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新势力:辽东我称王》 正文 第一章 百日征辽 公元238年正月,辽东郡襄平。 准确的说,辽东整个区域,称之为燕国比较合适。 史书上将魏蜀吴的割据之势合称三国,实际上介于魏吴两国之间还有一个反复横跳的燕王公孙渊,时而依附曹魏,时而依附孙吴。 这个燕国很少被史书提及的原因就在于,在公元238年也就是魏国景初二年,曹睿任命司马懿征辽东,七个月后,这个国家就不复存在了。 历史上,司马懿百日征辽,以三个月的时间攻灭了辽东势力的公孙渊家族,斩首一万人,筑为京观,以彰功绩。 什么是京观? 就是敌军的几千个人头全部砍下来,在地上堆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金字塔,砌着封土黏泥的古代行为艺术巅峰。 公孙修想到九个月后,自己和老父亲公孙渊身首异处的“合葬”,感觉天都要塌了。 穿越后即是燕王世子,这算是顶配吧? 如果不出意外等公孙渊嗝屁了,自己就是下一任燕王。 可是,燕国已经快没有以后了。 军事机议处。 公孙渊愁容满面,帐下的大将卑衍、杨祚与其商讨如何抵御司马懿的策略。 卑衍是个鲜卑人,体型壮硕,双目有神,在地图上一指,沉声道:“末将愿领军屯于辽隧,围堑二十余里,誓死抵抗司马懿的魏军。” 杨祚相貌儒雅,身长八尺,有儒将的风格,当即也赞同他的看法:“魏军远道而来,是疲惫之师,我们以逸待劳,与其决战,可解辽东之围。” 公孙渊捋须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一旁的公孙修心想再不开口,咱爷俩就被迫“行为艺术”了,当即起身:“父亲,孩儿不同意此策。” 公孙渊一愣:“这是为何?” “司马懿决非常人,我们守城抗敌,实在是下下之策,这给了魏军包抄合围的机会。” 公孙修理清思路,正色道:“据我所知,司马懿向魏国皇帝曹睿表明: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听到这里,公孙渊怒不可遏,连桌子都给揭了,怒道:“这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哼,攻百日?也就是说,司马老儿三个月内,便能将我等尽数歼灭么?我辽东有山溪之天险,司马懿虽不失为一代名将,可也不见得入得了辽东,便是当年的曹操,也没能吞下辽东。” 公孙修心想你们当真不知道司马懿的恐怖之处么?百日征辽也是军事史上的一大奇迹了,连忙劝解道:“父亲切勿动怒,司马懿虽是自负,可也有真才实学,蜀国的诸葛亮六出祁山,被司马懿阻挡于陇西之外,寸功难进。而且擅长长途奔袭,用兵老道,仅以十六天破上庸,斩孟达,此人阴险至极,我等不应当轻视。” 公孙渊沉默下来。 确实,司马懿作为魏国的名将之一,非同凡响,除了四年前病死五丈原的诸葛亮,真的很难说谁能在他的手中讨得便宜。 杨祚沉吟少许,道:“世子有何高见,不妨一述。” 有读过三国的,基本都明白司马懿征辽东的高明之处,也算得上著名的军事奇迹之一。 目前司马懿的四万大军已出动,三个月后抵达辽东,长途奔袭4000里,从双方的军力来说,并不占优。 辽东燕国的兵力算上可动用的步骑大军,以及从各族征调的兵力,大抵有十万之众,兵力是司马懿的两倍以上。 可仔细一算,辽东并无十万大军,整个辽东也才三十几万人口,按十抽一的兵民比来算,辽东只有三万可战之兵,其他的大多是征调修筑工事、或者押运粮食的民夫。 最主要还是在战略上,否则不可能败得如此之快。 公孙修考虑了一会儿,谨言慎行道:“我觉得不能给司马懿机会。易地而处,从司马懿的角度来看,口头上说他想以百日征服辽东,实际上他也只有百日的时间。四万大军孤军深入,冒着被我们围剿、绝粮道的风险,他如不能在三个月内取胜,除了撤兵外,也别无所求。故此,我们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司马懿想来辽东,我们便引他往里走,愈是深入,他愈是危险,只待粮道断绝,必死无疑。” 公孙渊愕然不已:“依你所言,弃城而逃反倒是上策?” “那是自然。司马懿都下了百日之言,如果真的攻到襄平,以此人的残忍和不体恤兵民的用兵,就算四万大军全战死于城下,他也毫不犹豫。那我们又何必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公孙修前思后想,拖延战线,以及战争时间,是最大的生存空间。 嘴上说“往百日”,从洛阳到辽东,将近4000里的行程,司马懿每日行进最多30里,真正进入辽东境内最起码也要五个月的时间。 公孙渊听后倒有几分赞成,可仍觉不够妥当,朗声道:“我已遣使东吴,让孙权派兵支援,以解燃眉之急。” 他登时无语,心想孙权后来确实派兵支援了,可援军赶到已是明年的三月,咱爷俩的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这里不得不说公孙渊的脾性,历史评价其反复无常,经常是投靠后反叛,六年前便因为投靠曹魏而杀了孙权派来的使者,这一次的求援必然无果。 原因无他,一是前恨未消,旧债难偿。 二是东吴地处偏远,只能海路相迎,倘若出兵辽东也是孤军深入的结果,进入曹魏的地界进又不得进,退也不得退,孙权老谋深算,不会冒这一险。最多口头上义正言辞的出兵援助,实则作壁上观,倘若公孙渊真的能击败魏军,吴军自然会出兵,这就实现前面口头的承诺,仁义播于四海;如若不胜不败,出兵捡漏也不是不可以,倘若真的输了,那也没必要折腾了。 基于这两个原因,要先把这场仗打出优势,才能撑到东吴出兵的阶段。 接着的一个机遇是:曹睿命不久矣。 魏国除了曹操本人之外,曹丕、曹睿都不是长寿的主儿。按照历史的记载,明年的正月曹睿病死,如能将辽东之战撑到明年开春,作为托孤大臣的司马懿肯定要回师魏国,说不定还能趁机劫掠北边,割据更大的势力范围。 公孙渊眼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有如此见地,做父亲的也是心满意足,连连点头:“此计甚好,说不得司马懿已摸清了本王的心思,哼!谅他算无遗策,也决想不到我们会出这样一招。” 正文 第二章 建设攻防 公孙修参与了辽东政事,第二步便是将鲜卑各族编入军中。 辽东毕竟被公孙一族经略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不仅培养出大量的军队,更将鲜卑、乌桓残部融入军中,以此巩固自身的势力。 公孙修按照惯例检阅军队,准备翻身上马,却发现不知道如何下脚,最后还是在身旁小卒的帮助下,才爬上了马背。 他用双腿夹住马腹,那马儿轻轻一动,两腿夹不住了,整个人直接掉了下来,小卒急忙托住公孙修,忙道:“世子,要不就别骑马了?” “没什么大碍,我还得可以骑马的。” 公孙修凭借记忆坐稳马背,握着缰绳,策马绕了一大圈。 整个辽东传闻司马懿即将到来,拼命的修筑工事,有垒高城墙、加固擂石的。 他站在城墙上,望向城下,皱眉道:“敌军攻城,一般是怎么攻的?” 杨祚一愣,随即道:“大多采取云梯,或者砲石机等大型的利器不可。我已命人加紧赶制。”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懿轻军急行,必不可能携带如此大型的攻城利器,如他亲临,可能是先制作攻城的武器。” “那是自然。” 杨祚道:“一路上人吃马嚼的,耗费极大,砲石机笨重无比,不能携带,只能现场制作。” “砲石机的发射距离,大约是多远?” “最轻的石块,大抵有三百步远。” 公孙修点了点头:“三百步?那我们就造个能及六百步到七百步的利器,他打不到我们,我们却打得到他们。” 杨祚苦笑不已:“天底下哪有及七百步远的兵器?” 砲石机是利用杠杆原理的配重,以十几丈长的棒梢末端绑上石块,在砍断绳索的时候弹射,借着巨力将三十斤重的石块投出三百步的距离。 公孙修望着宽敞的城楼,笑道:“当然有,只要我设计一样物事,目前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让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待敌军抵达,必可阻司马懿于城下。” 杨祚将信将疑,可毕竟是燕王的儿子,该听的还是要听,辽东百姓有四万户,三十几万人口,要制造军械有大批的人马可以征调。 —— 伴海道。 绵延不绝的魏军冒着风尘开拔,旌旗遮天蔽日,马蹄所扬起的尘土如黄龙般席卷长空。 坐在马背上的老者仙风道骨,留着五络长须,眼神顾盼之间,若鹰若狼,其身边的将领胡遵、牛金二人均觉胆寒,不敢出声。 时年五十九岁的司马懿拨转马头,对身旁的胡遵说道:“命士卒扔下一切无关紧要的沉重包袱,全力赶路。” 胡遵点了点头,说道:“回太尉,都已卸下不必要的物资,渡过辽水,辽隧近在眼前。” 牛金道:“太尉,辽隧必然是重兵把守,不如我们出兵强攻,无须多久,便可将其攻下。” 司马懿轻笑一声,大有不屑之色:“为将者避实就虚,才是用兵之道。以公孙渊的心智,定是在辽隧驻扎燕军主力等候我的到来。料定我等疲惫之师,星夜兼程,必不可久持。” 每日行进30里,魏军疲乏困顿,但却没有出现大量的伤病、减员、水土不服等问题,魏军基本上还算完整,只是辽东地方恶劣,到处是沼泽地跟险滩,仍是中途减员了几千人。 牛金道:“太尉的意思是,不可强攻么?” 司马懿淡淡道:“攻辽隧不可实攻,引一偏师佯装进攻试探,若燕军主力倘若蛰伏在辽隧,实则调集兵力实攻襄平,公孙渊惊慌失措之下,必会选择与我军决战,生擒如掌上观文。” 牛金、胡遵二人心悦诚服,对司马懿的老谋深算佩服不已。 司马懿抬头望着天空,叹道:“只希望战事早日结束。” 自诸葛亮病逝,蜀国停下将近四年时间的北伐。公孙渊反叛自立,威胁魏国的边境,迫于蜀、吴两国的虎视眈眈,一直没能腾出手。 现如今机会成熟,曹睿认为自登基以来,没有一件事足以载入史书,便把司马懿自长安调到洛阳,率步骑四万众,征服辽东以示天威。 作为三朝元老,司马懿已然成为除曹氏宗亲之外,最受倚重的老臣,否则也不会五十九岁的高龄远征辽东了。 —— 辽隧城中,在公孙修的指导下,工匠完成了一台床子弩。 他当然不是什么机械大师,完全是见过北宋床子弩的造型,双手连画带比的讲解,由工匠去一步一步地落实到位。 床子弩上置三张弓,两正一反,前二弓为正,后弓为反,互为盘绞。其箭几乎跟长矛无甚区别,非人力所能拽动此弓,而是利用绞盘拉动弓弦,需要同时由三人来操作。 杨祚好奇不已:“世子,这是如何使用的,当真能毙敌于七百步之外么?” 公孙修笑道:“一试便知。” 寻来空旷的环境,两名士兵转动绞盘,将三张硬弓完全拉开,另一名士兵将巨大的橛子箭扣上。 三人同时用手拍在床子弩上,“崩”的一声大响,橛子箭去势如同流星,一举飞跃一百步、二百步、三百步——力道几乎没有减弱的趋势,直飞了七百步远,重重地插在土墙上。 杨祚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这个弓也太厉害了,别说是鲁缟,便是敌军人马俱甲,也会被一箭穿心。” 弓箭手的射程在两百步,重型攻城武器的砲石机在三百步开外,而这重量仅有百来斤的床子弩,调整位置和携带方面,所能及达七百步。 公孙修笑道:“这还不算,还有更猛的。” 又让三名士兵将床子弩向前推进了三百步,接连向土墙发射橛子箭,近距离发射,入墙更深得几寸。一口气对着土墙胡乱射了二十几支橛子箭,土墙便如同刺猬一般。 杨祚瞧不出什么,疑惑的望向世子,公孙修走近土墙,用脚踩住了插在土墙的橛子箭,借势抓住上方的橛子箭,三下五除以二爬到半空中,在轻轻地跳了下来,笑道:“如若攻城时,这便是最好的梯子。” 杨祚又惊又喜:“此等神物,当真是巧夺天工,若是用来守城或者攻城,无往不利。” 公孙修研制这第一架床子驽,花费近一个月的精心打磨,六次试用才完成。 然而后期就不复杂了,图纸已研究完毕,工匠可投入大量生产,三十名工匠两天可产出一架床子弩。据此推算,等到司马懿兵临辽隧城下,便有七十架床子弩摆在城头迎接他的到来。 正文 第三章 声东击西 魏军度过辽水,驻扎下寨离辽隧五十里外的位置。 司马懿坐立于军帐中,交给牛金一枝令箭,沉声道:“你自取一军领三千轻骑,把我魏军的旗帜多带些,大张旗鼓的四处列张,在辽隧城前后左右的山林中穿梭,做佯攻之状,诱他们出城追击,引至东南一面,知道么?” 牛金点头应是,快步走出营帐。 司马懿又面向胡遵,道:“你我则等待燕军主力被牵引开后,由北端渡河,直奔襄平城,生擒公孙渊。” 胡遵点头称善,笑道:“燕军主力掉在辽隧,我们直奔襄平城,杨祚所率的主力必弃辽隧以救襄平,这一招不仅兼得引蛇出洞,还有围魏救赵之谋。” 司马懿为人阴险狡诈,深谙声东击西之策,当年为擒孟达,先修书好言劝解,让孟达陷入两难之地,同时星夜兼程,不顾疲累致死的士卒不断增加,抵达后又仅用十六天生擒孟达。 堪称三国第一闪电战以及战略心理大师。 他淡淡一笑:“除诸葛亮之外,无人值得老夫费心劳神。公孙渊一介匹夫,反复小人,不足为患。” 辽隧城下,牛金引领三千人在城下骚扰辱骂,旌旗藏匿于山林中若隐若现,好似千军万马。 牛金大声道:“公孙渊及以下反贼,出城领死,与我决一死战。” 只见城头上方,杨祚探出头来,以手抚女墙,冷笑一声:“阁下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牛金脸现傲色:“你们不过是缩头乌龟罢了,有何恩惠打听我的名字?太尉命我率人前来同你们会猎,生擒公孙渊者免死。” 杨祚嗤笑一声:“燕王受及天恩,岂是你这粗鄙之人可以直呼名讳的?” 牛金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公孙渊不服王化,窃居神器,小小的辽东自立为王,尔等不知悔改,偏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魏国师出有名,不惜横跨千里讨伐,为的是国家安定。你呢,不过是为一己之私。” 杨祚的身后是三十架床子弩,此时都在燕军士兵有序的装填橛子箭,不约而同的瞄准了城下的牛金。 他低声询问身边的燕军伍夫长,说道:“到七百步了么?” “到了,随时可以发射。” 伍夫长吩咐众人调整角度,床子弩的一端从女墙悄悄探出,同时对准了牛金。 杨祚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暗想世子发明的这个床子弩一经问世,便是射杀魏国后将军为奇功啊。 当即点头道:“发射。” 牛金正在城下提枪怒斥,大义言言,试图引杨祚主力出城。 突然,他就瞧见城楼的女墙箭楼口探出来一支又一支的巨大箭镞,与长矛粗细毫无分别。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杨祚的一声“发射”,三十支橛子箭自城头飞落,牛金瞪大了眼睛,连逃都来不及逃,便同身旁的十名亲兵被射了个正着。 牛金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口上插着的橛子箭,至死他也不能明白,这是如何能射出七百步之外的。 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仰天倒了下来。 “这——” 兵临城下,两军交战的阵前,前锋当场被强弩射杀,魏军登时群龙无首,上下大乱。 杨祚立即下令开城,掩杀魏军。 城门打开,五千燕军步骑冲出,魏军军心大乱,争相掉头逃跑,纷纷丢下旌旗,没命价的狂奔。 燕军从后面追击,羽箭飞射,全体魏军的后背都成了活靶子。 辽水北端。 司马懿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探子回来只报:“太尉,燕军主力已从辽隧城出来。” 他哦了一声,露出笑容:“燕军主力引向东南,现在即刻从北端渡河,直奔襄平。” 胡遵立即起身站起,命令大寨拔营。 辽水之北,司马懿已暗中布置,通过征调、明抢、赶制等方式做了百艘小船。他可没时间制造大型战船,战机稍纵即逝,趁着防线空虚,趁机度过。 司马懿立于渡口,眼看着百艘小船自对岸来回往返,将魏军一船又一船的运过对岸。他脸色平静道:“太慢了,每艘小船只乘十人,轻便简行,先占领对岸再说。” 百艘小船来回六七次,已先将五千名魏军运送至对岸,不料便在这时,对岸的漫山遍野旌旗遮天蔽日,如潮水般的燕军冒了出来。 司马懿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主力不是调走了么?” 胡遵兀自反应不过来,有些讶然:“当真不可思议,怎会如此?后将军明明已将燕军主力引向东南方向。” 燕军窜出来足有二万步骑,公孙修跟卑衍策马出来。 燕军围水列阵,弓箭手前后蹲成七排,将先行渡河的五千魏军团团围住。 司马懿脸上变色:“快把对岸的魏军接回来,快!”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五千魏军三面皆是燕军,身后是急湍的辽水,可谓是腹背受敌。 公孙修早就料到司马懿会以佯攻之势,将主力部队引出辽隧,趁机北端渡水。谅他兵法谋略震古烁今,也想不到他是开了上帝视角的。 “放箭,给我射!” 公孙修立马阵前,隔着数百丈宽的辽水,似乎瞧见了对岸中军大麾下的司马懿,心肠硬了起来:“不好意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的人头筑京观了。” 前后七排弓箭手一轮齐射,羽箭似如牛毛细雨落下,五千魏军有的挺起盾牌挡下,有的闷头冲杀,更有胆小的扑入辽水,为水流所卷走,溺死一大片。 一时间,辽水由浊转红,飘满了魏军的尸首。 五千魏军伤亡三千有余,余下的两千兵卒没有勇气再战,丢下兵器投降。 公孙修本着“缴械不杀”的原则,对卑衍道:“俘虏全部扣下来。” 卑衍一颗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连声道:“是,是。” 百艘小船根本来不及救援,漂泊在辽水上,眼睁睁的看着士卒战死、沦为俘虏。 胡遵脸色大变,颤声道:“太尉,这——末将愿提兵到对岸跟燕军厮杀。” “不必了,燕军占据优势,攻过去也是白白的增添伤亡,于事无补。” 司马懿摆了摆手,遥望对岸,他毕竟年事已高,视线有些模糊,瞧不清对岸是谁的旗帜,询问道:“对岸的统帅是谁?” 胡遵道:“从旌旗上看,是公孙渊的儿子,公孙修。” 司马懿起身站起,淡淡道:“此人多大年纪?” 胡遵一愣,说道:“公孙渊四十上下,想来他的儿子也就是弱冠之龄。” “了不起,居然能看穿我的声东击西之策,反将老夫一军。” 司马懿颇为感慨,摆了摆手,“也罢,折损了几千兵马,算不得什么。老夫原以为对手是公孙渊,没想到区区一个黄口孺子,竟有如此能耐,先行撤军吧。” 胡遵一愣:“太尉,咱们不反攻么?” 司马懿摇头道:“我军接连受挫,锐气已丧,燕军列水为阵,可击我军于半渡之间,此时反攻,与送死何异?先行撤军,安营扎寨。” 胡遵立即传达撤退的命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擂鼓大震,鸣金收兵。 公孙修遥看司马懿鸣金收兵,心情激动不已,大声喊道:“司马老儿,你怎么跑了?” 可这一声传不了多远,他就上气不接下气。 卑衍道:“世子,若想让魏军听到,由传令兵同时放声大喊即可,否则隔着几百丈是传不过去的。” 公孙修登时醒悟过来,尴尬一笑,对卑衍低声嘱咐:“你让几百个嗓门大的士卒同时喊几声——” 魏军闷头撤退,司马懿神色平静的躺在大车中,突然便听得后方的燕军隔水大喊,隐隐约约的传来,接着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太尉慢走,巾帼妇人之饰尚未取走。” 魏国青龙二年,诸葛亮第五次北伐中原跟司马懿相持,司马懿选择避而不战,诸葛亮没能取得两军相争的战机,命使者送了一套女装给司马懿,嘲笑其不敢应战。 胡遵脸上变色,这话可当真是打了司马懿的脸,他偷偷望向司马懿的脸色,却见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渗人的笑容。 司马懿仰天大笑,笑声殊无喜悦之意,只把胡遵吓得战战兢兢,深知太尉城府极深,且喜怒不行于色,愈是生气,愈是满面笑容。 司马懿笑完后,神色收敛:“辽东有此人物,待老夫攻破襄平,必屠尽公孙氏满门。” 正文 第四章 潜龙勿用 次日,辽隧城。 床子弩伏于城头,出其不意的射死了魏国后将军牛金,杨祚所率的燕军更是将魏军掩杀在东南一带,俘虏近千人。 又在辽水的北端布防,把试图渡河的司马懿给击退,将其五千魏军歼灭了近一半,俘虏一半。 此战俘虏三千余人,大获全胜,司马懿仅仅一日损失八千兵力,可谓之出师不利。 杨祚跟卑衍都开心不已,均道:“若不是世子出谋划策,末将等人真的挡不住司马懿的进攻。司马懿号称神出鬼没,偷渡辽水的位置却让世子算得一清二楚,趁势半渡而击之。” 他谦虚一笑:“此战皆依赖将士用命,奋勇冲锋,我的作用并不大。” “世子当真是谦虚了。” 卑衍感慨万千,抚掌叹道:“倘若司马懿得逞,辽东四万户、三十几万人皆作废土,此时辽水早已尸横遍野。” 公孙修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摇头道:“现在高兴得太早了,司马懿虽损兵折将,并未伤及根本,且不说魏国有三四百万的人口,若司马懿真想调集兵力引至辽东,增援兵力源源不绝。而我军只有三万余人,除了负隅顽抗,没有其他路可走。” 杨祚清醒一下子过来,只道:“世子说得极是。辽东得以经略五十载,便是借山川沼泽之险,魏国出兵远道而来,运粮派兵皆是不易,往年都已招抚为主,这两年却直接发兵辽东,试图肃清。” 公孙修心想这还不是老爹公孙渊干的好事?在魏国和东吴两国之间举棋不定,接受魏国的招抚,也要东吴的受封,就跟小寡妇同时敲两家老光棍的门似的,任谁瞧了都不顺眼。 “司马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记住。” 他左思右想,考虑了多方面的问题,要想全歼司马懿,简直痴人说梦,更别提魏国幅员辽阔,只要曹睿下令征调,又能给司马懿派来大量军队。 反观辽东的三十几万人口,竟有三万兵马,兵民比是十比一,十口人中有一人充军,已达到极限的穷兵黩武,相当于辽东全部的成年男子都来迎战司马懿一人。 杨祚道:“不如趁魏军扎营未稳,引兵攻之?” 公孙修眉头一皱,摇头道:“司马懿早有准备,我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此人足以和蜀国孔明不相上下,自从孔明死后,司马懿当世第一。” 杨祚说道:“世子有何见地,不妨直言。” “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 他只说出这十四个字,认真道:“我军不可出现大幅减员,城若守不住就撤离,无须死战。我辽东人虽不多,胜在是产马之地,全军皆已骑兵装甲,来去自如,若是沦为守城,反倒是下策。” 辽东唯一的好处,就是养马之地,常年盛产马匹,是魏蜀吴三国都眼红的地方。东吴的孙权就经常偷偷地跟公孙渊交易马匹。 公孙修已命人赶制马镫,做好准备,将清一色的装配骑兵,大大的解放士卒的双手,战力提升数倍。 床子弩用于攻城和守城都是利器,袭杀牛金这个后将军完全是偷袭做到的,现在床子弩的事已经传开了,司马懿可不会傻傻地立于阵前当活靶子被射死。 “牛金的人头呢?”公孙修突然问道。 杨祚道:“已斩首装入盒中,准备传送襄平,由燕王过目。” 公孙修摇头道:“父王知道了就行,不必送到襄平,即刻安排船只,将牛金人头送到东吴孙权手中。” 杨祚一愣:“这是为何?” 公孙修道:“孙权若是知道我们跟司马懿小战大捷,料定有利可图,便会从东吴出兵,或许可以拉拢为盟友。” 杨祚苦笑道:“万一不当盟友,把我们当敌人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权存这样的心思,也无可厚非。可我有一计,让东吴引兵解辽东之围,与我等结盟,共同围剿魏军。” 公孙修哈哈一笑,当即传唤军中的文簿,由他一边念,文簿一边记下。修书完毕后,引十名士卒乘快船由辽东半岛进发,走海路直抵南下江东。 —— 魏军大营。 司马懿脸色阴郁地望着地上的无头尸首,沉声道:“这是牛金的尸首?” “是的,后将军提兵至襄平城下,误中了敌军的箭镞——” 胡遵无奈地说,“昨日兵荒马乱,探子没能及时传报战场的如实军情,看到后将军率领的部队大溃逃,以为成功的引诱了对方的主力向东南,却不知——主力藏匿于辽水的北端。” 司马懿望着无头尸首插着的巨大箭镞,皱眉道:“是燕军把尸体送过来的?” 胡遵汗如浆出,战战兢兢地道:“是的……是燕军送过来的,还捎带了一句话,说——” “说什么?” “说群龙无首,鼠辈无头。” 司马懿怒极反笑,这次不仅损失八千人马,还折损一员后将军。牛金出入跟着司马懿征讨蜀汉,不曾想却在辽东的小小一战中丧命。 他伸手拔出箭镞,叹道:“此箭又沉又重,后将军是爬到对方城下一步之遥被射死的?” 胡遵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颤声道:“那倒不是,据我们逮住活着的逃兵口中得知,燕军在城头设置了一门射程极远的床驽,后将军立于七百步外,本来这距离是安全的,不曾想竟隔着七百步被射杀,当真是——匪夷所思。” 司马懿一愣,“辽东地处偏僻,竟有此等利器?难不成是诸葛连弩?不对,诸葛连弩,只一矢十发,所及却没有七百步的射程。” 胡遵苦笑道:“是啊,也不知是从何弄来的,有人谣传是公孙渊之子,公孙修造出来的。” “又是他?” 司马懿平生大小数百战,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等情况,此人不仅兵法韬略、奇技淫巧都跟诸葛亮极为相似,这让他笑了出来:“不意天下间又出此等人物。” 胡遵一愣,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说懵了:“太尉此言何意?” 司马懿在军帐中踱步,捋须道:“此人非同凡响,只可惜生在辽东。辽东弹丸小国,公孙氏趁北方不稳经略五十载,方有今日。你看昔年的诸葛亮,虽有大才,蜀国偏安一隅,国力不逮,六出祁山寸功未建,五丈原抱憾而亡,此乃谓之时也,运也,命也。” 胡遵大为认同,说道:“公孙修倾尽辽东兵力,来迎战我军,此战若溃,一败到底。我魏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用耗也耗到辽东、蜀汉、东吴灭亡。” “不错。” 司马懿道:“先安营扎寨,驻好边防,防止燕军趁夜劫寨。等休整几日后,再行出兵。” 胡遵点头称是,说道:“是。” 正文 第五章 骚扰粮道 辽东共有四郡,都处于公孙家族的势力范围之中。 位于辽东半岛的辽东郡、从朝鲜半岛北部迁徙至辽河平原北部的玄菟郡,以及位于朝鲜半岛东南海岸的乐浪、带方两郡。 可以说,没有把握就不进行决战,整个辽东还算是有一定的战略纵深,毕竟魏军远道而来就走了几千里,再往里边跑,更能把魏军的战线拉长。 拖到冬天或者明年开春,以待时变。 为此,公孙修要解决的是即将到来的河讯暴涨。他调集民力在襄平疏通河流、扩充河道,城中也挖好了引流的水道,免得河讯暴涨,给了魏军可乘之机。 历史上,七月河讯暴涨,水位攀升,把燕军和魏军都给淹了。水淹得平地水深九尺,把襄平围得水泄不通,而魏军的运粮船能直接在水里跑,这也是辽东败得极快的原因。 为此,他征调辽东百姓修理河道,该分流的分流,保证七月暴雨来临前,整个襄平城安然无恙。 不仅如此,为防止断粮,也提前五个月的时间筹集粮草,避免上演围城后人吃人的景象。 事实上,公孙渊也确实囤积了充足的粮草,最后被围的无粮可吃人相食的根源,是中了司马懿的声东击西之计,把辽隧的主力部队未携带辎重就引入了襄平,原来充足的粮食一下子就不够吃了。 燕军在辽水沿岸设置布防,与司马懿隔河相望。 公孙修完全想不到司马懿的下一步会做什么,想不通就不去做,巩固自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辽水沿岸望了许久,卑衍率领亲军近前,沉声道:“世子,已发现魏军的粮道。” 公孙修心念一动:“是在海上么?” 卑衍点了点头:“世子明鉴,魏军的粮道是从辽口进来的。” 司马懿的进军路线是由傍海道,经孤竹、碣石等地而来,从地图上看,是几乎贴着沿海杀奔辽东的。 走傍海道路途凶险万分,是进入辽东的捷径道路。 公元207年,曹操北征乌桓之际,进军路线不走傍海道,而是走更加遥远的卢龙道。虽说卢龙道比较好走,可也凶险万分,曹操的大军险些因缺粮缺水全军覆没,几百里都是荒无人烟的赤地,凿地二十丈都没有水源出来。 有这些天然的屏障,辽东才得以独立于中原之外。 公孙修听到粮道是从辽口运进辽东的,眉头大皱:“我军有无大型的战舰?” 卑衍道:“仅有小船,没有大船。” 他心念电转,问道:“小船有多小?” “基本上都是三丈的船,约有六十条。”卑衍答道。 公孙修道:“我们派船骚扰魏军的粮道,让他不得不自救。” 卑衍道:“不打算以水路并进么?” 公孙修摇了摇头:“先把司马懿引出来再说,水陆并进不堪大用。” 当他率军抵达辽水的船坞,六十艘船零零散散的停泊在那,造型颇为简陋。 公孙修登时傻了眼,无语道:“这就是你的小船战舰?被魏军的艨冲撞一下就沉了,如何抵抗得了?” 卑衍苦笑道:“辽东只有这种船。” 公孙修无语,这哪里发动得了什么像样的海战,当即道:“每条船行驶速度快么?” “速度可以,就是发生冲撞容易散架。” 卑衍瞅了眼船身,“艨冲撞到就毁了,比较薄弱。” 公孙修跳上船,命士卒操船,发现此船虽只有三丈,倒可容纳九人,运转掉头也极为方便,比笨重的大船要灵活许多。 古代的海战基本就是看装备的,例如楼船,堪称古代航母,船体庞大,高十余丈,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驾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斗,状如城垒。 再小一点的是艨冲,船身非常的狭长,机动性强,便于冲突敌船。此船“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进,矢石不能败。” 海战当然是由远及近的互相投射武器,直到两船相撞,弱者一方船毁沉船,若双方互强,则短兵相接,直接在甲板上展开厮杀。 公孙修的燕军水师面对曹魏的水师,基本上是小舢板没什么区别,撞一下就散架了。 他灵机一动,忽道:“船下有八名浆手,十六柄木浆翻飞,齐心协力可使船来去如风。战舰再配备破天驽,仗着身形矫健来去自如,以发射杀伤力极强的橛子箭骚扰魏军的粮道,即使不能攻克,也可骚扰得司马懿左支右拙。” 床子弩一经引用,便产生大用,燕军上下都将其称为“破天驽”。 卑衍也觉此事不错,点头道:“那倒是不错,破天驽所及甚远,破开楼船绝非难事。” 公孙修大笑,当即命人将破天驽装备到战舰上,破天驽制造缓慢,仅有三十五架,故也只能配备三十五艘战舰。 他挑选了近四百名擅长水性的士卒,旌旗挂起,取名曰“环海战舰”。 当夜三更,公孙修亲率环海战舰,杀奔辽口。 魏军在辽口的入口处建立码头,大量的民夫在码头搬运粮草,艨冲战舰排为一列,组建成巨大的船坞。 川流不息的粮草从船舱卸下,一车又一车被运往司马懿的大营。 环海战舰在偌大的海面上分散航行,公孙修还未靠近船坞,便被附近海域巡逻的魏军艨冲照见。 魏军一经发现,立即擂鼓为号,顿时七八艘艨冲都围了过来,船上灯火通明,准备将这些小船一股脑儿的围而歼之。 公孙修大声道:“全部后撤,发驽箭,不可为敌军所包围。” 这时环海战舰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小舢板轻便至极,快速掉转船头,将船尾的破天驽对着魏军的艨冲。 “三十几条破船也敢来劫粮道?” 船坞中,身材欣长的文官有些好笑,他走到甲板上,望着海上的小船,摇头道:“都拦下来,一艘一艘的击沉。” 此人名为王昶,是魏军的押运官,负责后勤辎重等事宜,与司马懿的大军开拔几乎是齐头并进。 后勤是军事战争中极为重要的一项,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拔的四万魏国步骑大军的衣食住行全仰仗辎重部队。 不客气的说,十几万的大军战死几万人,战争还能接着打,辎重粮草部队要是被截胡,十几万的大军饿三五天就什么都完了。 进攻后方的辎重部队,跟直接进攻敌军大营的风险相差无几。 环海战舰的水军开始转动绞盘,橛子箭卷上棉布,浇上火油点火,“崩”的一声大响,橛子箭夹带火焰射中就近的一艘艨冲,船头登时着火。 魏军急忙提水灭火,船上乱作一团。 王昶被这一箭惊得脸上变色,奇道:“这是什么弓?居然能射几百步远?” 任由魏军士兵的投石机、羽箭都不能及对方的船只,燕军船上配备的弓弩竟凶猛至此,不仅有七百步的射程,更能破穿坚实的艨冲船壁。 三十五艘环海战舰配备的破天驽疯了似的发射,每一箭势大力沉,打得魏军抱头鼠窜。 王昶看得心惊不已,站在船头大声呼喊:“分散开来,包围了它们。小船经不住冲撞,围而撞之,不要尾随。” 他一眼瞧出了厉害,若是跟在后面,只会成为活靶子。 便在这时,一支橛子箭飞向王昶。 身旁的亲兵急忙推开王昶,那亲兵却来不及闪避,橛子箭将他整个人掼飞好几丈远,钉在船舷上,尸体都燃起了火焰。 公孙修欢呼起来,眼看追击魏军开始分散,呈半圆式展开,若让其合围,环海战舰就没了优势。 骚扰魏军粮道的战略目标达成,公孙修不再恋战,引兵撤离,同时破天驽一个劲儿的连射,破天驽射速极慢,从转动绞盘拉开弓弦、装填橛子箭,再到瞄准发射,需要十几分钟,可好在射程极远,小船又一直同魏军的艨冲战舰保持一定距离,所以没被团团包围。 公孙修纵声长笑,望着甩在身后的魏军,朗声道:“篡逆之贼,不义之师,入我辽东,犯我境地。今日小惩大诫,明晚我再过来一把火烧死你们。” 正文 第六章 鹰视狼顾 辽口海域辽阔,百舸争流,魏军的艨冲战舰快速分布,也不能在偌大的海域将燕军给包围了。 魏军的艨冲战舰上,投石机不断高高扬起,携带巨大的石块铺天盖地的砸来,距离渐近,落在末处的燕军小船进入魏军的射程范围内,“喀喇”一声,石块将小船砸得碎屑纷飞,直接在船舷打了个巨大窟窿,海水渗入船舱,没一会便沉入海底。 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飞矢,有些投在船边的水里,激起水花好几丈高。 公孙修眺目远望,深知双方的楼船战舰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根本不可能抗衡,当即下令全力撤退。 王昶望着不断撤离的燕军,心下又惊又怒,一路追击了上百里,飞矢跟不要钱似的漫天飞舞。 燕军已破天驽予以反击,可无奈射速太慢,当场又有八艘小船被围,艨冲便好似海上霸主般冲撞,八艘小船被撞得七零八碎,直接沉入海里。 公孙修来不及营救落水的士卒,只得乘船离去,亲自操作破天驽,将离得最近的一艘艨冲船缘击穿,破出碗口大小的洞,咕噜咕噜的开始进水。 艨冲上的魏军看到船身进水,只得慌忙补救,免得遭遇沉船厄难。 四十艘艨冲战舰追着几十条小船竟没讨着便宜。 公孙修眼看再不跑迟早要被包了饺子,转身进入了船舱,吩咐士卒火速逃离。 身旁的骁骑校杜质道:“大人,卑职建议不能再追了,万一中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等水师倾巢而出,后方粮仓空虚,容易被偷袭。” 王昶反应过来,醒悟道:“不错。立刻调头回粮仓,定要重兵把守。刚才那个年仅弱冠的少年,是公孙渊的儿子?” “应该是了,” 杜质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皱眉道:“听说辽隧一役,便是公孙修识破了太尉的声东击西之策,导致我军损兵两成。” 王昶心中尚自兢惧,点了点头,“此人骚扰粮道的事,立即禀报太尉,看太尉如何安排。” 杜质道:“是。” 青龙四年,曹睿下诏求贤,是司马懿看中了王昶的才能,亲自举荐,这才使得王昶的仕途一路平顺,得以参与北征辽东的战役。 王昶对司马懿感恩有加,也处处为司马懿着想,突然想到刚刚击沉的燕军小船,忙道:“对了,快命人把撞沉的小船残骸捞起来。燕军的神驽如此了得,何不为我所用?” 杜质登时眼前一亮,忙道:“大人高见,卑职立即让人打捞残骸。” 王昶心中冷笑,暗想:“燕军所恃无非利器,我军若是捞起来使用,命军中工匠加以仿制,魏军上下大量装备,从此就不怕燕军的奇袭。” —— 魏军大营。 斥候马不停蹄来报:燕军骚扰我军粮道。 胡遵一愣,随即道:“我军的粮道是从海上来的,燕军没有像样的战舰,是如何骚扰的?” 斥候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回胡将军,燕军骚扰粮道用的是三十几艘小船。” 胡遵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说道:“粮道由王昶把守,麾下战舰不下百艘,区区小船,如何偷袭得了?看来辽东鼠辈招数用尽,只能靠这种小打小闹隔靴搔痒了。” 斥候忙道:“燕军小船皆备有神驽,所及甚远,似乎就是当日射杀后将军的神驽,此器不仅用于守城是利器,在海战上更是防不胜防。敌军乘小船灵活轻便,我军乘后追赶,不意成了敌军的活靶子。” 听闻这里,胡遵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目光投向一旁的司马懿,“太尉,我军的粮道恐怕已经不安全了,要继续迁移。” 司马懿睁开眼来,淡淡道:“粮道不宜太远,不利我军驰援,互相接济。传令王昶:加紧开防,可调动一万步兵作为边防轮守,燕军敢来骚扰,让他有来无回。” 胡遵忙道:“是,是——太尉,可我军中的将士,可就要少了一万,可战之兵就仅有两万了,这么一来,我军防备可又空虚了。” 听到这种言论,司马懿勃然大怒道:“枉你征战多年,难道不明白粮道的重要性?若是粮道断绝,我军就算有百万之师屯兵辽水,不出三日也会饿殍满地,这其中的孰轻孰重,公岂不知?” 胡遵眼看太尉生气,不敢再说。 司马懿又道:“自古用兵弄险,大多死于粮道,后路断绝,军心涣散,为敌人所击溃者,不胜枚举。太祖当年与袁绍决战,也是以奇袭乌巢焚尽袁军粮仓中的所有粮草,这才成功击溃了袁绍,统一了北方。” 胡遵连忙称善,说道:“末将只有一件心事:我军毕竟驻扎在辽水一带,此地又是平原,不易抵挡燕军的铁骑。” 司马懿摇头道:“老夫已命匠人造投石机、云梯等攻城器械,只待全部成熟,便先强攻辽隧,肆机夺下一城。” 胡遵恍然大悟道:“太尉的意思是,先占据对方的城池么?” “夺下辽隧,自有妙用。” 司马懿在军营中不披铠甲,整个人肥袖宽袍,足踏木屐,乍一看哪里像是远征辽东的大将,分明是卧居山野修仙练道的隐士。 他在军营中踱步,木屐踏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司马懿思考时的习惯,只见他踱步了三圈,风轻云淡道:“老夫在前来辽东之际,已经勘测辽东的四时雨水、阴晴变化,以及襄平的地势,故有此意。先夺下辽隧,公孙修就不能以辽水沿岸为防线,只得退往襄平。等燕军主力迫不得已北进入了襄平,七月河讯大涨,其雨势必然极大。襄平地势低洼,会为大水所困,我军轻而易举的便可将其一鼓作气地围在襄平内,等它人马困顿,饿得自相残杀、人竞相食。都不需要我军主动发兵,公孙渊都会乖乖前来乞降。” 胡遵呆若木鸡,吃吃地道:“太尉——七月真的会有大雨侵袭么?” “那是自然,为将者不知天时,不识地利,如何统帅全军?” 司马懿摇头一笑,“自洛阳出兵起,陛下问老夫如何克当辽东?老夫就已先言明:公孙渊死守襄平是下策,逃为上策。此话并非空话,不是老夫信口开河。七月暴雨为我军乘胜之机,这一路长途奔袭,不敢逗留,便是要赶在七月前完成合围之势。” 胡遵只听得如痴如醉,原来太尉前后的急行军就是为此,从洛阳出兵就谋划出一年后的详细作战方式。登时心悦诚服,叹道:“魏国有太尉如此人物,天下安定不在话下。” 司马懿听到“天下安定”四字,神色有些复杂,心中想到了昔日的曹操、曹丕、诸葛亮等人的身影。此三人皆已不在人世,压制他大半生的曹操患头风不治死了,给了他出仕重用机会的曹丕年仅四旬撒手人寰,称得上棋逢对手的诸葛亮也在殚精竭虑的对决中病死五丈原…… 司马懿一生都喜怒不形于色,却听到这四字后,心潮起伏,回首往事。 胡遵不明白太尉再想什么,抬头望向司马懿,恰巧司马懿也望了过来。 胡遵瞧见了终生难忘的画面。 太尉的肩膀仍然不动,头颈竟好似鹰狼一般转过来,司马懿目露凶光,像是吃人的野兽。 他吓得不敢说话,急忙跪倒在地,整个人战战兢兢。 司马懿一愣,随即恢复平静,他坐在床沿,摆了摆手:“胡遵,你先出去吧。老夫年纪大了,有些困乏,两眼快睁不开眼了。” 胡遵颤声道:“是,太尉,您先行歇息——我,我先出去了。” 正文 第七章 联吴抗魏 公孙修回到辽隧城,骚扰魏军粮道的小船最终只有二十一艘安全回来,剩下的都已葬身大海,大概损失了百名士卒。 杨祚连忙上前迎接,皱眉道:“世子金躯,怎可以身涉险?魏军粮道有重兵把守,万一有所闪失,卑职无法向燕王交代啊。” 自经过辽水一战,公孙修名声大振,已然成为燕军军中的灵魂人物,其锐气自不可当。 公孙修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摇头道:“不碍事的,我已探明虚实,魏军的粮道共有近百艘艨冲,凭我们这几条小破船,骚扰敌军没问题,要想有所成就,难如登天。” 杨祚道:“辽东自来就没有水师,只有步骑兵。要想斩断魏军的粮道千难万难。魏军以海运走粮,沿岸长达数百里,任何一个沿岸都可寻到位置卸下粮食送入司马懿的军营,我军也不可能派人把几百里的沿岸都看守严实,毕竟过于分散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此次骚扰过后,司马懿会有两个选择,一是变换粮道,二是分兵把守,此事过后,司马懿的大寨定会分出部分兵力。” 杨祚一愣:“世子的意思是,趁司马懿大寨兵力分散,引兵劫寨?” “没有把握,只能以小股兵力骚扰为主,让魏军在两路之间疲于奔波,消耗其锐气。” 公孙修对司马懿是一点也不敢轻觑,认真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死战。司马懿要的就是我和他决一死战,这一机会决不能给他。” 杨祚点头称是,心中略有犹豫,忽道:“世子已然长成,深谋远虑,将来的整个辽东必托付于你一人之手。” 他一愣,不明白这话来得突然,只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诸将集思广益,定能抗衡司马懿的。” 杨祚意味深长地道:“世子,卑职不是这个意思……燕王现在年纪大了,迟早会由您接掌辽东,只是卑职担心,毕竟燕王垂老,容易犯糊涂,这个——” 公孙修登时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这是暗示自己要找机会代替公孙渊的燕王之位。被这几句话给问得心惊肉跳,暗想:“杨祚、卑衍都是父王的心腹爱将,怎可能会说这种话来离间呢?难道是公孙渊这个家伙让杨祚试探我来着?” 他淡淡一笑:“杨将军且慢,燕王虽说年迈,可毕竟是辽东之主。年岁虽老,可眼不瞎耳不聋,头脑也是很明白的,我只做好我的职责即可。” 杨祚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急了,见左右无人,低声道:“世子,末将说一句违心的话,如今的辽东为人唾骂,不仅魏国举兵来犯,吴国也是虎视眈眈,就连比邻而居的高句丽,也对燕王大为不满。世子是燕王血脉,理应早日承继大统,护卫辽东。” 公孙修心想:“这是劝进之言啊。确实辽东有今时今日,全怨公孙渊一人。不仅反复无常,见利忘义,浑然没能搏得魏吴两国之间的任何一国好感,处处受制,完全没有盟友。” 杨祚的劝进之意他也明白,作为辽东臣属,关乎的不止他一人的利益,而是杨祚的整个家族及世代的利益。昔日公孙修的祖父公孙康是东汉的辽东太守,曹袁之战中袁绍大败,其残部袁熙、袁尚兄弟逃至辽东,被公孙康扣下两人并斩首送给曹操,搏得曹操的欢心。 可以说,辽东一直是臣属曹魏的,可公孙渊的放荡行径几乎无信义可言,这也导致无人能助,辽东燕国也即将面临灭亡的危险。 公孙修长叹一声,只道:“先击退强敌再说,父王若当真老迈昏聩了,我等再讲继承大统的事。此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劲敌未退,辽东先乱套。” 杨祚闻言严肃地点了点头,嘴上应是。 公孙修知道王位一事,不单是为了辽东,也关乎支持公孙氏的各大士族豪强,公孙渊不得民心,肯定是要被替换掉的。 而最好替代者,自然是统率燕军接二连三迎战司马懿的公孙修。 —— 辽口,魏军经过两天的打捞,终于把燕军的小船残骸给捞了起来。 王昶望着捞上来的神驽,居然是以两旁的绞盘拉动神驽的三张巨大硬弓。前两弓为正,后一弓为反,难怪射程达七百步,这样的设计当真是奇巧。 “真乃天下奇才。” 王昶看得出来,此弓是从汉代床驽的基础上改进的,改良后射程超过一倍。 他用手抚摸着床驽,感慨道:“这样的器械,虽说只是改进了小范围,却发挥了莫大的威力。若是太尉见到这样的神弩,定会欢喜不尽的。” 刘质喜上眉梢,赞道:“神驽可比大型笨重的投石机、云梯什么的好用多了。” “即刻带过去大寨,禀明太尉,并劝太尉下令让工匠迅速仿制。” “是!” 刘质当即命船靠岸,士卒将破天驽抬上马车,由他亲自驾车,快速赶往大寨。 —— 东吴。 十名燕军已抵达建业,此地已被孙权定为吴国的国都,手提木盒,东吴城池已在眼前。 城上的东吴守将举起弓箭瞄准了十人,皱眉问道:“辽东小贼,何故入我吴国?” 为首的燕军什夫长晃了晃手中的木盒,大声道:“燕国世子公孙修特地送来一份大礼给贵国陛下。” 守将一愣,不敢稍作停留,快速命人上报。 建业皇宫内,紫髯碧眼的东吴大帝居于上座,分坐左右的是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 东吴嘉禾七年。年近六十的孙权望着殿下的燕军,呵呵一笑:“贵国世子给朕送了什么礼物过来啊?” 什夫长为孙权的气势所迫,伏跪在地,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颤声道:“我——燕国世子特送来魏国后将军牛金的人头,以及书信一封。” “哦?” 孙权的笑容凝固了起来,和顾雍、陆逊两人对视一眼,均觉诧异。 司马懿远征辽东之事,东吴早就知晓,辽东也派使者前来东吴搬救兵。孙权恨公孙渊当年斩了东吴使臣去讨好曹魏,嘴上说的慷慨激昂,东吴一定出兵相救,切勿害怕。 实则是作壁上观,并没有出兵的打算。 在他看来,公孙渊没有多大的希望抵抗司马懿,辽东被灭是早晚的事,贸然出兵同魏国开战,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呈上来。” 孙权命他端上来。 什夫长高举木盒爬至殿前,孙权看了一眼,果然是魏国后将军牛金,不禁动容:“此人曾随曹仁、司马懿南征北战,立有赫赫战功,竟战死于辽东,岂非打得魏军溃不成军?” 什夫长恭声道:“魏国司马懿已临辽东,与我军会战,世子善用奇兵,连挫魏军,于辽隧一战歼灭魏国八千兵马。” “能让司马懿打成这个模样?贵国世子不简单。” 一直不吭声的上大将军突然出声。 陆逊作为东吴的上大将军,早年同吕蒙围剿并斩首威震华夏的关羽,又紧接着在夷陵之战中火烧蜀军七百里连营,几乎把刘备率领的大半蜀国精锐毁于一旦,逼得刘备逃回白帝城,羞愤逝世。 陆逊作为周瑜、鲁肃、吕蒙三人之后的替代者,已成为东吴的社稷之臣,他官至大将军,孙权仍觉尊崇不足,在大将军上设置“上大将军”的头衔赐予陆逊。 不单如此,孙权东吴建业称帝,刻绶的玉玺直接放在陆逊身边,由陆逊处理政务决断,有先斩后奏之权。 孙权望向陆逊,轻声道:“伯言,你是何看法?” 陆逊城府极深,又知公孙氏反复无常,助辽东几乎无利可图,皱眉道:“回陛下,燕国世子既已大破魏军,扫除大患指日可待,又何必千里迢迢,遣使者搬救兵呢?再者说了,公孙氏反复无常,前日为我仇寇,今日为我盟友,明日又为是我东吴的友,还是敌?” 孙权闻言点了点头,对出兵辽东之事看得极淡,笑道:“伯言此话不虚,公孙氏反反复复,不足为臣。” 什夫长忙道:“陛下,烦请一阅我国世子所递上的书信。” 孙权眉头一皱:“既有书信,何不早早呈上来?” 什夫长颤声道:“陛下龙威不可测,小人害怕……所以一时忘了。” 又是一顿连滚带爬的到孙权脚边,呈上公孙修的文书。 他展开书信,细细阅读。 陆逊瞧见孙权的神色,由平静转向喜悦,再由喜转怒,最后又是满脸亢奋,也不知是在书信中读到了什么东西,竟能让东吴大帝喜不自胜。 “陛下,您——” 正文 第八章 各怀鬼胎 大殿上一阵沉默,陆逊顿忍不住出声。 燕国的十名士卒被请出殿外等候。孙权放下书信,叹道:“此事倒是在朕的意料之外,伯言请看,辽东小儿竟有如此见识。” 陆逊接过一看,上书“吴国圣帝”、“上大将军陆伯言”、“亲启见阅”、“辽东公孙氏拜见”等字眼,言辞谦卑至极,似乎写信时,便知此信不仅孙权会看,连他会瞧上一遍也连带算到。 “诚感惶恐,顿首拜见:昔日燕王多有冒犯,不敬吴国,特此请罪。今转魏贼后将军首级,不惜千里转送陛下,愿陛下出兵辽东,趁机骚扰魏贼左右,劫掠东南。不日曹魏将退,司马懿必擒之,陛下若不趁乱曹魏,坐失收天下之机……” 陆逊读到此处,不由得笑出声来,心想:“分明是来求援,却说得我东吴讨了个大便宜,此人倒也擅用春秋笔法,轻描淡写的直接略过不提。” 可愈往下读,愈觉不凡,公孙修不仅不谈论救援发兵之事,只说请求东吴出兵。 公孙修在信中指出东吴若能分兵两路,一扰东南,二则水师北上,闪击司马懿于辽东。为了给东吴的北伐提供便捷,愿将辽东良马拱手相送,然后由东吴取荆州,燕国则以保辽东为重,预谋取辽西、图青州等各方面的谋略。 陆逊大感新奇,说道:“倒有一番见解。可辽东之主是公孙渊,世子虽有奇谋,又能说得上什么话?若是此人做主,倒有将才之风,胜其父十倍。可公孙渊为人短视无谋,未可轻信。” 孙权手捋紫髯,沉吟道:“他既然以辽东马作为酬谢,让朕出兵助辽,这倒是不错。东吴向来缺少马匹,若得良马,可装备步骑,与曹魏抗衡胜算便大大的增加。” 陆逊深以为然,东吴偏安一隅,没有养马的产地,只得以长江为屏障。若想北伐没有大量的骑兵是成不了事的,公孙氏若是提供战马,自然皆大欢喜。 “陛下的意思是:出兵辽东么?”陆逊问道。 孙权轻笑道:“现在魏军遭遇挫败,司马懿又远征辽东,战线过长,必不可持久。既然公孙修愿意以辽东战马相送,朕不出兵,道义和利益上说不通。辽东远在千里之外,我军入辽东将战马一并载回,抗魏则视形势而定。” “视形势而定”五个字,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陆逊登时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了。魏军若是气势正盛,则是作壁上观,燕军如能占据上风,那就一并助燕抗魏。 总之,再怎样也要派军队把战马牵回江东。 陛下从不干赔本的买卖。 陆逊心中如此想到。 东吴的丞相顾雍适时说道:“陛下,我们准备出动多少人马?” “水师三万,沿海而上,此为一路,解辽东之急,引为战马。” 孙权闭目沉吟,睁开眼睛,说道:“三万大军进攻骚扰合肥,劫掠曹魏人口,此为二路。” 顾雍一听要出动六万兵马,长途奔袭,大感忧虑:“以此为之,出动了大吴的近一半兵力,愿陛下三思。” 孙权紫须皆张,笑道:“朕意已决,无需多言。伯言率军攻打合肥,诸葛瑾则领军北上助燕,朕在建业等你凯旋归来。” 陆逊闻言,避席拜于地,沉声道:“卑职领旨。” —— 当司马懿瞧见了破天驽的时候,脸上露出讶然之色:“便是此弓射杀了后将军?” 胡遵点了点头:“这是王昶从海里打捞上来的,确实是燕军所使用的弓弩,燕军把这种弓弩唤作‘破天驽’。” 在神机妙算和奇技淫巧两个方面,司马懿一生只钦佩诸葛亮,曾在魏蜀之战中吃过诸葛连弩的亏。 区别在于,连弩一发十矢,可是射程不远、装填缓慢,实战中争分夺秒,基本用上一次就来不及继续装填,是以没能大范围装备。 神驽就不一样了,射程七百步远,攻城和守城都是绝佳的利器,轻松便可将敌军的城头乱箭射成马蜂窝。 司马懿围着神驽转了好几圈,点头道:“立刻伐林木,命匠人仿制,二十日后发动攻辽隧前,老夫要亲眼看到五百架神驽。” 胡遵抱拳道:“太尉放心,此弓制成简易,匠人看一眼便可制成,毫无难度。” 司马懿叹了口气:“匠人是仿制,而非独创。造这架神驽不难,可要从无到有的创造,难如登天。传令下去,迅速配备。” 就在魏军仿制破天驽的同时,公孙修也终于收到东吴的消息:诸葛瑾率三万水师北上,助燕抗魏。 此消息一出,燕军上下无不大震。 杨祚高兴地道:“想不到孙权不计前嫌,愿意出兵抗魏。” 公孙修笑道:“非也,不是孙权大度,我在信中承诺,出兵助燕,则以辽东战马作为回赠。” 杨祚顿时脸色一变:“辽东战马做赠?这恐怕不妥吧?” 辽东虽是养马之地,战马也是十三州当中最为稀缺跟珍贵的物资,特别是连年征战的三国时期。 魏蜀吴三国之间,只有魏国有产马牧马的条件,蜀、吴两国并没有这样的天然环境。 杨祚还沉浸在东吴参战的喜悦之中,没成想他这么败家,辽东唯一值钱的家当居然要拿出去换,不禁悲从中来:“这不得成了东吴狮子大开口的条件?” 公孙修看出了杨祚的悲痛欲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杨将军,大丈夫处世,不可做女儿态。我虽允诺孙权以辽东战马相送,迫使他出兵辽东。可战马还没送到他的手中,若是孙权当真助燕抗魏,送他一万匹战马也无所谓,要是打得不好,处处对曹魏留情不肯出力,送与不送,都由我自己处决。” 杨祚苦笑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又得罪了东吴?” “东吴与辽东的战线更加绵长,并且要路过魏国地界,和辽东无地界接壤,他便是被我们诓骗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也不大相信东吴能助我们击退司马懿,当年威震华夏的关羽何其骁勇,曹操都打算迁都避其锋芒,还不是被东吴从后面捅了刀子?” 杨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世子的意思如何?” “孙权肯助辽东,咱们意思一下,送点马匹打发走也就是了。我预测最迟明年魏国大乱,我们趁机南下,也可捞些好处。” 怎么熬都要熬到魏明帝曹睿驾崩的那天。 一旦曹睿驾崩,领军在外的司马懿肯定会赶回洛阳奔丧。 只能把东吴也一起拉下水。 遇事先把水搅浑再说。 正文 第九章 人算天算 两军相持到六月。 公孙修和司马懿同时知道七月会有惊人的暴雨。 不同的是,公孙修是穿越者,知道“百日征辽”的死局便在于此,司马懿则完全是根据四时变化及推演算出来的。 他已提前做好泄洪、疏通、分流的问题,并不担心七月的暴雨,只担心司马懿何时进攻。 这一日,公孙修策马于辽水下游视察,突然见到上游飘下来大量的木屑,不由得疑心:“司马懿驻军在上边,大量刀砍斧削的木屑顺水而下,魏军大营肯定是再造大型的器械。” 杨祚抓起一把木屑,在鼻下一闻,惊道:“是造破天驽的橡木。” 公孙修一愣:“橡木又怎么了?” “魏军很可能在制造破天驽。” 杨祚心惊不已:“司马懿如造投石机、云梯是不会选择用橡木的,只有世子您的破天驽才用得到橡木。我猜想那晚你率船偷袭魏军粮道之际,损失了几条船,魏军很可能捞起船只,研究破天驽的残骸研制出来。” 公孙修闻言脸色也严肃了起来:“此言倒是非虚,神驽只要匠人能看到模样,没有几天就能仿制出来。” 杨祚皱眉道:“司马懿肯定是将破天驽装备在魏军的军械上,他日若是用来进攻辽隧,凶险万分。” 公孙修灵机一动,说道:“我们如果守不住辽隧,杨将军认为该撤走到哪里?” “自然只能撤回襄平。” 杨祚快速答道。 公孙修心想真的在七月撤回襄平,完全就是被包围的局面,可辽隧孤城一座,又不可能坚守司马懿的进攻,现在有了破天驽,更加威不可挡。 “他既然想要辽隧,那就给他吧,我们玩一出诱敌之计。” 公孙修登上辽隧城头,来回转了四五圈,突然就有了主意,暗想:“司马懿攻辽隧,我假意不敌先撤出城中,等司马懿占下辽隧,我趁其不备,再打回来,把辽隧重新攻下来。” 听起来轻巧,操作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辽隧落入司马懿的手里,凭他的性子重兵把守,自己千难万难也夺不回来。 除非先留好暗路,否则失辽隧容易,夺回来可就难了。 “如何瞒过司马懿,留一条暗道回来呢?” 公孙修望着城上城下,目光望向城角,对杨祚道:“如果用最笨的办法,暗中开凿一条地下隧道,即使辽隧被夺走,我们也能趁魏军不备,从隧道中钻回城内,杀他个毫无防备。” 杨祚摇了摇头:“现在开凿来不及了,隧道要想挖通,要通数十丈远,司马懿入城后必然会检查城郭有无破损,若是瞧见有一处挖掘的痕迹,用大石黏土给填了,我们耗费的力气就白花了。” 他也不敢把司马懿当成傻瓜,否则就贻笑大方了,死守又会无端的消耗军力,根本不值得为一座城去白白牺牲。 到了晚上,公孙修跟杨祚喝了几杯酒,一干大小将士齐聚,卑衍弄了一口小鼎,用三根木棒撑为三角悬吊着,底下铺上干草柴火点燃,煮了一锅牛羊混杂的杂汤。 杨祚笑道:“这是鲜卑人吃的,味道甚是不错,世子尝尝看,味道不错。” 公孙修微醺沉醉,将鼎中咕噜咕噜的冒泡,牛羊混煮的香味也飘散过来,笑道:“那我要尝上一碗。” 侍从为世子舀了一大碗递上,公孙修喝了一口,毕竟是牛羊混煮,腥味甚重,可吃起来又香又浓,三下五除二便吃下一碗。 “味道可以。” 公孙修打了个饱嗝,这时悬着的大鼎,柴火堆得有些猛了,烧掉一角支撑的木棒,“轰”的一声,上好的一锅汤倾斜倒在地上。 杨祚登时神色不善地望着身边的奴仆,怒道:“怎么办事的,也不知看着点,把世子要喝的汤都给毁了。” 他瞧着偌大的一口鼎,悬在半空中好好的,就因为支撑的木棒被烧断了,也只能掉在地上。轰然间公孙修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猛地里站起身来:“我有办法了。”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吓了一跳,奴仆更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生怕被公孙修拉出去砍头。 公孙修指着地上的奴仆,哈哈大笑:“重赏,给我赏他一百两黄金。” 杨祚诧异不已,心想怎么把肉汤打翻了,还奖赏百两黄金呢,世子怕是喝醉了吧?当下伸手搀扶着他的胳膊,忙道:“世子,您可站稳了,别摔着。” “我没喝醉,这锅肉汤打翻的一瞬间,我已想好如何克胜魏军,如何弃一座辽隧空城给司马懿,又如何夺回来。” 公孙修哈哈大笑,整个人大踏步的离去。 第七日,辽隧城头巡逻的燕军步兵瞧见了各处山头都冒起了滚滚浓烟,魏军的步骑如山崩地裂而来,旌旗遮天蔽日,其威势之巨,连城头地上的小石小沙都轻微的震动。 “魏军来犯!” 斥候迅速奔入城中禀告给公孙修、杨祚等人。 公孙修并不害怕,笑道:“杨将军,你说,此次司马懿带了多少粮草,多少军械过来?” 杨祚闻言心不在焉,皱眉道:“司马懿有两万大军,若是攻下辽隧,怎地也得在辽隧屯上两个月的粮草。” 公孙修心想一人一天吃上一斤半粮食,两个月军粮也得屯一百八十万斤粮食,否则不足以维持军需。他询问一旁的卑衍,问道:“我们存放在辽隧的粮草,都运出去了吧?” “大抵运了八成走了。”卑衍答道。 公孙修道:“那就好。” 三人登临城头,城下的魏军已列好阵型,五百架破天驽清一色的摆得整齐。 司马懿乘着高头大马,跟胡遵并立,以鞭指城头,恰好指着公孙修,笑道:“你便是公孙渊的儿子?” 两人早在辽水就结下梁子,可并未谋面,只知有此人,恨未谋面。如今两人对望,相隔不远,对方的相貌美丑、身材高矮都瞧得一清二楚。 “在下正是公孙修。” 公孙修瞧着司马懿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心里一阵打怵,暗想:“妈的,我都布好万全之策了,怎得还会被他吓唬到?” 当即大声发问:“那你呢?可是司马防的儿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大笑。 司马懿神色自如,轻笑道:“你的嘴皮子很硬,希望阁下全族老小的脖颈也有你的嘴巴这么硬。”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听说你有鹰视狼顾之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司马懿一愣,暗想:“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胡遵脸上变色。 他继续笑道:“传言曹操曾经梦见三马同槽,还以为是西凉的马腾、马超、马岱,以为西凉被灭从此就高枕无忧了。实际上啊,这个‘三马’,是指你们司马家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人,尔等狼子野心,以狐媚得天下,他日必是篡魏自立的奸臣。” 司马懿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仰天大笑。 不仅如此,就连跟随司马懿进犯的两万魏军也齐声发笑,只觉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话。 正文 第十章 攻城拔寨 魏军自司马懿以下,尽皆发笑,除了胡遵一声不吭之外,所有人都觉得公孙修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公孙修只觉得莫名其妙,就连杨祚、卑衍两人都觉脸上无光,不由得诧异了,低声道:“他们为什么要笑?是笑我么?” 杨祚苦笑道:“世子殿下,您说司马公什么都行,说他治军无方、用兵无能,什么都可以说,怎能说司马公会是篡魏自立的奸臣呢?” 公孙修登觉无语,皱眉道:“我这么说他,连你们都不同意?大敌当前的还一口一个司马公?” 杨祚低声道:“世子殿下,司马公清誉在外,其名声清流不在诸葛孔明之下,你说他是奸臣——如何有人信?” 他登时明白过来,自己一个后来者的角度,自然知道司马懿父子三人是奸臣级别的人物。可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也就是临死的那一年。 历史的假说在于,如果司马懿死于七十一岁,没有所谓的高平陵之变,其名声地位毫不逊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孔明。 城下的司马懿一笑置之,道:“老夫是忠臣还是奸臣,自有公论定夺。轮不到你这个弱冠小儿指责下结论。” 公孙修呆了半响,望着所有人的呼声,不禁想到白居易的两句诗,低声吟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此诗一出,司马懿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神色,胡遵更是如遭雷击,想到太尉鹰视狼顾的模样,暗想:“此诗作得极妙,周公忠于周王室,为流言中伤所害惶恐不安,王莽篡位前礼贤下士、威德有加,若是两人当时便死去,后人盖棺定论,周公便成了无从辩白的奸臣,王莽也成了礼贤下士的忠臣——忠奸又何从辩白呢?” 司马懿平息心中怒火,大声道:“攻城!” 此一声令下,五百架破天驽推至近前,魏军士卒三人一组,调整角度、扭动绞盘、装填橛子箭,几乎同时对准了辽隧城头。 公孙修、杨祚、卑衍三人急忙后撤,只听得一声大响,五百支橛子箭如雨般扑出,将城头的木楼射了个七零八碎,有不少射在城墙上,竟稳稳当当的。 司马懿一愣,旋即大喜,也瞧出了破天驽的妙用,大声道:“都把橛子箭射在墙上,橛子箭入墙甚深,完全足以让人顺势爬上去。全部对准墙壁发射。” 胡遵大震,也觉太尉说得有道理,当即下令:“下调弩口,全力发射!” 五百架破天驽迅速调低方向,靶子对准了城墙墙壁,没命价似的疯狂发射。 破天驽迅速甚慢,平均每五分钟发射一轮,每轮五百只橛子箭插入城墙中。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连续射出四十八轮齐射,城墙南面分布两万四千余支橛子箭,远看便好似把辽隧城射成了一只刺猬。 胡遵当即下令让魏军中先登死士冲锋攻城,三百魏军冒着飞石流矢向前冲锋,抓着插在墙壁的橛子箭,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橛子箭插满城墙,爬上十几丈的高楼便显得轻而易举,魏军发了疯似的往上爬,城头的燕军则投下落石、滚木,将插在墙上的橛子箭砸掉,顺带着把爬到半空的魏军给带下去,不少魏军从七八丈的高空落下,摔得骨断筋折。 司马懿神色不变,依旧下令攻城,敢有退回阵前者皆斩。 公孙修瞧着不断攻上来又掉下去的魏军,暗想:“司马懿得了破天驽的机巧,利用橛子箭来登城,果然是天下一流的人物。” 连续冲锋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几个魏军士兵侥幸爬了上来,乱刀挥舞杀死不少城头的燕军,燕军见到有敌人登上城楼,扭打一片。 眼看着拦挡不住,公孙修又派了五百士卒登城,杨祚更是率七八百名士卒熬煮滚油,一桶又一桶的滚油由民夫挑上城头,再由燕军往城下淋滚油。 滚油早已滚了三滚,油温高达三百来度,当场便有七八名爬得快的魏军被滚油淋得满身,只听得“嗤”的一声,七八名魏军的脸颊、胸膛、手背烫得皮开肉裂,肌肤瞬间烫伤大片,一个一个地往下掉。 不少魏军心生怯意,有近百人没命价的掉头爬回来,司马懿神色不变,对督战队道:“敢往回逃者,皆斩。” 督战队列阵在后,持弓乱射,将近百名试图逃跑的魏军士卒当场射死。 司马懿抽出腰间的长剑,向前奋力一投,斜插在三丈外的地上,冷冷道:“继续攻城,如有退回此剑者,皆斩!” 三军皆震,无不骇然。 魏晋擂鼓助威,先登死士奋勇向前,愈挫愈勇,司马懿甚至扬言攻上辽隧城者赏千金、升百夫长。 很快攻守双方持续了近一天的胶着,天色渐暗,辽隧城下已堆了两三丈高的魏军尸首。 燕魏双方之间的攻防战役拉锯了近三天,烽火不休。 公孙修望见满地的死人,有燕军也有魏军的尸首,相互枕垫得堆积如山,各类惨状死相堪比人间地狱。 他心中不忍,对杨祚道:“我军伤亡了多少人?” “大约一千余人。” 杨祚喘着粗气,遥望远方阵地又组织大批的魏军冲锋,不禁心力憔悴。 拒城而守的一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伤亡并不如何惨重,魏军从目测来看伤亡接近五千人。 公孙修呼出一口气,目前城中还有五千亲军,不愿再战,把整个空城让给司马懿也罢,当即道:“从南门开门撤退,留下一人带五百校刀手断后。司马懿试图驱逐我等主力部队至襄平,料想不会四面围堵,从南门走必有活路。” 杨祚点头道:“由卑职断后,世子殿下你率军从南门撤退,卑职随后便到。” “保重!” 公孙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下了城楼,快速集结辽隧城中的主力部队,准备从南门突围而走。 南门吊桥缓缓放下,公孙修一马当先,在吊桥还未放下,已策马跃出。 他人马皆在半空中,提枪迎面刺死一名魏军,身后的燕军大部队随后突出。 南门驻守的魏军只有不到五百人,公孙修几乎三五个来回就把魏军杀散,五千名燕军鱼贯而出,他大声呐喊,“随我一道走。” 燕军快速从南门奔出,随着公孙修的脚步自引向东南一带。 斥候汇报燕军主力部队已从南门开城遁走,立即又汇报给司马懿:“太尉,公孙修夺路而逃,要不要追上去?” 司马懿抚掌大笑:“穷寇莫追,公孙修逃出城外,无非奔向襄平,除此之外,偌大的辽东已无险可守。把辽隧城内清空了,我们先入驻此城,以防燕贼又杀奔回来。” 正文 第十一章 反攻围城 杨祚眼看燕军的大部队撤出辽隧,自己也拍马纵出,身后五百士卒皆乘马而走。 魏军一下子没了城头上的守军,尽数攀上城楼,却看杨祚已策马出了南门。 胡遵斜里冲将过来,口中大喊:“恶贼休走!” 杨祚拍马舞刀,两人在南门前交手七八个回合,胡遵震得虎口酸胀,杨祚险些被揭翻在地,他策马退后几步,冷冷道:“曹魏狗贼!这辽隧城你若是想要,取走便是,我已在城中放了大火,谅司马懿得了一座空城,也无甚大用。” 说罢,策马向东南逃窜。 胡遵闻言一惊,公孙修撤离前居然引火焚了辽隧城,看来是铁了心的坚壁清野。 他当下无心再去追逐杨祚,喝令军士入城灭火再说。 魏军一拥而上,却发现辽隧城已有了四面起火的迹象,屋舍内有七八堆杂草正在燃烧。 胡遵冲上前用长矛挑了杂草,身上被烫伤几处。他拼死将火焰扑灭,魏军大部队也各自提水进城,把辽隧城中将燃未燃的火苗都给弄熄灭了。 这一番耽误和折腾下来,耗费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辽隧城中的小火苗给扑灭了。胡遵暗道侥幸,险些费心费力就只攻下一座烧得赤白的空城,那可得不偿失。 他怎知这把火是公孙修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怕胡遵两人不顾一切的从后面掩杀,故而放火拖延敌军。 司马懿冷冷地走入辽隧城中,淡淡道:“先检查一下有无粮仓。” 角落处的一名魏军士卒大声道:“太尉,地窖里有粮仓。” 司马懿脸上露出笑容,自取了火把,奔至地窖中,见堆积如山的粮草成片都是,点头道:“果然如此。” 胡遵一愣:“太尉,又怎么了?” 司马懿摇头笑道:“你看这里的粮食足够三万燕军撑上一年半载,如今失去了辽隧的粮仓,主力又逃向襄平。这么一来,襄平多了上万燕军人马嚼的,粮草大大地稀缺,余粮推算撑不过九月,只待七月大雨淹了襄平,公孙氏除死别无他路。” 胡遵也跟着喜笑颜开,点头道:“太尉观小知大,对敌军的虚实了如指掌。” 司马懿捋须一笑,可仍不放心,命士卒取来匕首,将上边的麻袋刺了几刀,栗米如同流沙一样簌簌落下,这才放心下来。 他可不曾细想,除了上面的四五层麻袋是装粮食的,剩下的都是泥土。 “安营休整——” 司马懿冷笑一声,转身出了粮仓,大声吩咐一句。 燕军从辽隧城中,便藏匿于山林之间,连马儿除喂食外都束上口衔,免得发出声响动静。公孙修下令全军不可生火造饭,一律只吃干粮,炊烟升起容易引来魏军斥候的打探。 公孙修爬上一座大山,遥望辽隧的望向,对杨祚道:“你没真的放火吧?” 杨祚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苦笑道:“世子殿下,当然没有,就是生了几堆火而已,魏军进了辽隧理应几天就把火给扑灭了,不会烧得只剩下一座空城的。” “那就好,我怕你一把火将粮仓给烧了。”公孙修笑道。 杨祚一愣:“粮草都已运了出来,辽隧城中哪里还有粮草?” 公孙修狡黠一笑,低声道:“此事我一直隐而不谈,是担心事泄,毕竟关乎能否夺回辽隧城的军机大事。” 杨祚道:“是啊,世子命我尔等撤出,不去抵抗魏军,白白丢了一座城池,却躲到这林中,实在是憋屈。末将就算才智不如司马懿,以辽隧抵挡一个月也不是问题的。” “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再抵挡一个月,死去的士卒只会更多。” 公孙修展开地图,分析道:“我命你将粮草运出,同时又让卑衍掏空了南面城墙下的泥土装入麻袋中,塞进地窖的粮仓里,佯装成我军没命价的逃走,把堆积如山的粮草白白送给了魏军。”顿了一顿,他用手一掐,略微计算,笑道:“司马懿以为占了物资,粮草充足,想来不会把粮草再运入辽隧城中,再吃个七八天,就要见底了。” 杨祚登时佩服不已,说道:“可是魏军不会清点粮仓么?还有,世子殿下,掏了南面城墙下的泥土是怎么回事?您真的暗中在短时间挖了隧道么?” 公孙修伸了伸懒腰,笑道:“第一,魏军忙着灭火已经是焦头烂额,没有心情清点粮仓,最多看个几眼而已。第二,南面城墙下的泥土被我掏空后,则是我等重新夺回辽隧的关键。” 杨祚仍是一头雾水。 公孙修低声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杨祚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若果真如此,司马懿难逃一死。” 公孙修笑道:“现在正是围了司马懿的好机会,传我命令:即刻让卑衍从襄平、首山两处调二万步骑兵过来,合兵一处围剿司马懿。” 杨祚大喜:“再加上卑衍率二万步骑,咱们可就有二万五千步骑反攻辽隧,兵力略胜于魏军了。” 魏军分走一万兵马在辽口镇守粮道,此时仅剩下两万步骑驻扎辽隧。世子殿下以骚扰、诱敌、反攻三大招势,无形中分散了魏军的力量,反倒是燕军的对决兵力第一次占了上风。 却说司马懿攻下辽隧的第五日。 他坐在公孙修的军机议事处内,笑道:“此人倒是简朴有加,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胡遵道:“末将已命士卒翻找,所得的珠宝金银已按太尉的意思,犒赏三军将士。” 司马懿点了点头,道:“你也自取一份。” 胡遵脸上一红,心想这个不劳司马公操心,我早就拿了,转移话题道:“太尉,用不用让王昶再运粮草过来?” “不必了,辽隧的存粮足撑数月,再说辽口自辽隧,路线绵长,恐遭到燕军的袭击。” 司马懿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军入城已有五日,你可检查了有无密道、地道、暗室之类的?可不要走脱了一处,让燕军又杀了回来。” 胡遵一愣,前后灭火就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魏军休整又花了两日光景,还没来得及检查城中,不由得惶恐不已:“那个——这几日全军上下忙着灭火,没来得及搜查。” 司马懿闻言一愣,心中升起古怪的意味,忽道:“这把火不紧不慢的烧了三天,倒也没烧毁什么重要的物资。” 胡遵并无感觉有何诧异之处,道:“主要是我军入城当日控制了火势,将损失降到了最小,不至于得一座焦土赤城。” 司马懿闭目沉吟,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公孙修,会如何把战略调整完备呢? “燕军撤到哪里去了?” “斥候队派出巡逻侦查,四处探访,尚未寻得踪迹。” “几千人马,还能任何踪迹都没有?” 司马懿心中产生不祥的预感,这意味着公孙修没有逃回襄平,随时卷土重来,立即道:“不好,小子诡计多端,可能有诈。胡遵,即刻检查城中的各个角落,看看有何隐秘之处。” “是。” 胡遵抱拳领命,刚要带部队检查辽隧城,斥候飞奔来报,伏在地上,大声道:“太尉,燕军率两万五千步骑在城下叫嚣。” 司马懿拍案而起,大声道:“还敢带救兵回来?果然有诈,率兵击退了他。” 胡遵不明白太尉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更看不出究竟哪儿有诈。 正文 第十二章 妖术破墙 辽隧南面城下。 公孙修抬头望了眼辽隧城头的魏军旌旗,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对杨祚道:“派铁头兵跟工兵冲锋!” 杨祚大声道:“是。” 旋即亲自擂鼓,八百名燕军中的铁头兵手持两面盾牌,另外八百名燕军的工兵各持短铲、铁锹,一共一千六百人冒着流矢冲向城脚。 胡遵只瞧得又惊又疑:“这是什么攻城方式?” 魏军举起滚木、石块向下投去,弓箭手更是不断向下射箭,燕军的铁头军两两一对,铁头兵抵挡敌人的流矢,工兵则疯狂的用短铲铁锹挖辽隧城脚的土,八百支铁铲翻飞,都拿出了愚公移山的劲头。 燕军弓弩手城上列阵,以破天驽射向城头,掩护城脚下挖土的燕军。 双方激烈争战,铁头兵有盾牌掩护,魏军任由流矢如何射下,也挡了个严严实实。 胡遵大怒:“燕军狗贼是想挖掘地道入城?简直痴心妄想,居然用如此笨的方法。” 他目光望向一旁的滚石,每块足有二百余斤重,当即双手捧起滚石,向城下砸去。 “崩”的一声,滚石砸在铁头兵的盾牌发出巨大的声响,二百余斤重的滚石,以及城上城下十几丈的落差,威力更加骇然。 铁头兵当场被砸得骨断筋折,倒在地上,埋头挖土的工兵暴露在靶子下没有任何的防护,被城上的魏军射杀。 公孙修神色微微动容,皱眉道:“此人似乎天生神力。” 杨祚曾和胡遵交手了七八个回合,点头道:“他是司马懿的部将之一胡遵,那柄大刀当真是泼水不进,卑职和他交手几个回合都颇为吃力。” “神力也没有用了,双拳难敌四手。” 公孙修当即命人加紧用床子弩攻城,压制城头上方的火力,给城脚下挖掘墙角的工兵解燃眉之急。 五日前是魏军攻城,燕军守城。 五日后攻守之势再变,仍然打得不可开交。 胡遵抱起又一块巨石准备投下去,杨祚冒着流矢亲操破天驽,对准了他射了过去。 胡遵眼看一箭当胸射来,将巨石挡在身前,橛子箭被巨石的厚实弹飞,他也被这股力气撞得下盘不稳,退后几步,巨石拿捏不住掉在脚边,险些把脚砸得血肉模糊。 “可恶,我若下城,必亲斩你!” 他气得脸色铁青,心却不住地恐惧,再也不敢冒头举石,免得又成了活靶子,命魏军士卒加紧防御攻势。 在他看来,燕军要想挖穿出一条地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司马懿也瞧不明白公孙修的用兵,暗想:“如此打法,岂非是蠢人?士卒简直都成了我军的活靶子,在战场上边抗衡,边挖隧道,此等行径无异于是让士卒送死。” 城下的燕军死伤数百人,公孙修又派一批勇卒扑上去,拾起盾牌或工铲,完成未完成的军令。 很快,燕军工兵清掉了表面七八尺的泥土,铲子落下敲到坚硬的物事。众人大喜,又是一阵翻飞的挖掘,城墙地基下支撑的一排粗壮顶木漏了出来。 工兵各自拔出腰间的酒囊,里边都是黑黝黝的火油,尽数浇在顶木上,然后举起火把点燃。 火焰登时“呼”的一声,一排火焰连绵十几丈在城脚下燃烧,工兵又往火中浇油,火势迅速蔓延,直把所有的顶木都给点燃了。 做完这些,燕军的铁头兵和工兵各举盾牌向后撤回。 胡遵愕然不已,不明白这是为何,“怎么放了把火就跑?是何道理?” 司马懿瞧了一眼,登时明白了其中的门道,脸上变色:“遭了,快跑!南城要塌了!” 不由分说地往楼下奔去。 胡遵被这莫名其妙的话给说得毫无头绪,眼看年近六旬的司马懿健步如飞的奔下楼,身手矫捷不逊于年轻人,他也不敢逗留,快速沿着石阶奔下去。 辽隧南墙地基下方的夯土,早就在公孙修还没撤离前就派人把泥土挖空运走,已成了中空地带。 为防止挖掘中倒塌,每挖空一处,便用顶木充当千斤顶撑住城墙,连绵十几丈长的地基都是顶木支撑的。 燕军工兵挖去了掩埋的松土,把顶木暴露出来,立即便添油点火,烧毁墙基的唯一支撑。 火焰愈加旺盛,很快就把木桩烧得根根断裂,随着支撑墙基的木桩都断绝。南城楼上的魏军只觉霎时间地动山摇,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 紧接着尘土飞扬,“轰隆”一声,厚实无比的辽隧南墙应声倒塌,城楼不及逃跑的魏军被尽数活埋。 南面城墙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长达十几丈宽,倒塌的城墙碎块堆在两旁还未塌陷可耸拉着的颓墙中间,成了能轻松攀爬的土山小坡。 杨祚只瞧得目瞪口呆,吃吃地道:“这——这也太厉害了吧?世子殿下,您,您略施小计,就把墙给攻塌了!” 不仅是他,全体的燕军及魏军上下,无不惊掉下巴。 司马懿头也不回地奔出十几丈远,身后的城墙旋即倒塌,地动山摇,沉重的气浪横推数十丈远,把他整个人掀在地上。 幸亏他常年征战,虽然年近六旬,身手还算是敏捷的,颤颤巍巍的爬起,回过头来,城墙已经塌下来了。 尘土飞扬中,脸上都是灰尘的胡遵心有余悸地望着倒塌的城墙,嘴角抽搐,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使了什么妖术?” “不是妖术。” 司马懿拍拍肩上的尘土,皱眉道:“是釜底抽薪,老夫中了这小子的计了。故意丢下一座辽隧城给老夫占领,其实早将墙基底部给挖空了,支撑墙基的顶木烧掉了,墙也就自然而然的土崩瓦解。” 尘土缓缓散去,公孙修眼看城墙终于塌了,当即命令道:“率先登上土坡,把那儿给我占了!” 杨祚一马当先,身后五千燕军齐头并进,弓弩手飞速向城内射出羽箭。 胡遵呵斥魏军拦挡燕军的登城攻势,深知墙虽然塌了,可那几丈高的土坡是个制高点,率先占据才能把握形势,也跟着纵马登上土坡。 两人当场撞了个照面,杨祚为报先前的仇,马槊横扫直击:“乱臣贼子,先吃我一枪!” 胡遵接连闪避,也以长矛回击。 二人可谓斗得旗鼓相当,各自纵马在土坡上你来我往的相持。 十二丈宽的土坡相当狭窄,根本站不上几个人,双方各一百人便堵得水泄不通。 魏军胜在骁勇善战,几十年来一直都在操练作战。可辽隧被攻破城墙,一时间军心涣散。燕军则气势如虹,已列阵在前,大有视死如归之心。 第一轮冲锋,双方各有损伤,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冲锋,都为争夺土坡高地。 杨祚趁乱一枪刺伤胡遵左臂,马槊猛然拔出,枪头鲜血淋漓,胡遵拦挡不住,只得撤下土坡。 燕军气势大旺,杀奔入城,魏军只惊得人仰马翻,一时竟不能列阵。 司马懿祭出督战队,直接列阵在土坡三百步外,敢有退下土坡者斩,深知若是纵容燕军由土坡攻入城中,其威胁不言而明。 魏军死战不退,奋勇当先,倒也夺回土坡高地,随即又为燕军所夺,每当一方占领土坡高地不到半柱香,另一方即发动冲锋攻势。敌我双方的士卒尸首愈垒愈高,双方为了争这一个小小的缺口,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正文 第十三章 活死人墙 胡遵左臂流血,只是随意的包扎一下,对司马懿道:“太尉,土坡缺口难以堵上,不如撤出城外吧。城墙既破,敌军的兵力已略胜我军,并无优势。” 司马懿脸色阴沉如水,望着土坡的缺口,冷冷道:“全力守住土坡高地,此处守住,辽隧仍然有险可守,就不必担忧燕军的进攻。若此刻撤军,敌追我逃,你认为将士的后背能插满几支羽箭?” 胡遵苦笑不已,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形,可也知道此时撤军,定会燕军冲乱阵型,有序的撤退也会变成无序的大溃败。 双方死伤接近五千人,其中魏军的尸首占了三分之二,愣是用死人的尸首把土坡堆高了两丈有余,燕、魏士卒哪顾得上倒下的同伴,踩着尸体往上冲。 司马懿瞧见天色阴郁,似要降大雨,顿时有了主意,大喜道:“快取黄土、红土掺杂,用推车推上去,把土坡堆满。” 胡遵不明其意,呆愣了半响。 司马懿冷冷道:“天气转眼要下大雨,瞧天色是反复无常的,今日大雨,明后数日必出大暑。黄土、红土可将土坡堆积的尸首黏住,暂做城墙之一角。” 胡遵顿时明白过来,调集魏军把黄土、淤泥用推车推了上去,由低往高,许多负伤未死的魏军都被黄土盖了,其状惨烈至极。 黄土不足,便已石块充塞铺道,负伤未死的魏军伸长了胳膊从土里探出来,司马懿懒得管顾,继续堆土夯实,并让士卒用脚来回踏实。 黄土和活死人的尸首,愣是把土坡堆了上去,人踩马踏,倒也夯实不少。 公孙修眼看土坡居然不知不觉间增高,都不禁暗想:“司马懿果然了得,这样的形势下,以活人死人作为修补墙体的材料,愣是快把缺口给填上了。” 天色转暗,黑云压城,先是落下几滴,紧接着“喀喇”一个闪电劈落,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城暂时攻不下来了,让司马懿填补城墙去吧。我们退后十里,围而不攻。” 他没想到司马懿的心狠到了极处,愣是自己在城内堆了个高过土坡的据点,活人也拿来当垫脚石砌上,不愧是三国第一狠人。 杨祚淋得满脸都是雨水,惊道:“世子殿下,临门一脚就要攻入城中了,怎能——怎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公孙摇头道:“不要再进攻了,司马懿已用尸首垒成了壁垒,辽隧这座空城,让给他去守。最迟给他守十天,城中粮草将尽,且再来看他。” 杨祚无奈,叹了口气,可也知城中粮草已支撑不了几日。 燕军鸣金收兵,陆续后撤。 城中的司马懿叹了口气,望着尸首堆积的人墙,心中略有得意:“小子终于撤军了,勉强算是扳回一局。” 辽隧城是保住了,魏军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死伤接近七千人,大半都糊在了人墙里。有大部分只是受伤倒地不起的,现在也算战死了,用仅有的生命填充了人墙。 次日天气放晴,酷暑难当,人墙被晒得又干又硬,司马懿命人再填充泥水加固,虽不如原来的城墙坚固,却足以抵挡燕军的进攻。 司马懿突然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心念电闪,惊道:“遭了,粮仓!” 待他踹开粮仓的大门,命人将粮草切实盘点,果然瞧见除了压在上面的是十八万斤粮草外,底下的麻袋全是泥土。 司马懿脸上变色,并不答话。 胡遵颤颤巍巍的坐倒在地,嘴巴不住地颤动:“这——居然只有十八万斤粮草。” “此前攻下辽隧,你不及时清点粮草,有失职之罪,以至有今天。” 司马懿脸色阴沉的可怕,望着瘫倒在地的胡遵,平静道:“现在不是处罚你的时候,等辽东之战结束,再行赏罚。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即刻自领一军突围,让王昶、刘质的粮草送进来。否则的话,老夫先斩你祭旗,然后自行突围。” 胡遵只吓得跪地磕头如捣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颤声道:“多谢太尉给小人戴罪立功的机会……” 司马懿拂袖而去。 出了粮仓,他脸色忧虑更甚,十八万斤粮草,此时的城中扣除战死的七千人,尚有一万三千人,十八万斤粮草仅可支十日之用。 这意味着十日后若无粮草解燃眉之急,军队人竞相食的惨状即将上演。 他愁眉不展地望着城中,暗自想到入辽东以来,接连受挫,这可令他烦闷不已,暗想:“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老夫本不愿为之,奈何公孙修狡猾无比,处处克制。如今辽东的燕军主力都在辽隧,老夫可使‘围魏救赵’之策,引高句丽王袭击襄平,公孙渊面临被擒之危险,公孙修即便再有胆量,也要回师救襄平。” 城外。 燕军终于以优势兵力包围了司马懿,整个战场的局势天翻地覆,从被动变为了主动。 杨祚脸现喜色,感慨道:“世子殿下,咱们终于把魏军围困住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战机啊,只等城中粮尽,司马懿必死无疑。” 卑衍随声附和道:“目前全城都在我们的监视之内,司马懿无粮可食,必将突围,咱们只要守住了,老贼必死。” 公孙修摇头一笑:“城中的魏军尚有一万三千人马,不可小觑。不仅如此,辽口驻扎着魏国的王昶还有上万兵马跟艨冲水师,司马懿若引王昶来救,我们的包围并非牢不可破。” 杨祚收敛心神:“世子的意思是如何?” 公孙修道:“我辽东没有足够的船只,不是魏国水师的对手。另外,魏国的步骑也骁勇至极,经过这一个来月的观察,我倒是发现,魏国的步骑协同、作战及气势都远胜我军。” “这个——我军平日里并未保持三万大军,目前所部的士卒,有三分之二是强征来的壮丁,士卒贪生怕死,也是常有的事。” 杨祚等人不由得脸上一红,燕军都是由他们操练的,平日里的军纪松散,士卒也变得懒散,三万可战之兵也大部分是由抓壮丁、服徭役的百姓组成,核心战力并不强。 公孙修也发现了这个死穴,自古以来,按照军队的好坏就是溃败率,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被击溃一半,另一半也有勇气再战,这个需要常年的刻苦操练才能做到。 司马懿用兵严谨,魏国士卒连阵型中,连左右不分小小错误都会按律斩头,更别提逃兵、降卒之类的。这也是他入辽东以来魏军被歼灭一万五千人的有生力量,其士卒的意志仍未退减的关键因素。 倘若易地而处,燕军为魏国歼灭了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可能燕军早已皆作鸟兽散去,就连杨祚、卑衍也降魏了,历史轨迹上这两人就是看不到辽东的希望了,主动受降。 公孙修暗想:“等辽东战事告一段落,要好好的操练士卒,免得哪天吃一个小小的败仗,都能把燕军给打得七零八碎了。” 正文 第十四章 东吴入局 辽口,魏军粮仓。 王昶听着斥候的赘述,登时大吃一惊:“太尉被围,城中又无粮草,我等此时不前去营救,更待何时?太尉是魏国的社稷之臣,他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斥候脸色微变,跪伏在地,颤声道:“王大人即刻出兵解围辽隧,太尉也响应出兵,可作夹击之势击退燕军。” “这是太尉的原话么?” 王昶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有办法的。 斥候道:“太尉其意如此,并修书一封,唯您一人可观。” 王昶放下心来,将书信接过手,屏退左右的侍从侍卫,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上只有短短的九个字:引高句丽攻襄平擒渊。 王昶心中一愣:“太尉的意思,是让我勾结高句丽的部队去攻击公孙渊所在的襄平?是了,这是‘围魏救赵’之策,高句丽进犯公孙渊,没理由做儿子的公孙修不回师援救,父子反目成仇只在朝夕。” 高句丽在辽东之东,自千年以前出自扶余国王室,由一王子率小支部族出走,经千年的时间在玄菟郡发展起家,由部族变为国,拥有五个部族数万户的人口。 千年以来一直依附为中原王朝的臣属,汉武帝时期助汉朝攻打扶余国有功。至东汉末年公孙氏辽东起家,威震东北。高句丽国惧畏其势,多有容忍,也常暗中示好曹魏,今年正月魏国开拔大军征北,高句丽表示愿意联合魏军消灭公孙氏。 王昶想到:“太尉以此解围,果然不错。” 当即召开军议,命使者前往高句丽的部落,向夷国说明兵分两路,瓜分辽东的战略。 —— 与此同时,沿海北上的诸葛谨,率领三万水师驶入辽东半岛。 东吴水师驻军大孤山为港口,距离辽口的魏军水上粮道仅有五百里的路程。 东吴的巨型楼船好似怪物一般,几乎为当世所能达到的第一流水师。 当然,如果赤壁之战前,整个中原最强大的水师是夺得荆州后的曹操。早年曹操不仅做好南下计划,挖了人工湖泊练水师,得到刘表的荆州水师更是如虎添翼。 只可惜赤壁一役,曹操的水师尽数焚毁,即使到了今天,魏国也没能恢复到当年的规模。 头发花白的诸葛瑾立于楼船上,目光炯炯有神,瞧着波涛的海面,心情也跟着波澜起伏。 “大将军,海上风浪大,还是进入船舱中休息吧。” 另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缓步走出,目光坚毅,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诸葛瑾向他瞧了一眼,摇头道:“不必,我等已入辽东,司马懿的大军,想来也会在辽口一带驻防。” 老态龙钟的老人名为羊衜,是此次助燕抗魏的前锋,作为诸葛瑾的参谋。 两人虽说加起来一百二十几岁,却不容小觑。 诸葛瑾出自南阳诸葛氏,小门小族,可这一代所出的奇才当代无二,诸葛瑾身兼吴国的大将军,其弟是蜀国已故丞相诸葛亮,族弟诸葛诞是魏国的将领之一。 诸葛氏一族的仕途遍布三国。 羊衜为东吴太子孙登的幕宾,后升任督军使者、始兴郡太守,其为人不仅口才超绝,且是他极力建议孙权出兵辽东,以观二虎相斗,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策略。 孙权对辽东战事非常上心,便把他们两人派了出来。 羊衜笑道:“司马懿擅长速战速决,自正月出兵辽东以来,已快七个月的时间,仍是寸功未建,看来也是老了。” 诸葛瑾摇头道:“司马懿擅用诡诈之兵,无所不用其极,不可轻觑。当年的孟达便是中了司马懿的迷惑之术,在驻足不前中被司马懿奇袭擒下。” 顿了一顿,沉吟道:“或许,他正在暗中使坏也说不定。” 羊衜道:“老夫曾认为辽东最多撑不过两个月,可还是熬了过来。能让司马懿接连受挫,燕国世子的本事不小。” 诸葛瑾道:“听由陛下的旨意,若是公孙渊败了,我们就劫掠辽东的男女人口、物资南归,一切全看形势而定。” 羊衜点头称是,他也是这样的主意:“我军所调的军舰早已备好空间,就等着劫掠而归。” 三国的乱世乱到了极点,自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以来,人口从五千万锐减到了一千万不到,目前的魏国约有四百四十万人口,蜀国百万余人口,而东吴人口在三百万人口。 要想支持北伐之战,所需依靠的就是百姓,男女人口。 史书中多有劫掠百姓的记载,比如蜀国丢失街亭撤退的时候,诸葛亮就顺手劫掠了千余户百姓归蜀,按照一户平均五六人算,直接带走了五千余人。 孙权也是时不时地派人劫掠山越、入夷州抓土著,完全当成了吴国收入的来源。 有了人口,就能开荒耕种、赋税徭役、增添兵员各方面的不足。 诸葛瑾抚掌大笑,心想若能得在辽东迁三千户归吴国,也就不枉费出动三万大军远征辽东了。他点了点头:“派使者会晤公孙修,毕竟来者是客。” 羊衜道:“大将军认为,由谁去比较合适?” “让老夫的犬子诸葛恪走一遭即可。”诸葛瑾思来想去,也只能让儿子过去。 羊衜不免担忧,说道:“公孙渊反复无常,前年便斩我吴国使臣,若是又出此事,元逊此行凶险万分。” 诸葛瑾摇了摇头:“大吴三万大军在此,公孙渊若是真干出此事,便是撕毁盟约,背信弃义。不出两月,辽东即灭。” 他说话总是轻声轻语,此话说出来却是掷地有声,威严莫犯。 羊衜道:“让元逊领军五千人前去吧,老夫可放心不下,也算是一展吴国士卒的雄威。” 诸葛瑾闻言赞许有加,说道:“说得是,就依你说得办。” 辽隧城外,公孙修的两万五千人马已围得如同铁桶般,轻松等待魏军粮尽的那天。 “最多还有八天。” 公孙修推算了一下,不管司马懿如何治军,粮草仅有八日可用。八日一过,城中粮尽,司马懿只得冒死突围,不然等在城中也是死路一条。 便在这时,斥候拨马前来,叩首于地,大声道:“报,世子殿下,三十里外有五千东吴士卒开拔而来。” 杨祚面露喜色:“世子殿下,援军终于到了。” 公孙修闻言大喜,盼了这么久的王师,王师终于上岸了,朗声道:“立即迎接。” 正文 第十五章 燕吴联军 五千东吴士卒策马奔腾,旌旗猎猎作响,行军途中皆一言不发,军容整肃,所率尽是悍将勇兵。 为首领兵者,是大将军诸葛瑾的长子诸葛恪。 诸葛恪大约三十五岁的年龄,体态肥胖,身上的铠甲也是额外赶制加大的,其容貌生得并不如何出众,满脸横肉,眼睛被挤得只剩绿豆眼,模样憨态可掬。 诸葛恪提兵至燕军大营。 杨祚在大营门前拦下,恭声道:“恭迎来使。恕在下眼拙,不知将军名号。” 诸葛恪轻笑一声,说道:“你便是杨祚是吧?我乃是诸葛恪。” 杨祚脸上变色,瞅了眼他身后的五千精兵精卒,咽了咽口水,勉强道:“久仰久仰,原来是吴国的威北将军,在下久闻其名,恨未谋面。” 诸葛恪拱了拱手,却仍不下马,态度颇为傲气:“我军已率三万劲旅北上,前来解辽东之难。” 杨祚听说他是诸葛恪,心下便觉骇异,说道:“诚感吴主恩德。将军所率劲旅,可是名震天下的丹阳兵?” “不错,正是丹阳兵。” 诸葛恪回头望了一眼,脸上更显傲气。 丹阳在东吴境内,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 可以说,丹阳选出来的百姓操练成兵,几乎就是百战精兵。 也是东吴的特种部队,精兵中的精兵。 杨祚叹息一声,说道:“威北将军请入军营,世子殿下等候多时。诸将士候于营外,在下命人安排果腹。” 诸葛恪点了点头,策马入营。 突然,他策马返回,轻轻吹了声口哨,五千丹阳兵各自排列成队,然后齐齐坐下,几乎是应声而令,应声而作,偌大的部队驱使竟如一人般协调。 公孙修早在军营中等候,他抬起头来,诸葛恪昂首阔步的走进来,他起身相迎:“威北将军请入坐。” 诸葛恪向他瞧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就是燕王世子?” “不错。” 公孙修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佯装不见,一旁的杨祚、卑衍只得隐忍不发。 诸葛恪坐在左首,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只听公孙修缓缓说道:“在下长话短说,司马懿已被我困于辽隧城中,尚有八日粮草即断,破城擒贼指日可待。目前唯一可虑的,是伏于辽口的魏军王昶,那儿尚有一万五千余人,随时有可能出兵呼应司马懿。威北将军可率军抗王昶于外,让我安心对付司马懿。” 诸葛恪远道而来,并不知司马懿被困于辽隧一事,闻言不禁一惊,脸上的傲气也渐渐消散了:“此话当真?司马懿被你给围困起来了?” “千真万确。” 公孙修对眼前这个三百斤的胖子有些无语,虽说是诸葛亮的侄儿,怎么就生得这副模样呢? 诸葛恪皱眉道:“我等初到,不知辽东一役战况如何,烦请世子细说。” 他实在不敢相信,苦寒之地的辽东,胡乱拼凑的三万可战之兵,对外号称十万大军,能把占据优势兵力的司马懿打成这个模样? 公孙修当然知道他不可能会轻易相信,当即将辽东如何射杀魏将牛金、如何辽水击半渡、如何诱使空城让给司马懿再围而攻之,其中的细节都一一明说。 诸葛恪听罢倒吸一口凉气,老谋深算的司马懿,居然被逼到这副田地,眼前少年不过弱冠之龄,辽东的残兵弱将竟能完成如此不可思议的战果,非同寻常。 “世子真是用兵如神。” “将军过誉了,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公孙修适当的谦虚低调,深知凭此战足以青史留名,可做人也要讲究低调嘛,那才是王道。 诸葛恪道:“能把司马懿逼到这个境地,古往今来恐怕都没有几人。若真如你所言,八日后司马懿的粮草用尽,这么说来,只需十余日的时间,司马懿必死无疑?” 公孙修笑道:“这里要全看将军你了,只要不要让魏军的救兵杀奔过来,司马懿是逃不了的。” 诸葛恪沉默不已,陛下的意思很明确,谁赢了助谁,不做赔本的买卖。 自己若是助公孙修拦住魏国的救兵,让燕军顺利围城的话,司马懿八日后粮尽,那么第九日过后就能啃光城中的树皮草根。不出半个月,无粮可食的魏军就会发生残忍可史书上常见的“人竞相食”。 这是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每逢饥荒灾年或者围城绝食,第一阶段是五谷杂粮吃尽,第二阶段会改成野草、树皮等植物充饥,此阶段是维持饱腹感而已,例如观音土之类的,吃下后连消化都困难,有些挺不住的活活胀死。 到了最后阶段就是人相食,为了活命,乱世中不会再遵守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天理人伦,这个时候就是互相残杀,吃人肉续命的地步。 基本粮草用尽,就会沦为这个局面。 公孙修看到他露出犹豫之色,看来不画大饼是行不通了,低声道:“你若是助我灭了司马懿,我给你们一万匹战马,此事也是跟贵国陛下承诺的,绝无戏言。” 诸葛恪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说:“我怎知你说的,是否属实?” “成大事者,必取于信。” 他哂笑道:“之前是我父王不尊吴国,斩了使臣,此事是我们燕国不对,等辽东之围解了,我自然送上良马,以助贵国陛下北伐,早日完成统一大业。” 两人加起来都不止八百个心眼了。 诸葛恪露出笑容,虚以委蛇地道:“世子是个信人,有我诸葛恪在此,司马懿的援军我会帮助你阻拦于辽口,绝不会打扰到你的围城。” 他当即一揖到地,道:“此皆你我之幸。” 两人相谈甚欢,公孙修挽着他的胳膊,送出大营外,拍着他的肩膀道:“元逊,吴国援军抵达辽东,便如一场及时雨。昔年魏武帝曹操南下,贵国陛下跟刘备联手,在赤壁之战中重创了曹军,是以天下终得三分。希望你我能齐心协力,共克魏军。” 他一口一个“元逊”,要多亲切有多亲切,只把诸葛恪喊得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强笑道:“那是,世子殿下沛然有古人之风。” “别叫我世子,太见外了。叫我一声‘阿奴’就是,我的小名,父王常如此唤我,你也可以。” 公孙修哈哈一笑。 诸葛恪闻言一愣,他可不敢如此喊,只是笑道:“世子殿下折煞我也,您是世子,在下只是别国使臣,不可如此唤您的。” 公孙修也是打一打客套,并不在这个话题上争论。 诸葛恪望着连绵的燕军大营,心中生出感慨,忽道:“世子殿下,你可识得在下的父亲诸葛瑾,以及在下的叔父诸葛孔明么?” 公孙修一愣:“自然识得,令尊是吴国的大将军,乃是社稷栋梁之臣。孔明生前是蜀国丞相,有再造蜀汉之功。此二人,皆是天下奇才。” 诸葛恪停下脚步,询问道:“那依您说,是家父的见识厉害,还是诸葛孔明的见识更胜一筹?” 公孙修心想这可就比不了了,诸葛亮千古第一名相,诸葛瑾再厉害也只是吴国的大臣而已,万世美名跟一代殊荣,完全没有可比性。当然,这话他是不能直说的,笑道:“这个嘛,自然是各有千秋。” 诸葛恪笑了一下,他也看得出来公孙修的违心之论,朗声道:“世子殿下,在下认为家父的见识,胜诸葛孔明十倍。” 他一愣,只好笑着点头。 诸葛恪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家父之所以胜过孔明,是因为识得明主,辅佐国主称帝,终得江东而有霸业。孔明虽有贤才,不识天命,妄言天数,去为了一个早已气数已尽的汉朝续命,最后又落得壮志难酬。总之,我希望世子鉴孔明的前车之鉴。” 说完此言,快步走出燕军大营。 公孙修脸上露出冷笑,暗想:“他这是在敲打我,明面是说诸葛瑾跟诸葛亮,实则让我看清形势效忠孙权,不要搞朝秦暮楚那一套。” 望着远去的诸葛恪,以及所率的吴国士卒气势非凡,他不禁赞叹一声,“吴国士卒皆是如此骁勇么?看起来比魏军的军容还要好。” 杨祚摇头道:“世子殿下,诸葛恪曾担任丹阳太守,所募之兵皆为丹阳兵,是精兵中的精兵。” “原来如此。” 公孙修心想原来诸葛恪所率的是一支五千人的特种部队,那可是名垂青史的丹阳兵。西汉时期李陵所招募的五千死士便是丹阳兵,能跟匈奴的八万大军猛撞猛冲不带怵的。 魏蜀吴三国都有自己的特种部队,例如曹魏的虎豹骑,每个士卒都是百战之兵才可进入,如若部队减员,甚至挑百夫长作为后补兵员。 蜀国则有无当飞军,以外族兵员操练而成的,擅长打山地战,极其适用蜀国的环境。在历史上姜维第七次北伐失败南撤,留五千“无当飞军”断后,竟能拼死杀死超过两倍于己的魏军。 “等哪天安定下来,我也要组建一支属于辽东的特种部队。” 公孙修心中如此想到。 正文 第十六章 魏国增兵 辽隧城中,司马懿虽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脸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封锁了粮草短缺的消息,命粮官等人不许走漏风声,暂时以小斛给魏军分发粮食,寄希望于勉强多撑几日。 司马懿筹划了大半年的军事行动,是把公孙修全部赶入襄平,待七月河讯暴涨,魏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齐围剿,没想到自己反倒被围,还面临缺粮少食的问题。 不仅未能如期实现,而且即将满盘皆输。 不可谓不气愤。 胡遵小声道:“太尉,先进食吧?天色快暗了,饭菜都凉了。” 司马懿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随意地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道:“你有把握攻破燕军的防线么?” 胡遵咬牙道:“太尉放心,等王昶率兵来解围,卑职借机也开城与敌军决战,两下汇合,燕军的防线自然而然的就破了。” 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问题。 司马懿再等待绝地反击的机会。 一直以来他的计划详细详尽到了事后诸葛亮的地步,也就是预判了敌人的预判的预判,步步为营到了极点。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陷入此等境地,眼前的解救之法,自是王昶引兵来救,方可解围。 司马懿虽已六十高龄,胃口甚好,吃了两碗饭,又饮下一壶老酒,脸色红润,气色也瞧不出来是身处绝境之中。 胡遵暗暗佩服:“司马公都这样的高龄了,还是一如壮年,如此境地,饮食睡眠依旧正常,这份涵养气度,世间无人能及。” 突然,斥候自外狂奔而入,叩首于地:“太尉,东吴的三万水师进入辽东境内,现驻扎于大孤山,距离王昶大军不到五百里的路程。” 司马懿闻言一惊,猛地里站起身来:“此话当真?” 斥候汗如雨下,说道:“卑职句句属实。” 胡遵惊骇万分,心想东吴的三万水师进驻辽东,自然是助辽贼的,而不是助魏军,颤声道:“如果真是如此,王昶被东吴水师阻拦了,便是有心解辽隧之围分身乏术啊。” 司马懿冷笑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阴森道:“居然能引孙权这样的人劳师动众,不惜几千里救援辽东,好本事。如老夫料想得不错,公孙修是以辽东战马送给东吴,并谄媚称臣为由,不然,说破了天孙权也不会出兵。” 胡遵苦笑道:“前狼后虎,这该如何是好?” 完全的必死之局。 如果王昶大军能赶来解救,胡遵突围出城,解辽隧之围没什么困难,可现在东吴水师神出鬼没的冒出来,出现在魏军的后方,等于救援之路被阻断。 这样的情形下,辽隧已成了死城。 无援可救。 等死吧。 司马懿沉默少许,仰天大笑。 胡遵一愣:“太尉何故发笑?” 司马懿收敛笑声道:“若非天意如此,你我又怎会陷于此城中?” “天意弄人,既然上天要我们死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胡遵长叹一声。 司马懿收敛笑意,背着双手,向外走出几步,望北而立,喃喃道:“为今之计,只有看老夫的最后一计了。如不能奏效,魏军除了全军覆没,也无路可走。” 胡遵连滚带爬地问:“太尉有何计策?” “围魏救赵之策。” 司马懿冷笑道:“此乃两败俱伤之策,老夫也只能赌一把了,高句丽出兵万余人围攻襄平,公孙渊此时手头上只有几千兵卒,决计拦挡不住的。公孙修不奔赴襄平解围,公孙渊若是遭擒遭杀,燕军士气溃散崩溃,他若是分兵去救,则围不住辽隧,我等掩杀而出,则有了一线生机。” 胡遵只听得心惊胆战:“这——若是公孙修不去救援襄平呢?” “公孙渊毕竟是辽东之主,也是他的父亲。他不去救,从道义跟法理上讲不通。而且燕军都听命于公孙渊,襄平被围必然投信求援,援兵如果不及时援救,即便有惊无险,日后父子之间也有隔阂。” 司马懿顿了一顿,阴郁道:“老夫这就是再赌,赌他不得不救。” —— 辽口。 王昶率领的一万五千余魏军趁夜出营,分从水路并进,直冲辽隧。 骁骑校刘质携劲旅走陆路,王昶率艨冲前行,两路迅捷轻行,并无携带辎重部队,目的只有一个:解辽隧之围。 魏军在辽东所受到的战况和窘境,王昶已一五一十地如实报回了洛阳,上奏禀明魏帝曹睿,将司马懿如何被围城一事说了。 曹睿闻知司马懿被围,不禁大惊,随即又是大怒:“公孙氏日益骄横,太尉平日里谨慎善持,怎得这次如此莽撞,竟中了敌军的疑兵之计,受困辽隧危在旦夕。这该如何是好?军报说城中粮草将尽,不出八日即断粮,东吴也出兵救辽东,公孙渊和吴贼联手,兵力已远超我军。” 洛阳行宫内,百官战战兢兢,不敢出一言以复。 过了好半响,侍中老臣孙资才敢出声:“陛下,太尉远征受挫,我大魏理应发兵解救,顺势一灭辽东,二击东吴。” 曹睿年仅三十五岁,隐隐有盖追曹操之风,发动征讨辽东的战役,在他看来是为政期间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出兵辽东前夕,朝中大臣主战派及绥靖派都展开激烈的上书,最后拟定了征辽的部署,特意把司马懿调回洛阳,商议讨伐辽东的事。司马懿自知朝中征辽事急,又不肯调动太多的部队劳民伤财,便只求得四万大军开拔,立下豪言一年光景便可攻克辽东而归。 可出兵到此不过七个月,司马懿连带着万余名将士受困于辽隧不可屈伸,一旦粮草用尽,必死无疑。 曹睿怒不可遏,可也知道司马懿的重要性,此人在军中的威严甚重,若有闪失则军心大丧,同时魏国也已经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大将了。老的老,死的死,人才愈加稀缺。 “听朕旨意:召兵五万,赴辽东助太尉平定蛮夷,并启用青、衮、幽、冀四州所造的海船,先决辽贼,后诛东吴寇首,既然已数千里援辽,看来公孙渊给孙权的条件着实不小。” 曹睿沉吟少许,考虑增援辽东。 孙资叹了一口气,他为臣多年,早已练就了打圆场的滑头,忙道:“陛下准备以何人领军往辽东?” 曹睿道:“兹事体大,中书令有何人选,不妨明言。” 孙资犹豫再三,说道:“不如命散骑常侍司马师、幽州刺史毌丘俭领军往辽东,与太尉司马懿、王昶等人合兵一处?最后仍由太尉率领。” “此言甚好。” 曹睿微微点了点头,司马师作为散骑常侍,职责是规谏过失,以及皇帝的顾问。他也看得出来,司马师是知兵法、通兵略之人,足堪大用。 幽州刺史毌丘俭与皇帝本人有六年东宫之旧的交情,且曾经两度伐辽,是燕贼的老对手了,由二人作为援军,进驻辽东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远水不解近渴,五万魏国援军抵达辽东的时候,司马懿说不定早就撑不住了。 正文 第十七章 阻敌增援 王昶率军全力赶往辽隧,正思索间,便听到漫山遍野的马蹄声响,东吴的水陆大军从中拦断,楼船艨冲如大山一般立在水上,船头的诸葛瑾、羊衜遥望而立。 诸葛瑾捋须一笑:“王昶,阁下是想出兵救司马懿是么?不好意思,今日老夫在此,你不得出辽口一步。” 王昶勃然大怒,冷笑道:“诸葛瑾,你当真是狂妄,既阻我道,那你留下首级即可。” 此言一出,诸葛瑾长笑不止,摇头道:“你若有本事,老夫就在此等你。就怕阁下还未得手,司马懿就饿死在辽隧城中。” 王昶大怒,急令水师进攻,诸葛瑾的水师也展开进攻,一时间江上飞矢如雨。 —— 另一边,魏军刘质率一万步骑兵走陆路进军辽隧,也碰到半道上拦路的诸葛恪,他亲率丹阳兵五千人恭候多时,懒洋洋地说,“此路不通,烦请退回。” 刘质心惊不已,兀自强撑道:“你就是诸葛恪?” “不错。” 诸葛恪仰天长笑道:“要想过此路,先问我帐下的丹阳精兵。” 刘质闻言心惊不已,心想太尉正等着解救,可没有七八天的时间了,怒道:“管你是何精兵?阻我前路,便是死兵。我且杀你,再诛燕贼不迟。” 诸葛恪道:“凭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趁早弃械投降吧。司马懿气数已尽,本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从此路通过的。” 刘质冷笑道:“吴狗被公孙渊斩了一次使臣还不够,又派几万人马过来送死。想那公孙渊反复无常,谄媚于我大魏,又栖身于东吴,你们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送死么?” 诸葛恪闻言大笑,摇头道:“在下一介武将,只通兵略,朝廷有部署就领军出征,其他的概不过问。我等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说的。” 刘质咬牙道:“那我倒要领教一下丹阳兵的厉害!” 魏吴两军便在沿岸展开了激战。 魏军在人数上占优,吴军则在质量上更胜一筹。丹阳兵发起狠来,竟有以一当十的狠劲。 刘质策马在前头观战,亲眼见一名东吴丹阳兵被三名魏军包围,被长枪刺穿腹部,口吐鲜血仍不倒下,提起长斧斩断枪杆,奋勇当先,用长斧斩杀其中两人,剩下的一名魏军趁势将他扑倒在地,抡拳猛击。丹阳兵反手一拳捣出,将魏军掀倒在地,眼看身旁没了兵器,竟双手伸入腹部将肠子扯出,以肠子活活勒死了魏军,他自己也因失血过多倒下。 “天下骁锐,竟剽悍至极。” 刘质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这哪里是精兵,简直是修炼有素的死士。 激烈的征战开始愈演愈烈。 辽隧城中,公孙修也在加紧进攻,此时已有了两万五千余人,跟预备周全的大型攻城器械,一排投石车推至城下,巨石如炮弹般飞出,猛攻南墙。 南墙的十二丈是司马懿以尸首和黄土制成了简易的城墙,才没让燕军攻破了辽隧。次日又以泥水、砖瓦加固,虽不如原先的城墙坚实,可有好过无。 公孙修便是专心攻打南面城墙,投石车的巨石飞出,每一次都砸在南墙墙面上,震得泥土松散,簌簌落下,只把城内的魏军惊得魂飞魄散,生怕下一刻墙又塌了。 燕军分兵四面合围,城中的魏军不足燕军的五成,大大占据了数量优势和时间优势。 杨祚大声道:“城中的魏军听着:本将知道你们粮草将尽,为避免生灵涂炭,世子殿下命我等给予诸将士活路。如有魏国士卒开城迎降者,可领万金。要是有勇士提司马懿的人头来降,则赏五万金并授田二百顷。” 劝降招降一事,自古有之,平日里听着可能不想听,可魏军听说城中粮草将尽,均是心存怀疑,暗想:“莫非是真的没有粮草了?” 司马懿闻言震怒,脸上却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笑道:“此话说给三岁孩童倒是可以,我城中粮草可支一年有余,何足惧哉?” 公孙修只觉好笑,心想这个老狐狸脸上真的看不出半点破绽啊,打趣道:“司马懿,你若执意坚持,这样吧,若是城中粮尽那一天,你想吃什么东西,我都满足你,可只许你一人吃,旁人若是想吃须开城投降才可以。” 司马懿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孙修,你这等奸诈狡猾之徒,散步谣言便可动我三军的军心么?别做梦了,谁人不知公孙氏言而无信,虚华无实。” 说完这话,掉头便转身走了。 公孙修不再自讨无趣,吩嘱加紧攻城,不容懈怠,转身回营休息。 魏军中的都督令史快步跟上司马懿的脚步,追问道:“太尉,城中的粮草将尽么?” 此人叫作张静,说话嗓音极大,不少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司马懿神色不变,摇头道:“军中尚有粮草,是公孙修的虚言,你怎得也轻信了?不可谣传。” 张静一时不能理解,犹豫道:“可我军——为何突然减少每日发放的粮草,是否……即将用尽?若是快用尽了的话——” “老夫说了,城中粮草充沛,不必惊慌。” 司马懿脸色阴沉下来,对胡遵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的离去。 胡遵明白太尉的意思,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长刀,“刷”的手起刀落,张静还未明白怎得回事,背上已挨了一刀,整个人倒在血泊里。他临死前意识模糊,不明白哪儿得罪了太尉。 只听见胡遵丢下一句:“对外宣布:都督令史触犯三大军令,以谣言祸乱军中,已斩首示众……” 当整个辽东在三大势力的战争中风起云涌之际,辽东襄平,这座公孙氏发迹的都城,也遭到了另一股势力的袭击。 高句丽的东川王率两万大军已围了襄平,以及鲜卑莫护跋率领万余大军,两路并进,直击公孙渊所在的襄平城。 东川王是个矮小的瘦子,佝偻得如同瘦猴,身边的高句丽士卒也是清一色的模样,或骑在马背上,或以步行,两万大军闷头赶路,气势凶猛。 身旁的扈从低声道:“王上,襄平已至,可以发动袭击了。” 东川王露出笑容,说道:“公孙氏专横三代,称雄海东,气数已尽。本王先联合魏国灭了他,然后再行驱扰魏国,瓜分辽东。” 扈从皱眉道:“可是——鲜卑莫护跋也跟着出动了,这该如何是好呢?鲜卑人也要分走一份。” 东川王冷笑道:“此仗名为盟友,本王兵多,莫护跋仅万余人。在进攻襄平的时候,由莫护跋多出力,先消耗一下他的军力,然后再把公孙渊和莫护跋一并给击败了,没了这股势力,本王可轻而易举的取得辽东。” 扈从大喜,点头道:“王上高明。” 正文 第十八章 襄平危急 此时的襄平已经面临兵临城下的局面。 公孙渊惆怅不已,只见东南两面分别是高句丽的东川王,以及鲜卑人首领莫护跋。 此二人集结了三万大军,号称“十万联军”,受司马懿的暗中挑拨,决心对昔日的辽东霸主出手。 公孙渊愁容满面,若是换做先前,东川王跟莫护跋那点儿人马,根本不足与他叫板。 可现在燕军主力部队都在辽隧忙着包围司马懿,襄平守军仅得五千人,敌我双方的兵力比相差六倍。 “趁火打劫,当真是可恶。” 公孙渊心中震怒,瞧着城下的东川王,不禁怒道:“老东西,怎得今日突然就成了曹魏的走狗?” 东川王也不生气,傲然道:“废话少说。公孙渊你图谋不轨,妄图自立,不识天数,魏国国主英明神武,命人让本王与魏军联手,铲除你这个异类。” 公孙渊心想我若是死了,辽东的异类不过变成了你而已。自古以来辽东及东北部地区大多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完全是穷山恶水、山川沼泽之地。 不仅生存条件恶劣,资源也是有限,周边的势力和部族、小国之间时常发生冲突。 他冷笑一声,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会明白的,今日曹魏能联合高句丽、莫护跋灭了本王,明日就能联合你们其中一国一族给灭了,然后逐一收拾。” 东川王策马上前,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也该明白为识时务者。公孙渊你若早知此理,又怎会有今日之困?阁下言而无信,话出既悔,向来是反复无常,你让本王如何信得过你呢?” 公孙渊心中苦笑,暗想:“本王耗见风使舵了半辈子,到头来竟输在一个‘信’字。” 魏国铁了心要攻灭辽东,不惜联合高句丽跟鲜卑人组成联军进犯,儿子好容易说服东吴出兵助燕,眼看着司马懿死期将近,没想到自己的死期更近,更加的凶险。 公孙渊道:“依你说来,你是执意要当魏国的走狗了么?” 东川王没有任何的愧疚和害臊:“识明主而终,此乃天意,合乎天理,这是你们汉人的文化。你公孙渊作为汉人,却不识此理。” 公孙渊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东川王冷笑一声,命令高句丽的五部混编成的两万大军进攻,五部分别是涓奴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桂娄部,是高句丽民族的五大主体民族。 双方的交锋爆发了空前的规模。 公孙渊没想到辽东之战居然升级到了这一地步,身旁的议臣贾范苦笑道:“燕王,目前该如何处置?” 公孙渊皱眉道:“全军抵抗,固守城池,同时也让斥候八百里加急,报给世子、杨祚、卑衍三人,快速回师救襄平,不然有城破之险。” 贾范长叹一声:“以我军中的兵力,不知能否抗得住多久。” 他也是愁眉不展,暗想:“就这点兵,能抗得住几日也算是本王命大了。” 围攻辽隧的第四日,公孙修推算城中粮食尚有几日之用,心中愈喜。 “司马懿啊司马懿,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公孙修望着即将破开的南墙,心中冷笑不已。 他已收到消息,魏国已集结五万大军,由毌丘俭、司马师率军前来解困,这让他更加发了疯似的猛攻辽隧。 远水不解近渴,辽口的魏军也被东吴给拦住过不来,自己全身心投入把司马懿灭掉,即便五万魏军抵达辽东,也已经晚了。 燕军主力部队的核心正商讨下一步的进攻策略时,快步奔入军营的斥候来报,喘着粗气道:“报!世子殿下,魏军联合了高句丽和鲜卑人,正在进攻襄平——” 话还未说完,又有一名从襄平赶来的斥候奔入,颤声道:“报,世子殿下,东川王跟莫护跋汇合十万大军,进攻襄平——” 公孙修听说有十万大军,脸颊不住的抽搐,紧接着第三个斥候跟着进来,大声道:“报,世子殿下,东川王、莫比跋攻襄平,号称十万大军,实则三万人马。襄平有危,烦请回师解围。” 三位斥候先后抵达辽隧,前后相隔不到半个时辰,显然是襄平的战况紧急,公孙渊接连下达了三个命令。 在场的人闻言无不心惊,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围死司马懿的节点,偏偏燕王公孙渊被围,也同样危在旦夕。 公孙修皱眉道:“杨将军,东川王、莫比跋是何许人也?怎得从未听过?” 杨祚苦笑道:“世子有所不知,东川王是高句丽的国王,莫比跋是鲜卑人的首领,这两股势力一直徘徊在辽东之东,比我燕国稍弱,故而龟缩示好,不敢逾越。现在我燕国受魏国征伐,东川王、莫比跋是想趁机捞些好处。” 他顿时头痛不已,一个司马懿就足以让辽东乱成一锅粥,现在的辽东可谓是遍地战火。 辽隧这边是二万五千人围司马懿的孤军,辽口诸葛瑾率三万大军决北进兵道,王昶大军一时不得跨过辽水。若按计划行进,公孙修本意是围到司马懿粮尽城破后,开拔至辽口助诸葛瑾破王昶,彻底灭了辽东的魏军。 可现在高句丽出动三万大军助魏围了襄平,形势又变。 卑衍低声道:“高句丽、鲜卑出动三万人包围襄平,就凭燕王身边的五千士卒,若不驰援,恐怕……” 公孙修暗想:“不驰援的话,司马懿在辽隧就活活被我围死了,便宜老爹也跟着死了,没有燕王,我顺理成章的承继燕王的宝座——这他妈的,算不算双喜临门呢?”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直说出来,一是大逆不道,二则公孙渊毕竟是燕王,军中有六七成的士卒都是向着他的。 自己若不出兵营救,恐怕当场都要兵变,那时就更加危险。这可真不怪公孙修心狠手辣,他跟公孙渊并无父子情,说白了穿越者附身在了宿主身上。 当然,公孙渊也是狠心的主儿,历史上他被司马懿包围在襄平快被灭掉时,也是乞怜魏军求饶,试图把亲儿子送到魏国做人质以示忠诚。 只是司马懿不听他的鬼话,愣是把辽东姓公孙的都屠了个干净。 他试探性地说,“杨将军,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魏军的障眼法?企图诱使我军撤出辽隧,好教司马懿有路可逃?” 杨祚心知肚明,心中暗自赞叹:“世子殿下果然心狠手辣,即便亲父子也舍得下手。当此境地,撤兵救襄平也未必能救得燕王回来,可是司马懿再围半个月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当此功败垂成之际,可不能因为发兵救燕王而放走司马懿。” 当即干咳一声,附和道:“定然是了,魏军向来善于欺诈,怎可能有三万高句丽、鲜卑军围襄平呢?末将猜想定是骗局,不可不察。” 斥候不明所以,诧异道:“可是,这——” 卑衍接过了话头,忙道:“确实,以燕王的雄才大略,又有襄平可守,支撑一两个月没有问题的,咱们等围擒司马懿后,再回师襄平救燕王……” 此言一出,其余的中下层将军均是不服,都嚷了起来,参军伦直作为公孙渊的近臣,更是怒道:“胡说八道,襄平就只有五千人马守城,怎能抵挡六倍的贼军?如无驰援,只怕撑不过半月。” 不带沉重笨拙的大型器械,就以轻骑回师襄平,也大约需要五日路程。若是再迟两日不进军,恐怕真到了襄平,也只能瞧见一座被屠戮的空城。 正文 第十九章 祸水东引 伦直可谓是坚定的燕王派系,从公孙渊起家便一直追随,听闻众将竟有不愿回师救襄平的念头,登时大声反对。 杨祚犹豫再三,辩解道:“可错过围剿司马懿的战机,稍纵即逝,今后很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卑衍把心一横:“不如末将率五千兵马回师襄平救燕王,此处留二万将士围剿魏军。” 伦直摇头道:“五千兵马回师襄平,恐怕也只能白白送死,在下的提议:全师归还,救了燕王出来再说。” 众人又陷入争吵之中,凡是建议留下围剿魏军的,都被扣上了“有异心”、“堕于勤王”的帽子。 公孙修心下长叹,心想再争下去,军队哗变朝夕之间,毕竟燕王民心尚在,自己要想取而代之的承继大位,还需些时日,不急于一时。 他赶紧劝道:“既然如此,诸位也不用争了,杨祚、卑衍,我命你二人即刻率两万大军奔赴襄平,我自留五千人在此对抗司马懿。” 此言一出,则杨祚、卑衍、伦直三人齐说不行。 伦直抢先道:“世子殿下,若留五千人在此,则不免敌众我寡,司马懿见世子兵少,恐怕立即就开城迎击,以区区五千人,又如何能敌他的上万兵马呢?” 杨祚续道:“不如分兵两处?” 公孙修心想再这样讨论下去,两边都出人命,摇头道:“分兵两处更加不可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你领二万燕军回援燕王,高句丽、鲜卑弱国寡民,无甚战力,只是人多而势众。你率军至襄平击破贼军再说,由我留下对付司马懿。即使不敌,再撤走也不迟。” 杨祚等人心惊不已,为公孙修的安危表示担心,可眼下也来不及矫情了,只得领命。 参军伦直犹豫再三,忽道:“老夫有一计,可使世子解围,只是此计用来,不免引人痛恨。” 公孙修道:“是何计策?” 伦直捋须道:“世子若是挡不住司马懿,不如假装不敌的逃走,引司马懿去攻吴国水师劲旅的后方……” 公孙修恍然大悟:“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司马懿若是见我只有五千兵马,必乘胜追击我。引至辽口后必然跟东吴的诸葛瑾父子大交兵。” 伦直苦笑道:“可惜了,吴国不惜数千里营救,却用此法,道义不通,未免惹天下耻笑。” 公孙修笑道:“非也,你倒是点醒我了。乱世不讲仁义,只谈强弱。吴国又不是存仁义出兵辽东的,假如我燕国跟吴国合力灭了司马懿,整个辽东肃清了明面上的对手,吴国也会把燕国当成对手,一并给劫掠,或者灭国。倒不如引魏吴两国相残,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伦直捋须点头,道:“此言不虚。” 是夜,燕军撤走了两万大军奔赴襄平援救。 辽隧城下的燕军立即少了五分之四。 胡遵日夜巡逻,早已被围攻得筋疲力竭,城中粮草仅可撑三日,粮仓掉在砖缝的任何一粒米都挖了出来,也无济于事。 再过三日,全军上下断粮,都要空腹度日。 司马懿以小斛分发粮食五日,全军将士食不果腹的跟燕军交战,体质较弱的士卒眼冒金星,倒在一旁动弹不得,又饿又累。 胡遵长叹不已,大有一死了之的冲动,毕竟有辽隧之围,也是由他而起,没能及时清查城中粮草的存量而至有今日。 也不知是否眼花了,胡遵瞧见城下的燕军居然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大半,仅剩可怜的数千军士。 胡遵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抓过身旁的一名卫士,询问道:“城下的燕军……好像撤了?是不是?” 卫士有些发蒙,点了点头,“是的,将军,燕军撤走了一大半都不止。” 胡遵呆愣了七八分钟左右,突然狂奔下楼,一路奔至司马懿的住处,扑倒在地,惊喜交加:“太尉,太尉!燕……燕军撤走了!” 司马懿早已入睡,睡得正香呢,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声,他睁开眼来,披衣出门:“怎得了,这么晚了也不消停一会儿?” 胡遵喜道:“太尉,天大的喜事,燕军撤兵了,城下仅剩南面有数千兵马而已。” 司马懿登时睡意全无,两眼放光,捋须笑道:“很好,看来围魏救赵之策行得通,燕军必然是回师救襄平去了。” 他“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胡遵一愣,抓耳挠腮,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看见太尉再打开房门,身上已批好铠甲,大踏步地走出来,冷笑道:“即刻出城,一刻也不能逗留。” 天杀的,太尉这换衣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胡遵赶紧跟上司马懿的脚步,说道:“趁夜出城么?” “当然。” 司马懿脸上露出喜色,围困的感觉便好似鸟在笼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此刻燕军顾不得围城,回师救公孙渊。 现在不突围出城,还留着就是死路。 胡遵立即唤醒城中的将士,把所有能携带的干粮都带上,一万三千余人各执火把,亮如白昼。 公孙修率五千骑兵守住南墙,看到辽隧城门打开,胡遵纵马出来,一挺长枪指着他,冷笑道:“臭小子,就剩你一人在此断后么?” 司马懿闪身出城,左右眺望了一眼,便知四处无伏兵,冷笑道:“你不去解公孙渊之围,却留在此地,真乃天大的不孝。” 公孙修闻言便知诱高句丽、鲜卑两个异族进攻襄平是出自司马懿的手笔,不禁鼓掌称善,说道:“司马老儿,你的围魏救赵之策,用得真是不错。攻敌之不可不救,我本当此擒杀你,可没成想还是错失良机。” 司马懿心情甚好,自入辽东以来,屡受挫折,全然被公孙修牵着鼻子走,比起当年抗击蜀国还要困难。这次终于以围魏救赵之策挽回了颜面,笑道:“你也可以继续围下去,不顾公孙渊的死活,其结果便是你自立为燕王。” 公孙修暗想我若真的这么干,燕军上下离心,当了燕王又有何用?他呵呵一笑:“我父子情深义重,不是你所能想的。司马老儿以己度人,自以为是了。” 司马懿瞧得出来他也是刻薄寡恩之人,两人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可又偏偏是死对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心理上有了亦敌亦友的感觉。他摇头失笑道:“公孙修,老夫知你心中是何念想。” “在下也对你很是了解,司马懿。” 公孙修冷笑一声,旋即抬起手来,重重地向虚空中一挥,“放箭!” 五千燕军骑兵同时引弓射箭,羽箭如蝗虫般四十五度角斜飞上空,再转头直下,流矢堕地。 魏军提盾拦挡,胡遵护着司马懿在身后,也命弓箭手予以还击。 公孙修眼看对方的兵马比自己多了一倍有余,强撑自然是打不过的,当即拨转马头,引军向南而走。 正文 第二十章 增兵减灶 公孙修所率领的是清一色的骑兵,来去如风,魏军中骑兵数量只占四成,余下皆是步兵,追击的距离远了,步兵就会落在后面,骑兵冲在前头。 经过他的改良,燕军骑兵都配备了马镫,大大解放了双手,燕军一边策马后退,一边还能回身射箭,将后头追赶的魏军射于马下。 同时战马的四只蹄子也打上了马掌,如此一来便更加的耐磨,行走在辽东的崎岖山路也不会磨坏了马蹄。 胡遵策马追击,眼看所有的燕军在极快的马战中还有余暇回身射箭,竟稳当的坐在马背上不掉下来,不禁心惊:“燕军骑兵竟训练得如此厉害?” 他不知道的是,燕军固然骑术高明,但并不比魏国的骑兵骁,而是有了马镫的稳定作用,燕军不需要完全依靠双腿夹紧马腹坐稳,随时随地可以回身射箭,而不担心坠下马来。 若无马镫,能练就这等骑术的骑兵则寥寥无几。这一小小的改变,是庸兵和精兵的差距。 如此一来,胡遵从后面的大部队追赶,简直是噩梦一般,随时随地的要迎接燕军的羽箭。在两军的追逐之间中,双方骑兵更是平均四十五迈的冲锋速度,一旦被敌军射下马来,即便还未死绝,身后刹不住脚的骑兵部队践踏而过,也足以踏成肉泥。 落马几乎是死路一条。 公孙修完全参考了后世蒙古人的作战风格,先以小股骑兵试探,引其追赶奔袭。连羽箭都配备的是又轻又细的小箭,射程不远,胜在快捷,燕军不时地回身射箭,让魏军士卒在追的过程中,还得防备迎面射来的羽箭。 公孙修眼见魏军的合围包抄开始收缩,四面八方都是魏军,他佯装不敌,拨转马头窜入林间小路中,七拐八拐人就没了踪迹。 胡遵勒马不前,不敢追击,唯恐有埋伏,只得放慢追击的脚步。 司马懿领步兵从后方赶上来,皱眉道:“他往那边跑了?” “走小路去了。”胡遵答道。 司马懿生性多疑,冷笑一声:“这小子肯定是在小路的丛中埋伏,先派一小股骑兵跟踪探路,大军绕道而行,不能中了他的计。” 胡遵当即率一支百人的骑兵队,自后方追入林间小路。 百人骑兵队沿途追赶,只见地上马蹄印杂乱不堪,愈往里走,地上横七竖八的掉落着燕军旗帜跟斧钺。 “呵,慌不择路的逃走,连旌旗都丢弃了。” 胡遵当即拨转马头,回去禀告司马懿。 司马懿闻言,喜道:“定是他手下的军队见我军人多,心中兢惧,有大量的士卒当了逃兵窜走。既是如此,可一路前追,我军兵多,燕贼兵少,可轻易破之。” 胡遵领命称是,当即号令大军,自小路追进。 次日追击到临近江岸,江边更是丢弃大量的铠甲跟皮甲,司马懿望见满地狼藉,大喜道:“燕贼丢盔卸甲,生怕被我们逮着,不惜卸掉盔甲,这是担心被我等擒而屠之。继续追!老夫猜想不错的话,燕贼已无心再战,我军继续向前,可擒而杀之。” 胡遵喜不自胜,赞道:“太尉高见,料敌如神。”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少拍马屁,继续往前追。” 二人率大军从后追赶,又是两天两夜。终于在密林中望见了数十车辎重,车上堆放着粮草,麻袋用刀划破,粮食撒了满地都是,被践踏乱七八糟的脚印,伴随有扭打的痕迹,有七八名燕军倒在血泊里。 司马懿跳下马背,伸手一探地上燕军尸首的脖颈,入手冰凉,皱眉道:“此人死到现在已有十二个时辰——那就证明昨日燕军在此处发生内哄,为争夺粮草物资,不惜自相残杀。到了这一境地,恐怕身旁的从骑不过数十,已成了丧家之犬。” 胡遵赞同不已,说道:“前方快到辽口了,不足一百五十里地。” 司马懿冷笑一声:“此天亡公孙氏也。他逃至辽口,正好我军可合兵王昶。” 胡遵分八路斥候探路,自领一军向前,司马懿留在后方断后。 很快,魏军将士追至小孤山。 刚挺进小孤山,已是临夜。 司马懿派兵四处搜寻,魏军用长矛在杂草和草丛中胡乱攒刺,一边痛骂:“滚出来,缴械不杀。” 胡遵皱眉道:“按理来说,踪迹到此就完了,公孙修定然藏在小孤山中。” 司马懿沉吟少许,点头道:“不会有错的,从辽隧至小孤山,燕军无处遁形,物资四处遗弃,定然溃不成军。” 一万三千余人的魏军几乎把小孤山的一草一木都翻过来。忽然之间,八名魏军士卒脚下踩到了坚硬的物事。 用火把一探,竟是色泽呈黑的魏国旌旗。 八人对视一眼,手脚并用地将土扒开,竟挖出个大土坑,坑中填满了魏军的旌旗、服饰、皮甲,足有五千余件,土坑似是刚填不久的,连土壤都是新的,为首的百夫长忙道:“快禀告给太尉、胡将军知晓。” 司马懿闻知此事,快步走来,看到坑中的几千件魏国兵甲,大是诧异:“是谁偷了我军如此多的物资藏在此处?把军中的粮曹给老夫传唤过来。” 后方阵营中闪出一人,粮曹李原是个矮胖厚实的中年人,脸上惊恐交加,跪伏在地:“太尉明鉴啊,下官没有贪腐军中的物资,有账本为证,军中悉数之用、损耗、增添,都是下官一手把控的。” 司马懿沉吟不语,忽道:“此处为何会藏有大量的魏国盔甲?若不是你的贪腐,又从何而来?” 李原险些没吓昏过去,颤声道:“回太尉,可能是……我军战死沙场的将士,盔甲被敌军给扒走了,这个也说不准——” 胡遵闻言大怒,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颈,高高的提了起来,哼道:“胡说八道,每次大战过后,我都会命人打扫战场,把铠甲、旌旗都一一拾了回来,怎可能会有几千副皮甲流落在外?” 李原双腿离地,做起了凌云蹬,苦笑道:“将军——你且听我解释,这……” 司马懿闻言猛地里惊醒过来,沉声道:“且慢,老夫知道了,先前在辽水北端,公孙修伏兵半渡击之,俘虏近三千人的部队——难不成,这些军械便是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 此言一出,胡遵松开了手,李原扑通一声摔进土坑中,在士卒的搀扶下才狼狈地爬了出来。 李原险些腰都摔成三截,疼得脸色发青,颤声道:“太尉,该不会是公孙修抓了我大魏的俘虏,就在此地坑而杀之吧?” 司马懿皱眉道:“你是猪脑子么,既是坑杀了,为何只有铠甲跟魏国旌旗,没有士卒的尸首?” 说罢,望了眼静得出奇的小孤山,脸色微变:“老夫心里总觉得万分蹊跷,先行撤退为妙。” 胡遵不疑有他,吩咐士卒拾起了土坑中的几千副皮甲带走。 魏军刚准备撤出小孤山,便听见了如潮水般涌来的马蹄声,司马懿脸色微变,策马至高处遥望,只见东南方向有七八条火龙扭动游走,在茂密的山林中左窜右窜,迅速蔓延开来。 他脸色微变,知道山脚下蜿蜒曲折的火龙,是大批的士卒手执火把,夜里行军而来,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不好了,又中计了,山下敌军数量,似乎和我军旗鼓相当!” 胡遵惊恐不已,现在可是在山上,没办法布阵抗敌,听到“又”这个字眼,总觉心里老大的不适,心想太尉咱们这不是又中计了,是又又又又中计了,可也没心情跟时间抱怨了,大声对全军将士喊道:“不要恐惧,随我冲锋下山,杀出一条血路。”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回师襄平 小孤山脚下,竟有不下两万大军奔杀而来,只把司马懿惊得够呛,脸上变色:“是燕军么?这不可能,燕军主力此时应当回师援救襄平才是,怎会出现在此?” 胡遵策马下山,先率三千人马杀奔山脚,看到对面的两万大军打得竟是东吴的旌旗,为首的是诸葛恪,他倒提大刀,怒道:“无耻曹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本将今日要把你们尽数葬在这里。” 诸葛恪“呼”的一刀劈将下来,如夹神威,将身前的一名魏军竖着斩成两半,血洒当场。他又是接连手起刀落,近身的魏军不是拦腰而斩,便是被刺落于马下。 胡遵见他气势汹汹,“吴狗好大的胆子,前来领死!”提刀也迎了过去。 两人拨马交锋,各自交了几个回合。诸葛恪震得手臂发酸,当即纵马跃出人来高,长刀顺势劈落,更是攻势凌厉。 胡遵双手将长刀架到头顶上,接了诸葛恪这一击,“砰”的一声,胯下坐骑禁不住被这股巨力掀得口吐白沫。胡遵也被震得气血翻涌,兀自死死握着长刀,诸葛恪的大刀悬于头顶,寒芒直渗下来。 诸葛恪臂力雄浑,不料对方的臂力也是不弱,满拟这一刀能将对方劈成两半,当即拨马后退几步,赞叹一声:“你这泼将倒是有几分能耐,报上名来。” 胡遵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哼道:“我乃魏国前锋胡遵,听了军爷的名号,还不快滚?” 诸葛恪哦了一声,怒道:“我道是谁?你这狗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今日本将不斩你于马下,难消我心头之恨。” 胡遵听到“偷袭我部”、“烧我战船”八个字,只觉莫名其妙,骂道:“你是不是昏头了?” 诸葛恪脸上灰头土脸的,怒道:“我昏头?谅你尔等蠢货,竟逃到小孤山躲藏,本将今日先斩你,再擒司马懿归东吴。” 胡遵愈听愈奇,自己一直派兵沿途追击公孙修,都未跟东吴大军碰个照面,怎地污蔑魏军偷袭了他的军营,烧了他的战舰?可他不甘阵前示弱,反而哼了一声:“便是我烧的,你又能如何?” 诸葛恪冷笑道:“你承认是你烧的了?” 胡遵道:“不是我烧的,老子的意思是,就算是我烧的,你也奈何不了我。” “混账东西,兀自狡辩!看我不斩你枭首示众。” 诸葛恪懒得跟他废话,挥舞着马槊冲将上去。 胡遵只得死命抵挡。 双方兵力大致相当,一时间杀声震天,偌大的小孤山烽烟四起。 此时,燕军斥候藏匿于小孤山南端的树干上,望见魏军和吴军展开遭遇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杀得难解难分。 他赶紧跳下树来,吹了声哨子,一匹白马从林中奔来,斥候翻身上马,一路向北逃窜。 到得一处山谷,便看到燕军的五千骑兵此时正密密麻麻的窝在山谷内。 公孙修脱掉身上的盔甲,肩头都给压出了红印,疼得龇牙咧嘴:“妈的,这盔甲也太沉了。” 伦直笑道:“世子殿下,您没穿内衬,自然肩头磨伤了。” 他脱去沉重的盔甲,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肌肉线条分明,伸了伸懒腰,笑道:“方才在小孤山卸甲慌张,没来得及换。” 伦直道:“司马懿会上当么?” 公孙修轻声道:“司马懿最擅长审时度势,他若粮多兵少,便选择同敌军慢慢打消耗战。要是粮少兵多,就选择不顾一切的追击消灭,此司马老贼的作风。司马懿看到我等不过区区五千人,会毫不犹豫的追击,此占了极大的上风。” 伦直捋须长叹,笑道:“这一路上,咱们可丢弃了不少的军需物资,诸如粮草、盔甲、战马,可都成了迷惑司马懿的障眼法了。” 公孙修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司马懿何等人物,不示之以弱,是不会全力追击的。这一路上虽然丢掉了大量的物资和辎重,可能引诱得魏吴交兵便是值得。双方若是争得不死不休,两败俱伤,那就更加好了。” 旁边的粗犷大汉满脸虬髯,肩上扛着一柄马槊,笑道:“这一招,是那什么孙子的兵法,叫作……叫作什么吃饭灶少,还是灶多吃饭来着?” 此人是燕军的监军公孙衍,也是公孙修的族中叔父,在军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公孙修不禁失笑:“叔父,不是孙子兵法,是孙膑的兵法,此计名曰‘增兵减灶’,是孙膑入魏进攻都城大梁,在魏军南撤的必经之路桂陵设伏。为迷惑魏国的庞涓,孙膑先是命士兵造灶十万,庞涓追踪发现有十万个灶台推算了齐军的吃饭数量,次日却只有五万个,到得后天只有三万灶。庞涓大喜,证明齐军一入魏地便四处溃散,吃饭的齐军也愈来愈少,于是大胆的孤军深入,不料却中了孙膑的计策,至马陵被齐军以上万张驽射杀。” 公孙衍哈哈大笑,他粗通文字,也不通兵法,可听侄儿讲解得甚是有意思,不禁大笑:“对,你说得不错,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司马懿和诸葛恪被你同时牵着鼻子走,双方引军相攻,咱们向北挺进襄平,等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公孙修只是平静一笑:“叔父,现在不容乐观,咱们要快点离开,司马懿和诸葛恪都是聪明人,一旦回过神来,可就要疯狂追击我们了。现在就五千人马,领兵将领止你我三人,决计是抵挡不住的。” 公孙衍、伦直两人同时点头。 他自佯装不敌遁走,便一路上把没用的铠甲、粮草、旌旗都扔在地上,作出军心涣散早已奔逃的模样。 司马懿瞧见这样的景象,自然而然的便认为擒敌寇首不远了,率大军星夜奔走。 公孙修索性命燕军的铠甲全部抛下,换上先前在辽水北端俘虏魏军所得的盔甲,并竖起曹魏的旌旗,大摇大摆的行进。 他率军偷袭了诸葛恪驻扎在大孤山的水师战舰,引诱吴军的大批重骑兵追赶。吴军战术比魏军更加奇诡,险些让诸葛恪给包了饺子。 公孙修率军逃奔至小孤山,将魏军盔甲、衣饰、旌旗都填进坑中掩埋,随后又全员躲进闭塞的山谷中,并下令全军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数千匹战马的四只马蹄都裹上了麻布,马口也用绳索束紧不得呼叫,部分闹腾不安分的战马手起刀落斩了。 他深知军队不以重刑重威不可御下,下达命令发出声响有超过蝉鸣声者,皆斩。 一开始,有小声讲话的士卒,被下令拖出去斩了。接着是伤员身上有伤,也忍不住哼哼唧唧的,旁边的士卒拼命捂住伤员的嘴巴,以棉布塞嘴不得呼声,如有不听劝者,再斩。 接二连三的斩了四十余名犯禁的士卒,全军寂然无声。数千人马伏在山谷内,便如幽谷一般。 在听到斥候传报魏吴在小孤山大交兵,厮杀得难分难解,他这才松了口气,自得其乐地想到:“诸葛恪啊真是对不住了,可燕吴毕竟是联盟友军,友军有难互相分担,也是理所应当的。” “走吧,辽口跟辽隧都已经遍布魏军跟吴军,由他们自个打去吧。” 公孙修昂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皱眉道:“我们也回师襄平,解我父王之围。” 伦直翻身上马,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宽厚背影,不禁想到:“世子仁政爱民,有雅量又有权谋,由世子殿下早日承继燕国,才是辽东的唯一出路。” 一想到公孙渊短视无谋,不仅跟辽东周遭的高句丽、鲜卑族闹掰,还在魏吴两国之间互相讨好,又互相交恶。 引得三方势力介入,已投了十万大军征伐辽东,若不是世子殿下帮着各种擦屁股,只怕辽东三十万百姓都跟着遭殃。 伦直心中犹豫不已,对公孙修道:“世子殿下——” 他一愣,拨转马头,奇道:“参军有话,不妨明言。” 伦直犹豫再三,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不敢妄言,可实在不忍辽东有难,瞧着沃土化作焦土,万民沦为枯骨。” 公孙修心想你这老小子倒是良心人,点头道:“参军此言,深得我心。若不是为此,我怎会为此东奔西走,跟魏吴两国反复的交战呢?” 伦直一愣:“世子殿下,您的意思是,您的出兵全然出于公心,并无私心?” 他沉默少许,正色道:“辽东既为燕国,辽东之民既我燕国之子民。非天下奉一人,乃一人奉天下。” 伦直登时眼睛放光,情不自禁地点头:“不错,不错。世子能这么想,辽东三十万子民皆可安居乐业。只是——” “只是燕王倒行逆施,引得政治混乱、诸国围攻,对吧?” 公孙修似笑非笑地说。 伦直苦笑一声,“老夫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是。” 他耸了耸肩:“昔年中原有黄巾之祸、董卓之乱,不说远的,曹孙刘三国之间的战争,从赤壁之战到今日就打了将近三十一年。我曾祖父曾为辽东太守,接济大量中原逃难避祸的难民,变为一方沃土,方有今日。” 公孙氏起家是从公孙修的曾祖父,也就是公孙度。从汉朝的小吏起家,升任尚书郎、冀州刺史,后被免官。后来董卓带西凉劲旅进入洛阳,把持少帝控制朝政,在同乡徐荣的举荐下,公孙度被任命为辽东太守。 也正是中原之乱,董卓无瑕顾及东北,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开疆扩土;又招贤纳士,设馆开学,广招流民,威行海外,俨然以辽东王自居,史书评其为“称雄海东”。 公孙度传位于儿子公孙康,也就是公孙修的祖父。 祖父也是狠人一个,当时官渡之战中,曹操乌巢大捷击溃了袁绍,袁氏中的袁尚、袁熙二人流亡辽东,公孙康斩二袁的首级献与曹操,得到曹操的宽厚嘉许。 再然后,公孙康早亡,由于其子公孙渊年幼,便由公孙康的亲弟公孙恭代为掌管辽东。 公孙恭以叔父之名代掌辽东,可把长成的公孙渊看得艳羡不已,可又找不到机会夺回来。 直到公孙恭患上了男性疾病,只能净身割去生殖器官成为阉人,身体虚弱不能治理辽东,公孙渊趁机胁迫公孙恭退位,这才执掌了辽东。 就目前来说,公孙恭被侄子公孙渊软禁了十年的时间,在大牢里还未死。 执掌辽东后的公孙渊不服天下任何人,先是跟孙权眉来眼去的,在魏国抛来招揽意愿,二话不说斩了东吴使者,把东吴得罪了个透。又接受魏国封的乐浪公,然后叛魏国自立为燕王。 伦直早年追随公孙渊,直到如今心灰意冷,认为燕王已不能统领辽东,叹道:“世子殿下若能继位,受命于危难之间,则可救辽东万民于水火之中。” 此言一出,他抬起头来,只见策马走在前方的世子殿下,竟如没事人似的,可肩膀却抑制不住的颤动。 继位? 怎样继位? 玄武门剧本还是杯酒释兵权剧本。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进驻首山 参军伦直的一番话,几乎给了公孙修前所未有的信心。 同时,也是极其强大的野心。 杨祚、卑衍燕国的两大将军已有了明显的站队之意,现在又有了伦直明目张胆的倒戈声援。 几乎可以说,此三人在军中的威信甚重,有了这三个人的声援,燕王宝座近在咫尺。 虽说作为世子,燕王的位置不出意外,早晚都是他的。 但也是“不出意外”的前提上,公孙渊若是不趁着他叔父公孙恭身体虚弱的情况下,一辈子也做不了辽东之主。毕竟暂代之主,通常暂着暂着就占了。 目前辽东前所未有的危机也给了公孙修这一兵变的机会。 是的,兵变。 不是政变。 有了兵,政治资源才会偏转过来。 就目前的形势下,遍地的辽东都是敌军,魏国是铁了心要灭辽东,吴国视形势而定,若是燕国惨败于魏国之手,吴国会马上采取劫掠辽东资源回辽东的策略。高句丽、鲜卑人则是本着燕国即将灭亡,趁机瓜分。 四大势力合起来的兵力已超过十万。 很显然,公孙渊已经把燕国变得多么讨人厌了。 公孙修趁着魏吴两军死战的时候,率领五千骑兵直追襄平。从他得知的东西来讲,高句丽、鲜卑并无任何强大的战力。 其原因很简单,边缘的小国小族,作为刚从部落建立帝国没有多少年底蕴,不会产生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战略部署。 当然,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天然就有着强盗的劫掠思维,恶劣的天灾环境下,经常会导致大量的畜牧死亡,生存的机会就是劫掠农耕文明的成果,例如种植的粮食。 中原的农耕文化,处于气候条件良好的地带,春耕秋收,其收益是基本有确定性的,游牧民族的特性就是抢劫、劫掠,这也是历代王朝苦于边防防范的问题所在。 五千骑兵飞速挺进襄平,天降大雨如注,连下五日的暴雨,公孙修只得放慢进军速度,苦笑道:“眨眼间七月到了。” 伦直皱眉道:“辽东又进入秋雨了,故有连绵大雨。” 公孙修心想这下司马懿的计划彻底没戏了,趁七月河讯暴涨,各处低洼的辽隧、襄平都会被泡在水里,可现在被东吴拖在辽口一带,自然不可动弹。 他摇头道:“这也并非坏事,大雨不完全我们是坏事,对魏军、吴军、高句丽、鲜卑,同样也是坏事。” 伦直推算水位,不禁大皱眉头:“若是再这样的雨连下十五日,辽隧跟襄平都会被淹。这可如何是好,城中进水,岂不是给了敌军合围的战机?” 公孙修心想伦直小看了此次的终极暴雨,摇头道:“参军,你推算错了,不是十五日,而是三十几日,大雨连绵不绝一月,水位空前绝后,连辽口的魏军运粮船都能直接开到辽隧城下。” 伦直不免吃了一惊:“会下如此大的雨?” 公孙修心想这场大雨几乎决定了燕国的命运,无奈道:“当然。我的推算会更加的准,此次大雨连绵一月。” 伦直道:“那襄平怎么办?” 公孙修笑道:“我既已预知大雨连绵一月,当然早就设法解围,不然预而知之,不能改之,知道了又有何用呢?我早在今年的正月,就命徭役挖开了河道、疏通淤泥杂草,将狭窄的河道也加宽加固,到此已耗费六个月的工期,动员近四万人的民力,水是淹不了襄平的。反倒是围攻的高句丽、鲜卑驻扎的军营有被水淹的可能。” 伦直闻言不禁心惊,暗想:“世子竟然能推算到这里,当真是神机莫测。”可转念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说道:“襄平能支撑多久?” 公孙修道:“粮草早已囤积充足,辽隧的粮食就是一路运送回襄平的。” 伦直赞道:“若是如此,辽东有惊无险。” 公孙修笑了一下,毕竟耗费了六个月的筹划,总算派上了大用场,笑道:“未雨绸缪的及时罢了,我倒是没有预料到,高句丽跟鲜卑莫护跋会进攻襄平,这是在我的预料之外。本来疏通河道分流跟囤积粮食是为了抵抗司马懿的。” 这也是超出他了解历史范围内的事。 看来历史已经悄悄的做出了蝴蝶效应,按照过程来看,他的出现已大大扭转辽东的形势,不仅东吴参战,连小国小部落也给卷了进来。历史上只有几千外族兵员助司马懿灭辽,没想到自己触发了地狱级模式,直接来了三万大军。 伦直道:“世子殿下准备如何对付他们?” 公孙修道:“除了速战速决之外,已没有其他的路走了。我也猜不透辽口激战的魏吴两军谁会获胜,可仔细推想,双方兵力相当,各有优缺利弊,主帅也分别是司马懿跟诸葛瑾这种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伦直苦笑一声:“世子殿下的意思是,哪一方获胜,哪一方就会成为我们的对手么?” “自然是的,我更偏向东吴,若是诸葛瑾胜了司马懿,双方自然会撤军。可是诸葛瑾要和我们燕国索要回赠,咱们给不起,也只能双方再打一次了。”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司马懿用兵奇诡,打到最后剩下的那一方,必然也是遍体鳞伤。如我们能尽快解决了高句丽,剩下的一方也绝不会插手辽东了。魏吴两国都是远道而来,消耗极大。我听说曹睿又派了五万大军助司马懿,若他不怕东南的孙权,西面的刘禅进军骚扰,按道理来说,解了司马懿的围困,自会一并离去。” 伦直点了点头,叹道:“若再拖延下去,整个辽东都有危险,希望早日结束。” 两人趁夜行军,终于在第八日赶到了首阳山。 公孙修瞧见首阳山的旌旗遮天蔽日,正是燕军的旗帜,心下大喜:“看来情况不算太糟。” 他纵马驰奔到得山前,杨祚、卑衍等都出来相迎,惊喜交加的给世子殿下行大礼。 “世子,您放走了司马懿么?”杨祚想起此事,不免忧心忡忡。 公孙修摆了摆手:“我放走了。” 杨祚叹道:“实在可惜。世子殿下您没事,卑职就已谢天谢地了,魏军有万余人,您只率五千人马,能安全断后已经是万幸。” 他闻言不禁大笑:“我是放走了司马懿,可东吴不放过他。” 当下将如何牵着司马懿的鼻子到小孤山,又如何伪装魏军偷袭诸葛恪,引双方大交兵的事情说了。 众人听到此事,均是惊掉了下巴。 卑衍苦笑道:“吴国知道,必恨死世子殿下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当然是恨我们了,说好我围司马懿,他在辽口绝魏军兵道,我夸下海口,十五日内消灭司马懿。咱们为了救燕王,撤走了围城的兵马,导致司马懿偷袭吴军的后方。别说不知道暗中偷袭的是我,诸葛恪现在就恨死我了。” 杨祚叹道:“此等釜底抽薪之计,魏吴两国都陷入恶斗中,此计甚好。” 公孙修摆了摆手,表示事情不大,询问道:“襄平怎么样了?你等驻扎在首阳山,为何驻足不前?” 一提到这个,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兴奋。 杨祚笑道:“世子殿下,卑职已率军击破了高句丽五大部族中的三部,涓奴部、顺奴部、绝奴部被我军攻得七零八落,歼敌近一万。目前就只有东川王的主力部队,及莫护跋的鲜卑大军而已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黄袍加身 公孙修闻言倒是不怎么惊讶,周边小国军队的战力低下,目前的高句丽只有三万户,大约十五万人口,各方面生产力低下,还不是那个在隋唐时期光是步骑就有三十万的高句丽。 说起来,高句丽、鲜卑等外族祸乱中国,此罪过记在司马家的头上是不冤枉的。历史上司马懿征服辽东后,屠尽公孙氏一族,又迁走大量的百姓人口回中原,认为辽东偏远不好管控,这就给了外族做大成为帝国的边患,以至于有了后来中华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顺带牵扯至隋唐时期都不能安定下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动辄百万大军远征,就连李世民也御驾亲征辽东都耗费了极大的民力,直到唐高宗总章元年,这才灭掉了这个拥有七百年历史的国家,并入唐朝版图。 从公元238年司马懿屠辽东,开始失去对辽东的控制,直到唐高宗年间是公元668年,造成损害中原接近四百三十年的光景。 “既然如此,就应当一股作气,把高句丽跟鲜卑人赶走,逐出襄平,为何等到现在?” 他不解地说。 杨祚、卑衍二人脸色古怪,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世子,借一步说话。” 伦直捋须一笑,似已知他想说什么,笑道:“有什么不能让老夫听到的?” 杨祚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参军,这个——” 公孙修心中了然,看来是准备暗中交流代掌燕国之事,说道:“有话直说无妨,参军也是自己人。” 此话大出意料之外,杨祚深知伦直是坚定拥护公孙渊的,世子殿下怎说他是自己人呢?万一密泄,当场就要引发暴动。 伦直瞧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老夫不为私利,为的是辽东的三十万百姓,初衷跟世子殿下是一样的。” 杨祚脸上一红,争辩道:“参军这是什么话?在下也是为了燕国,不举私利。” 公孙修打了个圆场:“都别争论了,诸公拳拳之心,我是记在心上的。此事关乎燕国上下,如何兵不血刃地取得,让燕国内部不要发动内乱,这样才是最好的。” 伦直、杨祚、卑衍三人一齐点头。 “世子殿下,我们兵临首山,不击襄平的原因,就是在等您回来。” 杨祚诚恳地说,“高句丽兵微将寡,跟鲜卑也不是一条心,组成的联军并无多大的战力。我们出击迎战,轻易就可将其扫除。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为世子殿下安稳的接过王位,也给足燕王体面的台阶——” 公孙修只听得莫名的渗人,杨祚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低声道:“燕王此时被外族围攻,得知世子殿下驻扎首阳山,却拥兵不进。燕王当然知道战况紧急拖不得,力求保命,会把燕王的位置传给世子殿下您的。” 伦直闻言倒是眼前一亮:“杨将军,你可当真是大逆不道,居然不惜动用这样的办法。” 他闭目沉吟少许:“不过这也是最稳健的办法。” 卑衍沉声道:“只要燕王下诏传位于世子殿下,我们便出兵,将襄平之围解了。” 公孙修闻言心惊不已,暗想:“这也几乎跟明抢没有区别了,公孙渊要是不打算退位让贤,那就只能在襄平中等死。退位让出燕王,当个太上王起码还能在后院养老享乐,如不退位,那就只能死在高句丽的刀兵下。” 伦直接过话茬,道:“燕王老迈,年已四旬,是该早日逊位,让给世子殿下了。自古以来,君主贤明方可治于四方,暴虐无道则万民倒悬。前有周之伊尹放太甲、后有汉之霍光废刘贺,此皆忠臣以识明主,故此四海承平,帝业龙兴。” 这可把公孙修给吓坏了,看来是要拿黄袍加身的剧本啊。杨祚、卑衍、伦直是铁了心要举他登上燕王的位置。 公孙修心中大震,忙道:“诸公都以此推举我为王?” 伦直沉声道:“这是个最好的机会,世子殿下,您必须接掌辽东,以燕王之尊统率万民。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可不能妇人之仁。” 他第一次明白帝王家的残酷血腥,从帝制时代开始,为了皇位父子相残、兄弟相残、叔侄相残不绝于二十四史,篡位前还得说一番假惺惺、感人肺腑的铺垫,三让三辞,最后无奈接受。 曹丕篡汉把汉献帝拽下了神坛,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舜尧之事,朕已知之。” 很显然都把尧舜禹的禅位让贤视之为明面上的把戏,背地里却是胁迫、软禁、废黜。 公孙修犹豫再三,说道:“若是燕王不肯让位呢?” 伦直道:“若不让位,世子殿下暂缓出兵,燕王心中兢惧,必然会同意的。” 公孙修心中想到:“公孙渊是个权力欲极深的人,否则也不会胁迫叔父让位,又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为燕王,聪明人都知道广积粮、缓称王,这小老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辽东都差点让他整死了。” 杨祚道:“如果燕王不愿退位,也只能看着襄平城破,世子殿下顺位承继大统,来年再对高句丽报仇。” 三人可谓是出了各种各样的谋略,连各种细节、接受方式都举例说明。伦直全然是一片公心,杨祚、卑衍则就不一样了,燕王退位,新主登基,此二人皆有从龙之功,地位和奖赏自不可同日而语。 公孙修听罢只能接受这一大揽子的建议,反正对这便宜老爹也没什么感情。公孙渊本身也是刻薄寡恩之辈,不顾一切反叛魏国后,连累在魏国做人质的亲弟公孙晃被斩首。 在司马懿攻得即将夺下辽东时,又乞降能否把儿子送去宫中做质子。面对这样的父亲,夺了就是夺了,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眼珠子一转,长揖到地,态度诚恳地道:“诸位切勿胡作非为,导致燕国上下混乱,更不能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孝的境地。” 留下意味深长的话,他独自一人进了军营。 杨祚摸着下巴揣测世子殿下的意思,伦直摇头笑道:“世子不是不同意,而是办事要办得干净利落,别留下恶名,今后是要载入史册的。” 杨祚恍然大悟,点头道:“末将明白了,多谢参军指点。”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火烧眉头 襄平城内,公孙渊已急得来回的踱步,谋士贾范坐在一旁,险些被燕王的身影给晃晕了,不由道:“王上,战争的事急不得,稍安勿躁。” “急不得?哼!” 公孙渊冷哼一声,脸色气得铁青,沉声道:“既知战争急不得,也应知道拖不得。本王被困襄平,此时朝不保夕。杨祚、卑衍驻军首阳山,就是不发兵增援,此乃何意?篡位自立是么?” 持续将近半个月的围剿之战,襄平城内的燕军折损大半,拼了命的守城拒敌。也幸好高句丽部队有万余人在首阳山被杨祚率领的燕军歼灭,目前围困襄平的外族联军仅有两万人。 再加上七月以来,河讯暴涨,大雨连绵不绝,高句丽、鲜卑所驻扎的军营也因河水所淹,平地水深二尺,也是叫苦连天。 万幸的是,襄平城因为有公孙修提前七个月修筑堤坝、扩宽河道以及疏通,连月的倾盆大雨并没把襄平给淹了,城中年久失修的水利都调备完善。 若真的被大水灌城,恐怕襄平城早就被攻破了。 贾范皱眉道:“世子殿下也在首阳山,按理说他应该会发兵来救。” 公孙渊闻言一愣,他知道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几个月有些许反常,脑袋跟突然开窍了似的,连司马懿跟诸葛瑾都被他一人耍得团团转。 他也乐得在后方当个甩手掌柜,毕竟亲冒流矢在外冲锋打仗也是极其危险的。 听到公孙修也抵达了首阳山,公孙渊脸色铁青:“这个兔崽子,临门一脚了,还驻军不救?” 贾范道:“或许,世子殿下是担心高句丽人的疑兵之计?” 公孙渊眉头紧皱起来,摇头道:“绝无可能,这小子机警的很,也突然变得擅用兵法跟各类的奇技淫巧了,怎可能会不知襄平危急,此时不救,何时来救?” 他心中可谓万分紧张,眼下大雨连绵暂时阻碍了高句丽的进攻,可雨水一旦退却,必然又是恶战。公孙修再不派援军支援,说不定襄平哪天挡不住,他的首级可能就直接传檄洛阳了。 贾范大感疑惑,他早已听闻这几个月以来,世子殿下率领燕军成功的搅乱了魏军的步伐,让司马懿都承担不小的损失,可谓屡建奇功。贾范心想兵临首阳山却不救襄平,此事大为蹊跷,皱眉道:“王上,世子殿下会不会另有安排?” 公孙渊心急如焚,很想命人写一封破口大骂的书信,可转念一想:“辽东八成的兵权都握在他的手里,本王如若表现的气恼,这小子不来救驾,那襄平就要遭殃了。眼下只能抚慰,不可激将。” 前思后想,他转头望向贾范,说道:“爱卿,此事须有你出面,帮我好言抚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切不可惹怒了这小兔崽子。” 贾范听公孙渊如此说,一颗心也紧张了起来,肃然道:“王上是担心世子拥兵自重,不肯救驾,坐观王上受围困之苦么?” 公孙渊长叹道:“都怪本王一时心软,见他屡建奇功,便把大部分的兵权都交给了他。可是我们毕竟父子一场,阿奴现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自觉隐隐能代我统率燕国。为今之计,只能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 贾范避席而拜,沉声道:“老臣领旨。只是,希望世子能看在老臣的薄面上,明白回头是岸的道理。” 公孙渊苦笑一声,想到自己在牢中的叔父公孙恭,又想起因称王自立,间接害死在洛阳当人质的弟弟公孙晃,不禁悲从中来:“我为一己之私,囚禁叔父近十年,又为了称王自立,害死亲弟。投机变节了大半辈子,却闹得为魏吴两国所不容,连高句丽这样的弹丸小国都能踩到我的头顶上胡作非为……莫非这便是我的报应么?” 心中悲悯,一时老泪纵横。 贾范眼看公孙渊情绪不大对劲,只好先行离开。到了次日一早,襄平城中打开,大批的军士护送着贾范出城。 高句丽的军队四面八方的包围,燕军只得奋力厮杀,贾范被裹挟在乱军之中,冒着迎面飞来的流矢,吓得趴在马背上,羽箭自他后背上方三四寸贴身掠过,惊得冷汗直流。 幸好身边的亲兵冒死突围,十余骑的小队护着他一人冲出了重围的缺口,高句丽大军只道是被杀散奔逃的逃兵,没来得及理会。 贾范狼狈不堪的奔至首阳山,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拍拍身上的尘土,快步向山上走去。 守城燕军瞧见是公孙渊的副将贾范,连忙开门放行,一路上报给了公孙修。 公孙修正在练习射箭,“咻”的一箭射中靶心,接着另一箭直接穿靶而过,斜插在三丈开外的地上,靶心留下一个小小的箭孔。 杨祚在旁鼓掌道:“世子好箭法。” 他耸了耸肩,笑道:“这算不得好,靶子是死的,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射久了总能射中。可若是百步外的靶子,‘它’不仅会动,还会拉弓指着我,那我就不一定射得准了。” 杨祚道:“这个比喻新奇恰当,倒是不错。毕竟呆靶子浑无威慑力,如果对面也是一个擅长弓弩的高手,那自然的会有恐惧之意,手上失了水准,就射不中了。” 公孙修心念一动,再次弯弓搭箭,“咻”的一声,这箭劲力甚强,也是穿靶而过,却无发出任何的声响。 杨祚轻轻地咦了一声,走近一看,原来第三箭准确无误地穿过了第二箭留下的箭孔中,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世子殿下的箭术天下无双,便是蜀汉的黄忠复生,也不过如此。”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公孙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说点什么,亲兵飞奔来报:“世子殿下,贾范在外求见。” 他一愣:“是燕王的副将?他怎得过来了?让他即刻过来见我。” 亲兵应了声是,快步离去。 杨祚道:“贾范素来是燕王的心腹,每预大事,必由贾范出谋。他应当是燕王的说客,劝说世子殿下以大局为重,不可因一己之私,乱了朝政以下犯上。” 公孙修不置可否地一笑,淡淡道:“既然要见我,那便让他见吧。”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扫除异己 公孙修坐在军营中,贾范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揖了一躬:“老臣拜见世子殿下。” “免礼。” 他满脸的和蔼可亲,笑道:“您如此紧张而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贾范眉头一皱,心想若无要紧事,谁会冒死前来?当下轻轻地摇头:“世子殿下,襄平城危在旦夕,燕王命老臣过来,让世子出兵解围。” 公孙修心中冷笑,抬头望了眼贾范,看他年纪也有五十几岁了,不禁想到:“历史上贾范跟伦直都是忠于公孙渊的良臣,只因他高傲自大听不进劝,将这两个得之不易的良臣给杀了。若不是我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走向,恐怕你老小子早就尸骨未寒了。” 他佯装不知,说道:“在下也想出兵解襄平之围,只可惜兵力不足。” 贾范道:“首阳山有两万五千余士卒,怎能说兵力不足?” “他们东征西讨,已累得疲惫不堪,若不及时休整,有性命之虑。” 公孙修故作玄虚,叹了口气:“据我推算,没有十天八天,恐怕不能出兵。真的很担心我父王的安危。” 贾范听他如此说,不禁暗暗吃惊,又拖延十日,那就得拖到八月,襄平早让高句丽给攻破了,皱眉道:“世子殿下,若是再拖个十日,恐怕襄平已有了城破的迹象。烦请世子出兵救襄平,燕王若有闪失,整个辽东上下震动。” 公孙修叹了口气:“贾老所言,在下是知道的,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贾范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暗想:“难不成世子殿下真要瞧着燕王被敌军所杀么?燕王若是不幸战死,他倒是第一个有资格承继大统的人。” 公孙修道:“贾老觉得,我比燕王如何?” 这话问得极为露骨,毫无遮拦野心的意思,贾范心下大震,嘴角一阵抽搐:“那个——世子英明神武,才能不在燕王之下。燕王百年之后,大位会传给世子殿下的。” 他轻声一笑:“燕国还有百年的机会么?燕王除了蜀国偏远,没有接壤之外,魏国和吴国都得罪了,惹得天下交攻。” 贾范不禁沉默下来,张了张口,又闭嘴不说,好半响才道:“世子殿下,不论怎么说,儒家人臣之礼不可不尊。燕王纵有百般不是,也不能眼瞧着高句丽攻破襄平城吧?” “贾老说的这是哪里话?” 公孙修闻言便有三分不喜,皱眉道:“我不是不救燕王,而是力有不逮,等三军将士休整完毕,我立即开拔大军,杀奔襄平。你回去告诉燕王,十日后即出兵。” 贾范也不知襄平能否撑十日,苦笑道:“世子真的不能通融么?自汉以来,治国以孝道为本,天理人伦之根本,世子不出兵恐为天下所笑,背负百世骂名。” 公孙修装傻充愣道:“此话本世子听不明白,我军上下尚未休整完毕,出兵也解不了襄平之围,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贾范拂袖而起,摇头道:“老夫无话可说,告辞。” “去哪里?” “回襄平。” “高句丽大军围困,你进出困难,死里逃生的跑出来,现在又跑进去,岂不是送死?” 公孙修念他一片忠心,不愿看他白白送死,今后能为己所用,当即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兵从后面反扭了贾范的胳膊,将他的头按低下去。 “押下去,关进牢里,不可打骂、辱没了贾老,好吃好喝的供着,知道么?” 亲兵大声道:“是,世子殿下。” 贾范死命挣扎,全然没用,怒道:“老夫要回去禀明燕王,人无信不立,便是死,老夫也要死在襄平的路上。” 公孙修摆了摆手:“我会派人替你跟燕王说的,贾老委屈您先在牢中盘桓几天,待时间成熟,自然会把你弄出来。” 说罢,两名亲兵不由分说地抓着贾范收监大牢。 杨祚只瞧着脸颊不住地抽搐,心想世子的办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苦笑道:“世子,贾老是辽东名士,颇有威望,这样对待他,不太好吧?” 公孙修叹了口气:“我也喜欢这个老臣啊,只可惜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干非常之事。不杀鸡儆猴,不足以威慑其他人。等此事翻篇了,我亲自到大牢中,接贾老出狱,并温言当面道歉。” 杨祚松了口气,道:“世子明鉴是非,相信今后贾老也会明白世子的用心良苦。”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明不明白良苦用心再说,现在命人以贾老的名义写封信,唔——就写贾老已投诚于我,规劝燕王尽早逊位让贤云云。反正以后要跟他负荆请罪的,倒不如趁现在多冒犯一些。” 杨祚顿时无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贾范一世清名,为燕王过来劝解,还得被污蔑抹黑,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不得在牢里不吃不喝绝食自杀啊。 杨祚赶紧挑选军中擅长书法的人,最后选择一个模仿笔迹跟贾范最接近的刀笔吏,公孙修念一句,刀笔吏写一句,很快洋洋洒洒的几百字就写成了。 斥候带上书信,率五百校刀手,火速将书信送往襄平。 第二日,军中的公孙衍求见,火急火燎的进了军营,皱眉道:“阿奴,贾范过来请求出兵支援,你怎能将他下狱处置?” 公孙衍是他的堂叔之一,燕军里的监军。 他懒洋洋地说,“叔父,贾范有通敌的嫌疑,我已将他拿下法办。” 公孙衍吃了一惊:“你……贾老名望甚高,怎可能通敌?你还不快把他给放了?” 公孙修摇头道:“这可不行,国法论处,名士庶民皆是同罪。小侄也深知叔父跟贾老素来有交情,可是按公正办事,不能有私心。” 公孙衍是个火爆的脾气,听说贾范下狱,心中震怒:“混账,你还当我是你叔父么?” “这事小侄真的不能听你的。”公孙修道。 他冷冷地说:“你最近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我知你抗击魏军立下大功,但功过不可相抵,你若是恣意妄为,必有后患。” 公孙修抬起头来,说道:“叔父是什么意思?” “驻军首山,不救襄平。这是你下令的吧?” 公孙衍把眼一瞪,冷冷道:“襄平城中被围深陷困境的,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是辽东的燕王。你犯上作乱,以此为要挟,不肯出兵相救,是在等你父亲被高句丽破城杀了之后,你再自立为王么?” 他眉头一皱,言语已带上了怒气:“叔父,你说这个话,也是妖言惑众,企图乱我军心,按律当斩。” “按律当斩”四字出口,两名老演员亲兵再度故技重施,把公孙衍反绞了胳膊,脑袋重重地按在桌子上。 公孙衍大吃一惊:“阿奴?你……公孙修,当真要斩我是么?” “我还没说完呢,”他掏了掏耳朵,说道:“按律当斩没错,可你毕竟是我的亲人,自然要网开一面。” 顿了一顿,对亲兵道:“先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世子殿下。” 亲兵一人给公孙衍捆绳,另一人将公孙衍的嘴巴给塞住了,这位燕军的监军大人当场就被送入牢中。 杨祚心想世子这一招也太狠了,连监军都直接抓了关进大牢里,苦笑道:“这个……对外如何解释?” “对外说监军喝酒误事,关禁闭不许有人探监。” 他耸了耸肩,又道:“如再有将领、宗亲讨论此事,进军营讨论,一律抓起来。对外不能让底下的士卒们知道他们被抓的事,就说喝醉误事或者犯了军规,正在关禁闭。” 杨祚苦笑一声,“恐怕牢里关不下这么多人。” 公孙修淡淡道:“那就再建一间大的,有议论此事者抓住关了,按扰乱军心的说法抓。”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承继大统 首阳山的燕军大营,众人都在谈论公孙衍犯了军法的事,当天刚领了惩罚,次日就有代掌监军的人才任职。 公孙修下令严禁封锁此事,毕竟军中的元老、宗亲也有不少人,支持他的目前都是军中的实权派人物杨祚、卑衍、伦直,手底下的将士占了全军三分之一,嗅到风声的中立派也只能倒戈过来,暗中示好。 毕竟,新燕王即将继位,承继大统,要从新洗牌站队,若不是新王党,而是旧王党,今后被人排挤、隔阂也属正常,众人也不蠢,悄无声息的向这边靠拢。 反抗的宗亲最多,大多是公孙修的叔伯兄弟,他也没手软,该抓的就抓了起来,扔进大牢里。要掌控辽东,就要先把刺头给挑了,软柿子该捏的要捏。 接连抓了大大小小的近百名宗亲,百人中职位高的是粮草、前锋、骁骑尉,职位低的是百夫长、什长、伍长,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和自身的阵营站队,公孙修完全是大清洗一般,全部扣上大小罪名,直接关大牢,由指派的心腹代替原来的位置。 三军无不大震,这可是相当于全军的中层将领大换血,还没被逮进大牢收监的中立派开始偏向世子这一方,军中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襄平城。 公孙渊盼了三天,没把贾范盼回来,只有斥候送了书信回来。他拆开一看,居然是贾范的字迹,意思是自己已“幡然醒悟”,痛斥公孙渊对魏吴两国的愚蠢错误,导致辽东“万民倒悬”,现在能救江东的只有世子殿下,宜退位让贤,由世子接掌燕国。 他看完把书信撕了个稀巴烂,怒道:“混账老东西,让他出城捎个口信,居然叛我。” 斥候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说道:“还有……还有其他将军的奏折,王上还要看么?” 公孙渊没好气道:“还有谁的奏折?” 斥候道:“这里有将军杨祚、前锋卑衍、参军伦直、监军公孙衍,以及麾下的百名宗亲,二十五位外戚、六位外族首领……” 公孙渊往后一坐,整个人坐在王位上,他连看都不想看了,燕国的将士、宗亲、外戚都站在了公孙修的那一边,送来的奏折都不需要思考,都知道是请求公孙渊逊位于世子殿下的。他喃喃自语:“这个臭小子,他真的要反本王不成?就这样急不可耐么,再过个二三十年,这个王座不也是他的?”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便在这时,另一个斥候从宫外奔进来,颤声道:“王上,不好了,高句丽率军大举进攻,已经快撑不住了!” 公孙渊长叹一声:“替本王拟旨。” …… 在双方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下,襄平终于传来了燕王的诏书。 诏书中颁布了意料之中的内容:传位于世子。 斥候颤巍巍的捧着诏书交给了杨祚,杨祚大喜过望的奔入军营,交给了公孙修的手上。 他微微一笑,打开诏书,公孙渊陈述了自己“年老德薄”,以及政治军事上的失策,故“再三斟酌”之下,“效上古先贤”,“让位于长子公孙修”。 诏书在斥候的宣布下,众人长跪于地,最后由公孙修接下,立于众人跟前。 杨祚抢先喊了一声“燕王”,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都齐声说了声“燕王”。 有了这份诏书,他就是辽东燕国的王。 辽东之王。 公孙修作为一个现代人,并不喜欢这种见人就要纳头跪拜的礼仪。 可当成片的将士都跪在他的面前,那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跟虚荣心都得到了满足。 他喃喃自语:“怪不得从古至今,人人对这王位都瞧得紧实,换做是谁都无法放下这样的执念。” 杨祚沉声道:“王上,牢中的犯人,如何处置?” 公孙修道:“犯人?什么犯人?那是我的百官公卿。” 杨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世子殿下既已得到真正的退位诏书,那便是燕国真正的燕王。百官中即便有不服者,也要捏着鼻子认了,忙道:“是,燕王说得极是,那么……百官何时放出来?” 公孙修心下好笑:“先破了高句丽、鲜卑,解襄平之围,救我父王再放百官出来。” 杨祚会意,笑道:“难保有几个还心向燕王的。等战况结束了再放出来,也不会拖咱们后腿。” —— 高句丽、鲜卑组成的部队疯狂进攻襄平城,此时的襄平守军已经只剩下几百人,公孙渊不得以将城中十五岁以上的孩子都调过来守城,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暗想:“难道连燕王的位置让给这兔崽子,他都不愿出兵相救么?非要看着老夫死在敌军的屠戮下,才肯安心当他的燕王么?” 这一刻,公孙渊也不禁落下两行泪水。 一直以来,他都是我行我素,趁叔父公孙恭病重软禁了他,夺走了大权。 他贪图孙权的示好,所授金银珠宝一并收了。 又因为曹魏的绥靖安抚政策,他得到了封侯封公的称号,掉头就把孙权的使者斩了,既惹怒了吴国,又因自立为王惹怒魏国,间接连累在洛阳为人质的弟弟公孙晃被斩首。 即使司马懿远征辽东,公孙渊仍在打着小算盘,在他看来,魏军远征到此,兵民疲惫,自己击溃对方的胜算会大大增加,胜则继续当他的燕王。若是败了,在他看来,最多也是接受魏国的招抚,送长子公孙修到洛阳当质子,也就解决了。 毕竟,质子制度是一个从春秋战国时期沿用至今的制度。 在公孙渊的心中,亲人不论是叔伯生父、手足兄弟还是亲生骨肉,都是政治的工具,博弈的棋子。 现如今他的心中后悔不已,世子也不是傻瓜,知道暗中积蓄力量,摆脱来自父亲的威压。 城下的东川王放声大笑道:“公孙渊,快快投降,否则你连全尸也不能留。” 公孙渊闻言大怒,便想下城跟高句丽大军一决死战,心想反正横竖是死,倒不如死的壮烈些,兴许还不至于窝囊透顶。 回头望着城中的五百亲兵勇士,公孙渊扔下一柄钥匙,悲壮道:“尔等随我一道冲锋,今日跟番邦外族拼个你死我活,不求生,但求一死!斩首敌军一个首级,本王按一百两黄金赏赐。” 五百名亲兵脸现悲壮之色,或咬牙切齿,或泪流满意,齐声道:“不求黄金,但求杀贼。” 公孙渊嘉许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记住,若是冲锋的阵上,老夫掉在地上快死了,不要救我,直接策马踩着尸首往上冲,能在临死前多杀几个垫背的,也不算亏。” 说完此话,一仰头把酒喝了,正准备下楼开城迎战,便听见身前的亲兵欢呼一声,目光穿过了他的身影望向远处,满脸喜色:“燕——燕王,您瞧,咱们的援军来了!” 公孙渊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的回过身来,只见远远漫山遍野的燕军分兵八路而来,气势浩大,旌旗遮天蔽日,行军的脚步声隐隐都有天雷之威。 “世子,是世子殿下,他终于出兵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抚慰老臣 东川王自从得司马懿的命令,声称出兵围襄平擒得公孙渊的首级,即可换得魏国皇帝的嘉赏和封号,于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聚集两万大军,杀奔襄平。中途还有鲜卑族的莫护跋也加入了团战当中,两人合兵三万,试图强行攻破襄平。 此时的襄平说是一座空城都不为过,只有几百名士卒镇守,便如风中残烛,只稍轻轻的吹上一口气,瞬间就土崩瓦解。 东川王早就志得意满的等待擒了公孙渊斩首,今后辽东就没有公孙氏这一势力,高句丽蚕食辽东的步伐也可逐渐成形,到时称雄海东的就不再是公孙氏,而是高句丽王国。 可惜的是,围城还没有围几日,就遭到杨祚、卑衍率领的两万燕军火速支援。东川王亲率二万大军在首阳山阻击燕军,双方展开大交兵,高句丽部队并无甚战力,才打了半个月,被杨祚或歼、或伤、或降超过万余人,瞬间元气大伤,其部下也四散逃窜。 东川王也没料到燕军兵马如此雄壮,轻易间便攻得他元气大伤,他奔逃后却发现燕军并不追赶,一直驻扎首阳山,也不救援襄平,作壁上观。 “燕军再打什么如意算盘?”东川王有些不知所措。 身材高大的鲜卑莫护跋多留了个心眼,皱眉道:“或许,燕军的将军杨祚、前锋卑衍,正等着我们把公孙渊给杀了,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东川王一愣:“借刀杀人?” 莫护跋道:“不错,公孙渊乃燕国的燕王,岂有下属不救之理?公孙渊的长子统率数万步骑在外,接连击败魏国的司马懿,甚至将他围得粮草断绝。司马懿请求你我出兵响应,便是诱燕军主力回师襄平,他自己才有机会脱身。” 东川王佩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那本王与你就成了司马懿的手中刀了?” 莫护跋阴森森地说:“不仅如此,公孙修也把我们当成了手中刀。你仔细一想,公孙渊如若死了,谁的利益最大?” “公孙渊一死,他的儿子公孙修自可顺理成章的承继辽东燕王的宝座。” 东川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莫护跋赞许的点点头,脸现傲色:“不错,我推定公孙修便是这样的心思,否则襄平到首阳山不过区区二百里,杨祚为何驻军不前呢?此意显而易见,他是在等襄平被你我攻破、公孙渊被我们杀死,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背负弑父篡位的罪名,咱们也给他当了一回手中刀。” 东川王鼓掌称善,说道:“汉人的心思当真是复杂多变,让人猜都猜不透。若是如此,只要我们不主动率军去招惹燕军,他就不会来招惹我们,而是看着咱们一步一步的解决了公孙渊?” “正是。” 莫护跋捋须一笑:“汉人的狡诈不是凡人所能想象的,他们的阴谋诡计刻篆成简,可能五辆车都拉不动。汉人创了个成语,叫甚么‘学富五车’,就是学得越多,害人的本领愈加厉害。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说的往往比做得多。” 他那东西拼凑学来的中原文化,竟也说出了个大概的范畴。 东川王闻言大笑:“你说得真好。既是如此,我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攻城,直到把城破了为止?” 莫护跋冷笑一声:“自然是,我们乐意做这样的手中刀,公孙渊被灭,不管是我们,还是司马懿、公孙修,基本上三方受益,一方受死。” 说到“受死”二字,两人更是放声大笑。 东川王率师猛攻,遥望城头上的公孙渊大有出城决一死战的气概,不由得大喜:“他若是出得此城,便将其团团围住,免得本王大费周章的攻城。” 便在这时,东南方向的高句丽军队没命价的狂奔回来,正是灌奴部的首领高松。他个子健硕,肌背结实,手提两个大铁锤,跟混世魔王一般,此时脸上却是满脸的惊恐:“王上,不好了,燕军的公孙修、杨祚、卑衍率军从首阳山过来了。” 东川王脸上变色:“他们来干什么?”目光不由得望向莫护跋,心想你这王八蛋不是说公孙修不可能出兵支援襄平的么? 莫护跋沉吟少许,看着灌奴部的首领,询问道:“燕军的旗帜打的是什么名号?” 高松一愣,挠了挠头:“是燕王的旗号。” “坏了。” 莫护跋脸上闻言变色:“公孙渊定然是贪生怕死,慌忙间把燕王的王座下诏让给了公孙修,如今他已经成了新的燕王。” 东川王大是不解:“他不是再等着公孙渊死么?” 莫护跋神色凝重道:“公孙修既已得正统地位,成了名副其实的燕王,就不需要再等着公孙渊死了才可自立为燕王。” 东川王听的是一头雾水,部落之战讲的是实力强弱,曾经他所在的桂娄部弱小,是没机会当王的,由涓奴部为王统率,后由他率部击败了涓奴部,这才得以当上东川王。 只见他冷笑一声:“汉人信这一套,我高句丽不信。公孙修既然执意阻拦?哼。”目光转向一旁的高松:“即刻率灌奴部迎战公孙修,在山谷处设防,只许胜,不许败。败了就别回来见我。” 高松领命应是,当即率领五千人马直奔燕军的必经之道。 公孙修乘坐在马车上,车中有参军伦直在侧,以及元老贾范。贾范莫名其妙的被抓进监狱,出来时听说世子殿下已篡位成了燕王,不禁略感生气,嘀咕道:“枉为人臣之礼。” “贾老,你放心,孤早晚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人臣之礼,什么是顺应天时。” 他也不生气,正色道:“辽东为有德之主方可取之,不让百姓饿死,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此皆上上之德。若是再让公孙渊当几年的燕王,辽东数十万百姓皆成白骨。你这老匹夫用这种口气劝谏,八个脑袋都不够他斩的。当然,斩一人事小,公孙渊可没有能力掌控偌大的辽东,三十万百姓的安危,今后由孤一人承担。” 贾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当了燕王,就能更好?” “这有何难?” 公孙修冷笑一声:“辽东虽大,有十万大军从魏、吴、高句丽、鲜卑而来,目的就是屠戮辽东。老燕王一无信,二无义,天下所恨,连他这样的人,孤都不能相提并论,那也没必要当什么辽东之主了。” 贾范听他口气极大,询问道:“那依新王之见,如何实行仁政,可使辽东安然无恙?” 公孙修摇头道:“孤一人自不可使辽东安然无恙,千难万难。” 贾范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世子殿下,那你也不过是信口雌黄而已。” 公孙修心想这老匹夫真是一心求死,并不动怒,反添欣喜,笑道:“当然是信口雌黄,贾老这样的有识之士不出仕,却甘愿为老燕王效愚忠,枉顾事实的丢了性命。孤空有志向救济万民,身边一个能臣也没有,你叫孤如何治理辽东?” 贾范脸色微微一变,呆了好半响:“老夫都说这样的话了,你还不肯动手?” “别傻了,孤不杀你,留此有用之身,为辽东万民着想不好么?杀一人简单,杀万人也不难,难的是对一位忠心老臣下毒手,孤做不到。” 公孙修仰天长笑。 贾范又是一阵发蒙,犹豫道:“世子……不,燕王,您准备如何处置老燕王?” 习惯了一直喊世子殿下,突然改口成燕王有点不适应。 公孙修道:“你以为,孤会杀了他,对么?” 贾范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公孙修道:“父王当年胁迫公孙恭退位,您应该出了不少力吧?”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救亡图存 贾范昂然道:“老燕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当然要尽心尽力的辅佐。况且公孙恭因病沦为阉人,身体虚弱,已不能理政。若不换人,政怠人息,何以治国?” 公孙修冷笑一声:“贾老认为,现在的老燕王,有能力治理辽东么?去年老燕王听信谄媚之臣的吹捧,不惜一切的自立为王,引得司马懿大军围攻,此事蠢之又蠢。辽东地处偏远,有山溪天险为屏,若无重大失算,魏国决不会举兵征辽,只需面子上给足魏国,缓称王、高筑墙、广积粮,何愁大事不成?” 贾范听到这九个字,如遭雷击,喃喃道:“缓称王……高筑墙,如此不错,若是老燕王肯听老夫的劝谏,也不至于众叛亲离。” 公孙修笑道:“贾老也是如此认为的,是么?那你我英雄所见略同。” 贾范苦笑道:“老夫哪有燕王的经世之才?可也大同小异,若是老燕王不急于自立,而是勤政爱民,最起码不会亡国,失立锥之地。” 他心中一凛,心想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老匹夫顽固的跟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能力才学还是有的,当即循循善诱道:“若依你的想法,如何做得?” 一说到治国安邦之策,贾范来了精神,仿佛年轻了十岁似的,双眉一轩,正色道:“辽东偏安一隅,图存是关键。谋大乃依于存,若国不存,则无所以谋。自公孙氏三代四人的治理,雄张海东,控弦十万,当然有据辽东称霸的基础。” 他闻言禁不住的点头,笑道:“不错。” 贾范道:“降曹是最好的出路,即使不降,也可示之以好,得魏国的封赏赐予。即便不自立为燕王,魏国国主也会亲自加封,关键在于示好。” 公孙修皱眉道:“降曹一事,对辽东诸臣毫无影响,对公孙氏则是灭门惨案。” 这跟三十年前赤壁之战,曹操率大军准备会猎东吴,东吴的重臣张昭,也就是孙策临死前遗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中的托孤重臣。 当年曹操不仅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占据荆州大部分地区,兼有不可一世的水师战舰,准备南下灭吴。孙权询问大臣的意见,以张昭为首的文臣绝大部分都建议修好降表,遣送给曹操示好,免得生出祸端。 这其实便能看出来,尤其是士族豪强身份的大臣,更加乐意于降曹。 对他们来说,就类似于在上市公司当员工,公司被谁收购了不重要,依然是照样上班的,只是换了个人当老板。 相对的,公孙渊头昏脑涨的走到自立为王这一步,也等于绝了后路,降魏的结局就是全族被灭,群臣中出身名门望族者可免死,只要尽忠听号令就可以了。 鲁肃当年对孙权说,微臣降曹最多告老还乡,将军您要是降曹,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仆从也有几人而已,哪有当王称孤道寡来得痛快? 贾范摇了摇头道:“此时当然不能降,为时已晚。若是老燕王尚未自立,就可以名义上降曹,实则处独立之实。曹魏是以篡汉逼禅为帝,更加珍惜名分。老燕王若以虚名奉曹魏为主,实则养辽东处优,可安天年。” 公孙修闻言不禁长叹一声,“贾老有此真知灼见,只可惜老燕王不听金玉良言,而实有今日之局面。” 贾范此言并不是空口无凭,曹魏确实注重虚假名分,不重实际。曹丕便是因此错过了统一三国的机会。 夷陵之战前,关羽威震华夏,直把曹操惊得准备迁都避其锋芒,孙权却趁机偷袭关羽的后方,导致关羽败走麦城被杀。偷袭友军的行为,导致昔日的孙刘联盟破裂,刘备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复仇,率大军征讨东吴。 在蜀国征讨东吴的时候,这一阶段曹丕只要也出兵东吴,魏蜀两国夹击便可快速消灭东吴。东吴一灭,魏国的唯一对手就是蜀国,蜀国也再无联军营救,被魏攻灭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个节骨眼上,孙权向曹丕称臣被封为吴王,曹丕从国家的角度看待,东吴名义上是他的属臣,哪有联敌灭属臣的道理?反过来说,孙权向曹丕称臣,大大增加了魏国的正统性,毕竟是篡位夺来的,更加珍惜名分。侍中刘晔再三劝曹丕联合蜀国灭了东吴,曹丕都不愿意,选择作壁上观,不出一兵一卒助其中一方。 这也导致了三国陷入更深的摩擦,若是曹丕采纳刘晔的策略,最起码提前五十年统一三国。 贾范听到公孙修的赞叹,心中欣慰不已,暗想:“老燕王刚愎自用,不听苦谏。若是这位刚继位的新燕王,必然能从谏如流,辽东也不会陷入此等苦战了。” 公孙修察言观色,笑道:“贾老不必自暴自弃,现在执掌辽东不算太晚,尚有一线生机。待孤逐走了魏吴两国,便可安心在辽东滋养民力,以待天时。” 贾范摇头道:“燕王擅长军略,未必擅长治国。” 公孙修道:“贾老不愿辅佐孤,又如何治国?” 他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有些动摇,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期盼,仍问道:“燕王今后如何对待老燕王?” “移居行宫养老,以安天年。” 公孙修摇头晃脑的一笑,说道:“孤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老燕王安心养老,不戴枷锁,不囚牢狱。孤安心治理辽东,自皆可安定。” 贾范大跌眼镜道:“此话当真?” 公孙修正色道:“自然是,孤要的是王位,不是父王的性命。弑父这种事孤做不来。” 这可让他震惊于公孙修的胸襟气度,当年老燕王趁公孙恭病重,直接以胁迫的方式关进大牢,虽没下死手,可也狠辣至极。 贾范起身拜于地上,沉声道:“燕王有此胸襟,不杀老燕王,此乃仁之所以,老夫愿为燕王效犬马之劳。” 他伸手扶起,安慰道:“贾老把心放肚子里,孤已下定决心,在明年开春之前,断绝辽东境内的所有战事,与民休息。” 贾范扼腕叹息:“幸得辽东有燕王,万民之福。”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公孙渊如今大权旁落,散养于辽东并无大害,弑父灭绝人伦,大失四海之望,倒不如不去管他,也算是给燕国老臣一剂定心丸。他微笑道:“贾老,今后有何良策,可不能藏私,公者千古的道理,你是明白的。” 贾范沉声道:“王上放心,老臣必竭力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襄平对决(一) 在前往的襄平的路上,公孙修探头向窗外一张,所率的两万燕军如同长蛇般蜿蜒,震天动地的气势如山岳一般,坚不可摧。 杨祚、卑衍两人策马提刀护在马车两旁,现在可是新王继位,出兵救老燕王的重要阶段,要护得王上的安危。 眼看新燕王探出头来,杨祚低头哈腰地说,“王上,您怎得不休息一会儿?距离到襄平,还需要三个时辰。”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东川王自然早就察觉我等出兵襄平,必在半路上截道,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杨祚正色道:“王上放心,末将决不容高句丽一兵一卒活着回去。” 此时已是寅时,月色朦胧,还有一个时辰天亮,两万大军为快速抵达襄平,并不携带重型武器,旨在快速击溃高句丽。 公孙修眉头一皱,说道:“即便是击溃了敌军,也不可杀俘。” 杨祚一愣:“王上,高句丽反复无常,时常犯我辽东,如不围而屠之,不足以震慑周边小国。”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自古兵书有云:杀俘不祥。高句丽虽说反复无常,我们也不能对其如此暴行,否则跟当年董卓、曹操之辈有什么区别?” 杨祚挠了挠头,很不能理解燕王的想法。 公孙修低声道:“该死的只有东川王一人,那些出征的高句丽士卒,十有八九也不愿冒死攻打辽东,只是受征调、半强迫才来的。所以,驱逐东川王后,降者可免死。整个辽东民仅三十几万,兵止三万,降俘可编入军中操练,战时打仗,闲时耕田,在辽东实行耕战之策略。” 杨祚顿时了然,说道:“王上的意思是,末将明白了。可是要逼到他们缴械投降,不是太容易,对方跟我们兵力相当,只能互相交攻到一方彻底不敢顽抗了,才能受降。”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人口真的是个极其匮乏的资源。史书上记载的魏蜀吴加起来的人口总数,都比不上一千八百年后哈尔滨这样的二线城市。 这样的情况下,鼓励生育是必要的,可是来不及了,这是长期的与民休息、轻税宽赋才能达到的。最好的快速增长人口方法,就是劫掠其他部落、小国的人口,迁徙充实,跟下乡插户似的弄到自己的领地上。 类似江东的孙权,外号“孙十万”,是指逍遥津之战,张辽以八百将士向孙权的十万大军猛冲,杀至主帅旗下,吴将陈武当场战死,连孙权本人都险些被活捉。就此张辽威震逍遥津,江东小儿闻张辽之名止啼,孙权本人也落了个“孙十万”的难听外号。 可是孙权在劫掠人口方面,也足以称为“孙十万”。 攻打李术,“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馀人。” 打黄祖时,“十三年春,权复征黄祖,祖先遣舟兵拒军,都尉吕蒙破其前锋,而凌统、董袭等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 “十九年五月,权征皖城。闰月,克之,获庐江太守朱光及参军董和,男女数万口。” 以上孙权亲自带兵攻敌,并顺手劫掠的人口就多达十万人口,这还不包括劫掠山越、土著的青壮人口,一次大规模的胜利就能劫掠上万人口。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曹操担心江滨郡县被孙权劫掠了人口,下令百姓内移。不料江滨百姓惊骇惶恐,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四县,都不用孙权出兵劫掠,争相坐船渡江逃往江东,曹操白送了十万人口给他。 可以说,单单是史书能看到的,孙权就带走了二十万人口归江东。 二十万人口迁回江东可耕可战,又能增加赋税,休养生息三十几年,又能增添两代十几万人口。 公孙修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增加辽东的人口,毕竟穷山恶水的辽东,大多还未开垦,也需要人力去完善和铸造。 他展开斥候带来的高句丽布防图,询问众人的用兵之法:“诸位不妨研究一下,如何克敌?” 诸人中,杨祚和卑衍属于武力型的,伦直擅长奇诡之略,贾范则长于治国,短于军略。 杨祚食指点了点襄平的外围,说道:“末将愿率领五千人马攻前锋,先攻出一个缺口,乱了高句丽的阵型,燕王跟卑衍从后掩杀,阵型大破,必可解围。” 公孙修不答,作为最高决策者不能轻易开口,要听取众人的思路后,再行总结。若是自己先开口了,臣属也容易顺着他的思路谋略,这样就跟一言堂没有区别了。 “卑衍,你呢?”公孙修问道。 卑衍皱起眉头,摇头道:“此等破阵之法,先锋要攻得极狠极猛,便如一柄利刃长驱直入刺进敌军的腹部。可若是攻得缓慢了,敌军的两翼顺势包抄,则成困兽之斗。” 公孙修闻言也不由得深思,说道:“确实,一旦被围,打先锋的反而逃都逃不出来,营救更是千难万难。” 沉默不语的伦直突然站起身来,指着东南西北八角,认真道:“倒不如分兵八路,每路以二千五百人造势,推进至七百步结阵,前军以破天驽齐射,中军以弓箭,后军则以长矛长枪冲锋,攻势从强到弱,敌军单单是冲锋这一距离到白刃交战,都能打对方措手不及。” 公孙修心下一凝,问道:“参军,这是什么用兵之法?” 伦直捋须一笑:“这是临阵之法,并无章法。司马懿领教了破天驽的厉害,东川王跟他的高句丽大军可不曾见过,破天驽一经发射,人仰马翻,铁胎盾牌都难以挡下。诸位要做的,便是前军七百步开外结阵,齐射一轮橛子箭。然后中军上马突围,以弓箭射击,后军则是步兵方阵,以步兵制敌军骑兵。” 公孙修听后大为感慨,说道:“参军这一用兵之法,虽简单却有效。孤认为,不可四面围死,应留西北一角。高句丽眼看无路可退,必死战到底。要留个缺口,逼其向西北逃窜,我们趁后追击,敌军更无战意,求生本能的溃逃。襄平西北五十里地,这里‘太子河’阻拦。” 说到这里,公孙修拾起一根小旗,插在襄平后方的太子河上,笑道:“此河水是用来埋葬东川王的。” 距离襄平城后数十里外的河流,名曰“太子河”,古称衍水。 此河之所以得名太子河,源于战国末期燕国太子丹。太子丹为阻挡秦国兼并之势,谋划荆轲入秦刺杀秦王,可惜没有成功。于是秦国派军队大举攻燕,代、燕两国联合抗秦,在易水西面被击败,太子丹曾藏匿于衍水,积蓄力量准备反攻。燕王喜担心秦国的报复,就处死了太子丹,送其头颅献秦军以求和,后人为了表达对太子丹的怀念,“衍水”就被称之为太子河。 伦直大笑道:“看来东川王不献自己的头颅前来求和,他是必死无疑的。” 正文 第三十章 襄平对决(二) 燕军如虎狼之师,轻装急行,天色方晓,兵至不到襄平百里之地的沼泽,高句丽的灌奴部高松已挖好壕沟,临时建起拒马、陷坑等拦路。 高松望着鱼贯而出的燕军,脸上并无惧色:“公孙修,可敢出来领死?” 坐在马车中的公孙修笑着探出头来,微笑道:“就凭你也想要孤的性命?恐怕太难了吧?” 高松笑道:“你且领死吧。” 他最受不得别人如此嚣张,对杨祚轻轻说了声:“斩他的首级回来见我。” 杨祚领命,策马向前,率五百精锐校刀手直扑阵中。高松见他冲阵,当即命令灌奴兵射箭,霎时间箭如雨下。燕军的五百校刀手不仅要防着陷坑,还要躲避射下来的羽箭。 他所率皆是精锐,轻而易举的避开陷阱,杨祚更是长刀劈出,将数百斤的拒马三五下转成几段,用长刀挑飞扔到一旁,将陷阱破坏得七零八落。 高松见杨祚如此勇猛,当即拍马前来,手中的大铁锤直砸过来。杨祚闪身避过,这一锤砸在他的坐骑上,那马儿筋骨碎裂,当场倒毙。 杨祚顺势在地上一滚,避开乱军的踩踏,高松策马冲来,他身子向右探出,铁锤贴着地面直掠而来,准备一击把敌人的脑袋给砸碎。 “好小子!” 杨祚眼看杀招凌厉,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长刀。 高松人在马背上,借着俯冲之势,抡圆了铁锤砸向杨祚。 两人交马而过,动作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只听见“铮”的一声大响,高松的大铁锤落在地上,锤柄上有只齐腕而断的手臂。 杨祚整个人如同陀螺般贴地滚出,长刀的末端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迹。 高松一声惨哼,右臂齐腕而断,鲜血淋漓,为防止失血过多而死,手嘴并用的用汗巾勒紧断臂的胳膊。他脸色惨白至极,颤声道:“你——你当真是卑鄙无耻……” 两人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交手,看似极快,杨祚已调整好角度,把刀口对准了他的右腕便顺势蹲下。高松满拟一锤砸爆对方,却不料自己撞上了刀口,活生生地把右臂给斩了下来。 杨祚平举长刀,冷笑道:“阁下不是很狂么?放马过来,你可不止一只手,本将要再斩你另一只手。” 高松无心再战,策马狂逃。杨祚提起长刀,从身旁的亲兵抢过马匹,快速追上,燕军士气大振,一路掩杀。 两人一追一逃中,始终隔着十几丈远,高松耳听得身后的杀声震天,只惊得魂飞魄散。 杨祚放声大笑:“高松,尔等灌奴部莫非都如你这般胆小怕事么?” 手中长刀掷出,直飞十余丈劲力不衰,刺中高松的后背。 高松只觉后背到前胸突然剧痛,低头一看,前胸探出来半尺长的刀尖,下一刻便头昏脑涨地从马背上掉下来。 杨祚策马而过,向右微一探手,已握住刀柄,将高松的尸首挑在半空中,大声道:“高句丽的兵卒,你们的统帅已死,如有降者皆不杀!” 高句丽残兵四下逃窜,卑衍率军追逐,形成偌大的包围圈,将残余的几千高句丽残兵给困住。 公孙修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望着胆颤、迷茫、强硬、犹豫的高句丽残兵,淡淡道:“缴械不杀,孤只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考虑,不服者皆斩。” “三。” “二——” 杨祚已顺势举起长刀,准备等燕王的“一”字脱口而出,便号令几千名校刀手把在场的残兵给屠尽了。 当场便有一名高句丽士兵丢下沉重的长戟,发出沉重的“当”的一声响。 这一声重响击碎了在场高句丽士兵的所有斗志和勇气,接二连三的弓弩、马槊、旌旗都被扔在身前,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投降。 公孙修满意地瞧着眼前的五千降卒,点头道:“很好,先上枷锁,兵器全部收缴。留校刀手一千人下来看管他们,余下部队随孤解救襄平。” 降卒没了战意,安分的接受捆绑,燕军将这五千人马的双手双脚缚住,围坐成一堆。 杨祚命人派发了干粮和清水,留下一千人看押降卒,随即大军继续向北开拔。 公孙修望着斩首后的高松,血淋淋的人头放在盒中,心中有些作呕,将盒盖盖上,对亲兵道:“挂到旌旗之旁,权当祭旗,别给孤看。” 亲兵领命称是,赶紧抱了木盒出去。 贾范有些好笑:“燕王也对死人颇为恐惧?” “兵者不祥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他几乎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了,摇头道:“可能是还没适应过来吧,还得些时日。” 贾范一愣,心想燕王戎马多年,怎还会怕见血呢?他可不知道眼前的燕王来到这个时代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作为现代人天天看着活人花样式斩首,比餐厅后厨杀鸡杀鱼还要频繁,精神压力简直爆表。 很快的,燕军便分成八队,每队以二千五百人结阵,配备三百架破天驽、五百弓箭手、五百骑兵、五百持戟步兵,为了防备携带破天驽,直接架设在马车上托运。 公孙修下了马车,亲兵牵来他的白马,骑上马背,策马到军队的前头。 杨祚、卑衍看到公孙修竟跑到两军阵前,不由得心惊胆颤,连忙伸手拦住,杨祚劝道:“王上,您万乘之尊,千金之躯,岂可涉险到两军阵前来?” 公孙修摆了摆手,“无妨,不碍事的,孤想亲眼看一下,东川王的惨败。” 此时八路大军已从八个方位,自高而低的俯视襄平,可看到东川王已列阵等待,黑旗为高句丽,蓝旗为鲜卑人莫护跋,结成巨大的阵型。 杨祚指着远处讲解形势,说道:“王上,前方右翼为东川王,左翼为莫护跋。” 公孙修细细观察,笑道:“攻守之势,杨将军怎么看?” “守备严谨,虚实相间。” 杨祚特意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恭敬有加地道:“参军所言不错,以八队出兵围攻,虽每一路都势单力薄。敌军为其相抗,也必八路响应。若是我军能快速击破对方,则能把他们瞬间乱为惊弓之鸟,自相争逃。” 公孙修深以为然的点头,帐下有伦直、贾范、杨祚、卑衍四人,足以经略辽东,当即下达命令道:“你自领三队攻左翼,卑衍领三队攻右翼,孤令二队直取阵心,齐发齐出,必可大捷。” 杨祚、卑衍、伦直三人无不大震,士卒擂鼓助威,三军皆动,一时间气势非凡。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襄平对决(三) 东川王遥望燕军分兵八路而来,四面八方竟如潮水般涌来,心中震撼不已:“这是什么用兵之法?” 莫护跋眉头一皱,心想双方兵力大致相当,竟以此法进攻,岂不闻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此进攻闯阵,很容易就会有一两路被包围吃掉。当下冷笑一声:“看来领兵的公孙修也不过如此嘛。” 当即策马向前,身后的鲜卑大军也齐头并进。东川王不知该如何阻拦,只得率兵跟上,皱眉道:“不可大意,公孙修连司马懿都能一举击败,其能力非同小可。” 莫护跋摇头道:“机会难得,不容懈怠,即可发兵攻之。” 东川王劝拦不住,莫护跋已率大部队骑兵向着远处的燕军大阵冲了过去,当下也只好率军追上。 公孙修命令架设破天驽的战车全部停在队伍的最前方,破天驽一字排开,每一队携带百架破天驽,八队便是八百架,在偌大的平原战场上显得尤为新奇。 莫护跋一愣,急忙勒马不前,狐疑地说,“那是什么东西?” 东川王也看不大明白,摇头道:“兴许是装备在战车上的弩箭罢了。” 莫护跋悬着的心放下来了,道:“这小子最喜欢装神弄鬼,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呢。” 公孙修这时也瞧见了两人的大致容貌,笑道:“两人原来就生得这副模样?真是奇了。” 莫护跋大笑道:“公孙修,你不是等着公孙渊给我们宰了,你自个儿好当燕王的么?怎么又派兵解围来了?” 公孙修闻言大笑,说道:“尔等小国寡民,犯我边境、劫我臣民、围我父王,此三罪当偿百死。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降者不杀。你投降还是不投降?” 莫护跋哈哈一笑:“要我投降?做梦吧你,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已自立为燕王了,对吧?” 杨祚、卑衍皆大怒,公孙修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公孙氏历经四世,代代相传,自古父传子,子传孙,效顺天理,合乎人伦,又何须‘自立’?孤即位燕王,名正言顺,父王担心有危,故传位于孤,此乃大燕正统不绝。尔等蛮夷番邦,自是不能理解的。” 莫护跋心想明明是逼父禅位,却说得冠冕堂皇,冷笑道:“公孙修啊公孙修,你一心求死,那也不必说了。三军骑兵听令:全体冲锋!” 这一声令下,以鲜卑、高丽两国组成的骑兵队各自提枪上马,直冲向燕军的八队小分阵。 公孙修脸色平静,转身往马车走去,淡淡道:“进入射程范围内,给孤往死里射。” 燕军开始扭动绞盘,破天驽三弓紧崩,八百架蓄势待发的弩箭准备完毕。 一千步。 九百步。 八百步。 七百步。 燕军估摸到敌军已进入射程范围内,当即发射橛子箭。几乎是一瞬间,橛子箭如蝗虫过境般飞出,冲在前头的鲜卑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重箭给直掼下马来。 “扑哧”一声,当一名冲得快的鲜卑兵被橛子箭直穿过身体,身后一人也被橛子箭掀倒在地,竟一箭穿二。 八百支重箭几乎例无虚发,不是射中士兵,就是射中马匹,瞬息之间人仰马翻,鲜卑大军自相踩踏者无数。 莫护跋满拟这一次骑兵冲锋足以轰乱对方的阵型,却不料破天驽的威力如此大。鲜卑骑兵发动冲锋,当场被射死七八百人,自相踩踏又倒下二三百人。 可这也只是阻拦一下而已,虽然倒下近千人,剩下的骑兵依然猛冲向前。 这时破天驽的缺陷就展露出来了,射速并不快,每次都要扭绞盘才能拉开弓,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根本不容许使用第二次。 鲜卑军即将冲到,第二排的中军弓箭手当即拉弓射箭,齐刷刷的饱和式进攻。鲜卑军手提盾牌拦挡,可防得住,防不住马。马身上接连中箭,扑倒在地,鲜卑士兵也跟着满地打滚,还没滚几圈,身后的冲锋骑兵一溜烟的胡乱践踏,当场给踩没气儿了。 莫护跋大为震惊,他一生以骑兵傲视辽东,却遭到燕军的这般进攻,不禁又气又怒:“加紧进攻!他们步兵占多,骑兵占少,只要不给他们发射强弩的机会,我们便胜了。” 鲜卑军疯了似的冲锋,冒着箭矢挺进到了破天驽的跟前,长矛笔直挑出,将操控破天驽的燕军一枪给挑翻在地,正准备大搞破坏,挺枪要砸了破天驽,燕军死命抵挡,后军的步兵方阵瞬间向前,中军弓箭手后撤到最后,步兵各自竖起长枪,攒刺迎面而来的鲜卑军。 鲜卑军被长矛刺落倒地,也有不少燕军步兵死于鲜卑军的流矢、长矛之下。 杨祚下令操纵破天驽的前军撤到步兵身后,弓箭手弯弓搭好箭继续发射,三者配合了远近之间的交互搭配。 一时间,看似脆弱不堪的八队方阵,挡得鲜卑军叫苦连天。 每当骑兵试图冲散燕军的人墙,后军的燕军步兵变为前军,步兵蹲下将长枪四十五度角斜指向天,枪的末端则抵在地上,每名步兵还配备一柄精铁浇筑的倒钩支架,先是锤进土里二三尺深,然后把长枪架在支架上端的卡扣中,士兵则以整个人的身体压住末端,使长枪保持高高翘起的角度。 鲜卑骑在马背上,连人带马高度大约是两米四至两米六左右。如此一来,鲜卑骑兵一旦冲锋过猛,便会撞在枪尖,被扎死在长枪之下。骑兵的快速冲锋所夹带的冲力难以想象,只听得“噗嗤”、“噗嗤”的声音,刹不住马的骑兵重重撞上了长枪,当场被洞穿了身体,后面不断前冲的骑兵也不明所以,要走也来不及了。 “快回头,别往前冲了!” 燕军步兵不惜整个人压在长枪上,各自肩膀破皮流血,每根一丈余长的长枪便如同串冰糖葫芦似的,每根长枪上都挂着两名鲜卑骑兵,五百柄长枪串着近千名,八队方阵共刺死八千余名敌军。 莫护跋脸上变色,跟东川王对视一眼,均是感到了害怕。 这一战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只是用文字起来感觉漫长又迟缓,可实则是七百步距离的冲锋之战,而这场交锋仅仅用了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原本拖沓漫长的战争中便如同昙花一现般结束了。 冲锋的骑兵几乎来不及刹住,便撞在了长枪上,被长枪透体而过。 莫护跋呆滞地望着满地的狼藉,一颗心掉进谷底。 公孙修也被这一战的快速给震惊到了,猛地里站起身来,大喝道:“三军将士听令,驱逐胡虏!”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襄平对决(四) 燕军上下无不振奋,士气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八队人马在诸将的驱使下,向着莫护跋、东川王发动猛烈的进攻。 莫护跋脸色惨白,“抵挡不住了,我的八千精锐骑兵,都已折了,逃命吧。” 东川王惨笑不已,叹道:“本王只觉现在好似还在梦中。” 燕军的八队兵马几乎围死了东南二角,东川王的退路便只有向西北奔逃,当即率领残兵败将向西北方向遁走。 八队燕军快速追上,从后掩杀。 襄平城中的公孙渊瞧见了这一场闪电战中的闪电战,惊得是脸色苍白,右手扶墙而立,嘴角不住地抽搐:“这——这还是我的儿子么?” 想到憋屈这么多天,东川王跟莫护跋终于成了丧家之犬般遁走,公孙渊伸掌在女墙上重重一拍,对着城头的数百名亲兵勇士,朗声道:“胡虏向西北处遁走,我们也追上去。” 襄平城门打开,几百名亲兵勇士抢将出来,正好公孙修的车驾已策马赶来,他推开马车的门,望着多日不见的公孙渊,笑道:“父亲快快上车,咱们父子今日御驾亲征胡虏。” 两人这一打了个照面,气氛顿时尴尬得不行。 公孙渊很想摆出父亲的架子,可实际情况却告诉他,眼前的儿子已代替他成为新的燕王,真正意义上的辽东之主。他苦笑一声,说道:“好,咱们……一起追上去。” 两人坐在马车上,气氛异常的尴尬。 公孙修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三军都听他一人号令,反倒是公孙渊如今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他轻笑一声,“父亲这些时日,可当真是受苦了。” 公孙渊尴尬一笑:“还好,日常还算好的,吃喝都很正常,就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终于结束了。” 公孙修瞧出了他的担忧,含笑道:“父亲,您放心吧,今后辽东肃清,您自可安枕无忧的在宫中养老,不会有烦心的事了。” 公孙渊脸颊一阵抽搐,他很明白“养老”是假,囚禁是真,不过囚禁于宫中有吃有喝,总好过于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当下松了一口气,询问道:“军中的宗室……可还活着?” 公孙修听后眉头一皱,心想我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至于搞大清洗啊,他摇了摇头:“父亲这是什么话?宗室宗亲都活着好好的,并没有死,只是近来犯下军法,关起来了而已,一个月后就放出来。” 他闻言又松了口气,惨然道:“那就好……那就好,辽东公孙氏到我这一代,已历三世,祖宗之基业不可毁,宗亲性命也要为之珍惜。” 公孙修心想这任性老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被围城的日子里,思想方面增进了不少。他只是淡淡一笑,目前的辽东水深火热,得罪了几乎所有能得罪的势力,都是从他而来,当下摆了摆手:“父亲,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公孙渊一愣:“何事?” 他推算出这样的行军速度,至晚上便能把东川王跟莫护跋赶到太子河,笑道:“今夜将在太子河围猎。” 公孙渊闻言精神一振。 燕军从后掩杀,几乎没有受到抵抗,原因无他,逃兵并无勇气去抵抗,一心只想着逃。 每有句丽兵卒被捕,均成了降卒。 杨祚、卑衍两人几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刀追斩敌军,便如同赶牛羊一般。 夜晚,三军逼近至太子河。 公孙修眺目远望,瞧见东川王跟莫护跋两人已乘了十余艘小船渡过对岸,借着淡淡的月光下,东川王纵火烧掉了船只,携莫护跋率领几百名随从奔逃远遁。 他登时愕然不已:“怎得不留下决战?就这样跑了?” 杨祚也是懵了,这当口可没船乘坐,如何追过去擒杀二人啊?气得直拍大腿,“王上,不好了,这下可能追不上了。” “算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望着被堵在太子河沿岸的五高句丽士兵,脸露喜色:“把这些降卒都收编了,足以弥补战争的损失。” 前后的降卒加起来便有一万人,东川王所携带的辎重后勤民夫也有二万余人,所获人口达到三万,这对今后辽东的耕战赋税有极大的益处。 杨祚喜笑颜开,说道:“王上,如何对付东川王跟莫护跋呢?” 公孙修脸上露出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孤治理完辽东的朝政,立即开拔大军把高句丽、鲜卑给灭了。” 新王继位,燕国还不稳固,司马懿跟诸葛瑾也还没离开辽东,不能分心二用。高句丽、鲜卑经此大败,民力国力也基本要崩盘了,短期不会再有进攻辽东的想法。 杨祚当即收拾战场,把太子河旁围困的降卒收编,一律缴了兵器,戴上枷锁,全部押走。 公孙渊望着眼前的景象,只觉似在梦中,苦笑道:“辽东真的在你的手中转危为安,唉。” 公孙修侧过头来,认真道:“父亲的想法,其实我也明白,在你心中,称王是最重要的。为了称王,不惜害死远在洛阳做人质的兄弟公孙晃,司马懿来攻辽东,你若是赢不得司马懿,就打算把孩儿交给司马懿带回洛阳做人质,对么?” 一直以来,公孙渊心中盘算的只有自己,被他说穿了心事,不禁脸上一红,惭愧道:“我确实有如此想过,正是这样的念头,才会被臣属迷惑,稀里糊涂的自立为王,结果引发魏帝不惜灭绝辽东的决心。” “你这样的想法,且不说害死叔父公孙晃,害死我,连你自己和公孙全族都不能幸免。” 公孙修摇了摇头,淡淡道:“司马懿心狠手辣,也不会给我们全族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是我命士卒苦战勉强胜了司马懿,现在辽东已成了人间地狱。或许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期待魏国对辽东实行绥靖政策,拿亲儿子的性命放在敌国的手里拿捏。” 公孙渊惭愧不已,叹道:“你一定很恨我吧?父亲一生自私自利,也当真是该死。” 他瞧见公孙渊颓废的样子,心下颇有不忍,指着太子河,沉吟道:“我不恨你,可也谈不上喜欢。今日你可以拿我的性命换一时和平,明日也可以。当年战国末期,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未果,燕国遭到秦军的大举进攻溃逃至辽东,太子丹曾藏匿于此,故衍水有‘太子河’之别名,父亲可还知道?” 公孙渊长叹一声:“自然知道,我跟那愚蠢的燕王喜无甚区别,燕王喜斩下儿子的头颅献给秦军,我欲送子到魏国做质子,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货,无药可救。” 公孙修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反正已篡夺燕王的宝座,今后他的余生就是在深宫中养老禁足,直到寿终正寝为止,父子俩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少的了。 他抬起头来,突然瞧见天上的漫长银河中,有红光一闪,似有流星划过,接着便瞧见拿红光愈来愈大,从芝麻绿豆大,变为指甲盖大,到最后竟变得跟车轮一样大小—— 众人也瞧见了这一奇异景象,不由得张大了嘴,公孙渊只惊得脸上变色:“那……那是流星……”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妖道左慈 公孙渊率先脱口而出是“流星”,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扑,将儿子护在身下。 公孙修都没反应过来,脸已经被摁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山崩地裂般的地震一般,大地都在微微的发颤,杨祚、卑衍等人立足未稳,险些摔倒。 公孙修父子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望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众人,不由得皱眉:“流星落在哪里了?” 杨祚惊魂未定,一指东边的方向:“落在那一边。” 公孙修松了口气,说道:“过去瞧一瞧。” 众人当即策马快速向东边走了五里地,赫然发现一个直径约十五丈的陨石坑,深浅在五丈左右,不住地往外冒着白烟。 这一景象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也震撼了公孙修。他依稀记得《三国志》中记载有流星堕地,预示公孙氏的灭绝,可这种古代的谶纬之学没有真正站得住脚的可信度。 毕竟,二十四史这一类的记载层出不穷,作为唯物主义者的他也不大信,毕竟个别著史大家的脑洞不比科幻小说家逊色分毫。 他探头一张,瞧见陨石坑中有一块巨大的陨石,七八人手牵手才能勉强合抱,不禁暗自心惊,叹道:“这个流星若是不偏了五里地,而是砸在我们身上,恐怕此时早已经死了。” 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公孙渊五人不约而同的跪在陨石坑旁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公孙修无奈,只得跟着跪下磕头。 杨祚叹道:“贾老,今日我军克复襄平,驱逐胡虏,立即天上便坠下流星,此是主吉,还是主凶?” 贾范摇头道:“想来是吉兆之相,传言光武帝在昆阳决战王莽,以两万兵力对决四十万大军,恰巧流星堕地,如昼云崩坏,将王莽军营砸得人心惶惶,光武帝趁机出兵,获得了空前的大捷。以此推算,应当是大吉。” 卑衍恍然大悟道:“贾老的意思是,此番破虏大捷,乃是上苍的旨意了?定然是了,王上神武之资,盖代之雄,有圣君降临的含义。故上天以流星堕地为信,证实王上今后必然是比及光武的圣君。” 贾范不敢不信,长叹道:“果真如此,定然是王上的才学,上天知晓圣君登基,以此为贺。” 众人均觉心悦诚服。 公孙修不免啼笑皆非,暗想:“古人对陨石的猜测和揣测莫名其妙。” 众人都觉得是神迹,他也不拂众人的好意,刚登基不久,要的是合法性跟合理性,古人崇善迷信,将陨石解释得多么的神奇,例如上天预示未来的吉凶。 他突然想到刚才的流星堕地,是公孙渊毫不犹豫的扑倒救自己,完全把自己护在身下,心中不禁一暖:“总算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人性。” 遇到危险,人的本能大多数是逃避,可公孙渊却下意识的救他,潜意识是骗不了人的,毕竟身为父子关系,血浓于水。 公孙渊瞧见儿子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陨石要砸咱们身上了。” 他轻声道:“父亲不用怕,今后不论是谁,都不能动你分毫,且安心颐养天年。不论是高句丽还是鲜卑,或者是魏蜀吴三国要犯我辽东,想伤你的性命,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一直以来,公孙修都认为辽东之乱源于公孙渊的倒行逆施,是他引发了魏吴两国的憎恨,事实也虽如此。可他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要跟辽东共进退。 公孙渊闻言久久不语,肩膀不住地颤动,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众人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流星堕地大多以凶兆亡国为假说,新王登基仅两日就出了这档子事,很难不让整个辽东的百姓产生恐惧。 贾范忽道:“王上,老夫建议派人下去探明陨石是何模样,有何蹊跷,也好知道上天的暗示。” 公孙修长叹一声,“罢了。流星凿地甚深,焦土都在冒烟,显然滚烫至极,现在下去容易受伤,还是明天温度降了再派人下去查看吧。” “遵旨。” 众人一并离开,回师襄平,对流星堕于太子河畔之事,三军将士无不暗自交头接耳的谈论。 公孙修对这件事并不觉得什么,毕竟陨石坠入大地,本身就是陨石穿过了大气层,在极速坠落中被空气摩擦,愈变愈小,最终坠落在大地上已所剩无几。 可是在古人看来,流星堕营往往有吉凶的预言,不然王莽的部队,也不会在昆阳被流星堕入大营中,导致军心溃散被刘秀击败。 甚至军中有人谣传,世子殿下是篡位坐上燕王的位置,老天爷瞧不下去了,降下天谴警示。 此谣言不胫而走,亲兵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公孙修的脸色毫无变化,当晚便犒赏三军,痛饮庆功酒。 公孙修成为燕王之尊,跟一群武将文臣喝酒,谈论的都是军国大议,毕竟辽口尚有魏吴两军正在交战。 酒过三巡,贾范脸庞红润,摇摇晃晃的对公孙修磕了一个头,含糊不清道:“王上,老臣……老臣不胜酒力,要——要回去歇着了。” 公孙修没想到他醉得这么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回去歇息吧,孤不怪罪于你。” 贾范在亲兵的扶持下走出了行宫。 公孙修跟诸将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案几上,迷迷糊糊的准备睡着,忽然便觉有一只手再扒拉他的后脑勺。 他烦闷的用手在脑后挥了几下,却抓了个空,只听一人轻声呼唤道:“公孙修——公孙修——” 自从穿越以来,他可很少被人直呼其名,要么是称一声世子殿下,现如今贵为燕王,更是前后都是拥簇,何时被人喊着名字? 他愕然的抬起头来,睁开眼一看,偌大的行宫除了一个老者外,别无他人。 这老者渺一目、跛一足,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足踏木屐,手持一卷竹简,上篆《遁甲天书》四字,怪笑道:“公孙修,你已尽得辽东,今后可能爱惜民众,造福百姓?” 公孙修只觉莫名其妙的,没好气道:“你是谁?孤的文武大臣呢?” 独眼老者仰天长笑道:“吾乃是方外之人,道号乌角先生,姓左,名慈。” 公孙修闻言大吃一惊道:“你便是左慈?你是如何进襄平的?” 看过《三国演义》的可都知道,此人乃是最邪里邪气的妖道,似神非神,似仙非仙。 左慈脸上古井无波,淡淡道:“吾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蕞尔小城,怎能拦我?” 公孙修心想这老东西在《三国演义》中描绘得跟神仙妖魔一样,连曹操都被耍得团团转。 他心中并无惧意,暗想演义附会常有夸大之词,冷笑道:“左慈,你当真是狂妄,冲撞孤的行宫,其罪百死。我辽东有数万控弦之士,要杀你易如反掌。” 左慈道:“你逼父篡位,手段残忍下作,可有悔过之心?” 公孙修昂然道:“我篡位?孤治四方救万民于水火,辽东若使无我,今日已成了人间地狱。本当行善,何须悔过?” 左慈哈哈大笑,他一瘸一拐的向前走近,说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篡位之实,被你说得冠冕堂皇,岂不闻君主以孝治国,阁下心不纯良,德非厚重,如何当得了一国之主?” 公孙修盯着他的脸庞,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长剑,冷冷道:“自古为帝者,只要治下百姓富足,无兵戈祸乱,便可称为明主。汉高祖晚年屠戮功臣,韩信、英布、樊哙都难逃一死,汉武帝北征匈奴劳民伤财,晚年有巫蛊之乱。此二帝于私有亏,对千秋万代则有大公。老道士你一个方外之人,又如何懂得帝王之学?” 左慈摇头道:“你自比汉代雄主,空口无凭,吾如何信你?若有半句虚言,吾飞剑取你性……” “命”字还未脱口而出,公孙修右手已拔出长剑,一个滚身近前,长剑自上而下的劈下,将左慈剖为两半。 可离奇的一幕发生了,左慈被斩为两半,尸体化作两扇死羊掉在地上。 公孙修心下震惊,左慈在他身后幽幽开口:“燕王比之当年的曹操,更加的冷血。” “妖道安敢欺我?” 他勃然大怒,回过神来,左慈悄立一旁,脸上尽是嘲弄之色。 公孙修手持青虹剑追上,接连七八剑劈斩,或横或竖,左慈并不闪避,每一剑剖成两半,地上便多了两扇羊,不多时,行宫中竟然满地都是死羊。 左慈哈哈大笑,道:“了不起,了不起。吾乘兴而来,尽兴而返,今日一睹燕王的风采,着实喜人。” 他一声呼喝,地上的死羊凭空站起,全都化作左慈的模样,一共九个左慈,皆是渺一目、跛一足,高矮胖瘦衣着打扮毫无分别。 公孙修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谶纬神说 当公孙修惊醒的时候,他一个劲的猛爬起来,险些把旁边附身察看的老太医给撞倒在地。 他惊魂未定,兀自大口地喘着粗气,连忙追问道:“孤这是在哪里?左慈呢,有没有抓住这个妖道人?” 老太医莫名其妙,摇头道:“王上,这是您的寝宫。左慈是谁?燕国好像没听说有这个人的名字。” 公孙修惊出一身冷汗,苦笑道:“孤睡了多久?” 太医老老实实答道:“自昨夜到现在,已有九个时辰,王上饮酒过量,是以大醉不醒。” 他拍拍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脸上传来的疼痛感,知道不是处于梦中,皱眉问道:“昨夜行宫中有没有发现一个渺一目、跛一足的青衣妖道人?” 太医颤声道:“这个……宫中的护卫军不下三千人,便是苍蝇也入行宫中也能察觉,若是有人闯入,自然早已拿下了。王上,您应该是做了噩梦吧?” “那应该是了。” 公孙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喝醉后做的梦,暗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的左慈就跟《三国演义》里描绘的左慈一模一样,又是独眼又是瘸腿,那肯定是做梦了。” 老太医端来醒酒汤,劝道:“王上,喝了汤便可使神智清明。” 公孙修喝了几口,热气涌上来,沉甸甸的脑袋都好似变轻了,点头道:“不错,倒是缓解了不少。” 杨祚快步来报,脸色古怪:“王上,出了一件怪事。” 他抬起头来,诧异道:“什么古怪的事?” “昨日流星堕于太子河畔,末将已派人镇守封锁,并无人下去坑中,可今日却见得陨石上篆有字迹……” 杨祚有些紧张地说。 公孙修听得大奇,把醒酒汤往旁边一放,起身披衣出宫,皱眉道:“立即过去瞧一瞧。” 率二百余骑赶到太子河畔的陨石坑,坑旁已围着数百名燕军,坑中的卑衍、伦直、贾范三人细细推敲,围着陨石转来转去,啧啧称奇。 公孙修在亲兵的搀扶下,走下陨石坑底部,三人一同向他请安。 他摆了摆手,说道:“孤听杨祚说,陨石上篆有文字,是否属实?” 伦直指着东面的陨石表面,惊讶道:“王上请过目。” 公孙修定睛一瞧,只见陨石的东面上,赫然篆刻着“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个大字,每字均有巴掌大小,顿时惊得脸上变色:“这是怎么回事?燕代汉兴,不就是说燕国承上天的旨意,可继承汉业,统一天下么?” 魏蜀吴三国中,魏国是从汉献帝的禅让中得来的,正统名分算得上最端正,后世的王朝也视魏国为正统。刘备以汉室宗亲之名义立国,有皇室血统的正统性。 孙权没有禅让得帝位,也无血统,但他能忍能挨,等到九年前才称帝,当时吴蜀结为同盟,建立“中分天下”的盟约,蜀汉在这方面作出让步,表面支持孙权称帝。孙权也只能以坚称“天命所归”来称帝,祭天告文之乎者也一番。 现在陨石篆刻有流行的谶纬,那就表明上天让燕国代汉,统一天下。 当然,他可不相信这是上天降下的旨意。 作为二十一世纪来的坚定唯物主义者战士,肯定是半点都不信的。定然是出于群臣的手笔,为他继承燕王之位增添合法、合理性罢了。 公孙修想到昨夜留下重兵把守,能下来刻字的无非几人而已,目光从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四人的脸上略过,轻声笑道:“此出于哪位爱卿之手?” 杨祚露出迷茫,卑衍挠了挠头,伦直眉头一皱并不说话,倒是贾范呵呵一笑,打圆场道:“燕王,此乃上天的旨意,并非人为,昨夜此地有您的重兵把守,任何人也不可下到坑中。便说明这八个字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公孙修察言观色,已猜出是贾范所为,昨晚他不胜酒力,最先避席离去,不禁哈哈大笑:“贾老真乃妙人。” 贾范意味深长地一笑,打趣道:“老臣听不明白王上的话,老臣不胜酒力罢了。” 伦直捋须道:“天降陨石,本是凶兆,然陨石所刻的‘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字,却是上上吉兆,此石应当运回襄平,供百官以下的辽东百姓观瞻。” 杨祚闻言眉头皱起:“这陨石少说也有两万余斤,非圆非方,又深陷坑中,如何能抬将回去襄平?倒不如凿成小块携回。” 这可让众人犯了难,襄平远在五十里外,若要将此事运回,必是千难万难,绝无可能运回襄平。可是如此神物千年一遇,若是凿而毁之的带走,均觉不妥。 贾范苦笑道:“老夫觉得大可不必,就搁置在原地建上神庙总坛,由百官率众来此地参观即可。” 卑衍道:“那倒不必,可命徭役数千人,以绳索铁链拖拽,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也就从太子河送至襄平了。” 公孙修一听说要动用数千人搬个大石头,不禁摇头一笑:“如此劳民伤财,孤初登燕王之位,便大耗民力,那不正应了昏君之名,又何来的昌盛永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均不甚妥。 公孙修心想要把这整个两万斤合10吨重的大巨石搬回襄平呢?放在一千八百年后的现代,基本就是用大型的百吨吊车吊上来。可此时的陨石并非在平地,而是在四五丈深的陨石坑中,吊车也开不下去,陨石坑的直径更是有十五丈宽,臂展过大,便是真弄来一辆徐工吊机也不一定弄得上来。 他绕着陨石走了好几圈,又望了眼陨石坑到太子河的距离,心中有了主意,开口道:“孤倒是有个办法,只需士卒五百人,便能将这个陨石送至襄平,而且最多只用一月时间。” 此言一出,贾范等人都吃了一惊,燕王大白天的说胡话,怎得可能实现呢? 杨祚皱眉道:“那个——不知燕王想用的,是什么办法?” 公孙修笑道:“命士卒去砍伐巨大的浮木运至此处,给陨石围上扎稳,再挖开河提,引水灌入陨石坑中,水能把浮木飘起来,也顺带把沉重的陨石给托了上来,顺着太子河一路向下游浮走,不出一月,即可到襄平。” 众人均觉此法可效,不禁喝彩。 杨祚张大了嘴巴,心悦诚服道:“燕王真乃神仙中人,总能思前人之所未思。” 贾范捋须赞道:“利用浮木的浮力,托起几万斤的巨石,正是借力打力之法。” 杨祚当即命令燕军到林中伐木,伐了七八株大树,二百士卒耐心锯下可用的木料,另外三百士卒则在陨石坑到太子河之间挖了一道沟渠。 花费了大约两日的时间,陨石系上浮木,以大号的船钉、钢枪将浮木扎得稳固,为防止松动又加了些材料。 到得第九日,沟渠挖通,河水顺着沟渠流入陨石坑中,又花了两日的时间将陨石坑注满水,成了个辽阔的泳池。陨石受浮木的带动,开始缓缓地浮了起来。 杨祚大喜过望,惊叹道:“燕王的智慧,真不是常人所能估算的。” 又过六日,天降暴雨,太子河的水位暴涨,疯狂灌水入了陨石坑,那陨石也受着河水的牵引,壁垒已挖得极薄,被大水冲破,大坑跟太子河连成一线,顺势流入了太子河中。 陨石浮在水面上,大半沉在水中,只露出冰山一角。 燕军的船只早已在岸边等候,眼见陨石顺势入了太子河,当即取出巨大的锁链,将其一端锁在船尾,另一端扣在陨石上,由八条船只牵引,陨石就这样被牵着向下游而去。 不出十五日的时间,八条牵引船拖拽浮着的陨石抵达襄平城。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宽恕旧党 当陨石在牵引船的拖拽下抵达襄平的岸边,此时距离已不足二里,当即靠在岸边,早有数千力士一齐用绳索拖拽,将陨石拖上岸来。地上早已铺好滚木,顺着滚木的滚动中,陨石立在襄平城下。 望着那“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字,百官皆是吃惊不已,围观的百姓里里外外,消息不胫而走。 几乎整个襄平,都传遍了这一件事。 当公孙衍以及宗室从监狱中放出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瞧见了陨石的模样,耸立在襄平城下,呆愣了好半响:“这……这,真的假的啊?” 旁边的族弟公孙晗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气道:“不许胡说,新王继位,如日中天,你岂能说这样的话?” 驻军首阳山期间,公孙衍这个监军被处以喝酒误事下狱,公孙晗作为粮曹,被扣上贪污军饷的罪名,两人锒铛入狱的关了一个月放了出来,算得上有惊无险。 公孙衍被关了一个月,人都饿瘦了好几斤,被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把他给推了开来,没好气道:“你快把老子捂断气了,不说就不说。” 公孙晗狼狈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刻字是不是真的很难说,天降陨石千真万确。听说陨石堕落在太子河旁,几万军士都是亲眼瞧见的。” 公孙衍一愣,随即道:“净胡说八道,太子河离这里有多远知道么?这大石头是如何一整个儿弄到这儿来的?” 公孙晗一时语塞,难以应答:“这个,耗费民力还是有办法的。” 两人兀自争辩不休,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公孙衍满脸怒气地转过头来,来者正是贾范,只见他眉开眼笑地说,“参军、粮曹,二位多日不见呀。” 公孙衍一愣,随即道:“贾老,您被关了这么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呀。” 贾范捋须一笑,摇头道:“老夫没有被下狱,而是跟着辅佐新王。” 公孙衍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我为你求情,最后反倒是我坐了一个月的牢,丢了官职就不说了,现在按照情况来看,自己算旧王党,这下更不受新燕王的待见了。他苦笑道:“贾老,我几乎为了你一人求情,导致失官无爵。” 贾范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燕王励精图治,乃人中龙凤,老夫已决心好好辅佐于他,这才改变了心意。另外,监军大人,你现在官爵尚在身上,又何必担心没了?” 公孙衍一愣:“我不是被免职了么?” 贾范哈哈大笑,说道:“燕王另有安排,命老夫在此恭候,你们自然可以加官进爵,随老夫一起面见燕王吧。” 公孙衍、公孙晗两人对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旧王党被下狱关禁闭,原以为等待的是清洗和屠杀,不成想燕王继位竟网开一面放他们出来,还加官进爵? 搞了半天,坐牢一个月,出来还升职了? 公孙衍脸色惨白,双腿有些发颤,低声道:“贾老,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你告诉我——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贾范不悦道:“若是鸿门宴,干脆大牢里就办了,何必多此一举?” 公孙衍一愣:“燕王……真的要给我们加官进爵?” “那是当然。” 贾范失笑道:“燕王胸怀宽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连老燕王也没有被害,而是在深宫中养老,颐养天年,又何况你们?” 公孙衍这才脸色平静下来,长吁一口气:“那我放心把肚子里了,燕王有此胸怀,真乃辽东之福。若非你这番话,我已准备告老还乡,从此不问仕途。” 他可是深知党派之争,都是互相践踏你死我活的,失势的一派会被连根拔起,换上新王党的心腹跟大臣,直到朝中的残余势力肃清为止,别说自己下狱,不连累亲人连坐,也就谢天谢地了。 贾范给公孙衍气得笑了出来,可也明白他心中的忧虑,笑道:“方今用人之际,你二人年富力强,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如若选择告老还乡,老夫第一个参你们一本。” 公孙衍拱手道:“贾老过誉了。” 贾范摆手道:“大燕新君圣明贤德,别说你们贵为王室宗亲,就连我一个外姓老臣,当初出言不逊的顶撞了新君,燕王都没有把我这出言不逊的老匹夫斩了。有我这等‘前车之鉴’,你还怕什么呢?” 公孙衍素知贾范是忠直之臣,上书谏言从不拐弯抹角,肯定是严重地顶撞了新王,若是换了公孙渊,恐怕早已拖出去斩首了。 看来自己这亲侄儿继承王位,倒是个贤明之主,他松了一口气:“没有贾老给在下壮胆,真的是再没胆量进宫面见新王。” 贾范听罢有些好笑,转念一想也是,君择臣,臣亦择君,做大臣的纵然有心辅佐,也得君王贤明纳谏。他也深知换做是老燕王,自己是必死无疑的。 三人一齐进了襄平,到得王宫中,偌大的殿内,公孙修正在批阅奏折。 奏折堆出小山高,公孙修每天是批也批不完,大小事务报上来的决策、疑难层出不穷,在这种低效率的时代处理政务又慢又迟钝,要不是已经抢夺了王位,他真的有种要放弃的冲动。 上早朝的时间是早上凌晨五点到七点,也就是四点钟就要起床洗漱用膳,听着整个辽东各地传来的民生、战事等情况,还要听大臣说的儒家之礼仪,公孙渊当燕王后设立文武百官近两千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怎么繁琐怎么来。 这可把公孙修给弄苦了,烦躁不已,心想这能坚持几十年不当昏君的皇帝,都是些什么神仙啊。 公孙修趴在一堆公文后面,把笔一扔,大大咧咧地躺下,没好气道:“累死了,不批了。” 贾范在宫外跟公孙衍、公孙晗两人朝内跪拜,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事禀告。” “进来。” 公孙修翻身坐起,已看见贾范带着他的二位叔父进入大殿,不禁喜笑颜开:“贾老、二位叔父,你们可终于来了。” 公孙衍先前犯下大罪,心中兢惧,只是讪讪一笑:“王上万安。” 贾范拾起地上的毛笔,脸上露出笑容,已知燕王批阅奏折批到脾气都上来了,笑道:“王上,有道之君可不能胡乱发脾气。” “孤是自己气自己,没向旁人发泄。” 公孙修知道贾老又要唠叨了,笑道:“为帝为臣,皆是不易。诗中有言:‘将军铁甲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犹在眠,算来名利不如闲’。孤现在一人要处理沉重的政务,难免左支右绌,还需要诸公的辅佐。” 众人大感新奇,此诗读来竟有厌恶俗世、向往清心寡欲的出尘感想。 当然,公孙衍认为王上也就是应景有感而发的念几句,真有这脱俗境界的人,就不会搞篡位的事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屯田安民 贾范笑道:“王上放心,此事监军、粮曹均有治国理政之才,可辅佐王上。” 公孙衍当即向前一步,恭敬道:“王上,臣等愿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轻笑一声,心想这些叔父都是拼了命的支持公孙渊,关了一个月的大牢后,倒是认清现实,知道辅佐新君了。旧臣支持公孙渊,其原因无二,一是世受王恩,有报国之概,二是利益根深的党派,扎根旧王之身旁,是功名利禄,新王的篡位意味着争名争利。 现在,他不计较新旧党派之争,一视同仁,反正公孙渊已在深宫养老,无实权无人身自由,其老部下要么就是投诚新王效忠,要么辞官归故里,不搞赶尽杀绝那一套。 “孤有一件事,需要交给叔父去办。” 公孙修沉吟少许,说道:“上个月大破高句丽后,孤所得辎重民夫民妇二万人,残兵一万人,此乃是本此战役最大的收获,可由你作为安户都使,将三万人收编管理,耕田务农。” 公孙衍一愣:“是屯田么?” “不错,这半年来防御司马懿,险些把辽东十年的积蓄都打空了,沿途居民所魏军的袭扰跟破坏,大片耕地被焚毁,连井都用石头给填了。” 辽东的劣势也很明显,底子薄。 战争是个烧钱的无底洞,今年以来,为了备战司马懿远道而来的魏军,收储大量的粮草,每天担负着几万大军跟马匹的嘴,一连就是九个月,便是山也能吃光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俘获三万人,这三万劳力要给他们安排简单的住所,然后是耕地,当然辽东是苦寒之地,大多是未开荒的荒地,需要开荒后才能耕种。 大致战略是公孙修拟定的,落实到位靠的是手下人一步一步的解决,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公孙衍、公孙晗二人了,长期管军中纪律跟辎重的人才,打理这个也是没问题的。 公孙衍道:“微臣认为,可先开垦荒地,毕竟咱们有三万人可用,沿襄平至辽隧一带,由官府下划开荒的区域,到来年耕种。至于因战事停下耕种的农田,可抢在这个月重新撒种,到明年六月可收。” 公孙修并不懂得种田的知识,心想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啊,笑道:“三万人至明年,可得多少粮食?” “如无意外,明年可得二百万斛粮食。” 公孙衍细想一番,回答道。 他对古代的重量单位还是有些不大反应过来,一斛是三十斤,两百万斛粮食大约有六千万斤,足以五万大军吃上一年。 三国时期的战乱连绵,百姓能在官府的庇护下安心耕种,其实收成官六民四,赋税高是高了许多,可俗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屯田是一项良政,自曹操以来,三国都有效仿屯田,但碍于土地原因,并没有曹操屯田那么的成功。 这里关键就在于土壤的问题,曹魏占据了中原的富饶之地,自中国农耕文明诞生以来,中原就是长期耕耘的土地,这也是曹魏的强大基础。 类似蜀汉、江东的开发程度和面积远不如魏国。 辽东这边就更不用说了,完全的苦寒之地,冬天最冷时达到零下三十度,往地上吐口唾沫没落地都结冰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三万人口便交给叔父你了,孤封你为屯田令,二叔为副,明年的六月,粮谷可得上交二百万斛。” 公孙衍、公孙晗二人大喜,当即磕头拜谢。 贾范捋须道:“王上,魏国所征调的五万大军不日即将抵达辽东,该何以破之?” 公孙修笑道:“辽口传回来的消息,孤已经看过了,诸葛瑾所率的三万大军跟司马懿打得不可开交,隐隐司马懿那边是落了下风的,魏国五万援军一到,会先助司马懿逐走诸葛瑾,然后再图辽东。” 贾范面有忧色:“这么一经相加,司马懿可用之兵,将有六七万人。王上准备如何抗之?” 公孙修轻松一笑:“如果孤所料不错,魏主将丧,司马懿自退。” 贾范一愣:“王上如何得知的?” 燕王还能推算魏国皇帝的寿命几何? 公孙修笑道:“这个嘛,孤暗中的密使已探知魏国的曹睿,观其面相,便知不是长寿之人。” 贾范见他如此自信,也不知该如何做解,暗想魏主若真能暴毙而死,对辽东局势倒有奇助。 他摇了摇头,心说曹家也不知怎么搞的,除了曹操活到六十五岁逝世,在古代算得上长寿。继承者曹丕不到四十岁撒手人寰,现任的魏明帝曹睿就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三十五岁就撑不住挂了,也就是明年开春。 也正是如此,司马懿混成了三朝元老,小皇帝继承皇位时年仅八岁,成了任奸臣拿捏的小人物。 司马懿即便手握重兵,也要回师洛阳,即使他不愿回,曹睿也会召他回师,予以托孤。 到时候魏国的托孤大臣陷入争权内斗之中,也就无瑕顾及辽东的情况了。 公孙修有把握,他一定会撤军。 贾范皱起眉头,说道:“王上,还有一事,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公孙修抬起头来,询问道。 眼看周围无人,贾范低声道:“朝中官员冗余,老臣认为,还需适当的精简一番,免增加燕国的月俸。” 他闻言登时感动不已,暗想:“有此忠直之臣,真的是一国之福。” 自从公孙渊自立为燕王,百官大小往下册封两千余人,闲人领着俸禄的官员不在少数,更别提下边的层层攀亲带故的裙带关系了。 其中杨祚、卑衍、伦直三人的堂亲表亲就安排了不少进来,公孙修看在眼里,心中念其有功并未明言。 公孙修笑道:“依贾老所言,朝中官员,需裁剪多少?” 贾范似是早有估算,捋须道:“最起码四成,大多任闲职,无所作为,更别提要职有人玩忽职守,吞公肥私。” “那就依贾老之言,孤今封你为御史,如有官员贪腐成性、无所作为,贾老可自行处置。” 他眼中闪过精光,昂然站起身来,透过百步之外的宫门瞥见更远处的蓝天,轻声道:“万世之朝,不畜庸才。”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治理盐政 公孙修钻研了整个辽东的财政,也很快发现了问题。 作为海滨之国,辽东半岛的鱼产丰富,还有就是盐、铁、战马三大重要的财政收入。 盐铁自不必说,自春秋战国以来都是国家专营,属于垄断的行业。盐是人的基本食物,重要性不比谷物差多少,国家垄断盐业,便是把控关键的税收,同时也着重处罚卖私盐的盐贩,贩卖超过一百斤即是死罪。 公孙修深知盐是重要税收之一,可发现盐价的制造成本报上来却不一致,忽高忽低。 他召来盐官,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盐官是个矮胖的中年文士,眯着双眼,似乎有些耳背,听燕王问话,忙道:“回王上——那个,下官李岩。” 公孙修瞧着他的脸,轻笑道:“孤且问你,现在制盐一斤,大约多少成本?” 李岩道:“回王上,制盐工艺复杂,保存困难,以及沿途的运送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一斤大概是四十钱。” 辽东与中原隔绝千里,并无受到大的战乱,因此所用的钱币依然沿用汉制的五铢钱。 当然,辽东所用的是鸡目五铢,比五铢钱可要小多了,重量仅有0.65克,钱币直径仅1.15厘米,用手掰一下就碎了,落水不沉,轻如无物。 连年征战下,几乎诸国的钱币都已严重贬值,百姓叫苦连天。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是钱币是等值的,不像现代国家所用的纸币是信用货币,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百元面值的美元只需20美分的印刷成本,疯狂开动印钞机就能把大量的美元撒出去,大家跟着贬值。 古代则不同,汉代以铜铸钱币,偷奸耍滑的商户会很有耐心地磨掉铜钱的边缘,只要有足够多的铜钱跟时间,总能把铜钱弄薄弄轻,余下的铜料就是纯利润。 因为钱币的铜缺失了,众人都依此法,则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愈加不值钱。 美联储的大佬人物若是也穿越过来见到孙刘二人,才会了解跟三国时期的货币政策相比,美联储的放水,简直跟老头上小号——有气无力的。 建安十九年,刘备攻刘璋,入成都时军费紧张,薄弱的经济无以支撑,在刘巴的建议下,铸直百五铢钱,《三国志》记载:“备从之”,再然后就是“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此说法可谓大言不惭,钱又不会无中生有,其实就是把钱铸薄,并且加大钱币的面值,实则货币贬值,从百姓身上吸血。 刘备所铸的直百五铢,意思是一个“直百五铢”,等于一百个五铢钱的面值,汉五铢一枚为三克重,而直百五铢仅有四枚汉五铢那么重,相当于直百五铢实际价值,只有面值的二十五分之一。 当然,论造钱还是孙权是个明白人,吴钱从大泉五百、大泉当千,一路贬值到大泉五千。 《食货志》中记载“吕蒙袭荆州,赐钱一亿”,也不知所谓一亿钱究竟贬值多少。按照大泉当千算计,一个大泉当千的重量十二克,汉代五铢钱一个就三克,二者用铜量仅相差四倍,其面值相差一千倍,相当于大泉当千兑汉代五铢贬值二百五十倍。 魏国比较敦实,一直沿用汉五铢。其实曹丕等人也不愿铸钱,甚至以物易物的方式,把谷物、布帛当成钱来流通交换。 可是各国的奸商发现有利可图,谷粒掺水、绢帛抽丝,无奈只得恢复使用魏五铢,跟汉代的钱币相差无几,质地则以略次少许。 公孙修闻言眉头一皱,问道:“仅仅只是生产成本,就需要四十钱,那么孤问你,官盐卖给百姓,又是一斤是多少钱?” 李岩诚恳地答道:“官盐贩卖给百姓,定价为一百二十钱,大抵有两倍之利。” “这么贵?”公孙修有些不相信。 俗话说三担米一斤盐,盐比米贵实属正常,可也不可能拔高到这一价格吧? 按照后世的营养标准,正常人每天所需摄入的盐是五克,盐摄入多了会水肿,少了又患胃病,四肢乏力等问题。 公孙修瞧见李岩额头上的细细汗珠,知道这家伙心中害怕,定然隐瞒秘密,当下只是笑了一声:“辽东一年的盐业收入,是多少?” 李岩双手捧出奏折,轻声道:“王上,去年——盐业的收入尽入国库,一共是一亿三千万钱。这是扣除了盐工工钱后的税钱。” 贾范在旁边听得一言不发,侍从上前接过奏折,呈给公孙修。 他只是随意扫了几眼,摆手道:“出去吧,孤知道了。” 李岩如释重负,拜谢离去。 贾范皱眉道:“王上,可有什么疑惑之处?” 他随手将奏折扔在桌子上,淡淡道:“当然有问题,辽东治下有三十五万百姓,每人一日所食,至少也是一钱半的盐(注1:合5克),也就是说每年约为七斤三两,按一斤一百二十钱计算,理应可得三亿五千万钱,现如今净得税钱仅有一亿三千万钱,贾老以为,这样有何问题?” 贾范一愣,说道:“二者相差二亿二千万钱,可毕竟私盐难以禁绝,盐贩子贪图暴利,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贩盐,百姓嫌官盐贵,也买私盐为食。” 公孙修摇头道:“贾老,私盐之利,从何而来?正是从李岩这等贪官的身上来。孤虽不曾制盐,可也绝不相信官盐的成本有四十钱那么贵。” 贾范奇道:“王上的意思是说,李岩身为盐官,跟私盐贩子暗中联手?” “不,孤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修示意他先坐下,朗声道:“官盐的生产成本中,占有一大部分入了李岩及其门下的口袋,所以上报的成本高昂,卖给百姓的官盐自然更高。官盐价格一高,略有匪气的百姓便认为:冒着生命危险去卖私盐有利可图,卖一斤便得数倍之利,再善良的百姓,也难免起异心。故此私盐不绝,实为盐官之恶,盐税相差一半有余,皆赖盐官。” 贾范恍然大悟,只觉燕王这套说辞当真厉害,钦佩道:“若是生产成本有所隐瞒,老臣愿派人把李岩给擒了过来,严加审问。” 他听后不禁摇头一笑,说道:“贾老勿虑,自孤以下是大盐司李岩,李岩的下面则有十几层坎,盐制好后,层层上报到孤的手上,自然也就变成四十钱。即使把他抓了,也无甚大用,总不能自上往下,把几千人都给抓了吧?” 贾范深觉有理,当即沉默下来。 公孙修道:“贾老,李岩下属的盐官有几人?” 贾范略微思索,答道:“大抵是五人。” 他轻声道:“孤念一句,你记一句,分抄五份,将这五封信分别交给这五人,盐政税务之疑难自可解除。” 贾范当即拾起毛笔,在砚台中沾了沾墨,凝笔于空中,等待公孙修念出信的内容。 公孙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孤今登大位,念百姓因战而乏,苛税杂捐,故已此信昭告:凡有擅长管理盐务,有擅长管制、精简财政而使盐价便宜者,将月俸五倍之,可即上任大盐官,低价者得。” 贾范一字一句的记下来,不禁满脸诧异:“王上提高盐官五倍的俸禄,不是又白白多了一笔支出?” “五倍之俸禄,是寻找说真话的奖励。” 他哈哈一笑:“不出三日就会有结果了。” 贾范大为不解,不明白公孙修用的是什么办法。 公孙修决心治理盐政,就不想跟前辈穿越者一样,非得斩得盐官、盐贩人头滚滚以示惩戒,那样是治标不治本的。 从根源上给他来一下,变通几许,税收就会增加。 贾范无奈,只得耐心的抄写五封书信,然后由贴身侍从盖上印章,一一送出宫外。 次日,海滨的岸上。 一连数百亩的盐田,每块盐田七八丈见方,表面平滑如镜,便水磨的桌面也无此平整滑溜。 盐工引海水灌入盐田,晒干以后,刮下含盐的泥土,等化成卤水,再逐步晒成盐粒。 作为五大盐产地之一的沈星,他身材高大,脸上写着精明能干。他是襄平处的盐官,掌管着数百亩的盐田,这儿的东西,论起私卖的罪过,可不比后世贩卖冰粉之物来得轻。官府一旦查获,就是把私盐贩子下狱斩首,不容情面可讲。 敢买卖私盐? 不好意思,瞧瞧是你胆子大,还是刽子手的大刀斩得快,斩得慢一秒都算刽子手的失职。 沈星爬上高处眺望,看到已收了二十车盐粒,称过重量,便贴上封条,命手下的侍卫押运,送往襄平城。 一名盐工笑嘻嘻地说,“沈盐官,咱们这儿,总共可产多少斤盐啊?”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信息租金 沈星望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个问题,不是随便能说出去的,你若想问,来日犯了事,可到阴曹地府询问被斩首的盐贩一亩盐田可产多少斤盐。” 盐工听他说得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摸了摸脖颈,颤声道:“那还是算了吧。” 沈星放声大笑,骂道:“劝你们不要打歪主意,轻则充军或者为奴,重则斩首,自个儿掂量去吧。” 便在这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大声道:“沈星在哪里?王上有旨,宣其听令。” 沈星被这一声呼喝吓得险些掉到盐田里,一边跑一边挥手:“小人在这里。小人马上就——” 脚下一个不注意,踏在盐田上,登时摔倒在地,顺着光滑平整的盐田向前滑了四五丈,他鼻青脸肿地爬起来,脸上身上都是盐水。 他尴尬一笑,在斥候面前跪了下来:“小人襄平盐司沈星,接旨。” 斥候低头望了他一眼,摇头道:“起来吧,王上的旨意全在信中,只有你一人能看。若是教第三人得知信中说了什么,当斩。” 沈星不禁浑身一震,磕头如捣蒜:“小人理解,理解——”心中却是惊得双腿发颤,燕王给自己写信只许一人看,那到底是何等的机密啊。 从斥候手中接过书信,沈星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将书信拆开,细细一观,登时脸上变色:“谁能把盐价成本降下来,谁就能任大盐官,俸禄五倍而授?这——这——” 他素知产盐用不得什么成本,只因从大盐官往下,众人都想着分一口,将每斤产出成本八钱的盐,一路上报加价,生生报到了四十钱。 沈星脸上变色,暗想:“我若是如实交代,便得罪了全辽东的盐司,可不交待,又跟盐官失之交臂——五倍的俸禄啊,只要跟王上说明盐的情况,升官至大盐官,那这帮人都成了我的下属,得罪就得罪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作为浸淫二十余年的盐司,这下可就把他的才华彻底地逼了出来,从如何分工、如何简易制盐、如何走捷径运送、如何避免损耗等问题,都做过事无巨细的考察和研究,一颗心怦怦乱跳,暗想:“我若是不报个最低的价格,其他盐产区的争着报价,那我便没有机会了!” 当晚,沈星收拾包裹,连夜赶往襄平。 第三日,公孙修跟贾范在偏殿中接见了这位盐官,他对沈星上下瞧了一眼,不冷不淡地开口:“你就是沈星,对吧?” 沈星跪伏在地,颤声道:“回王上,正是微臣。” 贾范不急不缓地问:“沈星,王上近日想知道,如何降低盐价成本,你可有妙策?” 沈星忙道:“禀告王上、御史大人,下官经过三天三夜的运筹,每斤盐的产出成本,可控制在八铢左右。” 此言一出,贾范险些跳了起来,公孙修则眼睛微微一眯,轻声道:“沈星,你所言是否属实?” 沈星哪敢有半句造假,连忙磕头:“下官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制盐成本超过八铢,下官甘愿受罚。” 贾范只觉触目惊心,这一制盐成本跟李岩所报的价格相差三十二钱,真实制盐成本竟只有五分之一。 整个辽东的盐业,每斤相差四十钱,那得是多大的一笔财政收入?! 公孙修见沈星脸上不似作伪,当下点了点头:“你先回避一下,明日孤自会召见你。” 沈星爬起身来,向二人各鞠一躬,转身出了偏殿。 贾范喃喃道:“王上,您当真是厉害,这——这个盐,每年的赋税会大大的增加。老臣愚钝,尚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其余四位盐司的报价,都分别在四十铢到三十铢之间,并无大的差距,而沈星信誓旦旦地说出制盐成本只需八钱,着实把他给吓坏了。 公孙修笑道:“此法说来简单,无非就是花钱买来一个‘讲真话’的人,你也看见了,沈星便是此人。每斤盐既知其成本,既意味着辽东的盐价,可按先前的价格下调二十铢。如此一来,外界的私盐觉得这一盐价没什么暴利可捞,便会掂量是赚这不大不小的钱还是丧命哪种好?另外,百姓也发现官盐、私盐之间的价格差得不是很多,也不再冒险买私盐了。” 这是2007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里克·马斯金的信息租金理论,讲真话的人会揭露真实的利润,而这一部分利润分出来的“租金”,便是沈星的五倍俸禄。 贾范叹服道:“王上当真是奇才,若真是如此,私盐断绝一大片,向官府买官盐的相应增加,其税收之利,每年可增加两亿钱。” 公孙修摆了摆手:“过誉了,此等皮毛之术,何足挂齿?” 贾范笑道:“便是管仲复生、桑弘羊亲临,瞧见这样的治世之术也得自叹弗如。” 此法最简单有效在于,沈星因制盐便宜而升为大盐司,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始终让盐价的产出成本一直便宜,若不能维持,其余四个盐产地的盐官报个低于八钱一斤的成本,沈星又会被替换下来,直接让赢者通吃。 次日,襄平城中下达了命令,由沈星接任大盐官,李岩锒铛入狱,并次日斩首于菜市。 同日,官府奔走传告,即日起盐价下调二十钱。此乃是燕王的国策,让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此榜一出,人人相赞,皆称贺新王的功绩。 这可就苦了私盐贩子了,平日里贩卖私盐,一斤售价是四十钱,比官盐便宜了八十钱,给百姓省了笔大价钱,很快就能销售一空。私盐贩子也能赚个五倍之利,作为小本经营的倒卖私盐,制盐成本比官盐还低一些,自然能牟取暴利。 现如今官盐只售价一百钱,官盐私盐仅相差六十钱,百姓闻说后都买官盐,可不敢为了那点儿小钱冒着全家充军下狱的风险。 官盐自下调到一斤百钱,仍有十余倍之利,并且大大的冲击了私盐之利。公孙修心下估算,按照如此税收,明年可增加二亿税收。 自春秋以来,管仲便发现与其拼命的增加苛税杂捐,不如将百姓日常所需的盐定为国家专营,基本垄断这一行业,赚十倍之利。毕竟人不可一日无盐,这几粒小小的盐粒,堪称中国三千年封建王朝的第一大财政,《新唐书》中明确指出:“天下之赋,盐利居半。” 历代的财政赋税,有一半是出自盐税的。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天竺与蛇 解决了盐税的问题,紧接着是冶铁的问题。 铁矿对辽东来说并不是一个很稀有的资源,后世八大铁矿产地之一,辽东赫然在列。一千八百年后耳熟能详的鞍钢、本溪钢、抚顺特钢、营口钢,都出自辽东,畅销全国。 作为前世是一个在钢铁行业摸爬滚打近十年的卖钢人,公孙修对这方面非常了解。 辽东的铁矿资源丰富,可是冶铁能力低下,打造的兵器、农具粗制滥造,受限于时代的局限,质量都不怎么样。 公孙修翻阅了往年的卷宗,大为不解:“贾老,怎地农具都是铁官从矿山挖掘、锻造、售卖的呢?这样一来,岂不是都被官府垄断了全部环节?” 贾范道:“王上,铁是重要的物资,不可轻易予之民间,否则有人铸造兵器,意图谋反,会沦为国家板荡的根源。另外,由官府开掘铁矿,再以铁矿铸造农具,然后由官府统一售卖,则每个环节的利润,都是官府的赋税。这样岂不是更好么?” 公孙修讶然失笑,说道:“如此行径,岂不是与民争利?” 贾范一愣:“可总不能把矿山交给民间的商人吧?” “那当然不行,矿山由官府所有,可是铸造跟出售,则交给民间的商户自由出售。” 他仔细盘算,才确定下来。 贾范不免有些吃惊:“这是为何?” 公孙修道:“今年以来,司马懿长征辽东,已几乎水深火热,百姓也大多流离失所,无以为生。孤把铸造、出售的权利让渡给民户。” 贾范不禁张大了嘴巴:“那国家的赋税岂不是没有了?” “未必。” 他试探性的举例说明,笑道:“铁矿是官府的,铁矿出售给民户锻造成农具,在界定产权,出售许可,把贩卖之权给商户,每一件农具官府征收十铢钱即可。如此一来,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就有了营生可做,商户有了可卖的东西,官府得了赋税也不必耗费国力去制作铁器,三方受益。” 贾范只听得云里雾里,诧异道:“王上,这个‘界定产权’,‘出售许可’是什么意思?出自哪部典籍?” 公孙修哈哈一笑,“无典无籍,是孤自创的。打个比方,现在整个辽东正等着冬耕,急需铁锹、犁、铁铲、锄头等农具,百姓造好了农具,我们可以把贩卖农具的权利交给商户。但并不是随意贩卖,想拿到这一名额,需要交加盟——啊不,是‘朝贡’给官府,每年一次。这笔朝贡呢,也不需要多,每年缴纳五万钱即可。” “辽东有四郡,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带方郡,每一郡一县都划分出区域出售许可贩卖证,大抵能规划出多少个,由你去实行。反正愈多愈好,每多一个,朝贡就多了五万铢,商户得了出售许可,自然会想办法贩卖农具的。” 这一套详细说明讲下来,贾范倒是听明白了:“王上此策有以工代赈的意思,对么?” 公孙修点头道:“不错,你理解了孤的意思,可并不是全部。” 铁器的原料是铁矿,铁矿握在官府手中,官府就成了整个供应链的上游,每次出售的铁矿都是包含着赋税的,也是燕国的铁矿利润。 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了打铁锻造的营生,以及冶铁业衍生的各类相关产业,便不会游手好闲的在外边闲逛,又得到微薄的工钱,不用官府去一个一个地派发粮食赈灾。 最关键的则是商户,商户要想成为贩卖铁器的代理人,要先缴纳朝贡,一个商户的朝贡是五万钱,一百个商户的朝贡就是五百万钱。官府几乎不用出任何的设备、资料、人力就凭空得到了五百万钱。而且商户所出售的每一件农具,都需缴纳十钱的费用,小小的十钱数量增加后,也可变成恐怖的数字。 这里要区分一下,国营跟民营的区别。自古以来,国营的效率和创新是永远低于民营的。原因无他,因为没有激励机制,国营(即官府)没有努力认真去落实的干劲,赚了钱也不是自己的,很多时候国营的上下也不是以盈利为目标,这点自古皆然。 现在就不一样了,完全变成了市场经济,由商户去贩卖农具,聪明又市侩的商户必然会想出赚钱的办法。 不出一年,官府通过冶铁的赋税会增加些许,百姓也不会失业,商户也赚到了钱。只要百姓手头上有钱,官府就不怕征不到税,怕的是穷困潦倒,没有油水可捞了。 汉武帝眼看经历了文景之治,富藏于民,搞了个算缗、告缗令,能把全国的中产之家都给整破产了,先是算缗令让家中有资产例如马车、房子的都需按值纳税,后又来个告缗令,百姓检举他人有家产不纳税,检举者也可分一杯羹。可是检举者告缗后变得有钱了,难免也有没算缗的家产,又被他人检举,几个回合折腾下来,民间的财产都进了国库。 贾范钦佩不已,这简直让整个辽东的商民户都活跃了起来,赞道:“王上依此法,解决赈灾、赋税、富民的三大奇策啊。” 1991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罗纳德·科斯若是能听到贾范的称赞,恐怕比得了诺贝尔奖还要兴奋。 他往身后一趟,睡在龙床上,翘起了二郎腿,笑道:“明君为政通常是天底下最难的。或许政令出了王宫,本意是好的,可由于一道诏书经历十八级、甚至二十几级才能落实到民间的百姓身上,这中间有什么变化、贪腐、误用简直难以想象。” 贾范也点了点头:“诚然,要使政治清明,自上而下,才能政通人达。” 公孙修翻了个身,笑道:“孤给贾老讲个故事,是关于天竺国被英吉利国奴役后,英吉利国派了一位总督治理天竺,当时的天竺遍地都是蛇,英吉利总督很是生气,下令如有人捕蛇一条,便使之钱帛嘉奖,你猜后来如何?” 贾范知道天竺,那是古代对印度及印度次大陆的统称,可英吉利云云就不得而知了,故事倒是听明白了,试探地答道:“总督许以钱帛嘉奖,必有勇士前仆后继的捕蛇,料想不出几年,天竺就无蛇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初时一二年,蛇类确实少了,过后天竺的蛇反而更多,无法断绝。” 贾范听后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诧异道:“有钱帛为奖励,为何蛇类不减反增?难道是总督出尔反尔,亦或者天竺人惧蛇如虎,不敢将其捕之?” 他不禁仰天大笑起来,摆手道:“不,英吉利总督信守承诺,每当有人捕蛇而来,照价而收,决不抵赖。” 贾范摇了摇头:“那老臣可就答不上来了。” 正文 第四十章 民营冶铁 公孙修对这个故事一直很是喜欢,前世便经常听老上司讲起来,他自己也公开讲过不下百次,可谓活灵活现。眼看贾范着实想不通,当即娓娓道来:“天竺人听说捕蛇有钱换,确实大大的调动了捕蛇的积极性,开始四处在荒野中捕蛇。天竺前几年确实少了很多的蛇类,可慢慢就发现蛇类少了,可捕蛇者一天比一天多。当时便有不法之徒察觉到无蛇可捕,倒不如自己养蛇,把蛇养大后再一股脑儿的卖给总督,总督也瞧不出蛇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 贾范只听得两眼瞪大,心想这也可以啊,无语道:“既是天竺人钻了空子,那英吉利总督应当停止收蛇,免得徒劳无功。” 他摇头道:“总督若是不再收蛇,天竺人一股脑儿的把养的蛇放走,天竺国的蛇就更多了,更加无法根固。” 贾范不禁愕然长叹:“治世艰难,总督有心除蛇,也确实花重金除蛇,却不料人心难测,从中牟利,适得其反,实是让人觉得可惜。” “世道便是如此。” 公孙修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后世著名的经济学术语,全称“眼镜蛇效应”,对事物的干预产生了非预期的结果。 盐税政策的推行颇有成效,冶铁之策一经推出,也引发了震动。可在燕王的铁腕下,百官虽觉不妥,毕竟大违祖制,也只能任由燕王胡来。 只需要交五万钱朝贡,便可取得贩卖农具的独家许可,其证名曰“玄铁令”。有此令者得享单独的垄断某一片区域的冶铁权。例如人口最密的辽东郡,便分出三十五域,先到先得。 此消息一出,轰动整个辽东。 辽东的商贾哪算不出来其中的利润,可又生怕燕王行骗,忽悠百姓,愣是没一个敢出钱购买的。 襄平出榜,言燕王一诺千金,并设立“朝贡府”,颁发“铁引”。 “铁引”是每月由官府颁发给商贾的,每月采购多少铁矿、生产多少农具,都需向官府报备,顺便缴纳赋税,有胆敢伪造者,以斩首处论。 一连七日,都没人敢花五万钱购置一块玄铁令。 直到第八日,才有一名商贾快步走入朝贡府。 此人生得八尺,容貌甚伟,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对朝贡府的差役问道:“烦问大人一声,是否在此可购得‘玄铁令’?” 差役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的寒酸模样,嗤之以鼻:“当然有,五万钱一枚,你可买得起?” 高大汉子呵呵一笑,说道:“在下需购五枚,你若能做主,在下现在便可取二十五万钱购买。” 差役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此人望了好几眼,忙道:“你先候着,我进去请示一声。” 高大汉子含笑道:“在此恭候。” 过不多时,府内出来一名年轻公子,生得也是仪表堂堂,差役跟在他的身后,表现得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轻声道:“就是此人,开口要购买五张玄铁令。” 公子轻笑一声,目光挪向高大汉子,笑道:“阁下尊姓大名,想要一口气买五块玄铁令?可否明言你的想法?” 高大汉子一揖到地,说道:“小人免贵姓陈名超,字明敏。本意购置五块玄铁令,乃是因为得知燕王准备屯田,故而想将襄平屯田一带的五大冶铁权拿下。” 公子心下暗赞此人有眼光,高大汉子恭声道:“敢问官爷如何称呼?” 差役抢先道:“这位便是王——” 年轻公子轻一瞪眼打断差役的话,后者赶紧识趣地闭上嘴,他脸上毫无波澜地道:“我姓王。” 陈超闻言一笑置之,笑道:“官爷好。” 年轻公子道:“莫不成是颍川陈氏?” 陈超摇头道:“不是,在下跟颍川陈氏并无瓜葛,乃是一介草民。” 年轻公子笑道:“一介草民,竟可随手拿出二十五万铢购买玄铁令,很是罕见,不是出自颍川陈氏,那倒是奇了。” 陈超微微一笑:“经商赚点小钱罢了,颍川名士大流,世代为官,岂甘堕经商之下流?” 古代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历朝历代都在打压,便是官家认为商户不事生产,没有为社会输出有价值的粮食或者工具,只是倒卖获得财富。 年轻公子道:“岂不闻春秋之范蠡?先官后商,辅佐君主成大业后而隐山林,携美眷而游五湖。” 陈超听罢不禁心中一动,附和道:“官爷所言不错。” 年轻公子命差役取来五枚玄铁令,拿在手上晃了晃:“这五枚玄铁令,本官一并卖给你,今后你一人兼领五区的铸造权。” 陈超心念一动,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谢王上圣恩。” 公子一愣,脸上若有所思:“你怎得称我为王上?” 年轻公子正是公孙修本人。 他听说玄铁令没能颁发出去,于是亲自到此而来,却没想竟然被此人看穿。 陈超抬起头来,含笑道:“久闻新王登基,新政一经推广,辽东为之一振,日月为之黯淡,此乃明君之风。王上神采过人,震古烁今,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公孙修不禁仰天长笑,这种阿谀奉承的话他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早已免疫。将五枚玄铁令交给到他的手中,点头道:“很好,你很有胆识。孤向来是惜才之人,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领了玄铁令,今后的屯田农具,皆由你来造,若是弄虚作假,偷工减料,孤第一个斩你的首级。” 陈超忙道:“小人不敢,能为王上分忧,是小人的福气。” 他轻笑一声,在朝贡府的石阶坐下,说道:“为孤分忧?孤将铸铁权限交给你,等农具一经销售,你所获之利,可不是小数目,自古天下商贾之富,皆自垄断。” 陈超恭谨地说:“小人是燕国之民,小人所产即为燕王之产,王上若是有需要,随时可自取之。” 公孙修心想此人倒是识实务,不禁高看一眼:“好,孤没看错人,你可得将农具的质量把控好,若是有了差错,绝不轻恕。嘴上说得漂亮,事也得办得漂亮,知道么?” 陈超不迭地跪下磕头,正色道:“小人明白。” 他仰天大笑,一甩袖子,走出门外。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精兵简政 玄铁令售出五枚之事,登时四处传播,手头上有钱的商户,不迭地到朝贡府购买玄铁令,仅仅三日之间,便售出一百枚玄铁令,官府净得五百万钱。 贾范喜笑颜开地回来禀报,赞道:“王上,已售出一百枚玄铁令。” “很好。”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暂时停止销售玄铁令,到明年六月,再行销售玄铁令。” 贾范一愣:“这是为何?” 公孙修笑道:“你若一鼓作气的往外倒卖几百枚,虽能收回几千万钱赋税,可也逼得冶铁的商户争得头破血流。先让最早入手玄铁令的商户获利赚到大钱,看得眼红的其他商户,自然会出更高价购置玄铁令,贩卖铁器的人多了,也能压低价格,良性循环。” 贾范鼓掌称善。 冶铁大军轰轰烈烈的展开,陈超已着手在襄平建设冶铁厂,招募流民上千人为其锻造,官府也将管控的铁矿卖给陈超,由他去完成铸造冬耕所需的农具。 公孙修视察了陈超的铁匠铺,一应俱全,调备人员精简,不似官府的冶铁厂,人手复杂,多养蛀虫。 他心下了然:“交给民间的商户去办冶铁,减少了大量的损失。官府国有,手下人只会糊弄办事,铺张浪费不会精打细算,更别说官僚之风盛行,常常闲养没用的蛀虫,有才识的人被排挤在外。交给商户就不一样了,商户精打细算,毫厘不敢误差,一是怕折了利润,二是怕失去冶铁之权,故而商户民营,反倒有更高的效率和质量。” 陈超瞧见王上微服私访来巡查,连忙要跪下行礼,后者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示意不可声张,低调行事。 陈超凑近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冶铁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已按照王上的吩咐,把辽隧、襄平受战乱无以为生的百姓安置了过来,先教他们简单的打铁,便可给王上打造农具。” 公孙修心满意足,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孤果然没看错人,你可得好好的办。” “小人明白。” 陈超如坐针毡,立马向王上保证。 公孙修深知此人不简单,并不单单是为财而来,若是多加善用,岂止是冶铁这样的小小商户,认真道:“屯田在即,加紧速度吧。” 说完,悄然离去。 冶铁之权一经交给民间,贾范革职了六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府冶铁官,有用之才留到别处,倒是省下不少的俸禄。 这其中自少不了革职了杨祚、卑衍、伦直等朝中大臣的亲属门生,相继各有怨言不便发作。 公孙修瞧在眼中,轻声道:“孤欲取天下,辽东不过东北一隅,向东可掠高句丽、扶余、鲜卑,南下可攻幽冀二州。如今正是聚辽东之力,以图天下,诸公切莫短视。” 众人闻言,精神也为之一振。 “以图天下”四字,竟是燕王的真正战略意图。 可作为苟安于辽东的狭小势力,要想真正的图谋天下,就必须四处出兵,以争天下。 当公孙修大刀阔斧改革弊政的时候,辽口的魏吴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 诸葛瑾父子所率部皆精锐,共有三万水军,司马懿人老成精,趁机跟王昶合兵一处,可战之兵仅有两万余,足足交战了近三个月,战事一直延续至十月中旬,双方各有损伤。 魏军大营。 胡遵满脸忧愁地跑了进来,魏军本就数量占寡,又是累败之师,士气低迷不振,如今又战死万人,可用之兵已仅万人,却见太尉正在灯下看书,心想:“太尉到这当口了,还能装得跟儒将似的,眼前大敌当前,就他一人有闲工夫。” 司马懿抬起头来,见胡遵不知何时进来了,当即放下竹简,询问道:“何事禀告?” 胡遵跪下道:“太尉,吴军气势凶猛,我军着实难以抵挡。” 他轻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垂死挣扎罢了,诸葛瑾知我儿司马师、幽州刺史毌丘俭率五万大军星夜驰援而来,故不顾一切的强攻,试图灭老夫于援军到来之前。此等算盘,不与他为战,防御便是。” 胡遵只得点头称是,最多三日,魏国的五万援军抵达辽东,强弱之势便可扭转过来。 司马懿透露出阴郁之色,出征辽东前他信誓旦旦的跟魏帝曹睿保证,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六十日为休息”的一年期限攻灭辽东而还,现在快十一个月了,仍是未立寸功,反倒在辽口被东吴牵制住,不得动弹。 此战如不能胜,则大失所望,对他在朝中的威望有所折损。 这是司马懿所不能忍的。 看似清心寡欲的他,对兵权有着百爪挠心的控制欲。 司马懿闭上眼睛,许久方道:“查出什么了么?” 胡遵苦笑道:“查到了,原来当日在小孤山发现的我军盔甲,便是咱们在辽水北岸偷渡,被燕军半渡而击所遗留的盔甲。” 司马懿闻言冷笑一声,道:“果然如此,公孙修一路上丢弃辎重旌旗,牵着老夫到小孤山,他自个儿引兵偷袭吴军大营,导致我们同吴军来了一场遭遇战。打了三个月,双方都耗费气力。” 胡遵心下也觉恼恨:“这小子当真卑鄙,连吴军这样的盟友也坑害。回师救襄平,却把公孙渊都给篡了,他自领燕王之位,当真是不忠不孝不义——” 司马懿一愣,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问道:“等等——你说什么?他篡位为燕王了?” 胡遵叹了一口气:“是的,太尉引高句丽、鲜卑击襄平,是围魏救赵之策。这小子回师北上,并不急着解襄平之围,而是驻军首阳山按兵不动。就是这样等着等着,公孙渊坐不住把燕王之位传给了他,他才出兵解襄平之围。” 司马懿闻听此言,手中的竹简掉在地上,久久不语,脸色阴沉下来,怒道:“若是此人得了辽东,今后我大魏要想征服辽东,可就千难万难了。” 胡遵诧异道:“太尉,这不至于吧?只要我大魏援军一到,攻灭辽东不在话下。” 司马懿摇头道:“他既为燕王,便如蛟龙入水,鸟上青天,才学见识胜公孙渊百倍,兼有数万大军在手,已锐不可当。我等毕竟远师而来,长久必疲,怎能克之?”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釜底抽薪 与此同时,吴军大营。 诸葛恪重重地一拍桌子,气道:“辽东公孙氏,当真是无耻至极,做父亲的是如此,当儿子的也是如此。说好了分兵抗衡,他在辽隧围死司马懿,我在辽口陈兵阻断王昶的援师,这小子打到一半居然撤军了。” 公孙修一经撤军,诸葛恪顾得了首,顾不得尾,遭到魏军的左右夹击,对恃近三月,损失难以预估。 军帐中,诸葛瑾居中而坐,羊衜居左,听着他的抱怨,均觉窝着老大的火气:天底下论背刺盟军,何人能及我东吴?今日倒被盟军给背刺了。 他开始理解当年关羽死的时候有多憋屈了。 诸葛瑾沉吟许久,皱眉道:“元逊,为将者沉不住气,如何做得大事?此事谁也预料不到,自不必多言。倒是司马师、毌丘俭已率五万援军杀奔而来,若等魏国援军到来,则处于敌众而我寡的境地,咱们更加的被动。” 羊衜哼了一声道:“陛下正准备命上大将军进攻合肥,分身乏术,不可能再增援辽东。不如留在此处,一鼓作气的和魏军拼了。” 诸葛瑾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摇头道:“眼下不能意气之争,陛下命我等老臣名义上援助辽东,实则劫获物资归吴。现如今再耗下去,赔了夫人又折兵,依老夫来看,尽早撤军为妙。” 诸葛恪恨声道:“全凭父亲定夺。” 这一场远离本土作战的战役,对东吴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且不说一路上人嚼马喂的,辎重后勤压力巨大。现如今战舰楼船也毁了大半,公孙修所允诺的战马自也成了空话。 吴军入辽东三个月,一无所获,堪称耻辱。 诸葛瑾缓缓走出大营,心中不禁暗想:“吴国不做燕国的手中刀,老夫虽然退兵,可司马懿仍会征辽,看你如何御之?公孙修继位燕王,今后必会是魏国北边的边患,这个窟窿由司马懿自己去填。” 这场撤军来得匆忙,吴军收拾行囊,能带走的一律带走,带不走的集中堆放,一把火全然烧了也不敢司马懿留着。 就在得知东吴撤军后,司马懿松了一口气,强笑道:“诸葛瑾毕竟是老谋深算,他一撤军,无人掣肘,老夫就可以腾出手来,把辽东余孽一扫而光。” 胡遵脸现喜色:“只等援军一至,合兵攻之。” 司马懿欣然点头,笑道:“攻灭辽东没有问题,可是承诺陛下的时间,却有所延误,不能如期班师回朝。” 胡遵道:“战争之形势,变化莫测,急之可急,缓之可缓,陛下应当会体恤太尉的。” 司马懿自觉一生算无遗策,轻易不肯开口,非要细细揣摩可行性的把握,再一鼓作气,置敌于死地。他本意是一年时间攻灭辽东,如期归朝,此时却生出时不待我的感慨,叹道:“希望陛下能再给半年的时间,让老夫有机会一举灭辽。远征辽东,本来便是耗时耗力之战,陛下拨四万大军征辽,已是按捺群臣之阻挠。现在增兵五万,是救老夫于囫囵之间。若不能取得辽东,老夫真无颜面回洛阳。” 魏国作为三国中最幅员辽阔的大国,带甲控弦之士,不下四十万兵力。可魏国同蜀汉、东吴、辽东均有接壤,为防止偷袭、入侵,兵力也只得向几处分散,这其中还占有保卫皇都的禁军,能随意调配的兵力就大大的减少。 小小的辽东投入近十万大军,堪称不可思议。 司马懿知道若不能尽快克复辽东,三朝元老的威望也要大打折扣,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第三日,魏国援军抵达辽口。 曹睿去年便有征辽东之意,特命幽冀四州大造海船,这五万大军也是从幽州、冀州征调的民兵组成。 为首领军的是幽州刺史毌丘俭,年纪在四十上下,相貌威仪,法令纹深陷,直垂至下巴,从头到尾一直不苟言笑。 副将是散骑常侍司马师,三十岁正当壮年,脸颊瘦削,身材高大,顾盼之间的神态跟司马懿极为神似。只见他四处张望了几眼,皱眉道:“刺史大人,你曾二度征辽,跟辽东公孙氏也打过不少交道,不知有何高招?” 毌丘俭目视前方,轻声道:“公孙氏能偏安于此,皆赖山溪河流之天险,以及恶劣的天气。青龙三年老夫便上书朝廷,坦白伐辽之策。青龙四年,老夫便以外交之功,将招降右北平乌桓单于寇娄敦、辽西乌桓都督王护留,以及当年追随袁尚流亡辽东者共计五千余部众。削去公孙渊的潜在盟友后,秘密率领幽州、鲜卑、乌桓联军开赴襄平……” 司马师闻言不禁对毌丘俭心生佩服,暗想:“此人能领度辽将军、幽州刺史之职,并非全因跟陛下私交甚好,而是才能出众——” 毌丘俭说起这个老对手,侃侃而谈道:“老夫率军秘密藏伏辽隧,表面携书信、印章征公孙渊进京述职,只等公孙渊就范或者出城。可大军出征走漏了风声,得知后他成了惊弓之鸟,诡称老夫假传圣旨,意图害他。以此为由拒不奉诏,发兵与老夫交战。” 司马师附和道:“此人倒也机警。” 毌丘俭点了点头:“老夫在辽隧同公孙渊交战日久,突逢连下十日暴雨,大挫我军锐气,不能占天时地利人和之一,老夫只好撤兵回北平。伐辽之战也就自然的拖延下来。” 说到这里,他也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策马跟在毌丘俭身后的少年郎背着长弓,腰间悬宝刀,剑眉薄唇,鼻如悬胆,隐隐有毌丘俭年轻时的模样。只听他信誓旦旦道:“父亲,此次出兵,必可破燕贼于襄平。” 毌丘俭回头看了眼少年,皱眉道:“子仁,大丈夫不可轻言草率,凡事要讲究一个策字,一个理字,空口无凭,何济大事?” 少年悻悻一笑:“青龙四年你可没带上我,现在有父亲,有司马公,克复辽东,指日可待。” 毌丘俭瞪了他一眼:“莫说大话。” 这少年是他的长子毌丘宗,自幼便随军四征,一直视父亲为榜样。 司马师若有所思道:“刺史不必介怀。我等都为辽东除寇付出努力,寄希望于一战功成,荡平东北。” 毌丘俭皱眉道:“但愿如此吧。”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形势之变 当抵达辽口的魏军大营,司马懿迎将出来,命胡遵为五万援军接风洗尘。 毌丘俭跃下马来,拱手道:“太尉别来无恙,在下可算是来迟一步。” 司马懿摇头道:“老夫在此独木难支,有仲恭前来相助,大有如虎添翼之感。” 毌丘俭并不喜司马懿的为人处事,平静道:“太尉过奖,同为天子号令,北征不臣,互相扶持也是理所应当的。” 司马懿笑而不语,他当然看得出毌丘俭的戒备,此人名望甚高,是魏国难寻的良将之一,常年负责镇守幽州,以防辽东、高句丽、鲜卑等势力,更关键的是跟当今陛下的私交非比寻常。 征伐辽东也是毌丘俭上书请求的,此战役不仅关系到辽东边患,更关系着陛下载入史册的千秋万代的政绩。 魏国的太祖武皇帝曹操的功勋自不必说,自起兵反董卓以来,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败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建立整个魏国的庞大基础根基,生前并未称帝,只称魏王,死后才被追封为魏武帝。 先帝魏文帝曹丕则以正朔之名,从汉朝手中接过了四百年正统的禅让,铺平了魏国的基业。 曹睿作为魏国的第三任皇帝,贤能精明,多有谋略,盖有太祖遗风。毌丘俭认为曹睿登基以来,还没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而在位期间如能平定辽东,不仅免除边患,也可在青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毌丘俭道:“听闻太尉被公孙渊所围,又被东吴截击,征辽一役打得凶险万分。” 谈起这个,司马懿便觉心情不好,他一生中算无遗策,碰上诸葛亮都没如此狼狈,苦笑道:“燕贼善谋,奇兵连出,老夫险些着道。” 毌丘俭闻言也不由得心惊,说道:“公孙渊竟能如此厉害,连太尉这样的社稷之臣亦奈何不得?莫非可比诸葛亮、孟达等辈?”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不是公孙渊,老夫自率军北征,只视公孙渊一人为敌手,没想到此人的儿子非常了得,所用奇谋诡策,老夫也接连受挫。眼下此人已代其父执掌辽东,恐怕更加难以克复。” 毌丘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听说公孙修一路上伏击司马懿,巧妙引魏吴两军交攻,尚且回师解襄平之围,偌大的辽东俨然成了他一人迂回的战场。 眼看正月出征辽东四万大军,如今也只剩下万余残军,毌丘俭叹道:“当真可惜。在下跟此人多有交道,公孙渊为人刚愎自用,本可传檄而定,现如今由其子执掌辽东,局势变化更加厉害。” 司马懿轻笑一声,淡淡道:“那也不必如此,公孙氏毕竟地处辽东,老夫这一战虽未有效制敌,却也拖得整个辽东民力大耗。以我之见,长达五个月的战争,已拖得整个辽东一境,人不解甲、马不释鞍,辽东蕞尔之地,不可长久,这是无法改变的。” 毌丘俭深以为然,说道:“这倒是不错。公孙修便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足虑。大军自向襄平进发,结硬寨、打呆仗,步步为营,也能将其一举瓦解。” 嘴上这么说,毌丘俭也深知若是不能早日平定辽东,魏国的边患更甚,潜在的敌人也不止辽东公孙氏一人,还有西蜀刘禅,东吴孙权。 当初陛下提议由太尉引兵四万大军远征,朝中便多有质疑跟反对的声音,原因无他,长途奔袭的每一步都是巨大的消耗战,单单说运粮这个问题,百斤粮草运送到前线都只剩下二十斤不到,沿途运粮的辎重部队往返之间也是人嚼马喂的消耗。 年初司马懿信誓旦旦夸下海口,百日平定辽东,往返一年可归,把曹睿乐得命百官一路相送出征,给足了司马懿的风头与面子。 现在又增兵前线五万援军,无疑雪上加霜。 西蜀还算安定,自从四年前也就是青龙二年,诸葛亮病死五丈原,蒋琬继其位执政,以“元帅新丧,远近危悚”为由,进行内务整顿,暂停了北伐。 可今年魏国远征辽东无果,蒋琬已进驻汉中,大有趁机骚动的迹象。 东吴的孙权已筹备进攻合肥的计划,规模不下十万之众。 不能速战速决,对毌丘俭、司马懿来说,即使最后收复辽东,后果也是魏国所难以承担的。 五万援军当日下寨,建起大寨壕沟。 司马师一路上都在担心父亲的安危,眼看父亲安然无恙,晚上两人在军帐中悄悄议事。 司马懿睡眼惺忪地披衣坐在胡床上,轻声问道:“师儿,这么晚了,有何重要的事?” 司马师瞧见四下里无人,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道:“孩儿有要事禀告,此时天知地知,决不可有第三人知晓。陛下……可能快不行了。” 半夜二更被喊醒的司马懿还打着哈欠,一听到儿子说出此话,不禁脸上变色,讶然道:“此事不可妄议,若教有心人得知,你我父子必然遭到弹劾。” “是,孩儿不敢让第三人知晓,便是子上,我也不曾跟他提起。” 司马师脸色复杂,让父亲安心,口中的“子上”便是司马懿的另一子司马昭。 他素知儿子虽在朝中为官,可和自己的脾性如出一辙,向来是谨言慎行,决不轻易下定论。可这件事着实不轻,陛下年近三十五岁,正当壮年,方是大展宏图之际,怎得就快要不行了呢?皱眉问道:“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司马师道:“孩儿常年在宫中,得以跟陛下每日碰面,见其气色萎靡,目下睑黡,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以往洪亮,恐怕……” 望气之术、观人之察,此乃司马懿的独门秘笈。青龙二年,魏蜀之战中司马懿避战不出,诸葛亮送妇人衣饰讥讽他不敢出战。 司马懿佯装不生气,客气的接待使者,不经意的跟使者闲拉家常,使者嘴巴没个把门的,把“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所啖食不至数升”给讲了出来。 司马懿以此推断出诸葛亮平日里“食少事烦”,必然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青龙二年为两人的最后一次交锋,诸葛亮病死五丈原。 司马师见父亲楞楞的出神,低声道:“父亲,您……” 他如梦初醒,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沉声道:“若是你所料不错,恐怕陛下真的命不久矣。当此局面,内忧外患,朝中的曹氏宗亲与我势同水火,难以相容;外有辽东、蜀汉、东吴之边患,咱们司马家若是不早做准备,以谋图大,恐受其害。”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早做打算 司马师第一次看到父亲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禁战栗,小声道:“父亲,你的意思是——” “嘘,噤声。” 司马懿为人谨慎,唯恐隔墙有耳,导致全族惹祸上身,难得地露出阴狠之色:“且记住,不论如何,都不可跟他人讲起来。为父一生谨言慎行,自入仕为官,便恪守此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太祖武皇帝就是雄猜之主。建安六年,太祖闻为父之才,欲辟为官。为父见汉室方微,不愿屈曹,辞以风痹不能起居。我常年卧床不动,太祖兀自不信,派密使夜往探之,看看是否真的有疾。” 这一桩将近三十几年前的往事谈起来,司马懿脸上仍是略有惧色,虽然曹操早已亡故,可谈起来仍有余威。 司马师从未听父亲谈及此事,心下一阵胆寒,问道:“后来呢?被密使发觉是装病的么?” 他轻笑一声,摇头道:“若知是装病,恐为其所害,为父僵卧于床,密使挺剑刺我,只抵眼睛不过毫厘的距离,我依然一动不动,密使以为我是真的患疾,这才离去。” “父亲受苦了。” 司马师心想父亲竟能隐忍到这一地步,若是长剑再刺近一二寸,可就当场要命了。试想若是自己碰到这样的事,或许能忍得住僵卧不动,可脸上细微的表情,必被密使所察。 要以这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境界,当真是千难万难。 司马懿冷笑道:“武皇帝为人多疑,偏信什么鹰视狼顾、三马食槽的谶言,我多次示之以忠,不敢稍露迹象。文帝继位为人宽厚,设立的九品中正制也偏向我等世家大族,使文帝得世家之望。临至托孤,为父与司空陈群排在末辅,曹氏宗亲排在前头。而这一次……” 司马师心中不禁一跳:“父亲的意思是,陛下若是不幸驾崩,仍旧托孤于父亲?是了,父亲毕竟是三朝元老,且功勋卓著,陛下托后事于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谈到当今的圣上,司马懿尤为忌惮,阴森道:“可别小瞧了当今的陛下,他的心思之缜密,为人之刻薄寡恩,决非常人所能想象。只可惜了他这个年纪,如能天假二十年,或许会不一般,可如今……也仅此而已了。” 司马师犹豫道:“若是陛下驾崩,恐怕就要从辽东撤兵了。” “为父回去即可,尔等留下。” 他沉吟少许,低声道:“陛下龙体垂危,必召我班师回朝。可辽东未平,我一人回去即可,你则以戎卫边患之名,留在幽州。名托御敌镇守边关,实则养寇自重。” 顿了一顿,沉吟道:“毌丘俭为主帅,你为副将,要想办法分走一部分的兵权……到那个时候,即便朝中有变,也可以有个照应。” 司马师心中大震:“朝中有何事?” “曹氏宗亲与我势同水火,必然想办法攻击、排挤于我,铲除异己之事,历朝历代自古已然。” 司马懿不屑一笑,哼道:“自曹休、曹真死后,曹氏宗亲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陛下是聪明人,会使左右平衡之术,托孤者肯定是宗亲跟大臣各半。” “是,陛下为人……着实不凡,每当进宫,孩儿总是谨言慎行,生怕为陛下所忌。”司马师答道。 司马懿捋须道:“陛下是聪明人,可也为聪明所误,膝下子嗣中的清河王、繁阳王未及成人便早夭不寿,仅存剩下的九岁曹旬、八岁曹芳。曹旬体弱多病,难堪太子之位,这样算下来,顺位继承人也就只有曹芳一人了。” “陛下怎会选一个八岁孺子为帝呢?天下之况,岂是八岁孩童能治之?”司马师不解地问。 司马懿冷冷道:“此处就是陛下的缺陷,宁愿选一个幼子为帝,也不愿在宗室择一个成年青壮为帝。想来也简单,自家之帝位,不是亲生骨血,亲侄亲兄弟也不愿传让。陛下擅长帝术,宗室跟大臣中择出托孤之臣,互为角逐抗衡。过得七年八载,少帝长大成人也就可执掌朝政,无需辅政大臣。至于争斗的老臣与宗室,谁在博弈的争衡中失势、下狱、丧命,陛下并不关心。” 这番话透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在司马懿的口中娓娓道来,便好似再闲聊家常琐事般,并无太大的波澜。 司马师心中不屑,说道:“陛下也是谨慎惯了,既是托孤,朝廷内外风雨不休,就该在宗亲骨血中择一人揽政,待少帝长大后,取回权利就是。” 他此番说辞,觉得曹睿小家子气。 却不知历史上的司马师后来也碰上这样的情况,儿子司马攸虽然才华横溢,富有清名,可毕竟十岁而已。司马师为求稳定,只得临死前把大权全部给了司马昭。司马昭倒是争气,励精图治的灭了蜀国。 可问题就在于,司马昭的权力是来自亡兄司马师,生前也一直跟司马攸保证王位将来是你的,眼看着除灭吴国后三国大一统,位置却给了亲儿子司马炎。 桌上的烛台火光在晚风的轻拂下忽明忽暗,映照司马懿的脸色也是阴森可怖。 他吹灭了烛火,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师儿,回去早些休息。今日为父跟你说过的话,牢记在心。” 司马师不敢稍怠,说了声“是”,转身退出军帐。 襄平,王宫。 听说诸葛瑾撤军的消息,都在众人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伦直禀报东吴撤军一事,面有忧色地说:“吴国的人马已撤,魏国的五万援军后脚刚到,这下可就成了我燕国直面魏国的进攻。” 公孙修早就料到吴国会撤军,画的大饼他已吃下去,好处又没捞着,再拖下去只会愈陷愈深,撤军是最好的办法。 目前孙权考虑的是进攻合肥,而不是盯着辽东的战役。 而且,吴国一撤军,辽东就剩下燕魏互相撕咬,此也是诸葛瑾的釜底抽薪之计,跟自己在辽隧打着打着也撤军,把烂摊子丢给诸葛瑾收拾如出一辙。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隐匿人口 “辽东尚待修养,不宜继续开战。” 公孙修沉吟少许,皱眉道:“魏国所能动用的兵力,远非辽东所能敌,若是强撑下去,也只是求死之路。司马懿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 伦直道:“王上准备何以克之?” 整个辽东不过三十五万人口,击溃高句丽部队后,俘获一万可战之兵,两万辎重民夫留作屯田,人口资源勉强补充了近一年的战争损失。可现在能凑得出来的军队,依然只有燕国的本土军三万人。 司马懿跟诸葛瑾在劣势下打了三个月,大抵还剩下万余人,若是加上初至的五万援军,则有六万人。 据说援军是就近从冀、幽、青州调来的,常年驻军防边患的精锐,又是幽州刺史毌丘俭亲自带队。 看到“毌丘俭”三个字,公孙修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颇有印象:“此人似乎也曾进攻辽东?” 伦直点头道:“不错,此人是魏国的悍将,魏国皇帝的旧臣,用兵颇诡。青龙四年,老燕王都险些被诱出襄平遭擒,幸好发现及时,毌丘俭又因大雨而退。” 公孙修细细想来,顿时记起来,毌丘俭就是魏国历史上著名的“淮南三叛”之一,跟文钦、诸葛诞齐名于此,只可惜被司马师率十万大军征讨而平。三叛自被消灭之后,支持曹魏宗室的武装势力基本绝迹,司马氏终于一步一步地蚕食了魏国的基业。 不过目前为时尚早,司马懿隐藏得极深,从曹操起就辟为缘属,已历三帝。曹操没熬过他很正常,毕竟两人相差了二十四岁,熬死上一代人没话说。可曹丕比司马懿小八岁,愣是也没熬过四十岁就驾崩了。 目前曹睿也是熬不住的,愣是把司马懿给刷成了三朝元老,资历跟功勋同增同长,可见长寿的好处。 毌丘俭为主帅,司马师为副。这一搭档不免让人啼笑皆非,他摇头道:“此人孤听说过,他忠于曹室,矢志不渝。” 伦直苦笑道:“是曹魏的忠臣不错,就是毌丘俭劝曹睿伐辽东。” 他摇头道:“参军有何见解?司马懿有六万大军,若向襄平进发,我军可战之兵三万人,降卒一万人,句丽民户两万人,别说单兵素质低下,俘虏尚未归心,就算全心一战,兵力比也不过一比一。” 伦直皱眉道:“除了深沟壁垒,坚守不出之外,也无计可施。魏国其民不下八百万,其兵不下四十万,若不是分而防吴抗蜀,我辽东几乎挡也挡不住。” 公孙修一愣,面露惊讶道:“什么?你说魏国有八百万人口,怎得可能?魏国不是仅有四百五十余万人口么?” 按照史书上说,魏国占据九州,有四百五十万人口,吴国二百三十万,蜀国九十四万,合三国总人口的数量,应当在七百七十余万,怎得单单一个魏国,便有了八百万人口? 这数目也差太多了吧? 伦直不解道:“王上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臣等派人多方探查,才得知此数的。” 殿上寂然无声,他咽了咽口水,询问道:“孤听闻魏国在籍户民,仅有四百四十五万,怎可能有八百万之数?” 伦直“哦”了一声,细思少许,这才开口道:“王上所说的,是登记在册的户民,也就是平日里缴税纳粮之民,另一部分百姓为匿户,收拢于世家豪强的荫蔽下无需纳税,所以不是在籍户民,尚有部分为避战乱兵祸,藏匿山中。大体估算,当在八百万民。” 他听得挢舌不下,询问道:“那……那吴蜀二国,又有多少户民?” 伦直眉头紧皱,捋须道:“这个微臣没有去推算过,吴国大约在三百万之间,蜀国略弱一筹,不在二百万民。” “怎么可能?” 公孙修愕然不已,自幼读过的历史书、网文、某信公众号都告诉他,三国战乱不断,人口大幅锐减,全国人口不到一千万人,堪称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断存之期云云。 现在突然告诉他,魏国八百万人口,蜀、吴加起来也是五百来万人口,这么一算三国人口便有一千三百万人口。 一直不吭声的贾范忽道:“王上,统一国之人口户数,本就困难,各国登记户民,大有缺失。只因其一,兵户、吏户数万户不列入此中;其二豪强常常数千家聚坞堡避祸,国所不知;其三,另一部分便是世家大族荫户蔽民,那些被隐蔽的户籍完全不用纳税,沦为世家大族的私产。” 伦直接过话茬,续道:“部分世家大族内,僮仆成军,佃户奴隶遍地,宾客动辄数百千人。这一类人便如同不存在般,不入民户、兵户、吏户,完全不需要缴税纳粮。” 公孙修登时了然,看来三国人口锐减,也不全赖连年战争跟瘟疫,而是来自于豪强并起,侵吞人丁。公元263年,司马昭灭蜀,刘禅捧典籍名册献上,记载的是蜀汉民九十四万人、兵十万人、官吏四万人,三者合计为一百零八万人口。 可蜀汉自诸葛亮以来,一直是鼓励生育的,治下并非怨声载道,不可能人口如此稀少,唯一的可能就是蜀汉当地的豪族侵吞了大量的人口。司马昭初步攻灭蜀国,为了先把大局稳定,捏着鼻子把居然只有九十四万百姓的蜀汉典籍给认了下来。 到得西晋统一三国,也就是公元280年,全国人口从户籍上不足八百万人为一千六百万人。 从灭蜀到西晋统一,相隔十七年的时间,人口翻了一倍不止,这可不是古代低下的生育率所能达到的,就算全国人民统一后啥也不干,玩命的“造人”,也“造”不出到这一数量。 唯一的可能是,在这一期间打压了豪强,释放更多的隐匿人口到民间,才使得西晋王朝的人口增加,而非大一统后所带来的和平增长。 明白了这一点,公孙修也认清了现实,明白司马懿为何信誓旦旦的百日征灭辽东,固然其用兵厉害,摸透了公孙渊的性格。 关键也在于魏国的强大根基。 苦思冥想,他抬起头来,语出惊人道:“不如向魏国称臣?”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纳贡称臣 此言一出,伦直、杨祚、卑衍三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贾范跟公孙修相视一笑。 伦直心想燕王向来善战而不屈人,怎地听了魏国的人口数量后便打算称臣呢?忙道:“王上,这——也不能如此……惧魏如虎吧?” 杨祚扬言道:“大不了拼死一战,末将愿在前锋,为王上分忧。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卑衍应声附和道:“王上,昔日我等冒死迎击魏军,即便刀剑斧钺加身,未曾有惧意,死战不退。何以王上今日成了燕王,便开始惧刀避剑了?” 公孙修见众人真情流露,铁了心要跟他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登时血为之沸,心下豪气顿生,昂然道:“诸位,尔等都是孤之良臣,现在孤向魏国称臣,并不是贪生怕死。孙权不日进攻合肥,魏国南面战乱将起,西蜀蒋琬进驻汉中,有北伐之意,魏国虽强而不可御众。孤以名义称臣之礼,仍据辽东为王,曹睿既可得了正统名分,又免除边患,必欣然退兵。”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公孙修续道:“魏国退兵以后,双方握手言和,天假十年之期,必可使燕国兵精粮足。到那时再图中原,徐徐而定。” 杨祚虽觉此谋略大有可为,可一想到燕王要向魏国称臣,此事为天下人所知,必为天下所笑,苦笑道:“可,这——这可苦了王上,有损其尊崇,唉——” 他听罢不禁哈哈大笑,摇头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纵横当世,事当从权。一时之辱,何足挂齿?昔汉高祖有白登之困,韩信有胯下之辱,此二人当时若觉受辱,以死相决,如今就没有所谓的汉代雄主、盖世兵仙了。孤一人颜面受辱,不伤分毫皮毛,依旧坐守辽东,称孤道寡,免尽三十五万百姓不受兵祸,这又有什么呢?” 贾范闻言,欣然点头,说道:“王上一切以家国为重,看来‘燕代汉兴’,势不可挡。” 卑衍笑道:“那篡汉自立的曹贼天子,若得王上称臣,恐怕都乐开了花。曹氏狐媚取天下,阴险做作,还不如西蜀的刘氏,冒汉室宗亲自立为王。” 众人一齐大笑。 当晚,贾范特意修书一封,撰写诏书,加盖印玺,命斥候快马加鞭,并携带辽东土产,送出宫外。 —— 魏国,洛阳王宫。 早朝结束后,曹睿已身体不适为由,命辟邪召见了宫中的御医。 老御医战战兢兢入了王宫,曹睿侧躺在龙床上,右手伸出,老御医伸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察觉脉象之变化,皱眉道:“陛下,您可有服用什么大补之物?” 曹睿只觉头痛欲裂,伴随着眩晕感,摇了摇头,淡淡道:“朕自幼无病,体魄尚可,何须吃大补之物?青龙三年寿春一个农户之妻,自许天神下凡,命为登女,营卫帝室,蠲邪纳福。朕将其此女召入宫女,其言以水可治百病,朕时有小疾,饮而无验,知此女不过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之徒,于是收而杀之。多年来除了宫中御医药方之外,并无服用任何药物。” 老御医只听得浑身冒冷汗,心想陛下便如同当年的太祖武皇帝般,猜忌狠辣,心中有百般的盘算和计较,苦笑道:“老臣昏聩,着实瞧不出陛下的病情。” 曹睿知他的心思,平静道:“直言无妨,朕只想知道身体是否歉安,有无大碍?不会加罪于你。” 老御医如释重负,心想陛下不以言治罪,那就可以直说了,长叹道:“谢陛下圣恩。陛下脉象杂乱,当是多年来与酒色有关——再加上,近年来国事繁重,日理万机,耗神耗力,故陷于此……” 曹睿静静听完不置可否,皱眉道:“如何医治?” 老御医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陛下——恕臣直言,您的脉象,有交火攻心之象,乃回天……回天乏术,不可医治,恕臣无能。” 他听到这一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当真的确定命不久矣,不免悲从中来。可曹睿作为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问道:“朕知道了,依你的意思,朕尚有几日之寿?” “回陛下,大抵——大抵只有不足百日。”老御医伏在地上,后背不住地颤动。 曹睿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向身旁的亲卫招了招手,淡淡道:“把这老匹夫杀了。” 御医脸上变色,刚要抬起头来,下一秒刀尖已从他的前胸穿出,亲卫当场从后背捅了下去,御医双目瞪大的倒在血泊里。 亲卫将长刀回鞘,面色平静地退至一旁。 太监总管内臣吩咐下属搬走尸首,擦净血渍,并点燃了宫内的沉香消散血腥气味。 仅七八分钟,殿中仙雾缭绕,香风微醺,好似方才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曹睿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朕失信了,可不是以言治罪,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传了出去。” 内臣跪在床边,脸上老泪纵横:“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微臣再去召御医,这些庸医无能,连陛下的小疾都治不了。” 曹睿摇头道:“生死有命,无需多言。朕既以时日无多,就当早日解决生前身后事。否则,朕于九泉之下,不敢见太祖及先帝。” 内臣抹了把眼泪,兀自哭哭啼啼的,颤声道:“陛下应早立皇储,莫使朝中群龙无首,流毒无穷。” 曹睿想到年幼的两个孩子,大的曹旬体弱多病,恐怕比自己还不行,唯一身体健康的皇子只有八岁的曹芳,心下暗想:“芳儿虽然聪慧过人,可毕竟八岁继位,又如何担得了一国之君的重任?” 想到自己跟先帝曹丕连四旬都活不过,心中暗叹福薄,天不佑曹氏也。 先是公孙渊自立,近十万大军远赴辽东近一年未归,次之是东吴兵分两路,一路援救辽东,一路进攻合肥。西蜀自诸葛亮死后虽然安分下来,可接替丞相之位的蒋琬也瞧见了魏国左支右绌的境地,目前已进驻汉中,其意味不言自明。 曹睿面有忧色,长叹道:“这样的局面,若是朕身体无碍,也无足为虑。可国家将乱,幼子登基,又如何决之?” 内臣泣泪道:“朝廷内有宗亲太后,外有辅佐大臣诸军,同心戮力,皇子虽然年幼,可只需几年过后,便可接掌皇权,兴我大魏百年之基业。” 曹睿黯然地点了点头,苦笑道:“然则辅佐托孤,又可以谁为托呢?”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各得其所 内臣小心翼翼地说,“皇子幼小,不可有一人独揽朝政,免得一方独大驾凌朝堂,挟幼主而不臣,则国威并失,主弱臣强,则江山社稷,倾覆只在朝夕之间。” 这个道理,曹睿如何不知呢? 托孤大臣向来是互相制衡的,不可以让同属派系的单股势力把持了朝廷。毕竟泱泱千载才出了个霍光,天知道托付给一人,会不会招来王莽跟太祖曹操之类的人物。 即便是黄初三年,刘备病逝白帝城之前,也是分别由诸葛亮跟李严两人成为托孤大臣,直到李严因北伐战争中,粮草供应怠慢,导致蜀军撤军。 诸葛亮按军法处置把李严贬为庶人,蜀国才有此成了诸葛亮的独角戏。 为了稳定朝中政治,就必须有两派对立的势力互相制衡,等少帝长大成人,也就顺利接过了皇权。 曹睿思索许久,突然剧烈的咳嗽,沙哑着声音道:“要——要把宗亲中的曹爽、曹宇、秦朗等人,还有太尉司马懿等人,都召回洛阳。” 内臣皱眉道:“召回诸位宗室倒是不难,各地悉数调回,不过一纸召令。可眼下的太尉,正处于辽东一役无法脱身,大战未定就把主帅给召回来,唯恐军心不稳,此乃兵家大忌。” 曹睿眉头一皱,说道:“太尉不归洛阳,如何是好?那就拟旨强行召回,换帅领兵。” 内臣犹自不决,这时门外辟邪手捧文书进殿,献在曹睿的跟前,沉声道:“陛下,辽东公孙氏送来文书。” 曹睿双眉一轩,心想这个节骨眼上,公孙渊居然送文书过来,不知是何用意,当即道:“呈上来。” 要从辽东送文书过来,大抵是需要六天的时间,每日快马加鞭,每到驿站换人换马,星夜驰援,每日可奔出五百里的行程。 内臣接过文书,又转递给曹睿,他翻开文书一瞧,只见上书“臣辽东公孙氏拜见”六字,不禁让他轻咦一声:“公孙渊反叛自立,信中竟用臣字?” 旋即一行一行的瞧下去:“臣公孙修,乃燕王公孙渊之长子。臣父昏聩,擅行自立,北称燕王,不敬王化。天子震怒,伏尸百万,太尉北进辽东,臣等无不叩首而拜。皆言汉祚星移,圣人出在曹氏,万民之正统,臣民不可僭越。臣久闻春秋大义,亲率孤军,夺去臣父之妄名,并遏诸部不许冒犯。今亲书一封,飞马寄于陛下,愿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休戚与共,洗净甲兵。臣以指辽水为誓:尊魏为主,臣永世为陛下镇守北疆。” 曹睿啧啧称奇,把文书一合,扶额揉眉,喜道:“朕只注意孙权进犯合肥,殊不知公孙氏父子生恶,公孙渊被其长子收押软禁,公孙修代掌燕王之位。” 内臣也不禁好奇,笑道:“如此说来——这个公孙修倒是通晓大义,向我大魏称臣了?” “称臣是实,倒不一定通晓大义。” 曹睿摇头一笑,病恹恹的气色也有了光泽,沉吟道:“此人竟趁乱篡夺王位后,立即以臣礼事魏,极尽谦卑,意在求和。休战双方各有好处,朕可专心应付南面孙权,防备西蜀蒋琬。” 内臣皱眉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曹睿道:“此人愿意称臣,那便彼此有了个台阶下,他不愿开战,朕也不想,恰好休战。既是称臣,辽东既是朕之子民,给他一个虚名无实的‘燕王’头衔,也无伤大雅。” 内臣不禁吃了一惊:“向者公孙渊反叛自立,陛下命太尉率四万大军远征辽东,现如今公孙修称臣,陛下又给其尊号,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摇了摇头,脸色阴冷地道:“此乃酌情考虑之事,别无他计。太尉误朕国事,本来远征艰难,群臣商议只许四万兵马开拔,朕恨其兵少,太尉夸下海口百日灭辽、往复一年可归。可如今一年之期将至,尚且未归洛阳。孙权派陆逊进攻合肥,蒋琬也在汉中驻守,若显颓象,必遭群攻。我大魏虽说兵精粮足,可三线作战,疲于奔波,久战必亡。” 内臣听后张了张口,也不好继续说下去,毕竟若是辽东、东吴、西蜀同时开战,即便魏国富足也撑不住。 曹睿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所忧虑的不再是小小的辽东,而是偌大的魏国如何完成安稳的皇位交接。如今赐给公孙修一个尊号,让其当货真价实的燕王,也算是名义上收复辽东,便如当年文帝接受孙权的称臣赐予吴王尊号一般。 他闲懒的挥了挥手:“拟旨,赐其燕王尊号。” —— 燕国的文书分做两份,当书信还在寄往洛阳给曹睿的时候,司马懿也收到了公孙修的文书,他悄然的读完了文书,冷哼一声:“这小子居然向我魏国称臣,以图求和,不愿再打下去了。” 毌丘俭一愣,随即冷笑道:“这可不是悔过,而是害怕。我大魏如今有六万大军驻守在此,占据绝对优势,要想胜他并不难。” 司马懿捋须点头,含笑道:“辽东毕竟是弹丸之地,兵不过三万,再打下去,谅公孙修有千般变化,也难逃一死。” 毌丘俭深以为然,道:“只需攻破襄平,克复辽东指日可待。刀悬于顶才念着称臣,已经晚了。” 司马懿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能擒住这个处处使自己被动的小子,心中暗想:“老夫若是破了襄平,公孙氏满门从幼到老,不分男女,悉数屠之。” 嘴上却是说道:“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公孙修走投无路,唯有乞降活命,这个机会可不能给他,斩草须除根。” 毌丘俭听到“斩草须除根”五字,不禁脸上变色:“太尉,您的意思,是打算把辽东公孙氏屠杀殆尽么?” 司马懿沉吟道:“那是自然,不可留一个活口,免得今后卷土重来。辽东百姓也需往南迁,不可留在此地。” 毌丘俭只听得心惊胆颤,暗想:“诛杀敌首无可厚非,屠尽满门虽说残忍了点,可毕竟是从大局出发。可若是把辽东的百姓都给迁走了,北面便没了屏障,各部族肆意扩充,若是令其壮大,来年若是攻我中原腹地、扰我边民,可比公孙氏要为恶百倍。”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假意劳军 他心中明白,太尉急欲一雪前耻,以报昔日之仇。而且此战若能平定辽东,也是收复故土的大功,足以青史留名。迁走辽东的人口,从短期来看,能增加魏国所需的劳动力、兵源,可长期来看辽东失去了管控,没有百姓驻守,早晚也是会失去辽东的,把这块地方白白的交给了番邦异族。 此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毕竟名义上来说,司马懿是征辽的主帅,自己只是后军,只能听命于他。 司马懿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问道:“度辽将军,你可有话要说,不妨明言。” 毌丘俭道:“辽东可平,也可屠尽公孙氏满门,此乃小事,不为国之大患。可是迁移人口,空置辽东,只会给高句丽、鲜卑、扶余等国滋养的空间,今日虽得,明日既失,不过来来回回的换了个对手而已,依然不能有效得夺回辽东。在下认为,应当驻军辽东,安置新郡县,防备异族的侵略。” 司马懿轻笑一声:“度辽将军多虑了,老夫自有打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如何攻克襄平的路线拟定了再说。” 毌丘俭无奈,只得跟司马懿坐而论道的分析局势,说道:“目前我等五万人远师而来,尚且疲惫,需要两日的休整。在下认为,可在后天进军襄平。” 司马懿欣然道:“不错,后天进军襄平,将其一鼓作气的攻灭。现在称臣求降,晚了——” 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对,公孙修或许另寄一份到洛阳给陛下。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东南有变,西蜀虎视,辽东又乱成一锅粥,我大魏面临三线作战的胁迫,陛下若是瞧见公孙修的降书,必会命我等撤军,名义上收复辽东,他公孙修依然是辽东王。” 毌丘俭一愣:“若是撤军,将士不远千里而来,可就功亏一篑了。可陛下真当同意了,我等也只好照办。” 司马懿可不愿意把辽东的战事给停了,此战不利,他负主要责任,没能攻灭辽东,大失人望,这可不是他希望预见的。且如今形势在变,魏国即将进入皇位更替的重要阶段,朝堂上宗亲于世家的冲突会达到顶峰。撤军对司马懿来说,就是丢了兵权。 司马师灵机一动,忽道:“眼前决战之机,当在数日。既然燕贼有意称臣,抚其安慰,正是燕军放松警惕之际,则率大军掩杀。到那时,陛下就算接受辽东称臣,使者执圣旨抵达辽东一来一回,每日五六百里加急,至少需要十二日的路程。我军出兵到襄平需要五日路程,少说也有六七日的时间趁机偷袭燕营,遂可解围,这便是机会。” 众人均是同意此策略。 一方面是王命不可违,当曹睿的圣旨亲临辽东时,众人不敢抗旨,只能按旨意办事。 另一方面是目前处于优势的战机,司马懿父子跟毌丘俭都不愿放弃。 只要在十二日内把敌军给攻破了,就算圣旨亲临,燕国早已攻灭,如此就不算抗旨不尊。 司马懿皱眉道:“若依此法,须先迷惑敌方,放松警惕,谁可为之?” 司马师昂然道:“父亲,孩儿愿往一趟,跟公孙修周旋,必探其虚实,摸其底细,后引兵击之,解辽东之难。” “好,那便由你设法。”司马懿捋须一笑。 当晚,司马师命军士箪食壶浆,携带大量的钱币成箱满车的送往燕营。 他出手极为大方,几乎将魏军所用来犒赏将士的三分之一财物都拿了出来,为的便是表现出诚意。司马师正准备前往燕营,突然一名少年将他拦了下来,笑道:“姐夫贵为副帅,岂可以身涉险入敌营呢?万一有诈,三军必乱,不如由我去。” 这少年仅十七八岁,身材欣长,形貌俊朗,虽脸上稚气未脱,眼睛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司马师一愣,随即道:“叔子,你可知道此事的关键性么?关系着能否平定辽东的大计。” 这少年是司马师的现任妻子羊徽瑜之弟,姓羊名祜,字叔子,此番远征辽东也顺便带着过来历练一番。 羊祜笑道:“正是因此事关系重大,才不可由姐夫前去,您是副将,若有危险,动荡三军。我一个无足轻重之人前去,反倒是最好的。” 司马师一想也是,他这个小舅子虽然年纪轻轻,可胆略学识均不在他人之下,由他亲自去燕营劳军再好不过,当下点了点头,皱眉道:“叔子,万事小心,你若有个好歹,我可不好跟你姐姐交代。” 羊祜咧嘴一笑,似早已胸有成竹:“姐夫放心,燕营的苦寒之士看到这许多的肉食、琼浆、钱币,必然忘乎所以,只需迷惑住公孙修即可。” 司马师笑而点头,赞道:“你当真是擅长举一反三。” 羊祜当即领了军令,率领辎重部队越过辽水,前往襄平。 在听说魏国的五万大军进入辽东后,公孙修便率军在首阳山一带驻防。 羊祜率辎重部队走了五日,从辽口到首山,遥见燕营下寨严禁,布防查岗也是紧密贴合,几乎各处角落,皆无死穴,不禁暗想:“这几处布防,用得极是厉害。太尉用兵如神,亦在此人手中挫败。” 他早就听说公孙修只有弱冠之龄,凭借着世子的身份,携辽东数万步骑纵横来去,连司马懿都奈何不得,心中甚为好奇。 燕营门前,燕军士卒将运送钱币酒食的魏军围住,羊祜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之象,开口道:“诸位莫忧,在下乃是魏国羊祜,散骑常侍司马师的随军主薄,听闻燕王向我大魏称臣,得送此犒赏燕国的三军将士。” 杨祚皱眉地望了一眼绵延的满车珍酒佳肴,又对羊祜瞧上几眼,奇道:“所以,你是奉司马懿之命,前来劳军?此举恐不和礼规吧?我燕国自成一体,仰召燕王,就算劳军也是燕王方可为之。” 羊祜年虽幼,可并不怯场,躬声道:“燕王向魏国称臣,魏即燕之宗主,燕为魏之属国,以理推之,则燕国之民,既为魏民,而兵亦民也。太尉得知燕王请降称臣,赞其识明有见,特意从军中备薄礼以劳三军。”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灭吴老将 杨祚见他说话得体,无从辩驳,只得道:“足下先请至营帐,在下去请示燕王,再行定夺。” 羊祜笑道:“多劳杨将军。” 杨祚快步进军帐禀告,公孙修与诸臣正在商议国事,沉声道:“王上,司马师命一个随军主薄前来,军士手提肩扛,携大量的肉食、美酒、钱币而来,声称准备要犒赏三军。” 公孙修一愣,随即失笑道:“荒唐至极,他司马师所率的魏军,为其卖命不远千里来到辽东送死,不劳自家军士,倒过来劳孤的三军,岂不可笑?他以何名义送来的?” 杨祚皱眉道:“那个随军主薄羊祜说,燕国既然向魏国称臣,燕民既为魏国之民,还说敬佩王上识明有见。” 公孙修只觉这个随军主薄的名字有点耳熟,笑道:“这可就有意思了。” 贾范道:“王上是怀疑有诈?” “此乃收买人心,荼毒三军之计。自古以来,非王不可劳军,司马师代孤劳军,便极为不妥。” 他心中不屑,打趣道:“诸位将士,尔等喝了曹魏送来的酒水可得谨记在心,其一不可生异心,跟着曹贼跑了,其二就是不能喝得酩酊大醉,免得睡梦中被魏军攻破大营,割走了脑袋,那可就是千古奇冤了。” 众人无不大笑。 贾范为人严肃,也不由得被逗得笑了几声,可笑归笑,仍是叮嘱诸将,沉声道:“各位不可忘了王上之言,司马师劳我三军,是以酒食诱之,可不能教三军放松警惕,免得被敌军半夜劫营。” 公孙修忽道:“不,孤认为,咱们今夜要在军中饮酒作乐,既然他想劫营,就尽管来劫,能进而不得出,围而歼之,看他还敢不敢来。” 贾范闻言大喜,伦直适时出声,皱眉道:“可我军正准备向魏国称臣,这个节骨眼上跟司马懿发生冲突,唯恐有误大局。” 他摇头道:“参军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影响大局的。称臣之礼,我等皆做全面,降书献礼,悉数完备。曹睿若是同意我燕国的称臣,大局无误。司马懿明知燕国称臣,以修书致礼,仍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劫燕营,错在司马懿,而不在孤。魏国朝廷要是知道司马懿接了降书还背信弃义的偷袭,政敌必以此弹劾,降职处分都是轻的。” 伦直深感有理,燕军只要不主动进攻魏营,就不算撕毁盟约,不影响大局。可一想到司马懿的反常举动,不由得诧异:“王上,老臣一事不解,咱们都已称臣送降书,魏国天子十有八九同意,司马懿为何还要冒着处分对我军赶尽杀绝?” 公孙修心想司马懿又不是只为了魏国,更多的是夹带私利,笑道:“以孤推算看来,司马懿未能拿下辽东,大失人望。出征前大言不惭的以百日灭辽,如今一年快过去了,仍无寸功,必然开始担心今后没有掌握军权的机会。” 伦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自从曹氏老将凋零,继者青黄不接,夏侯氏兄弟、曹真、曹休皆已不在人世,昔日五子良将也不复存,目前魏国拿得出手的老将,也就司马懿一人了。” 他轻笑一声,说道:“司马懿的本意是立威,所以敢言一年破辽东而返。现在唯一的机会,是趁曹睿的圣旨还没到辽东之前,把燕营给悉数破之。若是攻下了燕营,自孤往下的‘篡逆之辈’都被解决了,那么曹睿的授降圣旨也就没有任何的作用。要是圣旨抵达辽东后,司马懿还没攻下辽东,也可以狡辩怀疑我军是诈降,故不接受投降。” 伦直不禁扼腕叹息:“这两个结果,对司马懿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若是侥幸让他给劫营成了,那可是一笔极大的功劳,足以名垂青史。” “所以,咱们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公孙修哈哈大笑,说道:“今夜虽设酒宴,三军齐欢,可不许用真酒,全军都下禁酒令,咱们弄一场像模像样的酒会给司马懿看,他必趁夜劫营。待魏军冲入燕营,发现遍地没有什么人,而我伏军从四面八方中涌了出来——” 伦直、贾范、杨祚等人尽皆大笑,明白若是今夜魏军劫营,损失惨重是必然的。 公孙修交代诸事完毕,便一人到了议客军帐,坐下后整理衣冠,这才让亲兵召魏营的使者进来。 羊祜昂首走入军帐,见到居上座的公孙修,笑道:“久闻燕王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之望。” 公孙修心想使者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就十七岁,这个年龄放在21世纪的话,可能刚念高中,可他已经成为两国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使节。 他哈哈一笑,朗声道:“此等客气话,让孤颇觉不安,如今孤乃一介罪臣,乞得魏国天子的赦免,日夜感激涕零,痛哭流涕。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至陛下脚边,供其驱使。” 羊祜听他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不禁苦笑:“此人当真莫名其妙。”定了定神,宽解道:“燕王深明大义,既已献降书称臣,陛下是不会难为你的。不仅如此,太尉令在下携辎重过来劳赏三军,也是结两国之好。燕王可一定要收下,否则在下不好回去复命。” 公孙修愈觉此人名字有点印象,他终于想起:“羊祜?该不会是遗策灭吴的那个征南大将军羊祜吧?” 这可就让他想起来了,西晋灭吴主要就依赖于羊祜、杜预两大将领。其中尤以羊祜为重,灭吴之战几乎准备了大半生的心血,在司马炎准备同意伐吴的时候,羊祜又老又病,已不能远征灭吴,临终前举荐杜预完成了灭吴之战,自此三家归晋。 据说此人的道德品质好到什么地步呢? 吴国陆逊的儿子陆抗为大将军,与羊祜所率的晋军相持,跟羊祜甚至有“陆羊之交”的故事。 虽然两人各为其主,却彼此间惺惺相惜,羊祜听说陆抗病了,自己配了几味药给陆抗送去。陆抗听说是羊祜送过来的,二话不说就准备把药吃了。 吴国诸臣无不大为震惊,敌军送来的药未经尝试就服下,万一里边掺了毒药,不得当场一命呜呼? 正文 第五十章 糖衣炮弹 陆抗只来了一句“”羊祜岂鸩人者”,命下属把药煎了,照着服用,没几天病情就好转了。 因此,羊祜也有当代颜回的清名,气度豪迈在晋吴两国百姓人人敬重。羊祜每与吴国交战,必先与对方说明开战地点、不搞偷袭,抓到吴国将士的子嗣,喂饱一顿,并安然送回。即使攻入吴国境内,军中缺少粮食沿途把百姓的庄稼都收割了,羊祜命军士称出粮食重量,用绢偿还吴国的百姓。 晋吴两国对羊祜的敬重,甚至于不敢称起名讳,而是以“羊公”尊称。 公孙修心中大奇,此人堪称三国后期的顶级人才,果然非同凡响,便道:“既是如此,烦请信使代孤感谢魏天子、司马二公的体恤之情。既得如此厚礼,孤也不知该送给贵国什么东西,以示酬谢。” 羊祜摆手道:“燕王说笑了,今后魏燕一体,燕王既为魏主北面之臣,陛下赏赐给臣子,又怎需臣子还礼呢?” 此话说得非常明白,既已称臣,燕国便是魏国的属国,是尊卑上下之分,不是朋友之别,不存在礼尚往来一事。 天子给臣属叫作赐予,臣对天子的给予叫作进贡。 公孙修心想这下马威果然滴水不漏,笑道:“是孤浅见了,幸得羊主薄解惑。” 说罢,他召来亲兵,附耳吩咐几句。 羊祜在旁也不知他在嘀咕什么,只好坐着不动,心想:“他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亲兵听完公孙修的暗中嘱咐,下意识地瞧了眼羊祜,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营帐。 羊祜暗想:“该不会是有什么预谋吧?” 过了一会儿,亲兵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高汤到他的面前,公孙修笑道:“羊主薄,近年天气转冷即将要下大雪,喝完汤补一补吧。” 羊祜见高汤颜色怪异,透着猩红色泽,气味也极其难闻,心下惊疑不定,推脱道:“小臣喝不惯这些东西,谢过燕王的美意。” “哎——” 他顿时装出不悦之色,摇头道:“事在尝试,不试便不知其味,羊主薄不喝,又岂知喝不喝的惯?” 羊祜无奈,只得闭着气把汤给喝了下去,只觉入口苦涩,便好似穿肠毒药一般,心中暗想:“该不会他在汤中下毒了吧?为今之计,也只得喝下,否则燕军心疑,司马公的谋略可就付之一炬了。” 一碗汤下肚,羊祜只觉浑身燥热,腹内隐隐灼热之感,更加觉得自己中毒,他心叫不好。 公孙修呵呵一笑,原本纯洁无瑕的笑容在他眼中都好似隐含着卑鄙、阴毒之色,羊祜忙道:“在下有事要走,先行一步。” 公孙修摁住他的肩膀,笑道:“这么急着走干嘛?久闻羊主薄是累世公卿之家,上溯八九代人,皆是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大官,孤虽处荒野,素慕儒学,还想着羊主薄传习经学。” 羊祜无奈,只好坐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宁,暗想:“若不赶紧离去,寻瓜蒂散服下催吐,毒入胃中化开,我片刻即死。” 毒药刚一入口,尚在胃里,并不会立即毒发,毕竟消化是需要时间的,即使这一时间极短。古人催吐,无非是瓜蒂散或者金汁(粪水),只要引起强烈的反胃,把胃中的毒药呕出来,吐出个七七八八,体内残留的丁点儿毒素就不至于要命。 他很想立即冲出去,找个地方催吐,可人在屋檐下,燕王又不肯让他离去,这是打算看着自己毒发身亡啊。 羊祜强忍心中的恐惧之意,应声道:“儒学乃为忠,为孝,为仁,为义,燕王若尊此四维,辽东亦可成中原。” 公孙修若有所思,慢吞吞地说:“原来如此,只可惜辽东没有羊主薄这样的人才。” 羊祜额头上开始冒出热汗,背上也为汗水浸湿,暗想:“此定然是毒发之兆。” 联想到辽东素来就喜欢杀使臣,这辽贼心狠手辣,向来以杀使臣为乐,果然不假。 羊祜正襟危坐,擦去额上的汗水,心想既然活不了,那也不必折腾,心中一股气直冲上来,昂然道:“燕王何必烦恼辽东无人才可用?只要燕王求贤若渴,礼贤下士,自有归心之人。而不是滥用下三滥的手段胁迫、威压。” 公孙修哦了一声,笑道:“如何算是胁迫?” “那当然是下毒,或者以斧钺加身,自古暴君不得民心,而明君四海拥之,此乃公论。” 羊祜将此话说完,只觉自己离毒发已不远了,当即瘫软下来,长吁一口气,闭目待死。 公孙修瞧他脸上的表情,笑道:“孤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羊祜一愣,睁开眼来:“什么意思?”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参汤的药力散开,方才你如若走了,外边天寒地冻的,水火相交,容易生大病。现在药力已散,你出了一身的汗,可助你御寒。” 羊祜不禁吃了一惊,一时间情绪有些转变不过来,他以为自己喝下的是毒药,没想到竟是一碗参汤而已,有些磕巴地说:“我——我刚刚喝下的,是参汤么?” 公孙修打趣道:“不是参汤,还能是毒药么?” 羊祜被戳中心事,脸上一红:“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羊主薄回去后,记得多帮孤在陛下、太尉面前说一些好话。” 公孙修佯装谄媚之色,似乎真成了投降魏国的属臣一般。 羊祜被他的一碗人参汤,惊得犹如鬼门关中又一脚伸了回来,心中后怕的同时,又不禁想到:“我以己度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有违圣人之学。” 当即拱手道:“燕王放心,只要辽东长治久安,边患不再滋生,陛下定会同意的。” 公孙修一路送他出军帐。羊祜出了军帐,辽东已进入寒冬时节,已降数次的小雪,颇为寒冷,身上即便穿了厚厚的棉袄,也觉冰凉。他饮用上等人参汤后,便觉四肢百脉都充斥着热血。 只见魏军携带的酒食钱币也犒赏的差不多了,燕营士兵各自捧了酒肉,收了魏国的钱币,装得衣袋鼓囊,脸上都洋溢着最真实的笑容。甚至有排队领酒食的士卒大打出手,数十人斗殴打得鼻青脸肿,直到燕军的百夫长执鞭驱散,这才把混乱的场面给弄得消停下来。 公孙修从未见将士如此欢喜,心中震怒于羊祜的糖衣炮弹,威力竟如此凶猛。能让百战之兵沦陷至此,被魏军区区的几斤美酒、几斤熟肉,跟几吊大钱迷得晕头转向。 可转念一想,将士跟随自己出生入死,马革裹尸,为的也不是在这个时代淡薄的家国情怀,大部分都是养家糊口罢了。 司马师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本身魏军的辎重后勤就优于燕军,这回砸出来的可是魏军五分之一的劳军物资,没有打一场极大的胜利都不会如此发放庆贺。 这也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司马师晚上必趁着燕军纪律松散、疏忽大意之际来劫营。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深夜劫营(求收藏求打赏) 羊祜眼看着燕军的表现,知道平日里的辽东将士也没品尝过什么好东西,心中暗喜:“众人得了美酒佳肴,今夜必然松散,姐夫率大军偷袭,必可大捷。” 当全部物资派发完毕,羊祜便率领辎重部队离开。 杨祚快步走了出来,在他身边低声道:“王上,司马师这一招笼络人心的法子,可当真是不赖。几乎从高到低的都发放了犒赏,若是不加以严格管控,今夜必然军纪散漫。” 公孙修冷哼一声,“今夜若是散漫,明日能存活的士卒,便不足两成。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三军将士的心给摁住了,酒肉什么时候都能吃,是小命尚在才能吃。今晚若是给魏军劫军营,吃不完的就留着到阴曹地府中吃吧。” 杨祚只好打起精神,低声道:“王上放心,只要严格执行军令,实在不行就斩几个刺头稳住人心,今晚必能把他们蠢蠢欲动的心给压下来。” 他冷笑一声:“今晚孤就要让他知道,什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唱出大戏给魏军一点颜色瞧瞧。” —— 羊祜向北行进,很快便回到司马师驻军之地,开心地说,“姐夫,酒食钱币,已劳三军,我瞧今晚他们都会乐得睡不着,军心不稳,一战可破。” 司马师闻言颇喜,笑道:“公孙修没有察觉到异样吧?” 羊祜道:“应该是没有。我观察了燕军大营,结寨有序,不动如山,确实是用兵的高手。然则辽东诸将士卒,衣食均不如我军,一瞧见劳军的酒食如此好,分发的钱币也多,均是喜不自胜。今夜三军必无心再战。” 司马师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士卒得了犒赏,自然心向我大魏,今夜便算是他再擅长用兵结寨,也防不住人心的堕落。咱们表面上以接受辽东的称臣,他定然以为,魏燕二国已然安定下来,不会再继续交战,也是他放松警惕之时,正好趁机攻灭了他。” 羊祜笑道:“燕王不论如何,也不会怀疑的。毕竟,司马公跟姐夫所用来担保的,是一整个魏国作为信用的担保。” 当年孟达在诸葛亮的引诱下,在背叛魏国投奔蜀汉之间徘徊,司马懿得知后也是用了安抚之策。先是致书温言抚慰,背地里则率领大军倍道而行,八日而至城下,擒万余命俘虏而归。 国家信用可不是随意违背的,这意味着违背一次,背负欺诈之名,将“断绝后者”。今日辜负了他国的投降称臣,今后也再不会有人相信投降称臣有个好下场,最终的结局就是消灭每一个敌人,都需死战。 投降是死,死战亦死。 倒不如血战到底说不得能博一线生机。这也是历代兵家所推崇的“杀俘不祥”,并将不战而屈人之兵作为最高的谋略,便是为此。 建安二年,曹操南征到达淯水,张绣率部投降。 曹操征张绣因为贪恋美色,夺了张绣的婶母。张绣大感羞辱,出兵偷袭曹操的大寨,乱军中曹操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校尉典韦三人葬送性命,就连他本人都险些丧命宛城。 而在官渡之战前夕,张绣听从贾诩的建议二次降曹,依据的是曹公收拢天下贤才,必然不会害贤害才,计较曾经的私仇。 降曹后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张绣没有受任何的迫害,相反的,曹操满怀激动地牵着贾诩的手,感慨“使我信重于天下,子也”。 羊祜自也深知背信弃义的后果,这是拿国家之信誉再开玩笑,皱眉道:“此番劫寨成功,司马公收复辽东,却寒了天下义士的归附之心,与国家之义不符。” 司马师素知这个小舅子虽然聪慧有加,可为人拘泥不化,事事都依着春秋之礼,简直是千年前的老古董。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叔子多虑也。你可知道陛下的圣旨,还需数日后方至,我等现在也不知陛下的圣意,说不定陛下不同意燕国称臣呢,故不算忤逆抗旨,更未损及大魏收复天下之心。此番假借劳军,趁夜劫寨,不过是兵法中的兵不厌诈罢了。” 羊祜心中长叹,暗想:“司马公等辈,皆不爱惜羽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他为人忠直,却是曲中有直,并不强谏苦谏,一切诸事,天意定夺。 司马师此次率领越过辽水的部队,足有二万余人,行军都是静悄悄的夜渡,生怕走漏风声,为的就是趁燕营沉浸在温柔乡中,一举歼灭。 不得不说,司马师的阴险狡诈,尽得其父司马懿的真传。每遇敌军都不先与之正面交锋,而是先用疑计迷惑,再趁“当及其未定促决之”。 敌军还没反应好如何打,如何招架,司马懿就已经憋了大招一击定胜负。纵观战绩都是以快打慢、以攻代守、以守代攻,便如藏匿于水陆两栖中的鳄鱼,潜伏之际会在一处地方蹲数日之久,可一旦出手,则必揽猎物。 司马师夜里行军,人马束口,皆不敢发出声响。抵达燕营附近七八里,便依稀可见得斥候巡逻,手提火把奔走。 司马师当即招呼士卒出手,将附近的斥候一一绞杀,在夺下燕营的一座瞭望台,魏军的先登死士快速攀上高台,只见远处的燕营几乎只有三三两两执斧钺巡逻的士兵,各自抱着酒坛下偷偷饮酒,军帐灯火通明,人影映在布蓬上。 死士大喜,赶紧下了瞭望台,对司马师低声道:“先锋,卑职望见燕营中防备稀松,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执斧钺巡逻,大部分人都在燕军中饮酒作乐。” 司马师面露喜色,笑道:“此等甚好,燕军上下都已放松警惕下来,根本料想不到今夜我来劫营。” 二万大军两旁行进,司马师一人独领,向燕营发起冲锋。 寨口戎卫的燕军士卒脸色剧变,刚想大喊一声“敌军劫寨”,司马师长枪探出,已将其挑飞至半空。魏军弓弩手一通乱射,将木楼上的一排燕军都给射了下来。骑兵则以长索掷出,将门口的拒马给套住,猛地向前一拽,将重达几百斤的拒马给拽翻在地。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招揽人才 燕军清理掉被烧毁的营帐,重新搭建,不出二日放眼望去,亭亭如盖。 公孙修坐在军帐中,过了一会儿,亲兵便把那人给带了上来,按他跪下。 那人倒有骨气,被反绞了双手,兀自不肯屈膝,拼了命的挣扎,喝道:“你们——放……放开我!” 两名亲兵直接照他的膝盖弯就是一脚,这才僵持不住的跪下,被按着肩膀,那亲兵喝道:“老实点。” 公孙修看他已经四十出头,相貌又不如何出众,官职也不大,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耸了耸肩:“你叫什么名字?讲给孤听听看。” 那人哼了一声:“尔等燕贼……不足,不足以听我的名字。” 公孙修笑道:“敢在孤面前如此横的人可不多,孤抓了你们六千降卒,哪天司马懿找我燕国释放俘虏,孤也好教其得知,有哪些降卒吧?” 那人一听更加急了,说话更加磕巴:“少……少胡说了,我,我又不……不是降了燕贼,只是失手遭擒。” 公孙修心想此人忠心护主,若不是他的施救,那晚可能就擒住司马师了,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了?那好,孤且斩了你,等司马懿过来索要俘虏时,孤便说你是第一个带头降的,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你留着到阴曹地府中说吧。” 那人登时傻眼了,没想到公孙修会来这一出,都宁死不屈还要被编排成降卒,气得脸颊煞白,低声道:“邓……艾艾,我叫邓艾。” 他闻言也是一惊,不可思议望着脚边跪着的男子,皱眉道:“你就是邓艾?” 邓艾下意识地抬头,斜眼看他:“不错……你也听过我的事迹?” “没听过——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公孙修揉了揉眉心,心想这几天接待的家伙,可都是历史上灭国的大将啊。 上一个来的是羊祜,是历史上遗策灭吴的老将军;而眼前这个阶下囚,模样狼狈不堪的家伙,是后来跟钟会分兵两路伐蜀,灭亡蜀国的魏国大将。 史书记载邓艾天生就是讲话口吃,称自己的名字,总会口吃说成“艾艾”,西汉时期的周昌说话也是口吃,一紧张就说“臣期期不奉诏”,连说两个期。 这两个相隔近两百年的历史人物,组成了一个新的成语“期期艾艾”,来形容一个人口吃,说话不流利。 公孙修想起自己前世的一个老朋友,自诩网文作者叫甚么令狐冲啊冲,最喜欢在小说中安排几个话痨或者说话结巴的角色,这样一来话痨讲话巴拉巴拉讲个不停,结巴说话则期期艾艾说个没完没了,不知不觉间就给小说内容注了不少的水分,人皆谓之“水神”。 邓艾沉默许久,说道:“燕王……你,你可是要准备杀了我?” “本来没打算杀你的,可是刚刚呢,被你一口一个燕贼,现在不杀,孤的面子又找不回来。” 他轻笑一声,暗想这样的人才,怎么可以杀呢,笑道:“邓艾,你是故意激怒孤,以此让孤把你当场拖出去斩了,这样就可以避免审问泄漏军情、受酷刑之类的,对么?” 邓艾被说中心事,沉默不语,抬头道:“燕王再怎样用酷刑,在下……在下也不会透露军情的。” 公孙修心想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不由得问:“你且说你自个儿,身居何职?” 邓艾脸上一红:“现居,典农功曹。” 他不由得笑了,摇头道:“你一个小小的典农功曹,又能泄漏出怎样重大的军情?怕不是除了一亩田能长多少谷物,谷物又能分多少米和多少斤糠麸么?这些东西,孤手下也有人知之。” 他明知邓艾文武兼备却故意激他,深知此人不仅擅长用兵出奇,理政屯田更是一把好手。 邓艾闻言,不由得摇了摇头:“燕王不知屯田之利,其兵难出辽东,只可拒一城而守,南面事帝可以自保,若想有大作为,则终生无期。” 公孙修不置可否,心中起了惜才之意,脸上仍是不屑一顾:“依你所言,屯田之利,利在何处?不过就是种田种地而已。” 邓艾不禁有些生气,他本来有些口吃,给这样一激,居然不是那么口吃了:“六斛四斗为钟,计千里转运,二十钟而致一钟于军中也。石者,一百二十斤也。转输之法,费二十石得一石。言远费也。” 公孙修心下暗赞,脸上已忍不住溢出笑容。 邓艾的这一计算非常明确,将辎重部队所能运送的最大载力单位,及运送的距离计算得出。每运一千里距离的粮食,二十钟粮食送达前线,仅剩得一钟,损耗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正是征辽东这样的四千里长途战争,几乎是魏国所不敢想象的粮食运载。《孙子兵法》中便是记载了“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一场出兵十万人的战争,至少影响七十万个家庭不能正常从事生产劳动,严重损耗其国力。 邓艾看到公孙修不答,还以为他被自己问住了,又续道:“你能明白此理么?假如燕王出兵,千里之遥,若是驻一地屯兵,常年轮休戊边,省却运粮中间的耗时耗力之处,则可省下百万金。” 同时又赘述出如何取水灌溉、如何布置规划,其详尽到每一粒种子播下,到谷物收割上来的每一步便捷之法都能如数家珍。 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同时都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旷世奇才。 众人脑海中只浮现这四个字。 公孙修仰天大笑,一揖到地,钦佩地说,“今日闻君一席话,解孤千百愁。孤只是有意激你,并非蓄意羞辱。邓艾有如此贤才,当做整个辽东的屯田令。” 邓艾一愣:“我?我……来当你整个辽东的屯田令?” 他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从小小的典农功曹,一路抵达屯田令,升官的速度堪比连跳数级。 公孙修循循善诱道:“阁下既有此贤才,又何必在司马懿帐下,做一个小小的典农功曹?自古大丈夫即便不求名,不求利,也需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邓艾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公孙修的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年已四十,当了二十年的屯田民才当上典农功曹,因入洛阳上报粮食得以受司马懿赏识被辟为缘属。 现在,要他当整个辽东的屯田令,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九锡之礼 邓艾苦笑道:“燕王何必如此看重我了?在下只是一介草民。” 公孙修道:“你认为你出身寒微,就没机会得到重用么?孤所推行的选用人才,第一个门槛是才学,而非出身门第。曹魏那一套九品中正制,给了门第大家的迅速垄断吞并的资格,绝了寒门的晋升之路,天下大才不能容用。” 邓艾沉默不语,这一机会他若是错过,性命也会跟着结束。然而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以命相搏也是值得的。 略微思索之后,他苦笑道:“可我……可我的家室还在魏国。” 公孙修心想还好邓艾还没被司马懿重用,否则就收不了邓艾的心了。毕竟九品中正制要先推举门第之家,司马懿看来是还没安排到他,所以带来辽东刷军功,不然不会只是典农功曹这样的职位。 “放心好了,孤会派人把你的亲人接过来的。” 公孙修轻笑一声,说道:“你为司马懿卖命,不如在孤手下做屯田令,今后一展所长,留名青史。” 邓艾浑浑噩噩地接受了,他半生飘零不得志,居然被突然如此许诺,登时欢喜不尽。 公孙修命人给邓艾松绑,赐其衣食,先给他一间个人居住的营帐,先将其带了下去,不用跟降卒挤成一堆。 —— 司马师逃回辽水,只剩下数千残兵,整个人也弄得披头散发,狼狈至极。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一颗心直沉入谷底。 听说劫营失利之事,司马懿率军前来策应,见得儿子平安无恙,心中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见到出发的二万步骑,回营竟只有三分之一,不由得脸上变色:“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师苦笑一声,把自己如何被公孙修蒙骗,冲入敌营内,帐篷内的人影都是稻草人跟盔甲,被诱至军营中围而攻之。 这一夜袭行动失利,死的死,逃的逃,归部尽得八千人马。 司马懿脸色阴沉,毌丘俭也觉得无语,这样一算下来,军中又折了万余兵马。 “传令三军,即刻进攻襄平,老夫倒要瞧一瞧,他如何挡得住。” 司马懿怒不可遏,这一夜袭行动又折钱财,又折兵马,彻底沦为笑柄。他咬牙道:“我就不信,五万大军强攻,也不能把他攻下来。” 正在这时,斥候振鞭而至,速度快如闪电。 他立于马上,并不下马,手中高举圣旨,大声道:“陛下圣旨亲临。” 司马懿父子、毌丘俭、胡遵等人连忙下马,席地而跪。 斥候展开圣旨,宣诵道:“今得公孙氏修请降,为朕固东,镇守北疆,实乃欣慰之。朕闻公孙修深晓大义,虽父不忠尔得其忠,虽父不孝尔得其孝,虽父不义尔得其义,盖有先古遗风。朕今以大魏圣上之名,赐公孙氏修国号,领辽东四郡。自行建其封国,国号为燕,魏之属国,设文武百官。今又加君九锡,其敬听后命。年岁进贡,以示臣礼。” 众人面面相觑,司马懿不禁苦笑道:“臣领旨。” 曹睿终究是接受了辽东的称臣,既然陛下的圣旨已至,再也不可对辽东下手,这封圣旨不仅给了公孙修名义上执掌辽东四郡,并封为燕王,还加九锡之礼,这一礼遇跟十六年前的孙权几乎等同。 司马懿只得长叹一声,“修书一封,三日后于辽水会猎公孙修,洽谈授降加尊号之事。” 司马懿亲自草拟一封亲笔书信,洋洋洒洒五百余字,大意是劫营乃是军中将士误解军令,实无偷袭之意,切勿相疑,且陛下已同意辽东称臣一事云云。 当公孙修收到司马懿的来信时,这才喜笑颜开:“这回是真的了,曹睿毕竟不愿三面开战与全天下为敌,孤这个辽东燕王的尊号,竟由曹睿来加,哈哈。” 贾范笑道:“昔日孙权,也是受曹丕的加封为吴王,并赐九锡之礼。如此算来,王上是自古至今第四个荣获的。” 九锡是皇帝的九样使用物品,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賁,七曰宫矢,八曰鈇鉞,九曰秬鬯。 古代等级森严,向来不许普通人违制,例如皇帝的御驾,根据逸礼《王度记》记载:“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未达其地位,不可违制,违者重惩。 公孙修听说自己是历史上第四个受九锡之礼的,不由得一笑:“此乃不吉之兆。” 贾范一愣:“不吉?” 他哈哈一笑道:“孤是第四人,前三者分别为王莽、曹操、孙权,此三人者,不是篡逆,就是把控朝政的权臣,或者是自立称帝的,现在又加上孤。” 九锡在后世已基本成为篡位的代名词,得此殊荣的王莽建立新朝。 曹操终其一生没有称帝,可也建立魏国的基础。 孙权先受曹丕的九锡之礼,后自立称帝建立吴国。 司马昭临终时强迫朝廷给他加九锡,不及称帝就死了,其子司马炎称帝,建立晋国。 到魏晋南北朝,九锡之礼几乎就是玩烂玩剩下的了,桓玄加九锡后建立桓楚国,南朝四朝的开国皇帝,刘裕、萧衍、萧道成、陈霸先都曾得到前朝的九锡之礼,然后再实行称帝。 说白了,这玩意也就在汉朝、三国、魏晋六朝比较抢手和殊荣,到五代以后就不玩这种东西了。 贾范哈哈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说,曹睿还是拿出了诚意。王上,咱们理应跟司马懿在辽水洽谈,并释放所俘的俘虏。” 公孙修晃了晃手上的圣旨,笑道:“有曹睿的圣旨在,这回的受降称臣才是来真的。贾老,备一下仪式,要把咱们燕国的仁义之师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不能丢人现眼,毁了燕国的名声。” 贾范忙道:“王上放心,老臣一定遵照古制,决不辱燕国尊严。” 杨祚站起身来,犹豫道:“王上,俘虏当真要全放走么?咱们大营内,也抓了快万名降卒。” 公孙修抬起头来,笑道:“什夫长以上的降卒扣下,反正司马懿也不知道咱们抓了几个俘虏,燕国正值用人之际,要把人才留下来,再留一半降卒。嗯——就还他五千个俘虏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