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公子》 第一章 神秘白衣人 三月的大梁帝都,草长莺飞,繁花似锦。 贵胄云集的天子脚下,上至九五之尊,下至黎民百姓,都已脱下厚厚的冬装,轻车简从,喜气洋洋地开始迎接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大街小巷热闹非凡,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都好像比沉闷的冬天更卖力高亢了。 在这春日祥和,一派喜气的京城中,似乎只有一处是永远沉沦在被人们遗忘的角落,不会被阳光照耀和光顾的。它被设置在离京城中心稍远的郊外。那里本就人迹罕至,加之凡有不知情者靠近时都会被衙役大声呵斥驱逐,更使得这处所在像鬼魅一般神秘,如寒冰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就是大梁国顺天府大狱。 按照梁朝旧制,整个京城就只设这一座大狱。不论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只要犯罪的一律羁押在同一所大狱里,因此规制比历朝的大狱都要大得多。顺天府大狱共分为五层,从上到下依次安排的是皇族贵胄,大臣公爵,官阶地主,贩夫走卒,行商坐贾,每一层设置牢室五十余间,从上到下条件自然是越来越差。皇族贵胄乃与天子多多少少有点血脉关系的,他们即使犯法,享受到的也比普通贩夫走卒的日常生活都还要好。只是这行商坐贾被安排在最底一层,可能不被人所理解。 其实,按梁制,为鼓励经济发展,朝廷还算是给了商人足够的空间,在政策上也有很大的弹性,所以很多商人都利用了朝廷的利好政策赚得盆盈钵满。富甲一方的商人是很受时人羡慕和钦佩的,因为一旦有了钱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些商人多半会用来与政府官员勾连互通,后者自然就会给商人们长脸。但一旦商人犯罪,朝廷最看不起的也是商人,打压得也最为厉害。原因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你得意时风生水起,我无奈你何,你不得意时就得被我踩在脚底下,往死了整你。人啊,总是爱捧高踩低的,同时,这些商人的家属也自然会大把大把地往顺天衙门的各级官吏手里塞银票,以博得一点在监狱里的稍好待遇。所以,贬低商人,何乐而不为呢? 虽这座如鬼魅般的牢狱极少有人光顾,这段时间以来,却一直有一个身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晃悠。那人一袭白衫,衣袂飘飘,白天看倒是姿态潇洒,夜晚却是有点瘆人,也不知那是人是鬼。 衙役们时常看那白色身影忽隐忽现,想要驱赶却发现其不知溜到哪去了,正准备坐下休息那身影又开始晃悠。 那人从不靠近,看不清他的长相,更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顺天府尹李深得知这一异常现象后,曾安排过多次围剿行动。因为这白衣人的存在实在是令人寝食难安,万一这人是想劫囚呢,天子脚下,这可是震动天听的大事啊。 可那白衣人不仅狡猾诡谲且功夫极高,大狱外一片密林和沼泽地是最佳的藏身之所,李深的数十名衙役于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动辄被他逃脱了,从来都是片叶不沾身,连影子都见不着。 等到第二日,那白衣人又来了,依旧不咸不淡地在大狱附近晃晃荡荡。想抓又抓不住,想赶也赶不走,且他也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对大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衙役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衙役们很纳闷这白衣人的真实身份,却不知若他实实在在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下巴恐怕都会惊掉。 原来,这人就是近两年在大梁江湖上人尽皆知声名鹊起的无忧公子,人称大梁公子。只是,此时识得大梁公子真实身份和相貌的人尚寥寥无几。 历朝历代,草莽江湖皆以义气为重,即便亏了妻儿亏了身家性命,也不能亏了道义亏了兄弟,大梁朝概莫能外。近两年,一名自称无忧公子的江湖侠义之士,在大梁的京城几乎是家喻户晓。酒馆茶肆,勾栏妓院,闲聊之际无不谈起这大名鼎鼎的无忧公子。 有人说他家财万贯,散尽千金只为名;有人说他义薄云天,忠肝义胆救百姓;有人说他风流倜傥,潇洒恣肆胜潘安;有人说他神出鬼没,行踪莫测极诡秘。。。 在大梁百姓的心目中,无忧公子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男子皆景仰膜拜,女子皆暗许芳心,英雄配美女,才子配佳人,自古便是不容更改的传统。 若你不了解无忧公子,那你必定不是大梁人,若你身为大梁人却不知无忧公子的名声或对无忧公子稍有微词,唾沫几乎能将你淹死。 他到底神在哪里,大梁的茶馆酒肆里随便坐一坐就探听出来了。原来只因他近两年办了几件轰动全大梁的大事,件件都极得民心,极受拥戴,且每次都事后留名,相当高调。 (本章完) 第二章 这第一件事情便是:劫法场。 大梁近几年天下大赦两次,很多罪不至死的罪犯皆被放归,唯位于牢狱第二层的江阴大学士未能被释放。此人为人耿直忠正,自入朝为官后便多次向皇上直接谏言,上书痛陈时弊,在他犀利的笔锋下,几位权倾一时的大臣纷纷落马,要么迫于压力主动请辞告老还乡,要么皇上龙颜大怒来个连降三级。江大学士在百姓心目中威望极高,人人皆知其一心一意为大梁,为百姓,他的家门口时常堆放着不知名的百姓送来的各种蔬菜水果。江大学士也感恩戴德,知道自己身为御史言官的重大责任,于是更加勤勉地上书,为百姓谏言。然而,自古官民不两立,受到百姓拥戴,就必然会大大得罪当朝权贵,那些被江阴拿到过把柄的大臣们直欲杀之而后快。 这次,因江阴在老母新丧丁忧期间娶了个小妾,就被某些人抓住把柄,硬是给他芝麻大的罪名扣上了不尊孔孟不守孝道欺君罔上的大帽子,好几个大臣甚至联名上书要求将江阴明正典刑以正视听。皇上开始还极力为江阴辩解,开玩笑说谁还不娶个三妻四妾的,即便丁忧期间做了这样的事,也只能说明江老先生身体好嘛。可一票大臣们根本不买账,连珠炮轰江阴,罗列出各种罪证,联名上书都达多次,特别是几名武臣更是直言皇上有袒护江阴之意,皇上眼看着情势越来越危急,被逼无奈下,只得同意。 行刑那天,京城郊外的五里屯法场被前来围观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呼天抢地喊冤的,有提篮携妇生祭的,个个哭兮兮的,一片愁云惨雾。老百姓都只恨自己不能翼下生双翅,将大学士从鬼头刀下救出来。然而,正当刽子手的大刀要落下时,却闻一阵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传来,且伴随着雷鸣般的响鼓,天塌地陷一般,好似四面八方都在呐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法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当然也包括监斩官和刽子手,脑子转得快的甚至在想是不是行刑之事触怒了上天。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几名蒙面黑衣人已从天而降,一个对准一个,精准而迅速地将监斩官和刽子手掀翻在地,将惊魂未定的大学士从断头台上拉起。紧接着几十名混迹于人群中化妆成老百姓且身形健硕的大汉冲进法场,边漫天撒纸边大喊“枉杀忠良”,一时整个法场喊杀喊打声不绝于耳。按照规定,法场里是有兵部安排的重兵防范的,且为避免有人冒死劫法场,罗尽忠还特意安排了比以往行刑更多的重兵,但事故毕竟发生的太快,且那些彪形大汉个个神勇异常,非普通兵士可比,在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反应过来,正准备围歼时,乱局就已经结束了。一名蒙面人一手揽起大学士的腰,提着他便飞奔至刚才从天而降的钢丝边,几十名蒙面人有条不紊地嗖嗖嗖迅速遁去。监斩官大喊“抓活的”,但却连人家的衣襟都没沾上,那些人犹如神兵般倏忽消失了,场内地上只散乱无数纸片,捡起一看,均写着“尊贤重士,为国为民”,落款为“无忧公子”,法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监斩官丝毫不敢耽搁,派快马飞奔去报信,待刑部兵部反应过来,要去江府抓人时,家中早已空空如也,别说妻眷家小,就连丫鬟小厮也没留下一个,气得一干大臣们咬牙切齿。 这事很快传到当朝皇上的耳朵里,满朝震惊。皇上本对于胆大包天劫法场藐视皇权极为愤怒,但转念一想,他本也是迫于压力才不得不下令杀江阴的,这下正好人没杀成,百姓舆论成鼎沸之势,他也便就坡下驴,不予追究,不了了之了。事后几次有大臣上书要求再次搜捕江阴以及缉拿反贼“无忧公子”,皇上都搪塞过去了。无忧公子第一次名声大震。满朝文武开始打听这无忧公子到底何许人也,可没一个人知道,更无从抓起;老百姓们则开始街头巷尾地议论起此人来,说什么的都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会说东街老李家的儿子失踪了好多年,可能这无忧公子就是他假扮的,一会说西街老张家的儿子豪侠任勇,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半这无忧公子就是他了。。。。官府最初还信以为真地派出衙门去抓人,结果一次次发现那些所传言的人要么是瞒着家中妻小去逛窑子,要么是神经时有错乱经常把鬼神挂在嘴边,一次次闹得啼笑皆非。那些官老爷们才知道老百姓不过是信口胡猜罢了。抓瞎般到处寻了一阵,也丝毫没有无忧公子的线索,官府只得暂时停止了抓捕。大臣们见那江阴再也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也便不再赶尽杀绝,本来他们也只是想让江阴闭嘴,既然人都消失了,这一目的已经达到,何必再去招惹众怒呢。 江阴大学士全家失踪和无忧公子究竟何人,便成了大梁的两大谜案。老百姓倒时常津津乐道,夸那无忧公子定是观音菩萨派来拯救忠良的,直到半年后无忧公子又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便是那第二件大事:平危局。 大梁一直偏安一隅,发展缓慢,周边还有月氏,前渝,乌孙等对其虎视眈眈。周边诸国早已有虎狼之心,欲将大梁吞并瓜分。在这种危局中,大梁的百姓一直都颇有戒心,上下一体同心同德,对周边的势力从来没放松过警惕,因此几乎人人都是大梁的耳目,个个都是大梁的情报员。无忧公子事件发生后约两个月,从前渝和乌孙分别来了一大批商人,他们表面以经营茶叶为名,实则到处打听大梁的战备情况。几名商人喝多了酒,在风月场所走漏了风声,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那些烟尘女子将消息通过恩客们四处散播,大梁百姓个个都抖擞起了精神,将这一消息报官,家家户户备好了镰刀锄头,准备将那些商人揪出来,要么扭送到官府,要么打得他们滚出大梁。官府得知这一消息,却是将信将疑,因前段日子抓了些假的无忧公子,闹出不少笑话来,便不太相信那些百姓们的所谓捕风捉影,而老百姓见官府竟然对如此重要的间谍活动无动于衷,也是失望至极。 但很快,这件事便有人出来做主了。据说,有人通过与风尘女子们近距离接触,详细打听出了那几个走漏风声的商人的体貌特征,很快就顺藤摸瓜将所有的假商人都打听了出来。但很快,这些商人便一个个销声匿迹了,基本都死于意外,据说前渝的一名同伙听说所有的同伴都已经莫名其妙的一个个死掉,吓得魂飞魄散,纵马逃命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用箭射杀。次日,众人在集市发现那人的尸体,背后贴着大字“消除隐患,保家安民”,落款竟然又是那“无忧公子”。 本来劫法场的事件已过去数月,无忧公子的热度已有所消退了,这下子老百姓的热情再度被点燃了。有好事者专门向红袖坊的姑娘们打听,到底是谁在详细了解那些商人的体貌特征,可每个姑娘的回答都不一样,让人一头雾水。官府倒是行事谨慎,将那些个尸体一个个全都细细查验了一遍,果然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些许线索。要么从尸体,要么从马镫马鞍里找到有与本国的书信往来,包裹的极为严密且用的是暗语,称为阴书,可官府里懂行的人很快便看懂了,竟是汇报大梁的军事详情,有军队驻扎方位,有街头巷尾详细图纸,有马匹粮食等数量。。。且从这些人身上都统一查到一小块玉,上书“阴”字。将所有这些情况都摆在一起,事实就已经一目了然了,这果然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多国间谍活动。幸好这些阴书都尚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因不曾防备自己会这么快被发现行踪的,所以也还未将情报送出去。顺天衙门的李深暗暗不知掉了多少汗,这要真是间谍活动成功了,自己首先就得掉脑袋啊。很快这件事情便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龙颜大悦,责令谁也不许再追究无忧公子劫法场的责任,反而是到处张贴告示,要大大嘉奖他,望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身。老百姓们也是翘首以盼,街头巷尾谈论的全是无忧公子的话题。可这神秘的无忧公子还是继续保持着神秘,一段时间后,这件事情沉寂了下来,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似的。直到无忧公子第三次走进公众的视线。 这第三件大事便是:救百姓。 大梁国小力弱,一直居安思危,重武轻商,武臣地位非常高,几乎无人能够撼动,因为大梁的国泰民安需要他们去保证,比如之前的江阴案,就是几个武臣联名逼着皇上答应他们处死江阴的请求,否则他们便要求集体卸任,皇上还得求着他们去保家卫国呢,哪能让他们全都辞职,于是只得选择牺牲江阴大学士。然皇上重视,制度偏让,这些武将本已位极人臣,且只要有战功的均可分得大量土地,但还有些武将却偏偏不满足,你追我赶攀比之风盛行,比的皆是所占土地的大小。跑马圈地,是武将们最喜欢的一种方式,因大梁政策中有圈地政策的漏洞可钻,这些武将们就将洞钻到了极限,甚至有将百姓的宅基地和耕种土地圈进自己领地的恶行发生,其中最嚣张跋扈的当数兵部尚书罗尽忠的侄子罗武。数月前,因罗武将方圆五十里一个乡的土地均占了,找自己的叔叔罗尽忠派五百兵驱赶百姓。这上百户百姓眼看着就要流离失所,索性心一横,在一名叫陈大胆的村民的积极鼓动下,好几百号人拿起镰刀锄头,集结起来准备联合对抗朝廷的官兵。他们当时已抱了必死之心,反正连家也没了,与其流离失所,还不如奋力一搏呢。老少妇孺同仇敌忾,恶性械斗一触即发,且优劣之势极其明显,官兵皆全副武装,沙场善战,这些老幼妇孺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乡里正一面派人快马到朝廷喊冤,一面也不得不加入了土地保卫战中。正当罗武高高举起手中的旗帜,下令射杀无辜百姓时,从他身后的步兵中突然飞出好几个身影,他们互相配合,脚踩在一个个士兵头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其中一名身形矫健的数秒便落到罗武的马上,等罗武反应过来时,冰冷的刀锋已将他的脖子勒出了深深的血印。他大叫让所有步兵均往后退,否则将罗武的头颅割下。罗武被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命人后退。直到步兵退出数里,这几人才将罗武放开,临走时削掉他一块头皮以示警告,并留下旗帜一面,上书“除暴安良,替天行道”,落款毫无悬念地又是“无忧公子”。同时,里正派出喊冤的那名村民,碰巧遇见了景瑜郡王爷,景王爷领他到皇上面前告了御状,罗尽忠一顿臭骂自是少不了的,并将罗武贬为庶民,后经大儒们重新上书谏言,将圈地恶政从此废除了。 听说这一危机竟又是无忧公子出面解决的,皇上不禁啧啧称赞,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奇才,一定要找到他为朝廷所用。于是,皇上派朝廷各部去搜寻那无忧公子,并专门就此事召见了景王爷,问他结交了如此多的三教九流,是否其中就有无忧公子,若真有,这样的英雄豪杰一定要带来面圣云云。景王爷虽说交友甚广,但也只是回话说定要派人去多方打听,无论如何这样的人才必须网罗来为圣用。果然,出得皇宫后,景王爷便派人再次四下张贴告示,表示愿意诚心诚意结交无忧公子,愿意招收其为王府幕僚等等。 这几件事情之后,无忧公子便成了大梁百姓口中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人人交口称赞,恨不能见其面当神一样供奉起来。说书先生也有了各种版本,有说无忧公子长相俊美的,有说他貌丑心善的,有说他玉树临风的,也有说他骨瘦如柴的,且个个据理力争,说自己见到的是无忧公子本人。 若说此时谁在大梁最有威信最有话语权,绝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忧公子啊。 大梁的百姓们敬那无忧公子义薄云天所向披靡,尊称他为大梁公子。 (本章完) 第三章 密潜入狱 这天,顺天府两衙役在门口晒着暖烘烘的春日阳光,正懒洋洋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越驶越近,越来越响,惊了二人的好梦。很快,两辆豪华的马车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那奢华几乎要亮瞎二人迷蒙的双眼。 两辆马车均是高棚青辕,比普通马车宽敞约略一倍,楠木车身,车四周由光滑精致的厚实绸缎装裹。赶马的车夫高束发髻,表情严肃,虽只青衣薄衫,但仍可见其质地优良,似乎连这样身份人的也不能被怠慢了去。更惹人眼目的则是那两匹高头大马,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毛色光滑而呈暗红色,衬着这春日的暖阳,几欲折射出光来。 两个衙役一下子精神了,瞌睡虫早被赶到了九霄云外。其中一个稍有点见识,趁马车刚停下来,起身悄悄凑过去和另一个耳语:“哥们,那可是汗血宝马,竟然用来拉车,啧啧啧,有搞头。”另一人没说话,眼里却放着光,两人交换了下眼神,面露喜色,知道有好事上门了。 这等豪奢,非富即贵啊。 在马车上还未有一个人下来之前,两人迅速在头脑里搜索着牢狱里所有犯人的资料。他俩虽到顺天衙门里供职时间不长,但如今牢狱里屈指可数的些许犯人,他们还是大致清楚的。 三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除重刑犯外,普通犯人都已放出牢狱;一年前太后薨逝,皇上再次诏令减轻所有犯人的罪责。于是,除杀人致死的被改为秋后处决外,其余的犯人基本都已特赦。甚至连杀了人的王公贵族,也被高人们以各种手段拯救出狱了,当然,这类事仍然属于隐秘,不敢光明正大捅到皇上面前去的。不过,得了好处的都是些达官贵人,谁会这么不开眼地跑去告状呢,除非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牢里还有谁,竟然值得这等显亲贵戚前来探望?莫非又是那身在最底层,已自暴自弃到不成人形的高普沧? 说起这个高普沧,两个衙役毕竟身份太低,且不算衙门里的老人,所知信息太少。但他们知道,这样一个早已自称死罪,多次主动请死的商人,却先后有理郡王府的景瑜王爷,刑部尚书马谦德之子马凌云时常前来探望,并待他礼遇有加,叮嘱衙役们不得打骂,供应上好伙食,好生照看。 这二位可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平时能见着一个已是恩典,而这位貌不惊人的布衣商人,却从未表示过对云上之人的谄媚阿谀,一味地只是每日粗茶淡饭,沉默寡言。 今日这前来的贵人又是谁?两个衙役还没来得及再次交流一下眼神,就瞅见马车上跳下两人来。 一个年轻人,身材中等,相貌一般,属于过目就忘的毫无特色之人,容颜略清瘦,虽服饰华贵,但难掩其面色上的忧虑与焦躁,似与他这般年纪颇不相符,吸引人注意的绝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的双脚,两只脚一高一低,原来竟是腿有残疾。 另一人约莫五十岁年纪,长身玉立,浓眉大眼,须髯飘飘,颇有气度,年轻时定是名美男子,只是眼神凌厉而傲慢,目光所及似都是在睥睨众生,让人不由发自内心地一颤。 那年轻人向老者微微一拱手,又伸出右手示意老者一同前行,态度恭敬,面色严肃。老者稍一点头,两人便快步向衙役走来。这时两衙役已经站起来了,笔挺挺地面对访客,因为他们已注意到,那年轻人貌似普普通通,但那老者却是身着三品服饰。 虽说在这遍地贵胄的京城,三品实在算不上大员,但对于如蝼蚁般的衙役来说,任何一个官员都是吃罪不起的。待访客走近,其中年长一点的衙役便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来者何人?”虽声音洪亮,但底气不足。 他们尤其记得,上次晚班的小黑就因为天色已晚,看不清来者的长相,恶言恶语地喊出一句“来者何人”,而被暴打一顿,因为那次来的正是一品大员兵部尚书罗尽忠的儿子罗长林,京城里出了名的恶少。小黑被打得皮开肉绽,至今两月有余仍脸有淤青。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年轻人听得问话,倒是表现得彬彬有礼:“有劳二位,这位是茶马司曾乘风曾大人。我们前来探望犯人高普沧,还请行个方便。”说着从宽大的袖袋中熟练地摸出两锭银子并监狱允入文书,递向二人。 果然是来看高普沧的,两人不动声色地毫不推辞就熟练接下了,银两纳入袖袋中,赫在目,赶紧恭敬地叫一声“曾大人请”,便利文书则匆匆瞟了一眼,只见顺天衙门大印赫落地打开偏门,请他们进去。 且不说这三品大员的身份,也不说这两锭沉甸甸的银子,单就冲高普沧的名字,两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放行。 其中一名衙役引导着来访的二人,曲曲折折地进了大狱。 此时,眼见着那两名访客进入大牢,无忧公子才转身向远处奔去。等他再次回到大狱门口时,已摇身一变,成了一身着锦绣长裙的女子,腰肢细软,袅娜娉婷。 她尚未靠近狱卒,便远远举起了手中的令牌。京城稍有眼力见的人都认识,那是景王爷所特有的黄冈玉牌,所到处可令百官俯首。狱卒一见那令牌,立马躬身跪下道:“敢问小姐要去见谁?” 女子冷着脸道:“我谁也不见,只因王爷听闻最近顺天大狱有些行事不够谨慎,故派我前来秘密查访。” 那狱卒一听,大惊失色,刚欲解释,女子一摆手制止了他,“不必多说,也不用谁引导跟随我,我自己进去便好。” 狱卒吓得大气不敢出,哪敢有半句辩解,恭恭敬敬引着女子进了大门,自己便退回到了门口,一面又赶紧差人去给最高长官李深前去报信。 无忧公子假扮的女子一进大狱门,轻轻斥开一个个正欲靠近他的大大小小各个等级的狱卒,直奔地下五层而去。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去探听这刚进大狱的二人进入大狱的真正目的。 第五层商人的牢狱终年不见阳光,走进地下第三层时,厚重的霉味就扑鼻而来。那曾大人虽以长袖轻掩口鼻,但仍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衙役趁行至油灯下时,偷眼向二人瞧去,只见年轻人脸上表情复杂,紧闭的双唇与绷紧的脸部肌肉似有压抑在内心的无限波澜,柔和的眼神又似有掩饰不住的同情。 曾大人表情平静,只是从其稍微牵扯的嘴角和喉咙底发出的微哼,似看出其内心的蔑视,也不知是在蔑视这衙役,还是在蔑视这大牢的环境,甚或在他自己的内心,在蔑视某种平时难以蔑视的东西。 三人前后脚来到地下第五层,这里的霉味已几乎令人作呕,且空气潮湿阴冷,地面溜滑,需一步步踏实了才能保证走稳了。衙役恭敬地引导着二人来到一扇牢门前,摇了摇牢门上的大铁锁,沉声叫道:“高普沧,有人探望。“ 牢内昏暗,但见一人静坐于草堆之上一动不动,对门外的声响似乎毫无知觉。衙役将油灯稍举高些,又叫了一声:“高普沧,有人探望。”牢内之人仍然纹丝不动,衙役只得掏出牢门钥匙,叮叮哐啷地开了门。 “小哥,可否让我们单独待在这里一会?“这时,年轻人又从袖笼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衙役手里,低声恳请道。 “这个,这不太合规矩。。。“衙役犹豫着没去接那锭银子,面露难色。按照探视规定,当班衙役是必须一直随侍在侧,不得离岗的。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算是牢门大开,高老先生,他会走出去吗?“曾大人见衙役支支吾吾,突然义正词严起来,他手指着牢中的高普沧,眼睛却是盯着身边的年轻人。 虽让探监者与犯人单独相处已属犯规,但经这么貌似冠冕堂皇地一指责,衙役倒像是理亏了一般。他一阵脸红,想想确实越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此刻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呢,于是迅速接过银子,低声地一叠连声道:“是是是,您老说的对,即便是这里无人看守,高。。。他也不会逃走的。“说着一躬身,迅速接过银子,退了几步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但他也不敢跑得太远,只是上了一层楼,到那儿的入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处等着,这是大狱唯一的出口,除非遁地,否则一个苍蝇也别想从别处飞出去。 而此时,无忧公子化作的女子也正静静站在那里,见狱卒上来,轻轻晃了下手中的令牌,并用眼神示意他禁声,赶紧离开。狱卒虽满眼困惑,但仍迅速上楼了。 待那衙役走远,曾大人和年轻人一同踏进牢门。曾大人一拱手,向牢中的高普沧微微行了一礼,低声关切道:“高兄,你受苦了。“ 身边的年轻人倒是一句话没说,表情木然,只是在一边垂手而立,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牢中枯坐在油灯下,连颌下长须都不曾丝毫抖动的老者就是高普沧了。他紧闭双目,神情淡然,脸上的道道沟壑似在诉说着毕生的沧桑。因长期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他面色煞白,与满头银发几乎浑然一体,听到说话声,他的眼睑稍微颤动了一下,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莽枝,你和你父亲说两句吧。“曾大人面向身边的年轻人,轻声叫道。叫莽枝的年轻人咬紧了牙关,没有开口。高普沧此时却微微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投向了牢门内的二人。 “莽枝来了。“高普沧开口了,声音像是从紧锁的喉咙中挤出一条缝来般嘶哑,极度干裂的嘴唇因翕动而渗出鲜红的血丝。 “嗯。“莽枝冷漠地应了一声,却依旧表情冷淡,毫无亲近之意,脚步也纹丝未动。 “我已是将死之人,早该一死以赎一身的罪孽,若还能有一丝用处,也算是为你们尽最后的心力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高普沧缓慢而低沉地说着,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高兄,你这是何苦呢,你完全可以出去颐养天年,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景王爷和马公子都早已和顺天府的李深打过招呼了,你当年乃无心之失,莽枝也不会怪你的,就只等你一句话了,高家还要等你回去重掌大局呢。。。“曾大人向前一步,靠近高普沧,低声劝慰着。 高普沧依旧闭着眼睛,似乎要把自己与这尘世隔绝开来。沉默许久,他才轻声说道:“我心意已决,曾兄无需多言。” 曾大人见高普沧决绝的表情,想要多说几句的也只好闭了嘴,只是朝叫莽枝的年轻人轻轻摆了摆头,示意年轻人开口。 莽枝只得上前,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终于心一横,什么也没叫,直接问道:“临川地库的钥匙,您知道在哪吗?” “在你娘。。。你干娘。。。她手上。”说到那个半疯的女人,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女人,高普沧平静的脸上终是有所动容。 “她怎么可能知道,她现在仍是疯。。。”莽枝冲口而出,却被曾大人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并迅速瞟了一眼高普沧。 高普沧紧闭双唇,从紧咬的牙关中可以判断出他内心的波澜,但始终不再发一声。 牢狱里死一般寂静,虽是大白天,竟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当然,在这距离地面约十米的地底深处,终日是无法见到阳光的,牢中之人更是不知天地日月。 油灯静静地燃烧着,灯芯偶尔爆出噼啪一声,都能像平地惊雷一般把人吓一跳。三人都不再出声,高普沧更是摆出一副送客的表情。曾大人与莽枝终于抵挡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两人轻轻交换了下眼神,点了点头。 “高兄,那我们走了。你保重身体,革登和攸乐。。。还没有消息。”曾大人紧盯着高普沧的眼睛,见他动静全无,只得转身离开了。莽枝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牢中苍白的老者,终是什么也没说,跟着离开了。 空荡荡的地下五层牢狱里,又恢复了如地狱般的死寂。昏黄油灯下的高普沧如一尊雕塑一般,良久,两行浊泪才从紧闭的双眼中静静滑落,悄无声息地融入他身下濡湿的稻草中。 无忧公子眼见高普沧悄然落泪,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但此时远远不是该伤心的时候。 随着曾乘风及高莽枝出门后,无忧公子也悄悄地跟在了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本章完) 第四章 尾随入高家 出得大狱的两人终于又站在了阳光下,回顾刚才在牢狱里的一幕,竟恍如两个世界般天差地别。 此刻,无忧公子已在神不知鬼不觉下,轻飘飘出了大狱侧门,站在离大狱仅十余米的地方。他一身女装,笼罩在清冷的白色幂离之下,虽姿态娉婷,但一只手死死按住腰间的玉色长剑,显得孔武有力,一双冷峻的眼睛透过薄纱紧紧地盯着大牢外那两人,连二人的丝毫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曾大人抬眼望了望四周的繁花似锦,不禁又从心底发出一声闷哼,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劲掸了掸团花锦缎大袖,又抬起手臂闻了闻,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陈腐的臭味仍残留在衣袖上,他撇撇嘴,皱了皱眉。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也不算白跑这一趟。”曾大人乜斜一眼莽枝,轻描淡写道。莽枝此时却表现出一股轻慢的态度,不置一词。 “莽枝,你有什么不满吗?若能打开地库,此生荣华富贵便不必再发愁了,你又何苦再继续苦苦支撑高家那个烂摊子呢,我也是为你着想啊。”曾大人见莽枝沉默不语,斜眼问道,语气中带着冷冽。 “岂敢,不满的不是我,恐怕是曾兄。”莽枝微微一颔首,仍表现出一种压力下的谦恭。 “哼,那个逆子,且不用管他,最近他天天往红袖坊跑,都快忘了我这老爹了。” “您现在觉得高家是个烂摊子了?“莽枝沉着脸,挑衅似的望了一眼曾乘风:”那这些年,这摊子是如何烂下去的,您恐怕是最清楚的吧?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有人却还要来从这烂摊子里分一杯羹,是否太不厚道了点?“ 曾乘风心一惊,莽枝可从来没对他这样讲话过。这些年,他认为自己几乎已经百分百掌握了眼前这个胆小懦弱的年轻人,从不担心他会忤逆自己。但现在看来,似乎有某些自己掌控不住的事情正在发生了。 曾乘风的脸色略显严厉:“莽枝,你怎么这样说?高家哪件事情的发生,不是他们咎由自取,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与我又有何干呢?“见年轻人沉着脸未开口,又柔声劝道:”你现在除了还姓高以外,又和高家能有多大关联,何不与无庸联手,做成全大梁排名第一的茶商呢?“ 高莽枝脸色未变,似乎听从了一点劝告,僵硬的肌肉稍有缓和,但却未接过老者的话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苦苦支撑。按理说,他应该心中有恨,应该盼着高家分分钟倒下永远起不来,但却始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这种感觉近两年越来越强烈,使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想要重振高家,即便谈不上重振,至少也不能让它在自己手上彻底倒闭。 曾大人眯起眼看向天空,天际无云,细风和暖,又和气地对莽枝道:“趁着春色正好,何不携晚晚一同踏青呢?你们小两口好久不曾外出了,晚晚说,你最近待她甚是冷淡啊。“ “不劳伯父挂心,家事我自会处理。“莽枝说着已向前迈出一步,意欲踏上马车。 “莽枝,这么多年了,你该叫我父亲才是。。。“曾大人紧跟一步,在他身后大声叫道。 “莽枝一介平民,怎敢高攀?“说完,莽枝大步跨上马车,钻入轿帘,只听得里面大喝一声:”走!“车夫高举马鞭,”啪“地一声马鞭脆响,眨眼间,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便远去了。 曾大人嘴角的笑意倏忽收起,换以一声轻轻的冷笑,拂了拂长衫,在车夫的搀扶下,也跨入了轿帘。 无忧公子见二人离去,赶紧打了一个轻轻的呼哨,唤来了自己的枣红马,紧跟着高莽枝走了。 轻风拂来,桃花点点,红马白衣,在这春色中尤其醉人,然而,马上的白衣人却在迎风流泪。 他已经在这大牢外逡巡两月有余,今天终于等来了他想等的人。他要查明二十年前至今的所有真相,就要从这座大牢开始。这并非易事,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 他紧跟着高莽枝的豪华马车,与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证自己既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被甩掉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出得城门,快马驱驰约一盏茶的功夫,高莽枝的马车便来到了一家大院门口。 青砖黛瓦,高门阔院,围墙圈起来的地非常大,从东头跑到西头约摸得要十分钟。从外可见围墙内树冠如云,稍有眼力见的人都能认出,这如云的树冠均是名贵树种,紫檀木、鸡翅木、黄杨木、乌木。。。比比皆是,随便一株树都价值连城;走近则可闻阵阵清香,原来是院内院外摆着数百盆争奇斗艳的山茶花,香气袭人,醉人心田。 高莽枝,目下便是这富可敌国之宅院的主人。 马车在房门前不偏不倚地停下来,汗血宝马高傲地昂着赭红色的头颅,望着掀开轿帘大步跳下的高莽枝,期盼着他像以往一样过来轻轻地拍拍它的脊背,抚摸它光滑如缎子般的皮毛。但高莽枝丝毫未作停留,便大踏步向院内一瘸一拐地走去。眼尖的仆人早已冲上来叫了声“大公子”,接过他甩过来的马鞭,并递上擦手的毛巾。高伯听到动静,也急匆匆走过来行礼。 这里是高家,远近闻名,在整个大梁,甚至在周边的国家都是鼎鼎有名的。近二十年来,说起京城的高家,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先的主人高普沧,做的是与官府合作的茶马生意。 眼见着高莽枝进入高家大门,无忧公子也悄悄下了马,轻拍马背,俯首在马耳边说了点什么,那马儿似能听懂人话似的,转身就撒欢跑远了。 无忧公子则一个鹞子翻身,轻轻松松上了高家的围墙,足尖轻点在屋檐上来去自如。地下有几个丫鬟似觉得头顶有光影晃动,可一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便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无忧公子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因为,他也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最难忘的十余年。所以很快,高莽枝在下面,他在上面,二人都来到了第三院落高莽枝的卧室。 高莽枝推门而入,无忧公子则伏到屋顶,调整了一个舒适又隐秘的姿势,静静地聆听屋内的动静。 (本章完) 第五章 临川地库 高伯是高家的老仆人了,跟随高普沧风餐露宿走南闯北二十余年,家里的孩子们是他看着一个个出生,成长,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陨落的。本来,他凭着这些年挣得的钱足以在京城置一房产颐养天年,可高普沧下狱,高夫人病重,高家逐渐陷入乱局,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留下来。他期盼着有一天,老爷能出狱,夫人能痊愈,失踪的孩子都能回来,他依然还坚守在这里,也算对得起这个养了他一辈子的家了。 高伯见高莽枝行色匆匆,脸色难看,不敢多问,只默默招呼着新进的小厮去沏刚刚采摘来的明前新茶。待小厮端茶上来,高伯赶紧接过茶碗,轻轻敲开高莽枝的房门。 “大公子,这是四川刚刚快马送过来的蒙顶新茶,您品尝一下。”高伯恭恭敬敬地递上白玉瓷茶盖碗。其实在这个家里,多年来孩子们都非常尊敬高伯,甚至把他当亲人对待,只是他自知身份低微,从不倚老卖老,自家中发生变故,这个从三岁起看着长大的大公子脾气越来越乖戾,他也越发谦恭了。 茶马交易,在大梁开国之前的几个朝代便已存在,从最初边境民间的茶马互换,演变到了如今在官府管辖之下,由商人进行茶马交易的局面,即商人向官府缴纳税银,在官府的许可之下进行正常的可受官府保护的茶马贸易。 因大梁盛产茶叶,但缺少马匹,尤其在与游牧民族作战时缺乏战马,而西北边几个民族均为游牧民族,盛产马匹,且进食牛羊肉较多,需要茶叶帮助消化,茶马互换是双方国民的需要,更是国家战略的需要。控制好茶叶,即能控制好周边,控制好马匹,即掌握了重要的战备物资。因此,朝廷为管理好茶马贸易,专门设立了茶马司,其最高长官为茶马御史,统领茶马贸易一切职司。 二十年前开始,高普沧将国内大部分地区的茶叶集中起来,换取周边各国家的马匹。生意之大,几乎覆盖整个大梁国,没有人知道高普沧有多少财产,但坊间传说他的实力足以买下半个大梁,其财富之巨令人乍舌。且高普沧为人急公好义,仗义疏财,对官府经常低价卖入或无偿赠送马匹,特别是战时,他总是挑选最优质的马匹送入官府作为战马;对百姓也时常慷慨解囊,前几年因天旱饥荒,高普沧在城门外设十里粥铺一个月,免费送给灾民,挽救了无数穷苦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姓于水火之中。 所以,说起高普沧高公,人人皆是景仰的很。高家的茶马生意做的四海通达,且高家的夫人柳弯月是南中人,因此夫妇二人给家中的六个孩子分别取名为莽枝,倚邦,蛮专,革登,易武和攸乐,这也是南中的六座著名的茶山。这六个孩子,前面五个均是男儿,只有攸乐是个女儿家,因此备受父母和哥哥们宠爱,不爱红妆爱武装,这攸乐姑娘整日里骑马射猎,性子犹如男儿般豪放。前些年高家生意兴旺,和和美美,孩子们也都知书达理,实在令人羡慕。 只是从几年前开始,不知高家走了什么霉运,家里的孩子一个个死的死,散的散,最后连老主人高普沧也下入大狱,高夫人柳弯月经受不住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失常。目前,只有高家的大公子高莽枝还在支撑着大局,这个家总算还在,但生意的规模却已远不如前。 高莽枝接过茶碗,重重往红木茶几上一放,紧皱眉头问道:“高伯,这临川有一座地库,我怎么竟然不知,听说都已经建了十多年了。” 高伯欠身道:“回大公子,这临川地库,确实是十多年前老爷督人建的。因当时周边夜秦,月氏,前渝,乌孙等国都对我大梁发起挑战书,大战眼看一触即发,国人皆惊慌失措。当时孩子们都还甚小,您当时也才十来岁,老爷夫人怕万一一起战事,带着孩子们和大量金银不便,于是找到各大银票号,将大半银票换成黄白货,着人连着两月建成地库,将能在地下保存的都存到那里去了,身边只留了些方便携带的银票。后来,战事未起,虚惊一场,身边的银票也足够生活和生意周转,地库里的存货也就一直未动了。” “那地库里,到底有多少金银?” “这个,这个老奴就不太清楚了。”高伯有些为难,“但隐约听老爷提起过,当时除了留下一点银票作为周转和日用,其他的全都进入地库了。” “那这些年,怎么从未听父亲提起?”高莽枝又问道,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我想,可能老爷自己都快忘了吧。”高伯谨慎地回答:“老爷不是贪财之人,那些黄白之物,只要大梁或百姓们有用得着的地方,他都会慷慨相赠的。只是谁也想不到,老爷竟。。。”说到这,高伯的眼睛几乎湿润了,他低下头,不让高莽枝看出自己又动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感情。想起高普沧曾多次资助京城的百姓度过饥荒,也曾将自己从生死线上拉回,高伯在内心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好了好了,他入狱,那是他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惋惜他若不是真正杀了人,怎么连一声冤枉都不喊,就直接入狱了?”高莽枝粗暴地打断了高伯。高伯抬眼偷偷看了看莽枝的脸色,那满脸的不耐与焦躁让他实在不明白,大公子现在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如今高家已败落至此,他一个仆人尚且对老爷怀有深厚的感情,为什么他高莽枝说起自己的父亲来竟是无比的愤恨呢,好似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那为什么曾乘。。。曾伯父知道?”停了半晌,高莽枝追问道。 “这。。。曾老爷与老爷多年至交好友,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哼,连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我高莽枝算什么东西,他从来就不曾真正拿我当儿子看过。”说到愤恨处,高莽枝抓起手边的茶碗,“砰”地摔到地上,茶水四溅,满地碎屑,热腾腾的茶水兀自从地面升起屡屡热气。 “你出去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高莽枝对着高伯粗声道,没有半点对于高家最忠实的仆人和最年迈的长者所应有的和气与礼貌。 “大公子。。。”高伯欲解释,却又停了下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默默地蹲下去,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白玉碎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了出来。他已经六十余岁了,这样低三下四的日子他完全可以不过,这样小辈难看的脸色他也可以不看,可他仍然心存希望。。。 无忧公子眼观着屋内的一举一动,当听到临川地库时,不禁满腹狐疑。凝思回忆了下,貌似在自己还只不到十岁光景时,依稀听父母提起过这个词,但他从不知道,那临川地库里竟然有万贯家财,也不知道,曾家竟然连高家最后的家底都盯上了。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来的呢?这些年他们谋财,害命,贪污,贿赂,无所不用其极。 无忧公子稍稍分神,忆起近十年来连绵不断的祸事,不禁牙根紧咬。 高莽枝和曾乘风前往大狱的目的他已知晓,此时他要悄悄退去,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办。正欲离开,下面沉重的黄花梨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本章完) 第六章 狐媚曾晚晚 一双小脚印入高伯的眼帘,同时,一阵浓浓的脂粉香扑鼻而来。“高伯,您老这是怎么了,又惹大公子生气了?”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高伯的耳边响起。 高伯不待解释,正准备趁机退出去,高莽枝已经开口:“曾晚晚,你知道定与高伯无关,何必在这里风言风语,挑拨是非?”他看都不看来者,满脸显出厌恶之色。 “哟,咱们的大公子,从来就知道怜惜下人,怎么就不知道怜惜怜惜我呢?”那双小脚已莲步轻移至高莽枝的身边,裙裾扫过高伯捡拾残片的枯手。高伯紧皱眉头,捡起几片较大的碎片,低着头退出房间。 搭在高莽枝肩头的是一双保养到位的小手,细腻温软,顺着手臂朝上看去,这双手的主人却是满脸狐媚,面带讥讽。她身着粉紫锦缎长裙,肩头一领洁白的狐狸毛披肩,柳眉杏眼,高鼻樱唇,单看这长相与身段,足可与京城里今年风头正劲的头牌大美女司徒嫣儿媲美,只是这狐媚气质,却是司徒嫣儿远远比不上的。想当年,曾晚晚也是名动京城的头号美人,多少贵公子为她打破头脸,甚至为她拔刀杀人呢。 高莽枝没好气地用力扒掉那双手,曾晚晚未及站稳,几欲摔倒。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凌厉之色,但一瞬间便恢复常态,狠戾之气倏忽消失。稳了稳心神,她再次走过来,把半个身子靠在高莽枝的后背上,不住地用温软的胸脯摩挲着他的后背,娇声道:“莽枝,你到底怎么了嘛?” 高莽枝很想甩掉后背上的女人,无奈曾晚晚紧紧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不禁心中一软,几欲要去触摸那双细腻温润的小手,但转念间,又控制住自己没有伸出手去。 曾晚晚放开高莽枝,转到他的面前,用少女般稚嫩的嗓音撒娇道:“莽枝,你有多久没陪我出去逛街踏春了,明日谷雨,你陪我到临川的茶场去,让我也当一回采茶女,怎样?我虽身在这做茶马生意的富商家中,却连如何采茶都不知道,岂不让下人们笑话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哼,我哪有资格陪你啊,曾无庸,陈水深,一大票人在排着队呢。“高莽枝咬牙恨恨道。 “莽枝,原来你是吃醋了啊,想不到我的夫君,除了会制茶,还会产醋呢。“曾晚晚用手指点了下高莽枝的额头,娇笑连连。 “我吃醋,难道我是空穴来风不成?那曾无庸,你们名为兄妹,实为。。。“高莽枝话未说完,嘴便被曾晚晚一双小手盖住了。“夫君,药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讲哦,名为兄妹,实亦兄妹,那些难听的话被下人听了去,到处学舌,可怎么得了?“曾晚晚娇声发嗲。 高莽枝甩开她的手,愤愤道:“哼,你们敢做,还怕人家讲吗?“ “夫君,你误会了,曾哥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义兄,我们举止亲昵,也算正常不是?“曾晚晚辩道,小手又一次攀上了高莽枝僵硬的脖颈。 “举止亲昵,亏你说得出口!”高莽枝朝地上啐了一口:“男女授受不亲,你爹难道不曾教你?道德败坏,品行龌龊!”说着情绪又一阵激动,厌恶地使劲扯开曾晚晚的双手,将一身瘫软的她推倒在地。 春日的阳光,此时正透过雕花的楠木窗棂柔和地照射进来,曾晚晚看到,地上尚有几片细小的白玉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此时,在她的眼里,白玉却变成了锋利的刀刃,能划破人脆嫩白皙脖颈的刀刃。她嘴角挂着冷笑,将碎片悄悄攥在手里。她想象着这小巧而精致的白玉沾上鲜血的情景。 春日,暖阳,炫白,鲜红,这是多么绚烂的一副图景。她已为曾家服务了二十余年,她与这高家继承人虚与委蛇也已五年有余,每天看着他拖着两条一高一低的腿,她便感到自己已生无可恋。此刻,她不想再继续忍耐了,她要让一切羞辱她的人自食恶果,也包括自己,自己何尝不是作践自己最大的始作俑者呢。这种想法,自从她十二岁那年便产生了,一切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她都要一一亲手将他们杀死,在她的心里,恨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远远多于爱。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从未真正爱过,但要用手中这利器去结果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她不敢,也不愿,此时,她宁愿杀死的是自己。然而,一双冷酷而凌厉的眼睛激灵般闪现出来,那眼神如刀般锋利,似能杀人于无形。不,她还必须要等待,要忍耐,她知道,那双在世人眼里宽厚有礼的眼睛,其实是多么可怕。她的手颤抖了,不禁又悄悄放下了那毫不起眼的杀人凶器。 高莽枝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曾晚晚,他不知道自己身后这个女人刚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生死挣扎,他只知道,脚下的这个女子曾经将自己整得五迷三道,为了得到她,他曾经付出了最为惨重的代价。然而,她的一次次放荡却将自己的心逐渐推向深渊。在这深渊的入口处,他仍然希望,这个狐媚的女子能够收敛心性,安心做个富豪人家的少奶奶,而不是一次次的抛头露面勾三搭四水性杨花! 等了好一会,脚下一点动静也没有,但空气中却传来丝丝甜腥的气味。高莽枝低头一看,却见曾晚晚正拿什么东西在割自己的手腕,鲜血已洒落在粉紫的裙裾上,很快便散入光滑的绸缎里。他大惊,一把打开她的手,喝道:“你这是干甚,以死证明清白吗?”但仍不免于心不忍,拿起她的手腕细看,并大声招呼下人来包扎。 曾晚晚却趁势扑在了高莽枝的肩头嚎啕大哭:“夫君,我只是和曾哥一行醉酒了,绝不至于做出荒唐事的,你竟然如此冤枉我,厌恶我,我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那陈。。。”高莽枝欲言又止,实在不愿意提及那个令他厌恶到极致的名字,此时,见晚晚脸色煞白,喘气连连梨花带雨,也实在不忍再提及这些令他糟心的事了。 曾晚晚趁机抱紧了高莽枝,一场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无忧公子冷眼看着屋内的一切,一阵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他实在不愿再待下去,趁着丫鬟仆人们忙着为主子们准备午餐的当口,迅速撤离了高家。 (本章完) 第七章 探访郑静石 京城里贵胄云集,走在最繁华的长安街上随便都能碰到个把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这些贵人们的房子多集中在闹市区,交通生活皆很便利。然而图了便利,却图不了宽敞。因大梁偏安一隅,京城并不算大,还要腾出很多地用于设立各种行政机构,故除皇宫外,各级官员的房子都不算大。他们要么是袭官袭爵,皇帝赐你块地,你想换也换不了;要么是承接祖产,老祖宗的房子也不是说卖就卖。家里三姑四婆七姨八舅丫鬟婆子小厮管家,谁家不是好几十口人,挤在这不够宽敞的房子里,确实有诸多不便。且按照大梁的官员俸禄制度,虽朝廷会提供一些基本供应,但为保证为官者的清廉,且倡导勤俭朴素,其俸禄只能维持基本生活,很多官员都要妻儿自己种两亩薄田,才能满足主食蔬菜等所需,想要添置房产,无异于痴人说梦,除非通过非法手段来悄悄获取一些灰色收入。所以,对于京城的贵人们来说,能在近郊有一处宽敞的大宅子,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而有些贵人们,最近却是笑开了花,梦想还真实现了。 前茶马御史大人郑静石,此时便携着八十岁的老母亲,正在一所新建的宽宅大院里散步。这宅子虽无精巧装饰,但宽阔疏朗,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样样都有,且分布得体,走的累了正好有亭台可坐,坐的久了又有小径可循。 郑母被儿子搀扶着,一脸安详,此时边缓慢踱步边连连点头赞叹:“这宅子还真是不错,静石啊,这真是高普沧高先生所赠?”“是,孩儿怎敢欺瞒母亲。”郑静石点头称是,态度极是恭敬。他年初刚卸任茶马御史,无官一身轻,此时在这新宅里,沐着春光,陪着老母,尽享人伦之福,心情自是愉悦。郑静石年轻时便亡父,郑母独自拉扯他长大成人读书致仕,其中辛苦可想而知,所以,对于老母,他是极其孝顺,从不说半个不字的。 “高先生真是不错。你在任时,他不巴结你,你卸任了,他才送你这所宅子,可见并无私心,高洁大义啊。”郑母竖起大拇指,对高普沧连连赞许。 郑静石点头称是,额角却几欲渗出冷汗。他很少欺瞒老母,唯独这件事情,他是断断不能对老母亲说实话的。趁老母亲眼光投向人工湖中的锦鲤时,他悄悄抬起衣袖蘸了蘸额角的细汗。 “静石啊,人一定要懂得知恩图报。若没有高先生的父亲当年慷慨解囊救了你的父亲,这世上就不会有你了。高先生一家都是仁德之人,不论你是在任为官还是退任归家,对高家一定要能帮则帮。”郑母找了个木凳坐下歇息,对儿子叮嘱道。“是,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郑静石答道。从小到大,这话已经被母亲反反复复说了成百上千次了,然每次说起,母亲都饱含感情,似又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而他不忍拂母亲的意,从不嫌母亲啰嗦,每次都是恭敬应答。 据母亲回忆,那一年大梁闹水灾,郑家所在的川乡被淹,无奈之下只得往京城逃命。哪知京城里已经到处挤满了灾民,郑静石的父亲为了给妻儿争一碗稀粥,差点被几个同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灾民给打死。奄奄一息之际,高普沧的父亲将郑父救起,带至自己家中疗养并赠予粮食,帮郑家度过了最大的难关。郑母倒是知恩图报,从不曾忘记高家的恩情,自在京城落脚后,也时常让儿子照拂高家。因此,两家一直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郑静石陪着母亲坐在尚散发着新木清香的长凳上,剥开一个蜜桔,剔好桔瓣上的白茎,恭恭敬敬递给母亲。看着母亲惬意地在这舒适的庭院吃着橘子,郑静石五味杂陈。母亲已八十高龄,这些年虽说身为茶马御史,但薪资并不高,加之自己两个儿子痴呆需要抚养,母亲为自己是操碎了心。如今能让母亲满意地坐在这里,赏春色沐阳光,这是自己多年的心愿。然而,自己又何尝心安理得呢?每每想起这些,郑静石都难免冷汗涔涔,他紧皱双眉,甩甩头似想把这些烦恼全都甩开。 这时,后院的偏门被一小厮轻轻推开,在二人的身后静静地垂手而立。这是郑静石的心腹小厮小三子,见他这样,郑静石便知道应是有什么话不好当母亲面说起。郑静石忙站起来,温和地对母亲说:“母亲,让小三子陪您老回房歇息。孩儿还有点公务要处理。”说着便扶起老母亲,小三子赶紧过来搀扶老妇人。 郑母一边嘟囔着退休了还有公务,一边缓缓站起来不情愿地跟着小三子回房去了。郑静石整了整打皱的衣襟,见母亲去远了,才从后门悄悄出去。 后门外是一片荒芜的沼泽地,平时鲜有人至。道边两排高大的槐木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此时,槐木下一高大的背影正负手而立,此人身着一身黑色连帽披风,从头到脚几乎都被这黑色覆盖着,一动不动,即便在这春日和暖温馨的阳光下,也显得神秘而诡异。 郑静石轻轻咳嗽一声,那人才转过来,躬身拱手为礼,恭敬地低声道:“郑大人,别来无恙,下官有礼了。” 郑静石一甩大袍袖,轻哼一声:“曾大人现今是炙手可热啊,御前红人,老夫一介平民,何敢配此大礼。”来人正是现任茶马司御史大人曾乘风,面对郑静石的冷嘲热讽,他依旧一派云淡风轻,姿态潇洒。 “郑大人的提携之恩与礼让之情,下官绝不会忘,您任何时候都是配得起大礼的。”曾乘风微一欠身,请郑静石在道边石凳上坐下,自己却侍立在一旁。郑静石毫不客气地坐下,轻轻一声冷笑道:“曾大人,如今我已远离官场,侍奉老母。今日您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曾乘风直起身,轻笑道:“没事便不能来看看郑大人吗,你我可是多年的旧识了。想当年你我风雨同舟,共度时艰,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哪。我曾乘风何敢忘您当年的大恩大德。再说了,您如今迁居新宅,下官还不曾前来贺喜呢。” “哼,多谢曾大人了,往事休要再提。”郑静石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想起此人种种行为以及自己的无奈,郑静石打心眼里一阵厌恶。但这所新宅,便是这曾乘 (本章未完,请翻页) 风所赠,若他真能硬气点不要这房子,倒也能挺直腰杆说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如今,自己还怎能对他恶语相向呢。只是,当他提起“大恩人”三个字时,郑静石自己都觉得一阵恶心,像刚刚吞食了苍蝇一般。若不是这“大恩人”三个字的大高帽时常扣在他头上,他怎会夜夜梦魂难安。 “曾大人公务繁忙,贺新之意已收到,多谢。若无大事,我也不敢多耽误曾大人时辰了。”说着便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惹不起还算躲得起,郑静石觉得能少和眼前这人待一刻便少待一刻,免得让自己身上沾上越来越多的臭气。 “郑大人何必如此心急,下官这里有件大好事,若事成则乘风愿意奉上千金,还请您老考虑考虑。”曾乘风掀开帽檐,解下披风,也就近找了个石凳坐下,看这架势,貌似要长谈了。 郑静石不自觉停下了脚步,他不是贪财之人,但他确实需要钱。家有八十老母要颐养天年,两个痴呆儿子常年要服药,自己百年后还要替他们打点好一切,如今自己解甲归田,俸禄更是只有以前的一半,如此沉重的家庭负担已将他的腰压得快要直不起来了。但眼前之人的钱可是好挣的,即便不伤筋动骨,恐怕也要违背道义原则。 一想到又要被这姓曾的小人捏在手心里,他打死也不愿意再与这人来往了,于是冷冷道:“我一生清正廉洁,除了这所宅院不敢示人,其他都是光明正大的。曾大人何以又以重金利诱,岂不看轻了我,况我现在无权无职,恐怕帮不上任何忙,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人此言差矣。您一生为官,多少人景仰尊敬,又结下了多少人情人脉,岂是我等刚进入官场的小子能比的。这兵部尚书罗尽忠罗大人,您总归是熟悉的吧。下官此次前来,便是想要请您牵根线搭个桥,让下官好去结识一下罗大人。”曾乘风一脸堆笑,从容说道。 郑静石一听,不禁面起寒霜,义正词严道:“哼,老夫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误将小女嫁入了罗家。你爱找他,便自己找他去。” 多年前,还是五品小官的郑静石有一次外出公干,也带了妻女在身边,其女郑漪儿正值芳龄,婀娜可人,颇讨人喜欢。可巧的是,那一次已是兵部尚书的罗尽忠也正好带着儿子罗长林外出,碰上了在街上闲逛的郑漪儿,几番打听后,得知此女子乃父亲手底下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于是便派人上门提亲。那罗长林长相粗蛮,且脚有残疾,郑漪儿对其蛮横傲慢也充满了厌恶,坚决不肯嫁入罗家。但得知自己若嫁到罗家后,自己父亲也将随之升迁,前途不可限量,且两个痴呆兄长的医药费也有了着落,于是这懂事的小女儿便含泪拜别了父母兄长,嫁入了罗家。郑静石虽百般不舍,但一来迫于罗尽忠的巨大压力,二来惑于锦绣前程的巨大诱惑,也只得将小女儿送出阁了。 本以为小女花容月貌,配罗长林这身有残疾的人是绰绰有余,哪知罗长林婚后没几日,竟然就开始对郑漪儿拳打脚踢,还经常出入风月场所寻花问柳,小妾都有几个是风尘女子。小女每有哭诉,郑静石就心如刀割,但随着自己职位的逐步升迁,又觉得女儿的小小付出似乎都是值得的。对罗尽忠,他也由害怕慢慢转变为巴结,只是内心里对其和其儿子早已咒骂过千遍万遍。如今,他已退隐,女婿罗长林随着年纪见长,心性也渐渐柔和,郑漪儿的哭诉倒是减少很多,但罗长林心胸狭窄,时常找种种理由阻止父女二人见面,郑静石因此恨恨不已,然女儿已嫁做人妇,夫君为大,他也奈何不得。 “郑大人,下官人微言轻,哪能与兵部罗大人搭得上话啊,还不是得靠您出马,和亲家公去斡旋斡旋。”曾乘风面带谦恭,言辞恳切。 “开门见山吧,你到底想做什么?”郑静石不奈听他阿谀,将长袖一甩,直接问道。 “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向罗大人借兵五百。。。”说着,曾乘风竖起右手,打开五个手指。借五百兵被他说的像借五吊钱似的简单,面上一派轻松,毫无羞惭之色。 “曾乘风,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兵部是你家呢,兵说借就借!现在既非战时也非乱世,你一个茶马御史借兵干什么?别说我没那个本事,即便我有这本事,也不可能去帮你借!”郑静石气得一甩长袖,断喝一句,转身就欲离开。他自己虽谈不上绝对的一身正气,但也实在不愿与眼前之人为伍。 曾乘风连忙起身,张开双臂挡住郑静石的去路,伸出三根手指,嘻嘻笑道:“要不,就借三百。” 郑静石看着眼前这张面上带笑的脸,恨不能一口啐过去。然自己已是无权无职的六旬老人,对面之人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腆着厚脸皮来送礼的无名小商人,而是堂堂当朝三品大员。无论如何,他都没有那份勇气和底气,将厌恶的唾沫吐到对面人的脸上。 “曾大人,且不说兵部罗大人的兵绝不会由老夫来指使,即便是,那也是朝廷的兵,要出兵都是必须有文书的,来龙去脉目的用途都必须交代的清清楚楚,岂是我等说借就借!”郑静石压住内心翻腾的嫌恶,耐着性子说道。 “要不,就一百也可以。”曾乘风竖起一根手指,满脸堆笑。他从一个最初无名无分的小子,到如今威风八面的朝廷重臣,这份执着与厚脸皮是绝对少不了的。 “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呢,一个都没有!”郑静石再也忍不住了,气愤地站起,用力扒开随之站起并挡住他去路的曾乘风,大踏步向院门走去。走了几步便又停下来,怒斥道:“曾乘风,你设计杀人,行贿要官,已经罪大恶极,如今竟然敢向兵部借兵,想造反吗,你项上到底几个脑袋?” 曾乘风挺直腰杆,根本不予理会郑静石的责骂,稍微提高嗓音:“事成后,千金答谢,郑大人还请三思啊!”郑静石大步流星的步伐毫不犹豫,一折身便进了院子,随后砰地一声将后门关紧,狠狠插上门栓,好像防止这人溜进来似的,尽管他知道,曾乘风绝不会那么做,他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厚颜无耻,也不至于真的连脸面都不要了。 他靠着后门,闭上眼睛,头脑里挥之不去的便是曾乘风那一脸的奸笑。这人在世人眼里始终是亲善和睦的光辉形象,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美好的皮囊下藏着的是怎样龌龊的灵魂,而自己便是寥寥几个知情者之一。想着自己在母亲的谆谆教导下,一直努力想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可都是被这曾乘风几次拉下水,身上有了再也洗不清的脏污,便由不得不满心愤恨。如今,这人毫不收敛,竟然开口向兵部借兵,借兵做什么,他问都不用问,自然是行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他真想去告发,可他该向谁告发,告发什么,连带揭穿自己的老底吗?把自己也送入监牢吗?母亲尚在,痴儿尚在,他怎能就为了自己所谓的清正廉明之名声,而不顾念他们呢?想到这里,郑静石不禁痛苦地摇了摇头。 门外的曾乘风见郑静石大步而去,丝毫不以为忤,缓缓站起身,重新系好披风,戴好帽子,整整帽檐,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一声唿哨后,一驾豪华马车奔驰而至,曾乘风翻身上车,动作轻捷的实在不像个已五十有余的老年人。 马车倏忽而去,烟尘滚滚,眨眼间院外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郑静石斜倚在后门上良久,听得外面马蹄声渐渐远去,才稍稍平复了下自己内心的激荡,正欲再去面见老母,小三子又匆匆过来禀道:“老爷,有人求见。” 今天这什么日子啊,平时门可罗雀,今日还宾客盈门了,他想也没想便不耐烦道:“不见。” “郑大人,见您老一面可难得啊,哈哈。”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行人很快出现在了郑静石眼前。 郑静石定睛一看,哎呀,当头来的可是贵客,这人身姿挺拔,云髻高束,服饰华丽,一看便是身份尊贵之人,但满面春风,丝毫不给人疏远之感。 “景王爷!”郑静石一脸惊诧,赶紧撩衣下拜,却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拉住。 “郑大人不必拘礼,今日冒昧前来,惊扰了您,实在抱歉。”景瑜王爷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随和王爷,他携起郑静石的手,满脸含笑。 郑静石忙招呼小三子看座看茶,内心很是激动了一阵子,但最主要的感觉不是惊喜,而是担忧。在忐忑中,郑静石手忙脚乱地迎着景王爷一行坐到了正厅。 景王爷边四处张望了下,边笑对郑静石道:“郑大人退隐后这日子赛过神仙啊,新宅如此阔气,庭院也别致有格调,您可是位雅人啊。” 郑静石内心一阵咯噔,后背开始沁汗,面上却不得不挂起微笑道:“哪里,这庭院乃是本人侄儿所建,暂借来住一段时间。” “哦,是吗?”景王爷意味深长地将“哦”拖的特别久,眼神也颇有深意地盯了郑静石一会,见后者坐立不安,也便随和一笑道“那郑大人真是好福气啊,有如此贴心的侄儿。” “是,是。敢问王爷今日有何事指教,老朽愚昧,请王爷明示。”郑静石恨不能赶紧换个话题,别再就这座宅子继续讨论下去了。 “哦,今日前来,一是贺喜郑大人乔迁新居,二是想向郑大人了解点旧事。” “请王爷尽管问,静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便直言了。”景王爷放下茶杯,挥了挥手,身边一行人等全都退下,仅留一白衣人在其旁。 郑静石将目光投向那白衣人,只见那人甚是面生,明眸皓齿气质清雅,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一身白衣洁净不染,实在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但郑静石无心欣赏此人的美,只巴望着景王爷带着所有人赶紧离开。 “当年高家五子高易武一案,本王后来勘察,觉得疑点颇多,郑大人是当年的茶马御史,经手了此案,不知可有什么想法,我们私下沟通沟通。”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的终究躲不掉。郑静石心中一阵凄凉,这是他平生所犯的最大错误,是他最大的人生污点,可他现在根本不敢去面对现实,不敢去面对高家,此时更不敢直面景王爷。 内心一阵纠结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此时还不是和盘托出的时候,有些事可能一辈子都要隐瞒下去。他郑重跪在景王爷面前道:“王爷,当年高易武一案确实由老朽经手,一切合法合规,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哦,是吗?”景王爷有些严肃地反问道:“本王可是找到了当年验尸的仵作,他的结论是茶叶无毒,至于那茶农为何会中毒而亡,极大可能是茶杯上有毒。” 郑静石显得有些慌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惊讶道:“当年那仵作,并未说茶叶无毒啊,只说是茶农饮茶后中毒身亡。” “那仵作在高易武一案后便失踪了,这些年本王一直在查找此人,终于在前些日子找到了,现此人已被羁押在顺天府,郑大人是否有兴趣和本王一道前去探访一下?” “额,这。。。”郑静石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额头的汗珠,但回答的依然是:“老朽已隐退,不便再参与此案中了,王爷是否请现任茶马御史曾大人出面一趟?” 景王爷与身边白衣公子互相对望了一下,冷冷道:“既然郑大人不愿意再提起旧事,那本王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恭送王爷。” 郑静石手忙脚乱起身跟在景王爷身后,但景王爷及白衣人显然有些气恼,大步流星离开郑宅,再也没回头看一眼后面跟的汗流浃背的郑大人。 待二人远离郑宅上马,景王爷才对身边白衣人道:“你不要失望,不要着急,我们总有办法的。” 这白衣人正是大梁的无忧公子,只见他凄然一笑道:“王爷放心,这种结果我早已料到,还远未达到让我失望的地步。”说完便一拍马臀,纵马狂奔起来。 景王爷望着那飘逸却孤寂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声。 (本章完) 第八章 打探 京城里有一所达官贵人的宅子,是一处独特所在。它非豪门阔院,也非高屋穹顶,更非金碧辉煌,但只要远远望上一眼,就能给人深刻印象。这座宅子的主人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理郡王景瑜王爷。这郡王爷的爷爷乃是与当今圣上的皇祖父一同打过江山的,据说最艰苦的时候,景老爷子还曾将自己手臂上的肉割下来给皇祖父充饥,才挽救了当时奄奄一息的皇祖父。后来,皇祖父正式登基后,赐景老爷子郡王爷身份,并恩准永远世袭。景老爷子家教严格,这几辈传下来,都是家风严明,满门忠节,英才辈出,因此深得皇上信任。景小王爷不同于一般贵族世家子弟清冷孤傲,热衷于追名逐利,其生性风流洒脱,最爱与各类闲杂人士结交,因此见识广博,为人豪阔又风趣,虽远离朝政却深得皇上信任。为了了解三教九流风土人情,那位新登基才三年的皇帝时常会私下里召见景王爷,听他谈古论今,说东道西,交谈甚欢。皇帝还准允景王爷不用通报可直接进入他的上书房,这可是难得的恩宠,可见圣眷隆盛超过常人。 这样一位行事不俗的王爷,府里的王妃也必定不是寻常大梁臣子家的千金。她的侧王妃就是由一位商人的女儿介绍认识并喜结良缘的。这侧王妃闺名龟兹珂玥,是西域夜秦国的贵族子女,高额深目,性情潇洒爽阔,丝毫不作女儿态,颇有男儿风范。自嫁入景王府中,就多次向景王爷请求按照西域规制改造府院,且抛头露面到处采购建材。景王爷拗不过她,只得面圣申请,不想马上得到允准。珂玥大喜过望,不出一年就将景府改造成了极具西域风格的宅子,雕镂精湛,色调明快,走入王府,让人犹如置身域外。景王爷因宠爱珂玥,时常与其就在这宅子里琴棋书画,吟风弄月,且王爷的朋友甚多,三教九流的朋友时常临门拜访,因此王府热闹非凡乃是常态。 最近一阵,景王府却安静了下来。细心的仆人都发现,王府自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后,王爷和侧王妃就改了每日午后在院外踢蹴鞠的习惯,而是在偏厅安安静静品茶。因为那男子自来到王府拜见了王爷王妃后,便住在了王府的客苑,且每日上午自行外出,下午则回到王府来和王爷王妃密谈。这男子中等身材,身形瘦削,举止清雅,为人也颇为谦和。只是他看似无爵无职,平民白衣一名,何以能在堂堂王府登堂入室,众人皆不得解。不过王爷平日里便爱结交各类风雅之士,只是不留人长住府里罢了,所以这次这名得王爷王妃青眼的男子能在王府内来去自如,大家也没觉得特别奇怪。和王爷最亲近的小厮九儿前几日传出一个消息,却是震惊了整个王府。原来这与王爷王妃交往甚密的便是大梁的无忧公子。 此人虽已到王府数月,但一直低调行事,从未向外界透露自己的身份。因此,自听景王府的九儿传出那前来拜会王爷王妃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无忧公子后,王府上下就炸开了锅。在王府内,无忧公子走到哪里,便有视线悄悄跟到哪里。因他乃王爷王妃的座上宾,下人们更加不敢小瞧了,个个打心眼里敬着这被各种传说包裹得神秘异常的云上人物,有的甚至找各种借口带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来,悄悄躲在暗处偷瞧的。瞧上一眼之后,自然就有了到茶馆酒肆吹牛的资本了。所以,很快,无忧公子成了景王爷的幕僚这件事情便在京城传遍了。据说,景王爷还应皇上之请,特地带无忧公子去悄悄面圣,和皇上密谈了好久,得了许多赏赐云云,当然,这些都只是小老百姓们的道听途说口口相传,真实性实在有待考证。 一座城市里,要说在哪里消息传播的最快,估计除了妓院就是茶馆了。茶余饭后,天南地北,来往过客只要往那八仙桌前悠闲地一坐,各类消息便开始漫天飞了。大梁因盛产茶叶,大梁百姓也尤其善品茶,有钱没钱有事没事都爱往茶馆里跑,茶馆几乎是遍地开花。茶馆里各种闲言碎语,插科打诨,让人极其放松心神,反正只要不涉及到朝廷大政不喊反动口号,谁也不会来和你较真。 这日,在京城最大最繁华的茶肆心斋室,几名公子就因各自描述的无忧公子大相径庭而争得面红耳赤。 一楼正中央桌边,一身穿红衣长袍的中年人道:“那日劫法场,我可是站在第一排,那无忧公子长相清秀神似女子,我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此人服饰夺目,眼神飞扬,说话时唾沫星子乱溅,嗓门也尤其大,看来是个相当爱出风头之人。 可马上便有另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开始反驳了:“我说老李啊,当日劫法场,同时飞下来的可是有十多个黑衣人,你怎知哪个是无忧公子?当时什么事情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你确定你没被吓傻,还能睁圆了眼睛瞧清楚别人的长相?你怕是走神了,盯上你旁边的小媳妇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除了偶有南北商客到这茶馆里来闲坐,基本每天来消费的都是熟面孔,所以即便是谎言被拆穿或被别人顶的下不来台,大家也不会在意或动怒,一笑便了之。 这时,另有一褐衣公子待笑声低落,站起来大声道:“我来说说,打官兵那次我可真是亲眼见到了,那无忧公子用一把大刀抵住罗武的脖子,血流下来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坐在罗武后面的乃是一彪形大汉,风吹起他的面巾,我正好看到他的尊容,实是不敢恭维,鼻塌嘴大,一脸大胡茬,满脸麻子。嘿嘿,估计姑娘媳妇们即便是再崇敬这无忧公子,也是不敢嫁过去的。不过嘛,男儿无丑相,为咱大梁百姓拔刀相助的,那就是英雄。。。”这人满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虽吐字清晰表达顺畅,但坐在他身边的人仍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酒气。 话音未落,他附近另一黑衣公子高喊道:“周家老二,你灌了几口黄尿又开始胡咧咧了,那天我俩在一起喝酒,你什么时候去了现场了?” 那褐衣人脸一红,讪笑道:”嘿嘿,是我侄子,我侄子小五当时就在跟前,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角落里一个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诸位,无忧公子不是神,也不是妖,现如今,他就在景王府,已经是景王爷的座上宾了。有胆的去瞧上一瞧,便知他到底是何等模样了,何必在这里瞎起哄?” 又有人答道:“嘁,你倒是说来简单,这景王府是什么地方,是我等小民想去就能去的么。他若不出门,我等也见不着,他若出了门,景王府管教严厉,仆人们个个不敢多嘴,谁又知道哪个才是无忧公子呢。“他顿了顿,环顾四周道:”有没有人帮忙带个话给无忧公子,说咱大梁的老百姓们都奉他为天神,想一睹他的真容,他要是哪日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门,愿意到咱这茶室来转一圈,可否通知我等啊。” “真要是这样,恐怕老板的门槛都要被踩塌了,还轮得到你来看?”一人笑道,众人皆附和点头。 茶肆里气氛热烈,有的高声喊着让老板出面,花钱请无忧公子到这里来坐上一坐,到时候即便是老板把大门围起来收门票也愿意啊。 这时,满面笑容的矮胖郑老板手捧茶壶从柜台后慢悠悠出来,轻啜了一口酽茶道:“这无忧公子,现在咱大梁老百姓心目中,还真就是神仙般的人物了。他老人家要是愿意到我这来坐上两分钟,我这茶馆都愿意双手奉送。”这郑老板倒还真不是玩笑话,此人人缘极好,且乐善好施,在京城开这家茶馆也已经二十多年了,时常做些接济穷苦百姓的善事,所以大伙都愿意到这来捧场喝茶,京城茶肆中,心斋室是生意最好的,人气旺到自旭日东升至掌灯时分都川流不息。 又一人玩笑道:“郑老板,你若真愿意将这茶馆都奉送给无忧公子,我等全家老少都愿意天天来喝茶,你可就亏大了。可舍得?” “舍得舍得。”郑老板晃悠着胖胖的脑袋笑道:“钱乃身外之物,身为我大梁百姓,若真能为大家伙谋得一点福利,也算是我老郑对大伙的回馈吧。” 众人一片鼓掌喝彩声。 郑老板的心斋室共分为两层,一楼为大堂,摆放着八仙桌共十来桌,供京城百姓们喝茶闲聊,因生意好,几乎每天满座。二楼为雅座,共分为五间,均装修雅致,且隔音效果甚好,达官贵人倒是甚少愿意到这茶楼来,不过稍有身份的人都愿意多花些钱进入雅座,享受更高级的服务。此时,楼下一片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市井小民的喧哗笑闹传到二楼门窗紧闭的雅座,音调已经被减掉了大半,然而,那说话的内容倒是听得真真切切。安静的雅座内,一主一仆二人,正立于窗前,透过洁净的窗玻璃看向一楼。 楼上雅座里这主仆二人,一个便是那三品大员茶马御史曾乘风的公子曾无庸。他身形挺拔匀称,长相颇像他的父亲,国字方脸,鼻梁挺阔,双眼明亮,确是丰神如玉的美男子。然而,此时,他的唇边却挂着一丝焦躁与不耐,压抑着内心的狂暴与愤恨,耐着性子听身边的下属汇报。 身边那仆人却和主人正好相反,矮胖身材,满脸横肉,说起阴诡之计来更是眼露凶光,丝毫不掩饰其本性。他叫陈水深,高家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曾因将高家二公子高倚邦用刀捅死而入罪,但恰逢两次天下大赦,朝中又有人替他活动,于是将死刑减为流刑,流刑又减为无罪,在牢内没待上几年便又在这京城重新耀武扬威了。 自高家逐渐败落,曾乘风当上新一任茶马御史后,曾家便将半个大梁的茶马生意接过来了。其实所谓接,自然有各种接的方法,有明抢,有暗夺,有威逼,有利诱,且都在合理合法的范围之内,让人找不到状告他们胡作非为的证据。高莽枝本就生性懦弱,且不善经营,在高家众兄弟逐渐死的死,丢的丢后,高家的生意已是风雨飘摇,面对曾家的各种套路也实属无奈。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他与曾家越来越疏远的原因,他高莽枝怎么说也是曾无庸义妹的丈夫,说来说去还是一家人,可曾家若真拿他当自家人看,还会大肆抢他的生意吗? 在这以各种名义“接”生意的过程中,都少不了陈水深的影子,巧取豪夺是他的拿手本领。自陈水深从大牢里放出之后,就跟了曾无庸,曾家的任何麻烦事他几乎都能帮忙解决,因此深得曾无庸重用,到哪儿都带着他。这大梁京城,陈水深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听到这名字,老百姓基本都绕道走了,不敢和这瘟神正面多交道。 然而,这半年来,陈水深不仅没能帮曾家解决麻烦,反而麻烦越来越多。曾无庸看陈水深的眼神,也是越来越不耐烦。先是各地茶农不知受了什么人的鼓动,竟联合抵制卖茶叶给曾家,曾家即使出比上一年高几成的价钱都收不到几斤茶叶,收不到新茶便只能卖陈茶,价格便低了一大截;接着是曾家在夜秦购买马匹也遇到阻力,不是价格太高就是马匹质量太差,且夜秦卖马的人脸色还相当难看,好不容易买回的马,有几次在回程的途中竟被人偷偷放走了,损失惨重;然后是父亲因手下人的错误被上级申饬,最后是高莽枝那厮竟敢给父亲脸色看,临川地库即便被高莽枝打开,里面的财富估计也难有分得的希望了。想到这些,曾无庸不禁气恼这陈水深在如此多事之秋竟然还只知使蛮力,不知动脑子,坏了自己和父亲的大事。 此时,陈水深已知自己在曾无庸心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说起话来底气也略显不足,在汇报了近段时间茶场的情况后,眼见曾无庸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时,战战兢兢地问道:“公子,老爷今日叫您前来,就为听这些小人胡扯?”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楼下那些茶客,说完又偷瞟了一眼曾无庸的脸色,见其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不禁内心又紧张起来。 确实,平时曾无庸才不耐到这茶馆来听那些无聊小民闲扯,虽然在外人面前,他都是一副礼贤下士,亲近随和的形象,但其实打心眼里厌恶那些身份低微的市民农户。他当然更愿意去红袖坊听司徒嫣儿姑娘的浅吟低唱,看她的娇笑可人,比看楼下这些莽夫可是舒服了千倍万倍了。难怪父亲最近总是骂他,他在嫣儿姑娘身上花的时间和金钱可是太多太多了。可如今,曾家遇到危机,父亲忧心,自己也不得不来到这闲杂之地委屈一下,实乃无奈之举。 听陈水深说完,曾无庸沉默了半晌,腮帮子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盯着陈水深道:“你觉得我爹是怕我闲极无聊,让我来这消遣是吗?再怎么闲得慌,我也不该跑到这心斋室来,至少得去红袖坊吧。” 陈水深把头低了低,讪笑道:“是,是,嫣儿姑娘和公子最是合得来。” 曾无庸收回一直盯着楼下的视线,缓步踱到自己的主位前,陈水深急忙弓腰跟过来,拉开宽大的太师椅,奉上刚刚泡好的大红袍。 “这几年,我们曾家茶行已在大梁占据了主导地位,他高莽枝早就疲于应付了,要不是高普沧给他留下点基业,高家还能撑到今天?”曾无庸拿起青瓷碗盖,轻轻拨弄着茶杯里的浮沫。 “是是是,老爷英明果决,朝廷柱石,公子您也是高瞻远瞩,生意场上智技无双。曾家的生意岂能不越做越大,四海通达?”陈水深在一旁点头哈腰,极尽奉承,挖空心思用了几个词语,也不知用对了没,又偷偷瞧着曾无庸的脸色。 “可如今,全大梁有大半的茶农都不愿意将茶叶再卖给我们,我们这生意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怎么做,还怎么四海通达?“曾无庸的声音低沉,似压抑着无边的怒火。 自去年下半年开始,曾家的生意便开始严重滑坡,开始是一两个小镇抵制卖自家茶叶给曾家,后来逐渐发展为一个郡,两个郡,慢慢扩展到几乎整个大梁的百姓都不肯卖茶叶给他们。曾家没了收入源头,自然生意一落千丈。曾无庸曾派人四处去打探,为何茶农们都不愿意将茶叶卖给曾家,得到的消息小厮们却不敢以实情汇报,好不容易一个大胆点的小厮道出了实话,却将曾家父子气个半死。原来是有传言说曾家无良,曾乘风靠要官做上三品大员,将茶农的茶叶卖给周边的夜秦前渝等国后,换回的却是次品马,这些次品马又高价卖给官府,被官府作为战马使用,结果导致前方将士与前渝打仗时战败。老百姓同仇敌忾,愤恨曾家无良,所以联合抵制,很快便发展为燎原之势,几乎无人愿意将茶叶再卖给曾家了。 “是是,上个月,小人到临川去,几个茶农不愿意交出茶叶,狠狠打了他们一顿之后,总算收了点上来。“陈水深点头哈腰,赶紧说出前几日自己的功劳,生怕主子怪自己办事不力。 “是啊,我们曾家去年有两百万石的茶叶生意,真是有劳你一石一石去帮我们收回来啊。“ 陈水深已听出这话音不对,不敢再作声。 “你派人将茶农打了一顿,刑部的马大人还召见了父亲一次,父亲好不容易被一品大员请去喝茶,你可是大大有功啊。“曾无庸皮笑肉不笑地瞟了一眼陈水深,牙根却已咬紧。 正因上个月陈水深将几个茶农痛打一顿,逼他们交出自家的茶叶,那几家茶农却不知用了什么本事,竟然找上了刑部尚书马谦德。虽说不是曾乘风直接犯错,陈水深打人也不一定为其儿子指使,且怎么着几个茶农被打也到不了刑部的层面,但被上级领导叫去喝茶谈话也是顶不是滋味的一件事。当时,马尚书既未指责他教子无方,也未指责他对下属管教不严,仅仅只云淡风轻地讲了几句笑话,但曾乘风已觉得面子上很不好过了。毕竟刑部尚书乃一品大员,自己将来的升迁即便不直接由他决定,至少也不能留个坏印象的。于是憋了一肚子气回家,把儿子叫去,让他把那陈水深狠狠教训一顿。但他深知,陈水深也得罪不得,他可是手里有过人命的,要是真把他惹急了,把当年一些旧事捅出来,无异于给自己添麻烦。 这时,陈水深额头已经渗出细细密汗,他也深知这对父子不是好侍候的主,虽说他们将他从大牢里捞出来并委以重用,应当感激涕零全力报答,但当年那桩命案,这父子二人就是始作俑者啊,谁知道,说不定哪天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被这二人栽上一个罪名,到时候再想爬起来就已是绝不可能了。 这一对主仆便在表面一派和谐,内心却千回百转中长期共生共存着,每天上演着主慈仆忠的精彩大戏。 “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还请公子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誓死为公子和老爷效命!”陈水深猛地拜倒,在地上叩了个响头。 “那倒是不急,其实我也并非就是要责罚你,只是不同的人和事,要用不同的方法对待,一味地用武动狠,不一定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曾无庸将胸口的怒气压住,耐着性子柔声道,并伸伸手虚抬了一下,示意陈水深站起来说话,尽力摆出一副宽大为怀的主人样。 “我自幼便是个粗人,只知道打打杀杀。还请公子明示,收茶叶的事如何处理才好。”陈水深不敢站起,继续跪在曾无庸身边。 曾无庸瞥了一眼身旁跪得笔直的陈水深,也想一巴掌抡过去,让他自己尝尝被打的滋味,但多年的城府不容得他如此对待身边最得力的下人,只得叹了口气道:“今天父亲让我们来茶室坐坐,你就真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吗?”并再次示意陈水深站起来说话。 陈水深这些年在曾无庸身边,虽说充当的多是打手的角色,但很多时候也是需要用上自己那令人着急的智商的。此时见曾无庸再次提起茶室,又联想到那些茶客们所热衷的谈话内容,心中已大致明了。 “哦。。。”陈水深拖长了音调,一副恍然大悟状,“您的意思是,将那无忧公子抓来,逼他为我们所用?”陈水深猛地起身,眼露凶光,用手比了个抓的姿势。 “确实是为我所用,但不是抓,而是请。”曾无庸无奈地纠正道,“那无忧公子乃是名满天下之人,连皇上都愿礼贤下士想要他为朝廷效力,我们又怎敢去抓他呢”。 “可这无忧公子现如今人气如此之高,且还是景王爷的幕僚,他怎肯为我们所用?”陈水深再次挠了挠头,困惑道。 景王府和曾家之间的渊源,陈水深是知道一些的。当初高家鼎盛之时,高家的小女儿高攸乐和景王府的侧王妃珂玥情同姐妹,高攸乐的未婚夫马凌云也是景王府的座上宾,曾家作为高家的世交,也曾与景王府有些许交道。自高家败落,高普沧入狱,高攸乐失踪后,景王府与高家之间的关系纽带几乎断掉,再加之曾家如今与高莽枝的生意竞争关系,这曾家更加没理由去找景王府了。曾无庸父子也曾经尝试过要和景王府攀攀关系,毕竟王爷乃天子近臣,若能得王爷青眼,曾乘风在朝堂上也会觉得更有底气。哪知那景王爷却是一副笑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几次都安排手下人将他们礼貌地打发了,自己连面都不曾露过,毫无与二人谈谈旧情的意思,于是这关系也便越来越疏淡。如今,父子俩即使脸皮再厚,也不敢去景王府讨要无忧公子的。要不是如今曾家遇到了抵制卖茶叶的麻烦,实在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好办法,他们也不至于想着要将无忧公子揽入麾下。无忧公子现为景王府幕僚,曾家去挖这个墙角,多多少少还是有风险的。 “这便是叫你来的主要目的。叫几个得力的手下,将那无忧公子的背景查个清清楚楚,务必抓到他的痛处,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并且这事要办的快准狠,务必在今年秋茶产出之前完成。”曾无庸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至于景王爷那边,若是无忧公子甘愿为我效力,我也不至于就是得罪了他,毕竟脚是长在他无忧公子自己身上的。” 暗地调查,追踪,使绊子,下刀子,这便是陈水深的长处了。 “属下领命!”陈水深一躬身,响亮地答道,喜气顿时浮上那张长满横肉的脸。 “还有,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在造曾家的谣言,查到立即报我,对于此等无中生有造谣中伤的小人,一定要严惩不贷!”曾无庸将手中的茶杯握得紧紧的,语气中透着阴冷和狠绝。 “是!” (本章完) 第九章 天有不测风云 春意盎然,惠风和畅,阳春三月给人的感觉永远是舒适和暖的。景王府虽不算大,但被珂玥王妃打理得甚是温馨,满园都是绿草红花,杨柳依依,蜂飞蝶舞,其中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姹紫嫣红的茶花,品类繁多,姿态万千,令人目不暇接。大梁盛产茶,所以几乎人人都懂点与茶相关的知识,但真正说到精通,珂玥王妃绝对算得上一个。珂玥因与高家渊源深厚,从小便学得大量关于茶马的知识,除了马术比王爷强以外,茶经也比王爷熟识的多。从茶的种植,培育,到茶花的品种,气味,再到茶叶的采摘,制作,全程几乎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王妃如此善茶,却始终苦于知音难觅,时常在府内感叹无人和她一起讲茶经,品茶香。但无忧公子的出现,无疑为王妃的生活增添了一抹色彩。 据说这无忧公子才冠绝伦,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样样精通,就连茶道的相关知识也是信手拈来驾轻就熟。这人刚到王府时,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王爷在朝堂上深得皇上信任,又不用争权夺位,身边实在不需要什么幕僚智囊团之类,但他偏偏就得了王爷这份宠爱,每日里来去自由,看似潇洒自在的很。据消息灵通人士传言,前几日,景王爷已经带无忧公子去面圣了,皇上极其看重这个年轻人,见其隽秀清朗,谈吐有礼,且功夫极好,能文能武,实是难得的人才,因此动了心思要将其招为驸马或赐他个一官半职,后经无忧公子本人极力拒绝和景王爷劝阻,皇上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景王府的王妃早些年因病去世,府中一直没有正妃,而侧王妃珂玥虽得王爷恩宠,却始终未被扶正,有人说王爷是因为念着前王妃的旧情,也有人说珂玥毕竟乃异族,扶正恐怕不妥。但不论外界人如何传,二人恩恩爱爱却是有目共睹的。不惜一切代价,为珂玥王妃请来无忧公子,这确实是王爷对这位侧妃的极大宠爱和偏私。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无忧公子倒着实奇怪,竟然不愿做驸马,不愿做高官,只愿意寄人篱下做个小小的幕僚,莫非天下凡大才者都极是怪异,又或许此人只愿意附庸风雅焚琴煮茶?可为何之前他又如此高调,非要把无忧公子的名声打响呢,难道都只是为了进入景王府?即便想进入景王府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吧。不过,不管外人如何看,如何想,这无忧公子人家自己乐在其中,王爷王妃也乐在其中,外人又哪里管的了那么多。 自无忧公子到景王府后,便每日为景王爷和王妃讲解茶经,从茶叶的历史源流说起,到茶具,茶造,茶煮,茶饮。。。。俱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却又能深入浅出,并无故弄玄虚。尤其是沏茶时的焚香抚琴,吟诗作对,更是令人心神向往,时常引得一旁的丫鬟都瞧得如痴如醉,听得聚精会神。珂玥的笑容灿若明月,景王爷也是神采奕奕,景王府上下自然也都是喜气洋洋,所有人对无忧公子自然又更多了一份景仰与尊重。 每日晨起,早膳用罢,无忧公子便开始为王爷和王妃讲解茶经,之后无忧公子便自行外出了,几乎每天如此,已成了这些天的惯例,丫鬟仆人们也都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节奏。 和往常一样,这一日,无忧公子刚出门,便有人匆匆入了后院,那急促的脚步声与院内的宁静极不和谐。景王爷一向对下人宽和,除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恐怕没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心急的。 景王爷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时,只见平时稳重有礼的管家木伯满脸惊慌失色,还未礼毕就急忙禀道:“王爷,顺天府李大人求见,就在门外。” 这顺天府与自己素无往来,如今急匆匆上门,恐怕只为了一件事,一件他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思至此处,景王爷脸色骤变,来不及问木伯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起身,欲快步行至大堂。一旁正欲焚香的珂玥王妃见状,也赶紧起身,大步尾随其后,匆匆问道:“王爷,是否。。。是否义父有不测?” “尚不知,但。。。恐怕凶多吉少。”景王爷忧心忡忡地回答,脚步丝毫不减。 二人心乱如麻地匆匆赶往大厅,只见顺天府尹李深正焦急地走来走去,桌上的热茶兀自腾着热气,未曾动过丝毫,看来来人毫无饮茶的心思。几人来不及见礼,李深便单刀直入道:“请王爷恕下官无能,高普沧高老爷子昨晚自杀。。。” “啊?”景王爷和珂玥王妃都大惊失色,珂玥惊得后退一步,面色骤然变得苍白,几欲下泪。 景王爷赶紧扶住珂玥,轻抚她肩头,稳了稳心神,柔声劝慰道:“你别急,先听听李大人如何说。”又转头急问李深道:“可否施救?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还不知,下官只知是割脉,今日凌晨巡夜时发现的,已经叫了郎中前去救治。”李深匆匆答道,满脸愧疚之色。这高普沧可不是普通的犯人,景王爷和刑部尚书的公子马凌云都曾多次叮嘱过,虽在高普沧本人的执拗要求之下不予换囚室,但一定要对他悉心照顾,千万马虎不得。谁知今天一早接到狱管急报,高普沧昨晚竟然在狱中自杀。他应该是蓄谋已久的,用小伎俩指使当班的两个狱卒离开片刻,又用狱卒靠在墙边的水火棍将切水果的刀拨进囚室。两狱卒回到囚室外时,高普沧已装作任何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将割破的手腕藏在稻草丛下。直到值夜班狱卒前来巡视,闻到囚室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大声叫了好几声高普沧的名字都无任何回应,赶紧开门进去仔细查看,只见高普沧一动不动,面无人色,脉搏跳动微弱,翻开稻草,阴湿的地面已是潮红一片。狱卒吓得魂不附体,一面叫人唤郎中,一面半夜叫人赶往李深府中报信。李深得信后也是丝毫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敢耽搁,一大早就匆匆来到景王府,并安排另一名得力助手到刑部马大人府中通知马凌云公子。他后来才知道,这貌不惊人的高普沧,竟是一品大员刑部尚书马谦德的未来亲家公,他如何敢有丝毫怠慢。 “郎中如何能治,木伯,你赶紧去叫几名得力的太医,随李大人一同前往,一定要尽全力救治。”景王爷听了大致经过,赶紧下令给木伯。 木伯得令,允诺后便大步出门。 “李大人,还劳烦你尽快回去督促抢救,我和王妃随后就到。”木王爷向李深传达完命令,又回身紧握住珂玥颤抖的双手。 “是,下官马上去安排。还有一事。。。”李深鞠躬,又有些犹疑地望向王爷,显得小心翼翼,又有些紧张。 “何事,快说。”王爷有些着急,心中一直记挂着牢中的高普沧。 “前几日,有一女子持王爷令牌到顺天府,说是奉王爷您的命令。。。” “哦,是的,例行公事,你不必担忧,赶紧去吧。”王爷还未等李深把话说完便匆匆打断。 “是。”李深哪敢再多说一句,忙匆匆礼毕,快马离开。本来他还一直忐忑不安,怕王爷在背后查他或查顺天府的差错,但今日探王爷的口风,似乎并无此意,也便放下心来了。 见李深离开,珂玥已经开始泪如雨下。高普沧于她而言,如师如父,高普沧之女攸乐于她而言,如妹如友。如今高普沧生死未卜,她怎能不忧急攻心,纵是坚强洒脱如男儿,此时也尽显弱态了。 “珂玥,高伯父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尽全力救治,当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景王爷安慰道,但这话有几分把握,他丝毫没底。自高普沧入狱五年来,他曾多次前去探望,两次天下大赦,高普沧都坚持不肯出狱,伯母柳弯月半疯半醒,他的儿女革登和攸乐依然生死未卜,再坚强的人恐怕也熬不住了吧。 “王爷,攸乐怎么办?”珂玥透过朦胧泪眼,颤抖着嗓音问景王爷:“今日她刚出门,要不要派人去追她回来?” “先别急。攸乐的意思早已向我们说明,在事情未真相大白之前,她不宜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切不要打乱了她的计划,否则一切努力恐都白费了。”景王爷微皱眉头,沉吟道。 “可是义父如今危在旦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父女不得相见,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啊。”珂玥想到种种矛盾之处,又急又怕,不知所以。 这时,景王府的偏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夺门而入,带入一股劲风。此人行色匆匆,玉冠华服上沾满星星点点泥水,俊秀儒雅的脸上满是焦急。 “王爷,王妃,请速速将高老爷子配制的续命丹给几粒我,我快马加鞭,或许能派上用场。”来人还未站稳,就匆匆请求道。 “哦,我如何忘了这等重要的大事。”景王爷急得一顿脚,转向王妃道:“珂玥,你赶紧取了续命丹来与凌云。”又转身望向来人:“凌云,你先别急,我已派太医前往顺天府抢救了。” 来人正是马凌云,刑部尚书马谦德之子。高普沧入狱前,他曾与其女儿高攸乐有过婚约,所以,高普沧应该算他的准岳父。高普沧在狱中时,他就与景王爷一起多次前去探望,劝其回到高宅休养,一律被拒后,只能一面四处寻找攸乐的下落,一面整日郁郁寡欢。四年前,高家最小的女儿高攸乐突然失踪,音讯全无,他几乎发疯般地找遍了整个京城,但活未见人,死未见尸。到高家去要人,高家唯一的掌门人高莽枝支支吾吾,只推说自己虽然和妹妹一起出门,但后来两人各办各的事去了,并没有和妹妹在一处,因此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已经是高家发生的不知第几起神秘案件了,攸乐失踪的几个月前,高家第四子高革登也是无故失踪了。迄今为止,失踪的两兄妹毫无音讯。如今四年过去了,马凌云不曾近任何女色,只一味天涯海角探寻攸乐的踪迹。每次探子回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他便消瘦一场。如今,他几乎是形销骨立,风都能将其吹倒了。刑部尚书马谦德见儿子茶饭不思,心中忧急,虽心中一直认可儿子的那桩婚约,可如今女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儿子整日消沉,总不能一直如此度日吧,只得到处找媒人介绍适龄的女子给儿子,又鼓励平时管教极严的儿子外出交友,马凌云均一概不见,也不外出。整日不是安排探子外出打听攸乐的消息,就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对着攸乐赠与他的一枚羊脂白玉出神。 “凌云,你别急,一定不会有事的。。。”景王爷安慰的话未毕,便被马凌云打断了。 “王爷,到底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我们去探望,高伯父情绪都还算稳定。怎么这还不到半月,竟然会出这等事?”凌云有些声色俱厉。 景王爷倒是还没往此处深想,但经这一问,也觉得应该是事出有因,“刚才事出紧急,我还未及问李深详情,救人之后,此事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伯父不是会轻易寻死之人,这几日牢中去过什么人,或有人向他传递了什么消息,我们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凌云虽平日里儒雅温和,可说起此话来却带了三分愤恨和狠绝。 “哦,前几日,我倒是听人说起,那曾乘风好像去探望过高老先生一次。”景王爷拧眉道,无忧公子前几日也偷偷打着他的幌子进了大狱,只是这事目前还不能让凌云知晓,只说是听府上的下人木伯汇报得知的。只是这曾乘风不是第一次去探监,他也并不知高普沧竟会自杀,所以从未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又是曾乘风。”马凌云眼色微现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厉,“王爷,您不觉得,此人甚是诡异吗?” 王爷一梗,未立即答言,只是深深看了凌云一眼,暗暗钦佩这人不愧为刑部尚书之子,在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之前,竟能察知一二。 此时,珂玥王妃已取来精致的玉净瓶装好的续命丹,郑重地交给马凌云。马凌云顾不得礼数,匆匆谢过后便抓起玉净瓶夺门而出,很快,得得的马蹄声渐去渐远,景王爷和王妃看着他孤独而消瘦的背影,对望着长叹一声。 “凌云。。。为什么攸乐不肯告诉他?”珂玥出了一会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王爷。 景王爷轻轻摇了摇头,想着往事如烟,前程如雾,这对怨侣不知何日才能再拾前缘,又看看身边的珂玥,不禁为自己的爱人还依然在身边而感慨万端,紧紧握住了珂玥的手,轻揽她的肩头,柔声道:“或许攸乐只是不想再伤他的心,也或许攸乐自己无暇顾及儿女之情吧。。。”轻叹一声,转而又道:“我们赶紧收拾一下,也去顺天府吧。” 珂玥抬袖拭泪,点头同意,还远不到该伤心的时候,于是赶紧招呼下人准备车马,匆匆向顺天府而去。 顺天府最底层的大牢内,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值守的狱卒共四人,包括昨日那两名被指使开的狱卒,见华服玉带的达官贵人出出进进,顿觉这僻静阴冷的顺天府大狱瞬间蓬荜生辉,可又怕被责玩忽职守导致犯人自杀,一时惶恐至极。不过好在前来的这些贵人们都还算和气,知道人要是自己想死,别人怎么看也看不住,也不曾多加责怪二人。二人一面不住地引导一拨拨来人到最底层,一面一遍遍地纳闷为何不将那犯人高普沧救出牢去,即便是换到条件稍好的牢房也好啊。但好像贵人们丝毫没这个意思,只面带忧色,尽力抢救奄奄一息的犯人。 “陈太医,可还有救?”景王爷紧盯着高普沧毫无血色的面容,忧虑地问身边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 那陈太医紧皱的眉头拧成一团球,搭脉行针,许久后才一施礼,恭敬而谨慎地答道:“回禀王爷,下官斗胆说一句,是否有救不取决于下官,而取决于病人自己。他若是一味不愿求生,下官纵有起死回生之术,也救他不得啊。” 这话说得明白,人倒是可以救回来的,只是这寻死的人,若心意已决,再高明的医术也是无用。目前,最紧要的不是治伤,而是打开心结。景王爷望向静静躺在枯草堆上,鬓发散乱的高普沧,见其形容枯槁,面无血色,与五年前精神矍铄,满头乌发的形象判若两人,心头不禁一阵酸楚。他皱眉凝思片刻,对身边一圈的太医郎中下属说道:“各位都辛苦了,退下吧。”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行礼,收拾好药箱后便依次离开了,只余王妃珂玥和马凌云在身旁,刚才纷乱的囚室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景王爷撩起宽大的流云纹长袍,又招呼着王妃和马凌云也坐在一边。囚室地上阴湿脏污,王妃也毫不矫饰,半跪半坐着靠近高普沧,紧握着义父青筋根根突出的右手,满面愁容地盯着他的脸。按说,在高普沧面前的三人,都是身份极其尊贵的,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圣上面前的大红人郡王爷,一个是郡王爷千娇百宠的侧王妃,一个是一品大员刑部尚书的公子,哪一个不是极尽显贵,而现在,在一个垂死的平民面前,三人却仅仅如寻常人家普普通通的晚辈跪坐于长辈面前一般,望着一心求死的这位老者,三人几乎一筹莫展。 “高伯父,高伯父。”景王爷轻轻连唤两声,见高普沧仍然紧闭双目,抿紧的双唇看似牙关紧咬,知他去意已决,旁人恐怕很难改变他的心意。五年来,他多次探望这位老人,见他一次比一次衰颓,便知今日之事必定迟早便会发生。可谁知,现在局势已有所好转,高家似乎也有重新崛起的希望,高老爷子竟然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寻死。若真是遂了老爷子的愿,他们的一切付出也便成徒劳了,毕竟,他才是高家的创始人,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看到高家重获新生吧。 “你不能进,哎,你停下。。。” 景王爷正欲坐下与高普沧细谈,只听得一阵喧哗之声越来越近。很快,便见一女子冲在最前面,令牌在手,健步如飞,后面几个衙役根本拦不住她。 “小的们罪该万死,这。。。她。。。她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王爷,非得闯进来。”衙役气喘吁吁解释着,偷眼觑着景王爷的表情。 景王爷一边平静地抬眼望了望不顾一切闯进来的女子,一边对那惊魂未定的衙役道:“你且退下,她确实有随时来见我的权利。” 见那衙役离开,景王爷温和地对女子道:“有什么事且先在一边等着吧,我这里处理完毕再听你汇报。” 那女子眼泛泪光,强忍住才没让眼泪滴下来,低声道:“谨遵王爷命令。”便退到一边安静地等待着,双眼却死死盯着牢中奄奄一息的高普沧,眼神悲怆到让人不忍直视。 马凌云有些奇怪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虽见其长相秀丽,内心却不禁腾起一股厌恶之情,只觉得这女子好生无礼,竟然也不分场合地就要见王爷。更奇怪的是王爷竟然丝毫不怪罪此女子,就连王妃,望着此女子的表情也甚是怜爱。但此时他根本毫无心思再去关注一个陌生女子,而是赶紧将目光投向了地上半躺着的高普沧。 李深此时正站在大牢四楼的入口处,冷眼盯着那女子,他已听刚才的狱卒悄悄汇报过了,这女子就是前几日举着王爷令牌闯进大牢说要彻查顺天府的。作为顺天府的最高长官,虽然自认为公允公正,从未有贪污偏私等不轨行为,但心中难免惴惴。 (本章完) 第十章 劝说高普沧 景王爷叹口气,望着一脸死灰的高普沧道:“高伯父,我知道您在听着。晚辈今日就想和您闲聊几句,不知您是否愿意听?“ 见高普沧纹丝不动,景王爷稍停片刻,继续不紧不慢道:“伯父,您在这监牢里待得太久,恐怕不知道最近京城里最春风得意的人是谁吧?” 高普沧面无表情,好似已停止了呼吸一般。珂玥担心地望向王爷,准备起身去探老人的脉搏。王爷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指指老爷子轻轻起伏的喉结,暗示她一切都好。 “是曾乘风曾大人。”景王爷紧盯着高普沧面如死灰的脸。那双紧闭的双目似乎眉睫轻轻跳动了一下,等了半晌,却依旧不曾见他将眼睛睁开。曾乘风与高普沧二十余年的旧交,这些年两家人相处得异常和睦,高普沧入狱后,曾乘风也曾携子多次前来探望。或许他不明白,此时此刻说起曾乘风春风得意的事有何用意,曾乘风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本也无可厚非。 “高伯父,这些年高家危机重重,一步步走向深渊,但与高家最交好的曾家却步步高升,您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异样吗?”景王爷试探地问道。他说的确是实情,但高普沧从未想过此节,也不觉得高家的败落与曾家的发达有丝毫联系。五年来他对外界的情形并不了解,高莽枝自然对他心中有气,不会对他透露半分,而曾氏父子更不会因为自己过的越来越好而专门到他面前来炫耀。他依旧一动不动,这种小事已无法在他的心中激起一丝涟漪。连生命都可以随时放弃,还会在乎这尘世间谁最落魄,谁最腾达吗? 这句话显然已点燃了凌云的满腹疑云,他用困惑的眼神望向景王爷,很想插嘴问两句,但又觉此地不宜发问,故只强自将疑问吞下,紧盯着高老爷子的脸,他想看看,这位当事人是否也和他们一样,也有过类似的怀疑。 “那您可知莽枝现在面临的最大危机是什么?”景王爷没有深入刚才的话题,而是换了一个可能令高普沧更为动容的话题。 “是曾乘风大人的儿子曾无庸。” 牢房里寂寂无声,连角落里的一只老鼠都以为无人活动,出来探头溜了一圈,高普沧轻轻一叹,那老鼠哧溜一下钻入了被枯草掩盖的洞中。他的嘴角稍微抽动了一下,仍是没有回话。 高莽枝三岁进入高家,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且这些年父子之情逐渐淡漠,但终究他的内心对莽枝是有愧疚之情的,正是因为这份愧疚,他才多年来愿意选择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方式来折磨自己。 “我已生无可恋,谁风光,谁落魄都早已与我无关。”在几乎要放弃让老爷子开口说话的希望之时,高普沧终于虚弱地开口了,嗓音低沉,语调冰冷,“王爷,何必救我,我高普沧已是罪孽满身,早就应该被处以极刑了。” “义父,您不能这样,“珂玥眼睛红肿,一开口又是泪如雨下,”我的伯父还一直惦记着您,年前他还说要来看您呢,他还想喝您亲手调制的茶。。。您,您也不能这样丢下我,丢下攸乐啊。“纵是刚强洒脱如男子的珂玥,此时也已近意志崩溃,使劲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当年,八岁的小珂玥被一伙强人抢走,幸遇高普沧的茶队经过夜秦,路见不平救下她并带回家中养大至十三岁,小珂玥一直对高普沧以义父相称。直到小珂玥的伯父寻上门来,才将珂玥带回夜秦,之后每年高普沧的茶队到夜秦,要么是将珂玥带回京城住上小半个月,要么是将小女儿攸乐带到夜秦与珂玥同住,每次小姐妹俩都是难分难舍,直到珂玥长至十八岁嫁入景王府,与高宅更近,攸乐与珂玥更是形影不离。两个女子均是聪明至极,又极其潇洒,很少作娇羞女儿态,因此,景王爷,珂玥,攸乐,凌云四人时常在一起,静则吟诗作对抚琴描画,动则搭弓射箭纵马高歌。神仙般恣肆逍遥的日子尚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啊。 “珂玥,“高普沧苦笑一下,低低说道:”义父再无力庇护你,你好自珍重。“ “伯父,连我们都觉得这曾家似乎有诡异,难道您不想弄明白吗?”一直未开口的凌云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憋了许久的话冲口而出。这些年他倒是未曾去调查过曾家,但在寻觅攸乐的过程中曾多次撞见曾无庸巧取豪夺高莽枝的生意,一开始他也丝毫不能理解,明明他们应该是一家人,但为何曾无庸似乎要将高莽枝置于死地,但后来这疑问几乎已在他心中形成一个固定的结论:曾家就是要搞垮高家!这位刑部尚书世家出身的孩子,虽然一天也未上过朝堂,但对于平静表面背后的波涛汹涌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抽丝剥茧的能力。 此时,尽管景王爷和凌云都极力想要引导高普沧的思维,但老爷子对此话却是毫不动容。 珂玥拉着高普沧枯瘦苍白的手使劲摇头,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急急落下。 “高伯父,当年的案子,您虽然不愿意说,但我却去刑部查过卷宗。告状之人的状词满是漏洞,且那人纯粹是冲着赔偿而来的。即便您一句也不愿意多作解释便自请入狱,但您就没想过,时隔二十年,那人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又如何敢要求大额赔款,这背后难道没有人去指使,您不想去查明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操纵吗?”景王爷望着死意已决的老人,不急不缓地问道。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老人貌似不为所动,声音也似从幽深的地底挤出似的令人头皮发麻。 “高伯父,自我认识您开始,便一直崇敬您。您多次救国救民于危难之中,今日之国士当非您莫属。您知道,大梁有多少百姓把您当救星,有多少青年才俊以您为楷模啊。。。”景王爷继续轻声劝慰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说的确属实情,连皇上和已经薨逝的太上皇也是极度认可高普沧的,只是,此时此刻,这些便如浮云般缥缈,垂死的老人丝毫不觉与自己有半点干系。 “国士?”高普沧嘴角轻扯了一下:“一个杀人犯也配称国士?王爷再莫提这两字,羞煞我高某人。” “伯父,我不相信您是真的杀了人,这件事您为何从不申辩呢?”凌云急道。他和景王爷一同查看卷宗时,满腹狐疑,明显那告状之人慌慌张张,前言不搭后语,如具体在何处行凶,行凶工具是什么,当时为何无人追究此事,为何这二十年始终不来告状等最基本的问题都不能自圆其说,很多说辞前后矛盾,可偏偏眼前这个执拗的老人就是认了,且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多说一句当年的情形。 景王爷瞟了一眼凌云,面色沉重地眨了下眼睛,暗示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既然老爷子从不开口提这件事,必然是有隐情。 “您当然配得上国士二字。您年年设十里粥铺,拯救黎民于困苦;您捐万贯家财,助大梁平危局;您广交挚友,创大梁外贸交易之窗口。无论为商还是为人,您都已时时处处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除孔孟之外,当推您为圣贤了。大梁不以这样的人为国士,难道还以奸诈虚伪的小人为国士不成?”说着,景王爷似有口闷气堵在胸口,不自觉地看向了珂玥。后者自然知道他说的奸诈虚伪之人是谁,心领神会地略点了点头。 “是啊,伯父,若您不是当世无双的国士,我父亲何以会如此推崇您,我们两家又如何会结成儿女亲家。“马凌云见老爷子似乎略吐了口气,已不似刚才那般坚硬如冰了,赶紧补充道:”革登兄与珂玥如今生死未卜,您难道就愿意舍他们而去吗?“凌云蹲下身子,这应该是高普沧最后的牵挂了。 “义父,攸乐她。。。她。。。”珂玥的话几欲冲口而出,景王爷却悄悄靠近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珂玥明白他的意思,强忍住没说下去。 “他们多年杳无音讯,要么早已不在人世,要么是对我这个一身罪孽的老父亲失望至极,宁愿逃离,也不愿回来了。凌云,你别苦了自己,忘了攸乐吧。”说着又闭上双目,不再多说一句。 景王爷望了一眼满面忧戚的马凌云,又转向高普沧道:“高伯父,这些年我们三人派出无数探子去打听革登和攸乐的下落,就在昨日,一名探子带来了新的消息。攸乐有着落了!” 这话从景王爷的嘴里说出来平平淡淡,但于马凌云而言却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啊?”马凌云全身一震,脱口而出:“王爷,这,这是真的吗?您可是在安慰我们?”他落魄的眼神在昏黄的油灯下顿时熠熠生辉,浑身都似打了鸡血一般。说出这句话后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惊疑不定地望着景王爷。 景王爷却不看他,只是望着高普沧继续道:“本来,我是准备等攸乐回来之后再带她到您面前,给您一个大大惊喜的,可如今,我却不得不提前向您透露这个消息了。四年前,因家庭发生重大变故,攸乐到西山上去散步,不小心失足落入山崖。。。” “啊?”凌云再次惊呼,这些年他到处打探攸乐的消息,虽也有时刻听到坏消息的准备,但一旦有确实的坏消息传来时,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并非一惊一乍轻浮之人,只是在攸乐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他却无论如何也淡定不了。 高普沧却毫无动静,在他心里,早已做好了一双儿女不在人世的最坏打算,还能有比这更坏的消息吗?只是再如何做好思想准备,此时仍不免心中一阵剧痛。 “后来,攸乐被路过的洛神医所救,洛神医将她带回神医谷疗治。她之所以这几年都没能和我们联系,是因为她失忆了。。。”景王爷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高普沧脸上僵硬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了,知道已击中了这个老爷子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但高伯父请放心,昨天接到探子来报后,本王就已安排最得力的太医跟随探子前往神医谷,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马凌云几欲喜极而泣,眼里波光流转,一扫刚才的阴霾,激动得双手直搓,跪行两步靠近王爷赶紧问道:“王爷,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如何没告诉我?” 景王爷望了望他热切的目光,片刻后才安静地答道:“昨日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未来得及说,本想等到神医谷的消息后再一并告诉你的。” 此时,三人都转脸望向地上毫无求生欲望的老者,他的嘴角稍微翕动了一下,算是勉强扯出的笑容。 “义父,我们找李深大人说个情,您到景王府去住吧,一来。。。”珂玥的话还未完,就见高普沧轻轻地摆头,她知道这是义父的底线,除非死,否则他是不会出这大牢半步的,他要用身体的折磨来赎回自己的罪孽,至于这罪孽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从未对三人细说过。 顺天府尹李深从前任府尹手中接下此职位时,高普沧已经入狱了,仅听其略略提起过,说是案子特殊,当时告状之人状告高普沧杀人,高普沧一听说此事便自承死罪,并自愿下入死牢。告状者却也是奇怪的很,竟然只为求财,高家付了一大笔钱给告状人后,他便自行离去了,至于高普沧是否被判刑,判何等样刑,他毫无心思关心。卷宗虽有记载,但也非常粗浅,景王爷曾经托关系找到那份卷宗,只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状告高普沧于二十五年前行凶杀人,时间地点原因均不详,高普沧认罪伏法等寥寥数语。王爷记得告状之人叫巩是新,可惜后来他再派人去查找此人,却始终未寻到他的踪迹。 但高普沧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些晚辈的心目中,从来都是仁德宽厚,饱受世人尊敬的形象,从未将他与行凶杀人联系在一起,且这件告状之事又如此扑朔迷离,使得小辈们均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几年高家变故实在太多太快,拨乱纷纷,整个高家就如陷在一团迷雾笼罩下的沼泽中,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所以高普沧早已存了寻死的心,但攸乐的消息明显还是给了他一丝希望,仿若暗沉沉的黑夜终于闪现了半点星光。 “您且耐心等待,待神医谷传来消息,攸乐身体康复后,我们自会带她来见您的。”景王爷靠近高普沧一点,伸出手去轻轻放在后者冰凉干枯的右手上。 高普沧点了点头,但仍闭着双眼,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表情也相当淡然,不过此时三个年轻人已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王爷,我高普沧何德何能,劳您大驾前来探望,实感惭愧。你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就不要再为老朽浪费时间了。“高普沧望着眼前的三个人,虽无一个是自己的血亲,心中却甚感温暖。 “高伯父,您何出此言呢?我应该跟着珂玥叫您一声义父才是,可是您总是不允。“ 高普沧眼睛重新闭上,手臂稍抬,表示要送客,三人又交待了些事项给狱卒,才起身告辞。珂玥虽是极不放心义父的身体,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多塞给狱卒一些银子,请他们一定要悉心照看,千万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一行人正欲起身告辞,一声“高老先生”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原来是一直静立在众人身后的那名女子开口了。 她顾不得马凌云投过来满是质疑和阻止的眼神,大步向前,蹲至高普沧身边。她俯下身轻轻握住高普沧的手,那手瘦削到青筋根根凸起,皮肤干枯如稻草般毫无血色。 高普沧半睁开双眼,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却见她满眼含泪,不胜悲戚,低声问道:“姑娘,请问。。。” 那女子边腾出一只手来到自己袖袋里去掏着什么,边轻声抚慰道:“高老先生,我是景王爷派往全国的密探,专门去打探您失踪的一子一女的。” 声音虽低,但依然被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景王爷捕捉到了,他忙也上前一步解释道:“对对,就是她,她叫莫愁姑娘,就是她打听到了攸乐的下落。” “是的,高老先生,您切莫放弃希望,您的小女儿除了尚在失忆中以外,目前一切都安好。”莫愁将从袖袋里摸出的一块带着温热体温的翡翠放至高普沧手中,“我和攸乐小姐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对于京城的一切都已失去了记忆,为了让她更好康复,所以我并未强行带她回来。这块翡翠,是攸乐小姐又一次无意中遗漏在地的,请原谅我未能及时归还,一直带在身边,本想亲手交给王爷的,此时我就交给您保管吧。” 高普沧望着那块通体碧绿的翡翠,眼神中射出一丝亮光来,他颤抖着稍稍举起那块翡翠,一行浊泪默默滚出。 凌云此时已激动到无法自已,冲到姑娘身前道:“莫愁姑娘,太好了,你马上就带我去找攸乐,她一定会记得我的。” 莫愁却只淡淡地瞟了一眼凌云,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和任何人都未招呼一声便朝楼上走去。 马凌云实在摸不着头脑,急欲冲上前去问个究竟,却被景王爷一把扯住了。 “高伯父,您且好生休息,我们过几日再来看您。”景王爷再次向高普沧告辞,随后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马凌云好不容易忍住自己猫抓般的心思,待离高普沧远了才问道:“王爷,您为何不让我去找那莫愁姑娘?” 王爷和王妃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这更是让凌云百思不得其解。 他以为是在狱中不好开口说这些过于隐秘的事,刚出大狱,他便死死拖住景王爷的衣袖,迫不及待地问道:“王爷,神医谷在哪,莫愁姑娘在那,您快告诉我,我现在就要去,让我去接攸乐回来!洛神医,这名字仿若听说过,在民间似乎威望颇高啊。。。” 他四处张望着,企盼那莫愁姑娘就站在顺天府大牢外,但周围却空空荡荡,那姑娘来去如风般自由。 不待景王爷答复,凌云又顾盼神飞道:“京城的医疗条件总是比穷乡僻壤要强的多,我可以求父亲,让父亲去求皇上,让他多派些太医来医治,总是有办法的。即便没办法了,不能恢复记忆了,也没关系,只要人还在就好,能回来就好。” 景王爷望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又快速和珂玥对视了一下,二人眼中都闪着犹疑。 “王爷,她失忆了,但见到我们,她或许会有印象的,您赶紧的。。。”马凌云见王爷不开口,又转到他面前,迫切地盯着他的眼睛。 形销骨立的他,此时在和暖的春日下,竟神采飞扬起来。珂玥看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男子,身在钟鸣鼎食之家,这几年却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心中着实不忍,真想将真相和盘托出,可是,真相于他而言,何尝不是更加残酷呢!与其让他增添新的痛苦,不如让他暂时保留内心深处的一线希望,这或许也是攸乐的本意吧。 “凌云。。。”珂玥用哀怨的眼神看了看王爷,转向马凌云时,复又泪眼婆娑,“王爷恐怕是编了个谎话。。。” 马凌云再次惊呆,如堕云雾之中,笑容在脸上从凝结到消失,那绝望的神情令人不忍猝看。 当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中禹禹独行,终于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看到远处的一点灯光,大喜过望地飞奔而去时,结果却发现那不是灯光,只是一颗遥不可及远在天边的寒星而已。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偶遇 “凌云,“景王爷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道:”我相信,攸乐一定还活着,她会回来的,只是。。。“他顿了顿,”回来后的攸乐可能不是以前的攸乐了。“他极尽暗示,想要给这个年轻人再多一点希望,然而后者眼神空洞,表情呆滞,浑似根本没听见这句话一般。 “那,莫愁姑娘呢?”凌云好似沉浸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那姑娘说的那么真实那么恳切,怎么可能有假?还有那块翡翠,他认得的,确实是攸乐曾经挂在腰间的那块。以前,那块翡翠还经常被她拿在手中把玩,那佛的面相都被她摩挲的越来越柔和了。 到底是王爷在说谎,还是莫愁在说谎,那翡翠怎么就像是时光穿梭而来呢?凌云有些恍惚,也有些愤恨,却无处发泄自己的所有情绪。 “凌云,快下雨了,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送你先回府。”珂玥毕竟不忍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轻声道:“王爷说的对,我也相信攸乐一定会回来的。“王爷见他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不言不语,也知他此时心中极其难过,必不想被人打扰,于是拉着珂玥先行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凌云才缓过神来,看着景王爷夫妇二人的车驾越行越远,他才觉得自己似被抽空了一般,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起沉重的身体,颓然倒地。良久,门口的两名衙役才发觉情况有异,过来将其扶起,马公子死灰般的面孔着实吓坏了两人。 马凌云轻轻挣脱二人的搀扶,晃晃悠悠离去了,那身形,直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旁边的马儿见主人走远了,便打着响鼻走来走去,眼神里似乎也写满了迷茫,若不是被缰绳束缚着,这通灵的马儿或许就会主动跟着主人了。 谷雨时节,春寒料峭,明明昨日还风和日丽,此时却开始降温了。冷风吹在脸上,再不是如妈妈的手掌般温暖,而是如荆条般抽打着阵阵锐痛。滚滚春雷后,竟开始下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层层的雨帘模糊了马凌云的视线。 他没带雨具,任由雨水冲刷,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的官道上。他在哪里,要去哪里,这具没有思想的肉体此时根本不知道,只任由一双无力的腿拖着毫无目的的向前,向前。 细雨迷蒙中,隐隐约约间,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不远处站立的端端正正的人,就在荒草丛生的小径边。定睛再看,那身形,那体态,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攸乐又是谁! 马凌云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仿佛全都倒流至头上,头顶仿佛响了一个炸雷般,他一时恍惚地不知该做什么,头脑一片空白,愣在当场。 视线中,那人见马凌云在雨中停下脚步,随即撑开自己手中的油纸伞,缓缓向他走来。马凌云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见那人越来越近,视线逐渐清晰,才看出那来人竟是男子打扮,一袭白衣,腰间还斜挂着一柄玉色长剑,甚是潇洒倜傥。此人身高偏矮,身形偏瘦,体态轻盈,难怪远看尤其像女子的身形。他揉了揉发昏的眼睛,再细看时,那人已到了眼前。 “马公子,您如何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外?”那人将油纸伞举过马凌云的肩头,眼中似充满了怜惜,开口问道。 “哦,您是。。。”马凌云一时如在梦中,刚才,他明明似见到了攸乐啊,转瞬间,那美好便消失殆尽了,恍如南柯一梦。眼前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双眼晶亮,形容清淡,虽长得略显秀气,但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那人因身高略偏矮,稍稍踮起脚尖举着伞,遮住凌云的半个肩膀。 “马公子好忘性,我是上月到过您府上的无忧啊。”那人轻轻一笑,唇边带过一丝淡淡的狡黠。 “哦,是的,无忧。。。大梁鼎鼎有名的无忧公子。”马凌云这才想起,思绪总算是从悠远的过去飘回到了现实,攸乐的形象已荡然无存。 上个月,他确曾在府门口无意撞见这无忧公子,当时见这人眉目间似有熟悉的味道,好感顿生,几句闲聊之后便将他请至府中,谁知这人竟是这两年誉满京城的无忧公子,不禁大喜过望。因知无忧公子漂泊无定四海为家,还曾贸然拜托他帮忙打探攸乐的消息。前些日子又听说其成了景王爷的幕僚,心中还曾暗自慨叹无牵无挂的人也想要安定下来追名逐利了,不过,因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谈不上什么交情,马凌云也没存去景王府再次找他闲聊的想法。哪知今日竟然在这里撞见,只因自己心思杂乱,一时间竟不记得此人了。 “抱歉,恕我眼拙,一时未认出来,多谢。”马凌云见无忧公子还为自己举着伞,不禁心中感激,顺手便将雨伞接了过来自己举着,见无忧公子眼神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不禁略略有些疑惑。 “这里如此偏僻,无忧公子何以在此?”马凌云没回答无忧公子的问话,反倒问起对方来。 “哦,前面不远处便是珂玥王妃新开辟的茶园。“无忧公子垂下举伞的手,略指了指前方道,”我现已在景王府住下,因珂玥王妃想自己体验制茶的乐趣,前些日贴出告示招聘茶园好手,因我之前家中也曾做过茶叶生意,略知一二,所以便斗胆揭了聘书。“ “哦,是这样。”马凌云将眼光投向远处,对无忧公子的话似丝毫提不起兴趣,只礼貌性地应答了一句。 “马公子有心事?”无忧公子似对马凌云的淡漠毫不在意,又关切地问了一句。 “心事?”马凌云惨然一笑,又将眼光投向渺远的雾岚,喃喃低语道:“没有,哪还有心,心早就死了。” 无忧公子眼婕一颤,淡淡一笑道:“无忧斗胆猜来,是否仍是因为上次您拜托我的那件寻人之事?” 马凌云想点头,但似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嘴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角一扯,又露出一丝苦笑:“我想,不用再找了,四年了,她若尚在人世,便知我心,绝不至于让我如此苦苦等待。” “上次听马公子提起您那位爱人,无忧虽未经历过男女之情,但想必你们二人定是情深意重的。无忧长期孤身一人漂泊江湖,倒是时常希望能得这样的一心人,却始终无缘。马公子既然已得,便已是人间幸事,所以无忧劝公子您还是多存一些希望吧!” “得而又失,这哪是什么人间幸事,实乃人世间最大之不幸。”马凌云惨然道:“无忧公子若尚未淌入这浑水,我劝你还不如始终孤身一人潇洒自在。” “人常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世间诸多事都不能以一时之得失来看幸与不幸。四年时间,对于煎熬中的人来说确实漫长,但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却只是短暂的,或许,您所寻的那人,这四年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成长,也未可知。” “成长?”马凌云充满疑惑。 无忧公子轻松一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若您所寻的那人因某种原因不得和您重见,待她某一日以更好的姿态出现在您面前时,您是否会觉得这四年或更长时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马凌云摇摇头,“不,即便要成长,我也希望我能和她共同成长,而不是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我一个人沉沦苦海。无忧公子,你是潇洒的江湖人,你不懂的。”他再次礼貌性地对着无忧公子凄然一笑,“多谢你前些日子帮我打探消息,日后你在景王府也不便随便出入,这件事就如此算了吧。” 说完微微一拱手,便欲将手中纸伞还与无忧公子,“请恕马某失态,春意尚寒,马某要回府了,公子也请多保重,早些回去吧。” 无忧公子眼中此时流露出的无限悲哀与怜惜,马凌云却因毫无心思在对方身上,不曾察觉。他默默接过雨伞,见马凌云转身朝城中缓缓而去,苍凉而孤独的背影甚至有一些佝偻,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还请马公子不要放弃,或许事情马上便有转机呢。“无忧公子面向马凌云的背影,大声劝慰道。而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马公子,只片刻停顿,便继续踉踉跄跄地走了。 正当无忧公子也欲转身离开时,一阵仓促而凌乱的嚎叫破空传来,像狼的嘶吼,又像是狗的狂吠。他顿时浑身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拔剑,手却颤抖的厉害,整个人便楞在当场,眼睁睁看着一条全身黝黑的大狗朝自己直冲过来。 这是一条疯狗,不知从哪窜出来的,此时周边一片荒芜,除了稍远一点的马凌云,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然而,无忧公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不敢更不愿向此时失魂落魄的凌云求助。 算了,不过就是一条疯狗,咬伤也便咬伤,方正也咬不死。无忧公子心一横,紧闭双眼保持着原状一动不动。 眼看那双眼血红的疯狗便要狂扑过来,尖牙龇开,恶相毕露,无异于一头饿久了的狼。 “滚!哪里来的疯狗?”一声狂吼此时在攸乐身后响起,那疯狗明显楞了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调转方向朝声音响起处奔去。 原来是凌云听得异响回头,见无忧公子竟然一动不动,眼见就要被疯狗咬到了,才不得不大叫一声。 疯狗被人狂吼,更是怒不可遏,朝十多米外的凌云狂奔,那嘶吼声足以令人心惊胆战,凌云忙蹲下作出捡小石头状,想要吓跑疯狗,然而,疯狗此时已完全失控,趁凌云蹲下时便扑到他的背上,朝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凌云想要起身,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得用手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任那疯狗再咬下去,很快,手背又被咬了一口,两排整齐的牙印赫然在目,鲜血立马渗出来。 凌云正无助之际,只听得一声血肉分离的嗤啦声传来,很快,后背的压力便轻了,狂吼声也戛然而止,抬头看时,却见无忧公子脸色苍白,半闭双眼,手握长剑,剑端尚在滴血,疯狗已倒地毙命。 “马公子,你受伤了,我要帮你紧急处理。”无忧公子说着,未等马凌云有任何反应便三两下扯开他肩头的衣衫,露出有些瘦削而苍白的大臂,无忧公子眼中露出一丝爱怜,很快就对准那渗血的伤口开始用嘴吸血。 吮吸开始是用力的,凌云能感觉到一丝疼痛,无忧公子吸出的血液也甚多,后来力度则轻柔了许多,凌云的心里有一些悸动,不由自主地望向无忧公子的侧脸。他仍在很专注地吸着含有毒素的血液,但余光也感受到了凌云的注视,不禁有些紧张,脸颊微微泛红。 “无忧公子怕狗吗?”凌云有些奇怪地问道。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但无忧公子的种种表现无一不表现出他对那条疯狗的害怕。 对于这一问题,无忧公子似乎表现的异常犹豫。杀伐决断,豪气干云,名满天下的大梁公子竟然会怕狗,这话传出去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质疑甚至笑掉大牙吧,但他脸色的苍白,言语的沉默及僵硬的身体都在传递着答案,毫无疑问,他就是对狗无比恐惧。 “这个,我。。。”之前还舌灿莲花的无忧公子此时却舌头打结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这个,很正常,”凌云见无忧公子颇为尴尬,忙打圆场,“我有一个极为交好的朋友,她因幼时被疯狗撕咬过一次,从此就对狗无比恐惧,但我觉得这是可以慢慢改善的,后来我经常让她多抱抱那种很可爱的,对人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小狗,她便也不再如此惧怕了。” “谢谢马公子理解。”无忧公子当然知道马凌云口中的“她”是指谁,但他显然并不想就这一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忙将目光转向凌云的手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凌云忙收回自己的手道:“这个我自己来。”便学着无忧公子的模样给自己吸起血来。 此时,小雨已停,空气有些冷冽而清新,周遭时光静默,天地间似乎便只存了这二人。 “无忧公子,冒昧问您一个问题。”凌云停下来,直盯着无忧公子,“无忧公子如今已是景王府的幕僚,可否认得景王爷一名女性属下,唤莫愁的?” “无忧刚到王爷麾下时日不多,并不认识莫愁姑娘。”无忧公子站起身,有些歉然地答道。 “哦,那便算了吧。”凌云又深深望了一眼对面人。刚才两人面对面近距离接触,凌云很清晰地审视了无忧公子的相貌,除了服饰和发型不同,那莫愁姑娘几乎和这无忧公子长的一模一样。 或许二人是孪生兄妹,甚至更大胆点猜测,二人便是同一人?毕竟,换个头饰,换件服装远比易容更简单。但无忧公子既然不愿意承认,也不便再继续盘根究底。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多谢无忧公子相救。” “哪里,应该是无忧感谢马公子相救才是。” 二人相视一笑,凌云心中的愁绪悲苦也似被轻轻揭过一般,如这雨后的天气般,清爽了许多。 无忧公子站在原地,目送马凌云的背影越去越远,才一咬牙,狠心地甩甩头,将右手拇指与食指合成圈放到嘴边,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唿哨后,远处响起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蹄声越来越近,待一匹毛色纯净的枣红色高头大马在面前站定,无忧公子一个迅捷翻身上马,扬起马鞭打在马臀上,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待无忧公子的背影去远,官道边深深的茅草丛中才闪现出两人来。一人便是那矮矮胖胖的陈水深,另一人则是一身短打的侍从打扮。 自那日从曾无庸那里接下差使,陈水深便每日到景王府外蹲点守候,远远跟随着无忧公子,只见其每日除了到王妃新辟的茶园去外,便是到街市上闲逛,心中很是纳闷,这无忧公子作为景王府的幕僚,到底是做什么大事的,无官无职,无名无分,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博得那异族王妃一笑?他实在不能理解。 本来,平日里他都是固定带着一个随从的,可那随从今日一早便腹泻不止,只得换了个叫张长生的侍从跟来,却不想,这一换人,竟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张长生,你确定李大新就是被他所救?“陈水深指着远去的无忧公子背影问道。 张长生一点头,肯定地道:“绝对错不了,他当日所穿衣服都和今日一模一样。并且,甄平儿也是被他飞刀所杀。陈爷,您别看他貌似瘦瘦弱弱,那身手真叫不一般。。。” “哼,你们几个末流货色当然不是无忧公子的对手。”陈水深瞥了一眼身边似乎对无忧公子陷入无限神往的下属,没好气地道。 张长生是个灵泛角色,连忙接话道:“是是是,我们几个确实就是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要是陈爷您当时在场,甄平儿也不至于。。。” “好了,别提那个甄平儿了,把李大新给我弄丢了,即使无忧公子不杀他,回来曾公子也会要了他的命。”陈水深毫不留情面地截断张长生的话。此时,他已经想到,这何尝不是一个接近无忧公子的契机呢?用甄平儿的命逼他交出李大新,李大新若能被交出,自然是省了更大的麻烦,李大新若不能被交出,无忧公子伤人一命的把柄也在自己手上握着。大梁朝还是讲法度的,即便他无忧公子誉满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至于随随便便要人性命吧,到时候让甄平儿那泼皮媳妇到顺天府去击鼓鸣冤,无忧公子总也少不了一身官司,最后再由曾老爷出面将他搭救出来,那他岂不是会俯首听命于曾家了吗? 想到这些,陈水深不禁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内心里开始钦佩起自己的智慧来,于是笑着对张长生道:“放心,甄平儿也不会白死的,至少他媳妇的一份抚恤少不了。” “是,是,那我替甄家媳妇先谢谢您老人家。。。”张长生在一边点头哈腰。 “可是,这无忧公子为何要救那李大新呢?”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或许,这无忧公子就是见不得以多胜少,以寡敌众,所以才救下那李大新?” “你放屁!”陈水深朝张长生啐了一口,“就算是李大新以寡敌众,可那无忧公子毕竟是杀死了甄平儿啊,你觉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一定要杀死人吗?那无忧公子可是大梁的名人,他难道会不顾及自己的声誉,胡乱杀人?” “确实,当时他若只是想教训教训甄平儿他们,绝不至于要杀死他,但若一定要救走那李大新,却必定是要杀人的。因为甄平儿也知道,李大新对于老爷公子的重要性,所以是绝不肯将那李大新放走的。” “所以啊,”陈水深重重点点头,“那无忧公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救走李大新。你再去赶紧打听打听,那李大新被救下之后到底被藏在何处,打听到了赶紧来回我,否则别怪我到老爷公子面前说出实情。” “是是,”张长生赶紧叩头谢恩,“小的一定去查。” “对了,这无忧公子竟然会怕狗,也真是奇事一桩了。一个大老爷们,连杀人都不怕,还会怕一条疯狗?” “好了,别他妈废话了,赶紧给我滚去查。他怕狗,那也只是怕疯狗。难道你要满世界去找一条疯狗来逼他就范吗?再说了,后面他不是也将那狗一剑给杀了吗?”陈水深不耐烦地踢了满眼疑惑的张长生一脚,吓得后者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陈水深望着那地上的死狗,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不足以向曾公子汇报。 (本章完) 第十二章 无忧公子真身 春雨过后,天空格外亮堂,三更已过,月华如昼。经过白天的惊险慌乱,此时的景王府显得特别宁静。木伯在外忙了一天,加上春日困顿,已开始感觉疲累,连连打着哈欠,但仍然把王府的大门留着。几遍瞌睡之后,终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木伯赶紧抖擞起精神去开门。 “木伯,抱歉,我回来晚了。”来人边推门边致歉。 “无忧公子说哪里话来,您即便半夜回来,老奴也会一直等着的。”木伯笑呵呵地轻声道,随即更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和王妃还在后苑议事厅等着您呢。”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插道:“不必去议事厅了,公子请到我卧房中去吧,有要事相商。”却是景王爷的声音。二人回头,见景王爷一身居家便服,正立于二人身后,急忙行礼。 景王爷又对木伯道:“夜深了,您下去吧,这里不用管了。”木伯答应一声是,便将油灯举得高高的从侧门退出。 “哦,木伯,叫丫头们都歇息吧,不必出来走动了。”王爷趁木伯还未走远,又补充一句。木伯一愣,每晚景王爷三更过后都要再补充一些甜点,这些年几乎已成了习惯,所以乍听到这一吩咐,木伯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但见景王爷没有再补充的意思,知道今晚定是有其他重要安排,便恭敬地应允着,谨慎地掩好门,往南边下人们聚居的地方去了。 景王爷待木伯走远,并未说话,只稍稍递了一个眼神,无忧公子便会意了。王爷转身向内几步,接着又向右转进入花园,穿过一片散发清香的花圃,又曲曲折折走了一小段后,几间装饰格外明丽的房屋现入眼帘,红屋顶,黄外墙,蓝窗户,白墙漆夹杂期间,四色相间不仅毫无杂乱之感,反倒让人眼前一亮,毫无疑问,这定是珂玥王妃的闺房了。 无忧公子一直紧跟王爷身后,二人沉默着不发一言。虽在自家宅院,王爷依然表现得相当谨慎,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推开门,指引无忧公子进入,自己则掩好门离开了。 “攸乐!”一声欣喜而又凄凉的声音传来,无忧公子一抬头,便见珂玥王妃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原来,这无忧公子便是失踪了四年之久的高家幼女高攸乐。 那年攸乐从西山上失足坠落后,正好被药圣谷的司徒谷主救下。当时攸乐从山上坠落,不幸跌入荆棘丛中,司徒谷主发现她时,攸乐满脸血肉模糊,面容尽毁,幸而双眼正好躲过荆棘,未被刺伤。攸乐在谷中醒来后,得知自己已被毁容,又想到这些年高家的祸事,不禁了无生意,几次欲自行了断,均被谷主和他的儿女们所救。司徒谷主共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司徒浩和小女司徒嫣儿尤其与攸乐交好,攸乐丧失求生意志最艰难的时期,二人时常陪伴在其左右。后经过整整两年时间的疗治,攸乐忍受了无数的痛苦,司徒谷主终将其面部治好,然腐肉均已剔去,生肌再次面向世人时,攸乐已是完全不同的一副面容。 为此,攸乐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可以新面孔示人,高氏家族迷雾重重,她本就应该承担起家族的重任,新面孔出现在世人面前,有助于自己尽快廓清迷雾,查找真相;悲的是容貌大改,令至亲难以接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自己历经苦难换得新容颜,父母该多么伤心。还有凌云,那个曾经一起花前月下,一起策马奔腾的爱人,若他还记挂着自己,岂不也令他难过至极。然事实已然如此,司徒谷主即便号称神医,也是回天乏力。 痛定思痛后,攸乐在司徒谷主的调教下,习得一身功夫,悄悄出谷数次后,她发觉高家和曾家均颇不寻常。于是和药圣谷一干人谋划了无忧公子的几桩大事,目的便是让无忧公子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从而顺利回归京城,接近高家和曾家。攸乐回到京城后,首先便以无忧公子的身份来到景王府,并对王爷和珂玥实情告知。二人得知真相,唏嘘不已,珂玥更是喜忧参半,大哭几场。三人一合计,得知曾家果然在茶马事宜上大动手脚,景王爷甚至听说曾乘风与兵部勾结,将次品马卖与朝廷,大梁战败前渝,未尝不与次品战马相关。于是,攸乐安排药圣谷一干人到处放风,让茶农抵制卖茶叶给曾家,让曾家方寸大乱,后又放出无忧公子为景王府幕僚的消息,并以珂玥王妃开辟茶场为诱饵,试图引起高家和曾家的注意,以誉满江湖的无忧公子身份顺利进入高曾两家。 攸乐此时也满含热泪,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止不住即将崩溃,但此时还远远不到可以让自己的情绪放肆的时候,她举起衣袖,轻轻拭泪,迎着珂玥的目光,展颜一笑。 珂玥知她内心沉重,更是悲从中来,上前两步将攸乐紧紧搂在怀里,将自己的脸贴在那张陌生的脸颊上,涕泗横流。反倒是攸乐先止住悲戚,轻轻推开珂玥,柔声道:“珂玥,大事未成,前途未知,现在不宜软弱,你还是别勾起我的情绪吧。” 珂玥想到此节,知攸乐已远远不再是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攸乐了,那个想笑便笑,想哭便哭的攸乐已经死去,如今活在这世间的是世人眼中神一般的无忧公子。她放开自己的双手,拭干眼泪,拉着攸乐坐下,坚定道:“攸乐,你说的对,现在绝对不宜软弱,你我必须心志如铁,才能面对将来。” 攸乐嘴角轻扯,算是露出微笑,这笑容如此陌生,看的珂玥又是心中一酸。 “父亲无大碍吧?”攸乐轻抚着珂玥仍在颤抖的双手问道。她今晨接到珂玥派来的小厮传报,便在顺天府外等候,只是当时身边有其他人,不宜多说。珂玥又告知她马凌云心灰意冷,让她去看看,攸乐便不曾与珂玥细谈。 “应该无大碍。义父觉得生无可恋,但在我们告诉他你还活在世间后,他应该是已断了寻死的念头。你放心,我们只告诉他你还活着,骗她说你尚在失忆中,待治好后便会去看他。” 攸乐一声轻叹道:“唉,也难为你和王爷了。目前我这样的形象,实不忍让父亲和凌云难过。” “可是,他们或许都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你如今虽容颜大改,但总比最坏的情况要强吧。”珂玥劝说道。 攸乐坚定地摇头,双眼紧盯着珂玥:“珂玥,当你知道我历经千磨万难,换了一副面孔出现在你的面前时,当你知道我的肩上已背负了家族的血海深仇,准备以一己之力查明真相时,你是否比之前更加心痛。“ 此时已是后半夜,月落星沉,攸乐望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窗外的暗沉天空,又轻声道:”既然已归于平静,又何必让他们再次承受新的痛苦呢。“ 珂玥勉强点点头。确实,当攸乐第一次出现在王府,将无忧公子的身份掀开时,自己心中的剧痛是难以形容的,眼前这个拥有陌生长相看似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是经历了怎样的人间炼狱,才从一个明媚阳光的美娇娘,蜕变成城府深厚的无忧公子的啊。 “那凌云呢,还是继续隐瞒吗?”珂玥问道。 “我耽误他那么多年,如今我已早不是以前那个攸乐,无论长相还是兴趣性情都已大变。活在他心中的,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攸乐,我又何必再以这样的一副身份出现,徒增他的烦恼呢?” “凌云是绝不会变的,不论你变成怎样的形象了。”珂玥有点着急,“凌云这些年心里有多苦你都不知道,我希望你还是能够实话告诉他,再说,他也是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攸乐不待珂玥说完,举起一只手来阻止道:“珂玥,儿女情长现在不是我所想,我不能分半点心思在这上面,我也不愿自己受此束缚。若有缘,我和他或可再有交集;若无缘,这份感情也早该斩断了,他尽可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不再被我打扰。” “可是,将来总有一天,待高家重振,义父回归之日,你还是会公开你的身份吧,那时凌云若是知道了,你考虑过他的心情吗?” “前路茫茫,高家何日才能重振?”攸乐面色黯淡,抽出被珂玥紧紧握着的手,“我也只是尽力而已,至于将来,若真有这样一天,凌云若已心有他属,便要靠你们一辈子隐瞒我的真实身份了。不过,到时若他已心归别处,我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也不会再起波澜了。” “何苦呢,攸乐?”珂玥急得抓住攸乐的肩头,“你明知凌云他一直在等你,你何必如此折磨他?” “我现在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折磨他?今日我见他,他似乎已有放弃的打算了,我虽劝他要充满希望,但其实更希望他能将我忘了。”此话一出,攸乐只觉自己内心一阵绞痛。 “你真希望凌云忘了你吗?” 攸乐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珂玥知道她内心的苦楚,但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消除这对怨侣所有的隔阂,让破镜重圆,让云开见月呢? “珂玥,你要知道,如今我满心满腹全是机谋暗算,早已不是那个内心纯净的高攸乐了。我和凌云,已不会再有往日的快乐与宁静了。” “攸乐。。。” “你无法想象,我现在杀死一个人,便如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松,这样冷血又无情的无忧公子,还与以前的高攸乐有半分联系吗?” “可是,你是被逼的啊,有朝一日。。。”珂玥仍然不死心。 “别说了,珂玥。两年前开始,我便是那铁石心肠的无忧公子了,只谈复仇,不谈儿女私情。”攸乐见珂玥还要继续这个话题,赶紧截断她的话:“我心意已定,从此请勿再提此事。” 珂玥长叹一声,室内一片静默。 两个女人无言静坐,内心却各自波澜。 “午后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珂玥知攸乐心中沉痛,力图将话题转移,摆脱掉这种悲戚的氛围。她将倒好的热茶塞到攸乐的手中,又继续握着她的手问道。 “我去了一趟高宅,今日是和浩哥约好见面的日子。”攸乐啜了一口清茶,茶香四溢,颊齿流芳,立时品出这是高家独产的蒙顶茶。熟悉的味道顿时弥漫在所有的味蕾上,攸乐微闭了闭眼睛,想让自己享受仅仅一刻的回味与放松。 “可有新的收获?”珂玥见她神思沉定,明白她此刻内心的感受,待她再次睁开眼,才又开口问道。 “有新情况,但不知能否算收获。“攸乐将手中茶盏放下,轻轻蹙眉。如今各路信息太多,她必须抽丝剥茧,去伪存真,才能从中提取出真正有用的信息。她又轻叹一口气,抿了抿有些龟裂的嘴唇。 珂玥起身,到里间斗柜里取出润唇膏药,细心地涂在攸乐唇上。攸乐轻轻按住她的手,笑道:“我现在是个男人,是个行走江湖的男人,哪有那么娇贵的,保养的太好反倒惹人疑心。” 珂玥推开她的手,坚持涂着。 “攸乐,在我这,你就暂时放下男人的身份吧。”涂完药膏后,珂玥又将攸乐拉起,将她的外衣不由分说的解下,攸乐想按住她的手,却被珂玥强力推开。 眼前的一幕让珂玥心惊,只见攸乐穿着黧黑色贴身甲衣,紧固异常,徒手根本撕扯不动,显然是为了裹住突出的胸部。 “攸乐,这衣服怎么脱,你晚上怎么睡觉?”珂玥说着又要下泪,但刚才已下定决心要将软弱的情绪统统抛掉的,于是抬起头,将眼珠转了转,不让眼泪流下来。 “就这样睡,还省得穿来脱去的麻烦。”攸乐轻松笑道,见珂玥急欲忍住悲戚之色,又将她的手推开,笑道:“打住!夜秦的女子果然大胆,三更半夜竟敢同男人共处一室,还敢主动解男人的衣服。孤男寡女,王爷竟然也放得下心来。” 珂玥被她逗的一乐,回道:“公子身材真正好,这胸肌练得如此发达,让小女子可是开眼界了。” “好啊,你敢嫌弃王爷身材不好,我可要去王爷那告状去了。” “你尽管去,反正他也斗不过我。哼,你来了之后,他更别想占上风了。” 两人逗趣一阵,又好似回到了往日的闺阁时光。 这时,“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推开一条缝,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道:“可以过去了。” 一 李大新 攸乐和珂玥一同站起,互相对望一眼,点点头。攸乐则赶紧将衣服重新穿好,恢复男人的阳刚模样。珂玥将桌上的油灯举起,二人前后脚出了门,门外正在静静等候的,原来是景王爷。 三人汇合,景王爷示意二人噤声,接过珂玥手中油灯,又左右环顾,确保周边无半点动静,他才开始向前迈步。王爷走在最前面,珂玥紧随其后,攸乐则仍以无忧公子的身份,与王爷王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七弯八拐后,三人来到一处柴房前,门口堆着成垛的木柴,均收拾的整整齐齐,从天码到地,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不仅仅是一间柴房,更没有任何人怀疑此处还偷偷藏着一个人,一个能揭开多年前隐秘的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爷推门而入,后面二人紧紧跟随,一进门,攸乐便立即将门紧闭上锁。柴房很大,堆放的东西多而杂,这里平时除了几个打杂的下人偶尔进出外,基本无人光顾。绕过一摊废弃的坛坛罐罐,又经过几堆一人高的柴垛,最后来到东边靠墙的几个大草堆前,王爷才驻足。若不细看,绝不会发现在那个高至屋顶的草堆后竟会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苍白,紧闭双目,裸露在外的皮肤虽有明显伤痕,但气息均匀,身上的服饰也还算干净,手边摆放着一个粗瓷碗,碗底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渣,应是受伤后被人悉心照料过了的。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人睁开眼来,见三人站在自己眼前,其中两人全身绫罗绸缎,服饰华贵异常,看眉眼貌似有些眼熟,另一人一身白衣,定睛一看,正是从甄平儿手上将自己救下的无忧公子。 当日,在京城最偏僻的登科巷角落里,已被追杀多时的李大新,实在无力也无地再躲藏,只得认命被那凶神恶煞的甄平儿抓住,正当甄平儿高举屠刀,自己也紧闭双眼准备就死时,只听清脆又刺耳的“叮”一声响起,紧接着是尖刀划过自己后背的锐痛,之后便再无动静了。再睁眼看时,刚才还神气十足的甄平儿竟然已仰倒在地,喉头插着一柄小巧的银质飞刀,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口角尚在淌着鲜血,显然已经毙命。他手上的尖刀本应插入李大新胸膛的,却仅仅只划到了他的后背。后背的剧痛令他几乎晕厥,失去知觉之前,一名白衣年轻男子闪现在自己眼前,恍恍惚惚间,只听得那人自称无忧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李大新一阵欣慰,心神彻底放松,未来得及道声谢,便不省人事了。待自己再醒来时,已在这柴房之中。每日都有人来为其送药送饭,精心照顾,但李大新问他任何问题,那人都不回答,后来经试探,才知那人又聋又哑,根本无从与其交流。他心中甚是纳闷,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只要不是官府,不是曾家,在哪都至少还是安全的。 此时竟然见到那无忧公子前来,李大新满面激动,欲挣扎起身表示感谢,攸乐忙蹲下轻声道:“李大新,你别动,你身上还有伤,不必拘礼。” 李大新吃惊地望着对方,讶异道:“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攸乐被问得一愣,没回话。 “哦,这位无忧公子乃江湖豪杰之士,最爱除暴安良,打抱不平,大梁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王爷忙插上一句,却是答非所问,好在李大新也未细想,难道除暴安良便知道全天下被欺负者的名字吗。 “李大新,我知道你原是高普沧高家一名仆人,高家三公子高蛮专死后,你便失踪多年。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官府为何要通缉你?如今你再现身时,却又为何被曾乘风曾家仆人追杀?可以告知我们详情吗,你可从头说来,越详细越好。你若有任何为难之处,但凡交给我,我定能帮你解决。”攸乐将手搭在李大新肩上,轻轻拍了拍,用柔和的眼神示意他全部倒出,不必顾虑,不必紧张。 李大新更是心惊,这无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多年前的秘事他都知道,难道他是妖怪不成?自己虽然是高家仆人,可这事毕竟已过去了八年,自己这副落魄模样,连亲娘都未必一下子能认出,这人怎会认得自己? 攸乐看他表情,知道他心中异常疑惑,便轻笑道:“我有暗哨跟踪陈水深,所以知道他们一直在追杀你,只是不明追杀的原因。”见对方仍是不解,又道:“你也知道我时常浪迹江湖,每日里不平之事总得做个十件八件的。我手下也有不少弟兄,知道很多穷苦之人的往事,所以知道你是高家人并不稀奇。“ “你为何会跟踪陈水深?”李大新表现得身为谨慎。 “陈水深在京城几乎无恶不作,有很多穷苦百姓都受过他的迫害,我早就想抓住他的把柄,将他送官,或自己亲自教训教训他,所以一直在跟踪他。”攸乐一通胡诌,但表情一直是一本正经的。 “你跟踪了八年?” 攸乐又是一梗,这个李大新果然精明,不是能轻易糊弄的,只得实话实说道:“那倒没有,总之,你要相信我便是无忧公子,只有我们能帮助你。” 这些年李大新东躲西g,四处流浪,自然是听说过这坊间传说的神人无忧公子的,其实也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让自己遇上无忧公子,好求他帮自己洗刷多年的冤屈。可如今真碰上无忧公子本人,他反倒犹豫了,这人会不会又是曾乘风派来故意试探自己的,毕竟,这种事曾家没少做过,自己也曾上当受骗过。这些年自己真还算命大,竟然躲过了曾家的围追堵截,躲过了官府的缉拿,可是,这些年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能轻易告知面前这三人吗?这两个身份贵重的到底是什么人,这无忧公子既然已将自己救出,又为何非要知晓多年前旧事的来龙去脉呢? 景王爷此时也将油灯放在廊柱的烛台上,蹲下道:“我是景王府的王爷,这位是王妃。既然你是高家曾经的仆人,就应该知道高家当年和景王府的关系。这位无忧公子凑巧将你救到我府上,而多年来我们对高家和曾家的关系也曾有疑惑。所以,还请你一定不要有任何顾虑,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景王府和无忧公子必定能够保全你。” 李大新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是在景王府之中,听得景王爷一番话,瞬间便开始嚎啕大哭,在景王爷几次提醒后他才压低了自己的哭泣,良久,他挣扎起身半跪着:“我李大新终于还有申冤的一天,我。。。我。。。我多少次想进王府中来,可就是进不来啊,后来还被陈水深那厮给盯上了,差点就去见了阎王。。。这是苍天有眼啊。。。公子,我终于可以沉冤得雪,您也终于可以安心瞑目了啊,呜呜呜。。。”李大新泣不成声,好半天才停止极度压抑的痛哭道:“我,我什么都说,还请王爷和无忧公子替小人做主啊。小人东躲西g已经八年了,这种非人的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了啊。。。” 景王爷警觉地朝门外望了望,又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李大新再小声。李大新立即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当年的朝廷钦犯,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罪名未消,若外人得知景王爷窝藏钦犯,即便他身份贵重,也难免不被好事之徒利用来参上一笔,到时自己还是性命难保。于是立即揩干眼泪,收敛情绪,长舒一口气慢慢道来。 (本章完) 第十三章 请君入彀 攸乐看他表情,知道他心中异常疑惑,便轻笑道:“我有暗哨跟踪陈水深,所以知道他们一直在追杀你,只是不明追杀的原因。”见对方仍是不解,又道:“你也知道我时常浪迹江湖,每日里不平之事总得做个十件八件的。我手下也有不少弟兄,知道很多穷苦之人的往事,所以知道你是高家人并不稀奇。“ “你为何会跟踪陈水深?”李大新表现得身为谨慎。 “陈水深在京城几乎无恶不作,有很多穷苦百姓都受过他的迫害,我早就想抓住他的把柄,将他送官,或自己亲自教训教训他,所以一直在跟踪他。”攸乐一通胡诌,但表情一直是一本正经的。 “你跟踪了八年?” 攸乐又是一梗,这个李大新果然精明,不是能轻易糊弄的,只得实话实说道:“那倒没有,总之,你要相信我便是无忧公子,只有我们能帮助你。” 这些年李大新东躲西g,四处流浪,自然是听说过这坊间传说的神人无忧公子的,其实也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让自己遇上无忧公子,好求他帮自己洗刷多年的冤屈。可如今真碰上无忧公子本人,他反倒犹豫了,这人会不会又是曾乘风派来故意试探自己的,毕竟,这种事曾家没少做过,自己也曾上当受骗过。这些年自己真还算命大,竟然躲过了曾家的围追堵截,躲过了官府的缉拿,可是,这些年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能轻易告知面前这三人吗?这两个身份贵重的到底是什么人,这无忧公子既然已将自己救出,又为何非要知晓多年前旧事的来龙去脉呢? 景王爷此时也将油灯放在廊柱的烛台上,蹲下道:“我是景王府的王爷,这位是王妃。既然你是高家曾经的仆人,就应该知道高家当年和景王府的关系。这位无忧公子凑巧将你救到我府上,而多年来我们对高家和曾家的关系也曾有疑惑。所以,还请你一定不要有任何顾虑,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景王府和无忧公子必定能够保全你。” 李大新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是在景王府之中,听得景王爷一番话,瞬间便开始嚎啕大哭,在景王爷几次提醒后他才压低了自己的哭泣,良久,他挣扎起身半跪着:“我李大新终于还有申冤的一天,我。。。我。。。我多少次想进王府中来,可就是进不来啊,后来还被陈水深那厮给盯上了,差点就去见了阎王。。。这是苍天有眼啊。。。公子,我终于可以沉冤得雪,您也终于可以安心瞑目了啊,呜呜呜。。。”李大新泣不成声,好半天才停止极度压抑的痛哭道:“我,我什么都说,还请王爷和无忧公子替小人做主啊。小人东躲西g已经八年了,这种非人的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了啊。。。” 景王爷警觉地朝门外望了望,又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李大新再小声。李大新立即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当年的朝廷钦犯,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罪名未消,若外人得知景王爷窝藏钦犯,即便他身份贵重,也难免不被好事之徒利用来参上一笔,到时自己还是性命难保。于是立即揩干眼泪,收敛情绪,长舒一口气慢慢道来。 八年前,李大新还是高家的一名小厮。那时的高家,虽已不是鼎盛之时,但也还算和乐。前一年高家二子倚邦因被人杀死,全家陷入无限悲痛中,此时距离那件事已经整整一年,老爷高普沧也从低落的情绪中渐渐摆脱出来。又一年春天来临了,此时是采摘明前茶的最好时机。之前高家最主要的明前茶来源便是南中,且南中又是高夫人柳弯月的故乡,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便是二子高倚邦带着母亲一起回到南中,采收茶叶且顺便陪母亲散散心,缓解思乡之情。但一想到儿子已阴阳两隔,再也不能带自己回家乡了,柳弯月便又陷入极度悲痛中,随之卧床不起。 眼看清明将近,从京城出发往南中,大约也要至少半月的行程,所以丝毫耽搁不得。高普沧本想自己亲自出马,可夫人的身体状态令他放心不下,于是决定,此前一直由二子承担的工作必须单独交给三子蛮专了。 其实这些年,高普沧为了锻炼儿子们,在他们还只有十岁左右的时候便带着出门做生意。从认识茶叶,采茶叶,制茶叶到收购茶叶,售卖茶叶,最后以茶叶交换马匹,都会教儿子们学习。长子莽枝生性胆小懦弱,实不适合经商,因此高普沧也很少派给他重要的任务,一般只安排他留在京城,辅助打理些店铺生意。所以之前是高倚邦外出做生意,独当一面,高蛮专在二哥的护佑下还从未单独行动过。如今世事难料,高蛮专此时不得不担起大任了。 高普沧有些不放心,专门找来了高家最机灵的小厮李大新,准备让他和三公子一起去南中办差,并叮嘱他好生服侍三公子蛮专,辅助他完成采收任务。李大新满口答应,想着能跟随三公子远去南中,回来又有了和身边小丫鬟们吹嘘的资本了,不禁异常兴奋。 那时的李大新已经在高家做了几年长工,因这人生性活泼,经常上窜下跳的,所以高家上上下下都对他熟悉的很。不过那时攸乐还小,对他并无特别印象,只是记得此人左唇边好大一颗痦子,攸乐幼时时常抓那痦子取乐。这次发现李大新被曾家人追杀,也是发现此人的明显特征,才将久远的记忆与现实联系起来,从而将他从刀下救回一条命来的。 高家老三高蛮专,从小最爱读书,四书五经样样精通,且因受家族和父亲的影响,尤其对与茶相关的文化感兴趣,如诗词、戏曲、音乐、书画等,其中,对音律方面的研究最透彻最痴迷,也从四面八方收集了相当多的宝贵资料。若不是父亲要求他延续家族生意做一名商人,他更愿意也更适合去做一名学者,钻进故纸堆里,少与人打交道。 这三公子因广识博学,所以为人颇孤傲清冷,不爱与人多言,即使有时被误解了也不屑于多解释,终日冷淡闲适,甚至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因此不太讨喜。他也不像其他哥哥和攸乐一样亲近,在攸乐的印象里,这个哥哥平时几乎是将下巴高高抬起的,但有些时候,四下无人的场合,他也会塞点糖果给攸乐,刮刮妹妹的小脸蛋,让这个妹妹惊喜异常。下人们几乎极少有愿意亲近他的,甚至有几分怕他。唯独这个李大新,为人滑头,巧嘴活舌,在生意场上也能帮得一二。或许是性格互补的原因吧,李大新很得高蛮专的喜欢,私底下二人竟处得如兄弟般随意。 临去南中前,高家老爷高普沧又特意叮嘱李大新两件事,一是在外绝不允许饮酒,以免耽误大事;二是公子从小有心口痛的毛病,要好生伺候,绝不可让他受刺激,否则容易犯病。李大新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向老爷承诺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两个月后定能完完整整回到京城。 二人在高普沧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出了门。其实,老爷子的心一直是悬着的,除长子高莽枝外,所有的儿子中,最不适合做生意的便是这个老三,即便是尚未成年的四子和五子,所表现出的为人处世之能力都甚至强过他,可四子和五子毕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尚未成年,这样一桩大事总不能交予孩子去完成。他只能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李大新身上,这人虽然只是个仆人,但在高家多年,忠诚与机灵都是高普沧所欣赏的,所以,私下里他甚至授权与他,若公子不明经商之理,他可以代做决定。 李大新得了老爷这般赏识与重用,心中既感激又兴奋,想着利用南中之行大展拳脚,回来之后或许可升一级,可谁知,世事远不如自己所预想的那般简单。 本以为前方是光明坦途,谁知竟是万丈深渊。 高蛮专一行人一路南行,非常顺利。这一日,李大新随高蛮专来到新安镇一家名为悠茗轩的客栈,准备在这里盘桓一晚,第二日再往南中去。 这才是他们出门的第八天,按照以往高倚邦带着母亲去南中的速度,此时可能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但这次二人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因此赶起路来也丝毫不觉得疲累。 新安镇是三省交界处,往南边去是南中,往东则是黔州。这南中与黔州均属蛮荒之地,多省交界处则更是属于三不管地带,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很难找到能真正做主的官府,所以,傍晚时分到达此地时,高蛮专还颇有些忐忑,寻思着早些进客栈休息,待进入南中后,父亲的熟人更多,则会更安心一些。 两人吃得晚饭时,天色尚早。平日里这李大新都是早早催公子休息,今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兴奋异常。他将一壶茶恭恭敬敬放到高蛮专面前,嘻嘻笑道:“三公子,我们这天天儿的赶路,沿途的风景也没欣赏欣赏。明日就要进入南中,开始正式工作了,小人可是第一次出远门,公子您是否今日带着小人出门找找乐子,等回家了咱也好跟小红小翠几个吹吹牛皮啊。“ 高倚邦放下手中茶碗,瞥了一眼李大新,严肃道:“我们此行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父亲第一次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一定得小心着点,别搞砸了。二哥以前每次到南中,回去都能得父亲赏识。若我这次被父亲数落,父亲又要骂我书呆子了,别说我伤不起这面子,若又勾起他们对二哥的思念,罪过可就大了。“ “哎呀,公子,有我在,您放心,保证砸不了!若真砸了,您把我这脑袋揪下来当球踢,可好?”李大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又调皮地把脑袋伸过来。 三公子拍拍那颗圆圆的脑袋,笑道,“别闹,咱们还是再去整理整理账目,详细了解一下南中各地茶叶的行情。“ “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的好少爷呢,账目我早已给您整的清清楚楚,茶引也早已收的妥妥帖帖。“李大新嘻嘻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本半旧的账本来。 高蛮专接过李大新递过来的账册,果然齐齐整整,一丝不乱,蝇头小楷工整有序,除标记重点区域外,还就产地、品种、进价、售价、茶叶标准等列出了表格进行比对,清爽洁净,让人耳目一新,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小子貌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因此更对他添了一份喜爱,嘻嘻笑道:“还真挑不出你小子一点毛病来。” “那是当然,跟着公子,必须得万无一失啊。” 高蛮专含笑回首将账本还于李大新,却见其衣襟处露出一点黄色绢纸,立刻指着正色道:“茶引怎么竟在这里,如此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好好保管才是,若是丢了,咱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大梁统治下的茶马司,以为茶商发放盖有官印的茶引来管理茶商。有茶引即可合法经营,上有经营地点,可采购茶叶品种数量金额等;无茶引即为非法经营,若被发现即送官府。茶马交易涉及到国计民生,官府是绝不允许有私下交易的,私下交易茶叶者被送入官府,轻则脱层皮,重则丢性命。 “那当然,人在茶引在。正因这茶引贵重异常,咱才随身携带。“李大新将茶引往胸口处塞了塞,又神秘异常地靠近高蛮专,低声道:”公子,这店家贼眉鼠眼的,貌似不安好心,我怀疑他看中了咱家的茶引。“ 高蛮专虽是不苟言笑,此时却忍不住一口茶喷出来,恰好喷到李大新的脸上。他想起了进门第一眼见到的那店家,长相确实令人忍俊不禁,脑袋呈上小下宽的正三角形,而两只眼睛细的几乎看不见眼珠,眼袋却特别重,如两个缀着沙包的倒三角形。这长相千古难得一见,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笑的,李大新此时也明显是拿店家的长相打趣。 “你这小子太不厚道,取笑人家店家长相,小心被打。”高蛮专想着那可笑的长相,假装正经地又一口啐向李大新。 李大新满脸茶水,却也不急着擦拭,而是伸出舌头,上下左右各舔一遍,才一伸手抹一把脸,笑嘻嘻道:“嘿嘿,多谢公子赐茶,南中附近的可都是好茶,莫浪费了。”说着拖把竹椅过来,一本正经道:“公子,话说这新安镇有三绝,您可知道?”表情神秘兮兮的。 高蛮专哂笑道:“新安三绝,倒没听父亲提起过,书中也不曾记载,我却不信你这连大梁都城都没出过的人竟然会知道。” 李大新一撇嘴道:“公子爷,这回您可就小瞧我了,这新安可是小人老母的娘家,从小就听我娘提起的,虽是第一次来,却比大梁京城都还熟呢!” “那你说说看。”高蛮专说道,来了点兴致。此时天尚早,还远不到上楼休息的时间,且若能多沿途了解各地风土人情,也正好回去可以整理与丰富一下自己的学术资料。 “这第一绝乃是酒。。。” 话音未落,高蛮专便面露鄙夷之色,扬扬眉道:“要数美酒,咱家还少了茅台吗,那可是自汉朝便开始进贡了的,难道这世间还有比茅台更好的酒?不比茅台绝的酒,就不要号称绝了。” 李大新不急于解释,笑问道:“咱家是富可敌国的大户,家中不缺美酒,这点小人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您可知这酿酒最重要的是什么?茅台的酒为什么名扬四海?这里又与茅台有什么关系?” 高蛮专梳理了一下这里与茅台的地理位置,一下子就明白了李大新的意思。自古不论酿酒还是泡茶,最讲究的便是水质。而据贾思勰《齐民要术》中记载:“收水法,河水好。远河者,取汲甘井水;小咸则不佳,作麴、浸麴、炊、酿,一切悉用河水,无手力之家,乃用甘井水耳”。所以,凡河水水质优良之地便产美酒,如宜宾五粮醇,用的便是金沙江、岷江与长江三江汇流之水,而茅台用的便是赤水河中之水。 “这里虽远离茅台,但同饮一江水。”李大新继续道:“这赤水河源头乃丹霞山谷,沙质土壤,赤水河流经那里,甘甜可口,因此酿出的酒那是醇厚绵软,香飘十里,堪称人间极品啊。”李大新说着似要流口水,并双眼作微醺状,自己沉醉了一会接着道:“且这里更偏僻,水质更清,比起茅台来,恐怕只有过而无不及啊。” “嗯,那倒值得去一尝。”高蛮专也被勾起了兴致,但转而又严肃道:“不可。临行前,父亲再三叮嘱,绝不可饮 (本章未完,请翻页) 酒,饮酒易误事。” “公子,您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这酒饮不饮倒是其次,但人一定要去看。”他神秘地凑过来,小声耳语道:“美人。“ “李大新!“高蛮专将脸一沉,唬道:”你忘了我二哥是怎么出事的吗,在我面前以后休提这两字!“ 二哥高倚邦去年惨死在一个恶棍的屠刀之下,起因便是酒后失控,与人争抢一名烟花柳巷的女子。所以,自那件事后,高普沧便严禁儿子们擅自饮酒及接近女色,甚至将其写进高家家规,谁要擅自在外做了违反家规的事,必定会被严厉惩处。 “公子您误会了。“李大新委屈道:”您应该知道吧,这南中有多少异族聚居于此,他们各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摩梭族您可曾听说过?这个族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婚嫁习俗,族里所有的女子都不会和某个男人结婚,而是采取走婚,即女子看上了某位男子,便去和他求欢,但并不会固定和哪个男人婚配,当然女子所生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如此奇特的风俗,您难道不想去了解一下吗?“ 高蛮专点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倒确实是第一次听说。“又责怪道:“风俗便风俗,为何偏偏要说是美人?” “嘿嘿,公子,新安这地方,地处偏远山区,雾多日头少,且这里河流交叉纵横多如牛毛,山养水,水养人,所以这里的姑娘们,那个个都是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爷您没注意吗,咱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小姑娘小媳妇都是白里透红的。。。”李大新边说边吸溜口水,面露猥琐之像,见高蛮专拿眼制止他,才又正色道:“这里出美人,且出热情大胆的美人,敢于追求自己所爱之人的美人,可和红袖坊那些矫揉作态的美人们大不相同啊。“ 他偷偷瞧了瞧高蛮专的脸色,又嘻嘻笑道:”公子,您学富五车,风流潇洒,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对您以身相许呢,可您这。。。这么古板,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哪个姑娘家敢亲近您啊?“ 高蛮专听他如此说,倒也不生气,自己这个任何时候都一板一眼的缺点,二哥确曾笑话过他多次,就连四弟五弟和妹妹都不太敢和自己亲近,虽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书堆里,偶尔也难免觉得寂寞。 他见李大新表情惴惴,也不顺着这个话题再说,只是颇有兴致地问:“那第三绝呢?” “嘿嘿,这第三绝嘛,简直就是掉进您嘴里的肉啊,您保管喜欢,那便是——纳西古乐。”李大新志得意满,对于这位公子他还是相当了解的,“这纳西古乐起源于唐代,唱的可不是诗词,而是经文,乐人的那些乐器我敢保证您听都没听说过,比如什么苏古笃,什么曲项琵琶,公子难道不想开开眼界吗?品着赛过茅台的美酒,听着从未曾听过的古乐,赏着热情大方的摩西美女歌舞,岂不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这倒确实是说进高蛮专心坎里去了,对于都城里那些靡靡之音和所谓头牌花魁,他认为只不过是无聊之极的世家子弟和纨绔之徒们消磨时间的玩物,所以虽然大哥二哥都愿意时常到红袖坊去坐一坐,自己是从来不屑于去那种地方的。而他经常收集来的那些残破画卷,古茶经,古乐谱也没谁能欣赏的来。他时常暗暗感慨了无知音,古来圣贤皆寂寞啊!反倒是眼前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小厮,最是了解自己的品味和喜好,若非他身份卑贱,还真不失为一个好伙伴呢。 想到这,他不禁童心大发,想要逗上这小厮一逗。他将手中账本往面前的茶桌上重重一摔,狠狠地道:“好啊你个李大新,老爷让你好好辅佐我做生意,你却极力怂恿我外出花天酒地,不是美酒就是美人,不是美人就是什么乱人心志的古乐。说,你究竟居心何在?你是不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想要乱我心神而后抢我高家生意?” 这一通话可把眼前的小伙子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公子,您怎么这样说,小人,小人哪敢啊,小人只是见您第一次到这好地方来,小人又是极其熟悉这里的风俗,所以才极力推荐给您的。我。。。我。。。您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存坏心啊,我李大新的忠心。。。日月可鉴啊。。。公子。。。” 李大新一面魂飞魄散地百般解释,一面以头抢地痛哭失声,好半天却不见对面人有半点回音,不禁毛着胆子悄悄抬眼,眼前却哪里还有人影! 他大惊失色,莫不是公子真生气撂下我一个人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公子要是走丢了可出了大事了!心中不禁又急又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若不是前些日子受人之托要请公子今晚一定要去赴约,何必非得招惹他生气呢。 正心里紧张得如猫抓般,却听见噗嗤一声笑传来,循声望去,却是那贼眉鼠眼的店家正捂着嘴,眯着小眼在那看热闹呢。那人不笑时眼珠便小的如黑豆般,此时更是成一条缝了,别提有多滑稽,可此时的李大新却不是笑话人家的时候,而是人家正笑话自己呢。 正待发火,他却发现那店家努了努嘴,见他一脸迷茫,店家又朝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稍稍指了指,李大新这才会意,转头望去,眼前却是一亮,这不是公子吗? 此时,高蛮专已将身上那件穿了好几天的月白长衫脱去,换上的是一件簇新的上等绸缎长袍,腰间还配着高家每个儿女都有的龙石种茶叶形翡翠,那翡翠通体碧绿,在绛红色的长袍间莹莹生辉,格外扎眼。高公子貌似还特意将发髻重新梳理了一番,一丝不乱,本刚用过饭之后显得有些油腻殷红的脸此时也更加洁净了,整个人丰神如玉,让人眼前骤然一亮。 李大新都看愣了,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傻小子,别愣了,快起来吧,趁着天没黑,带我出去欣赏一番你口中的那三绝,也不枉费了你一番口舌。“高蛮专边下楼边笑道。 李大新大喜过望,嗖地从地上蹦起,窜到楼梯口伸出手,弓着腰,嘻嘻笑道:“公子,您,您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啊,刚才可把小人吓坏了。。。“ “你就这点胆量,还敢批评我古板?“高蛮专笑着将几根手指尖递到李大新手边,李大新急忙紧紧抓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公子下了楼。 店家在柜台后点头哈腰,见二人下楼,赶紧从柜台后窜出来,佝偻着又矮又胖的身板到店门口张望,又朝门外挥了挥手。等二人也走至客栈门口时,却发现已有一辆装饰华贵的轿子正等着了,在这穷乡僻壤间冒出这样一顶轿子,好似黑白照片里窜入一抹彩色般惹人注目。 “这轿子。。。早就备好的?“高蛮专看看李大新,又看看店家,二人皆是一副神秘兮兮的笑脸,更是满心疑惑。李大新嘻嘻笑着半推半拉地将高蛮专弄到轿子里面,不待高蛮专再说话,便大叫一声:”起轿了!“,前后的轿夫齐整地应答一声:”走嘞!“轿身便稳稳当当地起来了。 晃晃悠悠着,一行人朝这个偏僻小镇最热闹的一处地方而去。 (本章完) 第十四章 初识娜珠姑娘 虽说地处偏远,这小镇的晚市倒也还热闹,路两边摆摊设点的比比皆是,大声叫卖的此起彼伏,生活气息格外浓厚。高蛮专平日都爱钻在故纸堆里,今日近距离接触这些市井烟火,却也颇感新鲜。 在李大新的一路介绍下,轿子被抬到了一处别致雅静的小院落。听得外面的喧闹声忽然远去,周边顿时安静下来,高蛮专掀开轿帘走了出来。见这里竹丛遍生,小桥亭榭,远处似有古琴声悠悠飘来,在这远离京城的偏僻之地能有这样一处胜地,着实让人眼睛一亮,连日赶路的辛劳也似被洗荡了一般。尤其是这庭院里的几盆山茶花开得娇媚可人,艳丽多姿,更是引得他心神放松。 正瞧的出神间,忽听得一阵抚掌大笑,接着从里间走出一人来,边快步向前边大声热情招呼:“哈哈,高兄啊,请您老人家挪动贵步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啊!” 高蛮专吃了一惊,在这远离都城的无名小地竟然会有人认识他。再定睛一看对面来人,玉树临风,满脸英气,这长相似曾相识,约摸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原来竟是几年前曾到过家中的曾乘风曾伯伯的儿子曾无庸。 这曾乘风乃南中人氏,本是做茶具生意,十多年前便已认得高普沧,二人一个做茶叶,一个做茶具,配合得天衣无缝,曾乘风跟着高普沧生意越做越大,两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好。高蛮专从小便认得曾乘风,这个和蔼可亲的伯伯每次来他们家,都会为他们兄弟带一些机巧可爱的小玩具,领着他们到街市上买糖果吃。高普沧对孩子们虽疼爱,却也要求严格,有时难见笑容。而曾伯伯从来对兄弟们都是有求必应,笑容可掬,很得孩子们的欢心。三年前,曾伯伯第一次带他的儿子曾无庸出现在他家,便与高家的几个孩子非常投缘,兄弟几个相约下次一定在南中见面,只有高蛮专为人冷淡些,未曾和这曾无庸有多亲近,因此几年后乍一见竟想不起此人,也更不知今日竟然会在这里碰上他。 “原来是曾兄。“高蛮专拱拱手,微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您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 曾无庸笑而不答,只是热情地几步上前携了高蛮专的手,领着他朝长廊尽头走去。一路只见长廊两边各式茶花争奇斗艳,只闻花香阵阵沁人心脾,这穷乡僻壤间,能繁育如此多茶花品种实属难得,有的品种甚至高蛮专都是第一次见,内心不禁暗暗叫好。 正满腹狐疑,开口欲问,却听见一奇怪的乐声传来,似胡笳又似云板,又似都不是。凝神细思之际,又一声低沉的乐声响起,似牛角又似铜角,又似都不是。紧接着,此起彼伏的乐声忽然响彻整座阆苑。高蛮专自幼便对乐理相当精通,几乎没有他不识的乐音,因此京城红袖坊的歌姬从来都难以入他的眼。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乐声却一下子将他的心神完全摄住了,这是怎样的音乐,乍听似毫无雕琢,再听却又似精心编排;似北方汉子的古朴而粗犷,又不失一点江南女子的温柔细腻。他从未听过如此奇怪又美妙的音乐,连脚下的步子都迈不动了,驻足屏息,唯恐错过一丝一毫。 一旁的曾无庸见高蛮专如此沉醉,也丝毫不催促,只笑吟吟地看着这位世兄,直到乐声停止,高蛮专才回过神来,见曾无庸正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忙拱手道:“小弟这见乐就痴的毛病让曾兄见笑了,失礼失礼。” “哪里,我早就听闻蛮专兄精通乐理,对各地的奇音雅乐颇有鉴赏能力,堪称音律大家,因此特备了这纳西古乐来迎候曾兄。” “这便是纳西古乐?”高蛮专大喜。 “是,小弟远不如曾兄学富五车,精通音律,只是个不通乐理的粗人。“曾无庸谦虚笑道,”但小弟生于斯长于斯,对这古乐倒是颇为熟悉的。“ “我早听闻纳西古乐大名,但为何世间却找不到一本有关这种古乐的记载呢?”高蛮专充满疑惑。 “高兄有所不知,这纳西古乐均是由当地的纳西族人所奏,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只能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将这古乐流传下来,是以非南中本地人氏甚少知晓纳西古乐。而高兄竟然还知这世上有这种古乐的存在,这对于纳西族人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耀啊。”曾无庸感叹着,又诚挚地向高蛮专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今日有幸得闻久负盛名的古乐,实乃缘分,还得感谢曾兄如此盛情啊。“说着也向曾无庸鞠了一躬。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间装修雅致的包间,入内才发现非常宽敞。包间的前半截都是空地,似乎可作为演乐场,后半截才是一张八仙桌,一女子早已在桌旁演奏,细听来正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那女子虽不如李大新所说皮肤白嫩,但却呈现出一种天然的健康之美,不施粉黛,不矫不饰,余光瞟到高蛮专正驻足看她,女子抬起头,一双眼半睁半闭连抛媚色,颇具挑逗意味,大胆至极,全不似世人眼中那些羞羞怯怯的弱女子。可高蛮专此时的注意力倒不在此女子身上,而在她手上的那把乐器之上。只见那乐器为金丝楠木所制,长约三尺,搁置于地,一头平坦,上有五弦,另一头却高高翘起,翘起的一端线条柔美流畅,恰似凤尾般引人注目。 “这是什么乐器,造型如此奇特?”高蛮专好奇地问道。 “这是凤尾箜篌。” “嗯,凤尾,果如其名。”高蛮专颇有兴致地连连点头。 待又欣赏了片刻这难得一见的乐器后,高蛮专才忽然想起李大新怎么不在自己身边了,且自己如此忘情,竟然把站在一旁默默等候的曾无庸忽略了。正欲拱手再次抱歉,却听得门外一声拖得长长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喽“,紧接着便见李大新抱着一个硕大的酒坛进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放在靠墙边的几案上,腾出手来后对着曾无庸深深一鞠躬,气喘吁吁地嘻嘻笑道:”这是曾公子今日请客的酒,三十年的女儿红了啊。“又厚脸皮地伸出手,指指酒坛:”小人今儿个是不是有福了,咱家公子不能饮酒,小人可以代劳,可以代劳,嘿嘿。“ 高蛮专笑骂道:“你这奴才,原来早知道曾兄在此等候,还装神弄鬼地百般哄骗我说什么新安三绝,待会就是有好酒也不给你喝,一边看着馋死你。“被这一番作弄,高蛮专也不再似先前那般一本正经了,抓住李大新轻笑着给了几拳。 李大新笑道:“公子您可冤枉小人了。我这是奉曾公子之命,专门邀您前来啊。再说了,这新安三绝小人可没胡诌,您且等着吧,嘿嘿。“边说已经边将酒坛盖揭开,果然是浓香四溢,醉人心田,就连见惯了各种好酒的高蛮专也深深呼吸了一口浓香的空气,久未饮酒的馋虫似要被勾出来了。 这时,曾无庸已请高蛮专坐到了雅座的上首席位,又恭恭敬敬地对着他鞠了一躬:“高兄,今日是我这小弟唐突了。三年前到高家拜访后,父亲便一直责骂我不长进,让我以高家几位兄弟为榜样,尤其是三公子学富五车,情趣高雅,在高家这样富贵豪奢之家竟能出您这般高才,实属人中龙凤,人中龙凤啊!“ 又拍了拍一旁李大新的肩膀道:“所以,得知您这次会到南中来,小弟便早早儿和这位小兄弟联系上了,让他务必想方设法请您前来赴宴,一来圆小弟当面向高兄讨教的夙愿,二来也盼本地这点小特色能给公子您带来惊喜。”说完,曾无庸半蹲下,将刚刚倒满的酒杯高高举起,诚恳地道:“高兄,还请原谅小弟今日自作主张,若您要罚这小兄弟,小弟我便先自罚一杯。”不等高蛮专说话,他一仰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高蛮专此前听得半截纳西古乐,内心早已对眼前这位不甚熟悉的世兄充满了好感,此时更是被其感动,忙将曾无庸扶起道:“曾兄哪里话,今日承您厚情,有幸欣赏得这新安三绝,实乃此行最大的收获,说感激还来不及呢,谈何怪罪。” “哈哈,高兄果然是高人雅量。今晚必定让您不虚此行,一醉方休。”曾无庸面露喜色,示意自己身边的小厮给高蛮专斟酒。高蛮专见那小厮手捧酒盏过来,忙挥手阻止道:“曾兄,自去年家中发生不幸,父亲便三令五申我兄弟几人绝不可在外饮酒误事,小弟不敢违抗父命,还请曾兄谅解。” 曾无庸略略怔了怔,表情略显尴尬,但很快便令小厮退下,自己亲自接过酒盏,轻轻一声叹息道:“唉,二世兄如此风流倜傥,前程远大,谁曾想会遭此劫难,小弟从此再无缘得见了,可惜啊可惜。。。“说完已是眼圈微红,沉声道:”小弟再饮一杯,以敬二世兄在天之灵。小弟给您满上,您随意便是。”说着不由分说便将高蛮专杯中斟满,自己又大口饮尽一杯。 此时,室内除了门边女子的抚琴声便再无杂音了,像是配合此时的心境,乐曲已变成了哀婉的《朱砂泪》,琴音婉转悲切,单指轻拨根根琴弦,似滴滴珠泪凄然而下。高蛮专的思绪似被牵引了一般,忆起往日兄弟呼朋引伴高歌纵酒,内心忽而沉郁至极,抓起眼前酒杯也一饮而尽。 “公子,您。。。”李大新见高蛮专竟然开始饮酒了,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今日受曾无庸之托,力邀自家公子到此处来会客,虽然以新安三绝为由引公子来此,但至于来后是否会饮酒,这个问题事先并不曾和曾公子探讨过。他知道高家这几年的规矩,同时他也身负保护公子的重大责任,见公子一杯酒下肚,心中仍然起了一阵慌乱,真不知在此处该劝饮还是劝不饮。不过想着既然公子已经破戒,只愿此夜平安无事,回到京城瞒下此事就行了。 “娜珠,请赶紧换个曲子来,怎可引得高兄如此伤怀?” 听得曾无庸吩咐,那姑娘赶紧停下手中乐曲,非常自然地切换成了另一种曲风,清新明快,彷如暮春时节清风和畅。娜珠姑娘虽不似京都里红袖坊的音乐大家对乐曲驾轻就熟,但也丝毫不显得拙劣。 一曲罢,娜珠最后轻抚了一下琴弦,拖出长长的尾音,又来了个优雅的收势,接着便挪步向高蛮专走来。她身形略瘦高,头戴牦牛帽,耳贯银质大环,上着艳丽的自织丝质长袖衫,下着拖地雪白长裙,腰间则是一条五彩的腰带,完全是异族女子打扮。她来到高蛮专身边,深深一鞠躬道:“公子,小女子娜珠,可否在您身边安个座?” 还未等高蛮专开口,曾无庸便略带责备道:“娜珠,高公子乃清贵世家子弟,不同于普通过客,风俗习惯也大不同于你们摩梭族,怎可如此放肆?” 在摩梭族中,女子看中哪个男人,便会主动与其往来,按照他们的习俗,这本是无可厚非的,经曾无庸轻斥一句,娜珠仍稍显尴尬,但很快便恢复自然神色,哈哈一笑,见高蛮专仍然毫无反应,又主动加了一句:“是娜珠唐突,自作主张了,既然公子不允赐座,那我就站在公子身后,随时听候公子差遣吧。。。” 高蛮专见惯了京城里女子的娇弱羞怯,还从未接触过如此大胆主动的异族女子,颇觉新奇,心中感慨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对这女子如此冒昧并无好感,但此时也不愿见其下不来台,因此也顺着话头道:“请姑娘自便。“ 娜珠见高蛮专不甚热情,吐了吐舌头,朝后退了一步,立于其身后。 待各人坐定,高蛮专才问道:“曾兄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曾无庸笑道:“高兄,我可是专门在此等候您大驾光临的啊。这新安镇与南中接界,明日再翻过一座山便到南中,您就要开始忙碌的大生意了。新安乃是父亲做茶具的一个重要基地,每年我们都会有较长时间待在这里,这处安心宅便是我曾家的一处别院。得知高兄今晚要留宿于此,我便与小李子商议着给您个惊喜,他知您不贪酒,不恋色,差点没能将您请到这里来呢。”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高蛮专歉然道:“小弟实乃榆木疙瘩一枚,真不知曾兄如此用心良苦,本该自罚三杯,但父命难违,还请曾兄谅解。“ “当然理解,饮酒最易伤身误事,确实应遵循伯父教诲。“曾无庸话音刚落,一只手便伸到二人面前,迅速将高蛮专桌前那杯酒端走笑道:”公子,我来替您,我来替您。“说完仰头便一饮而尽。 按说一个小厮竟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确属少见。高蛮专却感激这小子也太机灵了,今日正好由他来帮忙饮酒,既不违反父亲的规定,又不会拂了主人的好意,因此不痛不痒地骂了两句了事,曾无庸知这主仆二人关系甚是亲密,也便一笑了之。 又闲聊几句后,曾无庸叫来立于高蛮专身后的娜珠姑娘:“去请他们进来吧。”又回头对高蛮专道:“刚才在廊上,高兄只听了半截子,现在便请好好欣赏一下咱们的纳西古乐。” 片刻,包间大门全开,陆陆续续进来十多名乐师,每人手上均是造型奇特的乐器,竟是高蛮专从未见过的。曾无庸见他如此好奇,便叫来乐师一一奉上自己的乐器,先让高蛮专品鉴把玩一番。娜珠随侍一旁,逐一为他讲解每一件乐器的用材,制作工艺,演奏特性,甚至于发生在乐器上的故事。在娜珠的口中,每一件乐器似乎都被赋予了灵魂,都有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高蛮专从未见过比他还要精通乐器的人,尤其是一名异族女子,不禁暗暗称许。曾无庸察言观色,立即介绍道:“娜珠乃是纳西族长的女儿,是整个族最漂亮的姑娘,同时也是目前纳西古乐唯一的传唱人。她是听说高兄对奇音雅乐颇有研究,才自告奋勇前来的,愿与高兄就乐理切磋一二。” 听说娜珠竟然是纳西古乐唯一的传唱人,高蛮专不禁对这个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想着适才自己似乎过于古板,拒绝了娜珠同坐一席的要求,不禁略觉歉意。 正寻思间,十几名乐师已在宽敞的包间里就坐,娜珠也站到了舞台的正中央。乐声一起,高蛮专便被深深吸引住了,与之前在长廊上听到的似属于同一系列,但又自成一体。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乐器,所演奏的也是从未流传在世的乐曲,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待娜珠的歌声响起时,他更是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张开了,这是一种不经雕琢的天籁之音,是可直达人心的倾诉与交流。 高蛮专闭上眼静静地欣赏着,忽闻一股异香,似女子的体香,又似一种奇异的花香,一睁眼便吓了一跳,原来是娜珠正将脸贴过来,靠的如此近,都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了。高蛮专正欲躲开,娜珠又将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他便开始跳舞。 此时,似为他们伴奏,曲调变得格外欢快起来。娜珠火一般的热情逐渐感染了高蛮专,他随着娜珠起舞,面对着娜珠递过来的一杯美酒,再也抵抗不住诱惑,一饮而尽。 跳啊跳啊,世间的一切都似乎不存在了,只有耳边天籁般的仙乐,只有娜珠美丽的面庞。娜珠一次次地将手臂挽上高蛮专的肩头,两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很快,高蛮专便觉得浑身燥热,一阵阵困意潮水般涌来,眼前娜珠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了。 “高公子累了,娜珠,好生招呼公子歇息吧。”朦胧中,高蛮专似乎只听见曾无庸这声吩咐,随即便不省人事了。 而此时,李大新也已经喝下十多杯酒,开始和曾无庸称兄道弟。迷迷糊糊间,见自家公子在娜珠的搀扶下一起出了门,连忙摇摇晃晃起身叫唤,刚站起便被曾无庸拉下:“小伙计啊,这可是在南中的摩梭族,咱们美丽的娜珠姑娘那是看中了你家公子,入乡随俗吧。” “可是,今晚。。。”李大新口舌已开始打结,但仍然头脑还算清醒,坚持要去接公子回客栈。 “小兄弟,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曾无庸吗?”曾无庸又给李大新倒上一杯酒,“待会我派人送你回客栈,你尽管一觉睡到天光,明早你再来接你家公子回去,嘿嘿,说不定啊,到时候你看到的便是一个容光焕发的高公子了,过几年你家公子再来此地,或许就有人叫他爹了,哈哈哈哈。” “曾公子,我家公子自小便有心口痛的毛病,这半夜我要是不在他身边,他若犯病可怎么好?”李大新仍是不放心,放下酒杯欲追出去。 “凭曾家和高家的交情,我曾无庸会任高兄不管吗?”曾无庸一把抓住他,好言劝道:”你尽管回客栈,不要误了公子的良宵好梦哦。”曾无庸笑嘻嘻地看着李大新饮下最后一杯酒,又问了一句:“茶引你们可保管好了吗,若是尚在公子身上,恐弄丢了,那可就惹上大ma烦了。” “曾公子放心,茶引我妥善保管着呢,这是我们的命根,丢不了。”李大新拍拍自己的胸口,便要去摸出茶引来,曾无庸忙按住他的手,叫他务必妥善保管,莫误了大事,接着便安排小厮叫来软轿,送他回客栈。李大新想着这曾公子对自己一个下人都如此用心,对公子肯定更会竭心尽力了。加上也酒醉的厉害,对着曾公子千恩万谢后,踉踉跄跄中上了轿,回到客栈倒头便睡了。 (本章完) 第十五章 变故陡生 第二日一早,李大新尚在睡梦中,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敲门声又急又响,几乎要将门捶破,李大新昨晚宿醉,头痛欲裂,迷糊中不知发生了何事,骂骂咧咧地翻身下床。慢吞吞开门,只见门口站着那个吊着眼沙袋的店家,正欲开他玩笑,却见那店家满面焦急:“哎哟,客官,您可真心大哎,不得了啦,您家公子昨晚没回来吧。刚才有人来说,他被人打死了!” 李大新如五雷轰顶,沉闷的脑袋一下子便清醒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咬紧牙关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你,你不要瞎说,你如何得知,是我家公子被。。。我家公子和曾公子在一起,你知道的,怎么会,怎么可能。。。” “您还不相信呢,赶紧自个瞧瞧去吧。咱客栈长期送菜的那老郑头,今儿个路过衙门时,见门口摆着一具尸首,便挤上前去瞅热闹,听周边人说,那人是住在咱们店里的客人,昨晚上住在心安斋,是个生意人。因为没带什么茶引,被官府捉去问话,那人心高气傲,偏狡辩自己带了茶引,且认得这里的曾公子,要面见县太爷。县太爷怎能大晚上的来见你这来历不明的人,于是衙役便打了他一顿,结果这人半夜心脏病突发,死在牢里了。你家公子昨晚是不是住在心安斋,我猜测那人就是你家公子啊。” 还没等店家说完,李大新便知出大事了。他来不及穿鞋便往外冲,奔至县衙门口,果见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他拼命挤进内圈,隔着人便看到了自家公子昨晚穿的那身崭新朱红色团花绸缎长衫和黑色皂靴,再望上看,见到的是高蛮专一张铁青的脸,面无血色,嘴唇青紫,全身僵硬,早已气绝。 李大新几欲晕倒,正欲拨开人群扑过去痛哭,却听见一熟悉的哭声传来:“高兄啊,你死的冤枉啊!哪个天杀的偷走了你的茶引,哪个天杀的去引了官府前来拿你,我可怎么向伯父伯母交待啊!” 却正是那曾无庸的声音! 李大新似乎被人打了一闷棍,发懵了半晌,不知这曾公子何以会如此说,他明明知道。。。 猛地,他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快速理了理整件事情的经过:在京城时,曾无庸悄悄让他带公子去指定的地点见面,在酒桌上安排美女美酒迷惑灌醉公子和自己,他处处对公子和自己示好赢得他们的绝对信任,他明知茶引在自己身上却指使自己夜间离开公子。。。。夜间,他是否指使官府到心安斋来抓人,娜珠姑娘是否他设下的美人计,他们是否合谋将公子推向官府,他明知公子为人冷傲不屑于多做解释,他明知公子有心痛疾病不能受到强烈刺激。。。想到这里,他如堕冰窖般全身发抖,满身的衣服却已被汗湿透。 现在,眼前的曾无庸竟然在这哭天抢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要把茶引拿出来说事,要把罪名全推到自己的头上! 李大新悲愤交加,正欲冲上前去痛骂一顿,却忽然想到,自己一介无权无势的末流小人物,说的话能有几人相信?曾无庸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若这整件事都是他策划,那官府必已与他勾结,自己上前就是送死。现在茶引在客栈里,官府若搜到便是如山的铁证,到时候给自己扣上一个偷茶引的罪名,自己 (本章未完,请翻页) 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李大新全身发颤。他忍住悲愤,悄悄退出人群,疯也似的冲回客栈,到自己枕头下翻出茶引,正欲撕毁,转念一想不行,这是曾无庸的罪证,即使官府不相信自己,高老爷总该相信自己吧,必须留着这证据,到时候到高老爷面前揭开这个人面兽心的公子哥的伪善面具! 正寻思着,却听见楼下店家大声道:“他刚回来的,正在楼上呢。”楼下一片嘈杂声,隐约听见曾无庸的声音“别让他跑了”。李大新此时已来不及思考任何东西,情急之下推开窗户,见楼层并不高,楼下是一堆干柴。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二楼,夺路而逃。 说至此处,李大新已是泪流满面。“八年了,我多少次梦见公子,梦见我俩抱头痛哭,他死的冤,我活着也冤啊!” 攸乐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安静地听李大新的讲述。八年前,三哥的噩耗传来,举家震惊,母亲更是急火攻心,当场倒地不醒,高府乱作一团。据说是一个牢管打骂了三哥,三哥在狱中心脏病发猝死的。这案子破得很干脆,很快那牢管便被判了死刑,父亲亲自去监斩的。为这事,安庆的县官还亲自登门向父亲谢罪,声称实不知高蛮专乃高家三公子,父亲本不予相见,后一想与这县官毫无关系,也便好言相待。但同时,随三哥出发的那名叫李大新的小厮却不见了,且听曾无庸说他偷走了三哥的茶引,他为什么要偷茶引,他能逃到哪里去,攸乐那时还小,这些事都不清楚。只是后来又听父亲说,官府发了海捕文书,要缉拿李大新。这些年李大新一直未缉拿归案,三哥也死的不明不白,今日听李大新还原当年的真相,原来竟是如此黑幕。 攸乐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回流,紧握的拳头几乎能将骨头捏为齑粉。八年了,她终于第一次听到了最真实的声音,自己多年来的怀疑终于得到证实,原来曾氏父子果然狼子野心,这么多年他们和高家虚与委蛇,竟是两条披着人皮的狼! 这还只是三哥遇害一事的始末,还有二哥四哥和五哥呢,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失踪的,有没有黑幕?父亲此时还尚在狱中,四哥到底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这些都还是一团迷雾。 她面色铁青,强忍住泪水,头脑却一阵发晕,几欲坐不住,牢牢抓住身边的廊柱才让自己坐稳。 “无忧公子,无忧公子!”李大新连呼两声。他见攸乐面无人色,两眼通红,那表情实在瘆人。攸乐将脸转向他,两眼几乎喷出火来,李大新吓得直欲起身。 “哦,我听得太入神了,太气愤了!世上竟有如此丑恶之事,我无忧公子必将此事再查清,还你个清白!”攸乐见李大新被吓到了,才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于是赶紧又问道:“那后来,你就没想过要回高宅?” “有啊,当天从客栈逃脱后,我便沿街乞讨为生。因匆忙逃走,我身边未带任何盘缠,只带了那茶引。我一路乞讨,一路还要防备曾无庸那恶人派人来拿我,只敢白天躲藏,夜间赶路。一天晚上,我路过留县一家县衙,见门口贴了一张缉拿文书,出于好奇我凑近去看,看清后却大吃一惊,原来那文书上的通缉犯竟然就是我!” 李大新说到这里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开始痛哭流涕:“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被这样赶尽杀绝。这留县与南中和京城都不是一个方向,是一个靠近前渝的偏远县城,连那里都贴了通缉我的文书,更别说京城了。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山穷水尽了,恨不能干脆一头撞死,或毛着胆子去告发,都好过我偷鸡摸狗的活着。但我又想到了我那可怜的公子,他当年那么信任我啊,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我必须留着自己这条命,将来将曾无庸告倒,才能为公子洗冤啊。”说着捶手顿足,涕泗横流,这些年的委屈与痛苦似乎都发泄出来了。 攸乐悄悄拭去无法遏制的泪水,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从此后就再没回过高宅了,可曾见过高家什么人?” 李大新调整了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抹一把眼泪道:“有,但已经是几年后了,因要躲避官府通缉,我根本不敢活动,只得四处躲藏。四年前的一天,我终于悄悄潜到了高家大门外,此时我不敢去见高老爷,我不知道曾无庸那恶贼会怎样在老爷面前泼我的脏水。于是便偷偷联系了高伯,高伯我是了解的,他老人家为人持重正派,且忠心耿耿,老爷对高伯从不当下人看待的,高伯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极好。我痛哭流涕告诉了高伯发生的一切,高伯却摇摇头让我走,说高家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高家了,老爷入了大狱,四公子和小姐失踪,五公子也因杀人罪被官府处死,我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问高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家何以短短几年会落败到如此地步,高伯也说他并不清楚具体情况。那时,高家的很多下人都走了,但高伯坚持没走。。。” 攸乐见李大新情绪稍稳定了些,便问道:“那茶引,你可还带在身上?” “是的。”李大新说着,便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绢纸来,犹豫片刻,还是递给了攸乐。 攸乐接过来,打开细看。纸片并不大,约五寸见方,因年代久远早已发黄,且字迹不清,凑近可看出官府印章和些许文字。文字依稀是“准允于南中采收茶叶一万石,金额不逾三万两白银“,已看不太真切,官印为大梁茶马司。 攸乐的眼泪滴到发黄的茶引上,慢慢浸润开来,似欲开出一朵花,透过那花,她泪眼朦胧地看见三哥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一片烂漫茶花中。三哥平时不苟言笑,对这个妹妹却是极为心痛的,每次和二哥闹了矛盾,三哥便出来主持公道,比父亲还严肃。此刻他却笑的灿烂,双眸生辉,好似许久不见这个妹子,终于此时得以相见了。 攸乐低头将眼泪收回,强自镇定了情绪,对李大新道:“你这也算千古奇冤了,放心,包在我和王爷身上。这茶引你先保管着,景王府你尽管安心住下,不会有任何人来麻烦你。只是目前只能委屈你住在柴房,待时机成熟,我们便将你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李大新撩起长褂,两眼含泪,郑重地对着攸乐等人拜了三拜。攸乐想着他在这件事中虽为无心,却也酿成大祸,算是严重失职,一咬牙没去扶他起来,只霍地起身便走了。倒是景王爷细心,知道攸乐此时心中必定波澜起伏,虚抬了下手让他自己起身,并交代了几句小心养病之类,便和珂玥转身一起离开了。 (本章完) 第十六章 高家新仆林四 大梁处偏隅之地,平日雨多雾重,百姓极为珍视难得一见的日头,今年春日竟然雨水甚少,呈现出春和景明之象,因此,街头巷尾皆是喜气洋洋结伴而行的踏春人群。往日,高宅也会热闹起来,趁着阳光晒被子的,不当班的丫鬟们三三两两赏油菜花的都会不负春光地行动起来。 然而此时的高家大宅里,却是一派紧张气氛。宽大的院子里,整整齐齐地跪着几十号人,个个低头凝神,大气也不敢喘。院子东头廊下,盛气凌人的高家大少奶奶曾晚晚,正一脸煞气地面向众人而立,旁边垂手侍奉的是她的心腹小厮魏忠。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上月初十的晚上,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在大少爷跟前嚼了舌根。做下人,就要有个做下人的样子,谨守本分,搅得本姑奶奶与大少爷不和,知道当什么罪名吗?”说完用力拍了一下面前的楠木几案,案上的茶碗冷不丁跳起来,“砰”地一声砸向地面,全体跪着的男女老幼都吓了个激灵。最跟前的一个丫头因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曾晚晚死盯着那个丫头,向魏忠使了个眼色。魏忠一挥手,旁边几个彪形大汉齐步冲上前,抓起那丫头就往外拖。那丫头被拖拽着,挣扎不得,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道:“少奶奶,不是我,我不知道啊,冤枉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破空传来,所有人都似被扎了一刀似的,头伏得更低,一动不敢动,胆小的已开始全身筛糠。 稍顷,那丫头被拖进来,不知是死是晕,被像死狗一样扔在地上毫无动静,魏忠拿脚将她的脸扒向一边,叫道:“把头都抬起来,看看,这就是乱嚼舌根的下场。” 众人还是不敢动,曾晚晚又一拍几案,大喝一声:“抬起头来!”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把头抬起,只见地上那丫头脸色惨白,满嘴鲜血,血流了一地,流到另一个丫鬟的裙角边了。那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上下牙直打颤,但也任由那鲜血继续流向自己的裙边,膝盖,双脚。。。 “因乱嚼舌根,按照高家家法,已将该丫头的舌头割去半截。希望你们这些人,好自为之,莫再重蹈覆辙。好了,都散了吧。”曾晚晚轻描淡写几句,袅袅娜娜地扭tun便走了,那魏忠也赶紧丢下地上的丫头不顾,跟上主子的步伐,自然地扶住女主人缓缓伸过来的纤纤手腕,向后院走去。那身影,窈窕婀娜,似杨柳拂风,实让人遐想无限,但此时谁也不敢抬头去欣赏,更不敢大胆去遐想。 环佩玎珰声渐去渐远,胭脂水粉味再也不曾在空气中留下一丝,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们,这才敢开始小声啜泣,那浸湿了衣裙的丫头已吓得呆了,被人搀起来时双眼发直,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不是我,不是我。。。” 高伯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他叫来几个年轻稍有力量的丫鬟,背起那被割了舌头的丫头,又招呼两个小厮去请郎中,上药铺抓药。他用力掰开那丫头的嘴仔细瞧,发现舌头上仅仅是一条血痕而已,并未被割掉,丫头可能只是被吓晕了。一切吩咐停当后,他才缓缓走到柴房,拿了抹布去擦那地上的鲜血。 血大部分已经渗入了泥地,正值午时,春日的阳光也颇为刺目,那暗红的泥地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高伯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他趴在地上,双膝不住地颤抖,他想向那个黑洞扑过去,在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中,他已经摸索了五年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没有人知道他在努力,在挣扎,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一直在咬紧牙关,但毫无光明的前景让他感觉越来越晦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一双大手轻轻搭在了高伯的肩头,待老人已感受到那双手的温暖后,才有力地被搀了起来。高伯仍未抬头,模糊的双眼中映入的是一双孔武有力的大脚和朴实耐穿的布鞋,他不用看也知道,面前的人是新进的小厮林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林四默默地从高伯手中接过带血的抹布,蹲下身开始擦拭已无明显颜色的污血。他身材健硕,筋骨结实,费力地想要抹掉泥土中的痕迹,手臂青筋根根暴起。高伯忍住喉头的苦涩,只轻轻地叹息一声。 过了许久,高伯才开口:“算了,已经深入泥土,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林四很顺从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已成深红色的抹布交予一旁的小厮,便扶着高伯进了仆人聚居的倒座房。 因前些日子几名小厮请辞,宅内少了男丁,高伯只得到集市上去重新招人,说来也巧,路上竟然迎面碰上了陈水深。那恶棍恶性不改,正在言语轻薄一良家女子。高伯一见那满身横肉的混蛋,便想起二公子高倚邦当年的惨死,如今二公子的坟头草都黄了绿绿了黄多少次了,这狂徒竟然还如此逍遥法外。他心头泛起一阵阵强烈的愤怒,紧咬牙关,若不是自己已年迈,非冲上去暴打他一顿不可,然如今,他只能暗自握了握拳头,便欲绕道离开。 陈水深此时却不让了,丢开那小媳妇,任她仓皇逃离,却将双手一横,拦住了低头欲离开的高伯。他嘴里叼着根细细的牙戳子,举起右手来摸摸自己油光水滑的秃头,挑衅道:“高老头,好久不见,这可是冤家路窄啊。你家二公子可有托梦给你,他在那边儿过的如何啊,我陈水深现如今可活得是风风光光,他高倚邦估计连骨头都化成渣了吧,哈哈哈哈。”说完放肆大笑,一口黄牙豁出来,令人直欲作呕。 但笑声未毕,陈水深就感到了脸上一阵剧痛,伸手一摸嘴角,竟渗出一丝血迹。对面高伯如愤怒的公牛般,目龇大张,张嘴大喘,双手握拳,朝地上使劲啐了一口。陈水深可能没想到,年过半百老老实实的高伯竟然敢对他动手,一时竟懵了,半晌缓过神来,他的拳头便排山倒海般向高伯砸来。 高伯毕竟年事已高,且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肌肉虬结正当壮年的陈水深的对手,很快便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拳拳一脚脚下去,眼看着这陈水深便要将高伯打得断气了,这种手上曾经染过鲜血的人,是什么都敢干的。加之,他现在背后可是三品大员撑腰,打死一个小小仆人根本不在话下。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都只敢小声指指点点,很多人都认得恶棍陈水深,根本不敢上前劝阻,怕连自己也搭进去。 这时,一声断喝“住手”如惊雷般响起,一名虎背熊腰的小伙子扒开重重人群冲向陈水深,三拳两脚干净利落地将陈水深打趴。陈水深见对方身手敏捷,自知根本不是对手,不敢多言,只是挣扎着爬起来,边退边放狠话:“小子你给我等着!”小伙子也不理他,径直将地上的高伯背起,问清高伯的住处后,便在路边拦了一顶轿子,朝高宅而去。 这小伙子就是林四。听高伯说起自己正在招聘小厮,便自告奋勇前往高府。目前,他到高府已数月有余,时常与高伯闲话家常,很是投缘,高伯膝下无子,更是把林四当做儿子般对待。只要有空,林四也会主动跟随高伯出门,高伯知道,他是怕陈水深报复,要在他身边保护他,心中对这个小伙子更是信任有加。 此时,林四将高伯搀起,扶到高伯的房间里,轻轻关上房门后悄悄问道:“高伯,那大少奶奶,胆子也忒大了吧,她就不怕官府追查吗,随随便便就把人舌头给割了?” 高伯惊恐地连忙示意林四噤声,低声答道:“你初来乍到,对高家的情况不了解,但千万要谨言慎行,不可轻举妄动,小心把自个给害了。” 林四撇撇嘴,嘟嘟囔囔道:“高伯,天理昭昭,朗朗乾坤,咱大梁还是清明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见高伯表情严肃,便不敢再多言。 高伯想起刚才那丫头其实只是舌头受了一点轻伤而已,但曾晚晚却大张旗鼓地说自己割掉了她的舌头,是故意虚张声势吗,还是另有隐情?此时不便细想这些,面对林四,他也不想将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己心中的疑问袒露无疑。 高伯让林四坐在自己床沿,轻叹道:“孩子,高家近十年来,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知道吗?说理的地方倒是有,可人家不让你有把柄抓住啊。比如今天这件事,就凭那魏忠一张黑白颠倒的嘴,便能把罪名随随便便挡开了,再说了,那曾晚晚的义父曾乘风可是如今朝廷的三品大员呢。” 林四不服气道:“三品大员又如何,我听说高家的老主人以前可是连皇帝都让三分的。”高伯苦笑着摇了摇头,回想起高家近些年来的惨烈,在这个小忘年交面前,终于咬牙切齿地说开了:“高家,曾经是多么兴旺发达的大家庭,老爷曾经是多么德高望重。。。可从十年前开始,高家便祸事不断,要是在十年前,高家怎容得下曾晚晚这样恶毒的女人,可如今。。。”高伯未及说完,已更咽着说不下去了,双眼因使劲忍着要滚出的泪水而憋得通红。 林四面沉如铁,有些纳闷地问道:“高伯,高家怎么会落败到如此地步,您觉得,他们个个都真是罪有应得吗?“ 高伯困惑地摇摇头道:“我在高家待了二十余年,对高家非常了解。老爷为人持重,高德大义,几十年来挣下厚实的家业,京城里说起老爷,谁不是竖起大拇指。老爷虽疼爱孩子们,但家教严谨,时时约束孩子们谨言慎行,低调从事,我是一个个看着他们长大的,个个孩子都家教良好,知书达理,但祸事还是一个个不断临门,最后就连老爷自己也入了大狱。。。“ “高老爷当真是杀了人吗?“林四似乎对高家的事颇感兴趣,打算追根究底。经过几个月的相处,高伯已知林四绝非歹人,也难得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掏心掏肺,于是便将自己从不外道的想法和盘托出:“不确定。但官府来传了老爷去后,老爷就再也没回来,我到狱中去探望过他几次,他从来都不和我多说什么,只叫我照料好太太,千万别叫人作践了。时逢两次大赦,又有郡王爷和马公子那样的当朝显贵愿意帮忙,可老爷就是不肯出来。眼见着他身体一天天垮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无能为力,前几天还听马公子说起老爷在狱中自杀了。。。“ “啊?“林四大惊失色,从凳子上跳起,几乎掀翻手里的茶碗。 高伯有点疑惑,盯着林四的眼睛问道:“小林子,你之前认得我家老爷吗?“ 林四赶紧重新坐下,正色道:“没有,并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家人太凄惨了。那老爷子,他。。。“林四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迫切地望着高伯,期待高伯不要说出令他害怕的结果来。 高伯继续道:“还好郡王爷请了太医前去治伤,又好言相劝,才阻止了老爷再次寻死的念头。“ 林四悄悄吁了口气,额上的冷汗都几乎沁出来了。 “那王爷是如何劝阻高老爷子再次寻死的?“缓了一会,林四又继续问道。 “郡王爷说,他找到了攸乐。。。“高伯停下来,因为他看到对面林四的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对这一消息惊诧万分。”但那只是郡王爷编的一个谎话,让老爷有继续活下去的盼头。。。“ “哦。”林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忧虑。 “我听说,这曾家是高家的世交,如今,高家家道中落,曾家是不是也想过要帮一把啊?” “哼,帮?”高伯嗤之以鼻,“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那是为何呢?”林四对于此事颇有些好奇,“我到高家一段时间了,也发现曾老爷和曾公子曾经多次前来探望老夫人,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极力帮助高家呢。” “谁知道这父子二人到底包藏了什么祸心!”高伯愤恨道。 两人聊了很长时间,高伯好久不曾如此剖心剖腹地对人说起高家的事,对这个新认识不久的小伙子林四,他有种天生的亲近感。直到有人敲门询事,二人方才罢了话头。 (本章完) 第十七章 药圣谷 更深夜静,滴漏声声。 整个京城都陷入万籁俱寂中。远远传来几声梆子声,“小心火烛”的提醒若有若无的在空气中颤颤悠悠,更显得大地一片黑暗和沉寂。疏朗宽阔的高家宅院,此时也早已熄了烛火,丫头婆子们侍候完主子们洗漱宵夜,均各自回房休息了。 黑夜之中,正适合行黑暗之事。一条黑影此时悄无声息地闪至第三进院落右手边的暖阁旁。他谨慎地环顾四周,轻轻推门,微弱的一声“吱呀”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黑影屏气细听,只闻细细的啾啾虫鸣之声及白日做粗活小厮们远处此起彼伏的鼾声,稍停之后,才悄无声息地闪进门内。 很快,窗外可见一盏微弱的油灯亮起,光影晃动,那影子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身形彪悍,全身上下黑色布衣,脸上蒙着一块黑色三角巾,只露出精光四射的一双眼睛。他举起油灯,打开柜门,在柜内小心摸索着,接着又在桌下,床底,甚至飞身上屋檐仔细查看,显然是在寻找某样物件。 正当那黑衣人全神贯注之际,一声惊恐的尖叫“啊“在他耳边响起。他被吓得全身一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闪身便冲至床前,用手捂住床上那人的嘴巴,半截”啊“被阻回那人的喉咙里。 床上的是个女人,披散着凌乱的长发,眼里满是惊恐,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试图掀开捂住她嘴的手。那黑衣人的眼里也流出恐惧之色,犹豫片刻后,他用空着的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木棒来。 女人仍然在继续挣扎,手脚乱动,那人左手拿着木棒,似想敲下去阻止女人继续叫喊,又似有些犹豫。从黑衣人进屋的轻捷便可推断出,此人有功夫在身,此时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却始终没有下手,显然是不敢或不愿。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轻轻的一声“当”响起,那木棒从黑衣人的手中迅速跌落。黑衣人不曾想到木棒竟然会被人击落,眼中所流露出的惊恐更甚。他警觉地朝四周望去,四周又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中,好像那木棒是自己从手中滑落的一般,只有床上披头散发的女人仍然在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 黑衣人心知自己在明,还有高人在暗,不敢多作停留,咬紧牙关,纵身一跃,从紧闭的雕花楠木窗中窜出,又趁着夜色的笼罩,飞身上屋脊,夺路狂逃。 屋里那被惊吓的女人见黑衣人逃走,愣神一会,满是惊恐的眼中似又流露出迷茫,双目失神,面显痴呆之色,她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倒头又重新睡下了,很快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躲在黑暗中的那名高人,始终猫在麒麟飞檐后的瓦片之上,见黑衣人已逃走,房中的女人倒头睡下,稍一犹疑,便展开轻功,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离京城约二百里地的药圣谷,坐落在群山环抱中。因地处偏僻,山高林密,加之附近时常有豺狼虎豹出没,所以人烟稀少,知道药圣谷所在的人就更少了。春天的清晨,山里云雾缭绕,鸟语啾啾,花草清香扑鼻,谷外三匹高大的枣红马散放着在悠闲地吃草,药圣谷的议事堂里,早已有四人端坐于八仙桌旁。 面对大门的一位老者,面色红润,鹤发童颜,脸部虽已有道道皱纹,但双眸晶亮,身形端正,身着棉布短打衣,腰间紧束一条练功带,整个人精神抖擞,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这位便是药圣谷司徒老谷主,这药圣谷是三十年前由他所建。这些年来他行医采药,悬壶济世,司徒老先生早已名声在外,但鲜有人知道他扎根在这世外桃源之地。因养生得法,每日习武健身,老谷主身康体健,简直赛过活神仙。 老先生的药圣谷,明面上只是行医,暗地里实则是一个江湖组织,此地是总舵,京城附近还有十余处分舵,均安置于山高险绝之地。劫富济贫,行善扶弱,是这个秘密组织的宗旨,德高望重的司徒老先生担任总舵主,其子司徒浩,司徒宇以及另外几名贤士担任分舵主。平日无事之时,各分舵均是零散的,舵中成员各行其事,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农夫,有的甚至只是乞丐,但一旦舵中有任务,各成员才会集中起来,听命于舵主。这几年,药圣谷最成功的便是打造了无忧公子这张名片。当然,除舵中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无忧公子与药圣谷之间的关联。 坐在他对面和旁边的三人却因昨晚一直赶路,快马驱驰,才从京城赶至此处,因此略显得疲惫。左手边的一名男子,约摸三十岁左右,身形魁梧,虎背熊腰,搁于八仙桌上的一双手臂肌肉突起,格外健硕,他便是司徒老先生的长子司徒浩,现化名林四进入高宅已数月有余。 右手边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长的娇俏可人,柳眉清扬,眼含秋波,肤白胜似雪,唇红赛樱桃,她便是司徒老先生的小女儿司徒嫣儿,也是如今名满京城的红袖坊才女嫣儿姑娘。 对面的便是攸乐了,此时她仍是一副男子打扮,但相对于司徒浩那样孔武有力的真正男子来,她这男子着实太儒雅了些,此时她双眉紧蹙,樱唇紧抿,非常严肃。自前日晚从李大新处得知三哥高蛮专惨死的真正内幕,切切实实知道了曾家的伪善奸诈和狼子野心,她便整整两夜不曾入眠。然她也知道药圣谷是自己真正能放松下来的地方,才会将自己的情绪挂在脸上,出了这个谷,她仍然是潇洒恣肆,风度翩翩的无忧公子。 司徒老谷主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从三个孩子的脸上扫过,便知他们定是各有所获。老先生一面命下人端上早点来,一面对孩子们道:“这数月,攸乐到景王府,浩儿到高宅,嫣儿到红袖坊,接触到了各路人马,定然收获不菲,一会用完早点,大家一一道来。”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见攸乐愁眉不展,又道:“攸乐,你放心,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帮高家查明真相。” 一边的嫣儿将手举起,眨巴着灵动的双眼,俏皮笑道:“嘿嘿,爹爹,我先来说。我现在可是红袖坊的头牌,京城里贵公子哥为一睹我嫣儿姑娘的容颜,不惜花重金,甚至为见我一面而打破脑袋呢,前几日。。。” “严肃点,嫣儿!”对面的大哥板着脸孔,低沉有力地教训着小妹。他朝攸乐方向使了使眼色,让妹妹注意察言观色。 嫣儿看看身边面沉如铁的攸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朝攸乐的方向挪了挪,一把抓住攸乐放在桌上的手,道:“哎呀,无忧公子,您这手皮娇肉嫩的,怎么比女子的手还细腻啊。” 攸乐知她有意活跃气氛,不忍让大家担心,轻笑一声道:“那嫣儿小姐可要加强保养了,不然这京城的头牌将来可要被我抢了去。” “那又有何妨,头牌人人做得。有朝一日,无忧公子露出庐山真面目,扮上女儿妆,可不比我嫣儿姑娘更娇媚可人吗?”嫣儿说着朝对面的哥哥挤眉弄眼,“看对面那人,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某人身上,岂不早就垂涎三尺了吗?” 司徒浩朝妹妹挥了挥拳头,站起身来作势欲打,嫣儿忙闪身躲到老父亲身后,边躲边笑:“浩哥,这谷中谁不知你狼子野心啊,你就快快承认了吧。” 司徒浩朝攸乐瞟了一眼,见其也正盯着自己,更是脸涨的通红,气得非要把妹妹抓住不可。 攸乐见兄妹二人调笑,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笑道:“嫣儿着实该打,谁让你乱点鸳鸯谱。” “爹爹,你看,还没成亲这二人就开始一致对外了,还抵死不肯承认。”嫣儿一面在司徒老先生身后躲来避去,一面嘴不饶人。 这下连攸乐都坐不住了,站起来也要去抓嫣儿。三个年轻人围着一个老人绕来绕去,把老谷主的眼都几乎晃花了。司徒老先生今晨见攸乐情绪低落,本心有忧虑,此时见三人打闹,也略放宽了心。 待三人厮闹了一阵,又简单用了些早点后,他才招呼大家言归正传。 司徒浩见攸乐情绪稍有好转,暗松一口气道:“我和攸乐倒是见过几次面,也和她交流过一些看法,近几日又有些新情况。进入高宅,我最多接触的便是高伯。然高伯所告知我关于高家的事实,我均早已知晓。高莽枝大公子时常外出,我因身份的限制,无法紧跟他的行踪。这几月,有两件事情极其反常。一是曾乘风曾多次悄悄来到高宅,行踪诡秘,每次均自后门入,有一次我听见他正在怒斥曾晚晚,原因竟是曾晚晚给伯母的晚餐中无荤腥,可见曾乘风对伯母之关切。。。” “怎么可能,我母亲,怎么会被曾。。。关切。”攸乐不待司徒浩说完,便反驳起来。以前她虽对曾家起疑,但并无实质性证据,还是私下愿意叫一声曾伯伯,如今她已知当年的真相,直想叫曾贼,却无论如何也难说出口,只直呼他的名字道:“曾乘风与我家多年交情,我父亲请他代为照顾我母亲,也未可知。”她知道此时不该插嘴,但事关母亲的清白,攸乐不得不声明。 “但还有一次,我借端茶的时机进入伯母房内,却见曾乘风正。。。”司徒浩紧张地看着攸乐,欲言又止。 “看到什么,实话实说。”司徒老先生此时威严道。 “是,爹。”司徒浩一面回答司徒老先生,一面又悄悄瞅向攸乐,“看见他正在为伯母喂药,且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握着伯母的手。”司徒浩见攸乐一阵脸红,不敢再往下说。 “那后来呢?”司徒老先生接着问道。 “曾乘风一见我进去,赶紧松开自己的手,同时大声呵斥,责我擅自闯入,我赶紧退出来。从此他更加行踪诡秘,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司徒浩小心翼翼道。 “我母亲,她怎样?听父亲说起,母亲年轻时乃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曾乘风他是否趁母亲神志不清,欲行不轨?“攸乐又急又气,不知如何是好。以前还当母亲至少能有个安心居所,如今看来,母亲如跌入虎狼之窝啊。 “嗯,这个。。。“司徒浩咬咬下唇,”相信伯母年轻时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然如今伯母早已步入老年,身形发福,且时常披头散发,目光痴呆。。。“司徒浩的意思很明白,曾乘风不是看中了柳弯月的美色。 攸乐蹙眉低头,实想不明白此处关节。以前自己年少,不曾注意很多细节,但经司徒浩今日一说,一些与此相关的片段记忆也若隐若现。貌似多年前一天傍晚,自己曾撞见过母亲和曾乘风二人独处,当时似乎二人正在拉拉扯扯,见攸乐闯进屋则赶紧恢复常态。还有一次,母亲正对着一张画像哭泣,那画中女人就是她自己,而画中的男人,貌似便是曾乘风。只是那时自己还太小,凡事皆不懂,也从未想过母亲会和那曾乘风扯上半点关系。如今想来,难道,母亲与那曾贼有不可告人之处? “攸乐,你先别胡思乱想,我们慢慢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司徒浩见攸乐满面愁容,立即柔声安慰。 攸乐到谷中四年,与司徒兄妹朝夕相处,司徒浩早已对她情根深种,可他也知道,攸乐在京城便有过婚约,且那马公子至今仍痴心不改,他即便再想与攸乐进一步发展,也要顾虑到攸乐的内心。再者,如今攸乐胸怀大志,毫无半点儿女情长,所以,他将自己所有的爱恋都只能深深藏在心底,全心全意急攸乐之所急,想攸乐之所想。只是,爱一个人,却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有所流露,便如此时,望着攸乐心焦,司徒浩的眼神里已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满了怜惜。 “这件事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你说说第二件奇怪的事。“司徒老先生不再纠缠,虽觉此事或为重要线索,但不想攸乐此时尴尬,因此催促儿子继续汇报。 “哦,”司徒浩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咽了下口水道:“第二件事便是我离开高宅的前一晚,有人欲行刺伯母。。。“ “啊?“攸乐吓得惊叫,从宽大的楠木椅中猝然站起。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我把那人已经吓退了。“司徒浩见攸乐惊吓过度,有些过意不去,赶紧又补充道:“其实,也算不上是行刺,说是去偷窃可能还更准确一些。” “大哥,你可不可以快点说结果嘛,看你把攸乐吓得,这下又该心疼了吧。“嫣儿不放过任何一个奚落哥哥的机会,笑嘻嘻地看着狼狈的哥哥。 “哦,对不起,怪我考虑不周。“见攸乐已轻吐一口气,重又坐下,司徒浩才继续红着脸道:”那人半夜潜入伯母房中,似是在找寻某物件,起先他并未动手,只是后来伯母尖叫起来,他才拿出一根木棒来。。。” 嫣儿拍掌大笑道:“大哥,你可以不夸张吓人吗,哪个要行刺的人不是带刀而是带木棒啊。“ 司徒浩横了妹妹一眼,继续道:“若我不及时出现,我不知道那木棒是否就会敲下去了。只是可以看出,那人本质上是并不想伤害伯母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犹豫。“ “那他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呢?”司徒老先生也白了小女儿一眼,怪她不该打岔,嫣儿却不改调皮本色,对着老父眨巴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还不知道,但那行刺之人,我看身形,好似曾晚晚身边的魏忠。。。”司徒浩拧眉沉思,“这个倒是不难查,回去之后我稍作试探,便能判断出是否就是他。” “曾晚晚?魏忠?”攸乐皱眉自语着。曾晚晚作为她的大嫂,本应更加多一份尊重,可是这个女人的身份太特殊,再加之听司徒浩说起她的心狠手辣,攸乐对她毫无好感。当年她从高家走失前,曾晚晚已经嫁入了高家,但那时她身边还没有一个叫魏忠的仆人,这样一个仆人能到母亲身边去找什么呢,难道是为她的义父曾乘风找什么,那曾乘风意图接近母亲也是为了那件东西吗? 攸乐脑中冒出一堆问号,不禁一阵头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找什么倒是其次,母亲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会不会再去行刺我母亲?“攸乐焦急问道。其实这话问出口后,自己便觉无解,司徒浩怎会知道,在座之人又怎会知道。只是一想起母亲此时如坠魔窟之中,攸乐便心痛如刀绞。 这些年远离高家,隐瞒身份,虽是为查明真相,但实不是一个孝女所为。自己是否该不顾真相,回到母亲身边,侍候其至终老?可若是这样,家族沉冤何时得雪,始终环绕在高家的谜团何时得解? 见攸乐面如寒霜,司徒老谷主已知其心意,缓缓道:“我判断不会。第一,他的目的并非杀死高夫人;第二,他要找的东西并未找到,若刺杀高夫人势必会引出更多事端;第三,浩儿在暗中击败了他,他便会认为有高人在保护高夫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我大哥,高莽枝,他会不会保护母亲?“攸乐迟疑地问道,此时此刻,她尚不知道,还该不该叫高莽枝一声大哥,自己坠落山崖那一天的可怖情形还历历在目,她不敢深想。 “高大公子,嗯,说来我也甚是奇怪,他对伯母极其冷淡,貌似从不关心,曾晚晚如何对待她,他也不闻不问,还远远比不上曾乘风。。。攸乐,你知道是为何吗?“司徒浩也是满脸狐疑,望着攸乐。 攸乐沉思不语。对于高莽枝,她是多次暗中观察过的,这位大哥对于父亲的愤恨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即便自己坠崖那日,高莽枝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也不至于对母亲如此冷漠,对父亲如此仇恨吧? 高莽枝到底是谁?这个谜团不仅萦绕在司徒浩的心间,也萦绕在攸乐的心间,近两年来,她曾多次跟踪高莽枝,企图解开这个谜,却一直未能如愿。或许因年代久远,这个谜团只有父亲和母亲才能解开了,可是,她哪敢以如今的相貌和身份去见父亲,又哪能和尚在疯魔病重的母亲说得上话? 对于这位大哥,她的感情也是极其复杂的,想爱不敢爱,想恨也恨不起来。所以,很多时候只能把他搁置在一旁。 “总之,高宅很神秘,除了那曾晚晚阴辣狠毒人人可见外,其他来往高家的人均行踪诡秘,时常从后院出入。在曾晚晚的高压政策下,高家的所有仆人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乱讲话,我这个刚进入不久的外人,就更难打探到更深层的消息了。“司徒浩望着攸乐,似乎心有愧疚。 攸乐点点头,勉强笑笑,她知道司徒浩定会竭尽全力的,但没能打探到实质性的消息,她仍有小小失望。她已经在药圣谷待了四年了,这四年来,司徒一家人待她如亲人一般,特别是司徒浩和司徒嫣儿兄妹俩,和她一直肝胆相照。司徒老爷子虽严肃些,对攸乐也是慈爱有加的。然梁园虽好,终非吾家,攸乐这几年除了承受身体的痛苦外,更多的是精神的折磨。大雨倾盆摔下悬崖的那天,大哥为什么会对她说那样一番触目惊心的话,至今她都不敢多想。 她不敢回高宅,她总觉得幕后有一只黑手,在操纵着高家的一切,高家正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老父尚在狱中,老母尚在病中,哥哥尚在迷中,这些年,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万千蜘蛛丝上被缠裹着无法动弹的猎物,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可怕的猎获者吞噬。 (本章完) 第十八章 坠崖始末 “嫣儿,说说你那里的进展。”司徒老先生洪亮的声音响起,将攸乐的思绪又拉回现实。 “是,爹。”嫣儿终于在严肃的老爹面前不再放肆了,恭敬答道:“数月前,我顺利进入京城最大最豪华的红袖坊,在那里弹琴卖唱,吟诗作画,很快便与周边的姐妹相熟。赶巧碰上各大乐坊联合竟演,女儿一不小心获了个头牌。。。”嫣儿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可眼见座中三人均面色严肃,只得又正色道:“很快我的名声便在京城各大乐坊妓馆茶肆传开了,每天慕名而来的公子哥,据嬷嬷说都有好几百个。。。” “好了,嫣儿,捡重点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也无关紧要。”司徒老爹严厉道。 “是。”嫣儿稍稍红了脸,吐吐舌头继续道:“有两个重点人物已入我糓中,一个是高莽枝,一个便是那曾无庸,哦,每次和曾无庸同行的,还有一个叫陈水深的。。。” “陈水深?”司徒浩接话道:“这人曾经在街市上殴打高伯,被我教训一顿,这人。。。”司徒浩停顿了,因为他看见攸乐的脸色已变了,紧咬牙关,双眼冒火,脸涨的通红,双手紧紧抓住楠木椅的扶手。 “攸乐,你认识这人?”司徒老爷子也意识到了攸乐流露出的愤怒,问道。 “何止认识,我恨不得将这贼碎尸万段,食其肉寝其皮!”攸乐一字一句道,双眼射出锐利的光芒,俊俏的脸上寒霜乍起,“这厮在十年前,杀死了我的二哥!” 此话一出,连司徒浩都大吃一惊,他知道高倚邦多年前死于非命,也知道这陈水深无恶不作,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这陈水深杀死了高倚邦,而这恶棍目前还在曾家混的风生水起,曾晚晚和那恶棍好像关系甚密,就连作为高家的长子高莽枝对陈水深,也并非有刻骨的仇恨。这些,实在让他这个外人看不明白。 “那,为何当初未将他处以极刑,当时天下并无大赦。”司徒老爷子颇为疑惑,“以高家当时的声望,还不足以被人欺负吧。” “原因不明。”攸乐摇摇头,“当时我还小,不懂这些。想必是这厮动用了朝廷的某些关系,免除一死,而后又遇天下大赦,这畜生便重新出来为祸人间了。” “是,这陈水深绝对是一罪大恶极的混混,他多次在各个场所吃喝玩乐,事后便找理由赖账,可能大家都知道他身上曾有命案,不敢找他要账。这厮还曾经有一次想要来占我的便宜,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长了长记性。”嫣儿说到兴致勃勃处,正准备好好描述一番,却见众人都面带悲戚之色,只得罢了话头。 “你们去查查曾家和朝廷到底有什么勾连,为何能将一个死刑犯救出天牢,这也是曾家的罪证之一。”司徒老爷子道。 攸乐和司徒浩都点头赞同。 “那高莽枝每次去找我,也就听听曲,喝喝闷酒,他似乎心思沉重。。。”嫣儿瞟了一眼攸乐,见攸乐面无表情,不知道攸乐何以对这个大哥似乎并无很深的感情。 “攸乐,你回京城,不愿以如今的身份见伯父我可以理解,可为何你连高家也不回,你大哥高莽枝,你也为何不见呢?”嫣儿问道。 攸乐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默然垂首。 “我觉得那高莽枝虽有些懦弱,但心地还是善良,每次还会对我有所体谅。。。”嫣儿话未毕,便感觉到衣袖被扯了扯,原来是司徒浩不知何时已绕到自己身后,连连给自己使眼色,再看攸乐,竟面色煞白,牙关紧咬,似乎很不愿意嫣儿再提起此人。 “哦,那曾无庸却不同了,大把花银子在我这里,只为。。。”嫣儿赶紧换了个话题,但脸一红,又没继续说下去。 “不过本小姐是绝不会让他得逞的。”她想了想又及时补充了一句。 嫣儿歪着脑袋,声音有些低,“那曾无庸,号称是京城五少之一,还真是风流倜傥,且细心体贴,好多姑娘都迷恋他,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人必是伪善至极的。。。” “那你到底打探到什么有意义的信息没有?”司徒老先生没有理会女儿的小心思。他知道自己的儿女个个身怀绝技,对付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绰绰有余,毫不担心她的安危,更关注的是是否有新的进展。 “呃,目前这三人正在我掌握之中。。。”嫣儿有点不好意思道。 “攸乐,你自己有什么收获?”司徒老先生不再理会女儿,转向攸乐,和气地道。 攸乐面色如霜,在这慈爱如父的老人面前,她多想放下身上所有的包袱痛哭一场,但万事才刚开端,还远不到可以痛哭的时候。她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道:“曾家已开始注意我的行踪,估计不久便要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便好大展手脚了。还有,我已得知三哥当年惨死的真相。。。“话音未落,双眼已涨的通红,泪珠扑簌簌滚落。 嫣儿一改刚才的调皮模样,挪到攸乐身边将她抱进怀里,并对司徒浩使着眼色,示意他向前一步,安慰攸乐,司徒浩却犹豫着摇了摇头,不敢靠近。妹妹深知这个哥哥对攸乐的情意,极力想要撮合二人,但司徒浩却知道还有马凌云的存在,从来只任凭这个妹妹玩笑嬉闹,不敢靠近攸乐半步。 “义父,景王府人多嘴杂,李大新作为重要人证,长久呆在那里毕竟不安全,可否。。。“攸乐忽然想到这件大事,抬头望向老谷主。 “没问题,“司徒老先生明了攸乐的意思,干脆地答道:”你寻到合适的时机,将他带到谷中来,这里绝对安全。“ “多谢义父,多谢浩哥,多谢嫣儿,你们的大恩大德,攸乐永世难忘。”攸乐起身退后,欲朝三人行大礼,司徒浩和司徒嫣儿赶紧上前一步搀住她:“答谢的话你都说了几箩筐了,今日怎么又提起,还要行大礼,我们怎么受得起。” 司徒谷主面色沉重,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攸乐,帮助你,不仅仅是帮助高家勘破迷雾,更是为天下苍生讨回公道。若那曾无庸父子果真十恶不赦,在朝堂上拉帮结派,为一己私利不惜祸害大梁百姓,那我药圣谷举全谷之力,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那恶贼拉下马来。” 攸乐含泪点头,挣开兄妹二人手臂,再次郑重下拜,朗声道:“攸乐谢义父高德大义!”起身时已是英气满面,毫无小女儿的软弱娇怯了。 吃罢早点,已经日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三竿,山谷中雾气渐散,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各种花香。司徒老先生又交待了下一次三人相聚的时间,便放儿女们各自离开了。 三人牵马执辔,缓缓从谷中步行而出,因山道狭窄,谷内通往山外跑马大道的这段路都只能步行。马儿不懂人的心思,在春天也格外雀跃,时时甩甩马臀摆摆马尾,时而伸长脖子去偷吃路边的野草。三人却一直沉默着,嫣儿偷眼看了看二人,故意咳嗽一声道:“浩哥啊,你今儿怎么无精打采的啊,以往见到攸乐,哪次不是打了鸡血似的?快点上前一步,帮攸乐牵马啊!“ 司徒浩背对着攸乐,故意对妹妹晃了晃拳头,作了个要揍她的姿势,嫣儿赶紧将头一偏,假意要躲,不过司徒浩倒确实听了妹妹的话,乖乖地将马绳从攸乐手中接过。攸乐毫不反抗,也一语不发,任凭手中的缰绳被拿走。 嫣儿知她想问题出了神,也不去打搅她。她不知道,攸乐的心里还埋藏着一个秘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一个萦绕了她四年却不能为人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否与家庭的败落有关呢? “要上马了,攸乐。“司徒浩轻轻扯了扯攸乐的衣袖,将缰绳递到攸乐手上。攸乐接过缰绳,想也不想便翻身上马,纵马狂奔,嫣儿和司徒浩赶紧打马急追,生怕攸乐有失。 幽静的山道上,只听得三匹枣红马得得的马蹄声。 嫣儿一直在大叫:“攸乐,慢点,小心啊。” 司徒浩则保持了高度的警戒,始终紧紧跟在攸乐的身后,以防意外发生。 而狂奔在最前面的攸乐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飘飞的思绪已随着两边呼呼倒退的黄杨木而回到五年前。 那一日,是攸乐十五岁生辰。从记事时起,她每年的生辰便是整个高宅最开心的日子。她是家中的幺女,父母的掌上明珠,所有哥哥们百般呵护的对象。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她的生辰之日比任何一个哥哥的生辰都要隆重,甚至比节日还要盛大。 每次生辰前一个月,高伯便组织下人们开始筹备,把整个高宅装扮得富丽堂皇。入夜,高宅到处挂着祝福小姐生辰的大红灯笼,灯笼全都是定制的,每个灯笼上都写有一句吉祥语,是高宅里从上到下好几十号人的祝福。生辰日当天,高宅除了会宴请所有亲朋好友外,还会在京郊外设十里粥铺。这一日,下人们也可以没了规矩,和大小姐打闹嬉戏。高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然而,自攸乐十岁那年开始,生辰日便被笼上了阴郁的色彩,且参加的人数逐渐减少,一年比一年冷清。那一年,二哥高倚邦死了,死于械斗,且不知什么原因,没过多久,父亲竟然将大哥高莽枝的腿打断了。整个高宅开始陷入悲戚和迷乱之中,仿佛身陷沼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攸乐十二岁那年,三哥高蛮专出差在外,没过多久也传来噩耗;她十三岁那年,已经懂事,对家中的事情也大概知晓,一日官府来人羁押五哥,说是五哥杀了一名茶农,且很快被判斩首。自此,母亲便经不住连串的打击,开始陷入疯魔状态,一时清醒便以泪洗面,一时糊涂则六亲不认。她十四岁那年,更大的打击出现了,有人状告父亲高普沧二十年前杀人,父亲很快伏罪,从此再未回到高宅。 然而打击还未结束。就在攸乐十五岁生辰前一月,四哥革登竟然莫名其妙失踪。攸乐派出下人四处寻找,始终不曾得到任何消息,四哥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家庭的变故,让十五岁本是天真烂漫的攸乐整日郁郁寡欢,从此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她对家庭一连串的变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一日,攸乐望着冷清而显得有些阴森的高宅,忆起往日宅里欢笑嬉闹的场景,不禁悲从中来。这种悲凉的感觉促使她不自觉地想往外走,想要逃离。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迷迷糊糊中似乎在往远离京城的西山而去。 此时正是盛夏,清晨还有日头,此时却开始飘起毛毛细雨,攸乐一路走一路神思不属,她没带雨具,很快头发已湿润润的了。良久,她感觉头顶的雨貌似停了,微微抬头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头上多了一把雨伞。再抬眼望向伞的主人,竟然正好与大哥高莽枝四目相对。 “大哥。” “攸乐,你要去哪里?”高莽枝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攸乐低沉答道,眼中满是痛苦与迷茫。 至此,家中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大哥高莽枝了。可她明显地感觉到,大哥与这个家庭却有些格格不入。多年前,父亲不知何故,狠心将大哥的一条腿打折,至今大哥还是一瘸一拐,自此后,大哥便对家人恨之入骨了。除了对攸乐偶尔展露下笑颜,对其他兄弟和父母,大哥都是冷眼相对。随着家中祸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攸乐感觉整个家庭似乎被一张无形的大网不断拖向深渊。她和父母都痛不欲生,而大哥却依旧在外花天酒地,对家庭变故不但不感到痛苦,从其言语中反倒时常流露出幸灾乐祸。高莽枝自小性格懦弱,沉默寡言,攸乐也从来只当他是家中的长兄来尊敬,却很少有亲近的举止。只是现在家中已无男丁,大哥便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攸乐才发觉,这个大哥其实也还是有才华的,以前只是被其他优秀的兄弟掩盖了光芒而已。 “大哥,你说父亲是真的杀了人吗?”这是攸乐最想不透的。父亲在她心目中,从小就是爱国爱民,品行高洁的楷模,她从未想过,父亲的形象会在自己心目中轰然倒塌。自父亲入狱后,她满脑子萦绕的都是这个问题。 “当然,他要是没杀人,怎么一句辩解都没有?他要是没杀人,怎么会有人前来告状?他要是没杀人,官府怎么会把他抓走?”莽枝的回答很冷淡,语气如冰,这种态度令攸乐遍体生寒。 “可是,父亲怎么可能杀人呢,他那么。。。” “他怎么不可能杀人?他多年来伪装隐藏自己,就是要掩盖自己杀人犯的事实!他就是个伪君子!” “大哥,你怎么如此说父亲?除了这件事,你从哪看出父亲伪善了?”攸乐很生气,将莽枝的伞一把推开。 莽枝忙赔笑着又举起伞,“好啦,我的好妹妹,就让我陪你在雨中走一走,别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好吗?” 攸乐一时有些气结,但也不愿再开口。她实在不明白,大哥怎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么会对父亲是如此态度,即便父亲打折了他的腿,他也不至于如此仇恨父亲,仇恨这个家啊,就像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莽枝撑伞,陪着攸乐慢慢在雨中踱着。 渐渐地,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弥漫了攸乐的周身,取代了适才的痛苦迷茫,这感觉异常诡异,令她不寒而栗,她敏感地意识到,这种感觉来自于大哥。 大哥离她越来越近,撑伞的右手几乎要绕过攸乐的脖子了,身体也几乎贴着攸乐,她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而来的强烈男人气息,那气息如此强烈,强烈到似乎要将其吞噬。这种感觉很异样,虽然大哥是男人,但作为亲兄长,攸乐从未把大哥往一个异性的方向去想。攸乐终于忍不住向大哥望去,迎上眼帘的竟然是大哥灼热的目光。那目光炽烈而热情,似乎要喷出火来,除了马凌云偶尔曾给她这样的感觉,她还从未从任何一个男人的眼中获取过这样赤裸裸的信息,攸乐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大哥,你,你怎么了?”攸乐的嗓音有些发颤。 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大哥,却被大哥轻轻抓住:“攸乐,在下雨,小心着凉,我会心痛的。”那语气温柔得似能掐出水来。 这绝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切,而是情郎对渴慕已久的女子的深深爱恋!攸乐更加心惊,见大哥双唇似在轻轻颤抖,显然内心已波澜万状。 攸乐紧张到极点,毫不犹疑地从大哥怀中挣脱,朝雨中奔去。 这时,雨越下越大,天黑沉沉的,偶尔有闪电在低矮的云脚中划过。高莽枝在后面紧追不舍,不停大叫:“攸乐,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攸乐不敢停下脚步,她在狂奔,狂奔。。。 前面就是西山了。这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山,虽不够高,但也足够险峻。攸乐以前时常和马凌云来攀爬,因此对其小路相当熟悉。她什么也顾不得多想,此时只想摆脱掉高莽枝,她知道高莽枝腿脚不便,应该不会跟随她上山,或者根本无法跟上她的步伐,至于此时的摆脱是否就能杜绝此后的纠缠,她根本就不曾细想。 谁知攸乐一路向上,高莽枝也一瘸一拐地跟上来了。他扔掉手中的雨伞,大叫道:“攸乐,别跑了,快下来,我们回家去!“此时已是瓢泼大雨,哗哗的雨声几乎淹没了高莽枝声嘶力竭的喊声。山路上的岩石越来越湿滑,攸乐几次都险些摔倒,回头看时,高莽枝跛着一条腿,手脚并用,更加艰难地攀爬着,却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怎么办,前面眼看就是悬崖了,攸乐心内焦急,脚步却不敢停下来。她不敢面对大哥,家中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变故,她不能再承受意外了,大哥为何会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她根本想不通。她不敢去想象,一向用来尊敬和依靠的大哥,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无异于将她最后一个亲人从身边夺走。此时,她不想去面对,只想要逃避。 再抬头看时,她已到了山顶,遍地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失去了山道上大树的遮挡,山顶的雨似乎更加疯狂,大雨像瓢泼似的兜头而下,双目几不能视物。 攸乐又急又气,靠在一块大石上放声大哭,多年来的委屈与无助,似乎在这一刻释放了。隆隆的雷声与哗哗的雨声震耳欲聋,掩盖了攸乐的痛哭之声。大雨如注中,只见她双肩耸动,几欲晕厥。 此时,高莽枝已赶到了攸乐的面前,他急忙将自己湿漉漉的外套脱下,蹲下身来披在攸乐的头上。 他拉着她的手,大喊道:“攸乐,雨太大了,我们下去再说。” 攸乐用力摔开他的手大声喊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下山!” 攸乐态度坚决,她看到高莽枝全身已尽湿,双唇被冻得发紫,上下牙不断打颤,但眼中的光芒依然是灼热的,纵倾盆大雨也浇不灭这热情。 他用力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甩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噗通一下跪倒在攸乐的面前,不管不顾攸乐的吃惊,大声说道:“好,攸乐,我说,今天我便将这十五年憋在心里的话通通说完。我喜欢你,我喜欢了你十五年。从你出生开始,看到你肉tuan团的笑脸,我便对你有特殊的感情,我想抱你,却又不敢抱。别的兄弟都敢和你随便地嬉笑打闹,唯独我不敢,你在我心目中就像仙女一样,我丝毫不敢放肆和亲近。以前我一直不懂,你是我的妹妹,可我为何总是见到你就脸红心跳,为何想拉你的手,亲近你,甚至想亲吻你,多少次你都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们在梦中缠绵。这十五年,我痛苦地压抑着自己,我觉得自己是个畜生,竟然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亵渎之情。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可以喜欢你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我恨不能全世界都来祝福我。攸乐,你知道吗,我们并非亲兄妹。。。” 攸乐一直听得触目惊心,这“并非亲兄妹”几个字更像是平地惊雷,她完全懵了。 “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我是他们捡回来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只有我,只有我能拥有你,攸乐,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们是可以结合的。你相信我,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当初之所以我要去妓院找曾晚晚,又把晚晚娶回家,我就是想要让自己摆脱你,忘记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要不断压抑自己的感情,还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了,我可以休了那个女人,马上就休!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根本不配做我们高家的儿媳。我们两结婚,为高家重新找回希望,为高家开枝散叶。。。”高莽枝越说越激动,扑上前去将攸乐紧紧抱住。 这时,一个炸雷在空中骤响,惊天动地,似就在身边爆炸的一颗炸弹。 攸乐此时已顾不得问任何问题,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恐惧吞噬了她的全身,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高莽枝推开,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 “攸乐,别跑了,小心,前面是悬崖。。。”大雨中,高莽枝的声音微弱地传向攸乐,然而仅仅一瞬间,攸乐的身影便消失了,只余一声惊恐的叫声隐隐传来。高莽枝吓得魂飞魄散,飞奔向前,却只见向前几步便是悬崖,如注大雨和蔼蔼雾岚中,攸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高莽枝在悬崖边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几欲发疯。 (本章完) 第十九章 挑衅曾家仆人 “攸乐,攸乐,前面有个简易驿站,可以休息一下。”嫣儿连唤几声,才将陷入深深回忆中的攸乐拉回到了现实中。 “攸乐,你脸色苍白,没事吧?”司徒浩小声问道。他一路上紧盯攸乐,只见她虽策马狂奔,但明显神思不属,着实担心,但关于攸乐的过去很多都太过敏感,他根本不敢多问一句,怕勾起攸乐的伤心事,只得忍下满腹疑惑,将所有的关切都化作沉默的行动。 攸乐轻轻甩甩头,将高莽枝的影子甩开,才微微一笑道:“浩哥放心,一切都好。” 此时,前面路边是几座简易的茅草棚,棚内有卖简单饭菜和茶水的,有一桌已经坐了四人正在饮酒。 “再有半小时便进城了,我们三人不便再一起行动。“司徒浩勒住座下气喘吁吁的马,看看二人。他虽舍不得离开攸乐,但也不得不开口道别。 望着攸乐依旧苍白的面颊和有些恍惚的眼神,司徒浩连向妹妹递了几个眼色,示意妹妹多关注攸乐。嫣儿嘴上却不饶人,“哥啊,有什么话直接对攸乐说就好了,干嘛挤眉弄眼的。” 司徒浩一阵脸红,见攸乐转头看他,更是尴尬,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后,拨转马头朝另一条岔路奔去。 攸乐和嫣儿则跳下马来,将疲累的两匹马散放在林边,这马已经跟了二人多年,异常亲近,陌生人是骑不走的,所以她们也不担心马丢了。 嫣儿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幂篱遮在自己头顶,从头到脚都罩在一片粉色薄纱中,这才和攸乐一起一前一后进了茅棚。攸乐准备叫几样茶水点心,稍事休息后便回城。她倒是不着急,景王府她是来去自如,嫣儿毕竟不一样,虽是头牌姑娘,毕竟受制于人,老嬷嬷为了讨好她,准了她大半日的假,却也不适宜在外耽搁太久。 攸乐正欲招呼老板上茶,嫣儿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回身看时,见嫣儿悄悄朝另一桌的方向指了指。攸乐朝那桌旁四人看去,四人的面孔自己都很陌生,但不知是否嫣儿熟识。她随着嫣儿静静退到隐蔽处,直到看不见那四人,嫣儿才悄声道:“我认识其中一人,乃是随曾无庸到过红袖坊的曾老五,另外三人服饰近似,估计都是曾家人。此时,我二人不宜同时露面,我还是先行离开吧。”说着一面再次和攸乐确认了下次见面的方式和地点,一面牵着自己的马悄悄离开了。 待看不见嫣儿的背影,攸乐才再次进入凉棚,随意叫了茶水,顺便将自己的长条凳朝曾老五一桌的方向稍微挪了挪,以便更清晰地听到几人的对话。 稍待片刻,老板娘眼角带笑,满面春风地捧着茶壶过来,边给攸乐上茶边道:“客官,您今儿个可有口福了,这可是今年刚刚摘下的明前茶,顶级剑豪,您尝尝看,若是觉得好啊,您就多给两个赏钱,顺带两斤回家,也照顾照顾咱小本生意,怎样?” 攸乐端起茶杯,先闻了闻,清香淡雅,再轻啜一口,最初有丝毫苦味,但很快便满颊留芳,又捻起茶叶来细看,叶片完整,颜色鲜艳,条索紧致,属于上等茶叶,果然不俗,于是笑道:“这京城的茶水果然不一般,郊外普通茶摊的茶叶都有如此质量,如此我便带两斤走。“ 老板娘欢天喜地地答应一声好嘞,便折转入内,一会手中捧着个小包便出来了,恭恭敬敬递到攸乐手上:“一看您就是行家,懂得好坏优劣,感谢客官照顾咱们小本生意。“接着又轻叹一声道:”唉,也就是今年,咱们茶农自个还能吃上这么好的茶,往年啊,早被茶行收走了,茶农自个哪里会舍得吃啊。“ 攸乐接过茶包,问道:“那敢问大嫂,今年茶行为什么不收了呢?”并将自己身边的条凳从桌下拉出,示意老板娘坐下细聊。 “嗨,您可是有所不知。”那老板娘倒是热情的很,见攸乐发问,便坐下来,又偷眼瞧了瞧另一桌那几人,悄声道:“咱们大梁两大家茶行,您是知道的吧?多年前啊,这高家茶行几乎是占据了整个茶市,高家做生意实诚,大家伙也愿意去捧,所以每年家家户户的好茶叶全都卖给了高家。后来这曾家茶行也兴起来了,并且一年年越来越兴旺,高家反倒一年不如一年。不过从去年开始,咱大梁与前渝打仗惨败,有人说是曾家卖了咱的好茶叶给夜秦,换回的却是次品马,这些马又高价卖给官府做战马,所以才导致了大梁战败。咱大梁百姓个个同仇敌忾,听说这事后都无比愤恨,个个都不愿将茶叶再卖给曾家了。” “那还有高家呢?”攸乐故意问道。茶叶不卖给曾家,让曾家名誉极大受损,这都是攸乐和药圣谷去年的大手笔,果然成效显著。 “高家自败落后,几乎是每况愈下,他们倒是愿意收茶叶,可财力有限啊,咱大梁百姓虽都还愿意继续与高家做生意,但咱们也要吃饭不是,唉。听说那高家大公子软弱无能,做不来大生意呢。”老板娘一副不屑的神情,“唉,只可惜了那高家啊,如此大的家业就这么中落了,连个掌事的人都没有。” 攸乐内心一阵绞痛,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掩饰自己脸上的悲戚之色。 “那茶农无处卖茶叶,岂不亏了,他们怎么生活?”攸乐又转念问道,这是最关键处。以前想着施此一计是为了让曾家露出马脚,自己有可打入其内部的机会,同时也给高家一线生机,毕竟高莽枝撑起的是他们高家的产业,在事情未澄清之前,他依旧是高家的长子,自己的大哥,母亲也依旧住在高宅。可如今看来,这个大哥确实太无能,真不像高家的孩子。一生此想法,攸乐不禁吓一大跳,大哥真的不是高家的孩子吗,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貌似对父母心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怨恨,即便他不是高家的亲身孩子,可高家毕竟将他养大至二十余岁,就这份养育之恩也不至于令他如此仇恨父母吧。 一想到这些,攸乐便是一头雾水,看来这个谜团只有靠父母来解了,母亲如今神志不清,只有父亲,可一旦让父亲开这个口,就得暴露自己的身份。如今她已完全不似旧时女儿模样,又时常粗粗大大作男人状,若父亲见她如此不知会有多伤心,她怎敢去随随便便暴露自己的身份。 “唉,咱大梁的百姓都是有骨气的,宁愿饿肚子,也不可助纣为虐,让那曾家再去害人。今年还是第一年,大家都还撑的过去,但愿这种情形不要持续太久吧。我们只希望那高家还能再兴旺起来,否则,明年恐怕我们也撑不下去了。”老板娘叹了口气,可话音未落,一把长剑嗖地一声从空中急急落下,直直插入矮桌正中心。 老板娘哪见过这仗势,吓得尖声惊叫,赶紧起身,连滚带爬将座椅都掀翻了。攸乐却依旧端着茶杯,又轻抿了一口后,这才平静地望向身后,原来是邻桌一名着短衫的壮汉将剑掷了过来。 “敢问壮士,这是为何?“攸乐将下巴抬了抬,指向那柄仍在颤颤悠悠发出轻响的长剑。 “不好意思,我手中这柄剑想出来认识认识二位,打个招呼。”那人脸颊上一块肌肉抖动两下,又瞟了瞟攸乐,见她一副文弱之相,明显好欺负,便大着胆子继续放狠话:“我这剑平时老老实实,可一见到该打该杀之人,它便不自觉想跑出来热闹一番,教训教训那些小人。“ “此话怎讲,谁是该打该杀之人?”攸乐慢悠悠地吹着茶杯中的浮沫,看都不看那人一眼。 “嚼舌根之人就该打该杀,造谣中伤之人就该打该杀,私下买卖茶叶便该打该杀!”那人蛮横地扫了攸乐一眼,又向老板娘的方向望去,老板娘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哪里还敢继续留在这里。 “你们二人在此造谣诋毁曾家茶行,流言蜚语满天飞,老板娘还私下将茶叶卖与你,我大梁茶马法严格规定不得私自交易茶叶,你们不知道吗?”他甩开胳膊大摇大摆两步走过来,将长剑刷地拔起,带起几片木屑,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就飞到了攸乐的茶杯中。 “哦,你是曾家茶行什么人,你怎知这老板娘便是造谣呢?”攸乐看他拔剑的姿势笨拙,知其根本只是一籍籍无名的江湖草莽,也没将其放在眼里,浅笑着继续不疾不徐地问道。 “曾家那是正经茶行,如今早已在那高家之上,谁不知道咱们曾老爷亲和谦逊,咱们曾公子翩翩美少年,高家如今算什么,那高莽枝软蛋一个,屁本事没有,有什么资格能在我曾家茶行之上。”那人说着撇撇嘴,骄傲地将右手大拇指举起,“定是那高家人造谣滋事,不服我曾家茶行远远超越了高家,想要做小人坏我曾家的大事,才生出此等谣言来,你们这些小民好生无知,竟然不断扩散谣言,岂有不好好教训教训之理?再说了,官府可是明文规定,茶叶只能经正经茶行售卖,这老板娘可有茶引,官府可下有批文,竟敢在此售卖茶叶?大胆无知的刁民!” 大梁确实有规定,民间私下不可售卖茶叶,官府严格控制着茶叶的买卖,特别是在与外族的茶马交易过程中,更不可将茶叶私自售卖换取马匹,否则便是死罪。但大梁之所以有此规定,主旨是在于由朝廷严格控制茶马交易,保证大梁的边界安全以及经济稳定,且民间私自买卖茶叶也有数量规定,只要不超过十斤便算不上违法。这人恐怕是欺负攸乐和老板娘不懂大梁律法,故意恐吓他们,其实主要目的便是阻止他们继续交谈下去,以免生出更多对曾家不利的话来。 “老五,要走了,今晚。。。”另一个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攸乐顺音望过去,见那人正将右手举起,明显是要将手横在脖子上作杀头状,见攸乐回头,赶紧将五个手指收拢来,作势在自己的颈部抓挠了两下。 “哼,要不是爷今日还有重要的大事,你们俩就小心自己的舌头不保了。”那人恶狠狠地说着,边将长剑入鞘,转身便要走。 “慢着。”攸乐慢悠悠叫了一声,将手中茶杯放下,不紧不慢道:“你说我们造谣,我们却不承认,因为你拿不出证据来,曾家和高家的是是非非岂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看得懂的,老板娘也只是道听途说,再说并未扩散,我二人悄悄耳语被你们听到,岂能随随便便怪罪我们;再有,大梁律法明文规定私下买卖茶叶不超过十斤者,也算不上违法,这一点上我们可是也没有丝毫理亏。但爷,你将这老板的茶桌捅了个窟窿,还将我这好好一杯茶给毁了,该如何赔偿我们啊?”攸乐说着,轻轻将杯中的小片木屑用两指拈出来。 那人听得攸乐说完,见眼前这文弱小子竟然还能言善辩懂得律法,一时理亏不知该如何还嘴,只双眼一瞪,想都没想便冲口而出:“你们算哪根葱哪根蒜,也值得让我曾老五来赔偿,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曾老五排名仅在陈水深陈爷之下,今天没将你二人的舌头割下便是便宜你们了,你们还不。。。” 话音未落,曾老五的嘴巴尚未闭拢,便见寒光一闪,嗖的轻轻一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身惨叫,曾老五手中长剑嘭地一声跌落,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在地上痛苦地来回打着滚,蜷成一团,嘴角瞬间便淌出大量鲜血来,流的满地便是。 “你,你是什么人?”桌上另外三人见变故陡生,急忙冲过来,将曾老五扶起,其中一人怒目圆睁,满脸煞气,放开曾老五就欲冲过来,被旁边一人急忙拽住衣袖,并轻轻使了使眼色,微微摆了摆头,那人压在腰间宝剑上的手只得放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下,暗自紧握着拳头。 “你口口声声割人舌头,现在我便教训教训你,让你尝尝舌头被割的滋味。”攸乐一边将玉蜂针放回自己的绣囊中,一边斜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曾老五,慢悠悠道。不提曾无庸也罢,不提陈水深也罢,一提起这二人,攸乐便满腔悲愤,且从这人言行,想其平时必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代受欺压的百姓教训教训也好。同时,此人是曾无庸身边的人,他更是要再次挑衅一番,逼迫曾无庸尽快找到自己。 “你好狠毒,他只不过吓吓你们而已,你就真下杀手,你可知道,你得罪的可是曾家,曾家在咱们大梁也算说得上话的,曾老爷是三品大员。。。”那欲拔剑起身的人恨恨地盯着攸乐骂道,可话未说完,另一人又大声喝道:“好了,别在这耽搁了,我们走!” “哎呀,三品大员,好厉害啊,我等小老百姓着实害怕。”攸乐冷笑一声继续道:“看来,你们是仗着三品大员的势才敢随意行凶的,不过,我这胆大包天的小老百姓倒是极有兴致去了解了解,这三品大员是否愿意纵容手下人胡作非为呢?” 这话可将曾老五吓得不轻,虽说平时敢仗点小势,可真要让老爷被别人拿了把柄背了黑锅,自己还有几条命在,立时额上开始大粒冒汗,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 余下三人也不敢再出声,只恶狠狠瞪了攸乐一眼,便拖着痛苦不堪的曾老五,将他扶上一匹马,鲜血兀自流淌着,一路洒下斑斑血迹。四人三骑快马奔驰,腾起滚滚烟尘。 攸乐趁他们还未走远,大声冲着背影叫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告诉你们爷的大名,本人大梁无忧公子是也。“ 方才攸乐见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做出个杀人动作,心中疑惑,本想借挑衅曾老五的机会,趁机拖住那几人,威胁一番,或可知他们今晚的行动,可谁知他们竟毫不恋战,说走便走。看来,今晚曾家定是有某项重要举动,杀人?杀谁?针对谁?曾家如今真如此胆大妄为,敢趁夜随便取人性命? 想到这,攸乐赶紧站起身,抓起那包茶叶,又朝桌上丢下一锭银子,向城里策马狂奔而去。 老板娘待一切尘埃落定,才敢探头探脑地出来,长吁一口气,将银子捡起,并向棚内喊道:“当家的,刚才的是大梁公子啊,你听到了吗?果然风流倜傥啊,不过倒是有些清秀了,少了些阳刚之气,哎呀呀,只是刚才不知他身份,没能多聊几句,真是可惜可惜了。“语气中带着极度兴奋,似又有无限遗憾。 攸乐策马朝城内奔去,起先还心急如焚,但马跑了一会后,自己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了。浩哥和嫣儿都是和自己刚刚分手,对曾家这两天的形势必不了解,王爷一向和曾家无亲近往来,其秘密动向必是更不会向王爷透露,这几人进城后也未必就会回到曾家。想到自己势单力薄,攸乐后悔莫及,刚才不该一时冲动伤了那人,而是应该偷偷跟在他们身后伺机行动的。现如今,自己已在那几人面前露了身份,且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偌大的京城,到哪去寻人?想想也只有待天黑以后,再悄悄潜至曾府附近伺机行事了。 前面不远即是城门,攸乐收紧缰绳,将身下的枣红马勒停,自己跳下马来,一人一马缓缓向城门走去。她要好好思考一下,曾家到底会对谁下手?除了高家人以外,曾家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春夏之交的阳光有一丝炽热,街道上行人稀疏,清脆的马蹄声在不规则的青石板路上得得作响。攸乐低头沉思,不知该何去何从,考虑着是否该先回王府一趟,和王爷再商量商量。 正接近城门口,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醒了醒了!”攸乐抬起头,却见刚才还冷冷清清的街边,此时竟围满了人群。她驻足细听,只听人群里又有人大声说道:“你赶紧找个地方躺着去吧,别在这了,待会巡城的官兵过来,非得赶人不可了。唉,真是可怜呢!”旁边另有一人道:“你这声音还是不够大,他可能耳朵被打聋了,听不见。” 攸乐牵着马缓步前行,离人群又近了一些。这时只听一老妇说道:“来,喝口粥吧,这可怜的,哎哟,这姓陈的,到处造孽,不得好死啊。” 她心中有事,本不欲看这热闹,管这等闲事,这妇人的话却引得她心头一跳,姓陈的,莫不是陈水深? 攸乐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根石柱上,挤进人群一看,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个中年男人,看身材倒是牛高马大,但此时却满身满脸是血,看不清长相,身上的衣服显然是被刀尖刺破,好几个血糊糊的窟窿,双眼青肿,几乎睁不开,双耳流到脖子的血迹已干,血成紫黑色,且沾上了灰尘,显得又脏又恶心,令人不敢再多看。 “即便是小偷,这打的也太狠了点吧,陈水深果然够毒啊。。。” “是啊,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小偷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你可不知道,那姓陈的手上有人命官司呢,但都被救出来了,可知他后台有多硬。” “是啊,所以咱们还是小心着点,别被那姓陈的给盯上了,不然不死也丢半条命啊。” “唉,咱们的大梁公子怎么就销声匿迹了呢,要不然出来给这姓陈的好好教训一番,让他再也不敢欺压百姓。” “谁说不是呢。。。” 两个细小的对话声传入攸乐的耳朵,她回头一看,见是两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正在低声议论着,见攸乐回头,连忙住了嘴,脸上显出惊慌之色。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再次得罪曾家 攸乐拱拱手,礼貌地低声问其中一年纪稍长的老者:“老人家,这人是被陈水深打的么?”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攸乐,见她儒雅俊秀,语气和善,不似凶狠之人,稍放了点心才小声道:“刚才,我们看见陈水深带着一帮人把这人拖过来的,还放话说是这人偷曾家的银子,正好被拿住了,所以痛打了一顿,给点教训。”另一人接着低声道:“那人好可怜,开始是人事不省的,后来才半睁了眼,却指着自己的耳朵说听不太清大家的说话,还说自己不是小偷,说着说着便流下泪来,唉,陈水深那恶人,作恶多端哪。” 攸乐见地上那人奄奄一息,旁边老妇人送到他嘴边的稀粥勉强喝了一点,但多数都顺着嘴角又流出来了。攸乐跟随司徒老谷主四年,倒是学得不少医术,她上前一步,三指搭在那人的腕上,那人表面伤的厉害,但脉息并不微弱,应该内脏并无大伤,性命倒是无碍。 那人双目无神,见攸乐低头为他诊脉,感动地流下泪来,用微弱的声音道:“多谢公子,我真的不是小偷啊,我没有偷曾家的银子。” 攸乐暗自沉吟着,既然又与曾家相关,是否该将此人带走,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该以什么名义将其带走呢?她朝四周望了望,见街头巷尾有几人探头探脑,看服饰并非是普通路人,可能便是曾家仆人。她很是好奇此人到底犯了何罪,以至于被陈水深如此毒打。 她一边假装再次为那人查看伤势,一边趴下靠近那人的耳朵问道:“告诉我陈水深为何打你,我便带你走,救治你,保护你。” 那人耳力虽受损,但显然已经听明白了对方的文化,见此人眼里流露出真诚,便轻叹口气道:“唉,只因我知晓曾家多年前一桩密事,也怪我贪得无厌,总是去找他们要钱,我哪里想到那陈水深竟然如此狠毒,竟然想要将我打死啊。” 攸乐一听,全身的汗毛都要倒竖起来了。多年前密事,是什么?是否与高家有关?曾家到底有多少密事? 正沉思如何将此人以合理的理由和身份带走,旁边一人忽然大声叫道:“无忧公子!你是无忧公子!哎呀,大家快来看啊,这,这便是我们的大梁公子啊!” 攸乐顺着音望过去,见是一小厮模样的人,满脸兴奋地挤到人前,那人将头上油乎乎的瓜皮小帽一摘,拿在手上使劲摇晃着,对着人群大叫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位就是无忧公子啊!” 人群里像丢了颗炸弹一样,顿时炸开了锅。叫嚷声,鼓掌声,喝彩声四起,人人脸上均神采熠熠,很多人都争相拥挤着要到人群前来,看这无忧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无忧公子,我认得你,景王府的九儿带我偷偷看过你。。。”那小厮大声嚷嚷着握住攸乐的手,抑制不住的热情。 攸乐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众人的热情,她只得站起来对着众人鞠躬再鞠躬,并拱手致意,不停向大家表示感谢,现场一时喧闹异常,个个七嘴八舌表达对大梁公子的爱慕与感激之情。 那蹲着喂粥的老妇人待周边稍微安静一点后,才颤巍巍地站起来,盯着攸乐的脸看了好半晌,上前握住攸乐的手,激动地道:“你是无忧公子,好,好,太好了,大梁的百姓们都感激你啊。”说着又为难地望向那地上的伤者,试探着问道:“无忧公子,您大仁大义,这人眼看就要不行了,您可否救他一命啊。咱们都是穷老百姓,治不起这人,也惹不起那姓陈的贼人啊。” “是啊,是啊,无忧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只是又要给无忧公子您添麻烦了,若您为难,就算了吧。我们找个破庙让他先住下,谁家有粥有饭送他吃点。” 这是正瞌睡呢,枕头便送过来了。攸乐内心一喜,忙郑重答道:“无忧蒙众位抬爱,感激不尽。各位大叔大婶,在下一定救人救到底,将此人带回景王府好生救治,请众位放心。”说着便将地上那人抱起,此时已有人将她的马牵过来,几个壮汉过来合着帮攸乐将那人放到马背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攸乐驮着那人便明目张胆地往景王府去了。 身后不远处几双眼睛望着攸乐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其中一人便是那紧随陈水深的,他手一挥,身后几人便快步向曾宅跑去。 这边,攸乐驮着受伤的那人很快便到了景王府。木伯正在门口乘 凉打扇,一见此情形二话不说便将那人从马背上卸下来,背着往自己的卧室而去。攸乐跟在他身后悄声道:“木伯,此人麻烦先好生照看着,回头我便来看他。” 木伯点头道:“无忧公子放心,您交待的事,无论什么我都会好好去办。” 此时珂玥也到了院内,待木伯走远,四下无人,一把抓住攸乐,急匆匆道:“昨日你不在王府,皇上召见王爷,说是吏部尚书举荐一人出使夜秦,那人便是曾乘风的侄子,叫曾明清的,月底夜秦使者要向大梁来进贡,同时大梁也派使者随夜秦使者去回礼,以前的使者都是郑静石,郑静石离任后,本应由曾乘风出任,但吏部不知何故,要安排这曾明清前往。“ 攸乐想了想道:“临时换使者,要么曾乘风有重大事情无法走开,要么是要让新人露头。这曾明清以前只是个五品小官,吏部如何能知晓他,况且皇上会同意这件事吗?“ 珂玥道:“这便是蹊跷之处了。吏部不仅知晓他,皇上还便同意了。出使夜秦,必将与伯父有往来,到时候我飞鸽传书,让伯父早做准备,不知这曾明清是何来头。“ 攸乐点点头又困惑道:“出使夜秦这件事,为何会召见王爷呢?“ 珂玥想了想道:“可能因为我是夜 (本章未完,请翻页) 秦人吧,伯父又是夜秦的茶马使者,皇上或许是想和王爷商量商量。“ 话虽如此说,但此前皇上从未就此时征求过王爷的意见,此次临时换人反倒找到王爷了,攸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怕珂玥担心胡思乱想,她只装作随口问了一句:“王爷呢,这几日可好?” “唉,他近两日说有些烦闷,今早外出狩猎去了,还没回来呢。” 攸乐不动声色地听着,只微微点点头,未再多言。 正说话间,门外一名小厮过来,见王妃正和攸乐交谈,便恭敬地侍立一旁。待二人均望向他后,他才道:“王妃,曾府派人来递帖子,想请无忧公子过府一叙。“ 攸乐眉睫一跳,与珂玥的眼神相撞,两人会心一笑。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珂玥不动声色道。 “是。” “他来的好快啊,不知到底是要和我算哪一笔账?“攸乐望着珂玥,表情有些复杂,带着一丝狡黠,又有一丝戏谑。 珂玥轻轻摇头道:”他曾无庸是多有仁德之心的人吗,愿意为自己手下的人伸冤,将你抓去见官于他有什么好处?利用你的名声有求于你倒是几乎可以肯定的。“说着又使劲握了握攸乐的手,郑重叮嘱:“鱼儿终于要上钩了,但你一定要小心,这可是条能吃人的鱼。” 攸乐轻轻一笑,回握了珂玥的手,请她放心,才自行出门去见那曾家的下人。下人倒是早就备好了软轿在门口候着,毕恭毕敬地扶着攸乐上轿,确实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穿过几条街道,软轿很快便到达了曾府。其实不需要那下人引路,她也能很快便找到,因为这里她曾多次来过,只不过那时天真烂漫,每次随父母蹦蹦跳跳而来,开开心心而去,和如今的心情已是判若云泥。 这里仍是十多年前的曾宅,然规制和装饰却今非昔比。围墙中段有隐约的衔接处,应是后来曾家在原有围墙的基础上又新增了高度。不知怎的,望着那昔日的一缕痕迹,攸乐有些恍惚,思绪有些飘荡。 还记得第一次随父母兄弟到曾宅,是为曾伯伯贺新。当时大人们在一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孩子们在一边嬉笑打闹,一派和谐热闹,然这热烈的氛围却被两个孩子打破了。 二哥高倚邦和曾无庸在一边玩着斗鸡,因互不相让打起来了。两人都只有十来岁,半懂不懂的年纪,打起来骂起来却是动了真格。只记得二哥指着曾无庸鼻子骂道:“你们家那么穷,这新房还比不上我们家下人房大呢。你家爹爹要不是靠我家爹爹帮着,恐怕连这点小房子也盖不起呢,你凭什么和我争。。。” 还未等他骂完,父亲便冲到他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打得二哥转了几个圈才摔倒在地,口角流血,眼中含泪但仍倔强地昂着头。父亲气得双手发颤,狠狠骂道:“谁教你这样讲话,你自以为了不起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几时见曾伯伯家房子小了,后面还有几进院落你看见了吗?你几时曾见曾伯伯有求于我了,我们是生意上的合作你懂吗?一派胡言!赶紧起来去给无庸哥哥道歉!” 二哥瞪着一双泪眼不说话,霍地站起来,抱着曾伯伯家那根廊柱不撒手,牙根紧咬,恨恨地盯着曾无庸。父亲上去又狠狠踢了他一脚大吼道:“畜生,今天必须给曾伯伯和无庸哥哥道歉,否则你就别再回高家了!”攸乐见父亲如此暴怒,已吓得紧紧躲在母亲身后。母亲一边抚摸攸乐的头,一边也跟着父亲数落二哥。 曾伯伯见已闹的不可开交,赶紧过来劝阻父亲,说都是小孩子随便乱说的,批评两句算了。但父亲坚持不肯,大骂二哥缺教养,自己也连连向曾伯伯道歉,曾伯伯赶紧摆手,连说都是小孩子胡说的,请高兄不必认真了。 过了一会,母亲放开攸乐,也过来哄得二哥从那柱子上撒了手,道了歉。一场贺新本是言笑晏晏,却尴尬收场。自此后,在攸乐看来,倒也未见两家有甚隔阂,二哥和曾无庸也很快和好如初,但不知是少年心性忘得快,还是把恨刻在了心里。 如今这曾府却不比现在的高宅小了,高墙大院,青砖黛瓦,面积至少扩充了十倍。曾乘风现在虽是做了朝廷的三品大员,但因为曾家也是做生意起家的,所以这房子比一般官员的都气派了许多。 门口两名体形壮硕的家丁站得笔直,威风凛凛。见攸乐一身贵气,姿态潇洒,又是从自家轿中走出,其中一名家丁便赶紧软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领着攸乐进了院子。 随着那家丁进院,走过那熟悉的院子,见院子也早已不似以前那般简陋了。院内开阔疏朗,沿路花草点缀甚是惹人爱,光滑的水磨石被打扫的几乎能照见人影,一色的碧绿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大的廊柱皆为赤红色,支撑起宽敞而簇新的屋檐。 唯独有一根廊柱的颜色与其他廊柱颜色不一般,看似颇为陈旧,且未上色,木漆已斑驳脱落,在这豪门大院中显得格格不入,也格外扎眼。 “那根柱子怎么不上漆呢?”攸乐有些奇怪,笑着问那家丁。 那家丁顺着攸乐的目光望过去,低声答道:“那柱子,嘿嘿,公子还是别问了吧,这是我们公子小时候的回忆了。” “哦,那,我可以去看一眼吗?” “没问题,请!” 攸乐走近那柱子,却见上面刻着的竟然是“耻辱柱”三个血红大字,那颜色红的刺眼,那字体入木三分,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攸乐不禁咯噔一下,猛地就想到了二哥抱着这根柱子不肯撒手不肯道歉的情形,此时那一幕如石刻般清晰地扎进了她的脑子里,曾无庸眼里的仇恨火苗也似乎腾地燃烧了起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让她的心被烧的生疼。 正走神间,忽听得身后几声清脆的掌声响起,接着是一阵爽朗的大笑,闻声望去,只见一玉树临风的公子哥正朝这边走来,服饰华贵,风度翩翩,国字方脸上挂满笑意。那身形,那眉眼,不是曾无庸是谁?攸乐却装作并不相识,愣在当场。 曾无庸春风满面地过来,上下打量着攸乐,又击掌赞叹道:“哎呀,没想到名动京城,武功卓绝的无忧公子竟是如此神采俊逸,风流潇洒啊,哈哈,江湖上还曾传言无忧公子乃一彪形大汉,其丑无比,看来全是无稽之谈了。无忧公子这形象,足以令我这堂堂男儿倾心啊!” “敢问阁下是。。。“攸乐微微一笑,欠身拱手,尽力作出风度翩翩状。 “这位便是我们曾公子了。“那家丁恭敬地答道,语气不无骄傲神气。 “哦,久仰久仰。“攸乐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并极力夸赞道:”哎呀,曾公子过谦了。曾公子为人豪阔,倜傥不羁,您才称得上是名动京城啊,这大梁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曾家公子啊。无忧就远远落了下乘了,只是一江湖草莽而已,岂敢和您相比。” “哪里哪里,这夸奖可真是羞煞了人,若无无忧公子和我争这京城公子的名头,我便厚颜无耻的应承了,如今您这一现身,我这名头不得不拱手让人了。来来来,您是贵客,是稀客,请,请。“曾无庸边谦虚着,边准备携了攸乐的手要往内院去。 攸乐站定,微微抬手再次表达感谢,也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不知曾公子今日相召,有何贵干?无忧愚钝,还请明示。” “哈哈,只为有人想一睹无忧公子的风采,还请原谅无庸如此冒昧唐突啊!“说罢,曾无庸仰头一串大笑,转头对身边一直跟着的家丁道:”去请嫣儿小姐到偏厅见客。“ 那家丁答应一声,跑步入了后堂。 攸乐一楞,嫣儿?莫非是司徒嫣儿,自己和她才刚分手不到两个时辰,她怎么会跑到曾家来?又怎么会要求以这种方式与我见面?这完全不在自己和她约定的范围之内啊。 进得偏厅,曾无庸客气的请攸乐入座,又吩咐下人上茶。待攸乐坐定后,曾无庸又用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遍攸乐才笑道:“无忧公子才冠绝伦,且武艺高强,在咱们大梁人的心目中,那简直是有如天神一般哪,所以民间才尊称您为大梁公子,这一殊荣非您莫属啊。无庸久慕您风采,本想早日与您结识,可又听说您已在景王爷府上高就,恐无庸高攀不上,因此一直犹豫不决。今日借嫣儿姑娘吵闹着要看您之际,斗胆递帖子请您前来,本不存您即刻便来的奢望,谁知您竟如此亲和,丝毫不托架子,实在令无庸受宠至极啊。” 攸乐微微欠身道:“曾公子着实客气。我大梁以茶为本,令尊为大梁竭心尽力,公子您的茶叶生意四海通达,实在是国之股肱,国之栋梁啊。无忧也是久仰令尊和曾公子之大名,只是苦于无人引荐。不想公子竟然如此客气,无忧怎会不即刻便来?无忧一粗浅草莽,又哪有什么架子可托?” “哈哈哈哈。。。” 二人均知对方都是客气话套话,几分真几分假也不用去仔细权衡,相视打个哈哈便了。 这时,小厮端茶上来了。茶一上来,攸乐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是一种从碗中丝丝渗出的香甜花蜜味。高家以茶发家,家教严明,她自幼便在茶中泡大,从种茶,养茶到采茶制茶,父亲都手把手亲自严格教过他们兄妹几个。只需闻上一闻,便可知茶名,茶叶产地以及制作工艺,若是能再看上一眼,连采摘时间都能精确到某一天。 “无忧公子,请用茶。” “请!” 攸乐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弄着茶叶,并轻轻品了一口,水路细腻,柔滑如玉,莞尔一笑道:“曾公子,如此好茶,今年可难得吃上了。今年南中茶山雨水如此之少,您这忙肺山春茶可是极品,内质丰厚,香高味浓,圆润饱满,好茶,好茶啊!“ 曾无庸一听,眼睛一亮,笑道:“无忧公子不仅武艺高强,急公好义,且是茶中高手啊。不知公子能否看出这茶叶采于何时啊?“说完饶有兴味地盯着攸乐。 攸乐不紧不慢端起茶碗再品一口,从容道:“这茶应采于清明前约五日,口感细腻清香,毫无滞涩之感。“抬眼见曾无庸不住点头,抚掌大笑,又接着说道:“不过这明前茶虽口感醇正,味甘色正,却很是伤胃。我们品茶养生,还是谷雨的茶最好,温和养胃,益寿延年哪。” “哎呀,公子好行家啊!“曾无庸不自觉流露出敬佩之色,攸乐却暗自好笑。这不过是她从小便具有的本领而已,在外人看来似乎颇为高深,在高家却仅微末技能,当年在父亲的教导下,孩子们若不能品出茶的地点和采摘时间等,可是要受罚的。 “不过,茶叶虽好,这泡茶的水也是极为讲究的。用水,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咱们大梁京城最近的山乃是西山,这水新鲜且毫无杂质,清甜可口,我斗胆猜猜看,这水乃今晨自西山山顶取来,不知无忧猜的是否正确?“攸乐盯着曾无庸的眼睛,笑道。 其实,这倒是她一点瞎猜了,想曾家这样的大家族,泡茶肯定是极讲究的,取来山顶的水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但是否为今晨去取的,却不一定了。 曾无庸此时已惊得目瞪口呆了,眼里所流露出的钦佩也是真真正正的。正欲开口,一娇柔女声在耳边响起:“无忧公子真乃行家,实在令我等汗颜啊,今日我可要大开眼界了。“ 攸乐一惊,这不是嫣儿的声音又是谁?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不动声色打太极 愣神间已见嫣儿款款自后堂走来。她身着藕粉色连身曳地长裙,上披浅绿色绵绸小夹衫,长发披肩,微施淡妆,与在药圣谷调皮精怪的形象判若两人,但越发娇艳可人了。 此时,她背对着曾无庸,对着攸乐施了一礼,轻声道:“小女子嫣儿,今日有缘得见无忧公子,真是三生有幸。“说完对着攸乐抛了个媚眼,又轻吐舌头做鬼脸。 攸乐抿嘴一乐,差点噗嗤笑出声来,连忙收住自己的表情,起身严肃道:“不敢不敢,幸会幸会,无忧得见嫣儿姑娘才是三生有幸。” 嫣儿转身又对曾无庸道:“未等您介绍,嫣儿便自报家门,公子不怪罪吧?“略带撒娇,声音又甜又柔,真是将人的骨头都要酥麻了。 曾无庸温柔地拉过她的小手,色眯眯地轻抚道:“怎么会,你喜欢便成,你介绍我介绍又有甚关系,难得你今日有心情愿意到曾府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怪罪你呢。“说完轻轻拉过嫣儿在他身边安座,又对攸乐道:”这泡茶之水便是嫣儿姑娘身边的丫头今晨亲自 去西山取的,这茶也是她亲手泡的。“ 攸乐赞道:“这茶泡的如此讲究,嫣儿姑娘才是真行家啊,无忧虽到京城时日不多,但也对嫣儿姑娘的才艺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见嫣儿又偷偷调皮地冲她眨眼,不禁暗笑这小丫头实在精灵古怪的很,为免自己被她引逗得发笑,只得将脸转向曾无庸,尽管那张英俊的脸她半点也不想多看。 “无忧公子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我等小女子长居深闺,哪能得见,真是无比遗憾。前些日听曾公子说起您,我便硬吵着要亲眼见见无忧公子本人,所以今日才专请无忧公子上门的,无忧公子不会怪我们无礼吧。今晚待我回到红袖坊,和小姐妹们也有些许可炫耀的资本了。”嫣儿对着攸乐笑道。 “不敢不敢,无忧荣幸之至,实不敢当。” 曾无庸则微侧身,又轻轻抓起嫣儿的手,温声道:“我早说过多少次,何必再回到那红袖坊去,你若守信用允了我为妾,荣华富贵还少的了你?“ 嫣儿稍稍挣开曾无庸的手道:“嫣儿出生低贱,何敢奢望嫁至豪门。公子抬爱,实不敢当。“ 曾无庸见她又推辞,满脸失望,但在外人面前也不便详谈,只得说道:“好了,一切都随你开心就好。无忧公子本尊的真实面目你也见到了,现在我和无忧公子还有点正事要谈,你可否先回房,我待会再去找你。“ 嫣儿撇撇嘴道:“你们说你们的,我且在这里闲坐着,公子如此嫌弃嫣儿丢人现眼吗?“ 曾无庸一脸的无辜,无可奈何急道:“哪里是嫌弃你,只是我们谈公事,怕你无聊,回房让几个丫鬟陪你到院中走走,赏赏花,岂不更好?“ “在公子眼中,嫣儿就只懂赏赏花,散散步,不配听听生意,说说世道,是吗?那好,我走。“嫣儿作出生气状,一扭身故意作出要走的姿势。 曾无庸忙拉住她,赔笑道:“好好好,你愿意在哪就在哪,愿意听什么就听什么,我们也不是谈论什么机密大事。“ 嫣儿这才莞尔一笑,又重新坐下。 攸乐内心暗笑,也佩服嫣儿有本事,短短数月竟能将这曾无庸拿捏的死死的。但此时嫣儿以这种方式出现,且表示要坐在这里和他们一起,一定是有很重要而紧急的信息要传达给她,不禁暗自揪心。 “无忧公子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威望甚高,我等今日能请来公子,实乃三生有幸。“曾无庸边拨弄着茶叶中的浮沫边赞叹,听这转折开场白,估计是要开始切入正题了。 “哪里,无忧此生就好抱个不平,见不得穷人受欺,为富不仁,也见不得小人得志,正直之士遭殃。说白了,无忧便是活个洒脱,活个随性罢了。“攸乐假意谦虚着,眼角却迅速瞟到了嫣儿,见她将自己垂在身旁的手做了个伸握的姿势,应该是手里有某样东西。 “哈哈哈哈,好一个洒脱,好一个随性。这也难怪无忧公子连宫中驸马和朝廷高官都不愿去做,而只愿在景王府做幕僚了。” “哪有什么驸马高官,都是瞎传罢了,无忧何德何能,有幸得王爷青眼,为王妃守一片茶园,消磨点时光,无忧也就这点志向了。” 此时越是表现的谦虚,反而越是故意显得自己低调,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接话了。 “哎呀,从来佳茗似佳人,竹里延清友,迎风坐夕阳,无忧公子哪里是无大志向,只是志在清风明月,山水田园,做闲云野鹤,有红袖添香啊,这等意境与志向,又岂是我辈凡俗之人能高攀得上的。” 这话接的实在有水准,二人又是举杯品茗,相视一笑。 在攸乐眼里,曾无庸是完全透明的,此时,她要做的只是要钓这条鱼儿上钩;而在曾无庸眼里,这无忧公子却仍是谜团,尚在不断的猜测和试探中。 “唉,若不是生在这茶马世家,我又何尝不愿像您一样潇洒自在,来去自由呢?”曾无庸说着长叹一声。 “怎么,曾公子也有烦恼吗?” “是人便会有烦恼,无忧公子之所以无忧无虑,只因您已不是人。”见攸乐一愣,又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已经得道成仙了。” “哈哈哈哈,曾公子真乃神人也,如此这般夸人,怕要把人捧坏了去。”攸乐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稍停片刻,仍然非常识时务地问了下去:“敢问公子有何烦难之事,可否说出来,无忧若有此能力,也可为公子开解一二。” “我辈俗人,烦的自然也是琐屑俗务。”曾无庸轻叹一声,似是颇为无奈,“只因我那父亲尚挂着茶马御史的头衔,肩负着维持茶马交易,维护大梁安稳太平的重任。作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为人子,又如何能不为其分忧呢,所以我才不得不去接下茶行这一大摊子,唉,从此便只能与钱财俗务打交道,这些年来真是操心劳力,不得片刻安宁啊。” 攸乐举起茶杯轻抿一口,掩盖住了脸上的鄙夷,明明是借着父亲的权势赚得盆盈钵满,别人打破脑袋也争不到的好事,这说的倒像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一样,可见这人的嘴啊,是完全可以不对心的,若是被这样人的嘴上功夫给骗了,损失的又岂止一星半点,那是血淋淋的代价啊。 当然,心中的鄙夷此时毕竟只能放在心中,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要像蜜一般甜的。 “无忧虽浪迹江湖,朝廷大事也不是我辈能烦忧的,只是多多少少曾听闻一些令尊和您的传闻,令尊两袖清风,为国为民操劳尽瘁,曾公子也是整日为茶马事宜不得清闲,这着实令我等胸无大志之人汗颜啊。来,我以茶代酒,敬曾公子一杯。” “不敢不敢。”曾无庸举杯,忽觉自己此时已占上风,接下来的要求便是顺水推舟,合情合理了。 “我听说,无忧公子如今受聘于景王爷,在王府讲授茶经,且帮珂玥王妃打理茶园,可有此事?” “正是。” “无忧公子如此大才,就真甘心仅仅做个小小幕僚,寄人篱下?”曾无庸放下手中茶杯,意味深长地望着攸乐。 “无忧哪有什么大才,刚才我也曾说过,无忧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为富不仁者,小人得志者,无忧都看不过眼,所以才爱去管个闲事,相信以曾公子的人品,也必对那些人等深恶痛绝吧。如今大梁,皇上治下太平盛世,令尊等身为国家栋梁鞠躬尽瘁,哪还需要无忧这样的江湖人去瞎操心啊。所以,能有一份事情可做,无忧便已心满意足了。” “只是不知在无忧公子眼中,我曾无庸是属于那不仁的富人,还是那得志的小人呢?“曾无庸忽然话锋一转,双眼紧紧盯着攸乐,眼里竟然毫无笑意,颇有点挑衅的意味。 攸乐一惊,忙道:“岂敢岂敢,无忧绝无此意,对事不对人罢了。京城谁人不知公子及令尊为人谦和低调,怎会是无忧所攻击的对象呢?无忧虽无知,也不至于将矛头对准曾公子啊。“ “哦,果真对事不对人?“曾无庸轻轻冷笑一声:”那公子为何单对我家下人下手,莫不是对我曾无庸心怀不满?“ 攸乐故作惊讶道:“无忧绝无此意,小可自认打的都是该打之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救的也都是该救之人,绝无半点针对曾家之意,还请公子明示,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件事?“ 曾无庸再次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缓缓道:“上月,公子可是在西郊城外杀死一名叫甄平儿的,救了一名叫李大新的?“ 攸乐故作沉思状,皱皱眉道:”甄平儿,李大新,这名字不曾听说过。不过,上月在西郊城外我确曾杀过一名恶奴,当时他正要举刀杀人,我见那被杀之人手无寸铁,却被几人追到无处可逃,于是便救下来了。但那行凶之人好生可恶,举刀就要来杀我,本公子实属无奈,自卫罢了。即便是闹到官府,我也是有话可讲的。原来他们一个叫甄平儿,一个叫李大新?“ “是的,他们两个都是我家的仆人。那叫李大新的,在我家为仆多年,是我家奴,他犯下杀人越货之罪,甄平儿奉我的命前去追拿,之后便准备送往官府的,无忧公子您可是犯下大错了啊。“ “哦,我怎么觉得两人的角色正好相反呢?“攸乐捧起茶杯,吹吹面上的浮沫,不紧不慢道。 曾无庸却仍是面不改色,“那甄平儿的媳妇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泼妇,若她要是来缠上了无忧公子,恐怕您这名声。。。”他故意停顿了下,又朝攸乐友善地笑笑,接着道:“不过,公子放心,我已经帮您解决了。” “你杀了她?”攸乐一惊,急道。 “哈哈哈哈,无忧公子果然急公好义,对一个命如蝼蚁的下人也如此体恤。不过,我曾无庸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甄平儿在我家为奴多年,她媳妇如今孤苦伶仃,我又怎会杀她?我只是派人去告诉她甄平儿死于意外,一不小心跌下山崖了,同时也多给了她些银两,将她好生安抚住了。” 曾无庸故意卖了个人情给攸乐,攸乐此时再去纠缠谁对谁错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所以干脆来个就驴下坡,拱手道:“无忧实不知情,曾公子才是真正有情有义之人呢。” “只是,那李大新,不知现在何处呢?那奴才着实可恶,满口谎话,无忧公子可不要被他蒙骗了。”曾无庸紧盯着攸乐,脸上含笑,眼中却全无笑意。他不知道这无忧公子与王爷的交情到底怎样,这李大新要是进了景王府,将所有的过往都说给王爷听,那可是一桩大ma烦。 “哦,那叫李大新的,我当天就送他往南中了,因他说要去南中还有私事要办。” “没将他送往景王府?” 攸乐假意一愣:“送进王府作甚,这类小事我岂能去麻烦王爷?” 曾无庸暗中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被攸乐牢牢捕捉到,她内心暗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说他因知晓曾家多年前一桩秘事,今日才被杀灭口的。。。”攸乐故意停下来,盯着曾无庸。 曾无庸握茶杯的手轻颤了一下,脸部肌肉也明显因紧张而微微跳动,但片刻又将茶杯搁于面前的茶案上,再抬起头来时已是若无其事,两道浓眉一皱,轻斥道:“这恶奴,果真是恶人先告状啊,我们曾家一向清清白白,能有什么秘事?明明是他因赌博输了和人斗殴,失手杀了人,现在倒反打一耙了。无忧公子,您阅人无数,谁真谁假应该一听便知,不会就信了那恶奴的话吧。”说完用冷峻的目光审视着攸乐。 攸乐轻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轻一笑道:“无忧只关心眼前事,多年前秘事实在不感兴趣,更加不会去追根究底。”接着又轻轻一哂,“曾公子今日请无忧来,便是要以此事要挟小可么,还是要兴师问罪,将无忧送去见官?” “哈哈哈哈,”曾无庸又是一阵仰天大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攸乐道:“无忧公子名满天下,我曾无庸结交都还来不及,怎敢说要挟二字,更加谈不上送您去见官了,无论怎样,您如今也是景王爷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再说,刚才,我不是说已经帮您解决了麻烦吗?今日请您前来,就是想要结交您这个朋友的,若刚才小弟表现的还不够诚心,您再看看接下来的。”说完脸上凝了笑容,朝后院接连轻拍了几掌。 一会,从后堂疾步走出一人来,攸乐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今天午间被自己伤了舌头的曾老五吗?此时,那曾老五头发散乱,神情委顿,一到攸乐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头在青石板地上磕的砰砰直响,直到曾无庸冷喝一声“好了”,曾老五才停止了磕头,但始终不敢抬起脸来。 “这也是我家奴,听说在外仗我的势,坏了人家生意,还坏了无忧公子的好心情,已经被公子教训了,特将他叫来,让他再次给公子赔个不是。”曾无庸说着,便冷冷对曾老五道:“还不下去!” 曾老五口不能言,手脚吓得颤抖,站起来时满面是血,攸乐不禁一阵怜悯,待那曾老五退下之后,他才拱手道:“唉,也是无忧一时冲动,又无意中伤了公子一名家奴,但还要请公子相信无忧,无忧绝无针对曾家之意。今日公子如此诚信待我,无忧实在惭愧无地啊。” “哪里,无忧公子乃天下名士,我大梁的百姓都是眼睛雪亮之人,他们可不如我幸运,能够请到公子来府一道品茗畅谈。”曾无庸一脸笑意,举起杯中茶道:“来来来,请喝茶,我们不说那些败兴事了,说点高兴的可好。哎呀,可惜此时无酒,不然真要和公子痛饮三杯才是。” 攸乐应景举杯,眼神无意中瞟向嫣儿,却见其有些忧急的模样,不禁开始寻思,自己该如何与嫣儿单独相处一时片刻。 “哎呀,就是,说点高兴的嘛。嫣儿好不容易见着了无忧公子,还没听他说说那些神勇之事呢,就被你说起你们家这些下人打打杀杀的,真是煞风景。”嫣儿嗔怪着瞪了曾无庸一眼。 不过在有情人看来,这瞪眼也是撒娇的一种表现,所以曾无庸毫不计较,只轻轻捏了捏嫣儿的手,柔声道:“吓着你了,抱歉,下面绝不再提了。” “哪用对我说抱歉啊,该对无忧公子说抱歉才是。”嫣儿说着趁机起身,走到攸乐面前,端起茶壶,“嫣儿替公子倒这杯茶,就当替公子赔礼道歉了。” “不敢当,不敢当。”见嫣儿过来,攸乐正准备起身避嫌,却被嫣儿伸出手在肩头轻轻按住。 “哎呀,公子,你看,“嫣儿忽然一声惊呼,手指向曾无庸身后的方向,怯怯地道,“那地上是什么,太吓人了。。。” 曾无庸听闻赶紧回头看,却见地上赫然几块殷红色,是刚才曾老五匆匆离去时留下的血迹,忙招呼下人过来清理。 一个丫头赶紧拿着帕子过来,跪地认真擦洗,很快,地面便被清洗得异常干净了。 待曾无庸回头,见嫣儿已经倒茶完毕,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好意思,败了无忧公子的好兴致。” “不妨。” 他不知道的是,趁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嫣儿已将一张纸条迅速递给了攸乐,上面只有简洁的六个字:“亥时杀郑静石。” 此时已是接近戌时,离亥时约只剩两个时辰,而曾府距离城郊的郑宅尚有几十里的路程,需快马加鞭才能赶到。嫣儿的意思很明显,攸乐必须马上离开,即刻前往郑宅,否则大祸便即将酿成。 谁杀郑静石,这结果不言而喻。曾家几个下人今晚有杀人的行动,而嫣儿又邀请攸乐到的是曾府,所以,这杀人之人必定是曾氏父子无疑。只是,如今郑静石已解甲归田,对他们父子都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他们为何要杀他呢?郑静石与高家多多少少也是有些联系的,此事是否又与高家有关联?攸乐一边和曾无庸虚与委蛇,一边细细琢磨着这件不寻常的事。 郑静石作为高家的老友,虽近年来曾有愧于高家,且前些日子攸乐陪同王爷到郑家想要打听点实质消息时,郑静石也是躲躲闪闪不愿告知隐情,但其本质并不算坏,所以,今晚救是一定要救的,只是该如何救?是单枪匹马前往,还是通知景王爷或药圣谷在京城的兄弟们接应?此时时间非常紧迫,恐怕搬救兵已是来不及,寻思一阵后,攸乐已决定独自前往。 “无忧公子,此时天色已晚,若您今晚无其他安排,可否就由小弟来安排晚餐,咱们边喝边好好聊,小弟还有要事有求于您呢。”曾无庸说着将嫣儿的手轻轻握住,柔声道:“待会,你便多敬无忧公子两杯,如何?” 嫣儿调皮眨眼,未做回答。 攸乐趁机望向嫣儿,却见其暗使眼色,看来这酒是绝对喝不得的。正犹豫着该如何拒绝,忽听得远处似有人声响起。 “小姐,您不能进,公子在接待客人,哎哎,小姐,请停下。。。” “我回来便回来了,谁敢拦我?走开!” “小姐。。。” 一听此声音,曾无庸不禁微微皱眉,攸乐捕捉到其眼中闪现出一丝厌恶之色,不禁心中起疑。她已经听出来人是谁了,只是他们二人难道不应该是很亲近的吗?曾无庸怎会现出如此神情? 很多时候,在未了解真相之情,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似扑朔迷离。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脱身救郑静石 一阵浓浓的脂粉香扑鼻而来,攸乐禁不住这香味,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随着这香味出现的,正是攸乐的大嫂曾晚晚。此时已是初夏,她内着一身抹胸丝滑长裙,外罩一件轻薄真丝长外套,一双小脚在耀眼的大红绣花鞋下时隐时现,真正是娇媚撩人。 她眉梢带笑,将身边几人略略扫过,莲步轻移到曾无庸身边,双手攀着他的手臂道:“曾哥,这两位贵客都是谁啊,怎么我都见不得吗?自己家都不能回了?” 曾无庸略带尴尬地抽出自己的手臂道:“哪里不让你见了,这不正在谈正事吗,谈完了我就准备去找你呢。” 曾晚晚将攸乐毫不避讳地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从曾无庸身边缓缓走开,又饶有兴致地绕着攸乐转了一圈,才轻启朱唇道:“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大梁公子了吧,哎呀,咱们的无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人品儒雅俊秀,武功超群绝伦,小女子今日得见,这真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啊。” 攸乐被她如此的审视和夸赞弄得浑身不自在,略微笑了笑道:“多谢夸奖。在下还有点事,请恕无礼告退了。”说完便欲拱手告辞。 此时,曾晚晚的出现无异于是对她的解救,她正好可以借此脱身了。 “无忧公子且慢,我还有正事相商呢,来来来,咱们四人一起吃顿便饭,痛饮几杯如何?”曾无庸见攸乐要走,急忙绕过曾晚晚,来拉攸乐的衣袖。 “哎哟,这里还有一位绝代佳人啊,曾哥,怪不得你不让我进屋,原来是金屋藏娇啊。”曾晚晚丝毫不管曾无庸此时正在招待客人,大声插言,且双眼一翻,又白了嫣儿一眼。 “曾公子,这位美丽的姐姐是谁啊,此时姐姐来的正好,要不,嫣儿斗胆替公子做主,邀请姐姐一起入席,如何啊?”嫣儿唇角带笑,就要来携曾晚晚的手。 曾晚晚却一把将其推开,冷冷道:“哟,这是谁啊,我们曾家的事,哪里就轮得到你来做主了,真是自不量力。” 本是轻轻一推,嫣儿却弱不禁风地倒在了地上,刹那间便梨花带雨,委屈地娇声道:“公子。。。” “哎呀,嫣儿,你快起来,没伤着吧?晚妹,你怎如此鲁莽呢?”曾无庸一边快步上前扶起嫣儿并柔声安慰,一边皱起眉头轻斥曾晚晚。 “曾哥,这女人,好会做戏,真是惺惺作态,好啊,原来曾哥就是为了她,才不让我进家门的。”曾晚晚说着也是一脸委屈,坐到了攸乐的座位上,令攸乐不得不轻挪一步给她腾地方。 “晚妹,你想哪里去了,我说过,今晚我是有要事。。。”曾无庸两边美人都要哄,谁也不好得罪,一时有些慌乱,又想起来不能冷落了无忧公子,忙道:“无忧公子,实在抱歉,让您见笑了。” “不妨不妨。无忧正好也有点事情还要处理,就先告辞了。”攸乐趁机再次提出要走的要求。 “哎呀,我这里是不是摔伤了,公子,你看,都流血了。”嫣儿边嘤嘤哭泣边举起自己的右肘。 “哼,矫情。” 两个女人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毫不相让,初次见面就有一股非得掐得你死我活的劲头。曾无庸满脸无奈,此时也只得拱手道:“无忧公子,实在抱歉。那,下次我再请您过府一叙?”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改日再叙。” 曾无庸叫来两名下人,叮嘱他们一定要好生侍候无忧公子,将无忧公子送至景王府才能回来。两人客客气气地引着攸乐出府,攸乐却满不在乎地道:“二位请留步,不必麻烦,我自己走便好。”说完一个唿哨便招来自己的枣红马,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便迅速上马离开了。 郑静石为前茶马御史,攸乐年纪尚幼时便知他与父亲交情颇厚。小时曾听父亲说起,郑静石为人清正廉洁,曾多次帮过父亲却从不接受父亲的任何回馈,但后来不知为何却与高家疏远了很多。父亲后来有一次无意中聊起郑静石,感慨到这人不是绝对的好人,也不是绝对的坏人,不过在官场上久了,生出一些官场的习气而已。攸乐与他虽无深厚感情,但直觉这人对高家应是有很深刻的了解的,上次自己隐瞒了身份随景王爷到郑宅探听消息,他虽什么也没透露,但从其慌乱的眼神中仍可看出丝毫端倪,五哥高易武当年的案件必定有猫腻。如今,曾家竟要对他下如此毒手,无论如何都必须先保住郑静石。 快马飞驰约一个时辰,攸乐便来到了郑宅外。这个地方她原本是不知道的,来京城后经司徒浩探查,自己化作采茶女也曾到附近转悠过,才得知郑静石竟然从官场上退下后就搬到了此处。此时天色已晚,郑宅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好似一个人都不存在般,只闻夏虫唧唧,蛙声成片。 攸乐将马勒停,并将马驱赶到更远点的地方,以防郑宅周边埋有伏兵,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毕竟比一人一马动作要干净利落的多。她向前奔走了一段,发现仍是一片静寂,不知这是黑暗来临前的沉寂,还是大开杀戒后死一般的寂静。心急如焚之下,她直接一跃飞起至墙头,却只见月影绰绰,整个郑宅悄无声息,连一丝灯光也不见。她按照之前探路的方位,正准备朝郑宅后院去,第三进院落中一间房子里忽然亮起了微光,伴随微光而出现在薄薄窗纸上的,是几个黑乎乎的人影。攸乐施展轻功,从屋檐上直接踩过去,查看四下无人,又从那间屋子的顶上轻轻跳下,紧贴墙壁,倾听屋内动静。 “啪”地一声忽地传来,应该是打在人脸上的巴掌声,紧接着是一阵狂笑,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入攸乐的耳朵:“郑伯母啊,您真是太低估您儿子了,他怎能丢下您老人家,独自偷生呢?” “混蛋,放开我母亲,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对她老人家动手?”这应该是郑静石的声音,似乎在挣扎着,语音愤怒而激烈。 “哼,郑静石郑大人啊,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手握大权的三品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员吗?如今你们全家不过是我砧板上的肉而已,怎么,还没认清形势吗?” “呸!曾乘风,你这无耻之徒,你好大的胆子,你真以为你无法无天了吗?你当年做下的那些坏事,当真以为就不会有人知晓吗?告诉你,刑部马大人的公子马凌云,前日还找到我,我已将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他了。你就等着被刑部传话吧!” “哈哈哈哈,郑静石,我是三岁小孩随你哄骗?当年的渎职,今日的受贿,哪一条你逃得了干系,你敢向马凌云主动告知?我曾乘风不信你有如此胆量。你若真能做到,我曾乘风倒是尊你是条汉子,以往低估了你,还道你只是个贪生怕死,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呢。” “我郑静石一生自认没做多大错事,唯独在这两件事情上不敢硬气,都是被你拖下水的。如今你再次来逼我犯下滔天大错,我岂能容你胡作非为,拼个鱼死网破,我也要将你拉下马!” “你以为你还有如此的本事吗,若我曾乘风真要指望你,今夜就不会上门了。兵部那边,我早已做好安排,罗大人我也已经搞定了,你还以为你的亲家翁罗大人能听你的摆布?郑大人啊,你也未免太幼稚了,哈哈哈哈。” 攸乐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屋内的形势到底怎样,眼角一瞟,却发现屋外地上隐隐约约似有两个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伤,但听刚才二人对话,已知今夜必是你死我亡了。 情况危急,于是趁屋内人说话之际,攸乐悄悄捅破窗纸朝里面看去。这应是一间会客室,房间不大,只沿墙摆放着一张长案和几张太师椅,一看屋内人的形势,攸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郑母靠近长案,长案上放着一盏油灯,而郑静石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二人均未被捆绑,行动自由。刚才应是郑母将油灯吹灭,想让儿子趁黑逃走,所以攸乐来时正好一片漆黑。这只是老母亲的一厢情愿而已,曾乘风胆敢亲自上门杀人,又怎会只带身边几个打手。 站在郑母身边的,是一名孔武有力的杀手,攸乐仔细看去,果然便是在郊外茶摊处见到的其中一人。挨着里墙跪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神情有点呆滞,正愣愣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估计便是郑静石的两个痴呆儿子。另有三名打手手执长刀,威风凛凛地立于两人之后。曾乘风则坐在郑静石对面,正冷冷望着屋内一干人。 “今日我为什么敢来,你难道还不清楚?”曾乘风面带冷笑,盯着郑静石,见对方不言语,又道:“若不得兵部罗大人报,我曾乘风还不知道你已经把我卖了呢,哈哈,好啊,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一万金好不好使?用在你这不中用的人身上,一千金即是浪费,用在当红的罗大人身上,一万金还嫌少,但有了这一万金,就没有借不到的兵,没有我曾乘风摆不平的事,哈哈。”说完,他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肆无忌惮到令人发指。 “你,你将罗尽忠收买了?好,好,曾乘风,你今日若没胆杀了我,我郑静石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告倒,至少我知道还有刑部,还有景王府,这些与高家有关联的地方,他们绝对不能容你如此放肆!”郑静石背对着攸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声音,已被气到几欲发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以为你还能走到天涯海角?”曾乘风轻轻一挥手,站在两孩子身后的打手已迅速手起刀落,将其中一孩子的后脑勺砍开,那年轻人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便向前扑地,脑后的鲜血汩汩地朝外涌。 攸乐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曾乘风竟然如此狠辣,手中梅花针还未出手,人便已倒在血泊中了。她哪知道,今日曾乘风敢夙夜前来,就是打算来灭门的,杀一个算什么,接下来一个个都得死!她也不知道她所不认识的曾乘风竟然会如此疯狂,这些年高家一步步被他拖进深渊竟然毫无察觉! 郑母一声惨叫,疯了般要朝曾乘风扑过去,却被身旁一名打手死死按住,老太太边哭喊边破口大骂,“我的乖孙儿啊。。。曾乘风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孙儿命来啊!” 郑静石见此情形,知自己一家人已走到绝境,漫漫长夜,周遭一片死寂,神仙大罗也救不了自己了。此时,愤怒,悔恨,自责都化作了一声仰天长叹,他平静地对母亲道:“母亲,孩儿不孝,害您遭此大难。今日我全家能死在一起,也是我们一家人的福分,母亲,孩儿最后再给您叩一次头吧!”说罢,郑静石从宽大的太师椅中站起,转过脸来面向母亲,他满面泪痕,一脸悲戚地跪倒在地,伏在郑母脚边放声痛哭。 曾乘风不耐烦看到这一幕,站起来便朝门外走,临出门前对着郑母身后的一名打手使了个动手的眼色。几名手执长刀的打手此时早已做好准备,对付屋内手无寸铁的老妇和文弱书生,似乎太不在话下。 可曾乘风刚一出门,四名打手的喉咙便同时被梅花针封住,长刀纷纷落地,叮呤咣啷的声音响成一片。不仅屋内的郑静石和郑母大惊失色,刚刚前脚迈出门的曾乘风见情势急转直下,也吓得面无人色。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曾乘风面对这一切,愣了几秒便迅速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同时放进嘴里,打出了长而尖利的一声啸叫。 完了,攸乐内心暗叫一声不好,不远处肯定有曾乘风的救兵,等众人前来救援,自己拖着郑家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人必定会被围追堵截,必须先解决了曾乘风再说。 攸乐运上十成劲道,将手上最后一根针准确无误地向曾乘风射去,正中曾乘风左眼,他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用手捂住左眼,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涌出,其情状可怖至极。 郑静石见此情景,已知有高人在背后帮他,不禁悲喜交集,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抄起地上一把长刀便大喊着向曾乘风砍去:“曾乘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和你拼了!”。 那曾乘风毕竟更年轻,且有拳脚功夫,此时反应敏捷,虽瞎了一只眼,仍然迅速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躲过,并飞起一脚,将文弱书生郑静石踢到墙角。 这时,大门外已听到些微嘈杂的人声,曾乘风知道,这是自己的救兵来了。他肆无忌惮地狞笑着,不顾鲜血仍然从左眼直冒出来,弯腰将长刀捡起,像索命的魔鬼一般,一步步向郑静石逼去。 攸乐此时不便杀他,也不能让他得知自己的身份,但今日因以为是到曾府,不曾料到会有一场恶战,并未带足够的暗器,手中的梅花针也已用尽。 她不敢现身,眼见着郑静石就要死在曾乘风刀下,情急之下只有捏着嗓子粗粗大吼一声:“曾乘风,你的右眼不要了吗,还不快滚!” 曾乘风一惊,立时便停下脚步向四周望去,周围一片黑魆魆,鬼影子都不见一个,确实如此,那隐身人在暗,只要随便一个动作,自己也对付不了。 “滚!”攸乐又大喊一声。攸乐此时只能堵了,若曾乘风继续向前,她便只有冒死现身了,日后无忧公子便与曾家真正进入敌对状态,但这会彻底打乱日后的所有计划,这并非她所想。 好在曾乘风更看重自己的右眼,虽然外面火把晃动,人声越来越响,但自己右眼被射瞎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此时他不敢冒险前进一步单打独斗,犹疑片刻只得向门外退去。 待他退至院门外,攸乐才赶紧破窗跳入房内,也不顾屋内几人的惊讶,吹灭了油灯,压低声音急道:“快,哪里有藏身的地方,赶紧走。门外全是曾乘风的人!”郑静石虽看不清眼前人,但知她定是来救自己的,思索片刻便道:“有一个暗道,跟我来。” 黑暗中,攸乐摸索着拉起仍跪在地上的傻儿,背起郑母便朝外走。郑母和郑静石见死去的孩子孤零零地倒在血泊里,不禁悲从中来,欲放声大哭又知此时不是时候,狠心转头。四人一路迅速向后院奔去。 很快,郑静石便带领三人来到一扇石门前,指着门道:“这扇石门后是一个大洞,我在洞内备有食物,可供我们一天的饮食,但只有这一个出口。”他看了看攸乐,只觉得她形体单薄,有些犹豫:“如果到时候要硬闯出去,恐怕我们也拼不过。” 攸乐心中盘算着,在里面躲一天应该也够了,到时候王爷和珂玥找不到自己,也会去找嫣儿的。且不远处喧闹声已渐近,她不可能带着三人一起冲出去,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在曾乘风面前暴露身份。 来不及再思索,她急道:“先解眼前燃眉之急,进去再说。”于是发力配合郑静石打开洞门,四人迅速钻进洞中,并从里面关死,外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攸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关好石门,就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郑静石脸上变色,失声叫道:“糟了,这房子是曾乘风所建,他必然知道这里有个石洞,我们这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吗?” 郑母刚被攸乐放在石凳上坐下,还未来得及道一声谢,便朝儿子吼道:“你说什么,你不是说这房子是高先生送给你的吗?” “娘啊,高先生入大狱都多年了,还怎么送房子给我啊?”郑静石知道自己理亏,骗了母亲,只得打岔。 “高先生入狱?为什么?”郑母大吃一惊,急道:“郑静石啊郑静石啊,你,你给我跪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静石见老母发火,正欲下跪赔罪,又尴尬地瞅了一眼攸乐,攸乐急忙道:“伯母,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我们还是先想想下一步要如何脱身吧。” 郑母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救了她命的陌生人,连忙道:“叫公子见笑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我们全家都要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啊!”说着又板着脸向郑静石道:“别跪我,先跪这大恩人。” 郑静石一向唯母亲命是从,再说也确实感恩攸乐,一撩长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攸乐急忙上前扶住他:“郑大人先莫跪,我们现在还处在危险中,等彻底安全了再谢不迟。” 郑静石只得站起,细细打量着攸乐,满脸狐疑地问道:“公子貌似有些面熟啊,敢问尊姓大名?” 攸乐拱手轻笑道:“在下无忧公子,不敢受郑大人的大礼。” “啊?你,你就是大梁公子?无忧公子?哎呀,这,这。。。”郑母和郑静石同时都又惊又喜,那傻儿见父亲和祖母都喜极而泣,自己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无忧公子,那是大梁百姓心中的神啊,实在没想到,我郑静石一家竟然也会蒙无忧公子搭救,请一定受我再拜!”郑静石激动得涕泪横流,紧紧握住攸乐的手,忽又定睛看着攸乐,犹疑道:“无忧公子,您前些日是否到寒舍来过?” “郑大人好眼力。”攸乐微微一笑,将郑静石扶起,“确实,前些日我随景王爷确曾到过贵府。” 郑静石的表情明显有些尴尬,但很快也便恢复如常,再次表达谢意。 “无忧公子难道真的是上天派来的神仙么,您是如何得知我郑家今日有难的?”郑母也眼中含泪,半惊半疑地问攸乐。 攸乐摆手道:“老人家,哪有什么神仙下凡,无忧是正好路过此地,见曾乘风正欲行凶,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唉,可惜我那禄儿,你要是早点路过,也不至于死了。”郑母想起死去的孩子,不禁放声大哭,石洞内哭声凄厉地回荡着,油灯下阴惨惨的。 这时,石门上传来沉闷的砰砰声,每响一声,整个石洞都似被震荡着,连坐着的石凳都似乎在晃动。那傻儿看着从洞顶震落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吓得大哭起来。 “无忧公子请放心,这石门至少有一米厚重,一般人是根本不可能撞开的。”郑静石安慰大家。 但此时,他倒不是怕石门被撞开,而是怕自己被封死在这里,因为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来营救。只要外面放火,他们就会被烫死,或者外面始终有人把守,他们就会被活活饿死。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揭开惊人秘密 这时,石门外瞎了一只眼的曾乘风早已红了眼,铁了心要郑静石全家以及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神秘人的性命。今日之行动乃是破釜沉舟,郑静石要是逃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左眼已被简单包扎了,白色的包扎带在头上缠的厚厚的,眼部已被染的鲜红。门外打手约二十人,密密匝匝站了一院子,周围一圈打手举着几个熊熊燃烧的火把,洞外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一群人抬着一根约三人合抱之粗的大树干正有节奏地撞着石门,但石门岿然不动。 “一二,一二。。。”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打手一边扯着嗓子有节奏地喊着口号,一边指挥一群人不停地变换角度撞击石门。 “砰”、“砰”,巨大的撞击声令人震耳欲聋,更让洞内每个人的心脏一阵阵紧缩。长夜漫漫,周遭寂寂,门外一群虎狼之人正欲吞噬众人,若真让他们攻破了石门,洞内所有人必死无葬身之地了。 攸乐不禁后悔自己不该如此莽撞,至少要通知周边药圣谷分舵的兄弟来协助,也不至于此时如此被动,毫无还击之力,只能静静等待。然而此时的等待,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洞外,眼见洞门被撞得震天响,却依然不见石门上有一丝裂缝,曾乘风更加狂暴,边捂住自己的左眼,边怒吼着:“都是死人吗,都没吃饭吗,用劲,用劲!”此时的曾乘风,早已不是以往在外人面前展现的谦和儒雅形象,剧痛的左眼已让他几乎丧失理智。此时,他唯一想做的便是将洞内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但显然,这石门太过厚重,无论怎样的用力都只是蚍蜉撼大树一般。此时,曾乘风恨不得抽自己一百二十个大耳光,当初自己建这石洞时,为何要将它建的如此牢不可破。 这时,一身形矮胖的下人凑到曾乘风跟前,嘀嘀咕咕了几句,曾乘风边听边不断点头,叫道:“好,你去安排。要快!” 这献策之人便是陈水深,此时,他躬身后退,用力一挥手,喊口号的打手忙叫停,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喧闹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现在,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赶紧到厨房或周边去寻一些柴火来,越多越好。”陈水深狞笑着,“我就不信,这石门再厚,能抵得过熊熊火焰。”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下面一人支支吾吾,却是被攸乐割了舌头的曾老五,他只能发一点简单的音,此时连比划带嘴里呜呜作声。曾乘风冷眼看了几眼已明白他的意思,“曾老五是说放火就会有人瞧见,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陈水深嘿嘿冷笑道:“老爷,您忘了,这里可是城郊,离京城好几十里地呢,这后面可全是沼泽地,外面鬼影子都没一个,再说这三更半夜的,谁会跑这来啊。“ 曾乘风想了想,点头道:“好!把火点起来,天亮之前,我就不信烧不死他们!“ “是!” 得到明确的命令,所有人便开始井然有序地跑开了。不一会,有人抱来干柴,有人拿来猛火油,待准备就绪,曾乘风便下令点火。 此时已至初夏,所有柴火都已被如火的骄阳烤的没有一丝水分,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着,在猛火油的助攻下,火势更是猛烈。火焰很快便腾的老高,熊熊火焰映照着石门外每一个人丑恶的脸。曾乘风冷哼一声,干脆退远点,背着双手看火势越来越高。 “加柴,加油,给我加,不停的加!”曾乘风大喊着,唯恐烧不死洞中的人。火越腾越高,几乎将黑沉沉的暗夜亮成白昼。 “老爷,夜深了,您要不先回去,这里交给小的们就是。”陈水深躬身,不失时机地效忠着自己的主子。 “哼,回去?”曾乘风狠狠地对陈水深道:“早知道今晚的事这么难办,你就不该将人都撤走,现在留下这些隐患。” 陈水深低头道:“是是,真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要不然地库那边。。。” “别给我提地库,这里的麻烦都还没解决呢!”曾乘风截断陈水深的话,陈水深低头只能称是。 这时,石洞中已隐隐感觉到热气了,攸乐伸手摸了摸石门,已经烫手,再摸石壁,也有热度了,她心中忧急,但此时也无能为力。她环顾四周,上下左右全是石壁,除了那扇石门,没有任何可与外界互通的地方。 “无忧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郑静石无以为报,如今我是死有余辜,倒连累你。。。”郑静石满脸愧疚,心急如焚。 “郑大人先别说这些丧气话,还不到最后关头,或许还会有转机。”攸乐安慰道,稍停后又望了望郑静石紧皱双眉的脸,换了个话题道:“那曾乘风,为何非要置您一家于死地,郑大人可否告知?” 郑静石看看攸乐,又看看老母,长叹一声,但随后便垂目低首,不再开腔,显然是有难言之隐。攸乐并不知道他和曾乘风之间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但从刚才在会客室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可判断出似与高家有密切的联系。而郑静石,却对攸乐的身份有所顾虑,他现在可是景王爷身边最可信任的大梁公子啊,自己内心最深处关于高家的秘密,怎能随便透露呢? 郑母将手狠狠地拍在石桌上,大吼道:“郑静石,无忧公子问你话呢,你还不从实说来。你到底怎么惹了那疯狗曾乘风,以至于他要杀我们全家。” 郑静石见母亲发飙,吓得急忙跪下磕头道:“请母亲大人息怒,我这便说。两月前,曾乘风找到我,让我找兵部罗大人借兵五百,我不忿他如此胆大妄为,于是向罗大人告发,谁知那罗尽忠这么短短时间内竟也被曾乘风收买,罗尽忠将我出卖,曾乘风恨我告他的黑状,所以要杀我全家。“ “他为什么要找兵部借兵?” “这个孩儿不知,当时我并未答应他,他说事成之后要重金答谢我。”郑静石羞愧难当,但一想到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己终究没和曾乘风穿同一条裤子,羞愧之意也稍减。 “你刚才说,罗尽忠也被收买了?“郑母冷笑道:”那就是说,你曾经也被收买了?“ 郑静石低头道:“这房子便是曾乘风送给孩儿的,孩儿一时鬼迷心窍。。。 “他为什么会送你这么大一幢宅子?“郑母追问道。 “曾乘风收买了吏部尚书何为贵,姓何的和姓曾的同时给我施压,让我不得不从茶马御史的位子上退下来,曾乘风为堵我的口,就送了我这房子。“ “他是如何施压的,你说清楚!“郑母端坐在石凳上,满面威严,不依不饶。 “是,他以孩儿当年所犯的一桩渎职案为要挟,逼迫我退位。可是当年,我也是没办法啊,母亲。。。“郑静石见母亲气得脸色发白,怕老母有所闪失,赶紧为自己开脱。 “好啊,郑静石啊郑静石,我养你这么大,教了你多少做人的道理,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好官,是清官,我一直以你为荣,以你为傲,没想到你,你。。。”郑母一口气上不来,两眼往上直翻,脸憋得通红。 攸乐和郑静石赶紧冲上前一步,帮老妇人顺气,掐人中,眼见着总算是缓过气来了,老太太却看都不看儿子一眼,使劲一把将儿子推开,站起来便朝墙壁上撞,攸乐眼疾手快拉住,老妇人才得以再次捡回一条命。 “娘啊,您老别这样啊,儿子不孝,做了错事,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郑静石跪地哭喊着,心理防线已开始崩溃:“现在门外就是一群魔鬼,眼见着我们一家都要丧命此地了,您,您就让儿子先死吧!”说着便朝石门冲过去,那石门现在已是被烧的滚烫,碰都不敢碰,撞上去就没命了。攸乐只得放下老太太,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郑静石。见父亲和奶奶都要寻死,那个傻傻呆呆的儿子也被吓蒙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边哭喊,那边寻死,狭窄的石洞里一时混乱不堪,攸乐也急得浑身是汗。 她用力抓住郑静石,大声道:“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你们一个个主动寻死,都不用要那曾乘风来烧死你们了。难道你就甘心那姓曾的如此逍遥法外,难道你就甘心自己一家人全都给你陪葬吗?” 攸乐一番雷霆怒斥,让一心寻死的郑静石这才反应过来,他如死灰般的眼里忽然放出一点光来,“我们是该死之人,今日我们全家是注定要死在一起的了。但无忧公子您是无辜的,不能在这里陪着我们一起死啊。我现在就打开门,我求曾乘风放了你。” 攸乐连忙阻止,无奈摇头道:“郑大人,这是不可能的。今夜他如此大胆杀人,我全程见证,你觉得他会留下我这么一个大活口,日后指证他杀人放火吗?再说了,他的一只眼睛还是被我射瞎,他岂能不恨我入骨?” 郑静石显然是被急得糊涂了,这才觉得攸乐说的有理,愣了半晌,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心慌意乱老泪纵横,“那怎么办,害您一条命,我郑静石又添一桩罪孽啊。” 攸乐这时其实很想让郑静石继续刚才的话题,可眼见老太太如此烈性,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刺激了她,只得忍了下来,只要今夜能够逃得生天,以后有的是机会再问。若今夜便是结局,即便问清楚了也只是徒劳而已。 郑静石跪在老太太面前,不断叩首,再抬头看时,额前已是血肉模糊,他边哭边向母亲请罪:“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孝,害您老遭此大罪,我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老太太此时已冷静了许多,望着满面是血的儿子,眼中泛起浓浓的慈母之情,但面上仍是一派冷冽,“哼,你确实死不足惜!渎职,受贿,贪赃,枉法,郑大人,你好生厉害,做了一辈子的官竟然都还平安无事。哼哼,不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也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即便没有这曾乘风,也会有其他人来收拾你!” 郑静石满面羞惭,如今,这小小一方石洞中,除了自己的至亲外,还有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外人无忧公子,此时被母亲如此辱骂实在难堪至极。 “今日你便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你到底是如何渎职,如何受贿,如何被曾乘风收买和威胁的。”老太太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坐得稳稳当当,表情相当威严,“今日我已不存生的希望,但即便是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明白白,等到了那一边,我也好给你父亲一个交代,让他也知道知道你的真正面目,不然,我们都还以为我们这一辈子养了个清正廉明的好儿子呢。” “母亲,”郑静石偷偷望了望无忧公子,见他坐得远远的,紧闭双目,这才稍稍缓解一点尴尬,低声道:“这些事我们日后再说,好吗?您看,福儿都吓哭了。。。” “你别给我打岔!”郑母一声怒吼,吓得郑静石一个胆颤,“哪里还有什么日后?今日便是我们全家的死期!事到临头了,你还不准备将所有事情都对我坦白,你,你,你大逆不道,你不孝。。。” 老太太眼看又要被气得背过气去,郑静石忙连声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六年前,高普沧家五子高易武,因杀人罪被处死,其实,真实情况远不是如此。。。” 攸乐听到“高易武”三个字,浑身一震,但她强迫自己没有睁眼,继续一动不动,安静地坐在石洞的角落中,好似郑静石所说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具体到底是谁下毒,儿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茶中无毒。因为,当时和高易武一起饮茶的除了那名被毒死的茶农,还有铭泰王爷,他们喝的是同一壶茶,且那茶壶我检验过,并非鸳鸯壶,所以高易武是可以被暂时排除嫌疑的。但曾乘风当时以母亲您的性命威胁我,暗示儿子说要是不按照他们的说法说,他们随时都可以将您和福儿禄儿杀死,儿子胆小啊,生怕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们有任何闪失,那几日担忧的是吃不下睡不着,同时他们又给了我万两黄金,让我坚持说就是茶叶中有毒,而茶叶是高易武带来的,所以判定高易武杀了那茶农。儿子当时鬼迷心窍,在双重压力和诱惑之下,再没办法抵抗了,只有答应了他的要求。又过了几年,他又以此事威胁我,让我将茶马御史的位置让给他,同时他又送给了我这所宅子。。。” 郑母只听得一半,便已气得脸煞白,颤颤巍巍地从石凳上下来,走到郑静石面前,狠狠甩给他两巴掌,“你,你不配做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教育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来。” “母亲,事已至此,儿子这些年来也是良心难安啊。几次想去揭发那曾乘风,可他如今是三品大员,与朝廷几大部的首脑都关系交好,如今更是与兵部勾结上了,我如今无凭无据,怎么去告倒他,儿子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好,好,你果然是死有余辜,今日活该我全家为你陪葬。”郑母此时又缓过气来,冷笑道:“只可惜啊,每次我给你父亲上香,都是百般夸奖你,还说你报了高家的恩,谁知你竟然是以怨报德,你怎么对得起高老爷,怎么对得起高家人啊!” “儿子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如今心头最挂念的便是高普沧老太爷,如果我还能有机会再出去,定会到高老爷面前请罪啊。。。”郑静石再次以头抢地,痛哭失声。 攸乐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任由眼泪从紧闭的双目中串串滑出。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竟会无意中得知五哥的冤死经过。 郑静石啊郑静石,你确实是被鬼迷了心窍,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伙同曾乘风害死了五哥。这份仇,这份怨,该如何去算?如今,五哥早已魂飞天外,你还在这追悔莫及又有何用呢?你要是真心悔悟,景王爷前几日到府询问,你为何又闭口不言呢? 攸乐此时虽未睁眼,但也悲痛欲绝,不自觉便将整个身子靠向了整个石壁。但奇怪的是,石壁竟然貌似在冷却,温度已经远远不如之前烫手了! 毕竟这几年,攸乐已修得较深城府,知道此时孰轻孰重。当感知到石壁温度在下降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有救兵来了!她抬手悄悄拭泪,睁开眼看四周,郑静石仍然跪在地上,老太太也瘫软在地,双手无力地扒着一张石凳。 她又摸了摸石壁,发现石壁的温度竟然降下去了,一阵惊喜后,她又去试探性地摸了摸石门,温度竟然也没那么高了。 她笑道:“郑大人不必悲观,我们还不该死,应该是有援兵到了。” 郑静石一愣,将信将疑中起身,摸了摸石门和石壁,果然凉了很多,在室内也感觉没那么热了。 “无忧公子果然神通广大,被困在这里都能有救兵来,您,您真是神啊。。。“郑静石破涕为笑,转脸对郑母道:”母亲,孩儿做错事,我一力承当,日后一定尽力去挽回和补偿,但如今,我们先齐心协力度过此劫,等出去后您再责罚儿子也不迟,可好?“郑母冷哼一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等等,”郑静石突然阻止正欲开门的攸乐,大声道:“不行,万一是那曾狗耍的手段呢?作出一副他们已经离开的假象,骗我们打开石门,或许门外便是几十张弓箭。。。” 攸乐一惊,这倒确实是有可能,她停了手里的动作,思考片刻道:“那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攸乐见郑静石鬓发散乱,额头渗血,想着不如趁热打铁再多问几句,于是道:“郑大人对那曾乘风非常了解吗?” “何止了解?哼,那曾狗,扒了皮烧成了灰我都会认得他,那是个人面兽心,心狠手辣的伪君子,唉,可惜世人都认不清此人的真面目,也或许不是认不清,只能说此贼把身边有权有势的人全都收买了,他们全都站在此贼一边,为他开疆拓土,此贼才得以步步高升,顺风顺水。据说,此贼貌似又要升官了呢。” 攸乐心惊不已,忙问道:“郑大人如何得知?” “老朽虽然人已不在官场,但官场上毕竟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朋友不是。那曾狗四处mai官,据说,他儿子从高家敛来的绝大多数财富,都用于此处了。不过,于他而言,这也确实有所回报,如今,连兵部尚书都被他收买了,你说他是不是有通天的本事。” “这曾乘风果真如此厉害?”攸乐假意不信,“京城可是人人盛传这曾大人如何谦和如何低调有礼呢。” “我呸。”郑静石表现得无比愤怒,“那贼就是如此,用自己谦和的嘴脸欺骗了所有人。有朝一日,我定要撕开他那张面具,露出可憎的真实面目来。” 攸乐正欲再多问几句,忽听得石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只因石门太厚,声音几乎被完全掩盖了。 攸乐趴到石门上,才听清确实有人在高喊:“有人吗,有人在里面吗?景王爷在此,请里面的人开门。”声音若有若无,细弱如蚊蝇。 但攸乐仍听出来了,这是木伯的声音,心中一喜,知道定是嫣儿告知了王爷,王爷才赶来救她的,于是便让郑静石赶紧开门。 郑静石本是喜出望外,正欲开门,但一听说是景王爷,又犹豫道:“景王爷和我从无交道,他怎么会上我这来,恐怕有诈吧。” 攸乐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虽自己作为大梁公子如今是景王爷身边之人,可毕竟只是一个下人,且景王爷又如何得知自己被困了呢。但眼见石洞内温度越来越低,门外喊声还在继续,只得道:“即便不是景王爷,那也就是个死。与其在这洞内被困死,还不如出去和他们战一场,说不定还有生机。” 郑静石想了想倒是有理,征得老母同意后,便按住洞内数个机关,洞门缓缓打开。郑静石赶紧冲到郑母和儿子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们。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曾宅追根溯源 洞门彻底打开后,但见天已麻麻亮,洞外站着约数十人,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华冠锦衣的景王爷! 攸乐和景王爷的眼神交会,两人暗自点点头,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信息。攸乐一个箭步上前拜倒,大声道:“草民无忧公子参见景王爷,感谢景王爷救命之恩!”郑静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半晌才拉起自己的老母和儿子稀稀拉拉地跪倒,几欲泣不成声。 景王爷向前跨一步进入洞中,将攸乐等四人搀起,然后道:“今日一早,本王欲到城郊打猎,行至这附近,忽然发现这边火光冲天,定睛一看正是郑大人新宅的方向,于是快马赶紧奔来查看,却只见大火正在这洞口熊熊燃烧,宅院内一个人影也没有。本王知郑大人您及家人一般不会外出,于是赶紧交代他们尽快灭火,恐洞内有人,谁知您竟然真的被困在这里。”景王爷顿了顿,又朝郑静石道:“郑大人,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您怎么会被困在洞里,是何人在洞外放火?” 郑静石又惭愧,又感激,惭愧的是前几日景王爷亲自上门询问自己关于高家旧事自己却在继续隐瞒,从而更加助长了曾乘风,感激的是王爷竟然成了自己全家的救命恩人,悲喜交集之下,他痛哭失声道:“昨夜曾乘风要杀我全家,幸得无忧公子相救,我郑家三人才得以保全。请景王爷为我郑家做主,将那胆大包天的曾乘风绳之以法啊。”说着郑静石又拜倒,情绪激动,伏地不起。 景王爷稍稍看了一眼攸乐,见攸乐微微摆了下头,很快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待郑静石情绪稍稳,才不紧不慢道:“茶马御史曾乘风曾大人?他要杀你全家?这是为何?可有证据?“ 一句话问得郑静石哑口无言,他指了指攸乐道:“无忧公子便是人证。“ 景王爷搀起郑静石,正色道:“曾大人如今是朝廷三品大员,他还担任着与周边几个国家的茶马交易重任,怎敢明目张胆亲自出面杀人?再说,您和他有何深仇大恨以至于他要杀您全家泄愤呢?郑大人,没有切实的证据,仅凭无忧公子几句毫无根据的话,是难以将他告倒的。“ 郑静石一下愣了,他满面泪痕,鬓发散乱,与前几日颐养天年时比,似乎苍老了十岁。一夜之间,儿子被杀,全家人性命几度悬于一线,自己在最敬重最在乎的老母心目中树立的贤德清廉形象完全崩塌。如今,他本以为王爷亲自将自己解救了出来,满可以在王爷面前告状,甚至指望王爷能到皇上面前去说上几句,将那贼胆包天的曾乘风绳之以法,谁想到王爷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就将他打入谷底了。 证据,证据,他曾乘风夙夜杀人,岂能轻易留下证据?再看这院内,除了残留的一堆灰烬外,什么痕迹都没有,不用去查看,前院客厅里那几具尸首肯定也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郑静石望着老母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想到她老人家内心的崩溃,不禁再次颓然倒地,放声大哭。 “这样吧,”王爷不忍看他痛哭流涕,命人搀起郑静石:“既然郑大人说有人要谋害您全家,你们再留在此处也甚是危险,不如和本王一道,到景王府去住一段时日,先避避难如何?再胆大包天的贼人,谅他也不敢夜闯景王府吧?同时,郑大人刚才所告之事,本王也会派人去查实,一旦坐实证据,该杀该剐之人一个也不容姑息!” “这。。。”郑静石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见王爷邀请,本应感激涕零,可如今,他怎敢随意进景王府?当年那桩高家的案子,无时不刻不像一根刺cha在他的心头,他和曾乘风是有共同秘密的。刚才,他在洞中以为自己已无生路,故将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错误和盘托出,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昨夜险象环生,今日危险已解,不得把自己的名节先保住吗? 他感谢眼前救他命的王爷和无忧公子,却又怕他们来盘根究底。于是,支吾了半晌,只得婉拒道:“这恐怕不妥,郑静石如今乃一介草民,怎能到王府长期叨扰呢?” “这有甚关系,我堂堂景王府也不缺你们三副碗筷。再说,郑大人可是朝堂上的老人了,本王有些事正好想向您请教呢。”景王爷哪里知道郑静石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转了多少道了,还道他是真的在讲客气。 “不妥不妥,老朽不敢。”郑静石听王爷提起请教一些事,更加不敢答应了,只是一个劲地推脱着。 攸乐是何等样聪明的人,立时便联想到了昨夜的情形,再一看郑静石的表情,心中也有了八九分把握。她沉思片刻,向王爷拱手道:“郑大人一家三口长期住到王府,确实多有不便,这样吧,若王爷和郑大人信得过无忧,无忧倒是可以为郑大人安排一个清静安全的去处,不知郑大人意下如何?” 王爷朝攸乐望了一眼,见攸乐悄悄使了个眼色,知她定是想将郑家安排到药圣谷去,而这郑静石也必定是与当年旧事有一定牵连之人。于是轻咳一声道:“如此甚好,有无忧公子出面,郑大人应安全无虞,本王也可放心了。”回首见郑静石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知他是宁愿跟着无忧公子,也不愿跟着自己的。 王爷朝攸乐招招手:“无忧公子如今乃我王府重要幕僚,昨夜本王有一事不明,本想连夜请教,哪想你一夜未归,还请借一步说话。” 攸乐点头称是,随着王爷朝人群外迈了几步。待离众人有一定距离,王爷才停下来,他转身朝攸乐深深地望了几眼,似乎欲言又止。这众目睽睽之下,攸乐不敢像私下和王爷王妃在一起那般放肆随意,只能满腹狐疑地微笑着,等待王爷开口。 “昨夜是嫣儿姑娘来我这里报讯的,同时,她还带来一个消息。”王爷抬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眼深深望了一眼攸乐,“就是,昨日。。。凌云,他找去了药圣谷。。。” 攸乐低头听着,一动不动,半晌没有任何回应,王爷却知道,这刻意的冷静恰是欲掩盖她心中的波澜。 稍顷,攸乐已抬起头,眼中似有水光,天色不明看不真切,轻笑一声,随后故意大声道:“请王爷放心,无忧定能保郑大人一家周全。天也快亮了,我们即刻便启程,待无忧回来再向王爷汇报。“说着也不待王爷回应,转身便朝郑静石大步走去,搀扶起老太太,郑静石拉起自己的儿子,一行四人便朝院外走去。 王爷看着这个女子孤独却又坚毅的背影,几欲湿了眼眶。 攸乐四人走出院外,一声唿哨,自己的枣红马已快步奔来,一夜不见主人,马儿也似心中焦急,此时显得格外亲热,拿自己的嘴来蹭攸乐的脸,扯她的衣角,鼻子里打着轻响,马尾悠悠地甩动着。动物尚且如此重情,尚人乎? 上次见到凌云时,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直如石雕般刻进了她的心里,若不是背负了家族的深仇大恨,她何尝不愿意就此投进他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只要心还在一起,变了容貌又如何,不正如开始一场新的恋情般能够让人沉醉吗? 可如今,她只能是男儿身,男儿性情,容不得自己分半点心思去顾及儿女私情,容不得自己有半点懈怠和疏忽,更容不得自己在最爱的人眼前变得狠辣。 她不敢想象,当凌云得知当年那个连蚂蚁都不愿意踩死的小女孩如今能让人见血封喉的时候,当得知当年那个心思纯净如水的豪门闺秀如今却心思深沉到欺骗每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怎样。仅是想象当年攸乐那种绝望与决绝,都足以让深爱她的人痛苦万端。 “无忧公子,我们这是去哪里?“郑静石的问话打断了攸乐的思绪。攸乐朝三人望去,一个老态龙钟行将就木,一个可怜巴巴惊惶无助,一个目光呆滞憨痴傻笑,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如今是大梁公子,是全大梁百姓心中救苦救难的神,她怎能有半点犹疑和分心,怎能让外人瞧出自己内心偶尔的脆弱? “郑大人请放心,无忧定会为您安排妥当。“无忧响亮地回答,又挥手叫来王爷身边熟悉的小厮,嘱咐他雇来一乘宽大软轿,待三人到轿子里坐定,攸乐才放下唇边刻意露出的笃定的微笑,心思沉沉地上了马。 曾宅,此时外表仍是风平浪静,议事厅里却气氛高度紧张。所有仆人均大气不敢出,走路都只敢像猫一样,唯恐发出一点声响,更加激怒正在发飙的曾大老爷。 议事厅里跪着约七八人,以曾无庸为首,均是曾家的心腹家奴,一个个伏地不敢稍动。曾乘风一只眼睛连带着半边脑袋缠着白布,另一只眼睛通红似血,整张脸青肿到几乎难以认出真实面目。他咬紧牙关坐在一张宽大的圈椅中,手中紧紧攥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似乎稍有不顺这把刀就能飞出去,削掉人的半边脑袋。 “自去年始,曾家就屡遭不顺,不是流言蜚语满天飞,便是茶农联合闹事不得安宁。但那还算好,至少我们还能和和顺顺,保个周全。如今倒好,曾家就是座四面漏风的破庙,家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外面都清清楚楚。”曾乘风将刀举起,用手指试探着锋芒,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长刀朝地板上重重一掇,环顾下面跪着的所有人,阴阴地道:“有谁能来解释一下,郑静石昨夜为何会被人救?我的眼睛是被何人射瞎?景王爷怎么会出现在郑宅?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近乎声嘶力竭,吓得众人心胆俱裂,胆小的生怕那把刀会飞向自己,身体止不住地筛糠。 “曾老四!” “奴,奴才在!”一身形偏瘦的男子在底下颤声应答,不敢抬头。 “你可知罪?”曾乘风的声音此时刻意降了下来,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并不代表着他息怒了,而是狂风暴雨前的片刻宁静。 “奴才,知,知罪,”那曾老四筛糠般抖着,又辩解道:“可奴才真不知,不知会有人从中作梗,老爷,我,奴才,我是不想让更多人听到您和那郑静石的对话,才让他们全都守在院外的。” “多谢你考虑周全啊。”曾乘风阴笑一声,“因你如此心细如发,害的我瞎了一只眼,这该如何补偿啊。” 那曾老四已知今日难逃大难,片刻后竟冷静了下来,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只见寒光一闪,凄厉的惨叫声随后传来。那曾老四紧捂自己的左眼,痛的满地打滚,地面很快就到处是血。 “下去吧!”曾乘风冷酷的声音传来。 “多谢老爷饶奴才一命。”曾老四忍痛爬起,踉踉跄跄往后院去了,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鲜血。 “无庸!”曾乘风一拍桌子叫自己的儿子:“昨夜如此重大的行动安排,你午后为何还会带着那ji女到家里来招待什么无忧公子?” “父亲,嫣儿不是ji女。。。”曾无庸稍抬起头,委屈地辩解道。他还想将司徒嫣儿娶回家呢,ji女这帽子可不敢随便乱扣。 “住口!”曾乘风不待他说完便截断了,手指颤抖着指向他,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愤怒:“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个ji女便让你乱了方寸,将来如何成事?” “父亲,昨日午后请无忧公子前来,是要商量大事的,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他应该不会拒绝。”曾无庸岔开话题,想让父亲不再提那难听的ji女二字。再说,他也不认为嫣儿与消息泄露有半点关系,父亲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哼,求人不如求己,如今曾家处处受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敌,那无忧公子岂能靠得住,你能保证万无一失?还有,之前我让你去查是谁在散播谣言,你可查出来了?“曾乘风冷冷地对儿子道。 陈水深在一边冷汗涔涔,这半年来他倒是费尽心机去到处查访,可得到的信息却少的可怜,张三说是李四说的,李四说是听王五说的,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源头在哪里。 “还没有。“曾无庸看了看冷汗直冒的陈水深,跪直了身体道:”父亲,大梁如此之大,查找源头还需要时间,请父亲再宽限一些时日吧。“ “哼,你想要时日宽限,可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也在抢时间。曾家现在是被高人盯上了啊,如今,他在暗,我们在明,稍有动作就会被抓住把柄。昨晚这么一闹,景王爷估计也会盯上我了,景王爷盯上我就代表着刑部的马谦德也会很快盯上我了。你们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曾乘风父子平时待人,不论是外人还是下人,都还算是和气的,他们要刻意维护自己低调清廉亲和的形象,像今日这般雷霆震怒,实属少见。只因最近一段时间,曾家屡遭不顺,但究竟是谁在暗地里针对曾家,却始终也未查出,加之一只眼被射瞎,身体的疼痛加上精神的折磨,再虚伪的人也难以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了。 下面人被一番斥骂,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出,脑袋瓜子转的飞快,回忆消息到底是不是从自己这里走漏的。 “父亲,那人不敢现身,是否说明是相熟之人?”曾无庸提醒道。 “那人说话声音很陌生,不像是相熟之人。”曾乘风回忆道:“不敢现身,可能此人是熟人,也可能只是不想公开得罪我。况且,那人武功高强,完全是可以取我性命的,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只是救走了郑静石,那就说明,他并不想公开与我曾家为敌。” “那就去查,看郑静石最近都与谁有来往,交往密切的都有哪些人,一个个去排查。”曾无庸从旁献策。 杀郑静石,其实曾无庸当初并不同意,当时还和父亲起过争执,他认为郑静石如今翻不了什么大浪,只是去兵部打了个小报告而已,对曾家并无实质性伤害,若是杀他,恐会惹来祸事。而父亲却不同意,他认为郑静石知晓当年旧事,他不和自己反目还好,一旦和自己反目成仇,当年的事情就会被他掀出来,郑静石就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以前留着他或许还有利用价值,如今兵部也被自己搭上了,朝廷各部该联络的他都已联络上了,留着这么个不中用且还要隐患的老东西毫无用处,所以,必须要斩草除根。他们的暗杀计划本只有不到五人知晓,且都是曾家心腹之人,相信他们都不会去泄露消息。 曾乘风也绝想不到到如此偏远的郊外杀几个手无寸铁之人竟然会遭遇如此重大损失,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日后更要步步谨慎啊。 曾无庸此时心中倒是有一丝忐忑,因为他曾向嫣儿透露过一丝信息,可是嫣儿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曾府,当晚直到亥时过后才由他亲自送回红袖坊的,且这一路上嫣儿也不曾与任何人有过接触,所以,消息绝不会是从嫣儿这里走漏的,想至此处,他又稍微放宽了心。 “天亮后,郑静石到底去了哪里,查出来没有?”曾乘风干脆闭上眼,仰靠在躺椅上,让自己舒服点。 陈水深低头道:“老爷,留下的那几个奴才说因为景王爷安排了好些自己府上的兵在郑宅周边很远的地方把守,他们不敢靠近,所以,所以。。。” “景王爷带了很多兵?果然是有备而来啊,绝不是意外发现我等的行动。景王爷这边,无庸你一定要好好查查。”又转向陈水深道:“那几个大活人,难道就凭空消失了?” “是属下办事不力,”陈水深冷汗涔涔,“我已安排下去了,让他们继续追查。” “父亲,那景王爷怎会突然出现在京郊的郑家呢,难道这郑静石私下里本就与景王爷交好?” “那老东西,景王爷怎会去理睬他。当年就是他作证是高易武携带的茶叶中有毒,才给了高家最致命的一击。景王府和高家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那神秘人救走郑静石,随后又有景王爷来救他们,是否那神秘人也与景王府有关呢?” “哼,这都是水深的好主意啊,是吧?”曾乘风青肿可怖的眼睛里射出一丝寒光,但这已足以令陈水深心惊胆战了。 “老爷,小的该死,小的考虑不周,但小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景王爷竟然会凌晨跑到郊外去打猎啊。”陈水深的冷汗此时已湿透了后背,按在地上的双手也在颤抖。 “算了,这也不能全怪你,放火的主意原本也是我同意了的。只是这景王爷是否真的去打猎,就值得好好推敲了,打猎又不是打仗,带那么多兵干什么。”曾乘风站起身来,焦躁地踱来踱去,“总之,曾家如今确实是被人盯上了,我之所以冒险前去杀郑静石,也是想要斩断一切危害到曾家的可能。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的真正目的我们也毫不知情,这对于我们曾家来说,是巨大的危险。你们都各自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人,谨言慎行,低调从事,如今多事之秋,千万别被人抓了把柄。你们一个个下去之后,继续追查风声到底是如何走漏出去的,这个是源头,这个都查不到,全都别来见我了!“ 曾乘风见下面人一个个头都不敢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此时双眼剧痛,且肿的几乎睁不开,又伤肝伤肺地骂了半天,着实累了,于是挥挥手让下面人都散了。 下面一片整齐的应答声“是“,接着纷纷站起离开,只有曾无庸留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高府再现神秘新人 “昨日晚晚也来了,她来干什么?“曾乘风见众人散去,将长刀扔到一边,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曾无庸连忙上前,帮父亲揉太阳穴。 这个父亲,在他的心目中,不是慈爱的,不是完美的,只有一点让他这个儿子佩服的,便是他的执着,几十年如一日地执着,爱着一个早已不该爱的人,恨着一个早已不该恨的人。正因为这执着,这些年曾家不断折腾,将自己的心折腾的越来越硬,越来越狠。外界的人看到父亲的雷厉风行,曾府的人看到父亲的狠辣劲道,只有他,作为儿子,才看得到父亲温情脉脉的一面,虽然这温情不是给了他,而是给了一个与自己仅有血缘关系却毫无感情的女人。 “哦,她说无忧公子将巩是新救走了。“曾无庸缓缓地揉着,“父亲,这巩是新,我们是不是也不应该留着了?” “嗯?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当时有人在大街上认出了无忧公子,又看那巩是新可怜,便请求无忧公子将人带走了。”曾无庸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这件事我已责罚了陈水深,他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将巩是新扔在大街上。” “这陈水深,做事太不过脑子,你以后要小心着点用他。”曾乘风闭目养神,“我们要小心行事,莫再多惹麻烦。那姓巩的,什么也不知道,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要再去招惹他了。”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上次不是说,那无忧公子还救走了李大新?” “是的,他已亲口承认了,但我以为,以无忧公子这种爱打抱不平的性子,救走李大新也并不太稀奇吧。” “稀奇倒是不稀奇,但这李大新终是心腹大患,你没让他把李大新交出来?” “他说他已经放他去南中了,我便不再追问,但已经派人到南中各地去寻访了。” “这无忧公子救走了李大新,又救走了巩是新,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曾无庸停下手中动作,细想了一会道:“这两桩事其实都很偶然,倒不一定有什么关联。不过父亲放心,既然我们要用这无忧公子,就一定要确保此人没有任何问题,且能真正为我们所用。我会去查清楚的。” “嗯,来历不明的人,你确实要好好调查一下,才好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 “是。” “不提这些糟心事了。”曾乘风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再按了,又轻声问道:”晚晚,她没提你母亲的事?“ 曾无庸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没有。她只是来说这无忧公子太多管闲事,啥事都要插一杠子。“ “嗯,”曾乘风轻描淡写道,”调查这种小事,你就让陈水深去办好了。过几日,你去看看你母亲,带些药过去,平时多去看看她,多关心关心,这才是大事,别总是往那红袖坊跑,招那些不明不白的女孩子上门。“ 曾无庸咬咬牙根,直想给父亲甩个脸子,但看他心力交瘁的样子,不忍再添他的烦恼,只得忍下。自己有多久不曾带女孩子上门了,自从认识了嫣儿,自己一颗心便全在她身上,昨日好不容易才第一次请她上门呢。再说那母亲,她算哪门子的母亲,除了将他生下来,她还对他可有半分情意? 当年,父亲拖着不满十岁的他从南中一路寻过来,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她,父子俩好话说了一箩筐,可她就是不肯跟他们走。当时他还是个孩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多么期待母亲能够接纳自己,多么需要母亲将他拥入怀里好好呵护,可那个女人竟然铁了心的不再理睬他们父子。 还记得那一次,屋外下着滂沱大雨,父亲又去求她,说祖母已殁,无庸尙小,这个家需要她回来,她却只狠心地塞给二人一袋馒头,就将二人推出门外。他永远记得当时她说的话:“过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而已,高普沧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生生死死都不会离开他。”她当时的冷漠与决绝,父亲当时的痛苦与绝望,自己当时的愤慨与痛恨,都像烙铁一样永远烙在了自己心上。 他不明白,为了这样一个狠心的女人,父亲竟然永远定居在了京城,竟然将自己的一生都搭上了。 “怎么不说话?”曾乘风见儿子半晌不出声,又闷闷地说了一句:“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形,你多去关心关心她,她慢慢会接纳你的。” “嗯。”曾无庸咬咬牙,将满腹的恨意憋回去,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这里你不用管了,现在就去吧,带上昨日兵部罗大人送来的一根老山参,交给高伯,让他做给你母亲吃吧。他是高家的老人了,靠得住。“说完,曾乘风朝儿子摆摆手,便自行站起进了后院。 曾无庸愣了半晌,只得去找管家拿了老山参,便朝高家去了。他拗不过固执的父亲,这些年,父亲做了那么多,无非想要挽回母亲的心。他实在不能明白,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未纳过一个小妾,从未近过任何女色,如今那个女人,神经错乱,披头散发,腰比水桶还粗,真的就值得父亲去付出那么多吗? 正欲出门,曾乘风又突然从后院走出来,低声问儿子:“那无忧公子,他为何会选择在景王府,有大才之人怎会甘心如此屈就。我觉得此中必有蹊跷,你仔细想过没?” “父亲,人各有志嘛。我昨日和那无忧公子对谈了一下午,觉得此人只爱风雅,应该是对所谓虚名并不太感兴趣吧。” “哼,对虚名不感兴趣还出那么大风头?每次做一件大事便要留名,这不是想出名吗?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表面现象和他随随便便几句话就糊弄了。此人到底什么来头,你一定要搞清楚了,不然如此大事怎能交予他,这可是关乎我们 (本章未完,请翻页) 曾家生死存亡的。”低头看儿子手里已经拿上了老山参,不禁又有了一丝欣慰,温情道:“快去吧,陪你母亲还说会话,别一放下东西就走。” 不得不说,曾乘风确实还是比儿子老练,已察觉到了此无忧公子不简单,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对于他们来说,这无忧公子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致命的。 曾无庸早已是高家的常客,他既是高家大少奶奶曾晚晚的兄长,又是高家世交曾乘风之子,所以,到高家来是家常便饭。前几年,高莽枝与他关系极为交好,曾兄长曾兄短叫个不停,只是这几年,曾家明里暗里抢了高家很多生意,高莽枝才与他关系紧张了起来。 高伯远远看见他,便小跑过来恭敬地弯腰行礼,并接过曾无庸手里的老山参,老规矩,他都不用过问,这肯定是送给夫人的。 高伯见曾无庸行色匆匆,忙说:“夫人在后院散步,有丫头陪着,公子随我前去吧。“ 曾无庸却双眉紧皱,摆摆手道:“高莽枝在不在,他若在我便走,他若不在我便找晚妹。” “大公子今早去临川茶场了,大少奶奶在的。”高伯满脸堆笑回答。 “临川?”曾无庸浓眉一跳,双睫闪动,又追问了一句。 “是的,临川有高家的茶场。”高伯答道。他知道,临川是个很敏感的词语,曾无庸过度反应肯定是想到了那座不知藏了多少宝贝的地库。 “知道了。”他丢下一句话,便朝曾晚晚房间走去。 高家曾无庸早已来过无数回了,小桥楼阁,幽径小道,他都清楚的很,可今天从第三进院落的雕花长廊走过时,却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定睛再看,原来是长廊边多了一把精致舒适的藤条椅,藤条椅尚未完工,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编织着椅腿。那小厮左右手极熟练地穿花般将一根根藤条绞在一块,很快一条椅腿便成形了大半。 曾无庸本无意去留意这小厮,只是朝他稍微瞟了一眼,可就这不经意的一眼,却令他的心脏几乎停跳半拍。那小厮聚精会神地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计,并不知道不远处一人正在紧盯着自己的侧颜。 那高耸的鼻梁,刚毅的脸部线条,宽而厚的下巴,是如此熟悉,不,不是熟悉,是令曾无庸感到如此恐怖! 那曾经是一张生动活泼的脸,曾无庸曾与他虚与委蛇,也曾与他举杯痛饮,高谈阔论,可是,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晚,那一晚,这张熟悉的脸明明在他面前一点点消失掉了,他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张脸了。这么多年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张脸还会重新回到自己的面前。 他迈不开步子,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无法动弹,头脑中飞快地闪动着无数张画面,幻想到无数种可能,后背冷汗涔涔。如果此时面前有镜子,他便会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可怖,是大白天见到了鬼一般的可怖! 人不能作恶太多,否则自己便能将自己吓死,你都无法预料,哪一天会有哪只鬼出来找你报仇索命。 而眼前这只鬼是如此清晰真实,给他带来的冲击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因为,只有这条命是由他亲手结束的。如今,他要回来索命,他怎能不恐惧万分! “曾哥,曾哥!”有娇媚的声音似从远古传来,曾无庸根本无法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直到一阵浓烈的脂粉香扑入鼻息,一把鹅黄色的羽毛小扇拍到他的肩头,他才清醒过来。定睛一看,是曾晚晚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笑嘻嘻地嗔道:“曾哥,这里可没有你的嫣儿姑娘,怎么就发呆成这个样子了。” 曾无庸见她活色生香,笑巧颦娇,才知自己仍在现实世界中,勉强笑道:“哪里有嫣儿姑娘,只有晚晚姑娘啊。” 曾无庸眼睛盯着眼前的姑娘,余光却瞟着那个正在做活计的小厮。这时,那小厮已看见了二人,连忙放下手中的藤条,恭恭敬敬地朝这边行了个礼,再抬起头时,曾无庸更是心惊肉跳。 原来,那小厮相貌奇丑无比,额头突出,鼻梁塌陷,双脸似被刀挖过肉似的,凹凸不平,上嘴唇像香肠般又厚又粗,似能在上方放个小油瓶。他一时难以从震惊中脱身,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丑陋之人,可他的侧脸却为何像极了那个早应该消失了的人? 曾晚晚见曾无庸表情有些凝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他盯着那小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曾哥,这人是长的很有特点,可也不至于将你吓成这个样子吧?” 那小厮听曾晚晚提到他的相貌,忙垂下脸,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吓坏公子的,我这就退下。“说着忙将藤条放在藤椅上,倒退着离开了。 曾无庸盯着他的身形姿态,刻意去听他说话的声音,却未发现任何异样,直到那人消失在拐角处,才回过头来,拧眉问道:“这人是谁,怎么以前从没见过?“ “哦,这人哪,上个月刚来的,说是高伯的亲戚,老家遭了水灾,他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可家里什么都没了,只有来投奔高伯。高伯好说歹说,大公子看在他为高家服务二十几年的份上,也便收留了他。“曾晚晚边说边挽了曾无庸的胳膊,朝后院走去。 “他是天生就长的如此丑吗?“曾无庸问道,那人的侧颜此时成了压在他心头的噩梦,他不敢想象,世上有如此相像的侧颜。 “不是,据高伯说,他小时候出过天花,命捡回来了,但脸就成这样了。正因为如此丑陋,所以至今也没娶上媳妇。你刚才不是被他吓坏了吧?“曾晚晚嬉笑地看自己的义兄:”这人确实看了让人做噩梦,所以我平时都很少让他出现在我面前。不过,这阿丑啊,心倒是善良,经常帮助这个帮助那个的,这不,她见老太太可怜,说是要给老太太做个舒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服的藤条圈椅。“ “他叫阿丑?“ “嗯,真名不知道,反正到了这里后,大家都这么叫了。“曾晚晚探究地盯着曾无庸的眼睛道:“有什么不对吗,你对这人这么感兴趣?” “这人。。。很像一个人。”曾无庸仍沉浸在刚才的惊疑中。 “哈哈,不像一个人,难道像一个怪兽?”曾晚晚打趣道,见义兄面色凝重,才又正色问道:“像谁?“ “像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曾无庸幽幽道。 曾晚晚却被他那语气和表情吓得惊跳起来:”曾哥,你可别吓我,这人成天都在高宅活动,你竟然说他像个死人,莫非是借尸还魂不成?“ 曾无庸摇摇头,沉思一会道:“不过,只是侧面像,正面倒是不像。“这下曾晚晚才放心了,又娇笑道:”我就说嘛,这么丑的人,世上哪还有第二个。“ “那个人你也认识的。”曾无庸拧紧眉头望向曾晚晚。 “谁?”曾晚晚表情一阵紧张,心跳加速。 “已经是陈年往事,看来是我多心了,最近家里事情太多,我可能有点神思恍惚吧。”曾无庸轻轻扯开她缠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道:“算了,不说那个阿丑了,应该是我自己想多了。哦,她,她怎样?“说着朝东厢房里抬了抬下巴,眉毛皱成一团。 “哦,好的很呢。高伯每天陪着她散步,说话,她谁都不要,就要高伯,别人一靠近,她就大喊大叫,连他儿子靠近都不成。“曾晚晚撇了撇嘴,轻哼一声,低低道:”真不知这样一个疯婆子,义父还恋着她什么?“ “她儿子?“曾无庸冷笑一声道:”她当然知道,高莽枝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以怎么可能和他亲近?“ “你说,义父和她接近,是不是为了临川地库的钥匙?“曾晚晚却话锋一转,也冷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临川地库,即便没有钥匙。。。“曾无庸说到这里,又朝曾晚晚看了一眼,停住了话头。 “即便没有钥匙,义父也能打开地库?“曾晚晚奇道,见义兄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心里冷笑一下又说道:”高莽枝如今还是高家的掌门人,这开地库的事情,怎么也绕不开他吧?“然后又紧盯着曾无庸的脸,不放过他的丝毫表情变化。 “哦,那是自然的,不过,不是有你在吗?你是高家的大少奶奶啊。“曾无庸一改刚才的严肃神情,嬉皮笑脸地看着义妹。这义妹,从小便被收留在他们家,被他们父子掌控着,父亲还曾将他送到红袖坊去,利用她的美貌,顺利地进入了高家。 但这个义妹,如今他却越来越觉得有点掌控不住了,以前还当他为哥哥,亲近他,黏着他,现在虽表面仍如以往,他却能感觉到她眼里的疏远和陌生。当然,对于这样一个妹妹,他也没真心把她当成过妹妹来对待,心血来潮了调笑一番亲近一下,从心底来说,他仍然当她只是曾家的一名仆人而已。 “这大少奶奶当的有什么滋味,高莽枝那个瘸子,在外软弱无能,在家对我冷脸相向,若不是看在义父的份上,我早就不想在这呆了。“曾晚晚一甩宽大袖袍,坐到一边的长椅上生起气来。 “晚妹若嫌闷,来找我就是,何必烦恼?“曾无庸半开玩笑地拉起义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戏谑地又捏了两下。 曾晚晚却轻轻挣开他的手,轻哂一下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在曾大公子心目中,嫣儿姑娘才是仙女呢,我这个妹妹啊,还是早点让位的好。“她从矮几上倒了杯凉茶给义兄,又道:”不过,我可提醒曾哥,我觉得那嫣儿姑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你要小心着点。“ “哦,你可才见了她一面而已,怎么就觉得她不是省油的灯了?“曾无庸接过茶,嬉笑着问道。他可不认为曾晚晚这话说的有道理,他只当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罢了。他一直当这个义妹是空虚时的一剂调味品,可他知道,若自己愿意真心待她,她是绝对可以从义妹变成情人的,因此,对待他身边的女人,她有着天生的敌意。 “还有啊,昨日你真不该和嫣儿斗嘴,我可是找那无忧公子有正事相商呢。结果你们两女人一斗嘴,搞得我们两男人无比尴尬,这还怎么一桌吃饭啊?”曾无庸有些嗔怪地盯着曾晚晚。 “哎呀,我可看不惯那什么嫣儿姑娘娇滴滴矫揉造作的模样,恶心死了,哼。再说了,那无忧公子究竟何许人都未弄清楚,你难道真放心将采收茶叶的大任交给他?义父难道就同意?这可是咱们曾家的命门所在啊!” “这去找无忧公子的主意本就是父亲出的,他怎会不同意?” “可是,那无忧公子竟然救了巩是新,难道,此人不值得怀疑吗?” “那只是巧合罢了,当时的整个经过阿三都已经告诉我了,无忧公子也是骑虎难下,盛名之下他岂能对那巩是新不管不顾。” “嗯,那倒也是,但无论如何,这无忧公子毕竟只是一个外人,身边没个自己人盯着怎么行?” “那是自然,到时候我会让陈水深和阿三全程跟着他。” “曾哥,让我去吧,我去跟着那无忧公子,我要全程和他同行,看看这人到底是人是妖。”曾晚晚忽然紧紧握住曾无庸的手,一本正经道,见曾无庸满脸诧异,又道:“这人三番五次与曾家有直接或间接的冲突,将如此大任轻易交与他,我着实放心不下啊。” 对于曾晚晚如此要求,曾无庸大吃一惊。以往每年都是曾无庸求着这个义妹出去帮忙看守,每次她都百般推辞极不情愿,收到茶叶回到京城后她也是叫苦连天,表示下次再也不想去了。 可这次,她为何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美丽柔情的邂逅 “哎哟,晚妹,到处去收茶叶可是件苦差事。你金枝玉叶的,何必去吃这份苦呢,在家里做做少奶奶难道不好吗?”曾无庸劝阻着,并且也当曾晚晚这句话只是个玩笑,或许她只是假心假意试探一下自己的想法。 “不,我就是要去。反正在家里我也憋闷的慌,还不如让我出去,我替你和义父看着那无忧公子,别让他玩什么猫腻。”曾晚晚一改往日在曾无庸面前的娇嗔,竟然态度强硬了起来。 “晚妹,临川地库才是头等大事,这件事情还得靠你来解决啊,收茶叶的事会暂时往后推一推,你何必参与到这样的小事中来呢,曾哥舍不得你去风餐露宿啊。”曾无庸嬉皮笑脸地又轻轻捏了捏曾晚晚粉嫩的脸蛋。 “不,我偏要去!家中如此大事我还不能参与,曾哥也太见外了吧!”曾晚晚一把推开曾无庸的手,倔强地望向对方。 这份执着与坚定,以前从未表现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过,曾无庸有些狐疑,抬眼看向义妹,却发现她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似乎此事毫无商量的余地。 以往让她去南中,都跟要她命一样,如今需要她留在京城守着高莽枝,不用去奔波了,她倒又要强烈要求外出了。曾无庸不禁有些恼火,甩开曾晚晚的手,冷声道:“晚妹如此坚决要跟着那无忧公子,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你也和那些花痴女子一般,以嫁给大梁公子为荣?” “曾哥你,你几个意思啊?你何必如此作践我?我无非是为了曾家的将来着想,你。。。”说着眼圈一红,便要下泪。 “晚妹,收茶叶虽是大事,但让水深跟去就好了,临川的事岂不更大?”曾无庸虽觉得眼前这女子貌似越来越有些不听话,拿不准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也不能彻底得罪她,只得继续温言相劝。 “你刚才不是说,离了高莽枝,临川地库也可以打开吗?你就让我再出去开开眼界嘛,往年我又不是没去过。前几年虽然我不愿去,可见识了南中的广袤密林满川烟草后,我对那个地方竟是如此思念啊。”曾晚晚抹抹眼泪,又略带娇嗔地紧盯着义兄的眼睛。 “唉,晚妹,真不行啊,关键时刻你绝不可以离开高家的。若真的临川地库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便有足够的资金了,收不收茶叶又有什么关系?总之,要说大事,临川地库的事绝对比收茶叶的事更大。”曾无庸见晚晚表面虽又娇又笑,眼底却毫无笑意,不禁更加疑惑。 “哦,是吗?若真是这样,那我自然是全力以赴为了曾哥和义父看住那姓高的瘸子了。。。”曾晚晚想了想,态度也和缓了下来,嘴角轻撇,轻轻啜了一口茶。 “晚妹,不仅仅是为了父亲和我,你也是我们曾家的一份子啊,你我虽非亲兄妹,但情谊却比亲兄妹还要深啊。”曾无庸轻轻揽过曾晚晚的肩头。 “嗯,那是,感谢义父当年救命之恩,也感谢曾家这些年对我的收留之恩,总之不论是留下来守着那瘸子还是跟着无忧公子去收茶叶,我都是一片赤诚为了曾家好。来,曾哥,为了这份深情厚谊,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曾晚晚说着,便将手中的白玉茶杯举到了曾无庸面前。 曾无庸看向晚晚,却见她满脸笑意,丝毫不忸怩作态,也举起茶杯。两个茶杯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曾晚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举起空杯,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不过,若是在此之前解决了临川地库的事情,并还安排无忧公子往南中采收茶叶,就请曾哥让我也同去吧,我还要为曾家继续做贡献呢。”说着走到曾无庸身边,将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将脸贴近他的脸颊。 “晚晚,我要走了,父亲今日只是让我来送老山参,我已耽搁太长时间了。”说着轻轻推开已能闻到厚重脂粉香的那张不真实的脸,站起来便欲朝外走,临走前又拉了拉晚晚的手轻声道:“晚妹,你为曾家的付出,我和父亲可都记着呢。曾家现在处处不顺,父亲和我都不舒坦,若地库开启,便能解了曾家燃眉之急。所以,地库的钥匙,你一定抓紧找,高家宅子就这么大,上天入地也得找到啊!” 说着二人已到了廊外,曾无庸四处望了望,也不见那阿丑,知他估计是躲起来了,又和晚晚调笑了几句,才大踏步地离开了高家。 从京郊的郑宅到药圣谷的一条偏僻小道上,一马一轿正徐徐前行。此时正值夏日,骄阳似火,攸乐骑在马上,已是汗流浃背。 这时,前面的轿夫却停下了脚步,将软轿缓缓放下。这里既无打尖之处,又无阴凉之所,攸乐正纳闷着轿子怎么突然停下了,却见郑静石一个踉跄从轿中钻出来,看那狼狈的姿势,应是被人推下来的。 他环顾四周,又虚抬起手臂挡住前额,仰首看了看天。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却是火辣辣的烤人,一丝风都没有,攸乐见状,忙勒停大口喘息的枣红马,跳下马背,郑静石已匆匆迎了上来。 “无忧公子,这么热的天,劳您受累,实不敢当,让老朽来骑马,您进入轿中凉快凉快吧。”郑静石边抬手揩了揩额上滚滚落下的大粒汗珠,边走过来欲牵攸乐手中的缰绳。 攸乐见他双眼低垂,神情沮丧,已知定是老太太一路都在骂这个令她失望至极的儿子,且定是老太太不忿他还心安理得地坐在轿中,而让救命恩人暴晒在日头里,才赶他下来的。 “郑大人,您和老夫人的盛情无忧心领了,只是我这马儿,它打小便跟着我,早已只认我一人,旁人是绝对驾驭不了的。您还是回到轿中吧,前面不远处便到药圣谷了,我们再坚持一会。”攸乐对郑静石拱手施礼表示感谢,又轻轻摸了摸枣红马光滑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肚腹,那里已是油乎乎一片,在烈日下似能闪出光来。 “这。。。”郑静石显然很为难,看看这高大的枣红马,心生畏惧,又看看一动不动的轿帘,更是不敢有丝毫违逆。 “无忧公子,你不必心疼他。你进来,坐在老婆子身边,让他去骑马!”这时,轿帘掀开,老太太一张满脸皱纹却冷峻无比的脸露了出来,郑静石在一边赶紧低下头。 “郑老夫人,我这马,他确实是只认我。。。”攸乐又解释道。 “那便让他跟在你身边,为你牵马坠蹬,总之,别让他再坐进来!”说着,老太太赌气般地将轿帘重重拉下,退回到了轿中。 攸乐看看尴尬的郑老大人,一边感慨他的忠厚仁孝,一边赞叹老夫人的中正明理,若不是恨自己的儿子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以致引来杀身之祸,若不是感激攸乐对郑家三口的搭救之恩,老太太何至于如此不给自己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的儿子面子,让他无地自容。 “既如此,我便陪同郑大人一起走吧。”攸乐见老太太如此坚决,只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那怎么行,那岂不是更连累了你?”郑静石连连摆手,并作了个手势,执意请攸乐上马。 “那,那就一起上马吧。”攸乐看着这身形并不矫健的老者,身躯微胖,满身油汗,若是步行到药圣谷,估计不伤筋动骨也得中暑,心中不忍,想了想只得作此决定。 此时,在众人面前,他是男儿身,况且郑静石的年纪已足以做她的父亲,倒没什么害羞的想法,只是让自己心爱的马受累了,好在他正值壮年,身强体健,驮两个人倒也不在话下。 于是,郑静石便被扶上马,攸乐坐于其后。炎炎烈日下,几人便又重新启动,抓紧赶路了。 为避人耳目,一行人这几日选择的是平常根本没什么人走的小径,为了避开曾家的家奴追捕,他们更是是绕了老远的山路。 此时路两边杂草丛生,荒无人烟,有的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枣红马倒是经常跟随攸乐从这偏僻小路穿行,那两个轿夫却是苦不堪言,一路嘀嘀咕咕,嚷着要加钱,不然便要返回,郑母却在轿中大喊让儿子从马上下来,去抬轿。郑静石只得哄了老母,又去哄轿夫,身心俱疲,坐在其身后,看不到他表情的攸乐,也完全能感受到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御史大人此时的绝望心情。 不过,因两人一前一后坐着,倒是极大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似乎什么话都可以坦诚地说出来了,且无忧公子的身份足以给人毫无犹疑的信任,郑静石此时已卸下了自己所有的心理防线,将攸乐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唉,想我郑静石,就因一步走错,步步便错,此时若让我再回到七年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贪那万两黄金啊。”郑静石安抚完余怒未消的老母,已是精疲力竭,此时见老人家终于安静了下来,才长叹一声,主动和攸乐谈起心来。 “郑大人当初想必定是有难处吧?”攸乐谨慎地答复着。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个痴儿,女儿嫁至罗家也并不幸福,不瞒你说,家里有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再说了,那姓曾的以母亲和儿子的性命要挟,我怎敢,唉。。。。“郑静石压低着声音,语气中全是无奈。 “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又经老母谆谆教诲,整日耳提面命要做个好官,可我郑静石也不是圣人,什么教诲,什么道德仁义,在无可奈何的现实面前都不得不让位了。若没有这件事,我郑静石确实当得上是清正廉明,上对朝廷下对黎民,都问心无愧,可唯独这件事,却让我在老母面前抬不起头来,在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对不起高普沧老爷,对不起高易武,也对不起老母亲啊。想想我这一生,苟延残喘还有何趣味,倒不如前夜被曾乘风杀了,一死了事。“说完,郑静石一声长叹,声音已开始沙哑,喉头也已更咽。 攸乐此时仍然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听着,内心却早已翻腾不已。 七年前,五哥高易武因杀人罪被判死刑,当年,这已经是高家第三个儿子出事了,母亲几近崩溃,父亲到处找人打听情况,得到的却是一致结论,高易武因和某茶农收买茶叶的价格未达成一致,一气之下将对方用毒药将对方毒死,仵作验明正身,五哥虽抵死不认,无奈证据确凿,且当时的茶马御史大人郑静石也判定高易武利用高家身份欺压百姓,一时朝野激愤,必杀奸商而后快,在定案后不到一月,五哥便被处斩了。当时父亲半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母亲也开始疯疯癫癫,整个高家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真如天塌一般。至今,攸乐都还记得高伯接回五哥时脸上的悲怆,一匹白布下早已冰凉的五哥尸身吓得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直到高伯来将呆若木鸡的她拉开,她才哭出声来。 如今,听郑静石再次提起七年前沉痛往事,攸乐似乎又看到了洁白的裹尸布上殷殷的血迹,一阵头晕目眩,几欲栽下马来。 “无忧公子,怎么是你,郑大人,你们怎么在一块?你们怎会出现在如此偏僻之地?”正当攸乐天旋地转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 那声音此时听来如天籁一般动听,让攸乐跌入暗沉沉深渊的心见到了一星光亮,一时之间,满心酸楚似乎都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眼泪无法控制地奔涌了出来。 此时,她太需要一个肩膀了,尽管她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靠到这肩上去任自己痛哭和软弱,但他的出现,已足以慰藉此时几近崩溃的一颗坚强的心。 “无忧公子,你,你怎么了?“此时,对面的来人已经下马,见攸乐禁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双眼,两行眼泪滚滚而下,不禁大吃一惊,又见二人挤在一匹马上,人和马都已热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更是满心奇怪。 攸乐在片刻之间已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张开眼睛,装作毫不在意地抬起早已汗湿透的衣袖揩了揩眼泪,见一张脸正充满关切地望着自己,忙拱手施礼,笑道:“哎呀,这么巧,竟然碰上马公子。刚才不知是什么飞进了我的眼睛,又痒又痛,泪流不止,让公子见笑了,见笑了,哈哈。您这是打哪来,上哪去啊?“ 此时,郑静石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马凌云,不禁内心一阵慌乱。毕竟,无忧公子是局外人,旧话说说无妨,可面前这刑部尚书之子,却是高家当年已有婚约的女婿啊。不过,自己刚才声音低沉,除非他有顺风耳,否则是绝不会听见的。于是马上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拱手笑道:“在如此僻静之所竟然能碰上马公子,可真是缘分啊。“ 马凌云作为刑部尚书之子,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却从不自视清高,为人耿直正派,和善亲民,拱手还礼道:“郑大人好久不见。“ 又听说轿中人乃郑母,立即朗声向老人家问好,然后才回过头来,回答攸乐的问话:“我刚从药圣谷回来,正要往京城去。” 他礼数周全,随和亲切,只是那比五年前更为消瘦的身形让攸乐不禁心中一阵绞痛。 当年他与攸乐在庙会上初次见面,便对这冰雪聪明,娇俏可爱的姑娘一见钟情,此后因缘际会,你来我往多次,两人情愫暗生。数月后,他终于恳求自己的父亲找得媒人上门提亲。按照旧时规矩,大婚前二人是不能再见面的,否则便是伤风败俗,但二人丝毫不顾民间风俗,经常私下会面,并且常由珂玥王妃做东,在景王府吟风弄月,品茶饮酒,一日不见面便似浑身长了刺般难受。有谁又能知道,造化弄人,老天爷非得让这对神仙眷侣遭受无妄之灾呢? 此时烈日当头,周边杂草茂密,蝉鸣阵阵,更显得燥热难当,一行人均汗流浃背。马凌云见无忧公子望着他,似有些出神,再看她脸上虽挂着笑意,眼里却显出悲怆之色,更觉有些莫名其妙,看旁边的郑静石,则是一副略显尴尬的模样,于是问道:“天如此炎热,怎么郑大人和无忧公子要趁此时赶路,且走这僻静小路呢?” 攸乐此时和郑静石均已跳下马来,以示尊重。马凌云虽无爵无职,毕竟其父身高位重,丝毫怠慢不得。马凌云问过话后,攸乐才回过神来,将心中的万千思绪均强行收回,见一旁的老者不答,知他定是心中有所顾虑,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是绝不肯将与自己生死攸关的大事和盘托出的,自己也就不便多说了,只冲着马凌云淡淡一笑,眼睛斜斜地瞟向了他旁边那匹白马及它腹上的那副马镫。 马镫由精铁打造,柄上绘有金丝云纹,因年岁已久,金丝已现斑驳,这副马镫是马凌云十八岁生日时攸乐送给他的。他虽出生富贵,却富有浪漫的骑士精神,对马具也是情有独钟。攸乐犹记得,当时踩上这副崭新的马镫时,马凌云手执马鞭,身板笔挺,貌似壮志凌云,边吟唱着“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边一伸手将马下的攸乐猛力拉上了马背,二人策马狂奔,豪气冲天。 马凌云哪里想到攸乐的思绪已飞向遥远的天际,见二人均保持了沉默,于是谦和地道:“二位既有不便,我也不便打扰。告辞!” 于是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前那一瞬间,与攸乐的视线无意中碰到一起,心头一荡,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虽只见过寥寥几面,却似早已相熟,而对方眼里所流露的神情自己总也无法捉摸,引逗着他想要去挖掘。只是此时虽骄阳似火,但场面却有些冷淡,自己看来出现的不是时候,只对着无忧公子略略低头微笑,便欲朝反方向而去。 “请等等!” 当那副陈旧的马镫刚刚在胯下骏马的腹上稍稍夹紧,自己扬起手中马鞭时,清脆的一声“啪“伴随着一声不高但坚定的声音传来,凌云赶紧拉了拉缰绳,示意白马稍停,顺音望过去,却见无忧公子举起右手,急切地望着自己。 “是无忧公子在叫我吗?“马凌云有些疑惑,放下手中的马鞭。其实,于他而言,对无忧公子是满心好感的,且与他有过几次简短的交道后,更觉此人比大梁百姓传说中神勇的公子更真实,更亲切。 “是。无忧尚有一些问题,想要与马公子探讨,若公子不着急回京城,可否暂且和我们一路同行?”攸乐此时也谦恭地对马凌云拱手,劝说这位此刻也生同样心境的人留下来。 她知道,自己今天表现得过于脆弱了。她希望凌云能暂且在自己身边,即便只是听他闲聊几句,即便只能远远地悄悄地看着他,她的心也能得半点慰藉。 马凌云本就对这位誉满天下的豪杰之士充满敬佩之情,几次萍水相逢又让他生惺惺相惜之感,此时见对方主动相邀,当然愿意答应他的请求,于是拨转马头,笑答道:“京城里无要紧事处理,父亲那里我告假的时间也还远远未到,承蒙无忧公子相邀,若无打扰之处不,凌云愿与公子同行。”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都油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感,攸乐更是享受此刻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悄悄的甜蜜。而反观一旁的郑静石,却是更加燥热了,额头上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大滴大滴地渗出来。 攸乐用眼斜瞟了一下,知他定在煎熬,在高家这个准女婿面前,他着实心虚。 在生死攸关的抉择面前,即便是圣人,恐怕也很难选择道义而放弃生命及尊严吧。何况只是一个原则感并不十分强的郑静石,一个曾经为了金钱而出卖了灵魂的官场败类。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降服疯马 此时,郑母也闻言出轿,见自己这个半老的儿子不仅未能为无忧公子解忧,反倒添了新的麻烦,笑脸对马凌云打了个招呼,便板着脸让他回轿,郑静石尴尬地道声不恭,佝偻着身子又重新钻进了轿中。 一行人重新上路,攸乐和凌云的两匹马并辔而行,软轿紧跟其后。人虽是留下来了,攸乐却不知该问点什么。 此时,她是矛盾而忐忑的,本不该如此脆弱和冲动,把自己早已下定决心该斩断的情丝斩断,凌云就在自己身边,她虽内心甜蜜,理智上却狠狠痛骂了自己一顿。凌云虽仰慕大梁公子的才华与气度,此时却觉得自己出现的还是有些不是时候,因此也感些微尴尬,偷眼瞧无忧公子时,只见其眉头紧锁满面严肃,更是不知该说点什么打破僵局了。 好在大家都觉得如此炎热的天气下出行本就劳累,多说话更是耗费体力,一行人便在满耳的蝉噪声中默默前行了。 这沉默很快便被一匹横冲直撞的高头大马和越来越响的人声所打破。攸乐眼尖,远远看见一匹棕色马由远及近,似发了疯般地一路狂奔,笃笃的马蹄之声越来越响,颈项间的两个大铜铃随着身体的运动而剧烈晃动着,发出急促的叮当声。攸乐已看清,这匹马头顶上戴两朵大红花,背上驮着两个大箩筐,筐体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高字。从小便在茶马家族中成长起来的她,很快便看清了,这是高家的茶马帮,这匹马应该是马帮的头马,估计是在途中受惊了,在山间到处狂奔。 头马在马帮中占有极高的地位。一般对于一匹头马的挑选非常严格,因马帮所经之地均草森木繁,高峰林立,且蜿蜒曲折,坎坷难行,头马需要体格健壮且善于辨识路径,善解人意,在漫长的行进路上,它必须起到带路和管理群马的作用。它走在最前面,所有的马匹都不会超过它,若有其他马想要超越它,必会遭到它的撕咬践踏,它能找到哪里有水哪里有路,甚至比人的记忆力都好。所以,一匹头马若选的好,整个马帮都基本不用操心,但若一匹头马发了狂,其他马便群龙无首,严重的甚至所有马都跟着在山野里狂奔乱窜,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马凌云也看到了那匹头马身上的“高”字,焦急地对攸乐道:“那是京城高家的马,无忧公子小心,可千万别被伤着了。”同时又提醒两位轿夫小心避让,两马一轿都急忙躲到一株几人环抱不过来的千年古木之后,防止疯马冲撞。紧接着,一行人全都下马的下马,出轿的出轿,紧张地盯着那匹不停乱撞的疯马。 这时,攸乐注意到不远处喧嚣的人声安静了下来,一声温柔却悠远的呼哨声传来,应该是马锅头制止住了众人的啸叫,想用头马平时熟悉的声音来安抚住它。 那马似乎听到了主人深情的呼唤,四蹄放慢了速度,也不似刚才那般焦躁了,但仍然不停地打着响鼻,头在身侧摔来摔去,无法完全停下来,众人也不敢靠近。 攸乐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手中缰绳耸动,一扯一扯的,回头看去,却是自己平时温顺的枣红马也开始左右甩动着自己的脑袋,并用湿润的鼻子在自己手臂上蹭来蹭去。这一异常的举动令攸乐大惑不解,枣红马很通人性,和攸乐一起共同生活了四年后,已经和攸乐之间有了极强的默契。此时它是否察觉了什么,在向主人传递着某种信息? “无忧公子,你看,那匹马的前额处怎么似有光在闪动?”马凌云凝视前方,指着不远处躁动的头马低声道。 攸乐骤然停止了手上的安抚动作,朝山间狂马望去,赤日烈焰下,隐隐约约间,那马右眼与鼻翼之间确有光影在闪动,她一下子明白了那马发狂的原因,也明白了自己驯良的枣红马想要对主人说什么。 “似乎有什么东西。。。。哎,无忧公子。。。”马凌云双眼紧盯前方,忽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已迅速从自己身边窜到了几丈远的草丛中,他惊的大叫,却哪里能阻止如闪电般迅捷的攸乐,紧张地大叫起来。 转眼间,攸乐已奔至那匹马前,那马见有陌生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更是分外眼红,威胁感猛生,直向攸乐冲来。 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攸乐左右闪躲,动作飘忽敏捷,趁那马还未再次冲向她时,她已腾地起身,从下方双手环抱住头马的脖子,同时两脚伸出,紧紧地夹住了马腹。 “无忧公子小心哪。。。”郑母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已被吓得心胆俱裂,既对无忧公子的胆量佩服到五体投地,又对这凶险的局势丝毫把握都没有,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众人也是一阵阵惊呼,所有人的心弦都绷的紧紧的,生怕马下之人一个不小心摔下来,便会被那疯马踩踏至死。 马凌云此时反倒显得平静些,他知道,有些人,天生就具有降服马的本领,无论多么烈性的马,只要他看准了,找准了方向,便必能达成目的。攸乐便是其中一个,别看她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可因自小便跟随父亲在茶场与马场之间逡巡,且常随珂玥一起到夜秦学习游牧民族的骑射本领,自然就生出了降服烈马的本领。 记得有一次,自己平时非常温顺的坐骑因见到一匹自己心仪的母马就在不远处,突然发情开始狂奔,几次腾跳纵跃想要将主人摔下马来,自己去找那母马私奔。马凌云在马上吓得魂飞魄散,正在那马将自己的双蹄高高举起,身体几乎绷成一条与大地垂直的线条时,攸乐冲到了马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马腹,生生将马拉到地面,四蹄着地,那马围着跑马场疯狂地转圈,攸乐便紧紧地夹住马腹,双手抓着长长的马鬃,最后直到发情的马儿安静下来,攸乐才从马腹上翻身落下,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堪称完美的驯马师。而那匹马从此以后便无比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臣服攸乐,只要见到攸乐,再狂躁的时候也能安静下来。 此时,他丝毫不敢错过眼前紧张的一幕:无忧公子夹住马腹后,那马开始意识到似乎有更大的危险,于是又开始狂奔起来。在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中,只见她左手紧紧抓住马鬃,右手却腾出来朝马脸砸去。大家都不明白她到底在干什么,只有马凌云看清楚了,应该是马脸部有个什么尖锐物,就是这物件引得它发狂不止,无忧公子定是要将那东西取出。 果然,一转瞬间,攸乐手中已多了一件亮光闪闪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在阳光的映射下,时时反射过来细细的强光。很快,那头马也安静下来了,在众人一片唏嘘感叹声中,攸乐已从马腹上翻落,稳稳落地,而那头马,仰首g嘶一声,似在表达谢意,接着便伸出长长的鼻子嗅了嗅自己的救命恩人,轻轻摩挲着她的臂膀。攸乐用左手摸了摸马汗津津的鼻子,很快,马儿便低下头吃起身边的野草来。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这时,马帮的锅头已率领着约十数人来到了攸乐面前,对着攸乐拱手拜倒,大声道谢。那汉子身形高大,皮肤黝黑,身穿一件无袖粗布短衣,腰间紧紧系着一条麻布带,整个人显得孔武有力。这人姓赵,十多年前便担任高家马帮的锅头,是个很可靠的人,此时见到此人,攸乐不禁内心一阵激动,也颇有亲切感。 她连忙一摆手,示意赵锅头站起,将手中一柄长约五寸的银针拿给他看,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身后众人道:“这是从马头上取出的银针,就是这枚银针,引得头马发狂不止。“ 众人唏嘘不已,交头接耳不断,只有一人明显表现出一丝异样。攸乐何等聪明之人,那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及紧张,都被她收到了眼底。 赵锅头大吃一惊,起身接过银针,针细如丝,针尖锋利,瞬间便可刺破皮肤。他将脸一沉,转身面向身后的队员,嘶吼道:“谁干的?他妈的,一次又一次,有完没完了?“ 当然,想要做这件事的人,自然不会迫于此人的这点压力就主动站出来承认,可以想见的先是一片沉默,接着又是一片矢口否认之声。 “高公子来了!高公子来了!“此时,山坡下传来一阵叫嚷声,众队员闻声也赶紧让出一条路来,很快,高莽枝一瘸一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攸乐的视线中。 四年了,这还是攸乐第一次再正面见到高莽枝,这个大哥在她心目中留下的依旧是那张大雨如注中令她惊觉似乎陡然陌生的脸。自再回到京城后,她从未去主动接近高莽枝,只偷偷跟踪过,暗里调查过,尽管自己已面目全非,她却仍然不愿意面对这个哥哥,仿佛自己的面孔能一下子便被他拆穿似的。此时见高莽枝突然出现,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慌乱,但很快她便控制了自己的心绪,她自信,此时没人能认出来她便是高攸乐。 赵锅头见主人已现身,赶紧将银针递给他道:“高公子,头马发狂的原因找到了,这银针便是罪魁祸首。“ 高莽枝虽尚未至而立之年,前额竟已现出几丝白发,脸上也丝毫不见他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活力,却似暮气沉沉,比五年前老了仿若十岁,看来这些年他过的并不顺意。 攸乐不禁心中一酸,他是知道这位长兄的,胆小懦弱,经历了狂风暴雨的吹打,仍然在撑着高家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摊子,不论是亲情,爱情,事业,于他而言,似乎无一样顺心的,这也难怪嫣儿说他时常会独自跑到红袖坊去枯坐,喝到酩酊大醉,却从不叫一个姑娘陪她,只偶尔和嫣儿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对这个大哥,她有着极其复杂的感情,是爱是恨,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所以,她从来不主动去接近,而是能躲避便躲避。 高莽枝接过那枚细针,眯起双眼细看了一会,又递回给锅头,严肃道:“整队回京,仔细排查,务必找出元凶。“然后便转过脸朝向攸乐,正欲开口,脸上却显出讶异之色,攸乐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马凌云走过来了。 “莽枝大哥,好久不见!“马凌云微微躬身,礼貌地问候。 “马公子怎么会在此处,这马,是您降服的吗?“高莽枝脸上略显尴尬。马凌云不明白,自从攸乐失踪后,他每次见到高莽枝,他都似乎目光闪烁,两人很少有眼神交流,对此,他异常疑惑,然而四年了,却始终未得到答案。 “我哪有那本领,是无忧公子,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拦下狂马,并拔下银针的。“马凌云望着攸乐道。 刚才一瞬间奇妙的想法令凌云精神大振,那个英勇拦马,奋力拔针,紧贴在马腹上的身影,竟然如此眼熟,多年前自己那惊险的一幕似乎与眼前重叠,他甚至想象自己便在那匹狂马上,而马腹之下的无忧公子竟然幻化成了自己椎心牵挂的未婚妻。刚才的一瞬间,那种感觉竟如此真实,如此令他心潮澎湃。 高莽枝的表情更现讶异,回身将攸乐上下打量一遍,问道:“阁下便是。。。。无忧公子?“ “正是不才。“ 身后此时已是轻声的唏嘘一片,攸乐看到那些生活在最底层,为了生活而奔命的汉子们,听到无忧公子的名头竟如此动容时,也不禁心头一热,对着众人团团拱手,众马帮汉子个个神情激动,两眼放光,对着无忧公子点头称赞。 “多谢无忧公子搭救,待回到京城,莽枝必设宴好好感谢公子一番,还请公子千万不要推辞。”高莽枝诚恳地望着攸乐,热情地发出邀请。 “不不不,”攸乐连连摆手,“小事一桩,高公子不必客气。” “必须的,您帮了高家如此大的忙,一定要感谢。”高莽枝坚持着。 “真的不用,不用。”攸乐有些慌,刚才降马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镇定自若丝毫未体现在自己脸上,此时,她只想赶紧离开。 “莽枝大哥准备亲自走这一趟吗?“好在马凌云此时插话,才解了她的围。 高莽枝摇摇头道:“不是。因为前几次走马帮,都多多少少出了点事故,这次我便亲自押送着出了京城,走了这两天,以为无大碍便准备回京,哪知刚离去不远便闻报头马受惊,我才赶回来的。” “马帮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故了吗?”马凌云关切地问道。在他心目中,高莽枝仍旧是攸乐的长兄,从而也是他的长兄,只要高家有需要,他随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只是这么些年,不知是莽枝大哥生分还是胆小,从未主动找过他一次,眼见着高家的产业一天天败落,这个大哥也似一天天苍老,马凌云只能干着急。 “是的,有一次是遇上山洪滑坡,死伤几十匹马;有一次是所有马集体拉肚子,行程耽误了很久;还有一次是遇上小伙劫匪,抢走部分货物。”高莽枝一一回答着。马凌云于他,是居高临下的存在,攸乐在时,他便自卑,攸乐不在后,他更添了惭愧,所以从不敢直面这个准妹夫。 “这么多事故,那必定有原因的,莽枝大哥可曾调查过?” “没有。“高莽枝有些嗫嚅道:”也,也不好查啊。山洪滑坡只能怪老天爷,马拉肚子可能是吃坏了东西,至于被抢,一小伙人一下子便影都不见了,个个都蒙了面,去找谁啊?“ “那至少要报官啊。“马凌云见这位大哥一副懦弱的样子,着实着急。 “报了,可好长时间都没消息。咱们高家如今不比当年,父。。。父亲又不在,也只能如此了。” 攸乐在一旁,时刻观察着这位昔日的大哥,只见他神情委顿,声音低沉,虽知他平日里胆小怕事,如今却越发地不像话了,心中不禁暗暗忧急,甚至想,不知那日他怎么竟然有如此胆量竟然敢向自己表白的。 “今日这事,必是人为的。”马凌云扫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又对高莽枝道:“莽枝大哥,你回去仔细查实了,若查出插银针的人,你交给我。我来替你办!” 正说着,高莽枝只觉自己面前人影一闪,紧接着就是身后一人大叫“你干什么?”,回头一看,原来是攸乐迅速地闪至自己身后,抓住了众多汉子中的其中一个。 那人见攸乐突然冲到眼前,满脸紧张,结结巴巴道:“无。。无忧公子,你抓我做什么?” 攸乐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将他猛力一拉,那人便踉跄着扑过来,还未等站稳,赵锅头便嚷了起来:“好啊,姓龚的,怎么又是你?” 未等众人开口问,赵锅头便连珠炮般说开了:“高公子,上次马拉肚子时,我便觉得不对劲,牲口这么大规模地拉肚子,必是同时被喂了泻药,当时便发现这姓龚的表情鬼鬼祟祟,且有同伴指证他半夜偷偷摸摸出去,可这小子抵死不认,说自己是出去尿尿。这次我也在怀疑,因为他几次靠近头马,说是这路如此坎坷,要看看那马的眼神是不是不好,带错了路,定是那时候他趁机将银针插入了马头的。我心中有疑,本想将事情悄悄查实了再禀报公子,哪知无忧公子慧眼,竟然直接将这货给拉出来了!” 高莽枝望着攸乐,满面困惑,“敢问无忧公子,是觉得此人行为不轨,才将他拉出的吗?”自卑而胆小的人,观察力往往都极其敏锐,此时,他又敏感地发现,无忧公子竟然闪烁了一下眼神。初次见面,且这无忧公子如此受人景仰,怎会在自己面前如自己在马凌云面前一样,不敢直视呢?高莽枝内心顿生疑惑。 攸乐没说话,只冷冷盯着那人,想看看这人自己怎么解释,可那人却撒起泼来:“你凭什么拉我出来,我。。。我内急,我正准备退到僻静处去出恭,你就把我拖出来了。无忧公子了不起啊,随随便便就可以冤枉好人吗?“说着将裤带解开,又摆出一脸哭丧样,告饶道:”小的真的内急啊。。。“ 话音未落,攸乐已一掌将其掀翻在地,那人大惊,哭喊道:”干什么啊你,你。。。凭什么打人?“ 此时,攸乐已蹲下身去,将那人右脚一把拉起,那人吓得脸色大变,鬼哭狼嚎道:“干什么干什么,用私刑吗,我,我顺天衙门有人,你。。。“ 天气如此炎热,可那人竟然还穿着厚厚的长筒棉袜。攸乐不由分说,脱掉他的鞋子,忍着一股冲鼻的脚臭,猛地将他的袜子拉下。“啪“一声闷响,一包东西顺带被拉出,被攸乐扔到他身旁的土坷垃上,溅起一缕灰尘。 高莽枝看看无忧公子,又看看面如死灰的姓龚的小厮,蹲下身去,打开那裹藏在厚棉袜中的小包袱。只见里面一张白布,白布上赫然插着几根银针,和刚才锅头递给他的一模一样! “你还有什么为自己申辩的吗?”高莽枝牙关紧咬,冷冷盯着那人,问道。 那人见形势败露,躲无可躲,颓然坐在地上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老赵,将这人绑起来,带回京城审问。”高莽枝吩咐赵锅头,又回身面向无忧公子道:“无忧公子果然是为民解难的大英雄大豪杰,今日接连为高某解决两桩大ma烦,感激不尽!”说着深深一拜。 攸乐忙伸手去扶,当那双白皙细嫩的手出现在高莽枝视线中时,他心中突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忙又抬头望向无忧公子的眼睛,只见这人面目陌生,确实是第一次见,但其在自己身边,又似颇为熟悉,一时内心困惑。 “高公子,这人您带回家中细审,我等还要继续赶路,不奉陪了。”攸乐急匆匆对着高莽枝行了个礼,也不看身边的马凌云,便朝自己的枣红马走去。马凌云虽略觉有点失礼,但和高莽枝告了个别后,也匆匆跟着离去了。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短暂的甜蜜同行 各自上马赶路后,马凌云的话突然多了起来。诸如无忧公子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啊,何以对驯马术如此熟悉啊,可有兄弟姐妹啊等等,凌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攸乐均一一回答了。 虽然攸乐的回答纯属东拉西扯,马凌云也时常觉得这回答貌似天马行空,甚至有些调皮,与无忧公子的人设实在不符,但两人关系毕竟不太相熟,也不好过多指出他回答的奇特之处,只是内心更对此人多了一分兴趣,一分满含了揭破神秘感的兴趣。 此时天边云层增厚,挡住了毒辣的日头,两人并辔而行,走在林荫道上,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炎热了,心情也随之清凉沉静了下来。 “无忧公子果真才冠绝伦,您不仅在景王府为珂玥王妃等讲解茶经,且马术如此精湛,如此精通茶马的人,凌云还真是极其少见呢,真是佩服至极啊。凌云曾经有一极其亲近的朋友,也如无忧公子一般优秀,只是。。。”凌云话未毕,但也似乎不准备再接着说下去,他望着远处渐沉的云脚,目光悠远而沧桑。 攸乐只觉内心欢喜又悲凉,一时不知该如何去接话,只得小声轻叹了一句:“可惜了。。。” “嗯?可惜什么?”凌云虽双眼投至他处,耳朵却极其敏锐,他缓缓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紧盯着攸乐。 “哦,我是说,可惜您那朋友无忧无缘得见。”攸乐有些慌乱,忙指着前方道:“郑大人他们已走得不见人影了,我们还是赶快跟上吧。驾!” “好!驾!”凌云将视线投至前方,甩动马鞭,直追攸乐。 日影西斜,残阳一抹淡流霞,清风过耳,两驾齐驱少年心。虽只四年,却恍如过了一整个世纪般漫长,再相见时,两人皆是千疮百孔,只是一个仍还有一丝希望,一个却是满心悲悯。此时快马加鞭,虽只短短一瞬,攸乐却彷如回到了多年前年少纯真的年代。偷偷转头看凌云,哪知凌云也正朝她看来,两人相视一笑,内心便明净如洗般愉悦。 凌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前段时间,自己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药圣谷,并亲自走了一趟,结果竟然一无所获,本应该是失望至极的,可遇到这无忧公子,二人仅仅几句闲谈,自己内心的烦闷竟似被轻轻揭去了一般,如夏日饮冰,凉风拂面般清爽。 和这无忧公子第一次见面,他便觉此人周身散发着一种亲和力,虽只见过寥寥三次,可今日无忧公子相邀,他竟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与之同行了,且与此人同行,丝毫不觉尴尬,倒彷如相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随意。 思至此处,他又将柔和的目光投向无忧公子,只见其正专心策马,心无旁骛。一袭白衣在风中飘舞,张扬潇洒,飒爽英姿,别有一种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率性与霸气,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两人纵马前行,已远远超过了那四人抬的软轿,见前面有一棵巨大的樟树,二人不约而同地齐齐下马,将马拴在旁边两棵碗口般粗细的树上,坐至树下歇阴。 凌云解下马背上的羊皮水囊,正准备痛饮几口,却见攸乐正拿衣袖拭汗,再往他马上望去,却是空空如也,便问道:“无忧公子远行未带水壶吗?” “哦,那水壶我解下来放至景王府了,这次出行有些仓促,故未做准备。” 凌云想也没想,便将自己的水囊盖重新拧紧,又随手丢给攸乐道:“天气炎热,再不补充水分便要中暑了。你先用我的凑合吧。” 攸乐赶紧接住,既然同是男儿,又一同结伴而行,且是潇洒不羁的江湖人,用别人的水囊喝几口水或用别人的酒壶喝几口酒,都是太自然不过的小事,于是也便毫不扭捏地拧开水囊盖喝了起来。 水囊口有一股男性的味道,那是一种既亲切熟悉又陌生遥远的味道,攸乐不敢多想,痛饮几口,放下水囊,用一声爽朗回味似的“啊”掩盖了自己内心的喜悦与尴尬。 她将水囊丢还给凌云,又简单道一声:“谢了。”凌云轻松接住,很自然的紧挨着她坐下,那股男性的气息更加清晰地萦绕在攸乐身旁。 “无忧公子,你闯荡江湖多年,应该知道药圣谷吧?”凌云喝完水,用手背抹一抹嘴角,转过脸问道。 “抱歉,唐突相邀公子,连目的地是哪都未告知,公子便答应一路同行,真乃无忧的荣幸。我们此行便是去药圣谷啊。”攸乐盯着满脸讶异的凌云,内心不禁一阵好笑,“怎么,马公子也知道药圣谷?” “那,那你一定知道药圣谷谷主,也和他相熟吧。”凌云由惊讶转为激动,“我想打听一下,是否药圣谷四年前曾经收留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身高胖瘦都似乎和你相差无几,五官清秀,气质清雅,你是否听说?” 攸乐假意回想了一下道:“药圣谷有多个分舵,分散在京城周围的多座大山里,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个。您所说那个姑娘,无忧倒是不曾听说。” 凌云的一团热情顿时被泼了冷水,眼中的火花也随之熄灭,只闷闷地“哦”了一声,便沉默了下来。 “马公子是否还是在寻找您那位爱人?” “是啊,都四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甘心,一个人不可能消失的这么突然和彻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但我始终有种直觉,觉得她还活着,她就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我,只是因某种原因尚未和我见面。”凌云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仍充满了力量。 “嗯,人生一世,有些事确实是我们难以控制和把握的,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把握的惟有自己的心而已。马公子不改初心,始终不放弃这份执着和希望,难得至极,着实令无忧感动。” “嗯,谢谢你。”凌云的语气明显欢快了许多,“我身边的朋友亲人,几乎都在劝我放弃,只有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能理解我的坚持。” 攸乐本想话锋一转,加上一句“不过人生苦短,公子还是可以另择良偶”的,见凌云如此说,只得将这句话憋了回去,冲他轻轻一笑。 两人静坐了一会,吹吹山风,望望远处忽聚忽散的云彩,听听周边不知名的夏虫唧唧啾啾,双方都丝毫不觉尴尬。很快,郑静石他们的轿子也到了跟前,几人又一起歇息了一会,闲聊几句,便继续赶路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到达药圣谷谷口时,早已有司徒老先生的大公子司徒宇率领几名心腹之人在等候了。司徒老先生共四个孩子,老大司徒宇,为人沉稳,时常在各分舵之间活动,也暗地里与攸乐联络,供攸乐在京城所有的人马调遣;老二司徒浩与老三司徒嫣儿此时都在京城,老四司徒谦尚小,还只十岁,最是调皮。 “马公子再度光临寒舍,不胜荣幸;无忧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郑大人和老夫人首次莅临本谷,本应由父亲亲自出谷迎接,只因家父近日外出采药,故由小可前来迎接各位。请!天气炎热,两位师傅一路辛苦了,也请进来喝杯凉茶解解渴吧!“司徒宇约三十岁上下,为人持重,这一番话既客气又热情,照顾到了在场的每个人,个个心里均都熨熨贴贴的,两个轿夫也笑呵呵地大踏步跟随。 初次到达药圣谷的人,都对这里的清幽雅静,凉爽宜人赞不绝口。郑母在郑静石的搀扶下,左右四顾,不住地赞叹老谷主定是位老神仙,选得如此清净的养生之所,虽离京城不甚远,但却如世外桃源般,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母亲,既然您如此喜欢这里,那我们暂时就安心住在此处吧。”郑静石不失时机地讨好母亲。 “呸。”郑母这一声唾弃虽声音不算大,但仍然让就在他们身后的凌云听见了,不禁心生疑惑。 “你还好意思在此长住!赶紧找机会给我出去,你犯下的错误,该弥补的必须弥补,别想蒙混过关,否则你怎么对得起高家,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郑母压低了嗓音,厉声教训儿子。 “是,是,孩儿一定弥补,一定弥补。”郑静石在一旁低低应承。 凌云无意中听到这些话,更是一头雾水,但人家母子在低声说话,自己明明是偷听到的,总不好明目张胆去问。 “马公子,您昨日刚离开,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司徒宇这句问话打断了凌云的思绪,他忙欠身答道:“抱歉再次前来打扰司徒公子,只因想与无忧公子同行一段,故而又折返了。” 司徒宇有些吃惊,转脸望了望攸乐,攸乐笑道:“我因有些事想要请教马公子,途中偶遇,见公子一人独行,故又邀请其同行了。” “哦,原来如此,二位惺惺相惜,才貌相当,确实可以多切磋切磋。”司徒宇这声“哦”拖的长长的,让人有些奇怪,不过凌云倒未多想,只是司徒宇悄悄转头,对着攸乐挤眉弄眼一番,倒让攸乐有几分尴尬。虽然,这位长兄也喜欢这个如妹妹般亲近的女孩,也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弟妹,但对于攸乐与马凌云的情意却是极其尊重的,也从无偏私。但内心毕竟对弟弟的一厢情愿产生了一丝怜悯,不过,有情人自己愿意深陷其中,即便再苦再痛也觉得是享受,他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多去劝诫自己的亲弟弟。 众人在司徒宇的带领下,一路缓缓行至迎客堂,有丫鬟仆人前来端茶送水,热情招呼。司徒宇请一行人稍坐,并告知很快便会有人带他们到各自的住所,郑静石一行对司徒宇千恩万谢,极尽客气。攸乐见司徒宇对她使了个眼色,知道大哥是有话要说,便找了个借口随着司徒宇走到僻静处。 “攸乐,那位江大学士,最近可是一直闹着要出谷,考虑到他目前的身份,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们是坚决不肯放他出谷的。依你之见呢?”司徒宇看看四下并无闲人,悄声问道。 他说的江大学士,便是两年前攸乐以无忧公子的身份在法场救下的江阴大学士,这两年一直隐居在药圣谷内。当时虽是救下了,皇上也是一句不予追究,所以才勉强得了这两年的平安,但其身份并未恢复,皇上并未重新启用他,且一众大臣仍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 攸乐沉默着,她想到了刚刚入谷的郑静石,这人到底是否值得百分百的信赖。同朝为官,郑静石与江阴,定是相识的;同在一谷中,早晚这两人终会碰面,届时,郑静石会如何自处?江老先生正直孤傲,一介忠良之臣,而郑静石虽无劣名,但却略显狡猾,攸乐着实对他观之不透。但此人有老母督促,加之本性不坏,故而是不用担心他会将江大学士的藏身之地泄露出去的。只是此人目前安全无虞,是否还会再为高家伸冤,是否还愿意去大胆揭露曾乘风的恶行,攸乐却丝毫没有把握。 “这两年一直都在谷里待的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强烈要求出谷呢?”攸乐疑惑道。 “我也不是甚明白其中原因,但江大学士最近貌似与外界有来往。”司徒宇拧紧眉头沉思。 “怎么可能?”攸乐大吃一惊,药圣谷这种地方,一般人是很难找到的,隐藏的非常深。寻常人根本不会往杂草丛生沼泽遍地的地方去,这药圣谷总舵便藏在一片沼泽之后,所以多年来,此地甚为清净。虽然药圣谷在江湖上有些名声,但目前为止也几乎只是个传说,因为没有人能找到此处。如今,足不出谷两年的江阴大学士竟然会和外界有交集,她如何不担心。 “是怎样的来往呢?” “貌似是书信,我并未亲眼见到,只是被小六撞见过一次,江大学士也并无要解释的意思,我们也便不再细问了。” “这件事不是一般小事,关乎到药圣谷的安全,还请宇哥多费心查查。” 司徒宇点点头。 “江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学士的事情,我还要回京城再和王爷商量商量。请宇哥再对其多加劝谏,麻烦你了。”攸乐有些歉意。这些年,药圣谷就如同自己家一般,司徒谷主和兄妹几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他们为自己付出的太多,多到实在无以为报。 “你别客气。”司徒宇轻轻拍拍攸乐的肩膀,“多劝劝倒是无妨,只是江学士总说自己放心不下外面。你要不要去劝劝?” 攸乐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江老先生脾气执拗,也不是我们随便几句话便能劝得住的,你们只需要加强戒备,尽量避免让他外出。时间紧迫,我还有要紧事需去处理,等会便要回京了。” “这你放心,这里山高林密,寻常人等不论是出还是进都难得找到通道,不过那马凌云还真是聪明绝顶,竟然一个人找进来了。”司徒宇说着颇意味深长地望着攸乐。 “哦,他自幼便喜欢到各山林沼泽里去探险,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且后来又在大梁各地寻访我的踪迹,故而才能这么快便找到此处吧,还有,主要是你们对他并未设防。若是平常人想要找到药圣谷的出入口,那可是比登天还难。”攸乐笑一笑,又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那李大新可安置好了?” “已妥善安置。且这人勤快,嘴甜,已经早就和这里融为一体了。” “李大新是非常重要的人证,这人热情,倒是可以让他多和江学士去聊聊。” “你放心,药圣谷所有人都随和,大家都愿意去和江大学士多亲近。可他老人家毕竟曾是朝廷重臣,又岂能和我们这些江湖小民有多少共同语言。他老人家还是要早日重返朝堂才好啊,这是国之栋梁国之股肱,不能在药圣谷荒废了。”司徒宇建议道。 “这点宇哥放心,江大学士绝不会放弃自己,放弃自己挚爱的百姓。。。。”攸乐对江阴的人品极其放心,早在多年前她便听父亲经常夸赞其中正平和,是时刻将百姓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正说话间,一个灵动的小小身影突然快速从斜刺里冲出来,还没待攸乐有所反应,那小身影已扑到了她身上。 “攸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可想死你了。” 攸乐抱着那小孩,用手刮刮他的鼻子,笑嘻嘻道,“嗯,小谦今天很乖,还知道叫姐姐。”眼里流露的满是姐姐对弟弟的溺爱。 可这份爱意还未来得及从眼里流淌完毕,攸乐便突然一声尖叫,随后将小孩丢到地上,双手在后背一阵乱抓。 “小谦,你这小坏蛋!” “哈哈,攸乐姐姐,你怎么还没学乖啊。”面前的小屁孩笑得前仰后合直跺脚。 原来是司徒谦趁机将一条毛毛虫丢进了攸乐的后背,毛毛的,刺刺的,缓缓蠕动,攸乐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她边蹦蹦跳跳着将毛毛虫抖出,边奸笑着将一旁正乐的合不拢嘴的司徒谦一把抓住。 “小屁孩,果然不改你的本色,看你攸乐姐姐怎么收拾你。” 这时,一个丫鬟正从身边走过,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攸乐一把抢过来,将鸡毛掸子伸进司徒谦的衣服里不停挠动,司徒谦边咯咯大笑边叫着“攸乐姐姐饶命”。 “哼,看我今日饶不饶你。” “攸乐姐姐,哦,不,二嫂子,二嫂子饶命啊。” “好啊,你还越来越不像话了。” 攸乐一阵脸红,手里的鸡毛掸子不仅不停,更是腾出一只手来揪着司徒谦的脸蛋,小家伙又是一阵惊叫惨叫。 平时,这两人要是闹起来准是半个时辰,在整个谷内疯来跑去,鸡飞蛋打。可今日,司徒谦才告饶了没多久,攸乐便忙停了手里的动作,并将这个小弟拉至身后悄悄对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司徒谦从攸乐身后伸出半个头来看,见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哥哥正向他们走来。 “你是谁?你是来找我攸。。。”话至半截,攸乐忙堵住他的嘴。 攸乐转头对司徒宇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从攸乐身后拖啊拖的,很快便把那小屁孩拖远了。 凌云歪着脑袋朝后看了半晌,有些八卦地问道:“那是谁啊?” “哦。。。一个小孩。。。”攸乐笑嘻嘻回答着,忽觉自己的形象太过于随意,马上收起笑脸,转移话题赶紧问道:“哦,郑大人他们可都安顿好了?” “是。刚才我已经陪他们到了住所,环境清幽,确实宜居。”凌云望着司徒宇兄弟二人远去的背影,抑制不住满腹的疑问,“为何无忧公子会送郑大人一家到这药圣谷来呢?” 攸乐知道这个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并且也根本未打算瞒他,但此地却不是可久留的地方,也不是方便长久说话的地方,待会司徒谦一个不小心又溜出来叫一声“攸乐姐姐”,可就坏事了。 “马公子,我想起还有件紧要事要办,必须即刻启程回京,不知您。。。”此时天色近晚,按照惯例,她是要住一晚的,那个小家伙还指望着攸乐姐姐能陪他一晚呢,可今日不行,必须要拖着马凌云一起离开,此时不禁暗自后悔当时不该一时冲动让他和自己同行。 “哦,那我和无忧公子一道离开好了。”凌云貌似生怕无忧公子丢下他似的,急忙回答,又朝司徒宇去的方向指了指,“不用和司徒大公子道声别吗?” “刚才便已是道别了。司徒谷主一家人随和率性,不必过于拘礼。” “无忧公子貌似和药圣谷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马凌云有些好奇,边跟上攸乐的步伐,边探究似的问道。他本不是个八卦心甚重的人,只是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对无忧公子的事情却总是充满了好奇 攸乐一笑,并未作答,只是去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弄的凌云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句话是不是不该问。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追忆多年旧事 二人回程,因不必躲任何不相干的人,所以走的是官道。出了被杂草密林遮挡的极其隐秘的谷口,前面的道路宽阔平坦,且路两边皆植有松柏,可遮阳歇阴,比起之前走小路要舒适多了,心情也便放松了许多。此时,天色已近晚,落日余晖中雾岚微现,半空中一轮弯月已若隐若现。 “无忧公子,您说有疑问想要我解答,邀我同行,这一路上,也未见您开口,不知是何疑问呢?“马凌云见刚才无忧公子未回答他的问话,还道是哪里得罪了他,忙找出个问题开始寒暄。 “哦,是关于刑部一些法律条款,想向马公子请教。“这一路上,攸乐早已想好与马凌云交谈什么,只要不问旧事,她都能对答如流。 “哦,原来是这样。“马凌云眼里流出一丝失望,”无忧公子对法律条陈也有研究吗?” “这倒不是,我行走江湖多年,对百姓疾苦了解较深,觉得我们大梁的法律在很多方面是不够关注百姓民生的。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有重视和满足百姓的需求,国家才会逐渐兴旺发达。比如前几年我和同伴劫法场救下的江阴大学士,就是因敢于为百姓呼喊而遭奸臣陷害,奸臣当道,压力重重,以至于连皇上都难以庇护。若这样的人都不救,岂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岂不损了皇上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仪。“ 攸乐说起江阴大学士,仍是慷慨激昂。那是她第一次以无忧公子的身份现身江湖,既为震慑奸臣,又为自己扬名打下基础。江阴大学士救下后被安置在药圣谷内,这个秘密只有她和司徒家的几个兄弟姐妹知晓。 “说起这事,凌云实在对无忧公子钦佩之至。”马凌云见对方竟然谈起了朝局政事,也将万千思绪收回,内心甚至有点惭愧自己只在关注一些鸡毛蒜皮和自己的儿女私情,远没有眼前这位虽无职无爵但深受百姓爱戴的年轻人心胸宽广,因此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之意。 “我虽在父亲的要求下,远离朝堂不涉朝政,但对朝廷大是大非还是有所了解的。确实,近些年,父亲退朝后也时常感慨,世风日下,朝中大臣心思全不在关心国家发展及民生疾苦上,而以攀比房产多少养马多少姬妾多少为乐。按照大梁如今的官员俸禄制度,朝中大臣收入不高,不奢不贵,仅能勉强度日,若家中人口众多,甚或有生老病死拖累,均过的较为拮据。但观我大梁如今局势,周围邻国虎视眈眈,近年战事屡屡不顺,经济发展迟滞,大梁百姓也是拮据度日,这些大臣们过的并不富贵也属正常。然而,除了朝廷每月所发的俸禄,他们的地产房产姬妾都从何而来,这些事情,其实想想便可知答案。” “那令尊大人有没有对皇帝陛下提过诸类现象呢?”攸乐放慢马速,问道。 “父亲虽对朝廷里贪污腐化的现象极为不忿,但他毕竟不是言官,不会任何事都对皇上谏言。不过,只要属于他职责管辖范围之类的事情,他定会一管到底的。其实,父亲对我要求极严,从不允许我与各类官员子弟相交,品茗赏戏饮酒作乐从未有过,若有相交,也仅限于学问交流。就父亲在官场上的这一做派来讲,他是一股清流,但在很多官场人眼中,他却是一奇葩。朝中局势如此,他暂时也只能保自身清白,一时很难扭转整个朝廷的风气。” 攸乐点头,对于这位准岳父,她当然是熟悉的,也是敬重有加的。他身为刑部尚书,不仅严于律己,对身边的亲人要求也甚是严格,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涉入官场,更不允许他与奸佞之人相交。父亲高普沧因高德大义,作风正派,虽为一介布衣,却深得马德谦赏识,一来二往,两家就结下了姻亲,归根结底还是两家作风做派都相近,故而惺惺相惜,愿意结下儿女姻亲。 “那,若江阴大学士重回朝堂会怎样?”攸乐若有所思道。她知道身边人是谁,所以丝毫不避讳这一话题。 凌云一怔,敏感地道:“江阴大学士,难道也在药圣谷?” “不错。”攸乐点头,她相信凌云,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那千万不能回去。”马凌云皱眉道:“听父亲前段时间提及,皇帝陛下确实对那大学士网开一面,但朝中几名重臣却始终不肯放过他。若他此时出现,恐怕难逃厄运,不是被公开抓捕,再栽以某项罪名,就是背地使坏,阴谋暗杀。你也知道,我们大梁极重武事,皇帝陛下为保大梁太平,是极其爱重武将的,其中就以兵部尚书罗尽忠为首。而这罗尽忠,便是对江阴最痛恨的大臣之一,当初皇帝不得不对大学士处以极刑,很大程度上是骑虎难下,被那罗尽忠给逼的。“ “那罗尽忠连打了几次败仗,难道不觉羞愧吗?“攸乐恨恨道。 “他手握重兵,把握着整个大梁的命脉,从来都是自恃清高,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纵然吃了败仗,他也照样大权在握,何愧之有?“马凌云说到这里,也是愤愤不平,”我虽不关心朝局,但却知道那曾乘风与罗尽忠近日走的甚是密切,据说罗尽忠在郊外又得了几座新宅子,想必便是那曾乘风的手笔。只是那曾乘风,与我却有干系,我身份尴尬,也不好对他多加指责。“ “哦,马公子与曾乘风什么关系,可否说来听听?“攸乐故意问道。 “唉,说来话长。“马凌云轻叹一声,将眼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沉默好一会后,他才声音低沉地回话,竟像是自言自语般,”多年前,我们对酒当歌,风花雪月,笑看风云变幻,闲对落花流水,曾经我以为这便是永远。。。“ 攸乐不忍看他,只偷眼望去,却见他嘴角一丝苦 (本章未完,请翻页) 笑,双眼却是一点殷红在慢慢散开,不禁心中苦涩已极,喉头发紧,勉力忍住,才将鼻尖的酸涩压了下去。 “后来,她失踪了,我找了她整整四年也不曾找到,这次去药圣谷,我便是听说她可能被药圣谷的人救下了,还是抱了一星希望的。之前拜托无忧公子的,也是这件事。“凌云说着,忽觉一股悲凉之情难以抑制,将手中缰绳轻轻往身下白马臀上一抽,道:”往事如烟,前程如雾,渺渺茫茫却不知身在何处。“白马放开四蹄,朝前小奔了一会,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的马凌云拨转马头,在前方静静等候,待攸乐骑着枣红马慢慢上前,马凌云已恢复常态,只依稀可见两道泪痕。他凄然一笑,继续道:“所以,我与高家是有割不断的渊源的。昨日碰到的高莽枝,便是我未婚妻的大哥,而这曾乘风,却是高莽枝的岳父。我在他面前,实乃晚辈,且我无权无职,他乃朝廷三品大员,我怎能去对他有所规劝。” 攸乐如今深知,高家与曾家实已有深仇大恨,对曾乘风,又岂止是规劝二字那么简单。但一切都还未挑明,如火山喷发前地底暗流涌动板块剧烈碰撞,惊人的爆发只在旦夕之间,但无人知晓这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此时的高家与曾家,在世人眼里,仍是世交,是亲家,此时的曾乘风,在世人眼里,仍是和蔼可亲受人敬重的朝廷大员,即便他暗中结交朝中重臣,也谈不上犯死罪,顶多只能判个人品不端了事。 此时见凌云情绪低落,攸乐不禁恨自己刚才为何非要勾起他说起那些旧事,她内心轻叹一声,轻轻甩头,似想将一腔愁绪都彻底抛开。 “有件事,我想马公子还不知。”攸乐决定将郑静石被暗杀一事抖出来,让凌云要有个思想准备,让他知晓曾乘风绝非善类,日后自己开展调查若与凌云不期而遇,至少不至于让他来阻挠自己。于是便将那夜自己在郑宅的所听所见所做均和盘托出,只是为了不让凌云过多卷入自己的复仇计划中来,她却省略了郑静石与高家的恩怨这一段。凌云听完,果然大吃一惊。 但紧接着,凌云又似恍然大悟般,咬牙切齿道:“原来那曾乘风,果真人面兽心,难怪我总觉此人有怪异。” “马公子此前便觉察出曾乘风此人用心险恶?无忧倒是听说此人貌似在朝中名声尚佳,和几大部首脑关系都交好,下一步恐又会升迁了。”攸乐停了停,又故意问道:“再说,曾乘风暗杀郑静石,为何就一定是曾乘风的错呢,说不定因是那郑静石背地里做了什么罪恶之事,大大得罪了曾乘风,曾乘风才甘冒夙夜杀人之风险呢?” 此话一问出,凌云也觉得自己是过于武断了,他想了想道:“郑大人素无劣名,而那曾乘风。。。”他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总觉得这曾家有蹊跷,不简单,这些年来崛起的太快,而与他的崛起正好相反的,却是高家的没落。” 说着,凌云专门拉停了胯下马,认真解释道:“无忧公子可能并不知晓,高家的老主人高普沧老先生德高望重,在大梁百姓心目中也是有口皆碑的。前些年这高曾两家就好的如同一家人一般,可以说,曾家最初的崛起是离不开高老先生的帮助和提携的。可这几年,那曾无庸总是去抢夺高莽枝的生意,将高家几欲逼入绝境。高家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仅高莽枝大哥一人独撑,若曾乘风是善类,难道不应该是去帮助正处于患难中的高家,而不是去趁机落井下石吗?”说着,凌云面色忽转沉郁,轻叹一声道:“唉,可惜这些年,那高莽枝不知是何缘故,竟故意与我和景王爷疏远,我和王爷想要去帮高家也帮不上啊。” 凌云本是低首絮言,忽而抬头,将视线牢牢锁在攸乐的脸上,紧接着又急匆匆跳下马来,转到攸乐一边,立于其马下。攸乐不知何故,疑惑中也只得跟着下马。 攸乐刚一站定,凌云便快步走至她面前,郑重地深鞠一躬,又单膝下跪,这一举动让攸乐大吃一惊。 “马公子你。。。” “无忧公子,你素有侠名,忠肝义胆,且在江湖上友朋甚众,凌云想请你帮帮我!”凌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却无比坚韧,“我在谷中偷听得郑老夫人与郑大人对话的只言片语,推断这郑大人应该是做了某件对不起高家的事,所以郑老夫人让郑大人要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再加之,无忧公子刚才所告知的曾乘风暗杀郑静石之事,我猜测,这些事情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所以,恳请无忧公子帮助我一起彻查此案,凌云感激不尽。请受凌云一拜!” 那一刻,攸乐甚是脆弱,鼻头的酸楚如潮涌般冲上来,两行热泪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刷刷齐下。马凌云紧盯着她,眼睛瞪大,脸上写满了惊奇,但很快便见攸乐不在意地用衣袖擦干眼泪,轻咳一声道:“我无忧因体察民生疾苦,常年行走江湖,自以为在世间最是打抱不平,最是解人危难,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马公子竟如此义薄云天,如此情深意重,无忧实在感动,佩服!“说着将凌云轻轻扶起,也对着瞠目结舌的凌云躬身一拜。 这理由实在说的勉强,这眼泪也流的有些令人莫名其妙,但凌云对无忧公子的信任却有增无减。他再次确认道:“这么说,无忧公子是愿意帮我了?” 按照攸乐最初的想法,她当然是不愿让凌云再次卷入这漩涡中来的,以免拖累了他以及整个马家,可此时,自己作为急公好义的大梁公子,又怎能劝说他放弃呢。 “马公子想让无忧怎么帮?” “我只是刚刚得知这些信息,具体该做些什么却还并未想清楚,但我已下定决心,作为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家的准女婿,我有这份责任去查清这些事。我想,回家之后我便立即向父亲禀报此事,让他。。。” “不妥。”凌云话还未毕,攸乐便快速截断了他,“无论是郑大人与高家之间的恩怨,还是曾家与高家之间的恩怨,这些都只是你我二人知晓。若刑部一参与调查,参与的人员一复杂,难免就会走漏风声。那曾乘风既然有胆子亲自出面杀人,说明他在朝廷内势力很深,若盘根错节,令尊如何能正面去撼动。所以,我认为,此事暂时不可让令尊知晓,要调查绝对只能暗中进行。” 说至此处,攸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询问道:“曾家的大管家陈水深,马公子应该是认得的吧,我听说多年前是他杀死了高家的二公子,却为何未被判死刑,且如今竟然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呢?” 二哥出事时,攸乐还很小,对于当时的一些细节并不太了解,只是听说是陈水深杀死了二哥。攸乐从家中走失前,陈水深还在狱中,谁知她以无忧公子的身份回到京城后,这陈水深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曾家的管家。这一现象她着实有些看不懂,也搞不懂作为刑部尚书的准公公为何也对此事置若罔闻。 凌云紧皱眉头,有些恨恨地道:“此事说来也是极其令人气愤,二哥高倚邦确实是因此人而死。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人,即曾晚晚,高倚邦和陈水深,曾晚晚说高倚邦与陈水深因她而斗殴,但只是普通的械斗,根本不会伤及人命,后来高倚邦因自己头晕撞上了梁柱才致命的。因无其他人证,曾晚晚的证词尤为重要。当时仵作验尸,确实二哥身上有很多棍伤,但都不致命,致命一击便是在后脑勺上,但至于这致命一击到底是陈水深打的还是高倚邦自己撞的,一直未形成定论。所以此事闹到顺天衙门,也只判了个流刑,且正逢当今皇上登基,此人流刑便推迟为两年后执行。大约三四年前,户部尚书张正义大人有一次到家中来找父亲,说是顺天衙门有一个叫阵水深的人,是他远房亲戚,因犯大不敬之罪,被打入牢中。彼时正逢太后薨逝,天下大赦,此人便拿着盖有皇上印玺的文书,来请求父亲签字盖章放走此人。父亲一看皇上已经盖章,又叫来顺天衙门的府尹陈文贵,询问是否有阵水深一人且此人是否犯的是大不敬之罪,那陈文贵称确有此人,也确实犯下的是大不敬之罪,在天下大赦范围内,于是父亲便盖上了刑部的大印,准予放人。” “阵水深?”攸乐不禁插了一句,冷笑道:“哼,他们可真会玩。” 凌云未注意到无忧公子此时的脸色已渐转阴沉,继续愤愤不平地道:“可两年后,父亲竟然听说那陈水深并未被执行流刑,而是早就被放走了。他赶紧叫来陈文贵质问此事,陈文贵承受不住父亲的压力,只得承认是受人威胁及受贿,才不得不那样说的。于是,父亲立刻上报此事给皇上,称户部尚书造假,结果那张大人当场反驳,说确有一亲戚叫阵水深的,并且是皇上亲笔批准了的。皇上让父亲拿出张正义说谎的证据,父亲便派人去请陈文贵来,结果那陈文贵竟因暴病突然死掉了。父亲又安排人去调陈水深的卷宗,但所有的卷宗都早已被陈文贵销毁。皇上因当时是自己答应了张正义的,且此事目前都只是父亲一人的说辞,所以便偏向了张正义一边,并让父亲不要再追查此等小事,父亲因这件事心灰意冷很久,也与户部尚书结上了梁子。后来听说那陈水深竟然明目张胆做了曾乘风的管家,我们都无比气愤。” “那,刑部就再未追查过此事了吗?” “当然不会。”凌云四下望望,虽是山高林密,周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仍然压低了嗓音说道:“其实,这几年他老人家一直在私下搜集资料,想要重新审理陈水深一案,但因年代久远,很多人证物证都难以收集齐全,此事便这样拖了下来。” “此事如此隐秘,马公子告诉无忧,不怕无忧哪天说漏嘴了吗?”攸乐望着有些神秘兮兮的凌云,故意调侃道。 “这。。。”凌云一时有些语塞,“我愿意相信无忧公子,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凌云的眼睛紧紧盯着攸乐,虽天色黯淡,但其眼中的灼灼光辉却令他整张脸都亮堂了起来。 攸乐一时有些脸红,忙转移了话题道:“此案的核心人物有曾晚晚,张正义及那陈文贵三人,是吗?那陈文贵死的是否蹊跷,曾晚晚是否撒谎,张正义后来是否将阵水深改为陈水深,这是此案的关键。令尊是否都曾经查实过?” “有的。曾晚晚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撒谎,张正义更是不会承认自己改了名字,唯一的希望便在陈文贵身上。那陈文贵自死后,他们一家便搬迁到了潭州,父亲派人去查过,他的妻儿均说他确实死于暴病,且让官府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一家平静的生活,此案便自此被搁浅了。” 攸乐深知每位兄长的死都与曾家脱不了干系,此时听凌云首次披露这些,心中的仇恨更加深了几分,只是追查此事确实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潭州离京城遥远,想要去重新调查此事何其困难,那张正义贵为一品大员,自己又怎能有机会去结交,还有曾晚晚,想起此人,她不禁更是紧咬牙根。 正出神间,一阵喧闹的人声和马蹄声越靠越近,将攸乐已飘至远方的思绪强行拉回来。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支大约十余人的队伍,前面几匹高头大马领路,最后面几匹马护航,马上之人均着胡服,束身窄袖,裤腿紧扎,中间一辆宽体轿车,轿帘紧遮,不知轿中乃何人。攸乐一看便知,这是夜秦人的进贡队伍,只是这次出使大梁的夜秦使者,是否仍是自己熟悉和亲近的那个人呢? (本章完) 第三十章 夜秦风吹草动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是和凌云一起稍稍往路边又挪了挪,好让马队方便通过。 “凌云!”一声浑厚有力又略带惊喜高亢的语音传来,将路边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刚刚经过二人的车队此时已全都停下来了,从轿中跳下来一人。攸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内心一阵激荡,但待那人向他们走来,她又装作不相识一般默默垂首站在一旁。 “哎呀,龟兹伯父!没想到在此遇见您!”凌云看清来人,忙热情地迎了上去,挽住对方的手。 “哈哈,天地如此之小。此次匆忙来大梁,我正遗憾不能去见你父亲了,没想到竟然会在此遇见你啊。”来人身着胡服,高大健壮,丝毫未因年纪已近花甲而显半点衰老迹象,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子,原来此人正是龟兹檀,珂玥的伯父,也是攸乐的义父,目前夜秦的茶马大使。每年出使大梁,景王爷夫妇,马尚书父子及高普沧父女都会对其盛情款待。 只是如今,世事变迁,此等美事不知何日才能再现。攸乐垂首立于旁侧,内心一片苍凉。 “龟兹伯父,您每次来,不都有足够的时间吗,父亲前些日子还提及您,说是待您来大梁时,定要和您一聚呢。为何这次不能?”凌云紧紧握着龟兹伯父的手,亲热的很。 “具体原因不详,只是出使之前,吾皇再三交代的,不可多作停留,务必尽快返回。”说至此处,龟兹檀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但此时面对的只是个不涉朝政的晚辈,他不会也不愿将此情绪过于流露。 “那确实是太遗憾了。珂玥王妃您也不会去见吗?” “也不会,时间确实太匆忙。不过,我一直与珂玥有书信往来,凡事都有沟通的,她已知晓我此次因国事不能耽搁太久。”龟兹檀说着,眼光很自然地便扫向了紧挨着凌云的攸乐,见此人眉眼清秀,器宇不凡,推断定非凌云的仆人,于是展开笑颜问道:“这位公子风度翩翩,气质清雅,却面生的很,敢问是。。。” 攸乐正待开口,凌云忙兴奋地介绍道:“哦,龟兹伯父,我们大梁这几年大名鼎鼎的无忧公子,不知您是否听说,便是眼前这位了。” “哦,久仰久仰,”龟兹檀颇有些吃惊,将攸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眼中的慈爱更甚了,“原来这位便是誉满天下的无忧公子,不仅大梁,就连夜秦也是对公子家喻户晓啊。” “不敢当,不敢当,无忧见过龟兹大人。”攸乐微抬头,与龟兹檀四目相接,忙又将自己的视线收回,可仅仅这短短的一瞬,攸乐便已感知了义父此时的心境。那双眼里所流露出的有慈爱,有怜惜,有心痛,有敬佩,唯独没有的就是久仰。 凌云此时也感觉到了龟兹檀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无忧公子的身上,还道他真的是景仰无忧公子的大名,也跟着笑道:“无忧公子确实乃我大梁的神人,能与之相识相知真乃凌云的荣幸。若伯父有时间,下次我们邀请无忧公子一起痛饮一番,听伯父说说夜秦的塞外风情,听无忧公子说说江湖轶事传说,如何?” “甚好甚好。”龟兹檀应答着,眼光却并未转向凌云,却对着无忧公子道:“天色已晚,早晚温差较大,无忧公子衣衫单薄,小心着凉啊。” 攸乐将头垂的更低,脸色有些微不自然,低声答道:“多谢大人关心,无忧身康体健,并未觉得天凉。” 这时,龟兹檀放开凌云的手,却朝攸乐更迈进了一步,微微躬身,一只手将攸乐的手拉起,另一只手又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无忧公子手部冰凉,眼圈发黑,脸色过于白皙,恐体内有寒气淤积,气血亏虚,还要及早引起重视才好。” “龟兹伯父,您竟然还懂医术?”凌云在一旁惊喜道。 “哦,略通而已。无忧公子恐是长年行走江湖,不太注重自己身体的保养,年轻人切不可大意啊。” 凌云见龟兹伯父仍然盯着攸乐,不禁有些微疑惑,只觉龟兹伯父今日异常温和,竟比见到珂玥王妃还要更胜一筹,又见无忧公子竟始终不太抬头,完全不似平日的落落大方和气度从容,竟似有些微闪躲。 “伯父,无忧公子身体很好呢,您有所不知,前日上午他还曾降服一头发狂的烈马,哎呀,那场面可真够惊险的,简直比当年攸乐。。。”凌云本是兴奋的描述着,说至此处却忽而安静了下来。 “攸乐,攸乐,”龟兹檀喃喃自语般,“也不知她现在到底如何了,不论她在哪,都应照顾好自己才是啊。” “伯父,无忧公子一直劝我要心怀希望,我觉得确实应该如此,只要没有坏消息,我们就应该一直抱有希望才对。”凌云见龟兹伯父的脸忽转苍白,忙安慰道。 “是啊,我们应一直心怀希望才对。”龟兹檀又静静地望了一会攸乐,才缓缓将她的手放下,转向凌云道:“凌云和无忧公子同行,是有公干吗?” “哦,伯父您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哪有什么公干,平时都是闲来荡去的,只是途中偶遇无忧公子罢了。” “偶遇?”龟兹檀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凌云,“果然是有缘分啊。”说完又略略转头,将视线投向攸乐,见后者却不看他,只一只手极不自然地轻轻扯着枣红马的马鬃,内心不禁一声轻叹。 他和珂玥鸿雁传书,自然是知道无忧公子的真实身份的,只是今日初次见到无忧公子,难免有些心绪复杂,心情激荡了些。若是在景王府私下见面,他必定会以慈父的身份热烈拥抱攸乐,而此时此地不行,从攸乐的言行举止中,她似乎很怕凌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故而也将满心的激动按捺了下来。 “伯父,夜秦这次向大梁进贡,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吧?”凌云想把话题扯开一点,免得此时的氛围太过沉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致相差无几,略微有不同。”龟兹檀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凌云,压低了音量,此时他将眼珠向右轻轻一转,又立刻回到凌云的身上。凌云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意识到此乃军国机密,不可在此闲谈起,且夜秦同行队伍中定有监视伯父一言一行之人。只是心中纳闷不已,以伯父在夜秦的身份,怎还会如此的言行不自由,不禁涌起一丝忧虑。 “天色已晚,伯父,前面不远处有个驿馆,你们可是到那里去歇脚?” “是的,这条路我们已走过多次,每次都是到前面不远处的悦君驿馆歇息的。二位是否一同前去?”龟兹伯父的视线只短暂停留在凌云身上,却将询问的目光投注在了攸乐身上,眼中充满了期待。 攸乐有些为难,她的本意是今晚连夜赶回京城,那个被救回王府的人还不知是什么来路,她必须要尽快弄清楚,但此时她早已意识到义父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此时执意要离开,定会令老人伤心,于是只好轻笑着望了望凌云,“但凭马公子决定。” “那,那我们便一同前去吧。”凌云有些喜出望外,他原本担心无忧公子因有急事,要急着赶回京城呢。对于这无忧公子,凌云已觉得自己和他是越来越投缘,能和他多待片刻,他的内心都是欢喜的。 龟兹老先生更是有些激动,眸中竟似有些水汽蒸腾,他忙抬起衣袖拭了拭,不自然地道:“有虫子,飞进我眼里了。” “没事吧,伯父?” “没事没事,我们这就启程吧。” 攸乐和凌云上马,龟兹老大人依旧上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面赶去。 除凌云外,其他人对这条路都是极其熟悉的,所以赶起路来速度也快,不到一个时辰,天刚刚擦黑时,一行人便到达了悦君驿馆。 老板是个随和的胖老头,对龟兹老先生一行人是极为熟悉的。攸乐和凌云作为随行者,自然也得到了极热情的款待,攸乐甚至得到了最好的一间上房。 未几,小二便一间间客房敲门,客气地请大家下楼用餐。龟兹檀、凌云和攸乐坐在一间相对豪华和隐蔽的包间内用餐,席间,攸乐更是得到了龟兹义父的极大关怀,除嘘寒问暖外,还频繁给她夹菜,弄的凌云更是有些困惑。攸乐虽感激义父,但觉得自己毕竟只是一个江湖义士,得到夜秦一品大员的极度关怀颇有些引人关注和疑惑,因此,吃到中途,她便找了个借口偷偷出了包间,到客栈院内溜达。 客栈处于深山之中,平时接待的除了夜秦使团外,基本就是一些阔绰的客商,因此住宿环境及条件均属上等。院内宽阔疏朗,正适合客人饭后散步消食。攸乐不愿那么快便回到包间,便在院内四处闲逛,不知不觉间,竟逛到了后厨。以前在家时,母亲也会教自己一些厨艺,说女孩子家无论将来嫁入怎样的家庭,都还是要学会做菜侍候夫君的,但那时自己只惦记着整日疯玩,哪里会想着进厨房,所以直到现在,她都还只会做一道清酿南瓜。 今夜的房客除他们一行人外,只有寥寥几个客人,此时又已近亥时,故后厨的厨师估计已经收工了,整个后厨静悄悄的,想着那道清酿南瓜,优乐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窗户此时仍是开着的,里面透出微微的灯光,定睛再看一会,灯影微晃,似有人在走动。优乐微微低头朝里看,果然看到一人,着胡服,戴礼帽,看服装应是夜秦一队的。优乐正寻思此人怎会独自在厨房,却见其左顾右盼,表情甚是紧张,还抖抖索索从衣袖里拿出一包东西。攸乐忽然想到下午凌云问义父关于进贡的事情时他那有些警觉的表情,于是赶紧闪至窗边阴暗处,紧紧盯着厨房内那人。只见那人将掏出的小包打开,朝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中倒粉状物,边倒边用瓷勺搅拌,直到粉状物全部倒完且搅拌完毕,他又稍等了会,双眼一会盯着面前那碗汤,一会左右四顾,表现得尤其谨慎。又过了一会,他才端起汤碗朝外走去。 攸乐不动声色地悄悄跟在他身后,那人向前走了一会,走至厅堂,又向右走,那边是包间区域,经过了几个包间后,他果然敲响了义父的那间包间。 “谁啊?”是义父的声音。 “大人,后厨说有一份土茯苓煲汤,是特意赠与大人的。” “拿进来吧。” 那人轻轻推开门,攸乐假装刚刚从远处过来,也随后进门了,还专门招呼一声:“小哥辛苦了。” 那人表情极不自然地笑笑,道一声“请慢用”便退出去了。 “无忧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快快快,正好,这道土茯苓汤正好可用于祛除体内湿气,赶紧趁热喝一碗吧。”龟兹檀见攸乐进门,喜笑颜开的,慈爱地招呼着,并要为攸乐添汤。 “伯父,您医术竟如此精通,无忧公子体内有湿气您也可看出,以前竟不知您还如此博学呢。您能否帮我也看看,我是否身体健康。”凌云笑着对龟兹伯父道。 龟兹老大人略微有些尴尬,手里的动作稍微迟滞了一下,但马上哈哈大笑道:“你虽近几年清减了些,但气色体态都正常,所以必定是健康的。”说完仍继续准备添汤。 “多谢多谢,劳烦大人,无忧愧不敢当。”攸乐边笑着感谢,边背对着包间的窗户,手指却悄悄用力,将自己在门外捉到的一只苍蝇弹进了汤里面。 “哎呀,这,这。。。”龟兹檀望着凭空而落的一只苍蝇,有些惊讶,又有些遗憾。那汤底本是乳白,黑色的苍蝇跌入后,如同一堆白芝麻中掺杂了一粒黑芝麻,格外醒目。 凌云也看到了,正待调侃几句那苍蝇可真会享福,可令人意外的是,攸乐此时却大声道:“多谢,多谢大人。。。嗯,这汤成色真好,大人我也帮您盛一碗吧。” 龟兹檀和凌云都是极其聪明之人,见攸乐 (本章未完,请翻页) 竟如此荒唐发声,又见其朝窗外使了个眼色,忙都接着道:“确实不错,来来来,都来一碗。” 直到窗外偷听那人悄悄走开,攸乐才放松一口气,从袖袋里摸出一根闪闪发亮约五寸长的银针探入汤里。 稍许,她将银针取出,见银针基本未变色,又拿近了些细瞧,仔细辨认才可看出银针尖端有丁点褐色,并不明显,不禁皱眉不语。 “无忧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龟兹檀凑近攸乐,压低声音问道。 “大人队伍中可能有奸细。刚才我看到那人往汤里倒东西,但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故未打草惊蛇。目前银针显示只有些微毒性,我怀疑,是一种慢性毒药。”攸乐边低声分析,边回望背后的窗户。 凌云大吃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龟兹老大人此时倒显得冷静,他拧紧双眉,缓缓落座,若有所思般边点头边轻声道:“我明白了。” 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很默契地都未沿着此话题继续谈下去,而是继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没有疑虑重重,倒像是比之前更兴奋,氛围更热烈了一般。 包间不远处一棵千年老樟树的阴影下,一个瘦削的影子仍在仔细监听着包间里的一举一动,此时听见包间内依旧欢声笑语,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随后便悄悄撤离了。此人脚步轻盈,如猫履地,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放心地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一早,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攸乐起床洗漱,小二恭恭敬敬地端来了早点请她慢用,并告知马匹已喂养完毕,随时可以牵出去了。 攸乐在自己房间用完早点,收拾好行李包袱,才一派从容地走出房间。清晨的客栈仍是静悄悄的,昨夜模糊的建筑轮廓此时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院内装修别致精巧,且花香鸟语,绿树成荫,令人心情格外惬意。 她不慌不忙地下楼,很自然地将目光四处游移,却发现龟兹老大人一行早就已在楼下就坐了。只是再定睛一看,龟兹老大人面现忧色,而他对面跪着的一人更是焦灼无比,正是昨晚在厨房偷偷放药之人。 “大人,我,我真的是将包袱放于自己床头的啊,这一路来都是这样做的,从来也未出过任何岔子,可谁知。。。”那人声音发颤,双腿有些发抖,显然极其紧张。 “你也太不小心了,如今这可如何是好,没有了国书,我们还如何去出使大梁。这丢国书,可是杀头的罪啊。”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哪个天杀的贼,昨夜将我所有的东西都偷走了呢。”那人不知所措,伏地痛哭,忽又抬头道:“大人,那偷国书之人定是还在驿馆内,我们封闭驿馆,一个个房间去搜。。。” “你还嫌不够添乱么?”龟兹大人一拍桌子,压低声音吼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是外族人,不是大梁人,这里是大梁地界,是靠近大梁京城的,你有几个胆子竟敢搜别人的房间!” 那人不知所措,一时惶恐一时忧心,又开始哀哀哭泣。 凌云此时也下楼来,悄无声息地和攸乐并肩站在一行人的后面,听了一会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凌云上前询问,龟兹老大人一声长叹道:“唉,出行前我家夫人便替我算了一卦,预言此行必将不顺,一路上我便感觉身体有些微发麻,不似往日那般健康,这次倒好,连国书都丢了。” “伯父,”凌云靠近龟兹檀,低声道:“若实在是丢了国书,我们去找找景王爷,请他帮忙去皇上那通融一下,也未可知?” “这,这可行吗?”龟兹老大人一脸茫然。 “行不行都要试试看吧,”凌云充满同情地看一眼地上跪着那人,“这位小兄弟还如此年轻,大人也不忍心让他人头落地吧。” 那人一听更是放声痛哭,磕头如捣蒜,“马公子,马公子救我啊。。。” 龟兹檀为难地左右都看看,勉强点点头,朝那人道:“董武,还不好好谢谢马公子救命之恩。” 那董武立即转悲为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着凌云和龟兹老大人又是哭又是笑。 趁着那董武伏地叩头的当口,凌云和龟兹檀都很有默契地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后的攸乐,三人脸色并未有任何变化,但彼此间的眼波流动已足以让他们心领神会。 这边攸乐见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对着义父和凌云道:“龟兹大人,马公子,今日无忧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就不便与各位一起同行了。无忧先走一步,告辞。” “告辞。” “告辞。” 龟兹老先生和凌云都毫不迟疑地对攸乐拱手告辞,众随从也对攸乐行注目礼,直到攸乐上马飞驰而去。 夏日,山里的清晨格外舒爽,攸乐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如被熨帖了一般。虽然昨夜趁夜深人静之时去做了回飞贼,此时也仍旧毫无半点瞌睡,且心情愉悦。 奔至一个僻静的山口,她吁停枣红马,将那包药粉从胸口摸出,走至风口处,迎风一抖,药粉便飘散在风中,空气中散发出一种清甜的气息。看来,毒药并不都是丑恶的,难看的,苦涩的,相反,很有可能毒药是美丽的,清香的,甜蜜蜜的。人啊,不多长几个心眼,怎能分的清哪是有益于身心的良药,哪又是披着美丽外衣的毒药呢。 倒完药粉,攸乐继续上马飞奔。离京城大约不足五十里地,周边也开始热闹起来。她难得好心情,路过一个集镇,每碰见一个乞丐,便将一锭银子放在人家面前,直到将从董武那偷来的所有银子全都散出去,她才重新上马回京。 那叫董武的夜秦人,估计从接受暗害龟兹伯父任务的神秘人那里得了不少银两,这下子国书连带私下积攒的所有银两都不翼而飞了,也够他哭一阵子的了。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王府团聚 接近午时,太阳正毒辣,攸乐也进了城。这时气温太高,一般人都不愿意在外面活动,实在没办法还在外面不得不顶着骄阳的,要么是为生计所迫,要么便是为人所迫,比如正在攸乐不远处的一群人。 枣红马此时热得直喘气,身上的皮毛也显得油乎乎的,走在无遮无挡的京城街道上可比在山里难受多了,此时估计它也希望攸乐赶紧回到景王府,让自己也歇歇阴。但攸乐此时却被不远处一群人给吸引了,她驱使着已气喘吁吁的枣红马朝那热闹处走去,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今天丢这个明天丢那个,要是再丢了东西,明天老子就让你们丢脑袋。”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 “陈爷饶命啊,真不是小的们偷懒,这贼他真是防不胜防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小心警戒着轮班值守了,可还是被那贼人给得逞了啊。” 。。。。 一阵七嘴八舌后,那恶狠狠的声音重新响起,“限你们一周之内,必须搞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否则,可别怪陈爷我不客气。” “一周哪成啊,陈爷,这,这不是要我们掉脑袋吗?” “是啊,是啊,贼人都厉害的很,一星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我们怎么查啊?” “陈爷,您就帮小的们去跟公子求求情,请他多宽恕些日子吧。” “好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一个个都再敢讨价还价,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断你们的狗腿。”这凶狠的声音刚落下,但马上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好似根本不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哎呀,无忧公子,您,您打哪来啊,这大热天的。。。”难得那陈水深狠狠教训手下人之时,竟然还能注意到人群外围又来了新的围观者,不过攸乐高高的坐在马上,也由不得他看不见。 陈水深挤出人群,来到攸乐的马下,仰着脸笑嘻嘻问话。 “陈大管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攸乐边摇着手中折扇,边懒洋洋问话。 “无忧公子您是有所不知,最近咱们曾家的店铺频频被盗啊,您看,今日更是损失惨重,金银珠宝丢了好几十件,这,这让我如何向少爷交待啊。”此时的陈水深因极度炎热,早已脱了上衣,全身横肉上都挂满了油汗,让攸乐内心不禁一阵翻腾作呕。 “既然出了这类事,伙计们就要更加严格管理才是啊。”攸乐轻飘飘地丢了一句,就准备骑马离开。 “唉,他们都已经加强戒备了,可还是一桩接一桩的发生,这,咱们曾家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啊。”陈水深因闻无忧公子大名,便自然而然觉得此人自然也会是神探,说不定他随便点拨几句就能帮自己廓清迷雾呢,此时见他要走,忙又追问一句,“无忧公子可有何高见啊,能否帮我们指点一二?” “高见没有,低见倒是有一条。”攸乐的视线冷冰冰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又压低了嗓音道:“恐家贼难防啊。” “哦。”陈水深一副恍然大悟状,忙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一定要从内部开始严格管理。多谢无忧公子指点,您慢走。” 攸乐很随意地点点头,一扯缰绳便朝景王府的方向而去,内心一阵暗笑,心情顿觉又好了一大截。 此处是东安大街,离景王府已经只有两条主街的距离了。攸乐的马儿得了主人的命令,一到没人处便开始撒开蹄子跑起来,片刻间便到达了景王府。 景王府的门大开着,平日里不论攸乐什么时候回来,木伯只要一听见枣红马的马蹄声,马上便会从门内热情地跑出来,为她牵马坠蹬,安排其他小厮丫鬟来帮她端茶送水,若王爷有吩咐便直接引领至王爷的书房,若王爷没吩咐也会又来招呼寒暄几句。 今日,景王府静悄悄的,门口连一个人都没有。攸乐自己栓了马,进门轻唤几声“木伯”,但都无人应答,她有些纳闷地往里走,一路上也未碰上一个人。 她试探着叫了几声王爷王妃木伯,不仅无人答应,整座宅院里回荡的都是自己的声音。 人都去哪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现象。攸乐内心顿时一阵紧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偌大一个景王府怎会如此沉寂,就像空无一人一般。她从外往内一间间房探看,始终没有一个人的踪迹。 此时,攸乐背心的热汗开始变为冷汗,内心已开始狂跳。她顾不得一切矜持或掩饰,首先向王爷的书房奔去,书房内空荡荡的。急步退出后,她又朝王爷的卧室奔去,虽然那里她从未去过,可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繁文缛节了,急匆匆敲了一阵门,仍然没有任何应答。她又不假思索地朝珂玥房中狂奔,心中不断祈祷一切安好,可令她再度跌入深渊的是,珂玥的房中也是空荡荡的。 她在王府内狂奔,急匆匆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在整个景王府回荡,可即便如此,连一个丫鬟仆人都不曾出来查看。此时,她的眼睛已开始发红,只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胸腔中直接蹦出一般。 跑了一阵,她忽觉全身疲累,跌坐于地。六月的阳光刺眼地照射着整座景王府,也刺眼地直射到她的身上,然而,此时她的内心比这毒辣的日头还要灼热。她用双手使劲揉搓太阳穴,强迫自己此时一定要冷静。 自己外出这些天,朝廷应该不会有大事发生;那难道是贼人,可谁有如此胆量竟敢洗劫王府。此时,她的脑中已如一团乱麻,内心已压抑到近乎崩溃,她害怕,怕自己会给景王府带来厄运,带来灾难,她担心是否自己的一切伪装,她背后所有的团队,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被曾家识破了,若果真如此,她便百死莫赎了。 她不敢去想,是曾家派人来洗劫了高家,是皇上查抄了整个王府,甚或是妖魔鬼怪将他们全都抓走了。此时,她恨极了自己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想象力,可是,又恨自己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她环顾四周,一切如旧,院内笼中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花草树木打理的依旧仅仅有条,茶花开的依然荼蘼绚烂,可唯独就是没有一丝人气。赫赫一座王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究竟都去了哪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暂时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她需要冷静,需要好好的休息才能帮自己理清思绪。 所谓绝处逢生,便是对随后优乐最恰当的形容了。 当她怀着极度沮丧和恐惧的心情,推开自己卧室的大门时,一阵貌似憋了许久的大笑如炸雷般凭空响起,还未等攸乐反应过来,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便开始在自己卧室中闪现。景王爷,珂玥,嫣儿,还有司徒浩。他们个个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露着洁白的牙齿。 “你们。。。你们。。。“攸乐悲极生乐,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竟连生气都忘了。 嫣儿最先过来招呼,扯着攸乐的手臂道:“哈哈,吓坏了吧,快过来,压压惊。”说着便将有些木然的攸乐牵引至茶几前,那里已摆放了满桌的酒菜和五张圆凳。嫣儿将她按于最中间一张圆凳上坐下,调皮道,“攸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可记得?“ 攸乐的脑子此时仍是混乱的,极度的恐慌和极度的惊喜都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哪里会去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有些结巴地问道,“人,人都去哪了?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门上传来轻轻的剥啄之声,景王爷一句温和的“请进”后,门便被推开了,是木伯带着两个平日里最熟识的小丫鬟,三人手上有的端着五颜六色的水果,有的端着精致的各式糕点,笑嘻嘻将这些东西全都轻放于茶几后,便都退出了。 很快,门外不远处便响起了木伯不高不低的一声:“大家都出来吧。”,紧接着,各种咳嗽声,低语声便透过门缝丝丝渗入进来。 直到此时,攸乐才真正放下心来,她高高撸起双袖,柳眉倒竖,大喊一句:“司徒嫣儿!你到底搞什么鬼?” 这时屋内的四人都已围着攸乐团坐了下来,左手边是景王爷夫妇俩,右手边是司徒浩兄妹俩,见攸乐开始发火,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 珂玥最先止住了自己的笑声,“以前尚不知嫣儿小姐竟然如此调皮,看着你在外面火急火燎的,我都实在忍不住要出声答应你了。可这小姑娘偏偏不准,攸乐,这真不是我们的主意啊。” “是啊,这小姑娘偏要给你过个从地狱到天堂的生辰,所以撺掇着我们整个王府来配合她。哈哈哈哈。”景王爷也放下架子,随和地指了指嫣儿。 “生辰?”攸乐自语了一句,是啊,连她自己都忘了,怪不得今日一早便看见凌云反复摩挲着那块绿叶碧玉,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了好久。在药圣谷的每次生辰,大家都是最没大没小的,大家挖空心思各种整蛊捣蛋,以司徒嫣儿和司徒谦为首,其中有一次司徒老谷主生日,嫣儿竟然放了一条干蜈蚣在自己老爹的茶杯里,老谷主也没和她计较,这些她怎么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呢? “攸乐,我叮嘱嫣儿此处不是在药圣谷,不可开太过分的玩笑,可她偏不,非得让你过个永生难忘的生辰。。。”司徒浩毕竟不像妹妹那般古怪精灵,见攸乐貌似有点生气,赶紧解释。 “唉,果真永生难忘啊。”攸乐故意轻叹一声,低目垂首,惹得其他四人面面相觑。嫣儿是始作俑者,此时也觉得有点怕怕的,赶紧蹲到攸乐身边,轻推她的双腿,“攸乐,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啦!”攸乐见嫣儿的脸凑过来,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手伸向面前案几上的一盘南瓜红枣泥,嫣儿顺着她的手望过去,虽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已经没有任何时间逃脱了,连连惊叫声中,攸乐已将满手的橘红色全都涂到了嫣儿的脸上,顿时嫣儿如花似玉般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橘红色的糊状物,连长长的眼婕上都挂有枣泥,唯剩两只纯黑的眼珠尚在眨巴眨巴。 众人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大笑,可嫣儿在最初的惊叫之后却尤其淡定,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左舔舔右舔舔,很快嘴唇周围一块便被舔的干干净净,而其他部位仍是橘红色稀泥状,看起来更是滑稽。 “你们,你们可真能搞。”珂玥王妃笑得前仰后合。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嫣儿的玩笑会太过分,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太保守。看着攸乐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她忽而一阵感动,好似五年前那个古灵精怪的攸乐又重新活了过来,与眼前沉稳有度的无忧公子完全判若两人啊,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觉得,攸乐还是可以回来的,只要解决了那件事情,攸乐一定会回来的。 “好啦,这下可以消气了吧。”嫣儿接过浩哥递给她的湿毛巾,将整张脸用力擦洗了一遍,攸乐也止住了笑,细心地帮嫣儿擦掉一些边边角角残留的枣泥。 珂玥此时已将五人的酒杯都斟满了酒,举起酒杯高声道:“夏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攸乐千岁,二愿攸乐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珂玥也调皮地改动了一首《长命女》,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王爷也举起酒杯,笑意吟吟,“轻风澹月,年年去路,谁识小年初度,桥边曾弄碧莲花,悄不记,人间今古。攸乐,本王也祝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轮到司徒浩了,他还未开口,脸却微红,待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时,他显得更加窘迫,一言未发,只是从胸口摸出一个雕工精致的白玉小姑娘递到攸乐手上,“这是我亲手雕刻的,还望你不嫌粗陋。” 如此的好机会怎能不被嫣儿抓住,她一把抢过那白玉小美女雕像,捧在手心里,又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着,“唉,这是我的攸乐仙女啊,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哥,你是不是整夜都抱着才能入眠呢。” “胡说!” “该打!” 司徒浩和攸乐几乎是同时惊跳而起,要去追打嫣儿,嫣儿围着案几转圈,就是不肯停下来,一桌人欢歌笑语,好生热闹。 追追打打好一阵子之后,大家也有些累了,嫣儿告饶,一桌人这才安安静静坐下来享用美食。攸乐今日自然是所有人的焦点,不断有人给她夹菜。 她望着同屋所有人,真觉自己如在天堂一般幸福。只是,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营造的虚幻中,现实中残酷的阴影时时都在笼罩着他们。 门外又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景王爷皱皱眉,他已经叮嘱过木伯,今日除非紧急事,否则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进来。” 木伯推门进来,对着所有人躬身一揖,有些歉然地道:“不好意思惊扰各位,门外曾家派人送来帖子,请无忧公子一起共进晚餐。” 景王爷确实曾经吩咐过,只要是曾家派人来,任何时候都要赶紧来报。攸乐谢了木伯,接过那张精致的请帖,望着帖上曾无庸那熟悉的字迹,字体倒是行云流水,如他本人般风流倜傥,但一想到其所作所为,顿如吞了一口苍蝇般恶心。 “木伯,麻烦你帮我回了他,说今日不得空,改日再登门拜访。”攸乐将那张帖子缓缓撕掉,随手丢入一旁的痰盂中。 木伯忙应答了一声“是”,便又躬身退出了。 “这曾无庸还挺会挑日子,他怎么就知道你已经到王府了,前几日他还派人来过呢。”珂玥王妃见攸乐有些阴沉的脸,生怕搅了她的好兴致,忙举起酒壶又给攸乐添满,道:“先不管那些扫兴的,我们今日还是一醉方休。” 但攸乐此时显然已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她勉强笑着摇摇头道:“今日已经够了,珂玥,谢谢你们。今日回来时,在途中遇见了陈水深,故曾无庸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说完攸乐又望着一旁的司徒浩道:“浩哥,曾家铺子中的案子都是咱们做的吧。” 司徒浩郑重点头道:“没错,按照你的想法,我们已经在尽最大努力扰乱他们的市场了。这一段时间共盗窃了他们有十多家店铺,截断了有七八家的货源,又断了五六家的销路,估计损失在万两黄金之上了。” 嫣儿也接着道:“这些天的曾无庸可是如打了霜的茄子般,一到我那里便唉声叹气,看来确实对他们的打击还是够沉重的。” 待兄妹二人说完,景王爷才轻咳一声道:“虽然你们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但我这里,却有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不得不说。” 众人都紧张地盯着王爷一张一翕的嘴,王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深沉地望着攸乐道:“因户部侍郎出缺,而今户部诸多工作难以运转,故急需一名户部侍郎。昨日在朝堂上,工部、户部、兵部和吏部四大尚书联名,力荐曾乘风出任此缺。” 众人皆瞠目结舌,这曾乘风也太有手段了吧,三品官还没做上两年,如今竟然就要直升二品了。攸乐却恍然大悟,怪不得曾乘风让他的侄子曾明清去出使夜秦,原来他早知自己会被提名户部尚书,且认为自己是志在必得吧。 珂玥王妃急道:“那皇上是否应允了?” “皇上以曾乘风出任三品官时日不久为由,将此事暂时按下了。但若这四大部多次联名上书,而皇上手头又无可用之人,此事恐怕。。。”景王爷语气沉重,忧心忡忡,“若此伪君子爬上二品职衔,以后想要对付他就更难了。” “那,王爷你,还有马伯伯,你们为何不反对呢?”珂玥更是着急。 珂玥心思单纯,不懂人心险恶,难怪会有此想法,王爷轻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此时,高家和曾家仍是友好和睦,我们和曾家也并未撕破脸,若此时反对,得罪的不仅仅是曾家,更是连四大部首脑都一起得罪了。” 攸乐缓缓点头道:“王爷说的一点不错,此时我们还宜韬光养晦,万不可出头露面,成了他们共同打击的对象。我手头所掌握的几桩案子,都因年代久远,证据不足,丝毫不能撼动曾乘风父子。”说着,攸乐又深深看了王爷一眼,“王爷觉得,为何四大部都愿意为曾乘风说话?他们的理由又是什么?” “理由无非是忠心耿耿,政绩突出,百姓口碑良好,众望所归之类,”王爷冷笑一声道:“那几个都是什么货色,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这曾乘风只要投其所好,必定便能将他们拉拢。这四人不惜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在朝堂上谎话张口便来,本王着实为他们感到羞耻,不屑于与这类人同朝为官!” “既然如此,那王爷觉得,这四大部首脑还适合身居高位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他们这样的高官都能被小人轻易以利诱之,那整个大梁不都会上行下效吗,还何谈风清气正,何谈海晏河清?”攸乐有些愤愤,自顾自端起酒杯猛灌一口。 “攸乐,你可想清楚了,你的目的是拉下曾乘风父子,而不是其他更难办的事。那四大部首脑再怎么贪污受贿横行霸道,咱们老百姓也管不着不是吗,能将高伯父救出天牢,将曾氏父子的罪行公之于众,这才是咱们要做的正事啊。”嫣儿有些着急地望着攸乐。 作为这四年来与攸乐朝夕相处的闺蜜,嫣儿太了解攸乐了,见攸乐此话出口,内心必是已经在想下一步的计策了。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旧人巩是新 “是啊,攸乐,咱们是女孩儿家,那些军国大事操心不来,还是留给皇上和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去决定吧。”珂玥一向心疼攸乐太辛苦,此时见她貌似有更大的雄心壮志,不禁有些担心她给自己肩上加上更重的担子。 景王爷和司徒浩却同时保持了沉默。王爷就是朝堂中人,这些年闲云野鹤惯了,本是欲远离那些是是非非,派系斗争,只做个清静无为的闲散王爷,与王妃做只享人间富贵的神仙眷侣,可如今曾乘风父子所暴露出的丑陋本性让他本平静无波的内心起了波澜,攸乐作为一个女子,她的胸怀与情义更是感染了他,此时,他明白攸乐心中所想,只是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做,毕竟,踏出一步便意味着要跳入火坑,他必将首先成为众矢之的。 司徒浩的眼光却始终默默地停留在攸乐的身上。他喜欢她,喜欢了整整四年,可自从得知攸乐的心中还有马凌云时,他本想坦露的心扉便彻底关上了,但他尊重攸乐,愿意支持她所做的一切决定,只要攸乐愿意去揭发四大部首脑的罪行,即便再苦再难,他都愿意去帮助她。 “曾乘风早就不仅仅只是我们高家的敌人,自他将劣质马匹作为战马卖给朝廷从中谋取暴利开始,他便已经是全大梁百姓的敌人了。若他再进一步将几大部首脑以恶行拉下水,则会危害到更多的百姓。”攸乐有些迷惘但又有些坚定地望着嫣儿和珂玥,“你们不必担心我,首先我会保护好自己。但如今,我确实不仅仅要让曾氏父子血债血偿,更要将所有与他相关的罪人都拉下马来,还高家一个清白,还大梁一个清明。” 王爷被攸乐说得有些惭愧,又有些感动,忙举起酒杯痛饮一口,掩住了自己脸上的复杂情绪。一杯饮毕,他又满上一杯,对着攸乐道:“我支持你。身为大梁的王爷,怎可领其禄而不履其责?”接着,他端着酒杯环顾一周道:“大家一起举杯吧,为了攸乐,为了高家,更为了大梁!” 众人忙起身还礼,嫣儿又笑嘻嘻道:“好吧,攸乐,只要你愿意,我司徒嫣儿始终都和你一起同患难,共进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有那么可怕,言重了啊。”攸乐望着一脸诡笑的嫣儿道,可话音未落,嫣儿又指指一旁的司徒浩道:“刚才那些话全是他心里正在想的,我只是帮他说出来而已。” 司徒浩一阵脸红,朝她啐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 嫣儿洋洋得意道:“不仅仅我知道,王爷和王妃都看出来了,你看你那样子,‘我支持攸乐’五个大字都写在脸上呢。” 王妃噗嗤一声笑出来,司徒浩却放下酒杯追着嫣儿便打,你追我赶地又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嫣儿告饶,说自己有正事要说,司徒浩才停下。 “你说,你今儿要是说不出个正事,我追到天黑也非追到你不可。”司徒浩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妹妹。 嫣儿躲到攸乐身后,离司徒浩保持了几米的距离,才一本正经道:“曾家好像有大事要发生。我不确定是什么,但曾无庸貌似既兴奋又紧张。” “你这马后炮,不就是刚才王爷说的提名曾乘风为户部侍郎之事?”司徒浩说着又要冲过来。 嫣儿忙止住他道:“绝非如此。即便是户部侍郎,当得上便当得上,当不上便当不上,不值得他如此茶饭不思,忧心忡忡。从他的语气中,他是想支持自己的父亲去做那件事,但又怕那件事没做成而给全家遭祸,貌似做成了便能飞黄腾达,失败了便会一败涂地,但具体是什么事,我还始终未套出他的话来。” 攸乐不禁起疑,难道曾乘风不去出使夜秦,不是因为自己即将被提名做户部侍郎,而是因为更重要更机密的事?每年出使各国,是大梁最为重要的外交活动之一,如此重要的活动他都愿意拱手让人,幕后这事可太非同小可了。 攸乐见王爷似乎若有所思,紧皱眉头,但却始终未开口,自己也不好过多追问。 “好吧,瞧你这办事能力,打听个半截子,这也叫有重要的事。”司徒浩乜斜了妹妹一眼,再懒得理她,回到自己座位上道:“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要说。” 见众人都紧张地望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忙摆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只是,高府多了一个人。” 攸乐立即瞳孔紧缩,问道:“是谁?” “此人名为阿丑,长的奇丑无比,说是高伯的远房乡下亲戚,但我看他倒时常接近高大哥,且对柳伯母极为关心。因此对此人有些起疑,怀疑他是否是曾家派来的奸细,之前不是有人半夜到柳伯母房中偷窃吗,此人会不会对伯母不利?他接近高大哥,是否想彻底整垮高家?” “你看你这办事能力,不也是打听个半截子吊人胃口吗?”嫣儿也毫不放过机会糗自己的哥哥。 说起高家的生意,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徒剩一个虚架子罢了,本以为将曾家的生意阻断,高莽枝便可趁此机会将高家生意再行壮大,谁知此人仍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稀泥,攸乐不禁内心失望至极,所以说这新来的阿丑接近高莽枝是为了整垮高家,她倒是觉得不太说得通。只是母亲,一想起母亲上次夜间差点被人用棍棒殴打,她便心如刀割。这阿丑是否会对母亲不利,这才是她最大的担忧。 司徒浩见攸乐泪珠盈盈,忙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攸乐,我,我一定会保护伯母安全的。上次那个行刺的,我已试探过了,果然是那个魏忠。但我看他后来并未对伯母有任何不轨,也便没急着告诉你了。至于那个阿丑,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定能摸清他的底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魏忠?他为何要去母亲卧房呢?” “肯定是要找某样东西,”司徒浩若有所思道:“不过,据我观察,这魏忠和曾晚晚,貌似都有些虚张声势,其实,他们并不像自己在外人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恶毒,所以,攸乐你暂且放心,伯母不会有事的。” 既然安全无虞,攸乐便不再朝这方面考虑,至于曾晚晚主仆究竟是真恶毒还是假恶毒,目前她并没有心思去关心,而是将自己的思绪很快转移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王爷,柴房里那人,我今日一定要去问问,看他究竟是何人,麻烦王爷今夜安排一下。” 王爷却神秘地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司徒浩,司徒浩则接过话题接着道:“你不用去了,刚才王爷已悄悄带我去看过了,那人我清楚的很,叫巩是新,是高莽枝的亲姑父,之前多次到过高宅的,至于他为何会被陈水深毒打,这个我们还未了解清楚。攸乐,我建议对待巩是新这件事,你还是要缓一步来,此人可不是高家的小厮,也没李大新那样的忠心,他是个只认钱的无赖,我恐怕你匆匆忙忙去问他一些旧事,他将来有朝一日会全都说给他人听,这样你就危险了。” 这一层攸乐倒是没想到,于是也只得将满腹疑问先压下来,皱了皱眉,忽而又觉前程一片迷茫暗淡,不禁轻叹一声,泪珠不自觉地滑落了。 “攸乐,你放心,这件事我再安排药圣谷的兄弟们去打听。“司徒浩见攸乐掉泪,忙递上自己的手巾。 “如此,便麻烦浩哥了。”攸乐并未接过,只是转身拭掉自己的眼泪,又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本是大家为我过生日,一桩喜事被我自己搅得一团糟。各位,我们继续举杯,一醉方休。” 嫣儿见哥哥收回自己的手巾,难得的未去调侃他,而是忙着凑趣道:“必须的,不醉不归。今日嬷嬷可允了我一整日的假,我非喝到昏天黑地不可。” “一醉解千愁,来来来,我们继续刚才的,以诗、舞、乐助兴,喝它个痛痛快快,让攸乐今日做个无忧无虑的寿星。”珂玥说着起身,对着嫣儿道:“听说嫣儿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琵琶,这样,你奏乐,我起舞,如何?” 嫣儿边连声应答:“没问题,没问题。”边下桌将墙角边自己带来的琵琶抱起,轻拨琴弦,试了几个音,便道一声:“开始吧。” 琵琶音起,是铿锵有力的《十面埋伏》。嫣儿平日里虽古灵精怪,但此时却有如战神附体,指间风雷涌动,节奏紧张,扣人心弦。珂玥本就是胡人后代,擅长骑射,虽多年养尊处优,此时却舞姿豪迈,目光犀利,两条水袖舞得风生水起。到高潮处,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以乐配舞,以舞助乐,宛如千军万马在声嘶力竭般呐喊,在刀光剑影中决战。 此时的攸乐,表面笑意吟吟,似在耳听仙乐,眼观舞蹈,内心却早已跑到了另外一个跑道上。 那是一个没有音乐没有温情脉脉,只有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残酷跑道,然而,无论如何,既然选择了这条道,前方即便再多坎坷险阻,她也要努力跑到终点。 京都的盛夏,又湿又闷,整个京城像蒸笼一般炎热。高宅内绿树成荫,夏蝉也尤其多,聒噪的蝉鸣令人头脑发昏。然而,此时高莽枝的房间内却是一片肃杀之气,仿佛在此处炎炎夏日也被冻结了一般。 在高莽枝将自己房内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将曾晚晚梳妆间里能砸的也全砸了之后,终于累倒在地,整个宅院也呈现出大乱过后的沉寂,除了蝉还敢发声,谁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高莽枝此时颓然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说一句话。在仆人们的心目中,这位胆小懦弱的大公子近几年脾气虽越来越乖戾,但顶多也就敢摔摔茶杯之类的,像这样雷霆震怒的样子,还从未出现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曾晚晚此时竟也未像往常一样去劝慰,不论这劝慰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假意。 还是只有高伯,待一切安静了之后,才敢静悄悄地上前,手捧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茶水,穿过一地残渣碎片,来到他的身边,蹲下老迈的身躯,将他的手轻轻拉起来,要把茶杯奉到他的手上。 高莽枝目光呆滞,面如死灰,额头上满是汗珠,也不知是因摔砸东西而费尽力气,还是因内心的无比悲凉恐惧。高伯忍不住一阵心痛,这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不是高家亲生的,但这些年也感情深厚啊。高莽枝没有去接那杯茶,又呆了片刻才将散乱的目光收回,聚焦到高伯的脸上。 “高伯,”他一开口便掩饰不住内心的脆弱,双眼通红:“我高莽枝是不是为人太失败了?这些年,高家的财产已从我手上流走了大半,我也想要将高家发扬光大,我也不想高家在我手里垮掉,万一革登有朝一日能回来,我也还有一些家业交到他手上,可他们,曾乘风曾无庸,他们好狠毒,。。。”说到这里,他终于憋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扑簌簌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高伯看着这个孩子三岁进家门,虽畏畏缩缩胆小怕事,却很少有掉泪的时候,此时眼见这个大小伙子在自己眼前落泪,内心如何不惨痛。 他知道,大公子这一次受到的打击着实不小。前些日子,赵锅头将一个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人带进了高家后院,林四见情形不一般,便偷偷潜进后院柴房查看,原来是那人将一根银针插进头马的脑袋里,导致头马短暂发疯,整个马帮差点在山间乱成一团,赵锅头在高莽枝的要求下带回那人细细审问。刚开始,那人还死不承认,后来经过几天几夜的拷打,又不给吃不给喝,才实在熬不住了,承认自己是受曾无庸指派,已经是第三次到马帮搞破坏了。这话一出,高莽枝当时便气的差点晕过去,他实在没想到,曾无庸竟然会卑鄙至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 ,高家这些年的逐渐败落估计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当时他气昏了头,拉出一匹马便直奔曾家而去,想要找曾无庸去理论,可曾家一看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根本就不让他进门。两个家丁开始对他还算客气,后来不知是受了什么指使,竟然将他痛打一顿,将他赶的远离曾家大门,并威胁他不准再出现,而这期间,曾家父子始终未曾露面。高莽枝回到高宅,已气到丧失理智,开始狂砸东西,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公子究竟遭遇了什么,只有全程都悄悄紧跟高莽枝的林四才知道,并偷偷告知了高伯。 在这个家里,能和高莽枝说上话的似乎也只有高伯了。可高伯能说什么呢,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乱嚼舌根的下场就是被割掉舌头,现在在高家,谁不是噤若寒蝉胆战心惊。这些年,他时常默默地潜伏在暗处,早已看出曾家人的野心,但大少奶奶曾晚晚是曾家人,他哪敢向高莽枝说上一句对曾家的怀疑啊。如今,事实已铁板钉钉地摆在了面前,高莽枝这才是真正醒悟了,有些话他也不得不说了。 “大少爷,“高伯一面更加靠近了一点仍然颓丧坐在地上的高莽枝,一面警觉地抬眼四周望了望,见门窗已关闭,房子很大,他们处在一片狼藉的中间,两人此时的谈话绝不会有第三人听见,”曾家狼子野心已是昭昭事实,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让高家强大起来,才能不被他们彻底挤垮啊。“ “强大起来,谈何容易?“高莽枝半边脸颊的肌肉稍稍抽动了一下,苦笑一声道:“曾乘风是茶马御史,收购多少茶叶,茶叶质量如何,能换多少马匹全都是他说了算,这些年若不是他们父子俩处心积虑,我高莽枝何至于败落至此。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信了他们的鬼话,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骗我,全都在骗我!“ 高莽枝将灰暗的目光聚焦到高伯的脸上,盯了他好久,才缓缓开口道:“高伯,我不是高家的孩子,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高伯实在没想到他此时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时愣在当场,见这位大少爷目光恳切却又无比可怜,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那,那父亲。。。高。。。他是真的杀了我的亲生父亲吗?“高莽枝见高伯点头,认为他一定知晓当年的一切情形,急切问道。 “我不知道。“高伯痛苦地摇摇头,”大少爷,我跟随老爷二十多年,你也从小就在高家长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应该都清楚,你觉得,老爷那样宅心仁厚德高望重的人,会去为了利益杀人吗?“ 对于老爷是如何入狱的,高伯本来并不清楚,得知老爷竟然是因杀了高莽枝的亲生父亲而入狱的这个消息还是林四前段时间打听来告诉他的,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大公子对自己的养父会有如此复杂的感情。可是,他不相信老爷真的会去杀人,绝不相信,但老爷为什么从不为自己辩解,当年的情形到底如何,他却无从知晓。 “那,万一他是伪君子呢?有人说,他一直在伪装。。。“ “伪装?“高伯冷笑一声道:”即使真是伪装,能够二十年始终为国为民,伪君子也成了真君子了。“他将头转向高莽枝,冷冷地问道:”谁说老爷在伪装,是曾乘风吗?难道此时大公子还没察觉,他曾乘风才是地地道道的伪君子吗?“此时他说话的语气,俨然已不是一个仆人应对主人的恭敬了。 “是。“高莽枝回答,他语音低沉,底气已明显不足。如果说昨日他还对曾家父子尚抱有幻想,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觉得一切都可能是自己的凭空猜测。曾乘风可能是个好人,因为他对旧友已经半疯的夫人如此友善;曾无庸可能是个好人,因为他每次到高宅来都会带各种各样的礼物;曾晚晚可能是个好女人,她和自己毕竟已经多年的夫妻了。。。可昨日一过,他才真正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这曾家三口才是真真正正的伪君子,是自己养在身边由自己逐渐喂大的狼啊!有了这样一个结论,他不禁想到了这些年高家的所有变故,周身突然如置冰窖般,即使是这酷热的炎夏也无法抵挡这种彻骨的寒冷。 “大少爷,你怎么了?“高伯意识到高莽枝表情的突变,见他四肢似都在发颤,伸手去摸他的双手,也是凉冰冰的,不禁吓一大跳。 “我去叫郎中。。。“高伯放下莽枝的手便欲起身。 “别走!“莽枝迅速而有力地抓住高伯的手,满脸悲戚,边摇头边低声道:”我没病。我只是。。。错了。。。这些年全错了。“ “什么错了?“高伯又探探他的额头,关切地问道。 “高伯,你还记得巩叔吗?“莽枝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坐直了身子问道。 高伯当然记得巩是新,那个满脸无赖,一次次厚着脸皮前来向高莽枝讨钱的二流子。他打着姑父的旗号来向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儿借钱,前几次高莽枝对他还算客气,给的也较多,毕竟这是自己在这世上真正的亲人,可是那姓巩的拿着钱去吃喝嫖赌,转眼就将钱花完了,一次次来高宅索要钱财,貌似高宅就是他家似的。后来,高莽枝也逐渐对他不再客气,再后来就避而不见了,至于这人去哪了,高伯也不知道。 “记得的。”高伯问道:“他不是您的姑父吗?大公子是想再向他了解当年的详情吗?” “是的。”高莽枝两眼放光道:“既然曾氏父子一直对高家虎视眈眈,那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假的,我要去找巩叔,核实二十年前的事情,看是否真是父。。。高。。。杀了我的亲生父亲。”每次说到高普沧,莽枝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不知该依然敬他称他为父亲,还是该恨他而直呼他的名字。如今迷雾重重,他更加不知道这些年是否自己都恨错了人。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深夜大胆盗宝 “嗯,也好,只是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啊。”高伯摇摇头,又觉得今日来此的话题重点已被扯太远了,赶紧说道:“但目前为止,大少爷,还是要让高家振作起来才行啊。”高伯望着这个似乎心思已不知神游到哪了的公子,一阵焦急,又道:“若此时再不振作,高家可能就永远垮下去了。” 高莽枝这时似乎才将遥远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望着高伯道:“你可有方法?如今的高家已经穷途末路,我高莽枝从哪一方面都比不上曾家,他们若想继续整垮高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哼,哪有那么容易,高家即便是只蚂蚁,也是只能咬人的蚂蚁,死之前必将他咬得遍体鳞伤才是。“高伯语气冷冽,剑一般的目光直射向高莽枝,倒是让这位大少爷内心一紧,没想到平时低眉顺眼的仆人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大少爷,难道你甘心,就这样被他们捏死吗?“ “高伯,您有什么主意,我听您的。。。“此时的高莽枝,已为高伯的气势所震慑,加之自己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此时更是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在高家勤勤恳恳二十余年的老仆人身上。 “公子,高家如今确实已经风雨飘摇,但高家还有后台和靠山啊,您怎么从来不用呢?”高伯用询问的眼光望着这个不成气候的高家大公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又怜其孤苦无依。 高莽枝望着高伯探询的目光,顿时明白他所指,可他怎么敢去找那两个大靠山,尤其是在凌云面前,连抬起头来都需要勇气。他不想解释,更不敢解释,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思至此处,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在山上遇见的无忧公子,那人虽面相陌生,但那双眼睛,却如此熟悉,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眼睛,是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眼神呢,相似到让他的思绪顿时就能飞回至四年前。 “公子,公子。”高伯连叫两声,他哪里知道高莽枝此时的心思竟然飞到无影无踪了,忙连唤两声,“如今高家想要振作起来,借助靠山的力量便是唯一的出路了。” “若是要找景王府或高家,我宁肯不去。”高莽枝坚决地摇摇头。 高伯见大公子这副无精打采的神情,知道一切都只是白说,轻叹一声,又立即推出了今日的主题,本来他今日也丝毫未作让高莽枝能够振作起来独立支撑门面的打算。 “大公子,您觉得阿丑如何?” “阿丑?”高莽枝的神情有些迷茫又有些兴奋,“高伯,这阿丑真是你远房亲戚吗,从那穷乡僻壤小地方来?可我怎么觉得此人言谈得体,举止大方,分析问题也是高屋建瓴一针见血,完全不像是未见过世面之人啊。” “哦,是的,”高伯有些随意地答道,“他幼时便表现得聪明无双,但我很早就离开家乡了,所以他后来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世面,我并不知晓,但此人的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大公子,有些您不愿出面的事,让阿丑去办,如何?” “让阿丑办?”高莽枝有些惊疑地望着高伯,他倒不是怀疑高伯别有用心,只是不敢确定阿丑果真有这个能力,“虽说这阿丑确实聪明,可我们这茶马生意上的事,他可是从未接触过,又怎能去接下来呢?” “大公子请放心,我和阿丑好好聊过,在从老家逃荒过来之前,他一直在老家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做大管家。这孩子自幼我便知道的,从不打诳语,扎扎实实,老奴您信得过吗,只要您信得过我,我就信得过他。”高伯诚恳而坚定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高莽枝,此时更是急切地希望高莽枝能够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好半晌,高莽枝才勉强点点头道:“你想让他做什么?” “找景王府和马公子借钱,然后到南中收茶叶,到全大梁各地收茶叶,这是对曾家最有力的反击,也是高家崛起最直接的方法!”高伯双眼放光,灼灼地盯在大公子的脸上,可高莽枝却觉得这聚焦的目光似要将自己燃烧一般。 “借钱?”他拼命摇头,但凡一点小麻烦他都不敢去惊动那两家权贵,更何况是借钱,大笔借钱。 “公子,若您是真心想要让高家振作起来,这便是唯一可行之路。”高伯也不着急,他知道让这个胆小的大公子一时接受这个观点确实有困难,不过,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和决心,因为,阿丑是他绝对值得信任之人,也是高家绝对值得托付之人。 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一个人比阿丑更适合担当重振高家的重任!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高莽枝闭了闭眼睛,又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是否跨出这一大步,他还需要太大的勇气去支撑。 高莽枝虽非高家亲生,但自幼便在高家成长,接受的都是高家的理念教养,这个内心本就良善的人,此时是真心希望高家能重新崛起的。只是,他还迈不开步子,张不开嘴。 临川,是距离大梁都城大约五十公里的一个小镇,这里因海拔偏高而早晚都笼罩在雾气之中,因而也格外能产出好茶来,高家在临川就有自己的茶园。同时,因山势险峻,道路崎岖,人迹罕至,高普沧当年为了保存高家财产,将地库便建在了临川,里面的金银珠宝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大梁人只知道,当时的高普沧是名动京城的第一大儒商,是足够有实力买得下任何东西的。 这座地库建的极其隐秘,占地面积大约有十亩见方,远远望去只有一扇沉重的大铁门和略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铜墙铁壁,四周山高林密,杂草丛生。若不知道地库存在的人,根本不会往那种地方去,恐有豺狼虎豹出没,又恐有鬼魅藏身于此。地库存在了这么多年,并且保存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完好无损,里面的财物丝毫未被人劫走,一是几乎无人知晓它的存在,二是它实在坚不可摧,普通小贼根本是望而兴叹。 此时,夜已深,星光点点,夏虫啾啾,白天烤人的暑气此时已降下来了,正是安睡的好时候,整个大梁几乎都已在沉睡中了,静谧而安详。而此时的临川,白天酷热难当人迹罕至,此时却人声鼎沸了起来。 远远望去,自京城至临川的一条蛇形小道上,长长的一条火龙正在蜿蜒前进。走近细看,却见队列中的每个人都是披坚执锐,人手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将那些士兵的脸个个照的油光发亮。长长的士兵队伍最后则是更为庞大的拖车阵容,每个人都拖着一架两轮板车,车身上均捆绑着方方正正的大木箱子,车身前方有一横栏,栏上绑着高高燃烧的火把。这绵延了大约一两里长的队伍将整个寂静的山谷都几乎点燃了,照亮了。山路崎岖,粼粼的拖车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快点,快点,跟上。“队列旁一矮胖男子,一边扬鞭打马,一边不停地催促,遇有走的慢一点的士兵,他会从马上跳下来一顿臭骂,甚至去踢上两脚。如此飞扬跋扈的,在京城也就陈水深排第一了。 此时,他因兴奋而脸颊涨的通红,见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紧跟着队伍,才自队尾打马奔到了队头。队伍的最前面,是两顶豪华坐轿,因天气炎热,两顶坐轿均为敞篷,山风轻拂,凉意阵阵,比起后面步行的士兵们,轿中的人可是舒服多了。 “老爷,我从头到尾共数了三遍,一共是50人,30辆板车,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陈水深奔至最前面的轿子,朝轿中人汇报。 “嗯。”曾乘风闭目养神,听到陈水深的声音也不曾睁眼一下,只淡淡道:“今晚事成后,按照名单,每人十两银子作为奖励。”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些士兵恐怕手脚不干净,毕竟不是我们自家人。。。” 此时的曾乘风,身体虽有些疲惫,神情却是兴奋的。瞎掉的左眼已被蒙住,从其右眼射出的光却是灼热无比。今晚,是他思虑已久的行动,是他破釜沉舟也要去做的一件大事。 “老爷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陈水深赶紧回复:“我一共带了十个兄弟出来,已经分派好任务了,每人盯五个人,并且在进入地库前,所有人都会脱掉衣服,保证出来时不夹带任何东西。将所有东西都按顺序摆放好之后,才会允许他们再去穿衣服。东西那时候已经在箱子里都摆好了,也上了锁,谁也没机会再去打开了。” “嗯,办的好。”曾乘风轻轻点头赞许道,又不忘添了一句:“兄弟们辛苦了,到时候每人五十两奖励。你,一百两。” “多谢老爷。”陈水深兴奋地从马上跳下来,要给曾乘风磕头,老者却轻轻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干好自己的事。 陈水深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起身上马,又开始来来回回地叮嘱,催促。今晚的大事,可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近一两年来,曾家麻烦不断,远远不如前些年办事那么顺风顺水,他的日子也远没以前那么好过了。到底什么原因,以他那样的智商确实是难以猜出来,但唯有为主子更加卖命,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此时,看似已进入梦乡的曾乘风,头脑中却是在经历一场大风暴,根本停不下来。今晚如此大胆而仓促的行动,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本想和高莽枝继续维持着表面良好的关系,慢慢地去寻找钥匙或者干脆哄骗高莽枝同意他们一起去撬开地库,毕竟高莽枝现在是高家唯一的继承人,他对于地库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只要他同意了,地库里的那些金银财宝自然已不在话下。以他这些年对高莽枝的观察,这个干女婿他是半点也瞧不上的,但正因为他的懦弱无能,他曾乘风才可以有如今的风光。可谁想到,这小子前些日子竟然像发了疯一样的跑到曾宅大吵大闹,惹得街坊四邻全都出来围观。这实在不像高莽枝平时的为人与个性,看来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如今,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了,自己也似乎再没有与他表面虚与委蛇的必要了,于是昨晚密信给曾晚晚,让她今晚务必拖住高莽枝,他们偷偷出来将地库里的财产取走。 其实,所谓偷偷,哪里会是偷偷,队伍首尾共长上百米,一路叮叮咣咣,只差没有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了。他也想好了,万一有人出来当面指责他偷盗地库,他就把高莽枝抬出来,毕竟,名义上他也是岳父大人。再说,今日来的可都是兵部实打实的士兵,穿的军装也都是周周正正的,即便被过路者看到,也会以为是一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呢。 他去找兵部借兵,其实是很早就想好的一步棋,借几个兵只是幌子,借此机会与兵部尚书勾连上,那才是最终的目的。当初想找郑静石当个牵线人,谁知那老头竟然自寻死路,那也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想到此,曾乘风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要和人拉上关系,谁能拼得过自己,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去砸,有足够厚的脸皮去腆,就没有接近不了的人,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如今户部,工部,吏部以及最难啃的骨头兵部,都已经被自己拉下水了,大家站在同一个战壕里,怎么不会互相帮衬着点呢。 只是那郑静石,那日不知被何人所救,如今又在哪里,至今都还是个迷,也是个巨大的隐患。还有,那景王爷既然救下了郑静石,是否会已经知道了自己深夜杀人的罪行,虽自己将行凶现场收拾的干干净净半点证据也找不到,但自己左眼被射瞎已是事实。这些若是被景王爷给联系起来,自己的麻烦还少得了吗? 想到这,曾乘风回过头,去看后面软轿上的儿子,见他神思恍惚,貌似心不在焉,不禁心中微怒。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京城里来了个司徒嫣儿,这个平时还算把持得住的儿子,连魂都似乎被勾走了似的,不过要说那份痴情,却又是象极了自己,想到那个尚在病榻之上的女人,他不禁心中一声哀叹。 曾乘风盯着儿子半晌,见他仍是一副神游太极的模样,不禁重重咳嗽了一声,这猛然窜出来的声音吓了那个正沉浸在温柔乡中的曾无庸一大跳,一个激灵后才聚焦到老父身上,见后者正严厉地瞪着自己,赶紧问:“父亲,到了吗?” “还没呢。恐怕你身到了,心也没到吧?”曾乘风脸上一丝笑意没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 “哪里,今晚行动如此重要,孩儿怎敢不用心?”曾无庸回道,从内心深处,他仍是惧怕和尊敬父亲的。 “那就好。”曾乘风略点了点头,又问道:“晚晚那里,今晚能确保不会出问题吧?” “您放心吧,我让人带了迷药去给晚晚,保证高莽枝一觉睡到大天亮。”曾无庸忙回答。 “嗯。”曾乘风随便应答了一声,也开始闭目养神,今夜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此时趁机先打个盹吧。 “父亲,”曾无庸细细的声音传入耳际,曾乘风也未睁眼,但仍继续听着。 “那件事,我觉得,风险太大了。。。。”这声音细小得如同蚂蚁爬一般,周边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可曾乘风一双眼却猛地睁开,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儿子,紧接着说出的话更是如刀般锋利,“你找死吗,在此处说这事!” 曾无庸有些讪讪的,又有些委屈,低声辩解道:“这里四处无人,鬼才听得见。” “你忘了我们曾家现在是被人盯上了吗,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都还未查清,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整垮我们曾家。”曾乘风见儿子仍懵里懵懂,不禁低声厉喝,“再说,那件事已由不得我们不做,凡是已经知道了那事的人,又不跟随他们的脚步,我们还能有活路吗?糊涂!” “可是,父亲,我们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住口!”曾乘风此时恨不能甩那优柔寡断的儿子一个耳光,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咬紧牙关,将一口恶气吞回肚子里。 “成大事者,不仅要有超世之才,更要有坚忍不拔之志。你如此优柔寡断,如何成事?”曾乘风压低声音怒斥着儿子。 曾无庸见父亲如此动怒,也不敢再多说,转过身来继续闭目养神。 这时,前方陈水深已骑着快马飞奔过来,到跟前才勒住马道:“老爷,前面马上就到了。一个小山坡,车马都上不去,您受累,下来走两步。我把后面的箱子全都安排好后就让人上去。” 这时,已有家丁过来扶曾氏父子二人下轿,又有人来将火把举得高高的,四周被照的亮如白昼,一行人簇拥着二人往小山坡上走去。这里曾乘风是知道的,当年建这个地库时,高普沧丝毫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怎么建,找谁建,建多大,这些本应绝对保密的信息在他这里却是透明的。其实,想想高普沧为人确实够坦荡,可唯独夺妻之恨这一点不能忍,而这却是作为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耻辱。曾乘风想到这里,不禁又咬紧了压根。 山坡不高,只是有些陡,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地库前,依然是十多年前的模样,冷冰冰的铜墙铁壁毫无人间烟火之气。曾乘风看着那精铁铸就的一把巨型锁,不禁一声冷笑,纵你金刚不坏,今日烧也要将你烧化。 “老爷,您请坐。”这时,陈水深已不知从哪里端来一把太师椅,毕恭毕敬地放到了曾乘风的身后,待坐定后,又一挥手,不无自豪地道:“老爷,您看,所有的箱子全都已摆好,待会只等地库打开后,搬出来就直接放进去了,然后再将每个箱子封死,连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曾乘风轻轻点点头,抬头望望天空,夜色暗沉,周遭寂寂,但东方已微微露出熹微红光,知应是丑时过,已是寅时了,叮嘱道:“抓紧时间,天亮前必须离开地库。” “是!”陈水深响亮地答应着,又用力一挥手,便见两个彪形大汉扛着一把崭新的大刀上来,那二人均光着上身,膀大腰圆,但扛着大刀却也全身淌汗,气喘吁吁,可见着实沉重。刀锋在火把的映射下,折射出逼人的寒光。 “老爷,这可是我找城北最有名的张铁匠,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专门打造的刀,绝对锋利,削铁如泥。”陈水深一面向主人邀功,一面指挥二人赶紧开始砍锁。 “铛”,“铛”沉闷的铁器撞击声仿若直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紧盯着那把大铁锁,兴奋的幻想早已取代了本应有的害怕。没有人能想象,那里面究竟埋藏着多少宝贝,当见到的宝贝超越自己的极限时,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而来的,还有不时闪现的铁火花,火花每溅一次,刀口似乎又卷了一点,铁锁上的断裂也似乎更大了一点,曾乘风心里的兴奋与恐惧都更增加了一点。 自从决定来地库,他便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曾家目前已是危机四伏,若再没有大笔的财力做支撑,恐怕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了。而借助这笔巨大的财富,他可以将朝廷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拉下马来,到时候,还发愁什么收不到茶叶,还发愁什么借不到兵,干不掉郑静石,整不垮高家。。。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老爷老爷!”陈水深抖着肥胖的身子,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油光可鉴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边跑边大叫道:“开了,开了!” 曾乘风从太师椅中一跳而起,拉起一直站在一旁的儿子,颇有点激动地道:“走,一起去看看。“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恶行又被撞破 这地库建造时,老主人高普沧是一直守候在旁的,当时,除了工匠,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颇有些神神秘秘,竟有些不太像高普沧平时光明磊落的为人。当然,大量的金银财宝要存放在一个远离自己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万无一失吧,高普沧再光明磊落也还是要有点小心思的。 所以,曾乘风虽了解地库的所有外在情况,对内在却是一无所知。他也曾经旁敲侧击问过此事,希望高普沧自己能提到地库之事,毕竟二人是多年无话不说的老朋友,但他从来就像根本不知道地库存在一样的,从来闭口不提。事后,曾乘风到处去悄悄寻觅当时的那些工匠,却奇怪的很,一个都没寻到,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过按照高普沧的为人,绝不至于将那些人杀掉灭口,也更不至于将这里修的机关重重,步步危机吧。 曾乘风兴冲冲地三步并作两步跨至铁门前,将那把足有一人手臂粗长的大铁锁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此时,它还挂在铁门上,示意陈水深将锁取下后,便欲推门而入。曾无庸却一把拦住已兴奋到有点冒进的父亲道:“还是让孩儿先进吧,这里面十多年来从未有人进过,恐有危险。” 曾乘风猛然意识到确实有这种可能性,自悔今日怎会如此鲁莽,也一把拉住儿子,又朝周围望了望,最后将目光投到了陈水深身上。后者立马会意,嬉笑道:“老爷,我先进吧,我先去探探路。”说着将腰带又紧了紧,长长吸了一口气,肥胖油腻的脸上两块肌肉抖动了一阵,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才接过旁边一名下人递过来的火把,将大铁门推开了。 厚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深红色的铁锈纷纷从顶端跌落,整个地库鸦雀无声,所有人均翘首望着陈水深厚实的背影,尽管那背影一点也不迷人。 多年不见天日的地库,今日终于要揭开神秘的面纱了,这如何让人不激动呢。然而,等待的滋味总是难熬的,似乎连一秒钟都显得格外漫长。陈水深进去多久了,曾乘风不知道,未随身携带沙漏,他只知道自己紧握的手心中汗聚集得越来越多,儿子紧抓住自己肩头的手力度越用越大。 他开始闭目凝思,这笔钱若得来该如何分配,眼下正是晋升户部侍郎的关键时期,四大部的银两至少还要再追加一万,还有各级各层的打点,这条道上的每个小角色都需要买通,不能出任何一点意外。况且,眼下除了户部侍郎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也需要花费大把的银子。不过,若事成了,曾家便会光耀千古,彪炳史册了,当然,那件事必须成,也只能成,一旦失败,整个曾家便会诛灭九族,尸骨无存,所以他已经没有任何迟疑和后退的余地。 刚才在途中,曾无庸问起的事正是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目前已在筹划阶段,自己想都没想就站在了罗尽忠一边,当了罗尽忠的舔狗,他希望得到的当然也是自己几辈子不可能想象的到的荣华富贵。只是,此事确实风险太大,干系太大,除了自己的儿子,其他任何人都还不知道此事。地库的金银取出之后,也还需要去筹办此事。 “爹,怎么回事,多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曾无庸焦急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急,再等等。”曾乘风缓缓道,继续他的神游。这两年究竟是谁在背后对曾家下手呢? 景王爷?不像,他几乎从不涉朝政,这些年闲云野鹤,连聘请个幕僚竟然也是用来讲茶经种茶叶的,要说他会来对付曾家,着实说不通。 马凌云?也不像,那小子这几年都在忙着寻找高攸乐,连在京城都没待上几天,似乎也无暇来对付他们。 高家?更加不可能,高莽枝前几日才来闹过,那时他才知道曾家一直在暗中针对高家,这两年的行动必定不是他所为。 那到底是谁呢?会是朝中同僚? 曾乘风将所有的线索都再次梳理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人,且得罪的如此彻底。这些年他在所有人面前精心树立的形象都是宽厚仁和,正义凛然的,且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人前人后极尽讨好,连个小鬼也不曾怠慢过啊。。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这带着明显焦灼的话再一次打断了曾乘风的思绪,他有些懊恼地微微睁开眼,见曾无庸正朝洞内张望,但始终不敢迈进一步,不停揉搓着自己的双手。 “淡定!沉住气!”曾乘风低声喝道。如果说自己太了解高普沧,那他可以肯定这个多年的“老友”的确不太可能在洞内设陷阱害人,但有没有可能设置迷宫暗道之类,让人完全迷失方向呢,或者陈水深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又或者找到了另外一个出口正在转移里面大量的金银财宝? 想到这里,曾乘风不禁一阵心悸,似乎自己的猜测已经变成了事实。他一把推开儿子,坚决地道:“你让开,我进去看看。”曾无庸正待拦住父亲,却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曾乘风停下脚步,两个拳头攥的咔咔直响,紧紧守在铁门边。很快,陈水深赤裸着上身,全身上下汗津津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靠近二人,身上一阵热浪袭来。他知道大家都早已等急了,吞一口唾沫让自己赶紧恢复正常,才气喘吁吁道:“老爷。。。洞里。。。洞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可以想象众人此时的惊讶,眼珠子都差点落的遍地都是。如此大张旗鼓,孤注一掷地前来,难道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哦,不,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调整了一下气息又解释道:“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大铁门后面全是大石头,除了大石头,什么都没有。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道,黑咕隆咚的,我举着火把到处看了,没有门窗,没有任何入口。” 曾乘风几乎气绝,不待他说完,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火把,急匆匆进了洞,曾无庸和陈水深也紧跟其后。在火把的照耀下,洞内的一切都看的真真切切,走道两边除了整整齐齐的方形暗灰色大石头,确实什么都没有!因长年不见阳光,石头上阴湿滑腻,触感惊人,伸出手去拍去推,石头纹丝不动。曾乘风围着走道快速走了一圈,仍不死心,又准备继续再走一圈,可因地面潮湿,他脚步又虚软,重重摔倒在地,气得使劲踹了那些冰冷的石头几脚,满腔的怒火此时无处发泄,一时气急,只觉得头晕目眩,口中发甜,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爹!” “老爷!” 听到这声音,洞内洞外顿时慌作一团,特别是洞外众人,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交头接耳声四起,一时人心惶惶,刚才的白日梦戛然而止,转而代之的是心惊肉跳。 “过来,你们全都过来。”曾乘风缓过一口气,大声招呼着周边已脱的只剩内裤的官兵们,“现在,你们全都进去,带上你们所有的武器和工具,到处敲打,看是否有机关暗道。谁能找到机关,上五百金。” 重赏之下,众人一个个双眼放光,争先恐后便往洞内跑。很快,里面便传出各种乒乒乓乓的声音来,到处都在爬高攀低,敲敲打打,绞尽脑汁各种试错。 然而,眼看着东方既白,里面的人个个汗流浃背垂头丧气地出来,竟没有一个人能找到所谓机关暗道。 曾乘风在儿子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起身,脚步踉跄着来到洞口,正欲原地坐下休整一下,静下心来想想,当日高普沧花了数月工期,请了数十工匠,究竟打造的是怎样一座密不透风的地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这里又怎会是只有一条石头通道?却听到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不大,此时却如平地惊雷般,几乎将曾乘风的耳膜震破。 “曾大人,别来无恙啊?” 乍听到这一声“曾大人”,曾乘风觉得自己已软绵绵的身体似乎都要跌进地狱了一般。看来,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平静的,永远让他难忘的夜晚了。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如此可怕,前些天刚刚逃离了那声音,今天却又在耳边响起。这就是所谓的阴魂不散么,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么?他紧咬了牙根,几乎要将牙龈咬碎般。 景王爷啊景王爷,我曾乘风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处处要跟我作对?一刹那间,他突然得出一种结论:暗地里数次对曾家下手的人就是景王爷! 当然,曾乘风回过头来时,已远远不是一副软绵绵病恹恹的模样,更不敢将内心的愤怒与痛恨一星半点挂在脸上,而是一脸惊诧和似乎毫不作伪的热情。 “哎呀,景王爷!您,您怎么出现在这里啊?”曾乘风一把推开儿子的手,顾不得喷出一口鲜血后有些虚软的身体,站直了身子快步迎到大铁门处,热情地握住了景王爷的一双手。 景王爷发髻高束,身着贴身丝绸短打衣,脚蹬鹿皮长筒靴,打扮的精神抖擞,见曾乘风热情地过来,也报之以清风般的微笑,微微握住了曾乘风的手便放开了。 “我向来有夜间狩猎的习惯,今日正巧听说这附近有老虎出没,一是为百姓除害,二是我也来见识见识这大老hu长甚模样,所以丑时便从京城出发了。到得此处,却见这山野之地灯火通明,着实奇怪,所以才来看一眼热闹。”景王爷说着,又将曾乘风上下打量一番,轻笑道:“倒是曾大人,三更半夜,您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还如此兴师动众?”景王爷似笑非笑地指了指漫山遍野的人,紧盯着曾乘风的双眼。 “哎呀,王爷可真是好兴致,好水平,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了啊。大白天让我打都不一定打得着,更别提晚上打猎了,佩服佩服。”曾乘风没有接着王爷的话回答,而是打着哈哈,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该如何回答。他知道,景王爷虽是个亲民的王爷,但绝不是个糊涂的王爷。自己几次三番栽到王爷手里,显然,这已经绝不是偶然了,这表面闲散的王爷背后包藏的到底是怎样一颗祸心,自己看来一定得好好思考思考了。 “哈哈,狩猎水平倒是一般,只是因了这么个喜欢半夜到处乱窜的习惯,却碰巧逮到不少作奸犯科的现场。”景王爷将手中的折扇潇洒地摇起来,又颇耐人寻味地盯着曾乘风道:“前些日子,正好一伙贼人在别人家里杀人放火,被本王给救下了。曾大人,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曾乘风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变了脸色。那天凌晨,是有五里开外放风的下属远远看到了景王爷的马队,飞奔到郑宅去报信的。他骑的是快马,且远远将王爷一行人甩的远远的,曾乘风等人接到消息后便迅速将一切踪迹都毁了,几名打手的尸体带走了,石洞门口燃烧的火也扑灭了,除非。。。除非是郑静石在景王爷面前告了自己的状,可是,他难道不怕景王爷顺藤摸瓜,牵出多年前的旧案,真敢不顾一切将我也一同拉下马吗?不过,也有可能王爷根本是随口一说,那天探子不是来报说郑静石并没有跟随王爷一同离开吗,可见这二人并未同行。 曾乘风沉默了片刻,此时脑子里却是千回百转,头脑风暴般给出了一万种想法,但很快也便安定了下来。他紧张的直抽动的脸稍稍安静了一会,直起腰来笑对王爷:“那确实是太巧了,王爷随便打个猎也能救个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真是为国为民的好王爷啊。” “哈哈。”景王爷见曾乘风毫无惧色,不禁钦佩此人真是脸皮够厚,胆子够大心够黑,心想不给你点颜色,你恐怕以为本王只是个会打哈哈的王爷,脸一沉,语气稍带严厉:“曾大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解释啊,带着大队人马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有官兵。本王虽不大管朝中之事,但茶马司不养兵,这一点还是清楚的。曾大人,这满地的军服是怎么回事,还请曾大人给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不要让本王猜谜语!” 曾乘风呵呵一笑,拱拱手道:“王爷,这是我的家事,所以刚才没急着回您话,还请您见谅。哎呀,现在这大热天的,一动就是一身汗,只有半夜干活才凉快点,这时还有点凉意呢不是?” “哦,半夜干活确实凉快,也正好干点不为人知的活吧。”景王爷冷冷的目光射向曾乘风,又将他身边几人都迅速扫视了一遍。 陈水深毕竟地位低微,且做贼心虚,见王爷冷冰冰地看过来,不禁赶紧低了头。曾无庸倒也还有几分胆识,见父亲尚理直气壮的样子,也丝毫未露怯。 “王爷您可误会在下了。来来来,您这边坐,听在下好好给您解释一番。”曾乘风一指洞外不远处的太师椅,一面恭谨地弯腰挥手指引着王爷坐过去,陈水深一见,赶紧冲过去将太师椅搬过来,放到了景王爷身后。 曾乘风连拖带拽地将景王爷拉坐到太师椅上,自己则坐在陈水深眼疾手快搬过来的一块石头上,自然比王爷矮上了一大截。但此时气焰绝不能矮,曾乘风内心打鼓了一阵之后,已经平静许多了。如今,他有罗尽忠给他撑腰,借的可是罗尽忠的兵,这大梁除了皇上以外,第一把交椅当然是兵部尚书罗尽忠罗大人的,所以,仗着这个靠山,曾乘风此时也是有恃无恐的。只要此时圆了谎,将景王爷送走,后面的一切都好说。 “王爷,您可知,这是一座地库,当年高普沧高老爷子和我一起建造的地库。您和高家渊源颇深,应该知道这地库里有些什么吧。”曾乘风特意强调了“和我”两个字,说着抬起衣袖揩了揩眼角,见景王爷面无表情,又低声道:“唉,您也知道,这高家如今死的死,疯的疯,失踪的失踪,真正能主事的也就是莽枝一个人了。前些日子,我和莽枝一起到狱中去探望高老爷子,他叮嘱我们,要将临川地库里的财富用起来,否则永远埋藏于地下也是浪费,地库的钥匙便在嫂夫人手上,可如今嫂夫人的状态您也是知道的,根本不可能记起钥匙放在哪里了,所以我们只得强行将锁锯断,把门打开了。” 曾乘风知道,如今的高普沧已是心如死灰,对于已失踪多年的儿女尚不动心了,更何况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黄白之物,即便景王爷到大狱里去问到他,他估计也懒得去揭穿自己的谎言的。至于高莽枝,他知道这些年,那位沉默寡言的小婿和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几乎是没有任何来往的,所以也不大可能去拆穿自己。这也是他为什么敢大着胆子前来地库盗宝的原因,不被人撞见倒也还好,若是被人撞见了总是有理由可说。 曾乘风一脸真诚的望着景王爷,把话题自然而然便引到了高家,引到了高普沧身上,说到动情处甚至泪眼婆娑,痛心不已。 景王爷眼看着他表演的如此卖力,实在不忍心无情地拆穿他,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哦,高家的现状我也知晓,你不必多说,现在门也打开了,可曾将财宝取出?” “唉,这不刚打开门,进去转了一圈,却是铜墙铁壁般,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啊。”曾乘风手一摊,作出一脸苦相。不管今日能不能拿到实物,被景王爷逮个正着,总归不是件好事,什么都拿不到反倒还因祸得福了。又朝石洞门一指道:“这地库,王爷还从未进去过吧,要不我带您进去,参观参观?”此时的曾乘风,力图做出一副主人的派头,却不知打脸的时候尚在后面。 “哦,全是石头,有什么好看,本王还要继续去打猎呢,这天眼看着都快要亮了,我也该走了。”景王爷说着便欲起身,曾乘风则是内心一阵狂喜,只要过了此时这一关,后面的一切都好说。可王爷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坐下问道:“这莽枝如今才是高家正宗的继承人,怎么,曾大人你。。。” “哈哈,王爷您忘了,莽枝可是我女婿啊。这女婿可是半个儿,莽枝的性格您也了解,他生性不爱管闲事,这些劳民伤财费力的事就只有我去出面帮他办。再加之昨晚上莽枝刚从外面回来,他也累了,便拜托我过来办这件大事了。”曾乘风知道高莽枝现在定是早已经被曾晚晚灌到人事不省,更是敢睁着眼睛大说瞎话。 “哦,也就是说,是莽枝委托您来开这地库的?”景王爷双眼半睁半闭着乜斜着对面矮一截的人,再次确认了一遍。 “那是当然,莽枝才是真正的主人,即便我是他的岳丈,没有他的允许,我也不好私自做主啊。”曾乘风答道,只盼着这景王爷是真的要去打猎,自己也赶紧将人马全都撤了,地库没有任何损失,以后不管是高普沧还是高莽枝矢口否认是他们指派自己前来的,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此时他们不出现,不当面揭穿他。 “曾乘风,你好厚颜无耻!”这一声暴喝却如炸雷般响起,将正安安静静盯着曾乘风表演的众人吓的个个惊跳起来。 看来曾乘风这一阵确实是太不顺心了,屡屡受挫,处处倒霉,这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此时最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了,且出现的如此及时,犹如狠狠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高莽枝再度觉醒 随着一声大喝,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高家目前唯一的继承人,曾乘风此时最不敢面对的人——高莽枝。 此时的高莽枝已不能用愤怒二字来形容他了,他一改往日的畏畏缩缩,而是周身杀气腾腾,满脸怨毒之色,双眼喷出的火焰几乎要将曾乘风燃烧起来。 “莽枝,你。。。你怎么来了?”如果说高莽枝不出现,曾乘风还勉强能在景王爷面前用几句谎言蒙混过关,今夜的危机就算过去了。 可现在,天大的谎言都面临着被揭穿的危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受挫,此时高莽枝的出现无异于在他面前丢下一颗定时炸弹。他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如何才能摆脱今夜的危机。 高莽枝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不理会自己的岳丈,而是朝对面的王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王爷,不经他人允许,私自盗取他人财物,该当何罪?” “按大梁律法,当处刖刑!” “王爷,多次损毁他人财物,且造成严重后果,该当何罪?” “按大梁律法,当处流刑!” “王爷,组织众多贼人,抢夺他人财物,该当何罪?” “按大梁律法,当处极刑!” 这一对一答,干脆利落,周边众人均是摸不着头脑,私底下也开始交头接耳,不知这突然冲出来的到底是何人,在王爷面前想要指证谁。 高莽枝突然跪下,在景王爷面前重重叩了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水:“王爷,今日我状告一人,还请您为小民作主!十多年来,他蓄意抢夺高家财产,用尽千方百计使高家家破人亡,多次虚伪狡诈巧言令色,让我陷入他彀中,又多次派人对我高家马帮行动实施破坏,使我高家的茶马生意一步步陷入困境。而今日,他不经我高家人允许,却来私自撬开高家地库企图谋夺高家财产!”他激动地一连串放珠炮般地控诉,丝毫不似往日的萎缩之态,接着他又将通红的双眼投向此时正目瞪口呆的曾乘风,一字一顿道:“他,就是面前的此人,伪君子,真小人,曾乘风!” 高莽枝这一通指责犹如一颗深水炸弹般,炸的所有人几乎晕头转向。在世人眼中,高曾两家是世交,是亲家,高莽枝和曾乘风翁婿也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过任何的不和,且高莽枝从来都是低眉顺眼,不曾有任何违逆之处,今日,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而此时的曾乘风,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重大危机,看来兔子急了咬起人来是又准又狠,这些年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但多年的斗争经验已教会了他,任何情况下首先不能自乱阵脚!极度的恐慌后,他反倒冷静了下来,此时绝不是自己最艰难的时刻,反而是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王爷,我所控句句属实,还请王爷看在我高家多年来为朝廷的茶马事业作出贡献的份上,查明此事,严惩曾乘风,还我高家一个公道啊!”高莽枝声泪俱下,在王爷面前又重重叩了个头。 可话音未落,曾乘风突然猛地上前狠狠给了高莽枝一巴掌:“高莽枝,你疯了不成?”他恶狠狠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眼里喷出的火几乎能将对方融化,“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有王爷在,你竟然敢满嘴胡言乱语。不就床上那点破事吗,晚晚她是欢笑场里长大的人,是什么样性情你早就应该知道。当初你娶她回家,就应该知道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一个魏忠,一个仆人,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地朝自己的岳父,朝曾家身上泼脏水吗?头顶被戴了顶绿帽子,你就如此不管不顾像疯狗一样乱咬吗?” 高莽枝几乎被他一巴掌打懵,又听他东拉西扯,捂着渗出鲜血的嘴角屈辱地叫道:“你,你凭什么打人?什,什么魏忠?关魏忠什么事?”他生性胆小怕事,这次突然发羊癫疯似地竟然在众人面前状告自己的岳父,实是因为这几日的愤怒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所谓狗急了还跳墙,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可刚才那狠狠的一巴掌却似乎又将他打回原形了。 “晚晚和魏忠那点破事,你今日要遮羞,我还不让你遮了呢。魏忠到你母亲房里去偷钥匙,那是晚晚指使的,她起了二心,想要盗了地库里的财宝,二人远走高飞,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曾乘风见高莽枝已被自己的阵势唬住,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继续大骂道:“高莽枝,我曾乘风平时待你如何,待你母亲如何,你可是心里清清楚楚,今日你为了自己女人那点不堪入目的丑事,为了一己私愤,就跑到王爷面前来胡说八道,你良心何在!这些年来,我曾乘风可曾有半点对你恶语相向,有半点亏待于你高家,今日你如此不识大体,我这个岳丈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着,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又照着高莽枝的面门,给了他狠狠一拳。 高莽枝不防曾乘风再来这么一击,想要闪避已根本来不及,随着一声惊呼,人已重重向后倒去,再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时,已是满面青肿,鼻下血流不断。 曾乘风犹似仍不解气,左右四顾,从几米远处一名曾家小厮的剑鞘里刷地一下拔出一柄剑来,咬紧牙关朝高莽枝大步迈去。高莽枝见此情状,已被吓得傻了,而周围人则惊呼一片,想要上前阻止却又不敢直面那寒光闪闪的刀锋,而比刀锋更吓人的,则是曾乘风那如烈火焚身的气焰。 “曾大人!”景王爷此时霍地从太师椅中站起,厉声喝道:“你这是何意?当着本王的面,你是想要行凶吗?” 曾乘风此时已下定决心要将刚才高莽枝泼给他的污水重新泼回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看谁的口才更厉害 (本章未完,请翻页) ,谁的气势更能将对方镇住。他自诩一辈子胆小懦弱,从来都在他压制之下的高莽枝此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前这一幕,显然已经奏效了,刚才还如打了鸡血般激动的高莽枝已瘫软在地,鬓发散乱,鼻青脸肿,眼里流露出的早已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王爷!”曾乘风收回自己刻意留在高莽枝脸上如冰针般的目光,回转身面向景王爷,一条腿跪倒在地:“高莽枝他今日失心疯,在众人面前一通胡言乱语,我作为他的岳丈,必须得好好管教管教他,还请王爷恕我无礼。他刚才那番话,不知情者听来,还以为我曾乘风是十恶不赦之徒,但我想当着王爷的面和他来一番对质,若他答不上来,或拿不出证据来,他今日必须当着王爷的面给我下跪认错;若是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曾乘风确实罪大恶极,今日也便伏法,任由王爷处置。” 景王爷看着面前这个惯会表演的老者,内心不禁一阵冷笑。若说以前他只是凭自己的直觉,认为曾乘风表面亲善稳重,实则老奸巨猾,最近半年却是明明白白知道了他们父子二人多来的罪行,内心愤恨不已。但此刻还远远不到与他翻脸的时刻,多年前一桩桩旧案还需要时间去查实,且以曾乘风目前在朝中的人脉,想扳倒他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今日受攸乐委托前来,只是想给曾乘风一个教训,让他能够有所收敛,但实在没想到高莽枝竟然横插一棍子,将局面几乎搅浑。 “莽枝,你可同意你岳丈的说法?”景王爷刻意突出了曾乘风岳丈的身份,此刻,他希望能将事态控制住,让一场巨大的足以令人致命的冲突仅仅化为一场可以控制的家庭风波。 听到王爷叫自己的名字,高莽枝才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今日这么多人在,他曾乘风难道还敢行凶不成,稍稍稳了稳心神后,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软弱而感到羞耻。 “我同意!”高莽枝被打的脸此时肿胀的已几乎变形,咬牙切齿道:“他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岳丈,多年来他想方设法让曾晚晚接近我,嫁入高家,目的便是将高家的所有尽收自己囊中!” “高莽枝!”曾乘风喝道:“你凭什么说我蓄意谋取高家财产,你可有证据?” “你派出郝老四多次到我马帮搞破坏,害的我们茶叶严重受损,收入锐减,近几年高家的生意多半流入到你曾家,这还不足以证明你曾家蓄意谋取高家财产吗?” “莽枝,我希望你今日能够冷静冷静。首先,你要清楚,高家与曾家,这些年来,不是敌对的两家,而是密不可分的一家。我和你父亲多年好友,两月前我们还曾一起携手去看望过他,难道你忘了?还有,你说的什么郝老四,我从来不曾听说过此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曾乘风满脸无辜,竟然和颜悦色起来。 “误会?”高莽枝朝地上啐了一口:“那郝老四已经亲口承认自己是你派到我高家马帮的奸细,并且多次在你父子二人的指使下进行破坏,你还敢狡辩?” “你若非要如此说,那你把那郝老四带到这里来,我们当面对质。“曾乘风底气十足地道。今日早晨,他已安排自己在高家的眼线将郝老四偷偷放走了,并且威胁他老婆孩子都在自己手上,绝对不可以再回到京城,此时,郝老四已成了子虚乌有的人,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他本想安排人将这郝老四杀了,但又怕事情终会败露,还不如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尚可保一世太平。 “那人。。。今早不见了。“见曾乘风成竹在胸,高莽枝又一次证实了,郝老四今晨的失踪定然与他有关,自己身边已布满了他的眼线,不禁一阵战栗。 “怎会如此巧,要你拿出人证来,你就说人不见了。”曾乘风冷笑一声,转向王爷:“王爷,请问高莽枝的这条指证算我曾乘风有罪吗?” “空口无凭,不算。”王爷平静地答道,又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高莽枝。 “那你说我多年来处心积虑谋夺高家财产,可有证据?“曾乘风又进一步逼问。 高莽枝却颓然坐在地上,根本无法回答,不论是哪一桩案件,曾乘风貌似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即便是自己被他挑唆的一步步痛恨高普沧,痛恨高家,他也无法将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拿出来指证对方,因为对方利用的就是自己心中那些疑虑和小心眼啊。 “前些年高家那些商铺,大大小小数十家,现在有一半都到了你的手中,这还不算谋夺我高家财产吗?”高莽枝想了想,虽知道对方有理由可驳,仍然提了出来。 “莽枝啊,这话拿出来说,你不觉得脸红吗?”曾乘风绕到高莽枝对面,直直望着他通红的双眼,底气十足地道:“不过,今日你既然提起,我便好好和你在王爷面前说道说道。开元十年,高普沧老爷入狱,那年恰逢大旱,大梁各处饿殍遍地,京城也难以幸免,高家几家酒馆的生意一落千丈,若不是我曾乘风出手买下那几家酒馆,你还不知要在这上面赔多少钱;开元十三年,高家在恩科巷,登州巷和长安街上的三家当铺,因资金周转不开,无以为继,眼看着一日日垮下去,若不是我曾乘风出手一万两银子盘下来,你们连五千两银子都收不回;开元十五年,高家在长安街上的两家绸缎庄,因丝绸质量问题多次被客人投诉,你高莽枝自己都被痛打过几次,若不是我曾乘风出面接下这两家绸缎庄,高家的声誉则会愈发受损。还有几家钱庄,盐庄,珠宝行,哪一家交到曾家手上的时候不是千疮百孔,哪一家交到曾家手上的时候,曾家没给高家高额补偿?莽枝,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说完又转头面向景王爷,恭敬道:“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爷定是对高家颇多关注的,敢问下官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景王爷沉默不语,表面看来所言不虚,但那背后的原因又有几人知晓?而高莽枝更是无言以对,这些年高家吃了哑巴亏,却还不得不恋着曾乘风的好,自己又怎能是这老奸巨猾之人的对手。 “王爷,近一年来,曾家的流言蜚语被传的到处都是,想必王爷也听说过一二。可能是我曾乘风德修不正,导致有人在我背后放冷箭吧。”曾乘风义正词严地面呈景王爷,又转身面向高莽枝,“再说曾晚晚,当初是你自己爱上了她,是你为了她和自己的兄弟翻脸,是你不顾一切要娶她进门以致被你父亲打残了腿,如今她已经大了,早已不受我控制,她和她的仆人关系不正,你凭什么将气全都撒在我身上?“曾乘风见高莽枝已现败迹,干脆又乘胜追击,在他心上再插上一刀,让他根本无心再来追击多年前的旧事。 “你说晚晚和魏忠?”高莽枝缓缓站起来,如血的双眸紧紧盯着曾乘风,肿胀的面部因极度愤怒而显得狰狞可怕。 “这个。。。”这时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曾无庸上前一步,轻轻挡在自己父亲面前,“这还需要进一步证实,晚妹她。。。或许只是喝醉了酒,再说,那魏忠从来对晚妹言听计从的,这事并未亲眼见,不能就下断言的。。。” 他的话未曾说完,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而是被近在咫尺的高莽枝狠狠扇了一巴掌,阻住了下面要说出的话。曾乘风毕竟是长辈,他不敢随便动手,但曾无庸,他在内心早已扇过他几千几万次巴掌了,此时,已近乎丧失理智的他,给了这位不知是否经常给他戴绿帽的义兄致命一击。 曾无庸从小到大,几乎是顺风顺水,除了被自己父亲打过,身边围绕的全是陈水深等一批溜须拍马的下人,即使和高莽枝互相看不顺眼,但也至少表面还算客气,何曾如此撕破脸皮过?被扇了一巴掌后,他迅速地反应过来,腾地站起来,反手就回敬了高莽枝一巴掌。两人扭打成一团,你一脚我一腿,都是没招没式,但都是狠到极致,很快二人都是头发散乱,衣衫尽破,鼻青脸肿。 “住手!” “住手!” 景王爷和曾乘风几乎同时大喝,试图制止已打红了眼的二人,但已进入疯狂状态的二人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劝告,只想着怎么把对方放倒,然后往死里打,解了自己胸中的闷气。此时身边的下人,因为未得到曾乘风的指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戏般盯着这二人打来打去。 这僵局直到曾乘风不顾一切冲到二人中间,将二人拼命拉开,并狠狠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而结束。 “爹!”曾无庸怒吼一声。此时的曾无庸早已失了往日的风流倜傥,而是头发散乱如鸡窝,满脸血痕,衣衫也被撕开几条大口子,如破麻袋一般披在身上。这情形,身边的下人何曾见过,个个表面不露声色,内里早已笑得不能自持了。 “住手!住嘴!”曾乘风背对着王爷,狠狠地给了儿子一个制止的眼神,见儿子紧咬的牙关逐渐松开,才敢回身面对王爷:“王爷,犬子和贤婿让您见笑了。我斗胆请求王爷,此乃我家事,可否容我将这二人带回家中再行处置。”此时,他内心已开始自得起来,一桩重大危机基本已经偃旗息鼓,转化为家庭内部矛盾了。高莽枝他太了解了,回去之后只要对他好生劝解,很快便又会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的。 “莽枝,你看呢?“景王爷早知是此结果,曾乘风何其狡猾,高莽枝没有真凭实据,此时硬碰硬,哪里是他的对手。 “家事?“高莽枝恨恨道:”哪里还有家?我和他曾乘风,又何曾是一家人!“此时,他跪倒在地,眼里流露出的绝望与悲哀,让王爷实在不忍。对于攸乐的这个大哥,他向来是瞧不上的,无论胆识还是才气,他都远远比不上攸乐,比不上他的任何一个兄弟,可偏偏就是这么个最无用的人,尚在支撑着高家的门户。 “莽枝,你我也多久不曾好好聊过,如今天已大亮,本王也不再打猎了,你跟我回府吧,到王府去住上两日。”王爷温言劝慰着高莽枝,这话却让曾氏父子内心大惊,这王爷毕竟还是向着高莽枝的啊。 曾无庸正待开口,曾乘风及时在后面拖住了他的衣袖,坚决制止了儿子的鲁莽行为,而是大度地拱手道:“王爷真正宅心仁厚。莽枝他,唉,家丑本不可外扬,今日却闹得不可开交,还请珂玥王妃若是有空,对他开解一二吧。晚晚那孩子,我会去批评她,让她给莽枝道个歉,两口子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啊。” 此时天已完全放亮,再朝这山上望去,见坪坝处整整齐齐摆放着上数十口大木箱,数十官兵依旧保持着队形,均赤裸着上身,不远处的草坡上,堆放着这些人的军服。 曾乘风见景王爷朝四周查看,虽尴尬不已,但仍厚着脸皮道:“王爷,这些兵,我临时找罗尚书借的,有文书的,您看看。”他忙从自己胸口摸出一张纸,毕恭毕敬递过去。景王爷展开一看,确实是兵部的文书,还盖着兵部的大红印章。他将纸折起,不慌不忙地放进自己的胸口,对着嘴巴张的溜圆的曾乘风道:“曾大人,借兵的时候需要文书,还的时候可以不用了,这批文我留个纪念吧。” “王爷,不可啊。。。”曾乘风急得拦在王爷面前,伸出手道:“这批文,还是要还给兵部的。” 景王爷冷冷地望着他:“你尽管去还,若有任何麻烦,你让罗尽忠直接来找我便是。”说着,令随侍在旁的两个亲兵拉起高莽枝,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同床异梦的夫妻 待王爷一行人离开,曾乘风好久才敢喘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父亲。”曾无庸蹲下身,用力将父亲拖上太师椅,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曾乘风因刚才的表演太过用力,此时已身心俱疲,他望望满山坡的衣衫不整的人和一辆辆光秃秃的板车,内心突然涌起一股绝望。一个时辰前,他的美梦还是二品官,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名垂千古,何曾想过竟然会是如此结局。地库里空空荡荡,被景王爷抓住把柄,与高莽枝彻底翻脸,他要好好地想一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陈水深!” “奴才在!”听到老主人叫唤,正在忙着给小主人整理扯破的衣衫的陈水深忙躬身低头。 “郑静石那老东西究竟去了哪里?是否已查实?” 陈水深吓得额头直冒汗,他没想到老爷此时竟然会想起郑静石,“回老爷,郑静石一行人狡猾的很,老奴已安排了好几个兄弟出去探查,都一直未查到他的行踪,还请老爷再宽限些日子。” 曾乘风已预料到是此说法,此时周围人员众多,也由不得他发怒,且顾不上发怒,因为接下来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景王爷两次半夜出现在自己的重要现场,这绝非偶然,那么,是景王爷要对付自己吗?景王爷要对付自己,那就是要替高家出头,可如今高家连一个正常人都没有,为何他会要置曾家于死地了,除非是高家来人了。想至此处,曾乘风不禁一身冷汗。 又想到刚才自己的一番精彩表演,虽说算是一时镇住了高莽枝,但也并非毫无漏洞,王爷若是想要对付自己,一条条去查证便是,夙夜借兵盗窃,王爷是有这个权力将自己送去见官的,但是他没有,这又是为何呢?高莽枝出现在现场,显然也和景王爷并非一路的,他们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又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呢?这背后,一定有天大的秘密,足以令曾家致命的秘密,无论如何,曾家都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无庸,你现在立即到高宅,去找晚晚,问问她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高莽枝竟然会跑来。” “是,父亲。”曾无庸顺从地应答着,又小声建议道:“父亲,要不,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不,我还要再进一次地库。”曾乘风推开儿子的手,不顾任何人阻拦,大踏步又进了那道大铁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里为何只有一条石砌的甬道,难道高普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根本就未将钱财放至此处?或许里面还有更深层的机关,只是自己未曾找到?他也设计过地道,自己家中的地道曲曲折折,绵延几百米,所有的机关都是自己参与设计。可这光滑如镜的石头,根本无处设机关啊。那高普沧当初为何要设此迷局呢? 曾乘风再一次疲累地走出洞口,瘫软在地时,第一次觉得自己在高普沧面前也有失算的时候。以前的每一次交手,都是以自己的胜利告终,今日却一败涂地,让这在场所有人都暗自看笑话的一败涂地。 “回去吧。”他精疲力竭,轻轻吩咐一声。 陈水深立马大声道:“所有人听好了,都穿好自己的衣服,怎么来怎么回去啊,队伍不要乱。。。” “打住!”曾乘风沉声道:“天都大亮了,还嫌不够打眼吗?军装都不要穿,板车以及各类工具能送人的都送给附近的人。大家各自分散回去,不要扎堆,不要引人注意。” “是,老爷。” 在离开地库前,曾乘风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太阳已升起,万道金光透过树丛,投射到沉闷的地库石壁上,山中雾霭弥漫,将地库半遮半掩,使此处显得更为神秘。 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然而此时,他却不能再在此地纠缠,不得不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 回到家中已近午时,昨晚一夜未睡,此时尤为疲累,毕竟已年过半百,比不得正当壮年的小年轻。可刚进门,曾老五却失魂落魄地向他迎过来。自被攸乐割伤了舌头,他说话就不太利索,此时一着急,更是听不太清了。 曾乘风不耐烦地向他挥挥手,让他向少爷汇报后,让少爷来告诉自己,曾老五却急得满面通红,连比带划,一字一顿,总算是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当曾乘风再三确认曾老五的意思后,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这噩耗接二连三,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原来,曾老五着急要表达的是:今天上午户部尚书张大人派人来悄悄传话,说今日早朝皇上明确表示曾乘风在百姓中口碑极差,绝不能晋升为二品,若此局面再不改善,恐目前的茶马御史都要拱手让人,并且,皇上还严厉批评了四大部的几位尚书,认为他们认人不清,有失察之过,每人减俸一个月。若以后再在朝堂上提起此人,必将会有更严厉的处罚。 “那来人是否透露皇上为何突然有此决定?”曾乘风追问道。 “小的,也,也不清楚,但,那,那来传话之人好像怕被人发现他来过,只,只停留了半刻,就走了。”曾老五磕磕巴巴,费了半天劲才说清。 曾乘风无力地挥挥手让他闪到一边,自己则颓丧地滑坐在一根廊柱旁。百姓口碑不好?皇上态度坚决?这又是谁在从中作梗。这次,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景王爷了!他三番五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昨夜刚抓了自己一点把柄,今天就从朝堂上传来这一噩耗,不是此人那又是谁? 好啊,从前我敬你是王爷,礼让你三分,可如今看来,你是要将我往绝路上逼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想至此处,他本来浑身的疲累顿时烟消云散了一般,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又找到了可以继续斗下去的目标,又要让自己满血复活了! “老五,把我的信鸽捉过来!” “是!”曾老五简短地回答之后就小跑开了。这人舌头是受了伤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行动还是利索的很,不一会便将一只雪白的信鸽递到了曾老爷的手上。 “磨墨,给歙州的清风二老爷写信,请他收到信后速到我府上来。” “是,老爷。” 指令执行的非常顺畅,信很快写完,折成小纸团,绑在信鸽的小腿上,信鸽带着主人刻骨的仇恨扑棱棱地飞远了。曾乘风望着那逐渐消失在空中的小黑点,愣了一阵神,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精神抖擞地到了儿子的卧室,他要在那里等着儿子回来,听他汇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高莽枝成了一只发疯的公狗一般凶恶。 果然,曾无庸很快就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更加扑朔迷离。据说,曾晚晚现正头缠绷带,面色惨白地昏睡在高家的床上,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昨晚正在和高莽枝说话,准备饮酒,可不知谁从后面给了她一闷棍,她便人事不省了,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果真如此?”曾乘风满脸惊疑,“真是活见鬼了!你看她是否在说谎?” 曾无庸摇头,皱眉道:“她确实头部受重伤,后脑勺上都仍有血迹,脸白的像一张纸一般,连说话都毫无气力,不像是装的。” “你没问问她那忠仆魏忠,他不是时刻形影不离他的宝贝小姐的吗?” “问过了,他说就那么一会,他正好去厕所一趟,回来便发现小姐倒地上了,高莽枝不见了。” “那可真是见了鬼了啊。”曾乘风咬牙又重复了一遍,是啊,这两年见鬼的事不断发生,这个鬼到底是谁,他究竟躲在何处,又还会对曾家有何不利的举动。想到那鬼时刻躲在暗处,仔细琢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提前想好如何对付他们的相关对策,他便不寒而栗。 他必须要反击,要将这隐藏在背后的鬼给捉出来! “义父,义父!” 焦急而凄厉的声音此时刺耳地传来,随着这声音出现的,是披头散发的曾晚晚。她头上缠着白色绷带,隐约可见斑斑血迹,满脸憔悴,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与平日里花枝招展妩媚动人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见曾氏父子二人都冷冷盯着她,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重重磕了一个头边哀哀哭道:“义父啊,我,我实在是有罪,坏了您老的大事,我实在是不知,不知那高莽枝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也实在是不知是谁在背后给了我一闷棍啊,您。。。您老打我吧,罚我吧。。。” “好了好了,起来吧。”曾乘风有些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相信这事也并非是从你这走漏了风声,因为景王爷昨日也去了。还有,也并非就坏了什么大事,因为那地库。。。根本就不存在。” “啊,怎么会。。。”曾晚晚抬起头来,满面既是泪又是汗,没了往日的狐媚,反而显得有些丑陋,这更让曾乘风觉得一阵反感。 “那地库里什么都没有。”曾乘风冷冰冰答了一句,又用更加冷冽的语气道:“还有,数月前,你为何派魏忠到柳弯月房中去行窃,你是准备盗取钥匙后独自去取地库中的金银财宝吗,说,到底是何居心?” “义父,我都是为了您考虑啊。”曾晚晚急道:“之所以一直未向您汇报,便是不想让您过多烦心,若是当时能找到那钥匙,我便一定会交到您老手上的。我,我怎么会私自盗取呢?” “哼,但愿如此。不过,现在才知道,那钥匙就顶个屁用,我们都被高普沧给骗了。”曾乘风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到床沿上,又挥挥手让干女儿起来,重重叹了口气道:“唉,我们曾家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才能一致对外啊。晚晚,你也受苦了,这事也怪不得你,快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曾晚晚从地上起身,又蹲到了曾乘风身边:“义父,听曾哥说,我们家是想聘请无忧公子到各地收取茶叶是吧?” 曾乘风瞪了儿子一眼,冷冷地道:“这事还未和那无忧公子提起,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呢。”曾无庸明白父亲是怪自己多嘴多舌,不该把无关的话说给曾晚晚听。 “义父,此事必须抓紧了啊。”曾晚晚扯了扯曾乘风的衣袖,“据我得到的消息,高莽枝也准备动手了。” “动手做什么?” “收取茶叶,我听说他准备找那景王爷先借钱,要把高家的生意重新盘活。”曾晚晚神秘兮兮,压低音量道。 “哼,他能有这个胆量?”曾乘风表面如此说,内心不禁又咯噔一下,果然这景王爷与高莽枝有勾结,看来他们真是准备联手对付曾家了。 “义父,曾哥!”曾晚晚再次跪下,诚恳乞求道:“昨日之事,不论是否造成重大损失,都是晚晚的错,所以,请义父和曾哥一定给晚晚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那无忧公子答应替曾家收取茶叶,晚晚定要紧跟其后,监督其一举一动。义父,曾家如今被人构陷,深陷危机,收取茶叶这件事上绝不可以再生变数了啊。” “是啊,父亲,晚晚说的对,绝不可再节外生枝,曾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啊。”曾无庸也在一旁帮腔道。 “好了好了,”曾乘风挥挥手示意二人不要再说了,“那无忧公子是什么态度都还不知呢,现在就说跟不跟的,不是太早了吗?” “义父,那无忧公子上次不是救了巩是新吗,我们就说巩是新是我家家奴,犯了重罪,依法当送官的,可我们怜他家有妻小,只是略作惩罚便放他走了。如今,我们可以再次去报官,告那无忧公子窝藏罪犯,以此逼他答应我们的请求,如何?” 曾乘风像看怪物似的盯着曾晚晚看了好久,最终一言不发,起身就走。曾晚晚疑惑地盯着曾无庸,后者也满脸无奈地道:“晚妹,什么时候你这智商也沦为和陈水深一般水平了?”说完也起身拂袖离开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曾无庸的卧室里,反倒只留了曾晚晚一个人,见二人先后走开,她满脸的疑惑开始变为满脸的冷笑,随即也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又轻抚了抚依旧疼痛的后脑勺,一摇一摆地离开了。 因身心俱疲,此时的高莽枝懒懒地瘫倒在景王府客苑的软床上。从临川山上下来,景王爷并不曾和他有任何交谈,他也无心再去告状。想起曾乘风的狡猾与狠辣,他不寒而栗,怪只怪自己太鲁莽,在未保留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竟然就敢跳出来想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若他真的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吓唬住了,高家何至于这些年一落千丈。 只是想到曾晚晚,他的胸口不禁一阵阵发疼,魏忠那高大的身影,时时在晚晚身边晃动的身影,像鬼魅一样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晚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真的和魏忠有不清不白的关系吗,或许那只是曾乘风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而故意编出来的谎言?昨晚在家里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自己脑海中,他不能相信,那个告知了自己真相的妻子,难道只是在利用自己吗?他将双手枕于脑后,又将昨夜所有的细节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月光温和,夏虫唧唧。昨晚,高莽枝独坐于高家宅院的湖心亭内,望着湖内含苞待放的荷花思忖着。高伯的那一番话,已经让他从震怒、绝望中挣扎出来了。高伯为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联手马凌云和景王爷,让这二人支持他,不论是从政策上,人脉上,还是经费上,这二人都能给予鼎力支持。 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去和二人多交道,始终仍是源于那根横亘于心中的毒刺——是他害死了攸乐。他不敢去面对这二人,甚至不敢面对高伯,这个秘密,他只能永远埋藏在自己心里。多少次他自责内疚,多少个午夜梦回,梦里攸乐蹦蹦跳跳向他走来,醒来只有泪湿枕巾。 他深深爱着攸乐,却深深恨着自己,时常将自己的一颗心置于烈火上炙烤,他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是他应得的惩罚。该如何减轻自己内心这份愧疚,还是只有振兴高家,完成攸乐的心愿啊! 可如今,曾家父子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将自己脸上最后一张面具都已经撕毁了,此时,他正站在悬崖边,若再不自救,他高莽枝连同整个高家,都会落入曾家父子之手了。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也绝不甘心自己沦为曾家的阶下囚。名义上他还是高家的长子,何况现在笼罩在高家之上的迷雾重重,高普沧究竟有没有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并未确定,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高家在自己手上毁掉! 该如何去联合这二人呢?以他如此胆小懦弱的性格,以及内心无以平复的愧疚,他怎敢在两位至尊之人面前开口,真的要去找那个阿丑吗?这些年,那两位尊者不是没向他投过橄榄枝,但是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如今,要将这根几欲断掉的线重新连接起来,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如此良辰美景,怎能少了佳人的陪伴呢?”一句娇滴滴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高莽枝的思绪,随之飘入鼻息的,是曾晚晚身上特有的体香。这香味,曾让高莽枝欲罢不能,为了这个女人,他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可如今,同样的香味闻之却令人作呕。 高莽枝牙根紧咬,若是大白天自己震怒的时候,这个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非把她那张柔媚如狐狸般的脸打成肉饼不可,但现在不一样了。此时他已经彻底冷静了,他需要的是反击的策略,而不是一时的冲动和泄愤。 曾晚晚身后跟了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将一个琥珀色酒壶和两个银质酒杯放于亭内的石桌上,躬身静静退下了。那个酒壶一下子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太熟悉这个酒壶了,五年前,就是它,曾经将自己的兄弟高革登推向了未知的深渊。当时,他们夫妻二人一起将这个酒壶收起来,藏到了最隐蔽的地方。五年过去了,他从未想起过这个酒壶,就像从未想起过他那失踪的兄弟一样。今晚,这个女人将它重新拿出来,明明白白地摆在自己面前,意欲何为? 曾晚晚见高莽枝的视线久久落在酒壶上,便知道他已经想起了五年前的往事,也想起了这个酒壶的双重功效。不错,这便是能杀人于无形的鸳鸯壶,此壶有上下两个注口,可以注入两种不同的液体,使用者可以单手操作,在旁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随意控制壶中倒出的到底是哪种液体。有人将美酒和毒酒同时倒于壶中,通过控制,给自己和对方倒出不同的酒,达到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对方杀死的目的。 曾晚晚伸出如凝脂般细嫩的双手,从壶中倒出两杯酒,一杯递给高莽枝,笑盈盈道:“敢喝吗?” 高莽枝从容接过酒杯,轻哼一声道:“有什么不敢?”连眼睛都不眨,一仰脖便一饮而尽。 这举动倒是大出曾晚晚意料之外。她心目中的这个丈夫,从来都是无能,胆小,懦弱的代名词,她从未真正将他看在眼里。不过,这两日他的举动倒是不失血性,竟然敢公开与曾乘风撕破脸,此时又如此有胆量,敢将来历不明的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而高莽枝却料到曾晚晚拿出此酒壶必有深意,绝不至于二话不说便将自己毒死,所以才敢大胆一赌。当然,若真是自己赌输了,一下子死了倒也干净,一了百了免却诸多烦恼。 “你就不好奇,今晚我为什么会拿出这个酒壶吗?”曾晚晚一改往日的狐媚妖冶,一本正经地问自己的丈夫。昔日红袖坊的头牌姑娘,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宁静了许多。 “无非作奸犯科之类丑事,你若不说,我便不奉陪了。”高莽枝将酒杯重重掷在石桌上,银器与顽石碰撞的“哧哧“声在这静夜里尤为刺耳。 “看来相公是笃定了我曾晚晚满腹坏水,只会干作奸犯科之事?“ “哼!“高莽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乜斜着眼道:”难道我还高估了你不成?你们曾家三口,这些年来活的太辛苦了吧,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卑鄙龌龊,装的不累吗?“ “那在你眼里,我便是曾乘风父子专门派到你枕边来的奸细?“曾晚晚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口酒却迟迟不肯喝下去。 高莽枝都懒得再和她再多说一句话,站起来准备离开,“你还有什么事,若不快快说明,我便到书房去了。” 曾晚晚嘴角轻咧,露出一丝苦笑道:“若说我和曾氏父子并非一条心,你会信吗?”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姑侄重逢话旧事 高莽枝轻蔑地朝这个在自己枕边多年的人瞥了一眼,“你若不和他们一条心,难道还和我一条心?”狠狠地盯了那张脸一会,见对方似乎并无分辨的意思,抬腿便欲走。 这时,曾晚晚却打了一声唿哨,这是二人惯常熟悉的唤狗手段,家中的老狗阿黄无论身在多远,听到这唿哨便会很快出现在自己面前。 很快,阿黄便摇着尾巴跑过来了,在二人面前转来转去,口里轻轻发出呜呜声,眼神温柔平和。它已是家中的元老了,自曾晚晚到高家来,便一直追随着二人。毫不夸张地说,曾晚晚对这狗比对人温柔的多,也放心的多。 高莽枝冷眼看着她,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只见曾晚晚蹲下身来,轻轻摸摸阿黄的头,随即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到地上,示意阿黄去tian。阿黄亲热地在曾晚晚身边绕了几圈,得到示意后,毫不犹豫地便去伸舌舔食杯中酒。或许是酒太辣,阿黄只舔了一口便将头缩回,伸出舌头不愿再舔,曾晚晚不断示意它继续,阿黄只得再去tian。 很快,阿黄停止了舔舐,晃了晃身子,直接倒在了地上,嘴边的酒杯也被“砰“一声撞倒在地。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竟然杀了阿黄?你到底想干什么?“高莽枝愤怒地朝曾晚晚大吼,随即奔到阿黄身边,却发现阿黄的鼻息竟然很平稳,胸口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你放心,它只是睡着了,会至少沉沉地睡上一晚上。“曾晚晚抬起脸,坦然面对着自己的丈夫,”你知道吗,今晚,那个沉沉睡去的人本该是你。“ “你什么意思,曾乘风让你做的吗?”高莽枝心一紧,又不服气道:“哼,你别太高估自己了,你以为你让我喝我便会喝吗?“高莽枝满腹疑惑,话虽如此说,但他知道,曾晚晚是自己多年的枕边人,对自己了如指掌,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自己喝下那蒙汗酒。再瞪眼看这女人时,眼神也柔和了些,至少目前,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想害他。 “今晚,曾乘风会带大队人马到临川地库去,本来,我的任务是让你踏踏实实睡着,最好睡上三天三夜,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所以让阿黄替你喝下了这杯酒。。。”曾晚晚轻轻抚摸着熟睡的阿黄的头,轻描淡写地道。 高莽枝心惊不已,此时,她已对曾晚晚的话深信不疑,喝问道:“他想趁我不在,独吞高家财产?“ 见曾晚晚依旧在抚摸阿黄的头,他脑子里蹦出一万种将这女人毒打一顿的方法,双手拳头握得己手心直冒汗,四顾想找个能摔能打的东西,却只能又抓起那酒杯狠狠砸到地上。 高莽枝想到过往种种,又见曾晚晚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突然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曾晚晚,你们曾家一家人害的我们还不够吗?你们接连逼死我二弟,三弟,五弟,四弟至今下落不明,你们逼的我父亲进大狱,逼的我母亲疯疯癫癫,逼的我们高家家道中落,你们好狠的心啊。。。“ “你怎么没说我们害的你唯一的妹妹也杳无音讯啊?”曾晚晚抬起头,挑衅地望着高莽枝。 高莽枝一时气闷,被堵得哑口无言,对,这是他的心结,是他的死结,难道,这个女人竟然知道有关于攸乐的秘密? “你想说什么?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可对你的其他事都不感兴趣,”曾晚晚冷冷道:“我是好心告诉你今晚的事情,若你还在这磨叽,恐怕地库里的财产早被人转移了。“说完也不再看高莽枝一眼,径直朝门廊内走去,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高莽枝见她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去,不禁愣了,他以为她至少会解释点什么,或申辩点什么。今晚的这个女人,似乎和以前太不一样了,高莽枝有点懵,虽然这个女人是自己花费巨大代价娶进来的,可从来没有感觉她像今天这样真实,她总是戴着一张面具,自己曾经想尽办法想要扯掉却怎么也扯不掉的面具。 多年来,他努力想要忘掉攸乐,与她好好过一辈子,可就因这面具,让他望而却步。在他心目中,曾晚晚虽在自己枕边已经躺了五年,但一直是个谜。有时,这个女人看似歹毒,内心时而却是柔软的;这个女人在所有人眼里是水性杨花风骚撩人的,但他始终相信,她并没有为达目的出卖自己的色相;这个女人是曾家养大的,是曾家的爪牙,但时而也觉得她并非是绝对效忠曾家的。。。 今日此时,他完全相信了曾晚晚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月光下,他愣了一会神,才猛地想起来临川那件大事。随即唤来高伯,知道现在已是二更天,顾不得解释许多,让他牵来自己的马,快马加鞭便朝临川地库方向而去。 此后便发生了昨晚的一幕。经过临川一晚的惊变,高莽枝更加信任曾晚晚了,事实也证明曾乘风确实正在设法转移财产,只是未成功而已。但现在他心中的疑团更多了:曾晚晚不一直是曾家父子的帮凶吗,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她将信息透露给自己,到底是为了让自己去阻止曾乘风父子,还是为了高家好?或许,她改变心性了,就是想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件好事? 正寻思间,忽听得窗棂上传来轻轻的叩启声。 高莽枝有点纳闷,这可是在景王府,来找他的人除了王爷王妃,难道还会有其他人吗?但若是王爷王妃,又怎会不敲门呢? 犹疑间,叩窗声又响起了。高莽枝靠近低声问道:“谁?” “侄儿!”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穿透木窗而来。 高莽枝一愣,竟是巩是新!自己的姑父,那个从夜秦来的,从未给自己带来亲情,却给自己不断带来麻烦的姑父! “侄儿,你把窗打开,让我进来。”窗外的人轻声叫道。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费工夫,高莽枝这两日正寻思着要去找这个姑父,他竟然在此时找上门来了。 他一阵惊喜,推开窗户,发现外面已全黑了,原来自己已在景王府待了整整一天,饭也已经送上门来吃过两顿了,他却因沉思而忘了时间。 巩是新见窗子打开,一个纵身便跃进了屋内。高莽枝见他一身粗布衣衫,虽质地不算甚佳,但还整洁簇新,发髻紧束,面色红润,除了领口处几道血红伤疤和脸上几条不明显的血痕,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倒还算好,比起以前每次去找自己时萎靡不振的样子,倒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难怪刚才跳进窗户时身手矫健,倒不像个年过半百的人呢。 “巩叔,你怎么会在这里?”高莽枝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姑父,吃惊道。 “说来话长,以后咱叔侄俩再慢慢聊。方才我在柴房内听见两小厮偷偷聊起王府来了个瘸腿的,是高家唯一的继承人,我猜就是你,所以便悄悄跑过来找你。”巩是新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本正经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自两月前这姓巩的被攸乐救到景王府后,便一直在后院柴房静养,每日汤药侍候调养着。当日他被救回时,已是遍体鳞伤神志不清,所以至今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谁救了他。每次问起来送饭的小厮,小厮都推说这些事情他们做下人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被藏在景王府,安全无虞。反正每日里有吃有喝,他这懒散惯了的人还乐得清闲,寻思着正好养养伤,等伤好了再出去寻点活路。他只是奇怪,这些天从未有人来找过他,也未有人来问他任何问题,他估摸着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有贵人将他救回后就把他给忘了。 “巩叔,你每次来找我拿钱,总说是姑姑让你来找我的,可我问起姑姑的事情,你却从来不说。我问起当年的一些事情,你也总推说不知道,你总该让我见见姑姑吧!“高莽枝问道,他看见了巩是新脸上和脖子上的几处伤口,很是纳闷,但他不愿先说,自己也不好再问。 其实对于这个姑父,高莽枝又何曾有多少感情可言呢。自己人生的前三十年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一旦知道了世上还有亲姑姑姑父,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纠缠。他高家早已不比当年富可敌国的时候,所以对于这位姑父一次次死皮赖脸的上门要钱,高莽枝早就厌烦透顶了,只是他仍想要见自己姑姑一面,才不得不对这位姑父稍微客气一点,二十余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必须弄明白,特别是在得知了曾氏父子的真实面目之后,他更加迫切地想要得知当年的真相。 “唉,莽枝,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你姑姑早就不在一起多年了,到高家去找你,都是因为我自己没钱用了才上门的。“巩是新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头讪讪道。经过了这一番生死劫难,他也不再似以前一般无赖,面对这个京城里唯一还算沾点亲缘关系的侄儿,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正经的,能提醒的便提醒一下,能帮衬的也帮衬一把。 高莽枝大惊:“姑姑原来没和你一起到大梁来?那姑姑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不知道,应该还是在夜秦老家吧,我们之前有个女儿,可七八岁上就得痢疾死了,你姑姑估计也不会舍得离开那个家的,但我多年前便离家了。当时被追赌债的追得鸡飞狗跳,为了不连累家里人,我只得逃的远远的。那些人的赌债一日不还,我是一日不敢回家的,算算我离家大概也有六七年了。“巩是新垂头丧气,不敢看高莽枝一眼。 看到眼前这个年过半百,可怜兮兮的老人,高莽枝满腔怒火还是不忍发出来,只冷冷讽刺道:“你是怕连累家人?你怕是把一大口黑锅都扣到了家人头上吧。追赌债的可是什么都敢干,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就这么跑了,可真够爷们的!“ 巩是新抬头望着高莽枝,可怜巴巴道:“莽枝,看在你姑姑的份上,看在你曾多次给我钱的份上,不管你怎么骂我,我今天都必须告诉你,曾乘风一家都不是好人,千万要离的远远的!“ “这我知道!“高莽枝冷冷道。 “你已经知道了?他们要杀你,你竟然知道?“巩是新吃惊地望着面若寒霜的侄儿。 “什么?他们竟然要杀我?不是,不是只给我下蒙汗药吗?“高莽枝想起前日晚上那杯酒,不禁冷汗涔涔。 “什么蒙汗药?“巩是新也是一头雾水,”我是听曾乘风家两个下人偷偷说的,说曾乘风早就起了杀心,若不能拿到钱,就想个法子把你除掉,因为只要你一死,高家就算真的家破人亡了,所有财产也没人来继承,自然而然就会都落到那什么晚。。。手上。” “曾晚晚?” “对对,那曾晚晚是你老婆吧,哎哟,这一家子人可真够歹毒的啊。当时他们把我打的半死,以为我已经昏迷了,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个叫陈水深的人亲口和另外两人说的。“ 听至此处,高莽枝不禁气得浑身发抖,这曾家果然是恶毒至极,害死了高家那么多人,这时竟然连自己也不放过。 “莽枝啊,你听我说,那些人你是斗不过的,他们财大气粗,有权有势,好像听说朝廷里还有几个大官都为他撑腰呢。” 高莽枝被气到极处,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长吁一口气,又望望一脸焦急的巩叔,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你身上的伤是他们打的吗?“高莽枝问。 “这些你就先别问了,我知道了你在这王府,才偷偷儿过来告诉你的。我也不知是谁将我救到这里来的,这么些天也没人来问过我什么,整日里只来送吃的,也不让我出门,说是出去后怕又被陈水深下狠手打死。“巩是新真是被打怕了,提起陈水深的名字就全身发抖,”你是不知道那姓陈的有多狠,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高莽枝轻哼一声,他怎么会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知道陈水深有多狠,只是此时不是和这个姑父说这些的时候,“姑父,当年的事情,你总归知道一点吧,你把实话告诉我,我过些日子再去找姑姑。“ “你要去找她?为什么?” “为弄清当年的真相,到底我亲生父亲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死的?他死之前是什么人,又和杀他的人有什么过节?这些我都想知道。” “这,我真的。。。“巩是新面露尴尬,结结巴巴道:”当时我整日里只知道赌博,其他的事情真的没管啊。现在想起来,你姑姑跟着我,真是倒了血霉了。“说起自己的妻子,这个无赖了半辈子的赌棍终于也流露出了真情,见高莽枝紧逼追问,只得回忆道:”我约摸记得,那一晚我很晚回去,见你姑姑在家里痛哭不止。问了半天才知道是她哥哥被人杀了,你也被人偷走了,但有人却在家里留下了一大笔钱,具体数量我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我拿了这笔钱不仅把欠了多年的赌债全还上了,而且还有了新的赌资。“ “那,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高莽枝急切问道:”真的是高普沧吗?“ “当时根本不知道,衙门里来通知说是你父亲被人杀死了,让我们去收尸,你姑姑就只见到一具尸体,回到家里就见到桌上一大堆银子。“ “那衙门没给个说法吗?“ “没有。衙门来人说,可能是大梁来的商人杀的,正在追凶,让我们在家等,等了二十年才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便是有人到家里来偷偷告知,说是大梁的高普沧当年在夜秦杀了你父亲,还贿赂了衙门里的人,让衙门不再追踪此事,这件杀人案便被隐瞒下来了。但纸终归是包住火的,现在高普沧已经亲口承认当年杀了你父亲,让我们去大梁顺天衙门状告他,还说只要去把高普沧告倒了,银子可是哗哗地流来了。“巩是新面有惭色,又道:”那来人说高家富的流油,连大梁皇帝都买他的帐,随便拔根毫毛都比我们腰还粗,只要把他告倒了,他的钱就统统归我们了。“ “于是,你便进大梁告状来了?不是为我父亲伸冤,而是为了高家的财产?“高莽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和嘲讽。 “莽枝,这。。。这。。。我知道我错了,我被人利用了。。”巩是新竟然也有脸红的时候,此时,他垂首低眉,偷眼瞧着高莽枝。 “行行行,你继续说吧。”高莽枝不愿再翻旧账,督促他说下去。 “当时你姑姑并不同意我来,还和我大吵一架,因为她说不能确定来人说的是否属实,不能随便告状,别冤枉了好人。再说当年有人曾给她留下大笔银子,她也觉得那人并非坏人。你姑姑就是这样,心肠好,不肯把人往坏处想。但我当时一听说有大笔银子可拿,坚决便到京城来了。本以为衙门是门难进脸难看,结果没想到状纸一递上去,那高普沧就伏法了,连过堂都没有,直接就自请入狱了。“ “那当年是谁去找的你和姑姑?“高莽枝心中已大致有了答案,但仍然多问了一句。 “自然便是那陈水深,他当时说的天花乱坠,还和我称兄道弟,结果我找他去借了几次钱之后,他便派人把我往死里打啊。“巩是新咬牙切齿,却又心有余悸。 “哼,自然是你多次去找人要钱,他不耐烦才要打死你的。“高莽枝见这姑父如此不成器,又冷冷刺了一句,“你这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唉,怪只怪我自己太贪心才招来大祸。但侄儿,你听巩叔一句,这姓曾的一家真的太狠了,你不可不防啊。“ 高莽枝此时却无心听他劝说,只心中那个谜团始终未能解开,团团迷雾萦绕其中。不管当年那桩事到底是谁捅出来的,但真正关键的是高普沧当年是否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若没有,他怎么会丝毫辩解都没有且自请入狱呢?当年是否还有隐情?自己这几年对曾乘风的真实嘴脸越来越清醒地认识,便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养父高普沧绝不像曾乘风所说的那样伪善,反而,真正伪善的人是他曾乘风自己! 一定要回到当时的事发地点,弄明白当时所发生的一切!高莽枝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巩叔,你给我说说,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父亲,唉,可惜了啊。”巩是新长叹一声,在床前一张椅子上坐下,抬头透过窗牖,正好望见天上的一轮明月,他好似有些入定和神往,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当时是夜秦的茶马御史,是股肱之臣啊。” “他是夜秦的茶马御史?”高莽枝大吃一惊,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是一个大官,一个手握重权的大官。 “是,他长的高大威猛,为人刚正不阿,为夜秦的百姓做了很多实事。只可惜英年早逝啊,要不然,我们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巩是新说着动了几分感情,竟抹起了眼泪。 高莽枝更是对那刚正不阿的父亲充满了向往,当年,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发生,导致了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养父高普沧之间的矛盾呢,自己的父亲刚正不阿,为何还会被人杀死呢?可是,这些疑问,他都无法从巩是新这里得到答案。 他强力抑制住自己涌动的情感,只简单又问了些姑姑家的住址和相关情形,随便聊了几句,便打发巩是新离开了。 当巩是新悄悄推开房门欲回到柴房时,两人却瞥见一个匆匆闪身而过的背影。高莽枝也瞧见了,那背影似曾相识,但不敢确认。 “是谁啊?“巩是新有点紧张,今天叔侄俩说的可都是惊天大秘密,一旦传到曾乘风那里,自己有几条命都保不住了。 “不知道,应该不是坏人。“高莽枝随意答道,在景王府,他相信还是安全的。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难以解释的误会 第二日,高莽枝便来向景王爷告辞。本以为景王爷会问自己点什么,或者之前自己也是准备舍得一身剐也要把曾乘风拉下马,在王爷面前大告一状的,但两人竟然很有默契地什么也没说。 临走前,景王爷紧紧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莽枝,我和王妃对高家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们不希望看到高家就这样垮下去。攸乐和革登至今生死未卜,现在你是高家唯一的继承人,高家不能倒,若有任何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重振高家。” 高莽枝心头一热,喉头发酸,话到嘴边却仍然忍了下去。前些天脑中还一直盘旋着高伯的建议,想着如何向王爷求助,可此时王爷将橄榄枝再次伸到自己面前,自己却毫无去接下的心思。此时的他心乱如麻,当务之急是要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谜团先破解开来,而不是重振高家。若高普沧真是罪大恶极,自己还有必要守住这个烂摊子吗?他一躬身,客气地推辞道:“王爷,高家如今虽千疮百孔,但尚可勉强支撑,多谢王爷好意,莽枝先告辞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朝高家快速奔去。 他没有抬头,当然也未看出王爷眼中流露出的深深的失望,也未看见随后从王爷身后的小门内走出的无忧公子。她望着高莽枝远去的背影,表情平静,语气淡然:“王爷,我早已料到是如此结果。我这个兄长,对高家并无深厚感情,且内心千回百转,指望他来中兴高家,几乎是痴人说梦了。不过也难怪,他心中始终有根刺,这根刺不拔掉,他是无法沉下心来真心诚意重振高家的。” “攸乐,你也别难过,总会有办法可想的,高家一定会振作起来的。”王爷安慰着攸乐,但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毫无底气,面对攸乐投来无奈的目光,他也只能尴尬一笑。 其实,高老爷子当年那桩杀人案,虽在他们看来迷雾重重,他们也一直深信高老爷子不可能杀人,可高莽枝毕竟是当事人,他应该比谁都迫切了解当年的真相。如今,高莽枝对高家的事心不在焉,也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走吧,大家都等着呢。”王爷朝后院一指,攸乐才嫣然一笑,“王爷先请。” 仍是在攸乐的房间,仍是同样的一班人,上次是为庆祝攸乐的生日,这次却是为攸乐饯行。 家道中落,有家不能回,攸乐时常觉得自己像一片小小的浮萍,被命运之风雨吹打着,这小小飘萍沉沉浮浮,游移不定。但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浮萍,她也时常能感觉到温暖和快乐,因为她的身边有一班真正爱她疼她的人。在药圣谷,她被当做亲女儿亲姐妹,在景王府,她也被众星捧月般宠着,在他们的面前,攸乐还可以放肆做回曾经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可以暂时放下刻骨的家族仇恨,享受片刻的欢愉与轻松。 珂玥一见到攸乐进门,便拖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展开笑颜道:“攸乐,来,我们先小小庆祝一番,曾乘风的二品大梦至少目前是无法实现了,你也好放开手脚去做你自己的事。” 攸乐心情也极好,转向王爷道:“还是王爷有本事,请皇上出去打趟猎,曾乘风的二品就没了。浩哥,那几个茶农都是药圣谷的兄弟扮的吗?” 司徒浩见问及自己,忙摆手谦虚道:“是,那不算什么,几个兄弟本色出演罢了,本来他们说的也都是实情,目前在大梁所有百姓心目中,曾乘风的良心确实是早就坏掉了。” 原来,前两日,王爷趁天气有所转凉,便力邀皇上和自己一起微服私访,外出打猎,专门去了一趟临川茶场附近,“正好”遇见几个茶农在长吁短叹,今年的日子不好过之类。皇上好奇心起,和“茶农”聊起天来,“茶农”自然便讲到了大梁坊间的各种传说,陈水深的各种恶行以及百姓们对曾家的抵制等等,这些都是皇上从未听说过的,所以自然感到极其震惊。 其实皇上对于曾乘风,印象并不算很深刻,不就是个三品嘛,在至高无上的皇上眼里,这点小官是不足为道的,只是此次四个一品大员共同举荐他晋升二品,才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想到这曾乘风竟然是如此人物,若这样口碑的人都能节节晋升,那朝廷在百姓心目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自那几个“茶农”离开,皇上便勃然大怒,责问王爷为何不提醒自己,王爷则趁机表明自己之前并不知道这曾乘风如此伪善,还不失时机地提到了高家,在皇上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王爷,最近您和曾乘风的正面冲突太多,您一定要小心,暗箭难防啊。”珂玥有些担心地提醒道。 “是啊,王爷,如今我们都在背后,您被推倒了最前面,曾乘风的目标也会越来越清晰的。”攸乐也不无担心。 “无妨,我多年来淡泊名利,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能奈我何?”王爷一边摆手,一边安慰王爷,但低头端起酒杯的一瞬间,珂玥仍然看到了其眉宇间所藏的淡淡隐忧,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来吧,咱们的大梁公子,你要钓的鱼儿终于上钩了,祝贺你,马到功成!”依旧是嫣儿最先举杯,将本应是有些伤感的饯行变成一场嬉笑玩闹的盛会。 昨日,曾无庸再次派人递上请帖,请无忧公子务必光临曾宅,有要事相求。攸乐也毫不拿架子,跟着那随从就进了曾家门。她心知肚明曾无庸的目的,但仍然故意东拉西扯,好不容易才被曾无庸将话题扯回到了茶叶上,并顺理成章地请求无忧公子务必要帮曾家的大忙,到大梁各地去收取茶叶,主要是前往南中。攸乐开始还假意推辞,但拗不过曾无庸百般恳求,只好勉为其难接了下来。曾无庸大喜过望,当场便让人拿出五千两银子作为酬谢,还说这只是一半的酬金,待收得茶叶回来,还会有重金感谢。攸乐答应他过几日便启程,但曾无庸提出让曾晚晚一同随行,这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攸乐,听说,那曾晚晚也要跟着你一同去南中?”司徒浩关切地问道。 “是啊,难道是要让曾晚晚一路上监督我?”攸乐有些想不明白。 “有可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司徒浩话音未毕,又被嫣儿敲了敲脑袋,“你成天在高宅干嘛呢,这曾晚晚不是你该监视的对象吗,你连她的意图都没弄清,还有可能,也没可能,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我也会说呢。” 看司徒浩摸着自己被嫣儿敲的有些生疼的脑袋,珂玥捂着嘴笑道:“你们两兄妹可真有意思,嫣儿,你还是让你哥哥把话说完吧,他的别的原因还没说呢。” “那你继续吧,”嫣儿昂了昂下巴,“看你能说出一朵花来不。” “一朵花倒是说不出来,但我觉得这曾晚晚还确实是有些奇怪。”司徒浩边回忆边说道:“我因身份是高宅的小厮,所以也不能成天总盯着那大少奶奶看,但一旦有机会,我便会悄悄观察她。这个女人,私下一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忧郁,且有时候还偷偷地哭,但一旦在外人面前,她又表现得飞扬跋扈起来。还有,我觉得这人也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般坏,时而还会偷偷接济一下穷人呢。” 这倒是让攸乐想起来,自己还在高家时,貌似也有类似模糊的印象,但那些小小善行都被这大嫂的狐媚和凶狠给掩盖了。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偶尔也会有良心发现嘛。”嫣儿满不在乎地道。 “但我总觉得,那曾晚晚和她那仆人魏忠,并不算是十足的坏人。魏忠每次见到柳夫人,都是极尽关心的,我偷偷观察过多次。且那曾晚晚,还曾经私下去探望过一次被她伤了舌头的丫鬟,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好好养伤,并让她不要告诉别人。只是一出门,这主仆二人便变得凶狠无比了。”司徒浩满脸困惑。 攸乐不想过多关注那个女人,转而面向司徒浩道:“浩哥,幸亏你认识那巩是新,才阻止了我前去找他刨根问底,要不然,他昨日和高莽枝那番对话我也还听不到呢。不过,那巩是新也并不知晓当年情形,但昨日还是很有收获的,至少知道了他姑姑的住址。” “你要去夜秦?”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问道。 “攸乐,夜秦距离南中可有好几百里地呢,你这次又有曾晚晚对你监督,私下来去恐怕太辛苦了,要不还是王爷派个心腹之人去打听吧。”珂玥王妃是最担心攸乐的身体的,总怕她累坏了自己。 “是啊,攸乐,要不我去吧,我带上药圣谷的几个弟兄去跑一趟,也免得你如此辛苦。”司徒浩说完,又忙端起一杯茶来掩盖自己脸上的不自在。 “不,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至于到时候怎么摆脱曾晚晚的监视,看情况而定吧。”攸乐坚持着。 “这是要去哪啊?”随着这一声明亮的问话,攸乐房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不是木伯,不是景王府的任何一个人,竟然是马凌云! “你,你。。。”攸乐一时有些瞠目结舌,角色也一时难以转换过来,但马上想到自己是无忧公子,是男儿身,也是和马凌云有过倾心长谈的,所以他大大咧咧推门进来也是无可厚非,作为一个江湖人怎还会如此拘泥于小节呢。 “哦,马公子,欢迎大驾光临。”攸乐忙大声道,以此掩饰自己脸上的慌乱,当着这一屋人称呼凌云为马公子,攸乐一阵脸红,感觉自己如做贼一般。 景王爷和珂玥也一时未反应过来,见攸乐招呼之后才及时回应,“凌云,你怎么来了?” “你们在这偷偷聚会,也不叫我?”凌云丝毫未注意到在场人的尴尬,走到桌前抓起一颗葡萄就往嘴里丢,忽然发现这屋里竟然还有两个陌生人,忙点头致意。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药圣谷的朋友,司徒浩和司徒嫣儿。”攸乐忙道。 “哈哈,无忧公子,你果然和药圣谷关系不一般啊,这药圣谷的朋友都找到京城来了。”凌云双眼发亮,盯着司徒浩笑道:“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刚从药圣谷回来哦。” “这。。。马公子不是陪龟兹老大人早就回到京城了吗?”攸乐奇道。那晚她在客栈偷了那夜秦人的国书悄悄塞给了马凌云,又让马凌云和龟兹老大人做了一回好人,把那下药之人给制伏了,她就先行离开了,至于后续她还不知是何情形呢。 “哦,凌云,那下药之人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害我叔父?”珂玥被提醒了一句,忽然想到叔父的安危,急问道。 “嗯,那人感激龟兹伯父和我的救命之恩,主动告知是夜秦的兵部尚书让他下药的,并且要下慢性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伯父身染沉疴到不治身亡。。。”凌云停了下来,因为对面珂玥的愤怒与忧急已让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们,他们怎会如此歹毒?叔父到底哪里得罪了他?”珂玥几欲下泪,心急如焚。 “珂玥。。。王妃,”攸乐忙道:“既然是兵部尚书指使人干的,那必然是因为夜秦国内的政治纠纷,这一时半会恐怕也难以说清。马公子,你刚才说你刚从药圣谷回来,为何,你又重新去了一趟药圣谷吗?” 凌云兴奋地点点头,紧紧握住攸乐的手道:“无忧公子,我果然查到了,那郑静石都和我说了实话。” 他的手紧紧抓着攸乐的手左右摇晃着,但很快便发现,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极为古怪。景王爷和王妃表情略微尴尬,竟然各自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那司徒嫣儿满脸坏笑,一会望望凌云一会又望望一旁的司徒浩,那司徒浩则表情更不自然,一副想笑却又笑不出的表情,再看向无忧公子这里,他竟然也表情僵硬,并强行将自己的手从凌云的手中抽走。 “怎,怎么了?”凌云有些不知所措,狐疑地问对面的无忧公子。 攸乐忙胡乱解释道:“我,我,我的手,前几天受了点伤。。。” “啊,没事吧,让我看看,要不要去请个大夫,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凌云说着又要来拉攸乐的手,攸乐忙后退一步,脸红道:“没事没事,马公子,你,你继续说。” 马凌云满腹狐疑,搞不明白为什么手受伤了会脸红,但此时他却不想去纠缠这些小事,急着道:“我将龟兹伯父送到京城后便又赶回了药圣谷,我知道,那郑静石身上必定有秘密,本来他还不肯告诉我,可后来,郑老夫人知道了我的来意,逼着郑静石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了,原来。。。” “凌云,你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了。”珂玥体谅攸乐此时心中难受,忙制止了凌云。 凌云却瞪大了眼睛,也不顾身边还有不相熟的人,提高了嗓音道:“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郑静石多年前做下的那些事你们竟然早就知道?” 景王爷和珂玥悄悄望了一眼攸乐,却都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王爷,王妃,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竟然早知道,为什么从来就不告诉我呢?这么多年,你们从来都知道曾乘风的伪善嘴脸,还知道郑静石曾和他沆瀣一气?” 凌云有些激动,在屋内走来走去,顺脚将挡了他路的一张椅子踢了一脚。 “凌云,你知道了又如何,马上去揭露曾乘风和郑静石吗?”景王爷望着有些愤怒的凌云,和缓地问道。 “当然!郑静石说他可以配合我,他已经在郑老夫人面前保证过了,一定会来揭露曾乘风的丑恶嘴脸的,且郑静石这次之所以到药圣谷去避难,也是因为曾乘风要杀他啊。”凌云见周围一圈人都平静自若,只有自己激动异常,不禁更加有些心寒。 “那又怎样?如今曾乘风朝廷根基稳固,连四大部都愿意给他撑腰,虽目前曾乘风晋升二品的计划暂时被否了,但以那人的本事,若无人再次拦阻,他完全是有东山再起之日的。而郑静石只不过是一早已隐退的老人而已,他能斗得过如今气焰正盛的曾乘风吗?”王爷的语气仍然淡淡的,劝慰着正在气头上的凌云。 “不是还有我吗,还有王爷您啊,我们联合起来,不信告不倒他曾乘风!” “那证据呢?” 说至此处,凌云已经知道自己犯下了莽撞激进的错误,倒不是他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只是多年来的猜疑变成了铁板钉钉的现实,他有些被冲昏了头脑,此时经王爷一提醒,他这刑部尚书的公子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证据,我们肯定可以找到的,郑静石就是人证!” “这是远远不够的,若无铁证来打倒曾家,反倒会打草惊蛇,让曾氏父子对我们全都有了防范之心。”景王爷继续劝说着。 “有了防范之心又如何,难道我们会怕他吗?”凌云此时见王爷王妃竟然冷静到令人心寒,不禁内心气恼,“王爷,王妃,你们也是攸乐最亲近的人,如今有了这样的人证,难道不应该帮高家去讨回一个公道吗?”凌云仍然不肯死心,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下去,犹如久在水中挣扎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放手。 众人皆沉默,空气如凝住了般沉寂。 忽然,凌云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若有所思的无忧公子,忙上前拱手道:“无忧公子,高家的事我也都曾和你说过的,我也曾经拜托你和我一起去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他们都不敢去得罪曾乘风,我相信你不会,你一向除暴安良打抱不平,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凌云,我们哪里是不敢得罪曾乘风,实在是。。。”珂玥有些沉不住气了,但又被王爷扯了扯衣袖,把半截话忍了下来。 攸乐强忍住鼻头的酸痛,抬起脸来虽目中水汽荡漾,但说的话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抱歉,马公子,恕我暂时不能帮忙,我,接下来我要出趟远门,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你要去哪里?” “我,我。。。”攸乐挣扎了片刻,仍然坚定地道:“曾无庸重金聘请我前往南中帮曾家收取茶叶,过几日我便启程了。” 凌云像看怪物似的盯着攸乐许久,又看向周围的人,个个面无表情,好似根本未听到他们的对话一般。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苦笑一声道:“抱歉打扰各位雅兴,看来我马凌云是错看了各位了,告辞。”说着将门拉开,重重一摔便向门外大踏步走出。 “凌云!” “凌云!” 王爷和王妃都急着起身,想要出门去追。 “王爷,你们还是别去了。”攸乐及时叫住他们,“现在能对他说什么呢?我们还是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吧,不要让他打乱了我们的节奏。” “攸乐,你忍心看他如此吗?”珂玥走到攸乐身边,轻抚她的手臂,柔声问道:“何不趁此机会,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呢?” 让凌云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继续享受着他的温柔呵护,这何尝不是自己期盼的呢。可是,真的要在凌云面前曝光自己的一切吗,让他承受更多的痛苦吗,让自己因为有了依靠而变得更加柔弱吗,让马家不惜自己的一切都搭入高家来吗? 攸乐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一旁的司徒浩则端起酒杯,给自己狠狠灌下去满满一杯。嫣儿轻叹一声,拍拍哥哥的肩头,有些苦有些难,只有靠自己去承受,任何人都无法替你承担。 第三十九章 曾晚晚画风突变 高莽枝一阵快马加鞭回到高宅,本想向高伯交代几句自己便准备往夜秦去的,在确认生父被杀之谜之前,他毫无任何心思来面对高家的生意。谁知刚进高家门,高伯便来告知,说柳母昨日夜里高烧不退,一时清醒便痛哭不止,一时糊涂又抓狂打人,这会子还在院里疯跑,林四和阿丑将她控制起来了,既不能让她伤人,也不能让她伤了自己。 高莽枝闻言只得去照看这个继母,虽说柳氏不是自己生母,但这些年来她对自己却和对其他儿子一样毫无差别的,这些年对这个继母,他也还算尽心尽力,所以此时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他派高伯叫了好几名郎中前来会诊,又是端茶送药又是上下联络,偏生柳氏发了疯般地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半步,于是他也只能衣不解带地陪在了继母身边整整两天两夜。 高莽枝回家一时忙的团团转,柳氏又对他须臾不离,几次他想抽空去找曾晚晚,当面问清楚一些事情,却始终脱不开身。对于这个女人,他已经无法把握自己对她的态度了,到底该爱还是该恨,她到底戴着一副怎样的面具,作为她五年的枕边人,他也毫无头绪。 第三日,柳氏在服药后终于沉沉睡去,他才得以抽身出来。结果找遍了高宅,也未找到曾晚晚,问起高伯,高伯也不知她的去向。 正打听之际,曾晚晚却自己回家了。高伯见大少奶奶回来,一如既往地躬身施礼,并悄悄后退到门外,既不打扰他们小两口叙话,又能随时听候他们召唤。曾晚晚却一改往日傲慢的气势,竟破天荒地朝高伯微微笑了笑,这倒令高伯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这大少奶奶怎么忽而像变了个人似的。 高莽枝见她今日穿着也格外朴实,头上既无珠翠也无银簪,只以普通娟巾束发,一袭淡紫色丝质长裙极为简单,腰间连平日里最爱戴的蓝田玉佩都没有,更无惹人想入非非的胭脂水粉香,但这平平淡淡的装束却让高莽枝的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似的,骤然间便狂跳不已,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做不到。这是多久都不曾出现过的感觉了,好似青春年少时第一次见到年轻美女般的心思萌动。 想起这两日的种种情形,高莽枝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对待她。是该感谢她拿蒙汗药代替了毒药,救下了自己一条命,还是该愤恨她与魏忠名为主仆实为奸夫淫妇,给他这个堂堂的大少爷竟然戴上了绿帽。 可出乎这位大少爷意料之外的是,不待他决定拿怎样的态度对待她,她却淡淡地先开口了:“莽枝,我要走了。” 这一声莽枝叫的着实令人心惊。嫁到高家五年有余,曾晚晚从未如此清冷过,她的风骚与狠辣已深入人心;她从未冷静地叫过自己丈夫的名字,每次都是娇滴滴地称郎君,那又甜又腻的神情足以令所有男人缴械投降。这一声莽枝虽平平淡淡,却毫不作伪,如千千万万对普通夫妻般真诚而朴实,反倒令莽枝感动不已。 高莽枝诧异于眼前的所见所闻,愣了半晌才问出来:“你,要去哪里?” “无忧公子要去大梁各地为曾家收茶叶,我要跟随他一起。”曾晚晚依旧平静地回答,目光却始终未投向高莽枝,她好似在看遥远的天际,又好似在看莽枝身后毫无颜色的白墙,目光散漫,毫无聚焦。 “可是,收茶叶这种事,怎么会让你同行?”高莽枝竟然一下子急了,但忽又想起这并非第一次,又柔和地问了一句:“不去可以吗?” “不行!” “这是为何?”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曾晚晚的语气坚定而冷淡。 “曾家父子派你去的吗,我去找他们说!” “不,是我自己要求去的。” “为什么非去不可?”高莽枝迷惑道,见眼前的曾晚晚今日温婉安静,清冷脱俗,与此前判若两人,犹觉可亲可近。他全然忘了曾乘风说的那些话,忘了她之前所有的不好,只觉眼前人是自己的妻子,是救了自己一命的妻子,不愿意她不明不白地就离开自己,好像这一去就是永别似的。 高莽枝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却见她似乎并不打算解释,只是淡淡地继续道:“无忧公子受重托,会到大梁各地去,我作为曾家的一份子,有责任去监督和辅助无忧公子。“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为什么?“高莽枝提高音量,再次重复刚才的问话,刚才的一腔柔情登时化作点点怒意。她毕竟是高家的少奶奶,自己毕竟是她的丈夫,如此轻描淡写便将自己抛诸脑后也未免太过轻慢了。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厌倦了整日待在高家,想出去走走罢了。“她依旧表情淡然,根本未将高莽枝的任何情绪放在眼里。 “出去走走,和那不知底细的无忧公子?和一个陌生男人?“高莽枝虽感激无忧公子上次帮自己找出奸细,但此时提起此人,却略带醋意。 “他并不是不知底细的人,全大梁的人都知道他,他是正人君子,是大梁百姓心目中的神。“曾晚晚用的是称呼”他“,而不是全称”无忧公子“,好似和这人很是熟悉,这更激起了高莽枝的嫉妒。 “即便他不是不知底细之人,但也至少是个男人吧。你是有妇之夫,孤男寡女同行成何体统?“ “并非孤男寡女,还有魏忠与我们一起同行。“曾晚晚终于看向了高莽枝的眼睛,认真地解释道。 “魏忠?“高莽枝脑中猛然涌入一股热血,话到嘴边便冲口而出:”你和一个男人还不够,还要带上两个男人,胃口可真大啊!“其实类似的话,高莽枝这些年并非不说,在他心目中,曾晚晚出身青楼,且嫁入高家后行为举止也称不上检点,这样评价她似乎也算属实。之前每次骂完后,曾晚晚似乎并不在乎,所以在高莽枝心目中,这个女人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甚至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可今日,话一出口,他便懊悔了。因为曾晚晚脸上所流露的神情是他这些年从未见过的,是悲哀,是苦笑,还是深深的失望,高莽枝不能理解。 眼前的曾晚晚,并非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曾晚晚,此时她眼中随之闪现的点点泪光却让他暗自心惊,怜惜之情陡然升起。 他猛然意识到,她也是个女人,是个需要被理解被呵护的女人,是不能被随意践踏自尊的女人。 “对不起,我。。。“高莽枝眼见着那泪珠滑落,不禁嗫嚅着,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道歉。 “魏忠只是一路上照顾我,至于无忧公子,我仰慕他的大名与德行,仅此而已。“曾晚晚貌似并未生气,只是简简单单添了一句解释,并拂袖轻轻拭泪。 “不行,我不同意!“高莽枝冲到欲跨出大门的曾晚晚面前,伸开手臂拦住她的去路。”我是你的丈夫,不经允许,你不能出门。“ “你是我丈夫?“曾晚晚脸上的温婉渐渐消失,轻轻冷笑一声道:”丈夫会整天骂自己的妻子水性杨花吗?丈夫会在心里整天装着妻子以外的女人以至于夜间经常呼唤她的名字吗?丈夫会在妻子重病时不管不顾而自己跑到红袖坊去拥红倚翠吗?丈夫会整天提防自己的妻子就像防贼一样吗?“她紧紧盯着面前高莽枝的脸,眼神似要化成一把利剑,将这个自称丈夫的人心肠剖开。若这些年他能待她真如自己的妻子般疼爱,她又何至于一再地伤心失望,一再地作践自己呢。 “我。。。我夜间唤谁的名字?“高莽枝对这句话尤其敏感,因为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秘密,是除了攸乐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他不仅羞愧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乱lun的形象,更惊恐于被外人得知攸乐死去的真相,他不知道自己在梦里会说什么,毕竟谁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梦。 “当着众人的面,你需要我说出这个名字吗?“曾晚晚眼里流露出一种挑衅与轻蔑,这眼神让高莽枝觉得无比可怕。 “不。。。不要说。。。“高莽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那我可以走了吗?“曾晚晚轻轻扒开高莽枝仍然拦在面前的手臂。 “不,晚晚,你误会我了,我。。。“他想解释自己和攸乐并非亲兄妹,也想解释自己并未杀死攸乐,但对另一个女人的孺慕之情怎能在自己妻子面前倾诉,况且,说出攸乐的名字必会后患无穷。且不说曾晚晚会不会去追究攸乐的死因,就连现在正立在门外的高伯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攸乐的背后还有马凌云,还有景王爷。。。 曾晚晚丢下愣神的高莽枝,丢下默然垂首的高伯,缓缓走出高家大门,在魏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晚晚,你什么时候回来?“正当魏忠甩响马鞭之时,高莽枝冲出来大声问道。 马车中静默了半晌,一个声音才幽幽传来:“看情况,或一年半载,或三年五载,或永远。。。” “不,晚晚,你别走,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高莽枝急急拖住魏忠的手。 曾晚晚并未掀开车帘,只听出语音中略带伤感,“莽枝,有些疑团,你今后自会慢慢解开。你好生守着高家,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又顿了顿才吩咐道:“魏忠,走吧!”魏忠稍用劲挣开被高莽枝拖住的手,只轻轻说了声“小姐,坐好了”,便甩起了马鞭,得得马蹄轻响中,车已缓缓启动。 此时已届夏末初秋,暑意渐消,秋风拂来片片落叶,或红或黄的落叶随风飘摇,轻摆无定踪,高莽枝望着远去的马车背影和一地的落叶出了神。。。 晚晚走了,走了,他伤心吗,好像也谈不上;无所谓,那当然更不是。那是失落,是心动后却忽然被推开的失落,是好不容易看到了她的真实一面后却不得不分离的失落。 一年半载,三年五载,收个茶叶怎会要如此之久,他自己不是没当过家,即便跑遍全大梁,顶多三五个月也就回来了。她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吗,她要去哪里?要去拦住她的马车吗,不,她是不会留下的。这些年是自己伤了她的心吗,是自己从未与她站在同一战壕,而却总是将她当做敌人吗?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大公子,我们进去吧。”高伯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高莽枝的身边,轻轻搀扶住他的手臂。 高莽枝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出神,那里已经连最后的小黑点都没有了,他忽觉自己的魂好像也被那马车带走了一般,夫妻多年,他从未珍惜过这个妻子,今日却有如心头被挖掉了一块般空空洞洞的。 “高伯,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高伯一直立在门外,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也觉得这大少奶奶的意思好像是不会再回来了,但话却不能如此说,只好打着哈哈道:“大少奶奶只是去收茶叶,最多三五个月便会回来,怎会不回来呢,大公子你想多了。” 高莽枝明知高伯会如此回答,但听到这样的答案仍然颇感欣慰。 “高伯,我明天也要出趟远门,我要去夜秦,找我姑姑,查清当年的真相。” “啊?”高伯吃惊的表情倒让高莽枝吃惊。 “怎么了,高伯?”高莽枝不解地问道。 “大公子,我们前几日不是说好,要重振高家的吗,阿丑会来找您,您可以将很多事务交给他去办。”高伯有些着急,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 “那不着急,等我从夜秦回来再说。” “可是,”高伯急得直跳脚,“这无忧公子都已经到各地去收茶叶去了,您若不赶在他之前去收茶叶,今年高家就真的颗粒无收了啊。等曾家再次壮大,高家就越来越难了。” “可是,我这里的事情也很紧急啊,一天不查清这件事,我便一天无法安心啊。”高莽枝想起过往种种,更加觉得养父很可能是被冤枉的,他也真心希望是这样的真相,若果真如此,他对攸乐的在天之灵也多少能有个交待了。 高伯在一旁直搓手,好半天才迟疑地道:“那,要不大公子您将高家的生意暂时交给阿丑来管理,您看如何?” 高家的生意,如今除了茶马这一块,就只剩京城里寥寥可数的几家店铺了,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管,很多时候都由曾晚晚和高伯做主了,真让他去管理他还不知道从何管起呢。 “也行啊,你今晚便让阿丑到我房间,我好好给他交待交待。” “是,大公子!”高伯略带了点兴奋地答道。 马车出了高莽枝的视线,周边也逐渐开阔起来,房屋零星,路人渐稀。一条笔直的官道上,魏忠驾驶的这辆马车正缓步前行,马蹄声极有规律的敲击着地面,让寂静的周遭平添了一些韵律,让人觉得格外舒爽。 此时的魏忠着一身簇新的粗布短衫,发髻高束,精神抖擞且满面笑容,他稍偏转头问道:“小姐,要不要加快速度?” 车帘后传来一声轻叹,接着又道:“魏忠,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要你和我一起疯狂,一起做恶人,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 “小姐,别说这些话,这都是魏忠心甘情愿的。十五年前这便是我的愿望:永远守护你,不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是温柔也好,是凶恶也罢,在我心中,你永远还是那个心地纯良的小姑娘。是我没本事,这些年让小姐吃了这么多苦。。。。”魏忠也一改往日凶巴巴的模样,脸部的线条也柔和起来,平日总是瞪的大大的双眼此时微成月牙状,眼底尽是温柔与笑意。 “我倒是没吃什么苦,大少奶奶的日子比穷苦百姓不知强了千百倍,只是每日心累,人前人后遮遮掩掩,这样的日子确实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了。”曾晚晚的声音很柔和,很轻松,好似放下了千斤重担。 “我知道小姐的艰难处境,若非变成曾氏父子所期望的那种人,小姐恐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所以,希望小姐以后再也不要对魏忠说抱歉的话了,能够一辈子好好地守护小姐,魏忠便心满意足了,绝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和奢求。”魏忠轻甩马鞭,面带微笑,眼里却泛起了泪光。 “可是,你完全不必这样的,你可以去找个好人家的姑娘,生儿育女,过正常人的日子。。。”帘内传来的声音语带悲凉。 “小姐,你当年将魏忠从死神手里抢过来,魏忠这条命就已经交给小姐了。对于我们这样的苦孩子,哪里还有什么正常日子,能吃饱穿暖便已知足,而魏忠还可以守在小姐身边,这是无比的幸福啊。”魏忠的眼角淌出泪来,举鞭的手轻轻颤抖着。 帘内又是一声轻叹,不再多说什么。这些年,这样的对话已有无数次,但每次都是这样的收场,仆人的忠心与主人的愧疚,男人的痴情与女人的无意,一直纠缠交织在一起,编成一张结结实实的网,谁也透不进这张仅属于二人的密网中来。 一阵沉默后,魏忠将马鞭高高举起,猛打马臀,“小姐,坐好了,已近午时,距离无忧公子约见的时间已不足半个时辰了,我们得加速了。” 曾晚晚轻掀车帘,只见道边的槐杨树呼呼倒退,赶紧扶稳了栏杆,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又将自己愁苦的嘴角稍稍扬起。从现在开始,她要开始崭新的人生,与过去二十余年的曾晚晚彻底挥手道别。 魏忠将身前的高头大马赶得风驰电掣般,很快便到达了无忧公子指定的汇合地点。这是一片空旷的草场,远离京城,连接草场尽头的便是宽敞的官道了。官道四通八达,可通往你想去的任意一个地方。曾晚晚闭上秀美的双目,让自己畅想了一会今后自由自在的日子,便在魏忠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太美了。”曾晚晚由衷地感叹,“我真的出来了,真的自由了,真的要去找父亲了,魏忠!”她的声音激动中带着颤抖,双眼放着神采熠熠的光芒,在这样的双目下,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举目四望,周边全是茵茵绿草,即便夏季已将悄然落幕,这片翠绿却丝毫不受影响,曾晚晚拍拍魏忠的肩膀,不禁心情大好,嫣然一笑道:“虽然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但能够融入这广阔的天地间,我余愿足矣。” 魏忠却苦涩得笑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多么天真烂漫,纯洁无暇,他在十五年前便发誓一定要永远守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一丁点伤害,可老天不从人愿,让她受尽了人间最苦的折磨,过着表面锦衣玉食实则如堕地狱般的日子。在所有人面前,她不得不扮演出一幅风骚狠辣的角色,可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受尽苦楚。 “小姐,大夫开的药我全都带着,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你别多想。”魏忠扯了扯嘴角,凄然一笑,但这笑还不如不笑,自己都觉着尴尬,别人看了便更觉尴尬了。 曾晚晚也回之以微微一笑,并未再做争辩,顺着魏忠的话说:“嗯,那就劳烦你每日帮我煎好药,我好好调养便是。”又张望了一下四周,问道:“无忧公子怎么还没到?” “晚晚小姐,无忧可是等候多时了。”车后传来幽幽的答话却将二人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只见无忧公子一副茶农打扮,头戴斗笠,身着粗布短衫,脚上一双半新黑色布鞋,与平日儒雅的公子形象相去甚远。 第四十章 初识芸娘 未等二人先开口,无忧公子马上又冷言道:“晚晚小姐,按照这个速度,咱们可要花三年五载才能走遍大梁了,到时候若是耽误了曾大公子的生意,无忧罪过可就大了。”她上下打量了下曾晚晚,未再多说,显然对她今日这副打扮也是颇为吃惊。 作为无忧公子,他仅仅见了曾晚晚两面;但作为攸乐,她对于这个大嫂还算是熟悉的,何曾见过她如此朴素,如此安静,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那日在曾宅,当曾无庸提出晚妹因极其仰慕无忧公子大名,趁此外出时机请无忧公子带她外出多见见世面时,她便对这位大嫂的厌恶更多了一分。所以今日见面,没直接给她甩脸就已经算是客气了。当日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还不如先让她跟着,多让这娇小姐吃点苦头,她自然便打退堂鼓了。还有,若直接拒绝,还恐怕曾无庸觉得自己心中有鬼,不愿被人跟着,所以也便应承下来了。 “请无忧公子谅解,我们已到约定地点多时,但一直未见你。。。”魏忠不忿自家小姐被冤枉,见小姐并未出声,因而大胆解释。 “我在那片山上已等候约一个时辰了,明明见你们刚到,何曾见你们到达多时啊。这位兄弟,做人要守时守信讲实诚,迟到便是迟到,何必狡辩呢?”攸乐不待魏忠解释完毕,立即将脸孔一沉,并自顾自地教训起来。 此时的无忧公子,着实不像百姓所传言的那般英俊神武,平易近人,宽容大度,反而多了几分苛刻,眼里多了几分冷漠,令人有些望而生畏。 曾晚晚见无忧公子虽未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但已深深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抵触,内心不禁一沉。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好好地去收茶叶,自己作为曾家的半个小主人非得跟着去监督,谁也不会觉得自由吧,有点情绪也是自然的,也便一笑了之。 她顺着无忧公子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他刚才所说的那片山距离这里大约有数百米远,且山头上大树浓荫蔽日,若非火眼金睛,是根本不可能看出那里站着一个人的,便更加明白了无忧公子的心思,这人无非是想将自己赶走罢了,不过他还不知道,即便他打死自己,自己也是绝对不会离开他半步的,因为此行的终点便与他息息相关啊。 此时,魏忠也朝那边看过去,又和曾晚晚对视一眼,后者对其稍稍眨了眨眼,意即让他保持沉默,不要发火,魏忠只得忍了忍,暂时憋下了这口气。 “那是我们爽约了,还请无忧公子谅解,今后我们保证不会了。。。” “哪还有今后,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请晚晚小姐宽恕无忧主动消失吧。”攸乐本是一本正经且心有怨怒,可她今日一副茶农打扮,在曾晚晚看来却格外滑稽,不禁偷偷一笑。 攸乐内心稍稍吃惊,这曾晚晚何时变得如此好脾气,竟对自己的百般挑剔视而不见。 “好的,一切听凭无忧公子安排。”曾晚晚施了一礼,柔声回答。 攸乐此时想再刺她几句,也觉得找不出理由了。 “那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曾晚晚用眼神制住蠢蠢欲动且暗暗握紧拳头的魏忠,轻笑着问攸乐。 “从今日起,我们便要一起同行,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若不定下规矩,恐怕三人难以一起成行。“攸乐挑衅似的望着曾晚晚,有意刁难她。在她心目中,这个娇生惯养且作威作福的大嫂断不会听她如此调摆的,估计三五日后便会被自己打发走了,少了这么个累赘与监工,自己才好按原计划行事。 然而这个大嫂今日却丝毫不上套,她又是微微一笑道:“可以。我们跟随无忧公子,本就应由公子作主,公子定下的规矩,我们绝不会违反。“ “好,那我们便丑话说在先,来个约法三章吧。“攸乐瞟了一眼二人,一条条掰着指头道:”一,所有的行程安排,包括路线,住宿,饮食等都由我说了算,你们不能提出异议;二,所有费用分开结清,曾公子所支出的费用有限,是不可能一直支持三人的所有费用的;三,你们必须紧跟我的行程安排,若掉队了,我们也便失散了。若有任何一条违反或不同意,还请晚晚小姐尽早做出安排,留在京城最好,您千金贵体实不宜餐风露宿抛头露面。“ “喂,你别太过分了,你有什么了不起,还号称大梁公子,被尊为大梁第一神人,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你就这点胸襟跟气度?”魏忠实在难以忍受眼前此人的刁难,忍不住上前一步,恶狠狠盯着无忧公子,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好,我同意。”曾晚晚莞尔一笑,从后面死死扯住魏忠的衣袖,“一,我和魏忠乃第一次出远门,不似公子闯荡江湖经验丰富,一切听凭公子安排乃天经地义;二,高家现如今虽不比曾家有实力,但一年半载的游历费用还是不在话下的;三,我们定会紧跟公子,像今日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小姐。。。” 她倒是答得干脆爽利,“高家”二字在攸乐听来,却如心头被刺了一针般,故意问道:“哎呀,您不说我倒忘了,晚晚小姐除了是曾家的大小姐外,还是高家的大少奶奶。晚晚小姐出门,兄长倒是批准了,只是不知高家大少爷可允准?”她故意盯着曾晚晚的眼睛,见其似乎神色颇不自然,又似笑非笑道:“无忧虽不常在京城行走,但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倒是听过一些。听说那高莽枝大少爷性格颇为软弱,晚晚小姐在高家乃是一把手,说话算数,想必去哪不需经夫君允准,且盘缠带多少都是高夫人您一个人说了算吧。” 曾晚晚笑容凝滞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在世人心目中确实就是如此形象,水性杨花,心狠手辣,毫无妇德,无忧公子对其有此印象丝毫不奇怪。这也是她最痛苦的根源所在,为了能在曾氏父子虎视眈眈的监督下存活下来,她不得不将自己伪装成如此令人生厌的角色。但此时此刻,她已不愿也不必要继续伪装下去了,她相信眼前这位侠义心肠的男子绝不至于将自己的秘密告知曾家。 “无忧公子,您行走江湖多年,一定见多识广且善分辨真伪。有时候,听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甚至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这世上有太多人,为了种种原因不得不将自己隐藏起来,您说是吗?”曾晚晚不疾不徐地面向攸乐说道。 从今日见曾晚晚第一眼,到她对自己种种刁难的淡定反应,再到刚才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一番话,攸乐不禁内心咯噔一下,些许模糊且断断续续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她记得有一次曾晚晚偷偷躲在房间拭泪,也记得她曾悄悄给几个乞丐塞过银子,但那时自己年纪尚幼,且从未想过这个大嫂日后会成为人们口中不守妇道的典范,故从未想过这个女人或许也有自己的两面性,或是用某些行为刻意掩盖着自己的本性。而自己,不也是因为某种原因,在重重伪装之下艰难度日吗? “是吗?“攸乐不置可否,但意味深长地又重新审视了曾晚晚一眼,却见她面带桃花,有羞怯之态,才想起自己是男子身份,这样赤裸裸地盯着一个女子上下打量,确实让人心生异样之感。意识到这一点,她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轻咳一声道:”既然晚晚小姐已同意我们的约法三章,那就开始上路吧。五日之内,我们必须到达南中。“ “五日?“曾晚晚和魏忠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按照马帮的正常时间计算,自京城到南中,至少都是十日的行程,五日赶到,那得是日夜兼程啊。 “对,五日!“攸乐扬了扬眉道:”现在已入初秋,我们尽量在入冬之前走遍大梁,所以必须快马加鞭了。“ “入冬前走遍大梁?“二人又是一声惊呼。 攸乐皱皱眉,“难不成二位还准备下着大雪去翻山越岭?“ 当然,她最希望听到的是”我们不去了“。但曾晚晚只是在短暂的疑惑后稍稍提了句,”南中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公子何不将南中作为最后一站呢,若时间实在紧迫,便在南中越冬如何?“ 攸乐想也没想便丢出一句:“曾大小姐,我是受曾公子重托外出办事,不是游山玩水的。若小姐还存此心思,最好就此别过,接下来的三个月可是会吃苦头的。“ “公子放心。晚晚绝不是娇生惯养之人,这三月任凭公子差遣,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哪敢差遣?”攸乐笑道:“晚晚小姐既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便是来监督无忧的,岂敢谈差遣二字?” 曾晚晚也不辩解,只是一把扯住又欲发火的魏忠的衣袖道:“该说的都说清楚了,那我们就别再耽搁了,赶紧上路吧。” 攸乐见那魏忠一直黑着一张锅底似的脸,也不理会,转头便向刚才她手指的那片小山大步迈去。 “公子,官道在另一边。”魏忠在后面大喊道。 “上山,走小路,更快。”攸乐头也不回地答道,脚步丝毫不停,内心暗自发笑,小路上走马车,不把肠子给颠出来就算不错了。此刻,她可不想对那晚晚小姐怜香惜玉,最好把她颠得七荤八素,今晚就回京才好呢,随身带着这样一个累赘,如同带着颗炸弹一般,谁知道什么时候便爆炸了。 一个时辰的快马加鞭,攸乐如鱼得水,此次进南中,她有着自己周密的计划,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于她于高家而言,都至关重要,所以,她时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路上,她时不时便听到身后魏忠的叫声“无忧公子慢点”,“无忧公子请等一等”,可攸乐只装作没听见,反而跑的更快,她倒要看看,身后那个娇小姐到底能撑上几日。很快,三人已来到徽州地界,这比往日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速度更快了。 天色渐晚,需找个客栈住宿下来。这里攸乐很熟悉,离京城不算远,之前圈地闹事就发生于这附近,那时攸乐以无忧公子的身份第二次在民间名声大震。 天尚未擦黑之际,攸乐一行已到达一客栈。当魏忠将曾晚晚扶下车来时,那一瞬间攸乐是震惊而充满怜悯的,曾晚晚因过度颠簸而面色极其苍白,鬓发散乱,比平日里光鲜的少奶奶形象至少年老了十岁。 她确实没想到,曾晚晚能经受得住如此的折腾,她还以为,不到一刻功夫她便会主动要求回程了。 “晚晚小姐若觉得实在太劳累,明日便可返回。”攸乐刻意不再看她,但嘴上仍然不饶人。此时,她已明显感觉到来自魏忠周身的怒气,眼神里射出的光几乎能将人杀死,但曾晚晚仍然轻轻摇摇头道:“不妨,明日继续赶路。” 攸乐也不管她,自己开了一间上房便径直上楼去了。她倒还真是有点不明白了,这个女人跟着她如此遭罪,真的是为监督她吗,可听说她是自行请求曾无庸才跟来的,曾家并未要求她来监工啊,她会为了曾家如此卖命吗。 边想着边上楼,攸乐有些走神,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楼梯上,可就在差点摔倒的一瞬间,她的目光透过自己衣袖间无意间朝后看,却看到半个熟悉的背影,那服饰,那身形,都如此熟悉。她不禁一惊,心头一热,回首望去,那衣角已消失在墙后,她忙转身下楼去追,外面却是空空荡荡。 她有些怀疑,是否自己眼花了,或只是相似之人?他真的会来追踪自己吗?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好在也并不是个心思十分沉重的人,想不明白的事也不愿多费时间去想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便很快睡着了。其后有砰砰的敲门声,是魏忠没好气地前来请她一起用餐,说是他家小姐请客,点了店里最好的酒菜。攸乐只推说已让小二送餐食入房内吃,不肯下楼,并不愿与他们多待一刻。 那魏忠气得牙根紧咬,却又无可奈何。是自己家小姐非得作践自己低三下四的,又怎能怪人家不给面子呢?不过,这名满天下的无忧公子如此小心眼,魏忠觉得自己也不比他差什么了,他才不管小姐对他多么巴结客套,自己偏得把这无忧公子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不可。 “无忧公子,您因劫法场享誉大梁,多少豪杰之士以您为尊。魏忠虽毫无江湖地位,也非师出名门,但魏忠一直有一颗上进的心,便是与高人切磋一番,不知是否能给个薄面,耽误您一点时间?”魏忠面上笑着,眼底却透出一股狠劲。 “今日累了,改日我们再切磋。”攸乐知他气没处发,也不计较,便要关门。 魏忠却伸出一条腿挡住门,半倚在门上,挑衅地望着攸乐,“无忧公子不至于如此小气吧,魏忠好不容易得以有机会亲近您,怎么着也得让我开开眼界不是?” “请你让开,我要休息了。”攸乐对魏忠也没甚好气,想起那晚他竟然还曾夜闯母亲的卧室,拿出木棍欲行凶,她手上的力度便大了几分,稍一用力便将魏忠推出门外,摔得魏忠一个踉跄。 那魏忠虽功夫确实不如攸乐,但却是自小习武的,哪里能忍受如此侮辱,起身便挥拳要打回去,受了这狗屁公子一天的气了,拼着受伤也要折折他的傲气。 攸乐并不想伤他,也不想让他再继续纠缠,只得躲至一边。魏忠连出几拳,攸乐都只消极避开,这更惹得魏忠火冒三丈,打不着便开始骂。 “你,你大梁公子有什么了不起,如此看不起我们下等人,我魏忠确实就是一仆人,不能跟大梁公子相提并论,但你如此瞧不起人,也太过分了。” 攸乐赶紧示意让他噤声,她并不想让客栈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很多事情若曝光于众人的目光之下便无法完成了。她一把将魏忠拉进门,请他别再大声嚷嚷,魏忠则以为对方是怕坏了自己名声,更是肆无忌惮起来。直到曾晚晚闻声上楼,狠狠瞪了魏忠一眼,他才夹着尾巴下楼了。 走道里恢复了宁静,貌似客人并不多,来凑热闹的人也一个都没有,但攸乐不知道的是,麻烦很快便要找上门了。当然,伴随麻烦的,往往也是机遇。 夏末初秋,暑气已消散很多,夏虫的啾啾声也减低不少,因此很利于安眠。因白天一直赶路劳累不堪,攸乐睡得很沉,半夜迷迷糊糊间,忽听得似有女人哭泣声传来,她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但那哭泣却明明白白地声声入耳。这下听清楚了,确实是有个女人在哭,她连忙披衣下床,隔墙倾听,貌似是隔壁房间两个女人在对话,再一细听,竟是曾晚晚和另一陌生女子的声音。 攸乐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她一直怀疑这曾晚晚跟着她是不安好心,这三更半夜不知是和谁在密谋。集中精神听了许久,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才发觉自己错怪了曾晚晚,原来这女子竟然也是个好人? 听二人对话大致如此:应是外间一女子求宿,而老板拒不接受,因为客房已满,曾晚晚见她可怜,便收留她同住。那女子自称芸娘,哭诉自己自幼被卖入歙州青楼,好不容易和一叫俊生的秀才好上了,那俊生对其一往情深,决定砸锅卖铁也要将芸娘赎身。但消息走漏后,老鸨却不同意了,她伙同当地一名一直喜欢芸娘的恶霸,找了个理由将俊生送进了衙门,而恶霸却每日入青楼纠缠折磨芸娘。芸娘不堪痛苦,半月前逃出青楼,一路向南,逃至此处,手上的盘缠已所剩无几,前路茫茫,故而觉生不如死,都欲走上绝路了。曾晚晚一直在劝她想开些,并承诺一定会帮助她。 攸乐暗自感慨这世间苦命人实在太多,她想帮却也是永远帮不完的,听得大致后,长叹一声,便上床继续休息了。因放下心来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直到第二日天大亮才被轻轻的叩门声吵醒。开门后却见是曾晚晚,旁边还立着一位容色秀丽的年轻女子,满面泪痕,神色黯淡。一见攸乐开门,两位女子便一同跪下,这着实将仍在懵懂状态下的攸乐吓了一跳。 那女子双唇颤抖,情绪激动,抬起头呜咽道:“民女芸娘,被奸人所害,恳请无忧公子解救,感激不尽。”说完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无忧公子宅心仁厚,义薄云天,救民于水火之中,还请您再次施以援手,解救苦命的芸娘。“曾晚晚眼眶含泪,说完也跟着磕下头去。 攸乐昨夜隐约听得那芸娘处境,也是极为同情,但她心中还装着无数的计划,肩上还扛着沉重的责任,脑中仅闪过一点解救芸娘的念头便被自己打压下去了。且不说她现在没心思去解救,她汗颜的是自己也没解救的本领啊,她的背后是药圣谷团队,是一帮力挺她的兄弟姐妹。如今她单枪匹马,哪有能力去救苦救难。 可如今,自己已骑虎难下。眼前的两个女子这一跪一哭,已让她彻底心软了。自己也是女人,深深懂得作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独自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艰难。她稍稍犹疑片刻,随即将二人扶起,迎进屋又详细了解了芸娘的情况,便准备出门。 可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问曾晚晚:“晚晚小姐,我们出门来可是替曾家收茶叶的,这茶叶一片没收到,闲事却接上了一桩,你会否向曾公子打报告呢?” 曾晚晚听她这样一说,先是一愣,接着又以极其认真和庄重的态度对攸乐道:“无忧公子,我曾晚晚对天发誓,我绝非是来监工的,还请一定要信我所言,切勿再怀疑我的目的了。” “哦,不是来监工的,莫非真是来游山玩水的?” 曾晚晚一时语塞,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否现在就明明白白告之对方呢,以免总是被冷嘲热讽? “小姐,这人明明就是欺人太甚了,你干嘛还不说?”一直在门外侍候的魏忠此时却受不了了,冲进门内对小姐劝慰,表情极是气愤。 “莫非晚晚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攸乐望着这一主一仆二人,想着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我们小姐是。。。” 魏忠急待分辨,却被曾晚晚止住了,她轻轻一笑道:“无忧公子就当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吧,能和名满天下的无忧公子同行,也是晚晚这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好吧,人家既然都如此说了,总不好再继续赶人家走吧,攸乐有些无奈,回头对看得有些发呆的芸娘道:“还请姑娘静待佳音,无忧这就出发往歙州青楼去。” 第四十一章 孤身探青楼 歙州地界是兵部尚书罗尽忠的地盘,这一点攸乐以前便听马凌云和景王爷提起过。罗尽忠乃歙州人氏,自他出任尚书以来,便不断勾连吏部尚书何为贵,将自己的心腹一个个安排在歙州,所以上至州官下至县官,几乎全是罗尽忠的人。当初若非为打出自己作为无忧公子的名声,她是不愿去触罗尽忠这一派的霉头的。说到底,自己是女流之辈,起初,她并无像父亲那样胸怀天下的大志,她只是想将笼罩在家族之上的迷雾廓清,让这个早已破碎的家庭重新找回一点往日的气息。可自了解了三哥惨死的全过程以及看清了曾乘风父子种种的恶行后,她内心的豪壮之气便被激发出来了。 景王爷这些年虽是个表面闲淡的清雅王爷,但并非不问政事,如今他欲重返朝堂,也是极力支持攸乐,定要将所有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更是在她离京之前将先皇御赐的黄冈玉牌郑重交予攸乐。凭着这枚玉牌,她可以在各级衙门畅通无阻。这也是她敢大胆接下芸娘的请求的一个重要原因,只是自己能否将那俊生解救出来,却是毫无把握。 快马驱驰仅两个时辰,攸乐便到达了歙州。当攸乐骑着她的枣红马,刚奔驰入歙州地界时,便感受到了异样。几乎经过的所有人都向她投来目光,有人正眼直视,有人侧目偷窥,甚而有人指指点点。她不知自己哪儿不对,临出门前,她还特意换上了一套簇新的玉色上等丝绸长袍,头束翡翠发簪,整个人不说玉树临风,至少也是齐齐整整。 莫不是觉得我太帅了,攸乐不禁哑然失笑。可下一秒,她便笑不出来了,正当攸乐打算向一过路的老农询问之际,只觉耳边一阵急促的劲风呼啸而来,这速度又快又狠,似要将自己立即掀翻在地。攸乐毕竟是习武之人,下意识便伸出去抓,果然紧紧握住的是一根长长的软牛皮鞭。这皮鞭虽软,可若以迅疾的速度甩至脸上,非得皮开肉绽破相不可。 攸乐也不回头看,冷笑一声,只稍微用力将那皮鞭往前一拽,只听后面一声惊呼加惨叫,接着是扑通一声,回头看时,一衙门巡捕装扮的人已在地上哀嚎,身旁一高头大马喷着响鼻,正无辜地盯着攸乐。这人应是被攸乐从马背上拽下来,跌落在地的。此时那人龇牙咧嘴,双手紧抱着膝盖,见攸乐回过头来,立时凶相毕露。 “哪里来的大胆小子,竟然敢在歙州城里骑马撒野?” 这时,周围已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人,均指指点点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街道如此宽,怎么就不能骑马了,跑马都足够了。”攸乐回应道,见周围一片掩嘴唏嘘之声,估摸着自己是被当作刚刚闯入进来的怪物在看了。 “歙州城内除了知府,县太爷能骑马,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骑马,尔等小子竟然不知?”那巡捕样人大声质问。 “连大梁的都城都能骑马,歙州城还不能骑马了?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确实不曾听说。再说,即便是听说了,本大爷照样骑马。”攸乐毫不以为然,将手中的牛皮鞭轻轻一掷,扔还给地上那人,又故意大声问道:“歙州青楼怎么走,哪位兄台方便指个道?“ 周围立即有人开始窃笑,并小声交头接耳,有胆大一点的便为攸乐悄悄指了个方向,见那巡捕眼光如剑般射过来,便赶紧收回手指,并迅速撤离人群跑开了。 攸乐笑嘻嘻对那巡捕道:“爷现在要去青楼,别耽误了爷的正事。要想来找爷,尽管来便是,随时恭候。“说完一甩手中马鞭,又故意大喊一声”驾“,周围人群立马闪开一条道,让攸乐的马扬长而去,留下那巡捕在地上气得大骂:”你小子给我站住,给我等着!“ 待攸乐大摇大摆骑马至青楼门口时,门前懒懒散散的龟公前一秒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后一秒则迅疾点头哈腰过来扶攸乐下马,并招呼门内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赶紧过来侍候。姑娘们见面前这公子锦衣华服,面如冠玉,且是骑着高头大马来的,争先恐后地要过来招呼,一时间拉手的拉手,扯胳膊的扯胳膊,饶是攸乐身为女子,也不禁稍有面红。 她暗提真气,将力道用于全身,几个拉拉扯扯的姑娘立刻便感觉到一股震动,再伸手试探时,只觉轻微麻木,便一个个满面狐疑,不敢再靠拢过来。攸乐故作镇静,清了清嗓子道:“叫你们妈妈过来,让她唤芸娘过来陪我。“ “公子,芸娘哪里有我美啊,我陪您不好吗?“ “公子,芸娘会的琵琶我也会啊,我这就去取了来,怎样?“ “公子,芸娘只是去年的头牌,今年的头牌很可能是我阿红啊。。。“ 。。。。。。 几个姑娘虽然不敢再近距离挨着攸乐,却都不肯放过眼前这块肥肉,看此人这打扮,这气度,非富即贵啊。有稍微胆大点的又靠近攸乐一点,手刚一伸出来,却似被电击了似的,立即抽身回来,不知眼前这公子使了什么法术。 “公子想要唤芸娘,是可曾见过她,还是慕名而来?“双方正僵持着,一名身材微胖,头上插满珠翠的中年妇人摇着鹅毛扇走过来,一双凤眼在攸乐身上上下游走。 “不曾见过,但闻芸娘琵琶艺极精湛,清丽脱俗,故而慕名前来。“攸乐猜到此人可能是老鸨,客气地抱拳行礼。 “哦,”那老鸨又一次上下打量了攸乐一次,娇笑道:“今天极是不巧,芸娘偶感风寒,恐怕不能见客。除芸娘外的任何姑娘,公子都可以随便挑。” “不妨事,偶感风寒不影响她弹奏琵琶,本公子坐远些,也不怕她传染。” “这个,芸娘今儿个除了偶感风寒外,这身子也不大方便,公子你懂的啊。”老鸨将鹅毛扇轻轻扑在攸乐身上,嗤笑一声。 “不妨事,本公子听闻芸娘卖艺不卖身,今日专为听其弹奏琵琶而来,今晨出发到歙州,我也赶了大半日的路了,所以,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见芸娘一面。” “呃。。。公子,大家都是出门玩的,何必非得较这个真呢,芸娘今儿个真的不能来见客,还请不要坏了规矩啊。”老鸨稍收笑容,白眼一翻,鹅毛扇的力度便不再轻柔。 “本公子今日远道而来见芸娘,便是想一睹其风采。若妈妈非不让芸娘前来见面,我可就不客气了。”攸乐冷笑一声,说完暗将真气运至指尖,稍一指远处,众人只觉一股劲风疾驰而过,身边一龟公手上托盘里的小酒杯便急急倾倒,酒香顿时弥漫开来,满屋清冽。然此时,屋中人根本闻不到酒香,只能感觉到杀气,顿时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大气也不敢出,只偷眼瞧着这华服贵公子,都在暗自猜测此人来历与身份。 “公子息怒。”老鸨见状,也知此人并不好惹,立即换了副嘴脸,沉吟了半晌道:“既然您执意要见芸娘,那便请她带病前来就是,只是恐怕到时若扰了公子雅兴,还请勿怪。”说完转过头对旁边的龟公道:“去请芸娘来。” 那龟公愣了一下,但在老鸨悄悄使了个眼色后,立时便貌似懂了,答一声“是”便躬身后退。很快,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脂粉香飘然而来的,是一位怀抱琵琶的红衣姑娘。这姑娘容貌不俗,只是略显胆怯,毫无头牌姑娘的自信与傲慢,她微微欠身,嗓音稍稍暗哑,低声道:“芸娘拜见公子。” 攸乐瞟了她一眼,心中冷笑,问道:“你便是芸娘?” 那女子稍一迟疑,又点头称是。 “听说姑娘兰心蕙质,琴艺超群,今日本公子慕名前来,还请姑娘就坐,当众弹奏一曲《凤求凰》,如何?“ 那女子立时面露紧张之色,怀抱琵琶的手微微颤抖,颤声回道:“公子,实在抱歉,因近日身体不适,这《凤求凰》又好久不曾弹奏,有点生疏了。“ “哦,那就《十面埋伏》吧。“攸乐似乎毫不介意,又换了一首曲子。 “这。。。“女子正不知如何回答,鸨母上前答道:”公子,《十面埋伏》煞气太重,实在不适合咱们这脂香粉弄之地,要不还是换一曲吧。“ “行,你说弹什么就弹什么。“攸乐随意道,然后随着龟公的指引,在厅内软榻上就坐,翘起二郎腿,摆了个极舒服的姿势,准备欣赏演出。 那姑娘想了想道:“那就《孟姜女》吧。“ 攸乐不置可否,紧盯着那冒名而来的姑娘一言不发,直盯的她心里发毛,见面前的公子并不反对,才敢坐下来开始弹奏。 攸乐见她开始拨弄琴弦试音,便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小寐,又似在静静欣赏。攸乐出生大家,特别是三哥还对韵律诗文等尤其有研究,即便自己不太擅长演奏,但欣赏水平却是极高的。那红衣姑娘试出的几个音呕哑嘲哳,不是琴太劣质便是琴艺着实太差,但她早知此人是冒牌货,也便不动声色。 直到那女子收完最后一个音调,将琵琶放至身旁,躬身一揖,攸乐都始终未睁开眼。琴音一消,此时厅内虽站满了人,却是沉寂无声。不是尚在余音绕梁的回味中,而是根本不敢作声。眼前这位不明来历的公子,刚才随随便便施展的几下功夫,已足以震惊众人了,不知他暴怒之下,会怎样雷霆万钧。 歙州城内人均知,《凤求凰》乃芸娘的成名曲,《十面埋伏》乃经典的琵琶曲,这以琵琶闻名的“芸娘”却偏偏都不演奏,反而挑了入门级别的《孟姜女》,简单倒也算了,那琴音晦涩暗哑,断断续续,恰似这姑娘今日嘶哑的嗓音般难听。 老鸨此时也有些紧张,绞着手绢不断朝攸乐这边张望。芸娘前些日子逃脱还未敢对外公布,今日就来这么个瘟神偏要见芸娘,好不容易找了个凑数的却又如此上不了台面,现在只指望这公子不懂乐理,看能否蒙混过关了。 众人忐忑中,攸乐终于长长吐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并伸了伸懒腰,故作惊讶道:“哎呀,演奏完了,可惜刚才睡着了。”攸乐瞟了眼老鸨,见其面带喜色,又问道:“妈妈,芸娘今日弹奏的如何啊?” “哎哟,那可真是可惜了,芸娘今日发挥的竟比任何一次都好啊,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现在我们都还在回味呢。”那老鸨兴奋地走到攸乐跟前,夸张的表情在攸乐看来实在滑稽至极。 “是吗?”攸乐冷冷道,随后轻哼一声,手指稍一用力,将袖中的几根银针射出,直直刺向那把竖立在“芸娘”怀抱中的琵琶,只听得“铮铮铮”的清脆之声,那琴弦便一根根应声而断。那“芸娘”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琵琶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众人皆骇然,老鸨更是愤怒加惊惧,她柳眉一竖:“公子,人也见了,琴也弹了,却毁我芸娘的琴弦,是何道理?” 攸乐却不理她,直直走到“芸娘”身旁,问道:“你当真是芸娘吗?” 那女子见这副架势,哪里敢理直气壮地回答,只支支吾吾着“我,我。。。”看看攸乐,又看看老鸨,不敢回答是还是不是。 攸乐又拉着她衣袖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大声问道:“这是芸娘吗?”众女子个个惊恐交加,岂敢出声。 老鸨到底见过世面,估计纸是包不住火的,且恐怕眼前这人已早知这只是个假芸娘,再企图掩饰下去已是徒劳,于是冷哼一声道:“不错,她的确不是芸娘。我刚才已多次推辞,说芸娘抱病在身不便见客,可你偏要见,我只得出此下策,找了个人来顶替了。” “哦,是吗?”攸乐放开那顶替的女子,踱步到老鸨身边,“芸娘当真还在这栋楼里,当真抱病?” 老鸨见攸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已知此人来者不善,绝不是只来听曲的,而是来搅局的,甚至是来为芸娘报仇的,不过,她倒是也不怕,在这歙州城里,有县太爷给她撑腰,她还会怕谁,于是心一横道:“芸娘的确不在此处,前些日子,她不听我再三劝阻,半夜出逃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平日里有姑娘们只要不听老鸨的话,必定会招来呵斥怒骂,甚者一顿暴打,多数姑娘都曾有过出逃的想法,无奈龟公盯的紧,这青楼又与官府有勾结,想逃也逃不掉,只得在这里一天天混着日子。可芸娘不一样啊,不管怎么犯错,老鸨都不敢对她打骂,反而是礼敬有加,她可是歙州青楼的一块招牌啊,有她在,恩客们就愿意不停地往这里砸钱。这几日芸娘一直未现身,有相好的姐妹问起,老鸨都推说是病了,她们还真以为芸娘是抱病在身,可想要去探病,却被老鸨一概拒绝了,原来竟然是逃走了。 “那为何芸娘会出逃?本公子听说芸娘一向尊敬妈妈,且从不敢随意外出。歙州青楼的规矩我可早有耳闻,凡有胆敢出逃的,一旦被抓,可不经官府直接打死。她竟然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逃走,看来此青楼比地狱还要可怕啊。“攸乐不紧不慢道,挑衅般地紧盯着老鸨的眼睛。 周围的姑娘们越聚越多,很多嫖客听说这边有热闹,也聚拢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大厅中央的攸乐和老鸨,此时二人一个波澜不惊,一个却早已气急败坏。 老鸨收起自己的鹅毛扇,扔到旁边的龟公手上,叉起腰来冷眼对攸乐,“哟,这是哪冒出来的白皮书生,前些日子刚来一个要给芸娘赎身的蒋俊生,今日又来一个渴慕芸娘的野男人,你是蒋俊生的帮手?或者,是芸娘那小蹄子又在哪里勾搭上的?我告诉你,蒋俊生不知深浅,想要来抢芸娘,老娘已经把他送进了衙门,现在死活都还不知呢!你是哪个道上的,又要来抢芸娘?且不说芸娘已不在我这,就是在我这,怎么也轮不到你这野小子上位,看上芸娘的达官贵人可多了去了。会几下功夫了不起吗,就敢在我这撒野,我这歙州青楼可不是吃素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这里的后台是谁。。。哎哟。。。“老鸨双手叉腰,越骂越起劲,可话音未落,已开始惊叫一声,她面部抽搐,龇牙咧嘴,刚刚还张狂高举的双手立即下垂,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边屁股,忍着剧痛用力一拔,却是一根寸许长的绣花针,针尖还带着殷殷血痕,再看向攸乐时,后者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上啊,还愣着干嘛,你们这帮蠢货,看着这野小子欺负老娘是吧。“老鸨举着那绣花针,勃然大怒,杏眼圆睁,向身边一群不知何时已手上拿着各种武器的龟公们大吼着。 那些龟公因常年生活在青楼里,已沾染了脂粉气,平日仅靠着装出来的几分狠劲吓唬人,即便是老鸨要打人杀人,也都不会真正让他们动手,而是直接串联了歙州衙门内的衙役的。所以一旦真正遇事的时候,个个都是胆小如鼠,何况他们刚才已见识了眼前这华服公子的厉害,更是只把手中的刀剑举得高高的,却不敢向前一步。 那老鸨立时凶相毕露,冲到一体态最威猛的龟公后面,照着屁股就是一脚,那龟公踉踉跄跄着只得大喊一声“杀啊”,直冲攸乐而来。攸乐面不改色,见眼前一大团冲过来,只轻轻一侧身,便躲过了那迎面而来的大刀,趁那人还未转身之际,又朝他后背补上一脚,本就踉跄不稳的步伐更加乱了章法,一时控制不住扑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周围一片哄堂大笑。老鸨气得脸煞白,咬牙切齿地冲到一个个龟公面前,手舞足蹈嘶喊道:“一起上,一起上。。。”,见龟公们仍然不敢动弹,不禁气急败坏地拳打脚踢。 龟公们自知今日碰到了高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眼见着周围十数个男人手举大刀长剑,步步紧逼过来,攸乐却依旧手捧热茶,面带微笑。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更是让一群人心里没底,拿刀握剑的手都瑟瑟发抖。于攸乐而言,这些小喽啰根本不需要她多费一丝力气,几根手指头就能将他们放倒,不过,这并不是她的目的。既不伤及无辜,又能顺利救走蒋俊生,才是此行之意。此时,她倒是期盼着刚才在半路被自己抽了皮鞭的衙役能赶过来解这个围,也省得这些毫无缚鸡之力的龟公再受伤。 所谓想瞌睡就送枕头,说的就是此情此景。正当龟公们内心叫苦不迭,想退不敢进的当儿,只听门外一声大喝:“谁敢在歙州撒野?” 众人抬头,见门口已涌入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衙役,一进门,他们便训练有素地排列到大门两边,随着一衙役拖得长长的一声“县太爷到!”,一矮胖身材,身着褐色官服的太爷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那威风八面目空一切的样子,竟不似九品官,而是京城的一品大员。 眼力见好的龟公赶紧搬了椅子过来,那县太爷落座后便紧紧盯着攸乐,见其虽服饰华丽,但仍是一副平民打扮,料想不过是邻县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懂规矩跑来逛逛窑子而已。 ”听说你无视县规,殴打捕头,还骚扰民众,横行霸道?“他斜睨着攸乐,轻蔑地哼了一声,又吼道:”哪里来的大胆狂徒,报上名来!” 对这种作威作福的县太爷,攸乐是没有半分好感的,再则她早听说歙州地界都已“姓罗”,从上到下都听从罗尽忠的号令。罗尽忠依仗皇帝的器重,把持朝政,鱼肉百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两年前的圈地案仅仅只是其中一项小小的罪状而已,大梁近几年屡次打败仗,与罗尽忠不无干系。若是动这么个小小知县,虽无法伤到罗尽忠半根毫毛,但至少也可给罗氏一党敲敲警钟,给歙县的老百姓出一口恶气,想到这,攸乐不禁心生一计,决定好好戏耍一番这芝麻小官。 “你又是谁啊,敢在此大呼小叫?”攸乐往刚才的软椅中间一坐,双腿叉开,做出一副傲慢十足的神情。 “你,你刚才没听见吗?”旁边一师爷模样的人厉声道:“你这狂徒,见到县太爷还不下跪?” ”一个县太爷就敢对本公子吆五喝六,还敢让本公子对你下跪,你也不看看你大爷我是谁?““攸乐一拍桌边的餐几,这一拍用力过猛,餐几竟随之断成了两截,哐啷一声倒地。 第四十二章 愣头愣脑的俊生 那肥头大耳的县官立即被唬得愣住了,一是震慑于眼前此人的功夫,二是震惊于此人蛮横的态度。他的脑中迅速搜索着自己所认识的所有达官贵人及他们身边人的形象,但始终也对眼前此人没有半点印象,不禁暗自着急,若真得罪了哪个未曾谋面的官员,那可不得了了。 “你是谁,还不快快报上名来?”那县太爷尽管态度仍是强硬,但明显已底气不如刚才那般足了。 “哼,我是谁?你这种级别的官员也配知道?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你们强抢民女,殴打无辜百姓,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收场,是否整个歙州都是如此欺压百姓的?”攸乐乜斜着白眼,见县太爷额头已开始渗出汗珠,内心更是觉得好笑。 县太爷擦擦汗,正苦苦思索间,旁边一师爷模样的人小跑上前,在县太爷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太爷脸现惊诧与疑惑之色,悄悄瞧了攸乐好几眼,但还是立即站了起来,向攸乐拱拱手,小心翼翼地放低姿态问道:”额,公子面生,下官好似不曾见过,敢问您打哪来,令尊。。。“ ”呸,你算什么货色,今日能让你提前见到本公子就算你三生有幸了,还敢乱打听?“攸乐刷地一下打开手中折扇,又往后靠了靠,将两条腿欲抬起。那县官竟比谁都机灵,抓起自己屁股下的凳子小跑着到攸乐面前,谄笑道:“公子,您搁腿,舒服点。” “嗯。”攸乐轻慢地点点头,任由县官将自己的腿轻抬到凳子上。 “赶了这半天的路了,腰酸腿疼,还被你们这一帮混蛋搅了本公子的好心情。”攸乐故意将腿稍挪动,让腰间那块黄岗玉牌隐隐露出来。那玉牌通体金黄,玉质莹润,最关键的是上面可见若隐若现的玉玺章印,稍有常识的人便知道,这玉牌必不是普通玉牌,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那县官见到玉牌,心头开始砰砰乱跳,同时也更相信了师爷的猜测,因此表现得更加谦卑,边自责边给攸乐轻轻捶腿。 “公子,下官姓李,今日眼拙,未能认清公子,开罪了您,待会下官让他们一个个全都过来给您赔罪。”他边轻轻捶腿边偷瞧着攸乐的脸色,见其貌似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又凑过来低声道:“下官知道了,阁下便是安公子。。。”可话刚出口,便见攸乐一个制止的眼神飘过来,李县官立马住了嘴。 攸乐此行出来,曾听王爷提及巡抚安阳明携其公子正准备出发前往歙州,因攸乐这几日脚程飞快,即便他们同一日从京城出发,那安大人也还远远在她后面。安阳明此次巡按歙州乃是秘密之行,目的便是皇帝耳闻罗尽忠在歙州一带拉帮结派网罗党羽,派他来暗自查访一番。她知道,按照罗尽忠的本事,这类事估计早已不是秘密,他们已经将此消息传递到各县级,要求他们小心应对了。于是便想故意做出与安大人有关的假象,并趁机将蒋俊生丝毫不损地带出来。 周围老鸨一干人等全都看呆了,连县太爷都对这小子如此恭敬,刚才竟然还要对他喊打喊杀,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老鸨一脸戚戚地走到攸乐面前,颤声道:“公子,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放了我们。。。。”老鸨丝毫也未联想到为何眼前此人前后态度差距如此大,此时脑子中除了恐惧,仍是恐惧,唯恐眼前这小子一抬手就是一根针过来,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在歙县这地界,连县太爷都可以秘密杀人,更别提这被县太爷高高供着的了。 “公子,令尊是即刻便到,还是再候几日,下官好安排去迎接。。。”那县官已急出满头大汗,又试探着低声问道。 “我便是我,我父亲便是我父亲,扯到一堆做什么?”攸乐把眼一瞪,朝那县官轻蔑地瞥过去,又故意加上一句:“有些话该问便问,不该问的能随便问吗?你也是一县的父母官,怎么竟连如此觉悟都没有?” “是是,下官闭嘴,下官确实不该乱打听。”那县官诚惶诚恐,汗已湿透脊背,抬眼偷瞧攸乐仍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内心着实忐忑不安。而周围人听得县太爷竟然自称下官,自然想到这华服公子官阶肯定比县太爷要高,因此也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攸乐故意冷落了他半晌,才板着脸问道,”本公子今日急赶慢赶,就是想在其他人到达之前,提前欣赏一下芸娘的风姿,品一品芸娘的琴艺,何错之有?“攸乐说着直起身子,怒道:“看看你们这帮人,就是如此欢迎本公子的吗?” “赶紧散了,退下,都退下。”县太爷一面呵斥周围的老鸨龟公姑娘们,一面满面笑容道:“这些人不懂规矩,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必计较。公子也累了,要不您移步到盈丰楼,下官为您接风。。。” “接什么风?本公子要见芸娘!今儿哪都不去!”攸乐蛮横地截断对方的话,又将手中折扇啪的一声甩开,薄薄的扇沿因速度太快,几乎变成了一把利器,旁边县太爷的右脸已赫然现出一道血痕,攸乐却毫不在意似的继续摇扇,将周围一干人等吓得胆战心惊。 “芸娘,芸娘。。。”县太爷不敢顾及自己脸上的疼痛,接着话头喃喃自语着,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接着猛地回头,将正在随众人退出的老鸨叫住:“老嬷嬷,芸娘到哪去了?还不赶紧来解释解释!” 那老鸨正欲借机开溜,一听县太爷叫自己,内心叫苦不迭。回头看向对方,却发现县太爷正朝自己挤眉弄眼,一时没弄明白其意,但只寻思片刻,阅人无数的老女人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让自己出面,给个合情合理合法的解释啊。 芸娘去哪了,蒋俊生去哪了,蒋俊生是犯了什么事,是谁逼走了芸娘,又是谁在这里将蒋俊生打得半死后拖入大牢,她和县太爷都是心知肚明。可如今这县太爷竟然将这么个大难题转手就丢给了她,如何回答?刚才,这来路不明的公子明明已经知道芸娘不在此处了,也知道俊生必定被官府羁押了,可现在,这尊神却偏偏要再问一遍,到底该不该据实回答,怎样回答才能将这尊神顺顺当当地请走? 老鸨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毕竟已在这风月场所风风雨雨数十年,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曾来找过麻烦,也都被她一一挡开情急之下,她的谎话也便张口就来,反正芸娘和蒋俊生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这公子估计也不一定对他们二人的故事感兴趣,就是信口胡说也不能奈她何。 “回公子爷的话,适才我已经向您明说了,芸娘已不在此处,前几日半夜潜逃了,但潜逃的原因,恕我刚才不方便明言。” “哦,说说看。”攸乐调整了下身体,让腿处于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唉,刚才之所以不细说,也确实是因为此乃我楼内一大耻辱。公子既然一定要听,那我就实话实说了。“老鸨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县太爷和攸乐都没有插话的意思,又接着道:”怪也只怪嬷嬷我管理无方,调教出这么个不仁不义的东西来。这些年,我们青楼里里外外上下齐心,从未出过一个败类,偏偏这芸娘,这些年我可真是白疼了她了,不仅不好好接待客人好好孝敬嬷嬷我,还伙同她的野男人蒋俊生,偷偷跑到我房间盗取金银细软,准备偷窃成功后二人便远走高飞。幸亏苍天有眼,拿了个人赃俱获,那野男人咱们可跟他没情分,直接送官了,可芸娘毕竟是我带着长大的,教育一番后便继续留她在楼内,可谁知前几日,这小妮子竟然就逃了,唉。“ 攸乐冷笑着听完老鸨的话,又慢条斯理地问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要强占芸娘,芸娘抵死不从,才准备和俊生一起出逃,结果俊生被你们抓住打得半死,还恶人先告状将他投入监牢呢?” “这。。。”老鸨见谎言立即被拆穿,一时心惊不已,但又想到此人说不定只是在讹诈自己,又弱弱地问了一句,“公子您是从何处听来的?这,这不对啊,那芸娘确实是偷窃不成反而逃跑的,不信你可以问我们这的阿三。”说着从一旁推出一个正吓得浑身发抖的龟公,“人赃俱获,当时就是阿三最先发现的。” 那叫阿三的却不敢发一言,只紧皱眉头盯着嬷嬷,被嬷嬷一瞪眼只得将头低下。 攸乐不禁心头一阵怒意,这嬷嬷好生狡猾,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正当她准备再次假借巡抚公子的身份,逼二人道出实情时,那县官突然跪地便磕头如捣蒜:“安公子爷明察秋毫,我。。。我该死,都是我一时糊涂,被芸娘的美貌所惑,犯下大错。下官,下官马上便叫人放了蒋俊生,让蒋俊生自行去找那芸娘,并自愿引咎辞职,还请公子在令尊面前替下官解释个清楚明白,此事均因我一人而起,与他人都无关。” 他的这一举动让攸乐大吃一惊,她确实不曾想过这县官竟会如此爽快地承认自己的错误,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巡抚公子”的身份?意图强占民女,殴打无辜百姓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个久经官场的县太爷不至于就被吓成这副怂样吧。她略略朝县官和老鸨瞟了一眼,却见老鸨也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正犹疑不定地盯着县官。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攸乐一字一句地问道。 “下官知道。下官确实一时鬼迷心窍,忘了国法家训,但只要朝廷既往不咎,下官愿意主动请辞,并到蒋俊生府上负荆请罪。”那县官一直未抬头,但回起话来却是对答如流。 “妈妈,是这个情况吗?”攸乐转头,望着仍然满脸讶异的老鸨。 “这。。。这。。。”老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县官伏在地上,和她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她实在不敢乱说。 “妈妈,谢谢你刚才好心为我开脱,但下官确实想通了,自己犯下的错必须自己承担,你就实话说了吧。”县官等了半晌,见老鸨始终未开口,抬起头来坦然面对着老鸨的目光。 “可是,这。。。那芸娘不是。。。蒋俊生不是。。。”老鸨结结巴巴,内心里却不停在打鼓,这作威作福的县太爷今儿个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什么时候如此恭顺过?莫不是眼前这人是皇上?还是什么微服私访的大老爷? “下官自承错失,还望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若公子愿意等候,下官这就将那蒋俊生提来,公子可细细审问,同时,下官马上派人去查找芸娘的下落,还她二人自由,让他们远走高飞。“还未等攸乐回话,那县官已回头对身后的师爷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将蒋俊生请出来,公子爷在这候着呢。“ 那师爷一愣,立刻便跑出大门去了。 “公子若有兴趣,我给你讲讲这芸娘和俊生的故事可好?下官虽仰慕芸娘风采,但也曾听说过他们二人的伉俪情深,唉,都怪下官一时糊涂,不该犯了那不该犯的错误啊!“吩咐完师爷,那县太爷已自行站了起来,颇有意味的望着攸乐。 “本公子今日是慕名前来欣赏芸娘的琵琶的,只是碰巧赶上了她不在,对她的事并无兴趣,况且这俊生又是谁,为什么要讲他们的故事给我听?“ 攸乐故意说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这老鸨和县官都对芸娘俊生不一般,他们也并非只是一对普通的苦命鸳鸯,但连县官都自愿丢掉头上乌纱承认自己犯下大错,况且还轻而易举便说出要将蒋俊生交给自己这样的话,这实在是蹊跷,其中必定有什么自己没想明白的地方。 “是,是,都怪下官,才搅得公子爷您没听成曲。您今儿个是来听曲的,压根就对那芸娘和什么蒋俊生的私事不感兴趣,下官不该如此唐突。下官之所以如此着急要放那蒋俊生出来,只是想着那小子对芸娘必定十分了解,知晓她逃往何处了,让他出来后再将芸娘找出来,这样便可让公子再听芸娘奏乐了。” 这说法虽然牵强,但也似乎说得过去,攸乐便不再细究。反正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带走俊生,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办成,又何必去想更多缘由。即便是这县官在耍诈,事后想要从她身边再将俊生夺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嗯,难为你倒想的周全。“说完这句话,攸乐便懒得再搭理此人,闭上眼开始假寐,老鸨和县官见这公子爷闭了嘴,也暗自庆幸他没再找麻烦,自不敢做声。 只稍等了片刻,便听得门外传来轻斥声,再睁眼时,已见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被推推搡搡着来到了面前。那男子面容清瘦,额上和两侧脸颊均有伤痕,被推搡着向前时脚步微带踉跄,但衣衫却是洁净的,可见在带他来之前,师爷已经将其稍微妆扮了一番。虽被开恩释放,但此青年脸上却明显带着倔强和不屈,看向攸乐的眼光也充满了冷漠和孤傲,甚至是愤怒。 “蒋俊生,今日放你出狱,以往的事一笔勾销,我们都不再提,如何?这位安公子对芸娘仰慕已久,欲听芸娘弹奏琵琶一曲,你且跟着安公子离去,带安公子找到芸娘后,你们便可远走高飞了。“县太爷说着,向着师爷示意了一下,师爷便捧着一个麻布小包走上前,欲将小包塞进俊生的手里。 别看这年轻人瘦弱,可在高大的师爷面前却毫不示弱,他冷哼一声,抓起小包便扔出老远,发出厚重的哐啷声。 “充什么好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们,蛇鼠一窝。“年轻人朝着周围人啐了一声,更加轻蔑地瞧了一眼攸乐。 “蒋俊生,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看在安公子的面上放了你,要不然。。。“师爷见状怒道。 “要不然怎样,杀了我全家么,早已经被你们杀光了。今生我蒋俊生告不倒你们,来生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蒋俊生面对师爷,瘦弱的身体内爆发出狂暴的怒吼。 “哎哎哎,不至于啊,怎么扯到那里去了。“那县太爷赶紧过来打圆场,“俊生,确实之前是下官一时听信谗言,将你抓入大牢,现在既然话都说明白了,何必再去纠结过去的事情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俊生你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此时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最值得你珍惜的,是吗?” 县官这话既像是好言相劝,又像是冷言威胁,攸乐见其表情平淡,也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 “我算什么聪明人,你们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我蒋俊生做什么都瞒不过你们。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还有天道在,还有良知在,我蒋俊生走遍天涯海角必将你们告倒!”蒋俊生一面被师爷县官抚慰,一面不顾二人的拉扯,继续愤慨激昂。 攸乐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将蒋俊生的倔强,师爷的无奈和李县官的隐忍都看在眼里,总觉得这俊生所透露出的信息与李县官刚才所说出入甚多,但自己作为一个假巡抚公子,作为一个只是来寻欢作乐的客人,此时也不便过问太多,只能装深沉。 “公子,实在抱歉让您看到这一幕,都怪下官之前不该贪图一时之快,也难怪俊生如此不理解,还请公子谅解。若没什么其他吩咐,下官这便将他交与您,让他带着您去找芸娘吧。”县官见蒋俊生仍是不依不饶,尽管内心已将此人扇了一百巴掌,但也依旧是不敢继续作威作福,只得求饶似的望着攸乐。 “呸,你们定是早就将芸娘害死了,如今还假模假样地放我出去找她。”那蒋俊生说着更是满眼冒火地瞪着攸乐,眼眶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大骂道:“你又是哪里来的什么狗屁公子,要听曲自己找别的女人听去,这辈子也别想再听芸娘弹曲了。” “你。。。你别太放肆了。“县官极力咬紧牙根,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安公子好心来搭救你出去,你不仅不感激,你,你还骂人。“ “好心?天道昭昭,朗朗乾坤,我蒋俊生却不曾见到一个好心的人。你们这群官官相护的强盗,流氓,恶贼,只要此生我还有一口气在,证据我还可以重新再收集,官司我还可以重新再打,直到我咽下这口气。“蒋俊生一次次推开想要来拖走他的衙役,指着攸乐几人破口大骂。 攸乐有点疑惑,为何这蒋俊生认定芸娘就一定被害死了,为何已将他放出来且由县太爷亲自道歉了他还不依不饶,为何说他全家都被害死了?是另有隐情,还是此人太刁蛮? “李知县,感谢你给我几分薄面,满足我的一份小小心愿。你们都下去吧,这蒋俊生交给我来处理,如何?”攸乐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李县官道。 “那,那太好了。”那县官正想丢掉这难缠的刺儿头,赶紧连声答谢:“都是下官的错,现在还要靠公子来为我善后,下官真是难辞其咎。。。” “好了好了,客气话就不要再多说了,你的问题自有人会来处置你,现在我就要把这蒋俊生带走,不然我今日就白跑一趟了。”攸乐截断县官的话,不耐烦道。 “是,是,那下官马上安排车马送您。。。”李县官巴不得这烫手的山芋赶紧出手,立即便要唤人。 “不用,我自己有马,只是还要请李大人批准我在这县城内骑马才行啊。”攸乐一眼扫过周围的衙役,见那名街头被打的衙役进门时还满脸义愤,现在早已偷偷退到一个角落里,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谁说不准在歙县城内骑马的,岂有此理?即便其他人不允,安公子还不允吗?”县官眼睛死死盯着那名身体如筛糠般的衙役,之前便是那衙役来报说是有一大胆狂徒在城内骑马招摇过市还恶意伤人,他才准备过来好好教训一番这狂徒的,结果不曾想没教训成别人,反被别人教训了一番。 攸乐见其似乎又有大张旗鼓的意味,赶紧道:“好了,没有此规矩更好,那我们便可畅行了。”说完向前一步,拉起蒋俊生的衣袖便要带他离开。 那蒋俊生本对攸乐满脸厌恶,见其伸手过来,正欲激烈反抗,可手却像被铸铁箍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他咬紧牙根向攸乐投去愤怒的目光时,触到的却是攸乐充满善意的眼神。这眼神让他一时迷惑了,正犹疑间,已被攸乐死死拖着带到了青楼门外。 “安公子,安公子,令尊何日到我歙县啊。。。”县官追至门外时已气喘吁吁。 “本公子今日是来找芸娘的,其他事休再提起!”攸乐稍一露出厌恶的表情,县官马上住了嘴。很快,在一片欢送声中,攸乐将仍在拼命挣扎的蒋俊生丢至马上,自己一个鹞子翻身,扬鞭催马,两人一骑迅速消失在城门外。 第四十三章 俊生被抓之谜揭晓 “大人,您这是。。。”老鸨和师爷一干人,见攸乐的马跑远了,才敢上前询问。 “让他去吧,留着也没用了,免得落下把柄。到时候即便那安阳明来找麻烦,至少不会让他将大牢里的蒋俊生给拖出来当人证了。”那李知县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鼻孔里轻哼一声,在师爷的搀扶下钻进了软轿中。只留青楼里一帮人,个个大眼瞪小眼,也不知今日看的戏到底是哪一出。 一阵打马狂奔后,攸乐的枣红马早已冲出了歙县地界,朝南中方向而去。一路上蒋俊生丝毫不放弃反抗,不是狂踢乱打就是破口大骂,但攸乐既不开口又不停步,将其紧紧箍住如铁桶一般放在自己身前,他也只余满腹愤慨与无奈。 好不容易到了一块宽敞的草坪,攸乐见四周开阔,难以有人藏身,才终于将马吁停,蒋俊生才又开始了大骂。攸乐跳下马来,双手抱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骂得尚不知疲累的年轻人。 “芸娘如此温婉可人,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粗鲁毛糙的汉子,还没骂累吗?“攸乐半嬉笑半嘲弄地盯着面前这个貌似瘦弱的年轻男人。 蒋俊生一愣,立即又开骂道:“芸娘早已不在人世,我今生已不复他想,只求告倒你们这些贪官,你把我带到这里,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样?” “为什么你坚信我就是贪官?为什么你始终认为我在耍花样?为什么你坚信芸娘已经不在了呢?” “这还用说吗,凡是与我有关的一切人你们都要赶尽杀绝,你们不是也正准备要杀我吗?要杀便杀,闹这些花样有什么意义?” “就因为县官要霸占芸娘,就要对你全家赶尽杀绝?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在此明知故问?哪里有什么霸占芸娘,分明是你们想用芸娘要挟我,我既不从,芸娘必定早已被你们杀害了。“ 攸乐越听越迷糊了:“你做了什么,一定要胁迫你服从?“ “呸,别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做了什么你能不知道?你们费尽心思,不就是还想从我嘴里获取更多的信息吗?我告诉你们,证据虽然被你们给毁了,人也被你们杀了,但我蒋俊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将你们这些败类一网打尽。至于是哪个恩人给我提供了那些证据,你们休想,我蒋俊生就是被你们活活打死也不会泄露的。“蒋俊生仍然坐在枣红马上,居高临下对着攸乐不断啐着。 攸乐这下算是基本明白了,一定有着比县官强霸芸娘更可怕的事情,县官宁愿承认自己有罪也要将俊生此时放走,恐怕就是害怕此人将来落入安阳明之手。到底是怎样的大事,那县官竟如此害怕呢? 攸乐一时颇为疑惑,但看眼前人这盛怒不已的模样,恐怕只有让他真真正正见到芸娘,才能弄清前后缘由。于是,她再次翻身上马,继续朝南中方向驱驰,一路上俊生被勒于她前面动弹不得,只是嘴里仍是骂骂咧咧不停。 所以,当到达客栈门口,当看到眼前活生生的芸娘正满眼含泪的望着自己时,蒋俊生不停骂的嘴好半天都合不拢来。他喜极而泣,跳下马来,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抱着芸娘大叫着转了三圈,兴奋到几乎癫狂。 “嗨,蒋俊生,你这一路骂得我耳朵都起茧了,现在,是不是该道个歉啊?”攸乐仍坐于马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俊生。 俊生这才将芸娘放下,激动地跪拜于地道,“请恕公子原谅俊生莽撞,错怪了公子,我实在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活着见到芸娘,感谢公子搭救之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芸娘在一旁正欲介绍,攸乐忙道:“大家进屋吧,有话我们在里面说。” 刚才攸乐和俊生到达时,周围已围了一圈人,攸乐担心有人身份不明,所以不便在公开场合谈论,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夹杂在人群中。 这次攸乐已经看清了,确实就是他,他为何要一直紧紧跟随却又不暴露身份,攸乐自然是清楚的。让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承受被孤立被放弃的痛苦,并非她所愿,只是如今她要承受的更多,已无暇顾及他的感受了。 一行人进了屋,攸乐让掌柜的安排好了一间安静的包房,大家就坐后,俊生和芸娘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背后的隐情果然远远比县官霸占芸娘以及殴打无辜百姓更惊心动魄的多,而那看似脑满肠肥的李姓县官,也并非只是个好色之徒,而是个相当有头脑的人。 原来芸娘的出逃,俊生的被抓均和县官的霸占毫无关系,只因州官发现俊生这些年一直在做一件大事,一件对他们的生死存亡威胁极大的事,才去抓这对苦命鸳鸯的。 这蒋俊生原是大户人家出生,因家产被罗氏一党所霸,父亲被冤死,家道中落,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告倒贪官,他十多年来昼夜不歇,走遍歙州各地收集各级官员贪污受贿,草菅人命,招兵买马等等各项证据。可就在其信心满满准备将这些证据全部带到京城告状时,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歙县李知县竟然毫无征兆地将他抓了起来,严刑逼问。俊生自开始收集罪证开始,便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现在除了芸娘,他已没有任何软肋。 本来,为了保护芸娘,他几乎很少到青楼,偶尔去一次也停留时间颇短,但竟然也被他们掌握了这条线索,以芸娘的生死来威胁他,俊生被迫无奈只得交待情况。 很快,李知县便派人到俊生交待的隐秘场所找到了藏匿的证据。俊生以为交待了情况之后,他们便会让芸娘去见他,结果却迟迟不见芸娘现身,因此便以为芸娘已不在人世,自己随之也做好了随时会被处死的准备。 所以,当师爷拿着一套整洁的衣服,好言好语哄他穿上并带出牢狱时,他一直以为是他们还想耍什么花招,让他招出更多的情况来,因此见到攸乐时才表现得如此激烈。 误会澄清,蒋俊生此时才开始痛哭流涕,感激攸乐救自己出生天,同时也无限惋惜自己多年来的心血均付之东流了。官府不仅将自己的证据付之一炬,更将本已家徒四壁的房屋洗劫一空,如今芸娘和自己身无分文,身无片瓦,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茫然不知啊。 这时攸乐才算明白了,那李县官之所以如此痛快地便要放走俊生,一是俊生已毫无用处,除非以最快的速度杀人灭口,否则留着还反而是祸害;二是他真以为自己是那微服私访的安巡抚的公子,怕他将歙县的这些情况都汇报给了自己的父亲,所以还不如提早将蒋俊生放了,到时候还少了一个把柄。只是,自己这假公子的身份迟早会被拆穿,到时候自己恐怕是一走了之了,那俊生和芸娘呢,还会不会再次被抓进大牢,甚至丢了性命? “俊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罗尽忠一党你还准备继续告下去吗?”攸乐扶起拜倒在地的俊生,同时也示意曾晚晚将哭得几乎咽气的芸娘扶起。 “我。。。我。。。”俊生双眼血红道:“我本以告倒罗氏一党为毕生意愿,所以这些年不论多么辛劳危险,我都一一去收集相关证据,可如今,蛇还未出洞,便已被我惊了,我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你都收集到了什么样的证据?” “有往来书信,有签过字的贿赂字条,还有罗尽忠一党私自招兵买马的文书,迫害忠良私自行刑的案卷。。。唉,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俊生咬牙切齿,“这些狗贼,总会遭天谴的!” “你是如何拿到这些证据的呢?”攸乐颇感奇怪。俊生一介平民,无权无职,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接触到公堂,更不可能接触到那些机密要件,怎能如此手眼通天? 听到这话,俊生不禁脸现犹疑之色:“这。。。”他停顿了一下,拱手道:“此事有关更多人的生命安全,请无忧公子恕我不能明言。” 攸乐轻轻一笑道:“你信不过我?” “岂敢岂敢!”俊生忙摆手摇头,”无忧公子侠名誉满天下,我蒋俊生何德何能竟能得您相助。只是此事确实绝对不能泄露,俊生宁愿舍了自己的性命,也断不能供出恩人的名字。“ “你的意思,那些证据全都是那个恩人提供给你的?“ “是。”俊生犹豫半晌才答出一个字,此后便不再开口。 那人是谁?为什么会有通天的本领可以拿到如此机密的证据?为什么要假借俊生之手来告罗氏一党?俊生拿到这些证据的事又是如何暴露的?攸乐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但面对眼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知道此时并非解开疑团的最佳时机。 “既然证据都已被毁,你再去收集以及告状估计比登天还难。你二人今日得以重逢,可喜可贺,还不如今后双宿双飞浪迹天涯,岂不好过整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攸乐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笑着对久别重逢的二人道。 俊生抬眼看了看眼角眉梢皆是喜色的芸娘,不禁内心一阵绞痛,愧疚不已。芸娘自幼与自己相识,两小无猜,后因她父母无力抚养,只得将其送往青楼卖艺,但二人多年来始终心心相印,从未想过放弃或背叛。即便诸多达官贵人不惜花重金欲与她共度一霄,甚至愿意将其赎出青楼,她都坚定地等待着自己的俊生哥哥,等待着柳暗花明的那一日,俊生哥哥可以骑着高头大马来风风光光地迎娶自己。如今两人虽劫后余生,可茫茫四海何处是家,自己两手空空又如何养家,万一那罗尽忠一党哪日又来将自己和芸娘抓回大牢,到时候哪里还会有第二个无忧公子如此凑巧地来解救自己? 但眼见芸娘如此欢欣雀跃,自己只得强作笑颜,紧握着芸娘的手道:“多谢无忧公子成全我二人,今后不论到哪,俊生定不会忘您的大恩大德。”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攸乐哈哈一笑,又追问了一句:“那到底是到哪呢?听闻你一直是一方名医,救苦救难,你救的人可比我无忧救的更多啊。”见俊生愁眉苦脸,又玩笑道:“一定要告诉我落脚点啊,万一哪天我无忧染上不治之症,说不定你还能让我起死回生呢。” 俊生听闻此话,更觉心酸,勉强苦笑道:“无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哪会染上不治之症?” “哦,对了。”攸乐似想起什么般突然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江湖久负盛名的医者。百姓被疟疾所困已久,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研制一种能治此病的药方,但因医书,药材,精力等种种限制,始终未能成功。因我时常在外闯荡江湖,他也曾多次向我透露愿在这大梁国寻得一名志同道合之人共同研制,希望我能为他觅得贤才良佐。。。” “俊生,你怎么了?” 话还未毕,攸乐便被芸娘的话打断,只见俊生竟然如痴迷了般紧盯着攸乐,两眼闪烁出异样的光彩,冲到攸乐面前激动道:“我,我,我愿意,这些年来,除了报仇,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延续父亲的遗志,将疟疾之绝症攻克,若真能做到,也可告慰老父在天之灵,救助天下苍生啊。” “真的?如此太好了。”攸乐也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样子,惊喜地握住俊生的手。其实,攸乐是听芸娘曾说起俊生正研制攻克疟疾的药,她才故意说起此事的,目的便是将俊生带至药圣谷。 既然俊生以告倒罗尽忠一党为自己终生的目标,那和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便是同道中人,说不定某日还能成为有力的强助。再说,自己设计将俊生救出来,他二人日后的安全也实在难以保证,不将他们送到药圣谷,她着实难以放心。 “我那朋友医术高明,你们二人合体,定能做成大事,这样也算我无忧功德一件。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启程,如何?” “嗯。”俊生满面生辉,对着芸娘道:“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跟着无忧公子出发吧!” “无忧公子说的可是药圣谷?可否带晚晚同去?”右侧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而当这声音忽然传入耳膜时,攸乐感受到的不是吃惊,而是震惊,极大的震惊! 她侧过脸去,看到的是一双平静无波甚至略带欣喜的眼睛,在此时愉快的氛围中毫无违和感,但攸乐的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自己五年来最大的秘密便是藏在药圣谷,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景王爷夫妇,也便只有药圣谷几个心腹之人知道。 药圣谷于自己而言,是连做梦都不可能说出的滔天秘密,眼前这个安安静静的女子竟然会知道,这个一直被自己视为敌人的女子竟然会知道! 她是否已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否一直在打探自己的行踪?自己的意图行为是否已被她了如指掌?攸乐的脑海里现在打满了问号,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竟然会知道药圣谷?此次出行,她坚持跟随,是否因为自己已经在曾家面前暴露了所有? 此时,表面不动声色的攸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甚至,若果真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她的内心已暗暗动了杀机。对于一个恶贯满盈的曾氏家族,一个心如蛇蝎的曾家养女,她的内心已无半点温情可言。 想至此处,攸乐不禁将自己的手轻轻挪到了剑柄处,她已高度紧张,那闪着寒光的长剑随时都可能被拔出,刺向那女人的胸膛! 俊生和芸娘都不明白,为何这无忧公子死死盯着曾晚晚,如火般的眼神似乎要将对面这个女人燃烧掉,但曾晚晚却表现得尤其平静,仿若一粒石子丢入波心也不会荡起半点涟漪。 而在攸乐看来,这只是一种虚假的平和与宁静,眼前这个女人深邃的目光里隐藏着太多的秘密。 自出谷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强烈的震撼和茫然! “无忧公子,我们是去晚晚姑娘说的药圣谷吗?”见无忧公子一直呆立在原地,眼光不错地盯着曾晚晚,气氛也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芸娘壮着胆子试探着问道:“我虽长年身在青楼,却也听说过药圣谷,据说那里的医生赛过活神仙呢。” “高夫人如何得知无忧说的是药圣谷呢?”攸乐没回答芸娘的问话,却仍然紧盯着曾晚晚,似要透过她的皮肤深入心脏,深入骨髓,剖开这个女人身上所有的谜团。 曾晚晚却莞尔一笑,似乎毫不在意攸乐灼热的目光,轻松道:“芸娘在歙县的青楼便听说过药圣谷,更何况晚晚有十余年是在京城的青楼呢?” “大梁名医那么多,为何你偏偏说这名医就在药圣谷呢?”攸乐仍然不放过,继续刨根问道。 在旁人看来,这二人一个紧张严肃,一个轻松平和,实在是令人看不懂。但见无忧公子本是一团和气,突然变得如此沉闷严肃,芸娘和俊生也有点紧张了。 “晚晚孤陋寡闻才疏学浅,只听闻过药圣谷,并不知其他名医处所,所以便信口提了出来。”曾晚晚仍是温言细语,见攸乐似要扒开自己肠肺的火辣目光一直不曾挪开,又开口道:“无忧公子有什么难处吗?或者是我不该提药圣谷?” “哦,确实是药圣谷,本人只是奇怪高夫人身居闺阁这些年,竟然还能知道江湖上只闻传言却很少有人见识过的药圣谷,却忘记了高夫人也曾在风月场所流连过。”攸乐本想就这一身份再刺她几句,但想起芸娘也是青楼中人,为免伤及无辜,只得住了口。 “既然高夫人已经指明了我们要去的地方,那无忧便不卖关子了。确实,药圣谷谷主是我多年好友,所以,他的夙愿我也一直想帮他了结。“说至此处,攸乐见芸娘俊生二人已四手紧握,面露兴奋之色,只是话锋一转,面向曾晚晚道:”此去药圣谷路途遥远,劳神费力。我见高夫人这些日子似在服药,无忧也略通医理,夫人印堂发黑,气促不匀,恐不适合再与我们一起舟车劳顿。无忧依旧劝高夫人回到京城,若高夫人执意不肯,也可自行缓慢前往南中,等无忧将俊生二人安置到药圣谷便来寻你们,如何?“ “无忧公子,晚晚姑娘她。。。”一听攸乐不允晚晚同行,芸娘急了,这几日的相处亦生出感情,相似的命运已将二人的心紧紧系在了一起,“既然晚晚姑娘也身患重疾,何不带她一同前去药圣谷寻找名医呢?” “名医何止药圣谷才有,以高夫人的身份,在大梁京城找个把名医实在不难。况且,”攸乐说着故意露出傲慢之色,“药圣谷的地点一向不为外人所知,并非人人都去得的,高夫人还请不要执着。” 这话已经说的相当不客气了,曾晚晚也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此时她却毫不恼怒,也不急于争取,只平静地对攸乐道:“无忧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晚晚有重要的事情与您相商。”说着她已主动向门外迈出了数步,并安静地在那里等候。 攸乐内心一直忐忑不已,但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只得跟在她身后也到了门外。 她的步伐虽一步步稳稳跟在曾晚晚身后,心却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眼前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是否很快就要倒在自己的剑下? 她不敢多想,若曾晚晚真被自己所杀,自己所有的秘密早已曝光,大梁公子的身份还有何用,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还有何用? 她一边紧握长剑热血沸腾,另一边却又如堕谷底般心灰意冷。 第四十四章 曾晚晚惊人身份 对曾晚晚,攸乐从来没什么很好的脸色,此时更是内心动了杀机,见前者停下脚步,她立即冷冰冰道:“高夫人请自重,我是不会同意你跟随我前往药圣谷的。你若不肯,可尽管返回京城去向曾公子汇报。若非得执意同行,莫怪我手中长剑不认人!” “无忧公子,你始终认为我是曾无庸派来监督你的?始终认为我只是曾家的一条狗而已吗?” “难道不是吗?”攸乐轻轻冷笑道:“我无忧办事历来让人放心,曾公子若是如此行事,非得派个监工来,那无忧也就不会再与他有第二次合作了。曾家倒是颇费苦心啊,连药圣谷都打听到了,看来是已经对无忧了如指掌了?” “如果说,我跟着你,不是为了监督你,而是为了保护你,你相信吗?”曾晚晚犹豫了片刻,仍然将这句让攸乐睁大了眼睛的话说了出来。 “保护我?你凭什么?”若不是考虑到不远处还站着芸娘和俊生,攸乐真想向天狂笑三声,“高家的大少奶奶,曾家的二小姐,保护一个浪荡江湖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这话你自己说出口,自己能信吗?” “你不是素不相识的人,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大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任何一个大梁百姓,都会愿意去保护你,去保护守卫百姓一心为国的人。我曾晚晚虽出身青楼,但也是有良知的,懂得分辨是非,敢于维护正义。曾家做了很多坏事,其中也有我曾晚晚的一份,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会拼尽全力,让他们不再伤害到你。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即便我无法帮助你,但也会在你身后守护你。”曾晚晚正色道,丝毫不在乎攸乐满脸的不信任,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在世人的心目中,在无忧公子的心目中,我曾晚晚是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也是心狠手辣的曾家二小姐,是不守妇道的高家少夫人,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是我曾晚晚主动去做的,即便不得已做了,事后我也会竭尽全力补偿。”伴随着这句话出口,她的眼眶已红,似乎牙根紧咬才未让眼泪夺眶而出。 攸乐一阵心惊,她从未考虑过这些。随她来的这几步路上,她已做好了身份被揭穿,对眼前这个女人手起刀落的打算,可这样的开场白,却让她彻底懵了。 她好不容易把思绪引到刚才曾晚晚的话上来,主动做坏事和被动做坏事,有多大区别?如果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长期被胁迫做坏事,她的内心该有多痛苦? 她自幼成长在家境殷实的高家,父母兄长呵护备至,从未体会过被人胁迫的感觉,或许,自己也很难去体会那种痛苦。 可眼前这个女人,是她曾经挑拨大哥和二哥反目,是她害的二哥被人杀死,是她被娶进高家门后仍招蜂引蝶,也是她无数次打骂下人,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被胁迫?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无忧公子,才让她不惜与曾家决裂而来维护自己吗?这理由似乎太牵强,太缺乏可信度了。 攸乐再次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施粉黛,素衣长裙,在初秋的瑟瑟风中略显单薄。面色平和,眼神安宁,只因刚才这番话而稍现激动。是真是假,亦真亦假,攸乐一时颇感迷惑。按在长剑上的手也稍有松动,今天,到底会揭开怎样的真相,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自出谷以来,她做过种种思想准备,但从未想到过这个自己一向嫌恶的女人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弃恶从善来到自己身边。如今,该轻易相信她的话吗,该同意她和自己一起继续同行吗?若是这样,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可能要暴露在她的面前了。 “你如何知道我要做什么,如何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该如何相信你?” “我不是坏人,请无忧公子一定要相信我的诚意。还记得那一次吗,你去救郑静石的那日,在曾家脱不开身,是我及时出现,和嫣儿姑娘吵起来,才让你尽早离开;曾乘风偷开临川地库那次,是我偷偷向你投递了纸条,你才得知此事并让景王爷前去阻止;高莽枝那晚,也是我向他透露的消息,他才赶去临川地库的,而那晚,我逼迫魏忠击打我的后脑勺,让自己受伤,从而才躲开曾氏父子的怀疑。”曾晚晚望着攸乐越睁越大的眼睛,仍然表现的格外平静,“无忧公子,我说的这些够不够证明我的忠诚?” 攸乐紧紧靠着墙壁,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坐于地,这番话太让她难以置信了。原来那日曾晚晚竟然是故意出现在曾家,好让她脱身去救郑静石?而曾家欲劫临川地库那晚,向她传递纸条消息的人,竟然会是她? 攸乐一时震惊到失语,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任何声音,她逼迫自己吞下一口唾沫,强自保持着镇定,说出来的话也在颤抖,“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连这些都知道?” “我,是一个想要用余生来改过自新的人。”曾晚晚的眼光投向远处,眼神渺茫而凄凉。 “你怎么会知道郑静石?又如何会知道郑静石是我所救?”攸乐此时混沌的头脑已有些清醒,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并无恶意,若她真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曾晚晚,就凭知道这一点,曾家也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她,更不可能重金聘请她前往南中,将曾家振兴的宝都押在她身上。 “我是曾家的一份子,他们刺杀郑静石的事我当然知道。” “可你竟然知道我要去救他?”攸乐说着将腰间剑鞘按住,刷地一下拔出长剑,直指曾晚晚胸口,“你究竟是何人?” 这一下动静不小,引得室内的芸娘,俊生和魏忠都向门外看过来,当然,眼前的这一场面也让他们震惊不已。尤其是魏忠,满脸怒气,冲过来便要与攸乐对决。 “魏忠!”曾晚晚急忙叫住了他,“你们都进去吧,我没事的。” “小姐!”魏忠急得直跺脚。 “你们先进去,我们一会就进来。”曾晚晚再次强调,同时,攸乐也将长剑收了回来。其实拔剑只是一种姿态,只是她此时内心惶恐和焦虑的真实写照。 见剑已半截入鞘,余下三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磨蹭着退回到室内。 “你为何一定要跟随我去药圣谷?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自己,我不相信你有比我更大的本事能来保护我。”攸乐将手中长剑按了按,以指轻弹,剑身发出清脆的铮铮之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晚晚就是来为无忧公子挡暗箭的。”曾晚晚说此话时,面露决绝之色,好似攸乐已在面临着一群躲在暗处的宵小之徒,稍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况且,我去药圣谷,是想要去见一个人。“ “谁?”攸乐又警觉地将长剑死死按住。 “江阴!”曾晚晚抬眼望向远方,脸现悲怆之色,转头见攸乐的表情已然十分吃惊,才又缓缓道:“他是我的父亲!” 这个名字确实如一记重磅炸弹,正好在攸乐的心脏处炸响。她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才没让惊叫声出口,也没让手中的长剑再次被拔出,直指眼前这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江阴在药圣谷?你怎么可能是江阴的女儿?”攸乐的双眼再一次逼视着曾晚晚,内心已被无数个疑团逼迫的几欲炸裂。 药圣谷,江阴,郑静石,这些都是攸乐心中最深的隐秘,可今天却一步步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撕开,让她猝不及防。她绝想不到,自己会如此赤裸地曝光于一个从不被自己看上眼的女人面前。她急于想要撕开这个女人的面具,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知道这些深藏已久的秘密? “我确实是江阴的女儿。”曾晚晚此时已满面泪痕,“我在八岁那年走失,便是被曾乘风所掠夺,后又被他训练进入青楼。我的母亲是江府的一名小妾,因出生青楼而被我爷爷奶奶所不容,我年方五岁时,母亲和我便被江家大太太赶出江府,我们四处流浪,母亲靠做点针线活艰难度日。父亲虽也想接我们母女回府,无奈迫于压力,始终不得成行,直到有一天。。。”曾晚晚抬起脸庞,这张脸上没有多年来一直在攸乐心中留有的狐媚,也没有近日所表现出的平和,而是写满了怨毒,“那一日,曾乘风将我诱骗至南中,软硬兼施让我屈服。在外人面前,他是我的义父,对我慈爱有加,可在无人的地方,他就是一头禽兽,恶魔。十二岁那年,他强暴了我,并且将我送进了青楼,让我学习各种乐器,也学习各种勾引男人的媚术,她一次次利用我达成他的目的。后来,我嫁入高家,但他还是不消停地来骚扰我,让我去引诱一个个他所想要掌控的男人。。。” 这些年来,攸乐一直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地狱中,她痛苦于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迷茫于如何在茫茫迷雾中廓清真相,自大哥高倚邦被杀开始,她就几乎再也没有了快乐,幸福的天堂永远回不来了。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却从来都是生活在地狱中的,她曾经纯洁善良的心亦被地狱浸泡得蘸满了毒汁。 第一次,攸乐感到了深深的震动,震动于这个女人的不幸,比自己的不幸更甚的不幸。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血淋淋地揭开自己的伤疤,攸乐多想冲上前去拥抱她,也同样告诉她自己的不幸,让她知道她们同为天涯沦落人。 可她不能,她是无忧公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与曾晚晚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凝住于双眼之中,将这份情意传达给对面这个可怜的女人。 此时,日头已西斜,秋日如血的残阳只在这苍茫大地上留下些许阴影,秋风似乎格外萧瑟起来。攸乐打了个寒战,见过于激动的曾晚晚面色苍白,双唇青紫,又见其衣衫单薄,怜悯之情更加溢于言表。 攸乐不知道的是,自己此时作为一个男人,在一个孤苦无依倾吐了所有秘密的女人面前,他是多么深刻地住进了她的心里。 “高夫人,我已知晓大致情形,若您愿意,到达药圣谷后,我们再详谈此事如何。此时天色近晚,我们还是先进室内先好好歇息一晚,明早便启程。江大学士一直在药圣谷,他生活的很好,请勿挂念,到达谷里后,你父女二人便可享天伦之乐了。”攸乐言辞和气温柔,又提醒晚晚擦干眼泪,这一切温和的举动都让此时的曾晚晚无比沦陷。 “只是有一点,无忧颇有诱惑,晚晚小姐您是如何得知江大学士在药圣谷,又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可否告知呢?”此时,攸乐已对曾晚晚毫无戒心,眼神恳切,眼波流转,直直地望向晚晚。 “这个。。。”晚晚有些犹豫,“这个关乎另外一个人的身份,请恕晚晚暂时不能实情告知。”见攸乐满眼失望,她马上又道:“无忧公子请放心,那人绝非坏人,只是此时不宜告知一些详情,日后总会有一天告知的。” 攸乐虽好奇至极,但对方既有难言之隐,也不便继续追问,于是招呼不远处的魏忠过来搀扶自己的主人。 魏忠一路小跑过来,见晚晚满面泪痕,面色苍白几近虚脱,愤怒地转向无忧公子。而眼前的无忧公子却是前所未有的面目和善,他顿时明白了小姐已将自己的身世秘密说了出来,不禁心如刀绞。 如果说晚晚在这世上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情,那便是来自于魏忠,这个追随了她一辈子的忠仆,是能穿透她狐媚跋扈的外表而直达痛苦内心的朋友,是能让她放下所有戒备肆无忌惮展现自己所有脆弱的亲人。 攸乐虽不了解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仍为晚晚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这个可怜的女人精神上尚有一丝依托。她不能想象,长期被埋藏在地底阴暗下的灵魂若没有一个可以透气的出口,那该是怎样令人窒息的绝望与孤独。 立于室内的芸娘和俊生已焦急等待多时,虽相隔不远,但丝毫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远远见二人交谈了许久,两人的表情也变换了多次,他们实在担心。忐忑不安中,终于看见魏忠跑过去扶起晚晚,缓步朝这边过来,又见无忧公子貌似神情平静步履轻快,疑惑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攸乐轻轻甩了甩头,想将那些脆弱怜悯的情绪都抛开,她微笑着对芸娘二人道:“让二位久等了,之前我对高夫人有些许误会,故言语有冲撞,还望高夫人海涵,不过好在误会已完全澄清。高夫人明日便可与我们同行前往药圣谷,因路途遥远,我们需抓紧时间赶路,今晚请各位好生休息。”芸娘自是一派欢喜,紧紧握着晚晚的手,俊生见貌似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也对着攸乐再三感谢。 接下来又安排住宿,饮食,第二天行程,飞鸽传书至药圣谷等,待一切都安排妥当时,已是接近凌晨时分。攸乐纵是习武之人,也累得筋疲力尽了。此时躺在床上,摸着自己如裹得钢铁一般的胸箍,眼泪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她曾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凌云的精神依托,多年来,她不愿与父亲联系,不愿与凌云相认,与其说是不想让他们伤心,不如说是不想让这种脆弱的情绪主宰自己。与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搏斗,若有稍微的懈怠与软弱,家族的血海深仇便永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自己虽只是女子,但现在,绝不能再将温柔,脆弱,胆小,退缩这些词语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别无他法,只有勇往直前! 尤其是今日,竟然得知晚晚的真实身份,她对于这个可怜的女人有无限的怜悯与心疼,恨不能将她紧紧拥抱住,原来,这世上的可怜人又何止自己呢。 眼泪流了一会,她实在太困太累,还未等濡湿的枕巾干透,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梦里,凌云与她深情相拥,一切误会冰消雪融,那种甜蜜被融化成一点一滴,渗入骨髓,她又见到了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所有的人都把她围在中间,大家唱着跳着,欢歌笑语响彻天穹。。。 然而,就在这沉寂的暗夜中,有一队人马正在悄悄向客栈驰来,他们个个全身笼罩在黑色幂离之中,手握大刀,身背箭筒。他们的马蹄声划破了四周的宁静,如黑色的死神一般步步逼来。 这队人马共约二十余人,接近客栈大约两百米处,为免声音太大,他们全都提前从各自的马上悄无声息地跳下来,栓好马匹后,在为首者的手势指挥下,从不同的方向猫手猫脚向客栈围拢而来。 夜行人共分为三组,分别从客栈前门院墙,后门院墙和屋顶包抄。他们显然已提前打听到了被袭击人所在的位置,目标一致地对准了攸乐的房间。 尽管踩在屋檐上的人身轻如燕,脚步如猫般小心,但这轻微动静仍然将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中的攸乐惊醒了。 她在黑暗中纹丝未动,只睁大双眼,眼前一片漆黑,只闻房前屋后及屋顶的细微簌簌之声。是谁前来偷袭,不用细想也明白,定是那李姓县官得知自己被戏耍了之后才派人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来的如此快。 李县官若已知攸乐并非安公子,但他竟然知晓巡抚大人的踪迹,并随身携带有黄冈玉牌,此人必定不简单,不抓回去弄个清楚明白,他估计是寝食难安的。 攸乐在黑暗中迅速披衣翻身下床,猫至门边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各处的响动,随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躺好。待所有人马都已集结到位,只待那些人一同破门破窗而入时,她却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自己的长剑,猛地一下打开房门。 屋外繁星满天,虽整个客栈没有一星灯光,也仍然能辨认出屋外影影绰绰的黑衣人身形。见房门突然被打开,屋上屋下的黑衣人皆大吃一惊,还未等他们作出反应,攸乐已开始放声大叫,“走水了,走水了,大家都快起来啊!” 三更半夜,这声音尤为刺耳,且叫的是走水了,这可比叫抓小偷有效的多,所以几乎是一瞬间,各个房间都开始有了响动,说话声走路声四起,油灯也四处点亮了。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攸乐会来这一手,刚才准备暗中行事的计划也全被打乱了。处于最中间的领头人反应倒是快,迅速作出应变,几个手势比划下来,屋顶的黑衣人均已飞身落入二楼走道,楼下所有黑衣人则排成两排,前排蹲下,后排站起,前排个个已将后背的箭筒取出,直直将箭向攸乐射去。 攸乐举剑格挡,轻而易举便将第一波剑雨挡下,后排趁前排换箭的当口,又迅速射出第二波。攸乐一边格挡,一边从袖中摸出绣花针,又准又狠地向几名弓箭手飞射而去,很快对面便传来惨叫声和呻吟声。 走道里的三名黑衣人见攸乐出手又准又狠,不禁有一丝犹豫是否该此时靠近。领头人从李县官手里秘密接受任务时,只知道这小子有点功夫,但不知他竟然如此厉害,且他被下的指令是:将那臭小子折磨个半死,但一定要抓活的回来,切不可伤了他性命。这个度该如何把握,他尚有一丝犹疑。 而正当领头人疑惑之际,整个客栈却开始骚动起来了。外面此时的动静已经不小,胆大点的已经将门打开或裂开了一条缝,凝神屏气盯着屋外的恶战。 同行的只有魏忠有功夫在身,虽他对无忧公子颇有微词,此时也早已在暗中做好了随时帮忙的准备了。 第四十五章 无忧公子身负重伤 楼下几个黑衣人倒下,很快又有人补上来,攸乐正准备再次打起精神来应对一波剑雨,左边仅相隔一间的房门突然被重重打开,一条健硕的人影直直飞出,扑向楼下的那名指挥者。 这意外发生的实在太快,那名指挥者一时慌不择路,只得拔腿便往客栈门外跑。后面紧追之人拎起手中大刀猛向指挥者砍去,指挥者感觉到后背劲风直来,一个侧滑躲到了另外一边。紧追者又接连挥出几刀,但都被前面的人给躲开了。此时,在前逃窜的人也已反应过来,拔出腰中长剑,开始与追赶者主动正面对抗。 当此愣神之际,二楼的三名黑衣人同时展开攻势,向着攸乐包抄而来。黑夜中,刀与剑屡屡碰撞,击出闪亮的火花。或因走道过于狭窄,四人同时开战难以施展开来,也或许这三人本就功夫平平,攸乐对付这几人绰绰有余。 同时,因四人周旋,楼下的箭雨倒是停了下来。攸乐集中精力,很快便卸了三人的武器,并伤了他们的手腕和腿脚,让他们此时再难以有战斗力,但并未下狠手,因为她也明显感觉到,这几人也并未下死手,攸乐推测得知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要抓活的,而非置她于死地。 此处客栈正处于南中与歙州交界处,方圆几十里都荒无人烟,很多前往这两地的客商都会选择在这里投宿,所以客栈的房间每晚都几乎是满的。此时,院内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房客不嫌事大,都点起油灯开始看热闹,而这无疑给了准备偷偷将人带走的黑衣人以极大的压力。 二楼跳下的追赶者此时仍在与楼下的指挥者大战,楼上忽然传来攸乐的大声呼喝:“魏忠,快回来,保护好芸娘他们。” 这一路上,攸乐对自家小姐不是冷若冰霜,就是冷嘲热讽,魏忠早就对这无忧公子一肚子的怨气,无奈小姐对此人不仅不急不怒,反而对其言听计从,很有几分崇拜和仰慕的味道,这着实让魏忠气闷。尤其是昨晚,小姐对这无忧公子袒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无忧公子看小姐的目光,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这让魏忠心里的无名火简直无处发。 于是,此时听到无忧公子的命令,他却装作没听见一样,手中的大刀挥得更加起劲,二人枪来剑往来来回回已数十个回合,却始终不见高下。 而其他的黑衣人自然不会就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除开站在第一排最左侧的人以外,其他的依旧与刚才一样,集中精力对付攸乐。从一楼到二楼距离本来就非常短,所以弓箭的力度都极大,一支支在暗夜中嗖嗖发出,如死神的啸叫一般笔直冲向攸乐。对付这些弓箭倒是不难,攸乐不仅可以轻松避过,甚至还可以主动出击又用绣花针射倒几个袭击者,但若让她此时分出心力去救其他人却是很难。毕竟,在得知了芸娘和俊生的事迹后,她必须拼尽全力去保护他们。 所以,当余光瞥见楼下又有几个黑衣人冲上来,欲直冲俊生的房间时,她不禁心急如焚,一边再次大叫:“魏忠别恋战,赶紧保护俊生。”一边朝俊生的房间奔去,就在这分神的一刹那,一支锋利的箭躲过了攸乐的长剑,直接射入她的左臂。 眼见攸乐的身子被这一箭冲到紧贴墙壁,鲜血如注般汩汩涌出,所有一旁观战的,不论是开着门还是关着门的,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攸乐只觉一股钻心剧痛,心脏都甚至被逼停一般,手头的力量也自然减轻了几分,一个岔气,另一支箭又射入了她的腰间。 此时,楼下的魏忠也已发现异状,忙狠逼几招将那指挥者逼至角落,趁其还未来得及反击,他便迅速跑开,腰部发力,屏息凝气,重新飞身上了二楼。见无忧公子表情痛苦,不禁暗自后悔,但此时他已来不及想这些,因为早先上二楼的那名黑衣人已向他挥剑而来。 魏忠在来高家之前,十年间一直与父亲浪迹江湖,师从华山派,虽算不上武林高手,但随便打几个小混混是绰绰有余的。所以,面对来袭者这并不太有力度的一剑,他很轻松便格挡开来。待看清对面人眼神里流露出的惊恐后,他更是判断此人只是个会点轻功但硬功完全不在行的末流角色。一声冷笑后便连刺几剑,逼得那人节节后退,魏忠又趁机做出一副将剑收回,随后猛刺其心脏的动作,吓得那人鬼叫一声,竟从二楼木制栏杆上直接翻下楼去,楼下随后传来重重的一声闷哼,那人一时动弹不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指挥者显然没想到,被袭击的这群人里竟然还有一名强助,一时有些惊慌。见魏忠已回到二楼,攸乐这才对着楼下大喊道:“你们不是想抓我吗,跟我来吧!”说着便忍住剧痛,一个轻功上了二楼的楼顶,在屋檐上足尖轻点迅速向南奔去。 “无忧公子!”魏忠在后面大叫。他知道无忧公子是想让这群坏蛋去追自己,而不能分身去抓芸娘俊生,内心不禁一阵强烈的震撼,为自己刚才的小家子气和鲁莽而深深后悔。 指挥者从李县官那里领命,确实是抓回攸乐,如果能顺便将芸娘和俊生带回那当然更好,可眼见刚才那名高手已回去保护芸娘和俊生,他们也不能再在此处浪费精力了。 此时去抓攸乐,才是他们的主业,且这人已身中两箭,再抓起来就不会那么困难了,于是他手一辉,指向攸乐奔跑的方向,所有黑衣人都无声点头,向客栈外奔去。很快,马蹄声杂沓响起,越来越远,不一会就归于沉寂了。 此时,见黑衣人全都离开,魏忠才将房门打开,并敲响隔壁房门,确认晚晚和芸娘安全,这才放下心来。 “魏忠,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曾晚晚未打开门,问话声也有些颤抖。 “不知道。”魏忠也有些不明白,但既然那帮人都追无忧公子去了,猜想应该就是他的仇家。 “无忧公子呢?”曾晚晚满脸担心,急问魏忠。 “他将那群黑衣人引走了。”魏忠有些羞愧,低声道。 “那你快去帮他啊。”晚晚已带哭腔。 “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再说,无忧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保护你们。” “我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为首那人虽然戴着面巾,我却认得他,一个月前就是他带人闯入我家中将我连夜抓入大牢的。肯定是那县官派人来抓无忧公子的,因为在歙县青楼时无忧公子假冒巡抚公子的身份才得以将我救出来,县官必是发觉了此事。”一旁的俊生有些担心地对魏忠说:“魏大哥,你赶紧去帮无忧公子,我怕他一人应付不来。” 魏忠也有些两难,既想去帮无忧公子,又怕敌人使个调虎离山之计,杀回马枪将俊生等一干人掳走,一时有些两难。 “魏忠,你赶紧去帮帮无忧公子,刚才他已经受伤了,恐怕寡不敌众啊。”晚晚此时已急得眼泪直流,满面焦急地冲着魏忠喊道。 这时,楼下已匆匆上来一人,定睛一看正是此客栈掌柜,他对着魏忠等人一揖到底,抬起头来面向魏忠道:“敢问义士,刚才那人真是无忧公子?” 魏忠点头道:“正是!” “哎呀,那赶紧去帮忙啊。”掌柜满面忧急,“咱们大梁人谁不知道无忧公子为国为民啊,那,那都是些什么人,非得置他于死地。无忧公子已受伤,后面又还有那么多人追赶,凶多吉少啊!” 此时,楼上楼下的许多房客都已向魏忠等人拥过来,七嘴八舌地都要魏忠赶紧去协助无忧公子,几个腰圆臂粗的房客拍着胸脯道:“你们不是担心这几位小姐和这位公子的安全吗,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守护他们。无忧公子危在旦夕,不能再耽搁了。” 周围附和声一片,纷纷点头称是,有几名女客甚至请晚晚和芸娘到自己的房间,老板也答应一定会保证俊生的安全。 魏忠这才下定决心前去,他飞身下楼,解开马匹,一刻不停地往南飞驰。 此时夜正深沉,周边一片宁静。魏忠心忧如焚,虽说平日里对这无忧公子并无太大好感,但也深知他确实并无私心,对自家小姐有误会也是人之常情。若不是刚才自己不听他的指挥,他也不会受伤,若不是为了保护芸娘他们,他也不会孤身犯险将黑衣人引开。自己在他面前,确实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点。 往南便是南中方向,地势越来越险峻,周边的丘陵已逐渐转为小山坡,越往南,山便越大,直到形成两山夹道之势。此处只有这一条大道,山上小路倒是有很多条,魏忠想着无忧公子若是要避开那些黑衣人,估计也不会走大路。 他吁停胯下马,借着月色朝山上看去,有多条岔路,不知该往哪走,正犹疑间,目光无意中朝大路边望去,前方约十米处地上有几个黑影,他放马过去,凑近一看,竟是几个黑衣人! 他忙跳下马,用手探了探地上之人的鼻息,都还有微弱呼吸,只是因身体受伤已晕迷,左右看看,周边却再无其他人,连他们的马也都不见了,而无忧公子更是不知去向。 魏忠忙上马,沿路狂奔,可来来回回将这附近十里地都跑遍,却没发现一个人影。后来,他将马栓在山下,自己沿着小路上山,可找了几条小路,也是丝毫不见人。更奇怪的是,待他再下山骑马回到岔道口之时,地上的那几个黑衣人都已经不见了。 此时天已开始蒙蒙亮,山中雾气升腾,魏忠折腾了一夜,又困又累,此时,他也不得不打马回到客栈,抱着一线希望或许无忧公子已经回来了。可回去一看,所有人都满含期待地盯着他,当得知无忧公子下落不明时,个个都唏嘘不已,捶胸顿足。 最激动和悲愤的莫过于蒋俊生,一个劲闹着要去找无忧公子,芸娘也在一边哀哀哭泣,恨自己害了无忧公子。曾晚晚虽无言,但从其一直紧皱的双眉中也可看出其心中的极度焦虑。 所有人都忐忑不安,无忧公子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而此时的无忧公子,自己也尚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她躺在一个简陋农家的床铺上,身上中的三支箭已被拔出,一支中在手臂上,并不致命,另外两支却中在腰间和胸口,是绝对能致人命的,她的这两处伤口却并不深,究其原因还得感谢她那铁甲铸就的裹胸,铁甲阻挡了箭的力度,让这两箭只造就了皮外伤。 她之所以晕迷,一是受伤失血过多,二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昨夜,正当一群黑衣人挥舞着长剑要将攸乐包围之时,忽然远方一人迅捷骑马而至,对着那群黑衣人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伤害无忧公子?”趁那群人发愣之际,那人已跳下马来,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道:“我乃当朝刑部尚书马谦德之子马凌云,你们若再敢行凶伤人,李云超自己的人头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为首的指挥者见来人竟然对李县官指名道姓,丝毫不敢造次,若眼前此人是真的刑部尚书之子,且自己伤的竟然是大梁鼎鼎有名的无忧公子,那李县官之罪过就绝不是可以轻易揭过的。况且李县官要抓此人回去,也只不过是为了泄愤和弄清他的真实身份,并非要伤他性命,若是真因此时将李县官牵扯进了大牢,估计谁也别想逃。那名指挥者思忖片刻,权衡利弊之后,便示意众人都散开了。 攸乐见黑衣人一个个骑马离去,又见马凌云向自己走来,心中既温暖又感动,彻底放松的最终结果就是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人,很放心的晕倒在他的怀里。 此时,马凌云坐在无忧公子的床边,充满怜惜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 是的,直到刚才,他终于知道了,他不是什么公子,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 他和郎中一道,将那铸铁打造的裹胸解开,才得知了她的真实性别。 她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男人,为什么进入景王府,为什么貌似和景王爷夫妇熟悉,为什么她救了郑静石,为什么她将药圣谷的人随意带入景王府,她明明誉满天下任勇豪侠,却又为什么为曾家卖力?凌云一时困惑不已。 眼前的这个女人,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但仍可见其眉目清秀,自己以前怎么就从未怀疑过此人竟然是女子呢?凌云想起自己曾与她共饮一壶水,曾与她四手紧握,也曾与她倾心长谈,不禁有些微不自在。 天色越来越亮,山里入秋早,此时已微觉凉意,凌云见攸乐双肩露在被子外,担心其着凉,便为她掖了掖被角,这轻微的举动,却惊醒了昏睡中的攸乐。 模模糊糊中,她勉力展开笑颜,冲着对面人便轻轻叫了一声:“凌云,你来了。” 马凌云有些吃惊,自己何时与她如此亲密,之前她都是叫自己马公子的,正愣神间,床上人又重新开口了:“马公子,多谢你昨晚仗义相救。” 凌云见她面无血色,疲惫异常,也不想问过多问题费她精力,只微微一笑道:“无忧。。。小姐不必客气。” 这声称呼不禁让攸乐又惊又羞,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再重新睁眼时,脸上已多了几分镇定,“抱歉,马公子,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不得不女扮男装,还请公子一定要为无忧保守这个秘密。” 凌云本是一直拿无忧公子当兄弟看的,之前也曾与其有些微肌肤接触,此时想起这些来,自己也颇觉尴尬,脸微微一红,随即问道:“你,为何要假扮男人?” 攸乐凄然一笑道:“马公子,这和我本人的身世相关,此时尚不方便透露,还请公子见谅。” 凌云也觉得和这无忧公子似乎尚没有熟悉到可以掏心掏肺的地步,见人家不愿意说,也只得闭口了。二人此时都保持了沉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着实有些奇怪。 凌云正欲起身,房门却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着粗布衣服绞着长辫子的年轻姑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她将汤药递到凌云手上,微笑道:“公子,这是樊老医生临走前交待要服的治伤药,我已经煎好了,烦请公子给您娘子喂服吧。” 凌云之前本还微笑颔首听着,听到“娘子”一词不禁一愣,眼光不自觉地瞟向攸乐,攸乐也正吃惊地望向他,二人对视一眼又赶紧将目光滑开,凌云忙起身对那小姑子道:“这。。。她。。。不是。。。” “公子您就不必隐瞒了,若你二人不是夫妻,昨儿个刚将这位夫人送来时怎会如此亲密?”那小姑子灵慧地眨巴眨巴眼,又朝床上的攸乐投去一个极其友善和羡慕的目光,“这位夫人长的可真漂亮,郎才女貌,和公子您真是天生一对呢。” 攸乐此时本就身体疲累,面对这小姑子的一番表扬和猜测,只能无力地笑笑,懒得去分辩。可凌云倒是急了,见那小姑子说完这句话就要走,忙将药碗放下,起身要向她好好解释一番,可那小姑娘却抿嘴一笑,根本不理他,甩甩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就跑出去了,临出门时还专门回头冲着凌云暧昧一笑,使得凌云更是欲辩无言,紧张的不知所措。 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凌云才磨蹭着回到床边,端起碗摸了摸又放下,放下后又端起,结巴道:“这。。。昨晚。。。我并不知你。。。是女儿身,所以,所以。。。哦,这药还没凉。。。” 攸乐见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自己回答没关系也不是,斥责他则更谈不上,只有闭上眼开始假寐,直到凌云轻声在一旁叫道:“药冷了,我来喂你喝吧。” 攸乐本是不愿麻烦他,可奈何此时自己根本无法坐起,只得轻轻道一声:“麻烦你了。”便缓缓张开了嘴,可对面的凌云不知怎的,一勺药没对准嘴,反倒都泼在了攸乐的身上。 “对不起,我。。。”凌云一脸慌乱,忙跑出门去找了块干净抹布,手忙脚乱地帮攸乐擦拭,无奈擦的时候用力不对又碰到了攸乐的伤口处,痛得她龇牙咧嘴,但忍住没出声。凌云见状则更加慌乱,边抱歉边又去端药碗。 攸乐何时见过如此狼狈的凌云,内心不禁一阵暗笑,但表面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麻烦马公子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我还是出去叫那小姑子进来吧。”凌云匆匆将手中抹布放下,旋即又拿起握在手中,急急忙忙朝外走,可一会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那小姑子不知去哪了。”凌云面对攸乐询问的目光,更加不自然起来,但仍然假装镇定地道:“药已经要凉了,再不喝就恐怕没效果了。” 这样一个世家公子,出生名门,地位显赫,但此时的羞赧与世间任何一个大男孩都无异,攸乐内心一阵百感交集,不知是该为自己作为攸乐感到高兴,还是该作为无忧小姐而感到失落。这样复杂的内心表现在脸上也是一种奇怪到令人看不懂的表情,凌云瞟了一眼攸乐,更是心里没底,不知眼前此人到底是希望自己离她近一点喂她喝药,还是离她远一点退出屋外。 正尴尬之际,门外忽传来一句问话,令二人都暂时忘了眼前的处境,而进入到了另一个更加令人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境地。 第四十六章 各种剪不断理还乱 “有人在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过来。 这声音浑厚,有礼,但当二人听到时,却同时表现出极度惊诧,且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要躲起来,生怕那人忽然闯入。这声音二人都如此熟悉,而此时却又都不敢随随便便去应承。 “请问有人在吗?借问个路,讨口水喝。”见无人应答,这声音再次响起,并且越来越近,似乎随时都有推开房门的可能。 屋内二人支楞起耳朵,听着门外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显得有些紧张。 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已到达了房门口,那人还似乎试探性地推了推房门。攸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此时只能将眼光投向凌云,只见凌云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抵住房门,捏住鼻子道:“我们这里。。。没水喝,您还是。。。到他处去寻吧。” “哦。”门外那人的声音有一丝失望,但稍停片刻又响起,“那请问,这里有三条岔路,往夜秦去是走哪条路啊?” “不知道。”凌云依旧捏着鼻子,声音极其古怪,“你去问问别人吧。” “可是。。。可是这附近并没有人家啊。” 凌云正愁着不知该如何答复他,门外忽传来那小姑子的声音,“这位公子可是要往夜秦去,走向西的那条岔路便是了。” “哦,多谢了。”门外应答一声,随即脚步声渐远了。 屋内二人此时才双双松了口气。攸乐一阵暗笑,故意问道:“马公子为何如此紧张?” 凌云回到攸乐床前,长舒一口气道:“这莽枝大哥是我未婚妻的大哥,若此时让他撞见我和你共处一室,那他会如何想?”说完又反过来问一句:“你为何也表现的如此紧张?” 攸乐眼珠一转,狡黠笑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无忧公子原来是无忧小姐啊。” 二人相视一笑,刚才那份尴尬到极点的氛围貌似轻松了许多,攸乐也趁机道:“马公子对未婚妻情深意重,令人感佩。其实我虽身为女子,但多年来闯荡江湖,早已如男儿般,马公子你尽管把我仍然当男子般对待,无忧也绝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话一说开,凌云此时也正常了许多,忙道:“无忧。。。公子,你我以后在外人前仍然以兄弟相处,但若只有你我二人时,我马凌云一定会谨守本分,无忧公子的真实身份凌云也绝不会泄露。”说着眼睛又瞟见那碗汤药,刚才还冒着丝丝热气,此时已完全冷却了,忙端起碗来道:“这药二次加热效果就不佳了,还是赶紧喝了吧。”随即二人一个喂,一个喝,配合的倒是顺畅了,只是二人心中都挂着疑问:高莽枝为何要去夜秦?却又很快在心中得出了结论,然而他此行的结果到底如何,二人此时心中都极是忐忑。 自曾晚晚离家,高莽枝也随后便将家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高伯和阿丑,自己则往夜秦而去。虽知道姑姑家的大致地址,但他毕竟出门次数较少,不似凌云那般厉害,连常人难以发现的药圣谷都能够找到。这次的小姑子家也是极为隐蔽的,远离主道,四面环山,却被高莽枝误打误撞给找着了。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房内竟是自己都极为熟识之人,只是觉得答话那人好生奇怪,不过既然已知要一路向西,自己也没必要再去琢磨这一奇怪现象,而是继续赶路了。 “马公子这一路为何紧紧跟随我们?”待凌云喂完药,攸乐紧紧盯着凌云的眼睛,开门见山问道。 凌云见问,丝毫不奇怪,也不躲闪,回答的极为坦诚,“那日在景王府,我觉得大家都表现的极为怪异。王爷和王妃我是了解的,不可能对高家的事不闻不问。我和无忧公子虽结交不深,但仅有的几次接触却让我深信,你也绝非是那种为了钱财而不顾正义道德是非之人,而是胸中有大义,有家国,有天下,有百姓的。所以,后来左思右想,我便偷偷尾随你们,就是想看看无忧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是不是我看走了眼。果然,一路上无忧公子对曾晚晚所表现出的厌恶以及对芸娘俊生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让我再次确认,无忧公子绝非是贪财之人,这也让我放心不少。后来官兵一路追杀,我便一路尾随,到最后才不得不亮出刑部尚书公子的身份,将一干人等吓退。” 其实,攸乐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当然能猜出凌云尾随的原因,只是听那些溢美之词再次从凌云嘴里说出之时,她仍然有一丝感动,自己心中所珍惜所牵挂之人,总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多谢马公子救命之恩。”攸乐客气一句,忽而想起曾晚晚一行人,忙道:“这里距离那家客栈有多远?晚晚他们找不到我,恐要急坏了。” 凌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想要将那曾晚晚甩掉吗,怎地如此忧心他们?再说那从狱中救出的人,你已经将他们救出了,接下来难道还准备继续带着他们一路前行吗?” 攸乐此时也对凌云毫不隐瞒,将曾晚晚的真实身份如实告知,并将俊生这些年所做之事以及幕后奇怪的知情人和告密人也都一一说出,令凌云大吃一惊。 “那你是打算,带着这一群人一起回药圣谷?” “是。”攸乐想起这些年药圣谷就如自己的家一般,不断收留各类自己带回的人以及包容自己的一切,不由内心一阵愧疚,“晚晚要去和自己的父亲相见,据魏忠说,她已得了绝症,活不过半年了。” 这些年来,凌云虽对曾晚晚没有半点好感,此时也不由得不长叹一声,感慨命运的不公。 “那芸娘和俊生,为何也要带回药圣谷呢?” 攸乐紧皱了眉头,沉默片刻道:“我总觉得俊生幕后之人不简单,能收集到那些罪证的绝非等闲之人。再说,他这些年所收集的证据都与兵部罗尽忠有关,我也想要弄清楚这些,以备将来之用。” 凌云不禁又惊又喜,“你的意思是,你要参与到朝局中来,果然,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无忧公子嘛,胸怀家国,心忧天下。”说到兴奋处,按照以往,他会很随意的重重拍几下无忧公子的肩膀,只是此时她睡在床上不好去拍,更重要的是,此人乃女子,也不是随便想拍就能拍的了,内心不禁又有些惋惜和失落。 他的这份矛盾自然被攸乐看在眼里,她抿嘴一笑,轻声道:“我刚才已说过了,马公子不必有所顾虑,就当我是男儿,是兄弟便好。” 凌云也放松了许多,笑着便将攸乐裸露在外的手重重握了握,点头道:“嗯,以后你我二人依然以兄弟相待。只是这换药,还是请小姑子来为好。” 攸乐虽与凌云早已有婚约,但二人一直以礼相待,谈不上亲密无间,更谈不上肌肤相亲。此时见凌云对一个自己并不熟知的女子如此有分寸,也颇为欣慰,点头称是。 接着,二人又商量了些待养好伤之后再回到客栈,这几日为确保安全,不宜离开此处等事宜,便由凌云叫那小姑子进来帮忙换药了。小姑子暧昧地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虽然一句话不说,但眼中所流露的意思已非常明白,二人只得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 小姑子换药,凌云自然是躲到了门外,他骑着马在周边又转了一圈,确认高莽枝已离开此处,也确认官府再无人来围追堵截,才又回到农家。在外转悠时他已想好:无忧公子毕竟不是与高家相关之人,她有她自己的安排,也不能过多指望她来协助自己,再说,现在已知人家是个女子,还死皮赖脸地要和人家同行,这可就落了下乘了,所以,待她这段时间养好伤之后,他便不会再继续尾随,而是独自前往夜秦,去追寻祸事的源头。 攸乐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这几年在药圣谷也跟随司徒老爷子学了不少养生之法,因此身体比一般人更强健一些,最主要的是腰间和胸前的那两箭都因铁甲护胸,箭伤都尚浅,所以不到半月的时间,攸乐便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马公子,我家里还好多事呢,这陪无忧姐姐散步的事可就不能指望我了。樊老医生可反复强调过每日不能只卧床,一定要下床走动呢。”小姑子笑嘻嘻地望着一脸懵的凌云,连珠炮般地把一通话说完,还未等二人开口,她便跑开了。待凌云追出去时,她已经跑得远了,边跑边在风中留下一句:“公子,你要主动些啊,怎能让女孩子先开口呢。”弄的凌云哭笑不得,但回到攸乐房间却仍然主动地扶起攸乐到院外走动。 此时已是入秋,这房子所在的地方也是四面环山,不远处则是一条清幽的小溪,此处因人迹罕至而风景绝佳。叶黄,水清,天蓝,草绿,当攸乐见到这如画的风景时,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草香,蜜香等各种甜美气息的空气。 她忆起那一次凌云趁刑部尚书大人和父亲都不在京城的时候,悄悄带着自己往西山方向而去,二人策马奔驰在清爽的秋风中,未几便来到了西山脚下一处溪水边,彼时流霞飞瀑,溪水潺潺,胜景无限,攸乐不自觉便低声吟起了:“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哎,凌云,你说,这范仲淹老大人如此忧国忧民,在美景面前也会抒发无限感慨,伤春悲秋的吧。”凌云则从背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轻吻她的长发,彼时行云流水,落英缤纷,天地大美而无言。 攸乐永远记得凌云在自己身后那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那绵长而温柔的气息,此时忆起不禁又羞又痛,不自觉便口中低吟了几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 这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可在如此静谧的天地间,它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凌云的耳边。此时,因伤口未愈,攸乐尚着女装,裙裾坠地,长发垂肩,他立于她身后,只觉那身形便恍如攸乐站在自己眼前一般。那一刻,凌云甚至心都开始狂跳,这场景怎地如此熟悉,恍如便发生在昨日一般。 待攸乐自知有些失态,回过头来正碰到凌云又惊又疑的目光,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随口问道:“马公子,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无忧。。。小姐你很像一个人。”凌云收起满脸的惊疑,凝视着攸乐的眼睛,那双眼睛此时无比清澈,但又无比令人失望。 “哦,不会是像你那位未婚妻吧?”攸乐故意调笑着,又挑挑眉毛道:“那位高攸乐小姐真是好福气啊,马公子不论到哪都记挂着她。” 这话若是从一名男子嘴里出来可能是一种羡慕,但若从一名女子嘴里出来可就略带一股轻微的酸味了,凌云毕竟不是毫无风度的粗莽男子,此时面对这样一位佳人,也不愿显得太过失礼,忙笑笑,并不答话,上前搀扶住她继续往前散步。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过了一周,农家这三人相处也越来越自然和谐。凌云与攸乐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攸乐对凌云却随性很多,那小姑子则是可爱至极,时常暗中观察着这对男女,实在搞不明白二人的关系。可是,自知道了住在自己家的这位姐姐竟然就是女扮男装天下驰名的无忧公子后,则是欢喜雀跃,抱着攸乐又是笑又是跳,巴不得这位神仙姐姐还能在自家多住几日。奈何攸乐伤口已基本痊愈,还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她去完成,凌云则一直惦记着夜秦那桩疑案,因此很快也便要和小姑子辞行了。 临行前,小姑子趴在攸乐耳边,悄悄问了句:“无忧姐姐,这位公子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就别瞒我了,我可是能看得出来的。”攸乐一惊,见小姑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也趴在她耳边道:“替我保密!”二人相视一乐,又同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凌云,弄得凌云不知所措,却也不得不回应一个勉强的微笑。 此时攸乐已恢复无忧公子的男装打扮,一举一动又恢复男性的阳刚,她朝凌云一拱手道:“马公子可是回京城?待无忧回到京城后再与公子相约。” 凌云也拱手道:“我暂不回京城,夜秦还有一桩旧事未了,我此刻便要西去夜秦。” 攸乐知他心思,虽怜其形单影只无所依侍,也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轻松道:“那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京城再见!” 凌云待攸乐上马,也翻身上马。二人背道而驰,很快,对方的马蹄声便消失在呼呼的风声中。 当攸乐出现在客栈门口时,悄然的客栈如平静的湖面丢入一块沉重的石块般沸腾起来。只听一句惊喜的叫喊:“无忧公子回来了!”,转瞬间客栈门口便已挤满了人。男男女女的房客们围着攸乐上下打量,问长问短,攸乐知他们个个担忧自己,也面带笑容极为耐心地向众人解释,直到发现人群中一双充满忧虑的大眼睛时,她的心忽然像被针刺了一般,有点锐痛又有点怜惜,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有些发僵。 那双眼通红通红,显然是饱受了折磨后时常哀哀哭泣所致,但见到攸乐后,那盈盈秋水中又似被注入了水晶般的光亮,这眉眼,攸乐以前从未觉得动人过,但此时却觉得尤为感动。 那双眼的主人显然也发现无忧公子已注意到了她,惊喜中更是有几分娇羞,但什么也比不得此时内心的激动,她用力拨开人群,挤到攸乐身边,柔声道:“无忧公子,你的伤,没事吧?” “多谢晚晚姑娘挂念,无忧已完全无碍。”攸乐向曾晚晚回了个礼,又面向众人朗声道:“感谢各位对无忧的关心,如今,无忧伤已痊愈,各位不必挂念,请大家各自散去吧,若再挤作一堆,老板的生意都要被我们给耽误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很快便各自散去,退回到自己房间了。其实除了曾晚晚等几位房客以外,绝大多数房客都已退房了。半月时间,房客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但每一拨房客离开前都会将无忧公子出现在此客栈中并大战官府中人的英雄事迹讲给其他人听,于是,客人一拨拨走,但也一拨拨都在等,等着无忧公子随时回到这里来,因为他的朋友们还一直在这儿等候。特别是一位女客人,整日忧心忡忡到客栈门口张望,好在盼星星盼月亮也总算是把无忧公子给盼回来了。 此时众人见那每日痴痴守候的女客正满脸期待地望着无忧公子,个个都以为她定是无忧公子的亲人或是最亲密的爱人,也都纷纷满含深意地看着二人,边笑意盈盈边退回房间了。 “无忧公子,你究竟去哪了?”身后魏忠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你这伤也好了,怎么就不回来给我们报个信呢,害的小姐。。。” 曾晚晚忙做了个让魏忠闭嘴的手势,魏忠只得打住,稍愣了愣,换了个话题道:“害的我每日到外寻找,这方圆百里我可都找过了。” 攸乐忙拱手抱歉道:“我因被人救起,带入一偏僻的农家,这一月来一直养伤,故未能及时回来报信,还请各位谅解。” 曾晚晚忙道:“无忧公子伤好了回来就好,哪里还需要道歉啊。”一行人说着已进入到攸乐的房间,房间仍然给她完完整整保留着,换洗的衣服和自己的包裹都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头,攸乐不禁有些感动。 此时,芸娘和俊生也进来了,见攸乐望着那堆干干净净的衣服有些发呆,芸娘道:“无忧公子有所不知,晚晚姑娘可是每日亲自来为你打扫房间,你看这一尘不染的。” 攸乐对着曾晚晚略施一礼,又忆起往日种种情形,心中已大致明白这位苦命女子的心思,不禁内心一声叹息,只客气答道:“多谢高夫人!” 这句“高夫人”让晚晚挂在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半晌,但很快她也便恢复了常态,回礼道:“无忧公子不必客气。” 众人落座后,攸乐便问起最近官府是否再来人骚扰一事,魏忠道:“曾经来过一两次,都被我吓回去了,估计他们主要是想要针对你,对芸娘和俊生反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们了?” 攸乐那日在青楼的表现,连俊生都只看到短短的后半段,故而并不太清楚县太爷到底在愤怒什么或是在害怕什么,只有攸乐知道。 在那县太爷眼里,她既然能打听到钦差大人的行踪,就必定是与朝廷密切相关之人;此人竟然随身携带有黄冈玉牌,那必定来头不小;且她出现在歙县的目的是将蒋俊生带走,那么,她与蒋俊生就必定有密切的关系;蒋俊生所有的诉讼证据是否就是由此人提供,此人究竟是何人,作为歙县的县太爷,他必定是必须把有关自己头顶乌纱以及性命的此事弄的明明白白,不会随随便便放过此人的。其实,蒋俊生于他而言,早就是可有可无,蒋俊生背后那神秘的提供情报者,才是李县官甚至是罗尽忠的心腹大患,不将背后那人揪出来,他们必是寝食难安啊。 只是谁知半途又杀出个刑部尚书的公子,他们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来抓走此人了。因此,此人到底是谁,就成了县太爷心里最大的疑惑,且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锋利的宝剑。 但这些攸乐却不愿意说的太多,只微微一笑道:“可能,那日得罪了那县太爷吧。”说着又面向众人歉然一笑道:“因为无忧的关系,耽误了各位一月的行程,各位且去安歇以及收拾好行李,明日我们便出发往药圣谷去了。” 第四十七章 暂回药圣谷 众人一听,俱是欢喜雀跃,纷纷叮嘱无忧公子好生休息,以待明日出发。至于什么采收茶叶,攸乐不去提,曾晚晚自然不会去提半个字,她此次出门的目的本来就是有机会便跟随无忧公子去药圣谷,既然目的已快要达成,她又何必去管那些闲事。 只是,曾晚晚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是,这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自己的心似乎已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知道自己出生青楼,知道自己早已嫁为人妇,更是知道自己即便保养得体也将不久于人世,但女人的那颗心,一旦动起来,自己是根本无法控制的。 她曾对曾无庸动过心,但得知曾无庸只是想利用她,她便心死了;她也曾对高莽枝动过心,可当得知高莽枝内心里多年来一直住着一个高攸乐,她又死心了。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作恶多端,就不配拥有一个人真正的爱,自己也不配去真正爱一个人。 但这次不一样,她愿意去爱一个人,爱一个永远不会给她回应的人,爱一个不会正眼瞧自己一眼的人,爱一个甚至有些鄙视自己的人。她不需要任何的回报和反馈,甚至不需要他知道自己在默默爱着,她只愿意默默地付出,在自己有生之年尽自己最大的能力默默付出,直到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 到今天为止,曾晚晚从未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有价值,有意义。 作为一个敏感的女人,攸乐当然一眼便看穿了曾晚晚的心思,对方那眼神,那姿态,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无一不让自己心惊不已。自己这女人的身份若是一旦被揭穿,不知道会给对方怎样沉重的打击。若是以前,对于那个令自己心烦和厌恶的曾晚晚,她当然乐见其尴尬和失望,可如今,在得知了她比自己还要悲惨的身世之后,如何还能忍心让这样一个可怜之人再次跌入深渊。 不过,这些对于此时的攸乐来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带着这一干人安全到达药圣谷,才是自己的头等大事。于是,匆匆用过晚餐后,她便早早上床歇息了,待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后,她才悄悄潜出了门。 秋夜凉如水,攸乐伤也刚好,但此时她却精神抖擞,凉风吹来,她仿佛格外清醒了些。她身着夜行衣,如孤魂魅影般跳跃于房顶之上,不惊动任何一个熟睡之人。她必须再去夜探歙县官府一趟,弄明白那安阳明是否已被李姓县官收买,罗尽忠一党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这中间到底还隐藏着一些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巧的是,就在歙县青楼对面的酒楼里,安阳明一行正与李县官喝得酩酊大醉,相谈甚欢。推杯换盏间,二人越喝越迷糊,约喝越称兄道弟,约喝越管不住自己的嘴。 原来,安阳明也是罗尽忠一路的人,这次到歙县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上看罢了。攸乐悄悄伏在屋顶,感到深深的震撼:罗尽忠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他想做成什么是否就都可以做成。 第二日清晨,攸乐刚打开自己的房门,迎面便碰上曾晚晚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身边还跟着个小二,手中一个托盘,盘上放着几样点心早餐等,简单却也还精致。 “无忧公子辛苦了,我给您端来了热水,您就在房中洗漱和吃早点吧。”曾晚晚莞尔一笑,丝毫不在意攸乐的满面惊奇,和那小二不由分说便进了房间。 “这。。。高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无忧不敢当。”攸乐忙轻鞠一躬道谢。 曾晚晚让那小二放下托盘便下楼去了,自己待攸乐抬起头来,才轻声道:“无忧公子昨夜辛苦了,晚晚应当尽力服侍和照顾公子才是。” 攸乐更是吃惊,抬眼正对着曾晚晚,却见对方目光坦然而平静。她勉力一笑,又低声道:“昨夜公子何时出门,何时回来,晚晚都听在耳中,您为了大家的安危如此辛劳,晚晚感激不尽,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说完便也鞠了一躬莲步退下了。 攸乐轻叹一声,听着曾晚晚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怜其如此用心,也哀其如此不幸。 简单用完早点,收拾好行装,她便下楼了。枣红马昨夜虽一直在劳累,此时见到主人,依然表现出有些雀跃的模样。她抚了抚枣红马光滑的马鬃,怜爱地拍拍她健壮的马背,将头轻轻靠在马腹上,这是攸乐时常和自己的马儿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当无依无靠时,这枣红马便是自己最坚强的后盾。 稍等片刻后,俊生等一干人便也都出门了。攸乐让晚晚和芸娘同乘一轿,自己,俊生和魏忠则各自骑马。俊生和魏忠守护在软轿一左一右,自己殿后。客栈老板和房客得知无忧公子今日离开,全都聚集在门口相送,保重之声不绝于耳。攸乐深知无忧公子这一身份的分量,心中对大家的感激之情更增一分之时,责任感与沉重感也更增了一分。 昨夜夜探县衙,她得知安阳明父子俱已被李县官收买,并且他们都已得知,到青楼闹事之人便是无忧公子,只是这无忧公子到底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还是有目的的将蒋俊生带走并保护起来,他们尚不得而知。且这事他们均觉得非同小可,已快马向在京城的罗尽忠做了一五一十的汇报,估计此时罗尽忠已经知晓无忧公子和马凌云之事了。 且昨夜一行,攸乐还有一个重大发现,那便是罗尽忠应该还隐藏有一件不为世人所知的绝密,关乎朝廷甚至整个大梁的生死存亡,但此事到底是什么,她却一时难以查明。想到罗尽忠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手遮天的能力,攸乐不寒而栗。 如今,曾乘风明显也已经进入到了罗尽忠的利益集团,与曾乘风为敌就是与强大的罗尽忠集团为敌。两大阵营已越来越明显,而双方实力的悬殊更是令人不容乐观。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此时攸乐只觉千头万绪,一团乱麻般难以厘清,只得抛开这些烦乱的思绪,将目光投向前面一行人。 芸娘与晚晚一起,两人均展现出女儿般的天真神态,芸娘一时掀开轿帘偷望骑着高头大马一直守护在轿边的情郎,晚晚也一时透过软轿后的窗帘观察着无忧公子的一举一动,一时又听闻二人在轿中传来微弱的嬉笑声。攸乐看那软轿晃晃悠悠,在绚烂的秋色中穿行,恍惚中也回到了儿时的烂漫与美好。 但很快,这短暂的恍惚便消失殆尽了。 一支穿云长箭呼啸而来,扎到晃悠的轿顶上,长箭深入轿木,沉闷的金属与原木撞击之声以及随之而来轿中的尖叫声打破了这和谐宁静的氛围。攸乐警觉地勒紧马缰,四处查看,见周边一片寂静。 魏忠大喝一声:“谁,缩头缩脑的,赶紧出来!” 攸乐快步驱马上前,将箭头拔下,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绢纸也随之现出,两行清晰的大字映入眼帘:“冒充钦差,胆大包天,念尔初犯,既往不咎,若再生事,类同此箭”。再看那箭,却见箭头已被人削去半边。 魏忠忙赶过来询问,攸乐将绢纸折起,安慰众人道:“宵小之徒心虚而已,不必紧张。” 现在仍是歙州地界,俊生已敏感地意识到事件与自己有关,犹豫着道:“无忧公子将我和芸娘救出,已是天大的恩情,若接下来麻烦不断,俊生实不忍再次拖累各位。” 攸乐微微一笑,环顾四周,确保已无一人在周边,压低声音道:“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为防有人追查我们的路线,我们先迂回一段,下午找一客栈休息,晚上我们再出发。昼伏夜出,我不信他们能摸清我们的行踪。”除了攸乐,没人知道药圣谷的所在,所以这时是在朝相反方向前进也根本无人知晓。 俊生向攸乐投来敬佩的目光,拱手道:“无忧公子果然有先见之明,在下着实佩服。” 攸乐一笑了之,哪有什么天才预言家,只是自己比人家多花费了些时间和心力而已。李县官等人既已得知攸乐的身份,忌惮于无忧公子的名声及他景王府幕僚的身份,也忌惮于马凌云的显赫地位,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再大肆追杀,但仍射出长箭以示警告。 不过,于攸乐而言,这小小的警告她早已不在意,自决定为高家复仇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她已不仅仅是为了高家,她更是为了大梁能有清明的政治生态,为了朝廷能铲除奸小。 按照攸乐的安排,一行人在前进了一段之后,很快便找了个客栈休息。每日晚间悄悄出发,第二日白天又蛰伏休息,就这样,五日后总算平安到达了药圣谷。 和司徒老谷主,大哥司徒浩等厮见过后,客人们便被各自安排进客房休息。俊生和芸娘对能见到传说中的老神仙司徒谷主,表现得异常兴奋。尤其是俊生,和司徒谷主在医学上的见解不谋而合时,激动的不知所措,连连感激无忧公子和司徒谷主,表示自己今后必将竭尽所能解决疟疾难题,为贫苦百姓谋幸福,同时也不忘拜托无忧公子,罗尽忠一党为祸百姓,一定要除之而后快,若无忧公子有任何需要自己的地方,自己宁愿肝脑涂地。 待俊生和芸娘在仆从引领下离开后,大堂内便剩下了曾晚晚和魏忠。司徒谷主早已从攸乐那里得知曾晚晚和江阴大学士的关系,虽对此女丝毫不了解,但父女在多年后得以相见,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欣喜之事,司徒老谷主向晚晚道贺后,便安排一名叫琴心的侍女带着晚晚前去江大学士的住处了。临行前,老谷主还特意关照一句:“父女相见,必有很多话要讲,琴心你不必留在那里,将高夫人送去即回吧。” 琴心应答之后便携神情有些紧张的晚晚离去了,魏忠也寸步不离。待脚步声远去,老谷主才不解地问道:“你真不去打听这二人的情况吗?来信不是说,对二人是如何传递信息一事有诸多疑惑,也有些许忧虑吗?” 攸乐放下手中茶碗,边思忖边回答道:“我确实不知曾晚晚是如何得知药圣谷的,也不知过了十多年,他们父女二人是如何联系上的。按说,曾晚晚八岁便被曾乘风掳到南中,又过了几年,待其母已经故去才又被带回京城。若我不曾记错的话,那几年江大学士又是被外放至南中了,所以两人也无见面机会。江大学士一回到京城便触了逆鳞,被众大臣攻击陷害,此时曾晚晚应该也已嫁入到了高家。只是那时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是否还记得自己父亲的名字?是否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 说到这,她又对着义父拧眉沉思道:“药圣谷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一直是个神秘所在,知之者少之又少,且江大学士又是能牵动整个朝廷动向的人。这件事如何被曾晚晚得知的,我们还是得查清楚才是啊。” “好了,攸乐,你别太操心了。”老谷主见攸乐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又见其眼眶发黑面颊消瘦,不禁心疼这个义女:“只要曾晚晚所说不假,他们如何联系的便不是一件大事,你若事事上心,恐怕大仇未报,身体却要被拖垮了,先回去歇息一下,明日再出发吧!” “我觉得他们身边肯定有一个特别神秘也特别能干的人,这些年才能将这失散多年的父女联系在一起,他也必定知道药圣谷的诸多秘密。我们在明,他在暗,若是此人对我们不利,那就糟了。”攸乐似乎没听见老谷主的关心劝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若他真想对我们不利,恐怕早就动手了,攸乐,你别想太多了。”老谷主劝阻道:“世上事千千万万,你哪有如此精力桩桩件件查清楚。若你真想知道,我现在便派人到江老先生的房下去偷听。” “不可,义父。”攸乐忙打断老谷主的话,“江大学士是我们敬重之人,我虽满怀好奇,也不愿做这不光明的事。若他们真心信任我们,且认为有必要的话,他们会主动说起这些的。” 老谷主捋捋颌下长须,微笑点头:“嗯,这几年果然历练很多,不再似以前那般急躁了。攸乐,或许你的直觉是对的,我们或许能从中再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像当年没有任何迹象,你却能直觉出曾乘风便是幕后黑手,从而顺藤摸瓜找到实证一样。” 攸乐苦笑一下,长叹一声:“虽知其便是幕后黑手,可何时才能将其丑恶面目揭开,何时才能让所有的谜团全都廓清,何时才能将他父子绳之以法,前路漫漫,何处才是尽头啊?” “刚刚还夸奖你历练了,怎么又开始着急了?”老谷主将目光从攸乐身上移开,投注到院中一棵挺拔的劲松之上:“攸乐,如今事情发展已越来越明朗了,曾乘风父子为了一己私利,不仅害了你们一家,更是将整个朝廷搅得乌烟瘴气。扳倒一个曾乘风不是目的,将你们一家的谜团解开,将他所牵连的那些利益群体一一揪出,肃清大梁为官为政的风气,这才是终极目的,也是我们作为大梁百姓应尽的职责啊。” 攸乐也顺着义父的目光,将视线凝注在那棵遒劲的苍松之上,轻轻点头道:“青松寒不落,碧海阔逾澄。义父,您的教导攸乐时刻铭记在心。其实这些年,仇恨早已在我心里淡去,所以面对曾乘风父子时,我时常想到的却是以前和他们在一起的美好岁月。只是,我知道,蛇便是蛇,狼便是狼,他们永远改变不了恶的本性,如何除恶务尽才是我考虑最多的。曾乘风这棵毒钉,已楔入太深,将他拔除则必然要伤筋动骨,也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唉,说起来你只是个女孩儿家。若高家不曾中落,你仍是无忧无虑的大家闺秀。可如今,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老谷主收起自己眸中的坚毅,又向攸乐投来无限怜惜的目光。对于攸乐,他的心疼甚至多过于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司徒嫣儿,她承受了太多太多的责任和重压,这本不是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孩该去承受的。 “义父,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自古至今,有多少女子干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她们或血战沙场,或为民请命,都不曾因自己是女子之身而有半点退缩。攸乐自幼受父亲教诲,遵孔孟之学,虽为女子,仍以男儿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己身为圭臬,即便高家不中落,我也不会仅在家品品茶绣绣花的。” 说到这,攸乐又反过来安慰义父道:“再说攸乐并非一人孤军奋战,有义父您和整个药圣谷做坚强后盾,还有景王府不遗余力的支持,只要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步来,肯定可以达成所愿的。” “嗯。”老谷主点点头:“确实如此,或许将来我们还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支持。至少大梁的老百姓现在不就是在支持我们吗,他们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愿将茶叶卖给曾无庸,他们都是有气节的。相信天理昭昭,正义终会战胜邪恶的。”他顿了顿,又道:“把持朝政的那几个奸佞之臣一日在位,江大学士一日便是危机重重。即便是皇上默允了他,那些无耻之徒也可以采取卑劣的手段对他再次进行迫害。这个曾晚晚是否便会长期留在谷内,若如此,江大学士也更能安心待在此处了。” “或许吧,这一路走来,她似乎身染重疾,留在谷内也可好生调养调养,只是又要给义父增添诸多麻烦了。”攸乐对那名不幸的女子充满了同情,尽管她名义上还是她的大嫂,但也可看出,她对于自己那位兄长其实是并无真情实感的,也不曾指望她还能继续回到高家。之前隐约听到她和魏忠的密谈,得知其已仅剩一年半载的寿命,想此女子凄惨的过往,不禁悲从中来,又长叹一声。 正黯淡神伤之际,门外传来喧闹之声,似有人叫狗吠,攸乐不禁心头起疑。医者多爱洁净,认为动物身上会携带病菌并传给人类,所以药圣谷在老谷主的严令禁止下,是不允许养狗的。多年前,嫣儿趁着和父亲外出之际,偷偷藏了一条小狗带回来,硬是生生被严厉的老谷主给抛弃了。此时此地又怎会有狗吠呢? 正疑惑间,一团玉雪可爱的小肉tuan团便如圆球一般滚到了自己脚边,它大约只有巴掌大小,全身雪白,嘤嘤地吠着,轻轻拉扯着攸乐的裤管。一颗纯洁的少女心瞬间被这一幕击中了,攸乐低下头,温柔地将这个小东西抱起,轻轻地抚摸着它如缎子般软和的皮毛。她虽幼时曾被疯狗咬过,对狗有一种天生的恐惧,但对这样无敌可爱的小生物是毫无抵抗力的。 “义父,这哪来的?真可爱!”攸乐欢快地问着,一下子便回到了女儿态。还记得高家那条老黄狗,当初也是这么大小的时候由父亲带回府中的,一直由他们兄妹几个养着,见证了高家的兴衰,只是不知它现在如何了。 攸乐边轻轻抚摸着小白狗,余光却瞥见门口衣袍的一角闪现,顿时明白了。她狡黠地一笑,从桌上的小碗盏中摸出两粒炒糖豆来,指尖稍稍用劲便将其掷出,紧接着便是“哎哟哎哟”稚嫩的两声惊呼传来,随之出现在攸乐眼前的,是个约摸十来岁的少年郎。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调皮的小弟弟司徒谦。平时最是可爱淘气,因此时常被哥哥姐姐们“教训”。 第四十八章 初入南中收茶 司徒谦皱眉揉着自己的小屁股道:“攸乐姐姐,你又欺负我。”接着就跑过来要抢攸乐手中的小狗,委屈道:“小狗我要拿回去,不送给姐姐了。” “送给我的?”攸乐喜上眉梢,伸手拧了拧谦小弟红扑扑的脸蛋,“我明日便出发,这个小可爱我可带走了。” 那司徒谦退后一步,狡猾地一笑,嘿嘿道:“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拿走了这只小狗,你便是我嫂子了。攸乐嫂子,可否?”见攸乐已作势要来打自己,转身就向父亲身后跑去。 “小小年纪胡说八道,谁教你的?”攸乐涨红了脸,追着司徒谦就要打。 “宇哥教我说的,你去找他啊。”司徒谦边躲避着攸乐,边故意逗着攸乐,“攸乐姐姐,你将来就做了我嫂子吧,我把我所有的玩具都送给你。” “呸,谁稀罕你的玩具,尽瞎说,该打嘴。”攸乐一个箭步跟上小男孩,抓住其后背衣襟,将其轻轻按在椅背上,笑道:“上次我是匆匆忙忙,便宜了你,今晚我可不走,罚你抄《弟子规》一百遍,谁让你没大没小,胡言乱语。明日我要将这一百遍《弟子规》带在身边,到了京城交给你嫣儿姐姐,看她不笑话死你。” “攸乐姐姐,你不是想给我嫣儿姐姐,是要给我浩哥吧。”司徒谦依旧嬉皮笑脸,见攸乐气急败坏的样子更是来劲。 “你还说,今日不给你点教训,看来你是不长记性了。”攸乐笑嘻嘻地猛地蹲下身,将小男孩的脚抓起,还没等他惊呼完毕,便已被头下脚上的倒挂金钩了。 “父亲救我,宇哥救我!”司徒谦大声惊呼,手脚乱动。攸乐是习武之人,对付这么个小毛孩实在是小菜一碟,任其大喊大叫,攸乐笑成一团。 一旁的老谷主见这二人如亲姐弟般打闹,颇感欣慰,只捋着长须哈哈大笑。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人,正是大哥司徒宇,一见此场景便知发生了什么事,调笑道:“小谦啊小谦,早就跟你说过了,想叫嫂子只能心里叫,叫出声了是要挨打的。” 攸乐瞪眼叫道:“宇哥,你也跟着胡说。”说着便将手里的小家伙又倒过来,轻轻放到了地上。司徒谦脚一着地便奔到大哥后面躲着,边吐舌头做鬼脸边笑嘻嘻道:“攸乐姐姐,这小狗就是浩哥送给未来嫂子的,你打死我我也这么说。” 攸乐再次作出生气状:“好你个小鬼头,看来还没吊够,再来一次。”见攸乐捋起袖子又要冲过来,小家伙一溜烟就跑开了,一路只听见“攸乐嫂子,攸乐嫂子”的声音越传越远。 攸乐红着脸问道:“大哥,这小狗哪来的?” 司徒宇为人稳重,立马一本正经道:“这狗确实是小浩从京城托人带回的。你还记得高家以前的那条狗吗?这小狗便是她的孩子。” “啊,真的吗!”只听攸乐一声欣喜若狂地惊叫,再次抱起那地上的小肉tuan,将脸靠在它的皮毛上摩挲着,眼中已满含了泪花。 “小浩知道你一直惦记着那条狗,据说以前这狗也下过几次狗仔仔,但近几年都没下了。大家都以为是她年纪大了,谁知前一阵子竟然又下了几只,他就想着给你抱一只来,缓解一下你的相思之苦。”司徒宇见攸乐又是流泪又是傻笑,体谅她心中的喜悦和苦楚,说完这句话便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等候。 春色烂漫,光影跃动,宽大花厅内,少男少女嬉戏追逐,一只淡黄色小绒狗穿梭其间,眼睛晶亮,吠声稚嫩而欢快,两位慈爱老人立于一旁,微笑低语。。。攸乐多少次梦回高宅,便是这样的一幕让她每次啜泣醒来。如今的慈爱老人已濒临崩溃,少男少女们已各自人鬼殊途,只有那只淡黄色的小狗,成长为高家最忠实的朋友。攸乐怀抱着这个小东西,任由它伸出温暖的舌头舔shi着自己的面颊,说不清内心此时是喜悦还是悲伤,只觉心情激荡,情绪久久难以平复,就这样让时光静止吧,让自己活在这温暖里,活在这回忆里。 “嗯,咳咳。。。”几声明显带有暗示和提醒的咳嗽声传来,将攸乐从遥远的记忆拉回到现实。 门外曾晚晚的一脸惊诧毫不掩饰,一双凤眼狐疑地盯着攸乐上下打量。无忧公子还是那个无忧公子,连装束都不曾有任何改变,只是她脸上的泪痕,表情里所流露出的柔美和脆弱,却不似以往那个时而冰冷时而决断的俊俏公子。 “哦,高夫人,您怎么就出来了?”攸乐忙站起身,粗豪地抬起宽袍大袖在脸上胡乱蹭了两下,想拭掉满脸的泪痕。这刻意表现出的粗鲁,也与往日那般俊雅的形象不符,更是令曾晚晚满腹生疑。 “多谢无忧公子当年搭救为父,多谢谷主多年收留照顾,晚晚此生无以为报,只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各位的大恩大德。”曾晚晚满眼含泪,上前一步,伏地跪倒,在老谷主和攸乐面前磕了三个头。攸乐本想上前拦阻,却被老谷主轻轻扯住衣袖。让这位孤苦的女子重获父爱,便似让其重生般,这份感激若不让其表达出来,反倒显得太生分了。 待其叩谢完毕,老谷主命丫鬟扶起曾晚晚,并为其设座,加上司徒宇,四人第一次郑重地坐到了一起,魏忠则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外,立于距离曾晚晚不超过三米的地方。 “晚晚姑娘,你和令尊已有十多年未曾见过了吧,为何不再多聊聊?”老谷主见曾晚晚似是有些拘束,作为主人,便打开僵局,主动开口问话。 出人意料地,曾晚晚竟然先望了一眼攸乐,然后才恭敬地望着老谷主答道:“确实已有十多年未见,不过家父在谷内安详度日,我也很放心,因此不必日日陪伴在侧。家父已准允我追随无忧公子继续前往南中,若时间上还允许,我的身体若也还允许,我仍然会继续回到曾氏父子身边,以助无忧公子一臂之力。” 这回答大大出乎几人意料之外,攸乐与义父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读出了惊诧。 “听说姑娘身体有恙,为何不留在谷内好好调养调养,同时父女常在一处,也可多享些天伦之乐。”老谷主见那姑娘肤色虽白,但缺血色,且印堂发黑,面颊消瘦,气促不匀,从一名老医者的角度观察,确是已病的不轻了。 “天伦之乐岂是我这样身份之人随便享得的?我前面二十余年作恶太多,即便我时日无多,也愿尽绵薄之力帮助各位。加之父亲近几年一直心忧大梁,却又无法出谷,做女儿的也需替父亲了却心事。”曾晚晚苦笑一下,仍望向攸乐:“若无忧公子信得过我,还请允许晚晚继续跟随公子,随时听候公子差遣。” “曾氏父子虎狼之人,你也知道。我之所以答应为他们办事,也是事出有因,你何必还要继续跟着我呢。往南中餐风露宿,且途中恐有其他变故。。。”攸乐说到这,又抬眼望了望义父和司徒浩,见二人都递过来一个制止的眼神,忙改换话题道:“且途中颠簸,不利于身体恢复,我劝你还是三思。” “多谢各位对晚晚的抬爱,实在受之有愧。刚才我已说过了,我还不够资格享受天伦之乐,也还远远不到我该享受的时候。”曾晚晚垂下眼睑,悲戚之色涌上面颊:“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过去这些年,我已做了太多太多的错事。若上天还能多给我几年的寿命,我定会去尽力挽回这些错误的损失。” 说到此处,曾晚晚又将目光投向攸乐:“如果说我跟随公子,是想帮助公子,各位必定会认为晚晚自不量力吧。但请大家一定相信晚晚的诚意与决心,还请给晚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完,她已满含热泪,起身退后一步,再次拜倒在老谷主的面前。 桌前的三人迅速交换了眼神,均略略点了点头,老谷主示意丫鬟扶晚晚起身。此时,花厅外传来一声轻轻的“老谷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齐齐将目光投向门口,却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默默立于当地。 老人约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半白,虽容颜有些憔悴,但目光坚毅,神情肃然。桌前的三人均起身向来者施礼,老谷主开口道:“大学士,您怎么来了?”边说边让司徒宇再添一座,将立于门前的江阴迎进门内。 待众人均已坐定,江阴才缓缓开口道:“我在谷内已待了近四年。这四年来,我远离朝政,远离皇上,远离百姓,也远离各种纷纷扰扰,承蒙各位的精心照顾,过得是悠闲自在。我知道各位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英豪,江阴只因徒有虚名,各位怕我出谷后再次被奸人所害,所以虽多次请求出谷,老谷主都加以劝阻。” 见老谷主欲开口,他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继续沉声道:“但我江阴毕竟是读孔孟之书的学者,是蒙皇上钦点的大学士,是手握为民请命之特权的朝廷命官。这些年我虽日日享清闲,却一日也不得心静。朝堂乌烟瘴气,不求国家昌盛,但求自身富贵,这样的大梁朝廷何以让百姓安康,何以让家国稳固?” 说至此处,老先生义愤填膺,在八仙桌上拍出一掌,气息也急促了很多,稍停片刻后又道:“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坐视不管。蒙各位将我老头子保护得如此好,四年过去,即便我再出谷恐也难以跟上形势,但晚晚不一样,她多年来跟在曾氏父子身边,也了解很多隐秘。我希望她能代父了结心愿,这既是为人女的孝道,也是为大梁子民的忠义。还请各位相信晚晚的诚意,相信江阴的诚意!” 老先生一番话让众人沉默许久,半晌后老谷主才缓缓站起,面向他们父女二人朗声道:“大学士父女深明大义,令人感佩。但愿我辈能齐心合力,激浊扬清,还大梁一个太平盛世!” 江阴大学士和曾晚晚一齐起身,面向众人行了个大礼,众人皆心事沉沉,堂上默然许久。 当日,晚晚的临时客房被安排在江阴大学士的卧房旁边,方便父女二人彻夜长谈。那一晚,父女二人秉烛夜谈至鸡叫三遍,对于此生二人竟然还能得以再见,都心怀感恩;对于将来尚不太明朗的形势,二人也均怀抱希望。 他们相信,正义永远是能战胜邪恶的,而自己,便要去做那战胜恶魔的一把利剑,一柄屠刀。曾晚晚最初离开高家与高莽枝告别之时,确实是怀抱着永远不会再回到京城的想法的,只是这一路上被无忧公子的正直无私所感染,今日又被父亲的大义凛然所触动,才下定决心紧随无忧公子,尽自己毕生的能力去帮助他。 同时,从私心而言,虽然她也愿意用自己的余生去陪伴父亲,但也希望自己能追随在无忧公子左右,哪怕只是为他端茶倒水,哪怕只是为他牵马坠蹬,这样于她而言,也是一种默默的幸福。 第二日,攸乐便带着曾晚晚和魏忠离开了药圣谷,继续往南中而去。一路上攸乐颇为沉默,魏忠面色凝重,唯曾晚晚貌似心情大好,和那只雪白小狗不停嬉戏,几日下来,这一人一狗的感情倒是大增了许多。 自得知了曾晚晚已染重疾及她的真实身份后,攸乐便打心眼里怜悯这个女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折腾她了,一路上的行程安排不急不赶,有时遇上山路崎岖,一天都走不上二十里地;有时见曾晚晚貌似行路不稳,她甚至会去伸手帮扶一把。这些于她而言,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但于内心早已泛起涟漪的曾晚晚而言,却能引起极大的愉悦。 魏忠明白无忧公子的意思,但也时常表现出不高兴来。以前无忧公子对自家小姐各种冷嘲热讽,他当然是义愤填膺,可如今看着无忧公子貌似体恤自家小姐,而自家小姐又对那无忧公子深情款款,他更是气闷不已。虽然他从来就知道,自家小姐永远也不会对自己产生男女之情,但那份醋意和嫉妒,他仍是控制不住的要表现在脸上。 有时无忧公子要休息一下,他偏说还要再赶赶路,有时无忧公子说要再赶赶路,他又偏说要小姐休息一下。 攸乐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觉得暗自好笑,但也替晚晚感到一丝欣慰,至少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将她摆在第一位,视她如珠如宝,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的人,于她苍凉的内心是极大的抚慰。令她吃惊的是,这次在药圣谷,江阴大学士貌似也与魏忠较为熟识,攸乐起初有一丝奇怪,后来心想着可能是他们父女间书信往来有提到过魏忠吧,也未再分心多考虑此事了。 但令她不曾想到的是,魏忠的身份远远不是一个仆人这么简单,他还与高氏家族今后的昭雪有着举足轻重的关系。 三人便在一路别扭又一路愉悦的氛围中,缓缓走到了南中。与目的地的曾家常驻人员接洽完毕,便开始了收茶工作。 南中收茶叶一切顺利,周边的百姓一听说是无忧公子来收茶,根本也不问她是为谁而收,家家户户拖儿带女提框挑担地便将自家最好的茶叶送上门来,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甚至一天翻越好几座山来送茶叶。 排在客栈外的长队时常遥遥望不到头,这不禁让攸乐有些恍惚。自己才刚满十岁时,随父亲到南中来收集茶叶,便是如此盛景啊。茶叶清新,茶香袅袅,高家客栈前人流如织,各个欢欢喜喜,以将茶叶送到高家为荣,父亲笑容可掬,亲切随和,与茶农攀谈品茶。。。。如今物是人非,她怎不令人感慨万千。 至八月底时,送到客栈的茶叶已达近十万担。攸乐所在的客栈最早是高家所建的,地点选在普洱镇,处在几座著名的大茶山正中。四面环山,房前还流淌着一弯溪流,是个清幽闲适所在。这客栈共分为两层,除楼上有几间上好的客房外,楼下的几间全是大仓库,专门用来春季时库存茶叶。收茶叶时这里客似云来,热闹非凡,平时则是几名得用的家丁闲居于此。 后来因高家逐渐败落,生意也大多流入曾家,这间仓库也被迫贱价转让给了曾家,楼里的家丁也均是曾家人所养,搬运茶筐,端茶递水等杂事均由他们来做,同时也兼顾看管守护的职责。不过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出现过盗窃抢劫茶叶的情况,故这些家丁们虽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但都还算个个安心的很,谁会如此大胆来抢曾家的茶叶啊,即便是抢走了,在市场上流通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私下交易茶叶随时可能被抓。 曾晚晚作为曾家的代表,与所有茶农签订交付契约,钱货两清。魏忠除不断关注自家小姐的身体状况外,还负责抽查茶叶质量,二人几乎是整日忙碌。惟有无忧公子,清闲的几乎无事可做,整日里便是与前来送茶叶的茶农品上几盅,闲聊数语,作为无忧公子,他几乎是此行的形象代表,每个来送茶叶的人都希望能看上他一眼,临走时以终于见到了无忧公子本人而满足自得。无忧公子也笑容满面地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主动去满足众人的愿望。 至于曾经以天下苍生为念誉满江湖的无忧公子,这次为何会纡尊降贵,竟然行起了商贾之事,且是为之前名声并不好的曾家站台,老百姓们压根不会去想那么多。 魏忠颇为不满,时常小声嘀咕:“不就长得比我帅点么,名气比我大点么,凭什么我们在这累死累活,他往那一站一坐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曾晚晚听他嘟囔,知他也只是随意抱怨几句,并不放在心上,甚至会调笑他几句。趁空时,自己也会抬起头来,向无忧公子的方向望去,总能看见他玉树临风的身影,内心的满足感也会更增一分。 这一日傍晚,曾晚晚又习惯性地向攸乐所在的位置望去,却只见那处空空荡荡。晚晚只道他是临时离开了,并未留意,哪知后来几次再望过去时,仍是空无一人。 “魏忠,你去看看,无忧公子去哪了?”趁空闲之际,她吩咐一旁正忙着称重抽查茶叶质量的魏忠。 魏忠有些不满:“小姐,他一个大活人,又武功高强,你还怕他丢了吗?” “我总有些不安,你还是去看看吧。” 魏忠从不拂逆小姐的意思,只得放下手中的活去找攸乐。一盅茶的功夫后,魏忠回来了,说一个家丁瞅见无忧公子两个时辰前骑马离开了,具体去哪了也不知道。 晚晚有些纳闷,自上次在药圣谷表明了自己的诚意后,这些日子大家一同起居,虽谈不上事事交心,但至少还算是坦诚相待。除了还未将自己如何与父亲联系上这件事情如实相告以外,其他的都不曾隐瞒。无忧公子也貌似对自己充满同情,言谈中多有关怀之意。 她看无忧公子,知其心胸坦荡,正直无私,但和其交往之际,又总觉对方礼貌有余,诚恳不足,似乎有隐藏很深的秘密,因怕自己察觉出来而总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其实,晚晚内心是自卑的,自己虽为名门之后,且生的风华绝代,但毕竟为小妾所生,在众人眼里也只是个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而无忧公子,是名满天下的豪杰,是全大梁百姓仰慕的英雄,自己即便与其有亲近之意,却恐对方嫌弃自己身份鄙陋。 对于无忧公子,她虽有亲近之心,亦不在乎自己将这份心意表达出来,但内心终是忐忑的。 第四十九章 初探新安镇 自曾晚晚懂事以来,她便对全天下所有的男人充满了敌意,什么曾无庸陈水深,即便是自己的丈夫高莽枝,自己有时也是深恶痛绝的。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她便对这些男人怀了刻骨的仇恨,有时甚至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如曾乘风般十恶不赦的人,将这些玷污了自己的男人一个个亲手凌迟。 可自从得知了自己已身患不治之症,又遇到了民间捧为天人自己也敬若神明的无忧公子,且又与父亲再次见面后,自己一颗早已死去的心开始一点点复苏了,阴暗的角落里也透进来一丝丝阳光。 她仰慕无忧公子的气度与胸襟,这种仰慕虽已存在心中许久,但只是在和他真正结识了之后才开始蓬勃生长起来的,且越和他接触,便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值得全天下所有的女子去爱,他胸怀坦荡,正直果敢,侠肝义胆,英俊潇洒。。。有时甚至觉得,为了他,她都可以去献出自己的生命。她知道自己不够资格去接近无忧公子,她这样卑微的女子甚至连喜欢他都是对他的一种玷污,因此她只能把这份爱慕和关怀藏在最深处。若上天垂怜,让自己还能多几年的寿命,她惟愿自己能为无忧公子分忧,为父亲分忧,让自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小姐,那无忧公子是不是逃了?”魏忠悄悄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 曾晚晚瞪他一眼,“胡说,他为什么要逃?” “咱们虽然收来了这些茶叶,但茶农的大部分余款都是尚未支付的。他若这时候潜逃了,咱们可怎么办?”魏忠撇撇嘴。 “若是他要得那些钱,为何不早离开呢?待收得这些茶叶堆在这,又支付了一部分给茶农他才携款潜逃,他岂不是傻?” “有这些茶叶在这,又支付了部分款给茶农,他正好可以麻痹我们和曾氏父子啊。到时候他若是说款已交给我们,是我们昧了这笔钱,你说到时候曾家是信他还是信我们?” “无忧公子怎么会是这种人,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赶紧去做你的事,别在这乱嚼舌根了!”曾晚晚见魏忠如此诋毁无忧公子,不禁有丝丝怒意,狠狠瞪了魏忠一眼,口气也略加重了些。 “哦,知道了。”魏忠讪讪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包茶叶泄愤似的丢回茶叶篓里,“开个玩笑而已,至于生气么?”。 “你干什么?拿茶叶撒什么气?”曾晚晚霍地站起身,将那包茶叶从篓中拾起,见完好无损才又轻轻放回去,抬眼看见魏忠满脸不高兴,才觉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其实,魏忠于她而言,名为仆人,实则爱人亲人友人,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是全心全意为她好的,非魏忠莫属了。 “这无忧公子就这样好么?我可没觉得,你不觉得他时常鬼鬼祟祟,藏头藏尾的吗?”魏忠不服气地道。 曾晚晚轻叹口气,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但仍然坚定地道:“魏忠,无忧公子绝不是这类人,他若是为钱而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凭他的身份,不论是找曾家还是找景王爷,谁都能满足他钱财的需要。”顿了顿又问道:“你是如何觉得他鬼鬼祟祟呢,我倒觉得他坦坦荡荡,从无遮掩,是十足的正人君子。” 她虽如此说,但忆起无忧公子有时的行事作风,也确实并非毫无遮掩,反倒时常给人一种神秘感,既然魏忠也有此感觉,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哼,每次吃饭我让他一起和我喝几盅,他从来不喝;每次去方便,他总是要躲得远远的;我要是和他开几句玩笑,他就不高兴;我有时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一点也不坦荡;一到天晚,他动不动便消失不见,有几次我可悄悄去扒过他的门缝,时常晚上都不在房内;还有,他看你的眼神,也一点不像个正人君子,不仅色眯眯的,还和你明明更亲近。。。他呀,要么便是瞧不起我们这类下人,要么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直藏着掖着。”魏忠见天色将晚,前来送茶叶的人渐渐稀少,自己和小姐也轻松了许多,见小姐无端将自己骂了几句,心中甚是不痛快,因此趁着这股怒气一股脑将心中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 曾晚晚稍稍脸红了下,无忧公子眼神里时常传递出的柔情,确实令自己心神摇曳,有时她甚至恨自己为什么出身风尘,为什么已嫁作人妇,为什么又身患绝症,若非如此,她也要像那些热情大胆的南中纳西女子一样,去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这纯属你的臆想,他哪有色眯眯的。。。”曾晚晚稍稍辩解了一句,又问:“你说他时常夜里不在,是真的吗?”她想起前些日子,好几天见无忧公子都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还黑着眼眶,打着呵欠,问他是否太过操劳缺乏休息,他只简短回答说不适应新环境,失眠了。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问小七他们几个。”魏忠不待曾晚晚反应,便大声招呼不远处的两个家丁,“小七,小五,你们两过来一下。” 两个家丁放下手里的活计,很快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曾晚晚本不欲张扬,但见自己不问,魏忠也会问了,只得先开口道:“无忧公子,是否尚在房内?最近是否时常外出?” 那名叫小七的答道:“大小姐,最近有几个晚上,我确实看见无忧公子外出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知道。” 曾晚晚命他们退下,魏忠又悄悄道:“小姐,我可没瞎说吧,这无忧公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神神秘秘,令人难以琢磨。” 晚晚没再搭理他,收拾起手中的账本便回自己房间去了。既然无忧公子和药圣谷的人都是为国为民的,他们必然有自己的筹谋,之所以他独来独往,想必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去帮助他吧。想至此处,她内心不禁一阵怅然。 是夜至晚,她都始终不能安眠,聆听着各种动静,盼着无忧公子能尽快回来,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只听得落叶沙沙之声,便在这似有若无的微声中沉沉睡去了。 普洱镇距离新安镇,快马来回大约两个时辰。若是一个人行动,攸乐自然是在新安镇把自己该办的,想查的全都弄得明明白白再前往普洱镇,只是此行还带着曾晚晚。虽然知道此女子并非坏人,但仍不便随意透露自己的行踪。于是,她只能趁夜出门,到新安镇去探一探。 李大新已将当年他们下榻的客栈,曾家别院的所在,甚至县衙的所在等均详细告知了,攸乐很容易便一一摸清了这些地方。第一晚,她来到了悠茗轩,这里依然如李大新所描述的那般,装修雅致,楼下几张八仙桌古朴而结实,楼上走廊内整夜燃着几个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上均挂着客栈店名“悠茗轩”。也见到了被他们嘲笑长着一双“吊三角”眼的店家,攸乐见那店家虽长相丑陋,但为人颇实诚,便主动和他聊起当年那桩轰动新安的案子。店家忆起当年事,思路和表达都相当清晰,说到那一对在他店里下榻的主仆,忍不住连连叹息,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老人家,您觉得那仆人像小偷吗,真的是他偷了茶引?”攸乐试探着问道。 “当年那一对主仆,我印象是颇为深刻的,一是因为那主人气度不凡,气质清雅,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富贵子弟,那仆人虽油嘴滑舌,但对主人仍是恭恭敬敬,体贴入微,且二人关系亲密无间,实不像外界所盛传的那样。“店家拧眉回忆着,一双吊三角眼在油灯下眯得更细,但细缝中透出的光却是深邃的,他盯着油灯中跳跃的火苗,似要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可怖的时段。 “外界怎样盛传?” “县衙给出的通告是,那仆人觊觎主人财富已久,趁主人宿醉之际,欲偷走茶引后再偷偷离开主人,独自在南中地区采集茶叶。若非当晚误抓了主人,这仆人也便悄悄带着茶引远走高飞了,而主人因丢了茶引不敢声张,只得自行离开。但那晚我记忆尤其深刻,仆人醉醺醺一人归来,当时还告诉我说他家主人今晚高兴,和一名纳西族女子一见钟情之类,说完便自行上楼睡觉去了。第二日还是我派小二上楼去敲他的门,他才醒来的。若他真存了要偷茶引的心,岂不当晚趁主人醉酒之际便悄悄离开了?再说,这茶引上是标明了采集地点的,只能到某地去采收茶叶,主人若发现仆人带着茶引逃离了,岂不会紧跟着赶往指定的茶叶采集地,将那偷茶引的小贼抓个现行吗?”店家摇头晃脑地分析着,感叹道:“如此简单的道理,我都能想明白,县太爷为何会想不明白呢?” “除了你,还有其他人质疑吗?” “当然没有了。”店家疑惑地盯着攸乐:“他们是因为住在我这,我才将事情经过知道的如此详细。外人不知详情,怎会知道这些疑点?还不都是县衙怎么说,就怎么判吗?” “那您为何从未对外人说起这些呢?” “我只是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过自己的日子,开自己的店,哪里敢去质疑县太爷啊,再说了,即便我说了别人也不一定就信。”店家有点奇怪地望了一眼攸乐。 “当年,这桩案子发生的时候,那被害的高家人就没来打听过吗?”攸乐那时候还太小,对于当年事毫不了解,等稍大点时,又怕勾起父母的伤心事,不敢去问详情。到如今,想要了解一切详情时,高家又已支离破碎,自己不得不隐瞒身份亲自查询当年旧事。 “嗯。。。”店家拖长了鼻音,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年,是曾经来过一个姓高的客人,哦,那客人是个瘸子。” 攸乐心一惊,原来当时竟是高莽枝来的,不过想想也是,母亲当时估计旧病复发,父亲脱不开身,二哥当时已经离世,其他的弟妹都还小,除了高莽枝确实无人可以前来了。 “情形如何呢?” “我记得,当时那高姓客人是由曾家少爷曾无庸陪着过来的,粗粗找我了解了一些他们住宿的情况,并未细问。其实,我倒是有心和那客人多说几句的,可那曾公子一直和高公子寸步不离,且高公子似乎也并无想要深入了解的意思,我便断了这心思了。” 攸乐只能内心发出一声长叹,莽枝大哥,他什么时候能让自己满意一次呢? “客官,这案子已经过去近十年了,据说直到现在那偷茶引的仆人都未曾落网,你从哪来,怎么今日提起此事?”说完将攸乐上上下下打量,一双小眼滴溜溜转,可想见其脑子里必是千回百转。 “哦,实不相瞒,我来自京城,便是那仆人的朋友。当年得知此事时,我们皆是五雷轰顶啊。虽说他平日里是有些油嘴滑舌,但绝对是人品可靠,父母均老实巴交,他是不可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只是,我们远在京城,又是罪人亲友,不敢随意走动,有苦也只能自己吞啊。多年来,我那朋友不知藏于何处,连其父母也不知道,我受其父母所托,特来此探听此事原委。”攸乐胡诌一气。 “那,都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才来呢?”店家还算有点头脑,不是那么轻易被糊弄的。 “前些年是不敢,听说他犯了大错,哪敢到处打听?这些年是自行摸索出了一些线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这来的。且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官府早把这事都快忘了,我才敢来啊。”攸乐怕他继续盘问,连忙转换话题:“那曾家,你们可曾了解?” “哎哟,那曾家可了不得,是咱们新安的骄傲啊!”店家忽然兴奋了起来,手舞足蹈地道:“这曾家老祖与我们还沾亲带故呢,如今曾大人当了大官,荣归故里时我脸上也有几分光彩啊。听说曾大人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客官你来自京城,可知详情不,说来听听啊。” “是的,我也是听说曾老爷如今已是朝廷三品大员了,确实是光耀故里啊。不过咱们都是平民,大老爷们的事哪里知晓?”攸乐随着店家笑道,又似乎不经意问道:“那曾家祖宅里如今还有人住吗,曾大老爷可还还乡?” “没了,曾老爷也几年都不曾回来过了。”店家啜了口茶,继续道:“前些年家里还有个老太太,这老太太啊,固执的很,虽然儿子在京城风光无限,却死都不肯到京城去住,还愿意住在原来的老宅子里。前几年老太太病逝了,家里的仆从也都遣散了,只剩几个洒扫庭院的老仆。” “哦,那老太太一定是勤俭持重的贤妻良母,才能养育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来吧?”攸乐将两人面前的茶盅都满上,做出一副慢慢详谈的姿态。 “唉,说起这老太太啊,那还真是叫人敬佩呢!曾家老爷子当年那是家底殷实,风流倜傥的,曾家老太太嫁进曾家时也是风风光光,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无比恩爱啊。只可惜好景不长,曾老爷子被外面的一名风尘女子吸引了,非得要将她娶进门,老太太作为大房,当然是坚决不同意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的,百般阻挠不成,老爷子干脆搬出去和那风尘女子同住。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家带着孩子,整日以泪洗面。谁知半年后,那风尘女子突然在家中暴亡了,据说仵作验尸时发现她是七孔流血,系中毒而亡。小妾被人毒死,作为同住在一处的曾老爷子自然是脱不了干系,被抓进官府严刑拷打,逼其供认罪行。这时候老太太自己却当起了捕快,查到了小妾暴亡的死因,原来是那女子因不小心误食了毒鼠药,才导致了惨案的发生。她从何时买药,何时到家,如何误食,都分析得丝丝入扣,各项证据都摆得明明白白,县太爷找不出任何破绽来,最后便判了个风尘女子自杀而亡。老爷子的冤屈被洗清后,也被放回家中了,只可惜好好一个人,因狱中被拷打,身体受了伤害,精神上也一直萎靡不振,不久之后便郁郁而亡了,从此便是曾家老太太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曾大人能如此出息,曾老太太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啊。” 店家啜了一口茶,又闭了闭眼睛,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睁眼后见攸乐仍然笑意吟吟地盯着他,更有了谈兴。这老头为人倒好,只是因实在长得丑陋,平时难有人愿意听他多讲话,今晚好不容易来了如此有雅兴的听众,何不畅谈一番呢。想至此便招呼小二过来,说是要请公子一起品酒,攸乐笑而不答,拱手表示感谢,饶有兴致地继续听店家说下去。 “那曾老太太果然是女中豪杰啊,虎母无犬子,难怪曾大人如此优秀。”攸乐附和着。 “那当然,曾家可是出人才啊,不仅仅是老太太,曾老爷幼时也不得了啊。” 几杯酒下肚,老店家的脸开始发红,神情却明显更加亢奋了,“客官,难得你我投缘,今日我便给你说点秘密,你可愿意听?” 攸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一拍桌子笑道:“好好好,今日反正闲来无事,愿意洗耳恭听。小可第一次入南中,便有幸遇见您。正在无助间,您竟如此诚恳待人,令小可感动至极,感动至极啊! “哪里哪里,平时啊,这些话我是从来不会说的,今日见你是过客,又说的是旧事,勾起了我的回忆啊。”老店家将手中酒杯放下,凑过脸来,攸乐微微皱眉,忍受着老头嘴里喷出的浓浓的酒臭味,侧耳细听着。 “当年那桩小妾中毒案啊,大家都说,根本不是什么自杀,是他杀!” “嗯?”攸乐作出一副极其感兴趣的模样,配合地问道:“那到底是谁杀的?” “就是曾家的大儿子,如今的三品大员,曾乘风曾大人啊!”老头此话一出,警觉地朝四周望望,一双小眼滴溜溜又转了一圈,才回到攸乐的身上。 “这话可不敢乱讲啊!堂堂三品命官,人品怎会如此卑劣,这,这小可不敢相信。”攸乐故意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放,连连摆手。 “嘿嘿,小伙子,我看你白白净净,儒雅秀气,像个娘们一样,必定是从未经历过人世间的风霜雨雪的,你哪里懂得人心的险恶和深沉啊。”老店家重重拍了拍攸乐瘦削的肩头,见对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示意其坐稳了,继续听他详述。 “那曾乘风当时才约十多岁年纪,长得是一表人才,颇有其父倜傥之风,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都喜欢他,曾家老母对这个儿子自是宝贝得不得了。曾家还有个二儿子,叫曾清风,不过那孩子是小妾所生,从小不受爷娘待见,也胆小寡言,在曾家经常像隐形人似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对他也无甚影响,曾乘风老爷却不一样呢。自从曾家老爷搬出去和那风尘女子同住以后,这母子俩就像变了人似的。以前均是待人和气热情,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小乘风每次外出,再也不是笑吟吟的了,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沉郁阴狠。有一次我碰巧看见一只猫奔跑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他便发狠把那只猫的脖子给拧断了,拧断之后又丢在远远的一棵树枝上挂着,然后才若无其事地上学去了。当时我就跟在他身后,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如此狠辣,不禁胆战心惊。”老头说到此处,不禁嘴唇微微颤抖,仿佛陷入到那可怕的回忆中,而曾乘风要来拧断的是他的脖子。 第五十章 心灵遭受重创 “可能家庭的变故让人的性情发生了改变,但您又如何肯定,那小妾便是他所杀呢?”攸乐故意提出问题。 “说来也巧,小妾被杀的那天,我正好就在她家附近。那时我还没开这家店,便在集市里卖些小点心,那日我正准备收摊,却见小曾乘风从远处过来,神情有些紧张,还左顾右盼,似乎生怕别人发现了。虽然之前见了那孩子将猫杀死,心里别扭的很,但我们毕竟沾点亲带点故,且知其心里苦闷,便招呼他过来,想将剩下的点心送给他吃。谁知他毫不领情,摇摇头便迅速跑进了那女子和父亲同居的处所。我纳闷这孩子去干啥,因为我知道曾家老爷当日出了公差,是不在家的。于是我便站在摊位继续等着,想看看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出来。天渐渐擦黑,周边的摊贩都早已回家了,我仍然在等着。那时,我家离曾家祖宅也近,眼看天黑了,也怕这孩子一人走夜路害怕,想带上他一起回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那孩子终于从房子里开门出来了,还是只有他一人。我眼看那身影模模糊糊的,虽看不清,但可以肯定就是那孩子,于是便招呼他和我一起回去,结果他一听到我的声音,愣了半晌,撒腿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眼见越跑越快,我也便不再管了,挑起小吃担子就回家。结果当晚便听到街上大呼小叫一片,说是曾家老爷杀了人,小妾被毒死了之类。你说,这是不是太凑巧了?” “嗯,确实可疑。”攸乐点点头,但又随即提出质疑,“不过,怎么就能肯定人是他杀的呢?或许仅仅只是巧合而已?” “因见了这事之后,我一直心有不安,后来听说那女子是死于毒鼠qiang,而整个新安镇上卖毒qiang强的只有一家朱记药店。那老朱家我也颇熟,有一次我便专门请他喝酒,套他的话,果然他说出那日到店里来买毒鼠qiang的人便是小曾乘风,而不是那个风尘女子。” “你刚才不是说,曾家老太太调查说买毒鼠qiang的就是那女子本人吗?” “这便是又有隐情了啊。这老朱头家是受过老曾家恩惠的,以前,老朱家的祖父便是曾家老祖救的命,所以,朱家一直记得要报恩,这次虽然昧了良心,说了点假话,可因全镇人也恨那风尘女子破坏了人家一个好好的家庭,死有余辜,如果再牵连别的人进去便太不划算了。” “那风尘女子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难道就这么白白死掉了么?”攸乐有些愤怒,这些人明明都做了帮凶,却似毫无知觉。 “也不算白死了。”老店家又灌了一口酒,此时已喝得有些东倒西歪了,“那曾家老爷半年后便死了,不是已经到下面去作陪了么?” “这,这。。。”攸乐有些气结,却仍是强行忍住,赔笑道:“高明,真是高明!曾大人从小便胆识过人,长大后果然成了大器,佩服,佩服啊。” “嘿嘿,曾大人确实厉害,光宗耀祖,发财后也不忘本,我这家店便是曾大人所赠,老朱家现在的大药房,也是曾家帮他盖的呢。不过,要说起曾家最厉害的人,那不是曾大人,而是曾家老太太。那老太太遇事果断,行事大胆,比男人还男人,曾家要不是他撑着,早就垮了。” “那确实厉害,一个大家族有这样一个贤妻良母,那必是家族之幸,儿孙之幸啊。” “不过,也不尽然。”老店家今日似乎意犹未尽,打开了话匣子,不断爆出更劲爆更可怕的猛料。 老店家眯缝着倒三角眼,又朝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酒,拿起来一口全灌了下去,摸摸嘴角的酒渍继续道:“曾大人也有怨恨他母亲的时候,比如说,他当时看中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姓柳,叫柳什么来着。。。” 一听说姓柳,攸乐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的便是浩哥所说曾乘风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似乎颇有暧昧,特别曾乘风对于母亲,貌似时常流露出温情脉脉。。。。 “柳什么来着,哎哟,时间太久,不记得了。”老店家努力地回忆着,双眉紧皱,似在从遥远的黑洞中捞取记忆。 “叫什么不重要,您继续说吧。”攸乐急于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催促着老店家。 好在老头已喝得醉醺醺的,此刻丝毫没觉察出对面这位公子面上的焦躁,那是攸乐想掩饰却毫无力量掩饰的。 老头点点头继续道:“那姓柳的女子和曾大人情投意合,并且还生下了儿子,便是他们的独子曾无庸。” 如果老店家此时仍然清醒,便能明显地察觉出攸乐的异样来,她脸色煞白,双眼血红,牙关紧咬,整张脸绷得如到了尽头的弹簧一般。 此时的攸乐已紧张到了极点,她最害怕的事是不是会得到证实?母亲与曾氏父子果然大有关联,母亲是那样和蔼美丽,那样端庄持重,她真的是曾无庸的母亲吗,她会联合曾家一起来谋害高家吗?她不敢想,甚至不敢听,这是她无法接受的,若事实真是如此,自己会不会崩溃。 可老店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那姓柳的女子长得是真美啊,哦,我想起来了,她叫柳弯月,名字温柔,人也好看,可就是不得曾老太太欢心。曾大人当时还年轻,凡事都是母亲做主,母亲让他将那弯月姑娘赶出曾家,曾大人当时也只得赶了。可怜啊,那姑娘无家可归,又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尙小,舍不得走远,只能靠曾大人偷偷送出来的饮食勉强度日。日子一久,那姑娘的脑子便出了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攸乐强力控制住自己不断发抖的双手,颤声问道。 “就是神经有点不正常了啊,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安静时而又狂奔,曾大人倒还是重情重义,请了老朱家去偷偷给她诊治,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果老太太知道后又将弯月姑娘赶得更远。就这样过了些日子,有一天,大家突然发现,整日在镇子里四处游荡的那姑娘不见了。从此以后,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再没见过那姑娘,也不知是死是活。咦,公子,你,你怎么哭了?”老店家眯起双眼,疑惑地望向攸乐。 “哦,你说的这些,这个姑娘,她太可怜了。。。”攸乐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其无声肆意流淌。 “是很可怜啊,曾大人后来带着儿子到处去寻她,也没寻着。他们夫妻二人其实感情是极好的,只是迫于曾母的压力才不得不分开,于是,曾大人便责怪母亲不该将儿媳妇赶出家门,老太太则气儿子不该为了一个外人和自己发脾气,母子二人因此嫌隙很深。后来,曾大人便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了。后来又过了好多年,他们父子二人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曾大人就已经发达了,嘿嘿,给乡里乡亲的每家每户都派发了银子,我和老朱家得的尤其多。。。”老头说了一晚上的话,喝了一晚上的酒,此时终于熬不住了,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如雷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攸乐望着那张因醉酒而格外丑陋格外搞笑的脸,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儿时的一幕幕似乎清晰地闪现在面前:母亲对曾无庸,虽无特别优待,但眼里却时而流露出柔情,当时只以为是母亲善良,喜欢那个孩子,所以对他更加垂青一些;自己也曾撞见过曾乘风与母亲单独在一起说话,当时二人的表情非常慌乱,但那时的攸乐无忧无虑,自己的世界里洒满阳光,何曾想过身边竟有如此阴暗的角落。 “客官,客官,您,没事吧?”攸乐惨白的脸色和绝望的眼神令前来查看的店小二吓了一跳,见攸乐毫无反应,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赶紧颤巍巍地伸手过来试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鼻子里温热的气流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转身叫了个伙计,两人合伙将已熟睡的老店家拖入房间,一步三回头纳闷地走了。 当晚,夜色宁静,波澜不惊,除了“小心火烛”的梆子声和时而露头时而藏身的一弯新月外,一切似乎都死一般地沉寂。在这个南中的边陲小镇上,攸乐第一次彻夜无眠。 她从未想过母亲会与高家的败落有牵连,也从未想过曾无庸竟然会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这无情的一记闷棍打得她晕头转向,她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要失去了。今夜所得的这些信息她都难以接受,难以消化。 此时,她想要走出客栈,却只感觉自己如行走在云端一般,足下虚软,晕头转向,若非一股气强自支撑,恐怕当场便要晕倒。 自己五年来忍辱负重,改头换面,所为何来,若真的是自己的母亲伙同曾氏父子来谋害了高家,自己还该不该继续追查下去;若连自己的母亲都是这般歹毒心肠,这世间还有多少情分可言。可是母亲,她又怎会伙同曾乘风父子一个个害死自己的孩子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 时间在指缝间流逝,攸乐却浑然不觉。时而是儿时的欢歌笑语,时而是哥哥们惨死后家中的凄风冷雨,时而是父母的和蔼笑容,时而又是母亲蓬头垢面的疯疯癫癫。。。。这些片段场景交错在她的脑海中沉沉浮浮,如看戏一般热闹,丝毫停不下来。 就这样,月亮升上来又下去,星星清晰了又模糊,攸乐跌坐于地,双眼盯着窗外的皎月星辰,脑子里却在走马灯似的换场景,不知不觉间已枯坐了整整一夜,眼泪几乎已流干,却始终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迈出去。 清晨时分,还是昨晚那个小二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下楼,准备要开始劈柴干活,开始新的一天了,一见到窗边一个黑黑的人影纹丝不动,不禁吓一大跳,试探着靠近几步才发现竟然是昨晚那个公子。 “哎哟,公子,您这是,昨晚没回房休息啊?”他边招呼着边去将店门打开,时不时回头望望那石化般的人,心里一阵琢磨,不知此人到底因了何事竟如此失魂落魄。 东方既白,一缕隐隐的红晕已出现在天际,明亮的启明星仍然格外耀眼,门一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已是深秋,虽地处南中,仍有丝丝寒意。 攸乐被这冷风一激,顿时清醒了许多。 一夜无眠,一夜混沌,攸乐觉得自己似走进了死胡同一般,穿来穿去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其实,事情还远远未到山穷水尽呢,随随便便的几个臆想就能将自己打败吗?且不说母亲是否真有二心,即便真的是自己的母亲有天大的过错,那曾氏父子的恶行也必须昭告天下,哪怕是舍了自己一身皮囊也必将这颠倒的乾坤搬回正位! “公子,烦您挪动一下哈,小的要打扫一下。”那小二肩上搭着一条褡裢,手上也拿着一条干净的抹布,走到攸乐面前,并友善地伸出手去要拉她起身。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谁也不知道今天会来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我呀,且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想那么多作甚?”那小二颇有深意地瞥了瞥攸乐,见其似乎眼睛终于活泛了起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未发生的事咱也掌控不了,人生在世,简简单单,不自寻烦恼,不牵肠挂肚,您说是不?” 攸乐紧握小二热乎的手掌,稍稍借力站起,凄然一笑,拍了拍小二的肩膀,道了声谢便朝外走,走至门边又问了句:“请问曾家别院怎么走?” “哦,一直朝前走上五里地,那座最气派的院子便是。”小二边抹桌子边中气十足地回答,又朝攸乐的背影大声喊了句:“公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在这异地他乡,这样一句简单而温暖的话,击中了攸乐此时最脆弱的心,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在鼻子一酸一耸之下,又夺眶而出了。 刚从马厩里 (本章未完,请翻页) 被牵出的枣红马,似乎很懂主人的心思,在攸乐面前温柔地打着响鼻,轻轻拉扯着攸乐的衣角,并伸出温润的舌头来蹭她的脸。冰凉的脸一下子变得热乎乎,湿哒哒的,攸乐一笑,翻身上了马背,轻轻说了句:“别担心,无忧公子是打不垮的。”轻拍马臀便朝前奔去。 攸乐是女子之身,但无忧公子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一切才刚刚开始,迷雾总算开始慢慢廓清,显露出的必是越来越残酷的真相,面对的也必将是越来越可怕的阴谋。他不容自己再有半分软弱的情绪。 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五里地在枣红马的蹄下也不过是半盏茶的距离。当那座最气派最精致的院子在晨光下隐隐现出时,最让攸乐感到吃惊的不是其多么气派,多么精致,而是门前跪伏着的两个人影。 薄薄雾气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曾家别院前一动不动,保持着最端正的跪姿。攸乐不敢惊扰二人,只放慢马速,轻手轻脚放马过去,静静观察着二人。远看似乎是两个女子,那身形高大的女子长发及腰,服饰艳丽,双手合十,似乎正念念有词,但音量太低根本无法听清。 在近两人约十来米的距离时,攸乐勒住马缰。但一人一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清晨毕竟刺耳,跪着的那个女人猛然回头,发现了马上的人,立刻拉起身边的小人,二人头也不回地慌慌张张朝相反方向走去。 攸乐放马奔上去,很快便赶到了二人的面前。从面相上看,果然是两名异族女子,那名成年女子容姿不俗,但面带泪痕,见攸乐追来,脸上更现惊恐之色。她上前一步,将身边的小女孩护在身后。那小女孩悄悄从大人身后探出半个头来,一双大眼睛明亮如星,好奇地瞪着攸乐。 大清早,一名陌生男子骑马出现在这偏远小镇,这着实令常年来从不被打扰的二人吓了一跳。 “妈妈,这叔叔是谁啊?”小女孩开口了,银铃般的南中乡音软软糯糯,令人听了无比熨帖。 “大姐,你们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攸乐展颜一笑,尽量让自己温柔些,别吓坏了这对母女。成年女子未开口,仍警觉地盯着攸乐。 “我远道而来,一位朋友托我打听一些事情,不知大姐您是本地人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仍然紧紧护着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好似害怕马上之人会突然下来抢夺自己的孩子般。 “我看见你们在对着这曾家别院跪拜,是里面有你们的亲人吗?” 那女子未开口,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回答,那小女孩却抢先说了话:“是的,是我阿爹,他已经死了。”那女子貌似惊恐万状,赶紧捂住小姑娘的嘴,连连后退两步。 “哦,你爹爹姓曾吗?”攸乐跳下马来,向小姑娘走近了两步,弯下腰来,又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这小姑娘长得太可人了,攸乐忍不住想要去亲近,接着她又两步退回马边,从褡裢里摸出一些点心,塞进小姑娘的手里,笑嘻嘻地盯着母女二人。 “不是。”小姑娘不待母亲开口,又干脆地回答道。 或许攸乐表现得确实非常友好,那女子终于放松了点戒备的心情,绷直的身体也柔软了些,想了半晌终于开口问:“公子想打听什么?” “我想打听点陈年旧事,八年前的事。” 那女子一听这话,脸色突变,本已放松的面部肌肉又紧张了起来,她警觉地盯着眼前这个儒雅清秀的男子,强迫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这些细微的面部变化当然逃不过攸乐的眼睛,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母女二人或与当年旧事有关,只是这小姑娘年纪尚幼,不到十岁的模样,恐怕与当年事毫无牵连。 “八年前的什么事,我们不住在这附近,恐怕不清楚,公子还是去问别人吧。”女子拉起女儿,欲绕过攸乐朝前走。 攸乐退后一步,稍稍阻拦了下,“大姐都没听,怎么就说不知道?南中人可都是热情好客的,可别这么快就拒绝了小弟啊。”还没等女子再开口,攸乐猝不及防道:“八年前,一名姓高的茶商从这里被县衙抓走,后死在牢中,这事你可曾听说?” 她紧盯着那女子的眼睛,眼见着那眼眸从惊恐到悲伤,再到两汪眼泪逐渐盈满湛蓝色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透明。那女子不敢眨眼,似乎一眨眼那湖水便要从眼中滑落。 攸乐心头一震,更加确认这女子定是知晓当年事的。女子转过头去良久,再回转脸来时,已是面色平静,语音也冷淡无波:“我们不清楚那时候的事,只是因为这里曾经有曾家的牌位,而我是远嫁的曾家女儿,所以才来稍微祭拜一下的。”说完拉着小女孩转身就要走。 “可我听说,曾家并无女儿啊。”攸乐赶紧追问一句。 那女子面露尴尬,但很快又回道:“我是曾家的远房亲戚。”边说边匆匆往后退,双眼躲闪着攸乐询问的目光。 “妈妈。。。”小女孩叫了一声,颇不情愿地跟随妈妈离去了,边走边甜甜地叫着:“叔叔,再见!” 攸乐挥手和小女孩说再见,那女子却头也不回地拉着女儿直往前冲。望着那越行越远的背影,攸乐的满腹疑问也只能再次吞回腹中。她本想追上去继续询问,但看那女子坚决的态度,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放弃了这一想法。 其实,李大新所述她并不怀疑,只是有些细节她仍想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三哥当年到底是何人举报,何人抓走,他究竟是被殴打致死还是心脏病发而亡,这些于她而言都还是未知。 此时,见曾家别院大门紧锁,那母女二人越走越远,想着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也只得调转马头,朝夜秦而去。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两国边境异常 夜秦是大梁的邻邦,一直以来,都和大梁保持着友好的贸易往来。其实,除夜秦生活在更靠西的地方,与大梁仅一江之隔外,两个国家之间几乎没有多大差异,语言相通,民俗相似,民众往来也极为友好,所以,两国之间通商通邮通婚都是被允许的。 夜秦属游牧民族,彪悍异常,却是唯一与大梁长期达成友好协定的邻邦,这与数十年来两国间稳定的茶马贸易不无关系。一个有需求,一个有供应,价格公道,双方接受,为了百姓的安康,两国间保持友好往来与维护长期和平当然是最重要的。其实,就老百姓而言,只要能有安稳的日子过,人与人之间无明显的歧视和欺压,两国之间到底是臣属关系还是平等关系,都不太会去计较。 但近一段时间,夜秦边境竟然刮起一股风,一股两国之间要彻底脱离的邪风。 这日,攸乐纵马来到金牛镇,这小镇处于夜秦与大梁交界处,隶属夜秦。以前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时常随父亲往来于大梁与夜秦之间,也偶尔会在金牛镇落脚,不过因次数较少,所以记忆并不深刻,只是印象中两个国家边界的人几乎是不分彼此的,就像没有国界一般。国界处的双方士兵也都较为放松,只要不出现恶xing事件,他们也没有必要去管理各自国内的人非得要守在自己家中不可。 可这回来到金牛镇,攸乐却明显感到了不同。首先是国界处,大梁的边界基本没什么变化,但夜秦的国界处,绵延数十公里全是石头垒砌而成的高墙,高约两米,围墙顶端都放置有瓷瓦碎片,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望之令人胆寒。 然后是入境处,夜秦严格查访每一位入境者,没有通关文牒,没有官府文书的一律不准进入。 还有就是人们的状态了,金牛镇虽不是什么繁华小镇,但因地处边界,两国往来较多,市场贸易一直是非常活跃的,往日里家庭主妇们来赶个集买个菜,姑娘小姐们买个绣花样子,人人都是满面笑容的,但这次一进入金牛镇,攸乐便明显感到一股压抑的氛围,仿若人与人之间都噤若寒蝉一般。 攸乐在大梁境内的黄花镇下了马,排在长长的入境夜秦的队伍之后。趁排队之际,她朝四周望去,只见大街上街面清寂,偶尔有几家卖点心首饰的也都很安静,连叫卖声都没有,即便排着数十米长的队伍也是冷冷清清如无人般,这着实有些诡异和奇怪。再向队伍前面看去,原来是队伍左右两边都站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左手握盾,右手握长矛,表情严肃的如门神一样。 攸乐轻轻拍拍前面一人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低声问:“兄弟,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 前面那人显然已经听到了攸乐的问话,但却半晌没有回答,直到攸乐以为他是哑巴或聋子时,那人才低声回了一句:“谁敢说话啊,乱说话的就要被抓去大牢!” 幸亏攸乐年轻耳力好,这如蚊蝇般细小的声音才能丝丝传入耳中,她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正在这时,只见离自己本有数米远的一个士兵大步朝这边过来,来势汹汹的样子已吓得前面那人开始筛糠。他将手中长矛指向攸乐,大声喝道:“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攸乐本想将那人长矛打掉,再质问几句,但又觉此时根本不是对抗的时候,另外几名士兵正虎视眈眈望着这边呢,若要真动起手来恐怕麻烦不断,只得赔笑低声道:“官爷,内急,想问个茅房。” “内急也要等着!”说完这句话,那士兵便转身气哼哼地走了,而前面那人也一直不敢再说半句话。 好不容易捱到过了关卡,进入金牛镇,镇内也是冷冷清清,毫无多年前熙来攘往的热闹场面。攸乐牵着马在街上行走了大约半刻钟,才终于碰上一中年人。那人形色匆匆,脚步带风,攸乐好不容易才截住了他的去路,好说歹说总算是套出了话。 原来近几月来,金牛镇内外发生了几起恶性斗殴事件,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号称自己是大梁人,借故在金牛镇闹事,不是打死打伤了人,就是砸坏了店铺,等着官府来拿人时,那些闹事的人早逃得干干净净。夜秦边境的官员曾找大梁边境的官员交涉过,但大梁表示根本不存在这类人,他们去调查过,也不知那些闹事的人都来自何处又逃入何处,说他们是大梁人,大梁官府表示这不合理。因此,双方边境闹僵,紧接着,夜秦边境出tai相关规定,禁止大梁人随意进出夜秦,也禁止各种商贸往来,才导致如此冷清的局面。 “这规定并不符合两国所定的国策啊?大梁与夜秦交好数十年,岂能禁止两国百姓往来?”攸乐疑惑道。 “公子,您不是本地人吧?”那人将攸乐上上下下打量着,“咱们这可是边境,天高皇帝远,谁会管我们的死活啊?还不是当地衙门说不准往来便不准往来,我们敢说半个不字吗?” “那你们愿意和大梁决裂吗?” “唉,谁愿意啊。这几十年,两国都处的如此友好,很多夜秦人都和大梁人结婚了,哪里还能绝对区分大梁夜秦啊。若真开起战来,我老婆孩子估计都得被赶回大梁了。”那人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 “那闹事的大梁人,就没再出现过了吗?”攸乐问道。 那人左右四顾,见周边无人,才低声道:“谁知道啊,有人说他们根本就不是大梁人,是我们夜秦自己人。” 攸乐有些迷糊,又急急问道:“那官府为何一口咬定是大梁人在闹事呢?” 那人叹了口气道:“唉,本来以前多好,大梁夜秦一家人一样,不分你我不分彼此,如今啊,闹到你死我活。”说着又紧张地望望周围,更低声道:“据说啊,是上层有人想要挑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攸乐心惊,边境局势紧张,上层有人挑事,夜秦茶马御史遭人陷害,这绝不是一桩桩孤立的事件。 正说话间,一名身着夜秦官衙衙役服饰的人朝这边走来,边走边大声喊:“那边何人在窃窃私语?” 那人一听,脸色骤变,脚底生风般溜走了,那衙役见人已离开,也便不再继续过来追问,朝另一个方向而去,街上又只留攸乐一人。 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秋风扫起的遍地落叶,攸乐有些茫然,那人最后一句话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那日,攸乐偷走夜秦董姓仆人的国书,最终查清是夜秦的兵部尚书欲加害龟兹义父,这中间到底是怎样的关联呢? 由于所知信息太少,此时她再多想也于事无补,只是如此奇怪的现象却需要尽早禀报景王爷才是。然而,攸乐此时并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的王爷,也会面临一场巨大的风波,一场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风波。 这一切都源于罗尽忠曾乘风一党,他们躲在暗处,时刻准备着向危害自己利益的一切人等统统射出暗箭。 金牛镇因与两国的中心都城都相隔较远,所以相对独立,尤其在茶马贸易方面,金牛镇的镇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攸乐在来此处之前就早已打探清楚了,这里就是二十年前父亲被控杀人的地方。 当年的情形到底如何,攸乐完全不知,但她从不相信自己德高望重,宽厚仁慈的父亲竟然会杀人。无论如何,她要将当年的案子查个清清楚楚。可从何查起,二十年已过,到处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又还会是那局中人。攸乐茫然地任枣红马自由骑行在街道上,想先到处转转,看看情形再说。 来时她已打探过金牛镇的地形,此镇为狭长的长方形,东头连着大梁,西头却已连着另外一个繁华小镇了。她沿着街道朝西头走去,才逐渐发现,越往西头远离大梁的地方,镇子里面已经越加热闹了。街头巷尾摆摊设点,到处色彩明快,已是一片异域风情,小商小贩们高声叫卖,姑娘媳妇们穿行其间,赏花买布,和乐融融,与刚才东头的冷冷清清形成鲜明对比,攸乐沮丧的心情也逐渐明亮起来。 不知不觉间,午时已至,攸乐将热闹之处从头至尾逛了三遍,也没发现有何特别值得她关注之处,只得决定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寻思着再往西数百里便是夜秦都城,若龟兹义父已回国,到时候先去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时间也是耽误不起了,按照行程,曾家的马帮很快就要到达南中了,到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攸乐环顾四周招牌林立的街道,拍了拍枣红马的马背道:“你也饿了吧,你找个能照顾你饮水吃草的地方,咱们打个尖。” 那马确是能听懂人话,听攸乐一说要休息打尖,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晃悠着攸乐继续朝西走去。一路上小摊小点不断,但都不适合拴马饮马,那马儿也不停脚步,只是往前,直到来到一处气派的饭庄前才停下来不肯走了。 攸乐抬头看了看招牌,亮蓝色实木板上镶嵌着“瑶池大会馆”几个大字,笑着拍拍它道:“你可真是会找地方,最豪华最气派的饭店都被你找着了。好呢,你也辛苦了,咱们吃饱喝足,下午可还有好远的路要赶呢。”说着轻轻拍拍马背,蹬鞍下马。 店小二热情地出来招呼,顺便将马牵走。攸乐随便找了张独立的小桌,点了牛肉和小菜,并吩咐小二快些上菜。 “客官,您不来点酒?”小二边记下菜名,边笑嘻嘻地问。 攸乐环顾四周,清一色全是大老爷们,个个咋咋呼呼,呼朋唤友,并且每人桌上除了放着鲜奶外,没有一个手上不端着酒杯的。 “您是南方人吧?”小二殷勤地为攸乐倒上茶,“咱们这儿可快入冬了,晚上冷着呢,喝点咱本地的酒御御寒。” 攸乐本是不饮酒的,但此时也不想表现得太出格,因此笑着要了二两米酒,加一小碗奶茶,便坐定了想要打个小盹,昨晚几乎坐了一夜,这时实在是困了。 “来咯,客官,您的酒,要不要给您倒上?”正闭目养神间,小二的声音又响起,攸乐闭着眼点了点头。 “得嘞,您的酒倒好了。”小二说着将斟了半杯的酒杯推至攸乐眼前,准备离开。 因为太困,攸乐很快便进入半梦半醒状态,模糊间只觉得一阵凉风迅速向她袭来。习武之人神经尤其敏锐,她一下子就挣脱了入睡的状态,清醒并警觉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肥大而肮脏的女人身影。 这女人应该是从自己身后疾奔过来的,只听她尖利地叫着:“不可饮酒,此酒有毒啊!”并作势要去抢夺攸乐眼前的酒杯。但小二此时还未走开,见那女子扑过来,恶狠狠地一掌将其推开,骂道:“疯女人,你又来了,还不快滚,再胡说八道,小心挨揍。” 攸乐听见有毒二字,立即睡意全无,惊跳起来,拔出长剑直指小二,瞪眼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 那小二正准备抡拳去打那胖女人,见攸乐问起,满脸无奈地道:“客官,我没下毒啊。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几十年了,到处到人家酒店去抢客人的酒,次次都说有毒。您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啊。” 这时,周边桌的客人也都围过来了,七嘴八舌地为小二辩解,说的也是同样的话。攸乐却不肯相信,指着酒杯对小二,“你说没毒,你来喝!” 小二见攸乐不信,觉得被冤枉的紧,冲过来端起酒杯问:“我喝可以,这酒钱谁付?” “若是无毒,自然是我付。”攸乐答。 “好,喝就喝。”小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又将酒杯倒过来让所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看,对攸乐道:“看好了,一滴不剩。” “这里还有,全都喝了。”攸乐指指桌上的酒壶。 小二见这人还是不依不饶,气得直跳脚,“好,我全喝,全喝,您满意了吧。”说着便去抓那酒壶。 此时,地上的胖女人却腾地起身了,抓住那酒壶不肯放手,“不能喝,不能喝,有毒啊!” 那小二狠狠地将女人一脚踹开,指着女人的鼻子骂道:“毒你大爷!你别在这祸害我们了,你走不走,还不走又是一顿好揍。”说完像是气急了,抱着酒壶就灌。 “不能喝不能喝,喝了会死的啊。”那胖女人见小二将酒全喝了,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周围却是一片哄堂大笑。 小二将酒壶放下,抹抹嘴,笑着对攸乐道:“多谢公子赏酒喝,现在小的还要去忙,就不陪您了。” 攸乐一直盯着小二往后厨走去,背影端端正正,丝毫中毒迹象都没有,一会又见其端茶送水大声吆喝,在堂内穿来穿去,才果真信了那酒确实无毒。再回头看那胖女人,却已经没了踪影,再站起身朝门外望去,正好见到一个男人拖着那胖女人朝远处走的背影,很快二人便消失在视线中。 攸乐笑了笑,睡意也被这突然的一出闹剧赶得毫无踪迹,这时,那小二恰好端着牛肉过来,攸乐颇感歉意,笑道:“不好意思,今天错怪你了。” “不妨事不妨事,这样的误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您也不是第一个让我喝光所有酒的客人,自从咱这饭店开业至今,那疯女人都不知搅局多少次了,嘿嘿。”小二笑嘻嘻的,似毫不在意,将菜放下就准备走。 “那女人是对所有的客人都这样说吗,你们的生意岂不是大受影响?”攸乐好奇地问了一句。 “她确实在所有的饭店都这样闹,不过,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一般只是对外地人。” “她不是疯子么,还认识本地人外地人?” “她以前可不是疯子,听说啊,她二十年前还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呢,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就疯了,并且越来越胖,完全不似年轻时的模样了,还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小二颇为可惜地望了望门外,又客气地招呼了攸乐一句吃好喝好便准备走。 二十年前?攸乐对这几个字尤其敏感,她一把将小二偷偷拉到近前,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悄声一连串地问道:“这女人叫什么?二十年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疯?住在哪里?” 小二笑嘻嘻地偷偷接下银子,感激得点头哈腰,微微红脸回答道:“这多不好意思,嘿嘿,回答几个问题不值这么多银子呢。这女人叫周小玉,听说没疯之前啊,是一家大酒家的丫头,至于为什么会疯,我还真不知道,可能本地年长一些的人会更清楚些。她住城东头,家门口有两棵古茶树,很好找的,你过去一看就知道了。哦,刚才来拉她走的是她男人。” “茶树?此地还种茶?”攸乐颇感奇怪。 “我们这荒漠之地哪能种得了茶啊,她家那茶树据说是二十年前有人送的,她一直当宝贝样。不过,这茶到了咱们夜秦,是根本长不了的,所以产量特别低。” “多谢。值不值这么多银子不在于问题是否简单,而在于答案是否有价值。”攸乐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的答案非常有价值。” “客官要找人么?二十年前的人?”小二将银子揣进怀中,连端茶送水都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这位阔绰的外乡人到底想要什么,若能给他提供更有价值的答案,是否会有更多的奖赏。 “对,我要找一个人,一个女人,但我不知她姓甚名谁,只知她丈夫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无赖,且多年前进京城之后便再也没回来。她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 “有有有,我知道,是有这么一个女人,我姑父就住在他家附近,我时常会看见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嘿嘿,客官,你可算是问对人了。。。”那小二兴奋地两眼放光,“说来可巧了,这个女人,也是住在城东头,门前光秃秃的,啥也没有,也很好辨认,委实因为他们家太穷了,唉,男人不争气,不但不给她钱,多年前还给她惹了一堆麻烦,又没个孩子。大家都叫她陈嫂子,她丈夫便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我们这都还有他几次欠账呢。哦,对了,前几日也前后有两人来找过这陈嫂子呢。” 那小二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攸乐,“这陈嫂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怎么最近这么些人都在找她?” 攸乐估摸着小二说的那两人应该就是高莽枝和马凌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急切地问道:“那你可知,“她丈夫姓什么?” “姓巩。”小二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攸乐内心一阵激荡,又摸出一锭银子给那小二,后者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去了。 匆匆吃完便餐,攸乐便骑马往城东而去,出了城门后便开始左右张望,去找那门前光秃秃的家徒四壁的陈嫂子家。 这里家家户户都喂着奶牛,晒着奶制品,门口要么在挤奶,要么在制奶酪,虽谈不上富庶,但自给自足应是没有问题的。富裕点的家庭,门前便晒的有茶叶。夜秦的所有茶叶可都是从大梁用马匹换来的,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消费的起的。攸乐想,那疯女人的家里,必是十分殷实了,不然怎会种茶树呢,只是见她只着粗布衣衫,却不像是家境殷实之人,倒也有些奇怪。 “陈嫂子,您随便拿点,我们俩也吃不了这许多。” “长贵啊,谢谢谢谢,够了够了。。。” 这一对一答传入攸乐的耳膜,“陈嫂子”三个字刺激了攸乐敏感的神经。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夜秦又遇马凌云 攸乐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男一女正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男人约摸四十岁,手里提着点蔬菜油饼之类的,要塞到女人的手里,女人大约五十多岁,虽衣衫陈旧,但仍可看出想要极力维护自己的体面和礼节。她羞赧地推却着,最后还是在男人的盛情之下将那些东西接了过来,连声道谢后就准备离开。 “嫂子,大哥还没回来吗?”那叫长贵的男人随口问了句。 “没有。我早就当他死在外面了,还提他做什么?这些年要不是你们时常来照顾我,我这孤寡老太婆早就饿死了。”女人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 “您可别这样说,小玉啊,最惦记的就是您了。她虽然经常糊涂发疯,可偶尔清醒起来的时候想起的全是您啊。”男人叹了口气继续道:“今天小玉又出去发疯了,我一不留神她便到处乱跑,指着人家外地人的酒杯说酒里有毒。要不是我每次去将她拉回来,且大家还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要不然她妨碍人家做生意挣钱,人家早就将她打死了。” 攸乐再仔细看那男人的身材,确实是刚才将疯女人拖走的那人,不禁牵着马靠他们更近了点,正好旁边有人在挤奶,她便装作外地人稀奇地盯着人挤奶的模样,双耳里却只有这二人的对话声。 “唉,她这毛病也不知还能不能治好,其实,她还时而能够清醒,治好应该有望。你还是应该带她到京都去瞅瞅。” “陈嫂子,我是想带她去啊,可每次她一清醒便吵着要回来,还非要我到大梁的都城去告状。可我能告什么,告谁,人家又怎能信我毫无根据的话?” “有毒,有毒,不能喝啊!”这尖利刺耳的声音再次传来,吓得这对话的二人赶紧往疯女人的方向跑。攸乐也紧跟过去,果然还是她,那个叫周小玉的胖女人,此时正指着一家大排档内一个客人的酒杯大叫“有毒”,吓得那客人丢下酒杯就跑开了。店主二话没说,冲上前就给那疯女人一个大嘴巴,又朝她腹部猛踹一脚,恶狠狠道:“你要再敢来胡说,我就杀了你!”说完撩起长袍,将腰间一柄长刀拔出,作出一副向女人刺出的模样。 “啊,别杀我别杀我。”女人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惊声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周小玉的男人此时已拨开人群冲到妻子的面前,连声向老板道歉。 “这都多少回了啊,你们还有完没完,你他ma就不能将这疯婆子看好点吗,锁在家不准出门不就得了?”那店家见男人过来,似乎余怒未消,也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脚,踹得男人连退好几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攸乐的马前。 攸乐伸手将男人扶起,见那男人虽衣衫简薄,但眉宇间仍透出书生的气质,冲她多年照顾那陈嫂子,冲他对自己已半疯的妻子不离不弃,攸乐已对他充满了好感。男人感激地对着攸乐点头,又向那老板拱手作揖了好一阵,老板才将刀别回腰间,骂骂咧咧地回到店里。 围观的人群大多是周围乡亲,对这夫妻二人的情形估计是非常了解的,均摇头叹息着走开了。 男人再次拜谢了攸乐,扶起自己的妻子,攸乐也走过来,打量着那疯女人。四十岁上下年纪,身体与面部已肥胖得很难辨出年轻时的模样,不过虽疯疯癫癫,衣裳还算洁净,可见丈夫对妻子照顾得很好。见攸乐盯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圆眼睛望着攸乐:“客官,那酒有毒,不能喝的,你没喝吧?” “我没喝,幸亏你提醒,多谢。”攸乐笑着望了望那男人,男人抱歉而憨厚地一笑,用宽厚而粗糙的大手将妻子面前的乱发整理好,温柔地道:“别瞎说,哪有什么毒酒?” “当然有啊,我亲眼看到的,他往酒里。。。”女人还要说下去,男人用手轻轻堵住她的嘴道:“好吧,好吧,我们回家,家里没有毒。” “这位大哥,我虽学艺不精,但还略通医术。我观这位大姐的面相,虽有些疯癫症状,但也并非毫不可救。若你们信得过我,可否让我为大姐诊诊脉?”攸乐盯着疯女人,见她神情紧张,手里似乎始终握着什么东西,隐隐露出的一点看来,似乎是一块玉。 “那,那真是太好了。”男人喜不自禁,连忙指了指前方:“我姓刘,叫刘长贵,不远处就是我家,若公子不嫌鄙陋,可愿随我前往?” 这时,那陈嫂子也跟过来,听攸乐说能治病,喜得连连作揖,“那太好了,太好了。好人定会有好报的。” “陈嫂子,您也一起过来吧。”刘长贵对陈嫂子热情地邀请。 “恩,我也一起去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反正我孤老太婆一人也无事可干。”陈嫂子爽快地答应着,和刘长贵一起牵了周小玉的手往家中去。 四人一马向前走了大约半里地,果然来到了一户门前有两棵茶树的农户。可能因地理原因,那茶树长得不甚高,枝叶也不算茂盛,但比普通灌木要粗很多,貌似是南中的古茶树品种。 “这里茶树倒是很少见啊,难得难得。”攸乐对着茶树赞叹。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本是两棵好茶树,只可惜长得不是地方,要不然早就枝繁叶茂了。”刘长贵边向攸乐做出请进的姿势,边望着两棵茶树感叹。 “这茶叶拿去卖吗?”攸乐边进屋边随口问着。 “不卖,都送给周围的乡亲们尝了。”刘长贵说完凑过来悄声道:“家里的疯女人不让卖,说那是宝贝。” 攸乐很是纳闷,虽然这女人肥胖的令人生厌,长相看着也并不讨喜,但可能是因为自己与茶叶的渊源,见这女人竟如此珍爱茶叶,不禁对她另增了几分好感。 刘长贵将攸乐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请进屋,殷勤地设座倒茶。攸乐环视家中,虽拙朴简单,倒也还干净整洁,女主人疯疯癫癫,可见男主人是个勤快本分人。待攸乐坐定,刘长贵将一切准备好,便让妻子躺到床上,请攸乐来诊脉。 攸乐自幼随父亲和司徒义父都曾学过一点医术,到药圣谷后,更是耳濡目染,虽谈不上十分精熟,但至少也能懂个八九不离十。 攸乐见周小玉躺着,眼珠却还在骨碌碌乱转,丝毫也无面对陌生男子的羞涩与紧张,只是右手握得紧紧的,表现得格外谨慎。攸乐轻轻按了按她的右手,她立即便弹跳起来,将右手护在胸前,警觉地盯着眼前人。 攸乐指指周小玉的右手,柔声道:“把脉需全身处于放松状态,手中的东西请暂时放下,可以吗?” “不可以!”周小玉的回答尖利而干脆。 “小玉,听话,先交给我保管,把个脉马上就还给你,可以吗?”男人也凑过来,温柔地对妻子道,并伸手去拿她手中的东西。 “不可以不可以!”周小玉更加尖利地叫了起来,将双手都背到了身后,紧张地盯着攸乐道:“这是证据,不能给他!”,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惶恐不安。 “对啊,你不给我证据,我怎么到大梁去告状呢?我只是帮你保管着,绝不会给其他人的。”丈夫更加温柔地劝说妻子,轻轻将妻子的手拖到自己腿边。 听了这话,女人的警觉才慢慢消失了,她轻轻地点点头,将右手伸到丈夫面前,掌心朝上摊开,一块墨绿色的玉佩呈现在攸乐的面前。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块完整的玉佩,只是半块,呈半月形,很明显,还有另外的一半才能凑成一个满月。这玉圆润莹亮,仿佛浸在水中一般,周身似被精心打磨得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灵气,不论从润度还是光泽度看都堪称绝品。 若此时周小玉还清醒着,定会发现眼前这陌生男子的眼睛像长在了那块玉佩上一样,丝毫也挪不开,她也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将玉佩抢回来,以为这不知哪冒出来的男人定是看上了这绝世珠宝。殊不知,攸乐看中的根本不是这块玉的价值,而是这块玉太眼熟了! 对于从小生长在富可敌国的高家的大小姐来说,这玉佩虽也称得上上品,但也就只是个玩物而已,从小到大,类似的玩物她都堆了满满一箱子了。让她眼睛丝毫不挪动的真正原因,是她陷入了沉思中。 她好似穿越了重重障碍般,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那一模一样的半块玉佩她曾多次在曾无庸的腰间见过。那颜色,那形状,那大小,都是一模一样,两个凑到一起定是天衣无缝的一个圆。偶尔听曾无庸身边的小厮提起过,那玉佩多年前便丢了一半,但因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据说是御赐,所以格外珍惜,虽只剩半块但仍然时时佩戴。 曾家丢失的半块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疯女人手里?这个玉佩为什么被周小玉叫做证据?她为什么如此宝贝般护着这玉佩?玉佩,茶树,陈嫂子,巩是新,高莽枝,曾乘风。。。他们都有什么关联?攸乐的脑子一片混乱,却又在高速运转,好似被拼命搅动的一锅粥一般,黏黏糊糊,想甩也甩不开,想分也分不清,想挣也挣不脱。 好在有人在帮她从那漩涡里脱离出来,周小玉的男人及陈嫂子的连声呼唤终于起到了作用。攸乐抬眼见到二人眼里流露出的莫名其妙,才知自己刚才有多么失态。 “对不起,那,我们开始诊脉吧。”攸乐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将思绪完完全全拉回现实之中,待周小玉再次躺平后,才将几根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诊脉的时间很长,长到围观的二人都在怀疑这个年轻男人是否真有诊脉的能力,加之此人刚才见到那玉佩的反应,实在让人质疑他到这里来的真实目的。好在攸乐接下来说出的话还算专业,才打消了二人的顾虑。 “脉象来疾去迟,有荣卫之气,浮而有力,病在表。”攸乐见身后二人一脸茫然,又解释道:“从脉象来看,这位大姐的病可轻可重。病主要在心,心病若解决了,即日便可痊愈;心病若不能解,则愈发沉重以至不可收拾。” “是啊,是啊。”刘长贵此时已将那玉佩妥善安置好,赶紧回应着,“十多年前这病便开始起了,时好时坏,近年来愈发有严重的趋势了。只因家境贫寒,这里又无医可求,实在是没办法了。” 攸乐故意试探问道:“你家门口两棵茶树,每年产的茶叶便可卖得一笔好收入;加上刚才那块玉佩,若也典当掉,不说治一个人的病,治十个人的病都绰绰有余了。你们为何不卖呢?” “唉,公子,您刚才也见了,这茶树和玉佩,都是她的心肝宝贝,要是拿去卖了钱,她连活下去的愿望都没了,治好了病又有什么用呢?”男子满脸愁容,唉声叹气。 一直未插言的陈嫂子道:“小玉是好人,她心里挂念的无非就是那件事,这样,下次等她清醒的时候,我来劝劝她,将那能卖的都卖了,换点钱多实用。留了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嫂子,绝不可,小玉今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解决那件事,以至于沉郁在心,若是将他们都卖了,我更是一点念想都没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呢?”开口说话的竟然是周小玉。 攸乐未见过她清醒时的模样,此时见她眼神略带忧郁,口齿清晰,除了太胖以外,完全与正常人无异,不禁感慨人体真是奇怪,仅看眼前这女人的表现,也无法将她与午时见到的那般疯魔联系在一起。 “小玉,你又清醒了。”男人的声音中透出惊喜,快步上前将妻子搀扶下床,对着攸乐道:“这位好心的公子刚才为你诊脉,说你只是心病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要把心病解决了,你的病马上便能好。” 周小玉对着攸乐拜谢,再抬头已是满眼含泪,声音也颤颤巍巍,“多谢公子热心义诊。其实,我自己何尝不知这是心病。我心病不解,良心难安,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如今年岁一天天渐长,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解那心病更是遥遥无期啊。” “唉,小玉,你还是太善良了,其实那事与你又有何关系呢。这些年来,你真是苦了自己了。”陈嫂子见周小玉落泪,上前为她拭掉眼泪,柔声劝慰。 “不,有关系的,嫂子。”周小玉也将陈嫂子的手紧紧握住,再次下泪,“我没有去阻止他下毒,也没有及时告知大哥酒里有毒,我不敢告知官府真相,他们冤枉了一个好人,也错杀了一个好人。。。这一系列的事情都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过去这二十年,我心中的罪孽感是一天甚过一天。我既贪婪又胆小,老天如何不该惩罚我?嫂子,你,你要原谅我啊!”说着竟伏在陈嫂子身上,哀哀痛哭起来。 陈嫂子也被她说得鼻涕眼泪俱下,拍着周小玉的背道:“嫂子何尝不也是贪财怕事之人,我有什么资格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你那不成器的巩大哥,现在都还没回来,不知道又祸害谁去了。” 听着这两个女人的对话,攸乐一直没有动弹一下,甚至连呼吸都调得更慢了一些,生怕自己呼吸的声音盖过了她们的任何一句话。下毒,冤枉,官府,这些关键字眼像锥子一样一下一下扎到攸乐的心间。周小玉说的下毒之人是谁?死的人又是谁?谁被冤枉了?她为什么要让陈嫂子原谅?为什么她们都说自己贪财怕事? 女人的直觉总是非常敏锐的,从眼前二人短短的几句对话中,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个女人都与二十年前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甚至她们能够帮自己解开心结,解开那个谜团,解开所有人心中那个谜团。 刘长贵听着两个女人泣不成声,又见攸乐似乎听得格外出神,不禁颇为尴尬,不得不上前一步打断她们,“陈嫂子,小玉,这些事我们稍后再谈好吗?这位公子如此心善,我们不仅无以为报,还让您在这听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实在抱歉,抱歉。”男人又似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我们虽付不起医药钱,但也可时常将恩公的名字挂在心头。” “小可本名用的甚少,我自己都快不记得了。不过人称无忧公子,我便以此名常在江湖行走了。”攸乐礼貌地弯弯腰,看着男人的眼睛,诚恳但又刻意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相信,即便是在夜秦,也定是听说过无忧公子的大名的,打出无忧公子的幌子,很多事情会好办许多。 “无忧公子?”那男子果然惊喜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两眼放出神采熠熠的光芒,一旁的陈嫂子也惊得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攸乐。 “你真的是无忧公子?”陈嫂子表现得比周小玉的男人更为激动,冲上前来握住攸乐的手使劲摇晃,“可是大梁公子?那个人尽皆知的无忧公子?为民除害的无忧公子?” “无忧惭愧,不过做过几件小事罢了,竟被大家如此记在心上。”攸乐轻笑着,微微躬身拱手,表现得尤为谦逊有礼。 就在此时,三人却听得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那声音听来不急不缓,敲门人应是极为有礼之人。刘长贵愣了一下,这穷酸的家里已经有多少年没来过人了,今日是喜鹊飞上了枝头么,来了个无忧公子,门外又来了个客人。 待第二次敲门声响起时,门已被刘长贵应声而开了。 “请问,您找谁?” “哦,打搅了!我想找陈嫂子,一路打听过来,刚才一个街坊大娘告诉我,说是陈嫂子在您家。不知可否见上一面?”门外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于陈嫂子而言是陌生,于攸乐而言却如天籁之音般动听。 凌云已在他之前多日出发来夜秦,本以为他早已离开,不想今日竟如此之巧,又在此处遇见。攸乐内心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但此时又有些期盼凌云能在自己身边。 既然她已觉察出屋内这几人应该都与旧事相关,那么若真能得知当年旧事,自己能否接受这一现实,有凌云在自己身边,自己是否会更加欣慰一些。 陈嫂子此时已听到门外之人是找她的,也出去张望。 “我便是陈嫂子。”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了,我自大梁而来,有件事情想向陈嫂子打听一二。” “什么事啊?”陈嫂子的声音略显惶惑。 “哦,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下二十年前的一件事,不知您是否方便,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凌云的声音继续客气而礼貌。 “这个。。。我们这里正好有点事,一时恐怕走不开。”陈嫂子的声音颇显为难。 攸乐此时已稍微控制了下自己激动而又矛盾的心情,站起身走向大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个熟悉却又不敢靠近的身形。 此时的凌云脸上有些疲惫与风尘,鬓发有些散乱,但仍可看出其眼中的坚毅与执着。 见门内又走出一人,马凌云顿时双眼放光,其表现出的激动不亚于攸乐内心暗暗的激动,“无忧。。。“凌云惊喜地叫出两个字后忽然笑容有些凝结,“无忧公子,怎么你也在此?” 攸乐当然知道他是顾虑到了自己本是女性的真实身份,才压抑住了兴奋之情的,见凌云有些尴尬又有些疑惑,她忙道:“马公子,咱们又见面了。无忧因受人所托,到这来查看百姓的茶叶需求情况,碰巧遇到了陈嫂子和小玉姐姐他们,所以便暂留此处了。马公子怎么也会出现在此处?”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往事惊心动魄 攸乐盯着马凌云如湖水般澄澈的双眼,那满脸的笑靥让她心生恍惚,仿若多年前二人追逐嬉戏般温暖甜蜜的感觉慢慢浸润了自己的每一个细胞。 虽分离了尚不到半月,这半月以来她几乎根本无暇去思念一个人,但时间却已如半个世纪般漫长。前日在新安镇,她甚至软弱的希望自己再次受伤,再次被凌云抱起和呵护,再次享受哪怕仅仅片刻的脆弱,可每次这一可怕的念头稍稍一起,她便赶紧刹住,提醒自己绝不可陷入温柔乡中。所以,片刻的欢愉之后,她也赶紧收起了自己的笑容,有些严肃地望向凌云。 “哦,我是听珂玥王妃说起过,有个姓巩的人秘密住进了王府,且此人和高莽枝有一番密谈,从此密谈中她得知高莽枝与夜秦陈嫂子的关系,所以便想来找陈嫂子了解一下二十年前的事情。”马凌云再次见到无忧小姐,显然仍相当开心。 “那是她让你到夜秦来的?”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但真的没想到,还能再次碰到你,真的。。。太好了。”凌云的眼睛里波光流转。 其实,自在药圣谷与攸乐长谈过后,他便觉此人乃无双国士,不仅相貌俊雅,且见识广博,通达睿智,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又受万众景仰,威望极高,这样的人才实属难得。为此事,他还专门和自己的父亲长聊了一次,建议父亲向皇上举荐此人,如此难得的人才不为大梁朝廷所用,实在过于浪费了。可谁想到,此人竟然是女子,现在想来,当初自己向父亲极力推荐她太不合适,也不知父亲是否还记得此事。 “你不是要去药圣谷,且又还要到南中收茶叶吗,竟然会在此处再次碰见,还真正是巧了。”马凌云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地抚了抚衣襟,仿若忘了这是在别人家里,还站在别人家门口。 “细节先不说了,”攸乐笑笑,随后对陈嫂子和刘长贵道,“这是我在大梁的朋友,可否请他一起进来,或许还可以多个主意。” “好,好。”刘长贵对无忧公子无比信任,便让马凌云进了屋。 待众人坐定,刘长贵忽然显得有些激动,“无忧公子,我,我们,想请您帮我们一个忙,不知可否?” “但说无妨。”攸乐诚恳地道。 刘长贵点点头,走到床边,拉起妻子的手,轻声道:“小玉,我们可以将那玉佩交给无忧公子,他会帮我们解决那件事情的。”说着,他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摸出刚才放入的那半块玉佩,盯着妻子的眼睛,见其面相平和,并无反对之意,就站起身来,朝攸乐走了两步,正准备将那玉佩交到攸乐手上之时,一声尖利的断喝却阻止了刘长贵的这一行为。 “不可以,不可以!”周小玉从床上冲下来,赤足散发,目光突然又变得呆滞无光,她不由分说地从丈夫手中抢下那玉佩,又死死地攥在自己手中,惊惶地望着攸乐。 “这。。。”看着这一幕,攸乐颇为不解。一般说来,即使间歇性癫狂,清醒和疯魔之间也有一段时间的间隔,可还没说上几句清醒的话一下子又变疯了的病例还真不多见。 “唉。每次都这样,只要一提起那块玉佩,她的神经立刻高度紧张,整个人便开始进入自己的臆想状态。那块玉佩,谁也不能拿走,即使睡觉,她都紧紧握着。”丈夫无可奈何地望着又痴痴傻傻的妻子,眼里几乎流下泪来。 “这样,我先给你开几付药,你拣来让她吃一段时间,若有效果,便可继续吃下去。”攸乐盯着那女人握得紧紧的右手,真担心她那么使劲会将那玉捏碎,“只是这也不是长久的法子,我毕竟医术有限。这样吧,若你们愿意,我可带你们到我义父那里,他是大梁闻名四方的大医者,对付这样的病例,他老人家肯定会有法子的。” 刘长贵已感激得无所适从,口里直呼“活神仙活神仙”,只怕下一步便要跪下叩头了。 攸乐忙转换了话题道:“带到大梁去毕竟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还是要先从源头找找,或许有法子能帮她把清醒的时间延长一些。” “无忧公子,我们虽是夜秦的百姓,但和大梁也是同呼吸共命运的。我们早就听闻大梁的无忧公子是大英雄,所有的大梁百姓都爱戴他。今日实在是没想到,竟然有幸能碰到真人。”那陈嫂子说着说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攸乐连忙要将其拉起,可那女人执拗得很,边挣扎着不肯起来边哭道:“我们夜秦的百姓也需要这样的大英雄,能够为我们百姓伸冤做主啊。小玉她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请您一定帮帮她吧,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我们来生做牛做马也一定要报啊。”说罢,这个早已垂暮的女人满面悲戚,仿若多年的隐忍即将浮出水面,面相也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陈嫂子,您先起来,我相信无忧公子一定会帮我们的,我们能碰到无忧公子,就是前世积德,也是小玉的福气。”刘长贵不待攸乐答应,便已将话说得满满的了,回头见攸乐正点头称是,更是长舒一口气。 刘长贵迅速将屋子里唯一一张桌子用衣袖抹得干干净净,又将最好的一张椅子搬出来摆在桌前,和陈嫂子一起郑重地将攸乐请到桌前坐下。攸乐回头看那周小玉,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而哭时而笑,时而低语时而尖叫,唯手中那块玉攥得紧紧的。 “无忧公子,若您不赶行程,我便从头到尾将这件事说来,可好?” “可以,越是详细越好。”攸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郑重地望着男子,看着他充满希望的眼睛,自己也仿佛透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扇门看到了希望之光。 但愿今日便能揭开二十年前的隐秘,但愿父亲能够沉冤得雪,攸乐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此时的凌云因为刚进来不久,尚是一头雾水,但见眼前几人都如此郑重其事,也不敢多问,只将小板凳挪的离他们更近了一些。 “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那时夜秦和大梁的茶马贸易制度尚未完全建立起来。两国间的茶马大使虽曾多次会面,但仍因价格问题未达成最后协议。这一年的春天,金牛镇上迎来了两位客人。这两位客人一个是大梁最大的茶商,姓高,一个是与其合作甚笃的茶具商,姓曾。。。”这一开头,已将攸乐还稍稍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二十年前的真实一幕终于要被揭开了,热血几乎要冲出她的头顶,却只都凝固在双颊上,显得满面通红。 她凝重的表情甚至让讲述的男子讶异,好似这无忧公子自己便是二十年前故事中的参与者一样。而一旁的凌云,见这即将讲述的故事竟然正是自己所要寻觅的,不禁更加紧张起来。 “这两人当时大约均是三十岁上下年纪,身材挺拔,血气方刚。两人到金牛镇后,便下榻在瑶池大会馆酒家,这酒家后来被一把火烧了,现在的瑶池大会馆只是在原址上新建的而已,当然,这都是后话,我们先来说说这二人为什么来金牛镇这么个小地方。 “原来大梁这两位商人前来,便是为了进一步劝说夜秦的茶马大使与大梁进行商贸往来。按说,大梁的商和夜秦的官是几乎不可能平等对话的,可这高姓商人因受了大梁茶马大使的委托,专门被委派到此地来做最后一次谈判的。夜秦的茶马大使始终觉得茶叶价格太高,一再压低价格,而这压低的价格实实在在全都会落实在大梁的茶商身上。当时,据说高姓商人的生意正处于发展期,夜秦的低价已让他几乎无利润可图了。本来无利润可图便可不接这一单生意,可大梁看中的是整个夜秦的茶叶需求,若价格合适,双方谈妥,这将给大梁带来巨大的经济收益,加之当时大梁与周边几个国家关系紧张,随时有作战的可能,因此大量需要马匹,将其训练成战马。在大梁茶马使的压迫之下,高姓茶商对这单生意几乎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无奈之下,高姓商人只得孤注一掷来到夜秦,准备做最后的谈判,若实在不成,便将他杀死,换另外的茶马使再谈。” “杀死?”攸乐惊得一跳,她不相信父亲竟然会是如此品行卑劣之人,“这。。。这高姓商人怎会如此残忍,怎会如此蛮横。。。。” “不是那高姓商人,而是那曾姓商人。。。。”男子做了个让攸乐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道:“后面我还会详细讲述,请无忧公子慢慢听来。” 攸乐怦怦直跳的心稍微安定下来,继续目不转睛盯着刘长贵。 “之所以大梁这二人会来金牛镇这个边远小镇,便是打听到了当时夜秦的茶马使陈东来老家是此地,那几日陈东来的母亲病逝,他是向朝廷告假回来奔丧的。陈东来为人刚烈,脾性火爆,当时,因慈母病逝,本就心情不好,加之这两位大梁商人不断纠缠,要与其商谈,更是如火药桶一般。那一晚,两人再次向陈东来发出邀请,请他无论如何要去瑶池大会馆赴宴,并承诺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晚,双方若仍无法达成协议,二人便要回到大梁,从此再不踏入夜秦半步。陈东来听得此话,只得告别家中的二妹及儿子,只身来到瑶池大会馆。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别了,他再也没回过陈家。 到酒店后,两位商人不断劝酒,陈东来架不住,只得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过三巡,高姓商人拿出预先已书写好的契约,劝他按照契约上的价格签字盖印,可此时的陈东来虽酒已上头,脑子仍然是清醒的,见到契约上的价格远远高出自己之前坚持的价格,不禁火冒三丈,坚决不肯签字。 此时,那曾姓商人见陈东来如此表现,不仅毫不生气,反而转身离去了。他并非离开金牛镇,也并非离开酒家,而是悄悄去了厨房。他见厨房里四下无人,将手中的一袋粉末倒进了酒中,并轻轻摇晃均匀。这一幕恰好被小玉看见了,小玉当时是瑶池大会馆帮忙跑菜的一个丫头,负责的正是陈东来他们的厢房。她本是一直在房中侍候的,可因那高姓商人见小姑娘乖巧伶俐,送给她两棵小树苗,并告诉她这是大梁稀有的茶树品种,让她拿回家栽种。小玉感激不尽,见高姓商人和蔼可亲,她便收下了,那高姓商人又让她赶紧去将树苗妥善收好,别被用心不良的人偷了去,小玉谢过那商人一片盛情,便将树苗拿到自己时常换衣的小隔间放着,才又回到厢房。途中她忽然想起大厨临走前叮嘱的,若客人还未有离开的意思,便主动添一些萝卜干花生米之类的凉菜,再端上一些奶酪。小玉心想这商人如此好心,便想多加些菜端进厢房,于是便来到厨房,谁知刚到门口便瞅见曾姓商人往酒瓶里倒东西。她不敢声张,也不知他倒入酒中的是什么,只悄悄躲在阴暗处,待那人离去之后才敢进厨房。 待小玉拿了菜再往厢房走时,却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原来是那高姓商人骂陈东来不顾别人死活,一味压低价格,也不顾夜秦百姓需求,导致两国之间茶马贸易久久不能正常开展。而那陈东来乃是有名的清官,哪里容得被人这样骂,酒后胆大张狂,竟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柄短刀来。 小玉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正寻思着要不要逃离,却见那曾姓商人笑容满面地劝说,让陈大人不要生气,再喝最后一杯酒他们便接受了那价格。陈大人听得此话,想都没想便接过那杯曾姓商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递到眼前的酒,一饮而尽。而那杯酒,小玉看得真真切切,便是从那倒了粉末的酒瓶里倒出来的。小玉此时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那粉末到底是什么,若是毒药可怎么得了,这陈大人可非死不可啊。 可此时,那高姓商人却怒得跳起来,趁陈大人饮酒之际,迅速将他手中的短刀夺到自己手中,说以那么低的价格是绝不可能接受的。陈大人见眼前两人说的不一致,更是怒不可遏,伸手便要去夺刀,二人僵持不下。这时,曾姓商人突然上前一步,猛地将陈大人向前推去,不偏不倚,那把刀正中他的胸前。 鲜血汩汩而出,陈大人已目瞪口呆,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大叫一声,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倒地的声音如此巨大,将站在门口的小玉吓得魂不附体,连声惊叫着逃出了厢房门,一直逃回自己家中,才稍稍放下心来。我见她如此模样回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才惊魂未定地一一道来。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碰到这种事已经被吓得半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想了许久,我只得告诉她别声张,免得惹祸上身,衙门自会有定论。” 听到此处,攸乐已头晕目眩,冷汗涔涔,原来父亲竟真的杀了人!难怪他被人状告时一言都不曾为自己声辩。这些年来,父亲在孩子们心目中正直高尚的形象难道全是伪装出来的吗,他在大梁百姓心目中高德大义的形象难道也是伪装出来的吗?为了自己的利益,他竟然会去拿刀杀人? 攸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结论是她无法接受的,甚至比父亲被判了死刑更难以让她接受,因为父亲那高大的形象一旦崩塌,带来的便是她自己精神上的崩塌。 这些年来,她从来都认为父亲是被冤枉的,绝可能真的杀人,之所以父亲未声辩,必定另有隐情,她要做的便是将那隐情查清。她绝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真的会杀了人,他没有半点被冤枉! 此时,凌云也有同样崩溃的感觉,他此行的目的是来弄清当年真相的,说的更直白一点,他也根本不信准岳父大人竟然会杀人,他是抱着为他翻案的决心来的。而此时,刘长贵的话却让他如五雷轰顶。即便高老太爷不是故意杀人,但也是失手过错杀人啊。 此时,二人均陷入了无比痛苦的深渊之中,可这痛苦的感觉很快便被身旁如雷般的哭声所驱散了。 攸乐睁开紧闭的双眼,原来是陈嫂子已从旁边的座椅上滑落到了地上,捶胸顿足放声大哭,本已松垮的发髻更因被自己抓挠而完全披散,部分湿湿地黏在自己苍老的面颊上。 她哭得惊天动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攸乐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垂暮的老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声量。而周小玉的丈夫,那个冷静的讲述者却丝毫没有要去劝说的意思,只充满悲悯地望向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陈嫂子这是怎么了。。。”攸乐非常不解,尽管自己内心的沉痛已不能用嚎啕大哭来表达,但仍然尽力克制了此时的情绪,使自己的面色看来平静如常。 “那陈东来陈大人便是陈嫂子的嫡亲兄长啊。”讲述者此时也流下泪来,仰头叹息一声,让余下的眼泪都重新流回双目,“当时,陈家多么惨痛啊,老太太刚刚病逝,长子又遭不幸,女婿巩是新又极不成器,整个陈家竟只剩下陈嫂子苦苦支撑,那一晚,她抱着陈大人三岁的儿子痛哭,几次欲寻死,却都因不忍丢下孩子而放弃了。天杀的大梁商人啊。。。” 攸乐听至此处,心如刀割,以前从不相信父亲是真正杀了人,只想到自己的父亲是被冤枉的,却从未想过父亲会因犯下滔天大罪而让另一个家庭濒临支离破碎。 向朝廷捐献战马,设十里粥铺救助百姓,从不主动结交权贵谋取利益,对孩子们讲述圣德大义。。。这些全都只是假象,是他对自己肮脏灵魂的救赎,是他想要为自己的痛苦找到一个出口! 攸乐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是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否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 “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将攸乐再次拉回现实中的,竟然是一个柔和的女声。众人回头,见周小玉又下床了,此刻的她,面色柔和,但眼神哀伤,面现泪痕,显然是极其清醒的。 “小玉,你又清醒了,太好了。”刘长贵见已步至自己面前的妻子目光温柔却坚定,擦擦自己的眼泪惊喜地对攸乐道:“无忧公子,小玉以前从未这么频繁地交叉清醒与疯癫过,今日可能是说起往日的旧事,她自己想来亲自讲述吧。”然后搬过一张小凳子来,让她围坐在周边。 攸乐望着眼前的三人,内心只剩惨痛和愧疚,顶着无忧公子的名头处处受人尊敬被人膜拜,其实自己便是那罪人之女,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被人这样供着,敬着,爱着。。。 可是,故事还在讲述中,小玉姐说事情还远远没结束,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等待未知的结局。 “那晚,我逃回家中,心中只剩害怕,一晚上身体如筛糠般发抖。但冷静下来后,我想到当晚老板和老板娘均已不在酒家,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早已回家了,老板交代我好生照看客人,待客人离开后关好门窗再离开。我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回家了,酒家万一被盗了怎么办,被劫了怎么办,起火了怎么办,那老板不得把我的皮给扒了呀。于是,我只得叫上我家相公一起,两人壮着胆子回到当时的瑶池大会馆。”小玉平静地讲述着,但从其越握越紧的拳头,完全能感受到那个年轻女子当时内心无可比拟的恐惧。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高普沧证实被冤 “回到酒家时,那里已经十分安静。我们夫妻两个各自手上拿了一根木棍,蹑手蹑脚地来到那厢房。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啸叫,那里静悄悄的,更加显得阴森恐怖。我本以为至少会看到一具尸体,或看到一堆人在胡乱扯皮,可那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满桌的杯盘狼藉,显示着这里曾经有一桌客人在把酒狂欢以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绕着厢房四处查看,却发现地上有一块莹莹发光的东西,拾起一看竟是半块碧玉。” “就是你手中的这块吗?”凌云插了一句,他表情极其严肃,显然,刚才听到的故事也是超出他想象之外的,攸乐也能想见他心中的痛楚。 “对,就是我手中这块。”小玉举起那块玉道:“我认得这块玉是那曾姓商人腰间的,他在厨房往酒瓶里倒粉末时,那碧玉便在腰间若隐若现的发光。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陈大人大叫着痛苦倒地时,右手无意中碰到了曾姓商人腰间的碧玉,他在极端痛苦的状态下抓住了那玉并用力扯下来半块。可当时因情况慌乱,那曾姓商人可能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玉失落了半块。我不知陈大人是否死了,也不知那两个大梁商人是否连夜离开了夜秦。当晚,我和相公不敢收拾满桌狼藉,只匆匆将酒家上锁,然后便回家了。” “你们没有去衙门报案吗?”凌云此时又插了一句,对于接下来要讲述的事情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公子稍安,我稍后会讲述。”周小玉示意凌云稍安勿躁,“当晚,我一夜不曾入睡,第二日大清早便匆匆赶往酒家,远远便看到酒家方向吵吵嚷嚷,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再一看酒家,我吓得瘫坐在地。原来,一夜之间,酒家已成废墟,昨日还是华贵气派的酒家,今日已被烧成了一堆焦炭。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拼命挤进人群,发现老板和老板娘瘫坐在地,身边躺着一个人,那人双眼紧闭,面色铁青,嘴唇白得像纸一样,我才意识到,这是一具尸体,正是那陈大人!” 小玉闭上眼睛摇摇头,刘长贵在一旁不停地抚慰着她,显然,回忆这些过往,并明明白白地详细讲述出来,对于当事人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而攸乐和凌云的心,此时早已跌入了谷底。攸乐只觉自己手心全是冷汗,在这张全屋最舒适的凳子上却几乎坐不住了。 “我愣在当场,良久才想起去看老板和老板娘。按说,自己的酒家一夜之间成为废墟,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这二人应该抱头痛哭才对,可令人惊讶的是,这二人不但没有痛哭流涕,反而面带微笑。我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二人是否被吓傻了,我是否该马上去告诉他们昨晚发生的一切。正寻思间,只听吆喝声起,身后的人群迅速分成两边,原来是县太爷带领着衙役过来了,随从他们过来的,还有一个仵作。衙役将围观百姓驱赶开,只留下老板夫妻二人和我,因为我向他们解释昨晚自己便在酒家。然后仵作开始验尸,很快便得出结论,此人左腹有一寸来长伤口,应是刀伤致死。我以为县太爷会传我去问话,可谁知他竟然只命人将尸体抬走,命下人传家属来认尸领尸,然后便要走。 我起身欲向县太爷解释,却被身后的老板娘一把拉住,回头见她对我使眼色,我只得莫名其妙地留在当场,眼见衙役们拥着县太爷越走越远。待他们走后,老板娘才拉着我说,虽然酒家被烧了,但是有人给他们留了一大笔钱,这钱足够他们开好几家这样的酒家,且县太爷昨晚已派人来传话给他们,说昨夜有一伙盗贼夜闯酒家,杀了陈东来陈大人,并放火烧了酒家,他们不敢随便质疑县太爷的话,见县衙已有定论,只能收下不知谁给的大笔银子,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急道,可是陈大人并非被盗贼所杀,我亲眼见到他被两个大梁商人杀死的。老板娘让我别犯傻了,当时又没去确认,怎么知道陈大人就死了呢,或许那都只是假象而已,既然县衙都已经定案了,何必再去自找麻烦。况且若是传出去是大梁的人杀了夜秦的人,说不定还会引起两国纷争,到时候再打起仗来,我这罪过可就太大了。 我被她吓得不敢再出声,只得将这事埋在心里。当日回到家中,相公竟拿出一大包银子,说是有人投进院子的,等再出去看时,外面已空无一人。我心头慌乱的很,不敢去碰那银子一下,转身就往外跑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只觉得心头像万根针在扎般的难受,巧的是我跑着跑着,迎头却碰上了那名仵作。 那仵作我依稀认得,以前也曾经见过几次,姓魏,他见我看见了他,也掉头便跑,我就跟着他追,一直追一直追,因那魏仵作腿脚不好,有些瘸腿,终于被我追上了。我问他跑什么,他开始不肯回答,最后终于说了实话。因为昨晚有人找到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第二日去验尸时说那人是刀伤致死。他仔细查看了尸体,印堂发黑,十个手指甲也是黑色,很明显是中毒,再看那刀伤,浅不过一厘米,连内脏都未曾伤到,更别提致命了,所以,那人明显是中毒而死。 我很纳闷,问魏仵作是否是两个人去找他的,他却说只有一人,大致描述了那人的长相体貌后,我知道他说的便是那姓曾的商人,至于为什么他要让仵作撒这样的谎,很明显便是要嫁祸于那高姓商人。只是我当时根本不明白,那两人明明是一伙的,且衙门定案是盗贼杀人,为什么还一定要让仵作验证说是刀伤致死,是毒死还是杀死,又有什么区别。。。” 听至此处,攸乐已目瞪口呆,只觉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己如从炼狱中重生了一般,明明刚才自己还在十八层地狱受着煎熬,突然便被上苍眷顾了一般地来到了光明的天堂,失而复得,柳暗花明,否极泰来。。。。。。所有所有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狂喜的心情。 她突然毫不控制自己的仰天大笑,笑到眼里流泪,笑到眼前的众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她。 “无忧公子,您,您怎么了,这有什么好笑吗?”刘长贵壮起胆子问道,他实在不明白,明明他们讲述的是如此悲惨的一件事,却会惹人哈哈大笑,难道这名满天下的无忧公子竟然只是浪得虚名,连这点慈悲心肠都没有吗。正犹疑间,再看无忧公子时,见她却已是满面泪痕,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无忧公子,你是因此事结局反转而笑吗?”凌云此时也想大笑,见无忧公子如此,自然能领会她的心情,只是眼前此人,怎会对此事如此上心呢,竟似比自己这个准女婿更能感同身受些一般。 “黑的便是黑的,永远不会变成白的,白的便是白的,也绝不会被染黑。”攸乐自言自语般嗫嚅着,极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凌云,沉寂片刻后才对三人道:“抱歉,无忧是联想到了另一桩案子,你们所讲的这些对我太有启发了。打断你们了,还请继续。” “直到六年前,仵作验尸这件事的后续才出来。那一日陈嫂子哭着来到我家中,说有人到家里来报喜,告诉他们二十年前丢失的小侄儿被找到了,原来便是以前那高姓商人将他掳走了,现如今做了高家的大公子,可惜却屡遭排挤,腿还被那商人给打断了。”周小玉说着停顿了下来,望着陈嫂子道:“这部分还是由陈嫂子您来说吧。” 陈嫂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此时虽已停止了哭泣,眼圈仍是红肿着,“这些年来,我本不想再提这些事情,毕竟说起来全是痛,但此事是小玉的心结,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将话说得明明白白,让无忧公子帮我们去主持公道。” 她将目光投向光秃的墙壁上,似在聚焦,实则什么也没去看,眼神散漫,表情惨痛而凝重,毕竟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大哥被杀的当晚,巩是新便知道了。当时他正在外面喝得烂醉,已过三更了还不准备回家,因为回家后他就得给我母亲戴孝守灵,这个混账东西说他不想和死人待在一起。情况是这样的,那时已至半夜,街上空无一人,他在一小酒馆喝酒,老板赶了他好几遍才终于将他赶出了门,他醉醺醺地四处游荡,正糊里糊涂之际,一把长刀忽然架在了脖子上,他才被吓得清醒过来。他看清对方是个蒙面人,身材高大,说话中气十足,他告诉巩是新我大哥被人杀死了,但他是罪有应得,只要我们一家人不声张,他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这个流氓无赖一听说有钱,立马答应了下来,接过蒙面人递过来的沉甸甸的包裹回了家。他回家之后先将银子藏了起来,才告诉我说大哥被人杀死了,我不肯相信,要出门去寻,结果他把我打得半死,还将我锁起来,坚决不让我出门。就这样,我抱着我那可怜的三岁侄儿哭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官府上门,告诉我们一伙盗贼杀了大哥,让我们出去认尸。我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父亲的尸体,便和巩是新两人一起出门,到县衙门口去认尸,将小侄儿一个人留在家里。结果,等我们将大哥的尸首运回家中时,却发现小侄儿不见了。我发疯似的到处寻找,却始终也没能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几年,我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啊。” 攸乐同情地望着陈嫂子,这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妇女,知晓了这个人才是高莽枝的亲生姑姑,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禁五味杂陈,不知该替大哥高兴还是难过。 “巩是新拿着那些钱到处挥霍,很快便花完了,但他还是不准我出门,我都快被他饿死在家中了,直到有一天小玉和她男人来到家里。小玉哭着告诉了我她看到的事情真相,在我面前忏悔自己的种种不该。可我能怪她什么呢,毒不是她下的,人不是她杀的,显然县衙已经被人买通了,找到了别的替死鬼,即便小玉去告状也不会有人理睬她,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大哥已经走了,何必再去搭上一条无辜的性命,因此我也劝她别去县衙了,相信老天自会还我们家一个公道,还我大哥一个公道。可小玉这孩子心太实了,她受不了这些刺激,便开始断断续续犯病。后来,大约是六年前的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个客人,是从大梁来的。。。” 攸乐一凛,已知那人应该就是陈水深了。 陈嫂子继续回忆着:“那人身材矮矮胖胖,面相有些凶狠,但带来的却是好消息。他告诉我们小侄儿当年是被那高姓商人带走了,他便是真正的凶手,是他用刀捅死了我大哥。那人当初是见那孩子可怜,准备带回家自己养,从而为自己赎罪,可谁知那人后来自己又生了四个孩子,根本不把抱来的养子当人看待,还打折了我侄儿一条腿,因此让我们去大梁京城告状。还说这高姓商人如今富可敌国,只要去告他,他为了封住这个消息,肯定会给他大笔的赔偿,临走之前又留下一笔银子,说是给我们进大梁京城的路费。 巩是新他见财如命,一听说有这等好事,哪里管什么真假善恶,当天就出发了。我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他带着银子走了,直到今天他都没回来。后来他曾捎信回来说那姓高的果然杀了人做贼心虚,一句辩解都没有,直接自请下狱,还见到了侄儿,现如今他叫高莽枝,是高家的大公子。巩是新在大梁有花不完的钱,一旦没钱了,要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是找那请他进京告状的那人,要么就是去找我侄儿高莽枝,所以,他在外逍遥快活,从没想过回家。 但小玉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以后,病发的更厉害了。她一直珍爱着高姓商人送她的那两株古茶树苗,一直心怀极大的不安,想要去揭露真相,却因路途遥远疾病缠身寸步难行,病也越来越厉害。幸而老天有眼,让我们竟然遇见了无忧公子,请您代我们到京城去告状,将那真正的凶手曾姓商人绳之以法,这样,小玉的心结可解,大哥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啊。” 陈嫂子说至此处已泣不成声,随之又噗通一声跪下,对着攸乐一拜再拜道:“无忧公子,我们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完了,您一定要帮我们主持公道啊。” 刘长贵和周小玉也随之跪下,攸乐连连劝阻深陷悲痛中的三人,他们却说若无忧公子不答应,他们坚决不起身。 攸乐正寻思该如何答话,身边凌云却忽然拍案而起:“各位快快请起!实不相瞒,我便是大梁那位高姓商人的准女婿,我千里迢迢而来,为的就是查清此事。我马凌云在此向各位承诺,此案必定会还冤者一个公道,还亡者一个公道!” 见凌云信誓旦旦,攸乐却五味杂陈。面对这殷殷期盼的三人,她何尝不想给他们一个承诺,请他们放心,自己一定会将真正凶手的伪善面目撕开,但此时又何尝是揭露的时机呢?现在,曾乘风父子已搅得大梁朝廷乌烟瘴气,他父子二人如今一个是堂堂三品命官,一个是手握大量财富的巨商,与朝中各部的关系错综复杂,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仅仅将这二人拉下马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肃清朝堂,整肃朝纲。 她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重得几乎难以挑起。面对凌云的一番慷慨陈词,她无言以对,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令她五脏翻滚。 “诸位,此事交给我马凌云去办就好。无忧。。。公子公务繁忙,杂事太多,就不麻烦他了吧。” 攸乐抬眼向凌云望去,她不知凌云此话到底何意,他是觉得自己表现的过于冷漠而失望,还是真正觉得此事由他来办最为合理,所谓的无忧公子不过是个女子而已,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不能指望她太多。 目光所触到的是一片冷漠,攸乐一惊,显然,自己刚才的犹豫又让凌云误会了,他以为自己是不想管这类闲事。 委屈再一次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双眼通红,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凌云,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只是个顶着无限光环实则胆小怕事的人吗,难道这数月的相处还不足以让他看清自己的人品吗? 攸乐此时有三分委屈,三分痛苦,还有三分怨愤,所以说出的话也尖刻了起来:“马公子是高门大户,名门之后,此等小事就不劳您操心了。陈嫂子他们本就是希望我来挑起此任的,我无忧公子自当义不容辞。还请三位一定放心!” 其实此时的攸乐是非常不理智的,她多么希望凌云能认出自己来,能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能和自己一起抱头痛哭却又欢呼雀跃。可是,表现在脸上的却是一片冰霜。 而凌云哪里会知道攸乐的这份心思,自己揽下这事其实是不想让此事去麻烦一个外人,可怎么此时听来自己反倒成了外人了,再看无忧公子那铁板一样冰冷的脸,更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陈嫂子三人哪知眼前这二人心里的百转千回,见二人都答应帮他们,不禁喜不自胜,千恩万谢。 攸乐将三人一一扶起,视线无意中投注到院外,那两棵茶树,虽并无枝繁叶茂之态,此时却显得尤为苍翠可爱。她起身走过去,轻轻抚摸它的叶片,像当年孩童时轻轻抚摸父亲的手一般。 “无忧公子,这两棵茶树便是那高姓商人当年送给我的。“周小玉也随之走到她身旁,”最初我以为他是杀人凶手,对他恨之入骨,后来才知他也是被人陷害而不自知,才去从当年的废墟中将它们翻找出来的。说来这两棵树还真是生命力顽强,经过一场大火,我本以为它们也会被烧成灰烬了,可谁知我将他们翻出来时,那两棵幼苗仍然生机勃勃,除了叶片有些许枯黄外,枝干还是遒劲有力的。于是我便将他们带回家中,种在了院子里。那个高姓商人,他不是坏人,他没想杀人的,只是那曾姓商人用酒将人下毒之后,还故意将人推向刀口,嫁祸于人,我从未见过心肠如此歹毒之人,心机如此深沉之人。” 周小玉说着,将手中那半块玉佩郑重地交给攸乐,“无忧公子,这玉佩便是物证。还有,您需要找到魏仵作,我和他都是人证。可自从他告诉了我真相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唉,茫茫人海,找寻一人谈何容易,我们给无忧公子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何况,二十年已过,物是人非,再将旧案重新翻出来,衙门都不一定会受理。这事不知何时才能有最终结果,但愿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以便了此残生吧。” 攸乐将那半块碧玉摊在掌心,轻若鸿毛却又重若千金,她将玉紧紧握住,坚定地道:“正义可能会晚到,但终会来到。各位都是良善之人,你们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无忧,无忧又有何理由不去帮各位完成心愿。若各位信得过我,明日起便跟随我去大梁,有你们的监督和见证,无忧定不辱使命!” “跟随你去大梁,这恐怕不妥吧。”刘长贵首先提出反对,“我们将如此艰难的任务交与你,便已是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若再拖家带口跟随你,岂不更加拖累你。”两个女人也一同点头,坚决不同意跟着攸乐去大梁。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大漠相依相守 攸乐劝道:“无忧虽无大德,但这些年也算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声,在朝廷中,我也有几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只要那魏仵作还尚在人间,我发动各方力量,一定能够将他找出来。若他能找出来,小玉姐姐却不在,无忧说的话也依旧缺乏说服力。” “可是,我们可以随时在夜秦等你来,只要你需要,我们马上便可立即去大梁。。。”刘长贵这句话说到后面,已经越来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这些年之所以没能去大梁,不就是去不了吗,既没钱又不识路,怎么去? “再说小玉姐的病,据我看来是完全可以治好的,但需我义父,药圣谷谷主出马才行,无忧恐怕医术远远不够。医者仁心,义父在大梁设立了很多救助点,对于穷苦的大梁百姓,他从不收一分一文,对于小玉姐姐,义父也定是乐于帮助的。”攸乐继续劝说,见三人均是面露为难之色,知道他们仍是不愿给自己增添麻烦,最后又道:“其实无忧此次到夜秦来,便是受人之托,来调查二十年前这桩案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答案。与其说你们三位感激我,不如说我心中实在对三位感激的很。”见三人面面相觑,无忧随后又加一句:“请三位帮帮无忧,成全无忧!”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知眼前这俊秀儒雅的年轻人并非只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意想要带他们进入大梁的。于是三人商量着简单收拾收拾,明日便随无忧公子前往大梁。 攸乐和凌云对望一眼,很默契地暂时拜别三人,来到屋外。此时攸乐尚有些意难平,出门后便牵着自己的枣红马径直朝城内走,直到凌云在身后叫了好几声才不得不停下来。 “无忧。。。小姐,你是要去哪里投宿啊?”凌云虽追上来,堵在攸乐面前,但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甚么。 “在哪里我不知道。”攸乐顿了顿又道:“我只知道,马公子在哪里,我便不在哪里。” 这话已经相当不友好了,凌云一愣,结巴道:“这。。。这是为何?” “马公子名门之后,我无忧只是一介草莽,怎配和公子同在一处投宿呢?” 马凌云对无忧小姐的这种阴阳怪气实在是有些看不懂,可此时是否该死皮赖脸地去问清楚,自己也有点拿不准。若是以前,他定会使劲拍拍无忧公子的肩膀,有任何话都直说了,可如今又怎好去随便拍人家女孩的肩膀,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了。 “这。。。凌云哪里得罪了小姐么?”凌云心一横,觉得还是应该将话问清楚,死死盯着攸乐的眼睛。 “岂敢。。。” 话音未落,凌云忽见对面无忧公子瞳孔骤缩,直直飞向自己,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和她的身体都一起向左侧倒去。凌云还未反应过来,攸乐已迅速起身,拔出腰中长剑,迎接对面斜砍过来的一刀。 眨眼间刀来剑往已数回合,趁此混战之际,凌云赶紧起身,紧盯着眼前忽然发动攻击的人。只见那人黑巾蒙面,肌肉虬结,身材健硕,出手狠辣,刀刀致命。 他可能未料到竟然中途会遇阻,在遭到强力回击后,那人显得有些慌乱,但仍不肯放弃。眼见那人体力已渐渐不支,攸乐渐占上风,正准备乘胜追击,将这大白天竟敢举刀杀人之徒的黑巾挑开,那蒙面人虚晃了几招之后忽然猛朝后面退去,攸乐一愣,以为那人要逃,可那人竟然就趁这一愣神间,将手中的大刀用尽全力掷出,方向便是凌云所在的方位! 攸乐吓出一身冷汗,大喊一声:“凌云小心!”,并蓄积腰部力量跳起身,欲用手中之剑拦截长驱而入的大刀,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待攸乐回过头望向凌云时,只见那刀直直地插入地下约半米深,而凌云已在这一瞬间如猴子般闪到一边,毫发无损。 攸乐吓出一身冷汗,见凌云无事才长舒一口气,再将凌厉的目光投向身后那名蒙面人时,那人竟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处已是城门内,左右都是幽深且千回百转的巷道,那贼人究竟潜入了哪里,他们两个外乡人确实一下子难以找到。见此情形,攸乐只得放弃,还剑入鞘,凌云也已来到了她面前。 二人对望一眼,第一句话竟然同时是:“你没事吧?” 因这一插曲,二人在周小玉家中的小小不快竟也消失殆尽了,相视一笑后便各自上马。 “马公子,你到夜秦来多久了,得罪了何人,为何此人要置你于死地?” 凌云凝思片刻,并未直接回答攸乐的问题,而是谨慎地低声问道:“你进入金牛镇,可否感觉到异样?” 攸乐环顾四周,敏感地意识到凌云也和自己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二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并点点头,同时策马向城外奔去。 城外虽仍是夜秦的地界,但他们所走的是远离夜秦都城的方向,故而越走越荒凉,直到已接近沙漠边缘,二人才停下马来。 “我大约三天前便到了金牛镇,因觉得气氛诡异,便跟踪了一个商队,因为当时那商队正在与官府交涉,我虽不经商,但也知道官商勾结这回事,于是便悄悄跟在那队人马之后,结果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便是夜秦的兵部尚书要几名夜秦人扮成大梁人去金牛镇寻衅滋事,挑起边界大梁百姓与夜秦百姓之间的仇恨。当时我极其纳闷,为何夜秦兵部尚书有此举,但后来联想到上次有人谋害龟兹伯父的事,原来这些事都是有关联的。” 攸乐是极其聪明之人,一听凌云如此说法,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兵部尚书想要借边界争端一事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而龟兹檀是两国和平相处的忠实拥护者,所以夜秦朝廷中有人要铲除龟兹檀,以清除掉他们前进途中的障碍。 两人对望一眼,便明白对方都已看清了这件事的背后 (本章未完,请翻页) 隐秘,只是,夜秦数十年和大梁和平共处,为何此时偏偏要制造外交纠纷,挑起两国争端呢? 攸乐示意凌云将马丢开,放马到一边吃草,自己和他席地而坐,交谈后才知道,凌云毕竟毫无武功底子,在跟踪和偷听商队的过程中被发现了,本来凌云以为自己略施了点伎俩,已将追击者甩开,可谁知他们竟还是找到了自己,非要灭口不可。 “这么说来,夜秦挑起争端一事目前还处于极其隐秘状态,”攸乐沉思道:“一是肇事者不想让双方的百姓知道,因为多年来两国边界百姓都是和平友好共处,若发现此秘密,肇事者必会被百姓唾沫淹死;二是肇事者也不想让夜秦的上层知晓,恐怕夜秦的皇帝是根本不想惹出事端的。” 凌云点头道:“没错,上次我与龟兹伯父深谈过,夜秦的皇帝确实是愿意长期维持与大梁和平共处的国策的。只是这兵部尚书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何呢?” 攸乐关切地看了一眼凌云道:“这事太复杂,待我们回到大梁后再与龟兹伯父取得联系,然后再商议对策。只是今晚我们还要在夜秦留宿一晚,恐那灭口之人还会再来,你一定不要远离我了。” 凌云抬眼,望见的是攸乐充满焦虑和关怀的眼神,不禁又有些不自在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异样,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在周小玉家中她表现的如此情绪化,且刚才自己遇刺时情急之下她冲口而出的“凌云小心”,都严重与无忧公子的人设不符合啊,或者,这无忧公子变成了无忧小姐,便多愁善感了许多? 想到此处,凌云觉得自己的思想很危险,必须要及时刹住才行,忙起身假装去拉回正在越走越远的马儿,攸乐却在他身后叫道:“此处四面开阔,无遮无拦,若有异动便能很快查知,也适合野外宿营,今夜要不就在此凑合一宿吧。” 凌云停下脚步,支吾着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害得你要和我一起吃苦。” 攸乐甩甩头,大笑了一阵道:“这不算什么,以前我还曾在狼窝附近睡过一宿呢,这儿的条件可是好多了。” 望着攸乐那狂浪不羁的笑,凌云忽然觉得对这个女孩生出一丝怜悯与怜爱之情。 最初结识无忧公子时,只觉得此人豪阔爽朗,大度无私,与此人倾心交谈,日常往来,只觉得如沐春风般舒爽自在;后来无意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她的那份坚强与乐观又感染着他,让人对其心生敬佩;而这次再见面,却觉得此女子多了一丝女孩的可爱与任性。但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却要被这样一个弱女子保护,心中着实惭愧,也顿生一股豪气,也回笑着对攸乐道:“好,今晚要是有狼来,我保证让狼先吃我。” 攸乐抿嘴一乐,调侃道:“要是没有我的保护,狼不可就先吃你呗。” 凌云被怼得一梗,愣了下道:“你可别笑话我,我可真是打过狼的。七年前,我还射死过一头狼呢。” 攸乐的记忆一下子被勾回了七年前。那一次自己和凌云外出骑射,本只是想打几只野兔的,可谁知误入一片密林,竟然碰见了狼。攸乐至今都记得自己第一次面对狼那双蓝幽幽的眼睛时内心的胆寒,眼见狼一步步朝自己逼近,而自己却被吓得丝毫动弹不得,后来还是凌云从背后稳稳射出一箭,堪堪射入那头狼的眉心,攸乐此时才反应过来,开始扑到凌云怀里放声大哭。想至此处,攸乐冲着凌云柔柔一笑,搞的凌云更是有些心猿意马。 “你还会射狼,我不信。”攸乐故意笑嘻嘻地逗他。 “真的真的,”凌云此时倒格外认真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可爱,“那次我还救了我的未婚妻一命呢。” “马公子,你的未婚妻是怎样的,可以说说吗?”攸乐将腰上长剑取下,并稍微放松了下紧束的腰带,往柔软的沙子上躺去。 凌云听到攸乐这一问题,许久都未出一声,直到攸乐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幽幽地开口,“她很可爱,但有时也会调皮;她很勇敢,但偶尔也会胆小;她很善良,但却极有原则;她很正派,但偶尔也会有些任性;她很洒脱,但有时也多愁善感;她视金钱如粪土,却又善于精打细算;她积极好学,可有时也懒的不愿意去做任何女红。她就像一棵树,独立而坚强;又像一朵花,柔美而娇嫩;她更像一棵草,普普通通却又旺盛顽强。她从来不是完美无暇的,但在我心目中,却是独一无二的;她不是不可或缺的,但失去她,我的生命将再也不会完整了。” 攸乐静静地听着,不知觉间珠泪已滑过面颊,滴入沙漠之中,如一滴水进入大海般瞬间消失不见。她默默地流泪,不敢出声,此刻,她已忘记了一切的仇恨,一切的责任,忘记了周遭可能出现的危机,也忘记了自己已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只想要在这茫茫天地间,大声地告诉凌云自己就是攸乐,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未婚妻,就是他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的人! 那份冲动她已无法再抑制住了,她要他的拥抱,要他最热烈最温暖的拥抱! 沉寂片刻后,她柔声问道:“若你的未婚妻还活着,但已经完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你还会如以前一样待她吗?” 此时,凌云也躺倒在攸乐身旁,用手作枕,凝视着幽远的天空,缓缓道:“说实话,我不知道。她失踪已经快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日盼夜盼,希望哪天我突然醒来时,她能奇迹般出现在我眼前,可如今。。。” “如今怎样?”攸乐有些紧张地问道。 “如今我倒希望她能忘掉我,忘掉过去所有的痛苦,重新开启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希望她来面对如今这些可怕的局面。我不希望她知道曾氏父子有多么十恶不赦,也不想让他看见仍然支离破碎的高家。”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话如一瓢冰冷的水一般,浇灭了攸乐刚刚熊熊燃烧的热情。自凌云知道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后,自己就已经表现得有些过于情绪化了,甚至有时会极不理智。一旦自己真正做回了攸乐,成了凌云和父母呵护在掌中怀中的珍宝,自己又怎能如此心志坚定地去复仇,去振兴朝纲。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女子就是应该被呵护的,就是不该抛头露面的,到那时,重担都要压到凌云和景王爷他们的肩上,自己又何尝愿意如此呢? 她沉默了,沉默的连凌云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而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身上。 攸乐道一声谢,将外套还给凌云,又站起身,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两个烧饼,分给凌云一个。凌云也从自己的褡裢里取出今晨买的两个馕饼,分给攸乐一个。 两人就着凉水,吃着饼,内心都觉得是温暖而踏实的。 就这样吧,攸乐边慢慢咀嚼着烧饼边告诉自己,她和凌云是平等的,就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他并肩作战吧。她要做他身旁的一棵树,能和他在地底盘根错节,在空中交会融合互相致意的大树,而不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更不是一朵弱不禁风娇艳的鲜花。 “无忧。。。小姐?” “嗯?” “你一个女子,为何会选择浪迹天涯,锄强扶弱呢?” “中华民族自古便有巾帼不让须眉的传统,我无忧既非第一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人。男子能做之事,为何女子便不能做呢?” “可你的父母亲朋,他们都知道吗?知道你如此辛苦吗?” 攸乐顿了顿,低声道:“不知道。” “嗯,我想也是,不然他们怎会忍心让你一个女孩子浪迹天涯孤苦伶仃呢?” 夜色渐浓,四周变得越加阴冷起来,此时已近中秋,夜秦此时的夜晚还是很有些寒凉的。二人将所带的所有衣物都穿上身,仍然觉得寒气逼人,攸乐甚至打了好几个喷嚏。凌云坚持将自己的小毛毯包裹住攸乐,此时,他只想要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尽管她表现的如此坚韧和强大。 就这样,迷迷糊糊间,二人难以抵抗瞌睡的侵袭,缓缓进入了梦乡。 好在除了风沙和寒冷一直在肆虐着他们外,一夜都是平安的。 当清晨的秋阳照在凌云脸上时,他朦胧中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和无忧小姐为了取暖,紧紧拥抱住了彼此。抑制住狂热的心跳,他静悄悄地将无忧小姐的手臂轻轻挪开,自己退到了离她稍远的地方,背转身去。 却不知此时的无忧小姐早已醒了,只是闭着眼装睡而已。 按照昨日的安排,二人清醒后迅速起身,稍微洗漱收拾一番便策马进入金牛镇。陈嫂子等三人早已准备停当,等着无忧公子前来。攸乐帮他们叫来一乘可供三人同乘的宽敞大轿。凌云则在攸乐的帮助下简单易容,让他和前几日看起来大不相同,只是比以往俊秀文雅的形象差了许多,令凌云颇有些气闷,攸乐一行人则在一旁捂嘴偷笑。很快,一行人便往大梁的方向而去了。 穿过金牛镇和夜秦边境时,攸乐刻意让凌云与自己保持了一段距离,通关时可能因凌云的长相和装束有些奇怪,颇是受到了夜秦卫兵的一番查验,好在凌云机灵,说自己幼时得了怪病,长的就丑了些,稀里糊涂地混过了关。 待进入大梁地界,二人才算松了一口气,脚程也更加快了。凌云提出由他单独带着陈嫂子三人到药圣谷,但攸乐说她自有安排,过几日便会有人接替她护送他们一行人进入药圣谷,虽进入大梁地界,凌云仍需要被保护,他绝不能单独行动。 凌云有些惭愧,也有些感动。这个独立坚强又智慧的女孩,已开始在他的内心占据了小小的一个角落。 夜秦的金牛镇与大梁的南中虽然一个在西,一个在南,但因都在偏西南的方向,其实相隔并不算太远。攸乐此次到南中来,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趁机到夜秦一趟,弄清当年旧案的真相。如今,此事已圆满完成,虽然还有一个关键证人魏仵作下落不明,但至少手头已有部分人证物证,最重要的是终于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明白了父亲的冤屈,自己多年来的猜测也得到了印证,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所以,一路上她都表现的心情极好,且令人高兴的是,周小玉一路上竟然也未发过一次病,刘长贵和陈嫂子也一路上都在对攸乐千恩万谢,夸她是救星是菩萨。凌云也因旧案告破心情大好,望着攸乐与陈嫂子三人有说有笑,时常加入进去,五人一路上欢歌笑语,相处极其愉快。 五天后的一个傍晚,攸乐一行人已经到达了普洱镇,再翻过一座山便到达曾家收茶叶的客栈了。这时,攸乐将凌云叫至一边,让他带着陈嫂子三人朝东边走,她自己则要继续往南,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正说着话,不远处一骑马越驶越近,待到得二人身边便跳下马来,对着攸乐一拱手道:“无忧公子,我们已等候多时。” 攸乐也回了个礼,转向凌云道:“这是药圣谷的刘大管家,你们今晚就跟着他走,离开这,往药圣谷去。”又转向刘大管家道:“刘大哥,今晚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无忧公子请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行!那你们便上路吧,一定要多加小心!”攸乐深深地望了凌云一眼道:“马公子,我们京城再见!” 凌云忙扯住她衣袖,急问道:“你们今晚。。。有什么行动吗?有危险吗?” 攸乐展颜一笑,柔声道:“你放心,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说完也不待凌云再回话,便继续往南边策马而去。 凌云望着那越变越小的身影,心里竟空落落起来。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暗中筹谋劫案 一转眼,攸乐离开普洱镇已半月有余。刚开始,曾晚晚还每日登上客栈边的小山顶去遥望,盼望着她能尽快回来。可谁知一天天过去,却丝毫不见其踪影。 魏忠时常在其耳边嘀咕:“那小子准是携款潜逃了,小姐,我们还不赶紧想想办法,再不走茶叶都要生霉了,到时候曾家父子怪罪下来可怎么得了,他们会把我们吃了啊。” 眼看着马帮已到达了三天,该准备的已一切都准备妥当,马帮的领头人也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催促了几次说要自行上路,曾晚晚却始终不允。她绝不相信无忧公子会是那种贪财之人,反倒担心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危险,所以每天不顾魏忠的唠叨,反而安排他和几个家丁外出寻找攸乐。 其实,按照攸乐的安排,到夜秦之后再回来,顶多也就一周的行程,那时茶叶才刚刚收集完毕,曾家的马帮还未到来。自己一周后回到普洱镇,什么事也不会耽误。可从夜秦回来,却是陪着轿子一起走的,才延误了行程,即便枣红马再神速也丝毫不起作用,只能暗自祈祷曾晚晚能够还在原地等着自己,否则便要误了接下来的一桩蓄谋已久的大事了。 秋风越刮越凉,即便在南中,一场秋雨过后,银杏也全黄了,气温一夜之间降了五度。这天傍晚,曾晚晚服完药后,和魏忠再次攀上了那座小山包。魏忠见她身体越来越虚弱,却偏还要每日逞强来登顶,不禁暗自生气,内心不知已诅咒了那无忧公子成千上万次了,但他深知小姐脾性执拗,劝也白劝,只得抱着披风紧跟其后。 “小姐,我早说过了,那无忧公子他就是个骗子,眼看着半个月都过去了,再不回去,京城那边就该发怒了,我们现在可得罪他们不起啊。要不我们也偷偷逃走算了,我带你回药圣谷去。”魏忠将披风披到小姐瘦削的肩膀上,又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反复劝说着。 “再等等吧,就等最后一日,明日他若还不回来,我们就往京城赶路。”曾晚晚任由魏忠为自己整理好衣襟,眼睛直直地盯着客栈外唯一的一条官道。若无忧公子要回来,只会走这条路。虽然此时已近黄昏,她仍然有种预感,无忧公子就快要回来了。 这些年来,她几乎都生活在阴暗中,甚少有如此心情明媚的时候,即便只是等待,也似乎充满了希望。 “小姐,你,你是不是喜欢那无忧公子啊?”魏忠见小姐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禁心生微微醋意,撇撇嘴,见小姐脸部登时泛起潮红,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别胡说。”曾晚晚瞪他一眼,“我是有妇之夫,怎能如此不守妇道?” “想想而已,又没付诸行动,有什么打紧?”魏忠见小姐微微动怒,不敢再继续玩笑下去,“再说,你还打算继续回到高家当大少奶奶吗我看高家早已风雨飘摇,败落只是迟早的事了。” “虽然我与高莽枝毫无感情,但毕竟我仍然是高家的长媳。高家败落,岂不更长了曾氏父子的威风。我虽两边都不想靠,但高莽枝还算心性纯良,只是无能罢了,比起曾家的阴狠毒辣,他就还算得上是个好人了。”曾晚晚说至此处,又长叹一声:“如今我已病入膏肓,谁知道老天爷还能给我几日寿命,谈什么将来,能不能顺利回到京城尚属未知呢。” “小姐,你快别胡思乱想了。连秦老大夫都说过了,你这病啊,且好好养着,若养的好,十年八年都不是问题的。” “可那要养的不好呢?” “小姐,有我在身边守着你,怎么可能养的不好?”魏忠见风起的更大了,赶紧将小姐披风上的帽子给她戴上,“不可伤风,一旦寒气入侵体内,就更难养了。小姐,我实在是不明白,老爷都长期留在药圣谷,你们多年不见,你为什么偏偏不好好在那里待着,再说药圣谷里的,那可都是一个个活神仙,你这病说不定被他们几付药就治好了。” “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就是华佗在世也再难延长我的寿命了。”曾晚晚望着魏忠,这个仆人如同自己的亲弟弟般,疼她爱她护她,可却不懂她,“我十多岁便堕身风尘,后又为活命,成为曾氏父子的爪牙,做了无数的错事,在世人眼里,我曾晚晚便是水性杨花,心狠手辣之人。但我毕竟是名门之后,父亲不能重返朝堂为民请命,他的内心有多痛苦我知道,作为他的女儿,怎能不为父分忧。再说,我也想用接下来有限的生命向世人证实,我曾晚晚并非如他们所见的那般龌蹉。。。” “小姐,可是你的身体。。。”魏忠的眼神里充满痛惜,“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出生贫贱,也未读过孔孟,但我是忠实于小姐的,你愿意去做的,魏忠一定尽全力去支持,只是请你,一定要爱惜自己。”魏忠说到此处,鼻尖泛酸,喉头已更咽,连忙止住了话头。 “魏忠,我从未将你当过下人看待。小时候我们便在一起玩耍,中间虽有多年不曾联系,但我始终当你是朋友,是弟弟。你父亲也是始终如一忠实于我的父亲的,如今我父亲早已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朝廷命官,我又哪里配将你如仆人般驱使。” “嗯,说起我父亲,他老人家现在虽然隐居深山,但时常记挂着老爷和你,有朝一日,若老爷他老人家再重返朝堂,我父亲也定会将他心中那件耿耿于怀一辈子的事情向世人公开的。” 攸乐纳闷地望着魏忠,“这些年来,你都从来不提你父亲到底隐瞒了一件怎样的事情,这件事很要紧吗?” “据父亲说非常要紧,只是他势单力薄,无法对抗强大的敌人。与其以卵击石,不如静待机会。”魏忠点点头,“父亲虽只是个贫贱之人,但品格也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高尚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主动去投奔老爷了。” 幼时的很多记忆,曾晚晚其实都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那时魏忠的父亲带着他投奔江家,魏忠和自己年龄相仿,时常玩到一处,积累了深厚的感情。有一次魏忠不小心滑落井中,幸亏曾晚晚眼疾手快抓住他,才不至于溺亡,魏氏父子对自己感激不尽。自己被曾乘风拐走后,多年后的一日魏忠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但其父亲却一直也未再见过。 天色渐晚,眼看黑暗已覆盖了整个大地。在魏忠的再三劝说下,曾晚晚终于决定下山了。在向官道上投去最后一瞥时,她惊喜地发现远处模模糊糊似有人影进入了视线之中。她努力在暮色中辨认,那确实是一人一马,但紧接着又发现马后面似乎还跟着一顶轿子和一匹马。若是无忧公子回来,定是快马加鞭,哪里会是如此慢悠悠地骑马缓行。她叹了口气,猜想应是过路客,见到此处有光亮,想要前来投宿的吧。 曾晚晚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自己走下山来,可魏忠偏偏不肯,一路要么背着,要么搀着,显然花费的时间更多,一个小小的山包竟用了半个多时辰才下来。曾晚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更多的仍然是感动。 刚到客栈门口,那只从药圣谷带出来的小狗便跑出来,因全身雪白,他们给它取名为“小白”。此时小白摇尾跳跃,表现得无比兴奋,正准备将其抱起,耳边似乎听得隐隐的喘气声,再静听,那是马在打响鼻的声音,且是无忧公子的马! 爱屋及乌,这句话确实如此,因了无忧公子,曾晚晚对那匹坐骑都格外关注,虽相处仅短短两月,那马发出的声音她却是相当熟悉了。小白见她不来抱起自己,摇了摇尾巴后又冲向门内,口里发出“呜呜”类似撒娇的低鸣声。 还未见人,曾晚晚已经知道,小白定是在向无忧公子撒娇了。她有时也挺纳闷,无忧公子几乎不太逗引它,它却貌似对无忧公子格外热情,每次见面都是双眼放光摇尾乞怜,用牙轻扯无忧公子的衣角,若扯的人蹲下身来,它便要去伸出舌头舔对方的手。若是这狗会说话,估计都能用甜言蜜语来表达对无忧公子的喜爱了。 果然,在小白的拉扯下,无忧公子俊秀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门口二人的视线中。 “无忧公子,你回来了,太好了!”曾晚晚的声音里透出欣喜。 “无忧公子啊,你总算回来了。”魏忠的声音却冷淡至极,他白了攸乐一眼,冷冰冰地道:“你要再不回来啊,官府都要通缉你了。” “通缉我什么?”攸乐此次得知父亲是被冤枉的,虽知前路艰难但仍然心情大好,因此也难得地和魏忠开起了玩笑:“小魏子是说我携款潜逃了吗?”满脸笑嘻嘻的。 “哼,也不是没可能的,消失了这么久,难免让人怀疑。”魏忠不甘示弱,又回瞪了攸乐一眼。 曾晚晚见他面色略显疲惫,应该是连日来赶路所致,但心情尚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心来。经过半月离别,再见他时,竟然觉得和眼前这人又亲近了很多,“无忧公子究竟去哪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 “某人呀,每日望眼欲穿啊,那座小山包都快被踏平了。”魏忠撅嘴瞪眼,故意逗着自家小姐。 曾晚晚本是绝不想让无忧公子知晓自己内心的,因为这对于对方而言,并不是一种愉快的精神体验,自己是有妇之夫,又长期恶名在外,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前,可以明显感觉到无忧公子是很厌恶自己的。但魏忠这一句不阴不阳的话,却令她顿时满面通红。 攸乐是女子之身,对于女子的这种感觉和表现更是深刻理解,一时内心颇为复杂。见曾晚晚有些窘迫,忙道:“抱歉让高夫人牵挂了,只因无忧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这里距离我要去的地方仅一日路程,本以为很快便能回来,结果却因事耽搁了。书信不通,无法与二位取得联系,让大家担心了。” “哼,我们都早就习惯了。之前你不也是消失了近一个月才出现吗,对于你来说,玩消失可是家常便饭了。” 这时,一位中年家丁走上前来,拱手道:“大小姐,无忧公子,茶叶无论如何必须打包完毕,然后要尽快上路了,不然路途遥远,天气渐冷,恐怕到时候山路结冰,马帮运货会出大问题。”这家丁已在客栈里待了近十年,算是有资历的老家丁了,也是这里的总管,人唤老七。 “嗯,无忧公子回来了,一切听凭他的安排吧。”曾晚晚赶紧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将脸转向那家丁。 那家丁明显有些吃惊,“大小姐,以往只要有您在,都是您做主安排的,今年。。。” “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我这次来,本就只是辅助无忧公子的,一切都按他说的办。” “是,但听无忧公子吩咐。” “好,马帮一共多少匹马?我们一共多少兄弟?茶叶多少万石?是否人马都充足?”攸乐毫不推辞,马上进入了主人的角色。 “回无忧公子,这次咱们一共有一百个兄弟,一百匹良马,茶叶共约三百石,我们的马匹均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良马,每匹马大约承重三石,人马都充足,目前尚未打包完毕。” “打包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因数量太大,打包时间需要较长。” “多长?” “所有人都加入的话,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那就今晚全部完工。”攸乐朝仓库望了望,只见满屋的茶叶几乎堆到屋顶,而旁边已经打包成捆的还寥寥无几,工作量非常大。 “这个,无忧公子,有点太难了。”那老七 (本章未完,请翻页) 面带为难之色,“兄弟们因连日赶路,都累了,若今日赶工,明日恐过于疲惫,这对于马帮可是大忌。” “今晚不论多晚,必须完工。”攸乐坚决地道,冷冷地望着家丁,“出了什么事你担责吗?耽误一天,就要耽误曾大公子挣钱一天,你知道会有多大损失吗?” 老七连连称是,只得退下。一旁魏忠却看不下去了,冷冷讽刺道:“到底谁耽误了时间啊,谁去了那么长时间连人影子都没有啊?这一晚上打包这么些茶叶,想累死人吗?” “是我出去了很长时间,但马帮不是前两日才到吗,也根本没耽误什么行程吧。”攸乐反驳着。 “那多一日和少一日又有多大关系?连夜完工,明日还要赶路,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魏忠似乎颇为不满。 “你也来一起加入,就会更早完工。你确定还要继续站在那磨嘴皮子吗?”攸乐说着已经叫过几名家丁拿来麻绳和篮筐,也准备加入工作。 魏忠还要再继续争辩下去,曾晚晚拉住他,严厉地道:“刚才已经说过,一切听凭无忧公子吩咐。” 她虽然不理解无忧公子为什么如此着急,但却无条件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吩咐厨房,做一些好菜,将客栈里所有的酒都搬出来。今晚什么时候完工,大家什么时候加餐,好吃好喝,明天睡到自然醒之后再出发。”攸乐大声吩咐着老七,几名家丁一听好酒好菜,立马来了精神,大声应答着便跑出去了。 因客栈太小,马帮兄弟人数众多,昨日到达之后便在外宿营。家丁跑出去,到一个个营帐外去叫人,那些兄弟们开始听说要连夜工作,气得骂娘,可一听说有最好的酒菜,顿时精神抖擞起来。马帮兄弟都是穷苦出生,要不是家里太穷,谁也不愿意做这种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工作。曾家是什么人,堂堂三品大员,财富顶得上半个大梁,他们家的好酒据说都是贡酒,除了皇上喝,便是只有他们家花钱才买得到的。如今这无忧公子竟然如此大方,让兄弟们个个喝上上等好酒,如何能不群情激奋。 不一会,仓库外便站满了人。老七恭敬地请攸乐上前,为兄弟们说几句话。在大梁穷苦百姓心目中,对于无忧公子始终是相当敬畏的,所以,攸乐一站到这些粗莽汉子面前,吵吵嚷嚷的场面立马安静下来,个个恭谨严肃,静候训话。 “兄弟们,今晚要辛苦大家了。很荣幸,我们都能为曾老爷和曾公子效力,他们为人宽厚谦和,生意公正厚道,但这一两年,却有太多太多关于曾家的谣言,说什么抢夺高家生意,什么将劣马充作战马,什么私自对下人用刑等等,全都是无稽之谈。大家也看到了,这次我们收获颇丰,整整六百石茶叶啊,几乎是去年曾记茶行全年的收入了。本人不才,被曾公子委以重任,但出力还是要靠各位。今晚将这些茶叶全打包完毕,估计也离天明不远了,大家伙便全部将茶叶都捆绑在马背上,明天一早咱们便出发。为了不损曾家丝毫生意,今晚兄弟们就请尽全力吧。不论何时完工,无忧都等着大家,我替曾公子作主,好酒好菜全都用来犒赏大家,且每人再增发十两银票!”攸乐说着,让老七将一叠银票拿上前,并逐一分发下去。 人群顿时沸腾了,个个欢天喜地,对无忧公子歌功颂德。惟有站在一旁的曾晚晚和魏忠,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曾晚晚倒还好,只是略为表现惊诧,魏忠却将满脸的不屑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出来。但碍于以老七为首的几个家丁都是曾家最忠实的家奴,他才没当面将嘲讽的话喷出去,只是扶着小姐往房内走经过攸乐时,故意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攸乐习武之人,自是不会理睬这种小挑衅,但也被他撞的肩膀吃痛,见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去,面上露出愠怒,内心却暗自欣喜。自己如此言不由衷地吹捧曾家,看来是他们二人不能理解的。 很快,上百个精壮汉子便开始投入到火热的打包工作中了,后厨则将所有的食材全都搬出来,曾家珍藏了多年的好酒也都被抬了出来。老七将几个酒坛的盖子打开,顿时酒香四溢,整个客栈都笼罩在浓烈的酒香中,干活的汉子们精神头更足了。 而无忧公子,此时却不知跑哪去了,曾晚晚本想再问问他明日马帮上路的具体事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同时,之前远远看见跟在他身后的那一轿一马也始终不见踪影。果然这人周身笼罩着神秘,曾晚晚虽对无忧公子的人品从不质疑,但也理解了魏忠为什么总说这人鬼鬼祟祟,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始终也找不着人,又见楼下的汉子们都还在忙碌着,她也不想再继续等下去,让魏忠照看着点,便自行休息去了。魏忠可不想照看什么场子,又不见那无忧公子的身影,很快也便睡觉去了。 仓库里的汉子们将一切收拾妥当,并将所有已承重的马匹都集中到一处后,果然看见了满桌满桌的酒菜佳肴。这些精壮劳力个个都已饥肠辘辘,一见好酒好菜,全都不顾任何礼节,扑上去就吃,端起酒杯就喝。很快,几大坛陈年好酒便见了底,这些汉子们也个个都筋疲力尽,醉的东倒西歪,全都在仓库边呼呼睡着了。 夜已深,普洱镇早已陷入沉睡,客栈在经历了大半夜的折腾后也归入了沉寂。所有的精壮汉子都东倒西歪在酒桌边,除了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外,客栈是如此平静,人人都进入了梦乡。有人在梦里还发出丝丝呓语,脸上挂着微笑,嘴角挂着透明的涎液。 谁都想不到,就在他们陷入沉沉的梦乡之时,一队身着黑衣黑帽不明身份的人靠近了客栈,他们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茶马深夜被劫 仓库的油灯本还在烈烈燃烧,此时已不知被什么人熄灭了,到处一片漆黑。夜空挂着朦胧的月,就着这月光才能模糊地看到浩浩荡荡几十个黑衣人的队伍。那队黑衣人在一个领头人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马厩。所有的马匹身上均已绑好茶叶,且周围一片漆黑,若这些马被陌生人牵走,它们也丝毫不会反抗。 领头人打着手势,命几十个随从分别去解开所有马的缰绳。几十个人影迅速分开,几乎精准地做到一人解开一匹马,然后次第排列着往马厩外走。 他们的动作迅速而轻捷,虽在黑暗中,却仿佛个个都长了夜视眼般,整齐有序,一丝不乱,明显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就这样,不到一刻钟时间,大多数马匹均已被悄悄牵出了马厩,一旦离客栈约几百米距离之后,身边的黑衣人便翻身上马,一甩马鞭,跨下马便撒开四蹄狂奔,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空气中。 若没有任何意外,一百匹马和所有的茶叶很快便将永远地消失在黑暗中。那些醉酒的人,仍然没有丝毫知觉,因为他们的酒中早已被人提前下了蒙汗药,别说静悄悄的偷马他们听不见,即便是大张旗鼓地将马赶走,雷鸣般的马厮声也无法让他们马上醒来。 一百匹马,数十个人离开,毕竟尚需要一段时间,当马厩里只剩下十多匹马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谁?谁在那里?你们在干什么?站住,别动!”这如雷般的喝声突然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响起,让所有尚还在马厩中的黑衣人都吓了一跳。 领头人反应最为迅速,回头见二楼竟站着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正对着他们大喝,只愣了一秒钟,他便马上回到最初的冷静状态。黑布外的双眼露出坚毅镇定的光芒,连眨都不曾眨一下,他仍然平静地打着手势,指挥剩下的马匹按顺序离去,远处的马蹄声仍在不断传来。 很快,二楼的男子已冲到了眼前,他边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边朝楼上大喊:“无忧公子,有人偷马,有人偷茶叶,快起来,快起来,快点啊!” 冲到楼下来的人是魏忠,此时他已然慌乱,本是起床撒个尿,谁知竟碰上如此大动作,虽平时觉得那无忧公子有些娘娘腔,此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这喊声在静夜里如此高亢激烈,紧接着开门现身的不仅仅是无忧公子,还有曾晚晚,老七以及另外三个昨晚未曾喝酒的家丁。 此时天已开始蒙蒙放亮,模糊间看到一匹匹马正朝马厩外奔去,马厩里的马匹已经屈指可数了,都吓出一身冷汗,一个个几乎是飞着般下了楼。 领头人飞展身形向魏忠扑过去,但却并非痛下杀手,而只是想要去堵住他的嘴。左冲右突间,领头人已避开魏忠颇有章法的棍棒,直接冲到了他的面前,迅捷地点住了他的哑穴。 魏忠想再开口,却发现已无能为力,但点住了哑穴,并不代表他不会继续反抗,趁着领头人手未收回,他狠狠一拳击打在那人的腰间。魏忠也是自幼习武健身的人,虽谈不上绝世高手,但这一拳打出去,力道绝对不轻,领头人一个踉跄,连退几步,几乎被迅速通过的马匹踩到。但他迅捷翻身,避开了马蹄,又顺势向眼前这个年轻人扑来。此时他已知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手上也带了几分狠劲。 “魏忠,后退,让我来。你们几个,赶紧出去看看。”无忧公子此时已冲到魏忠身边,几下解开他的哑穴,同时边拔出腰间的长剑,边指挥着几个家丁上前。 马厩虽不小,可容下好几十匹马,但此时里面还剩下十多匹马,上十个黑衣人,再加上无忧公子带领的人前来对峙,里面的空间显得尤其拥挤。 领头人因遮住了面庞,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仍然沉稳地大声喊:“不要慌,一个接一个冲出去,弟兄们,让马全速跑起来!” “是!”应答声一片,门外的马蹄声顿时大作,几十匹负重的马同时奔跑,连地面都感觉到了极度的震颤。 无忧公子二话不说,飞身举剑向那领头人刺去,领头人此时已专心致志对付眼前这一人,举起手中两寸宽的大刀去格挡,剑与刀剧烈碰撞,发出明亮的火光。二人旗鼓相当,迅速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刀来剑去,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其他人此时已加入了战斗,几名家丁和魏忠去拉扯剩下的马匹,却被围攻的黑衣人一个个打得爬不起来。趁他们倒地的间隙,一匹匹马又冲出了马厩。家丁们见状,拼死站起又去抓,却被黑衣人毫不留情地再次打趴。眼见着所有的马匹几乎都要消失了,老七哭着喊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啊,你们这些强盗!” 马儿却听不懂他的哭喊,在黑衣人的皮鞭下,撒开四蹄猛跑,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主人此时仍在酣睡。老七忍痛爬起来,一个个去踢那些马夫们,可他们如醉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很快,家丁们已全部倒地,哭喊着却爬不起身,魏忠也满身是伤,但嘴巴仍没闲着,对着那些黑衣人破口大骂。骂的极其难听,他倒是也不怕黑衣人来杀他,因为他已看出来,那些黑衣人只为劫财,并不以杀人为目的,故而在下手时并未下杀着,只求将他们打倒在地,然后将马迅速赶走。 黑衣人对他的破口大骂毫不理会,很快,马匹已经全部赶出去了。整个马厩中站着的人仅剩下周边围观的几个黑衣人,在场中打得胶着的无忧公子和领头人,还有一直焦急地站在离无忧公子不远的地方,死死盯着他的曾晚晚。 无忧公子几次提醒她站远点,小心刀剑伤着她,她却充耳不闻,一副心思全然都在无忧公子身上,时而上时而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哥,天快亮了,快走!”旁边一个黑衣人提醒着。 那领头人稍稍侧头,果然,天边已开始露出微微红色,刚才还模糊不清的人影现在也已逐渐清晰。他急着收手,一阵猛砍逼着无忧公子连连后退,便马上收手飞身朝后退去。无忧公子却不肯放手,喘息片刻便要立即追赶。 “大哥快上马,我们来断后!”两个黑衣人纷纷叫着,已将一匹马的马缰匆匆挽起,在后面狠狠给了它屁股一皮鞭,马儿尖声嘶叫,领头人同时一个轻功迅速飞身上马,一人一马顿时便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无忧公子见状欲追,那两名黑衣人却早已从背后拔出两柄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射向他。 “无忧公子小心!” “小姐!” “小心!” 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无忧公子已轻轻松松将眼前飞来的其中一支箭格挡开来,那箭“嗖”地直插身后的廊柱,入木三分。 另一支箭转眼间迅捷而至,以无忧公子的身手,格挡开来并不在话下,可一边的曾晚晚却已边喊叫着边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无忧公子见状大惊,一时慌乱间只得将奔过来的女子迅速推开,箭却已来不及格挡,“噗”地一声直直射入曾晚晚的臂膀,箭头穿臂而过,鲜血四溅,中箭人惨叫一声随之倒地,惊呼声四起。 “小姐,小姐!”魏忠哭喊着爬过来,和无忧公子一起将曾晚晚扶起,几名家丁也赶紧爬过来。那两名黑衣人愣了几秒,见眼前人全都围在一堆,两人不敢停留,一起迅速飞身上了同一匹马,狠狠一皮鞭抽在马臀上,马惊叫着冲出马厩。 “无忧公子,你快追啊。这,这可怎么得了啊!”老七望着远去的马匹和空空荡荡的马厩,欲哭无泪。 “怎么追啊,一匹马都不剩了。”另一名家丁也哭了,几个彪形大汉此时却像小娘们一样,他们不敢想象如此重大的损失该怎样向京城汇报。这些年,曾家在整个大梁都是龙头老大,只有他们抢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敢来抢他们的。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偷抢茶叶马匹的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他们曾家身上! 可如今看来,要变天了! 攸乐此时却已没有任何心思在那盗匪身上,她将几近昏迷的曾晚晚几处大穴点住,又拖来几捆干草让她就地躺下,这样能稍微舒服一点,又冲上楼去取来一个药包,魏忠帮忙打开,里面有金创药粉,止血膏和白纱布。 “将她扶好。”攸乐命令魏忠,又不由分说地将她右臂的衣服撕开,如雪的手臂全都展露无遗,但此时谁也不会去注意这些,只看到血肉模糊的手臂,下半截已满是鲜血。 曾晚晚面无血色,妩媚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魏忠不忍去看小姐的脸,更不敢去看小姐的手。他也是习武之人,也曾见过血,见过死人,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他最在乎的人,甚至比自己的父亲都还要在乎,从小到大,他都全心全意在呵护着她。此时,他紧皱眉头,稍微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紧接着,只听“扑”地一声传来,金属与血肉迅速分离,魏忠随之感觉到的便是喷射而来的满脸热乎乎的鲜血,同时一声惨叫,这惨叫几乎能刺进所有人此时脆弱的心脏。再睁眼看时,无忧公子已将箭从手臂中拔出,手上,脸上,衣服上满是鲜血。 曾晚晚在惨叫一声后完全陷入昏迷,攸乐让魏忠将她放倒,又将止血膏和金创粉厚厚地倒在伤处,两人配合着一起将纱布绑在手臂上。直到所有的一切全都完成,攸乐才松了一口气,瘫软在一旁的地上。 “你可真够狠的!”魏忠咬牙切齿地道。 “无忧公子,这可怎么办啊?大小姐受了伤,所有的马和茶叶都被抢了,曾公子,曾公子会扒了我们的皮啊!”老七和几个家丁跪伏在地,痛哭失声。 攸乐环顾四周,不远处的仓库边,上百名马夫仍然在倒地酣睡,全然不知这里已发生过如此激烈的一场战斗,马厩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地的马粪和刺鼻的臭味,丝毫看不出之前的痕迹。 她表情冷淡,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冷静地让老七他们几个去将所有的马夫全部唤醒,然后再集中到一起。 老七和三个家丁嗓子都快喊破了,这些马夫们依然鼾声如雷。最后,他们只得依照无忧公子的方法,将一盆盆凉水全都泼到他们身上,个个才激灵着清醒过来。他们一个个浑身湿漉漉的,看到不远处的马厩里竟然空空荡荡,一时有些发蒙,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反应快的有几个冲到马厩边仔细查看,好像马会变小钻地缝一般,确认了马厩里除了一堆堆马粪,连一匹马都不见了,才又哭又喊地跑过来:“马,马呢,马怎么不见了?” 此时,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极度的焦虑和恐慌,除了无忧公子。他满脸淡定,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之后才开口说话:“各位兄弟,昨夜来了一伙暴徒,他们首先在酒里下药,让各位兄弟沉睡不醒,随后趁大伙都睡着的时候,将所有的马匹和茶叶都偷走了。” 众人一片哗然,顿时骂娘的哭喊的慌成一片,以老七为首的几个家丁更是放声痛哭。他们在此地近十年了,还从未遇到过这类事,以前还曾派人夜巡,见多年来平安无事,不禁放松了戒备。这次还有无忧公子助阵,他们更加放心了,谁知竟会出这等掉脑袋的大事啊。 无忧公子环顾四周,见众人一片慌乱,都已无心听自己在说什么,只得“嗖”地从腰间拔出宝剑,并向众人面前的一根廊柱掷去。长剑穿入廊柱,这才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兄弟们,你们不要怕。有任何事,我无忧公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人承担。“攸乐站上一张长凳,大声道:“是我要求大家连夜将茶叶打包并放在马背上捆绑好的,也是我让大家一醉方休的,这些都被早已在暗中盯上了我们的盗匪利用了去。我无忧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想过今日会栽如此大一跟头,是我对不起大家,我疏忽大意了。现在,由我全权代表曾家,代表曾公子为大家发放补偿金,然后大家便各自散了,回到京城后也不用再去为曾家效力。。。” 无忧公子这番话无异于是又扔了一颗炸弹到人群中,上百人再次沸腾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犯了错,不用接受处罚,还能拿钱,天底下有如此的好事? “无忧公子,这,这做法未免太大胆,太离奇了吧?”一个说话稍微利索点的马夫站出来问道。 “我,我们不敢啊。” “这,这丢了马,丢了茶叶,已经是杀头的死罪了。哪还能拿钱走啊?” “我们今日走了,以后曾家要继续找我们的麻烦可怎么办?” 。。。。 众人七嘴八舌,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无忧公子的这些话。 “之所以要为大家发钱,也将大家遣散,这些都是曾公子的意思。曾家在京城一直是仁德广播,但近两年却屡遭构陷。这一次,又不知哪里来的一群盗匪将茶叶连同马匹一起抢走,这分明是又要和曾家作对。各位都是有家有室的,马帮丢了马,便是丢了活路,分给你们钱,你们各自再去找新的活路吧。我相信,以曾家的仁德,不论是曾老爷还是曾公子在此都会这么做的。”无忧公子说着,又叫魏忠去将他房间的所有银票拿来。 魏忠听他这一番奇谈怪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今天遭此大劫,对于在场所有人、对于曾家都是极大的损失与打击,这个无忧公子,他不仅不召集大家赶紧去报官,去追查丢失的财物,反而这么快就将所有人员都解散。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啊? 不过魏忠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曾家人,倒是乐得看穷苦人得利,于是,犹豫片刻便上楼拿下银票来。 老七等几个也听的是目瞪口呆,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原来传说中的无忧公子竟然就是这么办事的。可是,钱分了,人散了,事情就真的能了结了吗?曾公子手下那个陈水深,据说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啊,一想到这些,他们便不寒而栗。 攸乐见这些人个个瞪大眼睛望着自己,接过魏忠递过来的所有银票,朗声道:“今日遭此大劫,全是我无忧一人之责,我绝不会将自己犯下的错让各位去承担。这里还有剩下的三千两银票,大家全都分下去吧。”说完将银票递给老七。 老七根本不敢接,“无忧公子,这,这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无忧公子凛然道:“你怕什么?如今我们在明,有人在暗,他们不断设计陷害曾家,这下倒好,还敢来明抢。你们都把钱拿着,回去之后告诉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曾家是多么的仁义。犯了天大的错误,不仅不惩罚,反而还给你们补偿。从此以后,谁还敢再讲曾家的不是,谁还敢再传曾家的谣言?明明是有人想要恶意中伤曾家!”说完又对老七道:“我们马上就去县衙,让他们查最近过往的大批茶叶和马匹,封锁所有路口。我不相信,如此短时间内,他们便能将茶叶和马匹运出南中。若茶马均能追回,无忧保证还继续请各位来将它们运回京城,各位的酬劳照拿,且无忧今天分出的钱绝不会再收回。” 众人哗然,立即个个面色悲中带喜,齐刷刷跪了一地,大叫“感谢无忧公子大恩大德“之类的话。无忧公子命老七将银票分发下去,自己骑上枣红马,往县衙奔去。 这一天对于曾晚晚和魏忠来说,格外漫长。曾晚晚醒来后,听说无忧公子竟然如此行事,不禁大吃一惊,也忧心忡忡。这次到南中来,无忧公子是带了一万两银票的,如今倒好,一万两银票已全数花完,茶叶却连一片都无法带回,且还丢失了一百匹好马,甚至丢了上百个马夫。 这是怎样大胆的一个决定,是多么重大的损失。虽然于财大气粗的曾家而言,这些损失都无法伤筋动骨,但毕竟是一次极其严重的事故。究竟是谁,策划得如此精密,能将这么多的茶马一夜之间全都抢走,她不敢去多想。此次坚决要跟无忧公子一起赴南中,早就引起了曾无庸的怀疑,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能不认为是自己和无忧公子一道谋划了此次抢劫呢?虽然早已下定决心要和曾家决裂,但曾乘风那阴狠毒辣的眼神却一再让她不寒而栗。 魏忠则在一旁不断大骂无忧公子,骂他招来了贼人,还行事如此大胆,到时候遭殃的全是小姐等等。曾晚晚虽也不解,但也只是将疑问藏在心里,加之伤口疼痛难忍,也懒得去开口与魏忠辩解。 直到傍晚,攸乐才回到客栈。此时所有的马夫均已各自散去,仅余几名家丁愁眉苦脸地坐在门前。攸乐让老七飞鸽传书给曾公子,要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还说自己回到京城后再去向老爷和公子请罪,并安慰几个家丁们一切都会过去,自己会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不会牵连到他们。老七按照无忧公子的吩咐做了所有的事情,但仍然心有惴惴。 曾晚晚由魏忠搀扶着,站在攸乐的门前,他们一直在等待他回来。攸乐打开门,三人进房间说话,还特意将门紧锁。见这可怜的女子面色惨白,站立不稳,攸乐不禁满心愧疚。 那一箭若曾晚晚不去抵挡,她是完全可以格挡开的,可谁知她竟会如此不顾惜自己性命地向前冲,反倒扰乱了攸乐的心思,让这个无辜的女子受到了重创。她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可自己也是女人,如何能受得起这样的付出?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推杯换盏真真假假 “高夫人,明日我们便可回程,你的伤势要不要紧,能否经得起这一路颠簸?”攸乐关切地问道。 还未等曾晚晚开口,魏忠已冲上前,一把揪住攸乐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些劫匪是不是你引来的?你今天一天又去哪了,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地玩消失,你是不是玩上瘾了?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曾晚晚虚弱得开不了口去阻止,攸乐也一言不发,任由魏忠发泄完一通脾气后才幽幽开口道:“我有我的苦衷,待有朝一日,我会将一切都说给你们听的。” “别想再忽悠我们了,你老实告诉我们,到底是不是你招来这些匪徒,你还害得小姐差点丧了命,你。。。” “怎么可能是我招来这些匪徒?若我和他们真是一伙的,他们怎会拿箭射我?”攸乐气愤道,同时目光警觉地瞟向门口。 联想到无忧公子这些日子的诡秘行踪与昨夜的表现,魏忠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些匪徒的来历与他有关,况且昨日他们明明还看到和无忧公子同时出现在官道上的还有一顶轿子和另一匹马,那轿子和马都不翼而飞了吗? “那你今天一天都去哪了?前些天你又去哪了?还有,和你昨夜一起同来的人,今日却已不见了。我不管你是不是招来这些匪徒,总之伤了我家小姐,就是不行!”魏忠一切以自己的小姐为中心,句句离不开小姐。 “今天我一直在县衙,向董知县说明案情,又和衙役们一起去追查。前些日子我是处理一些私事,已经向你们解释过了。昨日一同前来的一顶轿子,里面是三位普通百姓,因要往京城而去,我见他们可怜,才带他们同行一段的。轿中的三人都是老人,手无寸铁,他们和我分别后就自己启程赶路了,所以你们二人始终也没见到他们。”攸乐耐心解释着。 “哼,别人信你的鬼话,我却不信。你时常鬼鬼祟祟,神秘兮兮,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我招来那些匪徒,于我有什么好处?若平安将这些茶马带回京城,我便可得五千两银子的报酬,如今我能得到什么?” 魏忠正准备再开口,攸乐已一个箭步冲至门边,并迅速将门打开,一个身影“咕咚”一下滚进门内。那身影毫无防备门会突然打开,“哎哟”一声惊叫,匆匆站起身捂着额头,满脸尴尬。 “老七,你这是干什么?”曾晚晚有气无力地问道。她知道这老七是曾无庸的心腹,此时躲在门外,一定是想偷听,估计他对于屋内这三人,都是充满怀疑的。 “回,回小姐,奴才见无忧公子刚回来,想问问他是否还需要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准备。”老七一脸不自然,但又不得不编个理由。 “你下去吧,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和董知县一起用过晚餐了吗?”攸乐淡淡地回答。 “是,是。。。”老七连退几步,赶紧下楼去了。听着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三人才相互交换了下眼神。 “回去收拾东西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明天我们便走,回京城。”攸乐柔和地看了一眼曾晚晚,她很想去亲近这个原本善良的女子,可如今,却不得不将这一切都忍下来,只叮嘱着魏忠要好生照看小姐。 曾晚晚本还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全都憋回肚里,只幽幽吐了一句:“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攸乐明白她的意思,她知道曾氏父子有多狠。这次茶马遗失一事的始末,老七肯定会全盘汇报给曾无庸,自己身上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回京之后即便不被这父子二人算计,估计也很难再得到他们的信任。但她不怕他们,回京城后,她已经有了长远的计划去对付他们。 而劫夺曾家的财产,只是他们计划链中的一环而已。 送走魏忠和曾晚晚二人,攸乐满心疲惫,正准备上床休息,又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开门一看竟是魏忠。见攸乐开门,魏忠一句话都没说,只给她一个狠狠的白眼,便要匆匆下楼。 “这么晚了,你去哪?”攸乐赶紧问道。 魏忠本不想回答,现在他看这无忧公子,觉得他完全是浪得虚名,行事也毫无章法,还害得小姐身受重伤,此时只想将他狠狠揍一顿才好,不过自己又没那个本事打得过人家。 “到镇上去给小姐买笔墨纸砚。”他冷冷地回答。 “她手臂有伤,还要写字吗?她要写什么?”攸乐很是纳闷。 “我家小姐,想什么时候写字就什么时候写字,想写什么字就写什么字,你管得着吗,还得向你汇报吗?”魏忠满肚子气没处发,正好借题发挥。 攸乐没再理睬他,见魏忠下楼,自己则关上房门。尽管纳闷他们此时还买什么笔墨纸砚,但心思也很快就转到了别的地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所了解的信息也是前所未有的令她震撼。 如今,已知父亲确实是被曾乘风所陷害,回去后自然能想办法将他解救出来,可母亲呢,她难道真的为了曾乘风父子而去配合谋害高家吗?如今,她已冷静了许多,觉得这中间定是有很多误会,哪个妻子会狠心地将自己的丈夫推进牢房,又有哪个母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离自己远去?母亲如此慈爱,是绝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无比思念还蒙在鼓里的凌云,无比想投入他的怀抱,享受他的呵护。前日分别之时,他那依依不舍的眼神似乎还始终在眼前晃动,想到这些,攸乐更是百感交集,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但心思再重,也抵不过身体的极度疲劳,因此,躺在床上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了。 她不知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的是,魏忠买回纸笔后,曾晚晚便开始奋笔疾书,边写边泪流不止。她知道,能够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她必须要争分夺秒。 第二日,攸乐便和曾晚晚,魏忠三人告别老七等人,启程回京城了。一路上,攸乐心思沉重,寡言少语,她也根本未注意到,原本一直想要和她套近乎的曾晚晚,也是格外的安静。除手臂有伤让其身体更为孱弱外,眼神中时常流露的都是淡淡的忧愁。唯独小白,因不再被困于一处而欣喜,一旦停下来时,便会兴奋地跑来跑去,这也给愁苦中的攸乐和曾晚晚带来偶尔的欢愉。 就这样,晃晃悠悠中,各怀心思下,三人在大约一个半月后才回到京城。离开时尚是初秋,此时已是深秋了。这一路都还算平安,只是曾晚晚更加瘦削,面色更加苍白,早已没有了以前那种妩媚风骚,只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她手臂上的伤因魏忠的精心照料,倒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在入城门之前,曾晚晚专门换上了以前在京城时常穿的服装,貂皮小褂,艳色长裙,显得妖娆多姿,又特意化了浓妆,将自己瘦削惨白的面色遮掩了许多。 三月前离开京城,离开高宅,离开曾家,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如今形势有变,她不得不重新做回那个令自己厌恶的曾晚晚。在南中发生的一切,她虽然未细想明白,但已隐约意识到,是无忧公子在幕后操控着一切,她想要帮他,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帮他。 还刚只到西城门外,攸乐便远远见到有一队人马整整齐齐地列在那里。领头的人骑高头大马,着簇新长袍,远看仪表堂堂,一派清雅。再近些才看清,这不是曾无庸又是谁? 乍一看到此人,攸乐内心不禁咯噔一下,以前只觉得此人和其父亲一样险恶,对其没有丝毫好感,但现在却有了更复杂的感情掺杂其中了,这人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弟,自己一半的血液是与他相同的啊。若此人为人正派,又如此风流倜傥,她该会为此感到骄傲吧。 可是,这曾无庸是肯定早知道他自己和高家众兄弟姐妹间的血缘关系的,他却何尝顾念过半点血脉亲情?思至此处,攸乐更觉寒心齿冷。 “哎呀,无忧公子,一路辛苦,辛苦。小弟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们这行程可是有些慢啊,等的我好心焦啊!”待攸乐一行离城门约只有数米距离的时候,曾无庸跳下马来,满脸堆笑地奔至无忧公子面前,并主动为无忧公子牵住枣红马的缰绳,等她跳下马后,又无比亲热地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真是辛苦了,你看,都瘦了一圈。”曾无庸的表情和话语都透出无限的善意。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面前的那双眼睛,攸乐看到的却是深深隐藏的狠辣与阴毒。她知道,曾家已经绝不再信任她了,此时对她热情无比,不过是想要麻痹她而已。 “曾公子,实在愧不敢当!此次出行,无忧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有负公子所托,无忧实在羞愧至极。。。“攸乐边从曾无庸双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边单腿跪地,准备先行致歉一番。 “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说!“曾无庸赶忙将攸乐拉起,半笑半嗔,“无忧公子是什么人,名满天下人人称颂,我曾无庸何德何能,竟能请您劳动大驾,后事先不提,单这份苦劳就足够我曾家感激不尽了。至于在南中发生的一切,都与公子毫无干系,绝非公子之责。” 见后面魏忠扶着曾晚晚此时已从轿中出来,盯着晚晚手臂上厚厚的白纱布,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嘴里说出来的仍然是对自家人才能说的话,“晚妹啊,你怎么搞的,去一趟南中,你瘦了一大圈,自己受了伤不说,还连带无忧公子也跟着辛苦。你说爹爹让你跟着去这一趟,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哥哥教训的是。”曾晚晚好似狐狸精附体了一般,一下子就妖娆起来,本是瘦削无力的身体,此时却变得格外柔软,轻扭细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攸乐,柔柔地道:“唉,哥哥你不知道啊,这无忧公子真是太客气了,妹妹想多照顾也照顾不来啊。” 攸乐望着这双眼睛,一时间有点恍惚,竟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曾晚晚,是那个眼中带愁的,还是这个眼中带媚的,只得尴尬地一笑道:“不敢不敢,曾大小姐千金玉体,何敢劳您大驾亲自照顾?” “你看吧,哥哥,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这无忧公子他瞧不上我啊。”曾晚晚轻移莲步,走到曾无庸身边,半撒娇半挑逗地靠在曾无庸身上。曾无庸看着这靠过来的身体,脸上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似笑非笑了一番,又将目光投向了攸乐。 “无忧什么身份,江湖草莽罢了,哪敢瞧不起曾大小姐啊,您太客气了。”场面话既然已经说了一箩筐,此时攸乐也不介意再多说几句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谦虚了。”曾无庸拍拍曾晚晚的手,将她轻轻推到攸乐身边,笑道:“大家都辛苦了。我已经在逸仙居定下了最大最豪华的包间,给大家接风。魏忠,你给我牵马!” 魏忠却抬眼看了看曾晚晚,曾无庸知道这个仆人是死忠于自己的小姐的,因此也不介意他此时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回应。曾晚晚给了个眼神,魏忠立马上前去帮曾无庸牵马了。 一行人来到京城达官贵人云集的逸仙居,几名小二眼色足的很,连忙奔出来牵马的牵马,拿毛巾的拿毛巾。还过来一个婢女搀扶着曾晚晚,因不小心碰到了她受伤的右臂,曾晚晚左手上前便是一个巴掌,狠狠地道:“笨手笨脚的,滚开。” 那婢女眼眶通红,眼泪却不敢掉下来,赶紧退到一边去站着了。攸乐仿佛又见到了以前那个风骚妩媚,专横跋扈的曾晚晚,眉间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皱,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晚妹,你干什么呢?一个婢女,和她计较做什么?”曾无庸也似看不过去了,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责怪着。 “眼睛不知长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该教训教训吗?”曾晚晚双眼瞟过那婢女,眼尾又掠过攸乐,见其双眉紧皱,只觉心口一痛,忙用手掩住,又杨柳扶风般上了楼。 待众人坐定,攸乐见小二均已离开,才离开座位,郑重地对曾无庸道:“南中之事,全是无忧无能,还请曾公子责罚。”说罢竟卸下腰间长剑,双腿下跪,拜倒在曾无庸面前。虽说一万个不愿意如此折辱自己,但此时绝不宜撕破脸皮,无忧公子必须在曾无庸面前仍然做足姿态。 “快起来,快起来!”曾无庸忙去拉,但攸乐却明明感觉到那双手绵软无力,毫无诚意。 攸乐也一动不动,保持着下跪的姿势,沉痛地道:“承蒙曾公子如此看重无忧,无忧却给公子惹下弥天大祸,公子无论怎么责罚,我都不会心存怨恨。初到南中,百姓们确实爱重,收得六百余石茶叶。无忧没见过大世面,这六百石茶叶便冲昏了我的头脑,本想尽快赶回,才命马夫们当晚尽全力完成打包上马,第二天便准备赶回京城的,谁知竟会出如此大的纰漏,那伙贼人应是早就盯上我们了,只怪无忧冒失。。。” 曾无庸摆摆手道:“你不用细说了,这些老七在给我的信中已说得清清楚楚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管老七怎么表达他的观点,我始终是信任无忧公子的。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雪亮的,若不是你前去,他们怎么可能卖给曾家这么多茶叶呢?你先起来,起来说话。” 攸乐仍然不肯,跪着一动不动。曾无庸见她如此坚持,只得无奈地叹口气继续道:“无忧公子是江湖名士,朋友遍天下,即便是南中边陲之地,也有自己的私事要办,这些我都能够理解。你连夜命他们打包上马,替我给他们最好的酒喝,最后还将银两分给他们,这些都是为了我们曾家着想,无庸虽是愚人,公子的良苦用心还是清楚的。比如前几日便有朋友来说我曾家大仁大义,在这件事上不仅不责罚那些马夫,竟然还给他们发了更多的散伙钱,这些都是在为我曾家买名声啊。这几年,曾家为什么止步不前,甚至有倒退的迹象,均是有小人在背后不断散播我曾家的谣言,才导致百姓们信以为真。这次虽然遭了灾,丢了钱财,可得到的却是更多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啊。我曾家虽谈不上富可敌国,但这万两银子倒还不至于让我们一蹶不振。所以,您何错之有,我又有什么可责罚的呢?” 若不是透过那双眼看到其中的冷漠阴狠,若不是放到攸乐身上的那双手虚情假意,仅听这些话,真会被这曾公子的诚意打动了,说的如此动听,如此恳切,完美无缺滴水不漏啊。 可攸乐深深知道,毒蛇就是毒蛇,绝不会改变自己的恶毒本性。他若暴跳如雷,反倒说明此人城府不深,而现在这般甜言蜜语,恰好说明其内心已饱浸毒汁了,只是眼前此人是誉满江湖的无忧公子,是景王爷的座上宾,他不敢随便轻举妄动罢了。 但攸乐此时必须配合着他把这出主慈仆孝的戏给演下去,听得此话,总得眼含热泪吧,总得激动万分吧,总得再三叩谢吧。攸乐都做到了,然后在曾无庸的再三要求下才站了起来。 一旁的魏忠看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两人谁是真谁是假,但两人却又表现得如此真诚,一点不像作假,真真假假太难分辨了。只得偷眼去瞧自家小姐,发现她始终面色冷淡,脸上如戴了一层面具般让人看不透。他心疼,小姐回到京城又该演戏了。秦大夫说,最长她还有一年的寿命,他多么希望小姐这一年能做回真实的自己,而不是逢场作戏痛苦万分,可如今的形势,怎能由得了她。 一个时辰后,这餐饭终于在和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了,期间推杯换盏,推心置腹,称兄道弟,热闹的不亦乐乎。眼看天色渐晚,曾无庸道:“无忧公子,您今晚是要回景王府吗?若不嫌弃,曾家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景王爷给您多少薪资,我曾无庸双倍给,您看如何?” 攸乐笑笑,拱手道:“曾兄客气了。无忧承蒙景王爷看重,愿意收纳我这个江湖浪荡子为幕僚,这次去南中,乃是王爷爱重,随我的性。但无忧既然已回到京城,自然没有不回到景王府向景王爷报到的道理。至于日后,无忧想来曾家,还恐怕曾兄不肯收留呢。” “如此,便不耽误无忧公子了,还请见到景王爷后,多为小弟美言几句。” “自然自然,告辞告辞。” 一番客套后,攸乐站起。离席前,见曾无庸和曾晚晚均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看也没看曾晚晚一眼便离开了。 站在包房窗边,一直目送无忧公子的背影越走越远,曾无庸才回到自己的座位旁,挥手示意魏忠出去,魏忠在小姐的眼神指点下,恭敬地退出包房,并关上门,立于门外。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按照你飞鸽传书的分析,此事是无忧公子所为?”此时,房间里只有这兄妹二人,曾无庸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狠毒以及语气中的冷漠。 “是,不仅我是如此分析,老七应该也是同样的看法吧?”曾晚晚看着这个兄长,肯定地道:“虽然他口口声声是为了曾家的名誉,可用这一万两银票以及上百匹良马去买这些名誉,未免太得不偿失了吧,我们曾家虽财大气粗,可还比不上高家当年富可敌国时的一半呢。他不心疼这些银子,我可心疼。” “那你说说真凭实据吧。”曾无庸懒得听她讲那些话,打断道。 “那疑点可就太多了。”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曾晚晚巧言诡论 曾晚晚掰着指头一桩桩数过来:“真凭实据再明显不过啊,一是无缘无故玩消失半月,二是他那晚带回来的人我们连看都没看到,第二天竟然都消失了,虽然老七确实看见了,说是几个老弱病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那是些什么人?三是非得连夜赶工,将所有的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好让匪徒不费吹灰之力便抢走;四是最明显的了,以好酒好菜引诱得那些莽夫们醉得不省人事,这样匪徒才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若不是那晚魏忠半夜起来方便,只怕无声无息地就全都盗走了,哪里还会有那后面的一战?”曾晚晚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那最后两箭是明明白白朝无忧公子射过去的吧?”曾无庸问道。 “确实如此,但以他的身手,对付那两箭绰绰有余。只不过做做样子,掩人耳目罢了。” “可我听老七说,你主动替他挡了一箭?”曾无庸端起桌上的茶杯,拿起盖碗轻轻抹着浮沫,冷眼横着这位妹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七什么狗pi眼神,他当时被打趴在地,哪里看得清。”曾晚晚“砰”地一声放下手中茶杯,两眼喷火,“我发什么神经,替那无忧公子挡箭?当时我离那放箭的两个匪徒最近,第一个人掏出箭来,那箭一下子射在我身边的廊柱上,我便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结果第二个人再放箭时,我直接被吓得晕倒。当时情况紧急,我径直倒向无忧公子那一边,那无忧公子本来准备挡箭的,结果被我扰乱了心神,赶紧将我推了一把,才总算没让那箭直扎我的心脏。” “也就是说,是无忧公子救了你一命?” “是可以这样说,不过若不是他将那伙劫匪召来,我又何来杀身之祸?” 看曾无庸一脸不信的表情,曾晚晚顿时急得跳脚:“哥,你,你为什么不信我,你若不信,你去问魏忠啊。” “魏忠?”曾无庸撇撇嘴,“你让他死,他都能愿意,何况还只是让他维护你?” “我明白了。”曾晚晚拖长了音调,将垂在两颊边的长发在手指上缠了又缠,“哥现在有了嫣儿姑娘,便不想要我这个妹子了,哼,我早该有这自知之明,还跑到你这来自取其辱干嘛。”说着起身叫门外的魏忠进来,又阴阳怪气地道:“你还不走,在这里看人脸色,有意思吗?” “好啦好啦。”曾无庸赶紧赔笑起身,轻轻拉住曾晚晚的衣袖,后者本也没打算真心就走,见当兄长的作出了挽留的姿态,只轻轻哼了一声便重新坐下,将头扭向另一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这次非得要跟着去南中?”曾无庸站起身,笑嘻嘻地将晚晚的茶杯端起,递到她唇边。 僵持了一小会,曾晚晚还是接下了那杯茶,半无奈半气愤地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替你去监督那无忧公子,我说过,那无忧公子和你宝贝的嫣儿姑娘肯定有猫腻,你偏是不信,你最好派人去查一查。这次要不是我跟着去,能发现茶马被盗事件便是他监守自盗吗?我知道,上次临川地库的事情之后,你们便怀疑我,可我跟那高莽枝有没有真感情你是最清楚的,难道我会帮他来对付你们不成?” “那依你的推断,这无忧公子到底什么来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我可拿不准,不过,有一件事情要请哥哥你告诉我实话。”曾晚晚收起往日满脸的妩媚,表现得异常严肃。 “什么?”曾无庸表现得相当警戒,在他这儿,秘密实在太多,随便哪一件都不是可以将实话到处讲的。 “歙州的蒋俊生你是认识的吧?” “蒋俊生,什么人?不认识。”他回答得太快太干脆,不带一丝犹豫,但从其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曾晚晚却看出了端倪。 “别蒙我了,哥,我知道他是你的人。”曾晚晚笃定地道:“那我现在基本就可以断定,无忧公子是兵部罗尽忠的人!” “此话怎讲?”曾无庸大吃一惊。 “不过既然哥说不认识那蒋俊生,或许我都是瞎猜吧。”曾晚晚卖了个关子,故意笑嘻嘻的不往下说了。 “这蒋俊生呢,确实是我曾经设计在歙州的一颗棋子,怎么他会与这无忧公子有关系呢?”曾无庸知道有些事不透露,是根本不可能套出更深层次的隐秘的,于是只得退一步,承认了自己认识蒋俊生。 “你看,这便是我跟着那无忧公子去南中的又一重大发现吧。”曾晚晚得意地笑着,“这次在歙州,我们便偶遇了蒋俊生及他的小情人芸娘,然后有一段时间,这无忧公子又消失了。其实,和那芸娘相处的几天时间,我已从她嘴里套出很多话来,她说蒋俊生的那些所谓证据,全都是一个姓陈的人透露的,让他将来有机会便去京城告御状,将罗氏一党统统拉下马来。她还向我描述了那姓陈的身高体貌年龄,那不就是陈水深吗?” 见曾无庸表情僵硬,曾晚晚又笑道:“哥啊,我是妹子,知道这些秘密怕什么,我又不会去告发你。蒋俊生那小子是跟罗尽忠一党有深仇大恨的,本来有几日大家是同吃同住的,结果后来芸娘说了这件事之后,这两人都消失了,我怀疑是这无忧公子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然后将这二人给不知带到哪里灭了口。若无忧公子不是罗尽忠的人,为什么要除掉蒋俊生?况且,哥你可还记得,当初散播谣言时,给曾家最致命的打击便是曾家将劣马充作优质马作为战马,这样的事,不是上前线作战的兵部传出来的还能有谁?” “可是,”曾无庸满脸疑惑,“兵部罗尽忠若想整我曾家,明着来便是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我爹才三品,而罗尽忠却是一品大员,皇上面前的红人,他想整垮我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家不是轻而易举吗?” “哥,你可真是当局者迷啊。”曾晚晚将自己的座椅挪得更靠近曾无庸,耐心解释道:“曾家是什么人?高家的亲家啊。高家是什么人,景王爷最贴心最要好的朋友啊。景王爷又是什么人,那才是真正的皇上面前红人,百分百能取得皇上信任的。他罗尽忠算什么,一个不小心哪天就被皇上撤了,掉了脑袋。罗尽忠若想要动曾家,不得看看高家的面子,看看景王爷的面子啊。” “他们应该知道,我们曾家其实和景王爷没有任何往来。。。” “这是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的。哥,义父虽然只是三品,但为什么现在朝中却如此受人尊敬,除了义父自身德才兼备以外,大家不也是看在景王爷的面子上吗,甚至,你再想想景王府和刑部那个公子马凌云的关系,好的跟铁桶一般,再往深想一点,不也是看在刑部的面子上吗?”曾晚晚轻哼两声,继续道:“虽然我曾晚晚风尘出身,但也算阅人无数,这官场上的规则,套路,我也不一定比哥哥你懂的少啊。再说了,临川地库,若不是曾家出面,他罗尽忠知道一星半点吗,还能得到任何好处吗?” “所以你是说,罗尽忠确实是想整垮我曾家,但是手段隐秘?那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曾无庸眉头紧锁,似乎有所怀疑,但此时头脑又是晕乎乎的,似乎接受了太多的讯息,一时没绕明白。 “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罗尽忠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你我还不清楚吗?他贪了多少军饷,钱粮,是我们能数的清的吗?人一旦有了贪欲,便如陷入了无底的黑洞,只求更多,不求最多。曾家这些年给他送了多少银子,临川地库一开,他又能捞得多少银子。可是曾家毕竟是知道他太多秘密的人,况且蒋俊生和陈水深所掌握的证据一旦被真的递到了皇上的手中,他罗尽忠有几条命?所以,趁曾家还毫无察觉之时,罗尽忠既将曾家掏空,又将曾家打垮,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一席话说得曾无庸冷汗涔涔,本因紧张而站起的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宽大的太师圈椅中,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他不是一定相信了无忧公子是罗尽忠的人,而是罗尽忠确实有这个意愿去整垮曾家,也有这个能力去整垮曾家。这半年多来,曾家屡屡受挫,今日被曾晚晚一说破,似乎桩桩件件都能与这挂得上钩。 见曾无庸如此失魂落魄,曾晚晚知道,自己的这番诡辩已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干脆再在这熊熊烈火上再添一桶油。 “最让罗尽忠无法忍受的便是,你们在暗中收集他的证据,罗列他的种种罪行,这已经最大程度上威胁到了他的安全,他岂能善罢甘休!” “可是,可是,这无忧公子,怎会和罗尽忠扯上关系?他,怎会被罗尽忠收买?”曾无庸头上冷汗直冒,脑子里一片浆糊,极力想让它转起来却始终无法成行,只觉得一根弦被这个妹妹握在手里,牵着朝一个暗无天日的方向行进。 曾晚晚从袖中轻轻取出自己的罗帕,为曾无庸拭去额角的汗珠,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忧公子不过是这两年声名鹊起而已,岂不是为了配合罗尽忠某些计划呢?” “为了对付我们曾家,罗尽忠值得费这么大心思,绕这么大圈子吗?培养一个无忧公子,让他在百姓心中树立起神一般的形象,要花费多大的代价,就仅仅为了对付一个曾家?”曾无庸思忖片刻后,脑子终于稍微清醒一点,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我猜,不单单是为了对付曾家。”曾晚晚将自己的罗帕收回,在手指间缠绕,似乎也陷入沉思,“他不是现在与景王府也关系密切吗,或许,也想对付景王爷,或者对付高家?” “那他下这么大一盘棋究竟有何用意?” “这个我也还没想太明白。但以我愚见,或与大梁皇帝有关。” “皇帝?”曾无庸听到这二字,吓得惊跳起来,刚被擦掉的冷汗又薄薄地渗出来,后背一阵发凉。 “是啊,哥你想,罗尽忠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但他最近这两年是否因江阴事件,与大渝作战战败事件被皇帝申斥,或许罗尽忠已生了二心,背弃大梁?所以,他布下天罗地网一盘棋,迷惑了所有人,就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曾晚晚边想边说,她虽强调这只是自己的一番猜测,但已足够让曾无庸胆战心惊。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曾无庸此时被曾晚晚的思路牵着鼻子走,听到的是自己从来没考虑过的,竟一时没了主张。 “哥,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在事情尚未完全弄清楚前,我们先不要有任何异动,也万不可表现出对罗尽忠的敌意,一切静观其变。若他真能布下如此大一盘棋,那罗尽忠此人就绝不可仅仅以一莽夫看待,他手下可是网罗了一大批愿为其效力之人啊。尤其是对这个无忧公子,我们更加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便是打草惊蛇了。” 曾无庸此时有些心慌,虽只是推测,但也被搅得心神不宁。他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步至窗边,推开精雕细琢的楠木花窗。 此时已入夜,街面清寂冷静,此处虽临街,但因已是初冬,除非为了生活所迫,一般人都不愿意在外多活动了。一阵微微寒风吹来,将曾无庸混沌的大脑似乎吹得更清醒明朗了些。 “现在可以肯定,无忧公子出现在我们身边,绝对不是偶然,但他的幕后到底是谁,以及他究竟要对付的是否只有我们曾家,尚未可知。”曾无庸待冷风吹得脸有些发凉时才关上窗,同时说的话也更像是经过大脑好好分析过了的,“若罗尽忠有嫌疑对付我们,那高家或景王府也是有嫌疑的。这些年我们自己做过的事,自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心里最是清楚,况且高家那兄妹二人至今都还毫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若暗中查得我们过去的一些所作所为,从而来处心积虑报复我们,这个概率反倒还更高些。” “高家?”曾晚晚嗤之以鼻,“如今的高家已风雨飘摇,一个空架子罢了,若不是我们这两年稍微停了停手,高家早就从大梁的名册上被抹掉了。高莽枝我还不了解吗,最是懦弱无能,他还能请得动像无忧公子这么高级别的人物?快别说笑话了!” “他倒是没可能,可不还有马凌云和景王爷吗,他们若想联合对付我们,这个可能性反而更大啊。”曾无庸沉思着,双眉紧锁。 “哥,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且不说二十年前的事,就是近十年的事,哪一桩哪一件是他们能轻易查得出证据来的,除了曾家这两年确实抢了高家不少生意外,他们压根不会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再说,高家曾家可是联姻的亲家,至少明面上,我们是一家人,他高家的生意不就是我曾家的生意吗?”曾晚晚冷笑一声,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嗯,也是。”曾无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近段时间,我一直派人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但始终还没查出幕后主使人,看来对手相当狡猾,我们在明他在暗啊。” “哥,先别想了,曾家这一两年确实多有不顺,但义父不是正风生水起吗,朝廷六部几乎全都受过我们曾家的好处,虽然爹目前只是三品,但二品甚至一品都指日可待呢。”曾晚晚力图将曾无庸的思维从推理中拉出来。 “但愿这是件好事,而不是成为被人攻击的口实。”曾无庸无奈的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哥,你太悲观了,怎么凡事都往坏处想呢,如今咱家不是形势大好吗。再说高家蹦跶不了几日了,我们先将高莽枝灭了再说,至少在财力上我们可以大增,有钱了,还愁何事不成?” “将高莽枝灭了,你真心舍得么,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曾无庸笑看曾晚晚,满脸都是戏谑。 “呸,我和他一日夫妻百日恩?要不是当年配合你和爹。。。”曾晚晚还未说完,曾无庸便起身捂住了他的嘴,“非常时期,小心隔墙有耳。” 曾晚晚夸张地耸了耸眉毛,便闭了口。二人又闲谈了会,曾晚晚表示不愿意回到高家,软磨硬泡地跟着曾无庸一起回曾府了。 攸乐从逸仙居出门后,并未回景王府,而是来到了一条僻陋小巷。那时天已擦黑,街上几无行人,这陋巷里更是灯光昏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轻手轻脚飞身上一户墙头,确认无一人跟踪,才跳入那户人家的院内。 这是李大新的家,多少年来都已无人居住,门窗早已朽坏,除了那堵院墙还没倒以外,其他的几乎都是一推就倒。攸乐轻捷地跳进屋,屋内一片漆黑。她也不用火折子,只在靠墙边摸索着,摸到第三块砖时又往下摸两块,手稍稍往里一推,那砖头便往里进去了。 她摸索着将一物取出,黑暗中将包裹的油纸层层剥开,最里面的东西已被她的手指感知到了。她又将油纸原样放回,砖头回位,这才将手里的东西铺陈开来,并熨熨贴贴地将它贴在脸上,手指一处处去感知,已无任何突起,这才又退回院外,飞身上墙头,朝另一条街道而去。 这条街道则与刚才的陋巷仿若两重天,街两边挂满了灯笼,且个个都点亮着,红通通的。人群熙来攘往,无比热闹,其实这个地方,白天反倒是安安静静,只有入夜了才繁华起来。街上行走的,多是体面的富家公子,夏天都摇着纸扇以示潇洒,冬天则都围着裘皮以示尊贵。 这里便是大梁京城里著名的长樱街,此处有大梁男人都愿意来的怡红院,丽春楼,吹香阁。。。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红袖坊了,而红袖坊此时最有派头最能拿架子的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头牌嫣儿姑娘。 “我说过了,这么晚了,嫣儿姑娘不见客的。”红袖坊门口,浓妆艳抹的安嬷嬷一遍遍地解释着,可眼前这人明显是讲不通道理的。那人二话不说,便往门槛上一坐,双脚摊开,便让大门几乎塞满,其他客人想进也进不去啊。且这人满脸络腮胡,一脸严肃相,腰间还挂一柄长剑,谁也不敢惹他。转眼间,红袖坊门里门外已集了数十人,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嫣儿姑娘除了入夜时分接待过曾公子以外,是从未接待过其他客人的。客官,您明日白天再来可否,我保证嫣儿姑娘明天第一个接待您?” “不行,今日非见不可。”那人完全不依不饶。 “你,你是不是大梁人,你哪来的啊,你就不怕得罪曾公子?”嬷嬷试探着小心威胁道。 “我管他真公子假公子,今日非得见嫣儿姑娘不可。”那络腮胡子油盐不进,把腿叉的更开,旁人根本无法通行。 嬷嬷满脸无奈,寻思着哪来的这么个不长眼的瘟神。 此时,门内出现轻微的骚动,众人皆将视线投了过去,原来是嫣儿姑娘听闻门口来了个无赖客人,才出来一看究竟的。此时,那客人是背对着嫣儿的,并未回头,但嫣儿一见那背影,眼中立即跳跃出喜悦的光芒,当然,她并未有半点显露出来,只是对安嬷嬷道:“嬷嬷,这样子还怎么做生意啊,要不让他进来吧。” 安嬷嬷当然是愿意让他进去的,哪个老鸨肯将财神爷送出门啊,只是这嫣儿姑娘平时傲性十足,如今又是曾公子最宠爱的人,哪一个她都不敢得罪,才不肯轻易答应这络腮胡汉子的。此时见嫣儿姑娘允了,忙笑嘻嘻地道:“快起来进去吧,嫣儿姑娘允了。”那汉子依旧面无表情,站起身便朝内走,跟在嫣儿姑娘身后进了包房。 (本章完) 第六十章 谋反初露端倪 刚进包房,嫣儿便笑嘻嘻地扑过来,一把抱住眼前人,“哈哈,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那络腮胡子稍稍用劲将她推开,一本正经地沉声道:“嫣儿姑娘请自重!” “嘿嘿,你到青楼来找烟花女子,自己都不自重,还要我自重?”嫣儿欢快地又扑过来,趁对方一个不注意,一把向那汉子脸上抓去。那汉子急忙闪躲退后一步,嫣儿又一个黑虎掏心过来,趁那人慌乱低头之际,手心稍向上一点,五指并拢,一把将他脸上的假面扯下来。 来人此时正满面笑靥,一脸春风。 “攸乐,你装神弄鬼,看我怎么收拾你!”嫣儿笑嘻嘻地将攸乐推到自己床边,强行将她的鞋袜扯下来,要去挠她的脚板心。 “好了好了,嫣儿,开个玩笑,哎哟哎哟别抓了,哈哈。。。”攸乐边笑边躲避着嫣儿的魔爪,两个女子疯成一团。 “哼,不仅我要挠,明日我还要浩哥也来挠。”嫣儿假装生气,手上的力度倒是丝毫没有减小。 “嫣儿,别胡说。”攸乐迅捷跳起,彻底躲开嫣儿。 “哼,谁让你装神弄鬼?要不是我出去,你便进不来了。”嫣儿帮攸乐将鞋袜拿过来递给她,又笑道:“嗯,没按我们指定的方案见面,进来了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看来这次南中之行定是有好消息了,是吗?快说来听听!” “什么都躲不过你这小丫头。”攸乐拿自己的臭袜子在嫣儿头顶轻轻敲了一下,后者赶紧躲开,“不过,也不仅仅是因为本姑娘心情好,打扮成这样也是掩人耳目啊。若是无忧公子大摇大摆地来找嫣儿姑娘了,这嫣儿姑娘明日不就得被全大梁的姑娘羡慕嫉妒死啊,看你还怎么做生意。” “好,无忧公子大驾光临,嫣儿荣幸之至。”嫣儿盈盈拜倒,突然又伸手一把掐住攸乐的细腰,笑道:“无忧公子,来都来了,那就先让嫣儿轻薄一番吧,免得到时候便宜了司徒浩那臭小子了。” 攸乐咯咯笑着躲开,又正色道:“嫣儿,浩哥和我,真的不合适,我一直拿他当哥哥,你要再胡说小心我打你。” 从夜秦回南中的那一段路,攸乐内心虽一直记挂着茶马之事,但却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凌云靠近自己时,那熟悉的男性气息,熟悉的心跳节拍,几乎让自己沉迷于儿女情中难以自拔,今日再回忆起这些,仍是脸红心跳。 “好了,先不说浩哥了,说说有什么好消息吧。”嫣儿将一杯热茶递到攸乐手上,又过来亲热地紧挨着攸乐。 “我和马凌云到了夜秦之后。。。” “等等等等,你,和马凌云?你们俩相认了?”嫣儿一脸惊奇。 “没有,只是偶遇,他也是到夜秦去查当年的案子。”攸乐的表情颇有点不自然。 “哦,”嫣儿撇了撇嘴,把头轻轻靠在攸乐肩上,柔声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俩当初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我也乐意见到你们再续前缘。只是,唉,可怜我浩哥,这五年来一直单相思啊,其实,攸乐,我也真心希望你能成为我嫂子呢。” “你这傻孩子,”攸乐刮了刮嫣儿的鼻子,“哪跟哪的事啊。现在哪有心情提这些,再说,”她的语气陡然黯淡下来,“凌云,他爱的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单纯可爱的高攸乐,而我只是表面儒雅却满腹心机的无忧公子,虽能博得他的认可,可与其成为至交好友,恐怕却难以成为他的心上之人。” 她不向马凌云坦白自己的身份,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保护刑部尚书一家,另一方面,其实却也是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脆弱,那便是凌云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这脆弱会压垮自己,在家仇未报之前,她绝不能允许这脆弱迸发出来。 眼看一团高兴的攸乐似乎要跌进忧愁的漩涡了,嫣儿赶紧摇摇她,道:“继续说继续说,到夜秦之后呢?” “哦,我们查实了我父亲当年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杀人,只是失手伤人了而已,那伤根本不致死,真正的杀人凶手是曾乘风,他陷害我父亲,且父亲毫不知情,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人。多年来一直心存愧疚,所以当有人去告他时,他丝毫没作分辨便认罪了。”这是攸乐五年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了,说起这些来,连音调都变得高昂了起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伯父终于可以沉冤得雪。其实看你就知道啊,要是伯父是杀人犯,他们怎么可能会教育出你这么善良单纯的孩子来。” 嫣儿的这番话却让攸乐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父亲是被冤枉的,可是母亲呢,她是主动配合曾乘风陷害高家吗,她还在乎这些儿女们吗? 嫣儿此刻却转了话题,道:“曾无庸现在已对我非常信任,几乎无话不说了。攸乐,我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曾氏父子可能要对景王爷下手。” “啊?”攸乐大惊,急问,“怎么下手?暗杀吗?那王爷岂不是相当危险?” “那倒不是,曾家还没那么简单粗暴,他们一向可是玩阴谋的高手。景王爷被暗杀,这还了得,迟早得将幕后人查出来。他们想玩的阴谋应该是想要诬陷景王爷谋反。” “谋反?谁谋反都有可能,唯独景王爷最不可能。他一个闲散王爷,连朝事都很少过问,又深得皇上的信任,他有什么理由谋反?” “攸乐,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说的人多了,假的也便成了真的。曾乘风现在凭着他与各朝臣通过贿赂得来的友好关系,煽动他们到皇上面前去捕风捉影,若再使点别的手段,使皇上看到所谓的证据,到时候,不信恐怕也要信了。你别忘了,珂玥王妃可是夜秦人,这是他们最能利用的一点。而夜秦和大梁,目前的关系已经相当微妙了。”嫣儿难得的表情严肃,心思沉沉,“当然,截至目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前,曾无庸应该都还只是一个大致的想法,但景王爷须得多加防范。” “如何防范?没有任何影子的事情,让景王爷去皇上面前申辩吗?珂玥是夜秦人不假,夜秦和大梁一向交好也不假,难不成他们要去和夜秦的人勾结起来陷害王爷?“攸乐想至此,心头更是一紧,“不行,我们一定要提前准备,若有可能,我马上便要去夜秦一趟。” “哎呀,攸乐,你才刚回来,这还没影子的事呢,你就又要走,你好歹要见见浩哥,看看他有什么进展啊。”嫣儿扯着攸乐的袖子摇晃着,柔柔地撒着娇。 “嫣儿,你不知道曾乘风父子有多阴狠狡诈,不提前防范,景王爷真得被他们害死。过些日子我就要往夜秦去暗中调查。” “好吧,这事稍后再说。”嫣儿正经道:“还有一事,之前曾经提过的,曾家貌似要参与一桩大事,如今,我已有了初步推论。此事关乎皇上的安危,甚至于关于大梁的安危。” “难道。。。”攸乐一惊,紧皱秀眉,“曾家想谋反?” 曾家胆大包天,阴狠狡诈,在攸乐看来,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嫣儿边思忖边摇头:“曾家没那个实力,即便他们再富有,这也不是仅仅靠钱就能做到的事,再说,他们也没那个动机。即便真是谋反,他们也只会是从犯,而非主犯。” “那依你之见,谁会是主犯呢?” 嫣儿谨慎答道:“从曾无庸的一些前前后后的只言片语中推测,有可能是罗尽忠!” “罗尽忠?”攸乐惊得手中茶杯差点跌落,手握重兵,狼子野心,近两年时常被皇上申斥的兵部尚书,确实既有这个实力又有这个动机谋反。 二人正低低絮语间,忽闻外面远远传来一阵人声,且越来也近,似乎又是安嬷嬷在阻止某人进入。 “曾公子,曾公子,这真的不能进啊,里面已经有客人了。” “安嬷嬷,本公子给你的银子从来不少吧,嫣儿姑娘什么时候夜间接待过客人,除我以外。。。” “这,这不合适啊,曾公子,这不是钱的事。” “砰”地一声,嫣儿的包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曾无庸一脸气冲冲地跨进屋来,眼睛在满屋子里乱转了一圈,包房内除了简简单单一张茶桌,几张凳子以外,任何家具都没有,所以眼睛所及已是一览无余。见只有嫣儿一个人在桌边悠闲地喝茶,他不禁面带羞赧,昔日的风流倜傥也重新挂在了脸上。安嬷嬷见房内竟然没有别的男人,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悄悄退出去掩门而出。 “曾公子,嫣儿怎么得罪您了,您要这样踢我的门啊?”嫣儿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冷冷地道。 “嫣儿,我一听安嬷嬷说,你接待了别的男人,我便急了,所以鲁莽了些,还请谅解。”曾乘风倒确实是爱慕这娇巧可爱的司徒嫣儿,在她面前立马变成一只温顺可人的小兔子,任由嫣儿抚摸拍打。 若看此时的曾无庸,实在无法想象此人心机深沉,内心阴暗,别说自己变成一只兔子,就是一只活兔子他都能一口吞掉。 “刚才是有一个男人来着。。” “啊?那,他人呢?” “走了啊。” “嫣儿,你平时从不。。。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你这是在我心口剜刀子啊。。。”曾无庸此时的楚楚可怜倒是真的。 “我若不让他进来,我们红袖坊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到时候安嬷嬷怪罪下来,我可吃不消。”嫣儿撅着嘴撒娇。 “我早就说过,让你随我去家里,你想怎样便怎样,谁敢怪罪你。” “我可不敢,令尊大人瞧不上青楼女子,众人皆知。与其被他羞辱,我还不如待在这里更逍遥自在些。” “不会的,嫣儿,我义妹,她便是青楼女子出身,父亲可疼她了。。。”见嫣儿表情冷漠,知道说破嘴皮也是白说,只得换了话题,“今日来,是想向你映证一件事。你可认识无忧公子?” 他单刀直入,连点过度都没有,着实让嫣儿吃了一惊,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倒是很好地解释了自己的表情,“无忧公子,当然知道啊,全大梁的人谁会不知道,再说了,上次在你府上,你不是引荐了我和他认识吗,怎么今日又来问我?”边说时,脑中边快速思考着,眼前这人接下来可能会问些什么。 “我是问,在我府上认识他之前,你和他认识吗?”曾无庸难得在嫣儿面前如此郑重严肃,双眼也紧盯着嫣儿的双眼,若那双眼睛有丝毫的闪躲与不自在,她的话便是可疑的,那嫣儿的身份便是值得怀疑的,即便自己再喜欢她,恐怕也要从长计议了。 可嫣儿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直直地回应着他的目光,声音也极为自然:“那怎么会认识呢?无忧公子虽名满天下,可在你府上见到他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全大梁知道无忧公子长什么模样的人也不多吧。” “当真?” “有什么不真?”嫣儿不耐烦道:“若我认识,我为什么要否认。我倒要问问你,这无忧公子怎么了,我和无忧公子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紧张?” 见嫣儿有些生气,又从其眼睛里完全看不出撒谎的迹象,曾无庸忙伸出双手去轻轻握住嫣儿的手,嫣儿生气地挣开却又被他拉了回来,轻声哄道:“好了,不认识便不认识吧,我们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 “哼,我知道,准是你那个义妹又在胡说八道。”嫣儿故作生气,用力挣脱,并站起身来,气呼呼地道:“我就不明白了,她用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来糊弄你干嘛呢,哦,我懂了,其实啊,她对你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故意说我和无忧公子相识,然后离间我俩的关系是吧。” “唉,你们女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啊,就是小肚鸡肠,互相猜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曾无庸又拿出一套屡试不爽的甜言蜜语,才将这耍脾气的小姐给哄好了。 夜深了,曾无庸虽百般耍赖,嫣儿照旧将他赶了出来,他也只得叹息着离开。临出红袖坊之前又专门问了下安嬷嬷,到嫣儿房间那人的长相,听说是个大胡子,立马放下心来走了。 安嬷嬷却一直没弄明白,那大胡子究竟去哪了。她不知道,一听到曾无庸的声音靠近,攸乐当场便跳窗而出,翻越红袖坊的围墙,早就回到景王府了。 当晚,珂玥仍然在等着她,虽只数月未见,两人仍泪眼婆娑。两个女子都不是多愁善感的柔弱之辈,甚至于在很多男人的心目中,她们二人反倒是英姿飒爽,有时甚至具有连男人都比不上的英武之气,可经历了诸多人世间的惨痛之后,反而一见面便仍控制不住内心最脆弱的情绪。 望着攸乐黝黑的皮肤,发白的嘴唇,风尘仆仆的男人衣衫,珂玥总也忍不住要掉泪。 擦干珂玥的眼泪,攸乐紧握了她的手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将南中之行的所有收获都一一告知了,珂玥惊喜万分之余,不禁又忧心忡忡。 “攸乐,二十年前这曾乘风便开始布局了,可见这人有多么深沉可怕。我真怕,他们父子二人若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会怎样对你。” “即便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无忧公子他们应该也不会再继续信任了。此次曾家茶马被劫事件其实有诸多漏洞,我本也未抱回来后还会继续被他们信任的打算的,且景王爷多次搅了曾乘风的局,他们只要稍微大胆点联想,便能想到景王爷和无忧公子都是对曾家不善的。”攸乐边思考边道。 但此时,她显然还是有些高估了曾无庸的智商,尤其令她没想到的是,曾晚晚会故意引导着曾无庸的思路朝另一个方向而去。那个可悲可叹的女人,此时已孤注一掷,为了无忧公子,她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那接下来怎么办?”珂玥有些着急,“不能继续获得曾家的信任,你还如何去接近他们?” “很多事情我都已掌握,根本无需再继续接近了。”攸乐冷笑一声。 “但你一定要更加小心才是,按照曾家以往的行事风格,对无忧公子不再信任,就必定会疯狂地要毁掉,他们不会给你再留机会了。” “你放心。”攸乐抚慰着攸乐,“以前是不知道这父子二人是蛇蝎心肠,如今既已知晓,我绝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话虽如此说,攸乐心里依旧是忐忑的。毕竟,自己和景王爷的身份已逐渐明朗,曾氏父子虎狼之人,岂会继续坐以待毙? “攸乐,明日我便进顺天府一趟,把你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义父。当年他的无心之失,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他于陈家,于莽枝大哥,都无任何愧疚可言。”珂玥欣喜道。 “嗯,我虽不便出面,但这事确实可先让父亲知晓,至少让他别在精神上继续折磨自己了。” “哦,这件事,你不准备告诉凌云吗?”珂玥试探着望向攸乐。 “他早就知道了。”攸乐有些吃惊,“他还一直未回京吗?” “自从上次从王府怒气冲冲离开,他就再没来过了。”珂玥也有些吃惊,凌云怎会知道这些,见攸乐有些神思恍惚,又不敢多问。这对怨侣,不知何日才能破镜重圆? 而攸乐此时未回话,只是在疑惑凌云为何如此长时间了还未回到京城,他到底又去了哪里? 女人的一些小心思,有时即便是闺蜜也很难去分享。这次南中之行,攸乐和凌云发生了太多的故事,有时临睡前拿来想想,那种小小的甜蜜就渐渐发酵,进而生出越来越强烈的思念来。 可是,自己不是已下定决心让自己摆脱开儿女私情吗,怎会又陷入情网难以自拔? 攸乐有些自责,大仇未报,国难当头,自己怎能纠缠于一己之私,可一方面又纠结异常,是否该找寻合适的机会,让凌云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大家紧紧团结在一起对抗曾氏父子?当无忧小姐变成了攸乐时,凌云能接受自己的改变吗? 让自己扮成男人,让自己生出许多男子气概,可在这件事情上,她却怎样也无法做到心硬如铁,坚如磐石。女子内心的千回百转,又怎是男子所能理解的呢? 珂玥见攸乐突然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握紧了她的手。 攸乐逼迫自己收回发散的思绪,和珂玥继续交谈,直至东方既白。 两人就最近的一些变化和局势又聊了很多,最令攸乐震惊的有两件事,竟然都发生在高家。一件是高莽枝最近频频与景王爷接触,一改以往这些年忸怩的姿态,多次主动找到景王爷,借钱借物借人都曾有过几次,当然,景王爷也着实有意帮助高家,所以对于高莽枝的请求几乎无一拒绝;另一件便是高莽枝身边始终伴随着一个长相奇丑无比之人,据说此人能言善辩,生意经官场经似乎都通达明了,仿佛混迹过其中似的。 这两条消息都令攸乐震惊,尤其是那个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阿丑。高莽枝的懦弱无能他是最清楚的,为什么他会突然转变态度,主动靠近景王爷,这不禁让她想起嫣儿今晚告诉她的曾家准备对景王爷下手的说法。 曾家会否安排了这样一个阿丑利用高莽枝接近景王爷呢? 她不敢贸然将此想法告诉珂玥,若因自己是异族女子而对王爷不利,不知珂玥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不过她的这些顾虑很快便打消了,阿丑绝不可能是曾家派来的人,而绝对是曾家的敌人。因为这个阿丑的出现,已搅得曾家惶惶不安,曾氏父子已深感此人难以对付,多年都不曾遇到过如此厉害之人了。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阿丑崭露头角 这已经不是最近的第一次了,高莽枝不知是抽了什么疯,整个人都变了似的,精神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三番五次上曾家门,要求和曾无庸面对面交流,请他将之前高家不得已变卖给他的几家商铺和银号还给他,至于钱,可以商量,保证不让他曾无庸吃亏。 这些年,曾氏父子与高莽枝虚与委蛇,不过是看中了高家的财产以及那神秘的临川地库,哪只眼睛正眼瞧过他。现在,他竟然敢上门,还请对方主动开价,在气场上,曾无庸便无法忍受。一个平时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人,如今竟然要与自己平起平坐,这如何能让他心平气和。在外人面前,曾氏父子一直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形象,但在高莽枝面前,连伪装都不需要了。 “砰“地一声,曾无庸将手中的茶杯连水带茶全都摔在光滑的水磨大理石地面上,稍稍控制了下情绪,才未将面前的几案掀翻。 “长安路的那几家商铺,自从我接收你们高家那个烂摊子后,花了多少心思去重新经营它,如今已是风生水起,这也已经成了我曾家的一块招牌,你们如今竟然好意思说将他收回。赶紧收拾你们的东西给我滚蛋,门都没有。”曾无庸气势汹汹,在自家花厅内急速地走来走去。 “曾公子,按照我们当年的协议,我们只是临时将长安路的商铺转交给您经营,我们是有随时收回的权力的。”开口说话的并不是高莽枝,而是陪同他一起前来的那个叫阿丑的下人。 在高家,曾无庸是见过他的,最初见此人时,只觉得这人其丑无比,可这几次,高莽枝竟然都是带了他一同前来。和曾无庸对答如流的,也是这样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狠人。这尤其令曾无庸愤慨,高莽枝何德何能,竟然得了这样一个有力的助手,而自己却只能有陈水深那样的莽夫,连一个能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请来了个无忧公子,却身份扑朔迷离,不仅没给自己带来一文钱的收益,反倒白白损失了一万两白银和一百匹良马。 “你算哪根葱啊,有什么资格和我对话?退下,滚开!”曾无庸气得银牙直咬,本来英俊的脸庞也变得丑恶起来。 “这是我高薪聘请的茶马顾问,阿丑先生。他如今已不再是我家的下人了,高家的所有生意均由他代理,你说他是否有资格和你对话?”高莽枝云淡风轻般笑着,再次介绍了身边的阿丑。 那日在夜秦,小玉和陈嫂子忍痛回忆当年的往事时,除了门内攸乐和凌云两人在侧耳倾听,门外还站着一个急欲揭开当年真相的人——高莽枝。 那日,他在门外泪流满面,经历了和攸乐凌云一样的心情跌宕起伏,毕竟,除了门内的亲姑姑,他也是真正的受害者。 但他仍然不敢进去和姑姑相认,因为有马凌云在里面,攸乐在他心里,是一根永远无法拔去的刺,是永远不敢去揭开的伤疤。 除了得知真相的伤痛以及喜悦外,他的内心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这些年来,自己对高家对高普沧,都充满了怨恨,对高家的经营也并未真正上心,才让高家财产流失殆尽。他必须尽全力,挽救高家的损失,必须以一个全盛的高家去迎接父亲从狱中归来! 那日,趁门还未打开之前,他便悄悄离开了小玉家门口,并迅速离开夜秦,回到了大梁京城。 自临川地库事件以及得知了高家的马帮多次遭曾家蓄意破坏后,高莽枝痛定思痛,断绝了任何再与曾家复合的希望,但是否该重振高家,他并未下定决心,毕竟自己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但切切实实弄明白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后,他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 该如何振兴高家呢,依照高伯的意思,有两件事是迫在眉睫的,一便是主动去联络景王爷,请景王爷利用多方关系,给曾家施加压力,为高家重新崛起造势,营造舆论,同时,若有必要,也要请景王爷出面,到各大票号商行贷出大量银票,以便补充高家生意所需; 另一件事,便是将身边这位叫阿丑的下人收归自己门下所有,让他为高家所用。高莽枝对于这个阿丑,之前是根本不想多看一眼的,因为此人实在是太过于丑陋,脸上的两道刀疤也瘆人无比。可高伯一再推荐,说他从小便聪明绝顶,饱读诗书,只因幼时脸部受了刀伤,导致无法去参加科举考试,才难以施展一身的才华。 高莽枝自设了几次考题,那阿丑均顺利通过,且完成得非常出色,在他离开大梁这段时间,高伯和阿丑也将高家仅存的几家店铺打理的仅仅有条,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将阿丑收至自己身边的,并命他为高家的茶马综合事务大管家。 自阿丑接下这一差使后,便和高伯一起,到京城临近的几个镇去收到了几百石的茶叶,又陪同高莽枝到景王府,请求景王爷的援助。高莽枝因心结,始终不太敢和景王爷,马凌云等靠的太近,但阿丑却巧舌如簧,且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令景王爷都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自此高莽枝在心中已认定,阿丑确乃奇才,高家的中兴或许要靠他来实现了。 曾无庸再次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阿丑,每次他绕至这人侧面时,总觉得此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接触到他的正脸,那种感觉便消失殆尽。 “如此丑陋之人也高薪聘请,看来,你们高家确实已经穷途末路了。”其实,这不是曾无庸第一次讥刺阿丑的长相。但每一次,阿丑的反应都是一笑了之,从未有半点怒气显现在脸上,那种潇洒凌云的姿态,不卑不亢的气概着实令曾无庸都为之折服。 “曾公子,您于大梁盛元十年正月和高大少爷立下字据,白纸黑字签下协议,因高家经营不善,高家自愿将位于长安路的商铺和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号共八家暂时转让给曾家,请曾家代为经营管理,议定期限为三年。如今,已是盛元十三年腊月,早已过了三年期限,高家完全有权力收回。当时,曾家以五千两银子暂时盘下这八家铺面,如今,高家愿将这五千两银子原数奉还。。。。” 阿丑滔滔不绝,可话音未落,曾无庸已不耐烦听他细说,只冷笑着踱步至他面前,“想要归还,可以,这三年我曾家在这八家商铺上耗费了大量的心血,虽然我们也曾赚了一星半点,但还远远不足以抵付当年的五千两银子。三年的经营费,管理费,伙计的工费,伙食费,我们给衙门的各种打点费,七七八八算起来,看在我们仍然是亲戚的份上,凑个整数,给我五万两银票吧。” “五万两?你。。。”高莽枝已气结,只差一点便要破口大骂,一旁的阿丑仍然不声不响,只轻轻拉住了高莽枝的衣袖,暗示他稍安勿躁。 “曾公子,自今年三月至今年九月,整整半年的时间内,我对这八家商铺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据我所知,每一天的进账大约是五百两银子,支出大约是二百两,每天便可节余三百两,一年便可赚得约11万两,如今八家铺面已在您手中近四年,那便是44万两,刨去您刚开始接手时生意需要开支的各项费用4万两,这近四年,八家铺面为曾家至少收入了40万两。曾家已是赚得盆满钵满,如今还要狮子大开口吗?”阿丑分析得有条有理,说完这番话仍是不急不躁,冷冷地盯着曾无庸。 而曾无庸听到这番话时的吃惊,已明显表现在了脸上。没错,近四年,这八家铺面便是曾家的摇钱树,阿丑分析的数据也与自己统计的不差毫厘。此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会将这些情况掌握得清清楚楚。联想起近两年曾家的处处不顺,他心头狂跳,一个无忧公子还没搞定,又来了个阿丑,他们到底是何方背景,目的何在? “一派胡言,这几家铺面明面上热热闹闹,很多时候却是只出不进,你想讹我吗?”曾无庸当然不肯承认,故意怒斥,想看看对手还有什么杀招。 “我这里有近四年来每家商铺的详细账本,您要不要看?”阿丑轻笑着,尽管这笑看起来比哭还要丑陋和令人厌恶。 “在哪里?” “自然是留在高家了,八个铺面四年的账本,垒起来怕有一墙之高了吧,怎么可能随身携带?曾公子若不信,待会便可以派账房先生跟我们过去,一本本查。” “你怎么会有我们的账本?”曾无庸冷冷地盯着阿丑,嘴里吐出的话如坚冰一般令人胆寒。账本乃做生意最机密最不可告人的,如今,他竟然说他拥有所有的账本,这无异于自己已经被剐的干干净净在人前裸奔了。 此时,对于眼前这个阿丑,他不仅仅是忌惮,而是动了杀机。 “这个不能告诉您,”阿丑面对着对手如剑般射过来的目光,坦然地迎了上去,“我们有我们的方法,这也是机密。” “好,那我们换个话题,即便是我曾家获得了四十万的收益,我现在开口要五万两银子的补偿费,这丝毫不过分吧。“曾无庸气急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笔直地站在阿丑的面前,意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曾公子,您已经超过了和高家约定的三年期限整整十个月的时间,这十个月您又收获了八万两银子。按照协议,这八万两应该已经归高家所得了。我们大公子宅心仁厚,知道曾家这两年多有不顺,因此这八万两也不要求您赔偿了,如今我们支付给您当初的五千两,再看在大家仍然是亲戚的份上,多付两千两,以报答您当初盘下这些商铺缓高家燃眉之急的恩情,一共七千两银子,还请曾公子笑纳。” 阿丑说完这一席话,高莽枝已在一旁满脸生笑了。他知道这阿丑厉害,但未想到却如此厉害,这些话都不是他高莽枝教的,全是阿丑自己的想法。此时,他对于这个阿丑,除了敬佩,还是敬佩,只差上前一步顶礼膜拜了。 “那我要是不还呢,怎样?”曾无庸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将话吐出,手中此时若有剑,他抬手就会直直地刺向那阿丑的胸膛,待他全身冒血时,看这张嘴还能否口吐莲花。 “曾公子,这事我们早已和刑部,景王爷以及京兆尹衙门通过气了,他们都看过了我们的协议,认为高家是完全有权收回商铺的,且只需要支付五千两银子即可。若曾家拒不执行,我们也已经请好了讼师,写好了诉状,到时候咱们便在公堂上见。”阿丑气度从容,面对着曾无庸的咬牙切齿,礼貌地拱了拱手。 果然,高家与景王爷,刑部都勾连在了一起,虽然高莽枝这些年不肯与景王爷,马凌云过多关联,但景王爷和马家依旧是偏向高家的。 曾无庸想着,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不断地向高莽枝灌输的思想便是高普沧罪大恶极,不仅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且打残了他的一条腿,高家是亏欠于他的,所以高莽枝不仅对高家有敌意,也顺带对景王爷和马家有敌意,这样高莽枝即便在受尽了曾家的欺负之后仍然不愿去向那两家求助。因为他们知道,一个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王爷,一个是手握重权的一品大员,哪一个他们都惹不起。 可如今看来,高莽枝已经完全不再受曾家摆布了,事态在一步步脱离自己的掌控。 曾无庸牙根紧咬,此时,他觉得自己已被逼至墙角,不做出暂时的退让似乎已行不通了。 “好,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别伤了和气,毕竟大家还是亲戚嘛。这件事我们再考虑考虑。。。”曾无庸沉默半晌,终于软了下来。 “曾公子,这事不容考虑,归还铺面已是铁定。”阿丑的口气无比坚定。 “好好好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既然如此,那总得给我们个缓冲时期,将所有的铺面都盘点一下,将善后事宜都处理好,三个月期限如何?”曾无庸语气放缓,面向阿丑。高莽枝自始至终几乎未开腔,所以他也根本懒得去朝向那个方向说话。 “一月足矣。” “好吧,各退一步,两月!” “成交!” 一跨出曾家大门,高莽枝便迫不及待地对阿丑表达了自己的无比崇敬之情:“阿丑,你太厉害了,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好似这生意便是你做的,高家以后所有的生意都由你来打理,你绝对能做好。”他眉飞色舞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哦,那账本的事,是你唬那姓曾的吧,我们家可没什么账本。” “这事,以后再向大少爷禀报。”阿丑平静地回答,今日虽打了胜仗,从他的脸上,话语里却听不出丝毫的喜悦,顿了一下又说:“大少爷,我家中有事,现在要向您告个短假,晚些我再回来。” “准了准了,哦,你不必再住在自己家中了,我让高伯给你收拾几间宽敞的屋子出来,你把父母兄弟姐妹等都接过来同住吧,反正有的是地方。” “谢大少爷好意,我会考虑的。”阿丑朝高莽枝拱了拱手,便匆匆朝另一方向而去。 而曾宅内,曾氏父子已进入密室,开始谋划最为隐秘的罪恶。无忧公子的倒戈,高莽枝的崛起,都令曾氏父子胆战心惊,他们要反击! 天已入冬,近黄昏时,街面有些清寂,只偶见三三两两的行人。而此时,攸乐却要出门。 她必须要尽早见到司徒浩,他整日待在高家,是否已打听清楚了这阿丑究竟是何人。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一步,自己和景王爷的立场已渐渐明晰,她不能允许阿丑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高家,出现在自己周边,出现在景王爷周边,以至于节外生枝。 “攸乐,你来了!”司徒浩每次见到攸乐,都是极其开心的,那熟悉的身影一闪现,他的心跳便开始加速,只是他不如嫣儿那般跳脱,只将满腔的激动强行按捺进胸腔内。 对于攸乐的喜欢,他从来不敢过多流露,生怕给对方过多的思想负担,他明白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位置,他也将这位置摆得很正,从未想过去逾越。很多时候,见到攸乐的脆弱,内心深处他也想要去给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攸乐所见到的行动仅仅是他递过来的一方罗帕,供她擦泪拭汗,然后再默默拿回,细细感受那上面攸乐的温度。 “浩哥。”攸乐满面笑容地也叫了对方一声。浩哥对他的感情,她深深知道,但无奈心中早已住进了一个人,浩哥的关爱她也只能默默领受,将这份感激与温暖藏在最深处。 两人闲话了几句便开始步入正题。攸乐从珂玥处得知高莽枝最近与景王爷接触频繁,不知是何原因,她始终担心,高莽枝怀有异心,或被曾无庸等利用来攻击景王爷。 司徒浩拧眉想了想,慎重地道:“高莽枝去找景王爷,我知道是高伯强烈建议的,因他已经意识到,曾家是永远不可能再对他温情脉脉的了。但是有一人,我却看不透,便是半年前到高家来的那个阿丑。” “阿丑?”果然,还未等攸乐开口,司徒浩便主动提到了这个名字。 “是的,如今的高家,似乎已由这阿丑说了算。”司徒浩有些忧心,“高莽枝和高伯都对这阿丑极其信任,已将这几年的账本都拿给他看,也将高家最要紧的几家铺面交给他去打理,且最近高家的生意有了较大起色。但我仍然担心,这阿丑是否别有用心,或者是由曾家派来的?” “高家如今只剩个空架子了,曾无庸应该没什么必要再派个如此精明的细作过来。若是真有如此得力的手下,他还不如留着自己用呢。”攸乐细想了一会又问道:“你是否去暗中盯梢过?” “有,他家住在离高家大约十里地的青果镇上,家中还有父母和一个妹妹,看样子倒都是老实人,平时也就贩卖点水果为生。他那个妹妹,貌似很稀罕这个哥哥,时常到高家来找他,给他送些吃的。”司徒浩边回忆边说道:“哦,对了,虽然那个阿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显然会功夫,有一次他在为柳伯母做竹椅时,我亲眼见他将碗口粗的楠竹连根拔起。” “一个既会功夫又如此精明的人,来到高莽枝的身边,且将高家的大部分生意都接管了并开始打理,这人的身份确实成迷。不过如此看来,此人应该不是去针对景王爷的。”攸乐分析着,她最担心的便是曾家安排了奸细去靠近景王爷,如今看来这个阿丑似乎只对高家的生意感兴趣。 高家几乎败落,若这阿丑得知高父下狱,高母疯癫,高莽枝又并非亲生且懦弱无能,高家已无其他后人,他是否想要趁此机会来谋夺高家的财产呢。这倒是有极大可能性的。 “哦,对了,这个阿丑似乎挺善良的,对柳伯母似乎颇为照顾。别的下人虽不敢对伯母有所怠慢,但毕竟不愿多去她的房间,但这个阿丑时常将丫头们不愿意干的活都揽下来,主动去柳伯母的房间照顾她。” 说起自己的母亲,攸乐的心似被钝器敲击了似的,有些疼痛,但又想要去忽略这疼痛。不管母亲做了什么,是否对高家不起,她都始终是自己的母亲,这是永远无法更改的事实啊。 阿丑,一个刚到府不久的陌生人,他会对母亲好,到底是处于善良的内心,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思虑间,攸乐感觉到自己的臂膀被轻轻地拉了一把,低头一看,正是浩哥拖着自己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围墙边的暗处,且向她作了个静声的手势,顺着他的目光,攸乐朝高宅的方向看过去。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阿丑身份曝光 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快速朝高家走去,步伐轻盈但有力,一看就是练武之人。他丝毫没注意到阴暗处有人正在观察他,头也不回地便进入了高宅。 “这便是那个阿丑。”浩哥悄声道。 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回音,司徒浩转头向攸乐望去,却见其愣愣怔怔,似陷入了沉思般。虽门口已无阿丑的身影,她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方向。 司徒浩觉得颇为异常,轻声问:“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攸乐答得有些犹疑,又道:“浩哥,这个阿丑我觉得有异样,我还会在京城待上几日,然后便可能要出一趟远门。这几日,我必须要弄清他的真实面目。” 司徒浩本来也觉得这个阿丑不简单,处处都透出和普通下人不一般的气度,虽长相丑陋身份低微,但却不卑不亢,毫无奴颜婢膝之气,因此也点头道:“好,我配合你。” “那。。。”黑暗中,司徒浩的眼里流露出太多的柔情,他知道攸乐看不见,才敢如此不拘束自己。他很想说,你想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天涯海角山高路远,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可说出来的仍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一路顺风,要保重!” “嗯,你也保重!”攸乐回应了一句,便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了。 司徒浩眼见着那略有些疲惫的瘦弱身影在黑夜中消失殆尽,才轻轻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高家宅院。 青果镇之所以如此命名,便是因此镇盛产水果。临近京城,且有如此物产,这个镇的居民几乎家家户户以贩卖水果为生,且生活都较富足。 阿丑一家四口是这一年多才从外地来的此镇,一家四口因家中大旱,生活无以为继,又得知高伯在京城高家当管家已数十年,所以才过来投奔的。不过也只是阿丑一个人受了高伯的提携而进入高家,其他的三人却只在这小镇上租了个小房子,也学着周边邻居贩卖点水果,生活倒也还算过得去。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和周边居民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异样。 近几日因阿丑的母亲染了时疾,所以阿丑回来得稍微频繁一点,凭他如今在高家的地位和收入,拿足够的钱来给母亲治病已是绰绰有余。攸乐接连跟踪了这家人几日,未发现有特别异常之处,但经过细致观察,这家人的一些表现却仍让攸乐有点疑惑。 阿丑的父亲母亲均约五十来岁,看起来老实巴交,连数字都不认识几个,做生意时斤两钱数都会算错。妹妹约二十岁上下,尤其单纯,不懂人情世故。明眼人便能看出来这家人来自偏远乡下,但阿丑却明显与这家人格格不入。除了长相可怖外,这人全身上下透出的俨然是世家子弟的气质,虽衣着寒酸,出入均为贫贱之地,却丝毫看不出此人有畏缩扭捏之态。 攸乐跟踪至第三日时,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原因起于兄妹二人之间一场小小的争执。阿丑连着两日都回到了青果镇的家中,带了些药材让妹妹煎给母亲服下,很快便会离开。 因知那阿丑有功夫在身,攸乐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隐伏在房屋旁的树丛里。幸而周边邻居较少,且树丛里杂草甚多,轻轻松松便可藏下一人而不被察觉。 这一日,攸乐眼见阿丑拎着药包进了屋,又很快出门了,但随之追出门的还有他的妹妹。那个女孩子虽长得还算标致,可眉目间缺少了些灵气,直显得有些呆笨。 “哥哥,你就不能在家里多待点时间再走吗,阿爹今日买了狗肉,我们炖来吃啊。”妹妹大声叫着哥哥,话语很清晰地传入攸乐的耳中。 “不了,我还有事,你照顾好阿妈,我明日再回来。”这是攸乐第一次听到阿丑开口说话,声音不大,很柔和,但在攸乐听来,却如雷贯耳般轰鸣。 这分明是自己熟悉的声音!虽已五年未曾听过,但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的声音都早已埋入了自己的心里,即便人的相貌变了,声音却始终很难改变。自己只因那时受了重创,也伤了声带,才会出现变声的。这人的背影,姿态和声音都与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如此相像,难道真的是他回来了吗? 攸乐觉得自己的心已狂跳到了嗓子眼,短暂的思虑之后,便强制自己的思绪再次回到现场。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妹妹撒着娇,扯着阿丑的衣角。 阿丑耐心地将妹妹的手分开,又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哥哥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妹妹呢?你别想多了。我是真的有事要走了,快进去吧,阿妈还等着你呢。” “你别骗我了,阿妈说,你是瞧不上咱们家,是吗?哥哥,虽然你将自己的脸划伤了,但我绝不会嫌弃你的,你也别嫌弃我好不好?”妹妹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阿丑听得这话,似乎很警觉地四处望望,然后才回到妹妹身边,轻轻为其擦去眼泪,轻声安慰道:“阿爹阿妈和你,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你们对我就像对亲人一般好,我怎么会瞧不上你们呢?” “哥哥,阿爹阿妈说,你是已经恢复记忆了,知道了自己是谁家的孩子,所以准备回去了,是吗?阿妹舍不得你啊,你不要走,不要走。”妹妹依然在哭泣,且越哭越凶,显然是非常看重这个哥哥的。 阿丑见状一惊,差点上前捂住妹妹的嘴,忙将那女孩推进了屋,周围一片安静。攸乐悄悄从伏身处起来,正准备靠近,门又吱呀一声开了,阿丑走了出来,朝周边警惕地望了望,才大步朝京城方向而去。攸乐急忙起身,跟在他后面约几十米处。 阿丑走得很快,有时甚至用上了轻功,不过幸而攸乐能跟上他的步伐,所以一直还没被甩开。大约半个时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二人已经一前一后到了京城的长安街。长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车马川流不息,人声鼎沸,攸乐很快便混迹人群中,这样更不容易被察觉。 阿丑先是进了一家卖茶叶的商铺,接着又进了一家银号,再后来又依次进了杂货铺,当铺,裁衣店等,他似乎丝毫没察觉自己被跟踪了,每次进进出出都显得非常自由。攸乐却已经发现,他出入的这八家商铺目前都是曾家的,但多年前都曾经是高家的。待阿丑似乎闲闲地逛完这些铺子,又匆匆往一僻巷走去。 二人从热闹处忽转入冷僻处,攸乐不敢跟的过于近了,待阿丑转入另一条巷才跟过去。 攸乐自幼在京城土生土长,对这里的每一条街巷都清清楚楚,这条巷名为断头巷,顾名思义,前面除了一堵围墙外,没有任何出路。可当她转入这条巷时,却发现已没有了阿丑的身影。 她疑惑着向前又走了一段,立即折转身往回走,可眼前忽地飘下一人来,身段轻巧,落地无声,随即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已逼至自己颌下。 “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阿丑声音冰冷,直直地盯着攸乐,却见眼前这人竟一动不动地仔仔细细瞧着自己,那灼灼的目光似要将自己融化掉。同时,对于自己的问话,对方也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是不是曾无庸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他,长安街的八家铺面他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他若不肯还,我们多的是方法让他还。想再使下三滥的手段,我阿丑可就不客气了。”阿丑眉目间透出凶光,手下的匕首也稍稍用劲,攸乐已感觉到些微疼痛,但此时,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此处,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声音也开始发颤。 “你,你是高革登吗?”攸乐颤声问道,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人,绝不放过他的半点悸动与犹疑。 这话无异于从晴天砸下的一个霹雳,阿丑眼里闪过的惊诧和震动足以令攸乐确认他的身份,但片刻的震惊后,他的回答仍然是冷冰冰的:“高革登是谁?” “高家的四公子,五年前莫名失踪,至今毫无音讯。”攸乐仍然保持着被阿丑挟持的姿势,但眼里已落下泪来。 “我不认识什么高革登。”阿丑将匕首收回入鞘,冷冰冰道:“曾无庸别想耍什么花样,高家迟早是要崛起的,收回这八家铺面还只是第一步。你让他早作打算,好自为之。你走吧!” 阿丑放开这个男人,但见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满眼凄凉地望着自己,眼泪扑簌簌直往下落,很是纳闷。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跟踪了他一天的人,却半点也无熟悉之感。莫非是被吓的,应该不至于吧?阿丑自己都觉得想笑。 阿丑转身要走。高莽枝叮嘱自己今天要尽早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他一起商量,他实在毫无任何心思与眼前这莫名其妙的人耗下去了。 “高革登!哥哥!” 这凄厉而温暖的一声“哥哥”让他浑身如触电般,愣在当场,脚步无法再向前迈动一步,全身的肌肉都貌似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 “感时思弟妹,不寐百忧生。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病容非旧日,归思逼新正。早晚重欢会,羁离各长成。哥哥,你还记得吗?” 这首诗,是儿时母亲教给他们的。遥寄当时,兄友弟恭,姊妹情深,父母摇着蒲扇在灯下对着几个儿女吟诵诗句,教孩子们要珍惜这一世的兄弟姐妹之情。 多年不曾吟诵的诗再次如天籁之音般响起时,阿丑一霎间觉得自己如时空穿越了般恍惚。多少年都不曾听到这样的话语,也没有人知道这些,除了至亲的父母及兄弟姊妹。 可眼前此人,明明是个自己丝毫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个人,长相清秀,但此时已因情绪激动而面带潮红,鬓发也有些散乱,只那不停落下的眼泪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心痛。 “你,你是谁?”阿丑的眼圈也红了,但他对于眼前此人仍怀有敌意。曾无庸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他们会使出种种手段来对付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如今,曾家被高莽枝和阿丑已快逼至绝境了,是否他们又会使出阴招,找了个这样的人来接近自己,迷惑自己? 攸乐没有回答,只是从自己贴身内衣处摸出一块玉来,颤抖着递到阿丑的面前。阿丑凝视片刻才接过来,玉很温暖,带着眼前人的体温,这是一块绿的似能滴出水来的茶叶型老坑碧玉,价值连城,但对于当年如日中天的高家来说,这玉也仅只沧海一粟,所以每个兄弟姊妹都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阿丑将玉紧紧握在手中,仍然不能确定眼前此人到底是谁。当年他遭曾无庸毒害时,攸乐尚安好,如今回到高宅,据高伯说,攸乐五年前便已失踪,生死未卜。可眼前此人,他明明是个男人,且容颜完全不似攸乐。 “四哥,二哥三哥五哥都早已不在,如今,高家就只剩我们兄妹俩了,哥哥啊,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攸乐此时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崩溃到泪如雨下。那凄怆哀婉的眼神足以令石头动容,又怎会不将眼前的哥哥打动? 高革登,高家第四子,是做生意的奇才,他博闻强识,精明过人,对于数字几乎过目不忘。高普沧当年最中意的便是这个儿子,认为他完全能承袭高家,并将高家的事业做得更大。只可惜后来,他一夜之间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与他见最后一面的高莽枝也是含糊其辞,成为高家的又一大谜团。 高革登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丑陋的脸因悲怆而显得更加丑陋。 “你,你是攸乐?” “四哥,我就是攸乐啊。”攸乐无法控制自己情感的洪流,扑到了哥哥的怀抱中。 四哥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年,被评为京城里最精明能干的少年,他能谋善断,目光敏锐,既深沉稳重又有胆有识,他是父亲最中意的高家接班人,他是兄弟中最爱逗弄自己的那个兄长,如今竟然相貌奇丑,隐姓埋名,这让攸乐如何不肝肠寸断。 可是五年了,她终于还能再见到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四哥,高家复兴的重担不再仅压于她一人肩上,这又让攸乐如何不欣喜若狂。 悲伤的泪与欢喜的泪交织在一起,哥哥的泪与妹妹的泪交织在一起。六年来,高家仅剩的两脉骨血终于还能够拥抱,尽管容颜都已改变,二人却都能从彼此的体温中感知对方就是至亲之人,都能从彼此的心跳中感知这份若狂的欣喜。 “攸乐,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革登颤抖着问道。 如果说自己的脸尚是被自己划伤的,且如今仍然刀疤可怖,那眼前的攸乐便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形象,但这个形象是干净而又漂亮的。是怎样的医术能够让一个人换脸,甚至换嗓音,换性别?革登不敢问,但又不得不问。 “哥,话太长了,等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总之目前我一切都很好。但是,你的脸。。。”今夜已流了太多的眼泪,攸乐知道,会听到让人悲痛的话,但也不得不问。 “我自己划的,为了不让人看出我的本来面目。攸乐,我从地狱重回人间,便知这人世间有些人比地狱中的恶魔还要可怕。所以,我必须首先把自己变成恶魔,才能将那些人也推进地狱。”革登将妹妹轻轻放开,为她拭去满脸的泪,可怖的脸上毫无表情,惟有眼里的光如寒冰般刺骨。 “那一日,高莽枝,曾无庸和曾晚晚约我外出吃饭,我毫无防备,喝了很多酒。等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在距离京城几十里地的一个乡里农户的床上躺着了。我丧失了记忆,是阿爹阿妈他们收留了我,他们说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老人见到有人将我后背绑上巨石,沉入湖底,等那些人走后,老人便将我救了出来,并送到了阿爹他们家。我丧失了记忆,在他们家待了四年,后来无意中头部受到撞击,我终于回忆起自己是谁,回到高家一看却已是物是人非。于是,我便将自己的脸划伤,待全部结痂后才潜入了高家,如今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只有高伯。”革登简短地讲述着,但话语中的悲愤和苍凉已足以令人胆寒。 “难道,是高莽枝夫妇和曾无庸一起干的吗?”攸乐咬牙切齿地问道。她不敢想象,那个即便不是高家亲生却被高家人待以亲生的人,那个对自己怀有异样感情的人,竟然会对自己的家人做出如此令人心惊胆寒的事情来。对于那个异姓哥哥,至今为止,她除了有些瞧不上,倒还不至于痛恨。但若他真参与了残害四哥的行动,这人将来是不绝能再留在高家的了。 “应该不是,救我的高人描述了几人的相貌,没有一人像高莽枝,其中有一人倒是像极了陈水深。”革登摇摇头。 虽然高莽枝懦弱无能,但毕竟受教于高家,绝不至于残忍歹毒至此。那日饮酒的情形似乎还历历在目,高莽枝心事重重且对自己无比冷淡,言语中似透出对父亲的种种不满,但对自己仍怀有兄弟之情,他不相信这个昔日的大哥竟会深沉至此,马上要亲手将他送入地狱了还能如此虚情假意。 这种事情只有曾氏父子才干得出来,他们才是真正的披着羊皮的狼,而高莽枝,这些年不过是被他们哄骗和利用了而已。这半年多,他重回高家,再次和高莽枝接触,仍然觉得大哥还是以前的大哥,且对曾家也同样多了几分同仇敌忾。 “四哥,你可知,高莽枝他,他并非我们的亲生哥哥。。。”攸乐脑子里闪过五年前暴风骤雨的那日在西山上的情形,仍觉不寒而栗。 革登点点头道:“我知道,高伯已经告诉我了,不过,这些年,他对母亲倒还算尽心,所以,他即便对高家心有怨恨,也还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攸乐,这是曾家下的很大一盘棋,他们数十年来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便是要将我高家打垮,从而取而代之。他们的心,实在比世上最毒的药都还要毒上十分啊。”他将妹妹的手握的更紧了,“攸乐,如今你和曾家人打交道,可千万要小心啊。” “四哥放心,这些年我已将曾家如何残害父亲,二哥和三哥的事情逐一调查清楚了,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世上最毒的毒蛇,所以,我会时时处处防着他们,不会给他们再来伤害我的机会,他们喷出的毒液已经伤不到我了。” “攸乐,你受苦了。”革登将妹妹再次一把拉入自己的怀中,滚烫的热泪汩汩而下,顺着颌下直渗入攸乐的发髻。 曾经年少青春,单纯无邪的小姑娘,如今却变成眼前这样一幅男人形象,这背后又是怎样令人惨伤的故事,他想都不敢去想。 此时,他只想便这样,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让她不再去劳苦奔波,让她再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二人紧紧地拥抱着,为失而复得的喜悦,也为充满希望的未来。 “攸乐,我会告诉高伯实情,然后让你隐瞒身份回到高家,去照顾母亲,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好吗?”良久,革登才将妹妹放开,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你放心,哥哥一定能将高家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的。” “不,四哥,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夺回高家失去的一切。”攸乐目光坚定地望着革登,“这些年来,曾家不仅仅残害了高家,他们还污秽了朝廷,祸乱了大梁,他们还想加害景王爷,是否还有更无耻的行径且尚待调查,他父子二人所犯下的罪行千刀万剐都不够。若仅将他二人正法,我手中的证据已经足够,只是我大梁仍然处于危殆之中,身为大梁子民,我们须以扫清国祚,振兴大梁为己任啊。”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朝堂颇不宁静 多年前的攸乐,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是高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父母膝下承欢的乖女儿,是饱受兄长呵护的小妹妹。她开朗大方,一个微笑便能让所有亲人都愁苦释怀;她娇俏可爱,一个撒娇便能让马凌云束手。何曾想过,这样一个女孩,有一天也会成长为满怀家国情怀的巾帼英雄呢?她的内心,不仅未被仇恨所扭曲,反而被浸润得更加包容和博大了。 革登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为自己的短浅而羞愧,还是该为妹妹的伟大而骄傲,但充塞于满心的,却是难以言语的心疼。 “攸乐,你是女孩子,不论是振兴高家还是肃清朝廷,这样的重担都不应由你一人来承担。”革登垂下眼睑,“自幼,父亲便教导我们,高家不应仅以自己的私利为重,更应以大梁的兴衰荣辱为己任,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只是,四哥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忘记了父亲的教诲,一心只想着振兴高家,却忘了身为大梁子民的根本。” “这些年,我和景王爷、药圣谷已经做了很多,但仅仅限于证据收集,说起真正震慑一些朝廷蛀虫,甚至将一些严重危及大梁的罪人打压下去,却还远远不够。如今,大梁内忧外患,岌岌可危,过几日我想去趟夜秦探听虚实,如今有些情况太过诡异了。” 兄妹二人换了个更加僻静的角落,从天色将晚一直说到东方既白。二人约定好各自的职责,下次见面的方式,便不得不分手了。 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夜,除了他们兄妹二人眼泪流尽了以外,还有另外一人,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谈话,衣襟湿了一次又一次。 马凌云,自和无忧小姐在普洱镇分手后,便护送三位夜秦老人往药圣谷,之后也一直住在药圣谷,除了攸乐的真实身份还不知道外,其他该知道的他全都知道了。司徒老谷主等都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很多事情也根本不想刻意隐瞒他。 今日他刚从药圣谷回到京城,本想到景王府去,哪想在集市上无意中发现无忧小姐在跟踪阿丑,他觉得甚是奇怪,于是也便悄悄地跟在二人身后,却不曾想过会发现如此惊人的秘密。 见到攸乐和革登二人相认,他本想冲上前去,也将他们抱在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可脚步却如焊死在地面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是高兴吗,确实,喜的恨不能告诉全世界,他的攸乐尚在人间,他所有的痴心都没有错付,他五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们仍可再续前缘,可为何却心痛如刀搅呢? 是痛苦吗,确实,她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历经了万千磨难后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人,一个改变了之前所有性情的所谓“男人”,可为何又如此欣慰呢? 那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如今已成长为家族的支柱,国家的栋梁,成长为一棵自己去仰视才可见的参天大树。 他难以用语言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似乎在吃加了黄连的蜂蜜,又苦又甜。他想酣畅淋漓地大笑,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内心剧烈的冲突让胸膛几乎要炸裂开来。 自己呢,自己能做什么,现在就贸然去相认吗? 是的,他多想去叫一声“攸乐”,这日思夜想的名字,终于可以脱口而出了。多想将她拥入怀里,让她永远都不再离开自己,永远不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多想紧握那结满老茧的双手,摸摸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庞,亲吻她的每一根发梢,每一寸肌肤。。。 可又想想这一年多来,他们曾经多少次在一起同甘共苦,攸乐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告诉他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她为何始终沉默,不是都在为他考虑吗?为了他不再继续痛心,为了他能忘掉她去开始新的感情,为了他不卷入高家的乱局,为了不牵连他父亲的仕途。。。这些他都懂啊。 攸乐啊攸乐,这样的奇女子让我到哪里再去寻,这样的女子如何不值得我马凌云拿一辈子去呵护呢。 想到此处,他一遍遍泪流满面,但内心却越来越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此时,东方渐渐发白的天空已泛出红晕,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晨曦即将刺穿黑暗了。 这几日,朝堂上似乎颇不清静。曾乘风虽仅三品职衔,无日日面见天子的资格,但他的眼线却布的到处都是。 据传回来的消息,兵部尚书罗尽忠被皇上当庭斥责,并被罚在家幽闭一月,缘由便是其在歙州的圈地活动依然未停。两年前罗尽忠便因此事遭到过皇上痛骂,且其当时已表示自己及其亲信绝对不会再有此类举动,结果,远在歙州秘密进行的活动不知被谁捅到了皇上面前,龙颜大怒,当庭威胁罗尽忠,若有再犯,绝不轻饶。以罗尽忠在满朝文武中的领导者身份以及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这样的怒骂实属罕见,让罗尽忠颜面尽失。 当日,罗尽忠表面恭顺领命,私底下却银牙咬碎,下朝堂后便在公开场合表示要将告密者碎尸万段,并紧急秘密联系歙州各府衙,暂避风头,停止各类活动,以待时机成熟再重新启动。 还有一件事,便是关于景王爷的。这位一向不涉朝事也深得皇上信任的闲散王爷,竟然也被皇上当众斥责了。虽说不如骂罗尽忠那样雷霆震怒,但也口气相当严厉,理由竟是王爷对侧王妃龟兹珂玥缺乏约束,纵容她与别国亲属频繁往来。众所周知珂玥王妃本就是异国人,且夜秦与大梁多年来一向交好,她和自己的亲属交往甚密实属正常,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平素这根本不会引起皇上的任何重视,这次不知何故竟也惹得皇上不悦了。 朝堂上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吹草动,民间便流言四起,关于这两位朝廷重臣的闲话顿时飞的漫天都是,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景王爷倒还好,平时结交的多是平民士人,也不指望再多飞黄腾达,仍是云淡风轻,嬉笑如常。 而那位罗大人却不然,据说气得卧床三日,并严令自己的儿子罗长林利用一切渠道打听消息到底是如何走漏到皇帝陛下面前的。这位跛脚的公子连夜亲自从京城出发赶到歙州,得知州密报,可能前段日子有巡抚安阳明秘密前往歙州,消息很有可能便是这位安大人密奏给皇上的。 后来,又过了几日,忽闻这位安大人得疾病,没过几天竟然暴亡了,一时间流言蜚语更是难以控制。但此事也似乎仅限于民间,朝堂上再无大的动作,这事也算暂时偃旗息鼓了。 “父亲,这是南中今年的新茶,晚晚带回来的,请您品尝。”此时,在曾府严实的密室内,曾无庸正捧着一杯新沏的热茶恭恭敬敬送到自己父亲的手上。 曾乘风接过儿子递过来的茶,先闻了闻,又闭上眼轻轻吸纳着氤氲的茶香,似在享受与回味那家乡的味道。这次去南中,所有的茶叶均已被抢,唯独曾晚晚尚属有心,自己还在箱底留了一些品质最好的,拿回来便孝敬义父了,实属难得。不然今年南中的新茶便无法尝到了,这对于曾乘风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年的南中新茶他没有品尝到的,若是从今年起断了,便好似人生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一样,是用什么都无法填补的。 本来,临川地库高莽枝的现身,让他对曾晚晚充满了怀疑,这次南中事件后,他对于这个养女,也不似之前那样排斥了。 “晚晚的伤怎样了?” “已无大碍了。” “那明日便让她回高家去吧。”曾乘风见儿子似乎要反驳,举起手来示意他别开口,“我知道她不愿意回去,但她毕竟仍是高家的媳妇,总住在娘家于礼制不符。再说,让她回去,是有几件差事要交给她。一是让他劝说高莽枝暂缓催促最近的商铺归还,曾家如今伤了元气,不能再经受任何一点损失了,等缓过这一阵,我们再来详谈此事;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曾乘风停了下来,阴冷的目光扫向儿子,“让她和高莽枝一道,上景王府去请那无忧公子上门做客,下月初一我们好好款待款待。” 父亲眼里所流露出的阴狠,曾无庸一看便懂了,密室里虽无人,仍压低声音凑过去,“父亲,这是何意?” “何意?”曾乘风将这二字声音拖长,视线慢慢抬起直逼自己的儿子,那眼中的狠毒连曾无庸都不寒而栗,“庸儿,如今曾家危机重重,虽然我们尚未确定这暗箭到底发射于哪一方,但无论如何,这无忧公子是脱不了干系的。他出现后,救了李大新,救了巩是新,杀了甄平儿,伤了曾老五,茶马被抢,马夫被遣散,银票被分发,桩桩件件,无一不表明此人与我曾家处处为敌的态度。虽然他以侠义之名救下那二人,可我敢肯定,茶马被盗绝对是他主使的。这样一个危险分子,还有必要让他继续留着吗?不管这无忧公子是罗家人,景家人,还是高家人,我们都必须要尽快除掉。他不是说茶马被抢事件后,曾家的名誉反而大增吗,就借这个理由,请他上门好好感谢犒劳一番。” “父亲,那您觉得此人到底是哪方的人物,果真如晚晚所说,是罗家的吗?我总觉得这分析似乎有些牵强。虽说我们确实暗中安排了人收集罗尽忠的罪证,但毕竟还捂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也未向外界透露风声,他罗尽忠从何得知,且专门安排了如此得力的人专门对付我们?”这些日子,曾无庸时常将这些事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为父也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曾乘风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眉头深锁,“反倒是,他更像是景王爷的人。” “此话怎讲?” “之前你们不是追踪过吗,那李大新,巩是新都被无忧公子救下了,若是此二人将过去的一切都说与无忧公子,且无忧公子又将这些都告知了景王爷呢?” “您的意思,景王爷要替高家出头?” “虽说如今高家倒与不倒,只在一句话之间,但珂玥王妃与那高攸乐关系非同一般,她难道不会在景王爷枕边吹风,请王爷帮帮高家吗?”曾乘风沉思着,手中的茶杯也越攥越紧,再用一分力几乎能将杯子捏碎。 手底下这帮人真是越来越无用了,让他们多次去打听那无忧公子的底细,却都被他给甩掉了,可见那人果然非同一般,处处防着曾家人。 如今,杀掉无忧公子已是势在必行,敌对势力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此次南中茶马被抢一事疑点重重,曾乘风几乎可以肯定无忧公子便是幕后指挥,可他为什么会这样做,究竟受何人指使,却始终未能想明白。但想来想去,无非也就是景王爷和罗尽忠其中之一,索性他便收买了皇上身边最得用的太监王大监,让他在皇上面前去告了二人各一状,皇上才有了之前对那二人的斥责。虽说无法让这二人伤筋动骨,但至少让他们目前能不好过几天,也缓缓自己心头之恨。 “景王爷多年来不太管闲事,他收留无忧公子做幕僚也仅是让他帮珂玥王妃去看管打理茶园而已,父亲是不是想多了?” “庸儿,你考虑问题太过简单了。想想最近几次,景王爷如何会突然出现在郑静石家中,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临川地库。虽说众所周知,他确实有夜间狩猎的习惯,可我们的两次行动都被他碰上,难道仅仅是巧合而已?一次是巧合,两次就绝对是刻意了。况且,在临川时,他可是将高莽枝一同带走了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难道不是心向高家吗?” 说起高莽枝,曾无庸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他相信,那样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也根本入不了景王爷的法眼。这些年来,据他所知,高莽枝与景王爷几乎没有任何来往,高家已是个空架子,高莽枝又非高家亲生,景王爷有什么理由还去支持高家呢? 但提到高莽枝,又不得不想到如今令父子二人头痛的那个长相极其丑陋的阿丑了。一个无忧公子都还没弄明白是何来历,又来一个厉害无比的阿丑,对曾家的生意几乎是招招毙命,如今,长安路上的商铺已经有一半都归还至高家了。这两年,曾家是犯了什么煞,屡屡受挫啊,如今,要缓解曾家的危机局面,解决掉二人似乎已迫在眉睫了。 曾乘风见儿子沉思,似乎一下子便看透了他的心思,冷冷地道:“那个阿丑还不妨,我们且慢对付,毕竟此人明明白白是在帮高家,生意上的事咱们也可以缓一缓。但那无忧公子,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几日竟然听说他还被皇上秘密召见了,说了什么连王大监都无法打听到。此人心机深沉,乃我们心腹大患。试想一下,如果所有的事都是这无忧公子整出来的,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可是,若他真是幕后黑手,那动机呢?说来与曾家有深仇大恨的也就只是高家,这无忧公子是否真与高家有所关联呢?”曾无庸思忖着,总觉得哪儿有不对劲,似乎有某种关联正在呼之欲出,却又不断跳跃,总也抓不住。 “据晚晚说,此人似乎还和嫣儿相识。”说起司徒嫣儿,曾无庸偷偷看了一眼父亲,见其似乎没有不悦,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如今曾家深陷泥沼,父亲是无暇骂自己常去烟花柳巷之地流连了,“但我多次探查过,二人并不相识,晚晚估计是出于嫉妒,信口胡说罢了。” “嗯。”曾乘风拖长了声音应答着,又语重心长道:“庸儿,烟花女子人尽可夫,切不可过于投入啊。那无忧公子多留一天,我们便多一分危险,他在暗,我们在明,他若想算计我们,我们防不胜防,所以,这件事加紧办吧。” “可是,父亲,”曾无庸本想就嫣儿再解释几句,但又想到与其多说,不如不说,又见父亲双眉紧锁,知其最近烦忧颇多,于是话锋一转,又说到了无忧公子身上,“那无忧公子是景王爷的幕僚,又蒙皇上召见,且素有侠名,民众对他甚是崇拜,我们怎能在自己府中杀他?” “谁说我要在府上杀他了?”曾乘风冷笑一声,“你爹十二岁那年便杀了第一个人,当年便是用毒。如今,数十年过去,用毒的方法也不知高明了多少,也毫不过时。”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在儿子面前轻轻抖了抖,“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七日后才发作。明日放入他酒中,据说过几日他不是要奉皇上之名外出吗,到时候死在路上,死在哪个角落里,与我们何干?” “父亲大人果然高明,过几日我便让晚晚去通知那无忧公子,且让他再过最后几晚安生日子吧。”曾无庸冷笑着接过父亲手里的小包,掖好后藏于袖袋中。 接下来,曾乘风又吩咐儿子抽空去看望自己的母亲,曾无庸虽百般不情愿,但也不愿再就此事多次忤逆父亲,只得违心答应,想着明日让晚晚多带些补品之类的到高家就已足够了,与那老女人,仅有母子之名,却无母子之情,有何看头。 第二日一早,曾晚晚连撒娇带哭闹,知道怎么都不管用了,只得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高家。高家的丫鬟仆从们倒是个个如常,对其敬而远之,高莽枝见她回来,心情却是极为复杂。 数月前一别,高莽枝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临走时曾晚晚的种种表现也令他相当吃惊,似乎这些年都看错了她,到底此人是善还是恶,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观之不透。但见她此次回来,臂膀上仍有白色绷带,听说是受了伤,脸色苍白,身体也似乎更瘦弱了几分,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心中涌起一阵怜惜,默默上前扶住了她,领她进了屋。 曾晚晚没有拒绝,只是很顺从地跟着高莽枝,看他吩咐下人打水,上茶,收拾房间,她都不曾发表任何一句意见。她的这些变化连下人们都深觉不可思议,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不满意,出入她房间时也战战兢兢,可到后来却发现她是根本不在意。 上的什么茶,吃的什么饭,衣服怎么挂,花盆怎么摆,她把这些看在眼里,目光却丝毫没聚焦到那里,眼神空洞,神思游离。几个大胆一点的下人悄悄聚在一处,纷纷议论大少奶奶是否神经出现了问题,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晚晚,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晚饭后,高莽枝见她神思不属,仍然表示了关切,“既然回来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好好地过吧。你看,现在阿丑来了,高家的状况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生意逐渐在回暖了。父亲在牢中已多年,我们到时候拜托景王爷,看能否将其接出来与我们同住。母亲经我们精心照料,情况也渐渐好转。岳父那边,若他们不再刻意挑衅,我也不会再继续追究。毕竟,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还是要向前看,我不想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你说呢。” 高莽枝毕竟是高家养大的孩子,温良恭俭让的品行已深入骨髓,虽说以前曾对这个女人有过厌恶也有过怨恨,但见她最近半年行事大不似以往那般令人生厌,心中不禁微生涟漪。对于曾乘风才是真正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一事,他也并不想去追究,一是没有能力去追究,二也是不愿意再去生恨,毕竟这事已过去了二十余年。能够将曾家曾经抢夺的高家财产重新夺回,守住高家,这便是他目前最大的心愿,也算是对得起高家的养育之恩了。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蓄谋已久的暗杀 “莽枝,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个水性杨花心狠手辣的女人吧?”曾晚晚凄然一笑,见高莽枝一脸错愕,又站起身来踱至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 此时,屋外已是一片漆黑,高府各处虽都散挂着一些灯笼,但那微弱的光亮根本不足以驱散沉沉的黑夜。 “晚晚,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高莽枝颇为不解,见妻子如此凄凉,更觉心痛。此时,初见此女的种种美好渐渐笼上心头,尽管已知那时的她仅仅只是虚情假意,他仍愿意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种种机心忽略掉。 他拿起一件金丝披风,轻轻地为曾晚晚披上,双手试探性地轻放于她的肩头,眼光略略瞟向她的脸,却惊奇地发现曾晚晚已是满眼含泪。 高莽枝心头一动,从胸前取出手帕,轻轻为晚晚拭泪。 “谢谢!”晚晚接下那手帕,客气地道谢,语音略有颤抖。 “莽枝,我这一生,作恶多端,想来也不会有好下场。”晚晚顿了顿,见高莽枝欲开口,又阻他道:“只是苦了你,这么些年,也不曾给你添个一儿半女,这是我最愧对你的地方。” 从在青楼时起,她自认从未爱过眼前这个男人,从未想过为他开枝散叶,也从未觉得有丝毫对不起他,可这个男人却为她跛了一条腿,也从未想着去找三妻四妾,如今想来,怎不是亏欠于他呢。只是这份情已无能力再偿还了,若尚有来生,她希望自己还能是江府的大小姐,还能与高家联姻,那时候便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了。 “晚晚,我们都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啊。”高莽枝从未见过妻子如此深情,不禁也悲从中来。这些年的起起伏伏,悲欢离合一起涌上心头,只觉喉头发紧,鼻子发酸,好容易才忍住自己的情绪,“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你的病我会请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我们后面还有的是时间去养儿育女啊。” “莽枝,来不及了。”曾晚晚的眼泪扑簌簌滚落,“有些事情,做错了便是做错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我们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无奈地被动前行。” 高莽枝将窗帘放下,扶晚晚坐回桌前,知她应是遇到了某些事,所以感慨颇多,因此也不多话,只静静地守护在一旁。 “我自幼便是个惹人厌的孩子,在我的印象中,除了年幼时母亲疼我以外,其他人都讨厌我,他们说我是ji女所生,不配进入大户,只配住在茅草屋内,父亲虽怜我母子,没让我们住进茅草屋,但也甚少过来探望我们。母亲过世的早,我便无依无靠,后被曾家收养,接受曾家的一切教育,更是变得面目可憎。我是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被世人所唾弃和鄙视,我在金钱和生存面前毫无尊严和信仰可言。我害的你二弟被陈水深杀死,害得你被父亲打断一条腿,害得四弟至今生死不明。我这个女人,早就该死了,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只是想再在这人间多看几眼,看善人是否终得解救,看恶人是否都有恶报。现如今,我是看不到这些了,只能是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为世间的好人多争取一点生存的时间罢了。我只是一个曾经作恶无数,想要改邪归正的迷途归人,只是一个想要改邪归正却又毫无能力改变这世间的懦弱之人。我没有资格去爱,爱人只会给人负累;也没有资格被爱,被爱更是令我难以承受。这,何尝不是我曾晚晚的悲哀之处?”曾晚晚低声自语,声音虽小却字字入耳,像是仅说与自己听,又像是在说与对面人听,只是高莽枝一脸茫然,完全不懂她在说些甚么。 “晚晚,你别想太多了。这段时间你去南中,我则抽空去了趟夜秦,弄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我不想再去追究过去的一切是非对错,我只想和你一起过好今后的日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待你,如何?我们夫妻同心合力,把高家重新撑起来,如何?”说至此处,高莽枝有些动情,揽上了妻子柔弱的肩头。 “不,那不可能的。”曾晚晚的声音如蚊蝇般弱小,却又如寒冰般刺骨,“莽枝,谢谢你这辈子娶了我,让我享受了为人妻的温馨。但是我做错了很多很多事,我必须要拿我最宝贵的东西去弥补。” “最宝贵的?是什么?” “命!” 高莽枝大惊,这声音细弱如游丝,但仍然被高莽枝敏感地捕捉到了。面对着妻子虚弱但坚毅的面容,他完全无解,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小姐,该吃药了。”门外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二人。他是最忠实的仆人,也是最可靠的亲人,无论怎样,晚晚都知道,他永远都会在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守护着,他不会容许她受到伤害,因此,为了保护他,很多话她也不愿去和他去说。 “进来吧。”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魏忠手持一个乘着半碗汤药的托盘进来,向高莽枝行礼后便道:“小姐,趁热喝,药才会有疗效。” “好的,你放那吧,我一会就喝。” 见魏忠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思,晚晚只得端起药碗,将汤药喝到一滴不剩,魏忠这才收拾起空碗,掩门离开了。 “晚晚,你在说些甚么?什么拿命来弥补?还有,二弟的死,四弟的失踪都与你有关系?”高莽枝好不容易等魏忠离开,终于才开口询问。他虽曾怀疑高家的败落与曾家有关系,但苦于毫无凭证,加之自己养子的身份尴尬,故也从未正儿八经去追究过这些事情背后的隐情。 此时,她竟然提到要舍弃自己的性命,如何不让他心惊肉跳?经历了种种惨痛,他不愿意再去面对任何人的逝去,何况,还是自己的枕边人。 晚晚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口气,却并未回答高莽枝的问题,只是轻声道:“莽枝,过几日我要到曾家去赴宴,可能至晚方归,你不必等我。” “今日才刚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曾家回来,怎么过几日又要去曾家赴宴?”莽枝不解,见晚晚神情忧伤,一副不愿开口的模样,只得顺着问道:“还有谁一起赴宴?” “无忧公子。” 高莽枝想起来,这无忧公子此前还曾帮他收服了发疯的烈马,且指点他查明了马帮被害的真相,他应是对他充满感激的。只是晚晚跟随他一起去南中数月,回来后便似变了个人似的,莫非这二人。。。 高莽枝敏感地意识到一些什么,却不愿往下深想,只冷冷地道:“这是你的家,你爱回便回,爱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任何时候也轮不到我高莽枝做主。” 本以为晚晚会回应点什么,可她却如入定了一般,双眼痴痴地凝望着跳跃的灯花,半晌也未发一言。此时,高莽枝已颇有些气恼,刚刚才涌起的怜惜与担忧之情如被泼了一瓢冷水的火苗一般骤然熄灭,半点温情也不曾剩下,站起身来便要拂袖而去。 “莽枝,”曾晚晚忽然回头望向自己的丈夫,“我希望你不要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有来生。。。” 高莽枝很是奇怪,收回自己的脚步,坐到她对面,“晚晚,我刚才说过了,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还有很多的机会,过去的一切统统都让他过去吧,不论曾家曾经做过什么,也不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我都不想再去追究了,我们一起过好余生。” “不可能的,莽枝,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必须要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那些错,是不可原谅的。” “那,那你要怎么弥补?难道真的拿自己的命?二哥早已经不在,革登只是生死未卜,你为何非要拿自己的命去弥补呢?曾家犯的错为何要让你去承担?”高莽枝重新握住她的手道:“晚晚,曾家于我而言,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知道吗,曾乘风,他才是杀死我亲生父亲的真正凶手。。。” 他本以为晚晚至少会震惊,但眼前人依旧毫无波澜。 “我知道。。。” “你竟然知道?”这下轮到高莽枝吃惊了,“你竟然早知道,是曾乘风杀了我的亲生父亲?”高莽枝放开曾晚晚的手,愤怒地站起身。 “我是知道,这事绝非高伯父所为,而按照曾家一贯的作风,我早应该知道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你是曾家的养女,曾家的立场便是你的立场,对不对?所以,即便你知道真相,但这些年你却放任我去痛恨自己的养父,放任我一点点将高家的生意割让给曾家。曾晚晚,你,您怎可如此歹毒?”高莽枝手指颤抖着指向曾晚晚,情绪有些难以控制。 “是的,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曾晚晚的表情却尤其平静,“忘了我吧,莽枝,我死之后,你可以重新另娶。去把攸乐找回来吧,你们是可以结合的。” “你。。。”提起攸乐,这是高莽枝内心最惨痛的过往,最不可被触碰的伤痛,也是最隐秘的私心。 “你胡说!”高莽枝力图用气急败坏掩盖自己内心的复杂。 然而曾晚晚却不再发一声,只盯着那跳跃的火苗,许久许久,好似自己要化身飞蛾扑进那火里一般。 高莽枝难以忍受,夺门而出。沉闷的关门声传递出主人的情绪,但这丝毫未影响曾晚晚入定。 她甚至紧闭上了双眼,似要将自己与这浑浊的世界分隔开来。 夜,渐渐深沉,今日终将过去,明日终将到来,一场惊心动魄已在所难免。 “无忧公子,请请请。”曾无庸大步从府内迎出,热情地搀住了正欲行礼的攸乐,“哎呀,晚晚啊,你前几月和无忧公子同行同宿,应已是至交好友了,怎还让公子如此客套。你赶紧过来,携公子直接入用膳房吧。” “是,哥哥,晚晚遵命。”曾晚晚笑意盈盈地急步过来,欲搀着攸乐一起同行,攸乐忙一闪身行礼道:“多谢晚晚姑娘,无忧无病无灾,有手有脚,不劳姑娘搀扶,请!” 待起身时,目光正好与曾晚晚四目相对,攸乐不禁暗自一惊。这双眼睛如此深邃而又荒凉,里面似乎藏着太多东西,是无奈、忧伤、爱慕还是思念,或许都有,又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什么也不是。凭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今日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心中开始狐疑,脚底也开始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 曾家的用膳房,小时候攸乐是时常来的,只是后来进行了整修,比以往更加豪奢了些。说是赴宴,其实仍是简简单单的三人而已,只是排场更加盛大,桌上的摆盘更加丰富而精致。 陈水深和魏忠依旧侍立一旁,未得主人允许不得入席。宽大的用膳房内,仅此五人,因此显得更加宽敞。主宾双方客气见礼后,攸乐在曾无庸的强烈要求下,坐到了首席,面对着用膳房的大门,背后则是一扇紧闭的木窗。 “曾公子,您实在太客气了。前几日不才盛情款待过无忧吗,今日又如此破费,实在愧不敢当啊。”攸乐拱手客气着,并警觉地巡视着周围。四周一片安静,毫无任何可疑之处。 “这次是无庸奉家父之命,专门再次设宴款待无忧公子的。家父今日朝中有公务缠身,未能当面出席对公子表示感谢,深感遗憾,特意交代我一定要代他老人家敬您一杯。我们先随便用点家常便饭,待会,水深,你去将皇上亲赐的御酒拿过来,我与公子痛饮一番。” “是。”陈水深答应着,领命出门了。 曾无庸又吩咐侍女们殷勤地为攸乐布菜,添酒,酒过三巡后,几人的关系仿若更加亲近了,说话也更随意了些。攸乐虽谨慎,但也不至于酒不沾唇,况且她想曾无庸即便再大胆也不敢在自己府上将人给杀了,也便放松了一些戒备。 后来再看那曾晚晚时,她似乎也淡定了许多,眼里虽在曾无庸看不到之处时时流露出温情,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她倒也是看惯了的。南中一行,晚晚已对无忧公子倾心,只是无忧公子自己也同为女子,内心实在尴尬不已。 “无忧公子,您在大梁百姓心目中,一直就如天神一般。您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大梁的姑娘们不知有多少都想要嫁给您呢。”晚晚调笑着,将攸乐面前的碗端起,主动为其盛汤,又恭恭敬敬地放回面前。 “晚晚姑娘笑话了。无忧浪荡不羁,无家无业,居无定所,哪有姑娘愿意追随于我啊,若是跟着我,恐怕都要饿死了。” “哈哈,无忧兄,你可也太过谦了啊,单就我这晚晚妹妹,回到京城之后,对你可都是赞不绝口啊。这才跟着你出去几天啊,便将我这妹妹的心给拐走了,我这当兄长的可都只有靠边站的份了。”曾无庸笑着站起身举杯朝攸乐走来,“我曾无庸何德何能,竟能得无忧公子如此大才相助,实乃三生有幸。” 他站在攸乐身旁,笑意盈盈地举着酒杯,但眼神却快速地扫向了大门口。 曾晚晚内心一紧,心跳不由加速,她知道,那是信号,是曾无庸命陈水深端来毒酒的信号。 前日,她见曾氏父子二人进入密室,便将魏忠从江湖谍者处秘密购买的qie听装置安装于墙壁之上,竟然得知了二人的歹毒计划。自那时起,她便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为保护无忧公子而赴死的决心。自己身染重疾,最多可延续一年半载的生命,与其静静悄悄地死去,不如风风光光地死去,大张旗鼓地死去。 “无忧哪里敢当大才二字,曾公子生意通达四方,比之陶朱公,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攸乐正谦虚着,见陈水深从用膳房大门进来,手捧精致的红木托盘,托盘上是两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 “公子,皇上御赐的酒来了。”陈水深边说着,边将靠近自己的一杯放在了曾无庸面前,而将另一杯放在了攸乐面前。 “来来来,听说无忧公子前几日还蒙皇上召见,估计已被皇上赏赐了美酒佳肴了。无庸倒是没机会亲近皇上,今日是公子您上门,父亲才让我也沾沾光品尝一下御酒的。”说着替攸乐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恭恭敬敬地捧至其眼前。 攸乐笑意盈盈地起身,正要去接过那酒杯,忽然被晚晚一声“慢着”叫住,在场诸人均吃惊地看着这个缓缓站起的女人。 曾晚晚杨柳扶风般莲步挪到二人中间,从曾无庸手中接过那杯酒,又将他桌前的那杯也端起,满眼风情地望着曾无庸,“哥哥,妹妹长这么大,还从未喝过御酒呢,刚才你不是也说过了,我的心都被无忧公子给带走了,这杯酒,可否由我和无忧公子共饮啊。” “胡闹!”曾无庸大吃一惊,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狠毒,“要喝酒我们多的是机会喝,此刻这杯是专门为无忧公子准备的!” 曾无庸倒不是害怕这义妹误食了毒酒身亡,而是惊讶于她此时的言行举止,要端走送给无忧公子的酒杯,这分明是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并已经在谋划着打乱这计划! 这是多么重大而可怕的失误! 曾无庸脸一沉,欲从晚晚手中夺下那杯酒,晚晚轻轻往后一靠,妩媚地道:“哥哥,你怎这般小气,今日喝了这杯酒,我便又要回高家了,义父得的御酒我哪里还尝得到,你便允了吧。” 曾无庸严厉地道:“晚晚,这可是皇上钦赐的,你怎可如此不懂事?” 曾晚晚立时满眼含泪,“哥哥,不至于吧,一杯酒而已,怎么就成胡闹,怎么就不懂事了?晚晚什么时候不懂事过,这无忧公子也是晚晚亲自去请来的,今日好不容易得一千载难逢的机会,晚晚想用此御酒向无忧公子表达爱慕之情,哥哥硬是不允吗?哥哥你是知道的,我有多敬慕无忧公子,南中一路跟随,更是让晚晚的爱慕之情有增无减,可晚晚毕竟是有妇之夫,今日过后,便要受那高莽枝的管束,哪里还能自由出入?” 她一时声泪俱下,于刚才满室生风的和谐氛围格格不入,一时间攸乐颇觉尴尬,听曾晚晚如此直白地表达感情,还真不知该说些甚么。 而曾无庸见那杯毒酒此时被握在曾晚晚手里,一时说破不得,硬抢不得,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时,那陈水深上前一步,向晚晚躬身施礼,大声道:“大小姐,老爷临出门前再三嘱咐,这杯酒一定请公子代敬给无忧公子,御赐美酒绝不可亵渎了啊。” “大胆奴才!”曾晚晚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哥哥都没说什么,你竟敢说我亵渎?”接着转身面向曾无庸,“哥哥,你今日不惩罚了这个没上没下的东西,妹妹今天还不走了,请你赶紧让他离开,立刻在我面前消失!” 曾无庸狠狠瞪了陈水深一眼,又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神,陈水深立时心领神会,对着曾晚晚道:“小的该死,得罪了大小姐,小的现在就滚。”边说边退,退至大门边立刻闪身,果然消失了。 曾无庸打着圆场,尴尬笑道:“妹妹,今日有贵客在,陈水深那厮,我们私下里再惩罚。你若执意喝了这杯酒,哥哥能有什么话说,那便请妹妹代劳吧!” 曾晚晚眼里闪过一丝悲哀与决绝,但很快便恢复了淡如湖水般的宁静,再次将酒杯举起,凝望着攸乐,“无忧公子,大梁百姓都敬你爱你,却无晚晚这样的机会得以亲近你。晚晚虽只是一身份低贱的女子,出身于烟花柳巷,苟活于人世间二十余载,但今日何其有幸,竟能与公子共饮此御酒。。。” 曾无庸此时却不会终止自己的计划,只冷眼旁观着,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来。她曾晚晚非要饮了这杯毒酒,那是她自己找死,可他还有后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断了这无忧公子的生路。 一个曾晚晚死不足惜,但今日若放走了这无忧公子,将会后患无穷!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凌云及时救美 “晚晚一介女子之身,虽不能如公子这般闯荡江湖,但一直仰慕公子锄强扶弱,侠肝义胆,若以后有机会,定向公子多多请教,还请公子不嫌小女子拖累麻烦。”晚晚话里似乎充满了力量,眼里却流出无限温柔。 “请!”见无忧公子有些惊疑不定,曾晚晚停顿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连连咳喘。 曾无庸忙上前,假意帮其抚背,并要拉其坐下,“晚晚,你不胜酒力,怎么喝这么猛,快来吃菜。你即便景仰无忧公子,也可来日方长嘛。” “不,哥哥,我没事。晚晚今天特别开心,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无忧公子,晚晚为你献舞一曲,怎样?”曾晚晚将酒杯轻轻放下,竟不经二人同意,便独自在一旁边唱边舞起来。 此时的攸乐无比尴尬,不知这曾晚晚今日到底何意,怎么突然间又是抢酒喝又是唱歌跳舞,这着实不是正常所为。 忽而忆起初进门时晚晚那复杂的表情,不禁心头一紧,莫非今日他们真有什么行动,胆敢置我于死地吗? 她左右四顾,仍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唯一可疑的便是身后这扇窗户! 攸乐心头狂跳,今日出门,自己真是太托大了点,虽珂玥不断叮嘱要带两随从,但她却始终认为曾氏父子应该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 然曾晚晚的种种异常表现却分明在向她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自己该怎么办?起身找个借口离开,还是继续装傻?自己虽武功高绝,但毕竟身在狼窝,这曾无庸究竟会使出怎样的毒计,自己完全不知道。 曾无庸此时却是心急如焚,眼见着这女人疯狂地舞蹈,娇声吟唱,又眼见无忧公子明显地表情紧张起来。自己今晚的计划到底能否顺利完成? 此时,正如攸乐所料想的那样,一支劲弩已架在窗外,陈水深正聚精会神地凝听着用膳房内的一举一动,只待曾无庸信号发出,那支箭便能破窗而入,死死插入无忧公子的胸膛。 此时已经天黑,将此人杀死后便秘密拖至城门外阿丑的住处附近,再嫁祸于阿丑,一举除掉两个眼中钉,岂不绝妙。这是曾氏父子的第二杀人计划。 陈水深在窗后严阵以待,劲弩早已上弦在手,可信号迟迟未能传来。虽仅隔一扇窗,可窗子后面正在做什么,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闻一些嬉笑之声。 他看不见的是,此时的曾晚晚如发酒疯一般,紧紧绕在无忧公子的身边,越舞越快,越舞越狂。她本就是风尘出身,能歌善舞,此时借着一点酒劲,更是婀娜多姿,妩媚动人。 可此时,在场的几人都对这艳丽迷人的舞姿毫无感觉,眼睛虽盯在她身上,脑子里早已千回百转。 攸乐的精神已高度集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曾无庸则暗地里将牙关紧咬,想着怎样才能将这个可恶的女人赶紧赶走。 无忧公子武艺高强,正面冲突绝对行不通,若是此时让陈水深放箭,又不能保证一举击中,忍了半日,曾无庸终于起身道:“小妹今日行事如此不妥,让无忧公子见笑了。”又一转头狠狠瞪了一直在身后不发一言的魏忠一眼,“小姐喝醉了,还不赶紧将她扶下去!” “哎呀,虽已入冬,但今年这天气着实有些反常,闷热的很,我去开窗。”攸乐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便要伸手打开身后那扇神秘的窗户。 “不可!”曾无庸几乎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 攸乐有些奇怪地盯着他,曾无庸正想解释,晚晚却停了手脚上的动作,款款走来,“这等小事,怎能劳烦无忧公子呢?” 这下,曾无庸更加紧张了,冷汗涔涔,一下子湿了后背,若是误杀了曾晚晚,这更不得了!无忧公子拼死也要冲出曾府了,虽说他早已在门外布置了数十名打手,但正面冲突下能否拿下这无忧公子,他还真没有十成把握。 他唯一能成功的途径便是暗杀!这也是他们曾家二十年来崛起的秘诀。 “晚妹不可!”曾无庸一个箭步上前拦在曾晚晚面前,“冬日风寒,不可随意开窗。魏忠,还不来将小姐带下去!” “是!”魏忠干脆地应答着,连拖带拽地将晚晚拖开,晚晚不断挣扎着不肯离开,一双忧郁而无奈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攸乐身上。 “无忧公子,我们来生再见!”曾晚晚被魏忠拖着,眼里流出泪来,眼巴巴地盯着攸乐。 “来生?”攸乐无比惊奇,这到底是预示着她自己有危险,还是在暗示她有危险? “真是醉的不轻。”曾无庸忙笑嘻嘻地过来打圆场:“晚妹,等你一觉醒来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荒谬。”又转向无忧公子鞠一躬,“曾家今日真是颜面尽失,晚妹醉酒胡言乱语,还请公子莫要介怀。” 攸乐冷眼看着这二人,寻思着是否该让曾晚晚留下来,犹疑片刻后仍未出声。 曾晚晚泪眼汪汪挣扎了一会,无奈魏忠力大,容不得她反抗。今日小姐之行为,他也颇为不解,虽是暂时违背了她的意愿,此时也觉得还是将她带下去的好。 而曾晚晚觉得,经过了这样一闹腾,无忧公子应该也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了。 就让自己再看他最后一眼吧,从此后便要阴阳两隔了! 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曾无庸又举杯笑道:“唉,家妹今日实在有失体面,无忧公子还请勿见怪,来日方长,若公子不嫌弃,御酒下次再饮。” 这是曾无庸和陈水深约定好的,这句“御酒下次再饮”便是信号,是命令。 窗后的陈水深无声地冷笑着,将那把锋利无比的箭对准了一个方向,那里便是无忧公子的座位,一箭出去,此人便从此真正从这世上消失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 攸乐没去接那酒,脸上毫无笑意,狐疑地盯着曾无庸那满是笑容的脸,仍然朝窗户处挪了两步,“无忧还是觉得有些闷,开窗公子不介意吧。” “好好好,一扇窗而已,您想开便开。今日被我那不识大体的妹妹搅了局,咱们御酒下次再饮!”曾无庸再次强调了那句暗语。 攸乐朝窗口走去,只有五步便可到达窗边。 而窗后的陈水深,已经根本等不及了! 若无意外,一秒后,那沾了剧毒的劲弩必将射穿无忧公子的身体!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用膳房外忽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脚步杂沓,可听出速度之快,人员之多。 曾无庸忙连咳三声,示意陈水深暂缓动手,双眼已焦急地望着门外来人的方向。 “曾公子好雅兴啊,哈哈哈哈!”未见来人,这声音已远远地传来。还未等室内二人反应过来,门口已出现一人。只见此人服饰华贵,大步流星,虽满面春风但明显眼里却写满了焦灼,竟然是马凌云!身后还有他的几名侍卫以及曾府的几名家丁,显然,此人是不听家丁劝阻,执意要冲到这里来的,几名家丁惶恐地盯着曾无庸,生怕主人责骂。他一进门便游目四处,见到攸乐安然无恙,不禁暗暗松一口气。 曾无庸和攸乐都同时惊奇地起身,曾无庸忙摆出主人的姿态热情地道:“哎呀,这是什么风,竟然将尊贵的马公子吹来了。今日我曾府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又盯着那几名家丁喝道:“马公子到府,你们怎可阻拦,平日里可请都请不来呢,还不赶紧退下!” 马凌云凝眼看了一会攸乐,见其安然无恙,又将用膳房四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环顾一周,才转头对曾无庸道:“听说曾公子今日宴请贵客,本不该登门打扰。但此时有一件紧急公务,是皇上亲自交待下来的,今日我正好在宫内,皇上便将此任务交由我,让我务必今晚转达给无忧公子。我可是转了好大一圈啊,终于在此地把他给找着了。” “紧急公务?”曾无庸一脸懵,见马凌云一脸正经,断不敢去质疑。 “对,十万火急。所以,现在无忧公子必须随我一起马上进宫面圣,一刻也耽误不得啊。”马凌云朝皇宫方向指了指,又转头对攸乐道:“无忧公子,皇上还在等着你呢,赶紧跟我走吧。” “是。”攸乐边往门口走边对曾无庸道:“曾公子,实在抱歉了,扰了您的雅兴。” “不敢不敢,皇上的差使要紧。无忧公子请赶紧去吧,哦,要不要我为二位安排车马?”曾无庸银牙紧咬,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客气。 “不用,我的车便在外候着呢。”马凌云一面回应着,一面急急拉着攸乐朝曾府外大踏步走去。 偌大的用膳房内仅剩曾无庸一人冷汗涔涔。今日两轮计划失败,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还需再详细推敲,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无忧公子的身份必定不简单,今日未杀成他,日后必有大患。 “公子,您觉得今日之事,是不是太蹊跷了?小姐今日。。。”陈水深此时已出现在曾无庸身后,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把劲弩,箭已上膛,目标却已消失了。 曾无庸将牙关咬得生疼,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几个酒杯惊跳而起,砸落在光滑的水磨地板上,摔的粉碎。 “狗屁小姐!那臭娘们,绝对知晓了我们的计划,她可是心向着那无忧公子了。” “可是皇上那边。。。” “马上联络王大监,看皇上是否要召见无忧公子,若不是,这无忧公子便可断定是景王爷的人!” “是!” 马凌云打马狂奔,攸乐只得在后面紧紧追赶,但很明显,这根本不是皇宫的方向。待二人已奔出离曾府约十里,来到一片空旷地,前者才把马紧紧扯住,终于停了下来。 攸乐紧跟着也将枣红马勒停,不发一言,只盯着马凌云。今日的情形她已猜得了八九分,但马凌云为何会突然出现,她仍颇为不解。 “皇上根本没有召见你,为何我急着将你带出曾府,你应该知道吧?”马凌云很明了攸乐心中的疑问,也便开门见山了。 “说实话,不知道。”攸乐虽心中有疑惑,但不敢随便回答。 此时天色早已被黑暗笼罩,这里已远离城内最繁华的所在,周边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月光清冷,稀星零落,借着这点微弱的天光才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脸。攸乐只能感觉到对面人神情凝重,但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前几日,我已加派人手紧盯曾府,一旦他们有外出的家丁,我的人都全程跟踪。昨日得知曾晚晚去景王府邀你单独前往曾府赴约,且另一队人监视得知陈水深到武行黑市秘密购买了最新式的劲弩,我便怀疑他们是否要对你有所行动。今日晚餐时,我陪同父亲宴请朝中一位同僚,无意中大家闲谈提到了你,那人得知父亲举荐了你,便善意提醒父亲要保护好自己,因为他得知兵部尚书罗尽忠和曾乘风都对这无忧公子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晚宴未结束,我便趁空溜了出来赶到曾府,当时我还不能确定曾氏父子是想要在今夜动手杀你,只是联想到你单独赴约和那把劲弩,便觉得不能冒这么大风险让你独自一人留在曾府,结果当我冲进曾府时,一路全副武装的数十名曾府家丁却更让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刚才见到我们时,曾无庸表情紧张,明显看出其图谋不轨。你没发觉今晚有什么异样吗?” 攸乐沉吟半晌才傲气地道:“今日奇怪的事情确实较多,但我已感觉有异样,所以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难道他曾无庸还敢当面杀我不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知你武功高强,足以自保,他应也不敢硬来,但你身后便是一扇窗,他若是在你身后射箭,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何能躲?” 攸乐猛地一下惊醒,想起曾晚晚今晚的种种奇怪行为,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那曾晚晚。。。 “不行,我要回去找晚晚,若真如你所说,那她今晚肯定是在保护我,曾无庸岂能善罢甘休?”攸乐拨转马头回去。 马凌云急忙跳下马来拦在她面前,“不可,曾无庸若确实存了杀人之心,应已得知自己今晚的计划败落,你再回去自投罗网,他怎能放过你?” “他随随便便怎敢杀我?今日你突然出现,更加让他有了忌惮。但晚晚不一样,今夜若真是坏了他的事,他不得把她折磨死?”攸乐心急如焚,一拉马缰,欲躲开马凌云朝回奔。 “千万不可啊!”马凌云死死拉住攸乐的缰绳,虽月光微弱,但仍可见其眼中已惊现点点光亮,这光亮直直刺入攸乐的心窝,令攸乐一下子停了手里的动作,愣在当场。 自己作为无忧公子和无忧小姐虽与凌云有了多次交往,知道他颇看重自己的才名,甚至向他父亲举荐了她,但若说此人与无忧小姐有生死之交却是远远谈不上,此时,他为何如此执着不让自己走,且表情如此凄恻? “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打断了二人此时的静默与丝丝柔情,很快,一匹黑色的骏马已驰至眼前,从马上翻身而下的是一个全身黑衣的夜行人。 他朝马凌云一拱手,低声道:“公子,曾晚晚已由魏忠护送,回到高宅了。” 马凌云松了口气,朝攸乐望去,“这下放心了吧,曾晚晚怎么说也是曾无庸的义妹,他是不会拿她怎样的,顶多打几下骂几句出出气而已。现在,请无忧公子尽快回景王府吧,日后还请多多提防曾氏父子,那是两只披着羊皮的狼,绝不可掉以轻心啊。” 攸乐却清楚地知道晚晚与曾家的关系并非外界所看到的那般简单,此时晚晚虽平安回到高宅,此后却不知会发生何事,心中不由惴惴。 一抬头见马凌云正焦急又关切地盯着自己,赶紧下马半跪于他面前,“无忧何德何能,竟能劳动马公子大驾亲临救无忧于水火之中,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她低着头行礼,无法看见此时的马凌云眼眶含泪,嘴唇翕动,好不容易将泪强行忍了回去,才勉强笑着将攸乐扶起,“无忧小姐言重了。你我虽无深交,但我一直当你是男儿,与你惺惺相惜相逢恨晚,若今日阻了一场谋杀倒算是功德一件,若今日本无事,岂不是闹了天大笑话吗?” “是不是笑话,日后定能查实。但马公子这份恩情,无忧一定铭记在心。” “没什么恩情不恩情,若无忧小姐信得过我,以后还让本公子多向你请教请教,我向父亲禀报了你的事迹后,父亲便责我定要多向你学习。无论是刑名律法,还是江湖道义,上至庙堂下至江湖,无忧小姐都了如指掌,实在令我等望尘莫及。日后,本公子多向你请教时,可千万莫嫌弃我愚钝才是啊。” 马凌云趁机握着攸乐的手,感受那双手传递的温度。这双手,以前时常被自己握在手中,是如此的小巧而柔滑,而如今却生满老茧甚至有多处皲裂,这份心痛他此时只能默默放在心里独自承受。 “马公子太谦虚了,日后互相切磋,共图进益。”攸乐的手被握在马凌云的手里,既觉温暖又有些微妙的尴尬,想轻轻挣开却又被对方稍微用力抓住不放,只好任由他了。 “嗯!那太好了!”马凌云点点头,略显兴奋。 “马公子,你为何会安排人紧盯曾家呢?” 攸乐突发此问,马凌云一时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呃,因为,因为我已知道高家的败落和曾家有关,你也知道的,我一直未放弃寻找我的未婚妻,所以,高家的事情我必须一管到底,也便安排人去紧盯曾家,看能否查找到某些线索。” “哦。”攸乐仅短短回应一句,便不知该如何接话。每次一触碰这类话题,她便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一步,可又总有一股力量想要让她前进一步,自身便处于如此矛盾的境地,不敢稍有动弹。 昏黑的天空下,此时二人都未能察觉对方脸上的细微尴尬,但彼此又都能从对方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中感觉到温暖。 此时,荡漾在薄薄雾气中的,是甜蜜的气息,这气息足以令人在今后的黑暗岁月中有披荆斩棘的勇气和跋山涉水的坚韧。 “那,你的未婚妻,现在有音信了吗?”攸乐颤抖着声音问着,此时,她的手还在马凌云的手中,她想要趁着这暗夜,闭上眼,享受片刻的欢愉,仅仅片刻而已。 “暂时还没有,但我想,将来一定会的。到时候,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加倍地珍惜她,爱护她,因为,她是一个值得被爱被敬重的奇女子。你说是吗,无忧小姐?”马凌云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也离攸乐的脸更近了些,似乎想要看清攸乐表情的细微变化。 “嗯,是的。马公子情深意重,世间少有,一定会有完美结局的。”攸乐用力抽出自己的双手,不敢去看凌云直凑上来的脸,慌忙拱手道:“时辰不早,无忧还有些紧要事要办,就此别过了。” 不待马凌云有所反应,她便翻身上马,匆匆朝景王府方向奔去。 攸乐一时心慌意乱,忘了凌云今日表现过于异常。他既早知自己是女子,又怎敢如此轻易就去拉她的手轻薄非礼?无忧公子既然不认识攸乐,又如何能坚信攸乐一定能够回来? 薄雾渐浓,马凌云眼中的雾气也升腾了起来,直到那团雾气化成晶莹的水珠滴落,眼中的世界才更加清晰了一些。虽仍是沉沉暗夜,但遥远的天际已有启明星在微微闪烁。 他望着攸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释怀,良久才打马朝反方向而去。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暗流涌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似乎是风平浪静的。于攸乐而言,甚至是难得的幸福时光。 因临近年关,景王爷也一向闲散,整个景王府的氛围都是温馨而轻松的,攸乐便一直悠闲地住在景王府,准备过第一个出药圣谷后的春节。 景王爷和珂玥王妃悄悄来到了顺天府大狱,按照李深的安排,还有两位蒙着面的神秘人被两顶华贵的软轿抬着,一直抬进了大门以内二人才前后脚下轿,在李深的亲自引导下,都进入了高普沧的监房,随后,李深摒退所有狱卒,包括自己也退至门外。 谁也不知那两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很快,高老爷子竟然就从最底层的大牢换到了第二层,虽仍在大狱中,但所有供应因有了景王爷的照应而齐全了很多。 高老爷子本是形容枯槁死气沉沉,竟也脸上出现了些许血色。这是数年来从未出现过的现象,不论是监狱里的牢头,管事还是最高长官李深,都不知高家发生了什么喜事。偶尔有人遇见高莽枝,见他仍是一副懦弱任人欺的模样,着实让人看不透,这高家的大事小情好像都与这高家长子无关似的。 同时,从不管闲事的景王爷,竟然两次主动找到高莽枝,还亲自去探望了柳母,珂玥王妃更是大张旗鼓地将柳母接进王府住了几日。据王府的下人们透露,柳母的情绪竟然也好了许多,已不似以前那般不省人事了,每日清醒的时日越来越长,身体也有向好的趋势。 高莽枝在和景王爷密谈很久后,竟又和阿丑再次上曾家逼要那八间商铺,且态度极其强硬,将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状纸直接丢给曾无庸,且明确告诉他两日内若不归还必定对簿公堂。曾家未料到他们来的如此快,且景王爷已摆明了要来插手高家的事,所以不得不忍痛将几家商铺做了最迅速的盘点,移交给了高家。 自那夜马凌云将攸乐从曾家带走后,曾氏父子也一直表现得非常安静,估计他们已经很明确地知晓了,攸乐绝对是景王爷一方阵营的人,今后景王爷更是要对曾家多加提防。 至于他们私底下找到王大监去告了罗尽忠的事,现在可能连肠子都要悔青了,悔不该当初轻信了曾晚晚的话。若这件事被罗尽忠得知,那曾家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因此,据说曾氏父子正四处打听芸娘和俊生的下落,想要将这二人灭口,以免陈水深收集罗尽忠罪证的隐秘被罗尽忠本人知晓。 但还有一个令人头痛的王大监,这位皇上身边的红人总不能也一并杀了吧,只能拼命给王大监塞钱,望其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同时尽其所能地在罗尽忠面前更加放低姿态,几乎到了罗家指东曾家绝不往西的态势,整日里只忧心着如何去侍候着这个阎王爷,可千万别有任何把柄落到他手里了。 然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曾乘风突然接到新的吏部人事任免文书,免去曾乘风茶马御史的三品职衔,降职为五品,原因乃是茶马交易问题频出,战马质量较差云云,新上任的茶马御史乃是由景王爷推荐的一名地方官员。 同时也因降职,曾乘风连面见王大监的资格都没了,多次托人婉转传话,想要继续和王大监保持友好关系,可那王大监连理都懒得再理他。虽说他是受了曾乘风的委托去皇上面前吹了风申饬了罗尽忠,可话毕竟是从他口中出去的,他也怕那位活阎王的报复啊,所以与曾乘风也是尽量撇清关系,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景王爷一环扣一环的连续操作,几乎将曾家数年来的根基连根拔起,曾家遭遇到的不仅是权力上的削减,更是经济实力上的严重削弱。曾家盘点一下能握在手中的实力和财富,已是屈指可数。 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曾乘风病倒了,并且是一病不起,据嫣儿透露消息,因曾无庸要床前尽孝,已经很久未到红袖坊去找过嫣儿了。 所以,当大年初一那晚,大家全都聚在一起,谈起这些开心之事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极其愉悦的。这晚,在景王爷的隐秘书房里会面的人,有景王爷,珂玥王妃,攸乐,革登,司徒浩和司徒嫣儿。 他们个个伪装而来,要么黑纱黑帽遮面,要么乔装改扮成送菜农夫,要么从外人毫不知晓的旁门悄悄潜入。所以,当所有人都被木伯一个个带到这间密室里时,后来者都要被先到者取笑一番。 司徒浩和革登分别从王府不同的入口先后脚到,因司徒浩和景王爷夫妇、革登等都不太熟,到后便客气礼貌地枯坐一旁等待嫣儿。景王爷夫妇虽和革登相熟,但出现在面前的阿丑毕竟是另一副形象,想到昔日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如今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大家内心的痛楚可想而知。不过为免再徒惹攸乐伤心,珂玥将自己的情绪也是一忍再忍,只是对革登更是多了几分热络。 嫣儿和嬷嬷告了假,在嘴上贴了两片小胡子,戴着斗笠,粗麻布腰带缠身,裤腿挽起半截,提着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青鱼,大摇大摆地唤着木伯的名字就进了府门。 当这副形象出现在攸乐面前时,攸乐笑得前仰后合。趁着嫣儿不注意,攸乐猛地用力,扯掉了她的小胡子,痛的嫣儿惊跳起来,追着攸乐到处喊打。这一闹,把本来还有些悲伤的氛围弄的柔和了许多。 “哥,你看啊,嫂子这样欺负我,你还不管管她?”嫣儿假装生气地跑到司徒浩面前撒娇,扯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着。 司徒浩先是红了脸,又偷眼瞧了瞧攸乐,见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低声叫妹妹快点安静下来,在王爷王妃面前不得放肆。 嫣儿吐吐舌头,又和王爷王妃见了礼,便搬了张凳子坐到攸乐身边,拖着她的胳膊。这小姑娘如此天真活泼,且和攸乐亲热无比,珂玥王妃内心熨帖了许多,至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攸乐消失的这几年,身边的这些人对她都是关爱有加的。如今义父已经愿意配合众人的请求换了囚室,真正回到高家也只是时日的问题,柳母的身体也有所恢复,攸乐总算是有些盼头了。只是如今,夜秦的伯父那边似乎情形不太好,之所以最近书信往来频繁,便是伯父遇到一些困难,伯父无儿无女,只有这一个侄女,还远嫁他国,所以时常鸿雁传书话话家常,以解亲人不得相见之苦。 见珂玥王妃皱起了眉头,攸乐最是体贴地问道:“最近,义父身体可有好转,夜秦国内形势如何?” 珂玥摇了摇头道:“夜秦如今分歧严重。一派以武臣孔氏为代表,主战,他建议和大梁彻底决裂,不愿再做附属小国,而是独立出去;另一派则以伯父为代表,主和,希望能和大梁长期保持友好稳定的关系。因孔氏近些年来繁殖自己亲信甚多,很多朝臣都是他一手培养和提拔起来的,所以朝堂上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幸而夜秦皇上信任伯父,也时常回护,不过,最近君心也貌似也有些动摇了。” “怎么,夜秦想要和大梁冲突吗?”攸乐皱皱眉,不禁有些忧心。夜秦因地小人少,为免被别国吞并,三十年前便向大梁俯首称臣,这些年来,两国俱是国泰民安,边界百姓相安无事,两国皇上也处得如亲兄弟一般。 是什么原因撩拨的两国之间会生了嫌隙,以至于要到开战的地步呢?攸乐想起了上次在夜秦时和凌云发现的那些异常,原来竟全都是两国欲起纷争的信号。 “具体情况并不知晓,”珂玥王妃眉眼间黯淡失色,显是担忧伯父安危,“伯父说他会尽全力维护与大梁间的和平,这数十年来百姓安居乐业,一旦开战,必会生灵涂炭,遍地饿殍,民不聊生啊。必要时,他甚至。。。”说到这,珂玥将手中的丝帕在手指上缠缠绕绕,越缠越紧,“甚至会以死相争,所以,我很担心,夜秦朝堂上风云莫测,伯父的安危难以保障。” “珂玥,你且先放宽心,若真是朝堂生变,我们也鞭长莫及。等我得空,向皇上告假,以考察茶马线路为由,到夜秦去一趟。”景王爷见爱妃心焦,也觉着急,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着。 “千万不可。。。”同时喊出这句话的,竟然是攸乐和嫣儿。两人的异口同声,引来了所有人惊奇的目光。 攸乐硬着头皮道:“听说王爷前些日被皇上申饬,便是因珂玥与夜秦交往甚密的原因,此时,还请王爷谨小慎微,千万不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 景王爷正准备申辩,见嫣儿凑近攸乐耳语,便停住了。攸乐道:“有任何话都可以在这里直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值得绝对信任的。” “好,那我就直说了。”嫣儿难得正经一回,盯着王爷道:“王爷,曾家正欲找机会将你拉下马,他们怀疑攸乐和阿丑均与景王府有莫大关系,曾家目前遇到的所有危机也都与景王府有关系,他们认为王爷乃幕后主使,正想方设法给王爷安上罪名。所以,请王爷一定要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然很容易被小人所利用。” 景王爷冷笑几声,面色铁青,未发一言。他本是潇洒快活的闲散王爷,可自从攸乐重新出现,且得知了曾氏父子二十年来桩桩件件狠毒丑恶的事件后,便对这父子二人深恶痛绝,已坚定地站在攸乐一边,要让他们的丑恶行径曝光于天下,且要让与他们勾连在一起的所有利益集团全都曝光于天下。 他想了想又道,“曾乘风父子实在作恶多端,百死不足惜。攸乐,革登,你们尽管放手去干,景王府和刑部都是你们坚强的后盾。不过这二人如此狠毒狡诈,我们确实不得不防啊。” “除曾乘风多年前在夜秦杀害夜秦茶马御史,其他罪行都还不足以判其死罪,但目前我们还未寻找到关键的证人魏仵作,若能寻得此人,人证物证便皆齐全;四哥虽是被曾无庸所害,但四哥已有幸生还,且容颜大变,也不足以控曾无庸死罪;而五哥究竟是如何被曾无庸害死的,这一点我们尚未查明,只知此事与前茶马御史郑静石关系深厚,郑大人如今在药圣谷,相信他终会有良心发现的一日。所以,待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后,我们便可将这父子二人一招致命。”攸乐侃侃而谈。 “同时,曾氏父子近些年来利用从高家剥夺而来的大量财产贿赂各部各级官员,又从各部获得多种权益,从而为自己的各项非法营生保驾护航。比如,他们贿赂工部,将工程建造权揽获,使用廉价材质偷工减料,导致工程质量严重不过关,迟早会生大变故;他们贿赂吏部,将自己的亲信党羽推荐到各州各县去当差,这些人又肆意敛财,搞得民怨四起;他们贿赂礼部,将各级考试的题目提前获得,透露给出高价的参考者,从而敛财无数。。。。至于曾家和兵部之间的勾结,那更是数不胜数。所以,曾氏父子几乎是无孔不入,处处都有他们的爪牙党羽,处处都有他们的斑斑劣迹。此二人若是不除,朝堂风气必会更趋败坏,到时候,苦的更是大梁的诸多百姓。” 攸乐列举着曾乘风二人的罪状,不禁激动异常,脸也因激动而通红起来,嫣儿见状急忙过来轻轻拍抚她的背,司徒宇目露关切之意,但未敢上前,只向攸乐投去柔和的目光。 革登也深深体会妹妹的愤慨,站起来慷慨道:“高家对曾家,数十年来有情有义,从未负过;曾家却对高家狼子野心,一步步将我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作为高家嫡系子孙,兴复高家责无旁贷,接下来,曾乘风父子便只管等着,我会一步步将我们所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攸乐所说的那些贿赂各部的罪状,可都有证据?若都有,我立刻便可去参他们一本。”景王爷气愤地站起身,在室内来回快步走着,以舒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胸中闷气。 “暂时没有。但药圣谷的兄弟们已经散布在各行各业各处,收集曾乘风的各项罪证。相信不久后,定会有收获的。”回复此话的是司徒浩。 王爷正准备接话,突感觉到脚下一阵颤动,耳边也传来隐隐的轰隆声,有点像遥远的雷声,又有点像沉闷的鼓声。抬眼看其他人,显然大家也都感觉到了,惊疑不定地互相对望着。 “发生了什么?是地震吗?”嫣儿最先开口,接着又调皮道:“难不成老天爷都觉得曾氏父子罄竹难书,要来表达愤慨之情?” 攸乐摇摇头,只凝神细听着,接着同样的震动和声响又出现了。众人几乎都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地震,而是某处发生了大爆炸,或是某大型建筑垮塌了发出的巨响。 “木伯,赶紧去打听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景王爷招呼着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木伯。 木伯急急的应答一声“是”,脚步声便远去了。 余下众人皆有点惶惶不安,室内顿时一阵沉默。只有嫣儿又转了转眼珠,脑子里不知闪出什么鬼主意,蹑手蹑脚地绕到革登身后,扯了扯他的黑纱帽,想将他的帽子扯掉。革登因面部实在可怖,在室内也着面纱,且因之前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儿,见其调皮,只视而不见,径自不理。嫣儿见其毫无动静,又要去扯。 司徒浩见状,起身拉住妹妹,厉声道:“嫣儿,别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这里大家都是坦诚以待的,他为什么要戴着面纱啊,什么庐山真面目见不得人啊?”嫣儿边笑边又绕到革登面前,凑的更近,试图透过面纱看清革登的长相。 攸乐之前是曾经告诉过嫣儿关于革登毁容的事情的,且还讲述过很多关于革登的故事,嫣儿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年轻人一直颇感好奇,今天正好有机会,便想一观真容。 司徒浩着急地立于她面前阻挡着,压低声音喝道:“嫣儿,你怎可如此没礼貌?” 身后格登的声音却平静地响起了,“你当真不怕吗?” “当然不怕,修罗地狱恶魔我也不怕。”嫣儿边嬉笑着边又靠近了一点。 面纱下的格登不知是何表情,司徒浩颇为紧张,怕格登会生气,从而攸乐也会生气。 沉默片刻,格登开始解纱帽下的细绳,随后掀开,一张疤痕遍布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除嫣儿外的其他人都是见过这张脸的,因此不觉惊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嫣儿的身上。这个刚才还把调皮写在脸上的女子,此时表现的格外安静,既没有同情,亦没有惊恐,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对面那双眼睛。 “容颜只是人的一层皮肤而已,肤浅而轻薄,而灵魂才是深层次的,所以你是怎样都没关系,我只需要知道你便是你,已足够了,是吗,格登哥哥?”嫣儿浅笑着,帮格登把纱帽重新戴上,一转身,攸乐分明看到了这个可爱女孩眼里亮晶晶的光芒。 格登平静的心里如丢了一颗小石子般,涟漪一层层漾开来,这是第一个见到了他的脸还可以如此平静的女孩,也是第一个告诉他容颜并不重要的女孩。 房间里的气氛此时有些许微妙,王爷和王妃对望了一眼,仅一眼,二人已从彼此的眼神中读懂了嫣儿那句话的深意;司徒浩偷瞧了一眼攸乐,不过,攸乐此时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睛明明是盯着某一处,却能够感受到目光是散漫而无焦距的。 这微妙的感觉很快便被打破了,人人皆毫无心思再去体味这样一句颇有深意的话。木伯的敲门声此时响起,门外的语声有些焦急,“王爷,是刚刚落成的高德大桥垮塌了。” “啊?”众人全都起身惊呼。 “今日新年初一,同时也是高德大桥落成典礼,工部尚书本来昨日还邀请我去参加庆典仪式呢,我懒得去凑这些热闹,所以便拒绝了。今日大桥上应该是人山人海,因为有好些个流程安排,且还有各种表演助兴。木伯,可打听到现场伤亡情况?”王爷第一个站起来询问。 在场众人都对京城一切动向了如指掌,所以这件事显然都是清楚的,因此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木伯。 “据说目前还难以统计,因为大桥垮塌时有很多人都在桥上跳舞,可能因为形成了共振,所以导致桥体垮塌了。桥垮之后现场一片混乱,桥上的人几乎都掉进了水里,水流湍急,现场能打捞上来的尸体大约三十余具,但大多数都被冲走了。” 这回答太令人揪心,河水湍急,落水之人无数,几十米落差,且河水寒冷,会有怎样惨烈的情形可想而知。 大梁都城繁华富庶,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座都城邻希水而建,希水蜿蜒曲折,由北向南,不仅交通便利,且水产丰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话绝对错不了,所以,大梁除盛产茶叶外,还盛产河鲜,沿河而建的诸多驿馆酒家,最大最响亮的招牌便是刚刚打捞上岸的河鲜。 但有利便有弊,因一条大河穿城而过,京都被分为东城和西城。皇宫及诸衙门府第均在东岸,而绝大多数官员府第却在西岸,每日办公办差都要靠渡船。官员们尚且有标配的船只,每日固定时段接送,但老百姓们就没这个特权了。两岸百姓若有个往来,便要走上好几里地找船工,既费钱又费时。所以,希水河上迫切需要架一座桥梁,方便东西两岸毫无障碍地频繁往来。因希水湍急且河宽水深,于上面架桥困难重重,多年来这一难题一直未被攻克。 前年,终于有一支工程队伍接下了这一任务,据说这支队伍良心极好,因考虑到大梁财政,专门向工部报价较低,颇得民心,所以这一工程的落成几乎是众望所归。可谁想到,落成典礼这一天,竟会发生如此的人间惨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