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风华》 正文 第一章,被囚 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赫赫有名的天策府邸今日十分的热闹。 这奢华的府邸西边有一处十分静逸的雅阁,日头当午,雅阁外站着几个身着戎装,手持长枪的男子,正巍然不动的伫立在两旁,而雅阁院里坐着一位身着紫衫长裙的女子,她散落着长发,颓在那玉质般生寒的石阶上,手中拿着一枚瓶青色的玉瓶,反复的摇晃。 那玉瓶里装着一种黑色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远远望去让人望而生畏,满目是院落中的花红柳绿,却映不出半点颜色来。 今日已经是被囚在这雅苑的地十一日了,这十一日里,她除了坐在这台阶上摆弄她的毒药便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突然,院落的大门猛然被推开,女子寻声望去,只见从门外气势汹汹的走进来两个身着青衣的侍女,待她们在门旁站定,便又有一侍女推着轮椅缓缓而入,而那轮椅之上,却端坐着一位梳着高髻,金步摇斜斜而插,满身都是金尊玉贵模样的女子。 “大胆!见了景和公主为何不跪?”为首的侍女怒斥。 闻言,紫衫女子站起身来来,见她生着一张顾盼生姿的脸,那紫衫素的很,连个绣样都不曾有,但腰间金牒却十分华贵,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坐在轮椅上的公主不由得眉头一蹙,虽是坐在轮椅上,但却依旧扬着下巴俯视那紫衫女子。 “你叫青黛?姓什么?哪里人士?”景和公主问道。 被称之为青黛的女子直直的盯着景和公主,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漠然,却似乎没有听到公主的问话,沉默了许久。 “放肆!公主问话竟敢不回?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侍女怒道,作势便要上前去教训她。 景和公主微微抬手阻止了那侍女,又继续说道:“本宫也并非是什么专横之人,倘若你识趣,往后的日子,这天策府自是会给你个位份的。” 公主说完,给一旁捧着木盒的侍女递了个眼色,侍女会意,走到青黛面前打开了木盒,只见那木盒之中竟放了一双如手掌般大小的金靴,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景和公主接着说道:“这是本宫赏你的,若你肯将这金靴穿上,此生不再脱下,本宫便同意江信庭纳你为妾。” 青黛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金靴,莫说是穿在脚上,那金靴的靴口甚至都塞不进三根手指,若是想穿在脚上,那必然是要剔骨割肉。青黛又瞧了一眼公主的腿,虽然被百鸟罗裙遮住,但一眼便能看得出那双腿比常人的要细上许多。 公主被她盯着有些心虚,抬高了语调问道:“你在看什么?” 一直不曾说话的青黛歪了歪头,缓缓走上前来,她盯着那景和公主的腿出神。 早听闻朝中的长公主身患腿疾无法行走,可这长公主却为何千里迢迢从京都来到这天策府?想到此处,青黛兀自嗤笑,当初江信庭欺她辱她,甚至不惜踏平整个百草谷,残害她的家人,就是为了那凤凄草,如今得手,理应是大雍的第一功臣,而朝廷给的赏赐,大概便是这位公主了。 那江信庭迟迟都没有杀自己,无非就是想留她一命,看看凤凄草,为他带来的是何等尊贵的荣耀罢。 景和公主被她盯得有些心慌,问道:“你在看什么?” 青黛俯下身,对着公主莞尔,开了口:“公主驸马大婚不是会安居公主府吗?为什么你要在天策府给我个位份?皇上没给你建公主府吗?还是说你这双无法站立的双腿,统管不了全家,日后还是要仰仗江信庭?” “大胆!敢对公主不敬!也看看你有几个脑袋!”侍女三两步走上前去,扬手便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落在了青黛苍白的脸颊上,却见那白皙的脸上瞬间印出了红。 景和公主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凌厉,怒不可遏:“好,你若是对本宫的腿感兴趣,那本宫便也赐你一副轮椅,让你尝尝这滋味!” 言罢,三个侍女一拥而上,将青黛按倒在地上脱下了她的鞋子,青黛手中的玉瓶脱手,滚在了地上,里面的液体流了出来,散发出十分刺鼻的气息。而那几个侍女也顾不得难闻,只想要将那双金靴硬生生的套在她的脚上。 青黛拼了命的挣扎,她隐隐看见侍女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用锋利的刀尖在她光洁的脚背上轻轻摩擦,匕首阴冷的白光映在她的脸上,却不见有半分求饶之意。 可却不知为何,青黛越是坚硬,公主心中便越没有底气,颐指气使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动手!” “是!”侍女应声,那匕首便缓缓地割破了她的血肉,钻心的疼从脚上蔓延至全身,青黛的嘴唇没了血色,额头上冒出密集的汗珠,可此刻的疼,却尤不及当年江信庭铁蹄踏平百草谷时的半分,她咬紧牙关,拼命地挣扎着,却始终被那三个侍女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住手!” 正当青黛以为自己要被剔骨削肉之际,这院落外响起一声几分低沉喑哑的男人的声音,侍女纷纷停下了手。 话音落,只见一身着玄服锦冠,长身玉立,修眉俊眼的男子闯了进来,男子看了看被按在地上脱了鞋子的青黛,又看了一眼侍女手中的金靴和匕首,便也七七八八猜到了些什么,他转过头看向景和公主,问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景和公主却不敢抬头看那来人,只是隐忍着望向青黛,说道:“怎么?区区一个丫头,本公主还动不得?” 侍女在一旁附和道:“这丫头以下犯上,冒犯公主腿疾,奴婢们只是教训教训她而已。” 男子一言不发的走到青黛身边,俯下身来,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受伤流血的脚,却被她缩了回来,头也不曾抬,倔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便要回到房间。 公主怒不可遏,对侍女们吼道:“你们都是木头吗!给本宫抓回来!今日这金靴,你穿也得穿,不穿,本宫帮你穿!” “是!”侍女应声,上前要抓回青黛。 “谁敢?”男子阴着脸,低沉着声音,侍女们见状,却也不敢上前,纷纷相视,为难在了原地。 男子三两步追上了青黛,低头瞧她脚上的伤,抬头却又见她脸上的坚毅,便将她横抱了起来。 景和公主怒斥:“江信庭!你胆敢忤逆本宫?你就不怕本宫上书给父皇,让他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吗?到时你觉得这丫头还有命可活吗?你别忘了,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江信庭抬眼瞧她,风轻云淡道:“公主若是想念陛下,末将这就遣人去备马车,公主只管回去一五一十的告知陛下,末将行武出身,不懂礼数,本不该配公主,是陛下抬爱了,婚书而已,到时陛下再下一道旨,撤了这桩婚便是。” 说完,江信庭转身便要抱着青黛进房间。 “你!”公主气结,语塞了许久,她清楚江信庭不过便是吃准了她并不得父皇宠爱她,才敢如此忤逆,想到此处,公主身子又微微后仰,长舒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你别忘了如今这天策府又是一幅什么景象,如何能消朝廷忌惮?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与皇室结亲,可放眼我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又有哪个愿意下嫁到你天策府呢?将军,切莫为了一个女人,断送了你的前程。” 闻言,江信庭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一脸笑意的看着公主脸上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娓娓道:“公主大抵是还没打清楚算盘,天策府效忠的是大雍子民,而非皇室,更无需以联姻来平步青云,无论婚书在与否,末将都会出兵与北国相抗,也无论婚书在与否,末将,也都没打算做这个驸马爷,公主,末将还想再叮嘱你一句,若说这天底下还能有一人医好公主腿疾,只怕是如今,她也不肯了。” 正文 第二章,争执 说完,江信庭也不管那景和公主脸上是如何青一阵白一阵的,抱着青黛大步进了房间,将青黛轻轻地放在了桌边的凳子上,自己回身去关门,临了,对外面的公主道:“公主,不必为难她,她从未想过要嫁进天策府,一如末将从未想过要迎娶公主一般。” 说完,他干净利索的关上了门,回过身便见青黛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瓷瓶,正在为自己小心翼翼的上药,青黛头也不抬,只是说了一句:“你向来这么会骗人吗?她的腿疾,我可医不好。” “我知道。”他说。 此时,只听见院落里传来公主离开的声音,江信庭笑了笑,说:“她的腿没事,只不过是脚上也穿了一双金靴。” 闻言,青黛错愕不已的抬起头,问道:“什么意思?” “早年贵妃得宠开罪于皇后,早产生下这位长公主后便血崩而亡,在公主一岁的时候,皇后就命人打造了一双金靴,那金靴如你今日所见的还要小,公主一岁时穿上是正正好,只不过如今二十三年过去了,公主的脚,依旧还是一岁的样子。”江信庭面无表情的说完这番话,风轻云淡的拿起桌子上的壶斟了一杯水,推到了青黛的面前。 青黛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水,说道:“所以,她以为我与你有私,便要将她受的苦强加到我的身上?” 江信庭长舒了一口气,没有作答,青黛便也低下头继续上药,漠然道:“你不必这样困着我,你知道的,若有机会,我必然会取你性命。” 江信庭抬头看着她,说了一句:“皇上下令,命我出兵北国,明日启程。” 末了,江信庭又说了一句:“罗复死了。” 话音落,青黛抬起头,目光中满是疑惑,如今大雍乱世,天机府八十年就出了那么一位救世主,还未有什么作为,便就这样死了?难怪方才江信庭丝毫不怕那公主,原是救世主没了,这整个大雍,还是要仰仗于江信庭。 青黛看了他许久,心中百味杂陈,思虑许多,却只说了一句:“祝你凯旋。” 江信庭心中隐隐有些悲恸,眼中更多地是愧,他说:“若此战告捷,九州一统,我愿死在你手上,若我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青黛望着他,冷静的说完这句话,喉头微动,又怕他在自己脸上看出任何的不舍,便又低下了头,说道:“如今大雍乱世,我见过横尸遍野,见过百姓流离失所,所以,我知道你肩负的责任是什么,但我没办法不恨你。” 青黛说到此处,当日小绿珠惨死在自己怀里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当日他欺她骗她,为获取凤凄草,天策府铁蹄踏过百草谷,焚她家园,掳她仙草,杀她亲人!外面的人是大雍的子民百草谷的人就不是大雍的子民吗! 想到此处,胸口仿佛万箭穿心般疼,她猩红着双目,嘶哑的说道:“小绿珠才八岁,她日日为你煎药,围在你身边喊你哥哥,甚至连死的时候她都不知道是你!是你杀了她的爹娘!杀了她的哥哥!她才八岁!” 听到此处,江信庭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他因强忍难过的颤抖的脸,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青黛越说越激动,那眼泪便不争气的顺着脸颊落在了伤口上,青黛倔强的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若凯旋,我必取你性命,你若......战死疆场,我便烧了这天策府,此后,我们两清。” 江信庭不敢再去看她,说道:“你是......今日要走,还是明日等我离开再走?” “明日。”青黛淡然说,随后放下了手中的瓷瓶,端起桌上那杯茶,一饮而尽,仿佛是在为他送行一般,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别误会,并非是为你送行,只是我在景和公主身上下了点毒,约莫明日她便会来找我,若今日走了,她怕是要先去黄泉等你了。” “好。”江信庭应声,如今他眼前这个神情坚毅的小姑娘一年之前还是一个每天都笑意盈盈的模样,会依偎在他的怀中吵着要他带她爬树,会在他熟睡之时用笔墨在他脸上画乌龟,可当初自己的决定导致百草谷灭,一夕之间她没了家,也不知她这一年流落在外受了多少苦,慢慢的变成了现在这样倔强冷漠的性子。 江信庭自知心中有愧,但他,别无选择。 天策府自大雍王朝建国以来便设立了,手握重兵,是大雍的命脉所在,但到了如今,皇帝生性多疑,忌惮天策府功高盖主,又忌惮江信庭狼子野心,故而重文轻武,削去了天策府一半的兵权与俸禄交给了天下文人所在的“天机府”。 而北国也是钻了这个空子,趁机发兵,两国交战,皇帝却始终不敢动用天策府,直至几个镇国将军纷纷败下阵来,整个大雍陷入了混乱,百姓流离失所,村落里,官道上都是尸体,人们易子而食,极尽荒唐和绝望,而就当人们以为大雍要亡了之际,天机府却出了一位救世主,罗复。 天机府设六试,凡通过六试者,可救天下于水火,只是自天机府设立以来,却从未有人能够通过那六试,如今罗复的出现,对于整个大雍来说无疑是一粒定心丸,却不成想这救世主还未走出天机府,便无故身亡,让人扼腕惋惜。 皇帝没了法子,只能将最后的希望交托于天策府手上,而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整个天策府的将士们纷纷染上了怪病,个个虚弱苍白,更有甚者则一夜白发,江信庭寻遍天下名医都无计可施,意外得知大雍境内有个叫百草谷的地方,里面生长着一种名叫“凤凄草”的药,可为垂死之人续命。 再后来......再后来...... “你还不走吗?”青黛不耐烦的语气催促着正在出神的江信庭,江信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有些落寞,起身便要离去。 可当他拉开门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前日闯进来一个碧眼的男子,说是要见你,还有个书生......” “你把他们怎么了?”青黛心中一惊,急忙站了起来,却忘记脚上还有伤,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下去,幸而江信庭眼疾手快,两步冲到她的身边稳稳地扶住了她。 青黛别扭的甩开了他的手,江信庭皱了皱眉,问道:“你很着急?” 正文 第三章,重逢 青黛怒视着眼前的江信庭,说道:“他们没有恶意,我要见他们。” 江信庭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悦,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说道:“擅闯天策府是死罪。”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再回过头时,只见青黛已摔碎了方才一饮而尽的茶盏,手中握着一片锋利的碎片正抵在她的喉间,她双目猩红,几乎歇斯底里:“江信庭!你手上沾的血还不够吗!若不够那便将我这条命也拿去!你若伤害他们分毫,我必死在你面前!放了他们!” 江信庭也被她激怒,只是那碎片似乎也抵在了他的胸口,他欲上前夺过那碎片,却见他上前一步,那碎片便被青黛深深地扎进去一分,看着青黛视死如归的样子,江信庭无计可施,急忙说道:“好!好!我待会让他们来见你!你放下!”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现在就让他们进来!”青黛重重的说。 “好,好......”江信庭安抚住她,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门外喊道:“江流!把人带进来!” 不过片刻,门被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推开,从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男子,模样都不过二十上下,前面的是一个生了一双碧色眼眸,卷而浓的长发,一缕如他眼眸一般碧绿的额坠吊在他眉心间,极尽异域风情,后面的是一个一身书生意气的白衣男子,来时蹁跹。 那书生见到青黛时,满是担忧之色,疾步冲过来查看她脖子上的伤口,长叹一声,一副老派的模样道:“你这丫头脑子如此愚钝,任凭他杀了我们二人,你也不该伤害自己分毫!” 后面那个碧眼男子急了,说道:“诶诶诶,你这书呆子读书读傻了?她是你亲娘还是你女儿?让你这般尽善尽美?” 说完,他探出脑袋,一脸嬉笑的对青黛说道:“死丫头,别怕,等姓江的明日走了,小爷带你去他后院偷他女人,锤他老母给你解气。” 江信庭漠然的望着他,随后转身带着江流离开了。 江流跟在江信庭身后有些不放心,几步一回头,问道:“将军,那碧眼男子是大漠光明顶的少主,名叫舟横,堂堂少主跟着青黛姑娘身边定是不怀好意,只是那书生的底细......属下还没查到,只知道他叫赵知节,但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将军......” “她乐意,谁也没办法,她若不乐意,这俩人也动不得她,明日便要启程了,往后她要如何,那便如何吧。”江信庭说的风轻云淡,可江流却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那一闪而过无奈和落寞。 醉里无音这边,江信庭刚走,舟横便松了口气,在房间里到处溜达,而赵知节则是坐在了青黛的身边,查看着她的伤,说道:“伤口不深,但还是要上点药,若是留了疤,日后嫁不出去看你怎么办。” 话说到这,舟横突然来了兴致,凑到二人中间,笑的如沐春风,暧昧的冲青黛挑了挑眉,说道:“嫁不出去好,嫁不出去跟我回大漠,没事儿,我不嫌你丑。” 赵知节乐了,扭头看着扶在桌子上对青黛搔首弄姿的舟横说道:“臭小子,你不是回大漠去了吗?不是说你再管她你就是狗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闻言,舟横转过头来,愤怒的挽起了袖子,插着腰说道:“我说你这书呆子,一天到臭小子臭丫头的叫我们,真把自己当爷了?小爷爱去哪儿去哪儿,管得着吗你,再多嘴多舌信不信我教训你?” “舟横!”青黛怒斥,瞪圆了眼看着舟横,说道:“明日你们二人自行离去吧,我要去找我师兄了,多谢一路你们对我的照顾,日后若有机会,我必报答你们。” 舟横坐了下来,托着腮看着青黛,说道:“你们中原的女子报恩,向来不都是以身相许的吗?你怎么不说这句?” 赵知节一巴掌拍在舟横后脑勺上,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中原女子瞧着你生的好看是要以身相许的,若是不入眼的,那便是另一句,当牛做马。” 舟横气愤不已,指着自己的脸分辨道:“小爷不好看?小爷不比那江信庭俊俏多了?诶,老赵,你说句公道话,小爷是不是要比那江信庭俊美?” 赵知节笑了笑,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说道:“相貌嘛,你这臭小子生的是男生女相,倒是难得的俊美,但气质却差上几分。” 舟横刚要争辩,青黛不由得有些烦闷,打断道:“好了,眼下你们还是快些走吧,江信庭阴狠狡诈,若是他反悔,你们恐怕插翅难飞了,赵大哥,你来绍阳城寻亲,可找到人了?” 赵知节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摇了摇头,说道:“人不在了,如今我已是孤身一人,再无容身之所,那不妨随你一同去寻你师兄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青黛表情凝重,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那我也去!我也去!”舟横又凑了上来,而后又解释道:“你俩又不会武功,横竖我也没事儿,不如随你们到处去玩玩,咱们三人明天一早就走,如何?” 二人拗不过舟横,青黛便只好妥协敷衍了事。 黄昏,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舟横和赵知节在院子里燃起了灯,饶有兴致的下起了棋。 赵知节是中原文弱书生,骨子里总有些迂腐。而舟横是西域人,不懂中原的规矩礼数,又是个臭棋篓子,两三步便要悔棋,这可气坏了君子赵知节,赵知节抄起棋子狠狠地砸在了舟横的脑门上,舟横吃痛揉了揉自己的脑门,一脸愤怒的抄起棋盘便要朝赵知节砸过去。 赵知节赶忙抓起一把棋子纷纷朝他投去,舟横被砸的应接不暇,抬着棋盘追着赵知节满院子的跑。 青黛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看他们下棋,悔棋,打架,和好,又下棋,又悔棋...... 青黛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俩至于吗,就下个五子棋。” 赵知节在前面跑,却不料院落的大门被猛然推开,赵知节停住了脚步,眼见后面的舟横举着棋盘要砸过来,赵知节闪身躲过,那舟横一个不留神,连人带棋盘和推门的人撞了个满怀,青黛定睛一看,正是今日中午那侍女。 正文 第四章,公主金靴 还不等舟横爬起来,景和公主便被人推着进来了。 赵知节急忙拉起舟横,那被撞倒的侍女从地上吃力的爬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就要教训舟横,却被景和公主拦住了。 那侍女不依不饶,急道:“公主!” “你们都退下。”景和公主冷静的说道,侍女们无奈,只好应声离开,末了,景和公主又看了一眼赵知节和舟横,赵知节看了一眼公主,又看了看青禾,心下会意,拱手道:“那我们也先行告退了。” 说着,就要拉着舟横离开,舟横不明白怎么回事,说道:“拉我干嘛,我不走!” 赵知节白了舟横一眼,一个书生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强行拖着他离开了院子。 青黛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冷静的公主,自是知道她此番来意,只是想到江信庭今日所言,说这公主脚上穿着一双金靴,左右这公主也只是跋扈了些,便无心再与她计较,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扔到了公主的怀中,说道:“给你下毒并非是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让你知道,即便你贵为公主,也不该摆弄别人的命运。” 公主盯着手中的瓷瓶沉默了许久,青黛见她一言不发,便起身要回去。 “等等!”公主急忙喊住了她,青黛回过头来,却见那公主脸上早已没了今日的嚣张气焰,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怜的哀求。 她缓缓地拉起裙摆,只见那裙摆之下是一双与手臂无异的腿,而那双腿下,还有一双如婴儿一般大小的脚,那脚上的金靴,却与今日的那双,一模一样,只不过还要小上许多。 饶是青黛已然知晓此时,可当她看到一个妙龄少女的双脚时,还是震惊不已,也不知这双脚的主人,这么多年,到底是受了怎样的痛苦。 青黛不忍再看,低下头,长叹一声,说道:“今日江信庭是在骗你,我医不好。” “不!你有办法的,江信庭不会信口开河。”公主笃定的说,眼中满是哀求,她的声音几乎哽咽:“今日之事要打要罚我都认,求你......只要你能治好我的腿,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青黛眉头微蹙,心中五味杂陈,她说道:“你的身体在生长的时候骨骼就已经被这双金靴禁锢,已经变型了,我没有法子。” 公主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她掀起自己的衣袖,拉开自己的领口,一道道伤痕暴露在青黛的眼前,有的是新伤,还在发脓结痂,有的旧伤已经愈合,却永远留下了那丑陋的疤痕,公主将所有的伤露给她看,说道:“我本是公主,却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我并非是要在你手上抢走江信庭,只是我必须要离开那座牢笼,否则的话,我就活不成了,只要你能治好我的腿,你与江信庭如何我都不管,我只求在这天策府有一亩三分地,我,绝不僭越。” 青黛有些动容,走到了公主的面前,半蹲在地上,手轻轻拂过她身上的伤,问道:“你是公主,何人敢这般对你?” 她兀自冷笑,泪水便落了下来,说道:“公主,是啊,我是公主,万人敬仰,可公主也并非是坐在山巅上的那个人,公主上面还有皇后,她不让我活,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那你为何不......”青黛欲言又止。 公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她又是国母,我皇兄也还受她牵制,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与她抗衡,事到如今,我只有嫁入天策府,方能像个人一样去活。” 青黛低下了头,手指轻轻地触碰了那双金靴,江信庭是自己的仇敌,却是公主的救命稻草,原来这世间诸多无奈与苦难,都是彼此缠绕不清的。 良久,青黛起身起身,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你身上的疤不必担心,我待会儿开一个药方差人给你送过去,你只需要每日按时服药即刻,你如今外敷的冷露散不要再用了,凝血功效虽好,但其中有一剂三分三是伤肝之物,况且用完是会留疤的,至于你的腿......” “如何?”公主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青黛长叹一声,神态凝重,说道:“我的确是没什么法子,但我师兄或许可以,不过这与断肢再生无异,我师兄也未必能够医好,公主且在天策府医好你身上的伤,再想法子将金靴取下,明日我便要启程去寻我师兄,到时会托人带来口信,公主便可动身来寻我。” “好。”公主脸上难掩欣喜,她一笑,泪水却再次流了出来,公主抬手抹去眼泪,坚定地看着青黛,说道:“我信你,不为别的,我只能信你,只要能医好我的腿,我将许你一切我能给的。” 青黛扬了扬唇角,见公主喜极而泣,不免提醒道:“公主也莫要抱太大的期望,我还是要奉劝公主一句,不管腿疾能否医好,你既不是真心喜欢江信庭,就尽早取消了这婚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信庭远在绍阳尚且受皇室管制,公主又如何指望他成为你的庇护?” 公主皱了皱眉,解释道:“你大可放心,只要成婚我可以搬到庄子上,绝不会打扰你们。” 青黛摇了摇头,说道:“公主多虑了,我与江信庭之间并非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我断然不会与他在一起,我只是觉得,这世间诸多苦难,指望别人,不如仰仗自己,公主并非毫无赢得可能,最起码,你还有个皇兄。” 说完,公主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出神,青黛笑了笑,说道:“时辰不早了,公主请回吧。” 正文 第五章,出征 翌日清晨,晨曦透过树隙,依稀斑驳的映在青黛的脸上,青黛睁开眼,看了看外面的太阳,骤然想起,今日,是江信庭出征的日子。 绍阳城北,三十万兵马集结,那阵前方是一个身跨玉骢马的戎装男子,他眉目间意气风发,坐镇在前,仿佛只要一声令下,这千军万马便可踏破所有的城门,攻城略池,威严不可侵犯。 可这三十万精兵面前看,却仍有蜉蝣螳臂。 青黛不知从何处而来,身骑白马,滚滚尘土在她身后卷起,只见她赫然停在这三十万精兵面前,白马还在原地打蹄。 江信庭抬手,身后的兵马停在了原地。 戎装下的江信庭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难得看到青黛会这般打扮自己,原本那素衣也换成了一袭鹅黄色的百鸟罗裙,长发挽起,眉不描而黑,尽显少女娇美之态。 二人遥遥相隔,江信庭大声问道:“你是来送行的吗?” 青黛从怀中拿出一枚白玉瓷瓶,扔给了江信庭,江信庭稳稳地接住,低头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何物?” 青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大声的答道:“这是千里信,我要你现在服下。” 闻言,江信庭并无犹豫,打开那瓷瓶,将里面的药丸服了下去,后面的副将纷纷慌了神,急忙道:“将军!” 青黛被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索性便别过头去,高声说道:“此乃剧毒,三年毒发,此间并无不适,江信庭,三年为期,我要听到捷报,待九州一统,你毒发身亡,算是给我百草谷偿了命,倘若三年之期已到,我尚未听到捷报,那我便会去北国为你送去解药。” “好!”江信庭应下,继而又道:“众将士听好!是眼前这位姑娘救了你们的命!她叫青黛!若他日本王战死沙场!身膏野革!无需军令虎符!你们要誓死效忠于她!如有违抗!如同此瓶!” 说完,江信庭当着这三十万军马的面,将那玉瓶放在手中,微微用力,便见那玉瓶顷刻间粉身碎骨,江信庭张开手掌,手中细粉随风而去。 “是!我等皆誓死效忠青黛姑娘!”千军万马齐声高呼,震耳发聩,天尤可鉴。 青黛却依然面无表情,只淡漠的抬头,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他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使青黛原本心中那用仇恨堆砌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城墙,一瞬间,丢盔卸甲,倾倒瓦解,青黛怕自己再度陷入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便别过头去,说道:“我等你凯旋。” 说完,她轻夹马肚,在这千万兵马面前一骑绝尘而去。 江信庭看着青黛远去的背影被马蹄踏起的尘土渐渐掩盖,一时间难以回过神来,身后的江流策马上前,看着沉思的江信庭,为难地说道:“将军,那毒药......” 江信庭抬手打断了他,只是远远地看着青黛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道:“那不是毒药,也许此后......我与她,不会再相见了。” 江流顺着江信庭望着的方向看去,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不住青黛姑娘的并非只有将军,还有我们,将军不要太过自责,青黛姑娘心怀慈悲,也是想看到九州一统,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天策府早已不效忠于朝廷,此番是为大雍而战,也是为了青黛姑娘而战,就当......赎罪吧。” “嗯。”江信庭应声,目光变得更加坚毅,说了一句:“走吧。” 江流领命,在马上坐直了身子,高声道:“启程!” 江信庭出兵后,青黛和舟横以及赵公子收拾好了行囊已经踏上了去往裕州的路,先前收到了书信说是师兄已经到了裕州,如此一来与师兄重聚,接下来,又要去哪儿呢? 途径长汀城的时候,三人寻了间客栈歇了歇脚,前脚刚落座,后脚便进来一个身着苗疆衣饰的女子,环顾着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青黛这一桌,而后眉头紧蹙,用一口蹩脚的中原话大喊了一声:“yin贼!”便抽出腰间的银质长笛朝着舟横的方向冲了过来。 舟横身手敏捷,轻巧躲过,还不忘顺手将坐在桌边的青黛扯了过来挡在了身后,眼见那苗疆女子不依不饶,舟横用手抬起那桌子,直面朝那女子身上掀去。 女子躲过那桌子,旁边那桌可就遭了殃,女子气愤不已,便又要冲上来,可却不知为何脚下一软,竟直直的瘫坐在了地上。 在一旁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赵公子方才回过神来,急忙跑到了舟横的身旁,小声嘀咕了一句:“采花贼?你还有这癖好?” 舟横没有心情和他贫嘴,对那地上的女子说道:“我说你还真的是阴魂不散呐?真从南诏追到这里来了?” 女子见他好生生的站在那里,怒不可遏道:“yin贼!你中了我的蛊为什么没死?” 舟横得意的闪过身,指了指身后的青黛,说道:“那你问她喽。” 青黛知道这顿饭看来也是吃不安生了,方才那女子冲过来的时候她便将指尖软骨散弹到了那女子的身上,如今桌椅尽毁,又要赔钱了。 赵公子识趣的找到掌柜的将钱付了,另外又开了三间客房,青黛将那女子扶到了楼上的客房,又将她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椅子上,三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女子惊慌不已,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只是怒吼道:“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你这yin贼!” 舟横瞪大眼睛瞧着她,插着腰,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说道:“你这臭婆娘,张口闭口就采花贼,还敢跑到这里来,小爷宰了你信不信?” 青黛转头看着舟横,指着那苗疆女子问道:“她为什么喊你采花贼?” 舟横无辜地看着她,说道:“你听我解释,你刚遇到我的时候我不是身中蛊毒吗,就是这个臭婆娘下的,我可不是采花贼,我只不过是......就是......恩......对吧。” “呸!”那苗疆女子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说道:“这厮趁我沐浴入我房间窃取我南诏国宝!采花贼!你若不快些还来!后面还有万千南诏蛊师来找你!” 赵公子倒是好奇,凑上来问道:“什么宝贝啊?” 舟横刚要开口,却听那女子说道:“是我南诏王室的宝物,天莲皿!” 赵公子和青黛齐齐转头望向舟横,异口同声的问道:“你为什么偷她天莲皿?” 舟横眉头微蹙,指着那女子鼻子,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再说一遍,那不是偷,是借!借懂吗!用完了再还你,你若再这样不依不饶,我就把那东西砸了你信不信?” 正文 第六章,天仙师兄 那苗疆女子气急,怒目圆睁的瞪着舟横,青黛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姑娘,他说只是借来用用,你这样硬要他这种死皮赖脸的人可能真的会给你砸了,不妨这样,你定个期限,待期限一到,你便再回来取,到时我们都是人证,他也不好抵赖,如何?” 苗疆女子看了看青黛,说道:“你跟他是一伙的,我要如何信得过你?” 青黛无奈了,问道:“那你想如何?” 苗疆女子目光望向舟横,说道:“我只给你三月之期,这三个月我会一直跟着你们,若三月之期一到你不肯归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有你的好果子吃!”舟横贱兮兮的学着那苗疆女子说话。 “你!”苗疆女子气急败坏,转头又望向青黛,说道:“那还不快给我松绑!难不成你们就一直这样捆着我?” 青黛给舟横和赵公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悻悻的离开了房间,青黛这才敢给那女子松绑,边松绑边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青黛。” “我叫曲袈白。”女子倒也坦荡,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青黛这才注意到她腰间挂着一个紫金镂空的瓶子,那瓶子隐约间还漏出一些紫色的光芒来,青黛好奇的问道:“你这腰间挂的宝贝是什么?” 曲袈白风轻云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说道:“这是生死蛊,每个蛊师都有,但这一生便只有这一个。” “生死蛊?”青黛好奇的看着她,继续问道:“这般重要的东西你也敢告知于我?” 曲袈白起身走到了床榻边,伸出手摸了摸柔软的床榻,毫不在意道:“此乃我心头血自幼豢养而成,认主的,你即便是能抢了去也没有用的。” 说着,她指了指床榻,问道:“我睡这儿?” 青黛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便传来了敲门声,青黛转身去开门,只见赵公子立于门外,往里探了探头,问道:“怎么样丫头,这小姑娘老实了吗?” 青黛云里雾里的回头看了曲袈白一眼,说道:“挺老实的,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问问你吃不吃宵夜,我方才瞧见这家做的肉羹甚是不错。”赵公子笑着说。 “不必了,你就是为了说这个?”青黛有些莫名其妙。 “哦,舟横好像让人下毒了,现在在地上翻白眼呢。”赵公子甚是风轻云淡,就仿佛在谈论今晚月色不错,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青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道:“你干的?” 赵公子连连摇头。 青黛又回头看了一眼曲袈白,曲袈白无辜地摊开手,说道:“我倒是想,哪有机会?” 青黛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急忙冲进了舟横的房间,果不其然见那舟横正翻着白眼面色青紫的躺在地上,脸上仿佛还有一个鞋印,青黛急忙给他搭了脉,便又从怀中拿出布袋摊开在地上,取出三根金针,扎在他手上三处穴道。 赵公子赶过来的时候,青黛正蹲在舟横身边发呆,他走过来用脚踢了踢舟横,然后问道:“死了?” “尚未。” 话音落,只见地上的舟横猛然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便开始拼命地咳,青黛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抬头对赵公子问道:“他今天吃了什么东西吗?” 赵公子思索了一会,说道:“呦,那可多了去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停过嘴。” 青黛皱了皱眉,轻轻地拍打着舟横的后背,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三日内你不可以再吃任何东西,饿了就喝水,懂了吗?” 舟横好不容易平复,听她这么说,双目黯然失色,他哭丧着脸抓住了青黛的手,顺势就往青黛怀中倒去,委屈道:“那不吃东西都没有力气保护你了,青黛你可得好好照顾我。” 赵公子见状想要上前一脚踢开这个畜生,可说时迟那时快,却不知是从何处飞来一根金针,直直的刺入舟横的脖颈处,原本还在撒泼打滚的舟横瞬间便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晕死了过去。 青黛将那根金针拔出,原本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她喜出望外的看着那根金针,丢下昏死的舟横便往外跑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你好生照看他,我一会就回来!” 青黛着急忙慌的跑出了驿站,冲进了舟横客房对面的一家酒楼里,目光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设么人一般。 酒楼的小二上前招呼,青黛便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着紫衫黑襟的男子?他长得十分俊美,头发很长。” “哦!您说的这位客官在楼上雅间儿呢,姑娘这边请!” 青黛被小二带到了雅间儿,可推开门的瞬间,原本的欣喜却变成了失望,她无奈的看着雅间儿里的人,真的很想抓着小二去见一见她那天仙下凡的师兄,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俊美! 青黛礼貌的给雅间儿里的陌生人赔了不是,便要退出去,可就在此时,她却发现身边站了一位身姿娇小,巧笑嫣然的黄衫女子。 青黛喜出望外,冲过去抓住了那黄衫女子的手,说道:“有仪!真的是你们!” 有仪伸出手捏了捏青黛的脸颊,歪头笑了笑,别样动人,说道:“找你找的好辛苦,再寻不到你,你师兄都快长白头发了。” “我师兄呢?”青黛迫切地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有仪的身后走出一位身着玄衣男子,腰间玉牒勾勒出长身玉立的好模样,生的是一副醉玉颓山之相,温润如玉的笑容,他深邃的目光望着青黛,只轻轻说了一句:“你师兄在这儿呢。” 青黛鼻尖一酸,瞬间红了眼眶,她两三步冲到那玄衣男子身前,似是委屈般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声音便有了哽咽,说道:“师兄,对不起,我没有报仇,我......” 玄衣男子轻轻抬手拍了拍青黛的肩膀,温柔地说道:“好了,我都知道了,青黛长大了,在家仇国恨之间,你做的,已经比师兄要好了。” 正文 第七章,夜谈 一年前百草谷被铁蹄踏过,整个谷中唯有师兄裴衡与青黛活了下来,裴衡带着青黛离开了百草谷,走了大半个千候,那时青黛心中除了仇恨,再无其它。 裴衡与她并不相同,师父曾说过,裴衡之所以被世人称之为医圣,不光是他在医术上造诣非同凡响,更是他天生便有慈悲骨,便是天神来到人世为拯救人们的。 故而当他们离开百草谷,见到了民间时疫横行,见到了边疆战事吃紧,见到了朝廷赋税徭役,百姓易子而食,村落里,官道上,到处都是尸横遍野,此情此景,裴衡悲愤交加,一路行,一路救。 可太多了,一如战场上,杀不尽,便是这炼狱,也同样救不及。 自在江城走失,青黛便默默下定决心,自己孤身一人前去报仇,师兄要好好活着,这世间,需要他。 而当裴衡对她说出这句话时,青黛却是再也忍不住,泪水大颗大颗的落在裴衡的胸口,也不知是这一路艰辛太过委屈,还是未能手刃仇人而感到愧疚。 有仪在一旁轻轻地拍了拍青黛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是不是那绿眼睛小子欺负你了,待会儿我就剥了他的皮给你解气!” 青黛这才想起舟横,忙从裴衡怀里站稳了,对着有仪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是我朋友。” 说着,她又转头望向师兄,说道:“师兄你是不是给他下毒了?” 裴衡脸一黑,说道:“我方才瞧见此人在房中把玩一支簪子,仔细瞧了会儿才发现那簪子是你的,什么朋友,会让你把发簪赠予他?” “发簪?”青黛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果然发簪不见了,她气结,却又无奈道:“师兄,他真的不是坏人,你先给他把毒解了,一会我再跟你解释。” 青黛带着裴衡和有仪来到了驿站,刚进入舟横的房间便发现赵公子和曲袈白正蹲在舟横身旁,那曲袈白手中还盘着一条细细的黑色小蛇,正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望着舟横。 赵公子见青黛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便笑了笑,说道:“你回来了,这小子好像没气儿了,曲姑娘说要让索多耶钻进他体内细毒呢。” 青黛看了一眼那条小蛇,差点背过气儿去,忙让裴衡去给舟横解了毒。 待舟横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吃力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只见他房间里挤满了人,正围在桌前有说有笑的喝着茶,舟横摸了摸自己有些火辣辣疼的脸颊,目光落在了那个玄衣泼墨长发男子身上,说道:“哎!你谁啊!怎么一个书呆子没赶走,又来了个小白脸,说你呢,你谁啊!” 话音落,却不见有人回头搭理他,众人皆是充耳不闻,继续品茶谈笑。 舟横起身,上前去抓裴衡的肩膀,可那手还未碰到裴衡,便被一只白皙的手捏住了手腕,反手一折,疼的舟横惨叫连连。 有仪本就看他不顺眼,这下更不愿意放手了,青黛见状,连忙上前拉开了有仪,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兄,裴衡,这位是我师兄的......恩......” 青黛看着有仪,一时语塞。 舟横倒是机灵,说道:“我知道!相好的是不是!难怪要杀了我似的,哎行了行了,都是误会,以后咱俩用你们中原话来说还是连襟呢。” 话音落,众人目光齐齐望向青黛。 裴衡手一抬,不知什么东西飞进了舟横的嘴里,他措不及防的吞了下去,再想开口,便已然发不出声音了。 青黛疲倦的瞪了他一眼,拉着他一言不发的坐了下去,说道:“哑药,死不了,明天就好了。” “再敢口出狂言,下次就不是哑药了。”裴衡端着一杯茶盏,说的甚是淡然,他垂眸品了一口茶,抬眼动辄都如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一般。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舟横竟出奇的怂了,往青黛身旁靠了靠,老实了。 赵公子瞧他这幅模样倒是喜闻乐见,还特意给舟横斟了一杯茶,打趣道:“难得,真是难得,原来风流倜傥的舟小爷也有如此安分守己的时候啊,快些喝了这杯上路茶,明天我们就上路了。” 上路?舟横瞪大眼睛看着青黛。 青黛倒是没搭理他,只是望向自己的师兄,目光中有些担忧道:“北国尚远,路途艰险,师兄你又不会武,我只怕......” “有我呢。”有仪巧笑嫣然的望向裴衡,她胸口那红色的坠子倒是衬得她气色极好,裴衡望向有仪,没有接话,只是对青黛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们也没有仇家,如今两国交战,百姓民不聊生,此去北国若能真解我军之疫,倒也算得功德无量了,你只管去江城找你楼姐姐,不日再来北国与我会和。” 赵公子闻言,抬眼望向裴衡,难得正经的说了一句:“多加小心。” 裴衡目光落在赵公子身上,有几分不解,总觉得这个赵公子十分熟悉,却又说不出哪里见过,半晌,他答道:“你们也是,还有,要小心一个人。” “谁?”青黛疑惑的问道。 “罗寂。”裴衡道,“此人城府极深,却也不知是敌是友,但当日与你在江城走失,我总觉得此事与他有关,但你楼姐姐却又与他十分要好,我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出什么,不管他是敌是友,都要多加小心。” 青黛眉头微蹙,想起那罗寂总是挂着一幅憨厚的笑容在后厨帮忙的场景,并无什么城府,可师兄既然如此交代,想必其中还是有什么蹊跷。 众人攀谈甚久,便各自回去歇着了,有仪便跟着青黛回到了客房,此时曲袈白已然熟睡,青黛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然后拉着有仪的手坐在窗边的一处软塌上,目光一直盯着她怀中的坠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它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正文 第八章,破庙惊魂 有仪笑的有几分羞涩,将那红坠轻轻地握在手掌心里,似乎还能感受到温热。 青黛笑了笑,不言而喻,当初师兄在一处山村行医救人之时,有仪便是其中一个,当时的她已经没了气息,外人都道这姑娘已然救不活了,就连青黛自己也无计可施,却只有裴衡不肯放弃,不惜亲自为她试药,足足七日不曾离开过有仪身旁半步,才将有仪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从那之后,不管他们去哪儿,有仪都偷偷地跟在身后,势必要报答裴衡的救命之恩,并且途中几次遇险,都是有仪出手相救,渐渐地,三人便结伴同行。 其实同为女子,青黛自然看得出有仪对师兄的心思,她也是从心底里希望师兄往后的日子能如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安稳度日,所以在走失之后,她也并没有太过于执着的回头去寻找师兄,而是一人决绝的踏上了寻仇之路。 青黛转头看向睡得正熟的曲袈白,突然有些怅然若失,道:“有仪,如果你能劝得动师兄,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去北国,说到底,国家存亡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人人皆道他是医圣在世,我却只求他能岁岁平安。” 有仪低头用指肚的温热摩挲着红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你们师兄妹二人,一个整日想着报仇,一个整日想着救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又何必留恋沉沦,你师兄吧,天生的慈悲心肠,这个世界上想必是没有人能劝得动他了,我也没想太多,能呆在他身边帮帮忙我就知足了,他若救人,我就采药,他若杀人,我就递刀。” “只是呆在他身边就够了?”青黛扭头看着她,继续问道:“你这六两心都变红了,还嘴硬呢,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师兄这个人虽然对谁都是一副菩萨面孔,但他对你绝对是不同的,我能感觉到。” “菩萨面孔?”有仪诧异的看着她,说道:“他近日看那绿眼睛小子的眼神都恨不得给他三刀六个洞了,你师兄看着是一副温润如玉如沐春风的样子,但是里面可一肚子坏水呢,你不知道而已。” 青黛想起今日师兄看舟横的眼神,不禁嘴角微微上扬,有仪见她如此,倒是静下心来说道:“青黛,我觉得你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仇恨,你只是不愿意原谅自己罢了,起初你师兄告诉我,即便你见到江信庭你也不会下手杀了他的,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师兄还是很了解你的,而且那绿眼睛小子跟你在一起也是活泼的很,日子总是明朗的。” “放屁!”二人攀谈之际,只见床榻之上原本酣睡的曲袈白猛然坐起来,急头白脸道:“那小子坏得很!千万被被他骗了!” 说完,她又倒头接着打鼾。 青黛有仪愣了愣,而后相视一笑。 翌日清晨,青黛送别了裴衡和有仪,望着他们北去的身影呆滞了许久,目光中几分担忧,更多的却是茫然。 清晨的街道有几分崭新的味道,商贩们推着车叫卖吆喝,楼房节次鳞比,好不热闹,若不出这城门,倒真还以为如今是一番河清海晏的景象。 青黛一行人踏上了去往江城的方向,从日出行至日暮,在一座名唤栖霞山的山脚下的破旧庙宇里停下了脚步,舟横生了一堆篝火,夜晚的风还有几分凉意,曲袈白的苗疆服饰难免有些单薄,冷的缩成一团躲在篝火旁,青黛见状,从包裹中拿出了一件衣裳给她披上,舟横不满地白了那曲袈白一眼,说道:“还赖着不走,不觉得自己麻烦吗?” 曲袈白直起身来看着他,郑重的说道:“要么把天莲皿还来,要么把命拿来,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青黛见他们又要争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对着舟横说道:“你若再多说半个字,我这里可还有哑药。” 舟横气馁,委屈的看了一眼青黛,没再说话了。 就在此时,这破落的庙宇外突然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赵公子望向门外,外面月黑风高,怎会有人经过? 可见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打起了几分警惕。 青黛与曲袈白早早地歇下了,赵公子却只是躺在篝火旁假寐,他总觉得方才那黑影并不是眼花。 突然,庙宇里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仿佛正在靠近篝火,赵公子睁开眼睛,猛然坐了起来,食指一弹,只见一根金针从他只见弹出,急速划过篝火,直直的刺向那人。 却不成想那黑影闪身躲过,那金针便扎进了那黑影身后的柱子上。 “书呆子!小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熟悉的声音响起,赵公子方才借着微弱的篝火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见舟横似笑非笑的站在篝火边上,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舟横回身走到柱子旁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那嵌在柱子里的金针拔了出来,而后又走到了篝火边,蹲下身来借着篝火仔细端详那根金针,末了,他抬头,难得的正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公子眉头微皱,没有作答。 舟横见他沉默,继续说道:“这金针,青黛会用,他师兄也会用,而且他们的金针上面都有一种奇怪的草的图案,巧了,你这金针上面......也有,书呆子,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 赵公子双目微蹙,目光越过舟横望向门外,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出声。” 说完,他用一旁的包裹扑灭了篝火的火星。 此时舟横回过头,只见那门外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赵公子起身追了出去,舟横愣了愣,随即也追了出去。 赵公子追着那黑影一直跑到悬崖边上,那黑影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赵公子,便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赵公子追上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舟横急忙追了过来,累的气喘吁吁,说道:“你小子,轻功比我还好!” 正文 第九章,血寨 赵公子见他追过来,心中一慌,愤懑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说完,转身便往跑破庙跑去,舟横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心头一紧,急忙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等二人回来的时候,破庙里空空如也,青黛和曲袈白不见了踪影,舟横顾不得喘气,便被赵公子抓住了衣领,怒斥道:“青黛不会武功!你不留下来跟出去作甚!指望曲姑娘那三脚猫的功夫吗?” “我......”舟横语无伦次,顿时慌了神,心中自责不已,想来他活这么大还未曾这般心急如焚过。 赵公子愤懑不平的放开了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二人在四周寻了许久,竟是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 直至天将翻起鱼肚白,二人寻至山脚下一处村落,见村子的路上竟空无一人,便在巷尾见到一个女子,那女子竟似看到鬼一般仓皇而逃。 舟横疾步追了上去,那女子吓得躲在一堆草垛后面,探出脑袋来,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望着舟横,颤颤巍巍的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还未及笄,我还未及笄......” 舟横刚要上前去,却被赵公子拦住了,赵公子缓步走上前去,温声说道:“小丫头,别害怕,我们二人只是路过此处,想要讨杯水喝,这个村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姑娘见他这般,却依旧不敢出来,红着眼眶说道:“我...我不知道!你们,你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赵公子笑了笑,伸出手,说道:“没关系,你看我身后这个大哥哥,他武功盖世,你父母家人可在吗?我们能否讨杯水喝?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舟横嗤之以鼻,说道:“你这招管用吗?” 说着,他走上前来,怒目圆睁的看着那小丫头,大声说道:“小丫头!老实交代!否则我把你吊在树上喂狼!” 说完,只见那小丫头瘪着嘴巴开始哭了起来,赵公子皱眉,急忙安慰道:“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你先出来。” 小丫头看着赵公子,吸了吸鼻子,试探性的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搭在赵公子的手上,慢慢的从草垛后面走了出来,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模样,骨瘦如柴,灰头土脸的模样甚是可怜。 小丫头摘掉了身上枯草,四处望了望,然后小心翼翼的对二人说道:“你们跟我来。” 赵公子跟舟横一路随着这个小姑娘来到了一间草房前,里面出来了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见到二人顿时后退了几步,而后从身边顺手抄起一根棍子,说道:“你们放了我妹妹!我跟你们走!” 小姑娘摆了摆手,解释道:“哥哥,他们不是坏人,是路过我们村子的,你先开门。” “我们这里离官道有十里,什么人会路过我们村子!桐桐!你别被他们骗了!”少年着急的说道。 舟横有些急了,上前一步道:“我说你这小子!” 话音未落,赵公子拦住了他,转头对那少年说道:“我们确实不是经过,昨夜我们在官道旁的破庙里歇脚,同行的两位姑娘便不见了,我们是一路找到这里来的,我们可以不进去,你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少年似乎放下了几分警惕,问道:“那两位姑娘多大了?” “十五六左右。”赵公子答道。 少年放下了手中的棍子,说道:“你们不用找了,她们肯定活不了了。” 话音落,只见舟横上前一步,纵身一跃,轻巧的越过了那篱笆墙,站在了院内,而后回身打开了门,让赵公子和小丫头进来。 少年见状,急忙又将丢掉的木棍捡了起来对着舟横,一步步后退,问道:“你想干什么!” 舟横抬脚踢在那木棍上,少年没拿稳,那木棍脱手,在空中翻转了几圈,而后稳稳地落在了舟横的手中,舟横拿着木棍对着那少年,说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了,你把刚才的话说清楚,什么叫活不了了?” 小丫头甩开赵公子的手,急忙跑到了少年的身前,用身子护住了少年,对舟横说道:“村子里的女子都被坏人抓走了,被抓走之后那些坏人就会放干,她们的血,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了,你们的伙伴也一定是被那群坏人抓走了!” “什么坏人?”赵公子走上前来问道。 少年将妹妹拦在了自己的身后,表情十分凝重,说道:“一年前栖霞山上有个寨子,后来来了几个外地人闯上了寨子,之后那寨子里的人便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日日来山下抓女子,后来听他们说,是什么白君要用女子的鲜血炼制药物,所以被抓走的女子就没有能够回来的。” 舟横回头看了一眼赵公子,赵公子思索片刻,又开口问道:“那你知道那个寨子在哪里吗?” 少年摇了摇头,小丫头却在少年身后探出了脑袋,说道:“我知道。” 少年回头捂住小姑娘的嘴,继而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要去送死就自己去,我们家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断不可能随你们去冒险。” 小丫头用力地挣脱少年的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呼吸到新鲜空气,走到赵公子面前拉起赵公子的手,说道:“我知道在哪里,我相信你们是有本事的人,我带你们去。” “桐桐!”少年怒斥。 被唤桐桐的小丫头回头看了一眼哥哥,目光有些湿润,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说道:“哥哥,我不想每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了,难道你不想给爹爹和娘亲报仇吗?” 少年眉头紧蹙,呆在了原地。 赵公子蹲下身子来,伸手拂去桐桐额前的碎发,慈爱的笑道:“你叫桐桐是吧?桐桐放心,这绿眼睛哥哥是绝世高手,他喜欢的人被抓走了,他现在要去救他喜欢的人,你若愿意帮他,那他就帮你报仇,如何?” 正文 第十章,毒尸 在去往寨子的路上,小丫头和她的哥哥在前面带路,舟横和赵公子紧随其后,舟横依旧是心有疑虑的看着赵公子,赵公子似乎也是感应到了他灼热的目光,虽是未曾回头,却依旧道:“你不必多想,我没有什么目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舟横问道。 赵公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好人。” 舟横看着他,目光促狭,说道:“当初你在儋州被山匪害命时可是手无缚鸡之力,我与青黛救下你,你便说要去寻亲,巧的是还是跟我们同路,后来你又说你亲信不在又要与我们同去同归,若不是那根金针,恐怕连我也被你蒙在鼓里。” 赵公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小子,真是麻烦,待人救出来我自会告知与你,但在此之前,你切莫与青黛提及。” “我如何信你?”舟横问道。 赵公子唇角微微上扬,说道:“你这光明顶少主的身份,不也是藏的天衣无缝吗?” 说完,舟横顿住了脚步,错愕不已的看着他。 赵公子回头笑了笑,说道:“你有你不能说的秘密,我自然也有,我知道你接近青黛纯粹是因为好色,所以我不揭穿你,既然如此那大家不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舟横问完,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扯着脖子吼道:“你他娘的才好色!” 赵公子忍俊不禁,大步跟上了桐桐的脚步,并未再说什么。 四人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时,那少年指着悬崖下面对二人说道:“那寨子便在此处,顺着藤蔓爬下去,见到有个山洞,里面便是了。” 赵公子和舟横走到悬崖边上,探出头往下瞧,却不料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用力地推向他们的后背,二人猝不及防,未曾站稳,便被这道力量直直的推下了悬崖。 “哥!不要!”桐桐在一旁惊呼,迅速的跪在悬崖边往下看,可下面是万丈深渊,早已不见那二人的身影。 桐桐的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她满眼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哥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少年目光十分阴鸷,漠然说道:“白君血祭将成,不能让他们坏了事。” 桐桐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沙哑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谁知那少年突然暴怒,声嘶力竭的说道:“你以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爹说过,我得保住你!” 悬崖峭壁上,舟横拽着藤蔓轻轻晃动,慢慢的跳在了一块横出来的石头上,而赵公子则是松开了紧握住了岩石的手,纵身一跃,轻盈的跳在舟横的身旁,舟横指了指上面,问道:“这小子?是那个什么狗屁白君的人?” “猜到了。”赵公子淡然道,随即四处打量,只见他避开悬崖峭壁上的藤蔓,那藤蔓后面竟然出现了一个山洞,那洞口十分狭小,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吹出阵阵阴风来。 舟横与赵公子相视一眼,而后相继进入了那山洞之中。 不料洞口狭小,里面确实宽敞的很,不小心踢到一个石子,这幽暗的山洞中还有回声,二人抹黑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赵公子突然停下了脚步,舟横看不清,便直直的撞到了他的后背,刚要开口,赵公子低声道:“别出声。” 二人缄默,只听见这死寂一片的山洞中竟隐约传出阵阵呼吸声,那呼吸声听起来十分吃力,仿佛就在二人不远处。 “什么人?别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舟横叫嚣道。 话音落,这山洞中又恢复了死寂一片。 赵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燃,往前路照去。 只见在他们面前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上坐着一个合目熟睡的老者,老者白发苍苍,蓬头垢面,的手脚都捆着长长的链条,赵公子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良久,他惊愕开口:“大漠老鬼?” 正午,日头正是烈,密林之中一行青紫面孔的高大之人正抬着一个竹笼有条不紊的往密林深处而去。 青黛被晃得头有些晕,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还不等她缓过神,映入眼帘的一切顿时使她警惕了起来。 青黛努力的爬了起来,她抓着竹笼往外看去,阳光透过密林照进来,四周都是沼泽,而此时她正被几个身形高大,面色青紫的人抬在竹笼之中,曲袈白还在沉睡,她急忙摇醒了曲袈白,曲袈白一如她一般错愕不已,对着那些人喊道:“喂!你们是什么人!” 可话音落,便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青黛仔细观察着这些人,面色青紫,瞳仁细小,倒......不像是活人。 曲袈白此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不妥,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道:“毒尸?” 青黛看着她,问道:“什么是毒尸?” 曲袈白目光望着这些人,有几分担忧,说道:“当年南诏叛乱,有左教长老命三百蛊师炼制化骨池,凡入化骨池者,皆被炼化为毒尸,身躯肿胀,丧失生机和知觉,天性便只有杀戮,被称之为毒尸军,可这毒尸军和化骨池早就被销毁了,怎会有毒尸出现在此处?” 说着,曲袈白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在小盒子中爬出两只虫子,分别钻入了二人的脉搏之中,青黛有些不适,问道:“这是什么?” “这林子里有瘴气,这是锁脉蛛,不让瘴气侵体。”曲袈白解释道。 二人说话间,这些毒尸停下了脚步,二人定睛一看,面前是一片血红的池子,而池子之上有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坐着一个带着狼面具,身着深蓝色大氅的男子,那男子手握一柄长长的权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 良久,那男子起身,站在高台边缘,面具下的薄唇微扬,说道:“原来是故人之子,还真是孽缘。” 说完,男子抬了抬手,那些毒尸便将竹笼放在了地上,退至两旁。 曲袈白在竹笼之中站起身来,抬头看着那男子,问道:“你是谁?” 男子伸开手,在高台之上跃到了竹笼面前,对曲袈白道:“你不认得我,不过不要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正文 第十一章,有惊无险 说着,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青黛的身上,面具下那双细长的眼睛仔细的盯着青黛,突然冷笑:“天水之血?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青黛警惕的看着他,却不明白他所说的天水是什么意思,便说道:“我只是无名小辈,不知前辈将我们带到此处是何目的?” 说时迟那时快,男子的手迅速伸进竹笼之中,狠狠地掐住了青黛的脖子,青黛毫无征兆被他提起,面色溅红,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曲袈白一掌劈在了那男子的手臂上,却被一股力量重重的弹了回去。 男子抓着青黛靠近自己,他轻轻地嗅着青黛身上的味道,随后松了手,青黛跌回竹笼里,拼命地喘着气,二人看着那男子仿佛还在回味,不由得心生厌恶。 曲袈白连忙扶住青黛,将青黛护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那男子,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赶快放我们走?” 男子笑了笑,悠然自得说道:“小白莫着急,故人之子我自然是不会伤及半分,毕竟当年你阿娘死在我手上的时候,还求我不要伤害你呢。” “你说什么?”曲袈白冷眼看他,呼吸变得急促。 男子斜眼睥睨,说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南诏宫的人都不曾告诉过你吗?当年他们利用你母亲接近左教,骗取本座蛊魂铃,使得毒尸军功亏一篑,是本座,亲手杀了你的阿娘,可怜你阿娘为南诏宫枉死,你阿爹却当她是左教叛者,连尸体都不肯让她进南诏,最后还是本座安葬了你阿娘。” “你胡说!”曲袈白歇斯底里,红着眼眶怒道:“我阿娘是苗疆最了不起的蛊师!死后与我阿爹同葬!你胡说什么?” 男子笑了,继续道:“看来整个南诏竟无一人告诉过你,你与你阿娘,长得一模一样,你的阿爹,把你骗的很好啊。” 青黛握住曲袈白的手臂,抬眼看着那男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男子微微欠身,将血池曝露在她们的眼前,目光望向血池,说道:“本座要做什么还无需尔等小辈来过问,不过你这天水之血来的倒是有些晚了,你若早些来,这些血池里的女子,便不至于枉死了。” 说着,男子回头看向青黛,笑的如沐春风,继续说道:“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但能成就左教,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命数。” 说完,男子挥手,那竹笼四散开来,曲袈白紧张的将青黛护在身后,可那男子只是微微抬手,曲袈白便如蝼蚁般不堪一击的倒在地上。 青黛看着倒地的曲袈白,默默地握紧手中金针,正当她要将金针射出去之际,男子却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将那金针取下,仔细端详,说道:“原是百草谷的人。” 说着,他将金针扔在地上,紧握住青黛的手将她拖至血池处,继续说道:“不过听闻百草谷一年前被灭了谷,倒是可惜,小姑娘,血池将成,若来日有机会,本座可以帮你手刃了那仇人,我们也算两清,你啊,就且在黄泉路等着,等着你的仇敌去寻你。” 说完,他抬手,欲将青黛扔下血池。 就在此时,耳畔突然传出阵阵空灵而又悦耳的铃声。 男子紧握着青黛手腕的手突然松了一下,青黛趁机挣脱,跌坐在地上。 男子回头,只见曲袈白手中轻摇一个紫金的铃,正猩红着双目望着他。 “蛊魂铃?”男子惊诧,那铃声入耳,头疼欲裂,青黛倒地,艰难的想要爬起来,却再次被男子抓住。 男子抓着青黛,喜出望外的看着曲袈白,说道:“居然在你手里?丫头,这本就是我的东西,你以为用蛊魂铃,就能够控制我吗?” 曲袈白嗤笑,继续摇晃着蛊魂铃,说道:“控制不了你,还控制不了这群东西吗?” 闻言,只见方才立于一旁的毒尸仿佛觉醒一般,发出阵阵的哀嚎,跌跌撞撞的朝着男子的方向而去。 男子蹙眉,抓着青黛跳到了高台之上,那群毒尸趟过血池,朝高台上爬去,男子见状,知道缠斗下去只会误事,于是他在青黛耳畔轻语:“小姑娘,别怪我。” 说完,他撒手,将青黛从高台之上推了下去。 “青黛!”曲袈白惊呼。 就在此时,密林之中闪过一个身影,飞快的越过曲袈白,稳稳的接住了从高台坠落的青黛,而后足尖轻点那支撑着高台的柱子,安然无恙的落在了地上。 待青黛反应过来的时候,看清来人正是舟横,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曲袈白挣扎着站起身,跑到了舟横的身边,愤懑不平道:“你怎么不等我们死了再来?” 舟横扭头白了她一眼,无奈道:“大姐,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找到你们吗?你这人怎么狼心狗肺啊?还有上面那玩意儿是谁啊?” 青黛有惊无险,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先别问这么多了,你打得过吗?打不过我们就跑。” “开玩笑!”舟横嗤之以鼻:“这世上还有小爷打不过的人?” 男子见青黛安然无恙,震怒的看着舟横,手掌缓缓聚力,猛然将攀爬而上的毒尸震飞。 舟横上前一步,指着那男子说道:“诶!你是何人!为何不敢真面目示人?还想伤我青黛,你是不是活腻了!” 青黛看着被震飞的毒尸,有些慌了,问道:“你真能打得过吗?要不还是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男子手持权杖,重重的敲在高台之上,只见那权杖腾空而起,在空中打转,男子怒呵:“一个都别想走!” 话音落,只见原本跌在地上的毒尸,又重新爬了起来,原本细小的瞳仁突然放大,黑色的瞳仁充斥整个眼眶,看起来极其骇人,他们便像厉鬼一般,冲着青黛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曲袈白拼命地摇晃着蛊魂铃,可那些毒尸却像是听不见一般,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 正文 第十二章,白君之死 舟横将青黛护于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软件,那软件薄如蝉翼,一直勾勒于腰间,从不曾见他用过。 他持剑对峙,毒尸一拥而上,可任凭舟横的软件如何刺穿他们的身体,他们也只是顿住脚步,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口,连血都不曾流,便继续扑过来。 舟横眉头紧蹙,将软剑横于自己胸前,双指化为剑气,却见那剑便腾空而起,在上空耸立,舟横双指一横,那软件直指下方,剑气化为数十把有形的剑,朝着地面的毒尸如雨般落下,正正落在他们头顶,穿破他们的脑袋,那些剑气便烟消云散。 曲袈白看着面前一个个的毒尸接二连三的倒下,惊呼一声:“天啊!你还有这一手?” 高台上的男子见状,冷笑一声:“倒是有些身手,只可惜,你们高兴的太早了。” 话音落,他手持权杖,重重的落在台上,权杖微端与高台触碰的那一刻,散发出阵阵的波澜,于高台四散密林之中。 顿时,那密林之中像是有猛兽觉醒,铺天盖地的哀嚎声传来,曲袈白张望四周,惊慌失措道:“遭了!他唤醒了毒尸军!” 三人背靠背,警惕的望着四周,只见从密林中跌跌撞撞走出来许多毒尸,步履蹒跚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青黛冷静的看着高台之上的男子,和那权杖源源不断发出来的波光,低声说道:“得想办法毁了那权杖。” 闻言,二人皆望向高台。 曲袈白说道:“没用的,那权杖毁不掉,臭贼,我拖住这些毒尸军,你想办法把那权杖抢过来。” 舟横看了她一眼,担忧的问道:“你能行吗?” 青黛看了看四周的毒尸,说道:“不行也得行,没别的办法了。” 舟横有些犹豫,他看着青黛,只说了一句:“你小心。” 说罢,他一跃而起,足尖轻点那群毒尸的头顶,落在了高台之上,一剑便朝那男子刺去。 男子躲闪,却被他劈开了面具。 只见那男子微卷的浓发遮住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却是细长柔美,舟横瞪大眼睛看着他,笑了,惊叹道:“你这长的也太过分了吧?我家青黛都没你好看,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男子柔美的眉目突然变得阴鸷,低吼一声:“找死!” 说罢,男子握住权杖,径直朝舟横挥去。 舟横躲闪,却不料那权杖划过的地方皆化为蓝色火焰,朝四周散开,避无可避,舟横便被那诡异的火焰击中了胸口,倒在了高台之上,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舟横!”青黛惊呼,却自顾不暇,将金针刺入扑向自己的毒尸的眉心,便见那毒尸像断了线的木偶,倒了下去。 青黛想起方才舟横的剑,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对曲袈白说道:“头是弱点!” 曲袈白拔出剑,狠狠地朝着面前的毒尸的头刺去,果不其然,只要刺中的头,这些毒尸便倒地不起。 舟横捂着胸口,擦掉了嘴角的鲜血,还不曾站起来,只见那男子便提起权杖朝他身上落去,舟横在地上翻滚,躲过了他的权杖,站起身来,朝着空中喊道:“书呆子!你再不来小爷就交代了!” 男子警惕的望向四周,见四周空无一人,怒不可遏的看着他,说道:“少耍花样,今日本座便成全了你的一片痴心,送你和你的心上人一同上路!” 舟横闻言,笑了,说道:“好啊,那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他将手中剑握紧,翻身而上,一剑直直劈向男子,男子高举权杖,挡住了他的剑,却十分惊讶的看着那把剑,说道:“倒是把好剑,居然没碎。” 舟横趁他分心,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男子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将权杖抛向空中,四周突起飓风,那风像是被权杖所吸引,朝着高台之上袭来。 男子缓缓地悬空而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舟横,微微一笑,道:“上路吧。” 话音刚落,却见他胸口有一剑穿来。 霎时间,飓风息落,毒尸也如断了线一般,纷纷倒下。 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的那一剑,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舟横也同样震惊的看着他,又歪了歪头看那持剑之人,喜出望外道:“老头!你们怎么才来!” 青黛和曲袈白停了手,尚且站着的那个毒尸也被赵公子一剑刺穿了脑袋。 见持剑老者收了剑,男子缓缓地转过身,瞪大了双目望着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喉间挤出一个字:“你......” 话还没说完,便倒了下去。 青黛一行人跑向高台,曲袈白看着倒地的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蛊魂铃,满目漠然,将蛊魂铃扔在了他的身上,说道:“即是你的,那便还于你,多谢你安葬我娘。” 男子还想抬手去摸那蛊魂铃,手却停在了胸前,再无气息。 青黛长舒了一口气,望向那持剑老者,深深地作了揖,说道:“多谢前辈搭救。” 舟横凑到青黛面前,仔细端详她的身上,问道:“你没事儿吧?” 青黛摇了摇头。 老者见状,仰头笑了,负手跃下高台,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走,找个地儿喝酒去!” 此番有惊无险,一行人又来到了村落,桐桐原本还坐在院落里啜泣,见远处走过来一行人,定睛一看,才认出是方才那两个大哥哥,喜出望外的挥挥手。 可当几人来到门前,桐桐却突然后退了几步,有些愧疚的看着赵公子,说道:“你们......是来找我哥哥报仇的吗?” 话音落,只见那少年从房中跑出来,见到二人时也是吓了一跳,惶恐不已的将桐桐护在自己的身后,问道:“你们?你们居然还活着?” 舟横撸起袖子,指着那少年道:“我说你小子!” 话还没说完,赵公子拉住了舟横,上前说道:“那个白君已经死了,毒尸也没了,以后再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了,小兄弟,可否开门,让我们歇一歇?” 正文 第十三章,大漠老鬼 此番有惊无险,青黛倒是觉得曲袈白有些意外,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她竟会在危难时刻与自己共进退,虽是平日里嘴上不饶人,想来也是良善之人吧。 桐桐的兄长提了一坛酒放在桌子上,老者掀开盖子闻了闻,满面沉醉,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碗,对着舟横道:“小子,倒满!” 舟横看了看那老者,又看了看赵公子,笑的是春风得意,忙道:“得嘞,二老今日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这就给二位满上。” 而后忙不迭的起身,毕恭毕敬的给老者和赵公子斟满,又望向青黛和曲袈白,思索片刻,道:“算了,姑娘家家的就别喝了。” 说完,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老者和赵公子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青黛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平日里这舟横和赵公子不是最不对付的吗?怎的今日如此恭敬? 赵公子举杯,对那老者道:“多谢前辈今日搭救,在下敬前辈一杯。” 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 老者斜眼瞧他,意味深长的啧舌,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叫我前辈?” 赵公子放下酒杯,对青黛道:“这位是槐安公,江湖人称,大漠老鬼。” 话音落,满座惊叹,曲袈白倒是更为激动,瞠口结舌的看着那老者,问道:“大...大漠老鬼?不是早就......” “死了?”槐安公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着说道:“想要我老鬼的命?怕也不是件易事。” 青黛虽从未出过百草谷,但对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倒是略有耳闻,早些年便听师父说,百草谷弟子医术高低不同,江湖上的高手也分三六九等,在江湖上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玲珑棋社,说是棋社,其实却是江湖最爱去的地方,因为不知何人在那棋社立下了风云榜。 风云榜上有名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那风云榜有玉金银铜铁五座牌坊,最厉害的都在那玉榜之上,而玉榜上的人名也是最少的,仅有十人。 大漠老鬼,便是其中一个。 传闻,大漠老鬼生于江南一代书香门第,后家族落魄,四处流离,最终去到了西域,在大漠戈壁做了马匪,又因一次风沙之灾,险些丧命,却因祸得福被一位世外高人出手相救,跟着那高手习得毕生所学,直到高手离世,一代大漠老鬼便现身江湖,直去那风云玉榜上的十人下了战书,来者皆为手下败将。 只是可惜,前来赴约的,却只有六人,还有四人,也许是畏惧,也许是不屑,至今未战。 再后来,江湖上就传出大漠老鬼死于东海,一代玉榜侠士,就此身陨,令诸多江湖人士扼腕叹息。 青黛和曲袈白万万没有想到,能在此处穷乡僻壤亲眼见到大漠老鬼,还能坐在此处一同饮酒。 曲袈白好奇极了,追问道:“前辈,您为何会在此处?为何江湖上都说您已经身陨了?” 老鬼饮了一杯酒,品味着其中味道,目光看向曲袈白,笑着说:“都是一些小人的下作手段,不提也罢,丫头,我瞧你倒是挺喜欢的,愿不愿意跟着我学功夫?” “我?” “她?” 曲袈白和舟横齐声惊呼。 舟横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指着自己说道:“我身手和根骨不比这死丫头强多了?诶我说前辈,好歹还是我救的你呢,你为什么不受我呢?” 曲袈白一听,不乐意了,对舟横叫嚣道:“要做大侠首先得是品行端正之人吧?你窃我东西还偷看我洗澡,你也配吗?” “死丫头你别把话说的如此暧昧不清,我告诉你,窃宝贝是首要的,看你洗澡是不小心的,再者说了,谁愿意看你啊,就你那空前绝后的身板儿。”舟横嗤笑,一脸的不屑一顾。 曲袈白急了,一拳便挥了过去,舟横跳下凳子,躲在青黛身后,继续说到:“还有,你不要整日把我偷看你洗澡的事挂在嘴边,免得青黛误会了,我很为难,你要知道我是看不上你的。” 曲袈白起身,提起凳子就朝着舟横扔去,二人就这般在院落里打斗了起来,曲袈白身手尚不及舟横,舟横便游刃有余的躲着,也不还手。 青黛和赵公子见惯不惯了,老鬼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打架,笑着指点道:“丫头,打他胸口,这小子被那毒火击中,还有内伤呢。” “诶你这老东西!”舟横不满的指着老鬼道。 闻言,青黛起身阻止了曲袈白,伸出手抓住了舟横的手臂,两指在他腕间摸索,面色逐渐凝重,回想着那诡异的火焰击中他的那一瞬间,如今还心有余悸。 舟横见她如此,将手不动声色的抽了回来,故作轻松道:“诶呀多大点事儿,小问题,养几天就好了。” “好不了。”老鬼接茬,自顾自的饮酒,继续说道:“那火是有毒的,老朽我不懂医术,但我知道那火打在你六脉之上,若是治不好,再过个十天吧,你就得跟我一副模样了。” “什么意思?”舟横问道。 青黛黑着脸,没有说话,拽着舟横往房间里走去。 曲袈白坐了回去,震惊的问道:“这小子活不成了?” 老鬼摇了摇头,笑的讳莫如深,道:“哪能啊,就是受些罪罢了,不必担心,让丫头且治着吧。” 青黛拉着舟横进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将自己身上的布袋在桌子上摊平,头也没回,说道:“把衣服脱了。” “啊?”舟横诧异,看了看门外,然后有些娇羞道:“在这儿?不好吧......” 青黛在布袋之中抽出一根极细的金针,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舟横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乖乖的解开了腰带,露出了胸口的那一片乌青的筋脉错乱,青黛见此,紧皱着眉头,伸出手按了按那些突起的脉络,说道:“坐下。” 舟横乖乖的坐了下去,看着青黛为自己施针,有些动容,说道:“青黛,要是我死了,你会哭吗?” 正文 第十四章,中毒 话音落,青黛抬头,眼底有些不悦,道:“说什么胡话。” 舟横憨厚的笑了笑,说道:“有你在我不害怕。” 青黛没再理他,将那金针取出,却见金针末端渐渐变得乌黑,她微微蹙眉,将金针收起,继而取出一根末端微微弯曲的金针,将他胸前突起的脉络轻轻挑破,只见那挑破的地方源源不断的冒出许多黑色的血,青黛用一个瓷瓶将那血接住。 舟横倒是不见惧色,只是一直盯着青黛傻笑。 青黛将瓷瓶收好,在自己的裙摆扯下一块布条缠绕在舟横的胸口,说道:“这段时间先不要用内力,不去江城了,我们去北国,明日就走,你先休息。” 说完,青黛便收拾了布袋出了门。 太阳落了山,暮色四合,院落里几人还在饮酒,听闻青黛的决定,赵公子愣了愣,问道:“你要带着他去北国?他现在内力都不能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如今乱世,你又不会武功。” “你不也不会吗?”青黛抬眼看他,是的,方才对那毒尸出手时,青黛倒是对赵公子的伸手颇为震惊,虽说高人不显山不露水,可他却瞒了大家这么久,对青黛而言,这便是不够坦诚。 说完,青黛转头对槐安公道:“前辈,您应该清楚他现在的情况,若此番前行,舟车劳顿,我怕他会......还望前辈能出手相助。” “你这丫头,是想让老朽给他渡口气儿吊着,能安然无恙抵达北国,是吗?”槐安公问道。 青黛点了点头。 槐安公转过头看着她,问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朋友。”青黛斩钉截铁道,“很重要的朋友,几次三番救我性命,如今他遇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只要前辈愿意出手,便是青黛的恩人,我会报答您的。” 槐安公看了看赵公子,一副看戏的表情,笑着说:“搞了半天这小子一厢情愿啊,罢了,我老头子也不要什么报不报答,这样吧,让这小丫头跟着我学武,老朽愿意把半生内力传给那小子,这样一来别说去北国了,去阎王殿走一遭鬼差都奈何不了他,如何?” 曲袈白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为什么是我?” 槐安公拍案,道:“你就说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别人做梦都想的事儿,今儿个我买一送一了,你这丫头还不乐意?” “愿意愿意!”曲袈白喜出望外道,说完,又有些左右不定,说道:“可是......我此番是来寻天莲皿的......” 青黛忙说道:“你不必担心,等他好了我一定会让他把天莲皿还你,到时候你再与前辈同去,如何?” 曲袈白思索了一会,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破旧的纸窗洒了进来,映在舟横的脸颊上。 舟横只觉得身上燥的厉害,猛的坐直起来,看了看自己全须全尾,但体内却说不出的燥热。 他吃力的从那木榻上起身,有些步履蹒跚的走出了房间,房间外一眼可窥青山全貌,山腰处云雾缭绕,烈日将出,便浸红了大半的云,隐隐露出那半圆来。 院落里种了许多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紫色的花朵,花丛旁有架花藤编做的秋千,秋千上瘫坐着身着紫衣的青黛,头正歪靠在秋千的绳索上小憩,右手中还有一把垂着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秋千旁那早已熄灭的药炉子。 青黛背对着舟横,丝毫没有察觉到舟横醒了。 舟横正欲上前去,西侧草庐却传出了曲袈白的哀嚎,青黛也被这哀嚎声惊醒,猛的从秋千上下来,一不留神踢到了药炉子上,痛的连忙蹲下揉了揉自己的脚,而后端着汤药一瘸一拐的回过身,双眸却正正与舟横对上。 青黛笑了笑,问道:“你醒了?” 舟横看了看四周怡人的景色,有些震惊,问道:“我们不是在桐桐家吗?这是哪儿?” 青黛将汤药端到他的面前,说道:“听说是桐桐的哥哥的青梅竹马的家,只可惜这个小姑娘全家遭了难,只留下了这个院子,前辈要给你渡气,便来了这处清净的地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舟横接过汤药闻了闻,皱起了眉头,说道:“感觉体内燥热,前辈为什么会把内力给我?” “那还不是本姑娘大义献身!”曲袈白气呼呼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本子,她将本子往桌子上一扔,坐了下去。 青黛看着她这副模样,捡起了桌子上的本子,忍不住笑了,把那本子放在了她的面前,宽慰道:“其实中原的字并不难学,这要看你有没有心想学这本秘籍了。” 舟横一听秘籍,突然就扑了上来,但是却被曲袈白眼疾手快的拿走了,十分厌恶的看着他,说道:“内力都给你了还想要秘籍?贪得无厌。” 舟横扑了个空,端着药坐了下去,撇了撇嘴,不屑道:“谁稀罕。” 曲袈白将那秘籍严严实实的藏在怀里,转过身对舟横说道:“若不是本姑娘不计前嫌大义献身给那老头做了徒弟,人家还不救你呢,你最好是识趣一点,天莲皿速速还来!” 舟横转头看向青黛,青黛点了点头。 曲袈白冷笑,抱着那秘籍起身走向了秋千,继续说道:“还有啊,那老头可说了,既给了你内力,那你也算是他的徒弟了,按辈分来说呢,你,得叫我一声师姐。” 舟横嗤之以鼻,白了她一眼,说道:“行,你放心,只要用完小爷立刻归还,至于这声这声师姐还有待商榷,这老头儿可是先给我内力,又收你为徒的吧,这怎么算,你也得叫一声师兄来听听啊,行了行了,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就别这么针锋相对了。” “谁跟你一家人?”曲袈白嫌弃的瞪着他。 青黛见怪不怪,眼见着舟横将那药喝了个干净,便将药碗收了回来,说道:“你身上虽有内力,但这毒性太过猛了,还是少用内力,免得毒发,明日我们还是要去北国。” 正文 第十五章,辞别 赵公子那边还死活不同意青黛和舟横去北国,青黛好说歹说了半天,赵公子却如何都不松口,要么一起去江城,要么一起去北国,总之就是坚决不会跟青黛分开。 青黛却不知为何,对于赵公子的执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理所当然,从相识结伴而行这一路上,他从来都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但却不成想也是个高手。 如今想想他所谓的寻亲,大抵也是个谎言了,可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有意欺瞒,又舍命相护,细枝末节里的照拂和情谊却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青黛在上崖上,双目放空,等低燕衔来黑云,她才回过了神,抬头看了看乌云压低的苍穹,将手中药锄放在了背篓里,将刚刚采的药收好。 要变天了。 这大概是春末最后一场雨了,风满楼,惊雷扰,黑云笼罩着苍凉的大地,像是魑魅魍魉在暗中躲藏,不知又要吓到山下哪一家的孩子,一声啼哭,这场雨,滂沱而至。 青黛淋着雨回到了寨中,舟横早已在房中沏了茶,等候多时,见青黛被大雨打湿,急忙将她迎入房中,原本是来商讨明日出发的事,可见她如此狼狈,便蹙眉道:“快些换件干衣裳吧,我待会再来找你。” 青黛拧尽前袍的雨水,然后塞入了衣带之中,说:“没事儿,现在说吧。” 舟横看着她笑了笑,目光中却有些担忧,他叹息,坐了下来,道:“书呆子不愿意自己去江城,估计是害怕了,要不青黛,你看我身子也没啥大事儿,咱们先去江城办完事儿再一起去北国行不行?” “不行。”青黛打断了他,拨弄了额前碎发,淡然地坐了下来,说道:“我比你了解你现在的情况,虽有内力压制,但一朝毒发便是大罗神仙难救,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只有我师兄,再者说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赵大哥吗?” 舟横愣了愣,随即有些黯然,说道:“我以前是不喜欢他,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青黛,其实你对他不必有疑虑,他是断然不会害你的,有些话我不好说......” 青黛垂眸,面无表情的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衣襟,道:“不好说就别说了,我没什么疑虑,我知道他不会害我,现在首要的是你的身体,别想这么多了,等给你治好了你就赶紧回你的大漠去,中原不太平。” 话音落,舟横愣在了原地,他知晓青黛不喜欢别人揣测她的心思,但是她对自己,从来不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仿佛刚好拿捏到自己的软肋,恰到好处。 他委屈的撇了撇嘴,站起身来,腰间的软件显露在青黛眼前,只听他道:“你就是想赶我走,嫌我麻烦了,行,等给你送到北国去,也不用救我,反正你师兄不喜欢我,不害我就不错了,到时候我就走,我绝不纠缠!” 说完,舟横离开了。 桌上还有两盏茶,青色的茶叶飘在上面,色泽诱人,青黛伸手端起一杯,暖了手掌,却凉了心头。 大雨下了一夜,从倾盆滂沱,到后来的淅淅沥沥,青黛一夜未眠,听了一夜的雨声,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雨便停了。 天空清湛如洗,连枝头绿叶都亮了几分,青黛来寻赵公子的时候,见他正在院子里打扫昨夜被摧残的落花,如血一般,鲜红一地。 赵公子听见了脚步声,将手中的扫帚立在了墙角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笑的月朗风清,问道:“要走了?” 青黛点点头,朝他走了过来,而后看了看半树鲜艳的石榴花,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这一路上的相伴我也知道你并非恶人,说句实话赵大哥,我倒不希望你跟着我们,若你有你要做的事便去做吧,但若你执意要跟着我们,还请你替我们去一趟江城,到时再来寻我们,拜托你了。” 青黛的答案似乎在赵公子的意料之中,他挑眉浅笑,清风中,他最晴朗。 青黛见他这般,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接着道:“请务必将这封信交给江城珍珠坊坊主,千斛,届时她会来北国与我们会合,如果你想来,那便跟着她一起。” 末了,她拱手,垂眸,道:“有劳了。” 赵公子结果了信,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此去北国路途艰险,你切记要小心,还有,别跟那臭小子走的太近,他若敢欺负你,到时你就跟我说。” 听他这般说,青黛倒是释然了,笑了笑,应声道:“好。” “青黛。”赵公子突然喊出她的名字,青黛抬头看着他。 赵公子走上前来,伸出手,像是要摸一摸她的头,青黛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身子,愣住了。 赵公子只是笑笑,没再上前,说道:“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江信庭的事,你做的很好,还有,在北国等着我。” 青黛愣了良久,直到耳边响起舟横和曲袈白打打闹闹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道:“好。” 晌午时分,青黛带着舟横下山了,途径桐桐家的时候,舟横还特意去敲了门,给桐桐留了些银子,然后揪着那少年的衣领说道:“以前的事儿小爷我大人大量不计较了,以后别再做坏事儿了,好好照顾你妹妹,听到没有?” 少年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青黛和舟横离开了栖霞山,朝着北国方向而行,途径盘城时青黛便雇了一辆马车,因怕舟横劳累,便索性自己驾着马车,一路上看看沿途风景,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舟横时不时的会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嬉皮笑脸的看着青黛问道:“用你们中原话来说,我这是不是就叫吃软饭啊?” 青黛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昨晚的事儿不生气了?” 舟横从马车里钻出来,跟她坐在前面,笑道:“不是说了吗,小爷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正文 第十六章,寿州城 去往北国的路程尚要月余,可青黛忧思舟横体内的毒,故而半月多便已抵达了边境。 北国不比大雍,长年累月的下雪,气候严寒,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二人在寿州城停了脚,过了寿州城,就是大雍最北的鹰扬了,鹰扬再北有条常年冰封的河,叫天镜河,过了天镜河,就是北国。 早先收到师兄的信,说他们到了鹰扬,而江信庭的军队也戍守在鹰扬。 青黛找了一家客栈歇脚,舟横一入边境身子便有些不适,原本体内的内力是他无法承受的,一直使他燥热,如今气候寒冷,便内燥外冷,愈发难熬,青黛只怕他会毒发。 待舟横歇下,青黛便出门去寻医馆为他抓药。 青黛走在青石板路上,大雍如今应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可到了寿州城,便已是呵气成霜了,她看着四周繁忙的景色,倒是与中原乱世并不相同,街道两边有许多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汴河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 饶是大雍帝都如今都有些萧条,原本以为越靠近北国的地界越是兵荒马乱,却不成想这寿州城是这般景象。 青黛寻了一处寿安堂,抓了几副药,正欲回去的时候,街道上匆匆的行人却突然慌乱了起来。 青黛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铁蹄声,再抬头,便见诸多身着铠甲之人踏马而来,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他们手中的刀剑无眼,逢人便杀,铁蹄下卷起尘土四起。 百姓们慌不择路,如受惊的鹿群四散,跌跌撞撞。 眼前的这一幕让青黛恍然失神,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在百草谷,江信庭的铁蹄也是这般尘土狼烟而来,到处都是哀嚎和惨叫,血流成河,无一幸免。 青黛红着眼,却险些忘了逃命。 只见那军队迅速逼近,有士兵已扬起手中的刀朝着青黛的方向劈来。 就在此时,青黛的腰突然被人抱紧,猛地被人扑倒,在地上迅速的翻滚,躲到了一处角落,青黛方才缓过神来,回头看着舟横铁青的脸,急忙伸手欲查看他的伤口,却被舟横握住了手腕。 二人在角落里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见那军队来势汹汹,舟横扶起青黛,拖着她翻过了一面墙,可手中的药却不小心遗落,青黛想要回去捡,却被舟横拉住了,他厉色道:“都什么时候了,别捡了。” 青黛犹豫了片刻,便也作罢,跟着他离开了。 这些人不是北国军,也不是江信庭的人,可什么人会对偏远的寿州城出兵呢? “是延王的人。”舟横边走边道。 “延王?”青黛错愕不已的看着他,延王是大雍皇帝的堂弟,皇帝生性多疑,便将这些王封到蕃地去了,想来局势动荡,狼子野心便也按耐不住了。 舟横身手揽住青黛的腰,腾空而起,翻越青墙绿瓦,青黛问道:“我们去哪儿?” “走啊,这么多人你还指望我给他们灭了?”舟横道,脚下便也一刻不停,二人在楼宇中穿梭,青黛却看到下面的军队正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不行!”青黛停住了脚步。“他们朝城主府的方向去了,若寿州城失守,那鹰扬便是腹背受敌。” 舟横也停了下来,手紧紧的握住青黛的手臂,眼底泛起怒意,问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江信庭?” 青黛微微一怔,目光闪躲,便有些欲盖弥彰道:“我只是担心我师兄。” “那你能做什么你告诉我?”舟横怒不可遏的指着那城主府,继而又道:“还是你指望我能做什么?” 仿佛一语道破,青黛幡然醒悟,她上前一步,看着舟横所指的方向,眼底动容,喃喃道:“是啊,我们......” 舟横走上前来,轻轻的拉住她的手臂,语气放轻了几分,说道:“跟我走,这一切都很我们没有关系。” 青黛回过身,面带微笑,道:“好。” 话音刚落,手中的金针便猛然刺向他的脖颈,舟横便知道她会如此,闪身躲过,震怒道:“你疯了?” 青黛没能得逞,便也凝住了笑容,甩开了他的手,说道:“这一切如何跟我们没有关系?天下动荡,逃?逃到哪里去?又能逃的了几时?” 说完,她转身,平静道:“这里离鹰扬不远,但只怕寿州城失守,鹰扬那边也危险。” 说完,青黛转身,看着舟横说道:“城主府不能失守,边关要塞十四州已经丢了九州,若寿州城丢了,那天下,就真的完了,你先去鹰扬将此事告知江信庭,你放心,我就在此处等你。” 舟横哪里会听她的话,死死地抓住青黛的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早说过了,我们要同去同归,你别想甩开我,要去鹰扬,便一起去,要去城主府,那也一起去。” 说完,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腰,足尖轻点,一跃而起,轻盈的落在地上,也落在了那军队的前一个路口,舟横拉起青黛,迅速的往城主府跑去,可刚到城主府门口,便见人头攒动,百姓们纷纷哭喊着在城主府门前,拍打着紧闭的大门,人人脸上都是惊恐,将最后生还的希望寄托在了这面门上,可那大门却严丝合缝,隔绝了他们生的希望。 舟横看了看前面求救的百姓,和身后渐渐逼近的军队,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带着青黛翻身进了城主府的院墙。 城主府的士兵见状,皆是一震,举起手中刀剑对准了二人,而士兵簇拥着的那人,大抵就是城主了。 城主身着一身缟素,再仔细看看这城主府上上下下皆挂满了白布和悼词,俨然一副办丧的景象。 正文 第十七章,叛乱 舟横抽出腰间软剑,青黛慌忙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动了内力,舟横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宽心,随即用剑指向被簇拥的那人,道:“开门,放人进来。” 那人目光有些动容,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一旁身着华服的妇人拉住了,那夫人急切道:“老爷!” 说罢,那妇人又望向了青黛和舟横,厉色道:“你们是何人?想做什么?” 门外是不绝于耳的求救声,门内是刀锋相见弩拔弓张,青黛上前一步,看着那被唤作老爷的人,神情肃穆道:“城主大人,还请开门,外面已是人间炼狱,既无力保全这座城池,那能救几人便救几人,先开门放人进来,想办法与敌军斡旋,我会让我朋友去鹰扬请援军。” 城主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目光中满是悲痛,他垂下头,长叹一声,低吼道:“开门!” “我看谁敢!”妇人呵斥住了众人。 “你说的容易,你是什么人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你可知若开了这道门下场会是如何吗?我家老爷乃一城之主,岂能有半分闪失?”妇人对青黛争辩道。 “够了!”城主大声呵斥住了妇人,转身对着抵着大门的下人道:“开门!” “你!”妇人气结。 下人们左顾右盼,相视几眼,犹豫不决了许久,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开门的那一刻,眼见那军队仅有几百米的路远,转眼间便已逼近,百姓们争先恐后的往门内跑,推搡拥挤,跌跌撞撞。 人群之中有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被人挤来挤去,跌在了地上,青黛看着此番场景,心中百感交集,松开了舟横的手,挤过拥挤的人群,将那孩子抱了起来,又将妇人搀扶起来,将孩子还给了妇人,在身后护着她们往门内而去。 那军队已在眼前,城主夫人急道:“关门!快关门!” 舟横看着还在门外的青黛,急了,起身便落在了门前,护着青黛前行,可人群太过拥挤,听到关门大家便更慌乱了,一时之间寸步难行。 “关门!”此话落下,便见那大门应声而闭。 青黛和舟横及剩下的百姓被关在了门外,里面已挤进去了百号人,门外剩下的只有十余人,妇人抱着孩子惶恐不安的躲在青黛身后,那孩子许是被吓到了,嚎啕大哭了起来。 军队的铁蹄已停在了大门前,为首的将军看起来已年过半百,一身冰冷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落在青黛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眼。 那将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人,一如看蝼蚁一般,他嗤笑,高声道:“上官宏,本王给过你机会,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你若开门献降,我可以不杀这些人,你若不开门,你以为你这门,和你的兵,还能挡我几时?” 青黛看了看舟横,低声道:“来不及了,你快去鹰扬。” 舟横伸出手抓住青黛,认真的说道:“你得跟我一起走。” “来不及了!”青黛着急道:“你自己去半个时辰便到了,带上我还要拖延半日,没有时间了,大局为重,快去啊!” 舟横却死活不肯放手,说道:“我说了,我不会自己走。” “你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儿!”青黛怒目圆睁的看着他。 就在此时,军队后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对着为首的将军耳语了几句,那将军不知听到了什么,目光促狭,望向门前的那几个人,到处打量,最终落在了青黛的身上。 青黛与之四目相对时,不禁一阵战栗,也不知为何,这将军面庞枯槁如灰,目光浑浊,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只肖一眼,便足以让人落荒而逃。 那将军伸出手指了指青黛,问道:“那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青黛看了看周围,确认他是在叫自己,舟横警惕的将青黛护在自己身后。 将军见状,笑了,说道:“原来是一对有情人,小姑娘,你放心,本王不会杀你,你只需跟我走,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青黛看着那将军,自己自幼在百草谷长大,只出来了一年,非皇亲贵胄,亦与这争斗毫无瓜葛,这将军是何意? 虽是不解,可青黛却依然问道:“若我跟你走,你能退兵吗?” 话音落,那将军笑了,说道:“小姑娘,口气不小?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换一座寿州城?”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试探这将军的意图,青黛拔下发间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喉间,高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女子也不堪受辱,誓与寿州城共存亡!” 说完,那将军的笑容瞬间凝固,可就是这个细微的表情却被青黛捕捉到了,看来自己对他而言确实大于寿州城,可她涉世不深,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江信庭了。 若没猜错的话,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自己与江信庭的事,凑巧今日又遇上了,想拿自己来要挟江信庭,让他投诚也好乱他意志也罢,怎么算这笔账,都要比寿州城划算。 况且只要江信庭丢了鹰扬,区区寿州城又算的了什么。 还真是一石二鸟。 舟横回身握住青黛的手,黑着脸看着她,仿佛她心中所想都在他眼中暴露无遗,舟横眼底的怒意仿佛在告诉她,不允许她轻举妄动。 青黛低声道:“你相信我。” 而后挣脱了舟横的束缚,走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看着那将军,说道:“您是延王吧?民女不过区区草芥,尚且能与大雍共进退,却不知您堂堂延王为何要做一个令天下人不齿的反贼?今日活捉你是别想了,寿州城在,我在,寿州城亡,我,绝不苟活。” 话音落,那延王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仰头笑了起来。 笑罢,他低头看着视死如归的青黛,说道:“你这小丫头难怪让江信庭和北国的人都如此惦念,倒是有几分东西,本王问你,什么是天下之主?皇帝吗?还是江信庭?” 正文 第十八章,大军压境 闻言,青黛却是笑了,直视这延王,道:“是谁都与我无关,但作为大雍子民,绝不会认一个滥杀无辜的反贼为主,延王,我只数到十,若你的军队不肯离开,那我便先祭这寿州城。” 延王铁青着脸,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满是伶俐的小女子。 “一......二......三......”青黛缓缓数着,那簪子便抵在喉间,视死如归。 “青黛!”舟横怒不可遏。 那妇人抱着孩子也同样担忧的看着青黛,可青黛却不为所动,继续道:“四......五......六......七......” 延王有些慌了,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小女子并不足以换取这寿州城,但偏偏那人便一定要她,还必须是活着,如今这小丫头像是摸透了自己的心思一般,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咄咄逼人,可好不容易攻下的寿州城便要拱手出去了吗? “八......九......” “好!”延王怒道,抬起了手,示意后面的人退兵。 青黛方松了一口气,握着簪子的手心已经湿了,不过还好,这延王心中欲望便不只是寿州城而已。 青黛看着他继续说道:“你的兵退到城外去,我跟着你走。” “好。”延王有些气急败坏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最好别给本王耍什么把戏。” 青黛微微一笑,继而转过身去望着舟横,低声说道:“你若真想与我同去同归就别轻举妄动,我拖不了他多久,你速去鹰扬,切记,别动内力,你若死了,我会恨你。” 说完,青黛回身,背影孱弱却又十分坚毅,延王的军队撤了,青黛便这样用簪子抵着自己的喉咙,缓步走在军队前面,慢慢将他们带离了寿州城。 这一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不敢走快了,更不敢走慢了,思绪万千,却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这般做,这寿州城跟自己毫无瓜葛,为何要只身涉险呢? 许是百草谷被灭的景象历历在目,如今不想再重蹈覆辙? 还是说,若寿州城失守,那么鹰扬恐怕要有一场恶战?若连江信庭的天策军都无法守护这大雍,那乱世,便已成定局。 可乱世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青黛心中很乱,可步伐却坚定不移的朝着城外而去。 直到离开了寿州城,她站在一片空旷的茫茫大雪之中回首,眼前是延王的大军,和他们身后那座看似牢不可破,却已丢盔卸甲的城池,青黛怅然若失,松开了握住簪子的手。 延王见状,挥了挥手,身后便跑出来两个人将青黛擒住。 青黛最后看向寿州城时,不禁嘴角上扬,延王被她一笑,心中有些疑惑,问道:“你在笑什么?” 青黛垂眸,说道:“我在笑,没想到我命如草芥,终有一日,却也能换一城人的性命,倒也值了。” 说罢,她抬起头,望向延王,说道:“若延王想拿我性命去要挟江信庭,我劝你还是算了,在天下面前,我对他来说,便只是蝼蚁一般。” “是吗?”延王笑了笑,在马上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像是话家常一般徐徐道:“看来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江信庭在朝中已是朝不保夕,再加上天机门的人有意加害,明明他娶了公主就能消除天家疑虑,但这小子偏不,我原是以为他只是看不上公主罢了,后来又听闻他为你忤逆公主,又扬言若自己战死战场,整个天策军将听命与你,啧啧啧,你怎么能是蝼蚁呢?” 听闻延王此言,青黛却笑了,说道:“他不娶公主并非是为了我,延王看来是误会了,若你不信,大可以试试。” 延王微微俯下身,看着这个被擒住却依然最硬的丫头,讳莫如深道:“试了,怎么没试呢?江信庭铁骨铮铮,誓死不肯投诚,可当我提到我在派人寻找你的下落时,他却敢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只是没成想,我没能找到你,他也没能找到,最后却在这寿州城遇到了,你说巧不巧?” 青黛微微一怔。 延王继续说道:“不过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要拿你和江信庭谈判不错,但想要你的,还另有其人,小姑娘,算盘打得不错,你的确比这寿州城重要的紧。” 青黛眼中有些疑惑,却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另有其人?还能有什么人? “走。”延王直起身,说道:“好久没见江信庭了吧,本王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说完,押着青黛的两人将她拖至军队后面,跟着大军迢迢北上。 马蹄踏过雪地,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脚印,这冰天雪地中,比其更冷的,便是盔甲。 约莫行军半日,不知何时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青黛的双手已经被冻的红肿,腰酸背痛,见军队停下了脚步,她猛然抬头,大雪之中,是一座高耸的城墙,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可她却依稀看见有一人立在城墙之上,威严不可侵犯,他铠甲猎猎,意气风发,大雪之中,尤为熟悉。 城墙上的人远远看见黑压压的大军,早已列阵候着,只是在那大军之中见到那抹紫色的倩影时,心中狠狠地揪了起来。 下了马,招了招手,让人将青黛带到自己的面前,此时的青黛已经被困住了双手,塞住了嘴巴,只能远远地望着城墙上的江信庭。 而江信庭身旁站着的是裴衡,以及心急如焚的舟横。 延王倒像是故友相见一般,拽着青黛的手臂暗暗用力,脸上洋溢着与这风雪不相符的热情笑容,说道:“将军,本王说什么来着,说给你把人找到,就一定能找到,将军仔细看看,丫头可有瘦了?” 说完,他捏着青黛的脸望向江信庭。 舟横显然是坐不住了,想要下去,却被裴衡拦下了。 江信庭倒是不为所动,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延王了,末将请延王进来喝口茶吧,冰天雪地的,延王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延王笑里藏刀,用手轻轻抚摸着青黛的脸颊,说道:“只是这么个小美人儿,就换一口茶,本王总觉得这个买卖,亏了。” 正文 第十九章,破碎 “那延王想要什么?”江信庭问道。 延王笑着笑,说道:“这样吧,仰着头怪累的,将军下来和本王心平气和的谈谈,如何?” 江信庭沉默了片刻,随后也笑了,应声道:“好。” 说罢,便要瞎了城楼,裴衡却拦着了他,忙道:“你疯了?你真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能对抗延王大军?” 江信庭掰开他的手,只留了一句:“我自己,当然不行。” 舟横跟了上去,回头对裴衡道:“你便别去送死了。” 说罢,二人下了城楼。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城门打开,大雪纷扬之中,在城门内走出一片黑压压的大军,他们神情肃穆,远远望去便像雪地里的孤鹰,让人望而生畏,为首的便是江信庭和舟横,正策马缓缓驶来。 延王显然有些慌乱,那毕竟是令天下都闻风丧胆的天策军,他抓住身边的筹码,不满地问道:“将军,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江信庭抬手,天策军留守原地,他自己策马上前,停在了延王军队不足十米远的地方,目光深深望了青黛一眼,只肖一眼,便胜千言万语。 青黛看着他,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此刻,竟是最能让自己心安的人,她不争气的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泪水不肯落下。 江信庭下马,对延王拱手,笑着说:“延王息怒,此番你不交人,恐难全身而退,不妨开门见山吧,说说你的条件。” 延王冷笑一声,说道:“江信庭,投诚吧,皇帝不信你,但本王却十分欣赏你,你若肯归降本王,你我,可比肩这江山,倒是别说这小姑娘了,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允你。” 青黛瞪大了眼睛看着江信庭,微微的摇了摇头,动作极其小,却也落入江信庭的眼中。 延王似乎感受到了青黛动作,抽出腰间的刀架在了青黛的脖子上。 可就是这个动作,原本平静的江信庭却突然冷了脸,不知从何处多了一把匕首,直直的朝着延王的方向掷来,延王下意识用刀挡住了那匕首,也后退了一步,震怒道:“你疯了?” 江信庭却依旧冷着脸,漠然道:“说事就说事,别吓唬她。” 延王气急败坏,却不敢再用刀剑靠近青黛半分,他无奈笑笑,说道:“好,好,江信庭,你若答应,本王绝不动她分毫。” 江信庭看着延王,说道:“投诚便算了,延王若是有本事,可踏破我这鹰扬,战场上的事,以一个女人做筹码,原本反贼的名声便够难听了,延王怎么还要再添上这耻辱的一笔呢?” 闻言,舟横倒是先慌了,怒视着江信庭,道:“江信庭!” 延王笑了,伸手扯下青黛嘴上的布,举起手中的刀,迅速的砍在了青黛的手臂上。 江信庭和舟横皆是错愕不已,舟横腰间的软件早已握在手中,暴怒如雷,道:“老匹夫!小爷我要你死!” 说罢,便要上前来,江信庭急忙拉住了他,低声道:“你现在过去就是害了她,别轻举妄动。” 青黛痛的捂住自己的手臂,却不肯叫出声来,只是低下头强忍着,声线颤抖道:“江信庭,舟横身上有毒,你切记要让我师兄医治好他,还有,我不恨你了,今日,我们两清。” 说着,她抬起头,嫣然一笑,继续道:“若有来世,便不再见面了。” 说罢,她眼底的柔然化为坚毅,从容回身,视死如归的朝着延王手中的刀刃奔去,延王惊慌失措,急忙收回刀,可却依然被青黛撞了上来。 一时间,众人皆惊慌。 青黛在那刀刃上缓缓倒下,倒在了茫茫大雪中,脖间深长的刀口正汩汩流血,她看着天上落下来的大雪,落在了自己的眉眼和唇边,都是冰凉。 延王见她赴死,便也慌了,后退了几步。 “青黛!”江信庭与舟横齐声惊呼。 江信庭抽出腰间长剑,朝着延王刺来,而舟横则是冲到了青黛的身旁将她从大雪之中抱在了怀里。 天策军见江信庭出剑,便策马扬鞭一拥而上,延王没想到青黛会如此,突然失去了筹码,便乱了阵脚,延王的军队见延王慌乱,便也开始军心惶惶,再加上面对的是天策军,几乎是不损一兵一卒的情况,便已歼灭了延王的军队。 江信庭举剑望向匍匐在地上的延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延王吓连连后退,说道:“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江信庭猩红着双目,高举着剑,狠狠的刺在了延王的腿上,只听延王一声惨叫,军队,顷刻覆灭。 江信庭放下了剑,回身看着雪地里,舟横怀中的青黛,缓缓走了过去,俯下身来,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红着双眼,喑哑道:“青黛,我们,不会两清,永远不会。” 青黛气若游丝,笑了笑,道:“那......那便......随你......” 舟横用手掌捂着她的脖颈,可那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在他指间不断地流出,舟横哭的像个孩子般,不停地呼喊着青黛的名字,再抬头望向城墙的方向:“裴衡!裴衡!青黛你不能死!裴衡!” 青黛抬眼望他,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江信庭。 “我的命......早就该死在......死在百草谷......只是,只是我,偷活了一年,我......能如此...救了......寿州城,也算,也算功德,我想......百草谷枉死的......人,也会原......原谅我了吧,舟横,解毒,解......解毒,把天莲皿......还给曲,曲姑娘。” 末了,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望向江信庭,从容笑道:“我不恨你了......我知你的使命......可我,无法原谅你,过去的,就过去了,你......照顾好,我师兄,江信庭......其实我......一直,恨的......都是我自己。” 话音落,青黛悬在空中的手,如断了线一般,垂落在身侧,大雪覆盖了她的裙摆,鲜血又染红了这一方雪地,舟横无力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这一切,根本无力回天。 正文 第二十章,沉睡 太累了,青黛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感觉自己浑身疲倦,身子越来越轻,竟缓缓地飘了起来。 她穿梭在寒冷的大雪里,仿佛又看见了那一片百花争艳的地方,她看见了百草谷的花海,她看见花海之中站着的那个身影,是江信庭,他正牵着马缓缓地走在花海中,走向生死树,走向......自己。 裴衡赶过来的时候,青黛已然没了气息,他红着眼推开了舟横,将青黛横抱起,疾步朝城内跑去。 他将青黛安置在自己的院落之中,把焦急万分的舟横和江信庭堵在了门外,用棉布止住她脖间的血,许是没了气息的缘故,青黛脖间的血便也不再流了,裴衡在她身上施针,试图吊住她的气息,可此时的青黛早已没了脉搏和心跳,身体余温正在渐渐地流失。 裴衡满手鲜血的走出了房间,舟横和江信庭急忙走上前来看着他,却谁不敢问出口。 裴衡只是看向一旁的有仪,说道:“去打点干净的水,帮她擦干净。” 有仪一怔,愣在了原地。 舟横错愕不已的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活人不医的医圣吗?裴衡......你说话,什么意思?” 裴衡没有看他,只是声音喑哑的对有仪说道:“去吧。” 有仪这才回过神,泪水瞬间崩落,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舟横顾不得这么多,便要往房间里冲,裴衡原本疲倦的脸上瞬间便不耐烦了,伸手拉住了舟横,怒道:“谁也不准进去。” 舟横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青黛?死了?” 裴衡长叹了一口气,松开了舟横,白皙的脸颊上尽是疲惫,道:“尚未,但若你闯进去,那便不一定了。” 此话一出,舟横一扫悲痛欲绝,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他几乎是要扬起手抡在这个说话只说一半要死不活的裴衡的脸上了,可听他这么说,心中倒又燃起了几分希望,江信庭原本暗下去的眸子闪过一丝庆幸,只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裴衡摇了摇头,瞥了二人一眼,只淡漠道:“你俩别来烦我就行了。” 鹰扬九月的天几乎是看不见太阳的,终日乌云压境,风雪夹杂,冷的让人不敢伸手,但千里冰封的景象,倒是十分怡人,舟横身上的毒被裴衡解了后,便开始自己慢慢消化体内的内力,在雅苑里练起了拳脚,那槐安公的内力竟被他吸收了七七八八,饶是这冰天雪地,自己竟也不畏寒,尤其掌力,现如今运剑越发得心应手了。 有仪端了一壶酒朝雅苑而来,见舟横还在练武,便将酒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说道:“裴衡让我送来的,你现在还是不要急功近利,只怕会适得其反。” 舟横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坐了下来,说道:“这大冷天的不动弹动弹,人都要冻傻了,哪像医圣大人,终日死气沉沉的,竟也不觉得冷。” “裴衡要治疗时疫和天策军身上的怪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遍了古籍,还以身试药,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整天闲得慌。”有仪没好气的给他斟了一杯酒,便要离开了。 “哎哎!”舟横叫住了她,将那酒一饮而尽,皱着眉问道:“那江信庭,最近在干什么呢?得有四五日不曾来了吧?他是不是快死了?” 话音刚落,只见院外大步走进来一人,风雪之中撑着一把伞,却仍有雪花落在他的肩头,那人笑了笑,说道:“托少主的福,尚且活着呢。” 舟横歪着脑袋见江信庭进来,嗤笑一声,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将军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江信庭没理他,只是看着有仪问道:“青黛醒了吗?” 有仪摇了摇头,端着托盘离开了。 江信庭顿了顿,收起了伞,便要往房间里去。 舟横起身拦住了他,得意的说道:“你就别进去了,万一青黛知道你在,更不想醒了怎么办?” 江信庭上下打量着他,笑了,他道:“几日不见,少主越发精神了,看样子内力被你摸透了。” “那是,小爷是谁啊,天才。”舟横得意洋洋,末了睥睨着他,夹枪带棒的说了一句:“大将军就不一样了,几日不见感觉憔悴了不少。” 江信庭笑了,不愿与他纠缠,坐在了石桌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听闻光明顶虫患已解,主上大人身体好像累垮了,怎么少主还不回去瞧瞧呢?” 舟横也坐了下来,风轻云淡道:“我们家那老头子便很矫情,咳嗽几声便敢说自己命不久矣,这是家事,大将军不必挂在心上,青黛不醒,我绝不可能离开,你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趁早死了这条心。” 江信庭放下酒杯,双臂搭在石桌上,皱着眉,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机会呢,这里可是鹰扬,到时候我让人给你打晕了扔到天镜河去,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舟横冷笑,同样凑过来,说道:“那你试试?” 江信庭举起酒杯,对他敬了敬,而后一饮而尽,说道:“那个姓赵的来了,只是少些教养,被我的人捆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话音落,舟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瞠目结舌道:“你说什么?你把?老赵捆了?” 说完,舟横仰头大笑了起来。 江信庭有些不理解,看着他笑的如此开心,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江信庭,你惨了,你死定了!”舟横兴奋的说完便站了起来,着急道:“快快快!带我去见他!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捆人,这次你真的死定了。” 江信庭自顾自的喝酒,不曾起身,无所谓地说道:“想见人去找副将,我也不知道给扔哪儿了。” “行,那你自己在这里喝吧。”舟横轻快地说完,便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直到舟横走远,江信庭才放下酒杯,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进了房间。 正文 第二十一章,真相 舟横问过副将后找到了赵知节被关押的地方,可还未曾抵达那牢房,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裴衡的声音:“这么做太冒险了!” 赵知节声音也带着几分怒意:“还有第二条路吗?现在顾不得这么多,我们只能这么做。” 舟横摸了摸鼻子,似乎是觉得偷听别人谈话不太礼貌,于是走到了牢房门前,看着里面面色沉重的二人,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冲进去对着赵知节就是好大一个拥抱,再上下端详着他,担忧道:“老赵!你没事儿吧!江信庭这莽夫太过分了!居然给你关起来了!你等着,早晚有一天小爷我肯定要给你讨个说法!这一路辛苦了吧,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来来来,快跟我走,咱们爷俩好好喝一杯给你接风洗尘!” 听到舟横喋喋不休没个正形说了半天,裴衡却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赵知节一巴掌给他拍开,铁青着脸,说道:“起开!江信庭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绝非善类,带我去见青黛。” 舟横想着当初分别时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和如今依旧昏迷不醒的青黛,难免心生愧疚,一改往常的不正经,点了点头。 三人一行来到了青黛的院落里,赵知节早已迫不及待的推开了房门,却只见江信庭正坐在青黛的榻边,那手还悬在半空中未来得及收回,见三人推门而入,愣了愣,随即起身站在了一旁,经过这些时日,江信庭对裴衡的医者仁心有了几分敬意,虽二人谈不上是知己,却也能绝口不提仇恨,而并肩洽谈这天下局势。 赵知节三两步冲到了青黛的身旁,看着躺在床榻上那脸色苍白的人,眼底动容,他伸出手轻抚青黛的脸颊,看着她脖间的红痕,不由得红了眼眶。 裴衡和舟横皆是不忍,唯有江信庭有些讶然,虽不知这赵知节是何来头,但这般亲昵难免不妥,江信庭心头油然生出一股不悦,压低了声音道:“赵公子到底是何人?” 谁知那赵知节根本不予理会,只满是心疼的看着青黛,江信庭似乎是被激怒了,刚要上前,却被舟横拉住了。 赵知节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瓶,在玉瓶之中倒出了一粒白色的药丸,喂入青黛口中,随即长长的舒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房间。 裴衡看了一眼青黛,也跟着出去了。 舟横见江信庭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有些不耐烦的扯着他的胳膊离开了。 四人在院落中落座,雪小了不少,但还是飘个不停,远处传来练兵的声音,连带着风雪的声音,倒显得格外压抑。 裴衡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江信庭和舟横,面色凝重,说道:“这位并非是什么赵公子,而是我百草谷谷主,段千秋,亦是青黛的生父。” 话音落,江信庭微微一怔,出神的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些的赵知节......亦或是,谷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舟横则是张大了嘴巴,惊讶道:“天呐!你就是我未来的老丈人!天啊!” 谷主叹了口气,一脸厌恶的看着舟横,舟横收起那副做作的模样,低下了头,说道:“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裴衡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江信庭继续说道:“我能与你指点江山,谈及百姓疾苦,并非是我深明大义,家国面前能够忘了私仇,而是从一开始你接近青黛的时候,我们便早已知道了你的目的,并且顺势利用了你的目的,至于百草谷的人......其实并没有死,在你来之前他们都已服用了凤凄草,当时的惨死都不过是假象,所以......我们是相互利用,没有谁亏欠谁。” 江信庭面无表情的听完这一切,喉头微动,半晌,他问道:“你们利用我,为何利用我?利用我......做了什么?” 裴衡看了谷主一眼,低下了头,说道:“我们......” “青黛并不知情,对吗?”江信庭追问道。 裴衡点了点头。 谷主抬起头看着江信庭,思绪万千,眼底动容,娓娓道:“老夫已然活了一百多岁了,按理来说,早该死两三回了,只因年少时误食了天赞,从而获得了长生,自此,五十年如一日的活在这个人世间,从青黛出生时,我便用天玄冰将她冰封在百草谷的慈悲谷之中,直至十六年前,天玄冰消融,我才不得不将青黛送到了百草谷,我翻阅古籍,寻遍天下良方,亦不能寻得破解之法,只好借你之手,放她入世,让她自己尝过人间艰险百难,早晚有一天她会发现真相,起码到那时,她不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够照顾好自己。” 江信庭长久的沉默,望向那扇门,怅然若失。 倒是舟横不理解,挠了挠头,问道:“我不太懂你们中原人,就是......世人不都渴望长生不老吗?你为何要找破解之法?又为何冰封青黛?她知道了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坏事。” 谷主摇了摇头,垂眸,起身,望向那扇门,继续道:“长生,是每个人做梦都想的,上至天潢贵胄,下至贫民百姓,若这只是个传说,人们都会摇头嗤之以鼻,可若这真的发生了,那便是一场劫难,当年我和青黛的娘在慈悲谷为山下村民治病,他们将我们奉为座上宾,可当长生一事传出,他们以为误食天赞的人是我夫人,所以趁我外出,将我夫人绑至祭坛......分肉而食......” 话音落,舟横和江信庭错愕不已,纷纷哑然。 谷主难掩悲痛,吸了吸鼻子,回过头,继续道:“况且青黛的长生是在我身上获得,并非是天赞,在她出生之时她体内的一切都是紊乱的,换句话说,她......是个怪物,所以我不得不将她冰封,这么多年我费尽心力将她变成一个正常人,可在她十岁那年,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丧失了理智和人性,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体内蕴藏着惊人的力量,险些将百草谷毁于一旦,我怕她的身份为人知晓,便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连同你的铁蹄踏过百草谷的那段记忆,我也尽数抹去,放他们离谷,过正常人的生活去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苏醒 江信庭最先回过神来,问道:“那她现在是否,是个正常人?” 谷主摇了摇头,裴衡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用药压制,可效果并不明显,谁也不知道她哪天会疯魔,到时又能做出什么事,谷主让她带着恨去找你,历尽艰险,满心装着一件事,便能分散她的精力,再后来,我们意外的发现严寒可压制她体内的力量,便想着来到这里,至于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 舟横恍然,喃喃自语道:“分肉而食......仅是村民便做到如此惨绝人寰,倘若青黛的身份被有权有势的人知晓,那岂不是......” 谷主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这个世上,仅我们四人知晓,绝不可能再有第五人,之所以将此事告知于你们二人,是因为我知道,仅靠我们二人,是无法在这乱世之中开辟出她的希望,江信庭,这一仗,你必须得赢,她的希望,就在北国。” 舟横拍案而起,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吧老丈人!不管青黛变成啥样,我都要她!” 江信庭倒是有些凝重,他仰头看着这场雪,拂了一身还满,说道:“赢,是能赢,只是诸多不易,如今北国兵强马壮,内有反贼,皇帝多疑无能,大雍不乏能人异士,多少人壮志未酬,当道的却是奸佞之辈,这场仗,赢,或是不赢,都挽救不了大雍的颓势,而你们又如何觉得,我一定会帮你们?” 舟横转头看着他,明显是有些恼了,说道:“不帮,为何留我们至此?” 裴衡目光却十分温和,带着几分坚定,斩钉截铁道:“我知道将军心系的并非大雍,而非是天策军和大雍的百姓,你不妨再想想前些日裴某对你说的话,如今皇帝无能,朝堂腐败,早已不再值得你效忠,将军应该懂得良禽择木而栖才是。” 江信庭冷笑,问道:“良禽择木而栖?择哪个木?延王?北国?还是你们?” 裴衡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君者,当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皇帝多疑无能,延王残暴无度,北国好战无情,而我等皆是医者,无能于这天下,将军不必忌惮,仅凭我们几人,当不了反贼。” 江信庭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不再看他,漠然道:“我可以帮你们,虽然当初是相互利用,但毕竟是凤凄草救了天策军,我江信庭承这份情,况且,此事,我终究是愧对青黛,但良禽择木而栖一事,便不必再提了。” 说罢,江信庭起身欲离去,裴衡起身,说道:“此乃愚忠!明知可为而不为之!你愧于天策军的牺牲!更愧于爱戴你的苍生!” 江信庭停住了脚步,背影一顿,谷主见状,拉了拉裴衡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可裴衡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与其将自己和天下的命运掌握在一个昏君手里,倒不如脱去你那身铁甲!自立为王!你有谋略有仁慈之心,却为何没有这个勇气!” 江信庭深吸了一口气,未曾回头,也不曾作答,而是径直离去了。 舟横却被裴衡这番豪言壮志惊着了,瞪大了双眼,绿色的瞳仁紧盯着江信庭离去的背影,感叹道:“你这一介江湖郎中,居然敢怂恿江信庭造反?” 谷主也是叹息,只感慨道:“这江信庭年轻有为,有勇有谋,只是,过于愚忠了。” “他并非愚忠之人。”裴衡看着江信庭离去的方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说道:“这段时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心中,没有皇帝,却也没有野心,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我有意激他,我笃定,他一定会这么做,天机门的救世主,非他不可。” 谈及此处,裴衡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看向谷主,问道:“谷主,千斛姑娘和罗复呢?” 舟横说道:“江流说在城内一家驿站里,派人盯着呢。” 谈话之际,房间内突然隐隐传出了一阵轻咳声。 三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生怕自己是幻听,直到那轻咳声清晰地传出,三个人才忙不迭的冲进了房间里。 只见原本还是沉睡的青黛,此时正眉头紧蹙的在榻上咳着,裴衡急忙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脉搏,而后喜出望外道:“脉络恢复了。” 说罢,他轻轻唤着青黛的名字,良久,青黛停止了咳嗽,吃力的半睁开了双眼,视线模糊的盯着周围紧张的脸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舟横激动地凑了上来,几乎快要将脸贴了上去,说道:“青黛你醒啦!是我呀!你快看看我!” 青黛只觉得自己的脖颈疼得厉害,胸口也十分的沉重,复又咳了起来。 裴衡起身,急忙道:“我去煎服药,让她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喂一次水。” 说罢,便匆忙离开了房间。 青黛苏醒的消息片刻便传遍了整个军营,有仪得知后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在院子里看到了江信庭正翘首以盼,却又不敢进去,便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不进去吗?” 江信庭闻声回头看了看有仪,笑了笑,说道:“人太多了,我...我待会再进去。” 有仪微微扬起唇角,像是看破了什么一般,调笑道:“大将军连,战场都上得,却在这门前畏手畏脚,我可提醒你,有的人可比你殷勤,捷足先登这种事啊,也是说不好的。” 说完,便兴致冲冲的进去了。 江信庭愣在了原地,思索片刻,便也跟着进去了。 青黛刚醒,身上没有半点力气,还躺在榻上,看起来十分虚弱,半个时辰却也未曾开口,只是目光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还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谷主只说是睡了太久,声音和还没有恢复过来。 舟横将青黛扶了起来,喂了一些水,问道:“你怎么样了青黛?” 青黛喝了几口水,张了张口,半晌,才用力地挤出了几个字:“这...是,哪?” “这是鹰扬啊。”有仪笑着答道。 “你...们......是......谁?” 正文 第二十三章,失忆 话音落,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青黛,就连谷主也有些不知所措。 舟横最先反应过来,问道:“青黛,你不记得我们了?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青黛虚弱的喘息着,缓缓道:“我......我是,青黛......百草谷......弟子。” 就在此时,裴衡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青黛红着眼看着他,说道:“师兄......” 裴衡把药交给了舟横,而后坐在了榻边,目光温柔,笑着说:“醒了?来,把药喝了就没事了。” 有仪将裴衡拉了起来,躲到了一旁,担忧的看了一眼青黛,低声说道:“她好像......不记得我们了,但是却记得百草谷和你。” 闻言,裴衡望向青黛,看着她眼中的茫然,自己心底竟也茫然了起来,舟横不肯罢休,凑到青黛面前,试图让她想起自己,喋喋不休道:“你别吓唬我啊,我啊,舟横啊,你真不认得我了?” 谷主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对舟横说了一句:“把药给她喝了,其他人跟我出来。” 院内,四人忧心忡忡的站着,裴衡将有仪支开,待有仪离去,才焦急万分道:“为何会这样?这也是天赞作祟吗?” 谷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坐了下去,良久,他才道:“天赞这种东西,世上难见,没有人知道它是何物,我翻阅古籍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在《八荒经》中记载,上古有重明鸟,在女娲补天消散后,衔着女娲的眼睛去了昆仑,重明鸟化为雨露,而女娲之眼化为一种草,食之可长生,我想,这天赞的出处应该就是此处,但神话故事只是个故事罢了,天赞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晓,但若凭这些依据,我想青黛的失忆症应该也和神迹有关,神迹之所以是神迹,便是无法解释。” 江信庭沉默良久,望向房内,却不知为何自己并未如他们一样担忧,他倒是觉得,忘了,也挺好的。 裴衡坐了下来,道出了江信庭心中所想:“我想......她忘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谷主点了点头,几人沉默之际,房间内倒是传来了清晰地谈话声。 “你真不记得我了?我是舟横,是你未婚夫婿,你师兄把你许配给我了,过几日就要成婚了。” “未婚夫?” “对啊,你是我娘子。” “......” “我发誓,骗你是小狗。” 闻言,院子里的三人面面相觑,倒是谷主先坐不住了,几步走进房间,伸出手揪着舟横的耳朵就给他扔出了房间,舟横吃痛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还不死心的对着房间内喊:“别人说什么你都别信!他们都在骗你!娘子!别信啊!” 话音落,江信庭抬脚便踹在了舟横的屁股上,舟横猛然回头瞪着他,见他黑着个脸,自己倒也不生气,挑衅似的笑了笑,说道:“从头来过,这次,可没有先来后到。” 裴衡未曾理会二人的斗嘴,进了房间,眼见青黛气色尚未恢复,便让她躺了下去,再抬头看了看担忧的谷主,便对青黛笑了笑,说道:“这位是你的兄长,一年前我们离谷便是带你寻亲,却不成想寻到了亲人,却遭遇了山匪,你于崖上跌落,醒来便忘记了,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如今你好生休息,待你恢复过来,师兄一一讲给你听。” 青黛茫然的望向谷主,虽看着面生,但却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口,说道:“兄长?” 谷主愣了好一会,良久才回过神,忙不迭的凑上前,红着眼眶应了一声,说道:“你好好休息。” 青黛将将歇下,便有将士来报,说是寿州城城主前来道谢。 此时,江信庭还在府上对着《六兵布防图》的残页出神,闻此来报,有些疑惑,却也让人将城主通传了进来。 城主刚进来,对着江信庭行了好大一个礼,江信庭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扶住了他,并问道:“城主此来所为何事?” 城主长叹一声,面带窘色,说道:“说来惭愧,寿州城险些失守,老夫无力相抗,到了却让一个女娃挽救颓势,实在是......羞愧啊,老夫早就知晓将军入驻鹰扬,迟迟未来拜访,一是觉得寿州城得天独厚,受皇恩浩荡,又有天堑加持,不敢有外敌来犯,故而无需仰仗于将军,这二来......老夫虽远在寿州城,但对朝中之事也是清楚地,只怕与将军往来,会惹祸上身,说到底,这人老了,总是瞻前顾后,还望将军见谅。” 江信庭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城主多虑了,我既然来了这边境,这边境十二城自会守好,先前是未曾料到延王谋反,故而让他有机可乘,城主放心,我必会加强人马,守好寿州城。” “不不。”城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不移,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老夫年老,无力做这城主,将军,听我一言,如今大雍风雨飘摇,天子之意......是等将军一将功成之时......诛杀于寿州城......老夫不应,才有了这等祸事,将军,老夫无能为力,连明哲保身都做不到,还请将军早做打算,既然朝堂并非依靠,那便早日寻得依靠。” 江信庭波澜不惊,微微一笑,仿佛这一切他早已知晓,半晌,他说道:“谢过城主提醒,我早知道这一仗,不能功成身退,那便等着,等能功成身退的那一天。” 城主倒是有些看不透眼前之人,他琢磨许久,起身,对着江信庭深深作了一揖,说道:“老夫不肯淌这趟浑水,是老夫知道天子大势已去,成则独揽罪名,败则死于非命,将军,如今老夫只想和夫人安度晚年,这寿州城......便交给将军了。” 言罢,从外面匆忙跑进来一个小厮,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城主将木盒打开,赫然见城主宝印正安然躺在里面,而一旁还有一张卷轴。 城主取出卷轴,将其打开,平铺在桌子上《六兵布防图》的残页边,却正好合成了一张完整的图。 正文 第二十四章,骑虎难下 江信庭先是一愣,而后走到了案几边,认真的观察着桌子上那张完整的《六兵布防图》,良久,他抬起头,看着城主,问道:“《六兵布防图》残页?怎么会在城主这里?” 城主笑了笑,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抚过《六兵布防图》,说道:“这是将军府上的老太爷,亲手所绘,但当年在战争中遗失了残页,老夫也是偶然一次机会在天镜河附近,和一匹马帮打交道时所得,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还望这《六兵布防图》能助将军,如虎添翼。” 江信庭似乎有些犹豫,若城主辞去官职,理应递交官文前去京都面见圣上,上交城主宝印,可如今城主却将这宝印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若是接了,那便坐实了反叛的罪名,却不知这城主是何意图,为何无端要将这反贼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 想着,江信庭对外面喊道:“江流!” 江流应声进来,叫了一声大人,江信庭说道:“去将裴衡请来。” “是。”江流应声而去,江信庭对着城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敬道:“城主稍坐,并非是江某不识抬举,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江某须得同军师商议,还想请问城主,为何不带着宝印进京,而是来鹰扬?” 城主长叹,愁上眉头,道:“将军,你觉得老夫带着宝印进京,是否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老夫如今骑虎难下,唯有将军可以托付,将军不必心存疑虑。” 说着,城主对着门外喊道:“寒酥!” 话音将落,只见从门外施施然走进来一个妙龄女子,身着白色狐氅,肌肤胜雪,眉眼动辄间皆是楚楚可人,只小心翼翼的望了江信庭一眼,便慌忙垂下了头,走到了江信庭面前,仪态万千的行了礼。 江信庭一怔,望向城主。 城主看着名唤“寒酥”的女子,笑着说道:“这是小女,名唤寒酥,如今正是二八年华,此番带她前来,还望将军能够留下她,给小女一个归宿,老夫就这一个女儿,交托给将军,老夫放心。” 江信庭看着城主,又是残页又是宝印,现在连女儿都送过来了,这是打算在鹰扬安家了? 正在江信庭不知所措之际,裴衡这个救世主终于来了,一进门便对着城主行了礼,裴衡向来做事周全,想必是来时问过江流了。 可当裴衡看到寒酥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绕过了寒酥,坐在了一旁,给江信庭递了个眼色,仿佛在问什么情况。 江信庭蹙眉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这位是寿州城城主,此番前来带来了《六兵布防图》残页,和城主宝印。” 江信庭看了一眼寒酥,却如何都说不出口,老城主倒是及时补充道:“这是小女,名唤寒酥,老夫知晓将军至今未曾婚配,小女精通音律和书画,自幼便养在阁中,如今若能结成一段姻缘,也是一桩美事,军师觉得如何?” 裴衡上下打量着寒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合着是来逼婚的,他看了一眼江信庭,推诿道:“裴某觉不觉得倒是无所谓.......这要看将军自己的意思。” 江信庭怒视着裴衡,那眼神似乎要将裴衡千刀万剐一般,但碍于外人在,只好笑了笑,说道:“眼下要打仗,也不知这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挂多久,自然是不敢耽搁小姐,城主的美意末将心领了,只是姻缘一事......末将尚未做打算。” 眼见江信庭不应,城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手攥成拳头在嘴边,而后猛烈的咳嗽了起来,江信庭和裴衡皆是有些茫然,而就在此时,方才端着宝印那小厮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急头白脸道:“城主不好了!夫人心疾又犯了!如今昏迷不醒!” “什么!”城主拍案而起,一脸惊慌,然后对着江信庭匆匆行礼,说道:“夫人身体抱恙!老夫得先告辞了!过些时日再来拜访将军!” 言罢,随着那小厮匆忙离开,丝毫不给江信庭和裴衡反应的机会,那寒酥哭的梨花带雨追到门口,只喊了一声:“父亲!” 可那老城主脚底抹了油,早就消失不见了。 江信庭和裴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僵在了原地。 半晌,裴衡才道:“那个......这位小姐,不妨今晚先安顿下,明日裴某差人送小姐回去?” 说完,那小姐擦了擦眼泪,回身跪在了江信庭的面前,哽咽道:“将军,求您留下我吧!否则我父亲会打死我的!此番来这里父亲早已做好打算,只怕是明日回去,父亲也不肯让我进门的,将军,求求您留下我吧。” 江信庭这下是彻底慌了,裴衡起身将跪在地上的寒酥扶起,眉眼温柔,说道:“这样,今晚你先歇下,容我和将军商议一番,是去是留,明日再做打算,如何?” 寒酥泪眼婆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江信庭,而后点了点头。 裴衡吩咐江流送寒酥下去安顿,房间里只剩下了愁容满面的江信庭和一脸幸灾乐祸的裴衡,裴衡没说话,走到案牍旁俯下身打量那张《六兵布防图》,研究了半天,说道:“这残页为何在城主那里?” 江信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十分疲倦:“他说是在天镜河马帮那里得的,当时便是在鹰扬失窃,倒是合理。” 说着,他有些恼火的指着盒子里的宝印,说道:“还有这宝印!要辞官不去京都跑来我这里,这不是逼着我造反?” 裴衡挑眉,笑了,说道:“有些人费尽心力造反,受尽天下人唾弃,到头来因为一个女子功亏一篑,而有些人呢,得民心,造反的路都有人铺好了,但他就是要做个愚忠之将,你说这天下是个什么道理?” “行了,你别在这说风凉话了。”江信庭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心里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城主说原本皇帝是等我凯旋途径寿州城之时,调遣兵马在寿州城设障,想让我枉死寿州城,城主思来想去,怕成了,自己要背负杀害功臣之罪,不成,皇帝和我都不会放过他,索性不答应,这才惹了圣怒,如今坐了冷板凳,便成了延王的俎上肉。” 正文 第二十五章,单独相处 “不。”裴衡摇了摇头,思索道:“他不过是个城主,这件事答不答应,成不成,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即便是他不答应,皇帝照样能把手伸向寿州城,在那里杀了你,到时候他就只是一个杀害罪臣的罪人罢了,如今他和你是一样的,没有退路。” 江信庭盯着城主宝印出神,裴衡继续说道:“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我只是希望你早做打算,城主只有这个一个女儿都能给你送过来了,便是将自己和女儿的性命交到了你的手上,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这寒酥姿色不比我师妹。” 江信庭啧了一声,烦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衡笑了,说道:“行了,我回去了,这宝印你就先收着吧,想必城主不会将此事外泄,那便暂时没有危险,至于这个寒酥小姐怎么处置我也管不了,时辰不早了,告辞。” 言罢,裴衡负手离去了。 江信庭依旧是盯着那宝印出神,良夜悬月,意外的天晴,只是这月色照在雪地上,倒是有几分格外的冷寂。 翌日清晨,江信庭早早地操练完兵,便朝着青黛的院落赶来了,还未曾进去,便在门口遇到了有仪,有仪见江信庭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脸好奇,问道:“听说.......你风流债找上门了?你把人家城主女儿肚子搞大了?” 江信庭先是一愣,而后狐疑的看着她,说道:“你说什么?” 有仪四处张望,见没人,凑近江信庭耳边轻声说道:“你若嫌麻烦,我一会儿去熬一碗堕胎药送过去!” 江信庭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半晌,他只说了一句:“医圣都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谁说的?” 有仪说道:“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刚才进去送药听舟横说的,哦还有,罗公子和千斛姐来了,在里面呢。” “我知道了。”江信庭应了一声,而后推门进去了。 只见院落里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儒雅而又客气,对着江信庭笑了笑,起身作揖,道:“在下罗复,见过将军。” 江信庭见此人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也笑了笑,说道:“不必多礼。” 就在此时,舟横和一个红衣女子在房间内走了出来,那女子脸上带笑,并非是青黛有仪那种小女儿家的娇羞明媚的笑,倒像是风尘女子脸上那种媚笑,看起来十分明艳,金玉其身,纤腰曼妙,风情万种的模样,见到江信庭后非但没有见礼,只是上下打量,走到江信庭身边,感叹道:“这小哥生的倒是俊俏,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就是裴衡了,只是裴衡这厮太柔美了,你这小哥倒是十分英武,可曾婚配啊?” 罗复眉眼带笑看着她,提醒道:“这是天策府将军,不得无礼。” 红衣女子惊讶的看着他,良久,她提高了嗓门,问道:“你就是那个把人家城主闺女肚子搞大了的那个将军?” 话音落,众人皆是哑然。 江信庭眸中带火的看着舟横,舟横心虚的笑了笑,摸了摸头,凑到了红衣女子面前,嬉笑的说道:“千斛姐姐好生善变,方才还夸我生的俊美呢,如今我算是看透了,姐姐是见一个爱一个,那你说说,我跟他谁更好看?” 被唤作千斛的红衣女子似乎对舟横格外的好脾气,眼里都带着几分宠溺,说道:“行行行,都好看,他英武不凡,你异域风情,不过姐姐还是最喜欢你这小模样的。” 江信庭无心理会他们的嬉笑,问道:“青黛怎么样了?” 舟横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照顾好你家城主千金,青黛有我们呢。” 千斛看了看舟横,又看了看江信庭,感叹了一句:“哇,真是养眼,青黛好福气啊。” 说着,她回头对房内喊道:“青黛!青黛快出来,你的大郎和二郎打起来了!” 言罢,只见谷主搀扶着青黛缓缓地在房间内走了出来,青黛披着狐氅,茸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只是脸色还是有些惨白,看起来十分虚弱,谷主搀扶着青黛坐在了院落的石桌旁,青黛一脸陌生的望着江信庭,而后求助般的看向谷主,谷主会意,笑了笑,介绍道:“这位是鹰扬的将军,我们如今便是借住在他这里,是我们的朋友。” 青黛明了的看向江信庭,乖巧的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江信庭看着青黛如今满眼陌生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如今她眼中没了仇恨,可如此陌生,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人觉得无力。 江信庭不愿再待下去,牵强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军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大概江信庭也没有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沙哑,他恋恋不舍得看了青黛一眼,转身离去了。 青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好像空了一块一样,总觉得那人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好像......认识了许久,许久了。 她仰起头看着谷主,说道:“哥哥,我想自己在这里透透气。” 谷主有些担忧:“但你的身子......” 她宽慰似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有数。” 谷主无奈,给众人递了个眼色,示意大家离开。 千斛和罗复离开后,舟横依旧是有些担忧,对青黛说道:“那我去给你买些点心,你等我啊。” 青黛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众人离开后,青黛坐在桌边看着晴空万里,在她印象中,好像这个地方一直在下雪,难见晴日,今日却意外的晴朗,叫人心情好。 突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踩在雪地里咿呀作响的声音,青黛回过头,只见刚才那将军正立于门外,出神的看着自己。 良久,他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青黛心中有些异样,却还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不是你的家吗?为何这般拘谨?” 正文 第二十六章,似重逢 江信庭笑了笑,原本自己是要离开了,但却在出去后的游廊之中远远瞧见了寒酥,站了片刻,便发现舟横一行人离开了院落,自己便又折返了回来。 他踏入院子里,坐在了青黛的对面,这个战场上双眼都带着杀意的男子,此刻,眼中却尽是柔情,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青黛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轻轻地笑着,说:“有什么将军不妨直说,我虽忘记了,但我知道,我一定是认识你的。” 江信庭问道:“为何如此觉得?” 青黛摇了摇头,唇色有几分苍白,却难掩她脸上明媚的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很熟悉。” 闻言,江信庭却挪开了眼神,不敢再去看她,他记起当初初入百草谷时,一眼见到了青黛,便觉得这个姑娘身上有着与这人间不符的干净和无暇,就仿佛若是带着揣测和打量的眼神去看她,都会使她沾染这人间的俗气一般,后来久而久之,江信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之中慢慢滋生出了这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她如今说的这熟悉的眼神,可不就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吗? 他总是劝自己,既然青黛忘记了一切,那么重头来过,便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但每当自己对上她那双充满陌生的眼神时,心里总是缺了什么东西。 仇恨不存在,那爱意,是否也就不存在了。 青黛察觉出了他的一样,歪了歪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江信庭转头来看着她,牵强的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以前做过愧于你的事情,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青黛不解,思索片刻,继而笑道:“既然忘记了那便不提了,左右我跟我的亲人朋友都在你这里,大概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不必往心里去,哦对了,你夫人就在隔壁院子里,我身上有病气怕过给她,就未曾去看她,晚些时候可以让我师兄过去给她把平安脉,将军,既来之则安之吧。” 看着青黛煞有其事的安慰着自己,此刻江信庭杀了舟横的心都有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不是我夫人,你受伤的原因是因为延王要攻打寿州城,而她就是寿州城城主的女儿,如今你在这里,是因为我可以护你无恙,而城主把他女儿送过来,也是为了让她女儿安然无恙,我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事,她也没有身孕,你身边那个舟横的话不可尽信,明白吗?” 青黛惊讶的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那将军,保护我.......我们,是职责所在,还是......” “保护他们是职责所在,保护你......”江信庭说着,顿了一下,纠结了片刻,继续道:“是本能。” 话音落,青黛出神的看着他的眼睛,他似乎不善隐藏,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却能在他眼中读出,自己原来和他的关系,应该不止是朋友。 想到此处,院落内的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许久,青黛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师兄是医圣呢.......” 许是话题扯开的有些唐突,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如何接话。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院外突然站了一个人,她轻轻叩了敞开的大门,轻声问道:“将军,我......我做了些茶点。” 二人寻声望去,只见寒酥正衣着单薄的立在门外,脸上脂粉未施,却十分动人,她受伤捧着一个茶盘,茶盘上是一些看起来便十分美味的茶点。 江信庭只觉得自己头大,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定睛一看那人身着紫衣玄带,雪地里如画中谪仙,脸上带笑,信步而来。 青黛轻唤了一声:“师兄。” 裴衡笑了笑,看着门口的寒酥,问道:“上官小姐站在门外做什么,进来吧。” 说着,寒酥跟在裴衡身后进了院落,将茶盘放在了石桌之上,便立在了江信庭的身后,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倒是让人怜惜,裴衡指了指江信庭身旁的凳子,说道:“坐呀。” 寒酥小心翼翼的看着江信庭,江信庭无奈,只好说了一句:“坐吧。” 寒酥这才敢坐下,她看着青黛,连忙将茶盘推到了青黛的面前,低声说道:“青黛姐姐,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裴衡笑了笑,看向青黛,说道:“我师妹较你小一岁,只不过生辰月比较大,所以对外只说自己及笄,其实还差两个月呢,不必唤她姐姐,青黛,这是上官小姐,以后见了,是要见礼的。” 青黛有些茫然的看着师兄,不知他是何意,虽然是面上带笑,话语轻柔,但总觉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信庭自然是知道裴衡的言外之意是说给自己和这寒酥听得,若真是吃了她这茶点,再以姐妹相称,便是委屈他师妹了。 江信庭咳了两声,继而望向寒酥,说道:“今日倒是天晴,待会我差江流送你回寿州城,我会书信一封给城主,你且放心,他断然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闻言,寒酥满眼惊慌的抬起头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泪眼婆娑道:“将军,寒酥不会给您添麻烦的,不会争风吃醋,我知道将军心中只有青黛姐姐,可我......可我真的不能回去。” 说着,她转头望向青黛,顺势就跪在了地上,抽泣道:“青黛姐姐,求求您留下我吧,寒酥以后会好好伺候姐姐和将军的,青黛姐姐,求求您了,我若回去,我爹娘......都会死的。” 青黛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躲开她跪拜的方向,拽着裴衡的衣角,狐疑的看着她。 原本还风轻云淡的裴衡脸上瞬间没了笑意,只黑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寒酥,一言不发,沉默地让人害怕。 江信庭这下是彻底没了好脾气,看着她说道:“寿州城我不会不管,你爹娘也不会出事,你若有这个孝心,不如回去在你爹娘膝下尽孝,而不是在我这里唱这出戏。” 正文 第二十七章,女子心 寒酥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依旧是哭的梨花带雨。 裴衡回身对青黛说道:“外头风大,你先进去吧。” 青黛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寒酥,便转身进了房间。 裴衡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石桌上,说道:“这是万安丹,服下后女子终生无孕,若你是为了你爹娘的安危肯委身做妾,那就把这药吃了。” 话音落,寒酥抬起头惊慌的看着裴衡。 裴衡笑了,继续道:“我昨晚派人去寿州城打探了一番,城主千金一年前就失踪了,近几日才失而复得,你如今是自己交代,还是我帮你说?” 说完,寒酥擦了擦眼泪,也不哭了,站起身来,神情坚毅,说道:“你为了你师妹我知道,但你也不必恶意揣测我,我就是上官寒酥。” 裴衡看着她,说道:“谁也没说你不是上官寒酥,弱女子,前脚哭的梨花带雨,后脚变脸变得这么快,你觉得你的将军大人,会放心的把你放在他后院吗?” 上官寒酥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拿起桌子上的万安丹,视死如归的把药服了下去,而后将瓷瓶扔在地上,转头看向江信庭:“我知道,你连公主都看不上,自然也看不上我区区一个城主千金,但是这药我已经吃了,不会再有人要我了,你不必想方设法送我回去,我死,也要死在鹰扬。” 言罢,寒酥转身离去。 江信庭愣了愣,这前后变得像两个人一样,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裴衡轻笑,依旧是云淡风轻,说道:“这女子来路不明,也不知道是何居心,但城主的意图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只是这上官小姐......不好说啊,你一介武夫自然是看不透女人的心思。” 江信庭凑近了看他,好奇的说道:“你一个江湖郎中,又是如何能看透的?” 裴衡故作高深,笑着说道:“你忘了,我除了叫医圣,还有个别的称号。” “什么?” “妇科圣手。” 说完,裴衡起身,说道:“行了,我走了,趁现在没人,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啊。” 他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房间,示意江信庭留下与青黛说说话,然后便大步离去了。 其实在他心中,并不觉得江信庭是青黛的良人,只是觉得万事万物讲究一个公平,这舟横没皮没脸,日日夜夜守在青黛身旁,江信庭就是想见缝插针也找不着机会。 再者说了,虽然不觉得江信庭怎么样,但却就是有点烦舟横那张碎嘴,成日聒噪是非。 裴衡离开院落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又阴暗了几分,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估摸着一会是要下雪的,此时有仪应该还在熬药,想着,便朝有仪熬药的地方去了。 果不其然,有仪正在小厨房外面的小炉子旁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子里的火,点头如捣蒜,昏昏欲睡。 裴衡走过去俯下身来,拿过她手中的扇团,有仪猛然惊醒,仰头便对上了裴衡那双温柔的眼眸,裴衡笑着说道:“再去睡会,我来。” 说着,便将有仪扶起,自己坐了下去。 有仪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四目相对之中,脸红心又跳,困意早就没了大半,便坐在了一旁,托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个哪怕是烧火都如此养眼的男子。 裴衡转头看了看她,问道:“你瞧什么呢?” “瞧老天不公,人各有命,有的人医术非凡,还能好看的跟一幅画一样,而有的人长得粗鄙不堪,还连药都煎不好。”有仪如是感叹道。 闻言,裴衡笑了,问道:“谁长得粗鄙不堪了?” 有仪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啊。” 裴衡扇着炉火,点了点头,说道:“倒是在理。” 有仪白了他一眼,有几分委屈,没有说话。 裴衡看了看她胸前那红色的吊坠,好奇的问道:“你这坠子怎么红了,好几次想问你来着。” 有仪低下头,将那红坠握在手里,说道:“这叫六两,也许是......天寒便红了吧。” 说着,她将六两取下,套在了裴衡的脖子上,笑着说:“你喜欢送你了!” 裴衡低头看着那个红坠,却瞧那红坠原本还如血一般,顷刻间血色褪去,又变成了原本那副晶莹剔透的模样了,裴衡只觉得神奇,用手摸了摸,仿佛还有余温,但触手却是冰凉的感觉,他抬头看着有仪,问道:“怎么变回来了?” 有仪原本脸上的笑渐渐凝固在了脸上,她的眼睛盯着那透明的坠子,心中有几分憋闷,正出神,眼眶便红了。 她生怕裴衡看见,急忙起身,转过头去,说道:“我去看看青黛。” “别去。”裴衡喊住了她,继续说道:“江信庭在那里呢,你这时候去有些不合适。” 有仪就这样站着,背对着裴衡,一动也不动。 裴衡狐疑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仪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回头露出一个笑容,又坐了下来,说道:“没有啊,我是在想,你说青黛忘记了以前的事,那她还会再喜欢上江信庭吗?” “会。”裴衡笃定道。 有仪看着他如此笃定,问道:“为什么?” 裴衡放下了扇团,用一旁的抹布拿起了药炉的盖子,说道:“因为以前喜欢过,记忆会忘,但感觉不会忘。” “感觉......是什么?”有仪问道。 “感觉就是跟这个人在一起会感到开心,不在一起就会思念。”裴衡闻了闻那药炉飘上来的气,复又将盖子放了回去。 有仪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问道:“那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没有。”他风轻云淡的答道。 有仪看着他胸前的坠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仿佛方才那个问题就是自己在犯傻,那坠子,不已然说明了一切了吗,为何自己还要不死心的再去问呢? 裴衡回头看她一脸难过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心疼这坠子?” 有仪怒视着他,憋了半天,站起身来,怒吼道:“心疼你个头啊!给你了!我不要了!不稀罕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大水淹了龙王庙 裴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惊住了,半晌没缓过来是什么回事,等回过神的时候,人便已经不见了踪影,裴衡一头雾水,思索了半天,觉得大概是这几日日日煎药累着了,果然姑娘家家的身子骨是弱了些,再加上这鹰扬的鬼天气,方才见她昏昏欲睡,想必这几日也不曾休息好,待会熬碗安神汤给她送过去吧。 裴衡如是想着,便继续扇着炉火。 而就在此时,却见江流火急火燎的正在往别院的方向赶去,裴衡唤了他一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大夫。”江流抱拳,凝眉道:“京中来了圣旨,让将军回京面圣。” 话音落,裴衡顿了顿,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扇团,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赶到别院时,恰巧碰到江信庭出来,江流将圣旨给江信庭过目后,两人便去了书房。 裴衡还吩咐下人,等千斛一行人回来后让罗复赶来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书房落座,江信庭将圣旨铺平在案牍上,双手撑着案牍边沿,凝眉细细打量,裴衡走过来看了看,索性将那圣旨一推,卷了起来,说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江信庭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说道:“前些时日我在京中的探子来报,说是见北国的人去面圣了,在湖心亭谈了许久,不许任何人接近,如今皇帝让我回去,想必,是一场鸿门宴。” 裴衡点了点头,垂下眼帘,说道:“你可知前些日子天机府出了一个六试君子,救世主?” “略有耳闻,不是说后来染上恶疾不治而亡了吗?”江信庭转头看着他。 裴衡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了小厮的通报:“将军,罗公子来了。” 江信庭未曾开口,裴衡便像主人一样,道:“进来。” 门被推开,方才院落中那儒雅的公子走了进来,对二人作揖行礼,裴衡看着他轻笑,讳莫如深道:“救世主,来了。” 此话一出,江信庭大抵猜到了七七八八,再次上下审视着这个斯文有礼的男子,还是觉得十分眼熟,但总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三人落座,裴衡拿起桌子上的茶盏,用盖子轻轻擦着杯沿,说道:“我与罗公子在珍珠坊相识,当时的确是身染恶疾,但经我手医治脱离了陷阱,那时我和师妹暂住珍珠坊,其中起了几分疑虑,直至后来我来到了鹰扬,得知赵公子去了珍珠坊,便托他一路暗查,才知道了他是从天机府逃出来的。” 说完,罗复脸上原本那客气的笑容便凝固了,转头漠视着裴衡,眼底有几分怒意,道:“你调查我?” 裴衡笑了笑,说道:“不必在意,当时你不还设下了陷阱害我与师妹走失,咱俩扯平了。” 罗复回过头,只淡漠说道:“我并非是什么救世主,你们找错人了。” 江信庭一直在想事情,半晌,他借机开口,问道:“罗公子,我们是否见过?” 罗复看着江信庭,摇了摇头,说道:“并未见过,在下没什么印象,不知你们找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方才裴衡让罗复进来的时候,江信庭只觉得有些唐突,此等紧要之事怎好让外人知晓,况且天机府与天策府本就是死对头,更不妥当,可不知为何,此刻江信庭看着罗复,心中的疑虑尽消,总觉得面前的人十分熟悉亲切一般。 想着,江信庭说道:“圣上旨意,要我进京。” 罗复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却转瞬而逝,继而看向江信庭,问道:“这......与在下何干?将军是想让在下陪同?” 裴衡摇了摇头,说道:“此番进京恐不能全身而退,北国的人去见过皇帝了,不日便传旨让他进京,罗公子觉得这其中,是什么意图?” 罗复一脸狐疑,不解道:“我怎么知道?” 裴衡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道:“罗公子,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卑鄙,但千斛姑娘身上的毒,天底下只有我可以解。” 罗复怒意消又生,看着裴衡,气结道:“你!我一介草民如何能指点江山?二位未免也太为难我了?我并非是什么救世主,与朝堂有关之事一概不知,还请医圣切莫牵扯到千斛。” 裴衡坦然一笑,指了指门,说道:“那好,罗公子请回。” 罗复看了看二人,便起身要走,可刚走到门口,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江信庭,说道:“只要能解千斛的毒,在下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只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下,真的无能为力,将军......大水淹了龙王庙。” 说罢,罗复推门离去。 裴衡看着门愣住了,想着他方才最后那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江信庭也愣住了,倒是这句话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他扬起唇角,笑了,大水淹了龙王庙......当真是孽缘。 裴衡看着江信庭笑,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意思?” 江信庭深邃的眼眸中漾起几丝喜悦,却转瞬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他纤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刀裁般的下巴,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天策府对街是江州太守的府邸,我年幼时便在太守府上做学问,与太守的小公子年纪相仿便玩到了一起,后来太守升官做了户部侍郎,便携全家进京述职,此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小公子,后来听闻户部侍郎勾结显王,皇帝赐他全家男子斩首,女子充为官ji.......” “你的意思是......”裴衡惊讶的看着他,一时语结,后又反应过来,说道:“不是被斩首了吗?还有,大水淹了龙王庙是何意?” 江信庭摇摇头,起身打开了窗户,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雪,吹进来的风都是刻骨的寒,他说道:“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如何死里逃生,如今这世道,凡是挂上个反贼的名声便千夫所指,今日是户部侍郎,明日便可能是我,可其中道理,是非对错,没有人会在乎。” 正文 第二十九章,难得糊涂 裴衡说道:“你不一样,你是江信庭,别人也许是千夫所指,但你,是众望所归,此番圣旨已到,皇帝便是打定了,君让臣死,臣不死不忠,还是那句话,我不劝你,你自己想清楚吧。” 言罢,裴衡起身欲离去,可刚走到门口,却又好奇的回过头,问道:“所以你还是没告诉我,大水淹了龙王庙是什么意思?” 临近年下,京中已下了第五道圣旨催促江信庭回京,若是第六道旨意抵达鹰扬,江信庭不肯进京,那便是造反之意昭然若揭。 可距离第五道圣旨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月,京中那边却消停了。 如今整个大雍上至朝臣下至难民都在暗中议论这江信庭会不会造反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第六道圣旨只怕是皇帝不敢下,江信庭手握重兵又是常胜将军,深得民心,若他造反,便是翻了天了,如今有他镇守边疆,北国尚有几分忌惮,若被动使之成了反贼,那大雍怕是气数将尽,故而这第六道圣旨,下与不下,皇帝进退两难。 大抵上帝也不曾料到江信庭这厮,居然连天子的颜面都敢驳。 眼看年下了,鹰扬越发的冷,终日见不得日光,偌大的将军府银装素裹,走在路上迎着凛冽的北风而行,但觉罡风如刀,割的皮肤生疼,举目四顾,但见衰草连天,满目荒芜,雅致的府邸褪去所有的好颜色,毫无生机,一片荒凉,令人倍感凄怆。 青黛服下药后觉得苦闷,翻来覆去不得安枕,自己也是行医之人,总是劝告别人良药苦口,可只有这个黑色汤药入了自己的口中,方知苦入心肺的滋味。 她索性起身,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脖子上的疤痕,结的痂已经褪了,可这红痕却依旧触目惊心,听师兄说是她自己不愿受辱撞上了山匪的屠刀,如今想想,倒是有些后怕,这么深长的刀疤居然还能苟活于世,真是老天爷眷顾。 正在她抚摸红痕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风雪顺势溜进来几分,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转头一看,却是一脸沮丧的有仪进来了,她垂头丧气的坐在了桌边,眼睛看起来红红的。 这几日一直都是有仪照顾着青黛,无微不至,故而较之其他人亲近些,见她如此,青黛担忧的走了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有仪还未曾开口,门外来了个侍女,捧着一件新做的狐氅走了进来,说道:“快到年下了,将军吩咐人做的狐氅,赶明儿便着人给姑娘这的窗户糊上明纸,暖和还透光。” 青黛笑了笑,回道:“有劳了,替我谢过将军。” 侍女将要走,有仪喊住了她,问道:“隔壁院子里的也有吗?” 侍女摇了摇头,说道:“那便不知了,将军只吩咐送到这儿来,自从上个月上官小姐来姑娘这闹了一出,被将军罚了禁足后,上官小姐那儿好久都没去人了,将军是大抵忘记了吧。” “好,你下去吧。”有仪道。 青黛走过来,摸了摸狐氅,狐疑的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有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只感叹道:“傻姑娘,倘若别人也有一样的,那这狐氅便不值钱了。” 青黛笑了,坐了下去,说道:“这狐氅是御寒的,不是卖钱的,那江信庭赠与我是有恩,赠与被人同样也是恩,怎能用值不值钱来衡量呢?” 有仪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没再接话了。 青黛探头看她,伸出手握住了有仪的手,她的手上有一些茧子,还十分的冰凉,青黛问道:“说吧,怎么了,是不是我师兄又气你了?” 有仪叹了口气,有些无力,说道:“方才那千斛与裴衡勾肩搭背,你师兄竟也不拒绝,还笑脸相迎,唉......怎么能是气呢,不过是我自己生闷气罢了,你师兄也不是我的......也没错。” 青黛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我师兄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医术天下第一,谋略智勇无双,又擅解女人的心思,江湖人称妇科圣手,喜欢他的姑娘比年年落榜的考生还多,但他唯独就是不明白你的心思,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有仪问道。 青黛笑了笑,说道:“越在意,越紧张,越紧张,就越糊涂。” 有仪摇了摇头,说道:“你还记得六两吗?算了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说来也是神奇,戴在身上,只要对一个人心动,六两便会变成血色,反之则是晶莹剔透如冰魄一般,我娘说,一个女子的心,便是六两重,所以它叫六两,也叫女子心,之前我便送给了你师兄,六两在他胸前,始终都是冰魄的样子,可见......” 青黛皱着眉,十分不解的看着她,但却一时语结,顿了半天,她才开口道:“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一个女子的心有六两,但一个男子的心可不止六两,它叫女子心又不叫男子心,怎么会在我师兄身上有效果呢?你不要以为他男生女相心就也是六两啊,还有啊......我师兄行医,最不喜挂饰,他能将你送他的东西一直戴在身上,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言罢,有仪愣了愣,转瞬像是顿悟了一般,突然直起了腰身,瞪大了眼睛,喜出望外的看着青黛,激动地一下子扑在了青黛的身上,说道:“你俩真不愧是师兄妹!青黛!你好聪明啊!” 说完,她起身,飞也似的离开了。 青黛反应过来的时候,眼见院落的雪地里只留下了一串脚印,青黛摇头苦笑,却也心中十分欣慰。 有仪对师兄的感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唯独师兄不知道,而师兄对有仪的特殊对待,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只有有仪看不出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真是应了自己方才那番话,越在意越紧张,越紧张越糊涂。 当真是一对糊涂的有情人啊。 正文 第三十章,道别 夜晚时分,暮色四合,舟横踏夜而至,青黛正坐在灯火前看着北国的古籍,有模有样的学着北国的文字,见舟横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 舟横今日有些异样,便不怎么爱笑了,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坐在了青黛的身边,将脑袋凑了过去,好奇的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青黛将书合上,赫然露出书皮上那几个大字《虫草录》,舟横翻了几页,他连大雍的字都不认得几个,更别提这复杂的北国文字了,他拧眉,问道:“你看得懂吗?” “还好。”青黛翻至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一页,说道:“北国的字便是在大雍传过去了,后经演变便成了自己独有的文字,但其实还是有大雍的模样,只需将北国的字和大雍的字联系起来,在其中找到规律,便不难懂。” 舟横感叹道:“你好厉害啊。” 青黛将书合上,起身到桌边为他斟了杯茶端了过来,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舟横接过茶,暖了暖手,说道:“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 青黛坐了下来,在案牍旁拿起汤婆子揣在怀中,说道:“你不说算了。” 舟横握着杯盏的手松了又紧,望向外面灰暗的天,迟迟没有开口,青黛知道他有事,便拾起书继续看,等他自己开口。 约莫过去了半柱香,舟横手里的茶都已经凉了,青黛伸手拿了过来,又去桌边火炉旁斟了一杯新茶,再次递给了他,舟横愣了愣,叹了口气,说道:“我要回千窟城一段日子。” 青黛看着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舟横摇了摇头,说道:“父亲身子不大好了,我须得回去看一眼。” 青黛点点头,心中有些担忧,良久,她问道:“你父亲是生病了吗?需不需要我同你一起回去?” 舟横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案牍上,看着跳动的烛火,目光有些悲怆,道:“不用,太远了,况且我父亲不是病了,即便是裴衡前去,也是束手无策。” 青黛思索了片刻,见舟横如此难过,想来是有难言之隐,自己便不好再追问,只好宽慰道:“在我们中原,儿女是要在父母床前尽孝的,这是为人子应当做的,我虽不知道你们大漠的规矩,但我想,天下父母应当都是一样的,不管如何,只要看到自己的孩子,心中便宽慰许多,你离家许久,也想家了吧,回去吧,这段时间多谢有你。” 舟横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他目光落在青黛脖间的绒领上,似乎能透过厚重的绒领看到那道疤痕一般,他声音喑哑,道:“我此番回去,要处理一些事,有些棘手,所以......可能......很久都回不来,青黛......你能经常写信给我吗?” 青黛笑了笑,问道:“可是,你又不识得中原的字,我写信给你,你又如何看得懂?” “我可以学!”舟横斩钉截铁道:“我回去就学,只要你时常给我写信,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我们大漠的驼糖,怎么样?” 青黛见他如此坚定,心中有些难过,也不知是离别总让人难以割舍,还是对于舟横的感情,自己不知作何回应,思来想去,青黛伸出手,将汤婆子塞到了舟横的怀中,说道:“好,我时常给你写信,但是舟横,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其实我......” “不合时宜就别说了。”舟横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目光挪开不再看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汤婆子,兀自笑了,道:“我知道,你不用说明白,咱们来日方长,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饶是你师兄天纵奇才,面对有仪的时候还不是算不透。” 言罢,他又望向青黛,指着窗外道:“你看天上的月亮。” 青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见窗外灰色的天,莫说月亮,黑的连云都看不见。 就在此时,舟横飞快的凑近,在青黛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灼热的吻。 青黛猛然起身,捂着自己的脸,瞪大了眼睛看他,张口结舌道:“你......你做什么?” 舟横志得意满的笑了,看着青黛脸红无措的模样,心中十分欢喜,他说道:“路途遥远,难免苦闷,给自己留个念想。” 青黛只觉得脸颊灼热,后退了几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舟横心满意足,起身,说道:“好了,小爷走了。” 说完,他步步走向青黛,青黛步步后退,直至逼到了书架上,青黛退无可退,捂着脸颊惶恐不安的看着他,舟横拉下她的手,脸凑近她的面前,青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眸子,当真是摄人心魄, 舟横看她如此,笑了,将手中的汤婆子放在了她的手上,道:“怕什么?” 青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却不料舟横站直了身子,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言罢,便转身离开。 青黛恍惚间,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涩,她追了出去,见舟横尚未走远,说道:“一路小心。” 舟横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她,黑夜之中,在屋檐灯火下,两人相对,却良久的沉默。 片刻,舟横抬脚,走到了青黛的身边,伸出手,紧紧拥抱住了青黛,青黛悬在空中的手上还拿着一个汤婆子,她仰头看着漆黑的夜,未曾说话。 舟横在她耳边轻语,道:“一定要等我回来。” 长久的拥抱,在舟横心中是温柔缱绻,在青黛心里,却是故友相送,这片刻温存,最终还是要分别。 舟横松开了青黛,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转身那一刻,却迎面撞上了立于院落门口的江信庭,只见江信庭一身玄衣,灯火下铁青的脸,眼中怒意难以遮掩。 青黛也发现了江信庭,但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慌了神,突然地紧张了起来。 舟横看着江信庭,挑衅似的笑了笑,未曾言语,与他擦肩而过,消失在了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