀手上一滞。 自见过的第一天起,她就是那样一副天真无邪,可爱灵动的模样,谁又能料到只短短几天竟对自己生出这许多怨恨。 可淬魂炼魄并非方凌想得那样简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其中的凶险和痛苦。 更何况方凌身体里有妖兽内丹,以他的能力,将它封印至方凌百年之后并非什么难事。 但不动则已,若要强行除去却必定引起反扑,届时吉凶难料。受得下来尚且后患无穷,若是受不下来,便是自此脱离人间道。 此时她至亲之人命悬一线,这些后果只怕现在讲了,她也未必听得进去。 但她有一句话却说得对,她自己的命凭什么要别人替她做主? “你确定一定要用淬魂炼魄?”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都已经毁了。” “我只问你是否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不惜一试? 哪怕……脱离人间正道,永世不入轮回?” “你什么意思?” “淬魂炼魄……我会!” 方凌蓦地抬头望他,但只过了一瞬,复又冷下脸来。 “何必要告诉我?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帮我。” “如果你确定,我便一试。但至于此举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却是不得而知。” 方凌眼中复又闪动起了光芒,“自然是帮了我,不仅帮了我,更是救了两条人命。” 说完她不禁有些迟疑地问道:“不过,你为什么会回心转意?” “只因欠你一份人情,怎么还该是你说了算。如此,也就两清了。” 方凌呆呆地望着他。他面无表情,眼中如秋水深潭,虽是纯净清澈,却始终叫人看不通透。 “自今日起,你便好生休养,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能反驳,不许存疑。 至于这两个魂魄我已收入铃环。 你放心,那铃环虽毁了,但当作魂器养个把魂魄还是可以的。” 说完便兀自起身走了。 方凌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应当十分欣喜才对,但是心里却不知为何始终高兴不起来。 一时又觉得自己或许该给岳荀道声谢才对,但他方才那样冷着一张脸,她实在又有些张不开口。 或许自己方才那番话委实说得有些重了,可是他擅自损毁爷爷的遗物,想来自己生他两天气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先给他道了歉,又有些太对不住爷爷了。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看着床头的白粥,方凌端在手里掂了掂,遂下定决心一口气给喝得干干净净。又将旁边的一碟小菜也吃得半点不剩。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但她心想此举多少也算是一种示好的态度。 将他烧得这么难吃的饭菜都吃干净了,也算是十分地给他面子了。或许自此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 第80章 要哄够四回 然而方凌却还是高估了岳荀的气量。 自中午开始,方凌就一直想找岳荀搭讪,但却半日都不见他的踪影。 直到晚饭时分,方凌才见他手里提着两只山鸡,一只兔子不紧不慢地回来。 方凌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他不理睬。 方凌又再接再厉继续讨好道:“这么多野味都是你打的?怎么这么厉害?” 他不理睬。 方凌再次厚着脸皮阿谀奉承着:“没想到你不仅粥煮得好,还会烧野味,真是太能干了!” 他还是不理睬。 方凌觉得脸上有些讪讪的。想来病人多少应该还是有些优势的,便准备回屋里继续躺着,到了晚上再哭一哭,或许能有转机。 “我早上哄了你四回。” 冷不丁的,岳荀在后面来了这么一句。 方凌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转过头来望了望他,却见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刚才那句话并非同她说的。 方凌只好转身回屋了。 但是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岳荀叫她吃饭。想着山鸡也好,兔子也罢,这会儿天都黑了,总该是烧好了吧,怎的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连着两日,方凌水米未进,只中午喝了一碗白粥,外加一碟难以下咽的小菜。此时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她思量再三,小心地爬起来,到了厨房,只见两只山鸡和一只兔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案上,岳荀却不见了人影。 方凌一步一挪地屋里院外好不容易找了一通,才发现门口树下的青石上,岳荀正兀自拿了酒壶对着满庭落花,漫天繁星喝着酒。 “你怎么将那些野味扔在案上就不管了?” “我说了,我哄了你四回,你方才只说了三句。” 方凌想起他刚才进屋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回想起上午的事,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领会了这层深意之后,方凌立即讨好地问道:“你还生气呢?” 方凌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将我方式独门烧烤秘笈教于你可好?” 岳荀不咸不淡地望了她一眼,显然并不怎么感兴趣。 方凌见状忙道:“你不要瞧不起,这门手艺我可从来没说给别人听过。” 但见岳荀坐起来,也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越过独自进了屋。 见方凌还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不耐烦地道:“你还要等到几时?我现在很饿。”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别扭的人,生气居然比饿肚子还重要。 见好容易将他哄好了,方凌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在方凌地悉心指导和岳荀笨手笨脚地操持下,这顿晚饭终于吃成了夜宵。 虽然口味欠佳,但为了讨好岳荀,方凌硬是多塞了半只山鸡下肚。 第三日,因为担心家里的两大一小,方凌早上便开始张罗着准备下山。然而艰难地换好衣服,刚坐在镜子前便被自己吓到了。 岳荀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立即疾风一般地奔了进去。却见方凌好端端地坐在镜前,只是一双眼睛惊惧而又无神,仿佛被摄去了魂魄。 岳荀立即明白过来,淡淡道:“何需惊讶?我前日就曾告诉过你,你长胡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方凌这两天因为先是受伤,后又赌气,都没顾得上照一照镜子。 谁知今日一照,竟发现镜中的自己蓬头垢面,皮肤蜡黄,整张脸上毫无生气也就罢了。 偏偏毛发像是施了肥一样,茁壮得有些不成样子。眉毛又黑又粗也便罢了,竟然还长出了一圈黑乎乎毛茸茸的胡子。 “很正常。诸犍的内丹在你体内,身体上有些变化是必然的,毛发便是其中之一。”岳荀说的很是轻描淡写。 “你不是说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长胡子算了不得的大事?” 方凌被问得哑口无言。 诚然,跟性命比起来,这委实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对于一个姑娘而言这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小事吧? “那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变化?你索性一次性全都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无非是声音粗一点,毛发旺盛些,皮肤黑一点,总之就是会变丑罢了。” “你是说不仅面貌丑陋,就连声音也会变?” 方凌想象着自己一把清亮的好嗓子,很快就要变成镇子西口郑屠户的粗喉咙大嗓门,霎时间有些绝望起来。 “跟这些比起来,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身体里的余毒和一月之后的淬魂术吧。” 说完,岳荀便不耐烦地转身大步出了房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岳荀正自等得有些不耐烦,却见方凌探头探脑,眉眼堆笑,满脸写着“讨好卖乖”四个字从门边探出个蓬头垢面的脑袋来。 “可否借你的剃刀一用?” “你要刮胡子?” 岳荀眉眼含笑,随手在包袱里翻出一把小巧的剃刀递给她。 方凌这一进去直到日头都过了三杆了,还不见出来。 岳荀实在等不下去了,进门却发现方凌左手捉着剃刀,将一溜胡子剃得是七零八落,有如刚吃了一大碗酱面。 剃须乃是个细活,她一无经验,二来又是反手,自是力不从心。 岳荀不耐烦地夺过方凌手里的剃刀。顺势就着桌边坐下,俯身将她的下巴勾起来。 方凌看着他骤然凑过来的脸。下巴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和鼻息间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味道。莫名感觉有些紧张得不知所措,脸上不经意地便染了些颜色。 刚刚眼神闪躲着想要错开点角度,却被他手上一个力道给掰了回去。 “别动!” 岳荀低沉的声音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传了过来。 方凌立即听话地端端坐正,仰起一张脸来,眼睛睁也不是闭也不是。索性破罐破摔,明目张胆地定定看着那人。 岳荀确实很好看,脸上的情绪总是淡淡的,清心寡欲得有些不染凡尘。 “闭上眼睛。”岳荀命令道。 方凌乖乖地阖上眼,感觉剃刀移到眉头,突然想起张京兆的故事,顿觉有些羞赧道: “其实你我此前素昧平生,我救你也是存了私心。你若念及报答,信守承诺救我爹与嫂子我已是感激不尽。不必如此事无巨细地照顾我。” “说得也是。”岳荀略一皱眉,手下剃刀倏地一抹。 方凌只觉有些不对劲。便听岳荀慢悠悠地说:“哟,手滑了。” 方凌正心生涟漪,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听闻这么一句话。心下大惊,扭头朝着镜子一瞧,只见原本茂密的一对眉毛如今仅剩了一边独自在风中凌乱。 还未等她回过神,岳荀手起刀落便将孤零零的另一边也剃了个干净。 “太诡异了,不如都剃了吧。” 岳荀看着镜中自己的杰作,自言自语道。 俗话说眉为五官之首,平时并不觉得有多重要。可这一旦没了,却是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方凌欲哭无泪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短短几天竟已变得面目全非。 但琢磨着岳荀也是一番好意,总不好因其一时失误便妄加责怪。 况且他生起气来,也实在难哄了些。可到底顶着这样一张脸要怎样见人,倒成了眼下最为要紧的事了。 第81章 郑重的谈话 这日中午,浮生正两手托腮坐在门口时不时地朝远处张望着。 几日以来,浮生吃了饭,帮着余婆婆给嫂嫂和师傅灌了米汤之后便会坐在门口张望。 这日更是一连等了两个时辰。浮生心里害怕,总觉得方凌会出什么事,或者干脆永远不再出现。 正胡思乱想间,却突然看见远处一个身着红衣,头戴一顶硕大黑色帷帽,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颀长,气度不凡的男人。 浮生总觉得那女人身形有些眼熟。直至走到跟前,那女人出了声,浮生才惊觉此人正是等了许久的方凌。 浮生见到方凌,顿时激动不已,立马就扑过来哭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谁知还未来得及哭两声,后脖领子便被人拎着提到了一边。 方凌害怕岳荀此举吓着浮生,忙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浮生!” “就是那个好看热闹的闯祸精?” 岳荀还记着二人第一次接触时,方凌编得瞎话。 浮生闻言,却很是不满,忿忿道:“谁说我是闯祸精?” 岳荀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方凌身边的半大小子,指了指方凌,“她说的。” 浮生闻言,自是不会随便被一个陌生人给挑拨了。冲着岳荀翻了个白眼,却是将方凌拉到了一边,方才道:“哪儿来的小白脸自来熟?别跟陌生人玩儿,小心是个拐子!” 方凌肩膀的伤势颇重,便只轻轻一拉,也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浮生见状却是慌了,“你怎么又受伤了?谁干得呀?下手怎么这么重?” 说话间,方才硬生生憋回去的眼泪就又涌了出来。 “姐姐爱哭爱喊也就罢了,带出个弟弟也是个哭包。” 岳荀调侃的声音从头顶飘了过来。 “你懂什么?我姐说了,我这个年纪是可以哭一哭的。” 说完又是一连串的眼泪扑朔朔地滚了下来。 方凌害怕把周围的邻居都招过来,赶紧扯了浮生进了院子。 里面余婆婆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见是方凌回来了,自是十分欢喜。但见方凌身后跟着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不由问道:“这位是?” 方凌赶紧编了个瞎话,“……这位是我表哥岳荀。” “是的,她说怕人误会,所以暂以表兄妹相称。”岳荀也接话道。 方凌闻言恨不能找个地缝将他塞进去,真不知他是有意的还是脑子不大灵光。 见余婆婆一脸狐疑,方凌赶紧将话题扯开道:“婆婆,这几日有劳您了。不知我爹和嫂子他们怎样了?” 余婆婆一脸愁容地道:“总还是你走时的样子,几日来都不见什么起色,真是愁死了哟。” 方凌将余婆婆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只见余婆婆面露喜色:“真是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啊,也算是吉人天相了。” 方凌带着岳荀和浮生进屋看了方长清和翠云嫂子。 岳荀替二人把了脉,脉象虽是气若游丝,但好在身体保养得不错,只待一月之后方凌这边的余毒清除干净便可施术。 方凌听他这么说便也就放下心来。 岳荀嫌方凌身体孱弱,又走了许久山路,便将她赶到房中休息去了。 方凌自从上次见识了岳荀的小脾气之后,在他面前便十分乖巧。他说东就不敢往西,他说上凳绝不敢爬梯。是以尽管天色尚早,还是乖乖地与浮生依依惜别上床睡觉去了。 浮生见方凌头上一直罩着个大帷帽,便是到了屋里,与人说话也不见摘,始终怪怪的。不免心生疑惑地问岳荀:“你果真是我姐的表哥?” “那你以为呢?” “你虽然长得跟我姐姐一般好看,但是之前却从未听师傅他们说起过有这样一门亲戚。看姐姐言辞闪烁的样子……你该不会是……她在外面找得小女婿吧?” 岳荀显然没料到这小子会如此胡说。嗤笑一声,也懒得解释,只学着方凌的样子摸摸浮生的小脑袋便也进了屋。 “婚姻大事,她怎可如此草率?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竟不懂得保护自己?好歹问问我的意见!” 浮生见这二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越发地气愤,眼睛瞪得溜圆,气鼓鼓地兀自喊着。 这种时候,余婆婆总是赶巧得很。 只见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扯着浮生斥责道:“你这孩子,大人的事你有什么可意见的?你姐姐不让讲,你对外人只说这位公子是表哥就是了。” 说完手忙脚乱地将浮生拽走了。 次日,岳荀一早便见浮生一本正经地坐在门口等着自己。架子端得十分郑重,似是要谈什么大事的模样。 “我现在作为我们家唯一的当家男人,有一些事情必须同你讲明白。” 岳荀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每天早起习惯先喝一杯清茶才会做别的事。” 但见他转身四顾,一脸茫然的样子。浮生只好起身,沏了壶好茶,为了不失家主风范,又恭恭敬敬为岳荀倒了一杯。 岳荀执杯疑惑地瞧着浮生,见他好容易才又端好了架势,突然恍然大悟道:“如果是要向我讨要糖葫芦之类的,没有,太腻,我不爱吃。” 浮生闻言,却是不依:“那是你没吃过好的。老孙家的糖葫芦就不腻,我姐做的糖人加了红蓼也不会腻,比外面卖得还要好吃。” “哦?你姐还会做糖人?” “我姐姐就没有不会做的,尤其是一手烤鱼的功夫……” 说起方凌,浮生洋洋自得地正准备显摆一番,却突然想起来此次郑重其事的会谈怎么还没开始就跑偏到这个份上? 遂挺了挺胸脯道:“我岂是那么在意吃喝的人?” “毽子,风筝、竹蜻蜓什么的也一概没有。” “那你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自己买了一边玩儿去。” 岳荀随手递给浮生一小块儿碎银子道。 浮生习惯性的接过银子:“谢谢表哥!” “客气!自己玩儿去吧。” 浮生答应一声正待要走,突然间醒悟过来。啪地一声将碎银子放回桌上道: “你别总打岔。我是与你谈正经事来的。以目前秦家和方家两家主事人的身份。” 第82章 坏了姐姐的大事 岳荀狐疑地看着浮生。见他又强自镇定地酝酿了些许庄严的气势之后道: “我姐姐她年纪尚轻,再加上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心理上和身体上的打击,是以谁对她好些,她便很是依赖。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想嫁给你。” “哦?那依你之见,她目前是什么想法?” 岳荀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则在桌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显然,这种不要钱的八卦他听得很是有趣。 “我姐姐并非一般女子,一时受伤难免迷茫,但是很快就会缓过劲儿来的。虽然你可能在相貌上有一些优势,但我姐绝非那种肤浅的人。” “莫非你有合适的人选?” “那倒没有。 不过师傅是比较中意书香世家里那种温润如玉、谦和儒雅的读书人。反正他是决计不会同意你这种看似潇洒,说得好听是仗剑江湖,实则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 “那她自己呢?” 浮生闻言有些心虚。 “她那些江湖儿女的心思都作不得数的。她是个没有定性的人,今天喜欢风流倜傥的,明天指不定就喜欢成熟稳重的了。” 岳荀轻笑道:“哦,明白了!看来她跟你师傅恰好相反,她似乎更喜欢风流少侠多一些。” 浮生自知失言,生怕此话燃起了岳荀一丁点儿的希望,赶紧道: “她那叫叛逆!你对她可能还不太了解。你只见她生得好看,其实委实比不得那些大家小姐。不仅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针织女红更是全然不会。 不仅如此,她还为人懒散刻薄。平日里洗碗刷锅这一类家务事都是推给我来做的。即便如此,偶尔也会耍些小性子,欺负我一个小孩子。” “哦?她竟是这等人?”岳荀表现地有些吃惊地问道。 “谁说不是呢?我也不能因为她是我姐便违心地光说些好听话。” 浮生便将这些年他听得,看得,自方凌三岁那年起干过的混账事都一应添油加醋地抖落了出来。 一个说得是眉飞色舞,一个听得是兴致勃勃。 二人正说得起劲,却不想身后突然探出个黑乎乎的脑袋,粗着喉咙插嘴道:“说我什么呢?” 浮生猛然一回头,吓得差点一头栽倒,大叫道:“什么鬼?” 方凌只觉一柄尖刀不偏不倚地直戳了心窝子一般。遂将蓬乱的头发又往脸上拨了拨。 方凌这几日于外貌上变化尤其得大。粗黄的皮肤,黑黑的胡茬,干脆长成一副铁骨铮铮的汉子模样也就罢了,偏偏五官形貌却又还是个姑娘。 此时五官更是少了一官,怎么看怎么古怪。 要不是从衣着身形以及神态语气中多少还看得出从前几分影子,浮生简直就要以为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变态。怪不得昨日她便一直罩着那顶硕大的帷帽不肯露脸。 岳荀笑看着惊魂未定的浮生,缓缓道:“你觉得哪个温润如玉,谦和儒雅的读书人敢娶了她去?” 浮生十分难以置信,“姐……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方凌躲闪着直往岳荀身后钻。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出了些变故。其实多看几日也就习惯了,你看表哥就挺习惯的。”说着指了指岳荀。 方凌见浮生仍旧呆呆地发愣,有些心虚地道:“你要实在不习惯,以后我在家里也戴着帷帽便是。” 浮生倒是并没有太关心帷帽之类的事,只是痛心疾首地道:“不管姐姐什么样,只要是你,我就决计不会嫌弃。只是你为何不早说?我可能坏了你的大事了。” 继而突然转身对着岳荀郑重地一鞠到底。 “童言无忌!岳荀哥哥你可否当今日从未见过我?之前咱们说过的话也全都忘了吧。只要你喜欢,其实人的内在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他说什么呢?”方凌一脸莫名其妙。 “他方才说你不晓音律,不通文墨,还奸懒馋滑,三心二意,欺凌弱小,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之外委实是一无是处,让我不要被你骗了。 只是如今嘛,怕是连这最后的一点优势也没有了。” 岳荀言笑晏晏地如实回答道。 方凌闻言,沉下一张脸来。 “你尽管添油加醋,尖酸刻薄地折损我好了。 想当年,以我的容貌,连州府的大人也是想要娶的。只是我生性高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一点余地都没留。” 方凌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为了证明自己,竟连这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拿出来当作证明自己委实不丑的佐证了。话一出口自己都觉俗不可耐。 “州府大人?想娶你为妻?” “妾,第六房的!”方凌没好气地答道。 噗嗤一声。 便如岳荀这般沉稳淡定的人,闻言也是少有地忍俊不禁,笑得肆无忌惮。 这次就连方凌自己都有些挂不住了。气呼呼地起身欲走,却被岳荀一把将她拽到房中的镜子前坐下。 “若是让那位大人看到你这幅尊容,他定会感念你当年的不嫁之恩。” 方凌这几日最不情愿见的便是镜子,从浮生刚才的表现来看。方凌就已知道自己必定是形容恐怖,人厌鬼弃。 只是适才刚刚醒来,一时忘了这茬,未曾戴帷帽便跑出去了。这一下定是将那孩子吓得不轻。 寻思着一定提防着别让余婆婆看见了才是。余婆婆嘴快,若是被她看见了等同于整个镇子的人都看见了。 一边想着,却突然发觉今日怎得不见了余婆婆。遂问了一嘴,哪知岳荀说余婆婆今日一早便已回去了。 想来这阵子确实也太麻烦余婆婆了,如今定是见他们回来了,才放心回去的。想着有空了无论如何需得上门致谢才是。 只是眼下却要怎么办?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加起来虽说齐齐整整五口人,可是能指望的如今便是连一个也没有。 方凌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虽不太饱满,但计算着在街边小摊儿勉强对付个个把月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想着出门,方凌便又有些犹豫,道:“不如你带浮生出去吃饭,回来时随便给我捎点吃食怎样?” “你看我可像是会带孩子的人?” “可是我这幅模样,就连浮生都吓跑了。你还想让我出去吓唬哪个?”方凌咧咧嘴,一副形如恶鬼的样子说道。 “别再扮鬼脸了,真的很丑。” “我真的没扮。”方凌快要哭出来了。 第83章 烧了摊子 方凌无奈,简单地洗漱之后便又罩了昨日的帷帽同岳荀、浮生一道出了门。 她多日未曾上街,加上岳荀又非是本地人氏,为尽地主之谊,便兴致勃勃地给岳荀做起了介绍:哪家的煎饼香酥可口,哪家的豆腐脑鲜嫩爽滑,哪家的油酥起得恰到好处…… 适才正说得起劲便嗅到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单凭着这让人直流口水的味道,方凌便知道薛老四家的油饼出摊了。 姐弟俩撇下岳荀一路小跑着就一头扎进了前面排队的人堆里。薛老四凭着一手独到的油饼技艺,生意果然日渐红火了起来。 方凌拉着浮生好容易抢到一席之地。 谁知人多拥挤,方凌又戴着个蚊帐似的帷帽委实不便,东一甩西一甩的,不知怎的就扫到了烧得正旺的炉火。呼地一下,沾了火的纱幔便着了起来。 方凌吓得花容失色,还好站在外围的岳荀胳膊长,一把将那帽子掀了。 哪知那帽子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只听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一锅香喷喷的油饼就此毁于一旦。 排队等了许久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锅香喷喷的油饼漫起了浓烟。一腔怨气尽数化为凌厉的眼神,嗖嗖嗖地犹如利剑一般齐刷刷地射向罪魁祸首。 方凌的皮肤这几日本就越发的粗黑蜡黄,又加上该长毛的眉骨处被刮得干干净净,不该长的胡子却是长得犹如新割的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地往外冒。 人们冷不丁地见着这么一副尊容,都被吓了一跳。 起初某些人见此女与浮生一起,看身形还以为是方家那个俏丫头,一腔怒火还颇为克制。 此时一见,竟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丑女人,都毫不掩饰地开始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方凌恨不得将自己也扔到油锅里炸一炸就好。 浮生正欲跟乡邻们解释,还好方凌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呼之欲出的话给捂了回去。 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就是方凌,她真的是不要活了。 方凌一手揪了浮生挤开人群正欲落荒而逃,却被薛老四一把揪住。烧了人家摊子,薛老四正是怒怒不可遏,哪能轻易放她离开? 正在这时,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一手将那灰头土脸,面相古怪的丫头提溜到身后。伸手取出三两银子递给了薛老四,道: “可够赔你的摊子?” 本来方凌就已成为了众人焦点,此时又颇为意外地来了这么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替她解围,围观的人群立即又紧了一圈。 与此同时,方凌凭着一向敏锐的灵觉发现射向她的目光又更加凌厉了几分。 这厢薛老四喜滋滋地接过银子,自是不再追究。 只是方凌瞧着那钱袋子略有些眼熟,伸手往腰间摸去,才恍然大悟。不禁大惊失色,一时情急冲着岳荀口不择言起来: “你这败家老爷们儿,别人的钱花起来倒是大方得很!三两银子都够置办这么三个摊子了?” 若说岳荀是姑娘们眼中的风景,那方凌此时就该是大煞风景。 本来无端被如此风流俊逸的公子搭救就已经羡煞旁人。谁知此女不仅不知好歹,竟还出言无状。此话一出,立即惹得人群中又是一阵非议。 “女人在外人面前多少应当给男人留点面子不是吗?” 果然,但见一位长相端正,小姐模样的女子忍不住开始为岳荀打抱不平了。 “多谢姑娘。她一向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岳荀见有人替他说话,居然厚脸皮地装起了柔弱。 “三两银子说给人就给人了,我还不能抱怨两句了?”方凌憋屈地嘀咕着。 损失了钱财本就窝火,如今又被无端指责,难免生出几分怨气。岳荀是救命恩人,自是不敢顶撞,但不见得人人都可以说她两句。 只见她转而看向那位小姐道:“你既知道自己是个外人,还是不要随便插嘴得好。” “哼,不就三两银子吗?我替他还你就是。” 那女子开口便碰了个钉子,委实有些尴尬。便出手阔绰地丢给方凌三两银子。 见有人给银子,方凌顿时便没了骨气。方才还一副怨怼模样,如今早已换做一副喜笑颜开的笑脸,伸手接过银子,倒是不见客气。 女子此举本是为了奚落方凌。谁知她倒好,一副没脸没皮的二皮脸模样,倒将自己气得不轻。遂颤声道:“你倒好意思接着!你可知事情本就因你而起?” 方凌凭白得了三两银子,脸皮也变得越发得厚了,嬉皮笑脸回道:“既然姑娘有意解囊相助,我自然是却之不恭。” 说完喜滋滋地扯了旁边看热闹的二人就走。 岳荀目不斜视地拨开众人,泰然自若地穿梭于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或妩媚或羞涩的眼神中,一副云淡风轻,置若罔闻的模样。 方凌失了帷帽,本是极不情愿与他走在一处的。不过想起平白挽回的损失,算起来岳荀也是出了力的,便又觉得跟他一处倒也不尽都是坏事。 岳荀虽然烧饭不怎么样,但论起吃却很是挑剔。原本方凌想着随便找个摊子,三碗汤面就此打发了。 谁知岳荀目不斜视地越过各路大小面摊,一路领着浮生飞快地闪进了林素斋的大门。 方凌见二人业已进了门,那跑堂的点头哈腰将茶水都一应伺候好了。只好倚在门口对着浮生挤眉弄眼,想将浮生哄出来。 谁知浮生难得吃一回酒楼,自然是为岳荀马首是瞻。屁股坐得有如生了根一般,不仅对方凌的眼色置若罔闻,更是冲着她大声招呼道: “姐,藏着做什么?快点进来。” 方凌异常敏捷地一个箭步便已蹿到浮生面前,捂了他的嘴小声道:“叫翠花!” 想她方凌在这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她委实不想让旁人知道。于是表情异常严肃地跟浮生咬了好一会儿耳朵。 就这咬耳朵的功夫,方凌一个没拦住,便见各色菜式陆续摆上了桌。 岳荀自斟自饮,吃得是优哉游哉。就连浮生也是放开了肚皮啃得满嘴流油。 只有方凌味同嚼蜡地啃着着眼前的一盘蹄髈。眼睛滴溜溜地在桌上转了两圈,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番,眼看着荷包里的银子就要撑不住。 突然瞥见斜对面一桌的女子十分眼熟,一双眼睛不住地直往岳荀身上飘。见方凌看了过来,眼里方才还能掐得出水的万般柔情立时便滴水成冰。 这不就是方才油饼摊上那位解囊相助的小姐吗?怎还跟到了这里? 第84章 出卖色相 方凌犹豫再三,无奈囊中确实羞涩,眼看着一行三人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突然将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故技重施地冲着岳荀嚷道: “说你败家,你还真是败家。整日地白吃白喝也就算了,还挑嘴,老娘这两年攒得银子可经不住你这样糟蹋。” 岳荀莫名其妙地瞪着方凌,悠悠地道: “你这一盘蹄髈莫不是补到了脑子上?” “呵!如今还敢犟嘴了是吧?告诉你,你这样的男人老娘见得多了。 不就仗着生得一副好皮囊,四处骗吃骗喝吗? 老娘这次就偏不惯着你。酒楼是你进的,菜也是你点的,别指望我会给你结账。” 方凌好歹是与周氏那等泼妇干过架的人。如今顶着“翠花”的名头,更是肆无忌惮,虽说这张口骂人的话讲得还有些磕磕绊绊,但气势上多少还是有的。 “姐……翠花!你是抽风了吗?”浮生小声问道。 “大人说话小孩儿少插嘴。因着跟方凌那丫头尚有几分交情才勉强答应来照顾你们一家。你别以为我有那丫头一样的好脾气。” 浮生:“……” “听说方姑娘不仅人生得漂亮,待人也是有礼有节。怎么就结交了你这么一位……朋友?” 斜对面那桌的女子果然忍不住拍案而起道。 “又要你来多管闲事!我是哪样失礼失节了?” “你不仅相貌丑陋,面目可憎,还行如泼妇。 这位公子,你气质儒雅,风姿卓越,何苦非要跟这种女人混在一处?倒叫旁人无端地说三道四。” “无奈在下欠着这位……翠花姑娘一份恩情。” 岳荀慢悠悠地说着,方才生出的一点怒意到底是抵不过这想看热闹的兴致。 “呵!我相貌丑陋,不知礼仪?你来说,当初,是不是你亲口说为我的美色所惑,无论怎样,都愿终此一生长相厮守?” 方凌转向岳荀质问道。 岳荀刚开始尚能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地执杯自饮。直到听闻“为美色所惑”几个字,噗地一口酒直直地喷了方凌一头一脸。 “好啊,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你竟这样对我?那饭钱你也找她结好了。” 说着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全然不顾脸面地大声干嚎了起来。 浮生见到方凌如此这般,直觉一张脸都要丢尽了,恨不能立刻躲到桌子底下去。 “我付就我付,左右不过一顿饭钱罢了!也好让这位公子看清了你。公子,恕我直言,对那蛮横之人,也不必念着情义。” 说着,便将一锭银子拍到了桌上。 方凌见这“散财童子”果然帮他们结了饭钱,忙跳将起来,大声道: “有钱了不起?一顿饭钱就想将他买了吗?哼!老娘偏偏就不卖。” 说着一把揪住岳荀的衣领,将他从席间揪了出来。 “你还坐着不走?是看上她了?想跟了她去?” 那女子眼见岳荀被方凌揪走,又没有什么立场阻拦,只好追在后面大声喊着: “公子若是需要帮忙,可到甜水巷宁家找我,我叫宁如意!” 那厢一行三人头也不回地转过一个街角,岳荀拍掉方凌的爪子,眼神凌厉地道: “你可是揪上瘾了?” 方凌自知此次实在是过分了些,立即点头哈腰,做小伏低道: “方才我带得银子委实不够了,才出此下策。委屈你与我演了这一出戏。都是我的错,我的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不过说起来,你俩一进去也不问我就只管点了贵的上,如此也算是因果循环了不是么?” “我何时混得就连吃一顿饭都要承担因果了?还是靠着色相!” 岳荀两步将方凌逼到墙角余怒未消地望着她说道。 方凌靠着冰凉的石壁,眼神乞求地望了望岳荀,又求助似地望向浮生。 却不料浮生经历了如此人生至暗时刻,当街便嫌弃地做起了叛徒: “姐,一顿饭钱,你何苦呢?方才那样撒泼打滚的模样委实是丢死人了!” “你记住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岳荀抬脚便自顾自地走了。 自从岳荀那天上了一回街,露了一次脸之后,便总有热心的大姑娘小媳妇隔三差五地往秦家院子跑。不是送吃的,便是给喝的。 都打着看望病人的旗号,眼睛却一水儿地往院子里树下端坐着饮茶看书的岳荀身上瞟。 方凌从未觉得自己一家人缘如此得好过,就连一些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姑娘们都提了礼盒前来探望。 宁如意自是不能错过,打着方凌闺中密友的旗号将方凌好一顿奚落。方凌就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闺密,自己竟然全然不知? 因着自小便独居在清远山上,整日里便只与一只猴子为伴,虽然脑子机敏,但在小女子间含沙射影,勾心斗角的那一套上却是没什么造诣。 加上宁如意又是有备而来,一番唇枪舌战下来竟是完败。憋了一肚子气的方凌好容易想到几句绝佳的句子回嘴却已是深夜。 当下将那个招蜂引蝶的罪魁祸首骂了不下百遍。 俗话说打架还需亲兄弟。虽说浮生与方凌并非血亲,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 浮生见那宁如意日日登门,一个不留神就黏上岳荀,顿觉不妙,煮熟的鸭子岂能凭白让旁人给抢了? 当下便快刀斩乱麻,在院门口贴了“谢绝探望”的告示,又搬了小凳摆了瓜子往门口这么一坐。 凡是送礼探望的,礼品悉数收下。但谢客一律待到百日之后方道长和翠云嫂子大好了,再由他们亲自摆酒酬谢。 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吃食问题,更是将一众聒噪的莺莺燕燕都挡在了门外。 方凌不禁对浮生很是高看了几分,想来以前确实小瞧了这小子。 第85章 街头斗殴 在浮生成功挡驾之后,秦家小院总算恢复了宁静。 人一舒畅,伤都好得快了许多。岳荀再一次拉开方凌的衣襟给她换药时,发现她肩头的嫩肉已经长好了很多。便叫来浮生,另开了一副药方,交待着他前去抓了。 浮生自从见了方凌的真容后,又亲眼目睹了酒楼撒泼打滚的疯模样。两厢打击之下,突然便长大懂事了许多。 先前还对岳荀不冷不热的,这几天却早已对他言听计从,生怕将他吓跑了。 浮生一路小跑着离开。心里合计着岳荀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明知道姐姐都长成那副模样了,还对她不离不弃。 之前自己险些闯下大祸,若是将岳荀放跑了,可上哪里再去给姐姐另找一个接手的来? 如此想着,脚底下两个小短腿抡得又快了几分。 或许是最近干起了采办的活计,免不了总会落些油水。一时花钱有些大方,竟不知世上有一句俗话叫作财不露白。 这日刚一出门便招来了郑屠户家那个泼皮二小子郑守义。 待浮生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告状时,方凌正百无聊奈地拿着根竹签在院里水缸旁逗王八。一听有人敢劫了浮生的道,立刻来了精神,抄起帷帽便杀了过去。 谁知去了才发现浮生口中常年混迹菜市口,江湖人称“刀疤义”的郑守义却是个十三四岁的精瘦少年。跟她想象中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道上大哥实在相去甚远。 “不是说“刀疤义”么?不该是刀口舔血的那号人物?”方凌悄声问道。 “那是你听说书的听多了。‘刀疤义’脸上的疤是他小时候看他爹杀猪时,蹲得太近被猪蹄子踹的。因为叫‘刀疤’更显得威风些,便自取了这个名号。” 浮生悄声解释道。 “你们一群小孩儿打架,把我叫来凑什么热闹?”方凌有些无语。 “哟,我当叫来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却原来是这个丑婆娘。我说,你不回去看着你那个小白脸子,倒有空跑到这儿来找爷爷的晦气!” 方凌正欲袖手旁观的坐下来观战,却听那郑守义口出狂言,态度十分嚣张。 只好接过话头操着一副公鸭嗓子喝道: “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你且赶紧把抢了我们家浮生的钱还回来,我便不与你计较。” “就凭你,计较一个我看看!莫非想揭了帽子吓死我不成?哈哈哈……” 说着,郑守义抬手便打翻了方凌头上的帽子。 最近几日自从被那宁如意奚落之后,方凌便得了个毛病,听不得“丑”字。在家里,浮生他们连带着连“臭”,“愁”,“瞅”这些发音相似的字眼都提不得。 谁知这个不开眼的郑守义句句不离“丑”,字字直往她肺管子里戳。是可忍,熟不可忍。 虽然自己拳脚上也没什么本事,不过凭着那点压箱底的花拳绣腿欺负个把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下大喝一声:“猖狂!” 便欺身上去。 郑守义原本见她一介女流,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这女人却是个话少人狠的角色,上来三拳两脚便将自己打趴下。亏得自己也是常年混迹于菜市口等地,能屈能伸的人物,气量还是有的。 当下便将劫得的散碎银子还与浮生,又当着二人的面赌咒发誓绝不再找浮生的麻烦。 虽然此次也勉强算得上打抱不平,但想来终究是欺负了半大孩子,未见得就多么光彩。是以也不再多作耽搁,拿了钱拉着浮生逃得比那郑守义还快。 哪知她逃得快,却不及郑屠户追得快。 待二人抓了药才刚出了药铺大门,便见郑屠户拉着他家二小子已然堵住大门,前来兴师问罪了。 “就是你那锅瓜怂婆娘把我娃儿打了?” 郑屠户隔得老远便指着方凌操着一口四川腔骂道。 “老子几天没发得飚了,朗锅指望老子好欺负了塞?” 方凌正准备假装若无其事地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奈何郑守义岂能轻易放过她? “爹,就是那锅,那锅戴黑帽子的婆娘!莫叫她跑啰!” 郑屠户一巴掌扇过去道: “你个龟儿子的,叫个婆娘打了,还喊个基巴?老子的脸都叫你丢干净啰。” 方凌一看躲不过,只好站定道:“咱们有话好好说,是他先抢了……” “老子跟你说个锤子!你打了我娃儿,我打转来就对了,哪来那么多筋扯?!”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叔叔方长清好歹也有些个驱鬼驭神的本事,你眼下是出了一口气,但从长远了看未见得就能讨了什么便宜不是吗?” “老子一路来做得就是拿刀的活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一辈子,别的没攒到,就是攒了一身杀气。我得怕你那些鬼玩意儿? 要打就赶紧打,莫说我欺负婆娘娃娃,我站到这儿叫你打三哈,你要……” 方凌闻听此言,但见郑守义果然作势欲摆好架势,心中一喜,倒是个讲究人。 说时迟那时快,郑守义刚提到让她打三下,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方凌已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郑屠户胸口。 郑屠户常年杀猪宰牛,很是有一股子蛮力,方凌全力一脚,他堪堪后退两步便已化解。 “你娘麻批滴,老子还没说完!老子说你要是三下能把老子放翻,就算你凶。这事就算啰……” 郑屠户站定身形怒火中烧的一句话又才说了一半,谁知方凌试探之下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拉起浮生就逃。 “娘麻批的!给婆娘就是讲不得规矩!你给我站到!” 郑屠户气急败坏地骂道。当下拔腿便追。方凌拖着个浮生一路逃得是拖泥带水,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已岌岌可危。 只见郑屠户抄起街边面瘫的凳子抡圆了就朝方凌砸了过去。 方凌直觉后脑勺一股劲风袭来,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见一袭白影一掠而过,砰的一声,半空的条凳已被震的粉碎。 只见岳荀衣袂飘飘,负手而立,堪堪挡在了二人身前。 “小白脸子你最好给老子滚远点,免得溅你一脸血。老子劝你,女人能打不能惯。老子今天好好替你管教管教这个臭婆娘!” 郑屠户大骂道。 “我家孩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 说着脚上一挑,郑屠户还未瞧见怎么回事,便已被半截凳子击中前胸,一个翻身躺在了地上。 第86章 岁月静好 郑屠户自知遇到了狠角色,翻身爬起来,擦了擦嘴角渗出的一缕血迹,道: “今天就先饶了你们,莫叫老子再遇到。” 浮生见形势逆转,学着郑屠户的口音十分得瑟地叫嚣道: “有种莫饶了我们呀,我怕哦?” “确实不要再遇见得好。我这个人,心眼儿小,爱记仇。 所以此后不论何时,遇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最好有多远躲多远。 你可知我是做什么的?” 岳荀缓步上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郑屠户的肩膀道。 郑屠户只觉肩膀一沉,继而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颤。但是菜市口扛把子也绝非浪得虚名,虽遇劲敌,气势却是不能倒。 遂中气十足地道: “你莫嚣张!老子管你是做么子的,今天这个亏老子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说完,揪着一旁的郑守义扭头就走。 “不着急,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回去的路上,被抓了个现行的两小只低眉顺眼地跟在岳荀身后。方凌瞅了瞅岳荀黑如锅底的脸,自是陪着小心,就连走路都迈起了久违的小碎步。 待回到家之后,方凌麻利地沏了茶,谄媚巴结地给岳荀递到手上,见他脸色稍有些好转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在郑屠户身上种了阴媒?” 阴自然是指属阴之物,而媒则是指媒介。一般情况下鬼怪邪祟都追随阴气而动。而阴媒则是使用特殊材料或者灌注法力将一人的阳气压制住,使其阴盛阳衰。 如此,便如打通了一道媒介,阴魂邪祟便会源源不断地被其吸引自动找上门来。 “对付他何需这么麻烦?我不过灭了他肩头一把火而已,充其量让他见些平常没见过的东西长长见识罢了。” 活人阳气胜过阴气,阳气上行则会在头顶及两个肩头呈现阳气旺盛之象。由于阳气在天眼下为橙黄色,而溢出的阳气则犹如三团燃烧的火焰一般,故民间有“三把火”一说。 郑屠户无端被灭了一把火,势必阳气低迷,阳衰则阴盛,只怕他这一阵子都会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了。 “你随意对普通人使用术法,有违玄门规矩,会结下因果的。” “怎么能是随意?这难道不是报复?” 方凌没想到他倒是把坏事做得坦荡。想那郑屠户平日里欺行霸市,横行乡里,也该有此果报,便也无心再做计较。 “你倒很是出息。好好一个姑娘家,先前当街与泼妇厮打也就罢了,如今重伤未愈,便又出门与人街头斗殴。” “那是他们欺负浮生……” 哪知岳荀根本无意听她说个中因由,不耐烦地打断她继续道: “打就打了,还次次都打输!” 方凌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儿。 想想也是,自己没脸没皮惯了,倒不觉得打个架输了有多丢脸。不过岳荀这种人,必定很少有机会输,偶尔被自己连累着丢一次脸自会觉得分外难堪。 思及此处,方凌赶紧陪笑道: “我此后一定痛定思痛,力求上进。但凡再遇到打架斗殴的事,绝不给你丢脸。” 岳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以后手痒了,便跟浮生比划比划就好,好歹他年纪小,下不去重手。 出得门去,若是遇到十岁以上的,就乖乖给人认个错,好教对方承让着点。” 浮生一惊,心道:“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活该要当这练手的活靶子?” 次日一早,方凌还未起床,便听浮生说那郑屠户提了一吊新鲜的精瘦猪肉领着郑守义那个二百五儿子亲自登门致歉了。 还当着二人的面将郑守义好一顿毒打。当下表示愿与岳荀结为异姓兄弟。 岳荀自是不会搭理他。一时找不到台阶下的郑屠户便揪了浮生硬是拜了把子。直看得郑守义欲哭无泪,生无可恋。 想自己堂堂菜市口的“刀疤义”被一个丑女人打得满地找牙不说,还打出个乳臭未干的小叔叔来。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纵观全局,这一架受益最多得莫过于浮生。不仅收了个响当当的侄儿,对岳荀的认识更是越发的深刻了。 不但再不追究二人“私定终身”一事,就连将方凌卖了讨好岳荀也是做得越发熟练了。 就如描眉,方凌就被他二人合起来消遣过一回。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总戴个帷帽着实不便。一日,方凌嘱咐了浮生捎带了一支青雀头黛回来。 无奈自己不是个左撇子,对着镜子描了许久也没描出个眉目来。 看着旁边攒了十二分好奇的浮生,方凌才一个眼神飘了过去,浮生便前所未有地心领神会,无比郑重肃穆地取过方凌手中的黛笔。 “岳荀哥哥常年行走江湖,怕是不喜欢那种柳叶蛾眉,柔情绰态的女子。每每作纤纤细步,时时要弱柳扶风,看着便令人腻烦。我便与你画个与众不同的。” 方凌正暗自疑惑,他什么时候和岳荀这般要好了?就被浮生掰正了脸,一板一眼地描画起来。 方凌回过神附和道: “娇柔媚态确实不大适合我,眉毛这个东西,总要考虑考虑气质的问题。” “像姐姐这号女子,自然是要霸气一些方显得出你与众不同的英姿。” 浮生这两年别的没学会,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涨。 方凌听了这番话一时无比受用,一颗心早就喜滋滋地神游到仗剑江湖的激情岁月中去了。 待她神游归来,瞧着镜子中一言难尽的眉式却是有口难言。 浮生显然对方凌的气质有些误解。只见那斜刺里杀出一方大刀阔斧的浓眉,犹如鹰击长空,果真独到霸气。 只是这眉型怎么着也该是手里握着百八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方能驾驭自如。似她这般的姑娘家无论如何也练就不出那样的气质来。 望着方凌眼中杀气腾腾的神色,浮生大叫着便逃了出去。 “岳荀哥哥救命!” 岳荀在院里捧了半卷书,正饶有兴味地一边翻看一边执了笔批注。闻听姐弟俩的动静,抬头却是一愣。遂一丝不苟地言道: “威猛刚劲,不输须眉。” 浮生躲在树后,大叫道: “就说你不懂欣赏吧?果然还是我们男人的眼光一致些。” “不过还差一点。” 岳荀说着随手放下手中书籍,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抬手间方凌只觉脸上一凉。 就见岳荀手执狼毫,露出满意的神情道: “添上两撇胡子果然更像江洋大盗了。” 方凌呆呆地愣了半晌才发觉这院子里竟没有一个正经货色。自己不知道哪里抽了风,竟然会信了他们的邪。一时气急败坏的道: “枉费你长了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幼稚!幼稚!” “嗯,如此,就是气质上也有了七八分了。” 岳荀瞧着气急败坏的方凌道: “没去干打家劫舍的勾当委实可惜了。” 方凌气得胡乱将脸抹了一把,伸手便往岳荀脸上涂去。 岳荀岂是她一招偷袭便能得手的?闪身便已绕到了她身后。伸手绕过她前胸小心地扣住了肩膀,淡淡地道: “好了,不闹了!帮你重新描了便是。” 此话虽然平淡,语气却比平时柔和许多,以至于方凌听在耳朵里,突然感觉心跳似乎都漏掉了半拍。 当岳荀将她按坐在镜前,温热的手掌撩起额前碎发时,方凌才仿若醒转过来。 只见他捏了一方帕子略沾了沾水仔细地将方凌的额头,脸颊,唇边的污渍一一擦拭干净。细长的手指握了青雀头黛,一下一下淡淡地扫过眉骨。 方凌的眉骨生得很是标致,是以只淡淡地轻扫几下便已如远山之青黛,若绝顶之孤云,清秀中却是带有几分英气,淡然中自觉几分俏皮。 岳荀的脸离得极近,好看的眉宇,深不见底的眸子,让方凌只这样看着便有些心猿意马。 方凌不敢再看,只听话地端坐于案前,不知所措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地任他描画,紧张得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而眼前那人,眉眼含笑,专注地盯着手下眉型,仿佛看着一件自己属意的作品。 许是某一处尚觉不太满意。只见他一手扣住方凌后颈,将她又拉得近了几分,轻轻掸去眉头上沾染的些许黛粉,撩人却又不自知的对着那处眉眼再微微地吹了吹。 轻风拂面,吓得方凌赶紧阖上了双眼。 然而灵觉的好处便是看不见听不着,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将自己深陷其中。 一方小院,寂静安然,一杯清茶,岁月静好。 第87章 无缘仙途 方凌从未将日子过得如此消停,即便日复一日地待在院中,即便每日都是昨日的重复,也倍感舒心。 岳荀除了日复一日为方凌检查伤口,清洗换药之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挑几块造型不错的石头将院里浮生养鳖的水缸好生装饰一番。 方凌觉得他对待这些东西向来比对人有耐心。 今儿个种上两株睡莲,明儿个种上几块苔藓,后个儿再放几尾小野鱼。水底铺上河沙,水面飘上几片圆心萍,渐渐地竟也生出几分意境。 天气好的时候,便喂喂小鱼,演半局残棋。天气不好了,就沏上半壶清茶,一边看着庭前落雨,一边听着方凌在旁边瞎白话。 岳荀是个很好的听众,只要他愿意,便会很有耐心,不像方凌那样耐不住性子,时不时地打断。 就算偶尔觉得方凌讲得太过离谱,也只会在末尾评价一句“骗子”! 然后自顾自地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例如将一截普通的树根雕出别致的样式,或者将院内丛生的花木修剪出不俗的形态。 俨然是将此处当成了家一般。 一般这个时候,请教他些道术上的疑问,他都会一一作答。但是傀儡术却是例外。 傀儡术源自巫术的一种,与魇镇类似。都是将魂与魄进行分离,而后另行炮制合适的魂体或者魄体再与之相缝合成为受控于人的东西。 区别在于魇镇的侧重点是炮制魄体。而傀儡术属于御魂之术,侧重点自然是魂体。 能走能跑的傀儡并不罕见,如许多话本子里面提到的被操纵着四处作恶的纸扎娃娃。但如方凌所言,能说能笑的傀儡却非生魂而不能为之。 若是再想让人瞧不出其纸扎的身体,那必然又需要养魂养魄。就是将这傀儡做好之后,花费数年时间让其魂魄交融,宛如长在一起,魂体影响着魄体便会有了真人一般的五官四肢。 这其中的门道太过复杂,且大都属于秘术,是以岳荀知道的也并不多。 相比于傀儡术,岳荀倒是更乐于教她灵力消耗不多的阵法详解。什么迷踪阵,缚灵阵,逐阴阵以及针对生人而设的各种禁制法门。 方凌直觉自己十几年来见过的阵法都没有这一月中学到的多。 不单单是阵法,就连方凌一向不怎么拿得出手的炎火决在这段时间内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起初方凌灵力不济时,往往力不从心,术法更是时灵时不灵。但现如今再聚灵力却又觉难以掌控,往往蹿出二尺高的烈焰,倒险些将自己烧了。 岳荀望着她,似笑非笑地托起她的右手,手指微动便见一小团火焰凭空冒了出来。在岳荀地带动下,那团火焰仿佛一个乖巧而活泼的孩子,不住地跳跃闪动,但不论如何跳跃,却只乖乖地萦绕在掌心之上。 在岳荀的示意下,方凌兴奋地接过火焰。将灵力细化成雾气一般柔和的存在,驱使着火焰在五指间跳跃燃动。虽有些生涩,但却已然能够控制自如。 先前方凌修为不够,且于灵力运用一途颇为粗糙。 如今得了诸犍的内丹,底蕴十足,再加上岳荀的指导,自然事倍功半。方凌第一次发觉得了诸犍的内丹竟也有诸多好处,遂多了些雀跃的小心思,只道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其实大妖内丹均为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大凡修炼之人,人人趋之若鹜。吞服妖丹乃增长修为最为直接的捷径,但却需要炼化。 方凌体内这枚,不仅未经炼化,妖性未除,更是直接打入灵台,就如厉鬼夺舍,邪灵俯身。 所幸,褚腱已除,妖灵也已消散,却是生不出什么大事,但终究是个隐患。 是以岳荀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是福是祸,难以预料,端看你以后的造化了。” 方凌疑惑道:“涨了修为难道还算不得因祸得福?” 岳荀看了看方凌并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才道:“但你不是执意要用炼魂淬魄之术将它取出来吗?若是因此你穷尽一生都无法得道,修不得仙身,入不得仙途当如何?” 本以为方凌听到这个打击大抵会难过一阵子,却不想她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长舒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个倒不算大事了?” “怎么说呢?此事就好比你对郑屠户说你今生今世永远都入不得仕途,你觉得他可会受什么打击?” “你倒是从内而外都越发和郑屠户生得相像了。” 方凌也不计较他揶揄的口气,只继续道: “仙途与我来说太远了,此生从未想过。比起仙门苦修我倒更喜欢跟着爹爹带着浮生做一游方散道。想吃吃,想睡睡,不用循规蹈矩,没有百般禁忌,多逍遥自在。” 岳荀眉眼含笑:“你这种连散道都算不上,最多不过神婆而已。” 其实对于神婆这个说法方凌倒也并不排斥,端只觉得这个“婆”字有些不大好听。 “那若是自此一生孤苦,子孙尽断,生而不能为人呢?你又当如何?” 方凌闻言呆了呆,道:“你是说我会……” “不炼魂淬魄就不会。所以还要施术吗?” “你是故意考验我吗?你知道无论结果怎样我都没得选。” “所以还是选择要走这条路?” “所以真的会子孙尽断,生而不能为人?” 岳荀顿了顿,良久才道:“吓唬你而已!不过难窥仙途却是一定的。总之你从今以后就不要妄想着拜师学艺,修仙得道了。” “……” 如此懒在院子里,方凌躺躺睡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十分舒坦,甚至还贴了几两肥膘。 只是却苦了浮生。因整日提心吊胆地怕自己和床上的两个病人成了姐姐的负累,一不小心吓跑了岳荀,日后嫁不出去。 是以这一月里,虽然方凌托了岳荀同浮生一同照看病人。 然而每每打扫、烧饭岳荀都是一副悠然自得,袖手旁观的模样。浮生又不好开罪了他,只好将这些家务事无巨细一应大包大揽了下来。 只苦了他小小年纪,老的小的都要他来操心。虽然疲惫,好在让他倍感欣慰得是岳荀与他姐姐的感情在这一月里始终“琴瑟和鸣”,十分融洽。 第88章 知难而退的机会 眼看一月之期还有三日就到了,方凌体内的妖毒也早已除尽。方凌不免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想着沉睡了一月有余的爹爹和翠云嫂子即将醒来,心里无比激动。 这日,岳荀意外地没在院内柿子树下饮茶下棋。中午时分,却是端了一个硕大的海碗进来。 “此乃断魂散,此后三日,每日需按时进两碗。”岳荀面无表情地交待道。 “这是干什么用的?” “扰乱魂识,使魂魄散而不凝。好为三日后的淬魂炼魄做准备。” “听起来像是毒药。” “本就是毒药。只是分量拿捏要恰到好处而已,少一分则不足以散魂,多一分则魂飞魄散。” 见方凌端着药碗唏嘘不已,岳荀忍不住道:“怕得话可以不喝。” 话才刚说完,却见方凌仿佛生怕他又反悔了似的一仰脖,咕咚咕咚,皱着眉一口气便将那一大碗药尽数喝完。 不过这药委实太苦了,方凌感觉从舌头到肠子仿佛全都被浸在了黄莲水里。放下药碗,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方凌苦着脸忍不住问道:“这里头到底是加了多少黄莲?黄莲与散魂有何干系?” “并无任何关联。药熬出来就一茶盅。一大碗黄莲水是我后加进去的。” “为什么?”方凌一边继续干呕着一边不解地问道。 “好叫你提前吃点苦头,更深刻地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知难而退。吃不了苦,可以随时告诉我,这三日你尚且还可以反悔。” 说完便大步出了房门。独留方凌一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凌便深刻理解了断魂散不仅仅只是苦这么简单。 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地疼痛让方凌根本无法思考。只觉头脑里既昏沉恍惚又疼痛难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撕裂感隐隐地从灵魂深处透出来。 不是很剧烈,但却异常绵密持久,无休无止。 一阵阵的恶心从心底泛出来,方凌忍不住一阵紧似一阵地呕吐。这跟方才被黄莲苦得呕吐全然不同。一阵剧烈地翻江倒海之后,方凌吐得仅剩胆汁,却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地痉挛。 浮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便要急着去找稳婆。想来眼下断不能放那岳荀跑了,将姐姐照顾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等师傅醒来,该要如何交待才好? 方凌大惑不解,为何要去找稳婆? 不料浮生大叫道:“新妇呕吐便是有了娃娃,你都吐成这般模样,想是就要生了。我顶多也就能对付着帮忙照看下新生的侄儿,可接生一事委实没有经验啊。” 方凌闻言勉力支撑了半日的精神头立刻便被打击地一头栽了下去。 浮生急得锅烧蚂蚁,却见岳荀气定神闲地在院中思索着一盘残棋,对屋里的动静置若罔闻。 浮生不禁气得直跳脚。 “果真合了小白脸子坏心眼这句老话!我姐姐都被你坑害成了这般模样,你却全然不顾!枉她对你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她告诉你的?” 岳荀捏着一枚棋子,淡淡地瞧着浮生很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姐姐都快疼死了,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些?总之这事你若是不管,我便当错看了你!我自去找接生婆去!” 浮生气呼呼地就要出门。 即便岳荀一向淡若清风,处变不惊,也顿时绝倒在了石桌旁。 一连三日,方凌吐得都脱了人形,整个人好似一副空架子一般。好容易贴得几两肥膘也全数都还了回去。 浮生急得手足无措,忙前跑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索性拿了两坨棉花塞了耳朵。 虽然现下他也知道了这不是生娃娃,但吐得搜肠刮肚的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偏偏这一个两个的还不让请大夫,就指着岳荀那个赤脚大夫,就每天两大碗的汤药灌着,直觉越灌越严重。 想这些个不知轻重的大人,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暮色渐沉,方凌只觉浑身上下哪怕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人像没有骨头一样瘫在床上。一连折腾了几日,刚刚稍觉轻松些,恍恍惚惚地便要睡着,却听见岳荀的声音传来。 “可要反悔?” “都受了三天的罪了,现在反悔岂不白受了?”方凌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先前给你刮骨去毒时,鬼哭狼嚎的甚是烦人。此时倒装起硬骨头了。”岳荀冷冷地说道。 “哪是装什么硬骨头,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是真的不怕?” 方凌睁开眼睛,望着岳荀,幽幽地道:“当然怕,只是由不得我怕。我其实怕得要死,可是我若怕了,我爹他们就会死。” “既决定了,就准备开始吧。我告诉过你,这过程有如挖心取胆,比之你这三日之苦包括先前的刮骨疗毒远超百倍不止。 不仅如此,此间过程亦是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便会魂飞魄散。我也仅试过一次而已,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方凌先前一直嫌弃岳荀话少,如今头一次觉得他话怎么这么多?要杀要剐倒是赶紧的啊,总是吓唬人算什么本事? 腹诽则已,却不敢说出来,只提着最后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道:“无妨!就算魂飞魄散,也是我心甘情愿,不怪你。” 岳荀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也就不再多说。于床头点燃一盏青灯,交于浮生。并嘱他守护好此灯,切勿让其熄灭。 伸手两指点在方凌的额头,方凌但觉一丝清凉由额头进入身体从而贯穿五脏六腑,最终会于灵台。 渐渐地,方凌感觉那股淡淡的清凉开始越来越冷,到后来居然变为彻骨的寒气将那枚内丹牢牢地冻结其中。 方凌感觉整个身体好似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浑身开始颤抖不已。 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慢慢的,极致的冷已经突破麻木,变成了针刺一般的疼痛。方凌刚开始还能咬牙忍住,到后来实在忍不住想要喊叫时却发觉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竟然喊不出声了。 第89章 挖心取胆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与肉体分离开来,那刺骨的寒冷竟然是直接来自于魂体。 方凌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被寒气慢慢地冻结,冰凌越结越厚。周身彻骨的寒气仿佛千万根锋芒毕露的冰刺一寸一寸地扎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它们一点一点地冻结,禁锢,收紧,直到全身上下全都封冻起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般。 可是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她如今一介魂体根本不需要呼吸。 如此忍受煎熬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彻骨的寒气被熊熊的烈焰所取代。 冰冻的灵魂仿佛突然之间置身于灼热的烈焰当中。疯狂地炙烤下,方凌惊恐地发觉自己的魂体开始爆裂出一丝丝细细的裂纹,每裂一处便觉刀割一般。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全身一点点地龟裂开来。先是手指,一截一截地掉落,连皮带肉,就连骨头也被一点点地龟裂分解。 十指连心的痛楚让方凌几近昏厥。 然而灵魂状态根本不可能昏厥,就连嚎叫和蜷缩扭曲都是奢望。灵魂的痛楚较之肉体痛苦百倍,因为脱离了肉体,灵魂会变得分外敏感。 一刀一刀地剥皮抽筋缓慢而有规律,而那剧烈的疼痛仿佛自己正被钝刀一片一片地凌迟一般。 凌迟的剧痛一寸一寸地从手指蔓延至整个手掌,从手腕再到整条手臂。那些皮肉一块一块的炸裂,一片一片地脱落。每一块都让她痛得死去活来,每一片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只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然而这一丝丝的剥离却仿佛要经历一百年。 人死魂消果然是上天对苍生万物的极度怜悯。 想起那日大火中翻滚扭曲的秦相何,想来他那日经历的便是这种蚀魂之痛吧。原来注定要灰飞烟灭的灵魂也终归逃不过无间地狱,烈火焚身。 那些被率先剥离的灵魂碎片已慢慢化为缕缕白烟萦绕在周围,方凌已经感觉不到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她能感觉到的,唯有全身上下锥心刺骨的剧痛。 在熬过漫长的一夜之后,方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挖心取胆了。也终于明白那根本就不是形容,那真真切切的就是挖心取胆。 最艰难的部分来了,她看着自己的肋骨被烧成粉尘纷纷掉落。 紧接着跳动的心脏便像是真正的血肉一般被灼开道道裂缝,一丝一丝地分解成缕缕白烟。她甚至听到了心脏被灼烧时,滋滋的声响。 剧烈的疼痛让她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感觉随着心脏一缕一缕地消散,她的精神也开始慢慢地混沌溃散。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慢慢地看不清东西。 然而即便是这样,那剜心之痛偏偏却是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仿佛听到浮生的一声惊呼,说灯要灭了。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浮生在哭,听到岳荀喊了自己的名字。岳荀似乎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感觉他叫起来那么好听。 她想自己或许就要魂飞魄散了吧,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坚持下去,如此便再也救不活她爹和翠云嫂子了。 她突然一个激灵,自己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她是为了救她爹和翠云嫂子才忍受这剜心之痛。他们还未醒来,她怎么能先死? 方凌努力地挣扎着,绝不能就此沉沦,就算是痛到极致,也要忍耐。然而在她的大半灵魂均化为白烟四散开来之后,根本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突然间害怕极了,开始拼命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灵魂逸散得越是迅速。 正在她陷入极度恐惧之时。她突然感觉好像身体被注入了一股绵长而又强劲的力量。那力量浑厚而又磅礴,源源不断地流入让她逐渐镇定。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唤她的名字。她似乎应了,又似乎没有。一人极温柔的拍着她,在耳边安抚道:“没事了,都结束了。” 但她似乎感觉身上的疼楚仿佛还在持续,那种痛苦好像根本没有尽头。她哭了,嘤嘤的哭声绝望而又无助。 她突然发现自己终于能哭出声了。她放肆地大声哭了起来,用哭声宣泄着被压抑了许久的痛楚。 方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她根本就是才刚刚醒来。 她虚弱的睁开眼睛,发现先前种种仿佛是一场悠长的梦境。她大口的呼吸,感受着新鲜的空气实实在在地充盈在肺部。她伸出双手,感受着窗外明亮的阳光,恍若重生。 耳边方长清长一声短一声地吆喝着自己的名字,颇有些奇怪的韵律,听起来有些搞笑。 方凌知道这是他爹在为她喊魂呢。她就是被这喊魂声吵醒的。本来还想再赖一会儿,奈何这喊魂的声音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不禁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爹,你怎么刚醒,就有劲儿瞎折腾?” 那拖腔拖调的喊魂声立刻戛然而止。 方长清回过头来望着业已睁开眼睛的方凌老泪纵横,喜极而泣道: “你醒了?我就说得要喊个魂吧!我就说吧……” 说着说着,竟自呜呜地率先哭了起来。 方凌还是头一回见她爹爹哭得这样惨兮兮的,饶是被老宋几个吓着的那一回也不至于如此。也不知是因为方凌醒了还是因为终于证明了他这喊魂喊得确有奇效。 方凌见她爹爹又哭又笑十分滑稽,想要存心笑话他一番,然而话到嘴边却只剩更咽之声。最终只得佯装生气道: “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不知轻重,以后再那样冒失,我可不管你了。” 时隔一月,父女二人历经重重磨难,几经生死,如今转危为安,遥想了许久的血肉亲情、父女情深的戏码是一样也没有,话到嘴边却尽只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言语。 据他爹所说,他和翠云嫂子已然醒了六天了。倒是方凌一直昏睡着,既没有发烧,也没有离魂的症状,只偶尔胡言乱语地哭上几声,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浮生说得那个行脚大夫,也不知到底靠不靠谱。 反正自打他醒来到现在,那人不是气息微弱地躺着便是打坐入定,待在房里的时间比他们这两个病人都多。 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若不是浮生坚称是此人救活的自己,方长清都要以为那是个骗子。 第90章 难搞的岳荀 方凌听说岳荀消耗至此,不免有些担忧。硬撑着软趴趴的身体想要坐起来。 谁知这魂魄是回来了,但这身体四肢仿佛是新安上的一般,全然不听自己使唤。 “我渡你灵力可是让你这样糟蹋的?” 正在方凌努力与四肢做着斗争时,便听得岳荀一贯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方凌突然便觉心安了许多。望着门口的岳荀,还是长身而立,还是清隽出尘。只是脸色似乎有些疲惫苍白。 “你没事吧?”方凌担忧的问道。 “无妨。你感觉怎么样?” 方凌看了看一旁的方长清,道:“爹爹,我口渴得紧。” “躺了六七天了,肯定渴,这都病脱了相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水去。” 方长清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方凌叮嘱道:“我要喝新采的春茶,再放半个梅子,晾凉了给我。” “再加两勺蜂蜜吧。” 面对这挑三拣四的臭毛病,方凌头一回见方长清居然没有骂出声来,甚至还乐呵呵地提议再加点蜂蜜,很是不容易。 “这是打算要瞒着?” “我爹爹虽拜过师傅,算是个修士,但其实与普通人无异。如今事情既已过去,就不要告诉他了。” 岳荀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敷衍地应了一声“随你。”便探身握住方凌手腕,诊了诊脉象道: “体质弱了点,恢复得比预想的慢了一日。可还有头昏想吐的症状?” “倒是没有,只是……那股子气息仿佛还在。”方凌一脸担忧地望着岳荀。 “你修为太过浅薄,便是拼了半条命不要,也只能取出半颗。” 岳荀似乎努力地想了想措辞,最终也没能想出个委婉的说法,只得实话实说道。 “半颗?” “你的灵魂承受不住完全淬炼,我勉强只能取出半颗内丹。不过上古异兽,修为精深,虽只有半颗内丹,救你爹和那个女人却已是绰绰有余。” “那就是说还有半颗尚在我体内?” “是的。若是强行取出,你不仅要承受精魂焚化之苦,最重要的是以你的修为势必会魂飞魄散。” 方凌不禁有些诧异。自己历经千辛万苦,不惜忍受烈火焚身之痛,居然还是未能将诸犍的内丹完全去除,也不知这是怎样的孽缘? 不过好在爹爹和翠云嫂子回来了。 听着外面浮生吵着喊着要进来看姐姐,却被爹爹拉着让去洗茶杯。翠云嫂子翻箱倒柜一边找着蜂蜜一边交待生再去找两根参。 听着这噪杂混乱的动静,夹杂着浮生的抱怨,方凌觉得倒也不亏。 岳荀看着方凌笑盈盈一脸满足的模样,不免嗤笑道: “都疼出了幻觉,足足哭了六个日夜。现在看来倒是不后悔。” “我虽然害疼,但疼过之后忘得也快。我爹管我这叫记吃不记打。所以先前的事儿早就忘了。也就无所谓后悔不后悔了。” “可我却有些后悔。为了救你我耗尽真气不说,还渡你灵力修为。如今想来,你替我挡下诸犍的那一击与我来说并不致命。而我却救了你们三条性命,很是不划算。” “那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林素斋厨子的手艺并没有坊间流传的那样好。”说完便径直走了。 莫说是一日三餐,便是诚心诚意丫鬟般伺候着也是应当的。 方凌一边想着一边又不禁疑惑起来,此人一没有银子二没有手艺,也不知是如何养出这样一副刁钻肚肠的? 方长清端了茶水进来,恰巧见着岳荀起身出去。岳荀见着方长清,也不打招呼,只轻轻颔首示意便径自擦身而过了。 “这个后生到底是何许人?”方长清压低声音不解地看着方凌。 “在下是你姐姐的儿子,你的外甥。哦,算起来你得是我舅父!” 岳荀耳力极好,听见方长清的话,突然回身颇为戏谑地看了一眼方凌然后说道。明明就是调侃,却偏偏说得一本正经。 “啊?我姐姐?我何时有的姐姐?” “那就……或许是妹妹也未可知。反正她就是这么说的。” 岳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方凌。 方长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啊……爹爹,这个事容我稍后跟您解释。” 方凌没想到岳荀竟当着她爹的面调侃自己,赶紧一嘴接过来。然后又转而对岳荀说道: “那个,岳荀,你且先回去休息,其它的事稍后再说。” “你得叫我表哥!” 岳荀似笑非笑地瞧着方凌纠正了一句,便转身出去了。 “他到底什么人啊?什么来路?你们怎么认识的?” “爹爹,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以后再跟您细说。您这躺了一个月,把我都急死了。如今刚刚恢复,可有头晕眼花什么的?” “除了浑身酸疼,瘦了一圈之外,倒未见什么不适。你看你翠云嫂子今日都已经开始下厨烧饭了。” “她……可有提起过秦相何?浮生可有告诉她些什么?” “哎,这个如何能瞒得住?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她早就知道了。都是孽缘啊,总归要有一个了结的。” 这一日,笼罩在秦家大院多日的愁云总算消散了。 浮生自从知道方凌醒了,便一直黏在床前不肯走。待方长清终于熬不过他,出去喝口茶的功夫。 浮生神神秘秘地附在方凌耳朵上道: “岳荀哥哥这事你要怎么说?你现在容貌虽是恢复了些许,但怎么看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依我说趁着师傅他们醒了,抓紧时间定下来,小心迟则生变。 那宁如意可是一天三回地上门呢,我都快要拦不住了。” “我容貌恢复了?” 方凌又惊又喜,摸摸脸颊,果然没有先前那么粗糙,怪不得她爹并没有表露出多少诧异,只道是病脱了相。 “虽然还是有些丑,但也勉强能看出六七分本来相貌了。” “赶紧的给我个镜子让我好好看看。”方凌喜不自胜。 “我与你说正经事呢!” “眼下镜子就是最正经的。” 浮生无奈,只好拿了镜子递给这个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女人。 方凌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妖丹多半颗少半颗原来这么立竿见影。 虽然还是显得毛发略旺盛了些,皮肤略粗黑了些,但相较过去的一个月已经好得太多了。 方凌左看看右看看,直磨蹭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道: “岳荀的事你告诉你师傅了?” “自然是没有。若是让他知道你们尚未婚配就险些有了娃娃,你可能会被浸猪笼的。” 方凌噗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此事怎么还就过不去了? “严重了,严重了……不过此事做得对!乖啊,浮生。不枉姐姐疼你一场。” 方凌谄媚地笑着松了一口气。摸摸浮生圆溜溜的小脑袋,又道: “其实,那个吐酸水跟有娃娃了真的没有必然的联系。况且我与岳荀清清白白,绝没有任何关系的。” “啊?姐,你也太没出息了吧。枉我辛辛苦苦忙活了足足一个月,你竟还没把他拿下?” 浮生失望地叹了口气。 “唉!他那个人确实有些难搞。” 方凌想着岳荀对什么事都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不禁忧愁地叹了口气。 突然,方凌想起自己跟他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便打发了浮生出去玩儿了。 第91章 嫂嫂要走 浮生是出去了,可是方才一番话却着实搅乱了方凌的思绪。 岳荀这个人,你说他为人冷淡吧,偏偏紧要关头他又次次挺身而出。你说他脾气不好吧,偏偏他又能耐下性子来教自己炎火决,还会描眉,甚至剃须……剃须就算了,实在有些煞风景。 总之他长得好看,功夫好,修为高,如今又是救了自己一家的救命恩人,若是按照话本子的套路,此时岂非就要以身相许? 方凌觉得自己这个思路十分靠谱,于是脸红心跳地很是犯了一阵子花痴。不过胡思乱想一阵子后,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妥。 想起他平常清冷淡漠、孤高冷傲的模样,情爱二字与他好似从不沾边。 如此想来,自己其实从来都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或者他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姑娘?甚至他到底喜不喜欢姑娘? 这样一想不禁又有些慌了,自己对他除了一个名字,竟然一无所知。 至于他从何处来?家在何处?何门何派?家中有无娶妻生子?这些一概不知。自己既从未问起,他也从未提过。这无论如何也该打听清楚些才好。 如此一阵胡思乱想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跟以前一样团坐一周,唯独不同的便是秦相何换做了岳荀。 岳荀与秦相何性格截然不同。他本就寡言少语,且自带的一种莫名的威压和距离感连带着周围人都不太敢轻易开口。 一顿晚饭吃得是既冷清又肃穆。 最后,还是方凌瞧着翠云嫂子比之从前清减了许多,不仅再没了从前的圆润饱满,就连眼神也终觉恍恍惚惚,没了往日的神采。 大病一场,身体适才好了,心里却又遭受如此重创。心中不忍便给翠云嫂子夹了些菜说道: “嫂子,你适才刚好,又累了半天,多吃点。” 翠云嫂子递过碗来,淡淡地笑了笑。过了半晌才说道:“待你们伤都好了,我决定离开远川镇,回南坪娘家。” 大家都是一惊,尤其是浮生。 只见他肉眼可见地就红了眼圈,怯生生地问道:“嫂嫂到底还是不要浮生了吗?” 翠云嫂子轻抚着浮生的小脑袋道: “嫂嫂怎会不要你?只是我与秦家到底还是缘薄,徒留在这里也是伤情。 你平日里有师傅,也有姐姐,现在又还多了一位哥哥,应该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若是哪天想嫂嫂了,也可到南平来看我。” “可是,南坪那么远。浮生不想嫂嫂离我那么远。” “浮生,你且让嫂嫂去吧。若是想她了,我陪你去看她可好?” 方凌觉得翠云嫂子说得也有些道理。如今这秦家大院承受了她太多的辛酸苦楚,与其留在此处触景生情,孤独终老,不若就此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是一种解脱。 方长清大抵也是与方凌同样的想法,劝道: “你嫂嫂既已决定,也不要强留。让她回娘家散散心也好,有家里人照料着总归舒心些。若是哪一天想回来,也是随时可以回来的。” 浮生见所有人都不向着自己,便耍起了小性,将碗一推,叫道: “你们没一个人向着我。我如今没爹没娘,现在就连嫂嫂也没了。我就算不得家人?我就活该孤苦无依?” 说完,起身便跑了。 方凌和翠云嫂子也没想到,浮生会如此反应激动,倒确实是未能思虑周全。 浮生先后失去了爹娘,兄长,就连秦相何也成了如今浮生提都不敢提的人。眼下唯一对自己好,犹如生身之母一般敬着爱着的嫂嫂也要离开。想来他确实该是最为伤心的那一个。 众人只想到了翠云嫂子一生悲苦,却忘了先后故去的任哪一个也都是浮生的血亲至爱。 想到这些,翠云嫂子和方凌赶紧追了出去。然而,她二人俱是大病初愈,刚刚恢复,此刻一激动,竟然脚步虚浮不稳,刚追到门口,便有些摇摇欲坠。 “天色已晚,阴气上浮,你们魂魄尚且不稳,不宜出门。” 岳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可是浮生他一人跑出去了。” “他见无人理他,自然会回来。” “你不懂!他虽然倔强任性,但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必然是真的伤心了。”方凌担忧道。 “那也不必你去。” 说完岳荀便已出了院子。 方凌焦急地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了许久都未见浮生他们回来。方长清和翠云嫂子也是坐立难安,焦急万分,不住地埋怨自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见浮生哭天抢的声音传来。大门被一把撞开,浮生跌跌撞撞,痛哭流涕地一边哭喊着姐姐,一边冲了进来。 方凌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何事,急忙迎过去。却见浮生见了方凌一愣,须臾便哇哇大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后面岳荀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踏进院子。见浮生哭哭啼啼地抱着方凌不撒手,不免微皱了眉头。 “真是随了你姐姐,眼泪尤其得多。” 浮生见岳荀回来了,突然大哭着对着岳荀又踢又打,嘴里大叫着: “骗子!骗子!骗小孩子,算什么大人?” 方凌赶紧将浮生拽开,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我跟他说你为了追他,在路上被阴气冲了身,就要一命呜呼了。”岳荀淡淡地道。 “你何苦这样吓他?” “我并没有吓他。若是你追了出去,或许真的就被阴气冲身了。况且,他刚才说没了爹娘,没了嫂嫂,他一人孤苦无依。如今看来,分明还是有依靠的。 我原以为在你心里,师傅和姐姐算不得亲人。如今看来,既是有在意的人,就不要让你在意的人担心。不要等到真的孤苦无依时,才追悔莫及。” 浮生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瞪着岳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必谢我!也不必道歉!虽然好好的让你搅了吃饭的兴致。” 岳荀毫不理会浮生满脸的怨怼,慢悠悠地自顾自进了屋。 浮生一连两天都没有理岳荀。不过岳荀也不在乎,反正现在既有人烧饭做菜,也有人洗衣打扫。 倒是方凌,自从那天之后对浮生便十分上心。浮生自从那夜回来之后便没再提过此事,只是神色间依旧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凌觉得这并非是一件好事,于是几次三番地找浮生谈心开解。 其实,有些事情浮生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小孩子难免有些执拗的小心思。你说他自私也好,说他舍不得也罢,总之他还是很不情愿让嫂嫂离开。 第92章 熟悉的字迹 这日,方凌正想着法子怎样让浮生高兴些。 却不料赵大人竟突然登门造访了。除去妻妾一事不提,赵大人勤勉公正且于大是大非上从不枉法徇私,姑且算得上一个好官。 他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前几日因公务重返了远川镇,因闻得方长清和刘翠云均已大好,特意登门造访。 一来探望方长清,二来是带了文书过来将上次案件的卷宗补齐。毕竟先前刘翠云始终昏迷不醒,未能录制口供。 赵大人在闵川算是一方大员,怠慢不得。文书带了刘翠云自去补录卷宗。赵大人便与方长清在前厅喝茶。 方凌因为上次的事欠了赵大人诸多人情,所以也特意来到前厅当面致谢。 赵大人许久未见方凌,乍一见却是隔着面纱,形容消瘦了不少,就连声音也是变得沙哑粗矿了许多。 联想到月前秦相何的事情,不禁叹道: “想不到姑娘也是痴情之人。可怜一片痴心却是错付了。想那秦相何当日在我府上信誓旦旦,说与你情投意合,早已私许终身。转身却不仅先与刘翠云有了婚约,后面更是与那周氏纠缠不清。 最终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姑娘你也莫要太过伤情,因为这种人憔悴成这幅模样,终是不值。” 方凌想起当日秦相何因窥破赵大人心思而特意将自己与他扯在一起的那番说辞。如今只怕也解释不清,只好顺着他的话道: “多谢大人关怀。此去种种,总需些时日忘怀。如今斯人已逝,不提也罢。” 岳荀原本在后院摆了一局残棋。听闻州府赵大人前来,想起先前方凌说起某位大人曾欲讨她做妾的事,便寻了个离前厅近一些的地方复又摆了一局。 如今,听闻赵大人一席话,方才知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出,略皱了皱眉,手上微微踌躇片刻,缓缓落下子来。 傍晚,方凌正捧了当日被岳荀烧毁的半卷残书研读淬魂炼魄的残篇。自己虽是经历了一回,却尚不知其中道理。总觉得如此像是辜负了当日的剜心之痛。 可无奈,大部分业已毁去,唯留一些只字片语终是不得其解。正在她绞尽脑汁时,却瞧见门口帘子一动,便见岳荀进来了。 方凌吓了一跳,急忙将书藏在身后的被褥之中,慌慌张张地道:“怎么了?浮生又找你麻烦了?” “你觉得他能找上我什么麻烦?” “那是何事?” “下棋,顺便提醒你一下报答我的事。” 这几日总是操心着浮生,倒把此事给忘了。 不过就算他让自己烧菜做饭,听候差遣那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毕竟自己右边胳膊还未完全长好,一时半会儿也掂不动勺。 方凌起身,正要将这话说出来,却见他突然盯着自己道:“别动!” “怎么了?” 方凌听话地站着一动不动地问道。 “眉毛花了。” 岳荀一手拿起桌上的青雀头黛,将她按坐在床边。俯下身来细细地给她描了一遍。 “其实不必这样麻烦的,又不出门。丑不丑的也无妨。” “看来已然是破罐破摔了。” “那倒也不是,就是觉着描不描的,左右都是个丑而已。” 方凌想着自己如今这张脸,就是再如何粉饰总归也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如是道。 不想那头岳荀似是会错了意,莫名其妙地问道:“哦?秦相何描得美吗?” 不过方凌显然没有领会到这层深意,只是诧异于他怎会突然提起秦相何,想来怕是听浮生或者她爹提起过。 其实秦相何是十分在意自己仪容的,每次出门必定整理得齐齐整整。 因是唱戏出身,想必应该是很会描眉上妆的。自己虽从未见过他的扮相,但就秦相何每每提及时的得意模样,想来应当是不差的。 遂有些失神道:“应该是极美的吧。” 岳荀闻言,手里顿了顿,随后大起大落地描了几笔,道: “好了。” 方凌本就不大会下棋,一盘棋下得是毫无章法,索然无味。 岳荀平日里话就不多,今日更是出奇得少。那原本就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是隔着万水千山,让人越发地琢磨不透。 所幸,很快浮生便叫他二人用饭了。只见浮生说完却是不走,盯着方凌的脸,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神情分外复杂地欲言又止。 方凌不解地问:“怎么了?” “姐姐你现在已经这般自暴自弃了吗?” 方凌莫名其妙地望着浮生。 浮生见她一副眉毛犹如两条毛虫一般纠缠着黏在脸上。如此妆容竟也能怡然自得,泰然自若地下棋聊天。想来怕是对容貌一事也看得淡了。索性也不再多说,与二人一同进了前厅。 方长清与刘翠云乍见方凌也是吓了一跳,虽说两人知道方凌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他们着实遭了不少罪。尤其听说为了救他们,还试毒尝药,搞得身体不仅垮了,还落下这么一副惨淡面容。 可是现下就连审美情趣也突然这样急转直下却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方凌一脸狐疑,不知为何今日大家看自己仿佛都有些异样。还是翠云嫂子俯身耳语了几句,方凌才有些尴尬地离了席进了屋。 片刻,就见方凌大步流星地冲出来,对着岳荀喊道: “可是你干得好事?” “你不是说丑不丑的都无妨吗?” 岳荀倒也无意推脱。 “所以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捉弄我?” “算不上捉弄,只是技不如人而已。” 说完,饭也不吃了,便兀自离了席。 留下大大小小的几人面面相觑,继而都扭头望着方凌,也不知她是怎么招惹了这个冷面煞星了。就连方凌自己都是一脸地莫名其妙,看岳荀的表情仿佛他还委屈了。 岳荀回房,摸出一张烧了一半的信笺。 岳荀适才进屋时见方凌慌慌张张地藏了东西,却不料一页泛黄的纸笺露了一角在外面。本以为或许是她与那个秦相何的书信,便假意描眉顺手牵羊拿了。 不想如今打开确是一纸书信,但这书信既不是秦相何的也与方凌无关。 泛黄的纸笺显然有些年头了,通篇因损毁严重,字迹大多只剩只言片语,已无法得知其内容原貌。 只是枯黄的纸笺上,那端正圆润的字迹却是那样熟悉,一个是易昙道长的字迹,而另一个人的字迹则是他此生最为熟悉的。 虽因遭受火焚,唯有短短的只言片语,但依稀可以看出前半段尽是怨毒的讨伐之词,目的似乎是为了讨要一样东西。 而后两行则似乎是易昙道长有感而发,后加上去的。话虽不多,但就是这只字片语却犹如尖刀一般一笔一划地刻入岳荀的血肉之中。 “……望月之巅,黔渊之龙,杯酒散气,此生遗恨。大错已成,虽尽余生,却赎罪无门。此生惟愿吾之魂灵不入仙途,不坠轮回,锁魂挟魄,以慰吾兄怨灵……” 岳荀脸色苍白,紧紧攥着的这页薄薄的纸笺,有如千斤之重。 脑子里那些血腥的片段不由自主地浮现开来。那些人的呐喊,孩子的哭嚎,绝望的眼神,血流成河的望月峰。 那鲜血淋漓的画面时常从记忆深处弥漫开来,将他的眼睛染得通红,提醒着他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影还在苦苦挣扎。 然而曾经数次的淬魂炼魄却让他记忆紊乱,遗忘了很多,唯记得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和刻入心底的彻骨之痛。 可他不信!云霄宫人众口一词时他没信,如今这泛黄的纸笺摆在他眼前,他还是不能相信。 长久以来,他化名岳荀要找的从来都不是这个答案。不过如今,不论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恐怕都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第二日,已经日上三杆,却还未见岳荀露面。 想着他该不会还在生气?说起来自己才是被捉弄的那个,不是应该她更生气才对吗? 思虑再三,方凌心想自己与这样小心眼的人计较什么? 便踱着步子在房门外徘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然而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岳荀的耳力不会听不见吧?终是没能忍得住,方凌又厚着脸皮咳嗽了两声。然而却还是不见动静。 方凌急了,推门而入道:“岳荀,你怎么越来越矫情了?” 然而,令方凌万万没想到的是,屋内空空如也。桌上端端地摆了一个精巧的白瓷药瓶,旁边还有一纸方剂,好像是记录着一个叫做净髓丹的药。 净髓丹,净化魂灵,这似乎是给自己的药。 方凌突然有些心慌,岳荀该不会是走了? 三日之后,方凌终于确定岳荀确实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就那样不辞而别。 他曾说过自己半生浪迹江湖,或许这里与他来说不过是他所浪迹过的一隅江湖而已,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那样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人,或许并不会产生一种叫做牵挂的情绪。 浮生有些后悔,心想着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了姐姐,将姐夫气走了。自此便又开始对方凌言听计从,重又做回了那个乖巧懂事,人见人爱的小浮生。 虽然有时候心里也会有些不服,但嘴上却总归是乖的。 不过让浮生特别高兴的一件事是,他姐姐的皮肤开始逐渐细腻光洁,毛发也逐渐趋于正常,就连声音也是越来越清亮。 她终于慢慢地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但方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纳闷。岳荀既然有净髓丹这种净化魂灵的药物可以压制诸犍的内丹,为何早先偏不给自己? 难道只是觉得捉弄她很好玩儿么? 如此想来,倒觉得很像是岳荀的作风,总喜欢一本正经地捉弄人。 第93章 再见秦相何 两个月之后,方凌跟着她爹带着浮生重又回到了清远山上。 翠云嫂子已经回了南坪娘家。浮生虽然哭了几场,但也是个讲道理的孩子。纵然万般不舍,也不能自私的将嫂嫂一辈子禁锢在这块伤心之地。 唯有一心盼着什么时候能央求师傅或者方凌带他去一趟南坪,看看嫂嫂便好。 方凌时常会想起那段芳菲迷离的醉人春光。雨过天青云**,那个青衣白衫的人如梦似幻的始终萦绕在她心头,那样一副淡泊疏离的模样仿佛不染凡尘,让她忘不掉理不清。 她有些后悔,当初竟然没有多问几句关于他的事。师门也好,来历也罢,要找一个人总归要知道些什么才行。 然而她对岳荀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 很快就是七月十二了,按照风俗,总要祭一祭亡灵的。方凌自从那次返回镜池观还是头一次下山。让浮生奇怪的是,这一次方凌说什么也不带着他,就那么一个人走了。 到了秦相何的坟前。对于其他人来说坟墓无非就是一个缅怀和祭祀的地方。但是对于秦相何来说,这却是他安放魂灵的地方。 应该根本谈不上安放吧,毕竟秦相何的魂魄只能跟着身体的腐败而逐渐涣散,永生永世地承受着肉体一点点腐烂的痛苦。 当日纵然遭受烈火焚身,但尸身并未尽毁,残躯之中多少应该还是有一部分残魂的。然而那一部分残魂除了能够继续承受痛苦之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记忆也都不复存在了。 或许记忆于他本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那些此生都难以赎清的罪孽,忘却了反而更好。 方凌只简单的上了一炷香,毕竟烧了纸钱也没什么用。他既不入轮回,又何需那些传说中阴曹地府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只是让方凌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碧桃。想来能够缅怀秦相何的人,除了自己怕也唯有碧桃了。 碧桃轻移莲步,缓缓而来,对着方凌略施了一礼。便将篮子里的香烛一一拿出来点上。 方凌想起那次的事,尚还欠了碧桃一个人情。便道:“当日还要多谢姑娘。” 碧桃自顾着烧纸,头也不回地道:“不知你是要谢我公堂呈递证物还是谢我借了你那件衣裳?若是谢我呈递证物便不必了,那该是他欠下的人情。 若是谢我当日借了你那件衣裳也不必了。若我知道你借衣裳是为了逼死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借的。” “你恨我?” “不恨!他做了那些错事,本该有此一报。只是没想到我竟会成为这场报应后面推波助澜的人罢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那样的绝决。”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当初,我因为爱慕他,硬是追随着他来到远川。却不想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我。不过也好,我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义,却也得了个下半生衣食无忧。” 方凌自知无话可说,碧桃虽不恨自己,定然也是极不情愿再见自己的。 刚转过身要走,却听身后碧桃道: “那件衣裳,整个清远镇不过三件,一件是我所有,一件是大夫人所有,还有一件残品贱卖了。想来你即便拿不出衣裳赔我了,也该赔我些银子才是。” 方凌笑了笑,仿佛放下了一桩十分重要的心事。 让方凌想不到的是碧桃的酒量竟然十分得好,与自己对饮三巡尚且头脑清醒,仅微醺而已。待到二人尽兴已是日落时分。 回清远山的路上,方凌一直在想,这一切的悲剧起初竟然都是情谊。不论秦世章对秦世昌也好,还是碧桃、翠云嫂子对秦相何也罢。 就连秦相何对秦世章一家最开始也是极尽感激之情的。甚至周氏对秦相何也自有她的一番情义。 可是情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罪恶了呢? 许是从周氏由情义生出了那些难以满足的欲念开始,又或是从秦相何对秦世章生出了诸多怀疑和猜忌开始。情义那么美好,而欲念却那么可怕。情义可以绵长隽永,无谓对错,但人却终需善恶分明,对错往往一念之间。 傍晚,暮色渐浓,方凌一人行走于林间小道。虽然心思深沉,但却也能觉察到身后几十丈开外始终有阴气环伺。 自从上了山,那股子阴气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现身,也不离开。最终到底还是方凌率先沉不住气了,道: “红眼儿,你是皮又痒了吗?” 只觉一阵阴风刮过,红眼儿已然出现在方凌面前。 “丫头,长进了!我跟得那么远也被你发现了?” 自从方凌慢慢适应了妖丹的存在后,修为竟然精进了不少。加上她本身灵觉就灵敏,是以像红眼儿这种阴气浓郁又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鬼魅,瞬间察觉自然不在话下。 “你还有脸来找我?”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呢?当日那个情形,你说我不趁机赶紧跑了,难道留下来给那妖孽送添头?” “话虽如此不假,但是你不该眶我。我当时以为你真的受了重伤,跟着你一道就跳了下去,差点给它当了点心了,你可知道?” “我自然知道你是最仗义的,所以这不是主动向你示好来了吗?”红眼儿讪讪地道。 见方凌闻言审慎地望着自己,红眼儿急道:“我说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啊!整个清远山能得老子高看几眼的可没有几个!” “好吧,心意我领了,但像你这般饥不择食的,我还是小心点儿我的魂魄为妙。” “小人之心!老子可是那种见利忘义,坑害朋友的鬼?” 话毕,许是觉得才发生了那样的事,自己也觉得此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便又补充道: “之前不是说了嘛?我才吃了个烧死鬼,可未曾想那厮竟是个狠角色,执念颇深,一时半会儿居然消化不了。 后来紧跟着与你一同出去打架,一时吞了不少魂魄。噎得我直到现在还打饱嗝,我这一年半载的恐怕都不想再吃什么魂魄了。” “少来耍嘴皮子!远川镇近来又未听说哪里走了水,哪儿来的烧死鬼?” “老子何苦骗你!说来那个烧死鬼与你怕还是旧相识,我见他记忆里颇多与你有关的景象。你竟不知道他?” 方凌脑子嗡的一声,四个月前,远川镇西街,熊熊大火,目光决绝的秦相何,手腕上的锁魂结…… 当日见秦相何的尸身上并无魂识,还当只是被锁魂结困在了内里,没想到竟是到了红眼儿的肚子里。 方凌悲愤交加,手上立即就凝聚了大量灵力,伸手便掐住了红眼儿的脖子,怒道:“你吞了秦相何的魂魄?” “卧槽!臭丫头,你竟是这等翻脸无情之人!别忘了当初你身陷囹圄之时,是老子不计前嫌,挺身而出,救你于危难!” “我问你,你吞得那人可叫秦相何?” “不错!就是他!老子吞就吞了,你能奈我何? 那厮魂魄被困肉身,若不是我一口将他吞了,他到现在还在坟地里养蛆玩儿呢,老子是积德行善懂吗?” 方凌闻言,神色微动,愣了半晌终是消了手上力道,整个人就像是卸了气的皮球一般神色逐渐暗淡了下去。 红眼儿见方凌松了手,立刻便跳将起来,骂道: “老子见你为人仗义,是想结交不假。但你也别蹬鼻子上脸,跟我这儿发疯!老子身为恶鬼,活人都吃得,吃个把死人怎么了?” “可秦相何曾是我的挚友!” 红眼儿见方凌神色哀伤,语意凄凉,心想自己活了也将近百岁,怎么说也算是个深明大义的鬼,犯不着与这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计较。 遂消了气疑惑道:“你朋友?很要好?” “是!我自小便待在清远山上,除了结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秦相何算是第一个朋友。” “哦,说来说去老子还算不得朋友?老子虽然不是人,但老子仗义,你做了老子的朋友不吃亏!” “但你长得丑!”方凌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槽!不识抬举!老子再丑,还能把你丑哭两次?” 红眼儿眼看着方凌哭得梨花带雨,越哭越伤心,凄凄惨惨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竟前所未有地好脾气起来,一连变化了几十个各有千秋的俊美少年来讨方凌欢心。 有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书生,有面色冷峻心高气傲的武人,有温柔公子,有天涯浪人。不过不管哪一种,但凡一开口便总免不了带着红眼儿那混不吝的气质。 方凌看着红眼儿那摇风打扇,强行风雅的笨拙的模样终于破涕为笑。 笑了许久才道:“可否就变作秦相何?” 红眼儿神情一顿,沉思片刻,大手一挥便化作了秦相何的模样。那熟悉的面容,一双天生的桃花眼中带着点游戏人间的玩世不恭,笑盈盈地就那么站在面前。 方凌抓着红眼儿变得秦相何咯咯地笑了,笑了好久,直到笑得泪水涟涟。 红眼儿神思恍惚了良久,忽然大呼道:“矜持!矜持!姑娘家的休要动手动脚,老子可是个正经鬼。” 说着便挣脱开来,化作一道黑烟慌慌张张地遁了。 “真是什么鬼都不及醉鬼难缠!” 方凌听着远处红眼儿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听闻红眼儿骂她醉鬼,方凌迷迷糊糊口中不禁喃喃道:“还真是喝多了!也不知岳荀那厮的肠子是什么做的,终日见他喝也从不见醉。” 千里之外的归云山云霄宫内,长亭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的喷嚏。旁边的仙尧道:“师傅可是染了风寒?” “你几时见我染过病?” 仙尧一愣,心道还真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他身体特别硬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长亭卷起手中的典籍,心中叹道:我又何尝不想染一场普普通通的风寒? 第94章 正月十五访亲友 方凌跌跌撞撞地回到镜池观已是深夜,多亏浮生打了掩护才没被方长清发觉。否则让他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深夜醉酒,还独行了十几里的山路,非要扒了她的皮不可。 第二日方凌便投桃报李地将浮生的功课减了半。 浮生的师傅虽是方长清,但浮生对他医、卜、相那一套却并不十分感兴趣,相反对方凌手上一些镇鬼驱邪的手艺却很是仰慕。 加上方长清现在是远近闻名的道长,生意自然也红火。 而浮生尚小,也不便每次出门都带在身边。是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方凌在家教授他识文断字,练习些简单身法和辨识草药的基本功夫。 方凌虽然自己是个半吊子,对浮生却是十分严厉。早晚功课,拳脚身法,每日一篇的经文抄写背诵都雷打不动。 平日里浮生练字,她就揽了小毛球独自于庭前的海棠树下抱一本闲书就着千霜醉有一口没一口地浅酌。 浮生总觉得她有意无意地似乎沾染了很多岳荀的习气,比如说饮酒,比如说不爱出门。 浮生费了好大力气,为了讨好方凌,甚至还特意在海棠树下绑了个漂亮的秋千架,才央着方凌跟他出了一趟门。 也仅仅只是到镇子上逛一逛而已。不过回来时,方凌倒是破天荒地带着浮生去河里抓了一趟鱼。 到底是时节对了,单单浮生一人也是收获颇丰。 方凌独自坐在杏子树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浮生兴致盎然的样子,想着当初岳荀是不是也曾这样遥遥地望着他们? 浮生将鱼拿柳枝串了拎过来。方凌捡了两条最肥的,掏出匕首刨洗干净,就着浮生刚生起来的火烤了。烤鱼的香味飘出很远很远,馋得小毛球连蹦带跳地赶了过来。 方凌一边听着浮生的笑话,一边将香酥带汁的鱼肉捡了刺塞到他和小毛球的嘴里。 浮生许是最近一直闷在家里,猛然出来一回格外高兴。方凌看着兴奋的浮生,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最近委实当的有些懒散了,连带着将浮生都带得闷了很多。 此后,方凌便隔三差五的做了饵料,带了浮生和小毛球到河里钓鱼。钓鱼是个考验耐心的活。浮生和那猴子一样都最是沉不住气的,每每没钓两下便直接下水去抓。 如此搅闹一番,搅得方凌原本想摆出一副庄严持重的大人的模样也是不行了,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在水里乱摸一气。 不过让浮生颇为得意的是,自己这个夏天过的,不仅抓鱼的本事见涨,就连避水诀也精进了不少。 时间总是不经间流走,无论你在意或不在意。转眼间,又到了年关。这一年过的尤为冷清。 虽然还是在镇上的秦家院子,但是少了翠云嫂子和秦相何,整个院子都显得不再生动了。人可以安然于不曾拥有,却很难安然自持地面对拥有后的失去。 放眼孤零零的院落,唯有萧瑟的寒风和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做伴,浮生也是有些逐渐明白了当日他嫂嫂的选择了。 方凌知道浮生想翠云嫂子了,便承诺了浮生,正月十五便带他去南坪。浮生听说后很是高兴,雀跃着翻出攒下的压岁钱拉着方凌到街上买好了走亲访友用的点心。 唯独方长清有些沮丧,大过年的,家里本就冷清。两个小的还一门心思地想要出远门。 不过所幸,他如今在镇上多少也有些名望。平常又总待在山上,如今好容易在镇上住几天,登门造访的人倒也不在少数。 十三刚过,方凌便辞了她爹,领着浮生一道出发了。南坪离远川大约两日的路途,虽说同属闵川管辖,却比到闵川城远多了。 好在,一路并不艰险。方凌带着一个小短腿的拖油瓶一路走走停停,也就第二天下午便到了。 打听着找到翠云嫂子家里,天已经快黑了。翠云嫂子没想到他们会来,激动之余,抱着浮生眼泪汪汪地便不撒手。 浮生志得意满地道:“嫂嫂可是想浮生了?早知道你会想我想得不得了,我便自己乖乖地送上门来了。” 翠云嫂子闻言被逗得破涕为笑:“这孩子越来越贫嘴。” “姐姐说,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能让大人高兴也算是一样本事。” “还是你姐姐本事。自从跟着你师傅和姐姐上了山,性子倒是活泛了不少。”翠云嫂子揉揉浮生的脑袋,塞了个红包算是讨个彩头。 “嫂嫂莫不是吃醋了?唉!岳荀哥哥就说女人难缠,我如今一下子要讨好两个女人更是难上加难了。” 方凌没想到浮生会突然提起岳荀,一些仿似被忘却的情绪一瞬间潮水般涌上心头。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感伤。 翠云嫂子只当方凌多日不见难免有些伤怀,便扯了方凌的手握了握。 翠云嫂子的娘家并不十分富余。她父亲早已仙逝,母亲又已年迈,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翠云嫂子自从回来娘家就一直住在这里,刚开始倒也还过得去,可是时间长了她大嫂袁氏难免也有些闲话起来。 如今又来了先前婆家的客人,袁氏进进出出地便有了些脸色。 方凌是个聪明人,见了袁氏的模样。连忙掏出些碎银子拿红纸包了,趁着她上茶的空档赶紧塞到她手里,浮生又连连说了许多吉祥话。 袁氏眉眼间这才见了笑意,一面乐呵呵地招呼着姐弟二人用茶,一面麻溜地钻进灶房做饭去了。 翠云嫂子的大哥是个木讷憨厚的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也进去帮忙。留了翠云嫂子陪着姐弟二人聊天。 方凌看着翠云嫂子的样子,想来在这里过得应该也不是那么舒心。 其实,翠云嫂子人长得周正,又还年轻,依着条件再嫁也不难。如今却一直待在娘家,也没有个再嫁的打算。想着怕不是因为秦相何的事,便有心劝她一劝。 谁知一番话说下来,方凌才知道。原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因为翠云嫂子一嫁入秦家,便接二连三地出了那些事。后来就连马上要成亲的秦相何也没有落下一个善终。 乡野小镇的人都迷信,再加上先前关于翠云嫂子的传言本来就多,便就没有人再敢提娶了。方凌闻言心里难免也有些替翠云嫂子难过,二人便多聊了几句。 浮生到底是孩子心性,起初还能赖在翠云嫂子跟前说说俏皮话,撒撒娇,顺便听二人拉些家常。只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开始在院子里东瞧瞧西看看。 无奈院子里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想起今日正当元宵,来的路上各种彩灯挂满了整条街,十分热闹,便有些心痒难耐。 适逢佳节,街上免不了有些灯会杂耍之类吸引人的热闹所在。浮生远远地听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便不由自主的一路循着声音七拐八绕地穿过小巷上了街。一路逛得也算欢乐。 直到看见一家包子铺里热汽腾腾的包子起锅,不觉一阵饥肠辘辘,然而此时浮生这才惊觉迷了路。 浮生循着印象一路走走停停,却不知怎的越走越偏。待他发觉不对劲时,已经迷路迷得厉害了。 周围热闹的街市早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唯有一条条宽宽窄窄的巷子,东一条西一条的四通八达。只是每一条巷子看起来都大抵相似,却不知到底哪一条才是通往嫂嫂家的路。 第95章 果然外面坏人多 正在浮生一筹莫展之际,只见远处一点星星之火惨白惨白地忽明忽暗一步步靠近。 浮生打着问路的主意迎上去几步。谁料那灯火似是看见有人靠近,突然原地不动了。 浮生叫了两声,没有回应。 心道好不容易遇到个人问路,莫不是个哑巴?于是又走近了几步,谁知那灯火见他走得近了却急速地往后退去。 浮生也是倔脾气上来了,就不信这个邪了,立刻追了过去。 他不追还好,一追之下,那灯火是跑得更快了。呼的一下,许是跑起来见了风,那灯竟然噗地灭了。 浮生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方才借着远处的灯火还能看见一些,这会儿突然陷入黑暗,眼睛一时还未适应,竟是什么也看不见。 浮生摸着黑往前走着,突然感觉旁边似乎有一团东西隐在暗处一动不动。 浮生突然间有些害怕起来。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想起方凌曾说过,遇见邪性的东西,一定不能露了怯。 若是一身凛然正气即便是邪物也会害怕。若是心生胆怯,使自己肩头自带的三把阳火减了气势,邪物便会欺你。 思及此处,浮生壮了壮胆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 谁知刚走到那东西旁边,却隐隐地感觉那东西似是动了动。 浮生本就紧绷的情绪瞬间便断了弦。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嗷的一嗓子跃起三尺多高。借着落地的势头,一脚飞踹过去。 那东西似也被浮生吓了一跳,正作势要直起身子,却被浮生一脚踹倒在地。还未爬起来,便被浮生紧接着的一口舌尖血喷了上去。 黑暗中只听一阵惊声尖叫,紧接着哇的一声,便是犹如洪水决堤一般再也压抑不住地痛哭流涕。 浮生原本以为自己制服了一只邪物,心头的狂喜与兴奋以及害怕正激荡不已。如今瞧见这个动静,不禁有些狐疑起来。 此时眼睛基本上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看着眼前瑟缩着哭泣不止的小小一团,有些不知所措。 浮生见那东西只是哭,也没有什么其它动作。便壮着胆子,扶着墙,远远地伸出脚尖碰了碰那东西,道: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只见那东西缩了缩,并没有说话,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哎!别哭了!你若是人就吱一声,我也好给你赔礼道歉。” 见那团东西仍旧不作声,浮生又伸脚戳了戳。 只见那东西似乎也是恼了,一巴掌拍开浮生的脚,倏然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道: “若是鬼呢?” 浮生方才就被吓得不轻,早已是惊弓之鸟。此时乍一见那满是血污的脸,尾巴免不了又被踩了一回,嗷的一嗓子顺势又是一脚,将两人俱都撂翻在地。 好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响亮了起来,委屈而又愤怒。一边哭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控诉道: “我不说话你也打我,我说话你还打我。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呜呜……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呜呜……” 眼看那东西就着泪水抹掉血污,竟然露出一张四五岁孩子的稚气小脸。浮生这才明白过来,适才那一头一脸的血污似是自己喷的。 当下不免有些心虚得咕哝着: “我全家除了我,本就都已做了鬼,还尽都是些冤死鬼。” “那也不是我害的,你干什么将气撒在我身上?” “对不起么,要不你也踢我两脚得了。” 见那小女孩儿只是哭。浮生偷偷瞅了一眼漆黑的巷子,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人盯着自己似的。 忍不住提议道:“若是你不怪我了,咱们就赶紧离开吧。这地方总觉得有些阴森。” “你先是打我,现在又来吓唬我!” 小女孩儿终于止住了哭声。 “我没吓唬你,真的。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个法师。” 小女孩儿见浮生说得很是认真,也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正犹豫间。只见一股旋风将地上的落叶刮得一阵打转。 浮生眼角瞥见一抹暗色倏地飘了过去,身上的汗毛立刻噌噌噌的倒竖起来。 浮生紧张地抓着小女孩儿,压低声音道: “现在就走,快!别回头!” 待浮生一路拉着小女孩儿跑出巷子时,那被人紧盯着的毛骨悚然之感才稍稍减缓了一些。 幸好小女孩儿对这周围一带似乎很熟悉,在她的指引下,两人终于又回到了大街上。 浮生想起之前的冒失,一咬牙,忍痛拆了在嫂嫂那里刚得的红包,买了两个大肉包。 小女孩儿到底年纪小,啃着油乎乎,香喷喷的大肉包便前嫌尽释了。 浮生得知小女孩儿名叫苏儿,认得翠云嫂子。说起来,两家倒也算是隔了两条巷子的街坊。 苏儿家里就爹爹和奶奶,娘亲在生她的时候死了。她爹爹是这镇上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叫宋怀仁,虽然待学生们很是和蔼可亲,是街坊邻居眼里公认的老好人。 但平日里对苏儿却是家教极严,遵循的又是《女戒》那一套世家小姐的教养规矩,是以苏儿平日里鲜少有机会出门。 今日因是元宵灯节,听闻街市上十分热闹,苏儿便寻了机会偷偷溜了出来。 谁知还未上得大街,便迎头遇上了浮生,还莫名地挨了一顿打。 如今想来她爹爹说得委实不假,外面果然还是坏人多。 浮生尴尬地讪笑着,说话的功夫,便已在苏儿的指引下摸到翠云嫂子家所在的那条巷子了。 思索着刚才的黑影,浮生不免有些心慌。想起苏儿之前有灯,便催促着苏儿赶紧点上。 谁知苏儿认真地道: “我眼力极佳,夜里从不掌灯。” 浮生闻听此话,想起初见之时,明明有个惨白惨白的光影,心下不免更加恐慌。拉起苏儿是一路狂奔。所幸还未跑出多远便迎头撞上了找出来的翠云嫂子和方凌。 浮生少不了挨一顿训斥,好在有翠云嫂子保驾,倒也有恃无恐。 方凌留意着苏儿倒也没有多说,只是凝神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漆黑的巷子口,便领着两个小家伙跟着翠云嫂子快步回去了。 一路上,方凌始终感觉有一团淡淡的阴气尾随萦绕,不远不近。 第96章 苏儿死了? 苏儿洗了脸,稍加整理之后,露出了一张圆嘟嘟水灵灵的小脸。粉嘟嘟的脸蛋吹弹可破,漆黑的睫毛长而浓密,懵懵懂懂地忽闪着。一张小嘴巴还不自觉的时不时吃着手指头,跟方凌小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她说自己已经八岁,但是看着身形和面貌怎么着也就四岁左右的模样。 但是让方凌颇为意外的还是苏儿晦暗的额头和肩头暗淡的阳火。 有些人天生阴气重或者受环境及外来因素影响都会导致阳火暗淡,阳气羸弱,这种情况下极易被阴气冲了身子。 方凌仔细感受着远处隐匿着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气,终于明白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正阳符叫过苏儿,嘱咐她贴身收好,只说是庙里求来的平安符,算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当下刚巧赶了饭点,为了表示歉意以及感谢,几人便留了苏儿用饭。 苏儿从记事起从未串过门,很是新奇。加上年纪小,也不懂得推诿礼让,喜滋滋地洗了手便上了桌。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苏儿虽然年纪、身形不大,吃得却是真不少,而且挑挑拣拣尽挑着肉吃。 直看得袁氏一张脸拉得老长,白眼儿都翻到了天上。所幸苏儿年幼无知,也看不懂什么脸色,任自吃得酣畅淋漓。 饭毕,方凌和翠云嫂子二人便送了苏儿回家。才刚进了巷子,便听闻远处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想是发觉苏儿不见了,一家人找得正是心焦。 宋怀仁不愧是学堂里授业的先生,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为人也十分谦和。对着方凌和翠云嫂子是千恩万谢。 倒是方凌二人心中有愧,遂将先前苏儿与浮生的那点小误会说开了,并诚心诚意地赔了礼,道了歉。 那宋怀仁也是个开明的人,眼见苏儿也没什么大事,便也不做计较。 倒是苏儿的奶奶赵氏有些愤愤不平,刚说了两句不冷不热的话却是被宋怀仁挡了。 两家人就此别过,暂且不表。 倒是远处那股子阴气让方凌颇为苏儿忧心,想来若是一般的野鬼,有那正阳符在身上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才对。 谁知,第二日一清早便出了事。 苏儿的奶奶赵氏一大早便堵上了门,又哭又闹,又骂又跳。 原来苏儿昨日晚上约莫子时时分突然开始大喊大叫,浑身疼痛不已,后来更是疼得满地打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赵氏笃信,定是浮生昨日将苏儿打了,才会发生此事。此时便不依不饶定要二人给出一个交待不可。 方凌和翠云嫂子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宋家。 要说浮生那两脚与孩子来说虽也不轻,但若说能将人踢得浑身抽搐,人事不省,两人还是决计不信的。毕竟昨日苏儿在这儿吃饭时还好好的。 苏儿与翠云嫂子家也就隔了两条巷子。 待二人见了苏儿,果真如赵氏所言,苏儿面色灰白,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印堂青黑,简直犹如中了剧毒一般。哪里还是昨日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 方凌当下便拿了苏儿的脉搏,脉象浮而无力,迟而凝滞,间或一止。 方凌大惊,此象竟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之象。 就目前这种情况,苏儿乃是久病成疾,导致阳亏体虚,肝肾俱损,绝非一时之外伤所能形成的。 而她虽面色灰白,印堂青黑,但指甲及舌根却并无发黑之象,故而并非中毒之症,乃是被大量阴气灌入所致。 虽然方凌有办法拔出这些阴气,但是就苏儿如今阳气俱损的情况,强行将阴气拔除,非但救不了她反而会导致其立即毙命。 人有肉身灵魂之分,肉身需要阳气充足方可促进血行周身,经脉通畅。而魂则需要纯阴之气养护,方可思维清晰,感官敏锐。 一阴一阳,相互调和,方得康健。 苏儿如今躯体阳亏,灵魂阴盛,若不除阴气则身死,若拔出阴气则魂灭。 方凌将情况如实告知苏儿奶奶,谁知苏儿奶奶只当二人想要推卸责任,不禁将二人痛骂一顿。称此前苏儿一直活泼乖巧,只三岁时染过一场风寒,不日便好了,哪来久病成疾一说? 正在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之时,只见一人喝道: “哪里来的丫头片子,休要胡说! 什么阳亏阴盛,久病成疾?便是体虚不受罢了,待我施一两针,再辅以药剂,不日便能大好。”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衣着讲究,年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转进房内,很是不屑地道。 紧接着便见宋怀仁跟了进来,碰见方凌姑嫂,有些微讶,略行一礼道: “姑娘莫要见怪,这是本镇仁春堂的李大夫,祖上曾做过御医,医术精湛。以前小女染病便是他给治好的。” 方凌闻听那人是有名的大夫,便赶紧让到一边。 只见李大夫略观了面色,又拿了脉象,随后便自药箱中取出一套针具。 方凌一见之下有些惊疑。 她虽不精于此道,但自小也见惯了她爷爷及方长清摆弄这些东西。向来只知金针,银针,甚至玉针,却从不曾听说有这种赤黑颜色的针。 不禁心生疑惑:“这针具怎这般奇特?” 只见李大夫面露得意之色道: “乡野丫头没见识。我这针具实非凡品,乃是世间罕有的龙晶所制,极难成形,乃先祖独创,世间只此一套。” 说罢,便点了一盏油灯,开始施针。 这李大夫不仅针具不凡,就是施针的手法也是艺高人胆大。 一般普通医者,若非必要绝不动人身八大要穴,而这李大夫却直取诸如三阳五会、内关、合谷、涌泉等此类大穴,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番灸治下来,只看得方凌心惊胆战。 不仅如此,因方凌天生对阴阳波动便较常人敏感,是以此时明显感觉苏儿周身气息都在施针的一瞬间有了改变。 不免有些担心道: “对于龙晶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具有辟邪化煞,吸附浊息及阴寒之气的功效。但由于其对人体气场影响极大,以此为针刺穴,可会有不妥之处?” “一知半解!我祖上曾以此针医治王侯贵胄,就是我自己也随身佩戴龙晶串珠几十余载,何来不妥?” 那李大夫撩开衣袖,肥胖的腕间果见一串黝黑发亮的龙晶串珠。 苏儿奶奶见李大夫说话间有些微愠,忙道: “李大夫,你切勿听她们胡言乱语,你只管医治便是,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转而对着方凌姑嫂二人道: “苏儿今日之病原本就是被你们家那泼皮小无赖打的。你二人竟还敢在此处搅闹,妨碍李大夫医治。若是我家苏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们!” 宋怀仁见他娘情绪激动,赶紧拦住道: “娘!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小孩子偶有打闹亦属正常,想来应是苏儿本就体弱,怨不得人家。” “哎,宋老弟,此言差矣!令嫒体弱不假,但自上次我给她调理之后可有再生过病? 小孩子间打闹虽是常事,但你我皆知令嫒体质特殊,与她来说,常见的打闹可是会出人命的。” 本来苏儿奶奶那厢已被劝住,此刻听闻李大夫这几句火上浇油的话,刚稳下的火势噌噌噌立刻又烧了起来。抓住翠云嫂子便骂: “听到没有?这可是你家那小畜生能赖得了的?” 翠云嫂子本就为人软弱,又见别人如此辱骂浮生,当即眼睛便含了泪花。 “浮生他不是小畜生,他是个好孩子。他失手打了人不假,该医该赔,我们都认!但总得让我们明明白白的。明明昨晚还……” 那李大夫也不知是何故,似乎非要坐实了浮生的罪名不可,抢先道: “人受内伤,哪有那么快表现出来的?好些人头天摔一跤,不痛不痒,第二天一命呜呼的多得是。” 方凌见这大夫分明就是讹上他们了,不禁怒道: “你这大夫,好不讲理!你明知苏儿既无外伤,又无淤血凝滞,又何苦在此挑拨离间,污蔑我们?” 只见那李大夫满脸横肉一颤,眉头紧皱,怒道: “我李瑞玺的医术,别说是在这南平镇上,就是在这方圆百里之内,谁人不知?我缘何要污蔑你这小妮子?你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以自己来!” 苏儿奶奶见这下惹恼了那李大夫,指着方凌姑嫂二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斥责道: “人都说白虎煞星,我先前还不信,现如今果真是见识了。 我苏儿原本待在家里好好的,自从见了你们便生了这场怪病。如今我们自己请来了大夫,你们却还要在此搅闹不休。你们怎么心肠如此歹毒啊?” 宋怀仁眼见房中已然乱了套,赶紧将方凌姑嫂二人请到外间,又进屋安抚了许久,这才逐渐消停下来。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那李大夫施针完毕,又开了一纸方剂便由宋怀仁陪着出了房门。 外间见方凌二人还没走,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自出得门去。 那边宋怀仁送走了李大夫回来,见方凌二人是真心担忧苏儿,便将二人领了进去。 怕苏儿奶奶再跟二人吵起来,又寻了个借口将她暂且打发出去了。 反观苏儿面色,眉间印堂果真渐趋清明,脸上亦见了血色,呼吸之间也已渐趋平稳。 虽是有好转之象,但思及方才那般脉象,方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拿了一次脉。 这一拿不要紧,只见方凌大惊失色。 苏儿脉象虽然平稳有力了许多,但那体内凝结之阴气却是有增无减。因阴气急剧增加,已然将那仅存的一丝阳气压制得犹如微不可闻的一丝烟尘一般。 方凌赶紧掰开苏儿的眼眸,一看之下更是神色大变,语无伦次道: “嫂……嫂嫂,这苏儿似是已经死了?” 第97章 死而不僵 宋怀仁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抢上前道:“怎么可能?你胡说什么?我女儿……我女儿她怎么可能死了?” 遂颤抖着伸手探了探苏儿鼻息,才一屁股坐在塌沿上有些恼怒道:“姑娘莫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方凌惊疑未定地说: “先生莫怪!只是苏儿脉象确实十分蹊跷。我虽不精于医术,但却略通脉理。更重要的是,我自小接触术法,更是打娘胎里便带了天聪,能观阴阳二气之流动变化。 如今苏儿的脉象虽然沉稳有力了许多,面色也已恢复如常,但却都只是表象。实则体内阴气郁结不散。 更重要的是苏儿眼中已无阴阳二气流动之象。这……这于我们道家来说,就是……就是死了……” 宋怀仁闻言刚刚压下去的心立刻又吊了起来,面色大变道:“姑娘所言可是千真万确?” 方凌十二分认真地道:“绝无半句虚言!” 翠云嫂子也赶忙证实: “方凌是我婆家镇上远近闻名的道长之女,确实是有本事的人,就连我婆家那祸害了几代人的邪祟也是她帮着才得以除去的。” “可小女鼻息尚存,呼吸平稳啊?” “至于这一点,我也解释不了。 但是……怎么说呢?我见过的死人比活人都多,关于人死之后阴阳二气之象,我确信我所说不假。 我直觉苏儿就算此时身体各方面无异,但却绝非正常之人,难保哪一日不会出什么差错。还请先生相信我,谨慎对待才是。 我真的无心骗你。况且我说这等假话骗你,与我百害而无一利。 本身那李大夫就说苏儿此病系我们浮生所致。此时若苏儿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更与我家浮生脱不了干系? 所以我断不会此时拿这种事骗你。” “那依照姑娘所言,以后会出何种差错?” “不瞒先生,我此前也从未遇到过这等情况,是以并不能确定。 但若苏儿苏醒之后,还请先生谨慎观察,看看可有什么异常。例如身体变化,抑或是性情,喜好之类是否有异于常人之处。” 正在几人惊异踌躇间,却见李奶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大骂道: “你们两个毒妇!我孙女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你们这么咒她,可是良心让狗吃了? 遇见你们便当是我们家撞了邪了,自认倒霉罢。 这里也不用你们假惺惺地探望,你们立刻给我滚出去!” 方凌自小到大便没有如此窝火过,无端被人指着鼻尖骂了半日,还回不得半句嘴。 至于那苏儿的情况,她也是十分不解。 明明还有呼吸脉搏,却毫无阴阳波动,甚至瞳孔都已呈放大之象,纵观她灵魂分明就是个死人,可是查看脉象却又是活生生的活人不假。 直到两日之后,苏儿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方凌面前,她才总算说服了自己,想来世间百态,人各有不同,真是什么奇人异事都有。 浮生因前两日苏儿奶奶登门大闹过一次之后,很是自责。虽说自己也是无心之失,但到底是害苏儿一病不起。 出于歉意,便于这一日央了方凌带他去了宋家登门致歉。 方凌真是怕了苏儿奶奶,在巷口徘徊半日,总算是瞅着苏儿奶奶出了门,才赶紧左手拎了些点心右手拎了浮生登了门。 然而此次登门,总觉与上次似有不同。似乎院内总有一股阴气环伺,与初见苏儿那日的气息相似,却比那日要浓重许多。 正待方凌凝神感觉之时,那道阴气却仿佛觉察到什么,瞬间便遁了。 宋怀仁到底是学堂里的先生,不仅温文尔雅,心胸也是开阔,他也心知苏儿此次病倒怪不得浮生,是以并未见责。客客气气将二人迎进门来,便叫了苏儿到堂前谢了礼。 只见苏儿红扑扑的脸蛋,圆溜溜的大眼睛与之前并无两样,很快便与浮生玩到了一处。 宋怀仁见两个孩子玩得高兴不免感叹道: “小女三岁时曾生了一场大病,自此身体羸弱,是以平日里都不太让她出门,也没什么玩伴。如今见她与别的孩子玩得如此高兴,想来却是我这个当爹的错了。” 方凌自打苏儿出来便一直用心观察着,虽总觉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如今听宋怀仁一声叹息,便接过话茬道: “父母之于子女,哪有不疼爱的道理?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看苏儿如今气色俱佳,我那日还真是少见多怪了。不知先生这几日可有觉察到有什么异样?” 宋怀仁垂下眼眸,思索半晌才道: “姑娘当日也是出于担忧。不过这几日就我观察来看,倒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二人正自闲话着,却见那厢浮生似是不小心绊了个跟头,眼瞅着额角便渗出了丝丝鲜血。 苏儿见浮生摔破了头,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犹豫。颤巍巍地过去,伸手在浮生额头处抹了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头,眼中霎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方凌眼瞅着苏儿的异样,心里没由来地狂跳不止,赶紧掏出帕子帮浮生压住伤口,眼睛却始终盯着苏儿。 这边宋怀仁见浮生摔破了头,也赶紧过来,将苏儿拉在一边,稍稍斥责了几句,便让苏儿进了屋。 一路上,方凌都有些沉默寡言。 浮生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便道:“只是蹭破一点皮而已,姐姐不必忧心。” 不料方凌却道:“你皮糙肉厚的,我自然不担心。我是担心苏儿那孩子,你可有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浮生心里虽然着实有些不舒服,但却依旧老实回答着: “并未见什么异样啊。只是苏儿真是太不长个儿了。都八岁了,就那个子仿佛只有四五岁。我跟她在一块儿玩儿,若让小虎看到,保准笑话我。” 方凌本以为他能给出点什么意见,却不料他完全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遂敲了敲他的脑袋道: “你此前哭天抹泪的时候还让小虎笑话得少吗?” “那可都是你教我的,如今倒好意思来笑话我?我可听师傅说了,你小来撒泼打滚的时候可比我招人烦。” “嘿,小崽子,敢顶嘴了!”方凌追着浮生就要敲他。 却见浮生捂了脑袋边跑边叫道:“你要敢打我,我就告诉嫂嫂说额头上的伤是你打的。” “好的不学,倒学会了告刁状!” 第98章 四人骂街 二人一路闹腾着回了院子不说。却是前脚刚进了门,后脚就见苏儿奶奶怒气冲冲的便找上了门。 只说适才二人才刚见了苏儿,苏儿便又犯了病。不仅疯言疯语,还又跳又闹,中邪了一般。 想来都说方凌是出身道观,颇有些本事,必是她因上次的事怀恨在心,动了什么手脚。 方凌心想自己此次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如今真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过好在自己虽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但若论起邪祟,她还是有些法子应付的。当下便跟着苏儿奶奶到了宋家。 刚进得院门,便听得屋内鸡飞狗跳,又哭又闹的。但见苏儿犹如魔怔一般,摔盆子砸碗,捡了碎瓷片子便要割手腕。 宋怀仁赶紧一把将她抱住,死活从苏儿手里夺过碎瓷片,却将自己划拉地鲜血横流。 苏儿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了先前的乖巧可爱,眼见她爹手上见了血,竟然抓住便是一口咬了下去。 苏儿奶奶见状一边上前将苏儿扒拉开,一边对着方凌破口大骂道: “我们宋家究竟是怎么招惹了你啊?你要害得我孙女儿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宋怀仁扭头见方凌来了,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朝着她娘怒道: “娘,你还嫌现在麻烦不够多吗?你去把人家拉扯进来干什么?” 方凌亲眼目睹苏儿方才的症状,心里已经来回转了七八个弯,开口道: “先生,是否先前你便已瞧出了端倪?你又何苦瞒着我?我若不是真心为苏儿好,此前也不会讲出那样一番话惹恼了苏儿奶奶。” 宋怀仁但见方凌如此说,忍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朝着方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姑娘,若你真有法子救救我女儿,就是当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也必当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方凌赶紧一把扶起宋怀仁。 “那个李大夫当日诊治之时,我便觉不妥。龙晶虽然稀罕,却是至阴之物,身体康健之男子佩戴确实可以诛邪化煞,但于女子却有诸多禁忌。 更何况苏儿本就阴寒入体,他又以龙晶刺穴。 你告诉我仁春堂在何处?我现在便找他去。” 谁知宋怀仁一把拦住方凌,顿时泪如雨下。 “自苏儿发病,我便去找过那李大夫,谁知他闭门谢客,死活不肯相见! 如今苏儿已疯魔成了这般模样,我真不知还有谁能救她了。听说姑娘世出玄门,会驱邪镇魔,眼下苏儿这模样,还请姑娘援手!” 方凌顿时怒火中烧:“竟有这等事,他日我必去找那庸医算账!” 当下,方凌便让宋怀仁找来绳子将苏儿绑了。只见苏儿眼神精光灼灼,口里鲜血淋漓,口水横流,已是六亲不辨。 方凌避开苏儿的嘴,掰开她的眼睛。一如那日,瞳孔已然放大。只是她这肉身不仅丝毫没有萎靡之象,相反却是强悍异常。 方才宋怀仁与苏儿奶奶两人才好容易才将她捆结实了。 若说力大无穷,吸食鲜血,方凌忽然想到了僵尸。但僵尸是死而化僵,而看苏儿目前状况,分明是活人化僵。 方凌脑子里猛然闪过一词,难道是行尸? 行尸者,顾名思义便是行尸走肉。魂魄由精元养护,自阴气中提取能量,只要阴气与精元养护得当,便与正常人无异。 但是肉身一旦死去,魂魄便需要大量精元与阴气方能支配肉身维持正常活动。 可是精元只能由精血产生,自身精血又由肉身提供,若肉身无法正常运转,自然提炼不出精元。 故而但凡行尸走肉,在自身精元不足的情况下,便会本能地攻击其它活物,吸血食肉以摄取血液中的精元,或者直接吸取生人精元以供自身所需。 此时,方凌终于想通了,为何苏儿自从十五那日见面回家后便开始发病?只因自己见她阳气羸弱,惹得远处阴魂环伺,便送了她一枚正阳符。 苏儿长期以阴气供养,身体早已习惯阴寒之气,突然接触致阳之物,必定身体承受不了,导致其昏睡不醒。 而李大夫以龙晶刺穴,目的便是为其补充阴气,以平衡骤然间获得的阳气。 龙晶属阴,且其特性便是可以吸附源源不断的阴气及驳杂之气。故而刺穴过程中,方凌见苏儿周身阴阳波动极不寻常。 但是李大夫岂能不知?此举表面虽能保其性命,实际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果然在此次治疗过程中,苏儿浑身阳气俱灭,化为行尸。 方凌将情况如实告知宋怀仁,只见他当场栽倒在地,悲痛欲绝。 对于苏儿,阳气俱灭,肉身已死,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眼下唯有将她控制住,以免其伤害他人。 苏儿此时与鬼物无异,故而方凌将苏儿一道符咒封了,并以雄鸡金冠之血在苏儿房内布下禁制,使其走不出房门半步。 然而遗憾的是,她救不了苏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房中一日一日精元耗尽,灵魂消亡。 最令人气愤得是那李瑞玺如今倒是躲得干净,龟缩不出,完全置身事外。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方凌打小听惯了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骨子又生出了几分多管闲事的毛病。当晚便领了翠云嫂子与浮生前去仁春堂闹事。 岂料到了跟前才发觉自己这团队组建的相当有问题,似周氏那种气质还真不是谁都能有的。 三人之中唯有浮生还小,尚不懂得脸面这种东西。 于是两个大人你推我桑一番,最后决定委派浮生为先锋。结果连吼带嚎的小奶音叫嚷了一宿,却不仅连个伙计都没叫出来,就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估摸着大家都以为谁家大晚上的在街上打孩子吧。 浮生高涨的热情一度陷入低迷。方凌只好安慰他说: “各行各业都需要那么一点儿天赋的,你也无需勉强。这其实是个好事儿。” 幸得苏儿奶奶及时加入战队,两方势力虽然先前有诸多摩擦,但难得的是此时目标一致,一阵尴尬地整编过后,方凌三人被成功收入苏儿奶奶的麾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经过苏儿奶奶的一番叫骂和浮生配合着扔石头砸门之后,那仁春堂的伙计再也扛不住开了门来。 伙计被门外这伙不伦不类的组合着实吓了一跳。看对方一应老弱妇孺,怕是前来碰瓷的。便缩着身子,紧把了门缝,探出一头脑袋道: “李大夫出门未归,你等明日再来吧!” 就这一句搪塞之词如何糊弄得了久经沙场的苏儿奶奶? 只见她硬挤着,一屁股塞进那敞开的一道门缝中。 “白天我们怀仁来找,他便不在,晚上来找还不在。故意躲我们是吗?那好,老婆子我左右也是睡不着,我便坐在此处等他。我看他能躲到几时?” 那伙计一看形势不妙,悔不当初,不该一时大意卸了一块铺板。只得劝道: “我说苏儿奶奶,白天是我眼拙确实没留意宋先生来过,可能招呼不周了,您不要计较。 不过这李大夫他确实不在,您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这春头腊尾的最是大意不得。要不您先回去,等李大夫回来了我立即去知会您一声。” “你少唬我老婆子。这话我决计是不会再信你的。我那孙女现在是又哭又闹,行为症状古怪,再耽搁下去,就是我能等,我孙女儿怕是等不了啊。 你说你们仁春堂把我孙女祸害成了这样,总要给我们个说法吧!” 说着苏儿奶奶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了起来。 “唉哟!苏儿奶奶,我哪敢骗您呐。这李大夫确实不在,都两天没有回来了,兴许是回了闵川城了。 您着急,我也着急呀。一大波病人都急着找他呢。 那贺府的小厮都来请了四趟了,我是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要是敢骗您,我天打雷劈呀!” 见那伙计说得真诚,几人吵吵嚷嚷一番也只好无奈地各自回了家。 第99章 又有人失踪 当晚,苏儿犹如恶鬼俯身一般着实狠狠闹了一宿,鸡鸣时分终于体力不支消停了下来。 方凌观其魂魄,已然精气不足,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厢李瑞玺还没找到,那边却发现前几日还在找他看诊的贺知年失踪了。 据说,这两日贺知年因陈年痼疾又犯了,遣了小厮找了李瑞玺四次,均不见其踪影。昨日里不知是得了什么风声,晚间时候出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 贺知年今年六十有余,因常年患有咳血之症,冬日里鲜少出门。昨夜不知是因何原因竟打发了小厮独自出去。 贺家是镇上的乡绅,此次家主老爷莫名其妙的失踪,惹得一家上下算上仆从几十人满大街地一番好找,声势好不浩大。 然而,一夜下来却连个人影都没找见。 贺家人也急了,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距离最近的县府衙门因年前巡查时出了远川镇杀人的案子,是以县令被免了职,新任又还未到。当下便打发了下人直接去了州府衙门报官。 此去闵川一来一去一百多里地,亏得前来办案的余啸霆余捕头常年抓贼缉凶,正当盛年。饶是如此,赶到时,也已然是夜幕黄昏。 要说贺知年老爷与赵大人之间还颇有些私交。要不然贺家人也不敢就此等人口失踪之事便搅扰到了州府衙门。 余捕头一到镇上,便去了贺家了解情况。 距贺家人交待,那几日贺知年老爷犯了痼疾,身体越发地不济,夜里时常咳嗽得无法入眠。便遣了小厮多次找李瑞玺。 但李瑞玺自几日前来看过一次诊之后,便出了苏儿的事,眼下不知躲到哪里避祸去了。 小厮多次寻医无果,那日贺知年便亲自出门说是取药。但却不让人随行,只身前往,很是神秘。 而据门房小厮交待,当日贺知年并非是要去仁春堂,因他出门后走的方向与仁春堂截然相反。可奇就奇在那个方向并无药铺。 余捕头也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当下便找了镇上三家药铺的伙计问话。证实当晚贺老爷子确实未曾去过药铺。 然而取药不去药铺,还不让人跟着,说起来委实蹊跷。要么是药见不得光,要么便是人见不得光。 眼下这镇上与药相关却又见不得光的人除了李瑞玺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因那晚苏儿奶奶及方凌一干人等一闹,整个镇上都知道了李瑞玺误诊误治,将那宋家八岁的小丫头给治成了疯子,至今未愈。 余捕头到了宋家,恰遇方凌正在府上为苏儿研药。 自李瑞玺躲了之后,苏儿奶奶多次上门搅闹无果,这厢宋怀仁无奈,连夜出门请了多名大夫,均给出了药石罔效的结果。 眼下只能信了方凌这个半吊子方士之言,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余捕头与方凌在赵大人登门拜访那一次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若非方凌揪出了李玉凤与其得力助手何永贵也不会有他余啸霆的出头之日。 余啸霆虽是个公事公办的耿直汉子,但是久居衙门,有些个人情世故也还是懂的。 再说,去年他与一班弟兄们虽未跟随赵大人前去远川巡查。但据随行的衙役们说遭遇公案之时,方凌一个半大姑娘在公堂之上,不卑不亢,据理力争,一番辩词说得是有理有据,颇让人钦佩。 当下便对方凌有些刮目相看,与之好一阵寒暄过后,才开始询问李瑞玺之事。 要说,李瑞玺与宋家的关系如今可谓一目了然,无非就是医坏了人家孩子,宋家无处说理。 好容易盼来了官府中人,苏儿奶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那李瑞玺好一通臭骂。 余捕头大致理清了事情脉络,当下也不耽搁,转而又去了仁春堂,提了伙计小七子问话。 小七子全名李三七,是李瑞玺的远房侄子,今年二十有六,入仁春堂十二载,是仁春堂历时最长的伙计。 据小七子交待,李瑞玺平日里虽住在镇上,但因前几年赚了些钱,便在闵川城置了宅子,家人也早就迁居到了闵川。镇上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住。 他自上次去贺家问诊后便不见了踪影,距今已有四五日之久。 因铺子里每日总有问诊的病人,小七子曾去家里找过他,但并未找到人。 因这个李瑞玺平日里好喝两杯花酒,偶尔留宿个烟花之地也是常事。后来,又出了宋家那档子事,想必是回了闵川暂避风头去了。 那余捕头果真是常年跟些三教九流的打交道的人,当下便叫来账房,拿了账本,点了现银。这一点不要紧,却发现现银凭空短了二百多两。 账房张连友大惊失色,立即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余捕头拎了把椅子嘭的放在他旁边,坐下道: “账房亏空,你自是脱不了干系。不过眼下并无人状告此事,我亦不想旁生枝节。但我想知道的,你必须据实以告。” 那张连友磕头如捣蒜:“官爷请问,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瑞玺去了何处?何时走的?” “小人不知啊。” “大胆张连友!你是非要等到下了大狱才交待吗?” 张连友吓得面如土色。 “官爷明鉴,小人只知道那日东家支了二十两现银便去了贺家诊病,之后便再没有回来过了。” “去诊病为何需要支取银两?” “一般情况下诊病只会收钱不会支取,但是小人也不知东家当日为何要支取现银。” “你确定只支取了二十两现银?” “确定,他当日确实只提了二十两。账簿上有据可查。” “那你账上缘何短了二百两现银?” 张连友连连磕头道:“官爷明查,小人也不知道。许是东家又自己另支了银钱也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经你的手,自行支取?” “是的!账房共两套钥匙,我一套,东家一套。他时常自己支取银两,但事后都会与我知会一声好记账。” “那近日可有待结账目?” “并没有。” “那你何时发现短了银两?” “我也是刚刚官爷们查点方才知晓的。真的,我一般半月才对一次账,此时才过了十五,刚对完账,是以这几日并未清点。” 只听余捕头怒喝一声:“大胆张连友!满口胡言!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连友一惊,立即拜服于地:“小人冤枉!小人真的不知呀!” “二百两纹银不是小数目。你账上现银总共不超过三百两。突然少了这么多,别说你一个账房,就算是个瞎子他摸也摸得出来! 若你觉得在此地不想讲,那便到我们州府衙门的大牢里再讲!” 张连友大惊,连连拜伏道: “昨日,昨日!银子是昨日短的。因锁头并无损坏,小人知道是东家取的银子。如今到处都在找他,我……我实在不方便透露才未说出实情。” “昨日?” “是的!我每日收工前都会清点现银,今日早上开工时发现现银少了整整二百两。我便知道定然是东家头天晚上回来过了。” “昨日你们店里留值之人是谁?” 何三七连忙答道: “回大人,平日里都是小的值夜。可是昨日我娘寿辰,早早便与他们一起走了,后来又多喝了几杯,直到天明才赶回来。开门时碰见了上工的张连友,还被他好一顿数落。” 余捕头看了看小七子,又转头问张连友道:“可有此事?” 张连友:“确有此事!” 一番询问下来,已基本能确定李瑞玺逃了。 但逃之前他为何要先取二十两再取二百两?第一笔钱应是别有用处。但既无待付款项,出诊为何要带现银? 至于第二笔钱定是为出逃所取了。 要说他知道苏儿药石无医乃是几日前,为何偏要躲在暗处静待东窗事发,然后几日之后才逃? 至于贺知年的失踪,究竟又与李瑞玺有没有关系呢? 第100章 灵药 第二日,这厢贺知年还没有音信呢,谁知南二巷的王宗利也失踪了。 据王家人讲,王宗利自昨日傍晚出门到现在一夜未归。他因患喘鸣之症,走之前拿走了家里半年的积蓄说是找到个什么灵药,结果如贺知年一样一去不复返。 余捕头本以为此次就是个人口走失的小案,谁知道如今牵连越来越广,一时间是焦头烂额。连查了镇上三家药铺医馆,均未见过此人。 看来,贺知年与王宗利怕是并非与药铺医馆购置普通药品。同样地掩人耳目,同样选择黄昏出行,同样未去药铺,而结果同样一去不返。 他们究竟要买得是什么灵药?镇上除了三家药铺医馆之外,又有何人懂得延医问药之术?莫非是跑了的李瑞玺还在镇上? 自余捕头到达镇子起便将整个南坪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找不到接连失踪的三个人,就连影子也没发现半个。 就在余捕头心乱如麻之时,却是又传出了北巷杨如全失踪的消息。 杨如全,比之先前两个人要年轻许多,三十岁出头,却患有痨病。是以三十几岁的人活得如同五十多岁的老头。 据杨如全的妻子所说,一日前夫妻俩因为琐事吵了一架,他便离家出走了。本以为他就是去亲戚朋友家里住两天气消了就回来了。 直到昨日听说镇上接连有人失踪,吓得杨如全的妻子赶紧走亲访友四处寻找,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投亲靠友,已然失踪整整一个日夜了。 而究其争吵原因,却是那杨如全听说一种灵药可治痨病,遂要将这仅有的一点积蓄拿去买药。 妻子自是不同意,且不说自从杨如全病了,便不能出去挣钱,家里一应开支都指望着她各处做些零工攒点钱以维持生计。 就是不心疼钱的事,那谁都知道痨病是治不好的,何苦又要去花那冤枉钱? 杨如全见妻子死活不同意,便与之大吵一架,偷偷拿了钱跑了。 余啸霆整理了下思绪:眼下确定有三人失踪,先是本镇乡绅贺知年,再是王宗利和杨如全。 三人均为李瑞玺的病患,贺知年患有咳血之症,王宗利患有喘鸣之症,杨如全则患肺痨。 三人失踪均因外出购药,那么思来想去这个卖药之人,如今便都落在了先一步遁走的李瑞玺身上。 那李瑞玺莫非是穷途末路,编了灵药的幌子谋财害命?然而,若是因为钱,他在仁春堂为何不拿走所有银子? 正在余啸霆头疼之时,却见前一日打发回闵川的衙役来报。称已将闵川城李瑞玺的宅子搜了个底儿掉,其家人也都一一问话,证词一致,均未见到李瑞玺回闵川。 想来前日晚上他才取了那么多现银,眼下各方眼线又都在找他,不入闵川,难道是躲到了山里? 南坪周围皆是荒山峻岭,一旦隐匿其中只怕是难以缉拿。但是这个季节上山,天寒地冻且不说,干粮不足是定要饿死的。 想那李瑞玺平日里虽谈不上养尊处优,但却也是生活体面之人,哪里能忍受得了这种风餐露宿之苦? 想到此处,余啸霆当下便着人画了李瑞玺的画像,全镇张贴。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他李瑞玺即便是手里有钱也不能生啃银子度日?如果能,那便一定有同伙。 想来,王宗利、杨如全失踪之时,李瑞玺已然消失了四五日了。他如何能够做到与他们联系,而又不露行藏呢? 想到这里,余啸霆便马不停蹄直奔三个失踪者家属而去。 果不其然有了收获。 贺知年失踪前一日,曾有一名四五十岁的妇人着门房小厮传了字条进去。 当日小厮因为收了那妇人的银钱,害怕责难,想来又是前一日的事,是以官差未提及,他也就没说。 眼下见事情越闹越大,官差几次三番讯问,便招了出来。 而那王宗利因是个为人和善的老头,是以左邻右舍的很多人见面都会寒暄几句。但在失踪前一日有一个与之联系的人却是引起了余啸霆的注意。 当然,这个人不引起注意都难,他便是同样失踪了的杨如全。 因杨如全是个肺痨,因此平日里不大走动,也鲜少与人接触。但据说当日二人却在院外晒着太阳耳语了许久。 至于杨如全,因与人交际甚少,失踪前除了与他老婆吵了一架之外,便就是与其隔壁的吴婆在院外偶尔见到时寒暄了几句。 那吴婆论年纪,身形倒正好与贺家门房小厮所述有几分相似。当即便被余啸霆请来问话。 吴婆与杨如全是左右邻居,老伴儿早年死了。虽说还育有个儿子,但前些年送出去学手艺了,因此平日里都是独居。 她是个稳婆,镇上好多孩子都是她给接得生,虽说经验老道,手艺也还不错,但是自从几年前接连出了几次事故,请得人便少了。 是以这几年生活上也不宽裕。 据乡亲们说,这几年越发地见钱眼开,私底下没少做些堕胎的缺德事。 余啸霆见吴婆苍白着脸,自打进门,就一副垂手肃立的紧张模样,便晾了她一盏茶的时间,才搬了张椅子在她跟前坐下道: “你可知道镇上业已有三人接连失踪?” 吴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知道!镇上都传遍了,老婆子我也有耳闻。” 余啸霆紧盯着吴婆又道:“那你可知道,我来南坪所为何事?” 吴婆捏了捏交叠的双手。 “知道!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余啸霆忽然起身喝道:“既然知道,还不如实招来?” 吴婆本就紧张,不想余啸霆忽然发难,不禁腿虚脚软,立刻瘫软在地。 “官爷饶命!老婆子冤枉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恶鬼,是恶鬼索命!” “恶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恶鬼?你休要胡言乱语,扰乱视听!” 吴婆当即跪地道: “官差老爷,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亲眼所见呐!前日晚,我在镇子北边的树林亲眼看见一白衣女鬼,披头散发,全身上下鲜血淋漓…… 我知道你们定然不信,可是确实是我亲眼所见。 我再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欺瞒官差啊!” 余啸霆并非不信鬼神之说。当年李玉凤之事他也是知道的,虽然并未参与孟舒游一案,但却曾亲眼见过李玉凤于州府衙门中发疯。 她对着镜子,将自己一张脸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狰狞恐怖的表情如今还历历在目。 只是他如今身为官差,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能公然言说鬼神之事。 想到这里,余啸霆道:“好一个恶鬼索命!人是你约的,你可承认?” 吴婆点头道:“人确实是我约得不假,可是他们的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都是恶鬼干得啰?你倒撇得干净!来,说说看这恶鬼是怎样索得命?前后失踪的三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吴婆战战兢兢地道:“二十一那晚,我本约了杨如全在镇子北边的大槐树下有事。谁知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还未等到。我冻得实在受不住,便准备回去。 谁知,这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两声惊呼。 我吓了一跳,准备去看看,却不想忽然从树上倒吊下来一只白衣女鬼,披头散发,口鼻鲜血淋漓。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幸好我身上带着护身符,才不至于死在那里。 我当即便跑回了家里,整日都未敢再出门。” “你说你听见了惊呼声?可有看见什么?” 我当时还未过去,便被那白衣女鬼差点吓死,并未看见什么。” “那贺知年呢?” “贺知年就更不关我的事了。当日我递了字条约他出来,可是他压价压得太厉害了,我便没将药卖给他。他走得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当晚竟然失踪了。” “那李瑞玺呢?他现在又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 “你说卖药,却不知李瑞玺现在何处?那你卖得是什么药?自己开得药方不成?” 吴婆闻言,垂首颤颤巍巍将两个大腿都要掐出血来,却是不言不语。 余啸霆喝道:“还不说实话!” 吴婆跪地,连连磕头。 “我说,我说……这个药并不需要方子。它,它乃是未足月的胎儿衣胞,紫河车。” 余啸霆震惊道:“未足月的紫河车?” “正是!因为足月之后,衣胞里的养料会为胎儿尽数吸取,故而需要未足月的。这都是从李瑞玺那儿得知的。 第101章 灌酒 “此次,镇上的李寡妇身怀六甲,偷偷找李瑞玺开堕胎的方子。 李瑞玺为了取衣胞,便私下将堕胎的方子换成提前催生的方子,之后又找了我,要我前去取衣胞。但谁知李瑞玺失踪了。 我找不到李瑞玺,不懂得如何炮制紫河车,眼看着东西便要砸在手里,就私自联系了他的老主顾贺老爷。 哪知那贺知年知道我急于出手,故意压价。原本五十两银子的衣胞,他才出十五两银子。我便没有同意。 谁知当晚他就失踪了。我原以为此事就是个意外。 后来,我故意将紫河车的消息透露给了杨如全。 他患有肺痨,我知道李瑞玺以前给他说过这个方子。但是他家穷,没钱买。如今我手上恰好有现成的,折价给他,比他在李瑞玺那里买要便宜很多。 但他手头依然没那么多钱,便想与别人凑在一起买。 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只要给钱就行。但他是偷了钱出来的,所以怕被他老婆瞧见,便选了天黑在北边的大槐树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谁知当晚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之前李瑞玺,贺知年包括当晚失踪的杨如全和王宗利都是被恶鬼拿了命去。想来怕是都遭了报应。” 余啸霆找到方凌时,方凌正打了包袱准备去最后看一眼苏儿,明日便要启程回清远山。 她虽然年龄不大,也见多了生离死别,以前倒还罢了,但自从经历了秦相何那场大火和方长清二人的那场劫难之后便格外得见不得这种场面。 如今苏儿眼看便要魂断天外,她实在不想亲眼目睹,徒增伤悲。 余啸霆的到来倒是很让方凌意外。毕竟虽有几面之缘,却并未有什么交情。 余啸霆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下便把吴婆所说恶鬼索命一事复述了一遍,关于其它则是隐去未提。 方凌听说此事,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南坪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一股阴气,从开始的羸弱到后来的强劲。心想莫不是有鬼魂在此摄取生人魂魄,汲取精气,以提升修为? 便随余啸霆去见了吴婆。 果然还未到得吴婆住处,便隐约感受到一股强劲的阴气萦绕在北巷附近。 方凌当即凝结灵力,一记追魂咒追踪过去,却是叫那鬼魅察觉,顿时逃得无影无踪。 余啸霆派去的一名衙役端立门前,吴婆正在房内惊慌失措地捏了一枚符咒兀自乱转,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着: “听见了吗?恶鬼来了,恶鬼索命来了……” 方凌见那吴婆的三把火业已灭了两把,当即给她肩头贴了一道正阳符。正阳符接触人体,缓缓地氲出些许暖意。 吴婆的情绪似乎逐渐稳定了下来,眼睛茫然地看着方凌道: “真的有鬼!我又看见了,真的……” 方凌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必害怕。你手里这符箓保了你一命。” 吴婆攥着符咒。 “是了,我儿子说这是正经东西,能镇邪驱鬼。我有护身符在,我不怕你,不怕……” 方凌见那符咒上朱红色的符文业已褪色,虽然诰天檄文与下首印结和自己的符咒有几分相似,显然也是出自玄门正统,但法力却是消耗殆尽了。便另取了一个新的嘱她收好。 吴婆一把夺过方凌手里的护身符,紧紧地攥住,眼神惊恐地盯着窗外。 余啸霆见吴婆只几个时辰不见,如今却是如此神经兮兮,疑惑道: “依姑娘所见,这吴婆所言有几分真假?” 方凌环顾四周,“方才确有异象,若单说鬼魅一事,她说得应当不假。” 吴婆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急道: “官爷啊,我真的没有说谎啊。连暗中谋取紫河车这等败德之事我都认了,我何必还要编这套谎话来骗你?” 余啸霆并未答话,兀自将门口守着的衙役叫了进来,耳语着交待了几句。 方凌有些疑惑,“暗中谋取什么紫河车?” “是我败德,是我该死,为了钱伤天害理!竟与那李瑞玺联手害了那么多还未出世的胎儿。如今报应真的来了!可是,我只取衣胞,从未害过他们性命啊,都是李瑞玺,是他……” 余啸霆喝道:“够了!那些账日后再同你算,今日且先由这位姑娘与你些保命的东西。你是该死也好,遭报应也罢,都得公堂上说了算。” 关于案子,方凌纵然有一百分的好奇,但见余啸霆有意隐瞒,却也不好打听。只得取出符咒一边结法阵一边将耳朵竖得跟兔子一般。 待房前屋后的法阵结罢,时候也不早了。余啸霆想来此次怕还有地劳烦这位姑娘,为了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便试探着邀了方凌去镇上一处小酒馆坐坐。 方凌向来不是扭捏之人,况且想来余啸霆说不定酒后吐真言,借此套点李瑞玺的行踪也是有可能的,如此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谁知余啸霆口风极严,一番闲话下来竟是滴水不漏。不仅如此,人家一个捕头,场面上的应酬家常便饭,酒量又岂是她一个姑娘能够匹敌的? 几杯下肚,人家没醉自己倒是有点上了头。此番倒是有些大意了。 余啸霆见方凌有些微醺,便将她旁边的酒壶换做了茶。 “姑娘家不比男人,出门在外,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方凌虽也好酒,但也只偶尔喝几杯,绝非岳荀那般嗜酒如命。 此番完全是为了灌人家余啸霆而已,却不想弄巧成拙。于是,连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迷迷糊糊地道: “我不怕,我是跟着你出来的,酒也是你请的,你自然要负责将我送回去。” 余啸霆笑笑,“姑娘说笑了,姑娘的安全在下定然会负责。只是夜已深了,姑娘喝得醉了,我却是不好交待的。” 方凌醉眼朦胧,“不都说喝醉了酒好办事吗?你倒是清醒得很,却把我给灌醉了,你说你居心何在?要醉就该一起醉!你们真是坏透了,就欺负我酒量浅……” 一个公门中人大晚上的带着一名漂亮姑娘喝酒,本已引得周围人等都竖起了耳朵听墙角。闻听此言果然不得了,周围立即嗖嗖嗖射过来数道关切的目光。 饶是余啸霆久居公门,练就了一副铁面无私的冷峻面孔,此时也有些挂不住了。 “姑娘醉了,在下送你回去吧。” 方凌不乐意了,“把人用完了,就想跑啊?那我的事儿还没完呢!那紫河车……” 余啸霆见方凌越发地胡言乱语了,急忙一把将她嘴给捂了,顶着众人狐疑的目光,结了账拖着方凌准备出那酒馆。 众多食客不免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想来果然是世风日下,官府中人私下里也是这般败德乱性。 这边二人还未出门,却听雅间里一人高声嚷嚷着: “你小子怂不怂啊?小七子昨日可都请咱们吃酒了,你今日倒装醉赖上账了!”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将手中酒杯一掷道: “他那叫张狂!他有钱早就到赌坊浪去了,还能请你们吃酒?” “你这就是嫉妒!人家这次可是真发财了,连王一霸见他都摆了笑脸,可见是欠得赌债还清了。” “前几日我还亲眼看见他被那姓王的堵在街角求爷爷告奶奶,这才几日不见,真能吹!”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准儿人家真就找着啥发财的门道了呢?” “找着门道也不带你,你就踏踏实实跟着哥儿几个瞎混吧!” “那可指不定,我跟小七子关系可好着呢!哈哈哈……” “你看他舔得倒挺快!要去赶紧去,也给我省点儿酒钱!哈哈哈……” “那不行,有钱的都得舔着……哈哈哈……” 第102章 李三七 余啸霆拖着方凌找到王一霸的时候,这厮正在赌坊中出手狠辣地揍一个刚出了老千的年轻人。 余啸霆上前一把拉住王一霸道:“够横的呀!地头蛇当得可还舒坦?” 王一霸一见来人是余啸霆立即将一脸横肉硬生生地挤出一朵花儿来。 “哟!余哥?来来来,你看咱这地方乌烟瘴气的啊,走,到里面雅间喝一杯,叙叙旧。” 余啸霆拦住王一霸指着地上蜷缩着的年轻人道: “我跟你能有什么旧?这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又开始惦记着大牢里的伙食了?” “余哥,余大捕头哎!你怎么还盯着我就不放了。 那以前哥儿几个确实是干了些欺压良善的混账事儿。可后来不是被你给逮了吗? 得了教训,好不容易出来了,你看我现在都躲到南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你怎么还追着我不放呀?” 余啸霆随手拾起桌上的两个骰子在手里把玩道: “不管你在哪儿,只要你还欺压良善,我便不会饶了你。” 王一霸顿时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面孔道: “他算什么良善?我这是教他诚实守信。你说玩儿个骰子都能出老千,出去做事做人岂不更要坑蒙拐骗?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替你们办差。” 说着拍了拍余啸霆的肩膀。 余啸霆伸手将他打开。 “少在这儿闲扯犊子,赶紧把人放了!我今儿个来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想问你李三七是怎么回事儿。” 王一霸松了口气。 “嗨!有事儿说事儿嘛!瞧你这把我给吓的,我还当刚才那孙子是你的人呢!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 方凌方才一路吹了点冷风,此时已清醒了几分。 几人一路行至一个雅间。虽说叫个雅间,墙上也装模作样地挂了几副字画,但那粗犷的格调凭白却始终透着一股子挡都挡不住的匪气,倒是与王一霸的气质很是相衬。 王一霸着人看了两杯茶,自己则就着茶壶灌了两口,开口道: “余哥,啥时候拐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嫂子,嘿嘿……你说你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这儿,哈哈哈……陋室,陋室,小嫂子莫要嫌弃。” 余啸霆闻听此话略显尴尬,沉着脸道:“嘴上忘把门了是吧?休要胡说八道!这位姑娘是我一位朋友。” “哦,哦?朋友啊!对不住,对不住,小嫂子朋友!” 王一霸故意揶揄着。 余啸霆也懒得理他,直言问道:“听说李三七在你这儿欠了债了,被你狠讹了一笔现银?” 王一霸闻言,跳将起来。 “那小子给你告得状?那小子前些日子天天来赌,赌输了还不服,非要借钱。我虽说是吃得这一口饭吧,但我也挑食儿啊。你说他一穷二白的,我追债都嫌追得艰难,是不是?” 余啸霆懒得听他废话,“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王一霸方才说得欢快,此时却略显尴尬地说道:“那不是听了你的教导么?助人为乐!就借了他点儿银子。不是,我借他银子,我还借错了?” 余啸霆沉着脸,“他何时还的?还了多少?” 王一霸疑惑道: “他……他真是你亲戚啊?嗨!都是自己人,区区一百两还什么还啊。余哥,你替我拿回去还给小七爷。嘱咐他,以后做人要脚踏实地,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不适合他。哈哈哈……” 余啸霆敷衍道:“还挺有自知之明,我替他谢谢你了!” 出了赌坊,方凌问道:“你跟那王一霸很熟?” 余啸霆尴尬一笑,“吃我们这碗饭的,这些三教九流的都熟。让姑娘见笑了。” “我倒觉着那个王一霸挺有意思的。之前多横啊,见着你立马就乖得跟猫一样。” 余啸霆有些无奈,“你要觉着他跟猫一样可就错了!你当他为何要让我们在外面柜台支取这一百两银子? 我跟你打个赌,不出几日,他定要连本带利地将这一百两银子讨回去。 不过他们这些路数我也见得多了,倒也不会怕了去。” “我倒想见识见识,他如何连本带利的冲官差讨银子。” “你放心!这钱不是他的,怕也不会是李三七的,他们谁也别想讨回去。” “这钱不是李三七还给王一霸的么?” “那是你不了解李三七。他是李瑞玺的远房侄子,十三四岁便跟着李瑞玺。但李瑞玺待他却并不顾及亲戚的名分。不仅时常打骂,还经常借故克扣工钱。 是以那李三七在仁春堂干了这么多年却连一房媳妇儿都还未说下,你觉得他能有一百两银子来还赌债?” “哦?如此说来,那这钱必定是来路不正啰?” 余啸霆笑笑,“这些事情姑娘还是不要打听为好。知道的越多可能越会陷自己于险境。无论你信与不信,我这一句话是肺腑之言。” 方凌最恨这种说一句话留一半的,白白吊着别人胃口,搅得人心里跟猫抓似得。不禁言道: “你说你们拿人在行,可若再碰到吴婆口中的恶鬼,不知你们可还在行?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今日你也瞧见了,即便门口有人守着,那鬼魅还是照样将那吴婆吓得半死,鬼魅一事可是防不胜防啊。” 余啸霆微微一笑,“姑娘这是要与我做买卖?” 方凌也笑道:“买卖不敢当。只是李瑞玺将苏儿害得太惨,我虽帮不了苏儿,但若是能帮着缉拿了李瑞玺,也算是为苏儿尽了些本分。 况且你找我帮忙,我可是分文未取,如今倒先吊上我的胃口了,这可不是君子所为。莫不是就等着我主动提出帮你们对付那鬼魅?” 余啸霆狡黠一笑,“姑娘果然聪慧!” “余捕头也不必担忧,我虽然看起来并非那么稳当持重的人,但我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小长在山上,朋友少,也不大懂得与人闲话。” 余啸霆深深一揖,“姑娘不仅聪慧、爽快还善解人意。” 方凌这一礼受得有些亏心,忙道:“余捕头可不要再夸奖我了,我这人自小就不禁夸,夸急了还爱犯毛病。这也真真是肺腑之言。” “既然姑娘如此爽快,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此前,我们调查李瑞玺的时候,发现十九日那晚,他铺子里少了二百两银子。据此我们推测李瑞玺回来过,或许因为苏儿一事暂时携银子躲了。 因当夜值守的人是李三七,但据他说他母亲那一日寿辰,是以他回家多喝了几杯,并未宿在铺子内。 但如今看来,他怕是说了假话。” 方凌突然想起一事。 “确实不对劲!我记得十九那日,很晚了,我和翠云嫂子带着浮生去仁春堂骂过街。当时李三七就在店内。除非南坪的寿宴是子夜开席,否则断不可能后半夜才吃吧?” 余啸霆笑道:“姑娘当晚还带了人骂街?倒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方凌老脸一红,连连摆手,尴尬道:“天资愚钝,委实骂得不如旁人精彩,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李三七被提起来时,尚处睡梦之中。忽见几名官差站在身前,吓得瞌睡立即就醒了一半。 余啸霆沉着脸喝道:“偷盗钱财,欺瞒官差,阻挠办案,你可知这每一条都足以让你到大狱里睡上几年?” 李三七急道:“我没有,你们说什么呢?你们不要仗着穿了身官服便胡乱讲!” 余啸霆将那一百两银子掷到李三七的面前。 “还要嘴硬?这可是你还给王一霸的银子?” 李三七有些心虚,“是……是又怎么样?我还给他银子怎么了?他讹我银子,你们放着他不管,倒管起我来了?” “好一张利嘴!我现在就来问你,你哪儿来得这么多银子让人讹?” “我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不行吗?” “你十四岁入仁春堂,今年十二载,现在每月例银四钱。我且不论你初来乍到时每月一钱二的事。就算这十二年以来,你每月均为四钱,你不吃不喝全攒下来也不过五十七两六钱。” 余啸霆看着李三七顿了顿,突然喝道: “还不招吗?” “我,我赌钱……” “镇上唯有一家赌坊,两年前开的。我刚从那边过来,你两年间赌得确实不少,却是输多赢少。要不要我把王一霸叫来问问你这两年的营收? 十九当晚,你根本就没有回家。 你娘虽然听了你的话,称你在家中用饭。可是提到你何时到家何时离家之时,老年人年纪大了,教得词不一定记得牢靠,一番说辞是前言不搭后语。 你也该可怜可怜你那年事已高的老母亲才是。” 李三七颓然地跌坐在地哭道: “那银子……确实是我偷的。可那也不怪我呀,他李瑞玺这么多年可有拿我当人看。经常克扣我的工钱,我偷得是我自己的血汗钱。” “你如何能有李瑞玺的钥匙?” “平日里药铺有些药材放不下,便放到李瑞玺的家里。我因为经常要前去他家取货。是以李瑞玺有时会把家里的钥匙给我。 十九那天,我去他家里取货,发觉里屋抽屉里放着一把铜钥匙,正是账房的,便偷偷拿了。当天晚上趁着值夜偷了银子。 我也是被逼的。我就欠了那王一霸五两银子,谁知两个月下来他就滚到一百两。我哪里有那么多钱还他? 但是不还钱,他就要剁掉我一只手。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这里还有九十两现银,我没敢动,我全部还回去,不够的我再凑……” 如今银子是找回来了,可是李瑞玺却是彻底失踪了。拜李三七所赐,之前很多关于李瑞玺的所有推断又要重新来过。 第103章 一口吞了你 这厢方凌对案情也知道了个大概,虽然如今那嫌犯未必就是李瑞玺,单就三个失踪之人都是他的病人这一条,也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方凌私心里是十分希望李瑞玺就是凶手的,想他生取未足月之胎儿谋取紫河车害了多少生灵? 如此恶有恶报,缉拿起来也定然是十分解气痛快。 因答应了余啸霆在调查人口失踪一事中应付那只鬼魅。原本定于第二日要回清远山的计划也就暂时搁下了。 浮生巴不得多留几日,免得回了清远山又要开始过那早晚练功背书,洗碗扫地的日子。 因昨日便想着要去探望苏儿,如今又拖了一夜,想必苏儿情况怕是越发地一日不如一日了。是以一大清早方凌便携了浮生去了宋家。 宋怀仁不在,只有苏儿奶奶在屋内昏昏欲睡地照看着。想必苏儿昨日又折腾了一宿,老人家吃不消了。 方凌适才刚一进院子便觉阴气格外浓郁,心道不好,急忙拖着浮生三步并作两步闯入苏儿房内。 只见房内禁制已破,苏儿兀自昏睡,床上却赫然多了一名白衣女鬼,虽形貌与吴婆所述并不尽然相同,但就气息,方凌确定她便是多日来萦绕在南平镇的那团阴魂无疑。 只见那女鬼面朝着苏儿,呼吸吐纳之间,精气流转。 方凌大骇,苏儿体内精气本就所剩无几,若再被此恶鬼汲取一二,怕是立刻便要毙命。 当下掏出一道正阳符凝聚灵力,直朝那女鬼命门激射而去。 女鬼翻身下床,化为一团黑雾便要冲破窗户逃走,谁知窗户上有方凌先前所设禁止,她此次进来虽冲破了门口的禁制,窗户上的却未曾破坏。是以嘭地一声阴气四散间便已显了形。 女鬼恼怒间赫然便化作吴婆口中披头散发,鲜血淋漓的模样朝着方凌飞扑而来。 方凌伸手将浮生拉到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凝聚出一团五行之火,袅袅火焰翻飞跳跃直取那女鬼眉心。 女鬼未料到如此一个小姑娘竟能凭空调动五行之火,顿时面目被灼,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苏儿被叫声惊醒,朦胧间只见方凌手执符印,将那女鬼化为的黑雾尽数吸进符印之中。 方凌见苏儿醒来,急忙过去把了把苏儿脉搏,却觉苏儿体内阴气浓重沉郁,而那浓重的阴气间竟似包裹着一股强劲的精气正自缓缓流转。 苏儿体弱,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精气,突然间爆咳一阵子,吐出一大口深黑色的鲜血,便昏死过去。 苏儿奶奶经此一吓,骤然清醒过来。扑到苏儿床前大哭不止: “我们宋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哟?你这小小年纪的,先是碰上庸医,此时又撞了恶鬼。谁都想要了你的命……可怎么活哟……” 方凌好容易着浮生安慰好了苏儿奶奶,自己则狐疑着将房内禁制一一修复。 要说此番禁制,就算是恶鬼硬闯,也得揭一层皮,但就刚才的女鬼来说,鬼通实在一般,算不得恶鬼级别。 她是如何闯进来的? 再者,苏儿体内的精气又是怎么回事? 要说就苏儿目前的状况,肉身已死,断不能产生精气才是。只怪自己只知行尸乃人为炮制,需吸**血方能维持体能,至于其它却是知之甚少。 莫非那女鬼是感受到苏儿身体虚弱,但体内却蕴藏大量精气适才铤而走险?但这精气又到底从何而来? 一边结着法阵正自想着,突然间脑中闪过吴婆。 若是那女鬼能闯了苏儿的禁制,则必然也能闯了吴婆的禁制。此前她便对吴婆虎视眈眈,如今该不会已然遭了毒手吧? 方凌说走就走,一路小跑还未到达巷口,便和前来找她的衙役撞了个满怀。 果不其然,吴婆那边,换班的衙役早上过来时发现值夜的人倒在院外,而屋内则一片狼藉。 桌椅板凳翻倒在一边,碎瓷瓦罐砸得满地都是,显然发生过一场搏斗。最要命的是吴婆不见了。 方凌赶紧抢上前去,扒开晕倒的那名衙役的眼皮。还好,只是被阴气所伤,未及五脏六腑。 方凌赶紧取出三枚正阳符,略施灵力,将他额头以及肩膀的三团火焰点亮。 阳气所形成的火焰袅袅而起,那衙役周身渐觉温暖,不多时便睁开了眼睛。见余啸霆以及一干兄弟都来了,才长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道: “这院子有鬼,真的,我亲眼所见,吓死我了。” 余啸霆紧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那衙役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昨日在此值夜。大概子时,我刚打了个盹儿,便听到院门有响动。我前去查看,打开院门却发现门口趴着一名白衣女子,口中轻呼‘救命’。 我正要将她扶起来,却见她周身突然团起黑雾。只见那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来,竟是面目模糊,七窍鲜血横流。唯有一张嘴能瞧得清楚,却是裂到了耳根,仿佛看着我笑一般。 我当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那女鬼伸手便抓住了我的脚脖子。我突然间就觉得整条腿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只听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咯咯的怪笑。 我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嗓子不是我自己的。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啸霆怒道:“我不是嘱咐过你吗?不要出这个院子。” 衙役委屈地嘟囔着:“我哪儿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来了呢。” 方凌劝余啸霆道:“怨不得他。还是我考虑不周,只防着不让鬼魅进来,却是忘了她能将人引出去。” 余啸霆担忧道:“如今却不知那鬼魅将吴婆劫到了何处。” “只怕吴婆并非为鬼魅所劫。” 余啸霆有些吃惊,看着方凌问道:“此话怎讲?” “我进来院子时发现,我所设禁制完好无损,并无鬼魅闯入的痕迹。也就是说屋内打斗痕迹定是人为。” 余啸霆略一沉思,对着一众衙役吩咐:“何兵、余飞现在立即去通往外界的各个路口盘查,看是否有新的车辙印或骡马一类畜生足迹。 沈延武你现在就去左邻右舍查访,看昨夜子时可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剩下的人随我一起去镇上各处,凡是有地窖,深井的人家以及废弃作坊的一律排查。总之,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不能放过。” 余啸霆安排完毕,又转而对方凌道:“方姑娘,你且先回去,我这边若有情况会立刻派人通知你。” 这边已折腾了一个上午,方凌突然记起,浮生还扔在宋家。便又折回去找浮生。 苏儿已经醒了,宋怀仁也回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儿此次醒来竟意外的并没有发疯。拉着宋怀仁和浮生说了好些话,竟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方凌进去正碰见苏儿奶奶躲在角落里暗自垂泪。 苏儿奶奶拉着方凌泪眼滂沱道: “许是回光返照吧。这孩子也真是会挑时候,今儿个正好是她生辰,虽然个子不见长,但是过了生辰也该是整八岁的大孩子了。 这阵子也多亏你们帮忙,你们便顺道留下来陪陪她吧。” 方凌不好推辞,便沉默着与苏儿奶奶一起张罗着摘菜烧饭。宋怀仁则泪眼朦胧地想着该去铺子里割点肉才是。 唯有苏儿与浮生两人无忧无虑,兀自拿着一根线绳子翻花绳玩儿。 苏儿带着小奶音问道:“今年冬天南平都没下雪,听奶奶说翻花绳会下雨。这样冷的天,不知道雨下下来会不会变成雪?” 浮生也来了劲,“那只怕是要多翻几次才成。” 苏儿一脸兴奋地道:“好,那我们多玩儿几次,等到下雪了,咱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浮生嫌弃地看了看苏儿,“可是你太小了,跟你打雪仗,像欺负小孩儿似得。” 苏儿撅起小嘴,不乐意了。 “我没骗你,我如今真的八岁了,今天便是我生辰,只可惜我老是不长个儿。” “那你定然是没有好好吃饭。” “我好好吃着呢,我吃得可多了,小心待会儿我一口将你吞了。啊呜……” 苏儿作势张大嘴巴要扑过来。 浮生与苏儿有一句没一句地笑闹着,听在大人耳朵里却满是悲凉。 方凌正兀自蹲在厨房里摘菜,忽听院中一阵吵闹。却是对门的徐学成过来讨要板车。 原来,因宋怀仁的学堂开年之后置办了些书籍以及笔墨纸砚,便借了对门徐学成的板车想将这些东西一并拉到学堂。 谁知出了苏儿这档子事儿之后,宋怀仁哪有心思忙这些?便搁置下了。 眼看着开春了,徐学成自己家也要开始农忙了,便来讨要板车。谁知板车车轮却是咔哒咔哒地一路蹦跶。 苏儿奶奶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想来自己家借来便没用过,书籍都还一直在上面架着呢,总不至于是压坏的。你一言我一语地便吵起来了。 幸得方凌过来,将二人拉开,好一番劝解。又趴在地上捣鼓了半晌,直到从车轱辘中抠出一个指头大小的黑石子儿,车子才又灵光了起来。 看着屋檐下,扔得乱七八糟的书籍,有一部分还散落在外面,害怕遭了潮了,又忙活着好一番收拾。 这边还未收拾妥当,却见衙役余飞已经找来了。听说余啸霆那边有了线索,方凌赶紧放下手里活计,犹豫了一下,又进去和浮生他们打了个招呼。 看着苏儿此时乖巧的样子,方凌没由来地心里一紧,便摘下脖子上的铃环给浮生挂上。那铃环如今虽然裂了,但养魂化煞,挡个小灾小难应当也是有点作用的。 第104章 红眼似乎被算计了 苏儿奶奶那边,听说可能有了李瑞玺的消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遂着急忙慌地打发了方凌赶紧过去。 余啸霆见了方凌道: “何兵、余飞在进山的路口查访时听说昨夜子时过后,有人看见山路上有黑影攒动。 我们怀疑那凶手应是带着吴婆进了山。先前失踪的几人怕也是如此。难怪此前,我们翻遍了整个镇子都一无所获。” 方凌皱眉,放眼处一片崇山峻岭,且山多林密,岔路众多,不由发起愁来: “你们怎么找?” 余啸霆叹了口气。 “沈延武他们已经去村里搜集猎犬了,我们只能顺着这些山路一条条找。 这山上原本是有住户的,虽说荒废了十几年,但是残垣断壁却定然不少,可有得找了。 此去山高林密,又兼是夜里,你一个姑娘委实不便,就不用跟着我们了。你告知我们一些简单的法门,不至于着了那白衣女鬼的道即可。 我们这次全部进山了,你一人在镇上也要当心些。 凶手很有可能还潜藏在镇子上。你此前跟着我们来来回回地跑,那凶手很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方凌这才想起早间的事情,忙道: “日前的白衣女鬼今日误打误撞已被我封入符箓之中,你们不必再有顾虑。 遗憾得是我未能从其口中得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暂时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余啸霆面露惊喜之色,道: “姑娘帮我除了邪灵,便是帮了余某最大的忙了。 你放心,我说过,我们吃得便是这碗饭,鬼魅之事我们不在行,可拿人却是我们的本分。你不必担心,只消照顾好你自己便可。” 方凌思虑良久,觉得或许有一个更快的办法。 只见她单手掐诀,随着口中法诀念诵,周围渐渐刮起了阴风。 霎时,只见风卷残叶,“秦相何”已经站在了方凌面前。 乍一见红眼儿这副模样,方凌吓了一跳: “你有病吧?你平白化作他的样子作什么?” 红眼儿有些不明所以:“不是你嫌老子太丑了,让我变作这个样子的吗?” 方凌不解:“你正经点行不行?你生得丑与不丑,与我何干?” 红眼儿怒道:“老子还觉得奇怪呢,我又不与你相亲,你凭什么嫌弃我生得丑?” 方凌自知那晚确实喝得有些多了,见红眼儿又是如此态度,保不齐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说了什么荒唐话也未可知。 于是忙好脾气地哄道:“何来嫌弃一说?不过是觉得你气质卓然……” 谁知红眼儿却并不买账,直言打断: “有话说,有屁放!叫老子来到底什么事儿?” 方凌见马屁被对方识破,老脸一红,遂将此间事情告知红眼儿。 红眼儿一听有这等热闹可看,立刻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于夜空之中。 身为鬼物,阴气也好,阳气也罢,对于红眼儿来说都是极为敏感的所在。镇上人来人往生气驳杂便罢了。 但密林之中,阴气聚集于他而言不过暗夜之火,可对方凌他们来说却是大海捞针。 是以,此次让红眼儿去找,毕定事半功倍。况且红眼儿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跑得特别快。 饶是如此,也是到了天将黑透之时,方凌才看见远处一股黑烟噌的一声蹿到近前。 红眼儿得意地道: “由此向北进山约莫十一二里,有一破庙,你们要找的人都在那儿礼佛呢。” 方凌连忙问道:“可还活着?” 红眼儿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 “你莫不是来一趟南坪变傻了?这种天气,一个个都冻得跟冰镐子似得,你以为他们像我一样?” 山路颇为平缓,倒也不算狭窄难走。据说原来山上确有零星的住户,都是多年前为躲避战乱上得山。 多年前还曾建有庙宇。但随着后来战乱结束,官府出面将那些住户都迁了下来。 山高林密,人一旦迁走了,野兽便时常出没,因此那庙宇也渐渐地荒废了。 众人跟随着方凌一路跋涉,是越走越冷。山里不比山外,走着走着已见路上薄薄地积了一层雪。 深山密林,暗夜萧瑟,众人大都走得艰难,唯有红眼儿一路字正腔圆地哼着小曲在前面飘得尤为欢快。 方凌快走几步上前,悄声道: “你未免入戏太深了,不仅披了这张面皮,还唱起了曲。” 红眼儿愀然失色,回过神来:“老子刚刚又唱了?” 方凌无比真诚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字正腔圆,唱功了得!” 方凌虽自小就不大会夸人,但这句话自问夸得还算中肯。不想一记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红眼儿听后勃然大怒,翘着兰花指,指着方凌道: “操!老子血气方刚,能是那卖艺唱曲儿的二已子?” 方凌莫名觉得好笑,于是也翘了个兰花指对上了红眼儿的指尖。 “好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秦相何都不带这样的,呵呵呵……” 红眼儿做鬼近百载,从未如此丢脸过。 遂一路骂骂咧咧将秦相何足足咒了八百个来回。 想来自己极有可能是着了那小子的道。当初他执念深重,故意摆出一副大补的样子,引自己上钩。先诱使自己将他一口吞了助他火海脱困,而后再入侵自己的灵识,逐步将自己蚕食。 想到这一层,红眼儿不免大惊失色,悔不当初馋那一口鲜魂。 鬼魂吞噬亦遵循自然之道,历来都讲究弱肉强食。但不同于人类进食的是,人类吃进去的食物必能消化,即便消化不了也不过就是拉一场肚子的事。 但鬼魂间相互吞噬,若是被吞之魂执念极重,超过吞噬本体,则极有可能被其影响,甚至遭到反向侵蚀。 想当初自己主动示好方凌这个臭丫头的事便有些蹊跷,如今又频频唱曲,再加上这兰花指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莫不是果然被影响了? 据传,魔界鬼蜮就有一种东西,平日里化为阴气深重之物,诱使嘴馋的鬼怪妖精将其吞噬,而后再进行反向侵蚀。 想来自己数年来饥不择食,莫不是不巧给自己遇上了? 方凌听他一路神经兮兮,唠唠叨叨,十分聒噪,不禁打断他。 “秦相何若是来自魔界鬼蜮的硬茬,当初又岂能自甘受困于火场?” 红眼儿一听觉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遂又开始另辟蹊径,朝着其它方向思索去了。 第105章 地藏王菩萨 红眼儿这厢还没得出什么名堂,众人却发觉了些蛛丝马迹。 前面领头的余啸霆率先停下脚步,将火把放得低了些,只见地上的薄雪上隐隐地却是显出道道清晰的车辙印和乱而有序的脚印来。 山里阴寒,雪也是越往大山深处越是积得厚。前半段消消减减,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待到深处时,地上的雪已有半寸来厚,是以痕迹已然十分明显。 余啸霆蹲低了身子,以手粗略丈量了一下地上的各处印记道: “脚印长不足八寸,宽四寸,步幅大约一尺八左右。考虑到此人携重物至此,且此处又是缓坡,步幅定然较正常情况下小。 如此推算,此人身高大约五尺出头,男性,体型略瘦。 而由车辙印记可以看出此为十分常见的双轮手推车,两轮间距为二尺五寸左右,车辆应该十分小巧,常用于山间脚夫。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车辆可能有些损坏,因为辙印每过一段便会明显加深,非常规律。” 方凌听在心里似有勾起某些零散记忆,不过这种身高的又推着这样一辆普通推车的男人在镇上委实再普通不过,随便出个门都能碰到十个八个这样的人。 普通归普通,但是根据这一条,却是绝对可以排除此人为李瑞玺。 李瑞玺身高不足五尺,身材矮胖,方凌至今仍能记起他那一张肥敦敦的脸和时常挂在脸上的倨傲与不屑。 当时只是碍于他对苏儿一家态度还算谦和,且当他是尽心尽力为苏儿诊治。 若非如此,以方凌的气量,当时就算不会给他难堪也定然会与他杠上几句的。 余啸霆勘察完地上的印痕,便领着众人避开路上印记,小心地朝着破庙而去。 十一二里的路程,又是在这阴风萧萧,豺笑狐叱的夜里着实将一众人走出了一身细汗。 当一众人等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只见黑洞洞的庙门大敞着,犹如一个吃人的妖怪独自在暗夜中大张着血盆大口。门板斜靠在一边,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 火把袅绕间依稀可辨得堂内供奉的一尊硕大的菩萨像。因年深日久,早已褪色损毁,破败的不成样子。 而让一众人等倒吸一口凉气得是随着呼啸的北风,庙内梁上悬着的破烂不堪的条条经幡,兀自招摇间,却见一排身影正对着那菩萨虔诚地跪于堂内。 余啸霆眉头紧皱,举着火把率先进入堂内。只见堂内佛前跪拜之人正是已经失踪了几日的贺知年、王宗利、杨如全以及昨晚被劫走的吴婆。 四人双目紧闭,身缚绳索,身体僵硬。除吴婆面色尚显鲜红之外,其它几人已然捎带灰蓝之色。 余啸霆仔细检查完尸体之后,道: “吴婆面色鲜红,而其它三具尸体呈污蓝色,看来他们都是活活冻死的。 从尸斑来看,生前应遭受过击打。均是头部或后背受力,但力量却并不足以致命,不过却似乎是一招制服。 因为除过一处击打伤以及绳索勒痕之外,没有明显的反抗伤。 绑缚勒痕均颜色发白且并无尸斑,应是生前既已被捆绑。而皮肤擦伤及衣物破损均为死后挪动造成。 他们临死时身体或趴或侧卧,显然是死后才被摆成了这个样子。这从尸斑的聚集位置可以看出来。 从几人的指甲,口鼻中发现有少量的棕色絮状织物,应是棉麻一类。” 孙茂兴闻言不禁道:“凶手有那女鬼坐镇,就算吓也能将他们吓得昏死过去,自然都是一招制敌。” 一想到那女鬼,孙茂兴还有些胆战心惊,上下左右胡乱瞄了几眼,突然间就觉脊背一阵发寒,道: “这里这么多死人,该不会也有鬼吧?” 红眼儿闻言突然从他肩头探出个脑袋阴森森地道: “老子不就是?” 孙茂兴忽然之间仿佛对上一张若隐若现的鬼脸,一蹦三尺高,惊叫一声便蹿到了余啸霆身后,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敏捷。 方凌睨了红眼儿一眼悄声道: “荒山野岭的你莫要再吓唬人了!人吓人况且还吓死人,更何况你还不是个人。” 红眼儿极不乐意地在心里腹诽了一通,越来越觉得方凌对他有严重的歧视心理。 余啸霆抬腿将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缩作一团的孙茂兴踹了一脚道: “没出息的货,倒还不如个姑娘!” 转而对哄堂大笑的众人道: “好了,既已找到尸首,就赶紧开始干活吧。” 被众人一通嘲笑的孙茂兴恹恹地四处望望,总觉着方才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一众衙役见余啸霆发话,纷纷开始配合默契地举着火把,四下开始勘察。 余啸霆眉头紧皱,盯着那四具尸体。 “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他们四人绑来这里再活活冻死?若只是要取他们性命,大可以选择更省事的办法。 既然已经制服了,一刀了结了岂不更加直接了当?” 方凌正举着火把研究庙里的神像,听到余啸霆如是说,转过身来道: “我想可能和这尊菩萨有关。” 余啸霆不解:“此话怎讲?” 方凌指着那斑驳的神像,“余捕头有所不知,庙里供奉的这尊菩萨乃是地藏王菩萨。 相传他因救母脱困时曾见幽冥大苦,是以发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此后更是只身入幽冥,广渡幽冥世界一切怨灵恶鬼脱离黑暗苦楚。 是以供奉地藏王菩萨的殿堂里皆为幽冥界众生。 但这却导致民间传言误以为地藏王菩萨便是管辖幽冥恶鬼,统治无间地狱的菩萨。 我想凶手之所以将此四人捆绑,并强行使其跪于地藏王菩萨面前,应是他觉得此四人均为罪大恶极之人,死后应入无间地狱,故强行让他们在此永世忏悔。” 余啸霆思索着,“吴婆为谋取紫河车,曾与李瑞玺合谋害死多名未及降世的胎儿。 贺知年曾多次在李瑞玺手里购买紫河车,是导致罪孽的元凶。 杨如全、王宗利欲购紫河车亦被凶手视为有罪之人。” 方凌也有些疑惑,“但这一切的源头,李瑞玺却并不在这里?又是谁自诩正义,杀死了他们呢?” “所料不错的话,极有可能是受害者的亲属。凶手应该就在吴婆为其接生却又出了事故的这些人当中。 至于李瑞玺,他既是第一个失踪的,怕也是第一个被害的。 你看这四人排列位置,可有蹊跷?” 第106章 龙晶串珠 方凌一进来目光全然被那神像所吸引,并未顾及地面。 此时听余啸霆问起,这才放低了火把看了看。 “四人并排,但是中间两人似乎离得格外远一点,难道他原本在中间那个位置?” 余啸霆蹲下,将火把照向地面。 “恐怕是的!中间的空档比较大,且地上有拖拽重物的痕迹。 而且除过吴婆其它三人又都有被挪动过的痕迹。证明凶手最开始并不是如此排列的。 所料不差的话,中间最开始摆放的乃是李瑞玺的尸体,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又将他挪走了。” 二人就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痕迹。见那拖拽的印痕一直延伸至庙门便戛然而止了,应是出了庙。 红眼儿自打怀疑方才被方凌歧视了,便化作一缕黑烟飘出去置了许久的气。 此时却是得意洋洋地悬浮在方凌面前道:“你要是肯求一求我,我会考虑下要不要告诉你那死胖子现在何处。” 方凌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看我可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 红眼儿急了,“你就不能像待秦相何那般待我?好歹我肚子里还装着他呢。” 方凌不禁有些好笑,“你是想母凭子贵吗?” 红眼儿气急。 “操!果真没把老子当朋友,老子不干了!走了!” 说完就准备化为一缕黑烟飘走。 方凌见把红眼儿惹急了,忙陪着笑脸道: “慢着!你看我长得可不就是一张没有骨气的脸吗?哈哈哈……” 一副谄媚的嘴脸溢于言表。 红眼儿小人得志。 “如此没有风骨,我喜欢!小姑娘嘛,就该性子柔顺些才是,哈哈哈……” 方凌一愣,一瞬间感觉眼前之人那漫不经心的神态腔调,赫然便是秦相何本人。 在红眼儿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距破庙约莫半里之遥的密林。 方凌看到一处地面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道:“就是这里了。” 余啸霆一声令下,何兵、余飞便挥起铁锨开挖。不过半炷香不到,便已刨开了土坑。 余啸霆瞅了一眼,便将方凌挡在外围。 “别看!” 方凌笑着瞥了眼一旁悬着的红眼儿道: “再吓人的我都见过。你放心,做我们这一行的,唯有一个优点,就是胆子大。” 只见李瑞玺面部肿胀,嘴唇外翻,沾满了泥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肿胀,整个尸体比之前方凌所见过的李瑞玺明显大出一号。 经过何兵和余飞的清理,一只眼睛尚能看见眼珠爆凸且浑浊有白斑,另一只眼睛或许因为石块泥土的重压,已破碎得不辨形态。 其裸露的上身呈灰绿色,加上手臂及胸腹部鼓起得大大小小的气包,看起来就如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瘤子一般,恶心至极。 余啸霆上前仔细查验一番道: “尸体先是暴露于空气之中,复又掩埋。尸体掩埋后腐败程度较之露天要快许多。 但因是冬天,从尸绿的颜色及严重的胀气发泡程度来看,已经死亡超过五六日以上了。 李瑞玺自十七日失踪,今天二十三日。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十七日当晚便已被凶手控制,而后杀害。 跟其它几位死者不同的是,从尸体面部、胸腹部尸斑及骨折情况来看,死前应受了严重的暴打或虐待。 看来凶手是十分憎恶李瑞玺的。 不过不知为何后来又改变主意将他拖来此处埋了。 是因为觉得李瑞玺这种人不配得到地藏王菩萨地渡化,不配赎罪吗?” 查验完毕,何兵和余飞将尸体拖出来拿布帷包了准备抬回破庙。 谁知刚起了个身,脚下一滑,噗通一下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余飞打趣道:“兵子,腿都吓软了?没事儿,多见识几回就好了。” 何兵爬起来,借了方凌手里的火把,低下头看了看。 “我能被这老小子给吓着?刚刚踩着什么,滑了一跤。” 果真,火把映照中,只见他从枯叶堆里扒拉出一颗拇指大小,通体黝黑,光洁闪亮的珠子来。 方凌看着那珠子似乎分外眼熟,脑中李瑞玺抬起手腕,洋洋自得地炫耀着他腕子处龙晶串珠的画面一下子闪现出来。 “龙晶石?”方凌喃喃道。 “那是何物?”余啸霆有些不解。 “此前,李瑞玺曾为苏儿施针,那针具十分特别,为龙晶所制。 我曾对龙晶刺穴提出质疑,他为了证明龙晶于身体无害,展示过手腕处一串龙晶串珠。 可方才见他手腕处并无串珠,应是遗落在了此处。” “那就是了。凶手此前曾对李瑞玺反复施暴,后又数次挪动尸体,遗落在此也是正常。” 方凌还是愁眉不解地道:“可是关于这龙晶石,我似乎还有点什么别的印象。” 方凌想了一路,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要说她此前虽然听闻过龙晶石,却从未见过,直到那次李瑞玺施针方才第一次见。如果有什么印象,也该是在那之后的事。 直到几人行至庙门,方凌瞥见那纵横交错的车辙印,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 龙晶串珠,板车轱辘里卡住的黑色石子;推起来嘎吱作响,颠簸小巧的板车;尸体口鼻、指甲中的棕色丝絮,装书的棕色棉麻布袋以及散落一地的书籍纸张; 白日里徐学成索要板车的那一幕犹如潮水般一下子灌入方凌的脑子。 方凌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窒息一样。 原来是他,宋怀仁! “是他,凶手是他!宋怀仁!” 方凌一把拉住前面的余啸霆道。 余啸霆见方凌双手颤抖,满脸惊恐之色,忙安慰道: “别急,你慢慢说。” “凶手,凶手是宋怀仁。红眼儿!红眼儿……” 方凌情绪激动,也顾不得避开众人,只焦急地大声喊叫着,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老子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叫红眼儿了?我叫……” “快!快去南坪镇!求你!浮生在那儿,浮生和宋怀仁在一起。 浮生身上有我的铃环,你熟悉那个气息,你一定找得到。 我求求你了,快!救他……” 红眼儿本来还想跟方凌掰扯几句,但见她声嘶力竭,形容崩溃,便懂事地忍了下去,一路风卷残云直奔南坪镇而去。 这时,方凌终于觉察到此前收得那女鬼在符咒中有了一丝异动。只听一女声阴恻恻地笑道: “此时去,只怕是晚了。” “若是浮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的魂魄陪葬!” 第107章 异变的苏儿 余啸霆吩咐几名衙役善后,自己则带了何兵、余飞与方凌一路狂奔。 但十多里的山路,饶是此时熟悉了路况,一路缓坡下行,几人飞奔之下,也足足跑了多半个时辰。 终于到得南坪镇。众人虽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往宋怀仁家奔去。 几人破门而入时,只见苏儿奶奶独自倒在院中。红眼儿已然显了原身虚浮在半空与院内双目幽绿的苏儿对峙着。 那苏儿身后正是挟持了浮生的宋怀仁。 浮生一眼瞧见方凌,大叫道:“姐姐救我!” 方凌紧张地喝道:“放开他!” 只见宋怀仁手持尖刀紧紧抵在浮生喉咙上,恶狠狠地说道:“恕难从命!” 方凌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害浮生。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怀仁眼里闪过一丝悲凉,继而愤恨地说道: “你看看苏儿如今的模样吧!还要问为什么吗? 李瑞玺十恶不赦,为求钱财,不惜谋害他人腹中骨肉以谋取紫河车。 吴婆与他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若不是他们,我的苏儿就不会因未足月早产而落下一身病痛。若不是他们,苏儿她娘,我妻秀儿也不会血崩而亡。 你知道一个人身体里一共能有多少血么?你又知道秀儿当晚流了多少血? 我的眼前直到现在都还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八年来从未褪去过。” 余啸霆上前一步。 “他们谋财害命,官府大堂自有公论,有冤有仇,衙门口自有一面鸣冤鼓。岂容你在这里枉顾国法,滥用私刑?” 宋怀仁悲痛难抑。 “我若报了官,只怕苏儿三岁时便已经死了。 苏儿因不足月早产,从小体弱多病,我求医问药,一贫如洗。直到苏儿三岁那年,性命眼看就要不保。 那一夜李瑞玺突然找到我,跪求我原谅,并声称他有祖传秘法能救苏儿一命,保她此生平安。我便信了。 可是他那哪是什么祖传秘法?分明是邪术。 苏儿虽经他诊治之后,身体大好,再无病痛。 但却慢慢变得举止怪异,不喜素食,只食肉类,且食量惊人。同时她还惧怕阳光,性喜阴凉寒冷。 最重要的是,苏儿自那一年起,身形面貌就再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无论吃多少,都不再长个子。 我一直安慰自己,说是因为苏儿自小体弱,生长迟缓。 可是直到这次苏儿再次一病不起,方姑娘才告诉我说苏儿乃是被人炮制成了行尸。 起初,我并不相信。 直到苏儿好转之后,竟然性情大变,食生肉,饮鲜血,一旦见血便控制不住,犹如疯魔一般,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李瑞玺他们一手造成的。 不杀他们我对不起死去的秀儿和变成怪物的苏儿。” “那贺知年呢?杨如全、王宗利他们呢?他们都是病患,不过是为求一剂良方解除自身病痛而已。你又何以要杀了他们?” 余啸霆质问道。 宋怀仁闻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良药?你说得好轻巧啊!如果那良药是你妻儿骨血,你还会如此轻巧吗? 贺知年他明知自己所服之药为不足月之婴儿衣胞,却还要千方百计谋求。 八年前,若不是贺知年,我妻秀儿何以会惨死?苏儿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你们说,他与李瑞玺之流何异? 至于杨如全、王宗利二人,他们纯属咎由自取。 自己的病痛却为何要用他人的命来医?我断不能再给他们害人的机会。 我这是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方凌红了眼眶。 “我断不了是非,管不了善恶,我只管浮生。 我们姐弟俩一直尽心尽力照看苏儿,视她为朋友亲人。 你杀了人,抓了浮生也没用。 你放开浮生,官府或许会念及你事出有因不至于叛你死罪。” 宋怀仁大笑一声道: “你以为我抓他,是为了脱困? 我当初确实有想过侥幸逃脱。 见官府张贴了李瑞玺的缉拿文书,原想着可以嫁祸与他。不过既然你们都来了这里,那想必也是找到了他的尸体。 我也想通了,我杀了这么多人,也死得瞑目了。 只是尚有一事啊,方姑娘,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五年前那李瑞玺为何要主动找上门来跪求我原谅?为何我屡屡作案,却每一次都如此顺利? 我本以为这都是上天在帮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原来那是我妻秀儿一直默默地守护在我和苏儿身边。” 方凌心中一动,道:“那女鬼就是你死去的妻子?” “正是!若不是今日苏儿告诉我说早上有一个神仙婶婶自称是她娘亲喂她吃东西,她吃了那东西就感觉好多了。 我到此时都不知道我的秀儿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她原来一直都在。 可是你,你却将她杀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 方凌豁然开朗,怪不得那阴魂一直跟着苏儿,怪不得她拼死也要闯入自己布下的禁制,怪不得此前苏儿体内精元明明所剩无几,而自那女鬼来过之后却充盈强劲。 此前自己一直认为阴魂只会害人。可万万没有想到,鬼魅亦有爱恨情仇,对自己的至亲骨肉亦会不离不弃,舍命相护。 宋怀仁见方凌陷入沉思,打断她道: “方姑娘,我本不想为难与你,只可惜你断不该杀了我妻子。她都已经是个冤魂野鬼了,你何必还要苦苦相逼,为难与她?” 那宋怀仁说到激动处,突然手起刀落,眼看就要扎上浮生喉管。 却见红眼儿突然间就闪了过去,一股黑烟瞬间便缠上了宋怀仁的胳膊。 当那黑烟接触到浮生的瞬间,只见铃环瞬间显出灵光,将那股黑烟团团裹住。 红眼儿立刻便觉痛苦万分,身体犹如被烈焰焚烧一般痛楚难当。 更加糟糕的是,本来正与红眼儿对峙的苏儿,眼见红眼儿扑向宋怀仁,动作竟是无比迅捷,一把便拖住红眼儿的大腿,尖厉的牙齿一口下去,霎那间黑气逸散。 红眼儿到底算是个近百年的老鬼,即便在铃环与苏儿地双重夹击之下,仍是牢牢缠住宋怀仁,丝毫不曾松懈。 方凌万万没想到行尸虽有肉身,但却完全不受制于肉身。不仅能看见阴魂鬼魅,甚至可以直接啃噬魂魄本体。 电光火石之间,余啸霆反应迅速,飞身跃起,一脚将那宋怀仁踢得倒飞出去。 而不知何时绕道后院的何兵、余飞也一并冲了出来,一把摁住了地上犹自挣扎的宋怀仁。 而那边苏儿眼见宋怀仁被擒,突然间狂怒暴躁起来,扔了红眼儿就要去攻击何兵、余飞。 余啸霆一马当先,挡在了苏儿面前。 此时的苏儿哪里又是余啸霆眼中的八岁孩童? 速度迅捷犹如丛林小兽,低头便从他胯下蹿过。 余啸霆回身一个扫堂腿,苏儿却一跃便上了余啸霆肩膀。余啸霆伸手还未触及到她分毫,便被苏儿猝不及防地一口咬住了手臂,顿时便见了血。 腥甜的鲜血逸散在苏儿口中,刺激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下口处更是突然发力,连皮带肉直接撕下一块。 余啸霆自入了公门,受过无数的伤。但从未觉得有哪一次如今日这般,不仅伤口处有如锥心之痛,就连灵魂深处似乎都承受着撕裂之感,而头脑之中更是昏昏沉沉一片空白。 第108章 红眼儿变矫情了 余啸霆忍着剧痛将苏儿一把甩开,整条胳膊顿时血流入注。 这边方凌方才拉起浮生,就见余啸霆受了伤。 当下便捏了一枚正阳符在手中,气行掌心,只见袅袅灵力迅速将那枚正阳符的阳气激发放大至数倍。 一记灵符飞出,端端地便黏上了苏儿的眉心,苏儿双目犹如被烈焰所灼,顿时仰头凄厉地嚎叫起来,双手用力地在脸上抓出道道血痕。 而眉间的灵符犹如刻在血肉之中一般,无论她怎么撕扯却都触及不了那符咒分毫。 宋怀仁哪里见得了这个?当下便嚎叫着挣扎起来。 苏儿听见这边的动静,眨眼的功夫已到了跟前。何兵、余飞岂能容她近身,立刻便与苏儿交起了手。 他们哪里能料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不仅速度迅猛敏捷,更是力大无穷,出手狠辣无比,只一招便掰断了何兵的一根手指。 何兵闷哼一声,余飞一脚过去,逼退了苏儿。而压住宋怀仁的劲儿却因此一松。 宋怀仁瞅准机会,掀翻二人,奔向苏儿,一把将其揽在怀中。伸手扯掉苏儿眉间的符咒,手上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喃喃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行尸见血,必当以血饮之方能平复。 但见苏儿幽绿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唯有对鲜血的渴望与贪婪。点点寒芒映射之下仿似一只贪婪的小兽一般。 她狂暴地扯开宋怀仁,出手间竟将其胳膊扯脱了臼。 宋怀仁闷哼一声,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放松,死死地抱住苏儿不撒手。 方凌大喊道: “放开她!行尸见血已经疯魔,她现在不辨六亲,根本不认得你了!” 只见宋怀仁泪眼滂沱地笑道: “她是苏儿啊!就算是她不认得我,她也是我的女儿。” 宋怀仁说完一口咬破自己的手腕凑到苏儿嘴边。 “我知道苏儿难受,喝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方凌大叫道: “你疯了!她现在攫取的不单单是你的血,而是你的精元。精元被吸干,你就再活不成了。” 宋怀仁不理会众人,只宠溺地望着一口攀上那伤口的苏儿,眉头一皱,便由着苏儿汲取精血元气。 余啸霆见此,一脚朝着苏儿踹了过去。却见她此时除了符咒,又刚饮了鲜血,更是犹如灵猴一般一跃而起,一下攀到了宋怀仁的背上,冲着余啸霆发出愤怒的低吼和咆哮。 方凌得空再次祭出灵符。 苏儿方才被灵符击中着实吃了大亏,此时岂能轻易被擒?翻转跳跃之下,瞬间便又跃到了方凌的肩头,双手狠狠地掐住了方凌的下颌喉骨,张口便朝着方凌的喉管咬去。 方凌直觉喉骨瞬间便顶上了血脉气道,突然而至的疼痛立刻便由喉头上升至前额百会。 眼看苏儿那血淋淋的利齿马上就要刺穿自己的脖颈。 方凌急忙挣扎着一边撕扯着喉间犹如铁箍一般的双手,一面以手肘顶着那满是血污的脑袋。手肘处立刻便传来一阵刺骨之痛。 方凌到底还是不擅搏斗。 这边还未反应过来,那边苏儿已顺势滑至其后背,手上劲道更加强劲。 苏儿如今如恶灵附体一样,力大无比,双手亦如当年的鬼尸一般,似铁钳加身,牢不可破。 只将方凌勒得青筋暴起,耳中一片嗡鸣,眼前景象摇摇欲坠,似要幻灭一般。 眼看方凌即将窒息之时,却见两只血肉模糊的胳膊横插了进来。 余啸霆爆喝一声,死死掰住苏儿的双手,给方凌赢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苏儿鼻尖翕动,似是觉察到了饕餮盛宴一般。脖子蛇一样地扭曲着朝那血肉模糊的手臂蜿蜒而上,瞬间便咬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余啸霆直觉一股寒冷的气息自血管中蜿蜒至他五脏六腑。他的灵魂似被攫取一样,灵台处一阵剧痛传来。 他强忍着剧痛,手上力道突然暴起,一把将苏儿双手掰开。 方凌稍得喘息,迅速抽身而出。 苏儿愤怒之余,发出一声怒吼,顺势将余啸霆扑倒在地,再次朝着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撕咬而去。 方凌脱身之后,连忙绕至苏儿正面。取出一道灵符冲余啸霆喊道: “将她抓牢!” 左手便已祭出照影,自苏儿方才已经受创的眉心一点划破,右手灵符灵气氤氲,一把将其按在苏儿额头。 但见苏儿眉心处大股黏腻的黑血喷涌而出。她怒目圆睁,鲜血淋漓的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响彻长空。 远处被强按在地上的宋怀仁望着这边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苏儿的名字。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苏儿的挣扎逐渐微弱了下去,眼睛也慢慢褪去了幽绿色的寒芒。唯有满脸暗黑色的血污和口齿间鲜红的颜色尤还记录着方才的惊魂一幕。 苏儿醒转过来了。 她看着鲜血淋漓怒目而视的余啸霆以及远处被摁在地上的宋怀仁,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方凌将她揽过来,撩开衣袖,手搭脉搏,只觉经此一役,苏儿的精元损耗严重,阴气亦是被符咒所破。 而她的手腕处已隐隐可见片片尸斑,若没有活人精元支撑想必过不了今晚。 方凌将她抱至宋怀仁面前道: “苏儿已化为行尸,强留只会害更多性命。而你忍心让她就这样如妖孽一般地活着吗?” 宋怀仁嚎啕大哭道:“真的就救不了了吗?” 方凌心中黯然,有一个人或许能救,但她却不知他现在何处。 方凌取出一道符咒,放出那白衣女鬼道: “苏儿的娘亲,我并未灭她魂魄。苏儿撑不过天明,你们……且再团聚一回吧。” 屋内已结了法阵,屋外官差肃立。 方凌正给余啸霆处理伤口,但见整条胳膊血肉模糊,方凌细细地撒了一层药粉紧紧地裹了暂时止住血。 “本就已受了伤,为了救我倒伤得更重了。” 余啸霆呵呵一笑,不以为意。 “早就说过,姑娘的安全在下定当负责。” 这边余啸霆和何兵都已处理妥当,那边却怎么也找不见红眼儿。算起来自从将浮生抢下来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方凌连连掐诀念咒却始终唤他不出,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眼下众人已然安置妥帖,方凌也将受惊过度已然晕厥的浮生送回翠云嫂子那厢睡了。 到底担心着这头,毕竟宋家三人都算不得正常人。便又折了回来。 还未进院子,便觉外头黑暗处隐着一团阴气。 方凌定睛一瞧却见红眼儿兀自瑟缩在那里,一双鲜红的鬼眼有些黯然。 方凌挤过去缩在他边上道:“方才受了伤可有好些?” 红眼儿望了望方凌,却意外地没有骂娘。 “你可有觉得老子近日里变得有些矫情了? 不知为何,今夜莫名觉得有些伤感,尤其是见到你那个便宜弟弟的时候。 要说老子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从不曾这般娘们儿唧唧的。但今日见了他便总觉着前世好像欠了他什么。” 方凌面露凄凉之色,道: “你不曾欠他,是被你吞掉的秦相何欠了他的。” “操!又是这个孙子!今日差点害得我魂飞魄散。我恨不得将他吐出来。” “吐怕是吐不出来了,你看能不能将就着将他生出来。就算不能母凭子贵,也算后继有人。” 红眼儿气急败坏。 “混账丫头!敢笑话老子?!” 方凌眼见红眼儿又炸了毛,赶紧哄道: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计较了。若不是他,我怎能知道你为人这般果敢仗义,敢作敢为?” 方凌想了想,要说今日之事,委实该好好谢谢他,便又诚心诚意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算得上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 红眼儿斜了一眼睛方凌突然记起一事,怒道: “哎!你那个破铃环扔了得了,那是专为老子一个人准备的么?我在它上头都栽了几回了?” “这次不算,确实是误伤,误伤!再说你堂堂红眼儿,在清远山的阴灵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能在这死物面前矮半分?” “老子说了,老子不叫红眼儿。” 第109章 诬告 次日,天尚未明,就听得屋内传来宋怀仁的哭声,一声悲似一声。但见苏儿已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迅速腐败,犹如死亡多日。 方凌见那女鬼已然不在,苏儿的尸身上却隐隐散发着那女鬼的气息,内心一阵伤感。 “你妻子真是太傻了,她即便耗尽阴气元力,救过来的也早已不再是苏儿。” 宋怀仁呆呆地望着苏儿的尸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父母的,哪有不傻的? 我也要启程了。 烦请姑娘等我娘醒来,告诉她一声,嘱她今后自己孤身一人千万保重。凡事包容一些,我不在了,莫要再随便与人起争执。” 余啸霆及一众衙役着家属认完尸,与方凌道别之后,便押着宋怀仁启程回了闵川城。 方凌这边因为苏儿之死,又耽搁了两日。 主要是苏儿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兼唯一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郁结难平,不知又被哪个多事的挑拨了几句。 便将这一口恶气全数撒在了翠云嫂子身上。 想来白虎灾星委实不假,苏儿便只在此处吃了一顿便饭回去就病倒了,若非如此怎能落到李瑞玺手上?又怎能惹出了后面那一连串的祸事? 袁氏本就早看翠云嫂子不顺眼了,如今刚好借此机会欲将其一举扫地出门。 浮生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儿,要说白虎煞星,自己才最应该是。 想自己自小便克死了爹娘,兄长,如今又拖累了嫂嫂。若不是自己瞎跑,又怎能撞见苏儿?而苏儿许是被自己一口舌尖血喷中才病倒的也未可知。 两人自怨自艾,好不悲伤。 看得方凌一时心头火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打了包袱便领着翠云嫂子和浮生欲回远川。 此前就说过,无论何时,远川始终是翠云嫂子的家,此时不回又更待何时 三人正当出门,却见余飞竟去而复返。声称王一霸到州府赵大人处告发余捕头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特此传唤方凌前去对质。 方凌心中一动,果然被余啸霆猜中,当初王一霸如此爽快,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种出尔反尔,颠倒是非的卑鄙小人。 跋山涉水一日方才到了州府衙门,第二日一早便候在堂外等待传唤。 只见那王一霸言之凿凿,称余啸霆前日里借公职之便,敲诈勒索了他一百两银子,现场数十人均可作证。 赵大人向来重视官声,不禁怒喝道: “余捕头,你可曾拿了王一霸的银子?” 余啸霆不卑不亢。 “属下确曾拿了银子,但却并非中饱私囊,而是事出有因,因公办理。” 王一霸忙道: “大人,他都承认了。拿了就是拿了,我家赌坊开门营业,缴税纳寸,从不拖欠,何需官差前来收缴? 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他当日携了他那小姘头到我赌坊公然索要财物,我一界平民百姓,自然不敢惹他。 我等损失事小,只是大人高风亮节,岂能被这等奸人污了名声?” 方凌气得当场便要发作,幸被余飞拦住,才没有冲进去。 但听赵大人着左右问道: “当日随行那女子可有传唤到堂?” 见主簿点头确认后,才招呼衙役:“带上来。” 方凌随余飞上堂后,双膝跪地道: “禀大人,民女远川镇方凌便是当日随同余捕头同去办案之人。” 赵大人吃了一惊。 “原来是你。” 方凌不卑不亢。 “正是民女。当日我随余捕头同去王一霸的赌坊,乃是索要李三七前日被勒索之银两。 而且余捕头并未以公职相逼,乃是王一霸主动提出交还与李三七。” 谁料王一霸有恃无恐。 “哼,你与余啸霆之间不清不楚,自然是向着他说。我一界草民,家中并不殷实,一百两纹银岂会说给就给? 况且即便是退还,为何却不是李三七自己来取?” 余啸霆正色道: “王一霸,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李三七因犯偷盗之罪,已被缉拿归案,现已移送寿阳县衙处受审。 当日他还你的一百两银子乃是偷盗仁春堂所得。 彼时我正在办理贺知年失踪一案,因牵连到仁春堂掌柜李瑞玺及其伙计李三七,故而上你赌坊提了银子。 待寿阳县衙查明真相,自当将纹银一文不少地归还于失主仁春堂。” 赵大人:“移送县衙,可有文书交接?” 沈延武将文书呈上道:“当日证物移交是属下亲自办理,此乃移交手续。” 王一霸慌忙强辩: “大人容禀,当日余啸霆确乃巧取豪夺,威逼小的才拿了银子。 此文书怕不是得知小的欲行告发他,再行补上的也未可知啊。毕竟寿阳县衙此时也无正经县令。 谁知道怎么回事?” 赵大人已听不下去了,怒道: “你当县衙是为何处? 纵然那寿阳县衙如今县令之职空悬,那也自有县蔚、功曹、三班六房,岂能任由你妄加揣测? 况且你于前日方到府衙告状,此文书乃二十二日即已办理,何来后补之理? 再者,寿阳县令暂由县蔚周方书代理,你可是污他与余啸霆私相勾结,制造伪证? 若没有真凭实据,我便要断你个诬告之罪!” 王一霸此时才慌了。 “大人恕罪,小人妄言了,大人切莫计较。可能,可能其中确有误会。” 余啸霆呈上一借据道: “王一霸诬告属下,属下可不予追究。 但他于南坪开设赌坊虽有文书在手,但却私自放贷,利率更是高出官府明文的几十倍。 借贷之人一旦无力偿还,轻则痛打,重则去手跺脚。 这一百两纹银便是李三七在其威逼之下不得不行偷盗之事所得。 此为当初李三七与王一霸签订的借据,其上标明所借银两原为五两,不过两月之期,便已飙升至百两。 还请大人明鉴,为南坪百姓主持公道。” 赵大人闻言怒道: “大胆王一霸,你先欺我辖内百姓,横行乡里,后又污我衙吏。便当本官是如此好糊弄的吗? 来人啦,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后移送至寿阳县周县蔚处受审,责令其严办。” 可怜王一霸偷鸡不成蚀把米。 据说,周方书本就得了州府严办之令,又兼得知王一霸曾于公堂之上公然怀疑自己与他人私相授受,假造公文,立即结结实实地将那王一霸好好严办了一回。 第110章 有辱斯文的秦相何 而这边方凌三人跋山涉水奔波了足足一日,上了公堂前后不过说了两句话便了事,委实觉得此番来得有些冤枉。 便着余啸霆请了客,在闵川城里好一通闲逛。 浮生更是非要闹着去方长清日日念叨的怡翠楼看王八。 翠云嫂子想来怡翠楼里的王八虽多,却不是他一个十来岁的娃娃看得的。 便与方凌合伙将其好一顿教育,浮生方才闭了嘴。 这边热热闹闹逛了一日,晚间却是接到了州府赵大人下的帖子。 话说赵大人年前见方凌时,虽被薄纱蒙了脸,但依稀辨得其脸色蜡黄,皮肤粗黑,嗓音嘶哑。 不想一年未到,心伤抚平,便又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心中好容易泯灭了的那点子星星之火复又被噌噌噌地点了起来。 还是当日的花厅,不过此行陪同的却是余啸霆。 但见赵大人抿了口茶,道: “方姑娘此次又帮了我们大忙,委实是有缘得很。这几天你且好生在闵川府逛逛,一切花销算在本官头上。” 方凌恭恭敬敬还礼道: “大人言重了!虽然此次帮了点小忙,但余捕头管吃管喝陪我们逛了整整一日,也算是还了。” 赵大人意味深长地望了眼余啸霆。 “余捕头倒是好眼色。” 余啸霆巍然不动,假装并未听出话中深意,只道: “大人放心,我这几日自当好好款待方姑娘,绝不怠慢。” 赵大人:“此前姑娘因那秦相何着实消沉了一阵子,我看着亦是心痛。 无奈那秦相何实乃朝秦暮楚,薄情寡义之徒。既是所托非人,也就不要执着于过往。 若你愿意,当年花厅之言也还是做得数的。” 方凌不想赵大人又要旧事重提,正待回复。 却见斜刺里突然黑烟一腾,只见“秦相何”突然现身花厅,有如泼妇一般破口大骂道: “老色鬼!背后讲老子坏话,小心老子撕了你的嘴!” 赵大人被突如其来的“秦相何”吓得倒退数步,多亏余啸霆将其一把扶住。 赵大人惊魂未定:“秦相何?你,你不是烧死了吗?你是人是鬼?” “秦相何”逼近一步。 “老子是人是鬼,都断不会让你遂了意的。” 赵大人自为官以来,从未人前如此失态过。即便面对着个鬼魂,也不禁恼羞成怒道: “秦相何!枉你生前多少也算得上个斯文人,不想死后竟如此粗鲁无礼,真是有辱斯文!” “秦相何”也急了眼,放出狠话大骂道: “再多说一句,信不信老子一口阴气飚死你个孙子?” 赵大人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连吐数个“你”字,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真是秀才遇到了兵。 方凌连忙将“秦相何”驱走,对着赵大人连哄带劝: “大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自打死后,尤为自暴自弃,一度放飞自我。最近这阵子许是破罐儿破摔惯了,愈发飞得狠了。 您堂堂六品大员,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赵大人:“我……我……我终是与你无缘!你自珍重吧!” 方凌作别了赵大人,便掐了指诀将红眼儿召唤过来。 红眼儿犹自还生着气。 “方才将老子撵走,现在又叫我来做什么?” 方凌噗嗤一笑赞道:“漂亮!” 红眼儿依旧怒气冲冲。 “老子知道你喜欢这副皮囊,用不着天天夸。” 方凌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 “我是说你干得漂亮!” 红眼儿一愣。 “你是说方才骂那孙子骂得好?” 方凌左右瞅了瞅,确定无人才竖起大拇指。 “属实痛快!” 红眼儿激动道: “那老子现在就去飚死那孙子!” 方凌慌忙将其拦住。 “别,别,别,你哪儿都好,就是太过冲动! 那赵大人虽然私德有亏,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之人,罪不至死,罪不至死!你且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上一回,方凌便因为她爹爹没有好好逛一逛,这一次方凌三人靠着州府衙门这棵大树,在闵川城里好一番狐假虎威。 每天有何兵、余飞几人轮番陪着,年轻人喜好相似,只把各处好玩的好吃的都逛了个遍。 真正是玩得乐不思蜀。直至七八日之后方才想起清远山上还有个方长清来。 第111章 远走他乡 山中无日月,安宁的日子一旦过得久了,难免觉得懒散倦怠。 幸得方长清在这几年里不遗余力地持续给方凌生出了许多事。方凌一时间忙着与他斗智斗勇倒也没闲着。 眼看就连翠云嫂子和余啸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走到了一处,可方凌这厢早已过了二八年华,却还未觅得一位良人,方长清心里难免十分焦灼。 于是托了余婆婆和王奶奶帮忙留意一二。 余婆婆和王奶奶是镇上出了名的嘴快心热,再加上方凌本就生得标志,一时间前来保媒拉纤得倒也不少。 本来方凌见余啸霆常年在外办差,翠云嫂子一人摆个豆腐摊,还常常赖在秦家,帮个忙凑个热闹。 如今一见这阵仗,实在招架不住,直接躲回了山上。 无奈酒香不怕巷子深,一时间清远山的镜池观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就连香油钱都比往年丰硕了不少。 方长清对此空前盛况很是满意,想着即便不能挑个顺眼的女婿,趁机看个相算个命的也算是涨了业绩。 但方凌犹还记得当年岳荀为自己施淬魂术时说过的话。 虽然当时只说是吓唬自己,并未明确。但他那样的性子,平日里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曾有,怎会多说这一句一生孤苦,子孙尽断? 自己一生孤苦便罢了,害人却是不对。但这件事情对她爹又不好吐露真言,只得百般推诿。 方长清自是不能如了她的意。女大不中留,早晚都要嫁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得她胡闹下去? 于是便有了这过堂一般的相亲阵势。 方凌自小待在清远山,虽然头脑不笨,但坏在鲜少与人交际,此番应付起来委实不怎么在行。 一时间被她爹搅得心烦意乱,便直接招来了红眼儿替她送了客。 一众少年儿郎们吓得是连滚带爬,一时之间再无人敢上山。 消息一传开,任凭那些保媒拉纤的姑姑婶子们再是如何得巧舌如簧也是无济于事。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无人问津,就此给耽搁下了。 方凌也以为自己就要守着清远山的两个光棍和几个老鬼过上一辈子。谁知却在几年后的夏天,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地裂戛然而止。 远川每到五六月份便迎来汛期,这年来得尤为猛烈。 一连一个多月的瓢泼大雨不禁让远川镇附近的庄稼尽数被毁,就连整个镇子都差点陷入绝境。 那日夜里,所有人都睡得不大安稳,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白日的雨太大了,伴随着电闪雷鸣一刻不歇地足足下了一整天。 那闪电仿佛将黑沉沉的天际劈开了一道口子,轰隆炸响的雷鸣滚滚而来,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都莫名地让人心惊肉跳。 果然,夜半时分,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人们被一阵地动山摇的阵仗惊醒。 清远山通往远川镇的一面山体整座垮塌下来。 巨大的山体涌入牧马河,挡住了通往镇子的唯一出路。洪流一般的烂泥裹挟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淹没了曾经茂密的山林。 造物主神秘莫测的力量足以让所有人胆寒。 许是大自然的怒火终于因为山崩地裂而宣泄殆尽,持续了一月的大雨终于结束了。 第二日,晴空万里,骄阳烈火般炙烤着大地。然而当人们看着满目疮痍的清远山却无不胆战心惊。 牧马河被拦腰截断,上游水位迅速上涨。方长清不得不带着方凌和浮生以及小毛球迅速地打点好包袱作别了生活近二十年的镜池观。 整个远川被官府迁徙至涧河南岸,与邻川村合并为阳川镇。 翠云嫂子自从跟了余啸霆日子也逐渐好转,便索性搬到了闵川府。 方长清三人一猴一时无家可归,本欲暂住在余啸霆处。想着凭方凌的长相,怎么也能寻摸一个不错的人家安置了。 自己届时再带着浮生做个游方散道也不是不行。说不准过几年攒够了银子还能再将镜池观经营起来。 谁知几日之后,方凌突觉整个余家是阴气弥漫,凝而不散。小毛球是上蹿下跳搅闹不休,连带着隔壁家刚出生的孩子都受了影响,整日哭闹,一病不起。 究其原因,竟是那十方锁灵玉有所异动。 只见白璧无瑕的灵玉之内,烟波浩渺,阴气翻腾,那汹涌的阴气大有破玉而出之势。 方长清大惊,想来当初诲极道长之所以在此隐居,便是为了依托清远山的困龙局困住十方锁灵玉中的十万恶灵,如今困龙局已破,势必阴灵降世,贻害人间。 一连几日,三人接连开坛做法均无成效。不仅如此,那阴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想起诲极道长临终时,曾无意中提到自己师出归云山,三人一合计便欲上归云山求助。 归云山是久负盛名的道家仙山,此去何止千里? 即便三人日夜兼程,也是两月之后方才到得山脚下的上雍郡。 因归云山名头响亮,早年间世不外出便还罢了,自从几十年前打开山门,广收弟子之后,连带着山下的上雍郡也越发地兴旺发达起来。 如今的上雍郡俨然已是一座气派的城池所在。 归云山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从上雍郡东首遥望,隐约可见云雾缭绕之中,群峰吞云吐翠,直入云霄,气势磅礴,尽显仙家气度。 那十方锁灵玉内的怨灵许是为仙气抑制,自从到了上雍郡之后,便安稳不少。 三人风风火火足足赶了两月有余的路,此时早已是人困马乏。见十方锁灵玉业已消停了,随即安心地找了家客栈暂且住了下来。 第112章 挑是非 次日一早,三人趁着早膳的功夫。方长清向铺子伙计打听道: “兄弟,敢问归云山上的道家宗门怎么走?” 那伙计一边麻利地翻着笼屉一边答道: “敢问客官说得是哪个道家宗门?” 一句话倒是将方长清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归云山上有很多道家宗门? 心下难免埋怨了一番,想他师傅也是埋得一手好坑,既是说了归云山,何不将宗门一道说个清楚? 掌柜见三人面面相觑,便解释起来: “这归云山有两大宗门,一是云虚宫擅长占卜星象,修仙得道,开山立派已有几百年。 另一个是云霄宫,擅长镇鬼驱邪,降妖除魔,不知三位客官有何事前往?” “掌柜的误会了,我三人既不看相,也非驱邪。” “那就是准备拜师啰! 按说拜师学艺自当选我云霄宫才是,不过我云霄宫门庭森严,甄选严苛。 似客官这把年纪,带个小畜生走个江湖耍个把式还行,修仙悟道这等事就不要妄想了,免得丢人。 不过你倒可以去云虚宫试试,据说他们这些年不大景气,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收的。” 只见一名缥色素服,作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颇有些傲慢地插话道。 方凌见其提了好些香烛黄纸,手持一把普通的七星剑,便颇不以为然地回了过去。 “听你言下之意,是既已入得那云霄宫门内了?” 那人放下东西,坐下道: “那是自然,我自十岁入门,现已修行整整十五载。” “哦,啧啧啧,既已修行十五载,居然还在干些跑腿采办的活计,可见天分实在不怎么样。 怪不得对我等三教九流之辈能如此感同身受。” 那年轻男子闻言勃然大怒,挥剑指向方凌道: “你敢调侃我?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小毛球吓得噌地一下跳上方凌肩头。方凌也没想到此人是个如此没有气量的,本就是还个嘴而已,谁知明明吵架动嘴的事却一言不合就拔了剑。 虽然心下有些犯怵,但想来这当街闹市,在这仙山脚下总不至于如此没有王法。 便硬生生地正了正身子,学着往日周氏那般尖声叫道: “哎呀呀!门庭森严的云霄宫弟子平日里都是这般横行霸道,当街欺负外乡人的吗?如此这般没有王法的哟!” “你这小妮子生得一张贱嘴,岂有不教训之理?” 浮生听闻此人恶语相向,十几岁的少年郎最是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立刻厉声道: “究竟是谁嘴贱?且不说我们非是拜师学艺,就是要拜也绝不与你这等狗眼看人低的人做同门!” 那人显然是被骂急了,手上剑身直颤,喝道: “你胆敢再骂我半句,休怪我不客气!” 浮生怎可甘心败下阵来?便是方凌拦也拦不住,上前两步,怒目而视。 “你敢!”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顷刻间便要动上手了。 却见进来两名白衣男子,其中一位气质温雅,仪表不凡。 只见他步履沉稳地走到那年轻男子身旁,抬手压下那人手中七星剑开口道: “驱邪镇魔虽然需要几分血性,但戾气太重却是要不得。” 那人见此白衣男子,虽有些不情不愿地收了手中凶器,但还是抱拳一礼。 “原来是素来偏爱主持公道的仙越兄。你既是来主持公道的,便该知道是他们骂我在先。” 话中虽带了几分讥讽,但那被称作仙越的白衣男子却并不理睬,只就事论事道: “既是修行之人,心性岂能如此浮躁,动辄刀剑相向? 况且,究竟是谁出言不逊,在场到底还是有些人不聋的。” “我云霄宫的人怎样修行,何时轮到你云虚宫弟子来管?” 说话间,又见一名缥色素服但却纹饰华丽的年轻男子带着两名侍从步入店内,望着名唤仙越的人颇为挑衅的说道。 仙越并不恼怒,直言道: “怪不得手下弟子如此做派,原来有云霄宫的掌门弟子仙瑜撑腰。你们怎样修行我自是管不了,只是若要在这里闹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谁敢闹事?莫说上壅郡内,就是方圆百里只要有我云霄宫弟子在,就不许任何阿猫阿狗目中无人、狂妄撒野。” “云霄宫管不管得了百里之境我不知。但这家店主却是日前才在我云虚宫求了平安符。 符咒虽只管阴邪,但我云虚宫弟子若是遇上宵小也同样是要管一管的。” “宵小?你未免太狂妄了?” 先前出言不逊的男子自从有了那名唤仙瑜的掌门弟子撑腰,气焰便越发高涨。 闻听宵小二字,立刻率先发难,一枚符咒应声便向仙越掷出。 仙越对此毫不在意,只挥了挥衣袖,那符咒便已卸了力道落在地上。 “符咒虽小,却也代表着宗门脸面,平日里还是少生些是非,多练练功才是。” 符咒虽是先前挑事那人掷出,但他们显然是同一宗门的,落地瞬间本已让那仙瑜脸面有些挂不住,闻听此言更是怒火中烧。 “休得猖狂?” 说话间,便是一道紫光闪过。速度迅猛,刚劲有力,与方才那轻飘飘的一击截然不同。 仙越显然也不敢怠慢,右手调息聚力,伸手间符咒已近在咫尺。 眼看便要击中面部,却被他掌心灵力牵制住顺着来势堪堪旋了一周卸去力道虚虚悬停于掌心之上。符咒四周,紫焰袅袅,颇具气势。 只见仙越面色沉着,手掌一收一放虚虚一握,那紫符之中强劲的戾气顿时溃散。 而途有空壳的紫色符咒随着戾气溃散瞬间的爆发力已猛然朝着仙瑜反射回去,被其抬手夺过身旁那人手里的七星剑,一剑斩落。 只见那锦衣男子斩落符咒之后,面色阴沉地将剑丢给先前挑事儿的弟子,冷哼一声便出了店铺。 方凌三人均是一脸茫然,眼看好好的一场架不过才斗了一个回合,胜负未分怎就走了? 如此未免太对不起已然专心致志一门心思坐等着瞧热闹的众人。 浮生不明就里地问道:“这架就算是打完了?谁赢了?” 方凌也正摸不着头脑,只随口道: “恐怕是那位白衣男子吧。” 浮生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瞧着顺眼些罢。” 方长清瞧着这么好的苗子都是别人家的门生。再瞧瞧自己眼前这两个不成器的,连个胜负也看不出。 遂恨铁不成钢地言道: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们即便算不得内行,瞧了这么半天热闹,也该瞧见那人气急败坏,显然是输惨了。” “背后嚼舌根,小心烂嘴巴!” 只见先前那挑事男急急慌慌奔回店里取落下的香烛,恰好听到三人对话,愤愤说道。 浮生从小脾气就算不得十分温顺,许是又到了叛逆期,现在更是听不得一句刺耳之言。 冲着匆匆跑出去的那人大声嚷嚷道: “若不是你挑事,怎会连累出这场争斗?要烂也是你先烂!你全家都烂!” 只见外间仙瑜闻言已经回过味儿来,瞧着一路小跑的弟子眼色更加沉郁了几分。 浮生见状,这才满意了。真是挑得一手好是非。 第113章 两派之争 被唤作仙越的白衣男子眼见事态平息,朝着方长清等人谦谦一礼道: “让诸位见笑了!此去往东五里处的山脚下便设有两派宗门道堂。各位无论是想去云虚宫还是云霄宫均可去那里请香参拜。” 说罢,便欲出门离去。 “先生请留步,敢问先生可是云虚宫弟子?” “正是!在下云虚宫弟子仙越,见过姑娘。” “可否请教先生,可知云虚宫内几十年前可有一位前辈道长道号诲极?” 只见仙越思索半晌方才道: “在下入云虚宫多年,从未听说过此人。不仅如此,我云虚宫并无‘诲’字辈。” 方凌心中疑虑,莫非爷爷还能出自云霄宫不成?遂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那先生可知道云霄宫是否有此号人物?” 仙越浅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归云山自古以来便只有云虚宫。虽然在几十年前因故一分为二,但论起辈分,不管云虚宫还是云霄宫都是一样的。” 方凌闻言总算将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但不免又犯了愁,云霄宫云虚宫都没有爷爷的仙号,那他又究竟出自何家山门呢? 这边仙越一行自是走得轻松自在。 但另一边缥色华服的男子仙瑜却是脸色阴沉骇人。 那手拿香烛的采买弟子道号仙繁,此时为了缓和方才浮生的挑拨,一时未免话有些多。 “云虚宫的人仗着宗门早了那么几年,一贯趾高气扬,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个仙越,更是好多管闲事,屡屡与咱们作对。 若不是大师兄有意不与他计较,今日非要他当众颜面扫地不可!” 一旁个头高大,身材魁梧的弟子却对此人很是不满。 闻言奚落道: “有能耐在此说这种大话,方才就该一击即中,省得让大师兄出手,白白被人看了笑话。” 仙繁闻言色变,他怎能不知方才仙越徒手便破了紫焰道符,而自己这边的大师兄仙瑜却需借助佩剑才能劈落徒有一个空壳子的道符? 之所以说出仙瑜有意放对方一马这种鬼话,不过是见他面色阴沉,有意化解尴尬而为之。 谁知这个一向不怎么长眼的仙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句句说在痛处,字字戳在心上。 仙繁忙争辩道: “你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怎么就被笑话了云霄宫哪一点不如云虚宫了? 若论两派实力,斩妖除魔,谁敢与咱们望月峰的小师叔比肩” “回回都将那个外人拿出来说事。你认人家是师叔,人家未必当你是师侄。 别说你了,除了掌门真人之外,就是对咱们大师兄,他又何时给过半分好脸色? 还真是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仙裴!你什么意思?今日非要驳自家面子吗?” “我并非要驳自家脸面,只是脸面不是仰仗旁人,得靠自己挣。 若是没有那个实力,便该韬光养晦,勤加修炼,而不是整日游手好闲,惹事生非,徒做些口舌之争!” 眼见前面仙瑜已是双拳紧握,怒火中烧。 旁边一位小弟子忙偷偷扯了扯仙裴的袖子。 仙瑜见状,怒斥道: “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怨气!游手好闲?惹是生非?逞口舌之快还有什么,你便索性一次都说出来!” 仙瑜遏制不住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 “师兄!你明知我并非此意!”仙裴直言道。 “那你是何意?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不配做你的师兄。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便只管韬光养晦,安心修炼,做你的长老弟子即可,不必再跟着我。” “大师兄,仙裴师兄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别……” 旁边的小弟子战战兢兢地劝慰道。 “正因为他心直口快,所以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必是心中所想。” “他只是恼了仙繁师兄……” 先前挑事儿名唤仙繁的年轻弟子见事情又扯到了他身上,忙抢上前来。 “你住口!你知道什么?” 那劝慰的小弟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被人呵斥立即噤了声。 而仙裴果真是个直爽性子,眼见仙瑜动了怒,却还是不卑不亢道: “你真的是变了。自从望月峰那人来了之后,你就变了。 整日听信仙繁这个小人挑唆,只想着找十方锁灵玉,借助法器之力提升实力与人一较高下。 可那终究是外力,为什么你就不肯听我一言?” “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以前的你何曾质疑过我?” “那是因为如今的你舍本求末,偏离清修……” 仙瑜伸手将身旁的仙裴一把推开: “不必再说!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后便不必来往了!” 仙瑜不等仙裴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抢先喝道。 仙裴走后,仙繁终于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着: “法器怎么能算是外力?哪个仙家尊长还没有一两件称手的宝贝了? 就如望月峰的小师叔,若不是有一盏噬魂灯在手,以他的年纪怎么可能有那般修为?仙裴就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 “你也给我滚!” 仙繁乖乖闭了嘴,正准备一溜小跑着滚了,却又被叫了回去。 仙瑜望着归云山上太虚正殿的方向。 “挑上几名机灵点的弟子,晚些时候上云虚宫逛逛。一个整日只知炼香卜卦的宗门,也配自称仙门之首?” 第114章 夜探仙山 仙越所说的道堂其实就是归云山开山入世之后,为了方便百姓上香参拜,弘扬道法,特地于山脚之下,山门之外修建的观堂。 一为云虚宫所设延修堂,一为云霄宫所设肃清堂,两堂遥遥相望,门庭相对。 正堂大雄宝殿,气势恢宏,一样的金碧辉煌,一样的富丽堂皇,就连后堂道舍也都是雕梁画栋,做工精良。 而两侧偏殿都分门别类地设置了求医问药、占卜看相、驱邪化煞等分处。 时值八月十五,堂前香客虽然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三清神像前也自是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可是纵观那堂前所排之队伍却十分的有意思。 延修堂内求医问药、占卜看相的队子是人满为患,但驱邪化煞一队却人丁稀少。 反观对门的肃清堂却恰好相反,求医问药、占卜看相是无人问津,驱邪化煞的人却数不胜数。 方长清三人看了半日的热闹,问遍了道堂内所有人,均如仙越所言,竟无一人知道诲极道长。 总不至于是诲极道长为了说出去有面子,才妄称自己是归云山仙门中人吧? 方长清暗暗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心道师傅怎么会与自己一般?真是罪过罪过。 傍晚,三人颓丧地坐在殿前台阶上。 三人一介无名散道,既未有邀请,又无拜帖,想入山门内打听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眼见道堂即将关闭,却见一人神情得意地走了过来。 “连山门都不得其门而入,我看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要是再过一会儿天黑了,我可是要放狗了。” 来人正是早间在集市铺子里出言不逊的仙繁。 浮生站起身来,瞟了他一眼。 “有你就够了,还放什么狗?!” “你……哼!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不同你们这些小畜生计较。” 小毛球闻听“小畜生”三个字立刻剑拔弩张地冲着转身离去的仙繁龇牙咧嘴吱吱乱叫。 浮生见状拍拍小毛球大声安慰道: “不要同那些不会说人话的东西计较。” 一边冲着那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 方长清将姐弟俩拉到身后斥责道: “出门在外,少生些是非吧。” 浮生却是十分地不服气。 “是他先招惹的我们。” “少说两句能折二两肉?” 不多时,香客散尽,两边道堂也纷纷开始关闭殿门,谢绝来客了。 天色将暮之时,不知所为何事,双方隔着一个偌大的场子却是吵了起来。 “驱邪降妖,除魔卫道方是真本事。你们云虚宫从上至下也就会些断字相面的下乘功夫。 不过巧言令色,坑蒙拐骗而已,凭什么服众? 莫不是贵派掌门的独门秘笈——炼香也是修行的一种?哈哈哈……” 只见仙繁一马当先,率先挑衅着,大笑不止。 “你们又有什么可叫嚣的?不过是仗着我派至宝,整日里做些打打杀杀的勾当,毫无道心可言,说不好听了就是追名逐利而已! 得道修仙,修得是不死仙身,得的是正统大道。 我云虚宫掌门长极道长现年已有九十三岁高龄,依旧鹤发童颜,这便是得了正道,修得了不死仙身。” “呵呵,笑话!修道莫非是比谁年纪大? 那我云霄宫还真是自叹不如。就是你们内庭院子里的老夫人都成了你门中高人了,哈哈……” “强词夺理!我云虚宫修身练气的功夫,就连皇家也要礼遇三分,亲赐天下第一道宗称号,谁敢不服?” “真是笑话!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靠着一副牌匾服众。有本事赢了我云霄宫的长亭君再说吧。” “长亭君论资排辈也不过是我云虚宫众位长老的师弟而已,不过这几年才得了些名声,仗着本门至宝就如此不可一世了吗?” “这几年?试问有谁能够单挑黎宗二十八位高手,力挫黎宗少主李成晏?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那块匾也是多亏了长亭君才得以保全。” “你们……你们莫要欺人太甚!有朝一日待我们寻回了十方锁灵玉,届时你们长亭君可敢一较高下?” 方长清三人正兴致勃勃地瞧着双方打嘴仗,却听那边云虚宫弟子冷不丁地提到十方锁灵玉,三人均是一惊。 如此看来,诲极道长不仅是归云山弟子,显然还是个了不得的弟子。能手持门派至宝,少说也该是个掌事的才对。 再者,听他们话里话外提到的掌门长老等人都是“长”字辈,联想到诲极道长为方长清赐的道号,莫非竟是同辈? 那如此算来,诲极道长该是他们掌门师叔一辈才是,可按照先前打听的内容,他们师叔一辈皆是“易”字辈。 装了一肚子的疑问,方凌今夜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索性怂恿了小毛球前去那道堂内偷了两身衣服出来。待夜里方长清睡着了,姐弟二人便扮做小道士的模样趁夜摸进了山。 因思索着仙繁与那小道士对骂之时,提及云虚宫掌门已有九十三岁高龄,想来必定是知道不少过去的事。 再加上无论方凌还是浮生都实在不希望诲极道长与那飞扬跋扈的云霄宫扯上半点干系,便直接忽略了云霄宫直奔云虚宫而去。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而归云山不仅仙气缭绕,更是巍巍然直入云端,饶是二人健步如飞,也足足爬了一个时辰。 直至亥时方才气喘吁吁地到了山门大殿。 然而上了山两人却是傻了眼,毕竟是历时几百年的道宗正统。 放眼望去光是飞檐大殿便呈星罗密布之势,遍布周围重峦叠嶂的各处奇峰峻岭。 浮生也不知是受了哪部话本子的影响,坚持认为掌门之尊,便该是住在最高处才对。 当下一马当先便朝着那暗夜中高耸入云,最为显眼的一处山峰攀去。 时值子时,破日峰摇光殿内,长亭吩咐仙尧自去外面守着。 自己于偏殿内服下一粒赤红色的丹丸,便寻得一处月光充沛之处,取出噬魂灯,席地而坐。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随着幽幽的青灯越烧越亮,长亭但觉周身百骸犹如被烈焰灼烧一样,五脏六腑似要炸裂一般。 他双手掐诀,颤抖着置于盘坐的双膝之上,指尖力量之大已见点点鲜红,可见指甲已刺入血肉。 须臾,但见他浑身衣衫尽湿,手上青筋暴起。 再看双手,转眼间已是皮肤松弛,褶皱横生,瞬间竟已苍老了几十岁。 而再观他面部更是眼窝深陷,青丝尽染,眉鬓如霜,只两刻钟的功夫便已由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变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此时,他周身逐渐逸出淡淡红光,丝丝缕缕的妖气自人中、少商、隐白、大陵、申脉、劳宫等十余处要穴一一逸散开来。 正值紧要关头,却忽听门外仙尧大喝一声: “何人?” 遂听仙尧仗剑追了出去。 第115章 白毛妖怪 少时,只见一人鬼鬼祟祟地来到殿外,轻轻推门而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方凌。 方才与浮生在破日峰脚下便被两名道士发觉。仓皇逃窜之中,不知浮生跑去了何处? 幸得她耳聪目明,且熟悉以阴阳辩位,如此才顺利地来到了摇光殿。 不巧得是,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此时掌门想是已经睡下,远远望去大殿一片黑灯瞎火竟无一盏夜灯。 方凌想了想,心道好不容易来了,必当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想来掌门年近百岁,脾气秉性定然也不至于太过暴躁,即便有人扰其清梦,就算是看在爷爷这云虚宫前辈的面子上,也定然不至于太过为难于她。 但越往前走却越觉得不大对劲。眼前大殿虽巍峨大气,但却荒凉得不像话。 门前到处散落的枯枝败叶,显然已经多年无人打扫。偌大门庭没有一丝人气,整个宫殿破败得根本就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然而不知为何,方凌却总觉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引导着自己不自觉地想要进去看看。 她也不知道想去看什么,直觉那宫殿虽然破败荒凉,没有人气,但却莫名的有一种亲切感。 这种亲切感自己也说不清源自何处,既非是建筑风格,也非是源自某一个具体的事物。 硬要说的话只觉得这殿内仿佛住得是一位自己熟悉的人。但要说有多亲近却又谈不上,非要拿一个人作比的话,她就觉得仿佛是余婆婆。 而且这种熟悉感越是接近越感强烈。 方凌不自觉地推门而入,黑洞洞的内殿竟一点儿也没有觉得恐惧。 只觉得转过一道门,前面便就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偏偏转了一道又一道门,前方依旧是沉沉的黑暗。 直到行至一处隐秘的偏殿,看见那殿中隐隐似有一团似妖非妖的龙气氤氲,妖冶的光芒宛若地狱之红莲业火一般教人心神为之一寒。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其中盘坐一人,周身十三鬼穴间竟然徐徐逸散着妖气。妖冶的赤红色气息丝丝缕缕汇入红光之中,引得那人全身上下犹如熊熊烈焰越烧越旺。 便是离了几丈远,也能感觉到那咄咄逼人的蓬勃力量。 方凌大惊,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道宗鼻祖云虚宫内,竟藏有如此妖人,且妖力汹涌,闻所未闻。 正在她骇然失色之时,只见那方人影闪动,虚影一晃即至,方凌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行动轨迹,自己的咽喉便已被来人锁住。 方凌被那股子力量猛得一撞,堪堪后退数步直到撞在后面的梁柱方才止住去势。 方凌后背狠狠地抵靠在冰冷的梁柱之上,只勉强挤出只言片语: “你……是人是妖?” 方凌并不指望来人作答,这只是下意识的一句问话。 没想到的是眼前满头白发的老妖怪闻言竟似有了片刻犹豫,手劲略微松动,将身子侧向让出半步。 只见八月十五的清晖余韵自殿外映照在方凌光洁如玉的脸上,袅袅青丝随风而动,拂过那一处明眸芳华,皎皎兮似清风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来人看着竟似有些迟疑了。 便是这一刹那的机会,方凌趁机矮身下压,双臂一招缠丝绕柱,直逼对方下颌骨而去。 眼见那人被逼退两步,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便脚底生风,飞也似得逃了出去。 本以为对方是个年近百岁的慈祥老者,不想却是个百年妖怪。 非我族类,也不知它喜好殊异。况且方才也已见识到了他秉性着实暴躁,见人就掐,再不逃之夭夭,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如此想着,方凌恨不能多生出几条腿来,一路跑得是风生水起,闻风丧胆。 摇光殿外,她前脚刚跑,后脚仙尧便已奔了回来。 他躬身朝着殿内禀报: “弟子愚昧,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师傅可还安好?” “无妨,只是方才从这里出去的人,定要将她找到,毫发无伤地带来见我。” “弟子领命!” 方凌一路望风而逃,也不知浮生到底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已搅得归云山天翻地覆,业已有几百名弟子出动。 一时间,整个山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方凌想来,自己此劫只怕是逃不过了,只是身上的十方锁灵玉万万不能被方才的妖人拿去,即便是仙繁等人也是不行的。 情急之下忙掏出一方帕子将脸面罩住,也不知方才黑灯瞎火的大殿上被那妖人看去了多少,可能记得相貌? 但眼下必须尽快找一隐蔽之处将十方锁灵玉藏起来才是。 云虚宫的弟子怎会是吃素的?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追击而来的仙尧业已杀到。 方凌本就是个投机取巧的半吊子水准,对上自小正经筑基修炼的仙尧,直将压箱底儿的功夫都使了出来也是无济于事。 仙尧攻势迅猛,一招一式有张有弛。 方凌慌乱之下被仙尧一把钳住双手,与此同时,用于遮面的帕子也被其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扯落。 但见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庞立刻便暴露在仙尧眼前。那灵气逼人的样貌即便是束了发也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女人。 方凌见那白面小生揭了自己“面纱”一脸诧异地瞧着自己胸口,张口淬道: “呸!登徒子,不要脸!” 仙尧被这一声娇喝镇住,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间竟将手上的帕子复又罩了回去。 被蒙住眼睛的方凌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喊道: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你想对我做什么?臭流氓,臭不要脸!啊,救命呀!” 仙尧从小被人骂过臭虫,野种,兔崽子甚至更恶毒更不堪入耳的话,可却从未被人骂过臭流氓不要脸。 一时间面红耳赤,心慌意乱,慌忙松开了钳制住对方的手。 方凌胡乱抓掉脸上的纱巾,猛得将仙尧推了个趔趄算是勉强报了仇。脚底下顿时撒开蹄子就跑。 第116章 混乱的太虚大殿 所幸方凌天生灵觉通透,即便是月黑风高也能循着阳气鼎盛之处一路狂奔。直至近前,方才发现那竟是一处水潭。 水潭之上真阳之气纯正刚猛,那气息蒸腾,朦胧间,如梦似幻,倒正好可以掩盖十方锁灵玉中时不时散发出来的阴灵之气。 方凌听闻不远处,追兵将至,顾不得许多,一跃便潜入潭底,在一处颇为隐蔽的石缝中将十方锁灵玉藏好。 待仙尧再次赶到时,追兵已然先他一步赶到,忙隐于暗处。 但见那领头的刚刚一把拎起潭中落汤鸡一般的方凌,将其提溜到岸上,水面便起了动静。 只见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间开始动荡不已。一连串细碎的水泡开始从潭底升腾出来。 那水泡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只消片刻,便见整个水潭开始汹涌澎湃起来,仿佛有巨大的怪物就要破水而出一般。 领头的弟子见势不妙,大叫道: “不好!这妖女惊了龙魂,快去通知掌教真人!” 当方凌湿淋淋地被带入太虚正殿之时,只见这一波道士行动甚为高效,那厢方长清和浮生早已落网。就连小毛球都缩做一团挤在方长清脚边不敢动弹。 看来此次闯山竟是全军覆没。 说来,浮生也是冤枉,本来眼看就要被擒。但闻头顶树丛间嗖嗖两声,身后两名道士立刻翻倒在地,不省人事。 浮生仔细一瞧,那袭击他们的暗器居然是两枚碎银子。浮生顿觉自惭形秽起来,原来外间的人都如此阔气的。 然而刚拾了银子还来不及仔细感慨,只听后面人声鼎沸。 浮生受此启发,手脚并用,三两下也欲爬到树上。正待再上,却听上首有人沉声道: “没地方了,别处找树去!” 这底下追兵眼看着就要来了,浮生上不得,下不去,只好卡在中间,岿然不动,假装此间无人。 那追兵纵然是个傻子也断然不瞎,飞身上去便将浮生一把拽了下来。 浮生想来,树上那人好歹先前也算是施过援手,此时就算将他一并供出来也无济于事,索性闭口不言,乖乖地被带到太虚殿。 而方长清这厢就更加冤枉。 年岁大了便有了起夜的毛病。半夜起来发现浮生不见了踪影,心知不妙,再到隔壁方凌房内亦是空无一人。想着白日里二人玩笑说要夜闯归云山的事,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想那归云山是何等地方?皇家亲封的天下第一道宗。成百上千身怀绝技,法力无边的玄门修士,岂能任由两个猴孩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当下便连夜赶去了归云山。适才到得山下,便见半山腰里灯火通明,火光一片,想来定然是二人业已惹下祸端,便主动投案自首了。 不过令方凌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待三人全部到案之后,殿内仍旧一片肃静,丝毫没有要审的意思。 直到陆陆续续又押解进来十余位身着黑衣的壮汉,其中白日间与仙越发生冲突的那不可一世的男子赫然在列。 方凌顿时明白了,难怪自己一路上山未受半分阻挠,如此轻松,原来是早有人在前面开了道。 太虚殿,一人鹤发童颜,老当益壮者,高居首位。 但听老者声如洪钟,威严无限地开口道: “仙瑜,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夜闯云虚宫?” “系出同宗,八月十五我等上山祭奠先祖,有何不可?” “混账!你等先是开启幽冥鉴,放出怨灵邪祟,贻害苍生。 而后又闯入噎鸣潭,惊扰妖龙祸世。你便是这样祭奠先祖的?” 仙瑜闻言大怒道: “长极,你血口喷人!我们擅闯云虚宫不假,可我们何时开启过幽冥鉴?又何时惊扰过妖龙?” “你等适才经过镇塔,幽冥鉴便被人强行开启。噎鸣潭这妖女更是当场人赃并获,还敢抵赖?” 仙瑜望着旁边的方凌等人,显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她?……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长极真人疑惑地望向这边。 方长清见状急忙解释道: “贫道姓方,道号长清,只是外乡的游方道人。 此二子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和闺女,初到贵宝山,他们只是孩子心性,才不知天高地厚地干出夜闯贵派的混账事来。 但这俩孩子属实没什么本事,且天性纯良,绝对干不出什么坏事来呀!” 纵观这两拨人,仙瑜一方一应的劲装夜行,个个身强体壮,全是个中好手。 而另一方不仅风尘仆仆,而且打扮各异,更离谱的是还带着一只灰头土脸的瘸腿猴子。 就方长清脚上那双草鞋一看便是长途跋涉赶了远路来的。 非要用个词来形容一番的话,这三人就算不是老弱病残,也只能是男女老少了。 长极真人一时也摸不清他们的来路,却也无意摸清来路,只道: “孩子心性?天性纯良?你们沆瀣一气将我阖宫上下搅得天翻地覆还敢说天性纯良?” 仙瑜不服气道:“谁跟他们沆瀣一气?这种货色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分明是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下三滥干得事,如今却要将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 那边浮生闻言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同为阶下囚,何故你就高贵? 不禁骂道:“什么东西?!我们又愿意跟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蛋同流合污吗?” 这一骂起来,便乱了套了。 那边仙繁与这三人本就有旧怨,不禁煽风点火道: “真人明鉴!这些人居心叵测,一早就在山下鬼鬼祟祟打探云虚宫的事情,此事仙越师兄可以作证! 别看他们老实巴交,指不定憋了什么坏水!您大可将他们严加拷问,不怕他们不说!” 浮生怒不可遏:“放你娘的狗屁!有胆做没胆认的孬种!就凭你们那一身偷鸡摸狗的行头能是干好事的样?” 一时间大殿之上,指责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哪有半分肃穆可言? 长极真人被这些人搅得脑仁疼,只得沉声喝道: “都住嘴!” 第117章 嘴强王者 这一声是带了几分功力的,虽然音量不大,但却令全场众人为之一震。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长极转而看着方凌道: “既然你们都不认,那我来问你,你为何闯入噎鸣潭?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那沉寂许久的妖孽唤醒的?” 方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行倒霉催的怎么就卷进这么一场祸事之中。 正后悔不跌,却见长极真人终于愿意听自己说话,连忙解释: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那潭里有妖。我……我们就是来……拜师的。” 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旁边的浮生。 “拜师?” 长极真人随着方凌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浮生。 浮生见二人狐疑的目光同时都向自己扫来,忙仰起脸来抬起下巴,摆出一副忠贞不二的模样倔生生地道: “别看我!不是我!我有师傅!” 方凌闻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只得无奈找补: “我……是我!我拜师! 自山门外便听说归云山收徒严谨,向来不收女弟子。故而深夜造访,只为当面向掌门您求一求情。 但我没想到无意间竟闯下这等弥天大祸。” 归云山不收女弟子,方凌早有耳闻,如今左右都得有个由头。 归云山局势只怕是暗流汹涌,又兼才撞见一只恐怖的妖人。如此形式不明的情况下总不能暴露身份,由得十方锁灵玉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因为拜师闯山,左右不过定个过失之罪,总好过被当作仙瑜一伙定个蓄意纵妖,祸乱世间的罪名。 况且白日里本就被仙繁误会过拜师一事,此时也是说得过去的。 长极面色微讶,而后淡笑道: “呵呵,你这女娃娃倒是有些意思。既能唤醒妖龙,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却还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拜师这等瞎话。” 说话间,只见长极真人缓缓起身,方凌但闻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由远及近,人便已经到了近前。 方凌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却被真人一把抓起腕子,略一扶脉,冷声道: “你年纪轻轻,却灵力充盈,分明早有修炼。你且想清楚了再说,夜闯我云虚宫究竟所为何事?” 方凌自知纯粹的瞎话定是没人信的,必须得三分真七分假地掺着说。 于是强自镇定道: “真人且听我细说。只因我爹爹和爷爷都是修道之人,自小耳濡目染之下习得一些皮毛。 至于灵力充盈,实乃真人抬举,只是由于我天生体质不同与一般人。我自打娘胎里便生得一双阴眼,能辨阴阳邪祟,却不辨阳间一物。 直至六岁机缘巧合之下冲破屏障开了这人间的一双眼,并将天生阴气封于脑后风府穴,从而得了一块紫金斑。 我爷爷曾说此乃紫气东来之象,可于无形中吸纳天地灵气,是天生修行的苗子。 可是偏偏仙门众多,收女弟子者却是寥寥无几,想来似云虚宫这般誉满天下的宗门总要开明一些,便斗胆前来碰碰运气。” “如此说来,倒是我玄门百家的不是了。 我倒要看看你这风府穴的紫金斑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方凌连忙低头乖乖地凑了过去。 长极伸手拨开方凌脑后青丝,只见雪白的脖颈上,除过一条古朴的褐色编绳之外,果真封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紫金印记,其上灵力涌动,源源不绝。 长极真人目光一顿,迟疑良久,这才若有所思地道: “确然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可惜了,可惜了……” 继而突然话锋一转,厉声喝道: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丫头,你们究竟有何图谋,我眼下无暇与你计较,给我一并押下去!” 而后转身望向仙瑜,目光如炬。 “怨灵邪祟,人为纵放,贻害一方。此事别说你一个区区云霄宫弟子,就是你们阖宫上下也难辞其咎! 来人,给我将这一杆人等全部押至地牢,待平定骚乱之后再行处理!” 昏暗潮湿的地牢,如豆的油盏如同个摆设,蔫蔫的随时都有可能油尽灯枯就此咽气的样子。 折腾了一宿,众人都精疲力竭地耸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只有浮生与仙繁依旧斗志昂扬,你来我往足足斗了一两个时辰的嘴后方才作罢。 方凌当真觉得羁押他们的牢头实在是思虑深远。要不怎会费事的将他们分了两边关押? 不过要说周全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依照方凌的意思,既然要分开就该分得远一些。虽然地牢面积不大,但至少做到一方在这一头,另一方在那一头。 这样即便是双方一个不服一个,两厢对骂也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该口干舌燥,嗓音嘶哑,喉咙肿痛得再难开口了。 如今这样门对门,面对面,即便有一方想要偃旗息鼓,罢嘴言和。但奈何抬起头来便一看两生厌,稍微一个不屑的眼神或是肢体动作便又开始重燃战火。 浮生虽是年轻气盛,肝火兴旺,到底还是耐力不足,不过次日上午便已败下阵来。 仙繁显然也早已是江郎才尽,累得够呛。见对面浮生不做声了,也赶紧收了声远远地挤到一堆人后面,避免目光相接。 众人这一坐便整整枯坐了五个昼夜。 一行人也不知外间究竟是何局势。按照以往的惯例,云霄宫就算次日不来要人,第三日也该有所动作了才是。 可是如今牢饭都已送到了第十餐,显然已是第五日日暮时分了,却还不见动静。 仙瑜早已是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勉强等到夜深,便开始与众人谋划着出路。 奈何仙剑法器尽皆被缴,一时半会儿也商议不出个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好容易仙繁提议以内讧火拼为由引那牢头前来,再出其不意将其拿下。 却不料这牢房委实通透得紧,又不隔音,一番筹谋被对面的三人听了个干净。 仙繁抬头正看见对面的姐弟俩竖起耳朵瞧着这边,遂骂道: “看什么看!” 浮生一向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性子,一蹦三尺高道: “老子偏就看了,怎么着?” “要想活命的话,就把嘴巴捂严实了!” “我偏就大嘴巴了,你们敢跑我就敢喊,保证你们逃不掉!” 仙繁气得七窍生烟,怒道: “有朝一日待我出去了,定要将你这小畜生千刀万剐了不可!”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们出去了!” 眼看着新一轮的对骂即将开锣,那边从头至尾不屑于搭理过这边的仙瑜开口了。 “小兄弟又何苦与我等作对?如今我们不更应该同仇敌忾吗?我们出去了,你们自然也就出去了,如何?” 双方觉得此话倒也不假,正当表态,却听外间微不可闻地传来嗖嗖两声。紧接着便听一声闷响传来,似是有人倒地。 地牢过道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正一路朝这边牢房而来。两边正在狐疑间,却见一人魁梧高大,面覆黑巾出现在牢门前。 第118章 瓮中之鳖 尽管那人黑巾覆面,但仙瑜却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仙裴。 仙裴不知从何处偷来了仙瑜先前被收缴的敛锋剑。一剑斩上牢门锁链,谁知一剑下去,锁链未断,倒是敛锋被震得差点儿脱了手。 要说敛锋也是宗门数一数二的仙剑法器,竟连一条锁链都劈不断,可见云虚宫此次是下了血本了。 正当仙裴还在一剑一剑再接再厉的时候,众人忽觉一阵阴风扑面,整个地牢顿时寒气逼人。 莫说在场的都是道家玄门的后起之秀,就是方长清也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时间大小器物锁链栏杆都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震撼,叮叮当当颤抖不已。 仙裴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微微抖动的敛锋,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蹿了进来。 那东西似乎无形无质,就连众人开了天眼也都看不清究竟。只觉几道阴风刮过,仙裴脸上已是多了两道血痕。 那血痕极不齐整,似是被指甲抓烂的一般。血珠渗出的同时只听空气中似有万千小儿奸声笑语,但细听之下却又杂乱无章。 若不是仙裴立刻凝聚灵力排出一掌,只怕当场便要一命呜呼。 一时间整个地牢陷入极度恐慌。昏暗的灯火中,众弟子齐齐掐了指决紧张地挤在仙瑜四周全神戒备。 仙瑜示意一名弟子悄悄将桌上油灯提起照一照那暗处。 那弟子适才刚刚拿起灯盏立刻便被一道阴风袭中,手腕马上爆出一团血雾。随着那弟子的一声惨叫,整个手掌已然断裂开来。 与此同时,整个地牢瞬间沸腾了起来。黑暗中充斥着的奸声笑语立即兴奋不已,那阴森森的鬼笑瘆得人脊背发麻。 而方才大声惨叫的弟子已然喉咙洞开,气绝倒地。 众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都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然而越是慌乱,越是正中了那邪物的下怀。 只见混乱当中,又有两名弟子相继倒地,或脖颈上鲜血喷溅,或胸口处血肉洞开,眼看着便没了气息。 剩下几人,胳膊上,脸上,腿上多多少少也都挂了彩。 仙裴见状,焦急万分,一边灵力暴起将周围阴气屏退,手上更是加大了十二分的力量连劈带砍。 随着这边声气大作,尖锐的金属剐蹭之声霸道地直往人耳朵里灌,倒是将那徘徊盘旋的怪声压了下去。 地牢内突然便安静了许多,只有这一声声的金属劈砍之声尤为刺耳。 那边方凌眼见形式不对,早已手握铃环,悄悄运转灵力,将方长清和浮生揽在身后。口中默念着咒语,身边温度迅速下降,阴风环伺之间竟是掐起了聚阴诀。 仙繁眼尖,立刻便大叫起来:“是他们搞得鬼!看那女人手诀!” 说话间便被一阵阴风刮过,幸亏仙瑜手快,将他扯开才不致于被洞开喉咙。 众人闻言大惊,齐齐望去。果然见方凌正掐着手诀聚集阴气。 仙瑜对外面仙裴使了个眼色。 仙裴立刻心领神会,望着方凌一剑便劈开了三人这边牢房的锁链。 眼看便要进一步动作却被一股阴风袭来,即便仙裴已在周身筑起一道厚厚的灵障也被堪堪逼退了三四步。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要知道这一群人里面,虽然仙瑜是大师兄,或许平常小灶开得多些,花哨招式倒也不少。但论功法最硬气的却莫过于根基扎实的仙裴。 此时那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招来什么邪祟,竟阴毒狠辣至此,还未出手,仙裴便已吃了亏。如此下去倒不知胜算几何了。 仙裴也是急了,正欲再对方凌下手。方凌此时再也憋不下去了,大叫道: “吹灯,噤声!” 刚一出声,阴风便已刮到。即便是早有准备,奈何到底不似仙裴这般能凝聚灵障,脸上立刻便渗出一串儿血珠子。 仙瑜虽有些刚愎自用,但却也并非愚笨之人,见状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挥袖便灭了油灯。 仙裴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虽有灵障护体,但因闹出的动静最大,一边手臂却早已是血肉模糊,狼狈不堪。掐出的灵障也已经摇摇欲坠,漏洞百出。 方凌眼见此人怕是即将被屠,冒着再被攻击的危险悄声说道: “聚阴!” 仙裴此时已是慌不择路,别无选择之下索性依言掐起了聚阴诀。不想这平常甚少用到的手诀此时竟然十分管用。 原来自那阴风进来之时,方凌便已经有了疑惑。她天生慧眼,一般的邪祟妖孽她一眼便能辨认。 然而此次明知有异却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地牢中四处游荡的散魄星火。 本来,既是监牢,定是死过一两个人的,有点散魄游魂再正常不过。 然而,不正常的是那些散魄星火萤火虫一般本来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此时竟似被阴风里的东西迫得四处逃窜。 如此一来,便是看不见那邪祟,也能根据逃窜的散魄星火大致判断出其方位轨迹。 地牢内众人虽都是修行之人,但到底不是天生慧眼,且修为又都有限,虽然也都开了天眼,却不能像方凌一样捕捉到散魄之形,故而并未察觉。 方凌眼看着那邪物一进来第一个攻击的目标便是正在劈砍锁链的仙裴,仙裴停下手中动作,那邪物便到了灯盏周围。 紧接着那提灯的小弟子被扯断手掌杀死。继而周围惊声尖叫的几人一一受伤。而最为惊恐也是声音最大的那几名弟子相继再被一一虐杀。 而当仙裴制造出剧烈的声响掩盖了众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时,那邪物立刻调转方向转而向仙裴发起了攻击。 所以说这一连串的攻击实际上都围绕着声音而来。 至于光,方凌虽然不能确定,但灭了总比不灭得好,至少仙瑜一伙再想袭击自己也不好确定目标。 此时众人均施咒聚阴。 阴气大量聚集之下,所有人的阳气发散终于被隐藏在了厚厚的一层黑雾当中,羸弱虚无,星星点点。 在一群散魄星火当中倒也不至于暴露得那么明显。 那邪物失去目标开始悠悠荡荡四处乱窜。 除了浮生和方长清,其他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尤其是仙裴,此时一只手臂淅淅沥沥的鲜血已然顺着手臂将手中敛锋染成一柄血刃。 虽经仙瑜冒着被攻击的风险扯了袍袖简单包扎了,但血却仍然没有止住。如此下去,不待那邪祟动手,自己已然要血尽而亡了。 第119章 不符合身份的逃跑姿势 方凌那头已经率先行动起来了,只见三人脱了鞋袜打着赤脚,挤在一起隐在一团阴气中配合默契地一点一点鬼鬼祟祟,悄悄咪咪,暗戳戳地往外挪。 仿佛一坨巨大的蠕虫一般,样子十分滑稽。 看得对面牢房里的仙瑜众人直咋舌。依照仙瑜的傲气,打死也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这等有失身份的举动。 然而这份傲气也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眼看方凌等人已经挪出去两丈远了,尽管看起来动作奇丑无比,但似乎却是当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仙裴显然也是个务实的人。 见状,动作极轻地站起身来,缓缓举起手中敛锋,攒足了全身力气,朝着锁链猛地一击,终于,锁链断了。 众人欣喜如狂,静待那邪祟不再做声之后,纷纷依样画葫芦地往门口涌去。 然而他们人多,虽然都是有些功法在身的人,也已经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众人一起行动免不了还是招来了阵阵阴风。 仙瑜忙下令分批行动。如此一来果然隐蔽了许多。 黑灯瞎火中,寂静无声,只间或传来几声悠悠的鬼笑。只见一坨一坨漆黑的“蠕虫”缓缓在通道中悄无声息地挪动。 方凌等人虽然行动较早,但到底比不过对方身法灵活有底子,很快便已被仙瑜等人赶超,远远地只与腿脚受伤的仙繁等人落在最后面。 眼见前面第一拨人已经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大门。 万籁寂静中只听“吱呀”一声,走在最前面的弟子打开了铁门。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拔足狂奔,纷纷夺门而出。 刚刚还是一片死寂的地牢立刻重新响起鬼气森森的奸笑,呓语一般挟着劲风袭来,眼看便要追上来了。 走在最后的仙繁慌不择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银钉嗖地一声钉到了身前的方长清腿上。 方长清应声倒地,右腿刺骨的阴寒之气立刻席卷全身,整个身体各大要穴仿佛就要爆开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痛呼出声。 浮生破口大骂,伸手将手上提溜的靴子朝仙繁砸了过去。他顾不得去追仙繁,飞身扑过去挡在方长清前面。 他法力低微凝不出灵障,只得做个人肉护盾。 仙繁虽然后脑勺遭袭,但此时此刻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一个闪身便已出了大门。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大门关上,那边阴风已至。 尽管有方凌为方长清掐了聚阴咒尽力遮挡,但一声紧似一声的哀嚎却还是令那邪祟瞬间兴奋起来。 姐弟二人身无长物,只得手忙脚乱以灵力排出几掌。 然而那邪祟似乎并非一个整体,仿佛有千千万万个分身,时而扩散开来,时而凝作一团。 如此一来,这几掌出去,灵力消耗不少收效却甚微。 转眼间浮生全身上下已见几处血痕,处处深可见骨。 姐弟俩眼见就要折在此处了,却听那边大门洞开,仙裴早已扯了面巾,如今只见他黑红着一张脸,拎着敛锋赤红着眼睛杀了进来。 紧接着仙瑜也冲了进来,进门便道:“臭丫头,给那倔驴指个方向!” 三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二人能去而复返。当下方凌便指引着二人杀了过去。 但那邪物不知究竟是何来历,迅速一分二,二分四,转眼间整个地牢都刮起了阴恻恻的旋风,风声耳语、狐叱鬼笑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方凌等人均被吵得晕头转向。待几人精疲力竭地将方长清抢出门去时各个都已挂了重彩。 浮生正骂着说这云虚宫的弟子莫非都是死的?那边云虚宫的人便闻讯赶了过来。 仙瑜等人立刻发现来人当中除了首当其冲的仙越更有望月峰上长亭君的亲传弟子仙尧。 当下也无暇顾及此二人是如何走到一处的,只各自祭出压箱底的本事,众人合力之下终于占了上风。 然而那邪祟也不笨,眼见对方来了援手,立刻刮起一阵阴风作鸟兽散去。 这边仙瑜众人历经九死一生终于脱了险,然而转念一想仙越却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经此一役众人早已是精疲力竭。好在还有一个仙尧,既然他能来,必定是得了长亭君的授意。当下便有了几分底气,遂骂道: “好一个云虚宫,道宗鼻祖,胡编乱造些罪名将我等关了不够。如今居然饲养妖邪谋害我等。 就不怕日后我云霄宫打上门来?” 仙越打量着对面形容狼狈但却凛然不惧的仙瑜,才只看了那人打着赤脚脏兮兮的光脚板一眼。 仙瑜脸色一红,立刻便全然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傲慢气势。暴跳如雷地骂道: “我云霄宫的人即便衣衫不整,没了鞋也绝不怕你们云虚宫这帮拈香弄粉的孙子! 来呀,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地来啊!” 众人一惊,想那仙瑜往日虽然跋扈,却也曾饱读诗书,说话刻薄有余,却也不曾骂过脏话。可见今日确是气急败坏了。 仙越显然并不气恼,还是一如既往不急不躁地道: “今日之事,绝非我等蓄意谋害你们。委实是你身边这位仙裴太过于莽撞。 本来由于幽冥鉴洞开,山上时有尚未清缴的邪祟。 偏偏他私闯了地牢,无意中将门口镇符损毁,故而被那邪物钻了空子。 你且好生回去将养吧。 至于输赢高下,云虚宫和云霄宫现已合二为一,不分彼此。若是一定要比也可等到一年一度的拜斗法会再说。” 仙瑜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朝着仙尧望去,嘴里惊问道: “他此话何意?” 仙尧显然嫌弃他此时不伦不类脏兮兮的装扮,后退两步冷冷地道: “你们羁押的这几日内,云霄宫业已正式并入云虚宫门下。” 语气平淡、疏离,既无愤恨也无惋惜。这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与那望月峰的长亭君简直如出一辙。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关一样。 “什么?” 仙瑜差点惊掉了下巴。继而看向旁边一直扶着他的仙裴求证道: “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仙裴不敢看仙瑜,只将目光投向地面,并未做声。 仙瑜一把甩掉仙裴的胳膊,激动道: “这不可能!云霄宫怎么可能会同意并入他们门下?我爹呢?你师傅呢?他们都同意?他们逼宫了? 不对!不可能!长亭君不可能任由他们胡来。 况且玄门百家都看着呢,怎么可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话啊?” 然而,还未等仙裴开口,却忽听身后一女子一声紧似一声地叫着爹爹。 原来自方才起,方长清被仙繁偷袭便已受了伤,众人均以为只是皮肉伤。不想此时只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如今已然眼神涣散,不醒人事。 姐弟俩立刻慌了。 第120章 腐骨钉 仙尧不知何时早已移步到了方长清跟前,见此情形急忙蹲下把了把方长清的脉搏。 仙越也已来到近前问道:“此人如何了?” 仙尧一把掀开方长清裤管,只见伤口周围已然焦黑一片。 “腐骨钉?”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而罪魁祸首仙繁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闿阳殿内,方凌有些惶恐地看着长相怪异的长遇长老为方长清把脉。 长遇长老贵为云虚宫四大长老之一,虽然不怎么参与宫内事务,且为人品行堪忧,但论及医术药理却无有能出其右者。 其人虽然年龄不过六十一二,但因痴迷药理,常年亲身试药导致如今不仅脑子有些糊涂,更是须发皆白,显得异常苍老。 一头银发胡乱地梳了个髻子,既无头冠也无发簪,仅一条粗布缠了便是。 本就长相殊异,如今再加上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看起来越发显得恐怖。尤其一对白眉更是令人过目难忘。 听说此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且越老越没有长辈的样子,年过半百尤好酒色财气。且逢饮必醉,逢醉必对人胡乱施术。 常有云虚宫的弟子栽在他手里,被他抓了去试药。 方凌乍见了长遇真容直觉心惊肉跳。 当日那妖人背对着月光,并未看得真切,不过就这身形体态来说越发觉得有些相似,尤其那白发白眉恐怕这山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过长遇道长显然并不在意其他,只见他皱了皱眉,捋了捋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山羊须轻描淡写地道: “腐骨钉乃是以横死之人白骨所制,带有死者三分怨灵,最为阴毒。 一旦被其所伤便如跗骨之蛆,生生腐蚀生者骨髓,且药石枉效,道法不及。 除非以自身真阳镇压疏导,否则便只有以此腐骨钉之怨魄为祭,将其拔出体外。 然而怨灵虽在此,怨魄却只有炼制此钉之人知晓。偏偏你们还让他给逃了,如此就只能等死啰。” 方凌闻言大惊。 “就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长遇眯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狡黠地道: “放在其他人那里自然就只能等死,不过在我这儿嘛……” 方凌立马反应过来,“只要道长有法子能救我爹,他日我们姐弟必当报答道长救命之恩。” “真是孺子可教。既是说到了报答,世人皆知我天生一副俗胎,不好修仙,偏生贪酒好色。至于是酒还是色,便是投其一样即可。” “长遇!又在此处胡言乱语!” 长遇道长这厢竹杠还未敲得成功,便见一人仙风道骨,仪态肃穆进得门来,正是长极真人。 长遇看也没看来人,便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最是你这老不死的伪君子,我们云虚宫历来修得是逍遥道,便是你不修俗道便要叫我们都跟着你一起当和尚” 长极真人脸上稍显尴尬,随即正色道:“医者仁心,况且救人一命福及来世。” “我这一辈子救了多少性命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来世必定是高官厚禄,妻妾成群,就不劳你费心了。 眼下,我只想解决这一世的问题。” “好了,我答应你,若你救了他,我便以掌教之尊允诺你一件事可好?” “任何事” “只要不违背我做事的原则。” “别说笑了,你做事哪有什么原则!” 长遇道长一边笑眯眯地挤兑长极真人,一边爽快地对方凌姐弟道: “活蹦乱跳不敢保证,不过拖得一时半刻不死却是没有问题的。” 浮生闻言急了。 “敢情说了这么多却只是保得一时半刻,亏我还当你是个神医。” 长遇一向是个倔老头,闻言顿觉不快。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活的不是此时此刻?救与不救你们自个儿定,我还忙的很!” 方凌见那边长极真人递来的眼色,急忙上前。 “救,救,当然要救!道长医中圣手,妙手回春,能救自然能医。便是日后有个什么,想来也是不在话下的。别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 长遇道长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人生得好看,嘴还甜,哈哈……不过也不要指望两三句话就能央得我医,届时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有了这句话方凌便放心了许多。 要说长遇道长的医术确实精湛,不说起死回生,出神入化是绝对算的上了。 只是这好色之名却也不是盖的。 方凌因着八月十五夜里那一幕,始终放心不下,便索性住在闿阳殿里日夜照看。 便是她在这里待的几日,就被这糟老头子数度调戏,各种嘴上便宜占了个尽。 所幸的是,倒也没看出此人哪里沾染了妖气,就人品来讲,老实说也算不上太坏。 虽说为人着实性情乖张一些,但行为上倒还算得上坦荡。加上方凌一手温酒烧菜的好手艺倒也不至于太过为难她。 不过像他这般脾性,在闿阳殿待得越久方凌倒也越能理解。 话说闿阳殿大小规制与其他大殿一般,不同的是其他各殿要么清净肃穆,要么人来人往。 只有这闿阳殿整间大殿除了长遇道长之外没一个活人。死的虽是也有那么几具被制成样本的尸体,但言语沟通不善,着实培养不出什么感情。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按照长遇道长的说法是他常年痴迷药理,不喜旁人搅扰,故而闿阳殿从来不用随从弟子,整个大殿便只他一人出入。 但就方凌的观察,觉得主要可能是因为他生性怪癖,喜怒无常,且贪杯好色又好发个酒疯,人又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哪个想不开的没事儿能喜欢往这儿跑? 不过难免人有殊异,喜好各不相同,不过几日方凌便发现确有那想不开的。 第121章 抓奸 这天日暮时分,依旧是几荤几素,满室飘香,盘盘盏盏的端上来,差点要了这馋嘴老头子的命。 方凌见老头子吃得开心,便有意探探口风。 “听说道长不仅医理习得好,修为上也是极有天分的,只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很是难得一见。” 长遇听闻此话,十分受用,揩了揩嘴边的油渍正准备就此话题继续深入展开讨论一番。 却不料被门外一衣着花哨,服饰讲究的年轻男子打断。 “你这是听哪个不长眼的糊涂蛋瞎说的?” 来人名为贺涟风,是滇南贺家六公子,生性风流,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所不精。 正因为其行为荒唐,四处惹祸,在贺家为众兄弟所排斥。 其母亲实在无法约束管教,听闻归云山门规森严,便于两年前送到此间姨奶奶处,与思贤殿弟子一同受训。 谁知贺涟风果真不负风流浪客之名,烟花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阅人无数,加上人又生得风流倜傥。 到得归云山之后,却是将山上许多丫鬟小姐们撩拨得神魂颠倒。虽然碍于两派关系,不好有越矩行为,却是常与人暧昧不清,多有牵扯。 只见那贺连风也不嫌弃,将随身带来的一壶酒往桌上一放,便自顾自地落了座。眯缝着眼睛,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旁边忙着取碗碟的方凌。 长遇被贺涟风打断,很是不满,不禁埋怨道: “怎么就瞎说了?精通药理,修为精深,谦虚内敛,哪一样说得不中肯?” 贺涟风闻言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 “你这脸皮倒真是修得厚实! 就你那点儿修为,若不是顶着云虚宫长老的名号,指不定都被底下弟子打死多少回了。” “我若不是年少时损了心脉,我……不是,他们怎么就要揍我了?” “哎哟哟,那可有的说了。 坑别人银子,骗人家祖传秘方,逼着弟子试药,坑蒙拐骗,你哪一样没干过? 更别说调戏内庭女眷,随地大小便,啧啧啧…… 你这一大把年纪的,怎么尽干些不体面的事儿?” 长遇瞪圆了眼睛恨不得将眼前的贺涟风就着酒嚼了咽了。啪的一下拍着桌子,站起身来。 “风小六,别人打不过,你个软蛋我还打不过么?” 说完却并补动手,只探头探脑地往殿外巡视了一圈儿。 贺涟风倒是不以为然,笑道: “别找了,他在外面守着呢。你可打不过他!” “一个家奴而已,我能怕了他?” 贺涟风伸手将气鼓鼓的长遇拉在椅子上坐定。 “他耳朵可好着呢!你别瞎说!” “说……说了又怎样?他还能真打我?” “哎……犯不上。” 贺连风说完却又十分信誓旦旦得趴在长遇耳朵上悄声言道: “他脾气倔,心眼儿又小,常干些打闷棍的勾当,我可管不住。” 话语间竟生出几分无奈和委屈。 长遇闻言,一口气憋在心里是出不来又进不去,只得气哼哼道: “你小子是特地来找茬儿的吧?” 贺涟风忙陪着笑,为长遇道长满满斟上一杯酒。 “哪里话,找你喝酒来的。” 说完,自顾自地浅酌一口,冲着里屋方凌的背影抬了抬下巴。 “这便是你近日新拐来的小姑娘?打扮土气,气质无华,长得嘛也难当得如花似玉。 人老了真是没什么眼光。” 一说到这个,长遇道长可就不恼了,嗤笑一声。 “既是喜欢那媚眼如丝,勾魂摄魄的何不去花月夜坐着?何故到我这儿来讨人嫌?” 贺涟风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静坐着又瞧了半晌才道: “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这姑娘虽无倾城之貌,却也称得上小家碧玉。 而且手脚麻利,又会打理家事,菜也烧得还不错。倒是适合正经娶回家去做老婆的。” 长遇闻言,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 “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好心请我喝酒。这可是在闿阳殿,你可懂得规矩?” 贺连风闻言笑得轻浮。 “何苦这样小气?花月夜我也没少请你去喝酒,那儿的哪位姑娘不是我引荐给你的?” “唉,着实不是我小气,这姑娘美则美矣,乍看之下倒也性情温顺,秀外慧中。不过内里却是有些个小性子的,恐怕你小子消受不起。” 贺涟风倒是很有把握。 “小辣椒?那倒着实很令人期待。说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口味该清淡着些才是。” 长遇也眯着个滴溜溜的小眼睛阴恻恻一笑。 “呵呵,你还是先考虑着怎样把外面的小青椒咽下去再说吧。” 果然,话音未落,便听大殿门口传来一声女子娇斥: “贺涟风,你出来。都已经躲我半个月了,你是打算以后都不见我吗?” “贺钊你故意的吧?” 贺涟风冲着外面低吼了一声,连忙起身朝后院奔去。 可怜贺涟风眼巴巴地跑过来看美人儿,适才还未搭上半句话便被门口这气势汹汹的小娘子吓得仓皇之下跳墙而逃。 方凌听闻这边吵闹得厉害,忙从后厨出来。但见一青衣女子怒气冲冲地在殿内肆意翻找。 长遇无可奈何地道: “我说沈家女娃娃,你要是想老夫了直接来了就是,何苦托这许多的借口?” 那姓沈的女子骂道: “老不羞的,谁要来找你?我是来找贺涟风的。你说,你把他藏哪儿了?” 这边长遇道长还犹自东扯葫芦西扯瓢的,却不想那边沈小姐见后厨钻出个美厨娘。二话不说上去便将其一把揪住。 “原来是你,我就说贺涟风怎么一直躲着我。原来是被你给拐了去。” 许是当年与周氏那一架落下的毛病,以至于方凌对鬼怪妖精倒是不怎么害怕,却唯独对这泼辣女人有些犯怵。 当下手忙脚乱扒开那女子,缩了脖子跳到一边。 “什么风啊云的?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要凭空诬赖人。” “你休要抵赖,我明明看见他进了闿阳殿,这大殿总共不过这么两个活人,不是来见你还能有谁?” “那不也还有老道长在呢嘛?兴许你那贺涟风是找他来的。” 说完方凌便后悔了,什么叫兴许,本来就是好吗。 “你当我是好糊弄的么?一个大男人偷偷摸摸到这破闿阳殿找这糟老头子?你还不如说是找屋里躺的死人呢!” 方凌蹙了蹙眉,直觉这沈家小姐不仅蛮横且十分没有礼貌。这闿阳殿内躺着的除了长遇道长不知从那儿刨来的尸首,好歹还有她爹爹呢。 遂小声回敬道: “就不能单纯一点吗?男的便一定要见女的?那你这样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找老道长呢。” 那沈青衣不想被这厨娘顶撞了,不免火冒三丈。 长遇见状,忙凑了过去,嬉皮笑脸地道: “找我又有什么不可以? 青衣丫头,你别看我生得老成,其实我也勉强才六十而已,你何苦非找贺家那个风流浪荡货?” 沈小姐被这二人又噎又呛,一时语塞。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莫要让我抓住你什么把柄。 还有你这个为老不尊的糟老头子,老不正经的小不正经,就是你们把贺涟风给带坏的。 我回去定要跟爷爷告状不可。” 方凌在闿阳殿无故受了这一场闲气,不由得也有些恼火。 “你这糟老头子,平日里都结交的什么人?我日日给你做饭烧菜,伺候你吃喝,还无故连累被骂。 我爹爹都躺了几日了,也未见起色,你到底是医得好医不好?” 长遇道长更是冤枉,怎么个个的火气都往他身上撒? 但见方凌柳眉倒竖,温润的眼眶生出几分雾气,生起气来的模样也煞是好看。 便强行咽下这口气,拍着胸脯担保。 “给我半个月,若是你爹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医圣的名号便倒过来写。” “当真?” “自然当真。 不过有一样,你每日得到我这闿阳殿来点卯。老实说,你这女娃娃菜确实烧得不错,模样也好看,秀色可餐,甚是下饭。” 而那个与他志趣相投的忘年小友自上次在闿阳殿被沈青衣堵了一回,据说回去以后便被天权殿的夫人一状告到了他姨奶奶处。 这贺涟风的姨奶奶虽然并非修士,但论起身份却也很是有些来头。 她闺名昭月,乃原掌教易尘真人的亲妹妹。几十年前曾与名动一时的仙门传奇人物易荀道长拜过堂的遗孀。故而其在云虚宫内的地位颇高。 平素里为人严谨,不好走动,性情孤僻。在这归云山的道家仙山却独独开辟了一处佛堂,整日念佛吃斋倒是十分新奇。 不过礼佛之人,大都面冷心慈,是以滇南贺家才会将贺涟风送来她的岚轻境修身养性。 第122章 长亭君其人 方长清身为病患自然是在闿阳殿暂且住下。 既然仙瑜等人都悉数被人领了回去未再深究,方凌自然也免去了责罚。 只是据说那妖龙被莫名其妙唤醒之后,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方才镇住。 望月峰的长亭君更是日夜守在噎鸣潭。是以对这个唤醒妖龙的罪魁祸首很是有几分怨气,甚至亲令仙尧前来地牢提人。 要说长亭君在此次二宫合并一事上作壁上观,并未插手,长极真人无论如何也是该给了他这个面子的。 但奈何云霄宫逆徒仙繁居然擅自修炼邪术腐骨钉,且以此钉将方长清打成重伤。 虽然一开始是方长清等人无礼在先,但后来一切业已查明,此三人也并无不轨之心,单就闯山一事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此。 如今两宫合二为一,仙繁的罪孽自然要云虚宫来偿,说来说去反倒云虚宫理亏。 如此一来,长极真人不仅不能将人交给长亭君处置了,更得为方长清延医问药,方不失一派风范。 是以长极真人不仅亲自向长遇道长求情,甚至专门令人在破日峰下为他们姐弟二人收拾了一处院落,曰观筳。 而贺涟风所居岚轻境与观庭虽说不近,但因整个归云山建筑规模宏大,倒也勉强算得上邻居。 归云山整个规划布置以太虚殿为正殿,其正门所向便是山门。此乃正东之向,是为应和帝出乎震,而震卦在东一说。 太虚殿外数千级台阶拾级而上,每三百级便设一处法坛,共九级法坛,以应和九星照命之意。 而最大一处法坛乃太虚殿外也是数千级台阶最上首的华光坛。此坛方圆规整,可容纳几百人于此地同时开坛做法。 太虚殿周围共计七大峰。除了穹苍峰不仅设了处理宫内要务的太虚殿及掌教起居之所天枢殿以外。 依据河洛之理,每峰之巅又分别按照北斗之序,依次设有望月峰天璇殿、北落峰天机殿、雁鸣峰天权殿、天门峰玉衡殿、照雪峰闿阳殿和破日峰摇光殿。 其中天枢殿、天权殿、玉衡殿、闿阳殿和摇光殿较为集中,分别列于主峰穹苍周围,一直为云虚宫所有。 而天璇殿及天机殿远离主峰,独居北侧,一直为云霄宫所有。 除摇光殿因几十年前的一场浩劫一直闲置之外,其它各殿所居之人均为各宫执事长老,都是归云山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归云山除了七峰大殿之外,规模最大的便是云虚宫山门内的澄明院。 澄明院并非一座院落,乃是数十座连成一片的院落,主要是供门内大殿弟子起居之用。 此外各峰之间星罗密布的便是内庭。 内庭也并非某一处庭院,而是众多亲属家眷起居之所的总称。观筳便属于内庭。 因云虚宫修得是逍遥道,并无禁欲一说,所有门人弟子均可婚配。 而自从云虚宫几十年前广纳门庭之后,修行之人,不论出生门楣,凡有悟性者皆可。 是以云虚宫众弟子中既有富甲一方的名流商贾,也有求仙悟道的皇亲国戚。久而久之各殿亲属女眷,仆从侍婢众多。 观筳原是花匠们住的院子,因其院落简陋往日里并不起眼。但是这几日却因地处破日峰脚下而格外抢手。 破日峰上的摇光殿原本乃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败大殿,且因多年前的一桩往事一直被人称之为不祥之地,久而久之便鲜少有人注意。 然而,自前阵子云霄宫正式并入云虚宫后,据说这里便被长极真人赐予原云霄宫长老长亭君作为居所,并以摇光星宿司职更名为上生殿。 长亭君此人为人冷淡疏离,性情孤绝,除了时常在外猎取妖邪,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露面,故而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以及年龄喜好。 除了云霄宫掌门长空真人之外,其他人只知他是上一辈传奇人物易荀道长落难之后所收的弟子,也是其唯一的亲传弟子。 长亭君身材颀长,风神俊逸,气质冷傲,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但若论道法修为却是深不可测。 几年前,长亭君以破日峰摇光殿业已去世多年的易荀道长亲传弟子身份正式拜山,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归云山。 要知道易荀道长早在六十余年前大婚前夜,便因妖龙出世,惨遭屠戮。整个破日峰前来道贺的亲属友人一夜之间皆遭此横祸,整个山巅一时间化为尸山血海。 此事之后一系列的变故曾使云虚宫陷入严重的内耗。时任云虚宫掌门真人的易尘道长虽与易荀道长为同门师兄弟,但却有传言二人多有不睦。 当年,易尘真人的亲妹妹昭月与易荀道长结亲一事传出,许多人都曾认为此乃易尘真人求和之举。 尔后破日峰一事一出,整个道门流言四起,更有好事者杜撰此事乃同门相残之故。 流言传至云虚宫,各殿弟子自成一派,直接导致整个云虚宫分崩离析。 在不断的内耗与争斗中,对宫内事务多有异议的另一派系最终于归云山北落峰天机殿另立门户——云霄宫。 直到长亭君现身归云山,众人方知在多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中易荀道长并未殒命。且已于民间传渡收徒,将一身所学尽授于唯一的弟子岳长亭。 因着云霄宫的由来便是始于当年一事,故而长亭君拜山时虽是解了云虚宫的燃眉之急,却最终被云霄宫抢了先机。 长亭此人道法精绝,诛妖屠魔,常年游历四方,且初入云霄宫就是带着几十年前犯下破日峰血案的恶龙妖魂上山。 此举不仅令人对其道法修为望而却步,更是奠定了其在云霄宫的地位。 要知道云虚宫数百年来巅峰时期乃是上一辈的事,像诛仙屠龙这等事迹近几十年来早已成了传说。 甚至很多弟子私下里都认为那是类似于“从前有座山”这种题材的杜撰故事,唬人而已。 不过长亭君一战成名倒也并非手刃妖龙。妖龙虽厉害,期间激烈程度却非亲眼所见。 真正让众弟子对其又敬又怕的是黎宗辱门一事。 云虚宫过去几百年来虽然一直避世不出,但因其神秘莫测,高人辈出,却是被玄门百家列为传说中的仙家门楣。因此在玄门中一直有着不可撼动的隐修地位。 而黎宗则是入世道的门面担当。本来无论是从门人弟子还是声望都称得上是入世道宗第一家的名头。 本来云虚宫不问世事,两派各不相干。 但自从易尘真人掌教之后,云虚宫却开始有了入世之举。如此一来,原本尽属于黎宗的风光倒是被云虚宫抢了大半。 便是后来云虚宫一分为二,却也是独占了道门前二甲的位置,黎宗倒越发落得了个第三的名头。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黎宗少主年轻气盛,自然不服,曾率领门下二十八名高手上山挑衅。 但到底没敢挑归云正宗云虚宫下手,柿子捡软的捏挑了根基薄弱的云霄宫道场。 毕竟世人皆知,云霄宫与云虚宫份属同宗,挑了云霄宫就算是胜了归云山一脉。 况且二者积怨极深,云霄宫罹难,想必云虚宫也不可能插手驰援,两不相帮,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 而此时,恰逢云霄宫长空真人携一名山字脉长老下山办事未归,门内仅余医字脉与命字脉的两名长老守山。 事出突然,两名长老还未来得及调集弟子便已被对方得了空子。 一番较量下来,黎宗在其少主李承晏尚未出手的情况下业已接连挑了云霄宫两大长老和四名长老亲传弟子。 大获全胜的黎宗少主李承晏一时风头无两。 许是被胜利冲昏了头,在带领众人离开之际竟看对面道堂“天下第一道宗”的御赐牌匾不顺眼,拔剑便挥了过去。 眼看云虚宫牌匾就要不保,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柄飞剑破空而来,正是悯苍,不偏不倚堪堪击落那李承晏的佩剑绝尘。 一人自称归云山易荀道长亲传弟子岳长亭,单枪匹马,仅凭一把长剑,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便破了黎宗赫赫有名的二十八天罡剑阵。将黎宗一应高手全部打趴下,却唯独李承晏是分毫未动。 据说这李承晏因是黎宗少主,自小便是天之骄子。 又因其资质极佳,在新一辈中可谓翘楚,无论剑法还是道法修为均是上乘。若不是如此也不敢带领门人弟子上门挑衅。 但饶是如此,当时也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以为对方不动自己乃是顾及宗门,直到李承晏左搀右扶着一众伤员下山适才想明白: 若是与其他修士一道被打趴下也算是正经斗过一场。偏偏那岳长亭却云淡风轻的略过他,说起来是给了黎宗面子实则却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想那李承晏平日里是何等的风光恣意,心高气傲? 待想明白这一层,立刻气血上涌吐血三升,直至卧床两月才算勉强康复。 第123章 变成香饽饽的观筳 要说像长亭君如此修为又行事低调之人理应很容易得到众人敬仰膜拜才是。 可他偏偏天生一副冷面孔。 虽因黎宗之事被长空真人奉为云霄宫最年轻的长老,却从不理会宗门事务。似乎除了偶尔下山处理一些棘手诡异的妖孽邪祟,其他事一概没有能提起兴趣的。 众人都称他天生杀气太重,跟其师傅真真是像极了。 本就不善交际,更兼性情倨傲。整个云霄宫的人都知道,长亭君不好打交道。 除了对云霄宫掌门长空道长能勉勉强强道一声真人之外,对其他人从来都不道尊号,不称长辈,向来直呼其名。 要说这种脾气秉性的人等闲是要被打断腿的,可能也是碍于不一定打得过,是以久而久之,大家对他除了偶尔地背地里嚼个舌根,嗤之以鼻之外,大都敬而远之了。 然而近两年也不知打哪儿刮来的一股子歪风邪气,越是性格孤傲冷漠的男子越是受欢迎。长亭君作为其中翘楚一时间自然成了抢手货。 以前还碍于其身在云霄宫不好下手,如今既搬来了破日峰的上生殿,这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方凌遥望破日峰,之前因为搞不清方向误将那破败大殿认成了闿阳殿,如今想来那正是破日峰的摇光殿也就是如今的上生殿才是。 八月十五那夜的一幕在脑中至今挥之不去。虽说后来一度以为那可能是发了癫的长遇道长,但自从听了贺涟风之言,方凌便知那令人胆寒的妖气绝非长遇道长能搞出来的。 也不知应不应当提醒提醒这位新入住的长亭君? 不过此事提得好就好,但若提得不好便成了道家仙山藏匿妖邪的谣言。那势必重蹈了当日覆辙,令人误解,便是莫名其妙被灭了口也是有可能的。 想来还是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火烧身为好。 要说观筳别院虽是云虚宫一处破落院子,但却比之镜池观好了不止百倍。 不仅院落布置优雅别致,且山石草木错落有致,院内房舍更是多达七八间,别说住他姐弟二人,就是再来几个也是绰绰有余。 浮生当日多少也受了些皮肉伤,在床上躺了两日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带着小毛球四处溜达去了。 适才刚刚溜达到了院门口,便见一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携一名十几岁的小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了浮生,那年轻女子上前,颇为傲慢地道: “你便是新搬到这院子的人?不是说是个女的吗?” “那是我姐,你们找她何事?” “你现在便去知会你姐姐一声,就说蟾光院的妙音看上了观筳,让她搬到别处去。” 浮生闻言,少年人的倔脾气立马就犯了,想也不想回身便道: “不搬!” 那唤作妙音的女子嗔道: “你问都没问,怎知她不肯?我给她另找的住处是蟾光院的杂院,虽说是下人居所,但是三进三出,比这里大了不知几倍。为何不搬?” “我说不搬就不搬。什么蟾光院?癞蛤蟆住的地方么?” 妙音怒道:“你这小子许是没读过书?你可知蟾光是为九天之月的意思” 浮生笑得轻蔑。 “别闹了,自比九天之月?你可问过月亮它同意吗?” “你……哼!无知的乡野小子,你说,要多少钱才肯搬?” 浮生斜眼看着她。 “看来阁下乃是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啰?” 妙音闻听此言丝毫没觉得冒犯,倒是十分得意。 “我乃云虚宫长老长宗道长的亲孙女,父亲是玉衡殿掌事仙抒,自然不是缺银子的人。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 浮生笑笑,伸出三个指头,道:“好!那就勉强给个三千金好了。” 妙音又惊又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小丫头见状怒道:“讹人吗?三千金买下半个内廷都绰绰有余,我们不过是想让你们换一换。” 浮生翻了翻白眼,嗤笑道: “听说你们这儿的人暗器都用碎银子的。你竟连区区三千金都没有?大话倒是吹得响亮。” 说完便自顾自地回了屋,只留那小毛球面目不善地继续与两人龇牙咧嘴。 这厢妙音与小丫头碰了一鼻子灰,奈何那凶神恶煞的猴子也不栓根绳,闯又闯不得。 不得已气鼓鼓地刚出了院门,却差点迎面撞上门外一服饰华美的男子。 男子颇为轻佻地道:“哟,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惹恼了我们如花似玉的妙音妹妹。” 妙音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处撒,便出言相讥道: “贺涟风?你来此处做什么?哦,对了,听说这里新搬来一位乡下丫头,与你倒是正相配。 想必你定然是急匆匆地赶来献殷勤的吧?” 贺涟风因前日里被沈青衣的事闹得关了禁闭,适才刚刚偷溜出来便碰到了妙音。嘴里也没什么好话,反唇相讥道: “妹妹不也是冲着破日峰上那位献殷勤来的吗?同道中人何苦道破?不过听我一句劝,还是回去歇着吧! 这乡下野小子尚且搞不定,山上那位只怕是够呛。” 妙音脸色一时青红相接,变换不停十分精彩。冲着贺涟风啐了一口。 “要你管!整日只会围着女人嗡嗡乱叫的绿头苍蝇!”。 “妹妹可不要乱说,我可从来没有围着你转,怎能算得上绿头苍蝇?” 妙音气得直跺脚,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咒骂了几句,气呼呼得拧身走了。 贺连风见妙音二人彻底走远了,这才瞧了瞧眼前的院子自言自语的笑道: “这小崽子还是个倔脾气,倒是谁的面子也不给。不过谁让你欠着我的人情呢?” 观筳那边浮生也算是倒霉,同样是有伤在身,虽说躺了几日便就大好了,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归云山整日就他一人,十分无聊。 想跟方凌一道住在闿阳殿照看师傅吧,偏偏那一日嘴贱得罪了长遇道长。 还好每日总有那么几名丫鬟小厮,小姐夫人的前来搅扰。倒不是看望浮生,多半都是别有用心想来换院子的。 原本的破落院子倒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不过浮生岂是等闲之辈? 想他几年前适才一介小儿,便以一条凳为界,挡了多少岳荀的烂桃花。 归云山上毕竟是道家清修之地,这些夫人小姐们也多少收敛些,比起镇上那些狂蜂浪蝶含蓄了不知多少倍?打发他们自然不在话下。 第124章 被抓了现行 这日下午,浮生好容易打发了一波丫鬟,这才抽出时间前去闿阳殿探望他师傅。然而却被长遇老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发了癫,一顿棍棒给撵了出来。 这边浮生眼见探望师傅无望,便听了方凌的话准备安心回观筳待着。 虽同为归云山,遥望两峰之间并不算远。但望山跑死马,待浮生气喘吁吁地赶回观筳已然是入了夜了。 却见院门口两名女子正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地不知想要做什么。 浮生悄悄凑得近了些,但听其中一人有些担忧地道: “你这法子到底行不行?” 另一人悄声回答: “指定行。我都打听过了,那野丫头怕虫子。 咱只要将这药埋在他们院子里,保准周围十里八乡的爬虫都得来赶集。吓不死她,恶心死她! 倒是他们院里那只臭猴子很是棘手,也不知这会儿在哪儿猫着。” “你不是拿了毒桃子吗?扔进去两个,我就不信它吃了还能蹦跶?” “可是我有点害怕,怎么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似的。” “蠢出头的东西!这里是归云山,怕什么还能怕了邪祟” 那人一边应承着,一边被旁边女子推着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院门。 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大开之际,但见门内梁框上突然倒垂下来一个人影。那人脸色煞白煞白的,双眼怒目圆睁,舌头耸拉在外,呼地一下便荡到了二人面前。 但见那小姐嗷一嗓子便昏厥了过去。 而那丫头则是撒腿便跑,一面跑一面大声嚷嚷着有鬼。 浮生见那丫鬟跑得远了,才从梁框上跳下来,拨开昏死过去那人的斗篷,却是前阵子嚣张跋扈的妙音。 心知二人果然贼心不死,还想毒死小毛球,可见很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如今这女人既已晕了过去,浮生倒是冒出了一肚子的坏水儿。 只见他跑到院内角落里七找八找地竟被他摸出了几粒苍耳果子。那果子倒没什么特别,不香不臭的。但却唯独一样,这东西浑身生满细密的倒刺,粘在头发上就休想摘下来。 浮生想了想,将十几个苍耳均匀地分布到了妙音的发间,又胡乱揉了揉,确保个个都粘得牢靠了才算作罢。 许是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太不禁吓。直到浮生将这一波不着调的闲事都做完好一阵子了,却还不见她醒来。 浮生不禁有些犯嘀咕了,莫非没掌握好分寸,吓得狠了想到这里,倒有些着急起来。 正在他蹲在地上在那妙音脸上又拍又打,又掐人中,抢救得好不欢快时。那边却突然听见一大队人马杀了过来。 但见先前跑掉的小丫头隔了老远便指着浮生高声叫道: “就是那个恶贼,他还敢轻薄我家小姐,赶紧抓住他!” 浮生虽然性子倔,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看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脚下用力一跃便上了墙头,一路望风而逃。 一边跑着一边想,这归云山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来了不到一月,便已逃了三次,两次被人追,一次被鬼围。次次都凶险至极,性命攸关。 那归云山的弟子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浮生占了先机,头先给跑了,可是三里路不到眼看着却是就要追上了。 浮生见甩是甩不掉了,无奈之下,眼见前方拐角处有一方院墙,想也没想便翻身跳入墙内。 适才刚刚落了地,却是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今日是撞了什么大运了,竟然一脚跳进了一处莲花池子的烂泥里。 那池子里莲花倒是没有几株,映着月色兀自游曳的七八尾色彩艳丽的锦鲤却十分肥美。 那锦鲤也是奇怪,见有人进了池子不仅不惊,反而俱都摇头摆尾地围了过来,赶都赶不走。 浮生不敢闹出动静,附耳在侧,隐约听着外头的追兵呼呼喝喝地走远了,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口气吊着倒还罢了,适才一松便觉腹中空空。 先被长遇老儿一顿棍棒撵了出来饭也未能蹭上一顿,紧接着又因妙音逃了一路。眼瞅着那一池子的锦鲤不禁眼前一亮,顿时心生歹意。 却不曾发觉池畔的一棵百年枣树深处隐着一位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子。那男子高高地靠坐在树干上,瞧着底下的小贼,随手揪下一枚青枣丢了过去。 浮生正值做贼心虚之际,冷不丁地后脑勺被人偷袭,立刻回身,可四下哪有半个人影? 望着水面兀自沉浮的青枣,仰头又望了望头上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想是风吹落果,便也不再顾及,继续将魔爪朝着一尾胖头鱼伸去。 “嘭”又一枚青枣不偏不倚地正中后脑。便是再有落果也不至于如此巧合,更何况飘荡在水里的还是枚被啃了一口的青枣。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鬼鬼祟祟?” 浮生望着四下沉喝一声。 一声轻浮的口哨将浮生的目光带至茂密的树丛间。树上男子拨开枝叶居高临下地瞧着浮生。 “不过半月未出这院子,倒不知这归云山上的小贼都已经这般嚣张了。” 浮生不想今儿个竟如此运气,头一次翻墙越户做了回毛贼便被主人逮个正着。真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这,这鱼生得好生清奇,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浮生胡言乱语地打着哈哈。 “哦?阁下当真独具慧眼。此鱼乃是在下一位长辈千里迢迢亲上黎山佛祖菩萨处求得。十年间日日闻听梵音佛经,想必定然是与众不同的。” “哈哈……好鱼,好鱼……” 浮生老脸一红,强行打着哈哈。 “在下就不打扰兄台赏月观鱼了,告辞。” 浮生瞅着机会沿着池边正待溜走。 “都说贼不走空,你就这样走了,岂不辱没了先辈名声?” “谁说我是贼?” 浮生正待狡辩,却见那人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 “偷鱼就偷鱼,大男人爽快些。碰着我今儿个心情好,想抓就抓了去,我巴不得你全捉了去炖汤喝,倒也省去了我一桩麻烦。” “你要送我?”浮生十分诧异。 “想要给你便是,只是你动作干脆麻利些。” “好嘞!” 浮生当真觉得此次是遇到了大好人,连忙痛快地撸起袖子便掐了一尾。 那男子果真大方,不但真的不予计较,甚至还亲自折了两根树枝扔了下来权当拎鱼之用。 正在这时,却见不远处的茶室突然从里面推开,一个半大的丫头端了茶杯出来。 男子见状急忙翻身下树,踏水而去,转瞬便到了那丫头跟前。只见他负手而立,挡住那丫头的视线,背后的手不住对浮生比划着。 一边却是漫不经心地调笑着: “穗儿妹妹不在屋内服侍老夫人,可是想风哥哥了?” 那丫头被从天而降的贺涟风吓了一跳,身子一歪,险些栽倒。此一歪不要紧,却恰好错开身子瞧见了池子里的浮生和他手里拎着的两尾肥鱼。 吓得扔了茶杯惊呼一声就跳进了屋内。 “完了,你要倒大霉了!” 贺涟风转身朝着浮生幸灾乐祸道。 浮生这才看清那人相貌。一张脸棱角分明,山根笔挺,一双眼睛却是满目桃花,似笑非笑,满脸的桀骜不驯,一身的纨绔风流。 第125章 顶缸少年 贺涟风一边朝着浮生叹气,一边立刻换了一张谄媚做作的嘴脸追着那丫头进了茶室。 “风儿,你是当真以为我管不了你了!” 须臾,便见茶室里出来了一位银发老太太,拄着拐杖还未出门便斥责开了。 待她看清浮生手里拎着的两尾肥鱼,气得满脸通红,举起拐杖指着浮生话也说不出半句。 旁边唤作穗儿的半大丫头一面着急忙慌地帮着那老妇人顺气,一面尖着嗓子喝道: “哪里来的野小子,老夫人养了十多年的鱼也敢抓?你可知道这是我们老夫人的心头肉?每日听着老夫人诵经念佛已有了灵性。 你好死不死,偏拣那最大最听话的给逮了。” 那银发老妇人痛心疾首地指着贺涟风颤声道: “……我将你禁足在这院子,要你每日在塘前静心观鱼参悟佛法,是为了你好。 你倒好?索性找人将鱼捕杀了,你可知道便是一条鱼,日日听佛诵经也算我佛门弟子。 你怎可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浮生脑子跟和了浆糊似的,不就是两条鱼吗,怎么搞得跟杀了人一样? 夜色沉沉,浮生饥肠辘辘地被关在这柴房已有两个时辰了。无奈出也出不去,睡又睡不着。正自烦乱间,却嗅得一丝香味儿飘了进来。 “念及鱼也是你抓的,便分你一条。” 窗外伸进来一根棍子,上面俨然扎着一条熟透了的烤鱼,滋滋地冒着香气儿。 “拿走!”浮生怒道。 “呵,你不吃,那我便一人独享了。” 说话之人正是贺涟风。 浮生虽然嘴上硬气,奈何肚子却是不争气。 而那该死的贺涟风在哪儿吃不好,偏偏在柴房外面一屁股坐下便不走了,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吧唧嘴,一副志得意满的贱样好不气人。 浮生越想越觉得不划算。既已担了这小贼的名声,也被关入了柴房,又何苦与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遂叫道: “把我的那条拿来。” “怎么?又想吃了?可是我方才明明听你说不吃的。” “少废话!拿来!” 窗外重又伸进来一根棍子,可是鱼却仅剩了半条。 浮生大怒道:“你都吃了?” “不是还有一半儿吗?” “谁要你啃剩下的?” “是你自己说不吃的,如今好歹给你余了半条,若是说得晚了,怕是连这点都没了。你到底吃还是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浮生连忙拽住那棍子愤愤道: “一眨眼的功夫,一条半都下了肚,你属猪的?” “错,我和我爹都属龙。龙腾九天,曜日而出,御风而行,所以我爹叫贺曜辰,我叫贺涟风。你呢?” “我属哪吒!” 浮生一边吃一边瓮声瓮气地回答。 “呵,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好了,鱼既已吃了,明日老夫人问责之时,便当认罪就是了。 好歹在这里认罪只是偷条鱼的事,若是在外面被他们抓住可就是采花贼了。” “谁说我是采花贼了?” “我看也不像。就你这细皮嫩肉,毛都没长齐的小身板,贼采你还差不多。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只要你乖乖担了这偷鱼的罪名,我就称你一早便待在岚轻境的。” 说罢,便听外头贺涟风拍了拍屁股起身走了。 第二日,好一个骄阳似火,虽说已入了秋,日头却依旧毒辣。 浮生被罚顶着一口大水缸眼看已经半个时辰了,不免双腿开始打颤。然而旁边的一大把香却还有一多半儿。 “嘿,这就不行了?” 旁边同样顶着一口大水缸的贺涟风笑嘻嘻地朝浮生扬了扬下巴。 浮生懒得搭理他。 “不理我?”贺涟风拿缸撞了他一下。 浮生顶个缸本来就费劲,再被他这么一撞,缸里的水立即就漾了出来。不禁怒火中烧,骂道: “理你大爷!要不是你,我能在这儿傻不拉几地顶口破缸?” 贺涟风嬉皮笑脸地不仅不生气,反而打趣道: “你理我大爷,我大妈可不答应。你还是理我妥当些,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不是?” “鬼才愿意跟你患难?还不是你算计的我?” “鱼呢,你是抓也抓了,吃也吃了。我不计较你拉我下水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反倒怨我? 若不是你不仗义,此刻说不准我都想法子将你救出去了,你说你何苦非得拉我一道?” 浮生被晒得一肚子邪火,心想若不是他怂恿,也断不至如此。况且这人也忒讨厌,油嘴滑舌,贱兮兮的。 索性一脚踹过去道: “不怨你怨谁?” 贺涟风冷不丁地被踹了个趔趄,水哗地泼了出来,湿了一身,不禁怒道: “你小子还来劲了!快给我擦了!” 浮生恍若未闻地望着远处,没搭理他。 “嘿!给我擦了,少爷我最讨厌身上湿哒哒的。” “你他妈没见我头上顶着缸吗?我擦你大爷擦!” 浮生没好气地嚷道。 “擦我大爷是吧?我大爷怎么招你了?一会儿功夫念叨他好几回了。” 说着脚腕一挑,浮生眼睁睁地看着拳头大的一块儿石头射向他头上的水缸。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头顶哐当一声,瓦缸应声而裂。半缸水便兜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浮生正要发难,却见那茶室的门咯吱一声开了。 那银发老太太呵道: “缸太小了,镇不住你们是吗?穗儿,去,给他们换个大点儿的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浮生浑身湿漉漉的,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是水还是汗。 恍恍惚惚中又开始左摇右晃,缸里的水东晃一瓢西撒一碗,很快地上便又湿了一片。 “嘿!你晃出来也没用,一会儿被发现了加得更多,得不偿失。” “我他妈是真的顶不住了。” 浮生憋着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看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果然不中用。我自小犯了事儿就是顶缸。小时候顶小缸,大了顶大缸。你呀,习惯了就好!” 浮生心想这一辈子顶这一次就够够的了,还习惯?便张口骂道: “你这得犯多少回贱才能习惯?” “本想帮你来着,如此看来,你劲儿还大得很。等到你什么时候没力气骂人了再叫我吧。”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贺涟风足足将浮生的多半缸水舀了去,还是将他累了个半死。 眼看日头快偏西了,万丈金光将两个顶缸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厢老夫人终于大发慈悲,将二人放了。 贺涟风本就在禁闭期,不好好为佛祖座下金鲤吟诵佛经静心宁神领悟佛法也就罢了,还怂恿他人将金鲤给捕了吃了,自然是罪加一等。 不仅被罚抄了佛经,估计没有个小半年怕是别想出去了。 至于浮生因其罪行昭昭,且又属无名小卒,自然就罚得更重一些。责其为岚轻别苑做足两个月杂役,以赎其罪。 第126章 惊天大锅 方长清那边,眼看半月之期马上就到。那长遇老儿果然有些本事,说好十五日恢复,果真不假。 噎鸣潭外,方凌正一筹莫展的想着如何取回十方锁灵玉的事。 但自从八月十五之后,整个噎鸣潭四周都设了禁制,且不时有人把守。若要等到他们放松警戒完全撤离也不知得到几时? 眼看着她爹爹已然快要康复了,届时被赶下山去哪里还有半点机会? 想到这里,方凌也顾不上许多,便悄悄潜入那处林子。 这林子的禁制倒是设得眼熟,与当年岳荀点拨她的几种套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解起来也并不容易,但好在也难不倒她。 正当她解了禁制想要趁机潜入时,但闻身后嗖的一声,一道剑光划过,砰的一下一柄宝剑稳稳扎入她身前两步之遥的地上。 方凌回头,但见一道光影自旁边的树梢上飞跃而下,转眼已到眼前,动作之快全然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惊慌之下,她只得顺势后仰,柔下腰身,脚上随即送出一脚直踢对方面门。 然而对方从容不迫,双手左右交错已然钳住自己踢过去的脚踝,随即方凌只觉对方手上寸劲一转,自己身子便跟着飞了起来。 待她一个旋子翻身落地之时,来人已抬脚将地上宝剑挑了出来,直直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仙尧望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地道: “来自首?” 方凌心想天地良心,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自什么首?于是赶紧套近乎道: “别人冤枉我也就罢了。可小先生你是知道的啊。当日你追我至那片山腰到后来我失手被擒,半炷香的功夫都不到。 我何德何能,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干出那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你看我是有那个本事的人么?” “不是。” 仙尧一脸严肃,实话实说。 方凌早知道他自是不会说出什么漂亮话来安慰别人的人,但着实也没想到他竟这样直接。 不免心下感叹一番,才道: “所以你就不能替我在你师傅面前解释一下么?何苦每次见到我都是一副要打要杀的架势?毕竟你先前对我那样无礼,我也没有与你计较不是?” 仙尧闻言,面色陡然一红,立刻退了半步收了手中长剑,道: “我不是登徒子!那夜全然是奉了师傅之命捉拿你,你不要乱说。” 方凌见他如此模样,知他会错了意,忙解释道:“我是说我爹爹的事。” “他受伤与我无关!”仙尧又不傻,立刻便撇清了干系。 “那……那腿伤自是与你无关……那他头上还摔出个大青包呢!那该是你背他去恺阳店的路上摔的吧? 脑袋上的伤可大可小,保不齐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呢!” 方凌自知是无理取闹,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总得投桃报李,今天就且放了我吧。” “方才若是你不破我禁制,姑且还能放了你,现在却是不行了。” 说着便欲将方凌绑了,带回破日峰。 “且慢!仙尧师弟!” 方凌朝来人望去,却是长极真人座下大弟子仙越。 只见他朝方凌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转而向仙尧求情道: “关于方姑娘几人,我已托仲宇打听过,他们确实是当地的道修。且身家清白,并无劣迹。此番也是头一回到归云山,应当确如他们所说,并非有冒犯之意。 师弟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或许无意冒犯你们,但对我们却不一定。” “此话怎讲?” “妖龙觉醒,全因镇潭法印丢失。” 方凌大惊,这屎盆子怎么还越扣越大了?忙喊道: “镇什么潭什么印?它圆的扁的我听都未曾听说过。况且你方才明明也都承认我根本没那个本事。现在怎又说这样的话?” 仙越也是吃了一惊,赶紧打圆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师傅说是她,那便就是她。” 仙尧显然不愿再多作纠缠,说罢押了方凌便走。 谁知仙越并不识趣,伸手挡住仙尧去路,虽仍旧一脸和煦,但态度却明显强硬了许多。 “何意?” “今天,这姑娘你带不走。” “为何?” “先前既已承诺不再追究,那便不能追究。云虚宫掌教真人不能言而无信。” 仙尧今天可能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显然十分烦躁。当下手中长剑铮的一声便已抖了出去。 仙越自然不甘示弱,见招拆招之间两人已然缠斗到了一处。 “还不快走?” 方凌听到仙越如是喊了这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拔腿便跑。 不过相对于仙越这号从小正经修炼的修士来说,她脚程终究还是慢的,还未等逃回观筳,便已被追上了。 “他没再追来吧?”方凌见了仙越,担忧道。 “有我在,没事的。”仙越倒是并不担心,笑得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你怎么被他逮到的?听起来像是自投罗网?” “我爹爹眼看着已经快好了,既然云虚宫无意收留,想来不日也该告辞了。 但对于噎鸣潭一事,我始终心中有愧,虽是无意,但总归是闯下了那样的大祸事。 从小我爹爹就教导我,做错了事就得承担,至少当面致歉求得原谅。 谁成想歉未道得成,如今又牵扯出镇潭法印一事。但是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偷盗之事。 我当时只是被追得慌不择路,无意间误闯了那里,别说是镇潭法印,就是那里面镇着妖物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别说是盗宝,便是寻常小偷小摸,也势必提前采点,摸清门路,怎么可能似我这般莽撞地乱闯一通?” 前半段虽然只是搪塞的瞎话,但后半段却委实说得情真意切,任谁看了都免不了道一声冤枉,仙越自然也不例外。 “自然是信你的,要不我也不会如此保你。” 方凌听闻此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感动。想自己一行自打来到这山上便从未有人肯认真听他们一言,肯信他们一句,不禁道: “真的?” “别忘了你们的行李都是我去客栈取来的,若是真匿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身上没有,行李里也没有,那能藏到哪儿去呢?” “你翻我们行李了” 仙越连忙鞠了一躬,正色道:“在下唐突,实属无奈,望姑娘见谅!” 语焉诚恳,态度端正,让人生不出一丝脾气。 方凌倒也不是真的责怪,只是方才突然听闻那样一句话,一时间以为他意有所指,竟有些失态,幸得慌忙间倒也找补了回来,并未露出什么马脚。 “罢了,也怨不得你。况且今日你又碰巧路过替我解了围,说起来还未谢过你。” “倒也算不得碰巧。”仙越笑吟吟地道。 “嗯?” “原本打算去看看令尊,不过方才听你说业已大好了?” “皮肉伤倒是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腐骨钉属阴邪之物,爹爹又没什么修为护体。便是长遇长老费尽心力保得性命,五感却是受了影响。至于以后还难说得很。” 方凌一脸忧愁地叹道。 “可有想过回向之法?” “回向乃是高人消耗自身修为祝祷天地,祈求平安时心生之念力。我等连修士都难算得上,怎会有那样的能耐?” 仙越笑道: “也不知令尊幸还是不幸。后日便是重阳,届时山上操办北斗九皇诞法会,师傅便是特地着我过来问一句,可需要他祈天地回向之力助令尊疗伤?” 方凌闻言,自然是喜不自胜。云虚宫掌教真人可比不得一般高人,再加上此乃重阳法会,必定隆重庄严。 此等回向之力便是一不留神打通方长清的仙途慧海也是说不准的。 是以方凌立刻便随仙越去了太虚殿向长极真人道谢。 ------题外话------ 之前传错了,好不容易把内容改过来了。章节名不知道为什么改不了。大家见谅一下啊! 第127章 逃离闿阳殿 长极真人在偏殿用茶,想是最近诸事顺遂,心情极好。听闻方长清外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更是眉开眼笑道: “丫头,你这些天的饭菜没有白烧。我这个师弟为人虽是荒唐些,但医术确实是无人能及的。令尊五感虽尚未完全恢复,不过也别心急。 后日法会,各派长老云集,开坛做法,共祈天地,除病求寿。在众人功法加持回向之下,想必他定能早日康复。” 方凌闻言,激动地拜倒在地,连声道: “多谢真人!真人恩德,无以为报。只愿真人种善因得善果,此后道途坦荡,早日修成正果!” 长极真人抬手虚虚一扶,很是受用地笑道: “你不必感念于我,这实为我一点私心而已。我当日错怪了你们致使你们遭受无妄之灾。 至于仙繁那孽障虽非云虚宫弟子,但如今云霄宫既已归于云虚宫门下,这公道也该是我还你们的。若不在他处弥补你们父女,便是徒留了因果牵绊,于我修行也是无益的。” 方凌未曾想长极真人竟是这般坦荡之人。 毕竟身居高位,见惯了吹捧逢迎,能保持一颗澄明之心,不为利益所驱,不陷尔虞之争,不畏世俗名利,精于心计而无妄念,善弘辩却无妄言,潜心只为向道者已经实属不易。 更何况似他这般,点滴私心皆可明言示人,更显的尤为磊落。 那边方长清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便显得十分激动,奈何五感不全,只能大着舌头含混着一叠声地催着方凌收拾东西。 “野豆!那吧燕子住不住得哈?法子瘦子好了味?” “爹爹你就别操心了,那边院子大得很,就是再多几个人也住得下。房子也早都收拾出来了,您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生养病。” “银杏?那燕子哈有银杏?那尾得很哟!” 方凌见方长清听茬了,只得趴在其耳朵边上大声道:“我说叫你好好养病!” “煲嗲银杏啊?那无能都吃,吃都了中毒的。” 方凌见方长清又听成了煲银杏,也懒得解释了,只顺着他道: “我知道了,少放几颗,不多放。 长遇听着父女俩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呵呵冷笑。 “倒也就你听得懂。也不知着急忙慌地搬过去干啥?便是多给我烧几顿饭能委屈死你?父女俩一对儿白眼儿狼!” “那无能的,嫩的很都一胚子放不了的。那吧刚好森一嗲嘛,法便一嗲……” 方长清见长遇道长一脸的不高兴,忙解释起来。 奈何这大着舌头叽里咕噜一堆,长遇道长是一句也没听懂。不禁烦躁地打断他,问方凌道: “他说什么呢?” “我爹说您的恩德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因为那边离道坛近,方便一点才去那边的,让您不要多想。” 长遇冷哼一声,朝着方长清没好气地道: “这回又不聋了?我看你这老小子就是故意装聋作哑!” 方长清不好意思地讪笑道:“顺轰了,哈哈哈……” 这一句倒用不着方凌翻译,长遇自己也听得明白,说什么顺风?不过是急着想跑罢了。长遇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不过这也委实怨不得方长清。他虽然五感不全,但脑子却不傻。整日躺在这阴气森森的闿阳殿也就罢了,关键是那神经兮兮的长遇老道实在太过疯癫。 有人在便还罢了,若是遇着那没人的时候,那老头便总是抖擞着他那一包尖刀银针居心叵测地在自己全身上下瞄过来瞅过去,时不时地还比划那么两下。 保不齐哪天这糟老头子多喝两口,便将自己当那里屋的尸体给剖了。 便是这走了走了,还仍旧不死心地悄咪咪塞给方凌一个小药瓶,称是其专门针对方长清精心研制的新药。 至于药效嘛,上至伤筋动骨,不孕不育,下至疯癫痴狂,起死回生,堪称虎狼之药,可谓即服即好,很是神奇。 方凌自然知道这老头存得什么心思,也懒得纠正他的用词。 人家既这样说了,好好收着便是,谢是自然要千恩万谢的,吃不吃的就得从长计议了。 观筳离华光坛确实比闿阳殿要近上许多。 虽说这回向一法只需生辰八字,名称命相也可以回得成,但本人到场自然是最好的。 重阳当天,何时开坛,何时诵经,何时祈福那都是算好时辰的,方长清如今有伤在身,住得近确实也方便许多。 方凌这厢也有自己的算计,嘴上虽说着不日便要下山,但十方锁灵玉一日取不回来,总要找些借口住下去的。是以屋子早就收拾出来了,这会儿倒是包袱一提,人过去便好。 浮生也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满院子的不见人影。 岚轻别苑,浮生正在奋力的提了一桶水浇菜。要说这老夫人也是稀奇,放着云虚宫的采办不说,就是云虚宫自己也有些种植瓜果蔬菜的园子。 她偏偏要在岚轻境开出这么一小块菜地来折腾自个儿。浮生一边浇着地一边兀自忿忿不平。 “今儿个这么卖力,是准备急着浇完地见谁去?” 贺涟风左右是被关在院子里出不去,自从浮生来了,便整日里与他斗嘴。 “滚一边儿去!” 浮生始终对这个倒霉催的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就这么不待见我?我在这院子里关的都快发霉了,跟我说句话能死么?” 他此话说得倒是不假。他身边虽有个贺钊,但此人时时刻刻谨守侍卫本分,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哪有浮生这样爱炸毛好顶嘴? 不过浮生这几日恐也看穿了几分,此人着实是个没脸没皮的二皮脸,越是臊着他,他越是来劲。故而索性也不大理他。 贺涟风见浮生依旧不搭理他,趁着浮生转过身浇地的功夫,悄悄伸过脚去将那木桶朝田埂边踹了踹。 “听说你有个姐姐生的很是清秀,可否引荐一下?” 贺涟风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说着。 浮生还是兀自浇地。 贺涟风见浮生铁了心的不理自己,又把脚伸过去将那木桶推了推。三推两不推的,待浮生再次转身舀水时,水桶毫无悬念地扑通一声翻倒在地,里面的水尽数洒了个干净。 浮生记得自己明明将桶放得稳稳当当,便望了眼贺涟风,果然见那厮面露得意之色。浮生气不打一处来,拎起剩下的一桶水便泼了过去。 贺涟风大怒,骂道:“槽!小兔崽子,跟我耍勇斗狠?” 遂一把将浮生掀翻在地。浮生毕竟年纪不大,又是个身子单薄的白净小生,哪有贺涟风的那股子蛮力。三两下便被制住了。 “还横不横了?”贺涟风得意的笑道。 “我呸!有种你把我弄死在这儿!”浮生大骂。 “弄死你干嘛?就是觉得你小子挺逗的,跟你玩玩儿罢了。” 贺涟风吊儿郎当的说道。 “松开!” 浮生恶狠狠的瞪着贺涟风吼道。 贺涟风见浮生白白净净的无端被溅了一身泥,有些好笑地在他脸上又抹了一把污泥方才说: “要我松开可以,把你姐姐引荐给我如何?” 见浮生顺从的点了点头,这才慢慢松了手。 浮生一骨碌爬起来,刚站直了身子,便对着贺涟风连打带踹,边踹边骂: “引你姥姥的荐!王八蛋!踹不死你个孙子!还想打我姐的主意?我呸!” 只见贺涟风一边抱头鼠窜,一边笑嘻嘻地求饶道: “爷,爷,小的错了,别打了!” 浮生这些日子对贺涟风恨得是牙痒痒,却奈何打又打不过,想使点阴招吧,他还有个如影随形时时暗中护卫着的家奴,很是不好惹,浮生自问也不是对手。 再加上这个败家少爷又颇为不要脸,时常仗势欺人,导致浮生连日里受了许多冤枉气。此时见那贺钊并没有露面,多半是被派去了别处,便像得了空子似的,下手尤为得狠。 饶是贺涟风一个二十出头的壮硕汉子也有些招架不住,遂一招反客为主,翻身将浮生再次按在泥坑里,叫道: “好了,别打了,你真不记得我了?” “我不仅记得!就是化成灰都认识!” “八月十五那日夜里,树上的那个。”贺涟风提醒道。 浮生停下手上动作,似乎想起点儿什么。 贺涟风见状,也慢慢松了手,一骨碌翻起来,就势坐在泥坑里。浮生也从泥坑中坐了起来,两人如泥猴一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浮生诧异,“原来是你?” 贺涟风得意洋洋,“现在知道感谢也不晚。” 浮生:“早知道是你这孙子,真应该一早将你供出去。” 贺涟风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恩将仇报的小兔崽子。” ------题外话------ 之前传错了,好容易改过来了,章节名却改不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家见谅哈! 第128章 祸根 浮生好容易找了处水塘子将一身烂泥收拾干净。 适才刚刚回到官筳,便见院内幽幽地亮着灯火,顿时犯了嘀咕,以为又是那飞扬跋扈的妙音前来找茬。 便猫着腰躲在了暗处,待一人影从屋内出来,适才刚刚露了个头,浮生便猛然蹿出来,大吼道: “呔!你这蛤蟆精小妖怪又来作甚?”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影吓得方凌差点一个屁股墩儿坐倒在地,手上端得一盆子水也都洒了出来。 见那罪魁祸首竟是才从外面野回来的浮生,不禁怒火中烧,顺手抄起一根棍子追打起来。 “你说****精?谁是小妖怪?” 直闹得整个院子鸡飞狗跳,就连原本趴窝睡觉的小毛球都被惊得毫毛乍起,一骨碌蹿上了屋顶。 浮生受此启发,也跟着三步并作两步跳将上去。 方凌看着那一人一猴高高地攀在房梁上,缩头缩脑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怒气早已消了七八分。只装腔作势地喝道: “下来!” “不打我我就下来!” “那得看你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我方才以为你是那蛮不讲理的臭蛤蟆精,才故意躲起来吓唬你的。” “蛤蟆精?可是蟾光院的妙音?” “你怎么知道?” “你还好意思提起此事,人家玉衡殿的人把状都告到闿阳殿去了。说你轻薄了人家小姐,可有此事?” 浮生闻言,白眼都翻到了天上。 “他们那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我能轻薄了她?生得还没有我们家小毛球好看。 再说了,此事贺涟风都给他们解释过了,做什么还要告到闿阳殿去?” “贺涟风?你怎么认识此人的?” 浮生一时语塞,有点心虚地小声应道:“我还不兴有个朋友了?” 所幸方凌也无意追究,只对轻薄姑娘的事颇为上心。 “真是人家冤枉了你?” “哎呀,姐!你怎么信她不信我了?!”浮生急了。 方凌倒并非不信,便只是杀杀他的锐气罢了。 要说浮生干些打架斗殴,堵人烟囱的混账事倒也还说得过去,轻薄人家姑娘,方凌是打死都不信的。 “好了,好了,下来吧!爹爹回来了!” 浮生闻言,立刻兴奋起来。 “师傅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他老人家好了?” 还未待方凌答话,便只见浮生翻身跳了下来一溜烟地跑进屋去。 “师傅,您都好了?” 浮生两只眼睛晶亮,欢喜地冲正坐在床上喝粥的方长清问道。 “油瓶倒了?你这孩子多大了,油瓶倒了都要给我说?” 本就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偏偏还大着舌头骨碌碌直在嘴里转了九曲十八弯的才吐出来。 想必这世上除了方凌也没谁能听得出音儿来。 果然,只见浮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道:“师傅,你说啥?” 不料方长清全神贯注地伸长了耳朵,却还是听到了沟里。火冒三丈地教训道: “还要我去拿?我都什么样了,你没长手?” 这话虽是听不懂,满脸的不耐烦却还是瞧得见的。 浮生一脸委屈,连忙向方凌求助: “师傅怎么还骂我傻帽?他这是怎么了?脑子坏掉了吗” 方长清闻言立刻上了火,大叫起来: “你脑子才坏了,没大没小!你都跟谁学得……一天天的……” 方凌一个头两个大,长叹一口气将浮生拉过来,附耳低声解释道: “爹爹体内余毒未清,五感还有些问题。语言和听觉上都受了些影响,得好生将养着。” “什么?那长遇老儿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就给医成了这?” “你少说两句,爹爹此次受伤多亏了人家,你不感激倒还说这种话?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浮生被骂,只得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谁让那老头老不正经!还拿大棒子赶我。” 方长清听不清二人说话,却又隐约听得方凌说了“爹爹”二字,便立刻警觉地道: “你俩说我什么呢?” “我说让浮生懂事儿一点,多体谅体谅您。以前您受累了,以后家里活儿,我俩包了,您只管养好病就成。” 方凌知道这老头自从耳力受损之后,便多了疑心的毛病,一旦听不清别人说什么,便怀疑是在讲他坏话。 于是连忙说些好听的哄着。 果然,闻听此话,方长清很是舒爽,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那好的呀,还是你们孝顺!” 方凌闻言只觉得长遇道长怀疑的倒也不无道理。自家爹爹这耳朵聋得属实巧妙,凡是对他有利的话他总能听见。 夜深了,好不容易睡个踏实觉的方长清呼噜打得山响,就连小毛球都将窝拖到了远远的角落,饶是如此还是被吵得时不时一个激灵。 方凌的房间虽是离得远些,但奈何心里藏着事,是以独自一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对着夜空发呆。 “干什么呢,姐?岔铺了吗?” 方凌抬头一看,见是浮生拿了件斗篷扔了过来。 “我就这一点好,上哪儿都能睡的着,什么认床岔铺的事,从来没有。” 浮生说得颇为自豪。 方凌没有接他的话茬,只将斗篷裹上。见他也挨着自己坐下,便随口问道: “你在这山上可曾听说过长亭君的名头?” 浮生听闻此人满脸的不悦。 “被那臭蛤蟆精诬陷还不就是拜他所赐!” “嗯?” 方凌倒是未料到还有这茬儿。 于是浮生便将当夜之事的前因后果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只是对他使苍耳子捉弄人家以及翻墙越户跑去岚轻境偷鱼的事只字不提。 方凌听罢,得出一个结论:“如此说来,此人倒是个祸根。” 浮生对此深表同意。同时却又对方凌打听此人大为不解,不由问道: “他是也去招惹你了吗?” “仿佛是我招惹了他。” “啊?你又干什么得罪人的事了?” 方凌只得将仙尧屡次捉拿自己的原委如实相告。 浮生大为震惊: “什么镇潭印?他说你偷了就偷了么?人家云虚宫都说冤枉咱了,他又跳出来算怎么回事儿?” 方凌瞧着浮生的态度,可算是找着了亲人,不由得将满心的委屈竹筒倒豆子般都倒了出来: “可不是嘛?没由来的事,他们偏就赖上我了。一边又瞧不起人,说我没那个本事,一边又说我偷了镇潭印。 这不就是一张嘴两张皮儿,横说竖说都有理儿呗。 如今更是将妖魂苏醒的屎盆子扣到了我头上。他们日夜守在那里食不安寝夜不能寐,便全成了我的罪过。 那我不冤吗?我不过就打那儿过了个路,就赶上了呗,我招谁惹谁了? 你说那妖龙在那潭里都睡了好几年了,保不齐睡着睡着就睡醒了呢? 那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厮是个妖魂,睡不醒,那还不兴人家发个梦,翻个身,尥个蹶子? 再说那镇潭印,这么多年过去,兴许就年久失效了。那馒头久了还发霉呢,何况法器……” 浮生不想方凌竟有这么许多的怨愤,不过委屈归委屈。这说辞属实有些离谱,特别是后半段,浮生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打断道: “姐,姐……咱话也不兴这样说。人家法器是丢了,不是失效的事儿。 就是咱们倒霉,恰好赶上了,这瓜田李下的,一时确实也难辨得清。” 方凌一听,不乐意了。 “你到底哪边的” 浮生连忙赌咒发誓: “我自然是向着你的。这群有眼无珠的,怎么能随便冤枉好人?” “我可真是太怨了。可那祸根偏就死活不听人解释,你气不气?” “话说回来,他不信也由不得他。人家真人都信了,他信不信的还能怎样?” 浮生此话一出,方才还满肚子委屈的方凌顿时没了言语,只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浮生。 “怎么呢” 浮生被方凌盯得有些发毛,不由问道。 “锁灵玉落他那儿了!” 浮生大惊:“锁灵玉落下了?落哪儿了” 他就说方凌今日怎么格外得话多?却原来一直在为此事找补。 “你小点儿声,让爹听见,他得扒了我的皮。别看他耳背,该听的一句落不下。” 浮生又惊又急,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仔细问道:“到底落哪儿了?” “噎鸣潭。” “那不正是那扫把星的地盘?” 方凌眼巴巴地瞅着浮生,半晌才道:“可不就是?” “有法子进去吗?”浮生问道。 “我现在就像刨了人祖坟似的,他们师徒看见我就要打要杀。” “那不如现在趁夜溜进去?” “周围全是禁制,日夜有人把守。我溜了一次,立刻便被逮住了,要不是仙越先生,我此刻怕是已经被祭了潭了。” “那该如何是好?” “唉!我现在只愿那妖魂赶紧消停,他们各回各家。待噎鸣潭一切归于平静,我才能有机会取回锁灵玉。” 浮生原想着待方长清一好,便收拾着下了山,随便在镇上找个营生也好过天天给人看菜园子。 谁知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想着岚轻境的那一大片菜地,顿时有些绝望。等到那妖孽消停,怕都要秋收了,赶早自己还得连冬地都得一起给他翻了。 第129章 怀璧其罪 次日一早,方长清收拾妥当,便由姐弟二人搀扶着去了华光坛。 华光坛前,仙乐飘飘,香烟袅袅。数百十名各派长老位列阵中法坛之前,数千级台阶每阶一弟子,每人手中皆掐诀燃香,虔诚庄严。 作为主理此次法会的云虚宫,掌门长极真人更是首当其冲,于殿外特设法坛焚香祷告,作诰天表文,以金箔呈之。 诵经叩拜之后,焚表以奏告神明开坛请开坛之礼。随后便是取水、安水、荡秽、扬幡、挂榜,继而三清表、三元表不胜枚举。 许是方长清身体实在有些虚弱,且又无灵力承接,突如其来的回向之力一时间竟难以消受。还未等得天光大亮,便已是大汗淋漓,支持不住。 方凌远远瞧着,赶紧打了手势让浮生将方长清扶了出来。自己则掏出帕子将他头上的冷汗略擦了擦,道: “都说让你不必来了,你偏要来。这么大个徒弟便是用来当摆设的?” 浮生愣愣地道:“干什么又扯到我?” “若不是你们这些牛鼻子瞧不起人,便扯不上你。” “闹了半天,却是嫉恨人家不让你进道场。师傅,瞧见了没,关键时候还是徒弟顶事些,闺女什么的便是做做饭烧烧菜还成。” “嗬!现在倒是瞧不上我了。可是忘了小时候的模样啰,就是下雨天打个雷也要叫我在跟前陪着?整日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领了个小姑娘。” “你还敢提这茬?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要不是被你诓骗,将我带成那般没出息的模样,怎会如此?” 方凌发现浮生这小子是越来越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许是男孩子到了这般年纪多少都开始有些叛逆了。 正当再接再厉,大战三百回合之时,却见方长清实在有些虚弱,一不留神竟差点儿坐倒在地。连忙对浮生说道: “快别斗嘴了,我怎么瞧着爹爹有些不对。” 浮生只当方凌斗不过,低声嘟嚷着: “明明是你先起的头。” 浮生一路背着方长清走走停停,好容易到了观筳。 适才进门,便觉隐约有一股子异味。方凌一向灵觉敏锐,直觉这股子若有若无的异味此前在这屋里从未闻到过,没由来地便觉着一阵心慌。 浮生那厢刚要将方长清背到里间便被方凌拦住。浮生正待抱怨两句,却见方凌使了个眼色,顿时心领神会紧张了起来。 姐弟俩立刻折身,适才踏出房门,还未下得石阶来到院子,便见暗处突然闪出一道人影,同时一道疾风便将半开的院门闭了。 此时云虚宫弟子多在华光坛参加法会,这贼人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在青天白日如此明目张胆。 那人面敷黑巾,凶狠异常,才一现身便已飞出几道凶符朝方凌三人激射而去。 方凌哪敢怠慢?飞身便已散出七八道符咒,只听院中“砰砰砰”接连几声炸响。符咒虽被击落,但来人却已到了近前。 方凌拔出照影,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她原本近身功夫便不怎么样,来人又是穷凶极恶之辈,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幸得浮生已将方长清安置在一侧花坛之后,立刻赶了过来。他年纪虽小,但多少算个男儿,力气还是有一把的。 姐弟二人联手,倒也配合默契,俩人夹攻之下,竟也将那贼人打得连连败退。 那人眼见占不到便宜,突然远远跃至一山石之上,手上连掐几道手诀,顿时便见整个院子云雾骤起。 此时天光本就暗淡,再加上云遮雾罩的转眼间视线便已模糊不清。显然此人早已在院中布下法阵。 方凌竖起耳朵,将灵力全数调集于五感之上,只听耳边破空声至,一边翻身避让一边开口提醒浮生: “小心!” 然而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只听浮生闷哼一声,似是受了伤。 “没事吧?”方凌问道。 “没事!” 浮生答应一声,转而便对那贼人怒喝道: “藏头露尾的小畜生,有种再来啊!” 话音未落,方凌便听闻动静,那人又朝着浮生而去。方凌循着声音,立刻飞出一道符咒,堪堪炸响在浮生眼前。 只听雾气中那人被击中后,闷哼一声便又隐去踪迹。 浮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响吓了一跳,便已被方凌拉到了身后。 那人被符咒击中后,立刻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无论脚下还是出招都尽量隐匿踪迹,响动微乎其微,力道却迅捷有力。 每每待方凌觉察,便是已到了近前,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姐弟俩身上皆已被划了三四道伤口。虽在方凌竭力避让之下,都只是皮肉伤,但如果继续下去,下一刀保不齐便是要命的。 眼下破阵才是关键。 想到这一点,方凌立刻调集灵力,就地盘膝而坐。脑中不断回想着那人的突袭方位和先后顺序。 此阵显然只是障眼法,阵中之人一叶障目。但那人同样身在阵中,他能看见,便一定是循着阵眼走了隐门。 而隐门六字真诀无外乎明暗、隐显、进退。 八神本就为隐,不分明暗,那便只排三元六甲,再取荀空排出阳遁三局,代入此人几次进出法阵的方位及顺序继而倒推…… 一片雾气之中,那人神出鬼没,浮生紧张地握着一柄匕首目光灼灼地盯着四面八方。 就方凌盘膝打坐的功夫,浮生前胸后背又中了两刀,虽然同样只是划伤,但许是因为阵法原因,他明显感觉体力有些不支了。 正在他汗流浃背,隐隐有些头晕目眩之时,只听盘坐在地许久没有动静的方凌突然道: “南向三尺二步。” 浮生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手中短剑立刻便送了出去。那边显然并未料到浮生能突然迎面而来,堪堪止住脚步却还是被刺中一刀。 那人正要撤步,却听方凌又道: “西南四步。” 正是他眼下准备撤步的方位和落脚点。 浮生立刻朝那厢踢出一脚,那人顿时翻身倒地。 “东向四尺一步。” 浮生又朝那厢攻出数刀。 方凌听着那边动静,知道推断无误,此阵法路数果真如此。便立刻飞出八枚符咒直击八处小阵眼,口中一声“破”! 便听一侧小花坛处一人痛呼一声,似是为阵法反噬受伤不轻。 那雾气来得快,散得更快,转瞬便已消了大半。 浮生灵力不济,方才被困阵中,七关受阻,时间一长便觉头昏脑胀。如今阵法已除,顿觉松快了许多。 而在他对面两丈之远的地方,正是那贼人。 浮生挥刀便要杀将过去。却见那人伸手自花坛底下揪出一人,却正是昏昏沉沉,脸色煞白的方长清。 那人将剑架在其脖子上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喝道: “别动!再动我便杀了他!” “你是何人?为何为难我们?”浮生喝道。 “只要你们把十方锁灵玉交出来,便饶你们不死!” 第130章 破阵 方凌和浮生闻听十方锁灵玉,俱是一脸压抑不住的惊骇之色。 自打上山以来,他们便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向外透露过半个字,此人如何知晓? “什么锁灵玉?你怕是找错人了!”浮生强撑道。 那人显然是得了什么确切的消息,并不买账。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贱骨头!” 说话间便一脚踢在方长清的腿弯处,迫使其跪倒在地,而后狠狠踩上他那条伤腿,并恶毒地用脚重重地碾了碾。 方长清立刻发出一阵痛苦的嚎叫。 “我草你姥姥!” 浮生怒骂着便要冲上前去与其拼命。 谁知那人将手里的剑重重地抵在方长清的脖颈,转眼便已见了血痕。只见他得意地说道: “来呀!胆敢上前半步,便叫他血溅当场!” 方凌强压怒火道:“仙繁,你屡次加害我们,可知此时正值法会,各路高手云集,你当你还跑得掉?” 没错,此人正是仙繁。虽然他面敷黑巾,但声音却是藏不住的。是以多说了两句,立刻便被方凌辨认出来。 仙繁见已被识破,索性也不再掩饰,扯掉面巾冷笑道: “跑不跑的掉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即可。” “我们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东西。” 方凌急了,此时浑身上下竟连个拿来糊弄他的物件都没有。 仙繁闻言,咯咯地狞笑几声,伸手将方长清耸拉着的脑袋提了起来,附在其耳边阴狠地说道: “看来他们是真不在乎你的性命啊,是你亲生的吗?” 说着脚下又再次使出力道向那伤腿碾去。 那腿因先前中了腐骨钉,为了刮骨拔毒,长遇道长曾将伤处皮肉剔去,如今尚未长好,如何禁得起这样折腾? 眼看着方长清汗如雨下,声声叫着救命,方凌心如刀绞。 “都什么时辰了,你小子怎么还在挺尸?今个儿可是有热闹看……嗯……怎么你们这里……也如此热闹?” 正当此时,院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浮生心里暗骂:作死的贺涟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贺涟风的这一脚门顿时将院内气氛带跑了偏,原本紧张对峙的双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都搅的有些不知所措。 方凌正想趁机动作,却见那方仙繁仿佛十分紧张,立刻将方长清提溜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脖子上明晃晃的长剑顿时又刻进皮肉几分。 “嗨,那小子,人生不过酒色财气而已,何必伤人性命?” 贺涟风自觉搅了局,连忙打个圆场道。 见仙繁还是一脸戒备地盯着门口,连忙解释:“别紧张,就我一个。” 说着甚至还十分贴心地又将院门合了起来,之后举着双手一步一挪地移到浮生旁边,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你那跟屁虫呢?” 浮生头也不回,不答反问道。 “真就我一个!” “关键时候屁都指不上!”浮生咬牙切齿地暗骂道。 仙繁那边见这二人有来有往竟然当着他的面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很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立刻喝止道: “你俩是全然把他忘了吗?” “休要伤着我爹爹!”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便舞刀弄剑的伤了和气。求财是吗?这一家子的穷光蛋哪有什么钱财?小爷我替他们付了。” 说话间便已豪横地扔出一锭金子过去。 浮生看得眼睛都直了,金子哎,自己一家三口好几年的用度都不过如此。 仙繁一愣,但显然他志不在此,出手便是一道掌风将那金子劈落在地,恶狠狠地喝道: “这没你的事!滚!” 贺涟风怒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再敢多说半句,我立刻要了这老东西的命!” 贺涟风还要再说,浮生生怕又将那仙繁激怒,立刻便捂住贺涟风的嘴,骂道: “你可闭嘴吧!” 贺涟风今天也是格外的好脾气,一边将浮生的手拿开一边好言相劝道: “好好好,我不跟他废话了!我就是想跟你们姐弟说,身外之物哪有性命重要,他要什么赶紧给他就是了。” 浮生诧异地望着贺涟风,手心里握着贺涟风刚刚悄悄塞过来的东西,只见其眼中意味不明满是笑意,莫名地便信了他。 方长清还在痛苦地呻吟着,方凌也正在苦苦哀求,但那仙繁既是能做出打家劫舍的勾当又岂是会心软的人? “好!我给你!” 方凌见浮生突然如是说道。随即便见他伸手抛出一个精致的绣袋。 仙繁喜出望外,伸手便已接在手中。 然而就在其迫不及待地打开绣袋时,只见一只褐色的毒蜂忽然飞出,仙繁猝不及防被那毒蜂攀上手去,立刻便传来一阵嚎叫。 与此同时,姐弟二人几乎同时发难,迅速攻了上去。 方凌自知十方锁灵玉不在身上,浮生此举必定使诈。是以早已调集了灵力暗暗运行于掌中。 如今只稍稍催动,一团火焰瞬间便已成形,直击仙繁面部。 仙繁虽始终提防着对面三人,但却未料到这野丫头的灵力如此之充沛,年纪轻轻竟已达到催动炎火决脱离手掌的境界。 偏偏他一只手还被毒蜂所伤,也不知那毒蜂究竟什么来头,一时间竟如火烧一般,丝毫使不出一点灵力来对付激射而来的火焰。 犹豫间,那火焰已到了跟前。他被逼得侧身沉肩避过要害,但另一手的长剑却急急朝方长清脖颈切去。 此举分明是要鱼死网破。 浮生眼看那剑芒已贴上了皮肉,只恨脚下不能再快半步。 心急如焚之际,却见耳侧突然急速飞出一道金色光芒,只听“当”的一声,那剑刃已然错开两寸。 与此同时,浮生的拳脚也已到了。 仙繁眼见已失了先机,顿时后退几步,翻身跃上院墙迅速消失在一片暗色之中。 姐弟俩连忙搀扶起地上的方长清,只见他满脸冷汗,腿上的鲜血已然浸透了半个裤腿。 他有气无力地望着二人,情绪复杂地抬了抬手,却终是没能抬得起来。 第131章 骚乱 浮生见方长清如此模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扭头便要去闿阳殿请长遇道长。 他虽说脚程快,但却向来不受那长遇道长待见。 方凌知道贺涟风与道长交好,忙开口求道: “小弟莽撞,可否请公子同往?” 贺涟风虽说一身的少爷脾气从未做过那跑腿儿的活计,但只要是姑娘开口,哪有不应承的? 立刻满脸堆笑道: “其实在下早就有意结交,但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姑娘既已开口,幸……” “幸什么幸?赶紧走!”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叫浮生拖了出去。 二人这一走便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方长清许是回向之力未及消受,便又遭遇阵法围困。 兼着皮肉伤得也不轻,几厢交困下来,竟有些进气多出气少的迹象。 方凌眼看这二人迟迟不归,想起长遇道长当初硬塞给自己的那剂“虎狼之药”。 死马当作活马医,只求长遇在药理一途上多少靠点谱。 此时的太虚殿内,众位执事长老位列两旁,只见仙繁目光炯炯,凶悍异常地大叫道: “待我夺得十方锁灵玉和噬魂灯,你们便都是我手下败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届时,不管是云虚宫也好,云霄宫也罢,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一个逃得掉,没有一个!” 长极真人见仙繁一副疯魔状态,不禁问道: “你可还认得我是何人?” 仙繁披散着头发,眼睛血红地盯着长极真人良久,才疯狂地大吼道: “长极?你个老东西,你凭什么坐在这个位子上? 论道术,你不及我们长空掌门,论外家功夫你连你们云虚宫的长宗老儿都不如。 整日只会炼香凝丹,你何德何能凭什么执掌整个归云山?” “放肆!” 执法长老长宗喝道。 “无妨!这小子说的对。论道法,我确实不及长空,论修为,我也并非数一数二。可是为什么我能坐在这个位子?今日便让我来告诉你。 就凭我一颗赤诚的向道之心;就凭我一心只为宗门,绝非似你一般只争一己之私利。 就凭我几十年间便让云虚宫弟子增至数千人之众,出现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就凭我能将我派发扬光大,成为众人敬仰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道宗。 小子,掌门之尊非是打架斗殴胜者为王。这里面的输赢看得是你究竟能给宗门赢得多少荣耀,能否让门派道法弘扬天下,传承后世万年而不衰。 似你这般,一味地耍勇斗狠是走不长远的。” 那仙繁显然丝毫未听得进去半句,仍旧目光凶狠,口水横流,喋喋不休的道: “你没资格……你凭什么?” 长极见此情形,突然调集灵力,大喝一声: “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你为何刺杀长亭君?” 仙繁浑身果然为之一振,眼神些微清明地望着长极真人道: “噬……噬魂灯是本门至宝,凭什么为他一人所有?我要夺过来,夺过来……” “那幽冥鉴可是你擅自开启?听说你还袭击了方家父女?” 短暂的清明过后,仙繁似乎变得更加懵懂,口中重复着: “方氏父女……方氏父女……” 这样不断重复着,仿佛半晌才想起此人,遂破口大骂道: “他们算什么东西?蝼蚁一般的低贱货色,他们凭什么……” 一句话尚未说完,突觉脖颈一热,眼看着大量鲜血自脖颈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线中喷涌而出,顷刻间便已横尸大殿,气绝而亡。 众人大惊,还未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只见一男子身着素衣,银冠束发,面色清冷,神情疏离,正以一方素净的帕子神色淡然的擦拭着剑身。 “长亭君,你?” “如此奸佞宵小之辈难道不该死吗?” 言语间很是轻松,毫无波澜,丝毫听不出他刚刚才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众人都是一口凉气,想那岳长亭果真如传言所说,冷血无情,毫无半点情分可言。有传言甚至说他当年还未入得山门之时,即便面对族内亲生兄弟也是毫不留情,连诛满门。 要说此次也是这仙繁活该遭此一劫。 本来依着长亭君的性子,并不喜这等道场法会,先前在云霄宫也是一概不参加。 但因云霄宫初归云虚宫,本来此次就不是什么单纯的法会,实乃昭告天下之意。 当日因仙瑜等人擅闯云虚宫无意间致使幽冥鉴洞开,导致百余恶鬼逃出生天。 此事一经传开,玄门百家无不义愤填膺,愤慨非常,而包括上雍郡在内的百里之境更是瞬间陷入恐慌。 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外出,饶是如此几日之内也接连传出十几宗惨案。 外界讨伐声一片,内里又迫于云虚宫施压,内外交困之下云霄宫长空真人不得已率门人弟子回归云虚宫,并借助云虚宫在玄门中的地位勉强控制住局面。 而双方结契之后,云霄宫除了掌门长空及长亭君被授予长老之职以外,其余各执事要职均已被替换掉了。 法会上,长空道长脸色虽然着实不怎么好看,但迫于无奈也是领了弟子不得不来。 但谁知刚刚落座便被告知本来被锁得严严实实的仙瑜逃了。想来依那小子的性格,宗门遭此变故定然是不服的,恐其再闯出什么祸端,便匆匆离了席。 而这种场合若是少了云霄宫执事掌权之人未免显得难以服众,是以管事的赶紧请了长亭君来替。 故而,长亭君巳时方才姗姗来迟。 谁知适才刚刚踏上华光坛最后一级台阶,便遭仙繁暗算。 本来念及仙繁乃云霄宫弟子,此次二派方才合并,未免落人口实,不便动用重刑。 便让仙尧将其押至大殿,交由长极真人处理。自己则自去换了一身衣服。 然这厮似是受人蛊惑,症状颇重,神志不清间,差点揭了方长清三人老底。如今就此死在堂前,实在也算不得冤枉。 只是仙繁这一闹,法会难免被打乱,尤其是华光坛封禁之后颇有些骚乱。 幸得仙越事先做了安排,毕竟云霄宫初入云虚宫,很多事情不得不防。 各家各派的长老们依着事先安排都有了其他诸事流程,倒也算得上井井有条。 第132章 暴怒的方长清 这一骚乱不要紧,但这却苦了前来找人的浮生二人。 这长遇道长虽行事荒唐,但怎么说也有个长老的头衔,但各大长老全数都在太虚大殿落座,偏偏这糟老头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本来等着华光坛解禁便耽搁了诸多时间,如今却又遍寻不得长遇道长的踪影,只将浮生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而观筳这边,方凌不想那药如其名,果然刚烈迅猛。只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长清便突然惊醒,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看着旁边目瞪口呆的方凌,竟忽然破口大骂道: “你个孽障!就眼睁睁地看着你老子被人糟践!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早晓得还不如扔尿桶里淹死算求了!” “你这才刚醒,可又是说的什么胡话嘛!” 方凌满心的委屈。 “我复杂?我要不想复杂点,迟早叫你们两个孽障害死了去!” “我没说你复杂。我的意思是:你是我亲爹!是浮生的亲师傅!我们怎么可能起心害你嘛!我们这不是把你救出来了吗?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如今倒怪我胡求乱养了?你早先怎得不说这话?什么亲闺女,你就不是我闺女。 我方长清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知道孝敬父母。再看看你,老子都快让人一刀给宰了,你顾我死活了?” “我怎么不顾你死活了?” “你顾了吗?在你心里你爹的命就还没有一个物件值钱?你这就是忤逆不孝,要遭天打雷劈的!” 此话说得颇重,方凌顿时跪倒在床前,泪眼婆娑起来。 她自知是瞒不住了,只得将当日噎鸣潭的事细细告知方长清。 猛然得知十方锁灵玉丢了,此时的方长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若不是体力不济,方凌差点便被扒皮抽筋。 直到长遇道长一路骂骂咧咧地赶到时,方长清还在气急败坏地抡着枕头下死手招呼方凌,一边还破口大骂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由于实在耳背,方长清很多话听不大清明,但凡逮个音就能凭着臆想,随意发挥一番便能编排出许多莫须有的说辞,直将方凌这忤逆不孝的罪名锤得死死的。 但凭方凌如何地磨破了嘴皮子解释都充耳不闻。 “这不生龙活虎的吗?急吼吼地将我叫来,害我错过好一场热闹。” 门口长遇道长刚进门便听得方凌被骂得狗血淋头,虽然碍于方长清的大舌头也听不大清楚骂得什么,但看方凌脸色多半也不怎么好听。 方凌见长遇道长前来,终于松了一口气道: “劳烦道长快帮我爹看看。” “哎……哎……你干什么干什么?你找这不安好心的糟老头子害你老子?你个丧尽天良的混账东西!” 说着便拾起床边的东西朝二人砸去。怪只怪方凌为了方便照顾她爹爹,将那茶水,药碗全都安置在了手边。 如今方长清倒是使得顺手,砸完了茶杯砸碗勺,砸完了碗勺砸药瓶,最后直将枕头鞋子都丢了出去砸得二人抱头鼠窜方才罢休。 直将后一步进门的贺涟风看得是兴致勃勃。他听过美人抚琴,见过美人摇扇,却独独没有见过美人鼠窜。乍见之下,竟觉十分地有趣。 浮生却是不能袖手旁观,也不知姐姐究竟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师傅如此大发雷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连忙过去劝架。 谁知方长清一见浮生,更是怒火中烧,骂道: “你个没良心的孽障!我救你养你一场,你却和她串通一气,拿我的命当把式耍。” 说着拉开自己的衣领,指着脖子上的伤痕道: “看看,看看,我让你俩害得差点被人抹了脖子!” 浮生左右是听不懂方长清的话,倒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只一把抱住方长清道: “师傅,你快别打了!姐姐纵有千错万错,她也是您亲闺女!您就饶了她这一回,我回头替您收拾她总行了吧?” 说着,佯装朝旁边的方凌踢了两脚。 方凌:“……” 浮生这一抱虽然没有让方长清消了气,却总算让长遇道长得了个空子,终于把上了脉。 只见他略微扶了扶,脸上竟显出些许笑意,问方凌道: “我给那药可是服了?” “道长说那药神效,当时爹爹情况危及,我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便给他吃了。”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长遇笑眯眯地道。 “那便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属实是他命大,若不是我赶巧得了这方子,啧啧啧,后果不堪设想!这方子可以,可以啊……” 长遇一边咋舌,一边取出银针,便只扎了几针就见方长清逐渐安静下来,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长遇道长一边收拾银针一边遗憾地抱怨着: “只可惜仙繁那小子死了,要不然逼他说出腐骨钉怨魄之所在也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仙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方凌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方才还与那恶贼交过手。 “就在刚才。”贺涟风接过话茬道: “方才我们去找道长时,就因为这小子整个华光坛全部封禁,害我们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这厮明知今日华光坛法会还敢去造次,被宰了也是活该。只是苦了师傅他老人家了。” 浮生一边为方长清掖好被角一边不忘插嘴道。 “他为何要闹事啊?” 方凌十分不解。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可能挑着今天的日子去华光坛闹事。 “说是当众刺杀长亭君,不过谁知道呢?我看他不是脑子进水就是中了邪。” 浮生不甚明了地答道。 长遇道长闻言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看起来颇有些疑虑。 “这可是你的老本行,你莫非看不出?”贺涟风揶揄道。 提起这茬长遇道长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老不死的长极不仅不让我上殿,还将我扣在内堂。我便是再厉害也不能隔墙视物啊?” “为何?”众人有些不解。 第133章 荒唐道长 长遇道长虽然一向行事荒唐,但好歹一派长老,此种盛会怎么着也该有专门席位才是。怎会被扣在内堂? 众人对此都十分不解。 长遇道长见问也不答话,只絮絮叨叨地兀自发泄着心中不满: “我堂堂归云山第一圣手,妙手回春,难道就这样拿不出手?连岳长亭那黄毛小儿都能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长极这老东西这就是成心挤兑我!什么东西?!我呸!!!” “啊?你连个座都没能混得上?怪不得找你那么老半天,原来是在后堂窝着。” 浮生这没眼色的脱口而出道。 也非怪长遇道长不待见浮生,闻言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 “殿上又如何?那黄毛小子倒是有座,给老东西面子了吗?还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将那贼子一剑封喉。长极老儿连屁都没放一个!活该!” “你说是长亭君杀了仙繁?”方凌总算插了句嘴。 “可不是?那小子下手太狠。仙繁有意刺杀不假,可也只是削去他半片衣角。他倒好,长极老儿话还未问完呢,直接当场格杀。 那太虚殿可从未见过血,恐怕不是好兆头哦。” 长遇道长说着说着竟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仙繁大庭广众刺杀长亭反遭格杀? 方凌只觉得这事怎么听起来这么离谱?浮生也是后知后觉,此时方才回过味儿来,不由得问方凌道: “莫非是杀人灭口?这长亭君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他到云虚宫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你们哪有机会得罪他去?” 长遇道长不明所以。 贺涟风看了看方凌,却是不这样认为: “你莫不是忘了他俩本事得很,第一天上归云山便闯了噎鸣潭,唤醒了妖龙。 那妖龙是什么东西?那可是是当年屠戮破日峰的罪魁祸首。 听说长亭君誓要为师报仇雪恨,便将其困在潭中并设了磔百骸的阵法日日折磨。 如今险些让那孽畜脱了困,因此恨上他们倒也是有可能的。” 浮生估计是从未听人提起过这茬,闻言大惊道: “那你麻烦大了,姐!怪不得他说是你偷了镇潭法印,几次三番来拿你回去问罪?他不会以为你是存心放那妖孽的吧?” 贺涟风与长遇道长闻言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全都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表情: “镇潭法印?丢了?你干的?” 贺涟风甚至还合理猜测道:“所以说仙繁先前便是得了口风管你们要镇潭法印来的?” 方凌冲浮生呵斥道:“你少胡说八道!什么劳什子法印?跟我有什么相干?” 长遇道长和贺涟风见状,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全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法印可是有些来历的。说是取自千年树妖的一枚精魄所制。 当年就因为云虚宫无功而返,而云霄宫却降服了那树妖,就此云霄宫声名大噪。 依我看,不过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罢了。倒叫他们云霄宫显摆了这许多年。” 贺涟风对长遇道长所言却并不苟同,反驳道: “我可是听说当年岳长亭确实法力超群,惊艳众人。要不怎会有‘长亭归云,步步流萤’的美誉。” 长遇道长闻言,不服气道:“什么狗屁不通的说辞,你见着了?” 说着话锋却是一转,对方凌言道: “不过这厮据说确实不是什么善茬,心眼小得很。 尤其今天,那心狠手辣目中无人的模样,怕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主,你们最好提防着点。” 贺涟风笑道: “你叫他们三个老弱病残的怎么提防?还不如听我一句劝,若是真拿了那不该拿的东西,赶紧还给人家。 那长亭君虽说不近人情倒也没生过什么事,平日里低调得很。” 可方凌是真的冤枉,不禁言道:“我真没拿。我家里又没有拘着龙,我要那东西干什么?” “但问题是长亭君认定了是你呀!在下也不通道术,话说这镇潭印就没法子复刻一个吗?” “有啊!” 方凌见长遇道长如是说,连忙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却见长遇道长接着言道: “十方锁灵玉就行,那是最厉害的镇器,指定怎么镇怎么灵,你有吗?” “好好说话!”贺涟风斥道。 “其实不管雷击还是电击,最重要的还是精魄。封于树脂之中的精魄也不非得是他千年树妖。” “还有什么?”浮生好奇道。 “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古往今来,唯有降龙木。” 贺涟风闻言将杯子一丢道: “降龙木都绝迹多少年了?你让他们上哪儿找去?” 只见长遇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 “滇南呀!古有记载滇南常有妖魔作祟,当地人惯用降龙木镇之。要不你们巫蛊门怎么死都不出滇南?” “那你还真是抬举巫蛊门了。他们不出去不过因为被你们这些名门正道打怕了而已。” “你们巫蛊门这些年搜罗世间万千珍宝,竟没有降龙木?” “真没有!”贺涟风言之凿凿。 长遇道长闻言,话锋一转道:“那倒也还有个法子!” 方凌和浮生一直竖起耳朵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如今突闻还有法子,连忙问道: “什么法子?” 只见那长遇道长满脸堆笑,冲着方凌道:“要不你嫁给我!” 众人均是一阵恶寒。 “不要脸!”方凌与浮生异口同声骂道。 贺涟风附和:“骂得好!” 长遇道长急了。 “我好歹是云虚宫的长老,他岳长亭再厉害也不过一个长老。若是凌丫头嫁与我,那在辈分上便是与他平起平坐。 而且放眼望去,云虚宫的所有长老中如今还孑然一身的便只有我一个。 当然长极倒也未娶,不过那个老家伙一心修仙,跟了他未必是什么好事。所以……” “哪个老家伙?” 门外突然传来长极真人的声音。 “你一个连大殿都上不去的破落长老,又在这儿说什么浑话?” 长遇道长本就不服长极真人,如今又被提及此事,不由得一蹦三尺高: “你个过河拆桥的老不死还敢提这茬?就我这人情簿子上你都欠了多少笔烂账了? 用得着我便是师弟,用不着了便将我关起来!我就不配露个脸了?” “我为何将你关了,你心里没数?我长极丢得起那个人,云虚宫丢不起!栖霞山弟子将状告到了太虚殿,我能视若无睹?”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已然明白了几分。 栖霞山是宗门里为数不多的女修,想必长遇道长见色起意,骚扰了人家。 本来话到此处,识趣的便不会再说了,但偏偏长遇道长丝毫不觉理亏,仍旧嘟嘟囔囔道: “我瞧着那女弟子裙子上不慎染了血渍,且颜色殷红。想来必定是宫寒体虚之症,好心提点了她两句。 她倒好,转身便哭着告状去了。 我有错吗?你们给评评理,我哪里错了?” 长极真人跟此人实在是说不通,不禁吩咐仙越道: “赶紧将他送回闿阳殿去!没事儿别往外跑了,省的丢人现眼,让小辈们看了笑话!” “别往外跑?你当看狗呢?” 长遇骂骂咧咧地被仙越带了出去。 第134章 托孤 长极真人见长遇道长终于走了,便与众位一同探望了方长清。 但见方长清如今模样,不禁心下黯然。 “原本一番好意,却不想被那孽障给搅和了。养出这等孽徒,实乃家门不幸啊!不过你姐弟二人放心,该云虚宫管的我们绝不推脱。” 言语之间很是愧疚。 二人心内虽有怨愤,但如今仙繁也得了应有的惩罚,按照江湖规矩便不能再牵涉其家眷师门,却也不好再强加指责。 接连两日,长遇倒也是尽心尽力,但每每过了午后,方长清便似踩着点儿似的发疯发怒,暴跳如雷。每每发怒便将方凌姐弟二人骂的狗血淋头。 浮生左右听不大清楚,倒是不以为然,左不过都是骂得方凌罢了。 方凌听着听着听习惯了,倒也没有当初那般难受,甚至见方长清许是这两日话说得多,舌头竟捋直了不少,还觉因祸得福,十分欣慰。 眼见着又到了点,原本睡得好好的方长清突然自梦中惊坐了起来,指着姐弟二人又是好一番“教导”。 方凌早就备好了软枕,但凭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便随方长清高兴就好。 好一番折腾之下,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方长清突然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心慌气短之下,胸中便似战鼓齐鸣,心跳竟一阵快似一阵。 姐弟二人连忙手忙脚乱将其扶好躺下,但见方长清脸色煞白,一头一脑的汗珠不说,竟似有些喘不上气来。 而长遇道长今日也不知为何,之前最迟不过中午便会过来扎针,今日这都晌午了还不见前来。 浮生忙一溜小跑去了闿阳殿。谁知那长遇老道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大殿空空如也。 几番打听之下方才得知,长遇道长因气不过长极真人那日大殿所为,竟在头一晚闯了真人的炼香房,还往真人好不容易配得的一款龙涎香里撒了泡尿。 真人气急,欲将其锁了。不想他倒是跑得快,连夜便逃下了山,不知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派去拿人的弟子找了一晚上都未曾找到。 长遇道长这一躲不打紧,如今却急坏了方凌姐弟。亏得浮生大着胆子闯了太虚大殿,将长极真人寻来。 话说二人一脉相承,长极真人虽不主医字脉,但却也懂得一二。 只见真人大步流星,急急去往内室,一看方长清脸色便顿觉不妙,一扶脉竟是气息微弱,生气枯竭之象。 方长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连日地折腾直觉浑身酸软无力,仿佛连眼睛都难睁得开了。 不过许是没了力气,气性倒也折了大半。之前有多么凶神恶煞此时便有多虚弱无奈。 只见他握着长极真人的手,半晌未曾松开。 长极真人见此情形,问道:“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方长清闻言,自知大限将至,沉默良久,再睁眼已是老泪纵横。 想自己几十年碌碌无为平日里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夙愿,可真到了弥留之际却是感慨万千。 宏图大志便暂且不谈了,但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拖油瓶却是无论如何都该安顿安顿。 怎么说自己此次也算是折在云虚宫手里头的,想他天下第一道宗,总不至于在善后方面太过吝啬。 如此想着便幽幽地望着方凌,提了提气,开口竟前所未有的语焉清明: “诛妖邪、扬正气、安天下、振兴宗门……怕是无望了。 在下一生清苦,所求不多,若是真人有心,惟愿能与他姐弟二人有个好的归宿前程,一生顺遂,我便泉下有知,感激涕零了。” 本来眉头紧锁的长极真人听到后半段终于松了口气,生怕他又改了口连忙应承道: “道友放心,此事定然不负所托。” “小女月前曾因误闯噎鸣潭,得罪过长亭君,如今我是无力再护着她了。还望真人往后能照拂一二。” “你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必将他二人视如己出,在这归云山上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姐弟二人闻言连忙跪倒在地,抱头痛哭起来。 “爹爹你别说这些……你会好的……你知道的,我俩从小不省心,你不看着我们,我们指定是要闯祸的……” 方长清老泪纵横,颤抖着摸了摸方凌的头道: “疼吗?” “不疼!” “别怪爹爹!爹爹并非有意打你骂你,只是控制不住情绪……” “你千万别这样,爹爹!你只管打,只管骂便是,只要你高兴!” 方凌一边哭一边将枕头塞到方长清手里。见方长清不接,连忙说道: “你若是嫌这软枕不趁手,咱就还拿之前的硬枕。浮生,快去拿……” 方长清打断她道: “听话,爹爹这次恐怕是真的不行了。爹爹没什么本事,既没有教会浮生本领,也没有给你寻下一门好亲事。爹爹……爹爹愧对你们啊……” 说着便泪流不止。 长极真人见此情形,亦动容道: “你且撑一撑。重阳法会明日便结束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会举行一次茶会,意在各门各派互通有无。 届时我便准许内庭女眷一同参加,茶会上但凡有令嫒看中的,我亲自为她保媒可好? 至于令徒,若是道友不介意,便由我将他安排进思贤殿与各大门派前来求学的子弟们共同修行,只要他肯勤奋好学,将来定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浮生哭道:“我不去,我有师傅,我哪儿也不去!” 方长清有意喝止,可说出话来却没有一丝力气。 “混账!你是……你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啊!” 说到激动处,竟似台陈年旧风箱一般,只见呼呼进风,却不见吐气。 方凌连忙扶住方长清,一边泪眼婆娑地替他顺着气,一边道: “我们听真人的,我们去……只要您好好的,我们什么都听您的。” 这厢父女情深,师徒难舍,眼看便要阴阳两相隔自是愁肠百转,泪雨千行。 第135章 试药 那边父女师徒难舍难分,看得仙越心下不忍,不惜丢下各派长老主事,亲自领了弟子下山寻找长遇道长。 一方面是总要拿这不知轻重的糟老头子回来复命,另一方面仙越总还是寄希望他能救回方长清一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天亮时分,方凌只听院门被哐当一下推开,接着便是噗通一声似有重物跌倒在地。然后便听长遇道长怒喝道: “哎哟……摔折了腿,我要你小子从此多个爷爷你信不信?” “你这老头,也不看看归云山多少级台阶?我都背了你一路了!” 只听贺涟风呼哧带喘地应道。 仙越见二人约莫又要吵起来,忙劝道:“人命关天,师叔您还是快些吧!” “哦?你倒还认我这个师叔,既是如此你便不能将我交与你那老不死的师傅处置了。” “您放心!只要您全力救治方道长,我一定替您处理好此事,绝不让您受任何责罚!” “你可是掌门大弟子,说话得算话。” “你个老小子有完没完?赶快走!” 正当贺涟风将长遇道长揪起来提溜着准备进门时,却见方凌已经闻声冲了出来。方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声声连呼救命。 长遇道长忙上前安慰道: “哎哟,你这小姑娘哭什么呀?你爹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他死不了!你说你信谁不好,偏偏信长极那糟老头子的话。 他那狗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懂个屁!” 方凌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半信半疑道:“可是我爹现如今已经昏迷不醒好几个时辰了!” 长遇道长闻言倒是丝毫不意外,反而胸有成竹脱口而出道: “他接连试了我四五副的虎狼之药,闹腾成那副模样,能不昏睡两天缓缓嘛?” 众人闻听“试药”二字,全都一脸震惊地望着长遇道长。 道长眼见说漏了嘴,连忙三步并作两步钻进屋内,一边心虚地嚷着: “你们当大夫的方子都是凭空变出来的?那可不得一剂一剂地试?” 此次这乌龙闹的,方长清自是无碍,无非是多睡两日罢了。可方凌却是一丝不苟地被他爹揍了整整两日,如今更是急火攻心差点交待了去。 方凌定定瞪着长遇道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长遇道长腹中空空,饥肠辘辘,战战兢兢地正准备偷偷伸手拿一块桌上的点心充饥。 “道长?!” 只听方凌一声娇喝。 长遇道长也急了。 “你再气,也不能不让人吃东西吧?我被那黑心的老鸨子关了一天一夜了,滴水未进,你就全当我已经遭了报应成不成?” 原来自从那日毁了长极真人的龙涎香后,这不着调的长遇道长便一头扎进了上雍郡上有名的消金窟——花月夜里逍遥快活去了。 但他那个铁公鸡,岂是会正经花钱进去的?不过是借着贺涟风这纨绔子弟的名头在那骗吃骗喝骗睡。然而骗人的事哪能长久?不过一天便被识破了。 那种地方,有钱你自是大爷,没钱……那便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以老鸨子招呼着几名壮汉一绳子将这老小子捆了直接丢到柴房饿了一天一夜。 也难怪云虚宫的弟子将上雍郡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将他翻出来。 云虚宫的弟子个个以清雅高洁自居,谁会去那种地方?便是打从那门外路过都得沐浴焚香,神灵跟前祷告忏悔一番的。 也亏得仙越知道贺涟风与长遇道长私交甚密,不惜冒着被岚轻境冯老夫人责骂的风险也硬是将贺涟风劫了出来,再由贺涟风指点着方才找到长遇道长。 但此时的仙越却因擅闯岚轻境被那冯老夫人越过太虚宫直接告到了诲戒堂。 长极真人知道仙越向来行事稳妥,洁身自好,一直便是众位弟子的榜样,如今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何时与那出了名的浪荡子贺涟风有了交情。 而长极真人不知道的是,仙越到了诲戒堂更是将毁坏龙涎香的罪名也一并担了下来,足足领了三十法棍。 不过长遇道长所言倒是非虚,方长清确实两日后便醒转过来,不但面色红润有光泽,就连口齿都清晰了很多,不仔细分辨几与常人无异。 想想倒也多亏了那两日的集中训练。只是这耳力却依旧欠佳,一时听得见一时却又听不见,似乎全凭他心情。 这不,方凌瞧着方长清没事了,便想央着他推了先前的茶会之约。软破硬泡了许久,方长清竟似乎彻底失了聪,便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但见方凌气呼呼地刚说要自己退掉已然送到观筳的帖子时,倒是立马听清了。 “怎么?你爹豁出老命换来的前程你这就不要了?非得让你爹死了才甘心?那好,那我现在就去死去!” 说着便要起身去灶房找菜刀。 方凌忙一把拦住。 “你这怎么还兴泼妇作派,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方长清闻言,倒也没有生气,反而一改往日的大家长作风,苦口婆心地劝慰道: “不是爹爹逼你,你属实是不小了,该懂事了! 你得罪了长亭君爹爹不怪你,他来算账,大不了爹爹陪你一起死;你遗失了你爷爷的遗物也没有关系。 你是我闺女,便是刀山火海,爹爹赔上这条老命也要帮你拿回来。 但是爹爹没本事,拼武功论修为怕是爹爹拼上这条命,也是不够的! 我合计了许久,既然东xz得隐秘,又是那样一个龙潭虎穴的地方,咱们取不走,别人也定然发现不了。 如今之计只要能找机会先留下来,再寻个稳妥点的靠山,不必日日担心长亭君前来寻仇,东西咱们可以徐徐图之。 但这靠山如何找?我们在这山上人生地不熟的,你这样的花样年华,总不能真的嫁给长遇那个糟老头子吧? 再者说,你爷爷留的这遗物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清楚的呀。咱们后半辈子多半是要耗在这山上的。 爹爹无所谓,如今风烛残年的怎样过,在哪儿过都一样。但爹爹得为你和浮生的后半生考虑啊。 也多亏长遇道长拿爹爹试药,这阴差阳错的倒是得了真人允诺。 爹爹这条命便是活着也为你二人争不来什么。如今倒好,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机会,你总不能让爹爹死不瞑目吧?” 一番话说得句句诚恳,字字带泪,方凌最是心软哪里受得了这个? 眼见方长清说着说着便又呜咽了起来,忙起身应道: “您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去还不成么?” 方长清闻言,擦了擦眼角转悲为喜: “好……好,我就知道你最是乖巧懂事的。” 不经意间,眼角那一丝晶莹悄悄滑落,仿佛方凌眼下已然便要出嫁一般,眼里尽是喜悦和不舍。 浮生见状也悄悄揉了揉眼角,连忙起身将一盘胭脂水粉端了过来交给方凌。 “天枢宫的丫头刚送来的,说是怕你初来咋到,没预备下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方凌见那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各个精致漂亮,很是新奇,不仅问道: “这么多?都是做什么用的?” 浮生自是不知,憨憨地道:“总不能是吃的罢?” 方长清虽是打了这么些年的光棍,但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见姐弟二人土包子似的这个看看,那个嗅嗅,忙打断他们道: “什么吃的喝的?你就知道个吃!闻着这味儿便知道都是些个脂粉罢了。” 方凌不禁惊讶道:“这么些都是脂粉?这都怎么用的?” “管他怎么用,左不过是涂在脸上的。听爹的没错,全都一股脑抹上,保准一鸣惊人,倾倒众人。” 方凌偷偷撇撇嘴,当即表示无语。 第136章 流言蜚语 关于茶会,长极真人自问安排得是顺理成章,各家山门偶尔搞搞联姻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却不知为何他这一搞倒搞出许多事端。 主要是云虚宫这等名门向来不缺女婿,是以从未这样大张旗鼓地办过此等名为茶会实为相亲局的宴会,此事本就蹊跷。 偏偏又不知谁传出此茶会因八月十五闯山的方凌而起。不仅如此,长极真人甚至放出话来,但得此女青睐者,亲自为其保媒。 试想方凌区区一个游方散道之女,何德何能竟能得长极真人如此看重? 本来那女子单枪匹马擅闯云虚宫便有蹊跷,偏偏事后还能全身而退。 便是这能说得过去,那噎鸣潭蓄意纵放妖龙一事总说不过去了吧? 但长极真人非但不清查此事,就连一向横行霸道的长亭君要拿她问罪都多次被真人保了下来。 不想则已,细想之下顿觉此女身份绝非一般乡野女子那么简单的,怕不是与长极真人有些关系? 恰在此人心惶惶之际,又偏有那好事者自称曾亲耳听见,此父女二人吵架之时,那方长清曾亲口说出此女并非自己亲生。 众人一拍即合,原来如此。 话说长极真人自诩一心修道,从不沾染情爱俗事,却不是因为心中有道,而是心中难忘故人啊。 虽然此番猜测纯属七拼八凑出来的无稽之谈,但奈何男女情爱自古便是人们茶余饭后聊天佐酒的热门话题。 言者往往只图一时口快,听者也就一时兴起,谁又会真心去辨这其中曲直原委,是非真假。便是越离奇越曲折越能俘获人心罢了。 众人以讹传讹,不出半日,便成了妙龄少女千里寻父,终与归云山掌门真人滴血认亲。 而此时传到各大宗门长老耳中又变成了归云山真人之女方凌,年方二八,倾国倾城,近日欲在茶会之上择一良配。 适才刚刚参加完重阳天皇诞法会的各派长老们,一面纷纷折返,一面火速传书至宗门禀报此事。 要知道,茶会虽是年年办,但早已沦落为形式,虽可借机结识各派后起之秀,但算起来后起之秀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人,谁又能不认识谁? 故而一般情况下也都只留上一两名弟子权当充数罢了。 但今年却是大不相同,有女眷参加,有了结亲的可能,那便不得不慎重了。 更了不得的是,这女眷当中还有长极真人之女。 虽说传言者提到此事,往往故作高深避而不谈,且大都还要加上一句谣传不可尽信,但谁又能真的不信呢? 要知道长极真人此生未娶,并无血亲,唯有一义女乃是前任掌门易尘真人的外孙女儿烟罗。 易尘真人膝下并无男丁,唯有二女。大女儿嫁入官宦世家,自此脱离道门。二女儿则许配给了本门诲戒堂掌事长沛。长沛夫妇俩一直无所出,直到老来方得一女烟罗。 此女不仅生得沉鱼落雁之姿,才情更是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以小小年纪,便得各大门派争相竟逐。 不过大凡有些才情的人,都有些脾气。此女自小便得万千荣宠,眼界自然是不凡的。 几年来愣是让各大门派的公子少爷们吃足了闭门羹。 直到这两年,众人适才明白过来,此女原来早已心有所属,便是如今移居上生殿的长亭君。 说来两人一个久居云虚宫内庭,一个身在云霄宫望月峰,尤其在两派当时势如水火的情形下,应当是没什么缘分的。 要非说有缘,那便是几年前,岚轻境的老夫人病重垂危,长亭君曾递拜帖前来看望。 这本是分属应当之事,毕竟岚轻境的冯老夫人与其师岳荀虽未正式拜过天地,但破日峰一事之后,老夫人却是发愿一生不婚,誓为岳荀守寡。 这样算起来,冯老夫人实乃长亭君名义上的师母。虽然他一向不怎么懂得尊师重道,但这种礼数却不得不讲。 其时,作为侄孙女的烟罗恰巧在岚轻境伺候,兴许两人便是在那时结下的缘分。 本来对于这一门亲事,云虚宫众人原本是十分赞成的。 虽然辈分上有些不好听,但重要的是当时云霄宫得长亭君相助,风头正劲,之前便因守山弟子狂妄与此人失之交臂,此时倒不失为一个良机。 奈何两派关系实属不怎么样,长空真人对此颇有异议,虽碍于家事,不好直接干涉,但旁敲侧击一番,此事也就搁下了。 各大门派虽不知其中详情,但也隐约知道个大概,想来要与长亭君抢人多少还是没什么胜算的,遂逐渐偃旗息鼓下来。 谁知今日,本已作罢的心思却突闻归云山竟另有一位天姿国色的适婚女子乃长极真人血亲,众人怎能错失此等良机? 遂战鼓擂擂,趁着其它门派消息闭塞还未及反应,赶紧与其结一门儿女亲家,便等于是攀上了云虚宫的门槛,何愁他日门庭不兴? 长极真人也未料到此举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己尚未甄选出合适的弟子,那边其它山门却已呈如此空前盛况,此等阵仗倒是让他也有些为难。 然而,此事原本为一桩好事,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便只好择了日子,召集了匆匆赶来的众位宗门弟子届时一同赴会。 然而许是此次事件着实闹得有些高调,虽然大殿弟子一片欢呼雀跃,个个摩拳擦掌,却招致了内庭女眷们许多闲话,尤其是一众年轻小姐们尤为嫉恨。 这才不过几日,方凌进进出出的便遇到好几波蓄意挑事的丫鬟小姐,其中首当其冲便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沈青衣以及妙音。 幸好,前些日子浮生一条修炼颇为精纯的毒舌令一众姑娘们多少有些忌惮,一来二去的也不好直接上门挑衅。 可其实,明枪易躲,最伤人的却是那不知几时便射过来的暗箭。 后日便是茶会,归云山下,仙尧业已守了两日。想他堂堂云虚宫长老的亲传弟子,缥衣素服,不苟言笑之人。这两日来却尽干些仗势欺人,寻衅滋事的勾当,心中难免一阵恶寒。 这日夜里,仙尧回到上生殿,见长亭在殿外一方桂树下饮茶,便鼓起勇气上前道: “师傅,弟子生性愚钝,实在干不来此等寻衅之事,师傅莫不如再给弟子派个其它差事吧。” 长亭放下茶杯,遥望着一轮弯月道: “也是,虽然尽力阻拦,可是上山赴会之人还是络绎不绝。我们可能弄错了方向,或许釜底抽薪更为省事些。” 第137章 蜚语 于是,次日,长亭头一次来了天门峰下的内庭。 行至蟾光院外,“恰巧”碰见妙音怒气冲冲地一边训斥着手底下丫头,一边往回走。 只听那丫头委屈道: “我也不知道官筳那小子怎么就与贺涟风扯上了关系。那日明明拿了他把柄,却是让岚轻境给保了下来。” 妙音斥责道: “还不是你们废物?这下他们倒是更加得意了,蹬鼻子上脸不说还摇身成了归云山上的小姐! 也不知观筳里的那个狐媚子使了怎样的手段,竟得真人如此看中?竟连长亭君都动不得她分毫。” “我动不得谁?” 长亭踱着方步,上前问道。 妙音吓了一跳。此前虽在岚轻境见过长亭君,也不过只言片语的交情。虽是如此,但那人却如在心里生了根一般。 本来碍于两派关系倒也不敢肖想,但此刻那人英姿挺拔,便又立在眼前。顿时有些心旌摇曳,羞赧难当,只怨方才出来的急,没有稍事打扮一番。 也不知自己方才一番恶言恶语又被眼前之人听去了几分? 只见妙音羞怯地垂目浅笑道:“长亭君才来云虚宫怎有空到了此处?” 长亭疑惑,“哦?未曾听闻内庭不准他人走动。” 妙音急忙解释道: “非是如此,妙音只觉的有些诧异罢了。此处离破日峰颇远,长亭君既走了许久,若不嫌弃,可到院中歇歇脚喝口茶。” “甚好!” 长亭行至院中一方景致上好的亭子里坐下,丫鬟随即上了茶便被妙音打发下去了。妙音轻声道: “此茶是先前偶得的,据说产自蓬莱国仙山,极其珍贵。长亭君喝着可还入得口?” 长亭浅尝辄止道: “我对茶并不讲究,倒是几年前喝过一种与深谷幽兰同根同穴的新茶颇得我心,可惜后来再无缘得见。” 妙音闻言有些失落,旋即却又温言细语道:“那妙音以后定当帮长亭哥哥多多留意着。” 长亭一笑,放下手中茶盏道:“我与玉衡殿长宗道长同辈,这声哥哥叫得我委实不敢当。” 妙音见对方识破了这等小伎俩,连忙解释: “长亭哥哥说笑了,你正值青春盛年,与我爷爷本不是同龄之人,只是宗门辈分罢了。 我是门人亲眷,不同于宗门弟子,何来辈分一说?故而便只依着年龄自愿唤你一声哥哥罢了。” 妙音嗓音悦耳,声音越说越低,到后面更是细若蚊蝇。 长亭倒也不以为意,只道:“如此,便随你了。方才姑娘可是在生谁的气?” 妙音见长亭问起此事,面露委屈: “倒也并非是气谁?不过是为长亭哥哥抱不平罢了。” “哦?” “噎鸣潭那妖龙险些逃出生天,但始作俑者非但未受到任何惩治,反倒成了云虚宫的座上宾,这合理吗?” “听起来确实不合理。” 妙音见长亭肯定了自己的说法,便更加大胆地说道: “长亭哥哥贵为云虚宫长老,如今依法依规处置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臭丫头都要处处受阻,这又合理吗?” “仿佛也不合理。” “所以说,长亭哥哥是想就此妥协,任她逍遥法外吗?” 长亭闻言,无奈长叹道: “唉……我初来云虚宫,虽是得了个长老的虚名,但一无根基,二无依仗,被怠慢也是正常。” 妙音急了。 “长亭哥哥修为盖世,万不可因此消沉了。虽说她眼下小人得了志,但在您面前也未必就敢胡作非为。” “她有长极……真人护着,我能奈她如何?既不能恃强凌弱对她刀剑相向,更不能卑鄙到对一个姑娘家使用祸水红颜这等下作手段。” “祸水红颜?那是何物?” 长亭见问,取出一物道: “喏,就是此物。这是一种专门毁人容颜的东西,很是歹毒。据说以前都是大内后宫们专门用来惩治那些祸乱朝纲的红颜祸水的。 据说将其混入口脂之中,极难察觉。 不过非是君子所为,姑娘也不要打听了。” 说完手指轻弹便弃于一片草丛之中不再赘述。 院墙上的树荫中,仙尧看着二人,一位挑拨离间,一位则居心叵测,好一副般配的小人嘴脸。 心中突然感怀自己或许还是太过年轻,对师傅的性情竟然误会了这么许多年。同时,也庆幸自己年轻跑得快,如若不然,此时在院中做这等龌龊下作之事的必然便是自己无疑了。 茶会设在了山腰的流光池畔。 适时,丫鬟小厮们早早的摆好了茶点,酒水。为了彰显小姐们多才多艺,适当的调节气氛,池边不仅放置了古琴,琵琶,笔墨、书画更是样样俱全。 时辰未到,三三两两的便有各派的少年儿郎们依次入席了。 不论此次茶会目的如何,表面上却还是小辈亲眷们的金秋小宴,品茶联诗,饮酒作画之类的风雅所在。 虽说众人心知肚明本次受邀的女眷都是归云山上适婚年龄的各家小姐们,但听过小道消息的却都只将心思放在了那位传说中的方小姐身上。 这厢一众小姐们都卯着劲儿想着法儿的争奇斗艳,其中不乏有些才情的,便抚琴的抚琴,吟诗的吟诗,下棋的下棋。 但无奈宾客们始终左顾右盼,眼神飘忽不定,各个举目四盼的模样多少令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一众小姐们倒非见得就是看上了谁,但风头被抢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那口气的。 此刻见那方凌居然许久还不露面更是像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纷纷开始交头接耳,闲话起来。 这边道:“这方家小姐架子未免端得大了些,此次受邀之人不乏各派下一届的传人,要说在宗门内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竟这般托大,真真是有些不合规矩了。” 那边道:“什么小姐,父亲不过是个游方散道,街头巷尾看相算命的而已。怎当得起小姐二字?姐姐真是说笑了。” “呵呵,竟是这般。亏我先前还一直高看她几分。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可懂得这类场合的规矩礼仪?” “嘻嘻,估摸着怕是不懂的。要不怎得不敢露面?” 角落里的三名女子小声嗤笑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是非。 “兴许是其它事情耽搁了,未见得就是不敢来吧。” 旁边最角落里一裹的严严实实的怪人突然接话道。 因其声音实在难听,公鸭嗓子一般,男女不辨,将三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颇不以为意道:“她一介女子能有什么要紧事耽搁?梳妆打扮,描眉画眼用得着这么许久?” 那怪人有些委屈地道:“女子也不是全然无事光只梳妆打扮的啊。” “难不成她一个乡下来的还能吟诗作赋不成?也不知道大字识不识得一箩筐?嘻嘻嘻……” 另一谨慎些的女子闻言,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一番,方才与刚刚说话的女子附耳道: “说话小心些。我听我二姨娘的丫头说她是长极真人的……私生女,滴血认过亲的。” 谁知那怪人似乎耳力极佳,即便二人将声音压了又压,却依然被她听了去。只见她闻言惊道: “私生女?你们何处听来的混账话?” 可能语气太过惊愕,声音又太过特殊,一时间竟将视线全数吸引到了此处。 先前聊天的几位女子顿时有些尴尬,斥责道: “何处的下人如此不懂规矩!我们干什么要同你解释那么多?你一个烧火煮茶的,不赶紧看茶,偷听我们说私房话做甚?” 第138章 怪人 那厢妙音见着这边吵闹,捏着团扇,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言道: “几位姐姐这是怎么了?怎同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下人计较,白白折了身份。 你,还不快过来给姐姐们赔个不是?” 只见那怪人扭扭捏捏,既不走开也不过来,仿佛很是踌躇。 妙音有些微怒:“真是的,也不知是谁承办的这场茶会,也不知挑几个伶俐点儿下人。” “我不是下人。” 只见那怪人唯露出两只大眼睛,骨碌碌的,说话间似是委屈极了。 “笑话,做如此打扮,不是烧茶的下人还能是世家公子小姐不成?” 这怪人正是方凌。 她今个早起便觉脸上刺痒难忍,嗓子干痛不已,犹如几年前诸犍妖丹初入灵台时一般。想自己服用净髓丹身体早已恢复如初,几年来从未出现反复。 诸犍的半颗妖丹向来都是寂灭无声,安安分分的乖乖待在自己灵台深处,从未异动,总不能今日出来作妖? 思来想去怕不是因为昨日方长清和浮生二人给自己脸上刷墙似地抹粉,导致脸上长了疹子? 但茶会在即,总不能说不去便不去。便只好硬着头皮裹了头巾,包的严严实实的准备寻一处角落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 谁知天不遂人愿,时间越久越是难耐,方才冷不丁地一开口竟觉声音都已变了调,可见并非脂粉的问题了。 正当找个机会离开却又听闻如此不着调的言论,一时未忍得住这才惹了妙音不依不饶。 妙音此人她先前也是见过一次的,与浮生吵架时说话极难听。本来心有不甘还想反驳一二,怎知抬眼间只见那边下人打扮,果真与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再瞅瞅那烧火的小厮为了怕被烟熏到,也围了个头巾包得严严实实,可不就是自己的装扮? 那妙音见方凌眼里颇为委屈,更是来了气: “怎么?冤枉了你不成?” “没有冤枉,没有冤枉,我确是观筳别院的下人。” 方凌见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强行辩驳反而颜面无光,只得将错就错下去。 众人闻言此乃方家小姐身边的下人,纷纷投来期盼的目光,一众子弟们七嘴八舌的问道: “怎不见你们小姐露面?” “是啊,据说你家小姐也接了帖子,不知何时过来呢?” 方凌见此情形,无论如何也由不得她静悄悄来静悄悄走了,正待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谁知妙音倒是率先接了话: “早就听闻方凌方小姐是一位国色天香,气质如兰的妙人。此次还是第一次在这等场合露面呢,岂是轻易得见的?大家还是耐着性子多等一等吧。” “她今日莫不是吃错了药?” 上首一打扮清贵华丽的女子对着旁边丫鬟道。此话虽是问丫鬟的,却是丝毫没有降低音量,尽管说得是背后议论人的话,口气却是理直气壮,毫无避讳的意思。 妙音自然是听到了,于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挤出一脸笑意,掩嘴轻声调侃道: “我说那方凌姑娘生得好看,姐姐可是嫉妒了?” “谁许你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姐姐了?我有承认你这个妹妹吗?” 言语傲慢之极的这位女子正是妙音同父异母的姐姐妙清。 归云山上唯一一个纳有妾室的便是妙清、妙音姐妹俩的父亲,早年间也很是充实了一阵子众人茶余饭后谈资的人物。 此话虽是当众打了妙音的脸,但妙音却全然不恼,仍旧低声冲着妙清调笑道: “话说的如此刻薄,还说没嫉妒?呵呵……只是嫉妒也是无用。你虽自持高贵,却偏生处处都有那比你强的。 以前有积雪院的烟罗姐姐,如今又来一个方姑娘。你若是实在气不过,还不如早些拿了帕子捂了脸,回了院子也清静些。” 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十分精彩。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席间一鹅黄青衫,打扮颇为活泼的女子赔着笑连忙劝解道: “姐姐们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聚一聚,大家就不要再置气了。” 妙清的母亲是正室主母,她生下来就是嫡女大小姐,自小宝贝矜贵得紧,向来趾高气扬惯了,大庭广众之下何时受过这等嘲讽?哪里是劝得住的? 只见她大声道: “我要走要留何时轮到你来置喙?我今天偏要看看你口中的天仙长一副什么模样?” 于是向着被误会成下人的方凌嗔道: “要么干脆清高到底,不接帖子。既是接了帖子如今又迟迟不肯露面,这般扭扭捏捏,惺惺作态,便是端着架子,也该够了!” 方凌不想自己尚且还未做声,便惹出这么许多麻烦。想来这里委实也是不欢迎自己的,多留无益。 等到这姐妹二人终于肯让她说上一句话了,便连忙道: “对不住了各位,姑娘她此番便是让我前来回禀诸位一声,她今日身体不适,此次茶会便不扫大家兴致了。” 说完,便在众人议论纷纷中转身离去。 谁知刚转过身子,却迎面撞上一个半大丫鬟。那丫鬟扯着方凌冒冒失失地喊道: “方姑娘,你真是让我一通好找。 我家夫人就怕今日茶会你没有合适的衣裳,损了云虚宫的脸面,专程让我送来。哪知你却果然穿成这样就先到了此处。” 声音之大,简直是要整个流光池畔的人都能听见。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方家小姐到底闹得哪一出。目光纷纷箭一般射向此处。 一时间众人期待的,嫌弃的,吃惊的,尴尬的,脸色各式各样,好不热闹。 “哎呀,你捂着这么个大帕子做什么?该让人看笑话去了。” 那丫鬟似乎与自己很是相熟一般,伸手便要扯下头巾。方凌虽是不精于身法,但对付一个半大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错身便晃出去几尺远。 谁知身后恰是妙音,只见妙音身子一歪似是被自己撞上,惊叫一声便要跌倒。 方凌本能地伸手一扶,却不料那妙音整个身子都扑了上来,直将二人双双扑倒在地。而慌乱中,方凌脸上的头巾早已被扯了下来。 众人直惊得下巴都掉了半截。只见妙音身旁一女皮肤粗黑,眼皮浮肿发胀,毛发旺盛,真是人如其声,好一个丑陋粗鄙的女人。 众人立刻便如滚油锅中浇了瓢凉水一般顿时炸开了锅。 只听有人鄙夷地大笑道:“也不知哪个没长眼的,竟传出如花似玉这等瞎话,哈哈哈……当真是笑死人了。” “莫不是她自己传出来的吧?呵呵……”立马便有那附和声传来。 “且不要再说了,我都嫌丢死人了。” …… 第139章 相亲局 流光池畔借着此次茶会想要结亲的人纷纷后悔不跌,悔不该被长辈们寥寥数语便诓来此处做了宗门和亲之人。 想来云虚宫这些年许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看太多了,喜好竟然如此殊异。 可是这与他们这些普通山门弟子在审美一事上,这鸿沟跨度的未免有些太大了。也不知他们对天姿国色的误解何时竟偏差了这么许多? 话说视美人为枯骨他们还可以勉强做到,但视枯骨为美人未免也过太为难了一些。想来仙门终究是仙门,仙凡终究有别,自己这帮凡夫俗子离此种境界实在相去甚远。 方凌跌坐在地,双手被妙音抱得死死的,就是想重新将头巾包起来也是不能。而妙音却还故做震惊地道: “你真的是方凌方姑娘?可他们明明说……” “你故意的?!” 若是此时还未回过味来那便真真是个傻子了。 不料那妙音却是准备装傻到底,一脸无辜。 “姑娘不要误会,先前姑娘做如此打扮,我只道是烧茶的下人,无意中冒犯了姑娘,都是我的不是。” 妙音一边装模作样的致歉,一边对着周围一众议论的人大声斥责道: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了,方姑娘不过就是出身乡野,礼教言行粗鄙一些,不会打扮。若是收拾收拾也是能看的。你们何苦如此挖苦她?” 想方凌虽是出生低微,但自小也是被宝贝着长大的,还从来未被人欺负成这般模样。偶尔被人欺负去了可以,但是让她忍气吞声不还手却不是她的性格。 于是趁着搀扶不慎摔倒的妙音,手上便捏了一记炎火决。 丫鬟们也是手忙脚乱地要拉起二人,却不知两人究竟是怎么倒的,不是压着袖子便是踩了裙子。 许是妙音的坠地长裙,轻纱薄幔,不慎拂过煮茶的铜炉,转瞬间却见一道火舌凭空烧了起来。烈焰轻纱,烧得尤为欢快。 妙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说时迟那时快,方凌顺手抄起一侧竹简引流下的木桶兜头便泼了过去。一众人等,惊慌失措,纷纷效仿,只将妙音浇成了落汤之鸡,一场闹剧才终于草草收场。 方才席间劝架那鹅黄小衫的圆脸姑娘自地上拾起方凌的头巾,却早已湿作一团。那姑娘怯生生的将头巾递给方凌道: “怕是用不成了。” 方凌笑笑,干脆将其扔到一边,道:“无妨,反正也怪热的。” 想来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在人前出丑了,也算是有些经验,倒不似当年那般窘迫无措。 彼时,惊慌失措下尚有一人能护着自己。不过今次也算是还了手的,倒也犯不着再憋着一肚子委屈,反倒畅快。 那边,妙清也不担心妙音,独自起身道: “我道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却原来是个丑丫头。装腔作势的样子虽是与积雪院那妮子一样,样貌上却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白白丢了云虚宫的脸。” 一众才俊们眼见妙音也没有什么大事,尴尬之余,便纷纷起身飞也似地告辞了。 须臾之间,原本热热闹闹的流光池便唯剩了端坐中央怡然自得品茗吃茶的一人。看那装束打扮只比方才散去的小姐们还要花哨。 只见他拂了拂广袖云袍,笑意盎然: “美人儿在下见得不少,不过最让在下吃惊的始终还是方姑娘。” “茶会都散了,各人各回各家,贺家少爷何苦还要留在这里奚落在下?” 贺涟风一脸轻浮,摊手指了指桌上的五色糕点: “哪里是奚落?你真会伤人心,现成的茶点,想邀你一起喝杯茶罢了。” “贺公子,青衣姐姐那头你尚且还未交待清楚,怎么可以……可以在这里随便邀人……喝茶?” 方凌觉得那黄衫小姑娘大概是想要说“勾引”二字的,奈何实在没能说得出口,便磕磕绊绊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你这黄毛小丫头,怎么哪儿都有你?我贺涟风端正清白得很,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就敢瞎说?小心我叫贺钊给你耳朵里下小虫子!” 小姑娘闻言忙一脸戒备地捂住耳朵不敢再言语。 “你这清白许是用墨汁写就的?快别在此处吓唬渺思了!”话到此处,突然一人插言道。 几人回头一瞧,却是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人未曾离去。仙越虽是才受了刑罚,但他面色恬淡,声音清朗,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之风。 “仙越哥哥,你前几日才受了丈刑,怎么这就出来走动了?身体可还吃得消?” 那唤作渺思的小姑娘一见仙越仿佛遇到了救星,急忙迎上去,快人快语地问道,全然没有看见仙越那跳跃的眼神。 贺涟风闻言,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渺思,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你这位道貌岸然的仙越哥哥都该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毕竟往真人香炉里尿尿这等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方凌不明所以。“那件事不是长遇道长干的吗?” 渺思也愤愤不平道:“仙越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谁不知道他是替人受过的?” “为何要替长遇道长受过?”方凌不解。 仙越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窘迫,不过转瞬即逝。他搪塞道: “好了,好了,出于宗门声誉而已,不提也罢!” 贺涟风倒也是随性之人,见状对旁边被唤作渺思的小姑娘道:“喏,把你那身残志坚的仙越哥哥扶一把,一起坐下喝一杯如何?” 仙越闻言也不扭捏,一拂袖便站了起来,那轻飘飘的身姿怎么看也不似刚刚受了重刑之人。 方凌瞧着这局面倒是有些为难起来。且不说仙越三番五次地出手相助,就是那贺涟风也曾深更半夜不辞劳苦亲自下山寻得长遇道长医治自己爹爹。 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二人才是,但眼下这模样委实不怎么能见人。 只得硬着头皮尴尬地笑着朝二人见了见礼道:“今日实在有些不大方便,改天再请二位喝茶如何?”。 说罢便欲逃之夭夭。 却不料贺涟风似乎有心要瞧这一出笑话,不仅不准备就此放方凌走,反而抬手极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何须改日?此地凉风习习,波光倒影,静谧无声,岂不正是一处品茶的好地方?” “是啊,方姑娘。在下也正想请教姑娘这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呢。” “啊?这位姐姐绝丑的样貌竟不是天生的?” 渺思总是嘴巴快过脑子,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连忙补救道:“我……我意思是这位姐姐……质朴……天然……天然去雕饰,清水……”但话一出口,总觉不太对。 “出芙蓉?”偏偏贺涟风还不依不饶地接了下句。 “哎呀……我错了,你们骂我吧!” 渺思既尴尬又委屈,只好向仙越求助。 方凌倒未觉得这小姑娘有什么恶意,但眼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怎么向仙越解释自己容貌的问题。 试想长极真人好心好意筹办此次茶会,众人也是诚心诚意前来赴会,如果全因自己易容搅局砸了人家场子,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是以方凌连忙一屁股坐下,态度诚恳地解释道:“我哪里会什么易容?这是货真价实的真脸,真皮。” 贺涟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哦?真皮的?莫不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哪儿买的?” 他故作惊讶道。 “什么人皮面具?这是我自己长的。”方凌急了。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贺涟风继续拱火。 方凌急于澄清,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揪着脸皮将侧脸递过去,一边揪一边还自证清白地搓了两下道; “你看看,真的没易容。如此盛会,我怎么会如此不识抬举,故意易容搅局?” 贺涟风玩得不亦乐乎,一面看着一面便要上手,仙越忙抬手将他挡开,道: “好了,方姑娘,在下信你便是。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就……早起贪嘴吃了两个芋头。不仅剌了嗓子,还肿了脸……” 方凌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得编起了瞎话。 渺思不明就里。 “哦,听说有人就是吃不得芋头。去年上雍郡有个姑娘就是吃了芋头不仅脸肿得发面馒头似的,就连嗓子眼儿也肿得上不来气,差点儿死掉。据说足足养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呢。” “哦?这样说来,倒真是芋头的错了?不过也不妨事,如今大家都走了,岂不是独独让我捡了便宜。” 贺涟风貌似恍然大悟地说道。 渺思不解:“捡了什么便宜?” “这不是明摆着吗?方姑娘是来赴相亲局的,如今你看这局里就剩我一人独具慧眼,看穿了姑娘这一副美人骨相,便是再也变不回去了,我也愿意娶回家里供着的。” 渺思蹙起眉头不满道:“不行!那青衣姐姐怎么办?她为了你今日都没来赴会!” 贺涟风见渺思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高叫一声:“贺钊!” 渺思一听,忙拽紧了仙越的胳膊藏在其身后道: “就……就是你给我耳朵下小虫子也没用。这里还有仙越哥哥呢,何时便成你一人了?” 渺思生怕贺涟风得逞,转而又忙对旁边的方凌嘱咐道:“这位姐姐,你千万别嫁给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个十足的坏蛋,他有家室还要出来拈花惹草……” “哎?你个小妮子!” 贺涟风气急败坏,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拆台的。 眼见二人闹得不可开交,仙越正欲阻止,却见远处过来一个身影,转眼便已到了近前。渺思见到此人,吓得立刻将两只耳朵捂得死死的,紧紧挨在仙越身边,动也不敢乱动。 来人冲众人抬手一礼,转而对贺涟风很是恭敬地道: “老夫人吩咐过属下,茶会结束立刻带少爷回去。”来人正是贺钊。 “扫兴!也不知你是老夫人的人还是我的人?”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与众人拱手告辞。 贺钊闻言,脸上毫无波澜,只按程式答道:“老夫人是为少爷好。” 贺涟风自是无从辩驳,在老夫人面前他一向温顺。 渺思直到看见二人走远了,方才放下手来,长舒一口气道: “这坏蛋可算是走了!这下好了,这相亲局真的便只剩仙越哥哥一人了。” 方凌有些尴尬:“先生想必是未来得及走罢?” “倒也不是,师傅曾命我照看姑娘。” 渺思闻言有些遗憾道:“那便是一对儿也成不了了吗?” 转而倒是劝慰起仙越来: “贺涟风那个坏蛋虽说人不怎么样,但是看人却是看的极准的,他说这位姐姐是美人骨相便一定是的。你若是现在不好好把握,小心以后被那坏蛋抢了去!” 仙越闻言笑道:“你且放心,她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140章 奇妙的择婿标准 流光池畔,山石之后,长亭突然百无聊奈的扔了钓竿准备打道回府。边起身边道: “此事做的可会过分了些?” 仙尧一边收拾着钓竿,一边看了看空无一物的鱼篓,没吱声。 长亭继续自言自语:“若是被她知道会不会心生记恨?” 仙尧终于忍不住道:“她可能会想要了你的命。” 长亭闻言有些诧异的回头望着仙尧: “你因何今日用了‘你’这样的称谓?可是心里有气?认为我这样做有些不大光彩?” 仙尧只觉长亭这几日哪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样子,不是安排他暗中拦截上山参加茶会的弟子,就是去蟾光院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无论哪一桩都委实称不上光彩。 非但称不上光彩,简直算得上卑鄙无耻。 他心下不快,自然不愿称一声师傅。但他自小便是个不多话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当面顶撞,只是恹恹地垂首继续收拾着饵料。 长亭见状,也不计较,只不耐烦地说道:“此处喧闹,真不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这边三人浑然未觉对面的动静。 仙越放下手中茶盏道:“姑娘今日如此示人,恐遭人非议,可要在下帮你向众位子弟澄清解释?” 方凌身为一个正常的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搞成这副鬼样子,这形象只怕已是深入人心了,解释非但无用,反倒会让人以为自己贴着紧着要嫁给他们似的。 若是如此,还不如不解释的好,反正今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于是故作坦然道: “不必劳烦先生了。素闻修行者视形魄为皮囊。形魄者,浊重,世间欲望皆出于此。 故而大凡修行者修身炼心,修的是身轻体健、得道仙身,炼的是一颗不染世俗,不陷于浮华虚妄之道心。追本逐源,上下求索,方能悟得大道致简,道法自然之理。 若是真明白此间道理,便是不解释也无妨。若不明白,便是解释也无谓。” 那边转身欲离去的长亭君听闻这一番高论,嗤笑道: “这许多年过去了,竟还是拿这一套瞎话骗人,一点长进也没有。” 仙尧见长亭居然还在乐此不疲地听墙角,一阵恶寒。急忙找了个借口催着长亭自回了上生殿。 再说这边渺思虽是生在仙门长在仙门,但因归云山不收女弟子,是以从未有机会研究此道,闻听如此“高论”一脸不可思议的叹道: “先前便听闻姐姐通晓道修法理,乃是为数不多的女修,果不其然。我虽也听说妙清姐姐的母亲也是女修,但她去得早,可惜未曾见过。 姐姐今日便好好给我讲讲吧。嗯,不行,姐姐以后可否准我经常去观筳走动?”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活泼乖巧的小姑娘,笑道: “女修不敢当,只是从小耳濡目染了些粗浅道理罢了。若你不嫌弃,自可随时来找我的。” 仙越待她二人絮叨完,才浅浅笑道: “姑娘倒是通透,莫不是想觅一位世出高人?不过姑娘可明白一点?大凡有所成就的得道高人年纪大概都是不怎么年轻的。” 方凌还是第一次见仙越消遣别人,于是也顺着他的话玩笑道: “无妨!若是真能觅得一位世出高人,年纪大些又有何妨?若是耄耋之年更是正好。待到有朝一日,夫婿早早得道升仙,独留人间富贵与我一人,岂不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 渺思噗的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方才的敬仰之情立刻便有些动摇。惊道: “姐姐这想法委实与众不同得很。” 仙越也禁不住笑道: “姑娘这心思确实生得奇妙,只是这要怎样向令尊解释?他可还期待着你能在茶会上觅得一位青年才俊做他的乘龙快婿呢。” 方凌自知是无法交待的,也索性不去想那烦心事了,兀自塞了一块五色糕在嘴里,边吃边道: “无妨,我就说茶会上唯有先生一人没来得及跑被我抓住,但先生性情刚烈贞洁,抵死不从。我实在是扭打不过,只得作罢。” 仙越不想自己竟被拉来做了挡箭牌,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 “在下实在汗颜,既非世出高人,修为也尚且不精,就连炎火决都未必有姑娘使得精纯。” 方凌喉头一噎,急忙灌了口茶水将五色糕勉强咽下。心想,这仙越眼神倒是好的很,坐得这样远,方才之事也都瞧得一清二楚。 当下连忙做小伏低道:“玩笑,玩笑而已,先生切莫当真。” 渺思自然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只懵懵懂懂地觉得此二人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 不过她也无所谓,总之能凑热闹,能吃糕便好。 第141章 夜探岚轻境 这头茶会匆匆一别,方凌刚回到观筳,便见方长清怒气冲冲地等候多时了。 这也怪不得他,本来心情大好以为就要解决掉方凌的终身大事,不想一众的小道消息却称自己女儿是个奇丑无比的丑八怪。 方长清怎么也想不到,这孽障嘴上答应得好,私底下却搞出这等小动作。如今坏了名声,今后哪里有人敢来上门提亲? 此时一见方凌,方长清立即将头转到床里,声气十分不善地道: “将茶会搞成那番模样,倒好意思回来?” 方凌自知今日这一顿训斥左右是躲不过去了,只得陪着小心委屈地道: “此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我头上来,其实算起来我也是受害者。我这脸肿得跟猪头一般,肯定是脂粉出了问题。” 方凌不解释倒罢,只见方长清听了这解释顿时火冒三丈: “你还失手掀了宴席?你翅膀硬了啊?长本事了啊?谁的宴席也敢掀?你以后是不是连你爹我的棺材板子也敢掀啊?” 方凌一边扶额一边将声音提了好几个调门。 “我是说脂粉啊!脂粉!” “失手也不行!况且这事哪有什么失手不失手的!我就是拿脚指头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今天多好的机会,就让你这么给糟蹋了。那么多有家世有本事的男人都给吓跑了,也亏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厚着脸皮回来? 若是其它姑娘出了这等丑,定是要当场跳了池子寻了短见的。” 方凌忙赔笑道:“那脸皮厚的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这种人大都心思坚韧,怎会一言不合寻死觅活的不是?” “你才真真是羞了先人!反了反了,你这孽障真是要活活气死我才甘心啊!” 方凌见方长清又将“心思坚韧”听成了“羞了先人”,连忙就要解释。 方长清哪里听得进去?只见他拼了老命地爬起来,拾起地上的鞋子便飞了过来,一边还不忘喝道: “跪下!” 待浮生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时,方凌已不知挨了多少鞋底子了。 也不知他师傅的病究竟好没好,竟舍得下如此重手,只见方凌好好的一张脸如今被打得都肿成了猪头。 他虽忙着在岚轻境种菜浇地,但架不住贺涟风嘴快,是以流光池畔的事早已知晓。 得知那不要脸的臭蛤蟆精居然敢欺负到他姐头上,本就恨得牙痒痒,谁知回来一看姐姐反倒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浮生激愤难当,伸手便将跪在地上的方凌拽了起来,大声道: “你又没错,跪什么跪?” 方长清见浮生竟然当面忤逆自己,气急败坏地吼道: “反了,反了,都反了!两个孽障东西!” 说着,便要连浮生一起打。 浮生倔脾气一上来,伸手便夺过方长清手里的鞋子掼到地上: “外人欺负她便罢了,回来咱自己人还要打她,你是要逼死她吗?” 方长清气得老泪纵横: “你们以为我是为了谁?仙繁因何截杀我们?而后又是因何被灭了口?就算二者没有关系,那也不过是一明一暗两方势力而已。但要命的是这两方势力都是冲着咱们来的。 若不想法子给你二人找个依靠,你们以为能安生到几时?” “说来说去都是因噎鸣潭而起!不就是岳长亭吗?不就是镇潭法印吗?我现在就去了结了此事!” 说完,浮生夺门而出。 方长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经过这一闹,不禁又有些喘不过气来,激动之后又开始自责: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又乱发脾气打人,我莫不是得了疯病?” 说着,连忙抓住方凌道:“快!快去将浮生追回来,他性子急躁,莫要再闯下祸事了!” 方凌何尝不担心浮生,这边将方长清安顿下来,后脚便追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放暗了,噎鸣潭入口的小路安安静静地隐在参天的古木之中,并无异常。方凌不确定浮生是否来了这里,也不敢硬闯,只得寻了处隐蔽的大石,躲在后面暗中观察。 她将周身灵力调集于五感,聚精会神地感受着噎鸣潭深处的动静,但无论怎样探查,里面除了寂静无声的潭水之外,便是那无可隐藏的妖龙气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方凌这些日子本就劳累,加上如今灵力持续消耗,不知不觉竟靠着石头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月业已悄悄攀上了树梢,方凌直觉有人轻轻摇晃着自己,陡然清醒过来。 只见仙尧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自己面前。方凌一骨碌翻身站起,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仙尧倒是不以为然,只轻飘飘的说了句。 “睡够了就赶快回去,待会儿师傅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方凌见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打算为难自己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浮生……就是我弟弟不曾来过此处吗?” “不曾。” 方凌闻言有些疑惑起来,听浮生的意思分明便是要来硬闯噎鸣潭的。 浮生倔强难驯不假,但他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的。明知噎鸣潭是龙潭虎穴自然不会主动送上门去。 依他看来,现下要解决的无非两件事,究其根本其实就一件事:那便是拿回十方锁灵玉。 浮生想问题一向简单直接,既然岳长亭因镇潭法印记恨方凌,而方凌也因为镇潭法印被盗妖龙复苏而进不去噎鸣潭,那便还他一枚法印即可。 想到此处,浮生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寂静的月色下,浮生熟门熟路地翻墙越户进入岚轻境。贺涟风正自宽衣解带准备就寝,被翻窗而来的浮生吓了一跳,叫道: “你小子莫不是有偷窥的癖好” “降龙木,滇南贺家是有的吧?” 浮生说话倒也直接了当。 贺涟风继续脱着衣服随口问道:“哪儿听来的?” “上次长遇老道说的。” 贺涟风闻言,不以为意:“他的话你也信?他还说长极真人的香炉是仙越尿得呢。” 浮生坚持道:“但我就觉得你家有降龙木。” 贺涟风有些好笑。 “怎样?有我也不会带在身上,你该不会是来打劫的吧?” “我……我买还不成?”浮生显然有些窘迫。 “呵呵,看不出来,小浮生很是财大气粗嘛。说来听听,你打算出多少银子?” 浮生上上下下将身上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凑出一把零零碎碎的散钱,除了一粒金豆子还颇有点看头之外,别的都是些不值钱碎银麻钱。 贺涟风被气笑了。 “这该不会还是我当日用来砸仙繁的那粒金豆子吧?” 这确实是浮生在院子捡来的,也正是这枚金豆子让浮生总觉得贺涟风此人并非表面上那样玩世不恭。 浮生冷不丁地被人戳破,老脸一红,道: “就这么多了,差多少你给个话,以后一分不差补给你。” “我们贺家做生意向来是钱货两清,概不赊欠。” 浮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放低身段,低声道:“求你!” 贺涟风哪里知道此事牵涉了什么?只道浮生又孩子气罢了,于是随口道: “乖,别闹,赶紧回屋睡觉去!” 浮生急了。 “我都如此低声下气求你了,你是要我给你跪下吗你可别把我逼急了!” 贺涟风本来确实是有些困了,一听此话却是来了精神。 “逼急了能怎样?咬我啊” “急了就是急了还能怎样?事关……反正兹事体大,偷也好,抢也好,我总是要想方设法弄到手的。” 贺涟风闻言,也来了劲。 “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扬言要偷我家东西?很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嘛。有本事你偷一个我看看,只要你能进得去巫蛊门的藏宝楼,降龙木我便送你如何?” 浮生走后,贺涟风翻来覆去反倒是没有了睡意。翻身起来,走到窗边大声喝道: “死哪儿去了?毛贼翻进少爷房里都没看见吗?” 只见窗外黑影一闪,贺钊已然站在一片树影之中。贺钊还是一副冰霜铸就的表情,无甚起伏地答道: “少爷曾吩咐,浮生在岚轻境中,只要不扰了老夫人,便不必阻拦。” 贺涟风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 “去,去,去……跟上他暗中看着,别再让这小子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贺钊转身刚要离去,贺涟风心烦意乱地却又变了主意,道: “算了,谅他也没那个胆子!明日再说吧。” 第142章 巫蛊门 浮生一连几日都没有露面,方长清自责不已,连日里打发着方凌将归云山都找遍了也没寻着踪迹。 不仅如此,就连岚轻境里尚在禁足中的贺涟风也不见了踪影。 所幸噎鸣潭并未传出什么动静,仙尧也声称浮生并未去过,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大抵是跟贺涟风下山胡闹罢了。 直到七八天之后沈青衣找来,方凌这才得知大事不妙。 按照沈青衣所说,贺涟风因受方凌姐弟二人蛊惑,回滇南盗取降龙木惹下了大祸,如今失手被擒已被下了大狱。 方凌大惊,这才后知后觉浮生所谓的了结之法便是取降龙木做镇潭法印以求还印之时再入噎鸣潭取回宝玉。 方凌顾不得沈青衣的指责谩骂,急忙去到天枢殿,不想真人昨夜整晚都在养护新得的一只香炉,今日一早方才睡下。 方凌只好找了仙越,说明来意烦他暂时照看方长清,自己则借了匹快马,以便尽早赶到滇南。 仙越倒是爽快,但却见方凌手脚并用爬上马背,动作十分笨拙,当下翻身上马替她稳住缰绳道: “可是第一次骑马?” 方凌尴尬地道:“先前也曾见过几回的。” 仙越浅浅一笑。 “也是胆大。” 遂一夹马腹,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他因刚受了责罚,宫内大小事务一律被卸了职,左右也是无事,倒不如陪方凌走一遭。 上生殿内,长亭闻言,眼神缥缈,凝神沉思了良久才道: “滇南?可知所为何事?” 仙尧照实答道:“具体尚不清楚,只听说滇南贺掌门最近在办丧事,贺涟风也被牵连其中。” “嗬,巫蛊门终于办了一回丧事。替我也收拾收拾吧。” “师傅也要去滇南?”仙尧有些疑惑。 “巫蛊门的丧事,如此难得的机会岂有不去之理?不过你且留下,记得每日下山走动走动,别像个夜猫子似的整日猫在树上。” 仙尧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大概是两宫方才合二为一,不想让人觉察他私自下山有所猜忌罢了。 方凌与仙越一路疾行了七八日,眼看着距离滇南越来越近了。酒肆茶馆中,三五成群的路人们言谈之间已经颇多巫蛊门的流言蜚语了。 这日二人正在一茶肆歇脚,只听一男子道: “贺家这回出了这等丑事,真是颜面扫地。 别看那贺涟风平日里嚣张跋扈,据说这次连续饿了五六日,又被下令用磔骨鞭抽了几回,现在早已没了人形。就算不死,恐也只有半条命吊着了。” 另一人道:“这种事情不好乱说,小心传到贺家人的耳朵里惹祸上身。” 先前那男子嗤之以鼻。 “你这胆子,也就米粒儿那么大。这里是地处偏僻,你到滇南城里听听,满大街的人谁还不知道贺家这档子事儿啊?” “怕是闲人以讹传讹,做不得真的。贺六公子好歹也是人家贺老爷子的亲生儿子,就算闯了多大的祸事也断不能真的要了他的命去。” 只见那男子放低声音神秘的道: “我看这一次悬了。你可知道那位夫人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好歹现下已是当家主母岂能就那样平白无故的死了? 即便娘家成不了事,那她亲生儿子三公子也不是摆设。本来这些个大家族之间就是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如今再有了这弑母之仇,都等不到贺老门主发话,三公子定然就先要了他的小命不可。” 方凌闻言,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那日听沈青衣之言,自己思索着贺涟风到底是贺家六公子,料想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才对。如今方才得知,这里面竟还夹着命案。不由问道: “贺涟风怎么说也是贺老门主的亲生儿子,莫不会真的就要了他的命吧?” 仙越并未像方凌一样乐观,直言道: “门庭内宅之争,有时可能比江湖纷争来得更为惨烈。 要知道贺涟风并非贺老门主嫡子,乃是第三房夫人所生。而这三夫人说起来虽与我们云虚宫有些牵扯,但却也只是岚轻境冯老夫人义妹的女儿。 当年正值冯老夫人新婚前夜,不料破日峰遭逢大难,所有人都以为易荀师叔祖命丧妖龙之口。 冯老夫人悲痛欲绝之下,竟欲寻死。所幸被三夫人的娘亲救下。之后二人一见如故,遂结为异姓姐妹。 当年贺曜辰为重振巫蛊门,到云虚宫递拜帖。恰逢三夫人陪娘亲在岚轻境小住。二人一见倾心,遂结了两姓之好。 很多人都认为贺曜辰此举是变相与云虚宫联姻。 以贺家当年举步维艰的境况,与归云山长老家的女子联姻是万万不可能的。 况且他此时已有两房夫人。长老们断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过去做这名义上的三夫人,实则只是个妾室。 而三夫人虽出生普通人家,但她母亲却与当时掌门师祖的妹妹冯老夫人亲如姐妹,这倒不失为最好的选择。 但贺曜辰此次联姻也并非一帆风顺。 因滇南贺家是为巫蛊世家,祖制便不与外族人通婚。 贺曜辰虽力排众议,手段强硬地将三夫人纳入府内,但其子贺涟风却自幼受族人排挤。 虽然时年七岁时也勉强被编入族谱,但终归不能与另外两名子嗣相提并论的。” 方凌这才有些明白了。 “那如此说来,贺涟风此次牵扯到这夫人的人命官司中,岂非更是凶多吉少了?” 仙越点点头道: “两年前,贺涟风被送到归云山,表面上虽说是接受教化,但众人心里都明白得很,这或许就是在内宅争斗中失利才会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归云山。” 方凌闻言眉头紧皱道: “本就失利,再加上此次命案,只怕更是雪上加霜。不想贺涟风此人看似风光,背后却有这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辛酸。” 仙越摇摇头打断方凌道: “他虽背井离乡,骨肉离散,可却也是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可不是一个随便被人同情的人。” 话虽如此,但他此次毕竟是因她们一家子才遭此横祸,况且浮生还牵涉其中,自己又岂能袖手旁观? 当下便与仙越快马加鞭直奔滇南。 第143章 敲门砖 二人一路星夜兼程,终于在两日之后抵达滇南。 方凌原本还操心着明目张胆地打听消息恐遭人非议。 却不曾想适才刚一落脚,果如茶肆那男子所言,街头巷尾,酒馆茶社,但凡人员聚集之地,满大街都是有关于贺家的流言蜚语。 因贺涟风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曾干下不少荒唐事,得罪的人也自然不在少数。 如今一出事,便少不了许多落井下石的人添油加醋地编排了好些段子。 方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零零总总汇集起来,大致还原了一下事情经过: 贺涟风因在归云山上看中一位绝世千金,但那千金小姐无有他好,唯独偏爱烹煮美味佳肴。 得知滇南有一稀罕物名曰降龙木,用来烹煮鱼虾滋味无穷。贺涟风为盗降龙木取悦那位小姐,竟不惜弑母杀兄只为博美人一笑。 虽是证据确凿,但这混账失手被擒之后,毫无悔罪之心,胡搅蛮缠,拒不认罪。将贺老门主气的吐血三升,命人将其关押。 近日听闻不仅断了他一日三餐,更是受了好一顿磔骨鞭刑。可叹往日风流倜傥的贺家六公子眼看着便要一命呜呼了。 贺家身为滇南巫蛊门,极善蛊毒之术,又加上此地是外藩异族,官府亦需依照民俗不能妄加插手。而自己非官非爵,便是连贺家大门也是进不去的。 方凌望着这深宅大院,高墙林立愈发的一筹莫展。 仙越见此情形,道: “其实此事颇为蹊跷。要说这种名门望族,一般情况下出了这等家门不幸之事,定然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深宅内院,虽是人多口杂,但却规矩森严,若不是有人蓄意为之,断不会闹得如今这般满城风雨。 想必是有人使了手段,以此逼迫贺老门主,想要置贺涟风于死地。” 方凌皱眉道:“如你所言,贺涟风岂非十分危险?” 方凌急的手脚并用,在那墙边比划了两下,凭空只怕是爬不上去的。也不知贺家是否有养狗的习惯? “先生武艺高强,想来飞檐走壁定然是不在话下的。可否带我进去见他一面?” 仙越一脸愁苦: “若是凭着武艺,我进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带上你却是个麻烦。一旦被发现,蛊毒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那该如何是好?” “你一定要见他一面?或者说他盗降龙木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为了你?” 方凌尴尬道:“以讹传讹的话先生怎么能信?不过他身陷囹圄浮生总归是脱不了干系的。 若此事真是因浮生而起,我作为浮生的姐姐便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的。” “那既然已经随你跑这一趟了,与其让你欠着他的,倒不如欠着我的。 明日一早,我带你光明正大的进去如何?” “果真?” “自然是真的,我云虚宫掌门大弟子的面子贺家总还是要给的。不过到时候要委屈你暂且装扮成我的贴身侍婢。” 方凌这才恍然,想自己出身寒微,门庭地位这等东西自小便与自己无缘。倒是把天下第一道宗云虚宫这个响当当的敲门砖给忘了。 第二日一早,方凌将自己拾掇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幸好这张脸继上次毁容之后没过两日便彻底好了,否则可能扮作小厮都不一定有人信。 她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仙越被人迎进了贺家。 贺老门主本就年近七旬,前日里又因家事,病了数日,如今脸上愈加的形容憔悴。 见了来人,强打起精神道: “不知云虚宫仙越先生驾临,有失远迎!” 仙越上前一礼,寒暄道: “仙越见过门主!据闻门主近日里身体不适,可要多注意修养才是。” 贺曜辰笑道:“我们这些老头子不中用了,江湖代有人才出,往后便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门主说笑了。贺老您年华正健,老当益壮,想是近日里为家事所累,多有烦忧,一时身体不适罢了。” 贺曜辰面色一变,双目渐生凌厉之色。 “归云山远在千里之外,对我滇南贺家的一举一动倒是关切的很呐。” 仙越和煦一笑。 “贺老门主误会了。 我与贺六公子在归云山颇多交情,此次出来办事途径滇南,却道贺六公子已然回府。想起他曾言滇南佳酿如琼浆玉液,便想来讨杯水酒。 谁道刚一进城,便听闻贵府之事。 云虚宫虽不便插手贺家家事,但我二人好歹相识一场,希望门主能赏在下一份薄面,允我二人叙上一叙。” 贺曜辰闻言,不经意地瞥了眼旁边肃立的年轻男子。苦笑一声道: “贺某无能啊,缠绵病榻数日。不想自己的家事,竟已沦为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供人议论之笑柄。倒让你们见笑了。” “贺老门主放心,我与贺六公子相识已久,且他与云虚宫也颇有渊源。 如今出了这等事,我云虚宫定然不会与旁人一般落井下石的。” 仙越意味深长的说。 只见贺曜辰旁边的年轻男子听闻此言,似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言语间颇为不满的道: “先生言下之意,云虚宫是准备替贺涟风出头了?” 仙越从容问道:“未请教阁下是?” 那人道:“我在贺家排行老三,名曰贺涟驰。” 仙越一礼。 “未知三公子在此,在下失礼了。不过公子所言差矣。宗派之间,不言家事。 而我今日所言不过一个情分,若是门主信得过,我等自当竭力相助,若是多有不便,我也不会强求。 便是与贺六公子见上一面,聊表心意即可。” 待那贺涟驰再要开口,却被贺曜辰一个眼神制止。 “既蒙世侄记挂,我若再横加阻拦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也罢,便让你再见一见我那个不争气的逆子。只怕此去一别,今后再见却是难了。” 地牢口,仙越站定,双臂一展,方凌立刻心领神会的上前为其整理衣衫。只见仙越借机低声嘱咐道: “他人地界,恐有不便,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你心中还要多做计较才是。” 方凌点头应允,遂跟着仙越一道下了地牢。 第144章 劫狱? 地牢昏暗潮湿,腐臭霉变之味扑面而来。行至最里间,只见一人衣衫褴褛,浑身鞭痕累累,大大咧咧,屈膝搭臂,背对着过道靠坐于牢内。 闻听来人,头也不回地道: “我说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再问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人不是我杀的。” 话虽说的不卑不亢,但中气却已明显不足,可见已是虚弱不堪了。 仙越踏入牢内,半晌才道: “能见到一向风流倜傥的贺六公子沦落至此委实不易,不知你那一众妹妹们见到此番景象是心疼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仙越对贺涟风在归云山上的浪荡行径向来不齿,是以并没有什么好听话讲。 贺涟风闻言,猛地抬头,见来人竟是仙越和方凌,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遂吊儿郎当的一笑,道: “何不问问你身边这位好妹妹。你看到我落难至此,是伤心多呢还是失望多?” 说着竟突然伸出手来将肃立一旁的方凌一把扯到怀中,低头悄声道: “可是已经见过浮生了?” 方凌不好妄动,只得乖乖道:“浮生在哪儿?你们真的杀了人?” 贺涟风笑看着方凌,脸色有些疲惫,他伸手拨了拨她脸上发丝,苍白的手指在她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似是怜爱有佳地道: “别担心小美人。浮生若梦,此地虽寒碜了些,但我这人生来无拘无束,便是死后到了落蛊洞也只当大梦一场罢了。” “哼!死性不改!就劳这位姑娘回去告诉他那些旧情人们,让他们务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这位弟弟多烧些纸钱,免得往生路上孤苦。” 只见漆黑的过道中走出一人,正是正堂之上,贺曜辰身边的三公子贺涟驰。 仙越一把将方凌拉了起来。 “这是在下的侍俾,非是你的美人。不过你且放心去吧,你那一众的美人妹妹们往后自有他人替你照看。” 贺涟驰嗤笑一声。 “我本以为你在云虚宫有多少至交好友,看来也不过如此,都是来看你笑话的罢了。” 仙越似是并不想多留,拂袖边走边道: “生死一事于道家修行者来说,本就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道化万千,形式而已。既无生死,何谈悲喜?更说不上笑话。” 贺涟驰冷眼瞧着远去的仙越对贺涟风道: “他们归云山的人都是如此不说人话的吗?” 贺涟风不禁被逗乐了,大笑道:“真是难为你了。” 回到客房,仙越进门后随即将门闭死了,看着方凌问道: “他说了什么?” “贺涟驰步步紧跟,看得太紧了,他并未来得及说什么。 只是能确定两点罢了,一是他没有杀人,二是浮生可能会在一个叫落蛊洞的地方。” 仙越疑惑:“落蛊洞?” “是的。先生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落蛊是滇南巫蛊门派的丧葬传统。 主要是为了防止死者生前被人下蛊,若是蛊虫未能尽除,或是自身本命蛊未能如期死亡,会导致死者魂魄被噬,无法超生。 各族巫蛊师都会根据自己族内情况选择阴寒潮湿,灵气阻滞之所,深挖数丈直至山腹,做成专门用于停放尸体的洞穴。 待尸体上的蛊虫落尽之后,魂魄方可随肉身往生下葬。 巫蛊门世代精于此道,自是要遵循祖制的。 不过落蛊期间,是禁止一切生人入内的,燃香祭拜皆在洞外拜台进行。” 方凌闻言不禁眉头紧锁。 “我了解浮生,他与贺涟风一向交好。如今贺涟风因他落了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应该会蛰伏在某个地方伺机而动。” “所以,你怀疑他会去落蛊洞?” “倒是不无可能。以浮生的功夫,他单枪匹马地牢是进不去的。走不了劫狱的路子定然会另想他法。那便只能是调查真凶了。” “你是说他会勘察现场,开棺验尸?” 方凌也不能肯定,只得道: “若是我的话,一定会如此。所以无论是为了浮生还是贺涟风,我都得去一趟落蛊洞。” “贺家能答应我们见贺涟风已实属不易。毕竟门派之间,虽是世交,但也有其必须要遵守的底线。 要说祭拜亡灵倒还说的过去,若说验尸那是绝无可能的。 除非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贺涟风是冤枉的。” 方凌陷入沉思,突然对仙越道: “贺家为滇南巫蛊之首。不知你对蛊术可有了解?与道法相比,孰强孰弱?” “巫蛊之术,追根溯源本是道法的一个分支,主要以诅咒、魇镇、蛊毒为主,其传人皆在族内甄选,从不外传。故而神秘莫测,我所知并不多。 我只知巫蛊之术大多针对形魄,而道法更多的则是针对魂神,二者各有千秋。 但若追究法理根本,定然是推崇道门正宗的。 毕竟巫蛊只为一时之利,着眼于此生当下,而道门则是为得道升仙。” “那若是你与贺家的人交手,胜算几何?” “说不准,那得看对手是谁,有多少人。” “若是贺涟驰那样的呢?” “我此前并未见过贺涟驰,不过玄门百家倒也未曾听说过他有什么名头,想来应是及不上他父亲的。 论外家功夫,我倒是不惧此人,可他若是使用巫蛊之术,我却不得而知了,毕竟知之甚少。” 说到此处,仙越突然有些回过味儿来,问道: “你此话……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劫狱吧?此事万万不可,且不说我们如今身在滇南,事后定然无法脱身。 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我身为云虚宫掌门大弟子,此等连累师门之事,断不可胡来。” “浮生都不能干的事,我能干么? 不是劫狱,只是咱们若能借着祭拜二夫人之际,让我开棺验尸,或可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我体力一向不济,先前也没怎么干过掘人坟墓这等事。况且也不知他们葬制如何,都封几道棺椁。 可能耗费的时间比较长,若是被发现了,就看你能撑得到几时了。” 仙越闻言,一个头立马两个大。 “关于让你欠我人情这件事,可否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