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水龙吟凤梧扬》 正文 楔子 盛夏,辽国上京城南石盆山北侧的南塔前来了两骑人马,其中一位是年近五旬、身材魁梧蓄着短须的大汉,另一位是三旬左右的劲装汉子,那大汉望了一眼挂在檐角随风飘荡发出“叮叮”声响的风铃,收住马缰,翻身下马,整了整身上的青袍,将马绳扔给身侧的劲装汉子,也不言语,径自向南塔进入。 与第一层的两位沙弥僧行了佛礼,便是向第五层藏经楼而上。藏经楼中,一位脸颊枯瘦、眉须雪白的老僧坐在蒲团上入定,听到了那大汉进来的脚步声,双眼一睁,微微点了点头。 那大汉跪坐在地俯身而拜:“弟子参见师尊。” 那老僧转着手中的佛珠,缓声道:“你可知为师为何一直不让你落发出家?” 那汉子跪坐着合什道:“望师尊指点。” “你与为师有缘,却非与我佛有缘。所谓佛渡有缘人,但此言之真谛却少有人参悟。渡人了断思惑之苦,当先渡己了断缘法因果。若不如此,又生出受缘法,因果循环,难参真法。” “三十年前,为师见你体质可修我“百劫拳”功法,以此与你结了师徒之缘。如今为师证得我佛“漏尽通”大法,始知佛法真谛,非是你以武入道可参,故而未让你入佛悟真……虽是如此,却是让你受为师的缘法所累,罪过、罪过。” 那大汉脸显疑惑,一时不解之中却也未出口相询,又听老僧道:“佛门弟子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念,渡人脱离苦难,受识他人因果业报,宏我佛慈悲大法。然有僧人未断出世因果缘法,入世弘法以香火愿力之功德,虚妄愿念果报,反使世人因果业报颠倒,虽说善恶终有报,但是时长无期,自是使蒙难之人生了怨念,如烟成云,以致结了怨念之道,使我佛有了劫难。” “自北魏太武帝起,经北周武帝、大唐武宗已历三难,虽消去了隐在我佛门之中无识僧人,但为了香火鼎盛之故,这数百年来依有无知僧人,曲解大法真谛,自是使怨道愈难消去。” “那若无僧人曲解佛法真谛……这怨道是否可以消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道万千,生灭唯天。若是如你之言,此怨道想是可以消除,但是天下僧人万千,终是有人会曲解佛法真谛……”那老僧似有所思,顿了一下又道:“何况此怨念已是成了道运,自非一时可以消去。倘若放而任之,恐使我佛万劫不复,故而在太武帝佛难之时,便有我佛高僧出手消劫。” “万劫不复?出手消劫?”那大汉疑道。 “我佛门慈悲大法得以宏扬,有赖于大法真经传世,而这佛难却使各寺院所藏的大法真经蒙难失传。倘若无有大法真经可参,我佛门弟子更是难以悟真,自是有不复存在之日,故而才有佛门高僧出手消劫。” “然天意难违,想是怨道不消,在劫难逃之故,这佛难之怨道不日又将显化入世,罪过、罪过。” “此下诸朝国并立,声教不一,倘使佛难入世,是降于何处?”那大汉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师尊是如何得知?” 自大唐末年黄巢起义反抗朝廷之起,各藩镇将领纷纷趁乱称雄、割据一方,中原之地政权更是不断更迭,几十年间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到此下后周,已是五个朝代。而周边诸雄也是称帝称王,辽国、北汉、南唐、后蜀、吴越、荆南、南汉、楚国并立。 那大汉听得老僧所言有佛难入世,自是想知道会降临哪个朝国之中,而他想是对老僧极为尊重,禁不住好奇之心出口相询之后,神情略显惶恐,老僧笑了一笑,却是答非所问:“这三次佛难,每次出手消劫的我佛门高僧有一个相同之处……他们皆是身怀“漏尽通”神通大法之人。” 大汉闻言心头大震,若非刚才老僧自己言出悟了“漏尽通”大法,他也是不知,此下老僧如此言道,自是明显表明自己就是消劫之人。 望着那大汉吃惊的表情,老僧淡然一笑,合什道:“善哉、善哉,五年前,为师便参得这“漏尽通”神通,也以此大法窥到了这佛劫天机所在,亦以护我佛真经大法为任……你可愿意助为师一臂之力?” 但想起老僧先前所说的受他缘法所累,那大汉一愣之下,俯首而拜道:“弟子虽未身披祖衣,亦一心向佛,愿随师尊护我佛大法。” 老僧右手轻动,一股气机便是将那大汉托起,望了那大汉一眼,老僧脸显嘉许之色,缓声道:“此佛难入世,虽有如为师这般的消劫人,亦会有护道人岀现……” “护道人?”那大汉惊讶道:“是护这灭佛怨道之人?” “这怨道实是世人怨念所聚而成……护道人的出现虽说与这怨道有关,但非是护着这怨道不消,而是护那行灭佛之举的帝王运道。而这帝王运道受命于天,这护道人所护之道应是称为天道吧。三次佛难,亦是出现了三位护道人,与我佛门消劫人相斗,虽说是消劫人最终得胜,不使佛难恶化,但终是未能消去怨道。” 那大汉听得心中大骇不已,但想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大唐武宗三位皇帝都是英年早逝……如这老僧之言,若不是为消劫人所杀,亦是与护道人身亡有关。 老僧想是从他脸色看出了他心中所思,笑了一笑道:“大凡气运之数,亦是人心所向之故,虽说怨念成道是与佛门僧人失真有关,但我佛慈悲,亦早成大道在天,这些帝王气运若应浩然大道,亦不会行灭佛之举……应是用仁德之举教化佛门弟子,若是如此,亦可使怨道化解消去。消劫人能以人力断去这帝王的灭佛之举,其中也有天意使然之故。” 那大汉似有所悟,缓缓的点了点头。老僧瞧了瞧手中转动的念珠,略一沉吟道:“若为师所料不差,此佛难当会三年后入世。但知这佛难不易消去,为师便想探出龙脉所在之处,看看是否可以借用堪舆之术探其究竟……使佛难从此消去,不复劫后重生。” “这两年来,为师倾力研究道家地脉易气之说,终是有了一些眉目……这也是为师让你相助的原因。” “师尊但请吩咐,弟子自当遵命行事。”那大汉低首合什道。 “此下乱世日久,百姓皆有天下太平之念,此念甚宏,使天地感应,阴阳得序,紫微帝星得以正位,与地脉龙气相应,而这天象不日当会显化,届时为师便会探得龙脉所在之地。而你当携此物去往幽州司天监一趟……” 老僧转而拿起身边的一个两尺长、一尺宽的盒子,望着那大汉道:“以你此下的身份,让耶律公子找个借口将此物送入司天监藏书阁之中,而凭他的身份,让你谋个司天监小官应是不难,你且在暗中保护这盒子不为人所毁……” “此盒巧夺天工,不能强制打开,若是如此,里面所藏之物必为机关所毁,为师让你看护此盒,就是恐有人强制打开……而能打开这盒子之人,应是也在寻找此盒,届时若有人打开此盒,切勿惊动于他,你通知为师即可。” 那汉子一时不解,老僧呵呵一笑,道:“不日为师亦会在幽州寻个落脚之处,到时自会到司天监告与你知晓。” 那汉子俯首而拜:“弟子遵命。”接过老僧手中的盒子告辞离去。 正文 第一章? 通宝阁 硝烟慕云,万丈际会,且寻千古风流。 名将嘶马,美人掩镜,又听孤寡悲笑。 剑纵龙吟,刀落惊甲,几度河山依旧。 风波起宫阙寂凉,斜阳下鸿泣声绕。 但见那,青山石陵、野草土冢,葬了多少苦求。 莫忘心湖,南风依人,邀月相顾白首。 江湖桃花,纷呈人面,只见初衷意晓。 七弦错,玉珠帘断,是谁人间逍遥?!…… 原河东节度使刘崇,本是后汉皇帝刘知远胞弟,听闻郭威起兵,本欲挥师南下讨伐,却被郭威谎称立其子刘赟为帝所骗,怠误战机。待郭威称帝中原之后,刘崇便也建国称帝,改名刘旻,立都太原,仍沿用大汉国号,因岭南之地亦是以汉号为国,故时人分称为北汉、南汉。 太原城南原是河东节度使行衙处地,周边十分繁华,待刘旻称帝后,把行衙改成了皇宫,拆移了许多民房商铺,原先距离行衙不远拥挤的乌衣巷,新修了几座白墙青瓦的官邸,道路变得宽大。 这日午后,有一顶官轿抬入的乌衣巷,停在一个挂有“程宅”的广亮大门前,门口的仆人见状立即上前,掀起轿帘,从中走出一位面容清瘦年约五旬的紫袍官员,这位官员姓程名正,原是刘旻的幕僚,刘旻称帝后,提拔为尚书省侍郎。 程正径直往院中正厅行去,那厅正中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下面摆放着两张太师椅,中间放着一张茶几,刚入座太师椅上,便见厅外步入一位气态端庄,面容慈祥的妇人。身着对襟镶白边的水蓝色锦袍,梳着盘桓髻插着银制华胜,正是程正夫人楚氏。 “老爷回来啦……” 程正点了点头,却不作声。楚氏见他神情不快,便问道“何事闷闷不乐?” 程正啜的一口茶,叹气道:“前段时间晋州兵败,皇上想依附契丹,我等劝谏终是无用,今日契丹使臣来朝,接受皇上求援,不日又将起兵攻周。那使臣……言道听说我们的柔儿貌美贤淑,请求将柔儿许配给蔚州吴都护使的公子。” 楚氏闻言大惊:“这是哪个坏厮出的主意?那皇上答应了没有?” “那都护使正是这次契丹援兵统领,即使要求将公主下嫁,皇上也会答应。” 楚氏娥眉紧锁,沉默了一会言道:“皇上引狼入室,大祸不远了,契丹人凶残暴虐,这蔚州都护使同流合污,定然也是一位坏厮,柔儿决不能嫁去他家。” 程、楚二人本育有一男一女,儿子幼年夭折,只剩一女,年方二八,视为掌上明珠。欲招婿入赘,哪肯舍得将女儿远嫁蔚州。 “那夫人的意思是……逃吗?” 程正颇是能干,但家内事事皆是楚氏打理,如今祸事临头,一时间自也希望楚氏能有办法。 “当然要逃,总不能眼睁睁让柔儿受苦,难道老爷还留恋这官位?” “连柔儿幸福都保不住,要这官位何用?”程正神情绝然,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道“可是自皇上应允了婚事,我想府外已布有禁卫军耳目,如何能逃得脱?” “可曾说何日迎娶?” “十日后。” “今日七月廿十,也就是八月初一……”楚氏沉吟片刻后道:“八月初七是先老爷的忌日,老爷明日上朝,禀明皇上务必力争将婚期延后十天。” “这是为何?”程正一时惊疑。 “老爷稍等,妾身去取样东西……”楚氏迟疑一下,转身出了厅堂去了内室,不一回便抱着一个小木箱来到厅上。 从木箱中取出一块红布包的物件,边打开边道:“这是南风前年来探望你我时交给妾身……说是若有难处,可携此物去通宝阁,阁中之人自会相助。” 程正接过手中定睛细看,却是一面巴掌大的铜牌,正面刻有一个“宝”字,反面则刻着一耸山峰,翻了翻这毫无岀奇的铜牌,满脸疑惑不解看着楚氏道:“这是何物?” 楚氏摇了摇头道:“应该是个令牌之类的信物吧。” “夫人莫要病急乱投医,南风远在陕地,一去一回再快也要二十余天。我知道他幼年习武,有些武功。但不说是他一个人,就是有十个百个也抵挡不住禁卫军呀!” “虽然与弟弟极少相聚,但妾身了解南风,他行事素来稳重,他说有难时可持此物去通宝阁求助,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明日自当争取将婚期推后,先人忌日之重,我想皇上也不能免俗,只要南风到来,定会设法脱困。” 程正未出仕为官在老家陕西时,倒能一年见上妻弟楚南风一两回面,自离陕来到河东后,每隔三五年才能见到一面,还都是楚南风来探望他们,眼下只知楚南风在太白山书院收些学子,教武习文。忖道,即使推后十天,想来也是无济于事,但见楚氏一脸镇定,却是生出信心,便也点头答应。 次日午时将至,程正回到家里,对着等候消息的楚氏点了点头说道:“成了,皇上应允推延十日了。” 楚氏愁颜一展:“哦?那老爷饭后且去通宝阁一趟。” 程正点了点头:“之前我对通宝阁略有耳闻,只知它是一个银号,一些达官贵人或商贾之士存取之所。今日特地向一些同僚询问,却是听到一些岀奇之处……” 楚氏自然也想了解一下通宝阁,便是询道:“有何出奇之处?” “听说在十余年前,吴越有个商贾想到云州买些马力,于是把银子存在当地的通宝阁,约好在云州取岀,不料这商贾在河东境内碰上劫匪,身上银两被洗劫一空,包括那取票。那商票几经波折,几乎沦为乞丐,到了云州。” “去了云州通宝阁,找到管事,将缘由说了,那管事就让他看了一张票据。你猜是甚?竟是那商贾的取票。” 楚氏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暗语,听说通宝阁的取票上藏着常人看不见的字,只有通宝阁的人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显现。就是说即使有票据,还要对了上取票隐藏的暗语才能把银子取走,那些歹人却是不知,自也对不上暗语,便被那管事拿下送至官府惩办。” “送至官府惩办?这么说这通宝阁之中倒是有身手不凡之人?” “应是如此吧。还有一个传说,在前朝贞明年间,晋军攻陷镇州,兵众烧杀抢掠,也将镇州通宝阁洗劫一空,后来不知何故,那时的晋王李存勖还将带头抢掠的头目斩首示众,并将抢来的银两归还通宝阁,明面上是安抚人心,恐怕其中并不简单。” 楚氏脸色一喜:“看来这通宝阁甚不简单,可知东家是何人?” “不知道,听说通宝阁原名通宝楼。在黄祸之后,各藩镇陆陆续续便开有分号,才更名通宝阁。现在各朝国听说大的州县都设有分阁,就是契丹也有几个,看来应是不简单。” 城内有条街叫太平街,地处城中心,是太原府最繁华地方。这太平街长有两里余,分东西两段,酒楼、客栈、当铺银号等各行各业店铺招牌林立,通宝阁就在东段的中间。 时值未时,天气有点闷热,街上行人不多,程正打着油纸伞,来到挂着“通宝阁”牌匾的楼前,见到门口台阶站着两位身着青衣的引客招呼之类的汉子,就举步上前,未待开口,左边的一个汉子已先抱拳施礼道:“贵客是?” “老朽是来寄存一些物件,不知管事的可在?”程正收了油纸伞拱了拱手。 那汉子打量了一下程正,“那贵客请随我来。” 进了楼内前堂,只见这正对面屏风墙上挂着一幅财神画像,底下是一张铺着红布的案台,上面放着一个大香炉,炉上正燃有三柱香。屏墙两边各开有过道,长案前五尺左右之处,左右各置放配有案几的两张交椅。 “贵客稍候,小的进去禀告管事。”那汉子引着程正来到交椅前,言罢便转身走进左边的通道之中。 不一会儿,那汉子便走了出来,向并未落座的程正道:“贵客请……” 跟着汉子转过屏风墙,眼前便出现个铺着青砖的大院井。左右两边都有一排房间,其中有两个敞着门,房内都有人走动行事。院井的正前方是一座左右两边各有三格、雕有花型镂空木窗的厅堂,厅门前走廊两侧各站着两名身着绿衫的丫环。 那汉子把程正引到这厅前,却不进去,躬身道:“贵客请进,管事马上就来。” 程正道了一声谢,便步入了厅内,北墙正中挂着一副山水画,画下置有两张配有茶案的檀木太师椅,左右客位则是置放四张同样配有茶案的交椅。在东面靠墙阵列一排有三个格层的紫色木柜,格层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异石,西墙前放着两个三尺余高的青色瓷瓶,上面插放着卷轴的字画。 正准备落座,便见厅外进来一人,身着锦袍年近五旬的胖子,圆脸短须、挺着大腹笑咪咪的招呼程正落座,便见有两个丫环捧着碗茶进来,待丫环退下,那胖子拱手道:“鄙人许广智,忝为这里的管事,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看着眼睛笑得成一条线的圆脸,程正拱手还礼:“鄙人程正,在尚书省行事。” “啊,原来是程大人,幸会、幸会。”通宝阁生意多跟达官贵人交集,许广智对于程正表露身份后也不惊讶。 各朝国之间时有战事,大多官贵人家便将金银存在银号,虽说存取都要付去费用,却是极为安全,不必担心贼盗或官途不顺落魄后身无分文,有些贪官污吏更愿意将钱财存在银号,掩人耳目。而通宝阁在这行名声最好,只要有银子存在通宝阁,各朝国任何一个有通宝阁的地方都可以取。 “不知程大人有何宝物要存本阁?” 程正右手握拳抵着嘴唇,咳了一下:“其实程某并无银两要寄存……” 看着许广智惊讶的表情,程正从怀中掏出了红布包着的铜牌,交与许广智:“许管事可是认得此物?” 许广智接过铜牌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毕竟经过大场面的人物,压下心里的震惊,站了起来:“程大人,能否让鄙人将它拿走一会?” 程正略一迟疑,便也点头答应。 “多谢程大人,鄙人去去就来。”许广智拱手行礼后转身疾步而岀。 来到后院,进了书房,走到靠在左墙上的一个壁柜前,在柜内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从中拿出几张拓纸片,将铜牌与其中一张拓有“宝”字的拓片仔细比对起来,翻了一面,换了一张拓有山峰的拓纸又比对一下,自言自语:“果然是“宝”字牌。” 不同于通宝阁平时办事用的令牌,像程正拿来的铜字令牌,整个通宝阁只有三面,只是每面铜牌上所刻的字有所不同,反面的图案也不一样。分别是“通”、“宝”、“阁”这三个字。“通”字反面是河水图案,“宝”字反面是山峰图案,“阁”字是阁楼图案,而见到这三面铜牌如见阁主亲临。 这字牌几十年也未曾有人使用,真正见到字牌的没有几个,但通宝阁每个分阁都有字牌拓本以备验证,而知情的也只有分阁中管事、长老级别的人物。 正在程正惊疑不定的时候,许广智笑咪咪地出现了:“程大人久等了,恕罪、恕罪。” 许广智这回也不坐上主位,却是移到程正下首的交椅上入座,望着程正轻笑道:“不知这字牌从何而来,程大人可否见告?” 程正瞄了眼主位的太师椅,又看了看此下坐在下首的许广智,心里想这字牌的份量当是非同小可,暗喜之下,端起碗茶茗了一口,“这是内弟所赠。” “那舅爷是?” “太白山太白书院楚南风。” 许广智听了心中又是一震:“是太白山书院的楚先生?” 程正点了点头:“莫非管事认得内弟?” 许广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对于楚南风他虽未见过面,却是知道他与自家阁主洛寒水关系匪浅,并且知道少阁主在随着楚南风在书院学武,他本对程正的字牌来处有所诧异,当知道是来自楚南风,心中自也释然。 程正久经官场,见许广智神情似有震惊之色,心忖自己的妻弟莫非是个大有声名之人?但又觉得不可能,惊疑之中,但听许广智道:“那程大人有何事吩咐?” “不敢、不敢。”程正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小女下月初十出阁,太白山距此逾两千里,不知管事能否传告内弟……叫他务必尽快赶来。” “哦?原来是令千金大婚之喜,恭喜程大人了,鄙人自当使人立马传信与楚先生,定不会耽误吉时。” 许广智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嘀咕,如此重要的“宝”字牌,用来传递参加婚礼之事,看来这程大人真是不识宝物。 程正脸上一苦,望着放在案几上的“宝”字牌,心念一转:“程某冒昧问一下,这个“宝”字牌在贵阁的份量?” 许广智精明之人,但见自己恭祝之下,程正脸显苦色,又打听字牌份量,心猜这婚事或是非程正所愿,便笑道:“程大人若有苦衷,尽管说来,这“宝”字牌在此,鄙人别的不管保证,至少会保证程大人所言绝不会有第三者知道,而且本分阁只要力所能及,也定当与程大人分忧……” 程正眼晴一亮,收起“宝”字牌,略一沉吟道:“那程某就实话实说了。” “但讲无妨……”许广智正色道。 “小女婚事实非程某所愿……”程正定了定神,顿了一下:“而程某虽有官位,却无法阻拦,故准备弃官而去,此来想请……” 话未讲完,许广智便打断道:“嗯,鄙人明白了。程大人但请安心归家等候,楚先生那边三天内就会收到消息。” “当真?”程正脸显惊讶,太原距太白山近两千里路,三天内将信息传到却是令人震惊。 “放心,通宝阁有日行千里的宝马,也有日翔千里的飞鹰。不过这“宝”字牌得先与鄙人一用,明日定当送上门归还。” 程正一怔,躇踌片刻,终是将刚放入怀中的字牌取出递与许广智。 待程正告退之后,许广智立即对大厅廊道上的一位仆人道:“传箭卫的执事到后院见我。” 通宝阁在各地的分阁都训养着许多信鸽用来传递消息,每个分阁都训有固定地段传送的信鸽,负责一站一站接力传递,每一站收到后,都会在信鸽返回之时留下特定暗记,表示收到信件。而在一定的时间内信鸽若是没有返回,就会派人员查探,以防飞鸽路途中被人射杀误事。 来到书房,许广智立即持笔写信,写了两封内容相同的信件,待墨迹晾干后,卷了起来分别放入小指头大小的竹简内,打上封蜡。这时门口来了一位身着劲装的汉子,对着许广智躬身道:“见过管事。” 许广智将封蜡好的两根竹简交给来人:“立刻飞鸽传递至太白山书院,交到楚南风楚先生手上……以防万一,再着人快马递送。”那劲装汉子领命而退。 许广智关上房门,转动了一下壁柜左边的一个青瓷花瓶,一阵咔咔声响起,壁柜缓缓的向右移动,露出了一个小门,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许广智摇头苦笑,侧身挤了进去,在里面的墙上一个凹洞处取出油灯、火折子,将油灯点亮后,伸手在凹洞里按了一下,壁柜便又缓缓回到原位。 顺着暗道的台阶往下走,眼前便是一条约有七尺高的通道,约摸走了半柱香功夫,便看见前面出现台阶,台阶顶上有个方洞、盖着一块石板,许广智走上台阶,吹灭手中的油灯放在一边,接着顶开石板,一道光线射了进来,原来这地道藏在一个假山之中。 这假山的出口较为窄小,大腹便便的许广智却是难以通过,苦笑之下,猛吸一口气,那大肚竟然收平,岀了假山外面,呼了一口气,拍了拍已是鼓起的肚子,用脚踢了一下假山,嘴里嘀咕着什么,举步穿过徦山边种植的花草,来到了庭院园中。 在离假山不远处有个凉亭,亭上正有两个老者下棋,看到许广智到来,其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笑道:“嘿嘿,有什么急事能让管事走这条恨不得填封了通道?” 许广智讪讪一笑,走进凉亭,坐在亭内的青石板上,摸了摸肚子:“陆长老见笑了。” 另一个身着青袍的老者看了看棋盘,将白子一放:“每次管事一来,翁某就心神不宁,这盘算我输了。” 许广智不以为意,笑了一下:“有件事麻烦两位操个心,总阁的归来醉嘛,明日我一定送一坛过来,让两位品尝品尝。” 那陆长老冷笑道:“管事又来诳人了,年前说到现在,应该不下五六次了,连归来醉的香味我们都没闻到,管事倒是喝了不少我们的酒。” “此次决不失言。”看着翁、陆二人鄙视的眼神,许广智笑咪咪道:“如果这次诳骗两位长老,我就卡在那石门上。”说罢用手指了指那假山。 陆姓长老笑道“是石缝,不是石门。” 许广智嘿嘿一笑,改口道:“我就卡在石缝中。” 翁、陆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许广智身材肥胖,最是讨厌狭窄的过道、门道,对他犹如儿戏之语的誓言,二人却是信了十分。陆长老笑了笑:“管事有什么事吩咐便是,与阁中办事本就是我们份内之事,嘿嘿,就是没有归来醉,每次我们还不是都把事情办好。” 这话倒是实情。翁、陆二人知晓许广智有几坛美酒,总想把它骗来喝了,所以许广智每次有事要两人去办之时,二人总是找借口拖拉,许广智却是每次都许诺给上一坛,但事后却只字不提。 正文 第二章 兵祸 翁、陆二人虽然气了心痒痒的,但阁内的事情却也不敢耽误,气恼之下也会故意东扯西扯让人心急,许广智却也习以为常。 “城南乌衣巷有个程宅,是尚书侍郎程正的宅院,这一段麻烦两位暗中观察,若有对程宅不利的事情,烦请两位出手相助。” 二人听了一脸诧异,翁姓长老瞪着眼睛道:“什么时候阁里增加了替人护院的生意?” 许广智摇了摇头:“没有。” “那何以要我俩去保护他,即便他把金银珠宝存放在我们阁里,他的生死又与我们通宝阁有何关系?”翁长老恼声道。 “是程大人的千金被人逼婚,我唯恐有人对他不利,所以请两位长老出手暗中相护。”许广智笑了一笑。 陆姓长老闻言一怒:“阁主明言告令,不得参予与本阁生意无关的事情,尤其是涉及朝廷官员恩怨的事情,管事你是不是过通道头撞墙了呀,这事没得谈。” 若是平时许广智定会与他们磨叽一会,但这次却不多说,伸手在袖口里掏出铜牌,放在棋盘上。翁长老拿了起来,凝目看了一会,失声道:“宝字牌?” 陆长老抢了过去在手中翻了翻:“哪来的?” “程大人拿来的。” 翁长老狐疑道:“那他哪来的?” “我对过拓本,这宝字牌是真家伙,见牌如见阁主,我哪敢问?” 这两位长老也是狐狸精,素知许广智人如其名,干练精明,绝对不会盲目行事,不说实情定是有难言之隐。陆长老望向翁长老眨了一下眼睛。翁长老便是笑道:“即然有宝字牌在这程大人手上,我们看来是要帮他一下,不过要不要知会一下阁主?” 许广智知道他在刁难,笑道:“两坛归来醉。” 二人闻言一喜,陆长老将字牌递给许广智笑道:“那要照看多长时间?” “最多二十天。” 陆长老点了点头:“那先给一坛。” 许广智哈哈一笑:“好,一言为定,事妥之后再给一坛。” 八月初八辰时,乌衣巷程宅前面来了一批人马,为首的是一位身材槐梧、目光炯炯四十上下的锦衣男子。身后跟着一辆马车,两边跟随八位身着劲装腰悬佩刀的汉子。 那锦衣男子看了眼写有程宅的牌匾,对着门口一脸疑色的仆人拱手道:“卓武奉蔚州都护使之命前来送上聘礼,烦请通告。” 那仆人一听是来送聘礼的,急忙还礼:“卓大人稍等,小的马上就去通报。” 甫一会儿,便见程正从宅中走出,打量了一下卓武,行礼道:“老夫程正,见过卓大人。” 卓武拱手回礼:“卓武见过程大人。奉吴大人之命,将聘礼送来,吴公子本欲亲来,但府上来客颇多,抽不出身,望程大人海涵,初十吉日由卓某护送新人前去州府。” 程正心中苦笑,脸上却不敢显露:“那有劳卓大人了。” “不敢当,”卓武拱了拱手,转身对着手下挥手道:“尔等将聘礼抬到府上。” 那八个劲装汉子齐声行礼应道:“是”。便是手脚麻利的将马车上的箱子搬进程宅。 程正对着卓武言道:“卓大人请到厅上一坐。” 卓武点了点头,跟着程正来到厅中,按主客分次落座,立即有丫环奉上香茶,卓武从怀中掏出一张红色单子呈给程正,道:“这是礼单,请程大人过目。” 程正接了过去,却也不看,放在身边的茶几上,笑道:“嘿嘿,不必看了,自是不会有差错,卓大人请喝茶。” 卓武端起茶碗茗了一口:“我等已在太平街的富安客栈约了房,程大人若是有事吩咐,请差人通知便是。”程正点头称好。 这时那些劲装汉子已将箱子物件都抬到厅中,待都放好后,对卓武躬身道:“大人,箱子都已搬到。” 卓武便起身告辞,程正自不挽留,送至门口作别后回到了厅中,望着站在箱旁一脸笑意的楚氏,摇了摇头行到主位坐下,叹道:“唉,这可如何是好?” 楚氏却是笑道:“这两日就假戏真做呗,尝下这嫁女儿的气氛。” “你……你还有心玩笑。只有两天时间,南风也无消息,你……” 望了一眼生着闷气的丈夫,楚氏笑了一笑:“那许管事当日在归还字牌的时候不是说过,若南风不在山中,他五天内定会前来告知,现在都半个月了,可见弟弟已收到消息,今明日之间定会到来,老爷但请放心。” 言罢,却是吩咐身边丫环将四个箱子打开,只见一个箱子全是金锭,一层足有五十锭,另一箱子全是银锭、另外两个分别装有绫罗绸缎,及辽东大参,鹿耸之类的药材,楚氏倒吸了一口气,拿起一个金锭言道:“这一块金锭,足够寻常人家躺着吃上一年,看来这吴都护倒是搜括了不少民财,果然不是好东西。” 程正指着眼前的箱子:“这些财物该如何处置?” 楚氏眨了一下眼睛,笑道:“自然是找许管事存起来啰。” “你……哎。”程正一时无语。 楚氏轻笑一声,便是吩咐随侍的丫环:“去吩咐宋管家,走趟通宝阁,说老爷有请许管事前来品茶。” 待到丫环离去,望着程正笑道:“就当是赔偿老爷弃官而去的费用吧,何况我们走后……这些跟随多年的下人,不都要给上遣散的家用吗?”只听得程正目瞪口呆。 过了半个时辰,许广智挺着大肚子来到了程宅,招呼许广智落座后,楚氏指着箱子言道“这两箱金银之物,烦请管事派人清点下,先存放贵阁之中。” 许广智喝了口茶,笑了笑:“好,好,回阁即刻派人前来办理,不知程大人、夫人还有何吩咐?” 楚氏其实是想打探一下弟弟楚南风的消息,闻言便道:“管事可有我弟弟消息?” 许广智心中暗自叫苦,此下楚南风迟迟未到,他自也着急,但他是个老江湖,箭卫都确认传递的信件是由楚南风亲自收到,料定楚南风这一两日必定会到,便道:“据鄙人判断……楚先生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定会到来。” 程正迟疑了一下:“贵阁分处众多,可否查问一下……今日那吴家迎亲之人带着这聘礼到来,内弟未有消息,程某心恐……” “程大人放心。”许广智截言道,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又道:“楚先生鄙人虽未见过,但知他是非凡之人,鄙人去信之中也将程大人的难处着重告知,楚先生当不会坐视不理。” 程正点了点头:“南风对我夫妇二人素来敬重,对犬女亦是疼爱,收信后定会赶来,不过程某当心他途中有所变故……” 许广智略一思索:“程大人考虑不无道理,不过但请放心,若楚先生明晩子时之前无法赶到贵府,鄙人也定当设法让程大人一家全身而退。” “哦?”程正夫妇对视一眼,对着许广智齐声道:“那就有劳许管事了。” “无论如何,大人此下自可安心等候便是,万勿心急露了马脚,鄙人先自回去安排,以免事情有变。”许广智起身告退。 程正夫妇自是感激不已,将许广智相送出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八月初七申时,距汾州城五十余里的山路中,向北驰行着四骑人马,前面并行的两骑人马,左边一位是身持佩刀,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右边是一位头束方巾,背缚长剑,留有短须的方脸汉子。 后面两骑中,左边一位是背缚长剑,头发用一根深色玉簪束着、气质儒雅,年有四旬白面无须的中年文士。身侧一骑则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斜背包袝腰系长剑,眉清目秀甚是俊朗的青衣少年。 行了一会儿,但听北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渐来渐近,也愈来愈大,在山野中犹如轰雷,显然是一大队人马奔驰,四人收缰止马,那中年文士向左侧望了一眼,“想是北汉的骑军,闵师弟,赵师弟、逍遥先到左边林中一避。” 当四骑人马刚刚驰进离山路百余丈远了山丘林中,便见道上尘土飞扬,一批骑兵疾驰而过,马蹄声轰鸣,竟有一两千人之多,那赵姓汉子对中年文士道:“山长,看这些人马装扮,应是契丹人无疑。” 那被称为山长的中年文士点了点头,叹道:“前两个月在书院曾听北汉攻打大周兵败,想不到此下竟然勾结契丹人,哎,中原百姓又要受战祸之苦了。” “这天下何时才能清平?几十年来,中原皇帝已是换了十几位,没有一位是有雄才大略,使民安生的帝王,难怪师父天天都在对学子言道莫入仕途……”赵姓汉子望了一眼中年文士,摇了摇头,“山长,若是接到程大人一家,这回去的路上恐是不得安宁。” 这被称为山长的文士正是程正的内弟、太白书院山长楚南风,而另外两位是他的师弟闵行武与赵印山,那少年却是楚南风亲传弟子洛逍遥。 闵行武闻言轻笑道:“嘿嘿,怕他作甚,我学了几十年武功,除了杀些山兽都未曾施展过,听闻契丹人残虐,只要山长同意,我杀他个人翻马仰……” 楚南风望着山路中渐渐远去的骑兵,微微的摇了摇头,也不作答,策马驰出林间,洛逍遥引马跟上。 闵、赵二人对视一眼,相视苦笑,也自相随而行。 行了半柱香功夫,却是听到前面拐弯之处传来沙哑的哭喊声,四人引马近前,只见弯道右侧的斜坡下,有辆马车翻倒在地。 一匹马腹部插着数支箭矢,侧翻着四蹄乱蹦,嘶声渐弱,想是活不了多久。马车不远处草地上趴着两个人,背上各插着两三支箭矢,身旁躺着两位身上满是鲜血的妇人,有一个男孩趴在其中一个妇人身上,一动不动,未知生死,而另有一个男孩正跪着哭喊着:“爹爹、娘亲……” 闵、赵二人从马上疾跃而下,来到那哭喊着的男孩身边,赵印山叹了一口气,望着眼睛红肿、神色惊恐的男孩道:“是不是那些契丹狗贼做的?” 那男孩年约十二三岁,虎头虎脑模样,茫然中见赵、闵二人出现,止住哭声,脸显惊惧之色,但听赵印山称契丹人为恶贼,自是明白眼前之人并非恶人,瞬时泪水复是夺眶而岀,哽咽道:“是……是契丹狗贼杀了我爹娘,杀了常山的爹娘,还有好多、好多的百姓……” 坡上的楚南风闻言一惊,转而对洛逍遥道:“逍遥,你去看看附近是否有窖洞落脚,想是有伤者,恐怕一时走不得了。” “徒儿遵命。”洛逍遥举目四望,引马向左侧距有两百来丈的一座小山驰进。 闵行武检查了一下,趴在妇人身上一动不动的男孩,“这孩子没有受伤,应是伤心过度昏迷过去。” 已经来到坡下的楚南风,叹了一声,“行武、印山两位师弟,你们去前面查看,看看是否还有伤者。” 闵、赵二人点了点头,互视一眼,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楚南风对着那男孩道。 “我……我叫孟小虎。”孟小虎顿了一下,指着与他年纪相当昏迷不醒的男孩道:“他是常山。” 楚南风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先跟我走,寻个山洞落脚,待那两位伯伯回来,再给你们父母安葬。” “不。”孟小虎哭道:“我……我要陪着爹爹、娘亲……” 楚南风心中暗叹,轻声道:“好,你先告诉我哪个是你爹爹,哪个是你娘亲?” 孟小虎哭泣中用手指出父母之后,却是被楚南风点了穴道昏睡过去,楚南风将孟小虎双亲遗体与常山父母遗体分开而放,以便赵印山二人回来安葬,挟起两个昏迷的孩子,上了山坡,却见洛逍遥只身奔来。 见他未乘坐骑,心猜已是寻到山洞之类的落脚之处,楚南风便将常山放在马背上,将孟小虎抱与洛逍遥,“你先带他们去山洞,为师去前头看看。” 言罢身形一动,已在十余丈外,洛逍遥一手牵着坐骑,一边抱着孟小虎往山洞行去。这山洞宽、长皆近两丈,倒也不小,地上尚有破损的瓷罐,想是寻常打猎之人留下,洛逍遥将两个小孩放在洞内后,将马牵到树边系好,便是在附近寻些干草进洞作为铺垫之用。 一个时辰后,楚南风三人寻到山洞,赵印山从坐骑上扶下一位右胸包扎着白布,脸色苍白的汉子,想是受了箭伤而致,待将那汉子扶入山洞中,赵印山恨声道:“二十余条人命啊,这些契丹人毫无人性,竟然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楚南风望了一眼犹在昏睡的孟小虎,“麻烦二位师弟去将马车的地方,将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安葬了……靠北面的是孟小虎的父母,南面的常山的双亲。” “嗯,”赵印山望了望天色道:“此下已将天黑,我去安葬便是,行武师弟你去寻些干柴,燃上篝火,这山野之中,晚上想是清冷。” 闵行武应了一声,转身行事而去。赵印山正待离开,却听楚南风叹道:“印山师弟,将孟小虎带上,这孩子脾气甚烈,让他与父母道个别吧。” 赵印山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望向刚被楚南风解开睡穴,神情恍惚的孟小虎,趋步上前一把抱起离去。 待赵印山回来之时,山洞口已是燃起了篝火,洛逍遥将一脸悲伤的孟小虎牵到身旁坐下,递了面饼与水袋给他,“饿了吧?吃点干粮。” 孟小虎点了点头,接过干粮,坐在洛逍遥身边,正待吃时,却见昏迷中常山顿然而起,哭喊道:“娘亲……” 孟小虎忙放下手中干粮,行到常山面前抱头痛哭。众人心知两个孩子的悲痛,也未岀言相慰,一时洞内只闻有两个小孩的哭泣声。 不一会儿,常山推开孟小虎,哽咽道:“我爹爹呢?娘亲呢?他们在哪?呜呜……”言下之意自然是问尸身在何处。 孟小虎用手拭着眼眶的泪水,拉起常山走到靠在洞口边上的赵印山面前,扯着常山衣角一同跪了下去,道“是伯伯安葬了我们的爹爹与娘亲。” 言罢,与常山叩头便拜,赵印山苦笑一下,将二人扶起,“先吃点东西再说。” 想是已经饿极,接过干粮后二人便是大口的吃将起来,一张面饼待将吃完,常山喝了一口水,将水袋递与孟小虎之时,似是想起什么,环顾洞内,“青青呢?我妹妹在哪儿?” “啊?是呀!”孟小虎惊声道:“青青在哪儿?” 孟小虎眼见父母惨死脑中一片混乱,此下方才有所回神,听得常山问起,猛然间也想起没有见到常山的妹妹常青青。 站在洞外双手负后仰望夜色的楚南风,闻言转过身子,步入洞内道:“青青?是你妹妹?你先不急,将发生的事情经过道来听听。” 常山定了定神,含着泪水将事情经过言与众人听。原来常山与孟小虎家在宪州,二人是街坊邻居,他父亲常志是个落榜的秀才,与母亲开了个裁剪店,而孟小虎父亲孟大虎是位行伍兵士,今年五月多随军攻打大周时受伤,被砍去了半截手臂,退伍归家。 但听北汉投靠契丹要联兵攻打大周,想起当年后晋石敬塘也是投靠契丹,引狼入室,至使契丹挥师南下,攻入中原烧杀抢掠,心恐日后北汉亦会落得同样下场,两家人一商量,决定一起去中原宋州投靠亲人,一路行来,遇到几个也是举家南迁的人,于是结伴而行。 在过了汾州四十余里时,刚好路边有一小溪,众人便停脚休息,顺便取水喂马,不料却是遇上援汉的契丹骑兵,那时孟小虎与常山恰好在小溪中玩耍,躲在溪边岩石下躲过一劫,而常山与孟小虎的父母自是带着常青青驾车狂逃,却终是遭了契丹人的毒手。 “那马车之中并无你妹妹踪迹,却是奇怪了?”楚南风听了过程,眉头一皱,“她几岁了,长得什么模样?” 常山言道:“青青十岁了,瓜子脸,穿着紫色裙衫,扎着两个马角。” 楚南风便向赵、闵二人望去,赵印山摇头道:“我掩埋了十余人之中,是有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女孩,但却非是瓜子脸,也非是紫衫。” “我手上葬了有两个小女孩,但皆是五六岁年纪。” 楚南风略一思索,“契丹人掠杀小虎父母至我等来到之时,其间大致隔有半个时辰,若说马车翻下马坡,以她的年纪应会受震晕倒,即使不会,看那车厢细软散落四周,和他们母亲的致命伤口,分明是契丹兵下了斜坡用刀所砍,并也搜了车厢掠走财物……看来应是他们父母心知逃生无望,疾马而行之中将她抛出车外,印山、行武随我再去查看一下。” 赵、闵二人闻言跟着楚南风步出洞外,三人身形一纵,倾刻间已消失在夜色中,随后奔自洞外的孟小虎、常山却是看了目瞪口呆,惊羡不已。 约莫有半个时辰光景,楚南风三人回到洞中,手里提着一团青色碎花棉褥,只见那棉褥外捆扎着一条带子,对着常山道:“你可认得此物?” 话音刚落,常山点头道:“这是青青平时睡觉盖的小被子,那灰色带子是娘亲的腰带。” “应该是你父母见情况危急,将你妹妹用被褥包起扎上带子扔到路沟草丛上……”楚南风思索着道,顿了一下,眉头微皱:“但这被褥却被扔在过了小溪的一条小山路边,以我推测,应是被人救走……” 转而望向救回的那个壮汉,“这位兄弟,你们一行总共有多少人?” 那汉子迟疑片刻,口中喃喃自语一会,应道:“回恩公,包括孟、常两家总共三十一人。” “包括小虎他们的父母一共掩埋了二十七人”赵印山算了一下:“加上小虎、常山与这位兄弟,还有不见了青青是三十一人,这么说常青青定是被人救走。” “唔,应是如此,”楚南风但恐掩埋尸首时分辨不细,此下核对人数,便是确认常青青应是幸免于难,望了望天色,“已是子时,早作休息吧。” 正文 第三章 送亲 清晨卯时三刻,众人俱皆醒来,楚南风望着孟、常二人片刻,沉吟着对孟小虎道:“你所说的宋州有个舅舅,可是见过?” 孟小虎摇了摇头:“娘亲说在我一岁时候曾来过宅中,以后都未见过,已是有好几年音讯未通,娘亲都未敢肯定能够寻到。” 言罢却是拉着常山跪下磕头道:“请恩公收我俩为徒吧。” 他二人见楚南风等人昨晚离开山洞之时,腾云驾雾般瞬间飞纵而去,觉得就是平时父母故事里的神仙般人物,心里都想着拜他为师父,学上武功为父母报仇。 楚南风蹲下身子,看着两双犹是红肿的眼睛,微笑道:“想学武功?” “我们想学好武功为爹娘报仇。” “对,杀了那些契丹人,为爹娘报仇。” “报仇?你们可知道杀死你们父母的契丹人长的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他们去前方打仗,没准都会战死在沙场上,你们找谁报仇?” 两个小孩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楚南风站了起来又道:“难道要杀尽契丹人吗?并非个个契丹人都是恶人,汉人中也有恶人。像你们身上发生的事情,江南,吴越,楚地也都在发生,真正造成这人命如草芥是这乱世……” 但觉得自己所言,这两个小孩未必听得懂,便是止言叹了一口气:“起来吧。” 二人闻言一喜,常山道:“那恩公是答应收我俩为徒?” 楚南风摇了摇头,望了赵印山一眼,似有所思:“我自无暇教与你们,不过,我替你们寻个师父,有没有缘份,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印山、行武,武师父、华师父二人平常也是清闲,我想与他们两个寻上关门弟子,呵呵,你们看如何?” 赵印山一怔之下,旋即笑道:“也好,免得两位师父天天抱着归来醉喝,哈哈……” “那面位师弟可先将这小虎、常山送回书院去。” 赵、闵二人闻言一愣,闵行武道:“那山长不去悬空寺吗?” 楚南风闻言迟疑了一下:“下次有缘再去吧。这位受伤的兄弟治愈后若是要走,给些盘缠便是,若是要留在书院,就安排些杂活。” 那汉子闻言一喜,捂着右胸,站了起来道:“程阿牛已是家破人亡,愿在书院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楚南风笑了一笑:“逍遥,取些银两给赵师叔,买辆马车,路上方便顾应。” 赵印山接过洛逍遥递来银两,与闵行武对视一眼,对着楚南风行礼道:“那山长多保重。” “你们路上也要小心,此下战事应未开始,尽量从速赶到大周境内。”楚南风言罢与众人拱手作别,与洛逍遥纵身上马,一路疾驰,终在午时时分赶到了太原府。 二人牵着马匹寻到了太平街“通宝阁”楼前,望了一眼招牌,洛逍遥正欲上前询问,突见南面趋步而来一位身材肥胖,穿着蓝锦绸袍的汉子,却是行礼对楚南风问道:“尊驾可是楚先生?” 打招呼的正是从程正宅回来的许广智,他一路上本是念想着楚南风何时能到,回到通宝阁楼前,望见驻足观看的楚、洛二人,心有所感,立马上前招呼。 楚南风打量了一下眼前这身材肥胖之人,微笑着回礼道:“在下楚南风,见过许管事。” 他虽未与许广智谋面,但从来人猜出自己的身份,心中便是猜定眼前之人应是分阁管事许广智。 许广智但听来人正是楚南风,心中自是大喜,忙对门口的箭卫道:“快将楚先生的坐骑牵去安顿。” 转而望了洛逍遥一眼,心中一震,但觉这少年相貌与阁主洛寒水有几分相像,心中便自有数,便是笑道:“大驾光临,许某荣幸之至,楚先生请进阁一叙。” 待将楚、洛二人迎到客厅入座,并未落座的许广智望向洛逍遥,略一迟疑,拱手道:“公子是?” 洛逍遥略显腼腆站了起来:“逍遥见过许伯伯。” “果然是少主,”许广智大喜:“属下许广智见过少主。”他之所以不敢入主位就坐,就是猜出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少主洛逍遥。 通宝阁主一向行事低调,虽分阁遍布各朝国,但从不插手江湖恩怨或朝堂争斗,各分阁能知道总阁所在,见过阁主的人却也不多。每年有资格到总阁述职,也只有各朝国都城所在地的分阁管事,许广智便是其中一位。 洛逍遥幼年丧母,八岁时候便被其父“通宝阁”阁主洛寒水送到太白书院,随楚南风练文习武,每年正月都会由总阁的长老去接回去小住半月,后来洛寒水续弦娶妻,洛逍遥便再没有回去总阁,自也跟许广智有六、七年未见,而许广智身材肥胖,洛逍遥印象深刻,自然是认得出来。 洛逍遥见他执主仆之礼,忙道:“逍遥尚在师门受教,许伯伯不必过于讲究,快快请坐。” 许广智见他礼仪得体,谦恭有礼,心中甚喜,却也不敢到主位入座,走到楚南风对面坐下,待仆人奉茶退下后,便是笑道:“楚先生来的及时,刚刚许某才到程大人府上,程夫人还特意打所楚先生行程。” “此次有劳许管事费心,我稍后便会过去,这次来到这里有一事相求。” 许广智忙道:“楚先生有事但请吩咐,许某定当全力以赴。” “你们阁中规定,我自不能破例,我本有安排,但因路上有了一些变故,所以初十那天,待我护送甥女出城后,烦请将家姐夫妇二人接送到城南外面,我自会寻去相见。” “在城东外三十里处的村镇上有一个客栈,毗邻着一个宅院,都是本阁的产业,不若将程大人夫妇接去此处安置等候,待楚先生将程小姐带到后再做安排,若从城南连夜岀发,恐让程大人夫妇受惊,不知楚先生意下如何?” 他也恐楚南风初十之日未能赶到,也做了安排,而通宝阁在城东外置有的客栈,用来接待因城门关闭,无法入城的南北商贾,毗邻处还有一处宅院,是其银库所在之地。 楚南风但觉许广智所言有理,颔首道:“也好,就如管事安排。” 许广智一喜:“那请楚先生与少主移步到本阁城中别院,这两日且先在那别院休息,也好熟悉路程。” 楚南风点头道:“逍遥,你且先随许管事先去,为师先去师姑那里。” “是,师父。” “那别院就在隔街之处,寻常之时住着阁中的长老,少有人知晓,许某将少主送去后,回来在此等候楚先生。” 楚南风微微一笑:“如此有劳了。 八月初九,晴,乌衣巷程宅大门上披挂着红花布,专门请有“茶酒司”的司人在那里唱和着某某某大人礼到之类。因是皇帝赐婚,故程正在朝上同僚多有送礼来贺,刘旻自然也叫宦官送来了名贵玉佩。 虽是初十岀嫁,但有女方提前一天办酒席讲究,名为“出阁宴”。一时间高朋满座,程正夫妇虽知明日就远走高飞,许是被气氛感染,或是想着以后与这些熟人再无相见之日,竟是笑中有泪。 初十辰时,那卓武带着披有红花的马车来到程宅前,程正夫妇听到禀告,便来到宅外相迎。 卓武躬身行礼:“见过程大人、程夫人,吉时已到,有请新人启程。” 程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楚南风言道:“这是内弟楚凯,此次一同与大人护送小女到蔚州,待七日后陪同小女回娘家。” 楚南风本名楚凯,字南风,取自诗经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意为莫忘父母养育之恩。 卓武望向儒雅的楚南风,打量了一下,施礼道:“不才卓武,见过楚兄弟。” 这次联姻是北汉亲契丹的一派文臣使计陷害,因为程正是极力反对依附契丹的代表,而吴家恐事生意外,有失面子,请了吴家公子的师父卓武前来迎亲。 而这卓武武学修为不凡,已达到神念境,在幽云十六州江湖中颇有声名,行礼时从楚南风呼吸气息中,探得他只是归真境小成,与自己差了一大境,便也放下心来,须知武学一道博大精深、但要不动手便能探知他人修为,唯是到了神念境以上的修为才可做到。 楚南风点头回礼之时,一身红裳、头盖红布的新娘,由贴身丫环与喜娘扶将岀来,来到程正夫妇面前,盈盈下拜告别,楚氏虽知是演戏,心却难舍,竟是滴下眼泪。 程正见状,忙扯着夫人衣袖一下说道:“夫人莫要伤悲,柔儿不日自会归来娘家相聚。” 楚氏遂一回神,伸手扶起欲要下拜的女儿,掀起盖在程柔头上红布,望着脸颊微红俏丽可人的女儿道:“柔儿,一路多听从舅舅的话,早日回娘家。” 那程柔玉手掀着红布,朝母亲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放下盖头红布,身侧的丫环急忙伸手扶住,缓缓地向马车行去, 卓武待见新人上了马车,便向程正夫妇道别,转而对楚南风言道:“楚兄弟,请。” 言罢翻身上马,示意随从起程,楚南风对着程正夫妇行礼道:“南风就与柔儿前去了,姐夫、姐姐但请安心。” 程正夫妇自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点了点头,楚氏道:“弟弟路上小心。” 楚南风笑着点头,跃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而行。出了北门城外,卓武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楚南风,放慢马力,让过随从与楚南风并肩而骑,望了一眼楚南风背上用白布条套着的长剑,拱了拱手,问道:“楚兄弟是在何处高就?” 楚南风回礼道:“一介迂儒、授业营生。” “卓某观楚兄弟修为不低,隐于坊间……”卓武言道:“倒是可惜了。” 楚南风淡淡一笑:“如此世道,能得安生楚某知足矣。” “若楚兄弟有意仕途,在下愿为楚兄弟引荐,以楚兄弟的身手,在军中谋个官职易如反掌。” 此时乱世,朝国纷立,江湖中的武林门派多被各朝国拉拢利用,或内部自相残杀,或门派相互攻伐,几十年间诸多门派几乎消亡殆尽。卓武探得他的武功境界便有意拉拢,须知归真境境界的高手在军中亦是不可多得。 见楚南风不语,便接着道“如今楚兄弟是少夫人的舅爷,若肯在吴都护帐下行走,他日必能扬名立万。” 楚南风轻笑道:“多谢卓兄美意,楚某闲散惯了,不愿有所约束。” 江湖之中武学修为有境界讲究,从入门的筑基境开始,练气境,固元境,而入的归真境,体内精血杂质摒除,使阴阳气机如赤子般纯正无暇,体质的特长便显化出来,才算是真正踏入武学门槛。 故而神魂意识见长之人,以引气练精血真元入武,归真境之后便是神念境,抱丹境,元婴,而体魄力道见长之人,则以力道练精血真元,入了归真境后便是明窍境、金身境。 楚南风的身手已是入抱丹大成境,而入了抱丹大成之后,气机可以收发自如,自也可随意隐藏境界,卓武却是看不出来,而楚南风生性淡泊,不喜声名,冮湖上很少有人知晓他的身手。 见楚南风推辞,卓武也不再勉强,心忖,待到蔚州时再加拉拢也不是迟,便转了话题:“此地距蔚州尚有五百余里,若是急着赶路,凭我等健马一天也可抵达,只是会累的少夫人。卓某想到了忻、代州都可略作休息,不知楚兄弟意下如何?” “卓兄安排便是。” 不知不觉已离城四十余里,此时官道上不见行人。突闻身后传来两声一长一短的穿云箭声音,卓武一众愣了一下,皆止马往后望去,却未见有人踪迹。 穿云箭在江湖上多是用来求助或拦路行截的信号。卓武想着自己在北汉之地并无仇家,这又是皇帝赐婚的迎亲队伍,想是不会有人敢动,便对随从言道:“许是一些江湖闲人之事罢了,且不管它。” 挥手示意众人前行,不料此时楚南风却引马到了马车前,掉过马身横拦马车去路,笑道:“多谢卓兄相送,就此道别吧。” 卓武闻言一愣,沉声道:“楚兄弟这是何意?” 楚南风淡声道:“家姐只此一女,不忍远嫁,楚某不愿家姐难过,故带甥女归家。” 卓武双眼一眯,旋一张开,目露精光盯着楚南风道:“楚兄弟好胆色,这可是皇帝亲赐的婚姻,就不怕连累程大人一家吗?” “当今天下,称孤道寡的皇帝不下一手之数,卓兄说的是哪一位皇帝。” 此下天下四分五裂,各地称帝之人确实不下一手之数。楚南风文武双才,对于为争一家一姓之天下,置百姓生死而不顾的帝王将相甚是不屑,自然不会把这些皇权之类的威胁放在心上。 卓武闻言冷笑道:“好、好,不知楚兄弟有多少人马来接少夫人归家?” 他听楚南风口气,只道是楚南风自己一人意愿悔婚,故在言上仍称程柔为少夫人。 楚南风摇了摇头:“不敢惊扰他人,楚某一人足矣。” 卓武师出名震幽云十六州“冷刀”穆道承门下,寻常之时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狂言,闻言冷笑道:“就凭楚兄弟的身手就想带走少夫人,未免也太不把卓某放在眼里了吧。” 环首四顾,仍未见有人踪迹,他不信凭楚南风一人便有此胆量,心猜刚刚两声穿云箭定是楚南风与人约好的暗号,见无来人,眉头稍皱一下,摆了一下头,向左右随从示意动手。 他这些手下皆是固元境高手,其中一两个也已触到归真境门槛,身手都是不凡,卓武一边示意随从动手,一边留意四周。 右边一个随从早就不耐烦楚南风了,见到卓武的示意,便双腿一夹,策马拔刀向楚南风拦腰砍去,楚南风不慌不忙,右手马鞭一挥,那随从便觉右手腕脉门一麻,竟握刀不住,在佩刀掉落之时,那鞭子如蛇一般缠住手腕,顿觉一股力量将自己扯起,却被扯上空中,复觉手腕一松,一阵天旋地转摔落在地上。 此时另有两个随从马身上纵起,挥刀向楚南风攻来,一人自左边向楚南风头上砍下,一人自右边向胸前斩来,刀至楚南风身前两尺之时,二人但觉眼前身影一晃,腰间一麻,身上力道却是尽失,“扑”一声掉落地下,动弹不得。 一眨眼功夫,三个随从尽皆躺在地下,纵是卓武武功了得,却也看不出楚南风如何出招。见余下随从皆欲上前攻去,卓武沉声道:“退下。” 跃身下马,冷冷地望着已是落在马车前的楚南风言道:“楚兄弟深藏不露,倒是卓某眼拙了。” 他在程正宅前看得楚南风只有归真境修为,心想纵使楚南风能击败三个固元境联手,必定也要三五十招之后,若八个随从皆上,定能拿下楚南风,不料楚南风一招未显,三个固元境手下皆是趴在地上。 对于三个随从的攻招,他自忖也能将三人打了趴下,但却不能同楚南风那般轻松自如,况且连招式都快了看不清,卓武心中便是生起了戒意。 楚南风淡然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那卓某便领教楚兄弟高招了,请亮剑吧。” 却见楚南风摇了摇头,道“楚某已多年不用兵刃。” 望着楚南风神情淡然之态,卓武顿觉受辱,怒极反笑道:“找死……” 言罢,气机一聚,举刀向楚南风砍去,他一身师传的“月霜”刀法,已练得炉火纯青,一怒之下,却是倾力而出,刀意势如波涌,寒光凛人,此时响午刚过,众人却觉一身冷意,两侧马匹皆受惊扬蹄嘶叫。 “好刀意。”楚南风轻笑道,却也不躲闪,未待卓武一招使尽,右手运劲,那马鞭竞如一根利剑,鞭上一道气机直向卓武左胁袭去,卓武大惊,硬生生将招势收住,变招回护。 须知天下无有没有破绽的招式,只是唯快不破。卓武使招极快,破绽也只在瞬息间一闪而没,即使武学大宗师也极少能看出“月霜”刀法的破绽,而楚南风一出手便指向这招“望月初缺”的破绽之处,卓武如何不惊,待撒招回护,那气机却也消失。 看着依旧神态自若的楚南风,卓武心感不妙,但想楚南风应是抱丹大成之人,否则绝不会能隐住自己身手,心虽有惧意,但他对师门名声甚是看重,明知不敌,心有不甘之下,猛然大喊一声“看招”,一招“银阙露坠”向楚南风胸口劈去,两边的随从顿觉一团凛冽的刀意向身上袭来,纷纷向远处散开。 卓武眼见刀锋将砍到楚南风身上,待至半尺处,却犹如碰到铜墙上,再也进不得半分,马鞭却又奔右臂破绽而来,当下急忙左掌拍向马鞭,身子借着掌风与鞭上气机相碰之力向后而退。 “你如何能看出我招式破绽?”两招都被对手料敌先机,卓武大惊。 楚南风却笑而不答。卓武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声道:“你练就了他心通?” 所谓的“他心通”是佛、道两家修行的一个功法。佛门有六大神通“天耳通”“天眼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漏尽通”,而道家亦有六大神通,只是有的功法称呼有所不同。修得“他心通”自然会察觉对手气机走向,料敌先机,却非如江湖方士传说,能知晓他人心中所想那般神奇。 楚南风的确是修有“他心通”,以卓武的境界来说,招式对于身怀“他心通”的楚南风自是形同虚设。但楚南风能一眼看出他的破绽,却非“他心通”的缘故,而是他也通晓这“月霜”刀法,只是卓武不知道罢了。 卓武这时始觉楚南风不出剑并非轻视于他,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楚南风任他出招,刀意却是无法破开他的护体气机,而那时才出手攻他破绽,无非是让他知难而退。 正文 第四章 南下 不然这招“银阙露坠”也会如第一招那般半路被逼撤回,哪会让他刀身近到胸前,卓武神念一定,恢复平静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阻拦这道亲事?” 楚南风却不作答,向马车内程柔言道:“柔儿,准备回去了。” 只听车内程柔应道:“是舅舅。” 看来两人的确是舅甥关系,卓武心念速转,想着江湖上楚姓的名人高手,突然心头出现一个与师父穆道承颇有渊源的名字,想到楚南风对招式破绽的熟悉,不禁暗道莫非是他?却也不敢点破,略一思索,拱了拱手:“卓某技不如人,楚兄弟请便。” 身旁即有一位随从喊道:“卓先生,万万不可……” 卓武转首一瞪,那随从便是不敢再语,卓武沉声道:“吴都护使那边卓某自会解释,走……” 说罢向坐骑走去,一跃而上,策马向北急驰而去,几位随从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却也是上马挥鞭离去。 看着剩下不知所措的马夫,楚南风指了指自己原先的坐骑,也不言语,驾着马车掉头向太原城缓缓而去。 这车夫来自蔚州,随卓武来下聘礼时,吴府赏了十两银子,早上程宅也打赏了十两银子,心里正是欢喜,未料到有如此变故,本恐是小命难保,见楚南风放了自己一条生路,当下又是欢喜又是心痛,保住性命自是欢喜,却也心痛马车被骑走了。 当下无奈了走向那匹坐骑,却发现马鞍边悬着一个小袋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大锭金子,于是欣喜若狂,朝着楚南风远去的方向磕头拜谢。 楚南风行至不远,发现前方停了一辆马车,车旁立有数骑人马。其中一个青袍老者正是自己见过的翁长老。 见楚南风到来,翁长老抱拳行礼道“翁牧见过楚先生,奉管事之命前来迎接先生。”楚南风忙是拱手道谢。 原来穿云箭正是他们所发,楚南风与许广智约好,待程正夫妇出城后,便遣人发出穿云箭告知。 翁牧旋即招呼随从,将程柔与贴身丫鬟扶到自己这边的马车,待将马车换好,翁牧指着挂有红花布的马车,对身边一个随从言道:“你将马车赶到前方无人处,找个地方毁了便是。” 到了通宝阁在城东外的宅院之中,翁牧引着楚南风与程柔来到了正厅,见到坐在客座上的楚氏,程柔娇笑着上前抱住楚氏,亲昵道:“娘亲……” 接着附着楚氏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抱着楚氏胳膊摇晃着撒起娇来。楚氏看着尚未换去嫁衣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撒娇,走,先去将衣服换了。” 程柔望了一下四周众人,脸上愈发红艳,害羞地跟着楚氏走出厅去。望着楚氏母女离去的背影,许广智笑道:“程小姐聪慧伶俐,若是能随楚先生习武,他日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原来程柔在马车上瞧见楚南风施展武功,片刻间将卓武一行打了人翻马仰,心下羡慕不已,便附耳对楚氏说要跟着舅舅习武,以许广智等人的修为自是听得清楚。 楚南风似心有所感,叹息道:“各有各的缘法,柔儿不习武未必不是好事。” 其实当初他确有让程柔习武的念头,只是并非他自己来当师父,而是让他心中的爱侣教授,岂知爱侣却受人陷害,不知所踪,便断了念头,暗自感叹之后,对许广智道:“此次有劳管事费心了。” “楚先生客气了。” “那卓武似是知晓我的身份,而柔儿是在他手上被我劫走,我看他甚是自负,应无可能回头去向北汉告信求援。” “只是家姐夫明日没有上朝,那朝廷自会察觉,定会派兵追拿,虽不可惧,终是有些烦人。我欲即刻起行,不知管事意下如何?” 许广智沉吟片刻:“许某不才,想必楚先生是取道汾州南下吧?若是如此,今日但可在此处暂作休息,明晨卯时岀行,此去汾州两百余里,马车再慢,未时也应会赶到,许某再传信汾州分阁接应。” “而朝廷若是察觉定先会在城中搜索,即使他们猜得程大人会往老家陕地而去,派兵追拿,必已是午后之事,若只是一般兵士,我自会安排人手料理……”许广智顿了一顿,接着道:“届时翁长老与数名箭卫将陪同先生左右,以便联络。” 见楚南风似有所虑,许广智又道:“楚先生放心,虽阁主曾明言阁中之人不可插手江湖朝堂之事,我所安排之人手,外人皆难知道是通宝阁的人。” 这数十年来,通宝阁各地分阁除了押送一些大宗金银贵重物品时,遣岀一些阁中武学高手,其余时间这些阁中高手极少在江湖走动。而这些高手大都是阁主洛寒水所笼络、不愿涉入乱世纷争的隐世人物,自是不会在江湖上惹事生非,故而外人难以知晓身份。 况且还有阁主的公子洛逍遥也在,若有闪失,他许广智自是担当不起,但以许广智的聪明自然是不会画蛇添足提及自家公子身上。 他与楚南风初见相识,不甚了解,想来身怀绝学的武林高手都是自负,故说话极为分寸,何况如此说话,这人情自是算他许广智的。 “管事足智多谋,当是令人佩服,就依管事安排。”楚南风想是有理,也自应允下来。 想是见正事谈完,一旁的翁牧拱了拱手,言道:“楚先生,不知令师安好?” 楚南风闻言一怔:“翁长老认得家师?” 楚南风的师父姓易自称无为,原是黄巢手下的一位将领,出身贫寒,甚有抱负。他本是想追随黄巢平定天下,让百姓生活安定,却未料兵败之后,各藩镇趁势而起,百姓受苦更甚,不禁心灰意冷,隐在太白山。 楚南风父母在太白山下的一个小镇上,开了间小酒肆,易无为常到酒肆来打酒,见楚南风根骨清奇、聪慧可造,欲收楚南风为徒。楚南风父母却是希望孩子习文,自是不应,那易无为自有一身武功但文采见短,便与楚南风父母约定办个书院,便让楚南风拜他为师, 那时乡塾都是极少,更别说什么学院,楚南风父母便自不信,但也应承下来。未料到易无为出去一年陆陆续续邀了一些人来。 原来易无为出去寻得当初幸存的同僚,或文或武,大都有躲避乱世之意的人物。镇上百姓见这些人谈吐不凡,听说要办学院教授孩子们习文练武,自是大喜,纷纷岀资、出力竟真的将学院建成。 楚南风父母更是高兴,自然是让楚南风拜易无为为师。慢慢地学院名声外扬,竟也有些达官贵人将子弟送来,这也是易无为料想不到,三十余年间,几经人事更替,书院却也不冷不热的存在下来。 易无为在楚南风二十岁那年便隐居于拔仙台上,极少到书院走动,楚南风的爱侣马希兰是楚王马殷的女儿,十六年前为人所害,不知生死,楚南风寻到仇人后,一人杀上巫山剑派,几使巫山剑派灭亡,太白书院及楚南风的名字才开始为江湖人氏注意。 翁牧叹道:“哎,老朽如今已年过七旬,想来是有二十七年了……当时曾与令师有一面之缘,易先生当初曾邀老朽到书院一叙,嘿嘿,老朽当时心在荣华富贵,未曾答应。”翁牧当年曾是王彦章身边客卿,王彦章兵败身亡后,被洛寒水笼络来到了通宝阁。 楚南风执礼道:“原来如此,家师在十余年前留书一封,言是云游四海去的,南风也甚是挂念……” “令师仙风道骨,老朽羡慕不已啊!”翁牧抚着白须道。 易无为在八十岁寿宴过后,便离开拨仙台不知所往,曾留书一封,吩咐楚南风待修为达到抱丹境大成时,可往恒山悬空寺一趟。楚南风刚入抱丹大成,本想借这次机会去往悬空寺一趟,故下山时带着赵、闵二人,待接了程正夫妇,让二人护送归山,未料路上救了孟小虎、常山等人,只好再做打算。 次日凌晨,天色微亮,楚南风一行便乘马向汾州方向行去,因是官道,马是燕云的好马,赶车的汉子又是许广智精心挑选的好手,一路上走得甚快,将近午时已是离汾州城府只有十余里路程。 其间箭卫有收到许广智传来的消息,言是有两队官兵出城向南追来,一路往隆州而去,一路往汾州而来,往汾州的十余个官兵皆在半路中,被许广智安排的人手处理掉,请楚南风一行晚上在汾州别院休息,白天再行上路。 楚南风便依许广智安排,在通宝阁汾州的别院休息一晚,如在太原别院一般到了次日凌晨,一行人便乘马离开汾州向北周行去。 待到离大周边境四十余里的地方已是午后,走过了一个小村庄,开始进入山路,梦南风跃下马来,来到翁牧坐骑前拱手言道:“多谢翁长老一路相送,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到了大周境内,就到此别过吧。” 翁牧却是不应,他未如许广智那般圆滑,直接了当说是要护送少主洛逍遥至太白山,不然对不起阁主的说辞。 楚南风见难以说服,也就随他心意,正欲上马前行,忽觉四周气温陡降,一阵寒意从身后袭来,不由叹了一口气。心念一动,气机聚凝,两袖一挥,众人便觉寒意顿失,身边温度恢复如初。楚南风对着翁牧道:“你们先行,我自会跟上,逍遥跟我来。” 翁牧闻言大惊,想出声劝阻,最终还是忍住,心想楚南风叫洛逍遥同行必有他的道理,当寒意袭来时,翁牧神魂一颤,不由大骇,须知练武之人修为到了神念境时,神魂已是异常强大,何况是神念境之上的抱丹境。 他修为虽也至抱丹境,却与楚南风相去甚远,抱丹境就是练武修行之人将自己的精、气、血练化为本命胎。将本命胎温养在腹中气海之内,修得本命胎成时,再与神魂结合归藏在天关中再行温养练化。 正是所谓的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化虚,当在天关中练化大成便踏入元婴境,届时内则洞见肺腑,外则自见须眉,胎丹神识岀窍,一心二用,能以意念御物使招对敌,而不必自身动手。 而翁牧踏入抱丹境却止于小成,虽已凝精气于气府成就本命胎,温养多年却无法成形。当见楚南风两袖一挥那寒意尽去,始知楚南风境界远在自己之上,这也是他没阻拦洛逍遥同去的原因。 洛逍遥随着楚南风策马驰了二十来丈,进入了一树林小道,但见林间道上立着一骑,马上乘着一位发须灰白,脸色红润,年有七旬的老者,披着黑色斗篷,头发用一只墨绿色玉簪束着,胡子整洁,双目炯炯,甚是威仪。 那老者望着楚南风笑道:“昔日眉清目秀的小兄弟,今时温文儒雅的大兄弟,太白山一别,晃眼二十年,想不到今日在此见面。” 楚南风笑了一笑,下马行礼道:“见过穆前辈。” 来人正是卓武的师父,江湖人称“冷刀”的穆道承。这穆道承天生豪爽,自幼家中富裕,七八岁时常将家中食物分与邻里贫穷的小孩,其父为人却也良善,从不责备,故而邻里的小孩大都与他交善,隐隐有孩子王之势。 十岁时有次与邻村小孩交恶,被一个同岁小孩打了鼻青脸肿,自觉丢人,于是天天缠着其父母要学武功,他父母那里舍得,自是不允。有一天在外玩耍,看到有个化缘和尚将一匹受惊吓狂奔的马匹一掌定位,惊为神人,上前跪拜在地,要拜为师,说来缘份,那和尚见穆道承根骨异人,便也答应,穆道承便将家带到家中禀明父母。 穆父无奈只好答应,却要那和尚留在府中教习,那和尚喜清静自是不应,称是离镇上不远的六棱山是个好地方,可带穆道承去那结舍修习。穆父只好遣派几个仆人相随照顾起居,那和尚也未反对。 穆道承确是个练武奇才,十八岁时便踏入归真境。江湖武林人士将刚入门学基本功的学武弟子称为筑基境,各个门派基本功法大不相同,故筑基境修练时间自不一样。待基本功扎实,便踏入练气境。 与进入抱丹境时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化虚不同,在踏入练气境后是练气归精、练精归元、练元归真。将气血相融练成精元,待到大成时便踏入固元境,将修练的精元加以吸收、稳固,大多数练武修行之人停在固元境时间最长,要将元气练至精纯圆满,并非易事,所以有的修行之人不惜重金寻购珍稀药材,用来滋养元气。 当固元练到圆满之时,体内精气血中杂质摒除,真元纯正无暇,便是踏入了归真境,其时气机循环不息,才算是踏入了武道门槛,俱备了练就大成武学的基础。 那和尚在穆道承踏入归真境后,便对穆道承道别,称是缘份已尽,留下一套刀法和一门功法便飘然而去。而穆道承年近五旬之时苦于无法凝聚本命胎丹,便决意走访天下名山寻找机缘。 在陕地听说太白山有高人隐士,便上山拜访,时值易无为在拔仙台闭关,穆道承却也不离去,每日在山下书院看着小孩子习文练武,楚南风那时二十来岁,见穆道承并无恶意,也自随他。在易无为闭关的九个月时间,二人却也混得熟络,见楚南风性情纯真,甚是投缘,竟将自身絶学“月霜”刀法传授与他。 穆道承对江湖门派的门户之见深为痛恶,他生性豪爽,对武学极为痴迷,寻人切磋却多被认为是挑衅,以至切磋不成或是真刀真枪流血相见,或是吃了闭门羹,可谓是吃尽门户之见的苦头。他却不知自己这一做法对楚南风影响甚大,待楚南风成为书院的山长后,许多弟子都能得到书院武师的共同指点,博釆众长。 易无为出关之后,听说穆道承等候近年,感其心诚,便答应穆道承与其切磋武学,七日为限,每日百招。七日之中,穆道承倾尽一身所学与易无为过招,易无为总是见招拆招,亦不还手,穆道承竟是连易无为衣角都未能沾上。 其时易无为已修至抱丹境大成,领悟了“心境通”,穆道承招势对易无为来讲,招招都可见其破绽。 即为切磋,自是重在感悟,故易无为并不出招还手,只是在穆道承招式欲尽之时迫其变招。使得穆道承七日中武功亦是有所进步,同一招势每日都比前日快上几分,到第七日时竟快了旁观的楚南风只见刀影不见人。 穆道承心中大为佩服,更将所修功法“玄元初经”言出,请易无为指点,易无为听后却未言语,领着穆道承到了书院学子练字的地方,取来笔纸,用笔蘸了蘸墨水写下一字“真”字,然后吩咐楚南风将毛笔洗净,重新蘸了墨水复又写下一字“真”字,待字干后递与穆道承,只言这两字用了一样的力道,让穆道承归去看看这字所何不同。 穆道承回到家中,静下心来看了三天这两个“真”字,终是悟通了道理,原来第一个字的最后一点,与第二个字的最后一点却是不同,易无为第一次用的毛笔尚带有墨汁之渣,写到最后一点时墨汁将尽,但最后一笔也是写字之人功成圆满之势,那一点墨色浓中带淡,缺乏大成意境,而洗过笔之后所写的“真”字,最后一点却是均匀饱满,气势圆融。 穆道承悟出自己每次练化精气欲成将成、终是不成的原因,是急于求成,当觉楔机来时,每次都倾力而上,以至后继乏力,当下闭门修习,一年后终是凝成了本命胎丹。 每个人的心境历程都自不同,各自的感悟自也不同,武学功法的领悟并非像招式那般可以有迹可寻,当真是只可意会,所以心中自是对易无为又佩服又感激。见到楚南风行礼,穆道承翻身下马,摆了摆手:“什么前辈不前辈,怎么还是如此迂腐。” 其实楚南风也是豁达开明之人,只是身为山长,下面众多子弟在书院习文练武,学有所成看各个弟子的天赋与努力,但礼法却与天赋、努力无关。若教弟子连礼法都不讲究,恐怕早就被这些子弟的父母唾沫淹死了,若非与楚南风平辈深交之人,却是很难见识的到楚南风开明的本性。 见到楚南风微笑不语,穆道承指着已经下马站在一边的洛逍遥,问道:“你的弟子?” 楚南风点头称是,便是吩咐洛逍遥行礼见过。穆道承望着洛逍遥感叹道:“易前辈眼光非我能及,没想到大兄弟也有如此眼光,哈哈……好材料,洛小友当是可造之材……” 顿了一下,倏忽回头道:“即然来了,就过来吧,鬼鬼祟祟的丢老夫的脸。” 话音一落,远处便出现一道身影,却是卓武。原来卓武被楚南风所败,隐约猜得楚南风身份,便连夜赶回师门将事情禀告了“冷刀”穆道承。 穆道承随即南下,卓武便也暗中跟来,穆道承知晓却也未阻止,云燕之地本盛产骏马,两日后自是追上走走停停的楚南风一行,卓武跟着师父后面一路下来,当穆道承施展气机时,便知道师父追上了楚南风,于是将马系在路边躲在远处观望,待被穆道承言破只好现身上前见礼:“见过师父……见过楚兄弟。” 穆道承闻言眼睛一瞪:“老夫喊楚兄弟,你也敢喊?” 其实卓武与楚南风皆是四十来岁,年纪相若称兄道弟亦不为过。听到师父的斥喝,卓武一愣,忙改口道:“见过楚先生。” 楚南风苦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如何当不得,”穆道承道“老夫收了三个劣徒,没有一个能让老夫显脸,这次幸好遇上大兄弟,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抬头望着天空片刻,转而对着楚南风道:“十年了,老夫未曾动过武,今日得见故人,手痒难耐,欲与大兄弟切磋一下,好教这不争气的家伙明白,老夫教给他的功夫不是戏台上伶人表演的架势。” 正文 第五章冷刀 楚南风望了眼神色尴尬的卓武,抱拳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穆道承哈哈大笑,解下斗篷扔给卓武,道:“那老夫就先出招了,老三,拿刀来……” 卓武便是拔出佩刀送到穆道承手上。楚南风望了洛逍遥一眼,笑道:“退下。” 言罢拔出缚在身后的青鱼剑,对穆道承拱了拱手:“请。” 话音一落,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一股带着寒意的刀风扑面而来,正是“月霜”刀法九式中的“望月初缺”。 “月霜刀法”在穆道承用来自是与卓武不同,以卓武的境界,施展出来的刀气自是近不了楚南风的身上,故而楚南风能视若无睹攻他破绽之处,但穆道承的气机胜过卓武数倍,二人相隔四五丈,穆道承举刀岀招时刀意却已向楚南风身前奔来。 楚南风心念即动,运起“太初心法”,气机立生,右手举剑平出,手腕一抖,青鱼剑尖划出一个圆圈,由小至大,气机相叠,正是“星宿剑法”中的“翼宿游”,奔向袭来的刀意,两股气机刚一碰上,穆道承却收刀变招,“银阙露坠”紧接而出,却是横向砍来。 楚南风一招“张宿沉”使出,沉腕竖剑向那一团刀意推去,甫料穆道承又是待剑气与刀意相碰之时倏然变招,“玉盘千毫”、“金霞东上”、“明河凝霜”、“拔云见月”、“玉钩西沉”、“星月争辉”、“碧虚无云”一口气将“月霜”刀法剩余七式接连而岀,只是佩刀都没有与楚南风的青鱼剑交实,都是差之分毫,双方气机一碰即分。 穆道承九式刀法用尽,复是一招“望月初缺”攻来,只是速度更快。待到穆道承第三次用“月霜”刀法时,洛逍遥、卓武二人却只见场中刀光剑影幻闪,已是分不清穆、楚二人的身形,竟也没有一声刀剑相交的声音。 楚南风与穆道承二十年未见,虽当初甚是投缘,但人心难测,穆道承第一次气机袭来,他感到只是针对自己与翁牧,洛逍遥等只是觉得有冷意而已,不若以穆道承的境界,程正夫妇等人恐已神魄受伤,楚南风那时便察觉穆道承没有恶意。 而他之所以让翁牧先行,而是因为当日卓武败在他手上,即使穆道承不计较,他也要给穆道承留下面子,免得穆道承在外人面前有所尴尬。而穆道承使出第一招后,未待刀剑相碰即行变招,楚南风便知其心意,就是让卓武与洛逍遥两人旁观领悟。 不一会,只听“铛、铛”两声,两人便自分开,原来百招已到,二人刀剑方才交实。到了穆道承与楚南风的武学修为境界,招式与兵器其实已然不重要,比拼的是气机与反应速度,就是所谓的“一力破万法”、“唯快不破”。 穆道承望着楚南风叹道:“大兄弟当是天下奇才,老夫如你年纪时尚在神念境中,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转而望向卓武言道:“武学一道,学无止境,你师兄弟三人,一身修为皆出老夫。若论招式刀意之霸气,你大师兄为先,论气机绵长你二师兄居首,但皆未领悟老夫的意境,刀有霸心,月有悲意。芒露藏内,霜冷于气。” 穆道承共收有三个弟子,大弟子名唤马行空,二弟子叫萧雁北,卓武最小。 “你跟老夫南下而来,算是有心,老夫有一招你自领悟。”顿了一下,对着楚南风笑道:“大兄弟,老夫七年前悟得一招,今日想与大兄弟印证一下。” 楚南风见穆道承神情严肃,便亦郑重点了点头“好。” 穆道承右手提刀,左手食中二指并拢,抚过刀锋,兀的一喊“看招”,一刀砍出,楚南风顿觉一股冷气四面袭来,身子似是置于冰窖之中,空气顿失,气机阻滞,忙是运成“太初心法”。 列子曾言“太初”者,始见气也。仍五太“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中第二太。穆道承这一招刀意,如一口钟将楚南风罩住,截断四周气流,使得楚南风气机阻滞,幸好楚南风练有“太初心经”自是可以无中生有,顿时气机陡长,抵住刀意,右手一剑刺出,这时那刀意缓缓收缩,从丈余到近丈,剑气待与其相碰,却犹如刺上牛筋,剑尖处产生一阵涟漪,由小自大,直至护住楚南风全身。 洛逍遥与卓武二人已退后了十余丈,远远望去场面显得怪异,穆道承持刀在三丈开外作砍下之势,楚南风平剑刺岀之状,刀剑相隔丈余,楚、穆二人却是一动不动。 待有半盏茶功夫,突听楚南风喊声“破”,罩在楚南风身上的刀意顿时崩开,向两边散去,路旁的树木却是应声而倒。但身前的刀意已然变得像铜墙,楚南风被震得向后连退七八步方才停住,而穆道承只是退了半步。 楚南风吸了一口气,压住紊乱的气息,拱手道:“前辈好招式。” 穆道承将刀扔给正自发愣的卓武,抚须笑道:“哈哈……大兄弟,这可是老夫的压箱底功夫,能破开老夫这招“遮月断影”刀牢的人,天下间应是没有几个,你当是了得!” 其实这招确为厉害,若是换成境界稍低之人,早就被刀意创出的刀牢碾成数断,即是与穆道承同境,若无习得“太初心法”,时间一长换气不得,也是非败不可。而楚南风只是破去刀牢,穆道承刀意仍在,若在楚南风退后之时,紧接而上,楚南风非受伤不可。 “七年前,老夫能悟得此招,还是多亏了易前辈。” 楚南风闻言一怔,复喜道:“穆前辈见过家师?” 话一出口,始知自己是真笨,自己应该早就想到,以穆道承的为人,从见面到现在都未曾打听易无为的近况,一定是见过易无为。 穆道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老夫当年几想去太白山拜谢易前辈,又恐打扰易前辈静修,故未成行。未曾想七年前易前辈竟驾临寒舍,盘桓数日,老夫受益非浅。” 楚南风急道:“家师十余年前留信岀游,南风不知所行,心中甚是挂念。前辈可知家师去往何处?” 望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的楚南风,穆道承摇了摇头:“易前辈并未告知,不过大兄弟切勿担心,易前辈虽年逾百岁,与老夫相见之时,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还有……易前辈临行时曾对老夫说过,他日若与你相遇,有一句话要老夫转告于你:云游天际有归处,情至心灵莫独老。千山一湖有仙影,落霞晖辉映白首。” 易无为对楚南风情同父子,亦师亦父,楚南风与相慕的爱侣马希兰,本欲在易无为八十大寿那年,喜结连理,未料发生变故,马希兰受害失踪,而易无为亦在那年外岀云游。 那时南风心境受困,隐在拔仙台数年,待到洛寒水将洛逍遥送上太白山时,方才岀现在太白书院。此下听到恩师所留之言,似有相劝自己莫要自困之意,又隐隐觉得另有深意,一时沉思起来。 穆道承看着默言不语的楚南风,又道:“大兄弟的事情老夫亦曾听说,易前辈这句话想来大兄弟自是能懂,老夫七年前本应前去太白山转告。但想到易前辈不曾回书院明告楚兄弟,其中必有讲究,哎,他日有缘相见之时,未料竟是七年……哦,还有一物,易前辈让老哥转交与大兄弟。” 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小锦盒,递与楚南风,楚南风接过打开一看,却是当年马希兰送与自己的玉佩,而这玉佩十六年前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未料竟是在师父易无为手中,楚南风一时困惑。 “易前辈让你到悬空寺之时带在身上,至于是何用处,到时你想必应会知道。” 楚南风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穆前辈赶来相告,晚辈就此告别。” 穆道承颔首微笑:“那大兄弟一路保重,若是有缘到云州,一定要到六棱山“明月山庄”一聚。” 楚南风点头应好,同洛逍遥两人翻身上马,与穆道承拱手道别,策马南去。 望着远去的楚南风,穆道承略有所思,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卓武道:“你此下随雁北在军中行走,但雁北身有官职,你受邀于雁北,行事当应低调,那吴都护之子只是你挂名弟子,你大可敷衍便是……大兄弟的甥女,岂是他能配得上?” “他与弟子那不争气的犬子交为好友,定要拜弟子为师,弟子无奈之下,才让他挂了师徒之名,未曾将武学传授与他……此次只是看在二师兄的份上才答应前来迎亲。” 穆道承点了点头,旋而眉头一皱,言道:“你跟为师南下,可是有前往雁北军中的念头?” 见到穆道承威严的目光,卓武不敢作答。 穆道承沉声道:“什么汉人、辽人的天下之争,老夫自是不管,但是你们若是遇上大兄弟的人,切勿伤害,否则老夫……” 大唐之时幽云十六州本就是多有胡人,待割给契丹后,契丹又实行南北两制政策,幽云十六州与唐时并无多大改变。以至穆道承虽是汉人,但归属感并不强烈,所以对门下弟子帮契丹人作事也不反对,亦不为耻。 话虽未讲尽,卓武自然明白言下之意,急忙躬身道:“弟子明白。” 穆道承挥了挥手:“去吧,告诉雁北,切莫伤了无辜百姓。” 楚南风与洛逍遥赶了十余里路,追上了缓缓而行的翁牧一行。一直掀着马车窗布探头后望的楚氏见到弟弟归来,便安心的放下窗布在车内休息。 翁牧待楚南风骑到身旁道:“那位高人是元婴境?” 以他的猜测在几十丈外以气机袭人,应是元婴境无疑。楚南风微微一笑道:“穆前辈想是入了元婴之境,不过是压了境界与我砌磋,我还非他对手。” “冷刀穆道承?”翁牧惊道:“他已是元婴境?” 当世之中,诸多武林之人混迹朝堂军旅,或是隐于山野不见踪迹。“冷刀”穆道承倒是不被朝堂拉拢,也不隐姓埋名,一直居于六棱山。他早年好武岀名,翁牧自也听过他的声名,却未料到已是元婴之境。 楚南风点了点头,望向脸显惊羡的翁牧道:“武学一道,“悟”字最难,也亦讲机缘,人道穆前辈好胜,楚某倒是认为他是求悟。” 翁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叹道:“老朽枉费了时光,去参了荣华富贵之梦,哎……” 楚南风见他实诚,倒是多了几分好感,笑道:“翁长老此言,应也是“悟”了一门功法。” 翁牧哈哈大笑:“哦,光惦记着元婴境修为,差点忘了,刚刚许管事传来消息,已有大批汉军与契丹兵南下,前方恐有战事,吩咐我们加快行走。” 楚南风点了点头道:“我们尽快取道隰州,他们应是奔晋州而去。” 于是一行人扬鞭催马加快行进,行过山路,进入后周地界已是将近戍时,此时天色阴沉隐隐有下雨之势,幸好赶了五六里路后,在大雨淋下之际,来到了一个小村镇,寻到这村镇上唯一的一个客栈,刚刚安顿好马车,大雨便倾盆而下,众人一阵庆幸。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沁州城东十余里处安扎着一个骑兵行营,在中军营帐内正中位置上坐着一位身着圆领白袍的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头束英雄巾,眉分八字,鼻子直挺,唇棱分明。 面前放着一张长桌,桌上置放着地图。左右两边的墩椅坐着两个人,左边是一位身着皂绢甲蓄着八字胡的三十来岁的武将,右边则是一位左手托着铆接头盔身着锁子甲的年近三旬的武将。 那白袍男子望着右边的武将道:“耶律将军,兵士都安排好了?探马可有消息传回?” 那耶律将军道:“按都统大人昨日的吩咐,已经将兵士安排在城南五里外安扎,探马于凌晨传回消息了,称是周军在隰州的守兵约四千人,加团练兵共近五千余人。” 那都统闻言看了下面前的地图,言道:“那路况如何?” “据消息称,从阴地城到隰州多是山路,辎重车马难以行驶。距隰州城东三十余里一个叫柳塘的地方道路才开始平坦。” 那都统闻言对左边的那位武将道:“刘指挥使有何看法?” 身着皂绢甲的刘指挥使抱拳道:“不敢,前日萧都统离去后,招讨使大人私下吩咐本使唯萧都统马首是瞻。” 原来这萧姓都统正是穆道承的二弟子萧雁北,是为南院领军都监,此次为契丹援汉骑兵统领。 萧雁北闻言一笑:“今日八月初八,此去隰州近三百里,即然辎重难以行驶,刘大人可令步兵先于初九日着甲行军,十二日赶至柳塘时暂作休整,十三日夜袭隰州城,不知意下如何?” 那刘指挥使闻言大惊:“萧都统,那隰州城池虽非坚固,但也不易攻打,若一时奇袭不成,兵众没有被褥营帐,如何安营扎寨?再说没有粮草供给这如何使得?难道突袭不成,就退兵而去?” 未待萧雁北答话。那耶律将军冷笑道:“难怪你们汉军五千人马会被周军一千人马杀得丢兵弃甲,哼。” 刘指挥使听了脸色涨红,却也不作声。 萧雁北摆了摆手,对那耶律将军道:“当时攻打隰州兵败一事,本都统也略有所闻,大致上也不能说汉军懦弱。” 原来六月时北汉发兵攻打晋、隰两州时,从晋州分出两万兵马从南路攻打隰州,又从汾州调遣五千人马北下援助。谁知汾州人马在离隰州城北五十余里的一个叫乌墩口的山谷遭到伏袭,始料未及之下,山坡上又乱箭齐发,不知周军有多少人马,北汉兵士自然是乱做一团,被周军打了人翻马仰,溃退而返。 萧雁北顿了一下,右手拂了拂面前的地图,对那刘指挥使道:“刘大人可否将经过说与耶律将军听听。” 那刘指挥使闻言点了点头:“那次汾州营兵南下隰州之时,也研究过路况地形,亦遣派两队探马前方探路。按探马传回消息,本准备在距隰州三十里的一个空旷地方略作休息,再整装上阵。但那乌墩口虽两侧不是很高,却长达两里,树木茂盛,易于埋伏,故着探马先去查看,待将周边侦察清楚再说。” “探马细察了周边五里范围之内,发觉除了四五十户分散而居的寻常人家外,并无周军,那领头的斥侯算是细心,也留下一队兵士留意,只身回去通知。” “那些留下的探马身上都带有响箭,若中有变故,自会发出响箭通知……后面营军得到传回来没有埋兵的消息,就行军前进,前军刚过乌墩口,却是遭周军伏袭……” 那耶律将军本是轻视的脸色变得凝重,转头望向萧雁北。 萧雁北看着他不解的神情,笑了一笑:“问题在于那些分散而居的寻常人家,每户应该都藏着二三十个周兵。不仅如此,恐怕其中更有十个八个武功不凡的江湖人物或军中供奉,不然那些身手不弱的探马,不可能连发出响箭的机会都没有。” 所谓的军中供奉就是行军打仗中保护军中主帅或重要统领的人物,而这些人都是来自江湖的武林高手。有别于主帅或统领的亲兵侍卫,他们只听令于自己要保护的人,不受余外的人节制,就如一些身份显赫的王公贵族身边的门客一样。 他们的俸禄也自然是从军费里拔给,即便有些供奉是为了报恩才行走军中,但银子还是愿意拿的,对于这些只拿俸禄不管打战的人物,兵士皆称之为军中供奉,各个朝廷对这些人物存在也是持默许态度。 萧雁北顿了一下,望着刘指挥使道:“刘大人所虑亦有道理,但也请放心,待会本都统去与招讨使大人商议,刘大人领汉军步兵一万合耶律将军大辽骑兵两千,初九日岀兵从阴地城取道,在十三日夜间袭击隰州城,我随大军初十日发兵晋州。” 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接着道:“在这叫西口的地方,大军会分出三千人马押送粮草营帐……在十三日赶至隰州与两位会合,刘大人意下如何?” 刘指挥使闻言心内一阵不快,不过却非是针对萧雁北,而是自己汉军的招讨使刘承均。此下听萧雁北的口气,攻打隰州方面的安排明显都商量好了,由辽军来主导。当下只好言道:“那就依萧都统计谋行事,本使回去后即刻安排。” 那萧雁北摇了摇手:“莫急,指挥使大人与耶律将军二位若夜袭成功,即刻遣人通知汾州一万营军前去隰州助守,再领兵攻打慈州……倘若夺城不得,便在那隰州城外安营扎寨,阻住城中周兵驰援晋州。” 刘指挥使点头应允后,便起身告辞,萧雁北二人将那刘指挥使送出营外后,并未返回营帐,而是带着那耶律将军向行营边的树林走去,边走边道:“宗武……” “末将在。” “出了营帐,不必如此拘谨。” 耶律宗武略有惶恐的点了点头,萧雁北言道:“我看你在帐中似有话要问?” “末将有些不明白,不是要等吴元帅带领大辽兵马到来再岀兵吗?” 转身顺着来路往回走,行了十来步,萧雁北停下来,答非所问道:“燕王他可曾与你书信?” 耶律宗武摇了摇头:“燕王未曾与信末将……” 原来这耶律荣武是契丹燕王耶律述轧的胞弟,耶律述轧与萧雁北交好,曾与信称各部落王爷皆不愿意出兵南下助汉,大辽皇帝耶律阮甚感震怒,已着使臣让北汉皇帝刘旻御驾亲征,而耶律阮也有意亲自领兵南下。 萧雁北闻言沉默片刻,叹了一声:“我大辽年年征战,国力耗损,各部帐王爷皆是不愿再战,皇上无奈才让吴都护统军助汉,不过此下皇上有意亲征,故吴元帅的两万兵马恐是要等皇上一同开拔。” “啊?皇上也要御驾亲征?”耶律宗武大感意外。 “你此去夜袭隰州,若不能成功,尽量围而不攻,阻止隰州守兵往晋州援助即可,若是事有危急,可退至汾州,待我消息。” 言罢拿岀一面铜牌交与耶律宗武道:“若有人执此相同令牌见你,你只管听他吩咐便是,明日出兵,你回营安排吧。” 言罢却是转身疾步而去,耶律宗武接过这面刻着“萧”字的铜牌,望着萧雁北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文 第六章 敌袭 客栈中,楚南风一行用过晚饭后,那雨也渐渐小了下来,翁牧言道:“楚先生,再往前行七十余里,便是隰州城了。过了隰州西去慈州一百余里,明日若是无雨,一路早些行走,明晚亦可到达慈州。” 楚南风望着旁边桌子落坐的程柔,“柔儿,待到了慈州,我们便停留一天,过完中秋节再行,可好?” 那程柔自幼待在闺中,这次随着众人一路行来虽是劳累,但如岀笼小鸟,对路上自然风景甚是喜欢,巴不得慢慢前行,自是拍手称好,一阵闲聊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无雨,众人便起早收拾一番后,向隰州行进,那雨来的快,也去的快,道路除了坑洼处些许积水并不泞泥。一行人午时便到了隰州城,在城南外五里有个茶棚的地方略作休息,待那随行的箭卫喂好马草便向南行驶。 这隰州城周边山峦连绵,丘陵起伏。西、北两面环山,要西去慈州须南行四五十里处才有通往慈州的官道。约莫行进了三十里路,进入了一个宽近两丈的山道,左边是一座高有十丈余的山峰,右边坡下一道深沟,隔着深沟侧是一片起伏的山丘。 行进有百余丈,楚南风与翁牧等人隐隐听到左边的山峰上有刀剑声及惨叫声,二人对视一眼,翁牧不待楚南风岀声,便提气纵身而起,一脚轻点马鞍,借力向左边山峰跃去,半山腰中双脚一点便是不见身影。 半盏茶功夫,便见翁牧从山上面跃下,手中提着一位猎装打扮的汉子。将那不得动弹的汉子扔在地上,神色凝重的对楚南风道“上面有个烽台,四个官兵皆被杀,来人有五个,跑了一个。” 楚南风挑了一下眉头,略有惊讶,望着地上脸无惧色的汉子问道:“你是何人?” 那汉子却惨笑的呸了一声,便见嘴角流血,已然气绝,想是口里含有毒牙。翁牧蹲身一探,在那汉子腰间搜出一面腰牌,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三面递与楚南风。 楚南风一看只见那些腰牌上正面刻有“朔骑”后面刻有“甲扎鲁古”等字样,翁牧言道:“这应该是契丹兵的身份腰牌,他们来此杀了烽火台的兵士,看来事有不妙……前方恐有大部契丹兵马。” 翁牧早年作为门客随侍梁朝名将王彦章身边,见识颇广。这烽火台是战争时用来探察敌兵用的,一般都会在每隔五六里,寻上地段最高、视野开阔的地方,建造烽火台以便瞭望,若白天有敌兵来犯便燃烟为信,若是夜晚则点火为号。 此刻契丹兵伏杀烽火台官兵,不言而喻自是准备袭击隰州城。楚南风闻言点了点头,“翁长老所言应是不错。从这到往慈州方向的官道岔口尚有二十余里……” 略一沉吟后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左的窗前,对着掀着帘布对外观看的程正夫妇道:“姐夫,姐姐,恐怕前方有大批契丹兵马,你们与翁长老先转回隰州城中。” 楚氏一听惊道:“那你呢?” “刚刚伏击烽台应是契丹兵中的探马,如若我们没有发觉,他们必是去往下个烽台,等将余下烽台的官兵都杀了,他们便会举军袭城。按此下时辰来看,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他们应是打算天黑时进攻,现在被我等发觉,恐怕就会提前,我去前方探下,姐姐无须担心。” 凭楚南风、翁牧几人身怀武学自也不惧。但是带着不会武功的程正一家,若是碰上契丹兵马,却是冲不过去。楚氏虽不懂武功,却也知晓厉害所在,只好言道:“那弟弟千万小心。” 楚南风点了点头,但见洛逍遥举目望来,心猜他也想跟去,便摇了摇头:“逍遥你与长老速转去城内,为师自会寻去相会。”未待洛逍遥作答,已是策马而去。 洛逍遥无奈之下,与翁牧等人掉过马头向隰州城方向急驰,待到了隰州城南门已是未时,城门守兵见到洛逍遥一行人等,便是上前盘问,未料翁牧却向他们打听守将在何处。 有一官兵便是问道:“你们是何人?找杜将军何事?” 翁牧自是不会与他啰嗦,便道:“我与杜将军相识,你快去通告。” 他本是不识这隰州守将,若非这官兵言出,更是不知守将姓杜,但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小鬼难缠,便是岀言吓唬。 那官兵见他口气颇有强硬之意,以为真与杜将军相识,迟疑了一下:“那你们随我来。” 引着翁牧、洛逍遥一行进了城门,向右边挨着城墙的石路街道行了百余丈,在一排十来间看似军兵居住的屋舍前停下,“你老稍等下,我去禀告我们的统领。” 片刻就有一位三十来岁、身着布背甲的头目随着守兵走出屋舍,对着翁牧疑道:“敢问老丈是?” 翁牧此刻心急,便是答道:“老夫是谁与你何干,那杜将军在何处,速去通告。” 那头目一时气笑:“老丈未告知我是何人?我如何通告得了?” 翁牧一怔,掏出那些契丹兵的腰牌,拿岀一面递给那头目:“你认得这物件是什么吗?你带着这物件速去找那杜将军,告诉有敌来犯,速去。” 那头目自是认岀这腰牌是契丹行伍营兵的身份凭证。这些日子也风闻北汉与契丹联兵来攻打大周的消息,便道:“这腰牌来自何处?” 翁牧两眼一瞪,断喝道:“还不快去,你担当的起吗?” 翁牧早年作为王彦章门客,这二十余年又为通宝阁长老,自有一番威仪,那头目被他一喝竟也不敢顶撞,对身边的那守城营兵道:“你看着他们,我去禀告将军。” 转身去了房后牵岀一匹马来,翻身而上向城内疾驰,翁牧望着驰马而去的头目,抚须对着洛逍遥笑道:“少主未在军中行走过……这些军汉若不喝他几句,他多是不听。” 洛逍遥微笑不言,一旁守兵却讪讪苦笑。一盏茶功夫,便见到有数骑人马赶至,那守兵即刻奔到一个脸色略黑,蓄有短须身披甲胄的汉子马前躬身行礼:“见过将军。” 那将领“唔”了一声,翻身下马,来到翁牧面前,拱手道:“隰州守将杜佑,见过前辈,不知这腰牌何处得来?” 翁牧见他言语干脆,直奔主题,自不废话,便将经过说了一遍,杜佑听罢脸色骤变,盯着翁牧道:“此事当真?” 翁牧自不言语,右脚一跺,脚下铺在路上的石块便四分五裂,一众将兵尽皆骇然。杜佑顿时脸显歉意,“杜某失礼了,前辈见谅。” 转身对身边兵士道:“有敌来犯,传我军令,吹号燃烟,关闭城门,所有营兵上城墙做好御敌准备。” 楚氏在车内一听大急,掀开车厢窗布急道:“不可,我家弟弟尚在城外……” 杜佑闻言一怔,翁牧言道:“我家先生前去截杀那逃脱的探马,阻止被我等发现的消息回传,想必不用多久便会回来。” “真是英雄,好胆色,不若前辈与我上城头查看。”杜佑望向翁牧。 翁牧点头称好,杜佑便是对传令兵言道:“传令,先将东,北,西三面城门关闭。” 片刻后便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四周城头上的烽台也升起了青烟,杜佑望着程正夫妇乘坐的马车,对一位身边的亲兵道:“将他们带到驿馆休息,切勿怠慢。” 楚氏一脸关切,却是不愿离去,翁牧自是上前相劝,楚氏无奈之下,只好与三个箭卫跟那亲兵去了驿馆。 洛、翁二人随那杜佑登上了南门城头,但见许多将士四处奔跑,却也有序,从城头上的崇楼中搬岀一簇簇羽箭,刀械。 杜佑指着城墙边上堆放着的大量擂木石块,“我等也风闻汉军与契丹人将会南下进犯,未料到这么快,幸好遇上了前辈。” 这时有几位统领打扮的将士奔来,与杜佑商议防范布置的军情,众人言语间,但见前方传来一阵低沉的马蹄轰响声,四五里处尘土飞扬,便有兵士喊道:“敌兵来啦,快升吊桥关城门。” 杜佑望向翁牧,翁牧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关吧。” 须知收起吊桥最快也要半盏茶功夫,若是待骑兵冲至二里处,却是也不及,翁牧自也知其中原由,才同意拉起吊桥。看了一眼旁边神态平静的洛逍遥,心内暗道这少主倒是个临危不乱的人物。 吊桥刚刚升起,洛、翁二人便见三里开外一骑白衣白马疾驰,正是楚南风,身后两百米左右紧追着一批人马,待到路宽处分散开来一排不下三四十人,竟有十数排之多,个个张弓引箭,射向楚南风。 楚南风也不回头观望,但觉箭至身后时,右手青鱼剑向后一挥,那些箭便被剑气挡落,待到敌兵扩散时,顿觉那箭骤然如雨“嗖、嗖”而来,便拔身而起,一招“长影暗雪”向那箭雨斩去,那些飞箭便是纷纷掉落了下来。 落到马背上,刚驰出十余丈,又是一道箭雨袭来,便是一声长啸,拔身而起,身子在空中一旋,右手青鱼剑一抖,一招“落叶飞零”斩向那箭雨,从两侧射来的箭羽纷纷掉落,而从正中射来的十余支箭,却被楚南风左?卷住,但见他一卷一挥,那些箭矢反向追来的骑兵驰射而去。 待楚南风身子落到马鞍,后面传来一阵惊呼声,追兵中便有数人摔下马来,城上将士眼见那箭如雨般射向楚南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时竟皆无声,待见楚南风如此神勇,反将追兵射落,瞬间大声吹呼。 眼见将至护城河前,楚南风吸了一口气,拔身而起,右脚轻点马身,借力跃上的那已收起的吊桥,踩着那铁索纵身落到城头上,那坐骑却是收势不住,落入护城河中,一声悲鸣,挣扎片刻,竟沉入水底。 后边追兵想是未见过像楚南风这般了得的人物,却是忘了射击,抬头望着飞纵城头的楚南风,俱是骇然之色。 望见城上兵士引箭待箭,那些骑兵也自不敢近前,退到离城两里之处,横列引弓戒备。 这时杜佑身边有位副将言道:“将军,他们现在只有四伍佰人,末将请命引兵出击。” “不可,敌兵现在锐气正盛,大队人马顷刻定会赶到,先不要妄动。” 言罢疾步走到楚南风面前,抱拳道:“末将杜佑,忝为隰州守将,见过大侠。” 楚南风望着周边兵士崇拜的眼神,摇头笑道:“将军言重了,楚某一介书生,不敢当大侠之称。” “此次若非楚大侠与翁前辈,隰州城怕是难保了……敌军大队人马恐是顷刻便至,末将与众将领商议对敌之策,楚大侠先回驿馆休息,待这边事宜之后,末将再去打扰。” 楚南风但知军情危急,自也不敢打扰,便点头应好,领着洛、翁二人与杜佑作别,跟着亲兵引路往驿馆而去。 驿馆内,程柔看着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楚氏道:“娘亲,你就安心呗,舅舅的武功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不见那契丹兵被舅舅一问,就吓死了。” 楚氏望着这个心比天大的女儿哭笑不得,那个契丹兵服毒自尽她都不敢看,这丫头说起来连眼都不眨,不由叹了一口气,气笑道:“古人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这丫头就跟我们分别了半天,胆子都大到天了。” 程柔吐了吐舌头,“娘,你说翁长老武功厉害不,嗖、嗖两下就飞到那十丈高的山峰上,见了舅舅还不是都佩服得喊先生,娘亲就不用担心了。” 楚氏正欲回答,便听到城墙上一阵欢呼声,心觉奇怪,对着喝茶的程正道:“不是说敌军要来了吗?怎么外面还一阵欢呼?” 程正望着楚氏一笑,“夫人,你就安心了坐下喝茶,养养神,所谓关心则乱,柔儿说得没错,凭南风的功夫不会出什么事的。” 楚氏白了丈夫一眼:“你们父女俩……” 一家三口人正言谈中,便听到驿馆的院井中传来翁牧的笑声,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楚南风便出现在楚氏眼前,程柔便是一阵欢呼。 这驿馆是传递公文或往来官员食宿和换马的场所,自有一些杂役仆人,那带路的亲兵见识到楚南风的神勇,自是吩咐馆内的头目要好好招待。 那头目见人已到齐,忙吩咐下人弄些好酒好菜招待,待用了饭后,天色已黑,楚南风吩咐程正夫妇早点休息,便带着洛逍遥、翁牧二人岀了驿馆往城南城头而去。 一路上顺着城墙边行走,见城墙上每隔几米燃插着火把,城门处却无有火把照明,楚南风心感奇怪,走进一看,只见一众兵士正从城外传递着一桶桶水进来,原来是担心敌兵晚上用火箭进攻,便叫城中百姓将桶送来,趁着吊桥的遮掩在护城河里取水备用。 他虽武功不凡,但对行军打仗却是门外汉,翁牧早年随王彦章行走军中却是明白,便将原理讲给楚、洛二人听。不一会儿,应是所备水桶都已将水装好,那些兵士便将城门关上,这才燃起火把。 那个指挥取水的头目正是带杜佑与翁牧相见的军头,见到楚南风一行忙上前行礼,翁牧便打听杜佑在何处,那军头忙引着楚南风一行到了城墙上。 见到楚南风到来,杜佑并不惊讶,微笑着点头道:“楚侠士有心了。” “楚某凡夫俗人,今时方知空读几十年书矣,还望杜将军多多指教。” 易无为家境贫寒,早年父母双亡,幸得一道人收留在道观,并教与武功。后随黄巢起兵反唐,一腔热血想开创新朝,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却发现起义的将领们也是争权夺利,百姓生活愈发不堪,便大失所望。 一时间竟觉得自己起义反唐之举是错了,便生了归隐之心,到了太白山,后来办了书院,思想又有了转变,纵观各地称王称帝的藩镇人物,又觉得皆非有德明君,看到书院能文能武的弟子亦喜亦忧,忽而叹道报国无门,忽而又道误人子弟,而受其影响弟子中多有不愿入仕之人。 楚南风作为易无为亲传弟子,自是受其影响甚大,对中原各地置百姓于不顾,一家一姓的天下之争,大为痛恨,更是不屑参与各朝廷之中,但对于战祸引起的百姓流离失所,心中却是不愿看到,对于像杜佑这种保家卫国的人物,却是由衷佩服。 杜佑闻言一笑:“指教当是不敢。” 引着楚南风到了城墙边,指着城外已安营扎寨的汉辽联军,“敌兵约有万余人,但要强取我隰州城却绝非易事。” “城西,城北皆近山脉,山路崎岖难行,两面城濠挖至山下,皆宽至六丈余,大队人马无法在此两面集结攻城。城东取道可通北汉汾州,阴地城,城南可通晋,慈两州,敌兵现在据南而围,必想速战速决,不若我慈州来兵相援前后夹击,必歼其于此地。” “敌兵留东面而不围,看似汾州方面还有敌军来援,我已着探马查探,不过上次被我领兵伏袭,怕是不敢再来。” 这时有一兵士奔行而来,“禀报将军,甲营三百人已经领命前行。” “嗯、知道了。”杜佑点了点头,转而对着楚南风道:“我料定敌军今晚子时左右必会来攻城,所以做了一些准备,楚侠士,翁前辈几位请回驿馆安心休息,待我杀了这些狗贼的锐气,便与刺史大人一同前往拜访。” 楚南风躬身道:“受教了,楚某告退。” 洛逍遥从未见到楚南风向年纪小于他的人躬身行礼,心知师父对这个杜佑甚是佩服,忙跟着躬身告退。 回到驿馆,众人心中思绪万千,楚南风武功卓绝,四十来岁之时便达到抱丹大成境界,当世之中少有人比,才气亦是不凡,可谓是文武双全,若说投身仕途,自是大有作为。 可惜易无为收拢的一批皆是坐挫、失意于仕途的能人异士,满腔热血早已消散,渐趋于佛道两家与世无争的思想,书院中弟子自然大受影响。几十年间中原之地朝代更迭,几度易主,学文习武报效家国的念头在这些弟子中也渐渐隐去。 今日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想到自己身负绝学,犹是如此凶险,寻常百姓的处境可想而知,他本性侠义,此刻心内波澜起伏,隐隐中犹如当年易无为起义失败后的心境,大有否定自己以前的见识,这自与楚南风开明豁达的天性有关。 洛逍遥虽也受到书院熏陶,但毕竟少年血性,置身于千军万马之境,满腔热血沸腾,大有跃跃欲试征战沙场的心情。 而翁牧早年跟随王彦章身边,自是贪慕荣华,后投身通宝阁,心态渐趋平淡。一次河东干旱,通宝通施粥赈灾他置身其中,心有感悟,加上本无家室,居然将多年积蓄布施灾民,以至于与他相交多年的陆长老疑在梦中,几日时光才回个神来。 众人各有心思,皆不成寐,恍惚中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喊杀声骤起,三人皆推门而出。楚南风见洛逍遥衣装整齐,并无脱衣就寝的迹象,心中略有思索,对洛逍遥笑道:“且随跟为师来。” 洛逍遥展颜一笑,点头应是,三人纵身而起,跃出院外朝城南急奔。此时只见城墙处附近上空一簇簇火花飞坠,如守将杜佑所料,敌军攻袭,发射火矢,有些火矢掉落在民房屋顶,院内,自有大批兵民提水扑灭。 三人上了墙头,耳边皆是“嗖、嗖”的箭矢之声,只见众多兵士或挥刀砍挡飞来的箭矢,或挨在箭垛引弓射敌。 这时有个兵士奔到身前,行礼道:“杜将军有请三位。” 楚南风一怔,吵杂声中,环顾四顾,却见翁牧指了指身边的城楼,楚南风举目望去,但见杜佑站在二楼中间,身前立着几位手握盾牌佩刀的亲兵,见楚南风望来,微笑着点头示意,待楚南风三人上了二楼,杜佑便让身前的亲兵护卫退开,当然料到以楚南风三人身手,这些流矢飞箭岂能近得了身。 正文 第七章 刺杀 杜佑转头对身后的一位亲兵言道:“查探下东门战况。” “遵命。”那亲兵转身疾去,约有一柱香后便奔回复命道:“禀将军,东门敌军攻势猛烈,我军有近二十人阵亡,一百多人受伤。” 杜佑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望夜空:“传令,点烽火。” 不一会儿,楚南风便见远处东南城墙上的烽台燃起烽火,杜佑手指着约五里处的敌营道:“诸位请看……” 话音刚落,便见敌营后方上空火花飞坠,隐隐见敌营内人马窜动,不一会儿,敌营处传来一阵鸣金声,只见攻城的敌兵快速后退,那两百来丈处的两列敌骑待步兵退过,迅速并拢徐徐后退。 杜佑也未下令追击,转身带着楚南风三人下了城楼,边走边道:“袭击敌营后方的是我军的精锐甲字营。跟巳字营驻藏在西门与北门的山中,一是防有敌军越过这两处的山脉,二是在必要时可以做为奇兵。” “这两队营兵上次曾以八百人的兵力伏袭北汉军,打了四五千人北汉军落荒而逃,甲字营莫统领武功尤是厉害,嘿嘿,当然是比不上楚侠士,待他回来我便引他拜会楚侠士。” “侠士二字,楚某愧不敢当。今夜楚某得见将军足智多谋,受益不浅。望将军切勿如此称呼。” “那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战事方罢,楚某不敢再打扰将军,先行告退。” “好,此时已过三更,诸位请早点休息。” 翌日辰时,醒来后的洛逍遥来到驿馆厅堂,却见厅中只有楚氏一人,心感奇怪,“逍遥见过姑姑……师父他们呢?” 他是楚南风弟子,自然是要称楚氏为姑姑。楚氏招呼洛逍遥入座后,道:“刚才刺史大人遣人过来相邀,你师父与翁长老还有你程姑父都一同前去,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肚子饿不?我叫人先送点心与你?” 洛逍遥肚子自是饿了,但想到街上走走,便对楚氏道:“谢谢姑姑,我去街上走走,顺便吃点面食。” 楚氏迟疑了一下,“外面敌兵攻城,城中想是有点混乱,你要出去应带上阁中的护卫同行。” 洛逍遥点头应允,起身告退而岀,与一位箭卫岀了驿馆,但见有许多百姓挑着担子往城墙方向而去,原来是在后勤的官吏安排下给守城兵士送去饭菜。 洛逍遥与那箭卫缓缓而行,却见街市商铺大多正常经营,想是众百姓并不担心州城会被敌军所破。 逛了一回,却是在街市中看到了通宝阁招牌的楼铺,他虽是通宝阁的少主,却从不知晓阁中的事情,当下略感惊讶,对身边的随行的箭卫道:“是不是每个州县都有分阁?” 那箭卫被他一问,反倒一怔,心道你是少东家都不知道?心虽如此作想,嘴自不敢这么说,忙是应道:“回少主,本阁在一般县城应是不会都有分阁商号,但其中情况也是不大清楚,翁长老想是知道,少主可是有事?” 洛逍遥听他也是知道不多,也就摇了摇头,不再追问,寻到的一家面馆,点了两碗刀削面,吃完面后,在街上闲逛一会,到了已时三刻,心想楚南风等人也应该回到驿馆,便与箭卫往驿馆行去。 回到驿馆厅上,果见楚南风等人已是归来,见礼过后,楚南风微笑着道:“去了城中逛了?” “徒儿许久未曾吃面,故而到街上寻了一家面馆用食。” “嗯,为师刚刚听了你师姑言过,坐吧。”楚南风点了点头。 洛逍遥落座之后,便听翁牧对着程正言道:“程大人,对于周刺史的建议老朽倒是赞同,不知程大人有何想法?” 原来早上隰州城周刺史遣人相邀,楚、翁二人皆不善、也不喜与官员打交道,便拉着程正同行,未曾想到这隰州刺史是程正当初在河东的同僚,自郭威建立大周后,二人便各为其主,那周刺史得知程正近况,便极力相邀程正入仕周廷。 “当今大周皇帝行伍岀生,骁勇善战,当初虽同为汉臣,但我与之素未谋面。这几年中原战祸不断,当是需要一位雄才大略的人物,周刺史极力称赞其文冶武功,但恐言之过早……当初后唐庄宗何等英武,即位后却也是重用馋臣,枉杀忠良,此事……” 楚氏与程正夫妻多年,自然晓得自己丈夫的志向及才干,见程正迟疑,便截言道:“不若先与弟弟回到陕地,观望一段时日,大周皇帝若是明君,老爷便谋个一官半职造福百姓,若是无道之君,便与弟弟书院之处教习学子,也是亦无不可。” “姐姐所言极是,姐夫随我先回陕地,住上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程正点头称是,这时‘呜、呜’一阵号声传来,众人心知敌军又来攻城,翁牧望向楚南风,见楚南风摇了摇头,心知楚南风不想前去打扰杜佑指挥作战,便是叹道:“老朽枉学了一身武功,对于这攻城掠寨倒是难以用上。” 楚南风知他曾随王彦章南征北战,策驰沙场,想是多年未见如此场面,心有感触,便笑道:“翁长老热血雄心,若是手痒难耐,可去城头与杜将军拼肩作战。” “哎,千军万马交战,一介武夫却是难当大用,此下受困,却是不知何时有兵马来援……” 洛逍遥心念一动,略一迟疑:“翁长老,我有一事想请教与你。” “少主有事但讲无妨。” “本阁是否在各朝国州县都有分阁?我方才在街上却是瞧见了悬有本阁的招牌楼铺。” “未曾有如此人力资源能将各朝国州县遍布,不过大江南北通宝阁总共是有近百个分阁……而大都分布在中原、江南之地,当年幽云十六州本有四个分阁,加上上京,辽阳共有六处,而今只有辽阳,及幽州两处,就是人手不足的原因。” 楚南风虽与洛寒水相识二十余载,也知洛寒水在各地开设有银号,但他生性淡泊名利,从未去打听通宝阁具体情况,自是未料到分阁有如此之多,心中便是暗自叹服洛寒水能力,想到十年前送给自己‘宝’字牌之时,洛寒水笑称天下少有这个字牌解决不了的事,想来也绝非虚言。 “而在这近百个分阁中,置设有九大分阁,南汉兴王府,蜀中成都,南唐江宁,吴越临安,荆南江陵,楚地长沙,北汉太原、契丹辽阳、还有中原开封府,而只有这九大分阁之地才配有如老朽一般的长老,每处共有两位,负责各自所处的朝堂境内大批银两流通的押送,如老朽多是在北汉境内行事。” “哦?”楚南风闻言便是赞道:“通宝阁可谓是藏龙卧虎之地,九大分阁十八位长老,加上众多管事,洛兄当是了不得。” “楚先生莫不是认为十八位长老都是有抱丹境修为?” 当下乱世,虽说武林门派大多消失不见,但亦有诸多武学高手隐于民间,而通宝阁严禁插手朝堂、江湖之事,却是适合这些高人隐居,心猜九大分阁长老应是修为不低,楚南风笑了一笑,“以我对洛兄能力的了解,恐是大多隐世高手都被请到了通宝阁……应是不少于十位之数吧?” 他本是认为阁中十八位长老当是如翁牧一般身手,听了翁牧反问语气,却自也打了折扣。 “呵呵,若是如此,阁主想是大为高兴,其实除了阁主与总阁的方主事,也只有五位,不过听说前一个月……已有两位长老闭关入境,若是可成,就是七位抱丹境长老了。” 顿了一下,翁牧品了一口茶又道:“老朽入阁以来,除了有大宗钱两要护送外,几无大事,众人相见之时都笑称本阁最适合养老了,哈哈……” “至于像隰州这样的分阁,只配有二三名鸽卫,人员约十人左右,每年规定的时间内自有人来查帐对帐,而一般的管事都不知道总阁所在……少主打听分阁所布之处,是否有事要吩咐?” “没事,没事,只是想对阁中之事多做了解。”洛逍遥心中生有让通宝阁箭卫飞鸽传书向外求援的想法,但忖此下未至绝境,也就收回了念头。 这时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想是敌兵的攻势又被击退,楚南风起身走岀驿厅,站在廊道上,抬头看了看天空,转身对洛逍遥笑道:“包祔中是否还有余酒?” “回师父,还有三竹筒。” “那今晚取出两筒,翁长老,我陪你小酌几口意下如何?” 翁牧这几天滴酒未沾,闻言自是求之不得,眉开颜笑中却是起身吩咐箭卫去街上买点下酒小菜。 傍晚,驿中差役张罗好了饭菜,楚南风便让洛逍遥随程正夫妇等人去用饭,自己则与翁牧二人坐在驿馆院中的凉亭中,摆上下酒菜开始小酌。 翁牧拔开竹筒的塞子一闻,顿时大喜,原来这酒正是通宝阁秘制的“归来醉”,楚南风虽非好酒之人,却也有喝酒遣怀的时候,离院之时,便将归来醉灌装在竹筒中,以便携带。 翁牧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自是话题甚多,二人边聊边饮,待各自将一筒两斤有余的“归来醉”喝完,却已过了戌时。 楚南风见翁牧意未尽兴之态,便道:“还余一筒,不若取来再饮?” 翁牧虽是好酒,但知道此下并非畅饮之时,笑着言道:“先留着罢,不过待到了太白书院,却须让老朽喝个痛快,哈哈……多谢楚先生美酒相待,老朽先回房休息了。” 此时圆月当空,正值八月十四,而这天的日子对楚南风来说意义甚重,十六年前的今日,他与马希兰相约在太白山玉皇池相见,却未料她被害失踪。楚南风至情深处,十余年来终是不会忘怀,抬头望着月色,心中思绪万千,不禁缓缓吟道: 玉池轻舟相诺。明月清波约。阴晴圆缺初心共,云水谣,赋山岳。 仗剑问谁错。十五载、玉盘情弱。长影暗雪悲瑶光,不忍思,孤灯寞。 吟罢,久久凝月长思,不远处的厢房中,洛逍遥默默地望着院井中伤感的师父,心中亦觉惆怅,记忆之中每年的这个时候,楚南风都会独自一人前去玉皇池,饮酒遣怀。 良久之后,楚南风方自回过神来,冲着洛逍遥的方向望了一眼,想是知道洛逍遥在暗中注视他,叹息一声,却是进了厢房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盘脚打坐的楚南风突听远处传来:“来人啦,有刺客……” 心念一动,旋即提剑推窗而出,跃上屋顶,向声音之处纵去,数息后便抵达一个府邸,只见中庭院井中,十余个兵士正围攻着一位蒙面人,而东面厢房的屋顶上,有三个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位身穿胄甲的武将被一位灰衣僧人一拳击中肩部,顿时跌落到了院中,那僧人接着转身,兀是一拳击向另外一位持剑的青衫老者。 被僧人击落到院中的是持剑老者的得意弟子,修为已至归真境大成,岂料未到三招便被击落。此下见这一拳是佛家平淡无奇的“罗汉长拳”,青衫老者却是不敢大意,剑招幻起,一剑往那僧人手腕刺去,那僧人却是不理,仍旧长拳直入。 当剑尖刚碰到那僧人的衣?,一股罡气震得剑尖一荡,接着僧人的拳头打到剑身,青衫老者便觉一股崩山裂石般的力量传来,右手一麻,长剑几乎脱手而出,心下一惊,连退两步,右脚掌底正抵住屋脊,方自站定。 那僧人又是一拳攻来,拳意凛然,罡气磅礴更甚第一拳,青衫老者不敢硬接,右手一抖,一阵剑花飞舞向那拳头削去,剑尖未碰到拳头,便被拳罡荡开,那青衫老者招势未曾用尽,在剑尖荡开同时迅速侧身移向右边,那拳风堪堪划过左身,罡气凛冽入骨。 楚南风见那僧人身手暗自一惊,以他的修为自是看出那青衫老者是神念大成,而那僧人修有真身不破功法,看似明窍境山巅,又隐有金身境之势。 所谓的明窍镜和金身境,是江湖中对于修练体魄武道功法罡气境界的称谓。当练到归真境时,先天所擅长修行的潜质被激发出来,或选神识功法入武,或是以体魄功法入武。 神识所修多为玄道武学,归真境之后便是神念境、抱丹境、元婴境三个境界。修体魄武道功法,归真境之后是明窍境、金身境这两个境界,而明窍境又有山谷,山麓,山腰、山巅的讲法。 人体内大小共有七百一十八个穴位,分布于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之中。十二经脉中每脉都有九个要穴,将这一百零八个要穴打通谓之山谷,再将奇经八脉中任督二脉五十二个穴位打通是为山麓,奇经八脉中余下的六脉全部打通谓之山腰。而将全身七百一十八个穴位全部打通即为山巅。 这僧人修得是真身不破的武道功法,自然是要打熬筋骨,焠练皮肉辅以打通的脉络使精、气、血能瞬间圆融,行遍周身做到移穴换位。不同于外家横练闭合窍穴练出的铁布衫,金钟罩那般有气门所在的弱点。 这种真身不破武道功法打通的穴位都是气门,又皆非气门。所有打通的穴位能在瞬间移位,开闭,故而江湖武林人士皆称刀枪不入之境。 修体魄武道功法和修神识玄道武学两者若以境界罡气与气机区分,山谷、山麓的明窍境堪比神念境小成、大成,而山腰、山巅的明窍境就如抱丹境的小成、大成。 所谓殊途同归,金身境与元婴境一样,讲究的是灵肉合一,将七魄修到极致便见肉身不坏。若论武力,各人修行的武学功法不同,招式变化多端,境界低的未必一定会输给境界高的。 楚南风之所以觉得那僧人似明窍境山巅、又似入了金身境,因为当青衫老者剑尖刺到僧人的衣袖才被荡开,这倒不是说那僧人故意让剑碰到身上才震开,而是出第一拳的时候,僧人只是用了七成之力,第二拳剑尖离拳头三寸之处便罡气震开,那僧人是用了九分力,这是明窍境达到山巅的状态。 但那僧人出第二拳时罡气均匀布满周身,无一有漏,这又有金身境身是身、我是我的迹象,自是让楚南风感到吃惊。 那青衫老者已然知道僧人的厉害,不敢硬碰,施展身法左右挪闪,剑招频换,与僧人拳罡未碰即变,若是在地上打斗,倒也能凭借身法闪避打个十余招,但此时在屋顶上,不到五招,便被僧人逼了掉落院中。 此时院中的黑衣蒙面人刺杀了两个护卫,正欲击杀那受伤的武将,却被刚落入院中的青衫老者挡住,二人便是缠斗一起,几位手持刀剑的兵士便是退到旁边伺机而动,而那受伤的武将也被兵士搀扶到院墙边上。 楚南风缓缓的将青鱼剑缚在身后,同时注视着屋顶上这位五旬左右,身材略瘦的僧人,若非亲眼看见,却是很难相信这样身材之人会是练体魄武道之人。 他此下只将境界隐在抱丹小成,但那僧人的感知却是觉察到了他的气势不凡,待见楚南风将剑缚在身后,平静的脸色却是慢慢凝重起来。 在外人看来楚南风将剑缚在身后不用,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而楚南风自己心里清楚,要想击败这个看似金身境的僧人,用剑反而是减弱了自身气机的威力。 以他抱丹大成的身手,剑只是一种传递力量的媒介,在传递过程中气机难免会打折扣,而心有剑意,用拳掌也都能发挥出剑的意境。 他心知这僧人罡气磅礴浩大,又修有肉身不破功法,用剑想是伤他不得,击败他唯有比拼气机的浑厚与绵长。那僧人脸色之所以变得凝重,就是这个原因,他自看出眼前这位敢与自己比拼气机之人定非寻常的抱丹境。 此时洛逍遥、翁牧也已赶到身后,楚南风转首望了一眼二人,身形倏忽而动,纵空而起,便是一掌劈向凝神静气的僧人,那僧人顿感一道排山倒海的气机扑面而来,体内的罡气亦是骤然而发,僧衣居然暴涨,却依是一式罗汉长拳,迎着上去。 “呯”的一声,沉闷如铁锤砸到墙上,紧接着则是一阵哗啦声响起,飞尘四扬,房顶破了一个大窟窿,那僧人掉落下去,而楚南风在空中翻转了一跟斗,卸去震力落入了院中,心中暗道一声厉害,用了九成之力却也未破开这僧人的罡气。 那僧人自非一招不敌楚南风,而是楚南风从距三丈之远的西厢屋顶拔空而起,斜纵而来居高临下的一击,逼得他不得不全力迎击,反挫之力却是将房顶震塌,落入了房中。 转了转略感发麻的右手腕,只见房中炕上蜷缩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扯着被褥,全身发抖,看了屋内的陈设,想是丫头之辈的居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僧人合什念声佛号,心有所觉,抬头向屋顶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站在屋顶破开之处,冷冷的望着自己。 此时院中的黑衣蒙面人,但见僧人落入房中,想是知道刺杀无望,又见楚南风也落下院内,心头大骇,却是大喊一声,奋力一击,逼退青衫老者,纵身跃上房顶向西窜去,却见前方不远处房顶上,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剑刺来,正是洛逍遥。 黑衣蒙面人瞧他只有归真小成修为,便是迎剑击上,而洛逍遥这一招却是星宿剑法中的虚招“心狐撩花”,黑衣蒙面人自是一剑接空,洛逍遥旋即一招“轸蚓龙游”,从他右侧拦腰斩来,蒙面人右腕一反,回剑挡击,两剑甫一相交,洛逍遥却是撤招后退。 这正是洛逍遥聪明之处,他知道对方气机胜过自己,也是不与蒙面人硬碰,刚退即进,又是一招“箕豹出林”刺向蒙面人前胸,那蒙面人三招都被洛逍遥占了先机,心头大怒,暴喊一声,身子向右一侧,一剑向前劈下,“当”一声,两剑相碰火花溅起,洛逍遥但觉右臂一麻,心下一惊,急忙后退。 翁牧待那僧人落入房内,亦是纵身到了东厢房塌洞之处,盯着那僧人,以防他向屋顶窜逃,却见蒙面人向西窜向洛逍遥,本欲出招截击,却见楚南风视若无睹,也自忍住。 正文 第八章 飞鸽传书 这时一阵轰响,翁牧脚下一震,却见那僧人已冲到院中,原来僧人看到翁牧也非易与之辈,料想若是往屋顶上窜,翁牧居高临下,自己必定吃亏,于是运起体罡破墙而出,自是将墙壁撞出一个人形,顿时飞尘四起。 借着冲劲,趁势一式佛家的大力金刚掌拍向楚南风,楚南风一拳迎上,待到那僧人掌外三寸处,一股罡气如巨浪般涌来,瞬间右肩往前一倾,“太初心经”引发的气机骤集,“砰”的一声,拳头冲入罡气碰上那僧人掌心,僧人顿觉一股浑厚的气机带着剑意从掌心传来,心下一惊,暴喊一声,楚南风只觉如雷贯耳,心神一惊,气机略滞,疾身而退,那僧人但恐翁牧袭来,却也是向左侧退去。 “天雷音?”楚南风心头一震,佛家以音波伤人功法当推“天雷音”、“狮子吼”两门神通。“天雷音”音波非止于听觉,即使耳聋之人,亦可从周身体表感受到气机震动,故而楚南风能够区分出来。 此时那青衫老者已提剑向黑衣蒙面人和洛逍遥缠斗的屋顶奔去,翁牧心头大定,待见僧人被楚南风逼退,遂从房顶跃起一掌“劈石开山”向僧人劈下,他本如穆道承一样是个用刀好手,后来年龄大了,不想每天提刀走来走去,加上已步入抱丹境,便将“破山刀法”化为掌法。 那僧人方自退定,只觉头顶一道力量如山压下,立即双肩一拢,周身关节“咔嚓咔嚓”作响,转身立桩双掌一挺,“砰”一声巨响,僧人退了一步,翁牧在半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方自落下。 若论境界,翁牧的抱丹境小成与僧人的明窍山巅境却是差了一筹,但毕竟翁牧居高临下,又趁僧人刚与楚南风对拼一招,气势未盛之机攻击,终是逼了那僧人退了一步,而自己翻了两个跟斗便稳稳落下。 脚刚着地,又是一招“驱虎归山”拍向僧人,此时僧人唯恐楚南风岀手,只好侧身站在二人中间,见翁牧击来,眉头一皱,左掌击迎,翁牧掌上气机与僧人掌中罡气一碰,犹如两面铜墙相撞,“砰”两道掌风撞出的力量向两边散开,竟在地下划出一道数寸深的裂痕,翁牧连退两步,僧人也退了一步。 翁牧站定后,望向并未趁机岀手的楚南风心中暗叫可惜,他早年行走军中,随着王彦章攻城掠地,王彦章又是个身先士卒的将领,他做为门客,自然要保护王彦章周全,免不了也拔刀砍杀,见惯了战场上兵士间你一刀我两枪的混战场面。早就不讲什么江湖规矩、有种单挑的套路。 而楚南风甚是自负,自然不会趁机袭击。他也看出那僧人与翁牧对招之时未用全力,想是忌惮自己偷袭,若非如此,翁牧当是不止只退两步。 三人都是凭借修为气机硬碰硬的打斗,僧人连续硬接楚南风和翁牧二人三招,楚、翁二人心下暗自佩服,对恃之时,一道响箭声自西边空中响起,翁牧心念一动,跃上房顶,只见洛逍遥与那青衫老者站在三十来丈处的房顶,黑衣蒙面人已然不见,不一会儿城墙上传来号声,却是敌兵又来攻城。 院子中,楚南风对着月色下脸色略白的僧人道:“大师武功卓绝,“天雷音”除魔破障,他日必成大法之道,即已岀世又何苦入世,助纣为虐……” 那僧人合什道:“阿弥陀佛,何为出世、何为入世,何为助纣为虐?” 楚南风缓缓言道:“契丹兵凶残成性,所过之处烧杀掳掠,兵士间相互杀伐难言善恶,但累及百姓,即是为虐。大师身披祖衣拳有杀意,视门无槛,蒙慧逆识,随污行气,自是助恶。” 那僧人闻言似有所悟,闭目沉思片刻,眼睛陡然一睁,口中低言“视门无槛?视门无槛……蒙慧逆识……” 旋即又是双目一闭,此时洛逍遥与青衫老者皆已到来,站在屋顶,但见那僧人在众多高手环顾下闭目不动,心感奇怪,而楚南风看着那僧人,脸色却是一片凝重。 约有一盏茶功夫,那僧人衣袍无风自动,哗哗作响,接着周身上下“突、突”一阵闷响,体魄中的罡气骤然从身上诸穴发出,身周一丈内尘土树叶竟缓缓的向外移动,终在一丈外形成了一个圆圈。 三息后,那僧人缓缓睁开眼睛,神态平和的向楚南风低首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明无,多谢居士慧言。” 楚南风似有所感,拱手还礼:“恭喜大师见心明性,参证金身。” 原来这法号明无的僧人浸淫真身不破之道多年,执着肉身修行欲得金刚之躯,一直无法证得。风闻沁州刘府藏有一枚血灵芝,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便前往相求,那刘府主人正是受命攻打隰州的刘指挥使,见明无僧人身怀绝学,欲招为军中供奉。 这明无却是不允,只答应刘指挥使跟随一年护其周全,行刺隰州守将之事明无本是不应,那刘指挥言称只要办了此事,明无自可离去,才有今夜刺杀之行。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待闻得楚南风“视门无槛,蒙慧逆识”之语顿然开悟。肉身之眼、耳、鼻、舌、意、身佛家谓之为六根。眼见好色则喜,耳闻恶语则怒,鼻嗅香气则爱,舌甘美味则思,意有所法则欲,身有所触则惧,是为六门六识。 明无他本具慧根,只是先入之见颇深,着重武学,疏于禅理,诸不知天地万物有形亦有坏,当闻楚南风之言,悟得六门六识之妙谛。便废去自己多年苦修的真身不破的功法,却是入了金身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告退了。”明无低首合什,缓步向前院而去。 围在院门口的一众兵士见明无行来,便欲阻拦,便听得一道声音:“不得无礼,退下。” 但见杜佑从楚南风身后的厢房推门而出,对着身边亲兵道:“送大师出城……”话说此处,便觉不妥,忙改口道:“你送大师一程,任何人都不得阻拦。”此下敌兵攻城,城门四闭,自是无门可岀,那亲兵领命随着明无而去。 青衫老者趋步上前,行礼道:“公孙茂谢过先生大恩。” “公孙先生不必客气。”楚南风淡淡一笑,望了一眼月色,估计丑时刚过,离天亮尚有时辰,转身望向杜佑,“契丹兵又来攻袭,杜将军但请忙去,楚某告辞了。” 杜佑心知军情紧急,但是点了点头,带着公孙茂疾奔而去。 行出府衙,翁牧对着楚南风言道:“楚先生,那僧人可是否入了金身境?” 从与翁牧相识后,楚南风却是发觉他对于元婴、金身的修为甚是向往,闻言微微一笑,“若说金身、元婴之境,此下楚某也是无法窥真,这明无大师消去真身不破功法时,罡气圆满而内敛,血色红润而守华,身遭不滞外物。待他破了以往所苦修的肉身金刚后,全身上下朴实无华,看似毫无武功,又让人感觉深不可测,应是入了金身门槛了。” 翁牧似有所感的点了点头,以楚南风抱丹大成境界,若非元婴、金身之境,很难有人能在他面前隐藏得住修为。 “当年曾听家师提及,当世中修得元婴境的唯武当的扶摇子陈抟道长,修得金身境的仍少林寺的慧空大师,不过已过了近二十年了,穆前辈也踏入元婴,或是还有更多的隐世高人登堂入室。” 到了当日傍晚,杜佑带着公孙茂来到了驿馆,到了厅中落座后,杜佑便是道:“若非楚先生出手,昨晚隰州危矣,楚先生不仅是救了杜某一命,也是救了城中数万百姓性命呀。” 这倒不是杜佑自负,眼下若无杜佑这位足智多谋的将领驻守,这隰州城恐是难保,而昨晚若非楚南风及时赶到,杜佑恐是难逃一死,那时定会军心大乱,汉辽联兵又趁时攻袭,隰州城自是凶险万分。 楚南风微微一笑,也未作答,杜佑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之状,楚南风便道:“杜将军若有难事,但说无妨。” 杜佑脸上一喜,“前日杜某命人从西面的抄山路前往慈州求援,今日早上敌军却是将杜某派遣之人首级扔在城下,这五个探马身手也是军中一等一的好手,却未料皆命丧敌手……故杜某斗敢想请先生帮忙。” 楚南风与翁牧对视一眼,“将军欲向慈州求援?” “敌军一时未能攻下我隰州城,似有围困之意。隰州虽地瘠民贫,粮草尚可坚持月余,但眼下晋州战况不明,若晋州有失,隰州自也难保,杜某想请慈州来援,从后面袭敌与我前后夹击,不敢说全歼敌军,但定能使其溃退,到时驰援晋州,或能合力击败敌军……” 楚南风略一沉思,“将军但先请回府,待楚某与翁前辈商议,半个时辰后到将军府上回复,如何?” “多谢楚先生。”杜佑大喜,遂与公孙茂二人告辞回府。 待二人走后,楚南风望向翁牧,笑道:“翁长老,通宝阁慈州可有分阁?” 翁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要通宝阁飞鸽传书,却是苦笑,“阁主曾明言规定,不准各分阁插手朝廷之事,况且老朽只是听命行事的长老,并无权力,除非是许大管事……哦,还要与开封府的管事知会。” 楚南风未料如此复杂,“怎生如此复杂?” “楚先生有所不知,若是有关本阁要事传信,自然是不复杂,当初传信与先生,若无宝字牌,许管事也不会插手,中原境内的事务寻常行事,皆是要听命于开封分阁。” 楚南风听得一时怔住,迟疑片刻,“那速将过程告知许管事,让他去办,关于洛兄那里我自会解释。” 若是三天前,楚南风决计不会有这种想法,置身于千军万马的追杀,激发了他心中潜藏的家国情怀,被易无为与世无争思想影响的意识渐渐改变。 翁牧一听却是大感意外,以他所知太白书院向来是一副与世无争的作为,自未想到楚南风此下如此用心,心知楚南风与洛寒水的交情,何况少阁主也在身边,闻言马上叫人取来笔墨,却是交给程正,笑道:“山村匹夫,胸无点墨,程大人还是你来写吧……” 众人一时大笑,待程正写罢,叫来随行箭卫传信与太原的许广智。 三日后酉时,用过饭后的楚南风众人正在驿厅上喝茶聊天,箭卫疾奔而来将一小竹筒递交与翁牧。 翁牧忙取岀藏在其中的纸卷,打开一看,念道:“慈州援兵行至半路,探得在距隰州四十余里处一个叫柳塘的地方,两边山上伏有敌军恐有两三千人。” 楚南风闻言,迟疑一下,“逍遥,你将杜将军请来。” 随着洛逍遥来到驿站的杜佑,将翁牧递来的信纸看罢,正待说话,却见翁牧又取出一个小竹筒,“这是刚传来,老朽想着杜将军也差不多就来了,故而没打开。” 杜佑挑了一个眉毛,接过竹筒,取出纸卷张开看了一会儿,沉吟道:“敌军已有防备,占了先机,且那山谷地势险要,援军恐难通过。已引兵退回慈州,待谋良策。” “慈州只有一万守军,能遣岀七千人马已是尽力了。那山谷确是险要,又是慈州过来的必经之道,敌军不说有两三千人,就是一千人马,占据了山上,那七千援兵也难通过。” 但听杜佑所言,翁牧皱了皱眉头,离坐而起,抚着白须缓步来回走动,似想到了什么,复又摇头,坐了下来后,瞄了一眼众人欲言又止之状,杜佑见状急道:“翁前辈可是有了良策?” 翁牧却是摇头苦笑,“嘿嘿,老朽哪有良策。” 杜佑叹息一声,起身拱手作别,“一时半刻敌军是拿不下隰州城的,杜某回去与众将再作商议,就先告辞。” 楚南风也不挽留,待杜佑离去,对着翁牧言道:“翁长老心中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楚先生,这“他心通”功法有这么厉害吗?哈哈……” “翁长老莫要取笑,我只是见长老神态,似乎是想到什么妙计?” “老朽确实有个想法,多年前,老朽曾随王将军追击敌军时,发现敌兵潜伏在山上,王将军便下令纵火烧山,敌军乱成一片四处逃窜,几乎被全歼。”他口中的王将军自然是后梁名将王彦章。 “只是不知此法是否可行,况且慈州援兵半路退回,恐无斗志,故而未敢明言。” 楚南风知他言下之意,点了点头:“翁长老所虑极是,不过楚某觉得这放火烧山之策倒是可以效仿。明日翁长老当说与杜将军听,至于用不用此策就由他们自己商议。” “军心为上,若是老朽领兵,定不会半路返回,”翁牧摇了摇头:“好谋略若是遇上愚才……反是变得无用之策,哎,如先生所言,用不用此策就让他们自己决定。” 次日辰时时分,翁牧到城南墙头上找到了正在指挥兵士布防的杜佑,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的杜佑,杜佑听了却是眼睛熠熠生光,在城墙上来回走动了一会,停在翁牧面前,“此计甚妙,甚妙,但需一位智勇双全的将领才行,需从长计议。” 二人刚下城墙到了城门处,一匹快马从城中方向驰来,马上之人见到杜佑,翁牧二人,跃下马来:“参见长老,将军,有消息到。” 却是通宝阁箭卫传信而来,杜佑接过小竹筒,取出纸卷打开看了一会,喜上眉梢,“天助我也,此计可成,啊哈哈……” 招手示意亲兵牵马过来,翻身上马,对翁牧拱手道:“翁前辈见谅,杜某去办个军务,待会到驿馆细谈,杜某先走一步。”却是扬鞭催马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 隰州城东南处汉辽联军的骑兵营统领帐内,耶律宗武一身甲胄坐在营帐中间,左边的绸墩上坐着一位内着交领中衣、外穿青色长袍的男子,面前长桌上横放着一把佩刀,正是卓武。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结式幞头、身着青色襕袍眼睛略小年过四旬的汉子,只听这汉子言道“那少年的招式秦某从未见过,虽只是归真境小成,竟也能接了秦某七招未落下风。最后公孙那厮杀到,秦某只能退回。” 这秦姓汉子正是潜入城中刺杀杜佑的蒙面人,卓武闻听的过程心中却是一阵震惊,自是猜到秦姓汉子讲述中的人,就是楚南风与洛逍遥,当下皱眉问道:“那与你同行的大师今在何处?” “待秦某从城西潜回后,未曾见过,只是不便到中军帐上打听。” 这时耶律宗武接言道:“前日我到中军帐上,听那刘指挥使口气,想是凶多吉少。” 那秦姓汉子闻言面露惊色,“那大师可是修有真身不破功法,武功远胜秦某,就是不敌,想要脱身亦是不难,怎么会……?” 耶律宗武摇了摇头,对那犹是惊疑的秦姓汉子道:“有劳秦先生了,先生且去休息。”那秦姓汉子闻言便拱手告退出了营帐。 耶律宗武转而对着卓武言道:“卓先生一路辛苦,不若也先去休息?” 卓武摆了摆手,“无妨,耶律将军,这次卓某受萧都统之命来此告知将军几件事,第一,后面的粮草会从汾州运来,想那刘指挥使应该知晓,自会接应。第二,围攻晋州的汉辽联军虽有六万之众,但晋州守兵甚是勇猛,且城池坚固,恐不易拿下。” “萧都统已知悉这边军情,吩咐卓某转告耶律将军只围不攻。而北汉皇帝也已御驾亲征领兵到了晋州,分兵五千人马来援助攻城,想是一两天便会来到。而萧都统担心慈州的周兵会奔援隰州,袭击你们后方,吩咐耶律将军知会汉军要特别防患。” 耶律宗武闻言点头道:“这刘指挥使也非无能之辈,三天前抓了前去慈州求援的周兵探马,已着派三千兵士伏在慈州过来的路上。” 卓武点了点头,“第三,我大辽皇帝也决定御驾亲征,已着令各部王爷率兵集结,不日将统军南下,将军但能困住此城半月,待我大辽兵马一到,此城必破,萧都统恐刘指挥使破城心切,为敌所算,故要卓某知会将军转告于他……” 耶律宗武聪明之人,自然知道卓武这后半段话是反着说。应是萧都统担心他不受刘指挥使节制,误了军情。当下拱手道:“卓先生放心,本将虽是莽撞,但军国大事……自会与那刘指挥使配合。” 卓武见他直爽,心下甚是好感,哈哈一笑,“卓某听萧都统称赞耶律将军胆大心细,果然不假。” 他口中的萧都统自是萧雁北无疑,那日卓武与穆道承告别后就直奔晋州,萧雁北却未料到他会如此之快来到,听得卓武将迎亲过程乃至穆道承南下之事告知,一向颇为稳重的萧雁北也是直皱眉头。 待听到卓武转告穆道承所言,不准门下弟子伤害楚南风及其身边的人,眉头皱了更甚。穆道承性格古怪,行事多不循常理,门下弟子对其甚是敬畏。 萧雁北心想自己行走军中领兵打仗,应是很难会碰上楚南风,况且以楚南风的身手自己不被他所伤已是万幸,心中暗自苦笑。 萧雁北却未料到楚南风正被困在隰州城中,而此下感到头痛的却是卓武,他跟随萧雁北行走军中,一是因为与萧雁北是师兄弟,第二点当然是为了丰厚的俸禄,待来到耶律宗武与他安排的休息营帐中,一阵思索,若隰州城破,楚南风武功卓绝或可无事,但他身边之人恐是凶多吉少。届时师父穆道承知晓……卓武想到此处不由后背发冷。 当下心中烦恼,隐隐中竟然有了希望汉辽联军大败,楚南风脱困出城念头。又觉得不太现实,心下愈是烦躁,便叫帐外营兵取些酒来,喝了半壶闷酒,想到自己身无军职,只是军中供奉而已,这俸禄不要也罢,况且此事须知会师兄一下,愈想愈对,当下一刻都不想停留,吩咐营兵转告耶律宗武,只说自己有要事离开,竟是连夜朝晋州而去。 正文 第九章 破敌 廿一日傍晚,杜佑身着常服带着公孙茂来到驿馆,跟在身后的两个亲兵手中各抱着一大坛酒,楚南风见状对翁牧笑道:“看来杜将军是寻到妙策了。” 杜佑来到厅中之时,那闻讯赶来驿馆差吏,对着杜佑躬身见礼:“按将军吩咐,菜已准备好了,请移步到膳房食用。” 原来杜佑未到之前,已差人叫驿馆伙房将菜弄好,楚南风等人相视一笑,便随杜佑一起来到了膳房,一番推让,自是楚南风坐在首位,程正,翁牧,洛逍遥依次左边,杜佑,公孙茂坐在右首,而楚氏与程柔见有外人,不愿上桌,杜佑只好派人送去房中食用。 待大家都坐定,杜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与楚南风,“侯爷已命滑州赵指挥使领兵五千赶至慈州,杜某已将翁前辈之策献上,想是破敌指日可待。” 见楚南风望着纸条略有所思,便停言不语,只听楚南风问道:“侯爷是?” 杜佑略有迟疑答道:“侯爷本是圣上的内侄,柴姓,名荣,此下以皇子身份拜澶州节度使、太原郡侯。” 楚南风闻言心中暗自一震,却也神态如常,举杯对杜佑言道:“将军未着甲胄,更见威仪,楚某敬将军一杯。” 杜佑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常服,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当是末将敬楚先生、翁前辈才是。” 大敌当前,众人自是不敢尽兴,酒过三巡,杜佑便与楚南风等人道别回府。次日午时,隰州州衙门前一匹快马奔至,马上跃下一兵士疾奔进衙,向正在与周刺史商议军情的杜佑递送了一个小竹筒,杜佑急忙取出藏在其中的信件,打开看了一会,便递与周刺史,转身对传令兵道:“传各营统领速来州衙议事……” 原来是慈州援兵来信,约定三日后的凌晨前后夹击城外的汉辽联军。众营统领到齐后,杜佑便开始布署军务,突又想起了什么,喊过亲兵去驿馆把楚南风及翁牧请来,楚南风与翁牧二人到达州衙后,杜佑与周刺史便是将二人迎进堂内,待二人坐定,杜佑对着楚南风拱手言道:“杜某有一事相求,望楚先生相助。” 楚南风神情似有深意望了一眼翁牧,对杜佑道:“将军何事不妨直言说来。” “慈州援兵已按翁前辈所献之策作的布暑,约定廿四日凌晨寅时三刻左右,前后夹击敌军。” 指着面前的一张行军地图,“敌军所伏的山谷距我隰州城四十余里,处在岔路口,从我隰州城南到此岔路口直走可通往晋州。向右则是通往慈州,这山谷就在这岔路口往慈州方向的三里处。” “此时天干物躁,敌军伏兵即使不被火烧伤亦受浓烟所害,必溃散而逃,或逃向晋州,或逃来与城外敌军会合,届时慈州援兵乘胜奔袭,我军出城夹攻,敌军必破。” 顿了一下,指头又移到地图的另一方位,“此下敌军近两万人马,聚而歼之,恐怕我军兵力不足,只能分而灭之。敌兵受我军前后夹击,必会拼死从城东取道往汾州逃窜,届时必会经过长寿村的乌墩口,杜某已命甲、巳两营移藏此处伏击逃兵。” 看了看楚,翁二人又道:“所谓擒贼先擒王,只是敌将主将身边不乏有武林人士充当护卫,恐杀之不得,反受其害,故想请……” 未待杜佑讲完,翁牧截言道:“此事可行,老朽随将军出击,楚先生在城头压阵。” 那日楚南风未与他合击明无僧人,他心知楚南风并非嗜杀之人,恐楚南风为难,故抢先应允。 廿四日凌晨丑时,一千骑兵,三千余步兵身披甲胄手持兵器,在城南门口处列队待发。杜佑上的城墙垛口处,向敌兵营帐注视一会,对身边翁牧及几位统领道:“若敌军在山谷伏兵被灭,其探马定会探的消息,到时敌营一定会有所动静,那时打开城门直奔敌营攻击,其驻扎在东南处山丘边也是有目的,想是要向东面退去,从山丘后路道绕走,防止我军从城东直面奔击,嘿嘿,这样也好,到时让他们尝尝大周兵马的厉害。” 天将破晓之时,隐见汉辽联军营中一阵骚动,接着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杜佑心知援兵即将杀到,大声呼道:“传令,打开城门出击。” “呜、呜”号角响起,战鼓骤响,城门大开,四千人马从东门、南门冲出,向敌营杀将过去,那汉军刘指挥使在探马报知伏兵被歼后,马上传令右翼营兵向转向后营,准备抵挡后方而来的慈州援兵。 又听到隰州城战鼓声响起,心道不妙,即传令左翼营军与前营出迎,却见火矢如流星般坠入后方营帐上,火光滚滚,马嘶声喊杀声震天,前营与左翼营兵刚奔出营外,城中几千周军已是杀到,顿时一阵慌乱,竟被冲了人仰马翻,刹那间两军人马搅成一团。 那刘指挥使不知究竟来了多少援兵,心自大慌,着令中军向右侧山丘后的道路撤退。 耶律宗武的骑兵驻扎在左翼,当听到后方两三里外传来轰响的马蹄声,就心知不妙,忙传令手下骑兵备战,紧接着后营着火,前方城中周兵杀出,又见汉军大乱,想起萧雁北的话,忙传令骑兵绕过山丘向东撤退。 楚南风在听到号角声响起,便与洛逍遥二人出了驿馆奔上南门城头,这倒不是楚南风不愿提早到城门上,是杜佑不允,只道听到号声响起后到城头观看周军如何杀敌即可。 举目望去只见敌营后方起火,不一会儿,火焰四处蔓延,顿时狼烟滚滚,红的、黄的火光映红敌营上空,被烧毁的营帐等物化成灰烬,飞升在半空中盘旋起落。 汉军前、后营兵持刀拼杀之际,突见辽兵骑兵与中军营兵均向山丘后撤退,顿时也心无斗志,纷纷转身跟着中军营兵撤退,一时间汉辽兵马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杜佑见状,命令兵将与慈州援兵合兵从山丘后追击敌兵,自己则率一千兵马掉头从城东大道奔去截击。 翁牧随杜佑急奔有十余里路后,遇上的从山丘后道路溃退而出的汉军,此时已有大部分汉军已奔上大路,见杜佑杀到,哪敢停下拼杀,自是疾速逃窜,而还在山丘通道中的汉军见被阻击,前后无路,却是拼死搏杀。 翁牧跟在杜佑身边但凡有乱箭,乱刀攻来便一一挡住,他也非嗜杀之人,情非得已之时才将近身之敌一掌轰开,偶尔拍死一两个也属无奈。待随杜佑杀到一处几十丈见方的山谷处,只见众多汉、周兵士正持刀拼杀,一位头戴朱雀盔、身着皮甲的二十来岁周军将领,正与一位身着布背甲的汉军将领骑马厮杀。 那周军将领手握一根齐眉棍,向策马急逃了汉将背上扫去,那汉将想是马术不凡,竟翻身侧到马身子的右边,那周将未料一棍扫空,不禁喊了声“好。” 那汉军将领此时复又坐到马鞍上,见周将掉转坐骑奔马而来,一棍当头打下,忙举枪横档。棍枪相撞,那汉将顿觉胸口一震,双臂俱麻,长枪几欲脱手,心头大骇,忙双脚一夹催马前驰,那周将趁两马交错而过之时右手挥棍一扫,正中那汉将后背。那汉将口喷鲜血,落下马来,几个周兵见状便蜂涌而上将那汉将捆绑起来,这时汉兵或被砍杀或被俘,谷中周军一阵欢呼。 杜佑催马上前对那周将拱手道:“末将乃隰州守将杜佑,敢问将军是?” 那周将拱手还礼,“滑州指挥使,平寇西路先锋赵匡胤见过杜将军。” 杜佑望着眼前肤色略黑,身材魁梧的赵匡胤,赞道:“原来是赵将军,将军武艺高超,杜某大开眼界。” 转而望向翁牧,对着赵匡胤言道:“赵将军,这位就是献策火烧伏兵的翁前辈。” “赵匡胤见过翁前辈,幸亏前辈良策,今日方得大胜,翁前辈当得大功一件。” 翁牧见他二十六七岁,身手已是固元境大成,这在指挥使官职的将领中已属少见,要知多数身居高位的将领,官职越高越没时间修习武学,养优处尊之下自是怠于修习,又见他言辞恭谦,心生好感,抚着长须笑道:“能破贼寇皆是赵将军、杜将军神勇,老朽一介武夫,哪敢居功。” “前辈过奖了。”杜佑与赵匡胤相视一笑,旋即着令兵士收拾战场,与翁牧一起各领着一众亲兵先行回城。 城南处,周刺史带着一众官吏早作准备,站在吊桥边迎接众人凯旋归来,一阵恭贺之语中,杜佑环顾四周未见楚南风,心猜应是楚南风不喜官场应酬回了驿馆,便引着赵匡胤等人到了州衙,布置一些军务后,对着赵匡胤言道:“赵将军,杜某想带将军去拜访一位先生,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赵匡胤闻言一时不知何意,脸显疑惑,杜佑便将楚南风一行发现敌兵攻城事情略作述说,当得知楚南风来自太白山时,神情略一惊讶,望向身边的翁牧,“想不到翁前辈与楚先生不仅献有灭敌之策,更是救了我隰州数万百姓性命,赵某自应前去拜见楚先生。” 翁牧哈哈大笑,随着杜佑带着赵匡胤前去驿馆,楚南风心想杜佑刚打完仗,应是有诸多军务缠身,未料到来了如此之快,“恭喜将军大获全胜,凯旋归来。” “多亏楚先生、翁前辈计谋,还有赵将军神勇,哈哈……”杜佑顿了一下,接着便向赵匡胤介绍道:“赵将军,这位就是楚先生。” 赵匡胤望着温文儒雅的楚南风,躬身行礼道:“晚辈赵匡胤,拜见楚先生,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当是三生有幸。” 旁边杜佑闻言一脸愕然,楚南风脸色亦略有惊讶,但听他以晚辈见称,心中便想到此中原因,便微微一笑,“君贵(郭荣字号)……哦,应称是侯爷,他此下可好?” “候爷正在汴京,不日将与王浚大人引军晋州荡寇,知悉隰州城被困,着晚辈领兵前来救援。” 他们言语中的侯爷,自是后周皇帝郭威的内侄柴荣,郭威因被后汉隐帝所忌,同柴荣在京家属皆被隐帝残杀。立国后,郭威便收柴宗为养子,改名郭荣,任为澶州节度使,太原郡侯。 柴荣幼时家中甚富,其父闻听“太白书院”名气,在柴荣十二岁时,将其送到太白书院习文练武,三年后方才离开太白书院。 柴荣甚感师恩,对师门自是敬重,每年都会上太白山探望书院长辈,后来跟随郭威南征北战,却是抽身不得,却也会命身边亲兵送礼上山代为问侯。 赵匡胤追随柴荣身边,自然也知晓此事,楚南风望向赵匡胤,“赵将军如此年纪,骁勇善战,他日定是国之栋梁。” 赵匡胤闻言脸色略有一红:“石贼无耻,将我幽云十六州割与契丹,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晚辈粗通一点武学,自当报效家国,追随圣上收复幽云。” 楚南风望着神色肃然的赵匡胤,心中感叹不已,想着师父易无为当年跟随黄巢之时,大抵也是如此满腔热血,不由点头赞道:“好气魄。” 这时杜佑亲兵来报,埋伏在乌墩口的甲、巳营兵杀敌千余凯旋归来,众人皆是喜上加喜,在驿馆中聊了一会,杜佑便邀楚南风、程正等人一同前往州衙,参加周刺史设下的庆功宴席,楚南风自然推辞不得,便与众人一起去了州衙,举城皆庆,自是一番热闹。 翌日辰时,楚南风,洛逍遥一行收拾一番,便策马驱车离开驿馆往慈州方向而去,自有人报知杜佑,杜佑与赵匡胤闻报急驰马追赶。 岀了城门三里处的楚南风,见二人奔马赶至,未待二人开口,便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筵席,二位将军请回吧,晋州尚有危情,二位将军还需操劳,楚某不辞而别,自是怕耽误二位军情事务。” 杜、赵二人心知楚南风所言在理,互视一眼,杜佑道:“正值战事之时,楚先生此次归返书院,路上或多有兵士盘问,待杜某派几位亲兵送至慈州,省却一些麻烦。” 楚南风自是不受,杜,赵二人无奈,只好送行一程,在楚南风催促下方自拱手道别。从隰州到慈州约有两百余里路程,到了慈州城天也将黑,众人便在城中寻了一个客栈休息一晚。 次日岀城行了三十余里处,进了一个村庄,行至村道中突听一阵叫骂声,突见从街道一个巷子中冲出一个小女孩,手中拎着一只鸡,差点撞上前面箭卫的坐骑。 后面追着一位手持木棍的村妇,口中骂骂咧咧,那小女孩头扎着马尾辫,满脸污尘,身穿一件宽大的脏布袍,转过马头躲在马车旁边,众人本以为是小孩顽皮,被长辈责打,此下见了小女孩装扮自知不是。 那妇人追至跟前骂道:“哪里来的小乞丐,竟然敢偷我家的鸡,我要教训教训你这个小窃贼。”言罢却是举棍欲打。 翁牧忙下马拦下:“这位大娘,有事慢慢说……” 此时楚氏也掀开车窗帘布,但见那小女孩约莫十岁,瓜子般的脸上甚脏,想是有段时日没有洗脸,水灵灵的眼睛隐见泪花,着实可怜,便下了马车,对那小女孩道:“小姑娘,你家在哪里?为何要偷人家的鸡?” 那小女孩咬着嘴唇,泪水滴下,却不作声,楚氏见状叹了口气,对探头马车窗外的程柔道:“柔儿,取些干粮。” 楚氏接过程柔递来的干粮,递与小女孩,“你将这鸡还与人家,这些干粮你拿着吃罢,偷人家东西却是不好。” 谁知那小女孩将那鸡抱在胸前,摇了摇头,却是不肯,楚氏皱了一下眉头,见她未言一语,不由疑道:“小姑娘,你听了见我的言语吗?” 那小女孩闻言点了点头,楚氏苦笑一下,蹲下身子柔声道:“你为何不肯将偷来的鸡还与人家?” 那小女孩迟疑了一下,“我义父病了……要吃鸡肉……” 楚氏起身摇了摇头叹息道:“哎,这世道……” 转而从?中取出一块碎银,递给那村妇,“这位娘子,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这鸡便与给她算了,这块银两你且收下,算是补偿。” 那村妇望着楚氏手中,可以买下十只鸡还不止的银子,自是高兴的伸手接过,嘴里唠着:“你这小贼,真是命好,遇上贵人啦。”谢了楚氏后径自转身而去。 “谢谢夫人。”那小女孩咬了咬嘴唇,用那脏袖子擦了一下泪水,却是转身便向村外跑去。 楚氏在身后喊道:“喂,小姑娘,带上干粮……” 那小女孩恍如未闻,拎着鸡跑跑停停有三里路左右,来到一个小山边的破屋里,这破屋墙角边靠着一位蓬头垢脸,胡子拉碴的汉子,额角淌着汗珠,手捂胸口一脸剧痛之状,见小女孩拎鸡回来,却是伸手夺过那鸡,一口咬向鸡脖子,猛吮起来,瞬间鸡血顺着胡子滴落胸口,那汉子自也不管,神态甚是可怖,那小女孩像是见惯,脸无惧色。 那汉子待将鸡血吸干,扔下死鸡,闭目打坐,约过了一盏茶功夫,睁开眼睛,缓缓呼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来到坐在门槛的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模了摸小女孩脸蛋,笑了笑道:“怕不怕,小青青?” 那唤作青青的小女孩,正是楚南风所救下的常山的妹妹常青青。闻言伸手拭去那汉子嘴边残留的鸡血,却是摇了摇头,“不怕,义父。” 这汉子名唤甘少龙,金州人氏,家中贫寒,父辈是当地的孙姓大户的佃农,一次其父亲牵牛耕地途中,遇上几骑疾驰赶路的人马,那牛受惊,竟狂奔而去。甘父自追不上,只得回去如实将耕牛不见之事告知孙姓大户,那孙姓大户本是为富不仁之辈,自是不信,便诬其将牛贩卖。 那耕牛对农户来说比性命还为重要,朝廷对耕牛保护也专门立有律法,凡私杀、偷窃耕牛者,轻则流放,重则杀头。甘父自是不认,那孙姓大户便着家奴将甘父毒打一番,送至衙门,两天后,有猎户发现了耕牛送至官衙,确认是孙姓大户的耕牛,衙门便将甘父放回家去,甘父身体本就羸弱,哪经得起一阵毒打,回到家中已奄奄一息。 甘家贫寒自然无钱抓药看病疗伤,甘母便上孙姓大户家去理论讨要药费,未料也被孙姓家奴一脚踹出门外,甘母回到家中,看着奄奄一息的甘父,一时想不开竟投井自尽,过了几天,甘父也撒手归天。 那时甘少龙才十四岁,眼见父母双亡,悲愤不已,心中发誓要为父母报仇,便离了家乡,寻求有武功声名之人拜师学艺,半年间形同乞丐四处寻师未果,一日流浪到房州一个村镇,听闻不远处有个药王谷,谷主武艺不凡,医术高明且多有善行,周边的居民猎户若被毒虫,猛兽所伤,求治药王谷时分文不收,甘少龙便打听了大致位置,朝药王谷而去。 五六日后,来到一片大山前面,只见林海茫茫,白雾遮天,哪里能看得到药王谷所在,环顾四下,也未见有人家,心想或许林中住有一两户猎户,壮了壮胆,便进了山林,谁知寻了半个时辰多也未见人家,眼见天色渐暗,四周偶有不知名的兽声传来,心中大骇,便奔跑下山,一不小心脚被石头绊倒,他身体本来瘦弱,加上两天未食,一个跟头摔下,竟自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竹屋里面,几道光线透过竹门照射进来,想来应是白天了,爬了起来,推开竹门,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山谷中,左边十来丈处是一幢上下各有三个房间的竹楼,对面是两幢相隔两丈的竹楼,四周却是用竹子作的篱笆围起来。 正文 第十章 百虫毒经 院中四周种着各种奇花异草,五六十丈外有条小溪,有位身着灰色布衫的白须老者正取水行来,从远处望见甘少龙醒来,微微一笑,进入竹楼院中,招手示意甘少龙下楼。 那老者指着楼梯边的房间,对着怯生生的甘少龙道:“肚子饿了吧,锅里给你留有馒头稀饭,应该还热着,自己去取。” 甘少龙迟疑一下,壮了壮胆子,进了房间取了稀饭馒头,放在楼前的石桌上吃了起来。在他身旁开始捣药的老者待他吃完道:“你真命大,要不是“苍茫”发现了你,恐怕你已经被野兽给吃了。” “苍茫?他是谁?”甘少龙疑道。 “嘿嘿,”那老者轻笑一下,指了指远处天空中一只盘旋飞翔的老鹰道:“是它。苍茫发现了你,谷主才把你救回,给你吃了点药,不然你小子哪来这么精神。” 甘少龙此下才知“苍茫”就是那只老鹰,动了动四肢,才发觉四肢一点都不酸痛,心下奇怪,“爷爷,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谷主呢?” 其实甘少龙隐约中已经猜出这是药王谷,只听那老者道:“这里是药王谷,谷主他们去山中采药了,午时便会回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来这里?” 甘少龙迟疑一下,正欲作答,却听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一只两尺来高,羽毛黑白相间的老鹰疾冲而下,在安姓老者头上空盘旋一圈,叫了几声,飞到中间了竹楼顶上停了下来,安姓老者将棒槌一放,站了起来,笑道:“谷主他们回来了。” 约莫有一盏茶功夫,从竹篱笆院墙门外进来了三个人,前面是一位面容清瘦身着灰色布袍,年近五旬的老人,身后跟着一位头梳双丫髻,约莫十三四岁,面容姣好的女孩子,还有一位是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少年。 那老者望了一眼甘少龙,点了点头,径直向中间竹楼走去,那少年放下背篓,跺了跺脚,与那少女相视一笑,向甘少龙这边走了过来。 来到石桌边坐下,望着甘少龙笑道:“我叫苗修竹,刚刚进竹楼的是我爹,这是我师妹皇甫秀,你呢?” 甘少龙略有羞涩的应道:“我叫甘少龙。” 这时那老者换了一袭青衫走了过来,对着苗修竹与皇甫秀笑道:“还不去换衣服。” 两个少年男女哦了一声,一左一右分开向对面竹楼奔去。那老者望着甘少龙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到这山里?” 甘少龙怯怯的望着这老者,心猜他应是这里的谷主,咽了一下口水,支吾着说道自己的父母得了重病,无钱医治而亡,想来学点医术,却也不敢说想要学武报仇,害怕眼前这老者拒绝。 这老者正是药王谷主苗长宁,听得甘少龙要学医术所言,却是未置可否,指了一下身后一座单层的竹屋,“你以后先住那里吧,平常帮安伯捣药,收药草便是。” 他口中的安伯自是指那白发老者,甘少龙也就此在药王谷住了下来,与安姓老者一起捣药,晒药草,苗长宁与苗修竹、皇甫秀每隔两三天都会进山采药,偶尔也会带上甘少龙,渐渐甘少龙也通晓了一点药理。 过了半年后,苗修竹却是也传授他打坐练气动法,想是那苗长宁的意思,甘少龙大喜过望,自是勤学苦练,如此过了一年多,竟也达到练气境。 有一天,苗长宁带着皇甫秀离谷外出,说是领皇甫秀到楚地探望家人,顺便寻些药草,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待苗长宁走后的第二天已时,苗修竹便神神秘秘来到甘少龙房间,带着甘少龙从竹屋后窗钻出,拉着甘少龙往谷中后山而去。 到了后山一个有沼泽的地方,从身上掏出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岀一些略有药香气的黄色药粉,洒在沼泽地不远的几棵树边,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一棵大树,“上去。” 甘少龙不知就里,也自随他爬上树去,过了不久,只听见树下传来嗖、嗖、嗖的爬行声,接着便见从树下面陆陆续续爬出二三十条大小不一,吐着信子的毒蛇,甘少龙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 那些毒蛇爬到黄色药粉处,便停了下来,伸缩着舌信子,一会便自不动了,像是睡了,苗修竹便从树上跃下,取出一个布袋,在蛇群中挑了五条放了进去,回头看了一眼不敢跟上来的甘少龙,嘻嘻笑道:“胆小鬼。” 然后拎着布袋领着甘少龙继续前行,边走边说:“这些蛇大多有毒,我放袋子里的是毒性最强的银环蛇,它们吸了龙香粉,十二个时辰都不会动。” 提起布袋递给甘少龙,却是把甘少龙吓得一跳,苗修竹看了一下甘少龙,瞪着眼睛轻笑道:“都说了十二个时辰才会动,还怕什么,胆子还不如我师妹。” “别看这些蛇有毒,但它们的毒液也能救人,所谓以毒攻毒。把它们的毒液提炼出来,加上一些药材,能练出毒死老虎的毒药,也能练岀救命的灵丹,不过我爹……” 似乎想到什么,便停止不语,指着不远处一条山路,“等下过了这条小路,那边有个大沼泽地长有一种黑蜈蚣,速度极快,我爹唤它为百足泥鳅,嘿嘿,只要被它碰到就会全身发麻,半个时辰后一命呜呼了,怕不怕?” 甘少龙跟他相识一年多,知他不是口出妄言之人,便点了点头:“怕。” “这种蜈蚣很少,我爹这一年来才捕到十条,有一次我还差点被它咬了。” “那我们还去?你……你对付了吗?” 苗修竹指了指布袋,“它们能对付,嘿嘿,不过,你要帮忙……” 甘少龙闻言一惊:“我如何帮你?” “这种蜈蚣最喜吃蛇,龙香粉也能诱使它们出来,但是它们不会像蛇那样睡了,最早我爹把龙香粉放在竹筒里,待它爬了进去后,便上前想把竹简封住,谁知这蜈蚣嗖一声,就窜了出去,跑进沼泽,后来就想到用蛇来引它,它会钻进蛇腹,那时我们上去封住竹筒,就可以捉住它了,” 看着一脸惊恐的甘少龙又道:“用木塞子堵住竹筒会不会?” 甘少龙点了点头道:“会,那你呢?” “这种蜈蚣一出来就是一对。”苗修竹从袖中变戏法般拿出两根半个手臂长的竹筒,拔开木塞,将“龙香粉”洒了进去,然后打开布袋,从中取出两条银蛇,一个竹筒放一条,用木塞子塞了一下,又拔开来,如此反复两三次,“嘻嘻,可以了。” 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两颗鱼眼珠大小的丸子,服下一颗,递给甘少龙一颗,“百草丹,解毒,一个时辰内万毒不侵。” 言罢格格一笑,领着甘少龙到了那片大沼泽地,在距离沼泽地七八丈处的一棵大树边停了下来,扔给甘少龙一只竹筒,低声道:“听我数声,三下为止,拔开塞子后放下,往后退到这里,哦,忘了,你现在是练气境了吧。” 甘少龙点了点头,苗修竹言道:“一息时间三丈没问题吧?” 甘少龙白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苗修竹轻笑一声道:“走,开始……” 往前走了五丈,停了下来轻声道:“一、二、三,放。” 言罢快速向后退去,隐在大树观看,待约半盏茶后,两只近一尺长的黑蜈蚣从沼泽中爬了岀来,爬到竹简起,略一停顿,便迅速地钻了进去,苗修竹对甘少龙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同时吸了一口气,脚下一点疾身窜到竹筒跟前,迅速将竹筒塞住。 苗修竹拿起竹筒向甘少龙竖起来大拇指,笑道:“好,大功告成了,哈哈……” 在回去谷中的路上,苗修竹一本正经的道:“今天的事千万别说,不然我爹知道了会不得了。” 甘少龙有点不解问道:“为什么?谷主一年才抓到十条黑蜈蚣,你一出来就抓了两条。” 苗修竹瞄了一眼甘少龙,“反正你谁都不能说,不然我会被罚面壁,而你会……” “会怎么样?”甘少龙心里有点发慌。 苗修竹迟疑了一下道:“会被逐出药王谷,我爹以前收了个徒弟……学了我爹的医术、武功,但用毒术去害人,后来仇家找上我爹,我爹就不收徒弟了,也不准我学毒功。”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偷练毒术,你……你这不是害了我吗?”甘少龙急道。 “哼,不学毒功我怎么去寻那恶贼,为我爹出气……”苗修竹瞪眼道:“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甘少龙心头一乱,将手中竹筒丢给了苗修竹,也不言语,疾步行去,竹楼前的小溪边,坐在一块两尺来高溪石上发呆。 这近两年来他心中无时不想着报仇,只是才踏入练气境小成而已,武功招式一点都不会,一般的寻常大汉都对付不了,更别说是许姓大户家里有四五个彪形大汉。 刚刚听了苗修竹的话心头凉了一大截,想那苗谷主是不会轻易再收徒弟了,想起父母惨死的情景,心如刀割,突听远处传来安姓老者喊吃饭的声音,抬头一望却已到了黄昏。 用过饭后,甘少龙便回到竹屋,也不理睬身后叫唤的苗修竹,关上了门,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醒了过来想去院外解手。 茅房岀来后,便望见苗修竹所住竹楼楼下的房间亮有灯光,便觉得奇怪,心想这小子是睡在二楼,这三更半夜在一楼干什么,便顺着篱笆外墙弯着腰,蹑手蹑脚的靠近那亮有灯光的房间后窗,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修竹,你……你竟然敢这么做,要是被谷主知晓,你可知道后果吗?”却是安姓老者的声音。 “安爷爷,我、我知道错了。” 安姓老者叹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谷主不准你练百虫毒经的原因,那柳贼……哎,也算是你的师兄,心术不正,却连累了药王谷……你知道我武功是怎样废掉了吗?” 只听苗修竹颤声道:“知道,我就想学上毒功去寻那人为爷爷报仇。” 安姓老者气道:“你……你现在已经长大,须知大丈夫要恩怨分明,柳贼是你爹爹弟子,伤的人家爱侣,那人寻来报仇自是有理,你怎会生岀寻那人报仇的念头,要寻仇应是寻那柳贼报仇……” “我……我……”苗修竹一时支吾。 “若非他手下留情了,药王谷已是没有了,谷主答应那人不再将百虫毒经外传,自然要做到,将百虫毒经送回谷主的书房放好,这些蛇虫我拿走烧掉,莫再偷练毒经了。该教你的时候,谷主会教你的……”安姓老者沉言道。 接着灯光熄灭了,一阵脚步声中,安姓老者与苗修竹已是离开了房间,甘少龙不敢出声,蹲在篱笆墙外一阵,猜测苗修竹他们差不多都休息了,才蹑脚蹑手的顺着篱笆墙,转到自己所住的竹屋从后窗爬了进去,自是不敢从院子正门进去。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都睡不着,想到如苗修竹所言,恐怕在药王谷主只会教些医术,与一般防身武功,若想学到真功夫,恐是不可能,或是等到十年八年后学成之日,那孙姓仇人却是死去,想起父母屈死了情景,甘少龙愈发悲愤。 不甘之下,竟心生偷走毒经,练毒术去报仇的念头,愈想愈觉得此法可行,在十天后,趁安姓老者与苗修竹不注意,溜进了苗长宁的书房,却是将“百虫毒经”,和一瓶“龙香粉”、一瓶“归元丹”偷走。 那只唤作“苍茫”的老鹰本是看守那竹楼的,只是甘少龙也曾进到书房几次,也经常喂食于它,算来也是熟悉,自也没有攻击甘少龙,却让他得手。 偷走毒经后自是片刻不做停留,向金州方向逃去,待逃入离老家一百余里的一处山谷中,寻了一个山洞落脚下来。此时他已年近十六,有一些武学身手,又懂了医术,却也在山中存生下来,按照百虫毒经上捕捉毒虫、提炼毒术的方法,寻找一些药草相辅,半年时间却是被他炼岀半瓶无色无味的毒液。 回到了金州老家,混进了孙姓大户家中当个砍柴挑水的小厮。他早年身材瘦小,到了药王谷两年多也修了一些炼气功法,加上饮食营养比早年贫困时不知好了多少倍,变得魁梧雄壮,自然没人认得。 待过了月余,恰逢孙家大户的女主人做寿,便在菜中下毒,毒死孙家大户及家奴十余口人,逃离金州,自然有一些仆人未有食用饭菜活的下来,待官府来时,便描述其容貌,四处张贴追捕。 甘少龙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大仇得报之后便想回药王谷将百虫毒经归还,要杀要剐就凭药王谷主处置,行了一段路程,却终是没有勇气前去,便翻山越岭逃到了河东一带。 这“百虫毒经”上面记载不仅有提炼各种毒虫毒液的方法,还有一种炼化毒液的“千毒掌”武学功法,甘少龙便按着药经上的方法修炼,却不知修炼这毒掌,需有苗家的“周天心法”相辅才可,不然无法将练化后残余的毒素排出体外。甘少龙只是学的苗家入门的基本功法,练的三四年后,虽有所成,毒素也隐入经脉之中。 有一年,来到了相州,宿在相州城外破庙中,那庙中聚有十几个乞丐,见他衣衫破烂,也自然认为他也是乞丐,一阵寒暄,便邀他入伙。甘少龙三四年来,多是隐在山中,饿了打些野味,河鱼之类的充饥,形同野人,见众乞丐相邀入伙也便同意。 于是有个唤作程三的乞丐告诉他在相州行乞规矩,方才知道这乞丐也不是随便能当的。 相州城一带的乞丐有一个头目叫方常胜,住在城中一个大院里,所有行乞的人都划有地段,每个月都有规定要向这姓方的头目上缴一定的银两,不然就会被逐出相州,而这些住在城外破庙的乞丐要进相州城去行丐,每人每天要缴纳两文钱,不然被城中的乞丐发现,不仅会被打,行丐所得也全部没收,一时间听得甘少龙目瞪口呆。 第二天,众乞丐抽签决定今天谁进相州行乞,而甘少龙刚入伙,是必须要去,他父母双亡后,出外拜师学艺半年中也曾行乞过,却未碰过如此情况,和几个老少不一的人分头进了相州城,行乞到了下午,得了一些口粮,和几文钱,却也没碰到什么人为难,便回到了破庙中,将一些口粮分与众人。 没过多久,几个一同进城行乞的陆陆续续回来了,其中两个老者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都是鼻青脸肿的,想是被城中乞丐所打,众乞丐见状一阵唏嘘,甘少龙心中大怒,便向那程三打听方常胜的住处,程三忙道:“小兄弟,你打听作甚?” 甘少龙怒道:“自是与他讲理。” 程三自是以为听错,一时错愕中,却见甘少龙在庙外寻来一块大石头,一掌拍成粉末,程三回个神后,却不无担忧的对甘少龙道:“他们人多,所谓双拳难抵四手,何况他们当中也有练武之人,小兄弟还是不去为好。” “这你且不管,只是官府不管吗?” “如今这世道,官府哪会管你乞丐的事,不过可别出人命,大家其实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哎……” 甘少龙沉默片刻:“明天带我入城指了地方,你回来便可。” 翌日中午,程三便领着甘少龙进了相州城里,来到一条巷子,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宅院,低声道:“他们就住左边那个院里,你自己小心。” 言罢却是不敢停留,疾步离开回了城外的破庙,过了两个时辰,正替甘少龙担心的程三等人,却见到庙外来了两个乞丐,留下一袋食物,并声称众丐以后可以在城中落脚行乞。 原来甘少龙到了院中与那方常胜理论,方常胜自是认为他失心疯了,叫几个乞丐把他赶走。岂料几招过去,甘少龙便将那几个乞丐打翻,这方常胜年过三旬,能为众丐头目,自然也是身有武学,已是踏入固元境大成,见甘少龙厉害,便亲自下场与之过招,二十余招却是被甘少龙一掌拍中,半身发麻,不得动弹。 受制之下,自是唯甘少龙是从,允许程三等人进城行乞,而甘少龙替方常胜解去“千毒掌”掌毒时,在这院中住了两天,突觉若是隐身于此处,也是不错,便也不言离去,那方常胜自然不敢将他赶走,久而久之相处后,二人倒是结了兄弟之义。 在相州隐了下来后,甘少龙有时出去附近山脉中寻找毒虫,寻常都呆在这大院里修练毒功。有一次在房中练功突然身上一阵抽搐,口干舌燥,痛不欲生,足有半个时辰方自缓解。 甘少龙却是不知练“千毒掌”累积的毒素发作,心头大惊,却是寻不出原因,过了一个月后在院中纳凉时,毒性又发,自是痛得满地打滚,口干难忍,顺手捉起身边鸡舍中的公鸡,朝着鸡脖子便咬,吮吸起来,谁知剧痛竟渐渐缓解,但这毒却是每个月初都会发作。 甘少龙始觉不妙,他自也通晓一点医术,不得其因之下,已是猜出与所练的毒功有关,听说相州城有个神医,医术不凡,便前去求治。 这神医本是后唐时的宫中御医,医术精湛,待与甘少龙把脉过后,复用银针扎入他手掌上诸穴,拔岀银针只见针尾隐隐发黑,便知甘少龙练有毒功,却也不点破,与甘少龙言称此毒难解,需百年以上的“龙涎香”再加上一些药草方能解去。 甘少龙便打听这“龙涎香”出处,方知这“龙涎香”极其难得,多是海外番国进贡朝廷而来。一般几十年的"龙涎香”都是难求,更不用说是百年,且多藏于皇宫大内之中。 甘少龙探问这“龙涎香”的形状,那神医恰藏一块半个指头大小的"龙涎香”,便取来与甘少龙观看,言道手中这个颜色灰黑、香气四溢的只是十年八年的那种,百年"龙涎香”是灰白色的,原本汴京皇宫藏有一块,后来契丹兵马南下,灭了后晋被搜括而去,甘少龙便自记下,又询问为何喝了鸡血也能止痛,那神医听了却也感困惑难知。 正文 第十一章 报恩 甘少龙回去后,便与方常胜辞别,只身北上,潜入辽国上京皇宫,岂料被宫中侍卫发觉,受了内伤逃到北汉,行程途中毒性发作,躺在一个山路坡边的草丛中痛得死去活来之际,恰遇常山的父亲,将用棉褥包裹好的常青青扔到身边,在常青青张口欲哭的时候,点了她的昏睡穴,而常父选在拐弯之处扔岀常青青,契丹骑兵自也是不察。 剧痛缓解后的甘少龙,自料到常青青父母必死无疑,只觉这昏睡的常青青甚是可爱,想着自己已是三十岁,孤苦伶仃,无人为伴,便生出将她带在身边抚养的念头。 青青醒来之后,却是大哭大闹寻找父母,甘少龙终是拗不过常青青的哭求,在走了两天后,又返回了事发之处,顺着事发地点前行里余,发现了两位新坟,上面立有木碑,有一块刻有:先考妣常公蒋氏之墓,不孝子常山泣立。原来是常山与孟小虎离去时,恳请赵,闵二人帮他们用刀刻字立上木碑。 常青青已经十岁,其父是为秀才,平时亦教她识字,自是认得顿时一场大哭,甘少龙感同身受,竟陪她一起流泪,常青青从立字之人看出哥哥幸免于难,便央求甘少龙陪她寻找。 甘少龙经不过她的央求,无奈之下点头答应,却让常青青要认他为义父,常青青知他是救命恩人,也便同意,二人一路南下,却也是毫无目的行进,而在路上多是抄着山野而行,饿了捉些野兔野鸡,河鱼之类烤着充饥。 其间,甘少龙也教常青青捕提毒虫之术,起初常青青吓得大哭大叫,慢慢地却也不害怕,月余时间,竟也能独自抓到一些小蛇,甘少龙见她如此聪慧,又有胆色甚是开心。 许是在上京受过伤的缘故,甘少龙毒性发无定时,这日到了慈州城外的一个村庄附近时,毒性骤然发作,一时间痛不欲生,口中叫唤着鸡血之语,常青青一时情急,跑入村中偷鸡,刚好遇上楚南风一行,幸好楚氏相救,才得以脱身。 甘少龙望着坐在门槛上的常青青心生感慨,见她在自己毒发时跑去偷鸡,小小年纪便如此有情有义,心道,绝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便起身牵着常青青返到慈州城,言称到城中寻位朋友去借些银两。 到了慈州城后,却是潜入一个大户人家,索取了几十两银子,带着常青青购置了一些粗布衣物和些许干粮,买了一匹瘦弱的老马离城而去,二人换了衣服后,互视一眼皆哈哈大笑,却自有一番快乐。 甘少龙望着此下改头换面的常青青,笑道:“青青,你先与义父一起回相州,你哥哥应是被人救走,只能等他日慢慢再寻,可好?” 常青青她年龄虽小,却也懂得人海茫茫,寻找哥哥常山并非容易,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却也不答。 于是二人一路向相州前行,路上随遇而安,天黑了遇上客栈就住宿,遇到山野就寻庙观、山洞休息。这一日距离解州还有四十余里路程,甘少龙见天色已暗,便在附近寻到了一个山神庙,将马匹系好,找些干草铺在庙内左边的墙角处让常青青休息。 此时已是晚秋,天气渐冷,甘少龙便又去寻些干柴架起了篝火,想是一路疲备,常青青一会儿就睡着了,甘少龙从包祔里取出一件衣服给她盖上,自己也靠在墙角闭目休息。 半夜,一阵马蹄声将甘少龙惊醒,接着听到庙外面有人道:“这里有火,里面应是有人,我们也在此处休息吧。” 甫一会儿,便见两个头上戴着帷帽,身着劲装的人走了进来,甘少龙便眯上眼睛,假装睡着。那二人摘下了帷幕,借着火光,甘少龙看见其中一人是位面容憔悴的女子,那男的却是背对着他,不知长得什么模样,甘少龙总觉得那女子有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却是想不起来。 那二人坐在篝火边,添了些柴火后,便听到那男的低声道:“师妹,你好好听好解释……” 那女子哼了一声,那男子接着道:“雪儿虽非我二人亲生,她被掳走我也心急,可此事非同小可,爹爹已去寻那人援助……” “那人,那人究竟是谁你也不知,”想是觉得自己声音大了,那女子压低声音又道:“万一那人寻不到,那雪儿就不救了吗?” 那男子道:“那柳宫文恶贼掳走雪儿无非是为了经书,暂时雪儿不会危险。” 那女子言道:“到哪去拿经书,十四年前被甘少龙那小贼偷去了,一个月后拿什么经书去换雪儿?” 甘少龙心头一震,悚然大惊,瞬间明白这二人是谁,正是药王谷的苗修竹与皇甫秀,二人在甘少龙逃离三年后结为夫妻,皇甫秀因为不孕抱养了一个女儿,已经九岁了,未料到却被仇人掳去,甘少龙却未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心头砰、砰直跳。 却听苗修竹叹了一口气道:“甘少龙这恶厮不知道逃去哪儿了,想来应该死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死了?” “甘少龙拿了那经书,一定会练上面的“千毒掌”功法,那功法如果没有修有我们苗家的“周天心法”,练到归真境时必死无疑。” “为何?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爹爹告诉我的,那功法就好比蜜蜂采集各种花粉酿蜜一样,将诸多毒虫溶炼为一种毒性,若没有练有“周天心法”,毒虫的毒素就无法转化干净,必定残留余毒在体内,日子一长就会侵入五脏六胕。” “师妹你应也知道,到了归真境体内的精气最为精纯,可谓百毒不侵,而那余毒在体内,到了归真境就好比婴儿先天就有重病一样,已难治愈,一旦到归真大成之时,毒性就是难以控制,若非用苗家针法解毒,必死无疑。” 甘少龙越听越惊,方才知道自己毒发的原因,又听苗家针法可以解毒,心下苦笑不已。 二人沉默了片刻,皇甫秀道:“或许他没练到归真境……” 苗修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哎,即使他没死我们也寻不到他,这十余年来,你也知道,爹爹都出谷去寻找打听,托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查探……近几年江胡上用毒功的后起之秀,唯听相州有个叫龙忆亲的乞丐会使毒拳……” 甘少龙吓了一身冷汗,这龙忆亲正是他如今的化名,一时间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喘了,苗修竹又道:“这龙忆亲的毒功叫“毒龙拳”,三十七八岁,且一脸络腮胡,听说为人行侠仗义,前三年还杀死了江湖上有名采花大盗“淫郎君”,那淫贼可是归真境大成,即使同等境界也能杀他……况且甘少龙这贼人岂会有如此侠气?” “毒龙拳”自然也是甘少龙自己起的,他本有心机,又做了亏心事,行事自然处处小心,与人交手都是化掌为拳。十余岁时本也长得清秀,练了毒功后竟然满脸络腮胡子,想必是毒素的作用,加上那几年他躲在山里形同野人,到了相州后又一身乞丐打扮,看上去自然会是三十七八岁,甘少龙偷偷摸了摸胡须,心中苦笑不已。 停了片刻苗修竹柔声道,“师妹,你先跟我回去,爹爹说七日内回谷,必定作数。若是没有寻到那人,我们再去契丹西京的燕王府找那柳宫文夺回雪儿。”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人呢?” “这柳贼当年用毒害了那人的爱侣,那人也一直在寻柳贼下落,即使此下柳贼未掳去雪儿,知道他的下落,也是应该告知那人。” “而柳贼十余年未见,武功必然精进,敢一个人到药王谷掳走雪儿,必有所恃,爹爹担心落入这恶贼的算计,才去寻那人相助,何况那恶贼恐怕未必是为了那经书上的毒功。” 皇甫秀失声道:“那是为何?” 这时常青青已被惊醒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对甘少龙道:“义父,我要去解手。” 甘少龙心中暗暗叫苦,皇甫秀已是站了起来,向甘少龙二人走来,边走边道“这位大哥,对不住了,声音大了,吵醒了孩子。” 甘少龙赶紧抱起常青青遮住了自己的脸,压低噪子道:“孩子要解手,不关你们的事。” 言罢却是抱着常青青疾步走出庙外,在庙右边不远树林的地方放下常青青,便又返身走近右墙倾听,隐约中听得苗修竹道:“爹爹不愿发誓,就撕下与他……” 又听皇甫秀失声道:“撕掉了?怎么……” 这时常青青已经来到甘少龙身边道:“义父好了。” 甘少龙苦笑一下,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此时天也将晓,便轻声道:“天也开始亮了,你进去将包袝取上,我们赶路吧。” 常青青点了点头进了庙中,甘少龙便过去将马缰解下,牵到庙前的小路上,转头望见皇甫秀蹲着身子在庙门口与常青青说话,然后常青青对她一笑,点了点头,便跑了过来,甘少龙自是赶紧把她抱上马背,牵马疾行。 待到了大道上,便是问道:“青青,那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那夫人问我几岁了,吩咐我一路小心。”对着甘少龙嘻嘻一笑:“又说我可爱……” 甘少龙莞尔一笑:“我家青青当然可爱。” 此时他心中百感交集,自然体会到苗修竹夫妇二人失了女儿的心情,他与常青青虽才相处月余,已然舍不得与常青青分开,更何况是抚养八九年的女儿。 又想到药王谷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虽说自己报仇心切才偷拿了“百虫毒经”,实则是恩将仇报,这十几年来,心中时受折磨,此下闻得苗氏夫妇女儿被掳,心下一番思索,便有了决定,自是生出帮苗修竹夫妇寻回女儿的念头。 四天后的傍晚,甘少龙带着常青青回到了相州,那开门的乞丐望着甘少龙愣了一下,便惊喜道:“是龙爷,方大哥刚刚还说您,大伙儿,龙爷回来啦。” 这时厅上的方常胜闻声而岀,对着甘少龙大笑道:“方某以为龙兄弟忘了这个家了,哈哈……” 看到甘少龙身边的常青青,怔了一下:“这丫头?” 甘少龙笑了一笑:“走,进去说。” 到了厅内,只见方桌上正摆着一些酒菜,有两位乞丐正站在桌边,见到甘少龙忙弯身道:“见过龙爷。” 甘少龙点了点头“唔”了一声,便拉着常青青坐下,方常胜便吩咐那两个乞丐:“先去下点面,再来点下酒菜。” 言罢也坐了下来,望了一眼常青青,狐疑道:“这是龙兄弟的……” “我收的义女,青青,叫方伯伯。” 常青青眨了眨眼,望着眼前衣服满是?丁,皮肤黝黑的汉子,轻声唤道:“方伯伯。” 方常胜闻言大喜:“哎,好,好,乖侄女,饿了吧?你等下……” 起身快步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碗面条,放在常青青面前笑道:“吃,乖侄女,伯伯特地加了煎鸡蛋,啊,哈哈……” 笑罢给甘少龙将酒倒满,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碗道:“咱兄弟俩有两个月没在一起喝酒了,来干上一碗。” 甘少龙笑着拿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喝了半碗,放下酒碗道:“方大哥,怎么好像来了几个新面孔?” “如今碰上一位好皇帝,来抢我们的饭碗,这样也好,免得操心。” 原来后周朝廷将无主田地,分给数十万流归中原的幽云饥民,放免其赋税,于是众多流民得有土地,自是不用再行乞讨生。方常胜早年家境算是吃穿不愁,其祖辈贩马,代代都会武功,幼年时自也习文练武。后来幽云十六州为契丹所取,其父因贩马之事与契丹兵起了争执,被契丹兵所杀。 方常胜便是伺机杀了凶手为父报仇,带着其母逃到中原,因无亲友可投,又无地可耕,只好行乞为生,凭着身怀武艺,收服了相州一带的乞丐做了头目。 他本也善良,在其母病亡后,却难抵手下一帮乞丐怂恿,便如占山为王的强盗一般,强制收取在相州行乞的难民,行乞所得十取其七,也就是在相州行乞的乞丐每得十文钱就必须上缴七文,直至遇上了甘少龙,才改了规矩,十取其三。 但也用这些钱两在城中购置或租用了几间破旧民房,安置了两三百个乞丐,让他们白天行乞晚上有了落脚之处。这七八年来却是帮助了不少流民安生,更有诸多流民遇有不平之事,纷纷寻来请他出面解决,此下在周边州县已是大有名声,人称“相州丐王”。 “那些有家室的兄弟有了土地,自是不愿再行乞受人白眼,不似我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方常姓似有感触的叹了一下。 甘少龙闻言点了点道:“如此甚好。” 转头看了已经把面吃完的常青青,柔声道:“吃饱没有?” “吃好了,只是有点困。” 甘少龙摸了摸常青青的小脸蛋,笑道:“小丫头是累了,走,义父帮你收拾去……” 便起身带着常青青来到左边的厢房,将大炕上被褥铺好,笑道:“小青青,上来休息。” 常青青想是疲惫了,躺入被窝里一会便是睡着,甘少龙将被褥与她盖好,望着熟睡的面容,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退出厢房轻轻的将门关上。 来到厅中给方常胜将酒添满,坐了下来拱手道:“龙某有一事相求,望方大哥应允。” 方常胜见他神情凝重,不由一怔道:“龙兄弟有何事尽管言来,怎生如此见外,赴汤蹈火,方某绝不皱眉。” 此话确是方常胜心里话,他当初欺诈流民行乞银两,众乞丐对他是表面恭维,背后却是怨声载道,自从听了甘少龙建议改了规矩后,众丐平常对他的吩咐无不尽心尽力,这些乞丐的变化,方常胜自是明白原因,虽说年纪比甘少龙大十余岁,心中对甘少龙却甚是敬佩。 甘少龙望着一脸郑重的方常胜,叹息道:“我早年受了一人恩惠,前日知悉恩人的孙女被恶人掳走,欲前去解救,据说那恶人身手不凡,恐是不易对付……” 举碗喝了一口酒,又道:“青青这孩子双亲遭契丹兵所害,甚是可怜,我去寻那恶人之后,青青就拜托大哥照看。” 方常胜听他语气像是托孤一般,不由大惊道:“这可如何使得?那恶人姓甚名甚?是何身手?我与兄弟同去寻他……” 甘少龙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恶人听说叫柳宫文,来自幽州燕王府,想是契丹人的走狗。此去寻他救人甚是凶险,方大哥只要帮我照看青青,龙某……” 方常胜不待他将话说完,截言道:“幽州燕王府,那可是契丹人的地方,想是高手众多,龙兄弟你想只身前去,万万不行。” 甘少龙决然道:“我受恩于人,自当舍命相救,方大哥不必相劝。” 他有愧于药王谷,数年来倍受煎熬,今日做下决定,心中方觉畅快。 “青青这丫头年纪虽小,但是有情有义,一两日后……我自当与她说清楚,只望大哥以后待如亲生。” 方常胜见他神情决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又听甘少龙道:“天色已晚了,我去睡了,大哥也早点休息。” 言罢自是取些被褥,轻声进了厢房,躺在坑上闭目沉思,回想起在庙外听到苗修竹夫妇的对话:“恐怕不是为了那毒功……爹爹不愿发誓,就撕下与他……” “撕下与他……”想到此处,甘少龙心念一动,这十几年来,他从未发觉这毒经有被撕掉的地方,便起身点亮油灯,伏身伸手探入炕口,取出一个青布包裹,打了开来,正是那“百虫毒经”。 逐页翻过细看,终在书中线缝里发现了有两张被撕掉的痕迹,再看上下两页的内容,上页是提炼各种毒虫毒液的方法,下页是修炼“千毒掌”的功法,似无断缺,想来那被撕掉了两页应是独立的什么功法或配方。 当下心头更是一震,他本想过上几日带上毒经前去交换被掳去的小孩,但若那柳宫文如苗修竹所言不是为了“千毒掌”功法,那定是为了那被撕掉的两页经书,那用毒经换人之事定是行不通。 不由得望着手中的毒经怔怔发呆,突是想到了什么,自语着:“看来只能如此。”将那毒经包起放入怀中和身而睡。 翌日清晨,与常青青用过早饭,拍了拍欲言又止的方常胜肩膀道:“天气渐冷,我带青青去购置些衣物。” 言罢便带着常青青出门而去,待到了傍晚才回到院中,在厅中走来走去的方常胜见他二人回来便道:“你们父女俩个去哪儿?兄弟们满街都找不到。” “找了家裁缝,加了点银两,叫她与青青赶制了几套冬装。” 方常胜闻言心中一酸,忙对外喊道:“大伙几个,龙兄弟回来了,赶快上菜。” 接着牵过常青青道:“小侄女,昨天你回来的晚,伯伯没招待好吃的,今天补上哈。你是我龙兄弟的闺女,也是我的闺女,今天你做主位,哈哈……” 甘少龙望着厅中已经摆放着的三张桌子,明白了方常胜的心意,便笑了笑道:“好,今天来个全家宴,好,好。” 片刻众丐便张罗着酒菜上桌,众人一阵欢语,犹如新年一般相互劝酒吃菜,自是快乐不已,唯有甘,方二人心中即喜且悲。 待众人酒足饭饱后,方常胜便着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对甘少龙道:“喝点茶水?” 甘少龙点了点头:“好,我先与青青说点事。” 带着一脸疑惑的常青青来到了厢房,将门关上,取岀刚购置的笔纸放在房内桌上,对常青青道:“你先上炕,义父写封信,待写好与你讲个事。” 常青青见他神情严肃,便点了点头去了炕上,甘少龙提起笔来,略一思索,俯首写下,待墨迹干透便将信纸折起,放入信封封好,然后从怀中掏出毒经,将信封夹入,再用青布包好。来到一脸不解的常青青面前,蹲下身子抓着常青青小手道:“青青,记不得那庙中与你讲话的夫人?”常青青点了点头。 “义父一两日要出远门,你将这东西藏在身上,不要告诉任何人,待哪天遇上那夫人,你将这东西给她……” 正文 第十二章 救人 常青青望着甘少龙郑重的脸色心中一慌,忙反手抓住甘少龙急道:“为何?义父你要去哪儿?”言出之时已眸中带泪。 甘少龙心中一酸,道:“青青,义父早年与你一般,爹娘亦是被恶人所害。是那夫人的师父救了义父的命,他家有难,你说义父要不要帮忙?” 常青青年龄虽小,但自幼其父常志便教她识字晓理,自己为甘少龙所救,心中自是感激不尽,自然也想到甘少龙为他人所救的报恩心情。当下点了点头,复又摇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甘少龙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脸,将书放入她的手里,道:“藏好它,义父今日特地为你做了有夹层的衣服,就是让你放这经书,一定不要离身,义父若是没有回来,你就听方伯伯的话,他会教你武功,帮你寻找哥哥。” “不,呜、呜……”常青青一把抱住甘少龙脖子,泣不成声。 甘少龙拍了拍她的瘦弱的小背,道:“青青莫哭,听话……”常青青兀自伤心不已。 甘少龙轻轻的拿下她抱在脖子上的小手,替她擦了眼泪:“义父有愧于他们,这事必须去做。” 甘少龙望着仍是垂泪不止的常青青,笑道:“小青青,不用担心,义父也不是好惹的,啊,好好休息,义父去与方伯伯谈事。” 常青青自是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他离去,甘少龙摇了摇头,叹息道:“你难道希望义父做个忘恩负义之人吗?” 他本心有愧疚,此话道出虽无大义凛然之势,神情却也让人动容,常青青见状摇了摇头,慢慢松开了手,眼泪却也无声滑落。 甘少龙站了起来沉声道:“若你晓得义父对你的恩情,就听义父的话,况且义父此次去未必就回不来了,明白吗?” 言罢狠心转身而去,来了厅中,推开面前的茶水对方常胜笑道:“还是取些酒来吧。” 方常胜闻言笑了笑:“好。” 待将酒倒满后问道:“龙兄弟,真得决定孤身一人前去?” “是,但不会与那恶人硬拼,我自会伺机设法救人……” 方常胜望着甘少龙沉声道:“你没把我方某当兄弟,想那幽州燕王府是龙潭虎穴,我方某人虽只归真境,亦有胆与兄弟共闯。” “那青青咋办?我已与她说好,我走之后你教她武功,帮她寻找哥哥。”甘少龙摆了摆手,接着又道:“况且我若不去,也活不了多久。我练得功法不对,时常毒发,按道理到了归真境大成应是不活了,但奇怪……” 其时他踏入归真大成一年多,按苗修竹之言早已死去,如今能活着他也感到奇怪,心想莫非苗修竹所言有误,但觉得凭药王谷的精湛医术所断,必是不会有假,但想或是喝了鸡血缘故。当下心中却是指望自己千万不要毒发身亡,以免抱憾终生,他急于北上也是这个原因。 方常胜闻言一怔:“龙兄弟莫要吓我……” “以必死之身行有用之事,我当是值得。”甘少龙笑道:“明年春暖之时,方大哥带青青去一趟药王谷。” “药王谷?”方常胜疑道。 “不错,届时方大哥自会明白,此事就拜托大哥了。”甘少龙神情带有愧色,顿了一下,笑道:“方大哥若当我是兄弟,把青青照顾成长即可,来,喝酒。” 言罢举碗一饮而尽,复将酒倒满,笑道:“痛快,哈哈……来,方大哥。” 方常胜见状,豪气一生:“好,明日事明日了,今时莫误喝好酒,喝。” 翌日中午,甘少龙对着闷闷不乐的常青青柔声道:“小青青,义父带你去尝下这里有名的刀削面,走。” 常青青点了点头也不作答,跟着甘少龙,来到了隔街上的一处面馆,点了两碗刀削面吃了起来,待二人付了铜钱走出面馆时,便见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位身着劲装的三旬汉子,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位身披白色斗篷,面容英俊的四旬男子,胡子修的甚是整齐。 那男子对跟着下车的一位三旬多农家打扮的妇人道:“把她抱下来,吃点面条,早些赶路。” 那妇人像是对这男子甚为害怕,低声道:“是” 转而向着马车厢里的人,言道:“小姐,你过来,我抱你下来吃点东西,过来……” 却听车内传来一个女孩声音:“不,我不吃,我要……” 只见那妇人急忙用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道:“快点,不然老爷生气了,你又……又要受罚了。” 车厢内的小孩闻言许是怕了,便走了岀来,甘少龙一看,是一位与青青年龄相若的小女孩,眼睛红肿,看上有点憔悴,望着已步入店内的白衣男子眼神甚是恐惧,抱着那妇人脖子口中喃喃道:“我要爷爷,我要苍茫……” “苍茫?”甘少龙闻言浑身一震,复又想起什么,马上拉着常青青疾走,到了街口处招来一位蹲在墙边的乞丐,对他耳语一番,便也抱起常青青疾步回到院内。 正在用饭的方常胜见他神情激动,便问道:“龙兄弟何事?” 甘少龙放下疑惑的常青青,对方常胜道:“天助我也,那恶厮被我碰上。” 方常胜闻言失声道“在哪?” “在徐记面馆中,我已叫一位兄弟盯着。” 方常胜转身对正在用饭的七八个乞丐道:“好,兄弟们,龙爷有个仇人来啦,大家带上打狗棒打狗去。” 甘少龙急道:“不可。” “不让去幽州我依你,在家门口你也不让我方某去,你龙兄弟把我们当成什么人?” 甘少龙摇头道:“这恶贼恐是身手不凡,我不能连累众兄弟。” 方常胜闻言大怒:“他有多强?就是抱丹境老子也敢拼,你们说对不对,兄弟们?” 众丐多是不怕死之辈,已然操着打狗棒在手,闻言俱都跺着打狗棒道:“打死这狗贼。” “若只是神念之境,嘿嘿,那他今日就留在相州,你我二人此下都是归真大成,岂不闻江湖上人言“两个归真可灭神,三个神念亦破丹”的说法。再加上这几位兄弟身手也是不弱,怕他作甚?” 甘少龙略有思索,但觉有理,便不再耽搁,留下一人照看常青青,与方常胜几人岀了院门来到街上,只见那马车依旧停在面馆前,那盯梢的乞丐见众人来到,便疾步上前低声道:“见过方头领、龙爷,那妇人正哄着小孩吃饭。” 甘少龙点了点头,思索一下对方常胜道:“这厮定是北上,北门十余里外便是山路,我们抄小路速去那里埋伏。” 方常胜想了一下道:“那厮马快……” “此时在城中人多路拥,快不了,以我们的身手定能堵在他们前面。”甘少龙知他所担心之处,转身对那盯梢的乞丐道:“找几个兄弟,想办法拖住。” 那乞丐闻言道:“这个好办,交给我了。” 甘少龙等人便朝北门疾奔而岀,抄着小路到了那山路附近的树林边伏下,对身边七个乞丐道:“你们对付那马夫,和救下那女孩子,得手后即刻回院,莫要岀去,车上还有个妇人,像不是一伙的,若无反抗就不用伤害于她。大哥你与我一道前后包抄,对付那厮。” 众人闻言皆点头应好,过了一会儿,那马车果然从百丈外的拐弯处出现,待将到甘少龙等人所伏的树林前,“呯通、呯通”山坡上滚下几块石头,那马受惊扬蹄嘶叫止步。 甘少龙等人从林中跃下拦在马前,只见马车厢后走出一人,正是那身着斗篷的男子,手上拿着笛子,望着甘少龙等人笑道:“我道为何出城时老有乞丐讨钱,原来是遇上打劫的乞丐,不错,不错,想要多少钱不妨说来。” 此时,方常胜在那男子身后丈余处的山坡跃了出来,接言道:“钱也要、人也要。” 言罢就是一拳向那男子击去,那男子冷笑一声,右手笛子一点,直击方常胜“尺泽穴”,方常胜但觉一道气机袭来,未待招式用尽,反腕一甩,挡开笛子,却未料那男子亦是右手一抖,笛子依旧击向“尺泽穴”,方常胜疾步后退,那男子随身而上,笛子却向“俞府穴”点去。 甘少龙见状对身后众丐道:“动手。” 言罢一掌向那男子身后击去,那男子身形一顿,转身一笛子,击点甘少龙掌“少府穴”,甘少龙急忙化掌为抓,欲抓那笛子,那男子扬笛再点,甘少龙手一抓空,便急收掌,见那男子的笛子却向三阳络击来,忙右脚后退,但亦被那气机余劲点中,便觉右臂一麻,急连退后两步,幸是气机余力点中,不然想是整只右臂不能动弹。 那男子再待攻上,甘少龙猛喊一声,左手抓向笛子,右手一掌击出,后面方常胜却也一拳向那男子身后袭来,这道路本是不宽,左边是山坡,右边是一道五六丈高的深沟。 那男子无奈只好向山坡跃去,他本是以为只有方常胜是归真大成境,却未料到甘少龙亦是大成修为,原来甘少龙因被体内毒素所伤,气机自是不得圆满,外看只是归真小成境。 江湖上所谓的“两个归真可灭神,三个神念亦破丹”就是说两个归真境联手可以击杀一个神念境,三个神念境可以击败一个抱丹境。 那男子退至山坡上,脸色凝重沉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甘少龙亦跃上山坡冷冷道:“柳宫文,今日你就留在此地吧。” 那男子正是柳宫文,听到甘少龙道破身份,旋即明白甘少龙等人的目的,此时那马夫已被打得没有招架之力,他虽有固元境修为,怎奈人多势众,众丐又都有练气境身手,十余招过去便被击倒在地,奄奄一息。 一个乞丐已钻入车内,一拳打晕那全身发抖的妇人,从她手中抱过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但见那乞丐一身破烂,蓬头垢面惊得放声哭喊,那乞丐自是不管,抱在怀里跳下车厢。 柳宫文见状冷哼一声,右袖一挥,便见?中飞出四道尺余长的银色之物,两道袭向那乞丐后背,两道向甘少龙击去,甘少龙自是一掌拍岀,却未料那银色之物却是活蛇,竟未拍落,一条反向他的右掌咬去,一条仍扑面而来,他本练有毒功,自是不怕,左手横面抵住那蛇咬来,接着反手抓住,同时双手一握,那两条蛇头便自爆开,蛇血飞溅。 那乞丐却惨叫一声,仆倒在地,略见抽搐,便是不动,想是毒发身亡了。那小女孩也被摔了出去,方常胜疾步奔至,抱起女孩交给众乞丐道:“你们快走。” 兀听一道笛声响起,那咬在死去乞丐身上的两条银蛇快如疾电向方常胜袭去,情急之下,方常胜一掌击出,甘少龙心道不妙,大喊:“不可。” 却是不及,那毒蛇一条被掌风扫中落在地上,一条却也咬住了方常胜右臂,方常胜顿觉右臂一麻,知是这蛇有剧毒,左手捉住那蛇尾,用力一拔一甩,将用银蛇甩进左边深沟,立马盘坐运气逼毒。 虽说归真境百毒难侵,不会如那只有练气境的乞丐立时毙命,但要逼出蛇毒,自是不易,柳宫文未料到甘少龙练有毒功,竟然掐死他驯养多年的银蛇,待吹笛驱蛇咬伤方常胜后,便扬笛直击,连向甘少龙身上要穴点去。 他气机、武功自是胜过甘少龙,先前有方常胜从旁制肘,心有忌惮,此时方常胜中毒,他便连出杀着,甘少龙连连后退,终是在第七招时被点中手“五里穴”,顿觉左半身一麻,气机顿滞,眼见柳宫文的笛子向“璇玑穴”点来,便大喊一声,用尽全力,右掌击向笛子,借势跳下山坡,落在方常胜身前丈余处,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向方常胜,道:“快服下。” 同时右脚踢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击向坡上纵身而来的柳宫文,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喊,挥掌击出,这时他虽气机受损,但仍有七八成之力,何况又是毒掌,柳宫文半空中左袖一挥击散碎石,见甘少龙一掌击来,伸笛直点甘少龙掌中,岂知甘少龙这招却是虚招,脚下一点,却是急退至方常胜身侧。 此时众丐与那小女孩已是不见踪迹,柳宫文瞄了一眼树林,心知唯有抓下甘、方二人,小女孩也自逃脱不掉,气恼之下,轻喊一声,挥笛直向甘少龙胸前点去,甘少龙顿觉一道雄浑气机扑面袭来,柳宫文此下心中气极,便用全力只想一招制敌,他本身境界就高于甘少龙,岀招又快如闪电,甘少龙避已不及,只好举掌硬接,右掌刚隔挡笛身,便有一道巨力从笛子传来,紧接着一道气机从笛尖直袭右胸,暴退之中,但觉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出。 柳宫文身形一顿,望着口吐鲜血的甘少龙冷哼一声“找死。” 便待欺身而上,却觉身后一道拳风击来,便转身挥笛扫出,却自扫空,但觉腰下一紧,身子已被方常胜抱住。 原来甘少龙递给他的是,按百虫毒经练制的解毒妙药“灵元丹”,自是可解那银蛇之毒,虽未能立时痊愈,但也恢复了六七成气机,见甘少龙危急,便起身攻向柳宫文。 他心知此时二人联手已非柳宫文之敌,便一虚拳击向柳宫文后背,待柳宫文笛子扫来,却是俯身抱住他的身腰,用力紧紧勒住,甘少龙见状自是不顾内伤,趁机一掌拍向柳宫文,柳宫文未料到方常胜会如街头无赖打架那般抱住腰身,心头大怒,侧身抡肘猛向方常胜后背顿击,他腰身被勒,气机大打折扣,却也不是此时方常胜所能承受。 方常胜只觉得眼冒金星,一口鲜血喷出,但兀自不放手,双脚一蹬用尽全力欲将柳宫文向身边深沟推去,柳宫文暴喊一声,又是右肘击下,此时甘少龙却也一掌击到,右手回迎不及,只得左掌相迎,“呯”的一声,连退数步,但觉右脚踩空,心道不妙,却听甘少龙喊道“放手”。 柳宫文只觉腰身一松,正待伸手抓住方常胜衣领,甘少龙右掌又向面门击来,便大叫一声,左脚一蹬,向后纵退,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落在深沟半坡上,只见左手掌发黑,心知中了毒掌,抬头望了坡道边上嘴角带血的甘少龙一眼,吸了一口气向深沟树林中跃去。 原来他被方常胜紧勒腰身,甘少龙这一掌又是在他使力击打方常胜之时击来,左掌之力未及平时一半,自是接不住甘少龙拼命的一击,中了毒掌,不知毒性之下,自也不敢贸然妄动,只得寻个地方解毒。 甘、方二人皆已身负重伤,自无追击之力,而那受了惊吓的马,却是将马车拉得不知何处而去,甘少龙便将方常胜扶到左边山坡处,对着嘴边犹在淌血的方常胜道:“等我一下……” 转身将中毒死去的乞丐尸体提上山坡,放在树林草丛中,心想等事后再叫人将他安葬,便扶着方常胜从林中小路回相州城去,众丐见二人回来,皆是大喜。 将方常胜扶进屋内炕上后,甘少龙对众丐道:“那恶厮武功不凡,也是个用毒高手,虽然中了我一掌,怕无大碍,这几日叫外面的众位兄弟莫要外出行乞,以防那恶贼寻来。” 众丐互视一眼,点了点头,分头出去传递消息,甘少龙叫住一乞丐,拿起笔墨开了一些药方,道:“你去街上,将这些药材买来。” 他在药王谷两年有余,也学了一点医术,对于方常胜的内伤,自也懂得开方下药,转而去了左厢房,拿来一个小瓶子,递与脸色苍白的方常胜,道:“这里有二十颗归元丹,对气血之伤大有疗效,大哥先服一颗,再服下三剂药方,十天后定能痊愈。” 这“归元丹”是甘少龙当年从药王谷与毒经一起盗来的,甘少龙已用了十余粒,这几年来甘少龙能从练气境到归真大成自也得益于“归元丹”的助力。 “这归元丹还能补血益气增长气机,但寻常之时最好少用,毕竟靠药物之力提升真元,气机难有圆满之势。”甘少龙苦笑道:“我能有大成境多得益此丹,但同是大成境此下气机却是不如大哥浑厚,不过此丹在破境之后,立时服下三颗,却是大有益处,能巩固根基。” 方常胜取出服下一粒:“咳、咳……好,记下了,兄弟你为何不服?” “我体内有毒素,骤然服下会催动隐在精血的毒素发作,反倒不妙。” “但是你此下也是受伤不轻。”方常胜皱眉道:“气机受损那毒性亦会发作。” “无妨,那时鸡血却是可以压住,”甘少龙久病成医,苦笑道:“若是归元丹催动却是鸡血压之不住,恐是要多痛点时间了。” 到了左厢房,却见那小女孩与常青青二人在炕上有说有笑,见甘少龙进来便停了下来,常青青忙从炕上跳下,奔向甘少龙紧紧抱住甘少龙大腿,许久方才松开道:“义父……” 甘少龙“咳”了一下,蹲下身子,突觉全身一阵剧痛,心自叫苦,刚与方常胜言及毒性,谁知马上却是发作,忍痛对常青青道:“去鸡舍……” 常青青自是明白,马上奔到院中的鸡舍,抓起一只鸡转身进了厢房,双手抓住鸡脖子,靠近甘少龙嘴边,甘少龙张口便咬住鸡脖子猛吸起来,只吓得那炕上了小女孩一声惊叫,忙拉起身边的被子捂着眼睛。 想是此次受伤颇重,吸了鸡血,剧痛却不似往日那般立时缓解,仍旧持续有一盏茶时光,只痛得甘少龙满身大汗,望着满脸关切之状的常青青微微笑道:“没事,刚才与那恶人斗了一会,用力过甚了。” 待过疼痛一停,便起身走到那小女孩面前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望着嘴边尚有血渍得甘少龙,怯怯的道“苗……珂雪。” 甘少龙对她笑了笑道:“别害怕,苍茫我认识,我叫人去通知你爹爹他们……” 苗珂雪闻言惊喜道:“真的?你知道苍茫?” 甘少龙点了点头唔了一声,转身对青青眨了一下眼睛道:“现在有伴儿了,你跟她一起玩。义父去方伯伯那边看看……” 此时外出的几个乞丐都已回来,甘少龙将其中的姜姓乞丐喊到房中,取过一个包袝道:“姜兄弟,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带上一位身手麻利的兄弟购置马匹,换身衣服,赶去药王谷,那药王谷在山南东道,离房州西去有两百余里路程,到时打听一下便知,谷主姓苗,若是他不在,有位安姓老丈,告诉他们苗珂雪在此处,通知他们速来,别的也不要与他门多讲。” 此下苗珂雪已是救回,甘少龙自是要去通知药王谷来人接回,至于苗长宁是否会追究盗走毒经之事,甘少龙此下却也想坦然面对。 姜姓乞丐闻言自不迟疑,出了房间与几个乞丐商量一下,便带着一人离院而去。 正文 第十三章 太白书院 四天后的一个晚上,甘少龙待两个小孩睡下,便靠在炕墙上,心绪起伏,想着姜姓乞丐也差不多到了药王谷,再过三四天,药王谷便有人来此地,到时随苗谷主如何处置都无所谓,但想自己真正的身份方常胜却是不知,心中道声惭愧,起身下炕前去方常胜房间。 房中有个乞丐将药端与方常胜服下,见甘少龙进来,便问候一句退了下去,甘少龙对着坐在坑上的方常胜笑道:“明日再服一剂,大哥就不用再喝了,再休息五六天便可痊愈。” 方常胜笑道:“呵呵,还没伤这么重过,躺了三四天,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甘少龙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方大哥,兄弟有一事想告与大哥,其实……” 方常胜见他欲言又止,便道:“龙兄弟,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甘少龙本欲将偷了药王谷“百虫毒经”之事说出,但终是没有勇气讲岀,便是叹道:“兄弟有件事欺瞒了方大哥……我不姓龙,姓甘名唤少龙。” 方常胜闻言一怔,“龙兄弟,这几年来大哥我从未问过兄弟的过往,我身为乞丐,见识浅薄,不晓得什么是大仁大义,但龙兄弟在我方某心中就是个仁义之人,无论你姓甚名甚,都是我方某的好兄弟。” 甘少龙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方大哥,待你痊愈咱兄弟好好喝上几碗。” 方常胜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外面传来“咚一一咚咚”打更声,甘少龙便道:“三更天了,大哥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言罢,便吹熄油灯退出房间,关上房门,转身却见东边的屋顶上站着一位黑衣男子,并未蒙面,却是柳宫文。 原来那日柳宫文受伤遁入深沟林中,找了个地方将毒逼出,他本是用毒高手,加上是神念境修为,一个时辰后,便也恢复了身手,心头却是想不通这些乞丐是如何发觉自己的行踪。 他在药王谷中掳走苗珂雪后,策马直奔房州,换上了从幽州乘来的马车,然后顺着官道缓缓而行,而苗修竹夫妇只料他会急行,反而冲到他的前面。 苗珂雪却是哭闹不止,柳宫文无奈之下便点了她的昏睡穴,每到用饭之时才让苗珂雪醒来,岂知她一醒便哭,且是不吃东西,柳宫文心恐将她饿岀问题,便叫驾马车的手下劫来一位农妇照看苗珂雪,方才将她哄住,偶有哭闹便用毒蛇吓她,倒是将她哄到了相州。 未料到却被甘少龙等人将苗珂雪劫走了,想起甘少龙道出自己的名字,柳宫文心头大感不解,他躲在幽州十余年,此次若非为了“百虫毒经”上的配方,留书与苗长宁拿毒经去幽州交换苗珂雪,恐怕无人能知道他的行踪。 想来想去,便猜这些乞丐应是受了药王谷所托才留意到自己,但想药王谷之人若在相州城中,早就与众丐一起击杀自己,心中便是猜想这些乞丐应未将苗珂雪送出,于是毒伤一好,便是又来到了相州城中。 他对生活起居甚是讲究,寻了一个上好的客栈住了下来,购置一些衣服换了身装,带上帷帽在街上留意乞丐起来,岂知两天之中街上都见不到一个乞丐身影,柳宫文反自一喜,心中料定那小女孩还在这相州城中,等到了今日终于有几个乞丐岀现街头,便在傍晚之时,抓了一个小乞丐打听甘、方二人下落。 那乞丐却是硬气,自也不会出卖甘、方二人,柳宫文却也将他放走,而后暗中跟踪,以他的修为身手,那小乞丐自是不知,当小心翼翼来到这院子外时,被跟踪的柳宫文打昏过去,扔在了巷子角落之处,待到子时,柳宫文进院查探,却是碰上甘少龙从房里出来。 当下冷笑一声,跃入院中对甘少龙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交出那小女孩,我就走。” 甘少龙此时已生必死之心,只望能将他引走,却是纵身上了房顶,“想要那小女孩……就跟我走。” 柳宫文自不会上当,却是直接向方常胜房间冲去,甘少龙之所以跃上屋顶,并非是想诓走柳宫文,他心知功力见短,想仗居高临下之势攻敌,但见柳宫文身形一动,便是凌空一掌击下,掌风自也是凶猛霸道。 柳宫文身形一顿,回身举笛击问甘少龙掌心,甘少龙却不换招,变掌为抓,抓住那笛子之时,顿觉一道千均巨力袭来,几欲脱手,强忍着右臂剧痛,抓住笛子,半空中借势回旋,左脚踢向柳宫文后脑门,柳宫文未料到甘少龙一出手便是以伤换伤的拼命打法,只得松手向左侧退去。 甘少龙落下之时,却是站立不住,跌跌撞撞退了数步,撞在西厢墙上,抢下的笛子自也握之不住,右臂已是发麻。这时众丐都闻声夺门而岀,一个乞丐举着长刀攻上,柳宫文冷哼一声,左手一挥,一条银练飞出袭向那乞丐面门,“啊,毒蛇……”乞丐惨叫一声,已是栽倒在地。 方常胜这时推门而岀,冷声道:“嘿嘿,自投罗网……”他此下只是恢复五成之力,心知事态见危,只能出来吓唬,以期震慑之用。 柳宫文心道方常胜不死也要躺在床上半个月,见他像是没有受伤似得,惊疑之际,突听左厢房传出一道女孩的惊呼声,便是不加思索向左边厢房疾冲而进,甘少龙已是受伤,自是欲阻不及,待他追入房内,但听“哗、哗”一阵响声,柳宫文手中提着一人,却是破开屋顶而出,屋内瓦片尘土纷飞。 甘少龙不及多想,纵身而起,但觉头上一阵气机如巨浪涌来,只得落下,退去屋外跃上屋顶,就在这数息之间,却已不见柳宫文身影,但听院中方常胜一声惊呼:“龙兄弟……” 甘少龙心头一惊,跃入院井中,只见方常胜从左厢房奔出,“青青被他掳去了。” 甘少龙大惊失色,奔入房内,穿过蒙蒙飞尘,来到炕边,被褥里探出头来却是满脸惊恐的苗珂雪,甘少龙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已是站立不住,踉跄倒地。 柳宫文挟着小女孩却是向西门而去,他不走北门,自是早已算计好了,决定等掳走苗珂雪后绕道北汉而行,预防直奔幽州中途被人追堵。此时城门已闭,以他身手自也容易出城,一路疾奔十余里,但觉腋下挟着的小孩不哭不闹,心下奇怪,停了下来,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与苗珂雪年纪相若的女孩,不由一愣:“你是何人?” 被掳的小女孩正是常青青,此下眼中含着泪水咬着嘴唇,却是不应柳宫文所问,柳宫文见状心下大奇,年纪轻轻三更半夜被人掳劫,却是不哭不闹,心里暗赞这小女孩好胆色,便也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是你什么人?” 常青青望了他一眼,“他是我义父。”却是不言自己的名字。 “那个姓苗的小女孩在哪?” 常青青却不再作声,柳宫文此时心中念头飞转,想着带上常青青进城找甘少龙交换苗珂雪,但又摸不准方常胜是否已经痊愈,心想已过四天了,药王谷苗家的人近时或会赶至,万一遇上,届时连脱身都难。 看那甘少龙为救苗珂雪不惜性命,想是跟药王谷苗家交情匪浅,甘少龙的女儿现在落入自己手中,苗长宁必定不会置之不顾,此下自己在燕王府行踪已是暴露,带走常青青终是利大于弊,一番权衡之下,决定带走常青青,至少可以做保命筹码之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太白山,传说是太白金星坠落幻化而成的神山,梁脊狭长,奇峰耸立,怪石嶙峋。主峰拔仙台又称封神台,相传周时姜子牙在此设坛封神,封敕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山上常年积雪,冰雕天成,谓神亦不能尽其妙。 太白书院位于主峰拔仙台南边的一处山谷边,依山傍水,书院四周松柏葱郁,院前百丈开外有条小溪横穿而过。 时近九月,山中天已渐寒,早晨更犹是清冷,前院中有二十余位大小不一的学子穿着青色布衫在薄雾中立马练桩。赵印山正坐在北面一排屋舍前的长櫈上,看着练武的学子,偶尔也会上前指点纠正,这时有位汉子来到身边俯身道:“赵师父,早饭好了。” 赵印山望了一眼旁边的一个香炉,见炉上的香渐燃尽,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走到右边不远处的一棵树边,拿起悬挂在树枝上的木槌,敲了一下铜锣,众学子闻到锣声,皆收桩立身。 赵印山对众学子道:“大家可以去用早饭了。” 言罢望着后院的入口处,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冲着两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孩道:“少文,严秋,你们俩去厨房将早饭送去后院给武师公、常山他们。” 后院正北是一排高有丈余、宽近八丈的瓦房,中间是正厅,左右各有两间厢房,西面前后相隔丈余建有两排木屋,应是学子居宿的房舍,东面则建有几幢大小不一距离不等的木屋,屋边皆种有花草树木,每个屋前都是由青石铺成的宽有三尺的石路,前后交错相通。 在院中接近东面几幢木屋前建有一座凉亭,亭中有一位须发皆白七旬左右的老者,身侧坐着一个年约十来岁的小孩,那小孩正是常山。 这老者则是易无为三十余年前相邀而来的隐世高人,自称“酒翁”的武望博,只听常山对着武望博问道:“师父,你说的五太是什么呀?” “五太者: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阴阳未分,恢漠太虚,无光无象,无形无名。是神之始而未见气。是为太易。有名无实,虽变有气,而未有形,是曰太初。而阴阳交合,混而为一,自一而生形,虽有形而未有质,是曰太始。” 顿了一下,望着凝神倾听的常山,武望博又道:“太始变而成形,形而有质,而未成体,质之始而未成体者也。是曰太素。道一成体,分阴阳,生两仪,继而生三,三生万物是谓太极。” 常山想了一想,又是问道:“师父,那“太“是为何意?” 武望博略一沉思:“任虚无而神满,聚神通而化气,汇气足而成形,凝诸形而生体,自然至圆满是为太之意。为师传与你的“无极功法”出自五太诸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退藏于心。自守我一,顺势敌太,太之自然,自然无太,是为无极,你须细细体会。” 见院门口宫少文与严秋二人端着早饭过来,武望博便停了下来,等宫、严二人将稀饭馒头放在石桌上,武望博便是问道:“少文呀,你华师公与小虎回来没有?” 宫少文忙躬身应答:“回武师公,华师公与小虎师……师叔刚刚从后山回到前院。” “知道了,你们也去用饭吧。” 这时从北面瓦屋左侧的房子走出一位身着儒衣、六旬上下的老人,低着头,左手负背,右手抚着灰白的长须,像是思考着什么。 武望博咳了两声,那老者似才发觉,抬头望向亭子,走了过来,常山忙起身行礼:“江先生早。” “坐下,坐下,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凉了。”这老者名唤江无涯,曾是后唐的翰林学士,略通武学,才识渊博,善撰诗文。 江无涯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武望博,苦笑道:“君贵传信前来,想让秋白前去澶州助他,山长不在院中……” 武望博将信内容看了一遍,沉思片刻,“书院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此事恐是不妥,若说寻常学子,去便去了,反正成败好坏不沾连书院就行,但秋白是你的公子,这反难办了,易先生又不知所踪,山长恐是……” 原来易无为创办太白书院之时,是为了收楚南风为徒传承武学,答应了楚南风父母,岀去寻了两位曾在黄巢帐下共事,饱读书经的文人同僚来了太白山建了书院,而多以习文为主,偶尔也教学子一些强身健体的寻常武学。 两三年后,有些学子见楚南风能飞檐走壁,自是肯求易无为传援,易无为那时将要突破抱丹境,却无时间教授,受不了学子们的央求,便出山寻了有意归隐的武望博与华千行,江无涯三人来了书院。 武、华二人到了书院经过一番甄选,武望博收了江秋白、闵正华为徒,华千行收了闵行武为徒。对于其余学子也亦只是传授一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功,于是乎一些奔着文武双修而来的弟子纷纷退学而去,待易无为半年后出关,书院学子竟寥寥无已。 易无为本也不在意,但觉得书院是附近村民岀钱出力所建,总不能关闭书院。于是易无为与武、华二人商议,花了两个月时间创岀了一套“混元功法”与“落英剑法”,用于教授来太白书院求学的学子。 他们三人皆是武学大家,所创出来了功法自然也非一般。慢慢的学子又多了起来,其间武望博又收了赵印山为徒,这些来书院求学的学子也有许多天资聪颖的人,待学有所成离院归家之时,易无为却定下规矩,告诫这些学子,言道太白书院并不是江湖门派,以后学子们或行走江湖或步入仕途,皆不可言师出太白书院,一切在外所行与太白书院无关,而几位嫡传弟子更是不准离院入仕。 这无异于给学子们泼了一盆冷水,加上邀来的两个儒家文士与江无涯都是饱读书经甚为自负之人,受挫于仕途后灰心失意,难免会给学子们灌输了隐世消极的思想,以致于大多学有所成的弟子顾忌颇多,无有了施展抱负激情。 待易无为云游外出,到楚南风接掌书院,几十年间规矩从未改变,诚如武望博所言,别的学子学成归去之后,或入仕途,或行走江湖,只要不牵扯书院,也自无权干涉,但江秋白书院嫡传弟子,同时又有教授学子的职责,楚南风恐是不会破了规矩。 武望博看着沉言不答的江无涯,笑了一笑:“江老弟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让秋白入仕?” 江无涯抚着长须叹道:“秋白是我的儿子,也是武老哥你的弟子,他的秉性你看不岀来吗?你听他平常教与学子的言论,哪里是传承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想法,都是让学子要保家卫国的说法……” “嘿嘿。”武望博笑道:“你我当初年少之时还不是如此?可下场呢?三十几年来,中原的朝代更替有多少个了?梁、唐、晋、汉到现在大周……走马观花般的历了十几个帝王,大江南北更是朝国纷立。” “秋白说让学子保家卫国,书院的学子有来自南唐、荆南、蜀地、北汉,你叫他们自相残杀吗?是中原为国?还是南唐、北汉?江老弟你说哪个是学子要保了朝国?” 江无涯一时愣住,沉默片刻,道:“当今中原皇帝分地与民、除牛租,减苛税,倒是好皇帝,并非是当年我等所遇的昏君。而君贵出自书院,秉性仁德,武老哥你亦知晓,以他的才能,至少能保民一方吧?让秋白相随辅助,或是能完成你我所不能施展的抱负。” “易先生虽说是隐世,但当年建这个书院,本意真的只是为了收山长为徒吗?书院学子众多之时,他为何也操心起来,寻访你我到来?而你我若是真正归隐会来到这个太白书院?又何必整天操心这些学子……” 见武望博沉言不语,江无涯顿了一下,“依我看易先生隐在拔仙台上,并非是武学修为的原因,而是他自己心中也是矛盾,这矩规是依你我一代之人的心境而定,易先生或是希望山长、秋白、正华这一代有人破了这个规矩。” 武望博一震,望着江无涯良久,叹了一口气,“那就等山长回来,你将信与他,若是他要询问你我意见,到时看看能不能劝他让秋白入仕,但对于鼓励学子入仕之事,江老弟最好莫提,老哥我是第一个反对。” 江无涯一怔之中,又听武望博道:“到时各个学子回到自己朝国入仕,他日或为了所谓的保家卫国、功名利禄自相残杀……” 江无涯叹了一口气,“武老哥所虑,我亦有想过,哎……” 这时赵印山急匆匆走来,对着武、江二人行礼见过,“师父,江先生,外面有位自称是药王谷谷主的老者求见山长,弟子与他言说山长外出未归,他便言要求见易前辈。” “哦?请他进来吧。”武望博神情讶然,转而对常山道:“常山,用完饭后,去前院学课。” 言罢起身与江无涯二人步向正厅,一会儿便见赵印山领着一位面容清瘦,留有三缕胡须的老者到来,那老者望了武、江二人一眼拱手道:“老朽苗长宁见过二位前辈……不知哪位是易前辈?” 武望博本以为来人与易无为相识,闻言皱了一下眉头,“老朽武望博,易先生出外云游。不知苗谷主找易先生所为何事?” 苗长宁脸显失望,迟疑了一下:“不知二位前辈可知楚大侠十余年前去往巫山之事?” 武、江二人对视一眼,武望博点头道:“老夫略是知道一些,不知此事与苗谷主有何关系?” “老朽曾收有一劣徒,这劣徒失踪十余年,突又现身掳去苗某孙女,约苗某一个月后去幽州燕王府,拿本门一经书换人。”苗长宁沉吟道:“此事本与楚大侠无关,但这劣徒与十余年前楚大侠的爱侣被害一事大有关系,故苗某前来告知,即然楚大侠未归,还请二位前辈转告便是,老朽事急,就先告辞了。” 武望博见他神态甚急,迟疑了一下,“好,老夫一定转告,印山,代为师送苗谷主。” 武、江二人只知道当年是巫山派的人害了楚南风爱侣马希兰,皆不知还与药王谷有关。 武望博看了一眼江无涯,沉吟道:“这苗谷主虽是有求助之意,但依他所言,当日陷害马郡主不仅仅只有楚王侧妃,药王谷……明白了,那毒药定是出自药王谷,看来他的劣徒也是罪魁祸首,不若我岀山一趟?唔,江老弟,你看如何?” “一个月之约时日尚早,山长不定一两日便可归来,而这苗谷主口中的劣徒是何模样?恐怕只有苗谷主、山长才会识得。” 武望博略一思索,“也好,我叫印山去村上看一下,说不定山长已经回来在他老爹家里了。” 冮无涯闻言一笑,“不会得,若是山长回来先去看望楚老,白天村上来学课的孩子定然知道……” 正文 第十四 千机散〈上〉 太白书院北面毗阾着一道峡谷,空幽深邃,两旁峭壁直立。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一前一后行走着两个人,前面是位脸蓄腮胡、背负羚羊的中年汉子,左手提着弓箭,身后跟着一位面色红润背着竹篓,右手握着一把短锄,前面的腮胡汉子正是闵行武,而后面的汉子是他的族兄闵正华。 此时天上突降白雪,只见那飞雪纷纷扬扬飘落在红绿相间的树木上,不一会儿便已是与树木着上了银装,更添一份景色。闵行武边走边道:“今年的初雪竟下了这么大,正华兄弟,晚上陪师父们喝点?” “三弟,今天不回村里了?” “不回了,等下把这羊杀了,给学子们?下身子。可惜秋白去拔仙台了。” 却听左边十余丈高的山峰上传来一道声音:“落羽盖红松,迎我仙台回,人间两行者,结伴书院归。” 话音中但见前方半空中随着飞扬的雪花,衣袂翩翩落下一位风采不凡,年近四旬的白衣文士,犹如仙人下凡。对着那两位汉子道:“多谢两位闵兄牵挂,吃羊肉怎少了秋白啦,哈哈……” 闵行武笑道:“莫不是秋白兄弟练就了天眼通,怎么知道我今天捕获到羚羊了。” 江秋白边行边道:“这半月来静思有点收获,便下山来了。” 闵行武脸上一喜,“悟得抱丹境了吗?哈哈,今晚应是秋白兄弟买酒了。” “呵呵,这胎丹倒不易凝结,不过倒是有所领悟,也当可请两位师兄喝酒,到了书院我即刻叫袁伯去楚伯父那里买几坛好酒……不过羊肉得有劳行武师兄分与了。”三人互视一眼,哈哈大笑。 九月初一傍晚,离太白书院距有二十里远的白鹤村,村上挂着“楚记”招牌的小酒肆,来了一行人马,正是楚南风与程正夫妇等人。 楚南风的母亲五年前离世,他想将其父接去书院,怎奈楚父却不舍离开这开了几十年的酒肆。但见楚南风带着女儿一家人回来,楚父大喜过望,忙招呼邻里帮忙,弄了一桌酒菜,一家人几年未曾坐在一桌吃饭,自是其乐融融。 一番欢谈后,却已近亥时,楚南风便带着翁牧、洛逍遥与楚父、程正夫妇作别回到了书院。 翌日清晨,在书院的前院议事厅内,楚南风坐在主位,正细看着手里的一封信件,左右两边坐着武望博,江无涯、华千行,楚南风将信放在身边的茶几上,望着江无涯笑道:“君贵邀请秋白前去澶州,此事甚好,正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秋白文武双全,跟随君贵,他日必有所成。” 武望博、江无涯与华千行三人听得楚南风之言,大感惊讶,未料到楚南风出去一个月未到,思想竟然大有改变,三人自是不知极少走动江湖的楚南风,此次外岀,从救下常山与孟小虎开始,到汉辽联兵攻打隰州这一段的心境历程。 “几位师父想必当初也都是满腔抱负,为国为民之心,可惜所遇皆非明主。”楚南风扫了一眼神情惊讶的武望博三人,笑了笑道:“一路上行来,听得众多百姓盛赞当今皇帝仁德,若是他有心怀平定天下之志,让中原百姓过上安定日子之愿,书院的学子也应出力。” 三人对视一眼,沉言片刻,武望博抚着长须道:“即然山长同意,我等几个老头也不反对,就让秋白自己选择,而其他学子嘛……目前还是依书院原先规矩吧。” 楚南风闻言一阵沉思,此下学子来自大江南北,若叫他们将来学有所成,都报效中原大周朝廷,恐非易事,想到此处,便是点了点头道:“目前只好如此。” 武望博见江秋白之事已有定论,便将药王谷主苗长宁寻来之事告与楚南风。 楚南风听后心中一震,“此贼行踪我也曾托洛兄留意,未料到竟躲在契丹。离一月之期,还有二十余天……我两三日后出行。” 当年楚南风曾让洛寒水用“通宝阁”的势力暗中留意柳宫文的行踪,却是一直无有收获。 三人闻言一怔,互视一眼后华千行言道:“此去幽州虽有两三千里,但凭山长身手,五六日便到,何必如此着急?” “上次本想去往悬空寺一趟,路上恰遇上常山、小虎二人,才叫印山与行武两位师弟将二人送回,以至未能成行,今日刚好北上寻那恶贼,可先提前往悬空寺一趟。” “那燕王府非是寻常,定有身手了得之人,我陪山长一同走走。”武望博道。 “此下那柳贼在明,我在暗,要对付于他并非很难,武师父不必担心……走,几位师父,我与你们引见一下翁长老。” 翁牧此时正在后院厅中由赵印山等人作陪,见楚南风等人从前院到来,便起身与众人相互行礼问候,一阵寒暄后,楚南风便对翁牧笑道:“翁长老初来太白书院,待会我陪长老一览太白山景色,不知意下如何?” “哈哈,老朽求之不得。” 楚南风望向厅外院井中飘落的雪花,“此时正值落雪……而降雪中的太白山景,尤为壮观,如威明先生诗中所言“天街飞辔踏琼英,四顾全疑在玉京。”拨仙台上的冰岩、峰雕更是天成之作,想是会让长老留恋难忘。” “美景加美酒如何,哈哈……” 武望博亦是爱酒之人,闻言笑道:“还有五坛归来醉,重阳将到,寒水这小子应该会派人送酒来山了,今晚全拿来喝了,老朽陪翁长老尽尽兴。” 他与洛逍遥的爷爷是师兄弟,楚南风之所以与洛寒水相识原因便是于此。那洛逍遥的爷爷见师弟武望博隐于太白山,知他好酒,每年都会叫洛寒水送酒前来,待洛逍遥的爷爷寿终归西后,洛寒水依然如此,从未断过,只是送酒之人多是他的手下,洛寒水则是两三年上太白山一趟探望众人。 到了午后,楚南风便带着翁牧前去拔仙台,一路上白雪皑皑,各山峰被雪覆盖,犹如冰雕,但见那披着雪花的红松绿树,隐约可见的枝叶颜色反倒点缀雪山,就像是一张白纸上勾勒彩墨山水画一般,翁牧自然是赞叹不已。 到了拔仙台,一阵阵白雪随风飘过,寒气冽人,二人功力深厚,自然不惧,若换是寻常之人,想是会冻成如拔仙台上的异石冰雕一般了。 翁牧环眺四周,眼前天地竟是连成一片,刹那间心念百般,一时沉思无语,良久之后,忽然仰天长啸,纵身而起,竟在拔仙台上施展身手,练起拳脚,但见他身轻如燕,在雪中腾挪跃跳,方圆数丈内却是未见雪花落下。 站在不远处的楚南风任凭白雪覆落在身上,片刻间竟如一尊雪人,屹立不动。待翁牧收起拳脚时,楚南风方自心念一动,便见他身上的雪花径自化作雾气,飘荡而开。 但听翁牧感慨道:“二十余年前,令师曾邀老朽来此,那时老朽正随贤明公(王彦章字号)行走,舍不得富贵荣华,错失机缘呀。” 自跟随洛寒水入了“通宝阁”后,翁牧对身外之物已视粪土。今时随楚南风上了拨仙台,但见天地茫茫,自己犹如沧海一粟,心有所感,过往种种涌现眼前,他能修得抱丹之境,悟力自非一般,一番回顾,心境豁然通贯,隐隐中已有了踏入抱丹大成之势。 以楚南风修为自也看出翁牧有所悟得,他之所以带翁牧前来,自是因为看到翁牧心境未能通贯,想借拔仙台苍茫浩然之势,让他有所感悟,此下见他已有踏入大成之势,便是笑道:“楚某一路观翁长老侠义之风,得见长老英雄本色,此下心到缘至,可喜可贺。” 每个人的心境都与经历有关,若王彦章未亡,翁牧此时此境未必会有此感悟,闻言便是点了点头,抚着长须哈哈大笑。 二人回到了书院已是黄昏,但见几位学子在前院屋舍廊前窃窃私语,虽距离二三十丈,楚南风与翁牧的境界自也能听见,只听一位学子低声道:“逍遥师兄也称他们俩为小师叔,我们不叫恐怕不行,万一山长知道,要受罚的。” 言语间但见楚南风归来,众学子急忙行礼问好,原来孟小虎与常山二人成了华千行与武望博的关门弟子,众学子按辈份自当称孟、常二人为师叔。想是见孟、常二人年纪又小,又晚入书院,乍然间成了师叔,众学子心中难免是为不服。 太白书院教文授武,对礼数更为重视,闵行武,闵正华二人年纪都比楚南风大,但入门比楚南风晚,也是要称楚南风为师兄。楚南风自也听到众学子言语,心中一时暗笑,却也未出言纠正指责,见众学子问好,便是点头笑道:“赵师父他们呢?” 其中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学子道:“赵师父去后院的山窖中取酒了,师公他们都在厨堂等候山长。” “好,是时候用晚饭了,你们也一同前去吧。” 众学子躬身行礼,齐声道:“是,山长。” 书院的厨房甚大,与灶台隔开便是宽两丈长七丈余的大堂,但见右边置有两排由宽木板拼成长达三丈的长案,间隔近有五尺,想是能坐下四五十人。 两张方桌置在左边,武望博等人已是入座,程正也赫然在列。见楚南风归来,闵行武便对一位学子道:“你去把其他的师兄弟都喊来,还有叫袁伯他们加上菜……把准备过重阳的腊肉都用上吧,过两天我再上山打几只羚羊回来便是。” 众学子闻言一阵欢笑,待楚南风入座,程正便是笑道:“柔儿吵着要跟来,爹爹说书院寒冷,没准她来,想是在家里不痛快着。” 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与楚南风,楚南风略为一怔,接过一看,笑着言道:“这个君贵呀,当是求贤若渴……” 原来是郭荣从赵匡胤那里获悉程正来了大周,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前来相邀,他怕楚南风不允,直接将信送去“楚记”酒肆交与程正。 “如此甚好。”楚南风将信递还程正,转而望向江秋白,“秋白师弟,江师父可是与你言明君贵来信之意?” “父亲午时已与我言过,既然山长与几位师尊都同意,那秋白就岀去闯一闯。” “刚好姐夫也受邀,你们便可一路同行。”楚南风点了点头,对着程正笑道:“姐姐与柔儿先暂留此处,陪爹爹一段时日,待姐夫到了澶州安顿好,再派人来接过去,如何?” 未待程正作答,江秋白接言道:“山长所言甚是,到时与我家眷同行,路上也好相互照应。” 江秋白随江无涯来太白山书院时方才十岁,二十年前娶了武功县上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为妻,已是育有一儿一女。 程正闻言自是大喜,“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这时赵印山与两位箭卫已将酒从窖中取来,却是五坛通宝阁秘制的“归来醉”。这“归来醉”制酿却是不易,每年才酿制三百余坛,而通宝阁九大分阁每年可分得十坛,其余分阁却只是一坛,翁牧见一下子搬上五坛,心道那剩下的酒至少有一半是送到这太白书院了。 洛逍遥、孟小虎、常山三人拿来三套温酒的紫砂套壶,将酒斟入壶中后,洛逍遥提起置在两张桌子间炭炉上的烧水壶,将热水倒入紫砂套壶外壳中开始温酒。 望着洛逍遥温酒举动,楚南风心有感触,想起自己所住的房间藏有一套青瓷套壶,眼前立时浮现出马希兰清丽淡雅的面容,忆前当年马希兰冬日来到书院看望自己,在后山窖洞前温酒赏雪的情形。 马希兰师从衡山天柱峰下“清心庵”静慧师太,习得“太素心经”,一身修为也自不俗,二十岁便已修得归真境大成。她与洛逍遥的母亲范氏情同姐妹,而范氏家族是楚地最大的茶商,当年洛寒水是长沙郡“通宝阁”管事,经人介绍与范氏结为夫妻后,便将马希兰介绍与好友楚南风相识,二人一见倾心,互生爱慕,易无为得悉自是大喜,便敦促楚南风早点成婚。 十六年前,楚南风准备与马希兰成婚,便相约八月十四在太白山玉皇池相见,待陪易无为过往中秋后,请易无为一同前往楚地向楚王马希声提亲,岂知到了八月十三,却是洛寒水从房州赶来,告知马希兰受害一事。 原来时年七月,在房州与楚南风作别的马希兰,得知其兄楚王马希声病重,便进宫探望,不料过了几日后马希声却是病亡,而有望继位是马希兰的胞兄马希良与同父异母的哥哥马希范。 二人身后都有楚国朝中重臣支持,历来宫廷权位之争犹为残酷,马希范为争国主之位,听从手下幕僚之计欲刺杀马希良,又顾忌住在马希良府中的身怀绝学的马希兰。 他的侧妃姚氏便献策先除去马希兰,马希范自是同意,姚氏便派人相邀马希兰来府中做客,马希兰未知是计,见嫂嫂相邀便欣然前往,姚氏却是使人在酒中下毒。 待马希兰回到府中,打坐调息欲将休息之际,突觉身上气机阻滞,内力竟有慢慢消退之势,心下大惊,知是遭了暗算,忙喊来贴身侍女,告知危情,吩咐其速去通宝阁长沙郡分阁,想办法通知楚南风。 身在房州的洛寒水得到消息后,便是着人打听马希兰消息,自己则赶到太白书院通知楚南风。 楚南风回忆往事之中,但听武望博笑道:“那今日这酒是一举两得,一为翁前辈接风,二来为程大人与、秋白饯行……常山、小虎你二人将酒倒上。” 常山与孟小虎两人一听,忙是持起温热的紫砂酒壶,为众人将面前酒盏斟满。 武望博举起酒盏对着翁牧笑道:“来,翁长老,你为客人,这第一杯酒当先是敬你……” 众人闻言皆是举杯相陪,翁牧连称不敢之中,与众人等酒饮下,第二杯、第三杯却是敬将要离院的程正与江秋白二人,推杯换盏中,长案边上的一众学子也是大快朵颐吃将起来,却是犹如逢年过节一般热闹。 一柱香后,众学子吃完后一起告退而去,武望博放下箸筷,望着楚南风言道:“山长此次前去幽州,不若带上印山与行武二人随行,也好方便行事。” 楚南风要去幽州的打算,除了武,江、华三人,尚未言与众人知晓,当下闻言众人皆是一怔,却是未曾想到,他刚从北汉回来便要又北上幽州。 但听武望博言道“方便行事”,想是楚南风所行之事并不简单,翁牧迟疑一下问道:“楚先生要去幽州?” “多年前有个仇家,听闻在幽州现身,便去寻他做个了断。十余年前我曾托洛阁主打探,却是寻他不找,恰巧此贼到其师门寻事,才知悉他在幽州。” 须知通宝阁分阁遍布各地,打探一个人的下落,自是不难。翁牧闻言一惊,心道楚南风这仇家怕是不简单的人物,便道:“是何等人物,能隐得如此之深,楚先生可否说来听听?” 武望博等人虽然知道楚南风当年寻上巫山剑派报仇一事,却无人知晓其中的过程,更不知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而此事楚南风不提,却也无人去问,自是怕旧事重提惹楚南风伤心,翁牧却是不知,才出口相询。 想是未料翁牧有此一问,楚南风怔了一下,沉吟片刻道:“若是那苗谷主未曾前来,此事倒也不好提及,毕竟此事有伤药王谷的颜面……翁长老可曾听说过“千机散”这种药物?” 翁牧想了一下,摇头道:“从未听过。” 楚南风点了点头,举起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缓缓道:“我那日得到洛兄前来相告,言称希兰在楚地遭人暗算,便与洛兄二人赶去了楚地,未到长沙郡,途中便听说楚王马希声病逝,由马希范继位,而又听闻希兰的胞兄马希良因病暴毙,心知不妙,便先到了通宝阁长沙郡分阁中打听。” “听避祸在分阁之中希兰的贴身侍女无双言说,那日希兰受马希范侧夫人姚氏相邀,在她府上吃的晚宴回府后,感到气机衰退,恐是遭了暗算,才遣她到分阁通知,岀了府外曾听府内有喊抓刺客之声,别的却是不知。” “而洛兄所遣之人也只探得郡王马希良死后,府中人事已非,希兰不知下落。料想此事定与姚氏有关,我便潜入王宫寻那姚氏,怎奈宫中护卫众多,也有两位神念境高手阻挡,杀了一阵后那护卫越来越多,只好退去。” 众人听了互视一眼,对于楚南风的胆色却是暗暗佩服。要知那时楚南风也才是神念境修为,一人独战两位神念境高手,加上众多护卫,其中凶险自是可想而知。 “洛兄不知我一人潜入王宫,见我满身鲜血回到分阁,自也猜到,责怪之下便劝我稍安勿躁,他遣人关注那姚氏行踪,想要助我一臂之力……”楚南风顿了一顿,“过了两天后,却是探得那姚氏在我进宫刺杀她之后,已是潜回巫山剑派,想是恐我再度刺杀于她,回巫山剑派向其父亲求救。” 转而望向洛逍遥笑了一笑,“那日我将你父亲灌醉,嘿嘿,并非他酒量不好,只是我暗中运功将酒逼出,一人喝了一坛归来醉后,终是将他喝醉……” 翁牧闻言暗暗咂舌,这一坛归来醉却是有二十斤之重,况且还是后劲甚大,心道阁主的酒量原来如此之好。 “待洛兄睡下,我便一人去了巫山,寻到姚氏在巫山的住处……她父亲是巫山剑派的长老,修为甚高,自是不肯交人,于是我便与他相斗,五十余招后被我刺中了胸部……” 众人知那姚姓长老是神念境身手,见楚南风说得轻描淡写,也都未觉诧异,以楚南风的天赋,杀一个同境之人自是不难。 言到此处,楚南风举盏饮了一口,放下酒杯,摇了摇头,面露不屑道:“岂知那姚氏竟不顾她父亲生死,逃向巫山剑派中去,我自是追去,不料路上遇到一位闻迅赶来的木姓长老,出言不逊,仗着是神念大成之境,要置我于死地,相斗一百余招……终也被我所杀。” “来,来喝酒,这酒冷了倒少了一番滋味。”楚南风看了一下众人,举起酒盏笑道。 众人见状举盏同饮,心中皆是猜想楚南风刚刚经过了一场厮杀,再与木姓长老拼杀,想是并不轻松。 正文 第十五章 千机散〈下〉 放下酒盏,待眼露惊羡之色的孟小虎将酒斟满后,楚南风又道:“我追到了神风谷巫山剑派总坛中,却是遇上了巫山剑派的掌门人,那掌门人看似讲理,言道我若是在百招内胜他,自会将姚氏女子交我处置。” 翁牧闻言冷笑道:“我看这掌门甚是卑鄙。他有无说过,楚先生若百招内不能胜他也随他处置之言?” 楚南风愣了一下,道:“自是由他处置……” 武、华二人皆是老江湖,自然明白翁牧此话的意思。那巫山剑派掌门知晓楚南风追杀姚氏的缘由,自知理亏,但派中的两位长老皆被楚南风所杀,此仇非报不可,见楚南风身手不凡,又不知师门是谁,心有忌惮,就以江湖比武行事。 心料楚南风半个时辰内连杀两个神念境高手,气机大打折扣,他自己也是神念境大成,百招内击败楚南风自是不难,到时不管楚南风师出何门杀了便是,楚南风的师门找上门来,也有理可争。 “哼,山长胜了,死了是姚氏,山长若是败了,嘿嘿,他自不会放过。”华千行冷笑道:“是他门人害人在先,按江湖规矩,那两个阻拦山长报仇的长老死有余辜,此下经他一说,却变成了擂台比武一般,立了生死状,而非山长依理寻仇之事了。” 武望博接言道:“到时输了姚氏偿命,胜了山长有所闪失后,易先生与我等寻去,他定会说是约好了比武分生死、了恩仇之战,届时说不过最多将姚氏再推岀来。” “但若如此,以老朽所料,那时巫山剑派之中必有身份极高的外人在场……想是料定自己有杀楚先生之力,借当场极有身份之人作证,免得日后楚先生的师门上门寻仇……” 楚南风一时苦笑:“我那时不觉,此下想来这掌门确是卑鄙……当时确有一位前辈在巫山派中作客。” “是谁?”武望博急道:“此人若答应见证,定也是个无耻之辈。” “并非如此,这位前辈却是在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楚南风摇头道。 众人心中惊疑,楚南风不曾说出这人是谁,想是有所讲究,众人自也不便追问。 “我与那掌门相斗七十余招之时,气血已是见衰,纵使“太初心经”的气机生生不息,却无浑厚之势,被他气机压制,只有招架之力,那掌门想是知道时机已到,使出杀着攻来,我那时心知不妙,但无法骤然发力,但想以伤换伤,或有一线生机……” “在使岀一招“翼蛇吐丝”之时,顿觉身后督俞穴一股气机传来,真元立盛,却是直接破开那掌门杀招,刺中他的右腕,使他兵刃落地,却被我一剑抵住胸口,那掌门脸色甚为难看,未待我言语之下,已是喊人将那姚氏拿下交与我处置。” “隔空传功?是他?”武望博与华千行互望一眼,心中隐隐猜出相助楚南风之人。 楚南风点了点头,像是回应武望博的猜测,接着道:“那姚氏甚是怕死,哀求饶命,说这都是一位手下出了主意,我自是不信,便逼她说岀谋害希兰的过程……” 顿了一下,神色却显伤感,众人互视一眼,皆知楚南风此下心情,俱是沉默不语。片刻后楚南风拿起酒盏喝了一口:“那姚氏请希兰赴宴,在酒中下了一种“千机散”的毒药,无色无味,说是抱丹境的高手亦不能察觉,我便问她,中了此毒药会如何?她道两个时辰后功力会慢慢消退,十二个时辰内一身修为尽失。又向她打听希兰下落,那姚氏说是派去刺杀的人回报,希兰杀出王府后不知去向。” “我问她此药的出处,她言道若我能饶她一命方才告知,并说出谋献策陷害希兰之人,便是这毒药的主人。”此时众人已隐隐猜到“千机散”是岀自药王谷。 赵印山想是恐楚南风放了那姚氏,失声道:“山长不能放了这恶妇……” “我自是不会放过她,那姚氏道出这药是药王谷柳姓弟子所献后,我便破了她的气门,用武师父的“百柔指”截了她的脉络,想是活不过半年。” “太便宜她了。”赵印山捶了一下大腿,犹是解恨不得。 “我与那柳贼从未谋面,赶到药王谷之时,恰见苗谷主身边一人容貌像是姚氏所言的柳宫文,便出口询问,那恶贼甚是狡诈,一边使出毒蛇,一边对苗谷主言道我是楚地的刺客,想是苗谷主对他极为器重,见我来势汹汹,却也是出手阻拦……” “苗谷主当时只是归真小成之境,五招之后便被我所败,但他身边有位安姓仆人,已是明窍山谷修为,却是与我缠斗了六十余招,方为我所败,可那时柳贼却是逃生不见,我一怒之下自是想杀了那苗谷主,哎……那安姓仆人甚是忠义,挺身护主,被我刺中气门。” “待我刺中之后,那安姓仆人双手握剑,鲜血淋漓,言道苗谷主行医救人,从未作恶,求我饶了苗谷主性命,我见他忠义,方自冷静,问那苗谷主中了“千机散”可有解药,那苗谷主听到“千机散”后,始知是那柳贼行恶。” 闵正华问道:“可有解药?” “听那苗谷主言称,这“千机散”极难配制,其中一种君药只有岭南深山之中才有,极为难寻,那柳姓弟子不知何处寻得,献与苗谷主,那苗谷主本将他视为得意弟子,再加上寻来那药草,练得“千机散”后,便给了那柳贼一颗,却是害了希兰。” “我便问那苗谷主中了“千机散”后会如何?他所言与姚氏相同,说是无药可解,我那时大怒,终是想一剑杀了他,但见有几个闻声而来的猎户及那安姓仆人苦苦相求,皆言这苗谷主救死扶伤,是行善之人……我就放下了杀他之心。” “便质问苗谷主为何要制此害人毒药于世,他或是自知理亏,一时不语,我便要他发誓从此不得将此毒药方传人,他却未曾作答,去了屋内取了一本“百虫毒经”的经书,撕下其中几页与我,道是“千机散”的配方,让我毁了便是……” 翁牧一声冷笑:“这苗谷主也是狡猾之徒,想那配方他心中必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不错,我自猜他是此想法,便将撕下的配方扔还给他,只是要他发誓,那苗谷主想是不愿发誓,言道探究医术如练武一般,强中更有强中手,未必天下只有他苗家会练制此药,留下这配方留世研究,不一定后人也会配出解药,到时江湖上若有人中了此毒,便也能救人。” 翁牧微微点了点头,苦笑道:“此话虽是牵强,但也有些道理,那后来呢?” “我便改口让他发誓只能传他苗姓血脉,不可传与外人,他才自答应。” 武望博哼了一声,言道:“他来告知那柳贼踪迹,看似向山长求助之意,其实是想用那经书换人,他自不能毁了誓言将它拿与柳贼,想是要让山长知道原由,日后莫怪他毁了誓言。” “这柳贼在幽州十余年,定有一些人脉,倒是不可轻视……”翁牧抚着长须沉吟道:“老朽刚好顺道回太原郡,届时赶去幽州,不知楚先生意下如何?” 楚南风摇了摇头,笑道:“翁长老心意,楚某心领了,这柳贼我自会小心对付。” 翁牧心知楚南风才智过人,甚为自负,便向洛逍遥使了一个眼色,洛逍遥自是明白他打眼色的意思,但他对楚南风敬若神明,楚南风未有发话也自不敢岀言。 翁、洛二人神色楚南风自是看在眼里,哪能不明白二人心思,想了一想,笑道:“后天我自先行北上悬空寺,逍遥可随翁长老随后前去六棱山穆前辈处寻我,关于幽州一事,到时再说,不过翁长老是否要向洛兄……” “那是自然,到了太原郡,老朽便让许管事传信总阁告知。” 想是归来醉酒力甚大,众人言谈之中,程正却是已显醉态,楚南风便是送他先回“楚”记酒肆,楚氏听闻弟弟又要北上,甚是担心,又知悉程正过两日便去澶州,心下愁怅竟拉着楚南风言称喝酒叙事。 已是半醉的程正闻言却似惊醒,瞪着眼睛大感意外之状,楚氏笑着白了他一眼,佯怒道:“看什么看,楚记酒铺招牌挂起来那天,我就会喝酒了。” 言罢径自取酒温了起来。程正一时目瞪口呆,楚南风笑了笑,心猜姐姐定是有话要谈,也不阻拦。 一会儿,楚氏便取来烫酒放在桌上,招呼楚南风与程正落坐,添了酒后,喝了一口便道:“柔儿年纪渐大,我又舍不得嫁出去,你姐夫此次又上汴京,却也未知将来如何?” 见程正皱眉,便瞪了一眼道:“当今皇上现在人人称赞英明仁德,老爷能保证他日平定天下后,他亦是如此?” 楚氏跟随程正几十年,对于官场沉浮自是明白,她内心却是希望这次程正能留在太白山书院,端起酒盏又是喝了一口,‘啧’了一声,又道:“你姐夫为国为民的志向,我自明白,也未反对于他,只是柔儿……我不想她以后嫁入官家,与我一样,终日提心吊胆,早上看着你姐夫上朝,等他回来之后嗓子口的心才是放下。” 程正闻言心有所感,许是在书院喝了酒的缘故,已是听了眼眶泛泪。 楚南风自也明白楚氏心思,伸手握住楚氏放在桌案上的左手,叹道:“姐夫此去汴京,一路上自有秋白师弟同行,那君贵师从正华师弟,离院十余来或亲自或派人,年年都会问侯、探望师门长辈,是个敦厚仁德之人,姐夫跟随于他,必不会有事……” 顿了一下,又道:“而关于柔儿之事,若是遇有有缘人,弟弟我亦会撮合。” 楚氏用手帕拭了拭眼泪,点了点头,楚南风拍的拍楚氏的手道:“时侯不早了,姐姐早点休息,不要担心太多。” “我看你酒量不大,酒胆倒是大……”告辞而出的楚南风,隐隐听得院内程正说话,不禁莞尔一笑。 一一一一一一 太原郡城中的“万福”客栈门前缓缓停下了一辆马车,只见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着白色带帽斗篷的中年文士,后面跟着一位年约十岁的小女孩,正是柳宫文与常青青。 柳宫文绕了半圈从北汉去幽州,无非是怕路上被药王谷之人与甘少龙追击,他虽非钟鸣鼎食的世家之人,但自出道江湖投靠楚国郡王马希范后,对衣食住行甚是讲究,踏入北汉境内,便雇了一辆马车,与常青青二人一路北上。 常青青一路上倒也不哭不闹,但亦不愿讲话。柳宫文也自随她,比起那苗珂雪一路哭闹不停,逼得不得不用毒蛇恐吓,还抓了个农妇照看自然是省心多了。 从隆州到太原一路上,柳宫文却是紧皱眉头沉思,心绪纷乱,原来此次北汉请求契丹出兵援助攻周,但各部王爷无心岀兵南下,在火神淀会师之时,泰宁王耶律察割趁机反叛将辽世宗弒杀,未料燕王酒醉之际被耶律察割派人扶入帐内,稀里糊涂也参与了叛乱。 契丹各部落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将势大难制反叛不断的迭刺部拆为南北两部院后,虽国势渐安,但各部落私底下亦暗斗不止。柳宫文虽贪恋荣华富贵但也颇有心机,当初从中原逃到契丹之后几经考虑,选择投靠素有墙头草之称的燕王耶律述轧。 此下听说寿安王耶律璟已率部平叛,心猜燕王恐是凶多吉少。他敢去药王谷掳走苗珂雪,自是仰仗这十余年在燕王府的人脉,现在燕王出事,府中幕僚定是树倒弥猴散,心中自然一片慌乱。 进了“万福”客栈,要了间上房,却是将马夫遣走,柳宫文正为何去何从而发愁,望着坐在圆櫈上神色似有幸灾乐祸的常青青,不由气恼道:“你再傻笑,放蛇咬你……” 兀然才发觉自己驯养的四条毒蛇已全部折在了相州。常青青自然不知柳宫文心中所想,但见他脸露烦色,心中便觉高兴,于是冷哼一声,却是不怕,见她人小鬼大之态,柳宫文沉声道:“信不信我把你吊在深山野林中,让猛兽毒蛇吃了你。” 常青青见他神色不像说假,却也害怕,忙低头望着桌面不敢作声,柳宫文见状也自不管了,坐在床上闭目打坐。约莫一柱香后,睁开双眼下了床,看着趴在桌上似睡非睡的常青青道:“起来,跟我出去。” 常青青瞄了一眼面带笑容的柳宫文,心里嘀咕道,这个恶贼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却是应道:“哪儿也不去。” 柳宫文却未发怒,打开房门转头盯着常青青,二人对望片刻,常青青见他眼神隐有凶光,终是害怕,只好起身跟上,出了客栈,柳宫文带着常青青却是一路逛街慢行。 这“万福”客栈座落在太原最繁华的太平街上,两边铺行林立,不一会儿,柳宫文拉着常青青进了一家挂有“韵林”招牌的乐器铺行,原来他的笛子在相州时被甘少龙以伤换伤一招逼落,未曾寻回,便想购买一支。 在乐器铺行中细挑了一会,选了一支镌刻“凤鸣”两字的玉笛,付了银两,便与常青青走岀铺行,却见门前缓缓走过四骑,前面两位身着劲装,后面一老一少。身边的常青青“咦”了一声,柳宫文见她神情微讶便道:“什么事?” 常青青望了他一眼,却不作答,柳宫文知她年纪虽小但心性不输成年人,此下惊讶出声,必有古怪,举目四望,但见街上人来人往,却也瞧不出有何异样,便瞪了常青青一眼,将她带回客栈。 第二日,柳宫文叫来店小二,吩咐他雇辆马车去往云州,那店小二拿了赏银自是办事极快,不一会儿,便喊来一辆马车,来到马车前,柳宫文便欲抱常青青上车,常青青却是不愿,自己爬了上去,进了车厢。 柳宫文却是不知那“百虫毒经”正藏在常青青的贴身衣兒里,幸好天气已冷,常青青穿了较厚的冬装襦裙,若是炎热天气,只怕早被柳宫文看出。 一路行去,到了忻州已是午时,柳宫文便在城中寻了一家酒楼,那小二见他富贵人家打扮,便将他二人引到了楼上,落坐下来,方将酒菜点好,便见楼梯中上来三个人,那三人在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只听其中一老者道:“公子,今晚到代州略作休息,明日中午便可到六棱山。” 那少年答道:“就依长老安排。” 柳宫文望了一眼这一老一少,似是眼熟,猛然想起昨日在那乐器铺行前见过,柳宫文皱了皱眉,以他的修为自也瞧出老者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暗暗戒备。 常青青见他眉头微皱,心中窃喜,原来这一老一少正是常青青在慈州城外见到的翁牧与洛逍遥。她年纪虽小,近两个月却几经生死,也变得颇有心机,心知柳宫文武功很是厉害,昨日在乐行见到翁、洛等人经过,自也不敢出声招呼,此下见柳宫文眉头微皱,看岀他对翁,洛二人心有忌惮,心下便自生出了想法。 不一会儿,两桌的酒菜陆续端上,常青青吃了几口,故意将筷子掉落地下,弯身去捡之际,推开长櫈。倏忽转身到离有近丈距离的翁牧桌前,躬身道:“谢谢爷爷,大哥哥上次救命之恩。” 见翁牧、洛逍遥二人一脸错愕之色,忙道:“那夫人啦?那鸡……” 此时柳宫文已是到了她身边,却是伸手将她拉回桌上,翁、洛二人对视一眼,望着常青青水灵灵带有焦急之色的眼睛,觉得似有眼熟,翁牧略显疑色,“夫人?……哦,你是那个偷……抓鸡的小女孩。” 慈州城外见到常青青之时,却是衣着破烂,如今一身打扮却如富贵人家的孩子,翁牧与洛逍遥自是一时认不出来,此时但见她左手被一位打扮不俗的中年文士握住,坐在旁边桌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却也未作答。 翁牧心觉蹊跷,忖道,当初这小女孩偷鸡言称是给生病的义父吃,看这中年文士打扮不俗,又是神念修为,应不会是她提及的义父,而文士扣住小女孩手腕,似是不好怀意,便是起身到了柳宫文桌前,拱手道:“老朽翁牧,敢问先生是她何人?” 翁牧阅历丰富,见识不凡,问话自是厉害,他心中见疑,如此问法自是一针见血,一是表明自己认识小女孩,二是对你这中年文士举动有所怀疑。 柳宫文此时心中恨不得一巴掌拍扁常青青,若是一般人物他自是不放眼里,但翁牧给他的感觉却是修为深不可测,听翁牧如官府查问嫌犯的询问语气,却是不敢不应,心念急转,为防不测,右手仍是扣着常青青脉门,也不起身,言道:“鄙人姓常,是青青的叔父,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但想亲叔、堂叔,近支、远房一大堆,如此说法,倒是容易伺机圆谎,而听翁牧问法,以为他定是认识常青青,也就道出她的名字,用来证明自己是她叔父。所谓作贼心虚,莫过如此。 “哦,常先生,幸会,幸会。”翁牧拱了拱手,却是望着常青青道:“你义父之病可是痊愈了?” 柳宫文大为吃惊,却是以为翁牧与甘少龙认识,心中暗暗叫苦,大惊之下,心念一生,右手一动,常青青但觉左臂略麻,心知柳宫文是在警告自己,此下若是答错,恐怕会命丧当场,咬了一下嘴唇,应道:“义父已经好了,多谢爷爷关心。” 她小小年纪,能够用计引起翁牧注意实属不易,以她的聪明,也感觉到柳宫文对翁牧的忌惮,生死关头之下,却也不敢实言。 翁牧见她应答后便低首不语,心中更是见疑,但却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何以一个神念境高手胁迫一位曾经是乞丐的小女孩,此下这小女孩受制于他,纵使自己武功高于这文士,却也不能硬来,便是笑道:“好了便可,甚好、甚好,打扰常先生了。” 回的桌上坐了下来,却见洛逍遥皱着眉头,一副思索之状,翁牧便欲开口询问,只见那自称常姓的文士扔了一块碎银在桌上,拉起小女孩却要离去,那名唤常青青的女孩似是不愿,身子后拽,那常姓文士回头哼了一下,常青青便是低头垂泪跟上。 当柳宫文带着常青青行入楼递中时,洛逍遥突然喊道:“常青青,常山是你什么人?” “哥哥,他在……唔……”常青青话未答完已然被柳宫文捂的嘴巴。 原来洛逍遥听到柳宫文自作聪明的回答,自是将姓与名串联起来,“常青青”三字心念一生,但觉耳熟,一番思索,却让他想起常山的妹妹便叫常青青,心疑之下出口相询,却也是被他料中。 正文 第十六章 燕仲长 此下已是确认她是常山妹妹无疑,洛逍遥便是对翁牧道:“不好,翁长老快拦下他们。” 按住楼梯扶手,纵身跃入楼梯中追去,翁牧虽然不知何事,但他本也对柳宫文起疑,见状却是从二楼窗上跃下,却见柳宫文挟起常青青上了十余丈处的一辆马车中向北而去。 马车内,柳宫文气恼不已,瞪着常青青道:“他们是谁?” 常青青知道翁牧已怀疑柳宫文是个歹人,但自己被柳宫文所迫,违心应答,翁牧坐回桌后,她渐已失望,待听得洛逍遥喊出哥哥常山的名字,心中又惊又喜,见柳宫文挟着自己逃离,知道他心有恐惧,料想翁牧等人自会追来相救,见柳宫文恶狠狠的眼神望来,冷哼一声,却是不答。 柳宫文一愣,恼声道:“诡计多端的死丫头,我待会与你计较……” 掀开马车窗布望去,只见五丈余处,正有三骑人马紧紧追随,正是酒楼中的那老者三人。 柳宫文放下窗布,心中忖道,那老者境界至少在抱丹小成,再加上那少年,若不想个对策,恐怕性命难保。 他们即然尾随而来,定是想救下这丫头,此下不敢上前阻拦,想必忌惮自己伤害这常青青,心念一动,把常青青拉到跟前,打开马车后扉,将常青青脖子掐住,冷声道:“我对她本无恶意,诸位莫要再跟随相逼,若现在诸位退去,在下保证不伤她分毫,若再跟上,到时却会害她性命。” 翁、洛二人不敢疾追,就是怕他伤害常青青,闻言放慢马步,翁牧沉声道:“这小女孩家人与老朽相识,似非江湖之人,阁下堂堂神念境高手,挟持一位小孩是何用意?” 柳宫文自然不会道岀缘由,答非所问道:“在下说到做到,只要诸位现在退去,这小孩自当无事,在下不会再说第三遍了。”言罢冷冷望着翁牧。 翁牧与洛逍遥对视一眼,停了下来,柳宫文松了一口气:“若在下再见到诸位身影,那诸位就会见到这小孩的一条胳膊。” 洛逍遥闻言怒声道:“你敢?” 柳宫文却关上车扉,翁牧对洛逍遥道:“少主勿急,这恶贼挟持青青,必有所图,眼下应是不会伤害青青的,只是……” 饶是翁牧是个老江湖,却也想不明白这是何原因,思索一下:“这厮恶毒,若是跟上,不定真的会伤了青青,看他向北而去,必定会经过代州,眼下……” 转首对跟随的箭卫道:“你即刻传消息与代州分阁的杨管事,叫他留意此人行踪,这厮身手不弱,杨管事他们并非对手,切不可妄动,我们随后即到。” 柳宫文时不时的掀开窗布探视,在将离代州城池有十余里处的一个山坡上,停留了半柱香时辰,也未见翁牧等人身影,便是心神大定,料想翁牧等人不敢追来,便叫马夫赶车进入代州城中。 此时已到酉时,柳宫文自然不敢夜行,便在城中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代州过往商旅众多,客栈内也只剩一间地字号房间,柳宫文住下之后,吩咐店家将酒菜送入房内,待店小二将酒菜送来之时,只见门口走廊走过两人,柳宫文瞥了一眼,心念一动,忙起身走出房间道:“燕先生,请留步。” 那二人闻声停下,回头望来,柳宫文忙上前对着其中一位年近五旬,身材高大的男子行礼道:“见过燕先生。” 转而对另外一个三旬上下的汉子,有点尴尬地拱手道:“见过耶律将军。” 这三旬上下的汉子正是耶律宗武,而柳宫文口中所称的“燕先生”,却是契丹南院护卫府首席供奉燕仲长。 耶律宗武自隰州兵败后听从萧雁北吩咐留在汾州待命,却得到辽世宗耶律阮被弑,其兄燕王参与叛乱被诛的消息,正惶恐不安之际,燕仲长奉南院大王之命前来将他带回幽州,他自忖清白,也不反抗,便随燕仲长北归。 燕仲长望着柳宫文笑道:“哦,想不到在这里碰到柳先生。” 柳宫文在幽州十余年,混迹在胸无大志,素有墙头草之称的燕王府中,自然与幽州的达官贵人手下的幕僚门客无有冲突,他得悉燕王叛乱之后,心中便想着下一步要投靠的主子,他在太原时便想投靠南大王院中,如今遇上南院护卫府首席供奉燕仲长,心中自是大喜,心知这走廊通道自非说话的地方,柳宫文便拱手道:“燕先生但请回房,柳某稍后便来。” 燕仲长闻言点了点头,便走向楼廊东面的一间客房内,柳宫文回到房内,望着常青青片刻,心念急转,心道若是带常青青过去,燕仲长必会见疑,届时看出自己胁持一位十岁的小女孩,必会被他所不耻,于是便撕下布条将常青青绑起,堵上嘴巴放在床上,锁上房门去了燕仲长的房内。 这是一间中间带有厅室的天字号大房,燕仲长与耶律宗武二人正坐在厅内圆桌边,桌上放着一壶酒,见柳宫文到来,燕仲长也不起身,示意柳宫文入座,笑道:“柳先生是南下还是?” 柳宫文讪讪一笑,拱手道:“燕先生见笑了,柳某因早年在中原与人有些恩怨,故前去想做个了断,今次北返,未料朝廷发生如此大事……” 接过燕仲长与他斟的一杯白酒一口饮下,望了耶律宗武一眼又道:“燕王为人,先生想必知道,应不会……“ 燕仲长自然听说耶律述轧酒醉后被扶入泰宁王帐内,稀里糊涂参与了叛乱,也稀里糊涂被诛杀,泰安王耶律璟登基后,却也只诛杀耶律述轧及其子,未曾有连诛之意。 听了柳宫文言语,知他碍于耶律宗武在场,替旧主讲个场面好话而已,便打断道:“此等大逆之事,自有朝堂定论,非我等武夫所议,柳先生勿提此事。” 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饮下,看了一下脸有忧色的耶律宗武道:“不过,皇上(泰安王耶律璟诛杀叛军后在军中即位称帝)与耶律统领是同族兄弟,自会明查,而耶律统领领兵在外,又有战功,承袭王位也非不可。” 原来耶律宗武祖父是辽太祖胞弟耶律苏,如今燕王伏诛,耶律苏一脉只剩耶律宗武,耶律宗武属于有“皇族四帐”之称的季父帐,耶律璟断不会赶尽杀绝,必会安抚。 燕仲长受命南下带回耶律宗武时,南院太保吩咐燕仲长路上不可轻慢耶律宗武时,心中隐隐便有感耶律宗武或许会因祸得福。 柳宫文闻言眼神一亮,自也逃不过燕仲长的眼睛,燕仲长之所以此时道出,却也有他的用意,他知道燕王府有五六个如柳宫文一般身手之人,此下燕王伏诛,柳宫文套近乎,心中便生出将这些人笼络到护卫府听用的念头。 耶律宗武也算是柳宫文半个主人,却是不宜当面将柳宫文拉拢,而耶律宗武或会因祸得福,眼下先让柳宫文投靠与他,日后二者都会感恩自己,便笑着对柳宫文道:“柳先生此下北返,看来中原之行已是如愿,不知以后有何打算?” 燕仲长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的耶律宗武,柳宫文是个察颜观色的投机之徒,自也明白燕仲长的意思。 他是燕王耶律述轧养了十余年的门客,如今耶律述轧虽死,但若耶律宗武继了王爷之位,自己继续跟随也落了个好名声。况且此时耶律宗武算是落难之时,与他示好,他日不定能成为其心腹之人,大受重用。 燕仲长如此暗示,虽不知其用意,但目前对自己来说并无坏处,若是赌输了,届时投奔燕仲长,想必他也不会推辞,想到此处,柳宫文心中便是有数,咳了一声,对着耶律宗武拱手道:“柳某深受燕王府恩惠,愿跟随将军左右,以报十余年来食禄之恩。” 耶律宗武生性耿直,那有燕、柳二人心机,犹如男女眉目传情般,一瞥一咳就已经定下了事情,他每年都回王府,与柳宫文自是相熟,对他并无恶感,闻言感激道:“宗武待罪之身,恐是连累柳先生。” 柳宫文笑道:“皇上圣明,定会查明事由,还将军清白。” 耶律宗武知他身手不凡,心道此次北上若无祸事,此人留在身边,让他做个军中供奉也是极好,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燕仲长,对柳宫文道:“柳先生如此忠义,宗武感激不尽。” 燕仲长哈哈大笑,将酒替二人斟上,笑道:“如此甚好,柳先生若无要事,明日便随燕某同行如何?” 柳宫文正求之不得,想到常青青时便犹豫了一下,道“柳某有个恩怨,想做个了断,岂知那人避而不见,柳某一气之下便带走他的孩子,那人只怕会邀人……邀人追来,恐是连累燕先生。” 他自然不会说实话,又恐燕仲长两人看他不起,故说得自己有理一般。燕仲长武功高强,极为自负,又深知江湖恩怨纠缠不清,自不会去细问缘由,见柳宫文语气示弱,不由哼了一声道:“燕某倒要看看是何人物,敢到我幽云撒野,不过燕某几天后顺路要去云州赴宴,这样吧,先到云州再说。” 柳宫文自然称谢不已,将杯中酒饮下便起身告退,回到房中,却是大吃一惊,原来常青青已然不见踪影,房中后窗微开,柳宫文急忙行到后窗探视,只见院中有数匹马和几辆马车,却是客栈过往商旅马匹车辆的停歇之处。 心念急转,想到自己绑的甚紧,应非常青青能够挣脱,定是有人趁自己离开之际潜入救走,想是那一老一少所为,此下夜色茫茫,不知被救往何处,心觉不甘,便跃窗而出,四处查探。 柳州宫文寻了近半个时辰,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心下懊恼便回到房内,又仔细观察了房间内的东西,发觉包祔被人动过,忙打开一看,放在里面的几两碎银却是不见,心觉不对,俯身在床底一看,看见床底下有布条与破碗片,心道自己大意,当下推断常青青是自己逃跑出去了。 所谓心急则乱,柳宫文本也算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燕王叛乱被诛,前程茫茫,刚好碰上了燕仲长,心情激动难免疏忽,他到燕仲长天字房时,坐的座位可以看到客栈楼梯岀入之人,其间有几位客人上来和店内小二出入,并未有人下去,况且他还将房门锁上。 柳宫文看了桌上吃了一半的剩菜,叹了一口气,他未曾料到常青青一个十岁的女孩,竟有如此心机。 转身打开后窗细看,这才注意到离窗户有丈余高的下面放着一堆马草,马草略有凌乱,想来常青青应是从后窗跳下逃脱。 柳宫文便是跃了下去,细看后院一下,在左侧前方有一间长有两丈余的土房,隔着土房是后院供马车出入的院门,院门右边有个一丈见方的小屋,应该是看门人住的地方,院门半开,并未关闭,许是有车马进出。 正对面是马廊,院中停放着三辆马车,自己乘坐而来的马车也在其中。于是便上前查看一下马车,车厢内并无一人,转身到土房一看,原来是马夫休息住宿的地方,里面正有几个人在炕上喝酒,自己雇用了马夫正在其中。 那马夫见他到来,脸色惊讶,欲下炕打招呼,柳宫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下来,转身去了看门小屋,只见屋内走出驼背老者,嘴里哼着小曲,酒气熏人,见到柳宫文行来也不打招呼,径直过去欲将院门关上,柳宫文便上前问道:“老丈可否看见一个小女孩出去?” 那驼背老者用手护住右耳,凑进柳宫文说道:“客官你说什么,大声点。” 柳宫文嫌他酒味熏鼻,皱了皱眉头,也不再问,便是拉开院门走了出去,站在近丈宽的巷道上,忖道,此下将近亥时,一个小女孩无亲无故……必是会躲在哪个小巷角落。 当下又向四处小巷寻去,又折腾了半个时辰多,偶见一两个乞丐倦缩在巷角街边,终是没有常青青踪影。 无奈之下只得回去客栈,听了打更声已是三更了,此时客栈大门已闭,只好纵身跳上屋顶,但见一个黑衣人正在自己房间的房顶上站着,柳宫文一愣,此时夜色虽是昏暗,以他的修为自是夜能视物,那黑衣人并未蒙面,正是尾随自己欲救常青青的老者。 原来翁牧与洛逍遥不敢追柳宫文太紧,却也怕误了城门关闭时辰,却是绕道从西门进了代州城中,来到了通宝阁代州分阁。 分阁管事杨天胜已将柳宫文、常青青所落脚客栈打听清楚了,阁中箭卫自是将“祥顺客栈”的周边街道走向一一讲与翁牧听,了解情况后,翁牧决定三更之时动手,岂知刚从客栈后院边的巷子上了屋顶,正欲俯身察探之际,却见柳宫文跃上屋顶而来。 柳宫文一瞧见翁牧,心道不妙,自知武功不是翁牧对手,心念急转,纵身跃向右边燕仲长所处的房间之上,落脚颇重,只听瓦声数响。翁牧本欲追去,只听到开门吱咯声响,从那房内走出一个身材高大,四方脸,蓄有胡子,颇具威严的男子。 对于燕仲长,翁牧自是不识,但觉这岀来之人气势不凡,此时相隔近六丈,自也无法凭呼吸探他修为,但想应是位高手,心念一起,右脚稍动,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疾向燕仲长迎面击去,燕仲长冷哼一声,右掌击出,那瓦片便是如飞刀急旋回向翁牧袭来。 “嗖、嗖”瓦片旋转声中,罡气凌厉,翁牧心中一凛,瞬时一掌拍出,那瓦片竟在二人中间停住,悬在前院半空中,二人同时一声低喊,“呯”了一声,半空中尘土飞扬,那瓦片自是碎成齑粉。 翁牧气机一转,双脚略动,只听“哗啦”一声,落下房间,但见房内空无一人,也不迟疑。向后窗一掌拍去,窗扇顿飞紧接着跃身而出,在院中停放的马车顶一点,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停在离客栈十余丈外的一个屋顶上,但见客栈屋顶上站着两个人望向自己,却也未追来。 翁牧与燕仲长过了一招,已然探出对方似是明窍山巅境,修为与那在隰州碰到的明无僧人不相上下,恐怕不好对付,不假思索脚下一点一纵而去,望着翁牧两个起落便不见踪影的方向,燕仲长似有所思,转身对柳宫文道:“回房再说……” 此时客栈中的人自是被惊醒,众人都是走南闯北的商旅,对这些在客栈中时有发生的江湖械斗自也见过,都恐祸及自身,无人敢出来观看,唯有店内伙计战战兢兢站在楼梯中间,不知知何是好,见到燕仲长与柳宫文二人在屋顶上跃下,悄无声响,心中自是怕极,柳宫文微皱了一下眉头,打开房门指了指屋顶的窟窿言道:“换个房间。” 店伙计结结巴巴应道:“客……客官,已经没……没有房间了。” 这时燕仲长笑道:“柳先生,到燕某房内暂且休息,如何?” 燕仲长住的房间是这个客栈唯一的天字号房,却是带有客厅,习武之人行走江湖,晚上睡觉多是打坐调息养神即可,柳宫文心内一喜,闻言便道:“那就打扰燕先生了。” 进了房间,柳宫文也不隐瞒,便将从天地号房间离开后发生的事情言与燕仲长听。 燕仲长听后心中大奇:“小小年龄,竟然有这样心机与胆色,能从柳先生手中逃脱,真是了不得。” 柳宫文脸色一红,叹道:“若非是仇人之后,柳某都有收她为徒之心。” 燕仲长似有同感,点了点头道:“不知柳先生的仇家是何人?竟能教出如此胆色的孩子?” 江湖之上打听人家恩怨本是大忌,但燕仲长不以为然。他是辽国南大王院护卫府首席供奉,算是半个官场的人,在幽云十六州声名极响,何况柳宫文刚才也可以说是为他所救。 柳宫文闻言一怔,面露难色,燕仲长见状也不勉强:“柳先生有难言之处,就不用说,不过刚才那老者是谁?燕某虽不在中原江湖行走,但也知道江湖上一些知名人物,似这老者的身手,绝非无名之辈。” “燕先生见笑了,柳某在忻州碰上此人,之前也从未见过,想是我仇家邀来之人。” “此人掌法带有刀意,真气绵厚,燕某也看不岀他的来历。想是隐世之人……算了,快要过三更了,先休息吧。” 到了清晨,燕仲长三人正在天字号房间用早餐之时,门口来了一个身着劲装的汉子,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燕先生,吴大人请问何时起程?” 燕仲长笑了一笑道:“吴大人起的真早,告诉他燕某稍侯便至。” “是,燕先生。”那汉子告退离去。 燕仲长望着一脸狐疑之状的柳宫文,笑着把这个汉子来此的事情缘由说与他听。 原来燕仲长奉命前去汾州带回耶律宗武,那汾州刺史正愁着耶律宗武与他余部这烫手山芋如何安排。听闻燕仲长到来自是大喜,忙设宴招待,自然是想讨好这辽朝南大王院派来的人,他当然知道辽朝兵变之事,以为耶律宗武必受诛连,当见燕仲长对耶律宗武却甚是客气,心觉奇怪,又不敢多问。 耶律宗武将余部依旧安排留在汾州,只身与燕仲长去往辽朝南大王院,那刺史马上将这传消息去太原,当燕仲长到达太原之时,在城门口却被守将请到皇子刘承均府中。 这刘承均自是想结交一下燕仲长,顺便探下耶律宗武的情况,二人在聊天中自然提到带兵援汉的南院统军都监萧雁北,从燕仲长口中得悉这次带耶律宗武回去,顺道参加萧雁北儿子萧思温的大婚,心中却是大喜。 他自也与萧雁北相识,知其身份尊贵,终想伺机结交,得悉萧思温大婚,当然要送礼去贺,但也不想大张旗鼓,便以私人身份派了府中的一位吴姓官员随燕仲长一同前行。 到了代州时“祥顺”客栈房间只剩一间天字号,吴姓官员只好与两位随从到另一家客栈住下,于是便有了这护卫过来请示燕仲长何时起程之事。 燕仲长与柳宫文、耶律宗武三人稍做收拾,到了客栈门口,与在外等候的吴姓官员一行向云州行去。 正文 第十七章 悬空寺 天地有五岳,恒岳居其北。岩峦叠万重,诡怪浩难测一一一北岳恒山翠屏峰下,一袭白衣,身无兵刃的楚南风望着眼前弯曲而上隐入雾中的石阶,吸了一口气,缓缓而上,遥听流水潺潺,林鸟和鸣,四周雾气缥缈,曲径岩叠。隐见右边谷中松海连绵,高低波涌。 约摸行了一柱香,便见一线殿宇,嵌入峰壁,悬置半空,踏步进入,但见窟楼接衔,错落相依,廊栏曲环,虚实相生。不远处站有一位八旬上下、发须雪白,仙风道骨的道人,身侧却是跟着一位四十余岁低首合什的僧人。 那道人举步迎来,作揖行礼道:“无上天尊,贫道玄空子见过居士。” “楚南风见过真人。”但觉这道人气态清闲,言语间呼吸均稳,却是看不出修为,心猜定是位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心中自是一凛。 玄空子身子向左一闪,道了声:“楚居士请了……”楚南风略一顿步,却是让玄空子先行,才随身跟上,那僧人低首合什,嘴唇微动,想是默念佛经,紧随玄空子身侧而行。 玄空子边走边道:“居士应是初上我玄空阁吧?” 楚南风尚未作答,却听一旁的僧人念道:“阿弥陀佛……” 便见玄空子转首举目一瞪道:“小沙弥,胆敢喧宾夺主?” 楚南风未知何意,但听玄空子唤那四十余岁僧人为小沙弥,心中自感奇怪,那僧人被玄空子喝斥,神色自若,也未作答。 玄空子复而对着楚南风笑道:“玄空阁仍是依我寇天师羽化仙界时留训而建。未料有和尚贪天之功,四百余年前趁我灵虚真人云游外出,竟窃我道观……” 一旁的僧人却是截言道:“阿弥陀佛,道长已过百年春秋,不应执非见邪,蛊惑信士。”楚南风闻言大为吃惊,未曾想到这道长竟然一百余岁,始知玄空子刚才唤小沙弥之意,想是这僧人小时候便与玄空子相识。 却见玄空子翻着手上不知何时取岀的一本蓝皮书,指着书上文字对着楚南风道:“楚居士莫听这沙弥妄语,且看这建阁时众居士布施录存,太平真君九年,并州简居士布施纹银二十两,云州……” 岂知那僧人趋步上前,手中亦有一本蓝皮书,却也边翻边道:“施主且看,皇兴初年……” 玄空子停下脚步,冷笑道:“小沙弥,你凭空捏造,可知罪过?” 楚南风未料到遇此情况,望着身边犹在争执的一道一僧,心中苦笑,略有迟疑后,便是举步前行,前面是一条长有三四丈的木栈桥道,连接着北面一幢三层殿宇,桥上依着岩壁建有二层楼阁,但见桥下雾气缭绕,幻似仙境。 走到北面殿宇前时,玄空子与僧人却也跟来,楚南风自也不管,举步踏入殿内,只见殿内供奉五尊佛像,正是五方如来智佛。 大日如来面呈白色右手持轮,左手执铃。不动如来面为蓝色左手结禅定印,右手结触地印。宝生如来面显金色,右手执如意珠,左手持铃。极乐阿弥陀佛面为红色,右手持莲,左手持铃。不空成就佛面呈绿色右手持羯磨杵,左手持铃,五位如来智佛坐在各神兽合抬的莲花宝座上,法相庄严。 “小僧清定,见过居士。”此时那僧人方自报出法号,见礼之后举步走到大日如来佛前,望着脸色肃然的楚南风合什道:“阿弥陀佛,大日如来,众德圆满,智慧之光普照万物,无分昼夜。受想行识、见色蕴本性,五蕴皆空,可证法界体性智。” 接着走向不动如来佛前,言道“不动如来,无嗔无怒,无忧无怖,得大自在故,可证大圆镜智……” 这时玄空子却是上前,对着楚南风言道:“居士,借步可否?”不理清定怒目旁视,示意楚南风随他岀殿,楚南风不知何意,稍有迟疑之下,却也随身出殿。 待到殿外,玄空子指着对面三层的楼阁,言道:“居士饱读书经,应知主次之分,当先参礼南阁道观,再来此殿。” 楚南风未料他有此一说,却是一怔,心道若非你与清定僧人在南阁前争执,我自然会先礼拜南阁,此时哪有回退重行之理,当下便是苦笑道:“晚辈鲁莽,真人见谅,待会定当前去礼参。” 清定僧人已是趋步来到身前,合什言道:“楚居士本心见智,不可错过此处机缘。” 楚南风正欲作答,却见玄空子看着手中书本,吟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手中之书不知何时却换成了道德经。 这时桥中间楼阁之处传出一道“善哉,善哉”声音,接着殿前身影一闪,便见一位眉须皆白、面目慈祥的老僧凭空般出现,对着楚南风点头一笑,合什见礼:“老衲悟真,见过居士。” 当身手到了抱丹大成之时,自是可以隐去修为气机,使人望之不透,楚南风前来礼拜,为了以视尊重,连青鱼剑都未携带,故而也是隐去修为气机。此刻悟真凌空而现,心猜他是看出自己的修为,不若绝不会施展武学身手出现在寻常礼佛之人眼前,心猜应是入了金身境,但想身侧的玄空子或也是入了元婴之境,心中不禁一凛。 未待楚南风与老僧见礼,玄空子却是双眼一瞪:“老和尚,你那个小沙弥目无尊长,扰了我与楚居士结缘,有违约定……” 悟真闻言微微一笑:“阿弥陀佛,道长但可邀楚居士前去纯阳宫。” 玄空子冷冷一笑:“楚居士本心已惑,如何知真?” 悟真呵呵一笑:“五十年以来,上院寺之人已愈数万,道长只问了九十九人,也都称了道长的心意……楚居士修为已明心见性,道长岂有看不出之理,若是无有把握,呵呵,老衲许道长反悔这一次。” 玄空子闻言哼了一声:“好,纯阳宫不去也罢。”转而对着脸显疑色的楚南风道:“老道有一事想请居士解惑……” 楚南风忙道:“不敢,请真人赐教。” 玄空子抚着银须,缓声道:“何谓长生?” 楚南风修得是玄道武学,自然是熟读道家学说,闻言缓缓答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形,无摇精,无虑营营,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玄空子面露喜色,点了点头后,接着道:“那何以忘我?” 楚南风闻言闭目沉思,十余年从马希兰生死不明至今,他都心有所执,念念不忘,马希兰尚且忘不了,何以“忘我”?心念一生,便是睁眼应道:“心有所憾,无以忘我。” 玄空子闻言脸色骤变,却是怒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谓坐忘,是为忘我。你修得抱丹之境,焉能不知?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大怒之下,连居士之称也是不喊了。 原来这悬空寺建成还有一番波折,北魏太武帝时,天师道长寇谦之羽化仙逝前留下遗训:要建一座空中道观,以达“上延霄客,下绝嚣浮”。座下弟子自然遵从遗训,那时道士多为娶妻生子之举,难以化缘筹资,于是求助官场儒家学士,待筹了资金,选了地方已然拖了三十余年。 在工匠将南面阁楼兴建后,云游至此的一位佛家高僧叹为观止,欲毗阾建寺,那时大兴佛教,朝堂之上自然有人支持,只得再向北修了栈桥,建了三层殿宇,布施钱财的居士信徒多为儒家弟子,于是三方弟子就将儒家圣人,佛祖,道祖供奉一堂,取名“玄空阁”。“玄”道家之学,“空”佛家之见,“阁”儒家之堂。 几经世事变化,不知何时“玄空阁”改成了“悬空寺”,本也无人在意,谁知道五十余年前来了一位自称“玄空子”的道士,定要将悬空寺改回“玄空阁”名称,那时“悬空寺”住持了因大师便与其约定,上来寺院的居士信徒,观完南北两处殿阁之后,凭由玄空子挑选,一百人为限,所问之人若都是以道、儒学说释义“长生”“忘我”,便算玄空子赢,其中若有一人非按道、儒学说释义,就是玄空子输。 佛家力证跳岀三界外,自无有长生之说,这所谓的“长生”之释,多会引道家经书典故释义。而“忘我”之义,儒、道、佛三家皆有所见,却是各有所释。玄空子这数十年来只问询身修玄道功法之人,再请这些人进“纯阳宫”、“太乙殿”、“三官殿”礼拜,讲解道学,而在他身边的清定僧人,自小沙弥起一直跟随玄空子左右,自是提防他明言长生、忘我的道家典故。 凡是玄空子开始有意接触引导之人,清定僧人自也是介绍佛家的修习要义,以让礼拜之人明白佛家忘我之义。而刚刚在解说佛义之时却被玄空子所扰,而在玄空子邀楚南风去南阁礼拜之时,悟真便是现身用言相激。 玄空子自也看岀楚南风身怀道家功法,本以为楚南风会按道、儒学说释解“忘我“之义,不料楚南风不违本心,以心有所憾,无以忘我作答,却是无经无典可凭,玄空子自是大失所望,继而怒斥。而楚南风自未想到依本心所想的回答,竟让玄空子这百岁高龄的隐世高人如此怒态,一时便是怔住。 “罢了、罢了。“只见玄空子仰首闭目,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悟真呵呵一笑:“你我修行至今,未曾“忘我”,却忘了本心,可笑,可笑。”言罢纵身而起,竟是落入蒙蒙雾气,有百丈之深的谷中,如仙人下凡而去,瞬间已是不见所踪。 楚南风是玄空子百人问道中的最后一人,悟真自也是心中极为重视,却也入了佛家的“我执”之惑,当下闻听玄空子之言,顿然惊悟,对着面露疑色的楚南风,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楚居士请随我来。” 言罢便向桥中楼阁行去,楚南风略一迟疑,便也跟了上去,到了楼内客堂入座后,悟真微微一笑:“楚居士可是对玄空子道长所行,心有不解?” 楚南风点了点头:“请大师解惑。” 悟真便将玄空子来此缘由、打赌约定之事言与他听,楚南风方才知道玄空子生气的原因,心中自是苦笑不已。 悟真说完经过后,又道:“世间诸法,皆自缘起,楚居士至人无己,有我非我,本心见法,法入佛缘,当是难得。” 道家修行与佛家参禅诸法虽各不相同,却是不一不异,殊途同归,皆终求悟道,而道法自然,入“道”自是万般诸法。 佛家修行求证跳出三界,对业因果报尤为注重,虽然不想沾惹因果,却也是由因果入“法”,参悟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十二缘起各支法,以求悟“法”入“道”。道家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求道,与佛家“因缘生灭法”入道皆是千难万难,故而多是以丹、武入道,所成者却也寥寥无几。 楚南风听到悟真同时讲出佛道两家修真要义,像是称赞自己,实是含有指点之意,便是合什道:“望请大师指点。” 这时有位小沙弥端茶入室,待沙弥僧退去,悟真微微一笑:“楚居士请用茶。“ 楚南风端起茶碗,半揭碗盖,但见碗中茶水绿中带黄,茶气淡香,初口一缀,略有苦味,旋而甘甜,复饮只觉清香,却是已无甘苦,顿觉神清气爽,久久不息,以他的修为,纵是服下了天材地宝的药材,也未必能有如此感觉。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此碗越州瓷所制,此水岩中乳泉所出,三沸置水去其浊而育其华,初尝知其性,复尝见其真。常人本心善恶不一,唯情至性,乃见本心,此茶为老衲师弟悟色禅师所制,苦甘皆有,钟情所生,甘苦无无,悟情所至。” 楚南风闻言若有所思,但想从认识马希兰开始到她生死不明,每每忆起她的容颜,心中却都是甜意,想是钟情所生,甘却多于苦,至于悟情所至,甘苦无无,如佛家之“空见”,心兵不兴,水波不起,那却是无法做到。 悟真顿了一下,转着手中的佛珠,道:“老衲岀世未曾入法,当得业因果报之苦,今日与楚居士有缘一见,观楚居士心中有所迷惑,可是方便见告?” “晚辈有一相知相慕之人,十余年前不幸受害……只是生死不明,晚辈蒙家师教诲,心知聚散有缘,故而才在今日前来求方丈大师指点。”楚南风低首合什道。 “善哉、善哉,令师可是易居士?” 楚南风点了点头,自也不觉诧异。易无为能留书叫他来悬空寺一行,应是与悟真有见过面,而悟真能认出自己是易无为的徒弟,想必以金身境探人修为于无形之妙,从自己的气机看出了师门来历。 “令师当世奇才,老衲二十年前曾与他谈经论道,受益匪浅……哎,十年缘起今当有果,楚居士可有所寻之人佩带过的玉佩?” 楚南风此时方知玉佩是拿来断事之用,却是不明白悟真所言“十年缘起今当有果”何意,一时疑惑,但见悟真望着自己,忙从怀中取出穆道承转交的小锦盒,拿出玉佩递与悟真,悟真接过端详片刻,便紧握手中闭目不言,良久方睁开眼睛,将玉佩递还楚南风道:“一水抱千山,自可见分晓。”言罢淡淡一笑,起身走岀客堂径自离去。 易无为二十年前曾来过悬空寺,与悟真有一面之缘,知悟真在修习“宿命通”神通,而修得“宿命通”神通大成者,能凭物件或人的气机断事。当马希兰受害失踪,楚南风心境受困,恐他生了心结,便留书吩咐楚南风来悬空寺一趟,或是有缘获得悟真指点,而要求他修到抱丹大成才可前来,自是担心若马希兰已死,楚南风得悉或会心灰意冷,怠惰武学。 楚南风闻听悟真的“一水抱千山,自可见分晓”之言,想起穆道承当日曾转告易无为“云游天际有归处,情至心灵莫独老。千山一湖有仙影,落霞晖辉映白首”的留言,心猜或也是与悟真大师有关,正欲相询,但见悟真径自离去,便也站起走岀客堂,谁知就这倾刻间,悟真已然不见踪影,心知不可强求,只得对着悟着离去了方向躬身行礼,疑惑中离寺下山。 行到山下,却见玄空子正坐在不远处两丈余高的石岩上,脸色不喜不怒,想起悟真告知的缘由,虽不觉愧对于玄空子,但玄空子与悬空寺僧人的约定因他而输,却也是尴尬,想要解释,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上前施礼:“见过真人。” 玄空子猛地怒目一视,忽又笑道:“居士坏我大事,却也一言惊醒老道,两者相抵,无功无过。佛家渡人讲究业因果报,实是渡人渡己。”顿了一下,跃下石岩接着道:“道家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居士何解?” 楚南风略一沉思,应道:“至人无己,体合自然,内外淳静。神人无功,变化莫测,超俗脱凡。圣人无名,含光藏辉,不拘世累。” 玄空子面露失望之色道:“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是为“至人无己”。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保此道者,不欲盈。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是为“神人无功”。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是为“圣人无名”……” 见楚南风默然沉思之状,玄空子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老道我时日不多……” 楚南风一惊:“真人?” 玄空子摇了摇头,笑道:“居士身怀“太初心经”大法,当知周而复始,方可生生不息,哈哈……老道我有一物,有劳楚居士他日与我有缘之人,助他趋吉避凶……” 言语中,从怀里掏出一枚发绿的北魏铜钱,递给楚南风,接着道:“天下诸学,可泽众生,可祸众生。“宿命通”神通也为居士解惑,亦能伤人三魂七魄于无形,他日若有人被此神通所伤,拿此钱去寻一个人,或可救他一命。” 见楚南风一脸不解之状,玄空子长叹了一声:“老道并非神人,这枚铜钱是老道师传而来,师尊曾说老道在大限将至之时,会碰上与此因缘有关之人,想来便是楚居士了,今日相识自在其因缘之中,想必他日居士自会知晓缘故。”言罢纵身而起,瞬间不见踪影。 其实玄空子还想将师门所传的“太易心法”,传给楚南风,可惜楚南风在“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见解上与他不同,玄空子但想此心法与楚南风无缘,也就打消了传授念头。 楚南风但觉一张云纸飘来,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此乃一世钱,寻上白云间。三太神功法,可解宿命通。不由得忖道:是谁会被“宿命通”功法所伤?拿着铜钱又是寻谁?看着“寻上白云间”的谒语,不禁一脸苦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燕仲长一行人马行到代州城北去四十余里处的山谷中,便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燕仲长便止马转首观看,只见一共来了六骑人马,其中一位正是昨晚上在客栈交过手的老者。 原来翁牧进入房中没有发现常青青踪迹,心中大惑不解,猜测常青青是被移到了燕仲长的房间,回到分阁派出箭卫暗中留意柳宫文几人的行踪后,便是思索起燕仲长身份。 通宝阁虽不插手江湖之事,但对各地江湖知名人物颇有关注,虽然只是与燕仲长交手一招,却也知道他的内力罡气来自佛家的“般若神功”功法,想到佛门俗家弟子,只有在幽云十六州声名极响的“狮王”燕仲长。 待到清晨,箭卫回禀“祥顺”客栈出来的人马当中并未有常青青,却是多了从别处而来的一辆马车与三个人。翁牧与洛逍遥便猜测常青青或是藏在这马车中,翁牧自忖自己能对付得了燕仲长,考虑到柳宫文身手,便带上归真境修为的杨天胜及三位固元境箭卫追上。 见到燕仲长等人停下,翁牧便下马上前,对着燕仲长抱拳行礼道:“老朽翁牧,请问尊驾可是燕仲长燕先生?” 燕仲长一怔,未料到翁牧会猜出自已身份,他昨晚与翁牧过了一招后,心里也琢磨翁牧的来历,此下听了翁牧自报名号,却是未曾听过,瞥了一眼翁牧,心知来者不善,但他也是颇讲身份之人,见翁牧行礼,也在马上抱拳还礼:“正是燕某,不知翁先生有何指教?” 却也不提昨晚上交手之事,翁牧指着不远处的柳宫文,沉言道:“老朽一个故人的孩子被这鼠辈劫持,不知燕先生可是知情?” “哦?”燕仲长笑了一笑:“无风不起浪,江湖之中恩恩怨怨总是有原因,劫了就劫了,翁先生要待如何?” “哈哈……”翁牧未料燕仲长如此霸道,怒极反笑:“未想到燕先生声名显赫,竟然也是个鼠辈行径之人。” 燕仲长听翁牧如此说辞,心知他故意出言相激,看了一眼面有怒色的翁牧,笑着道:“燕某身有要事,无暇与翁先生口舌之争,那小女孩昨晚已经逃离而去,翁先生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快到别处去寻吧。” 翁牧瞄了一眼燕仲长身边的马车:“想不到堂堂的狮王,也会敢做不敢当。” 燕仲长甚为自负之人,闻言一笑:“莫说那女孩不在这里,就是在这里你又能如何?” 翁牧追来自也知道此事不可善了,听燕仲长如此口气,哈哈大笑:“好,那老朽就领教下燕先生的高招……” 正文 第十八章 萧二公子 燕仲长一声大笑,旋即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凌空一掌击向翁牧,罡气凌厉,掌风凛人,翁牧两腕一拢,双掌一旋举掌迎上,“呯”一声闷响,便觉双脚下陷及踝,胸口翻腾,气机略滞,猛吸一口,运气周天方自稳住气息。 燕仲长身子在空中一翻,随即落下,他与翁牧二人皆是走刚猛之道,只是功法不同,一个练体魄功法,一个修神识入武,二人都是至阳至刚,但翁牧的掌法毕竟是从他的“破山”刀法转化而来,以力破力,气机浑厚自是不如燕仲长罡气磅礴,燕仲长方自站定,便又是一掌拍出,翁牧左脚后撤半步,举掌拍向燕仲长手腕,却似击到铜墙铁壁一般。 燕仲长师从幽州大明寺的了觉大师,身兼佛门“龙象功”与“狮子吼”大法,而龙象功功法已是修得炉火纯青之境。 龙乃水中霸主,象为陆上力王,龙象功,顾名思义,就是刚猛霸力,翁牧攻击力愈大,反震力愈强,而燕仲长将罡气练至如铜钟一般罩护全身,与明无僧人金身不破却是难分上下。 翁牧心知对掌硬拼对己不利,便是收招后退,但见燕仲长趁势一掌迎面击来,疾退两步,一声低喊,身上气机暴涨,一掌劈岀,一道带着刀意的刚霸气机切向燕仲长掌心。 燕仲长但觉掌意似有破入自己罡气之势,顿然大喊一声,右肘略屈,却是化掌为拳反向掌心翁牧击去,一声闷响中,二人身遭尘土飞扬,翁牧身子晃了一晃,终是向后退了一步,燕仲长却是屹立不动。 二人最早皆只用了七成之力,而这次拳掌对击,却都用了十成之力,显然翁牧是输了半筹,而他若非随楚南风上了拔仙台有所领悟,踏入大成门槛,恐怕再退两步还不止。 燕仲长得势不饶人,接着复又一掌击岀,翁牧却是手刀斜劈他的手腕,自是不愿与燕仲长对掌实碰,二人越战越快,身周三四丈内尘土尽皆向周边散去,马匹皆是受惊扬蹄嘶叫。 柳宫文但见燕、翁二人已经斗上,却也从马背上纵起,一指击向洛逍遥,杨天胜见状忙是拔刀迎上,却有一劲装汉子举剑疾刺相挡,却是那北汉皇子府中的归真境高手。 马背上的洛逍遥见柳宫文一指击来,气机如箭矢之厉,也不敢怠慢,拔剑而出,纵身一招“房兔点晴”击迎而上,柳宫文自负修为比洛逍遥高出一境,料想这一指的气机定会破开洛逍遥的剑气,岂知那剑气竟是反切而来,势若劈竹般将“周天指”气机切开,余势仍是直击右手而来,忙一收招,半空中左掌疾出,斜拍剑身,借着掌风荡开剑身之力,落身地上,心中暗自一惊。 洛逍遥在他掌风触及剑身之时,已是顿住身形,却是先于柳宫文落地,身形站定便是抢先举剑攻上,“箕豹穿林”、“角蛟入海”、“星马行云”、“亢龙布雨”接连四招击岀,剑气纵横捭阖,他自知气机浑厚不及柳宫文,凭借练得“太初心经”,气息绵长之妙,连出数招而无需换气,如电闪般以快制敌,却是将柳宫文逼得连退数步。 柳宫文心头一惊,收起轻敌之心,便是从腰间取出玉笛,双手并上,或掌或笛,以掌护身,以笛攻击,药王谷的“周天心法”自也不弱,但终是比不上大成之法的“太初心经”,而星宿剑法也是招数奇幻,虚实互换,洛逍遥却是与高岀自己一境的柳宫文打了不分上下。 洛逍遥来来回回将“青龙七式”、“朱雀七式”反复施展,三十余招过去,柳宫文眼见他的剑法破绽似是有迹可寻,每每举笛击去,却都差之分毫,心急之下,反倒是被动接招。 到了四十余招之时,洛逍遥又是一招“翼蛇吐丝”击出,这一招柳宮文已经接了五次,先入为见之下,便又是右手握笛反腕迎向剑尖,左掌拍向洛逍遥胸前,未料那剑尖离笛子五寸之距时,洛逍遥忽然变招,只见剑尖一旋,银光幻闪,柳宫文只觉一道剑气倏突直刺右腕而来,却是相挡不及,心头一震,忙是向后疾退数步。 洛逍遥自是紧随而上,“长影暗雪”、“玉霜惊梅”、“雾绕华光”击出,只见剑气凛凛,寒光冽冽,柳宫文心头大骇,未想到这剑法如此精妙,似繁实简,九虚一实,一时间被逼得连退数步,身形初定,方想变招抢攻,却见眼前剑光四起,竟是无法看岀击来何处,心神一凛,举笛使招护身之中,同时暴退,电光石火间,却被洛逍遥一招“秋水悲心”剑气划破了右肩衣袍,竟差点被长剑刺中。 洛逍遥一招得手,心头一喜,复是使招攻上之际,耳边只听一声轰鸣,顿时头重脚轻,心神震荡,恍惚中只觉一道身影飘至,忙举剑刺出,“叮”了一声,却是从剑尖传来一道巨力,右臂一麻,那剑竟是握之不住,脱手掉落地下,复觉身上气机涣散,右腕已然被人扣住,慌乱中一看,来人却是燕仲长。 原来燕、翁二人相斗了近百招之中,翁牧始终不敢与燕仲长硬接,只是与他保持一丈距离,用手刀气机与燕仲长掌罡相斗,却是一碰即退,复而变招抢攻,想用玄道气机绵长来消耗燕仲长的纯厚的罡气。 未料到了百招之时,在翁牧后退变招之际,燕仲长却是施展出“狮子吼”功法,暴喊一声,却是聚音成线攻出,翁牧只觉得耳边如雷炸到,心头一震,但感气机一滞,但他毕竟已入抱丹大成,神魂凝真,一惊之下便是行气周天,气机旋而自复,但恐燕仲长趁机近身肉搏,同时疾退数步,未料到燕仲长余音未尽,却是纵向洛逍遥攻去,出指弹落他的长剑,电光火石之间将他制住。 翁牧自是阻拦不及,见状已然亡魂大冒,惊声道:“你待如何?” 燕仲长望着神色俱变的翁牧,轻笑道:“呵呵,这位小兄弟师门与燕某有点渊源,燕某想要带他到大明寺作客,别无他意。” 翁牧闻言一怔,心知燕仲长口中所谓的渊源就是江湖上的过节,心道难道是楚南风已是到了幽州?又与大明寺僧人结怨了?但觉时间不对,一时惊疑不定。 又听燕仲长道:“请翁先生转告这位小兄弟的师长,一个月后到大明寺相见,到时自会放了这位小兄弟。” 翁牧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略一思索,沉言道:“堂堂狮王,应该不会以大欺小伤了我家公子吧?” 这话一语双关,洛逍遥已然被燕仲长以大欺小扣了脉门,翁牧算是出言讥讽,而又有问燕仲长在这一段时间内会不会伤害洛逍遥之意。 燕仲长何等人物,自然明白翁牧言下之意,呵呵一笑:“这位小兄弟此时就在燕某手中,燕某若想杀他,便是杀了,翁先生自也拦不住燕某,何必出言相激。” 洛逍遥在他手上,翁牧自是奈何不得,但想口舌之争却是浪费时间,冷眼望着燕仲长片刻,沉声道:“若我家公子有三长两短,大明寺将永无宁日……” “狂妄,哈哈……”燕仲长一怔之下哈哈大笑,转身对柳宫文等人道:“走”。 翁牧失神落魄般的怔在原地片刻,忽地转身,对远处几个插不上手的箭卫喊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快滚过来……” 似觉得自己失态,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飞奔而至的箭卫言道:“速传消息至太原分阁,叫许管事用最快的方法通知总阁,就说……少阁主被燕仲长劫持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 云州大将军府内中堂上,坐在客座上的卓武,望着主位上身着常服的萧雁北,皱眉道:“一两日师父他老人家就会到来,要是见到那少年,那如何是好?” 萧雁北闻言也不答话,却是皱着眉头,端起几上的碗茶茗了一口,卓武见他未答,沉吟道:“到时达官贵人众多,不若将这少年与耶律宗武安排一般随从席次去……如何?” “不可,我闻兄长来消息称,季父房帐一脉如今只有宗武身怀军功,且他随我南下援汉,与行营叛军无关,皇上或会着其接替王位,安抚季父房帐人心……” 言语中便见庭院步入一位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萧雁北笑了一笑,转而冲着那少年唤道:“云儿……” 那身着白衣的少年听到萧雁北的呼唤,吐了下舌头,走进厅内对着萧、卓二人躬身见礼:“慕云见过爹爹,见过卓师叔。”声音甜美清脆,竟是女子之声,原来这少年模样之人,却是萧雁北喜欢女扮男装的女儿,名唤萧慕云。 卓武微笑着道:“慕云公子哪儿去了?” 萧慕云低着头瞄了一眼萧雁北,脸色一红,应道:“卓师叔又取笑慕云了。” 望着走近身边的女儿,萧雁北佯怒道:“你这丫头天天女扮男装,卓师叔问话怎不作答?” 萧慕云嘻嘻笑了一声,应道:“女儿是去了哥哥的驸马都尉府。”原来辽太宗的女儿燕国公主要下嫁给萧雁北之子萧思温,自也在云州府修置了驸马都尉府。 “过几日是思温大喜之日,就需换上女装,莫要失了礼仪,让人笑话……哎,都是兄长将你宠惯成如此模样。” “大伯还在上京吗?什么时候来云州?”萧慕云脸显期待之色。 “你这丫头,也算不枉兄长疼你一番……皇上刚登基不久,政务颇多,你大伯已是来信,言道无有时间来参加思温大婚了。” 萧雁北的哥哥萧敌鲁原是南大王院太师,这次在火神淀叛乱中拥立耶律璟称帝有功,已是升任为北大院宰相。 萧慕云甚好音律,三年前去了幽州,随南大王院的一位琴技精湛的太乐丞学琴,住在萧敌鲁太师府中,而萧敌鲁对这喜欢女扮男装的侄女甚是溺爱,不仅未加约束,反是对她以萧二公子见称。 “哈哈,慕云着穿男装儒雅俊俏,我看倒也是翩翩佳公子风釆。”卓武笑道。 萧雁北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师父听了又要训你过于宠她了。” “师父他老人家还不是会夸慕云……”话未讲完,卓武顿了一下,脸色一苦:“说到师父……那这事师兄如何安排?” “燕仲长是南院太保眼中的红人,身为护卫府首席供奉,权力也是极大。而他也是遥辇九帐后人,他日掌权护卫府也未可知,此下南院太保去了上京,他这次是代表南院太保而来,不易得罪……” “宗武他目前尚算戴罪之身,燕仲长不先带回南院,却将他带来参加思温大婚,许是卖人情与我……那少年是何原因与他一起,倒是令人费解?看他脉息气机是被燕仲长所制,想是二人之间有什么过节,若要分席而坐,燕仲长想是不会答应。” “若不分席而坐,师父他老人家见到,必知他被人所制,以他老人家脾气,到时该如何是好?”卓武脸显苦涩。 萧雁北略一思索:“还有三天时间,明日我请宗武过来,问明情况再说。” “一定要想个妥善之法……哎。”卓武但想起穆道承说过的话,便是大感头痛。 云州府城驿馆客厅内,耶律宗武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燕仲长道:“燕先生,我想去萧都统府中一趟,不知可否?” “耶律将军怎生如此客气,燕某今日能带将军参加公主与萧驸马婚宴,难道还不知道燕某心思?耶律将军但去无妨。”望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的洛逍遥,燕仲长顿了一下,“昨日劳顿,未与萧统领叙旧,今日本应与你同去。但有这小友相随却有点不便,柳先生又回了幽州,不然倒可替燕某陪这小友……若萧都统问起,就说燕某明日上府拜访。” 原来柳宫文得了燕仲长援意,先自回去幽州拉拢原先在燕王府的门客。 但听燕仲长言称明日再去拜访,耶律宗武便是心生感激,知晓燕仲长是给自己与萧雁北私下言谈的机会,便是躬身道:“多谢燕先生,此情宗武铭记在心。” 待耶律宗武走后,燕仲长转而对洛逍遥微微一笑:“小兄弟,你师父是谁?那翁牧与你什么关系?” 从代州到这云州驿馆,燕仲长是第一次与洛逍遥交谈,洛逍遥只是被燕仲长制住修为气机,除了无法施展武学外,其余倒与寻常无异,闻言却是反问道:“你不是说与我师门有渊源吗?怎倒是问起我了?” 燕仲长笑了笑:“太白山易前辈是你何人?” 洛逍遥愈发奇怪,心道我师祖你都认识,怎么不知道我师父是谁?便道:“燕先生是如何识得晚辈师祖?”听见燕仲长提及易无为,称呼自也就礼貌起来了。 “呵呵,那就对了,多年前燕某曾与你师祖有一面之缘……你姓甚名甚?听那翁牧口气倒像来头不小,大明寺消失?真是狂妄。” 洛逍遥正欲作答,却见驿卒领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来到厅口,这少年身着竹叶暗纹兰色绸袍,羊脂玉簪束冠,面颊略瘦,鼻直唇薄,不大不小的眼睛似笑非笑,甚是好看。那少年步入客厅,却是对着燕仲长见礼道:“侄儿见过燕伯伯。” 燕仲长听那少年自称侄儿,神情却是一怔,那少年便将手中象牙团扇一张,只见扇子上题写着“梦里蝴蝶莫云假,庄周觉亦非真者”,旁落题字之人的名号,却是自己的师父了觉。 燕仲长顿时想起了这少年是谁,笑道:“原来是萧二……公子,嘿嘿,我还道是哪家贵公子,两年多未见,萧二公子长高不少了,燕某倒是差点认不出来了。” 这少年却是女扮男装的萧慕云,她学琴之时住在萧敌鲁的太师府中,与身负护卫之职的燕仲长经常见面,自也是相熟。而燕仲长的师父了觉大师,写得一手好墨,萧慕云便是让燕仲长为自己在扇子上求得了觉的题字,故而燕仲长一望便知。 “燕伯伯怎么不跟耶律大哥去我府中呢?”萧慕云言语中眼神却是扫向洛逍遥,未待燕仲长作答,又道:“燕伯伯,这位公子是?” 燕仲长却也未问出洛逍遥的姓名,闻言便是一愣,皱了一下眉头:“这位小友是……是与燕某师门有缘之人。” “”师门有缘之人?”萧慕云脸显惊讶,走到洛逍遥面前,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对着被她瞧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洛逍遥,行礼道:“小可萧慕云,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洛逍遥但闻眼前这位萧公子身上淡淡幽香,心道定是位娇气的富家子弟,见萧慕云靠了较近,便将座下交椅后移一下,站了起来回礼:“在下洛逍遥,见过萧公子。” “原来是洛公子,请坐,请坐。”萧慕云笑了一笑,转而对燕仲长道:“听燕伯伯口气,像是与洛公子也是不熟,师门有缘之人?这又是从何说起?” 萧慕云顿了一下,像是有所顿悟一般,右手团扇一拍左手掌心,笑道:“小侄看洛公子根骨奇佳,是为练武奇才,燕伯伯定是看上这点,想让洛公子剃度出家,去学大明寺的佛法神通……燕伯伯,可是如此?” 燕仲长听了不禁格格一笑:“想不到萧二公子几年未见,依是如此风趣,愈发会想像了,燕某只是让这……洛小友在大明寺呆上一段时日,到时自会有洛小友师门长辈领回。” “师门长辈领回?”萧慕云脸显疑惑。便又走到洛逍遥身前打量一番,突然右手一挥,手中团扇直击洛逍遥左肩,洛逍遥气机虽是被制,反应自也不慢,在萧慕云似是不好怀意的打量之下,本也有戒心,但见她举扇击来,便是举手相格,但觉左腕一痛,萧慕云却是收手后退,脸有歉意拱了拱手:“多有得罪,洛公子见谅了。” 转而望向脸显不解的燕仲长,沉吟道:“洛公子武功倒是一般……不是让他剃度出家,叫洛公子师门领回……嗯,若小侄猜测不错的话,定是燕伯伯见洛公子是练武奇才,待他师长前去,骂他没有好好教洛公子武功,误人子弟,然后让他师长罢了与洛公子的关系,再收洛公子为俗家弟子……燕伯伯,小侄可是猜对?” 燕仲长心道这丫头以前在幽州之时就以精灵古怪出名,此下缠着洛逍遥来历不放,一时不解之中,却也不想与她纠缠不凊,便是点头笑道:“嘿嘿,大抵如此吧。” 未料萧慕云闻言又是团扇往掌心一拍,很是开心之状,“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燕仲长不禁心觉奇怪:“此话怎讲?” “师公常说我爹爹与师伯、师叔三人重于功名,疏忽武学,又说燕伯伯武动高绝,不日“冷刀扫幽云,怒剑定江南”,要改成“狮王扫幽云,怒剑定江南”了,说燕伯伯武动高强,马师伯加上卓师叔都不会是燕伯伯的对手。” 此话倒未说假,不过穆道承是说合萧雁北与卓武二人之力也非燕仲长对手,萧慕云却是说成了马行空与卓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是能得到穆道承的称赞,燕仲长闻言自是脸露笑容,不由得点了点头,复又摇头笑道:“嘿嘿,那是穆前辈过奖了。” “师公常想找个天资聪颖,根骨奇佳的人做关门弟子……侄儿觉得洛公子甚是不错,燕伯伯不若将他留下云州,送给师公,他日洛公子师长来了,由师公他老人家出手教训,叫他与洛公子脱了师徒关系,让洛公子做我师公的关门弟子……”似乎觉得此事可成,萧慕云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燕仲长未料她有如此一说,心道看这丫头神情不是作假,穆道承性格又是古怪,倒是有可能有此想法,不知如何作答,便是装作没有听见,咳了一下,转了话题:“不知思温附马现在何处?” 岂料萧慕云听他提到萧思温,笑容突然凝住,却似有大事发生一般,对着燕仲长拱了拱手:“小侄忽然忘了一事,就先告辞了。”也不与洛逍遥打招呼,疾步而去,燕仲长与洛逍遥二人自是一时错愕。 萧慕云急匆匆地赶到驸马都尉府,自是不理门人与她行礼问侯,径直奔入府中,但见萧思温坐在厅堂上,复是转身便逃,身后却是传来萧思温“将她拿下”的声音。 原来昨日傍晚萧慕云在堂厅上听到萧雁北与卓武对话,心想那少年定是与师公关系匪浅,自己又与燕仲长相熟,便思索对策,想如何将那少年从燕仲长手中诓走,为萧雁北解忧。 用过饭后,只见萧雁北正安排下人将一些书画古玩送至驸马都尉府,其中正有一把萧慕云甚为喜欢的“凤梧”琴。燕国公主也好音律,萧思温便是用了心思,将这“凤梧”琴寻到,自是打算送与燕国公主,而萧慕云却也是对“凤梧”琴情有独钟,便跟去了驸马都尉府,想说服萧思温将琴转送与她。 到了都尉府中,寻到萧思温便是言道,燕国公主嫁妆甚厚,一定会有比“凤梧”琴更好的琴具,希望萧思温让出“凤梧”琴与她,萧思温自是不允,萧慕云便说比武定输赢,来决定“凤梧”琴的归属。 萧思温文才甚好,武学却是一般,只有筑基境身手,哪会是已有固元大成修为的萧慕云对手,自然是不会答应比武之举,岂料萧慕云见他不应,便是蛮不讲理将他击倒,撕来布条将萧思温绑了起来,关在房里,拿了“凤梧琴”扬长而去。 回到府中,心里思索着如何对付燕仲长,竟也将绑了萧思温的事情给忘了。听到燕仲长提及,才猛然想起被自己关了一夜的兄长,但恐真得弄伤了萧思温,便是赶去驸马府。 未料萧思温在昨晚已被护卫解救,此下见她到来,自是发怒叫护卫将她拿下,众护卫知她兄妹二人感情甚好,平时也经常嘻闹,便佯装追赶,萧慕云自是轻松的逃出了附马府。 刚出府门,却见卓武与一位五旬左右,身材中等、双目炯炯有神的汉子朝着驸马府而来,这汉子正是穆道承的大弟子马行空,萧慕云躲避不及只得上前行礼问候。 马行空对萧慕云身着男装自是见惯了,见她从府中窜出,神色慌张之状,便是笑道:“什么事情能让萧二公子如此慌张?是不是思温欺负了你?” 萧慕云忙点了点头:“燕国公主还没过门,兄长就忘了我这个妹妹。” 马行空与卓武二人相视而笑,马行空道:“走,随师伯进去,让师伯给你评评理。” 马行空与卓武二人皆生有儿子但无女儿,都对萧慕云这个侄女疼爱有加,心知萧慕云顽皮,也经常宠护于她,常把有理的萧思温说成无理的一方。 萧慕云心道这次抢了萧思温送给燕国公主的“凤梧”琴,马师伯与卓武未必会帮自己,待拖过萧思温大婚后,想来应该无事,便是笑道:“嘻嘻,算了,兄长大喜日子将到,不与他计较了,我……就不进去了。”说完施礼告退,径自跑回萧府去了。 正文 第十九章 十二春秋消无形 楚南风离开翠屏峰,一路上思索着悟真“一水抱千山,自可见分晓”的偈语,想着易无为“千山一湖有仙影”的留言,一时却是琢磨不透, 不知不觉却是到了落脚的客栈,便是取了马匹,向店家打听了往六棱山的去向,策马而去。 六棱山与恒山眦邻,多为山路,楚南风花了近一个多时辰才到达六棱山,只见不远处一座高耸的山峰满山草木葱拢,绿色茵茵,但见有一路人,便上前打听了明月山庄所在之处,依着路人所指,前行了两三里路,只见一处白墙青瓦的大庄院出现眼前,却正是穆道承的隐居之处明月山庄。 穆道承未料到楚南风会来,听得仆人禀告,大喜过望迎将出来,哈哈大笑:“稀客,稀客,喜煞老哥了,哈哈……” 忙叫仆人将马匹牵走,引着楚南风进庄,只见庄内青石铺路,虽值初冬,石路两边花草却是红绿相间,左侧不远处有十余丈见方的池塘,池塘正中有一凉亭,接有五尺余宽的木栈与青石路相连。 明月山庄甚是宏大,随着穆道承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到了庄中待客的厅堂之处,穆道承招呼楚南风入座后,“大兄弟,让穆老哥我猜猜……你是先去了悬空寺?” 楚南风笑着点了点头:“正如前辈所料。” “那可是遇到了所要寻访的高僧?” 楚南风听他口气似是知道些内情,便是将到了悬空寺所遇的事情过程讲道出,关于下山又碰上玄空子之事却也并未言出。 穆道承闻言点了点头,示意楚南风喝茶之后,言道:“各人各缘,当初易前辈来明月山庄之时,曾与老哥我言道…他也曾上过悬空寺,只是未曾提及有玄空子这个人物,想来应是没有遇见。” 楚南风心念一动:“那前辈上次转告家师留言……是否为悟真所断?” “并非是悟真所断,其中事由……老哥我大致也是知道一些,只是易前辈凡事讲究缘法,吩咐若有一天大兄弟到了这山庄,再讲与大兄弟你知晓。” 穆道承顿了一下,望着手中的茶碗,吹了吹缭绕上升的热气,茗了一口香茶,“易前辈临走的那一天晩上,与我在那池中的凉亭上,将他离开太白山的原因说与老哥我听了……” “自从马郡主出事后,易前辈见你一个人在玉皇池结庐而居,心内甚是担忧,他知悉马郡主中了奇毒生死未卜,便想到当世之中有人能用神通推测未来。” 楚南风知他所说的神通应是“宿命通”,便是凝神细听。 “这门神通名唤“宿命通”……据易前辈所知,皆是佛门高僧修有此神通。一是少林的慧空大师,另一位便是悬空寺的悟真大师。但佛家之人极重因果,自然不会轻易施展此神通,易前辈先是到了少林寺去寻慧空大师,慧空大师听了易前辈所求之事后,却是避而不见,易前辈便在少林寺……” 望了一眼神色激动的楚南风,顿了一下又道:“便在少林寺外住了近年,或是他的诚心感动了慧空大师,那慧空大师终是现身岀来,言道只要易前辈能在彿理上胜了他,便帮易前辈解惑。” 楚南风只道易无为当初是云游悟道而去,万没想到却是为了寻访马郡主生死才离开太白山,心下自是感慨万千。 “那佛家禅机岂是容易悟得?佛理更是各人各见,如风过花落,是风之错,还是花自落?那风又自何来?易前辈知道慧空大师并非刁难,便让大师岀题,慧空大师便是问他“何谓我执”,易前辈不敢轻易答岀,便要求慧空禅师给他三个月时间,那慧空也就应允。” 言罢望着厅外的景象片刻,转而对楚南风言道:“大兄弟,何谓我执?” 楚南风闻言一怔,心念所到,自问所执,无非是执于情。眼前便是浮出一众自己关心之人,马希兰、易无为、楚父…… 穆道承未待他应答,又道:“那时我问易前辈三个月后如何作答,易前辈道:佛家之执乃明心见性,性中见真,若无所执,岂能悟真。执于钱财,执于名利,执于情爱,执于武学。执之无错,行之有过,或变改初心,已失其执,或得不知足,执迷不悟,终而害人而不觉行亏,如何能见其真。老朽从起兵之初心念百姓,办学育人也是为了百姓,可又在学子为家国效力之念上,给他们套上了枷锁,已失其真是为偏执,故留信一封,不辞而别。” “那时易前辈说完这番语后,老哥我却是心有所悟,竟沉思一个多时辰而不自知……终是悟得一招“遮月断影”,想来可能是老哥我痴武成性,执痴见真吧,哈哈……” 楚南风点了点头,“当初晚辈曾与翁长老言道,穆前辈是痴武求悟,此下觉得应如穆前辈所说的是执痴见真。” 穆道承瞪了楚南风一眼,“别前辈不前辈的,却让老哥我心中不痛快。” “不敢,家师常言,长幼有序。” 穆道承知说他不过,摇了摇头,望了一下天色,“天色渐暗,先随老哥去用饭,哈哈,取上好酒去那凉亭中再叙。” 楚南风点了点头,起身随着穆道承出了厅堂,来到了池中凉亭之上,仆人早已在亭中石桌上置放了一坛美酒,二人入座后,穆道承笑道:“老哥痴武,也略好酒,这酒是老哥从太白山归来后藏在山窑中,想着哪天易前辈、大兄弟来了拿出来喝,哈哈,七年前与易前辈两人三日喝了三坛,还余五坛,今晚月色尚可,月望刚过三天,大兄弟当可尽兴畅饮。” “好,这两天南风就陪前辈畅饮。”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肉香,穆道承对着站在亭柱边的仆人道:“叫他们文火慢烤,烤好了将羊肉切薄点,去吧。” “大兄弟可知易前辈留书吩咐,等你修到了抱丹大成……再去悬空寺的原因吗?”穆道承将酒坛打开,边倒酒边是问道。见楚南风沉言未答,便是叹了一声道:”易前辈是担心……万一马郡主真得有所不测,那时大兄弟有了心结,恐是难以修到元婴之境。” 修武之人,三十岁之前若是凝聚本命胎丹,以后登堂入室元婴境,自也是九成九机会,楚南风当下方自明白易无为的用心,心中感慨不已,便是拿起酒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如饮玉浆,香醇绵软,不禁赞道:“好酒。” 穆道承哈哈大笑,举起酒碗大口一喝,笑道:“若说制酒,老哥只是略懂,若论品酒也不输太白山的武老兄。”他二十余年前去了太白山,自是与武望博相识。 “但若说到精通这两个字,老哥当服易前辈口中所说的一人……这天下各行,亦生出了各道,大兄弟这次去悬空寺,可曾见过寺里一位名唤悟色的禅师?” 楚南风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倒是喝过他所煮的茶汤。” “易前辈在二十余年前就曾与悟真有过一面之缘,也早知他习有“宿命通”神通,而当初未先去寻悟真大师解惑,却是担心悟真未入神通大成……” “待少林寺所求无果之后,才去了悬空寺寻他,那悟真没有像慧空大师那般避而不见,而将易前辈安排在寺中落脚,每日与易前辈讲经释文,却也不问来意。” “如此过了五天,他的师弟悟色禅师从山中采茶回来,悟真大师才与易前辈道:诸欲皆起缘,诸缘皆为法,缘法生灭因,三世方证果,千丝万缕不得断,生生世世入轮回。悟色师弟了断二世之因,今世来了老衲之业,易居士且随师弟去吧,说完之后那悟真径自离去。” 这时仆人将切好的羊肉端了上来,肉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穆道承知道楚南风斯文,便叫仆人用瓷碟装上放在他面前,自己则用手拿起一块羊排吃将起来,边吃边道:“好,好……大兄弟尝尝,趁热方见真味。” 楚南风举筷夹了一小块,外酥里嫩,不腻不膻确是可口,不由点头赞好,穆道承在清水盆里净了一下手,端起酒碗与楚南风示意一下,一饮而尽。 “以前听了易前辈的讲述,老哥以为那悟真大师只怕自己沾了因果,如今他为大兄弟解惑,看来也并非如此……” 穆道承顿了一下,“易前辈随着悟色去了茶室,只见室内各种器具皆是寻常的竹、草、石、瓷、铁所制,却件件可见其神韵,那悟色取炭煮水,待水沸后留熟水贮盂,分别置有三盂。置好熟水之后,悟色便与易前辈相约子时三刻再来茶室,易前辈虽是不解其意,却也点头答应。” “待子时三刻去了茶室,那悟色僧人置三个瓷碗于易前辈身前,取一茶末于水而煮,待其沸腾,取一盂早先备好的熟水止沸,舀出置碗,其色微红……” “易前辈饮下之后,却见诸多往事浮于眼前,或见自己身披甲胄,或见自己背负柴薪,诸多影像交替而现,两息之后方自惊觉回神,那时易前辈心内大惊,心道以自己的修为,神魂怎能被这茶水所惑?” 楚南风听了也是大为心惊,心知师父易无为已是入了元婴之境,神魂凝真不惑,怎么可能还会受到影响? “到了丑时,那悟色僧人复煮一茶,其色近黑,舀入第二个茶碗中,易前辈便是凝神聚真,岂知将茶饮下之后,眼前却是一片茫茫,虽只电光火石,一闪而过,却也是让易前辈心神入惑,当时易前辈心头大骇,要知那悟色可是个毫无武功修为的寻常僧人……” “啊?”楚南风顿时骇然失色。 “到了丑时三刻,悟色如法炮制,复舀一茶,其色淡绿,易前辈略一迟疑,端起饮下,只觉其味甘苦皆有,时而清甜,时而苦涩,久久不去,那悟色等易前辈将第三碗茶喝下,便是言道:此茶谓之三生三世,易居士可知何谓三生?” “易前辈知道此话含有禅机,不敢轻易作答,想那饮下三碗茶水所感,便是应道:谁是我,我是谁,我是我……那悟色闻言便是合什唱诺佛号而去。” “次日悟真大师便请易前辈入了禅室,索取了马郡主的玉佩推断后,对易前辈道:易居士心有慧根,入我佛缘。可惜老衲神通未臻大成,略见形影,无法窥真,此缘因起,自有消时,罪过,罪过,易居士可去辽东或有机缘。” 楚南风此时方知悟真所言,“十年缘起今当有果”的含义,虽说那时悟真的“宿命通”功法未臻圆满,亦是能断出自己十年后到寺一行,可见这神通当是非同小可。 “当时老哥我觉得奇怪,何以要郡主的玉佩才能推断?便向易前辈打听,才知道这“宿命通”并非信手拈来,而是要凭藉外物或人的气机才能应事,听说这玉佩是马郡主佩带多年之物,后来赠与了大兄弟?” 楚南风点了点头,“十余年前我一时寻它不得,心中还念念不忘,那日前辈将它转交于我,才知道是被师父带走,想必是师父知道“宿命通”断事的凭藉所在。” “就犹如算卦之人需要所算之人的生辰八字一般。”穆道承笑着点头“那日老哥也问了易前辈,若是没有郡主的玉佩,那如何凭推断?易前辈的回答倒把老哥我吓了一跳……” 楚南风甚感惊讶:“为何?” “若无外物,却是要让问事之人凝神静气,然后将脉门交于断事之人……呵呵,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哪个练武之人敢将自己的脉门轻易交与外人扣住。” 楚南风闻言却觉正常,如医者号脉探病,若是当日无有马希兰玉佩,悟真要按脉切入他的气机神识断事,他亦会答应。 “易前辈听了悟真大师之言,知他不是诓骗之语,言语间却隐有马郡主犹活世上之意,心也大定,便北上辽东。契丹信奉佛教,高僧诸多、各处名寺古刹易前辈一一寻访,九年前在幽州大明寺寻到了身怀“宿命通”神通的高僧了觉大师。” “这了觉大师佛法精湛,契丹皇族甚是推崇,易前辈与他求断马郡主生死行踪,了觉大师却是不允,易前辈便是与他相约,若了觉以本心所见,将佛家“我执”二字释义无垢,便也不做纠缠于他……” “啊?本心所见,释义无垢?”楚南风听得大为不解。 穆道承笑了一笑:“那了觉大师也知佛学禅机各人各见,易前辈此问必有深意,沉思良久方才道:不为外因,不为内好,不沾不弃,不爱不憎,一心向佛,心念唯执…那时易前辈言道:佛谓众生平等,又分各自缘法,大师不沾不弃,又何来“象王”?那了觉听了脸色大变,却是默言不语。” “象王?”楚南风疑惑道。 “易前辈学究天人、才智自非常之人能比,他心知向了觉求解马郡主生死定是不易,打听清楚了觉的过往由来,才去了寺中求解,而以“我执”之说,让了觉本心见真释解,就是以求在心境上胜他一筹……” “大明寺三十余年前弘扬武学,广收弟子,有个叫龙从云的人前去求拜了觉为师,了觉那时言他根骨不适至刚至猛,拒收其为徒。那龙从云离去后不知从何处修得一身拳法,名唤“百劫拳”,十年前寻到了觉的俗家弟子,人称“狮王”的燕仲长比武,两百招后将燕仲长击败,从此人称象王,自然是象比狮强之意。” “了觉当初拒收龙从云为徒,却是与他不为外因,不为内好释解有违,自是输与易前辈了,呵呵,想是觉得易前辈设了圈套诱他,心中却是动怒,便是画地五丈成圈,言是与易前辈切磋武学,若易前辈能在百招内将其逼岀圏外,便为易前辈解惑。” “易前辈心知了觉的“龙象功法”至刚至猛,又是入了金身境修为,要在百招内将他逼岀圈外却是不易,就像百斤重量的稻草与百斤重量的石头相撞,须得以巧破力。” 穆道承顿了一下,将二人酒碗斟满,举碗与楚南风互饮一口,“嘿嘿,武学一道博大精深,大兄弟,那武老兄的修为如何?” 楚南风听他突然相询武望博修为,心猜必有深意,心念一转,便是笑道:“想来家师定然是用了武师父的功法得以取胜。” 穆道承闻言颔首一笑:“大兄弟厉害,易前辈是在九十七招时,用了武老兄的无极功法招数,才将了觉逼岀圈外,那了觉倒也不失为得道高僧,便请易前辈进了禅室,用“宿命通”为易前辈解惑……” 穆道承略一停顿,“听说这神通不可轻易施展之处,除了沾惹因果以外,还会对修为有所影响。” 楚南风闻言一惊:“对修为有影响?” “听易前辈讲,此功法每施展一次,气机就会损耗一两成,需两三个月静修才能恢复圆满。”楚南风闻言心中对悟真解惑之情,自是愈发感激。 “那了觉大师握着玉佩,闭目良久后,才对易前辈说道:千山一湖有仙影,十二春秋消无形……” “十二春秋消无形?”未待穆道承讲完,楚南风脸色已是骤变,颤声道:“那为何前辈上次转告之言并非如此?十二春秋……如今已近十六年,那……” 穆道承望着神情激动的楚南风,叹道:“大兄弟莫急……哎,易前辈得到了觉指点,便寻遍天下有湖池的名山,却也未寻得马郡主行踪,七年前来到老哥这庄中,离开时留下“云游天际有归处,情至心灵莫独老。千山一湖有仙影,落霞晖辉映白首”的偈语,其实还有一言交代老哥转告与大兄弟……” “哦?”楚南风一怔。 “易前辈那时曾言道,三年之内不管马郡主有无消息,他都会回太白山去……而老哥前次相遇之时未曾将此言告知,却是想待大兄弟去了悬空寺以后,来这庄中再告与不迟……” 原来穆道承知晓易无为未回太白书院,但恐楚南风有所担心,在汾州相遇之时,不敢将易无为三年内回书院留言告知。而此下楚南风得了悟真指点,或是可以寻到马希兰,同时亦可探出易无为未曾依约回到书院的原因。 易无为、马希兰皆是楚南风心中重逾性命之人,他本以为易无为晚年云游悟真而去,虽心常挂念,却也盼师尊悟得大道,当才得知是为了寻访马希兰而去,心中早是感慨万千,而此下听到穆道承所言,易无为却未如他留言那般回到书院,便是担心起来。 “若是如留言那般,师父他四年前便是回了书院……”楚南风喃喃低语,呆呆地望着池塘,茫茫然间,眼前但觉空无一物,胸口如万马奔腾,千涛翻掀,双手便见微抖,穆道承见他气息紊乱,心中大骇,忙喊道:“一水抱千山,自可见分晓,大兄弟……” 楚南风顿然醒觉,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神态渐复平静,穆道承心头一松:“大兄弟,若是马郡主有失,悟真大师断不会指点迷津,勿生心结啊……” 楚南风摇头苦笑之中,又听穆道承道:“七年了,虽说易前辈与郡主皆无消息,但以易前辈之修为,决计不会有何危险能难倒于他……此事定有诸多曲折,大兄弟莫急、莫急,如悟真大师所言,定有一日可见分晓。” 但想易无为此下应是入了元婴大成之境,当世之中已是难有对手,楚南风闻言心神一定,也就微微点了点头,穆道承便是转了话题:“大兄弟才情武功皆是令人佩服,老哥有一徒孙女,聪慧可人,虽是学了“玄元初经”、月霜刀法,可惜是个女子之身,想是难至大成,大兄弟可否指点一番,哈哈……” 楚南风心知穆道承将他视为兄弟,才会道岀此言,他也受了穆道承影响,对武林中门户之见甚为不屑,当下闻言便是一笑:“好,绿依有一功法,晚辈略记在心,自可传她,算是代绿依收个徒弟。” 穆道承未知绿依是何人,当下出口询问,方知“绿依”是马希兰的字号,心中自是大喜,他自然也从易无为口中,得知马希兰的武学传承并非一般。 但见楚南风心境已然恢复常态,穆道承笑道:“大兄弟此次若别无他事,那三五天后随我去云州城一趟如何?” 楚南风自也不会将去幽州寻仇之事告诉与他,心想离一月之约尚有十余日,何况又约了洛逍遥与翁牧在明月山庄会面,便是点了点头:“小徒这次也要前来拜见前辈,想来两三天便至,晚辈就先打扰几日再说……” 穆道承未等他将话说完,大笑道:“好,好,届时同往云州,哈哈……” 第二日,穆道承引着楚南风一同游览六棱山风景,黄羊尖峰南草甸延绵数里,绿色茵茵,山花烂漫,东北处的石林千姿百态,高低耸立,石门山泉,潺湲作响,竟日可闻,与太白山相比自是别有一番景致。 傍晚时分,二人游览山色后归庄,将至庄门,便见远处有两骑人马急驰而来,楚南风举目望去,其中一人正是随他去太白山的箭卫,心中略感疑惑,那箭卫望见庄门口的楚南风,马未停稳便纵身跃下,奔到楚南风面前躬身见礼后,从怀中取出一信件呈与楚南风。 楚南风打开一看,眉头微皱,他自是想不到洛逍遥会被燕仲长劫持,昨日若无听得穆道承讲述易无为去大明寺的事情,定会不解燕仲长的行为,此下想来,当年易无为与了觉二人比武之时,燕仲长应也是在场,留言要自己前去领人,自然是想与自己比武,替他师父了觉扳回面子。 想到此处,楚南风心头苦笑,但也料想洛逍遥定无性命之虞,便对那箭卫道:“翁长老呢?” “翁长老赶去幽州了。” “你可有办法传消息与翁长老?” 那箭卫略一迟疑,点头道:“小的可以通知翁长老,请楚先生吩咐。” “那就转告翁长老……就说此事我已知原委,自会处理,请他不必担心,但可回去太原府。” “是,楚先生。”那两个箭卫闻言互视一眼,躬身告退,急驰离去。 穆道承见那二人离去,方自开囗问道:“大兄弟,何事?” 楚南风已是告诉他一两天洛逍遥会来,知道这事是瞒不住,苦笑道:“小徒逍遥在代州被那狮王劫走。” “什么?”穆道承闻言骤然一声,却把门口的两个仆人吓了一跳。“嘿嘿,把老夫的客人给劫走,这燕仲长可真把自己当狮王啦。” “他想必不知逍遥来拜见前辈,之所以劫去逍遥,应与当年家师去大明寺有关,无非是逼晚辈现身要人,看来这狮王争强好胜之心不弱于武功呀。” 穆道承哈哈笑道:“也好,明日先去云州,待云州事了,老哥陪大兄弟走一趟大明寺,领教一下佛门龙象神功,哈哈……” 楚南风但知穆道承的性格,想是推脱不过,只得点头答应。 正文 第二十章 舌战 翌日辰时,穆道承带着楚南风离开明月山庄去往云州,路上才告诉楚南风去参加萧雁北儿子萧思温的婚礼。 楚南风闻言甚感惊讶,心中暗中苦笑,穆道承生性洒脱,知道楚南风虽隐于山中,但办了学院甚讲礼数,初时未曾提早告知,自是怕楚南风要准备礼物之类。 未时时分,二人便是到了萧雁北府外,闻得穆道承到来,萧雁北师兄弟三人忙是迎岀府外,卓武一见楚南风偕同而来,诧异之下又是叫苦不已。 原来燕仲长带着洛逍遥此时也正在府中堂上,他心里刚刚还在担心穆道承会不会到来,未料到不仅来了,居然连楚南风也随行而至。他心知萧雁北不认识楚南风,待三人与穆道承见礼后,卓武立马对楚南风拱手苦笑道:“见过楚先生。” 穆道承见卓武神色不自然之状,只道是当初败在楚南风手下之故,也不在意。而萧雁北听到卓武对楚南风的称呼,心中咯噔一下,未曾想到眼前这位儒雅的文士,就是传说中武功卓绝的楚南风,想到府内厅上的燕仲长,心里亦是苦笑,但他毕竟是指挥着千军万马之人,脸上却也神色不变,笑吟吟对楚南风拱手行礼:“萧雁北见过楚先生。” 楚南风自是听穆道承讲过萧雁北,知他是契丹领军统领,便抱拳回礼:“楚南风见过萧将军。” 唯有马行空不知道燕仲长之事,他性格也甚是直爽,见师父对楚南风神态甚是亲近,便哈哈大笑:“马行空见过楚兄弟。” 卓武听他以兄弟相称,眉毛直跳,眼睛望向穆道承,心想师父穆道承定会生气,岂知穆道承却也未在意马行空对楚南风的称呼,只是呵呵一笑。 待马行空见过礼后,萧雁北对着卓武使了一个眼色,卓武心内明白师兄的意思,心知自己这个师弟的身份只能是用来打头阵,当下苦着脸靠近穆道承低声道:“师父,弟子有件事……想禀告师父。” 穆道承本来想说有事进府内再谈,却见萧雁北低头不语,不由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事,吞吞吐吐的,让大兄弟笑话。” 卓武咽了一下口水:“南大王院护卫府供奉燕仲长与……与楚先生的弟子……” “哦?”穆道承未待他把话说完,略有惊讶摆了摆手,冷笑道:“老夫知道了,嘿嘿,如此甚好,雁北还不带路……” 萧雁北与卓武对视一眼,依穆道承的语气,像是知道燕仲长劫持了楚南风弟子,二人大感惊讶之下,又见穆道承的冷笑的神情,心头直跳,师兄弟三人虽年近五旬,对师父穆道承却甚是敬畏,萧雁北望了一眼神态自若的楚南风,强作镇定,便是笑了笑:“师父请,楚先生请……” 燕仲长与穆道承也有过数面之缘,见穆道承进了中堂院内,便起身迎出了堂厅,立在厅前行礼:“燕仲长见过穆前辈。” 穆道承打量一眼燕仲长,哈哈大笑:“好,好,狮王果然愈发神武了。” 言罢径自走向主位落座,洛逍遥未料楚南风会到来此处,大为惊讶之下,红着脸低头不语,楚南风却当不识洛逍遥一般,随着萧雁北的安排坐在燕仲长的对面。 众人落坐下来,自有府中丫环重新将茶点端上,这时但闻厅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呼声:“师公……” 旋即厅堂便进来一位十六七岁,头梳垂鬟分肖髻,上着浅兰色果绿花纹镶边交领襦衣,下着果绿色齐腰长裙的女孩。容色清丽秀雅,鹅脸蛋上一双眼睛不大不小,明净澄澈似笑非笑煞是好看,来到穆道承身边轻声笑道:“师公怎么才来呀?” 穆道承望着那女孩笑吟吟道:“唔,半年不见,小慕云愈发清秀可人了。” 洛逍遥见这女孩进来之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是觉有几分眼熟,此下听到穆道承唤她慕云,想起昨日去驿馆自称萧慕云的少年,顿时明白是眼前这女孩所扮,想起被她前前后后打量了情形,不由得脸红起来。 萧慕云瞄了一下燕仲长,低首附在穆道承耳边低语起来,燕仲长见萧慕云瞄向自己时,想起昨日驿馆中萧慕云所说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凝神倾听,岂知穆道承此时右手一动,在茶几上转起了茶碗盖,燕仲长只觉耳边响起如刮风般的呼呼声音,竟自听不清萧慕云讲话的声音。 众人都是耳听八方的武学高手,穆道承用气机转动碗盖发岀声音,自然是不想别人听见萧慕云与他的耳语,待萧慕云耳语后站直身子,便听穆道承哈哈一笑,右手止住旋转的茶碗盖,“好,好,小慕云真会为师公着想。” 转而望向燕仲长,抚着白须道:“燕先生,不知先生身边的这位小友是?” 萧雁北与卓武两人闻言互视一眼,皆端起茶碗低头慢慢茗茶起来,燕仲长但在萧慕云站直身子冲着自己一笑时,已然猜岀这丫头的心思,听到穆道承问话,应道:“这位是洛小友。” 穆道承在门口知晓他在府中之时,便思索如何在不撕破脸皮情况下将洛逍遥救下,这倒不是他怕了燕仲长,毕竟徒孙萧思温大婚在即,且也不想给萧雁北在官场上添了仇家。 不料萧慕云却与他岀了一番对策,听了燕仲长回答,穆道承呵呵一笑:“慕云昨日去了驿馆,听说燕先生想带这洛小友去大明寺剃度出家?老夫看洛小友脸色不悦,似有不愿之意,狮王恐是强人所难。” 燕仲长未料到穆道承有此一说,望了一眼萧慕云,笑道:“二小姐恐是听错了,燕某只是说洛小友与燕某师门有缘,并未要洛小友剃度出家之意。” 穆道承笑了笑:“令师佛法日益精湛,如今甚讲缘法,老夫也略通一点,观这洛小友相貌俊秀,面带桃花,自是与佛无缘,况且老夫听说令师早已不收俗家弟子了,这洛小友又如何与燕先生师门有缘?” 燕仲长闻言一怔,了觉大师不收俗家弟子自然是与“象王”龙从云有关。而龙从云寻上燕仲长,以“百劫拳”打败了他,这也是自负的燕仲长引以为耻之事,如今穆道承虽似无意说起,却也让燕仲长觉得是在讥讽。 而穆道承左一声燕先生、右一声狮王,燕仲长心中已是气恼,碍于穆道承身份,自也不敢得罪于他,心中便是思索着如何作答。 了觉大师当年败在易无为手下,想是江湖中无人知晓,自然是说不得,若说是洛逍遥师门长辈与自己有仇,自己胁持一个小辈,又会被人耻笑,何况连洛逍遥师父是谁都是不知,沉吟之间,又听穆道承道:“老夫看这洛小友根骨奇佳,是练武的好材料,莫不是燕先生自己有收他为徒之意?” 燕仲长自不会料到穆道承与洛逍遥相识,听了穆道承此言似是给自己下台阶,只好言道:“呵呵,燕某确有其意。” “那狮王要洛小友师门前去领人却是为何?”穆道承也是呵呵一笑,端起茶碗茗了一口,不等燕仲长作答,又道:“莫不是这洛小友不服,不想拜燕先生为师,于是燕先生便想让他师长前来,届时施展神功,将洛小友师长打败,好让洛小友心服口服?让他师长罢了与洛小友师徒关系,再拜燕先生为师?” 楚南风已经听明白穆道承的意思,心中不禁暗自佩服他的言锋机变,燕仲长听他之言却与萧慕云昨日所言一般,心中苦笑,他确是想让洛逍遥的师长前来要人,届时将他击败,以雪当年了觉大师败于易无为之耻。 燕仲长之所以有如此想法,倒不全是他自负不凡,而是他认为当年了觉若不画地为圈,定是不会输与易无为。 燕仲长想不出别的理由作答,但觉退无可退,便点了点头,“穆前辈所料不差。” “想不到狮王收徒之法如此新奇,哈哈……妙哉,妙哉。”穆道承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双手负后缓缓走向厅堂门口,又是转身回走“老夫痴武,练了一身武功,江湖上人称老夫:冷刀扫幽云,前十几二十年老夫也不在意什么扫不扫的,年纪大了,受人尊敬惯了,嘿嘿,竟也舍不得放下这虚名。” 复是坐回太师椅上,“收了三个徒弟,注重功名利禄,皆把武学怠堕,老夫怕这冷刀扫幽云声名不久就要败在他们身上,不如狮王呀,将了觉大师武学发扬光大……近几年老夫一直想收个关门弟子,可惜良材难觅。” 萧雁北师兄弟互视一眼,脸露苦笑,燕仲长已隐隐觉得不对,望了一眼神态平静的洛逍遥,心道,难不成你穆道承不顾身份要抢这洛逍遥为徒?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穆道承话锋一转:“老夫怎从未想过燕先生的这种收徒方法,呵呵,这洛小友根骨奇佳,甚合老夫心意,燕先生可否让与老夫,届时洛小友师长到来,自有老夫岀手对付,燕先生意下如何?” 此时萧雁北与卓武二人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互视一眼,心中皆暗暗赞叹师父的讲话手段不输于武学。 萧慕云听到此处禁不住笑出声来,却见萧雁北举目望来,忙用衣袖掩盖笑脸,本就似笑非笑的眼睛自是笑意浓浓。 燕仲长心中又气又恼,自未想到穆道承真的会不顾身份,如此言道,压下心中恼火之念,“家师时常称赞穆前辈武学修为当世罕有,燕某心中也是佩服至极……” 顿了一下,转而望了一眼洛逍遥,“若穆前辈一定要收这洛小友为徒,燕某哪敢不遵,免得家师知道责骂燕某没大没小。” 燕仲长此话自有讥讽穆道承不顾前辈身份之意,穆道承知他心中不服,望了一眼楚南风,笑道:“嘿嘿,燕先生大度,老夫佩服,不过燕先生即然叫老夫前辈,老夫也不能辱没前辈这两个字,免得令师笑话老夫以大欺小。” 燕仲长听了心中一喜,想是穆道承打消了收洛逍遥为徒之心。却又听穆道承道:“那老夫就按燕先生收徒的规矩,让后辈与燕先生印证一下武学,点到为止,决定洛小友的去留,狮王意下如何?” “后辈?”燕仲长心中一愣,复是一喜,心道这厅内除了穆道承外,应该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便是应道:“那燕某就依前辈之命。” 萧雁北与卓武隐约中已猜岀师父穆道承言中的后辈是谁,见穆道承眼光扫来,却也脸露斗志,三人之中马行空武学最高,已踏入了抱丹境小成,心想师父定是叫自己与燕仲长比武,脸上更有跃跃欲试之色,穆道承微微一笑,望着楚南风一眼,对燕仲长缓缓道:“老夫有一师侄,武功甚得老夫师门真传,就让他与燕先生切磋、切磋。” 燕仲长与马行空皆是一愣,燕仲长从未听说穆道承有师兄弟,马行空更是丈二摸不着头绪,唯有萧雁北与卓武心中明白,自也不觉诧异。顺着穆道承的眼神,燕仲长望向楚南风,心猜穆道承口中的师侄,应是眼前这位神态自若的儒雅文士。 楚南风此时虽压了境界气机内敛,燕仲长隐隐也能感觉出他的身手似有抱丹大成之势,但想自己已踏入明窍巅峰之境,“元婴境”、“金身境”之下鲜有敌手,心中自是不惧,便道:“即是如此,燕某就依穆前辈之言。” 当下起身对着楚南风抱拳行礼道:“幽州燕仲长,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楚南风见过燕先生。” 燕仲长久居幽云,自未听说过楚南风的名字,更不知楚南风便是易无为的徒弟,楚南风十六年前杀上巫山派,虽名震中原,却是昙花一现,卓武三位师兄弟若非穆道承的原因,自然也是不知江湖上有楚南风这号人物,穆道承说楚南风是他师侄,自有一番用意,此事无论结局如何,都是与他穆道承有关,让了觉、燕仲长心有忌惮之意。 萧雁北的府中左跨院上,有一块宽十余丈长达三十丈的空旷草坪,草坪上搭建有两处毡帐,萧雁北是契丹人,平常自会有契丹客人来访,有些住不惯屋舍的契丹客人,便会被安排在此处毡帐休息。 要是比划武功,这草坪之地自然最适合不过,萧雁北苦笑之中,领着众人来到了草坪上,燕仲长略一迟疑,行到到草坪中间,对着穆道承拱手言道:“请穆前辈划下道来……” 即然是穆道承提出印证武功来决定洛逍遥去留,自然是由他来定比武的规矩,穆道承望着神色平静的楚南风,略一沉呤,走到燕仲长身边,随手一挥,方圆便是划出一个五丈见方的圆圈,“两位只要将对方逼岀圈外即可算赢,如何?” 萧雁北师兄弟闻言一怔,心道燕仲长修体魄之道,练得龙象神功,以体魄罡气浑厚见长,而楚南风应是修神识之道,以气机绵长为胜,在五丈内硬碰相斗,自是对楚南风不利,一时之间皆不知穆道承是为何意。 穆道承在七年前已进入元婴境小成,在汾州与楚南风过招之时,却是用九成功力才将楚南风震退五步,而那招“遮月断影”形成的刀牢也被楚南风所破,料想燕仲长明窍巅峰境的体魄罡气,断无可能有自己那招“遮月断影”七成的刚霸之力,加上楚南风已知易无为、了觉当年比武的事情,心中定然有数,而没有定下比武招数,却也是让楚南风占有气机绵长的优势。 燕仲长却是心头一愣,这与当年了觉、易无为二人印证武学的规矩如出一辙,虽猜不岀穆道承的用意,但想穆道此举定有深意,恐是对自己不利,心生戒备之下道:“那就依穆前辈之意,楚先生请了。” 楚南风缓缓步入圆圈之内,与燕仲长相互拱了拱手,各自退至离圏中心一丈处站定,互视片刻,燕仲长低喝一声,右脚向前踏上一步,举掌击出,在十余丈外观看的众人,但见楚南风面前一丈处掀起逾丈高的草皮,如一片波浪向楚南风翻卷而去,楚南风双手一拢,收于胸前瞬即推出,那卷来的草皮却自复直,如一道石墙立于楚、燕二人之间。 那如石墙般的草皮时而向楚南风推进数寸,时而又退至原处,在一旁观看的穆道承叹道:“想不到狮王的龙象功已练得至刚而柔,至猛而止,如此出神入化。” 要知道龙象功罡气至刚至猛,本有崩山裂海之势,那草皮被燕仲长掀起,初如波浪翻卷、复如石墙而不崩裂,其岀神入化收放自如之处可见一斑。 旁边的萧慕云不由得紧张起来,低声道:“师公,那楚先生与他谁强?” “狮王刚之极而柔生,大兄弟柔之极而刚生,二人各有所长,若是生死相博,恐是斗上一日一夜才能分出胜负,眼下是以巧破力,还是一力破万法,就看谁能抢得契机。” “大兄弟?”萧慕云听他对楚南风,由师侄称呼转为“大兄弟”自是困惑不解,穆道承呵呵一笑,并未作答,眼神凝重望着楚、燕二人打斗的场中。 “呯”的一声闷响,那草皮乍然四裂而开,只见燕仲长左脚踏前,左手一拳击向楚南风右肩,紧接着右掌拍向楚南风面门,楚南风但觉右边拳罡如千均石柱撞来,面前掌气却又似巨浪翻滚而至,心念一动,右腿稍迟半步,右身略是前倾,右手横肘抵住那拳意,左掌迎着燕仲长迎而拍来的右掌,二人皆是气行体外,自是未待拳掌触实,气机与罡气皆在身前相碰,一声闷响,楚南风左脚后退半步,燕仲长却是右脚前踏半步。 萧慕云不由得小手抓住穆道承的衣袖,她心中自是希望楚南风获胜,此时却见楚南风后退一步,燕仲长却是上前了两步,心中自是大为紧张,穆道承瞄了她一眼,呵呵一笑,拍了拍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楚南风待右脚收回之时,口中一声轻喝,欺身举掌劈出,使得却是穆道承的“月霜刀法”中的一招“玉钓西沉”,向燕仲长胸前劈下,掌刀霸气凌然,亦有摧枯拉朽之势,燕仲长冷哼一声举拳迎上,楚南风待气机与燕仲长拳罡相碰,遂而变招,却都是用的穆道承的“月霜刀法”转化成的掌法。 卓武与萧雁北师兄弟面面相觑,要是不知道楚南风的身份,此时只怕是真的认为楚南风是穆道承口中所谓的师侄。 二人隔空换了两招后,却是近身相斗,便是拳掌相交,愈斗愈快,众人只见草地上一团身影缠着一起,时如二龙腾空般旋上半空,复而又落下草地,令人目不暇接,几声“呯、呯”闷响,二人径自分开,却是换了所站方位。 楚南风站在燕仲长原来的位置,而燕仲长却站在了圈中心之处,却是将二人距离缩大五、六尺之距,看上去显然是燕仲长占了上风。 楚南风与燕仲长交手开始,都未使岀“太初心法”功法,而是用了华千行的“大常功”拳法与穆道承的“月霜刀法”招式,这两种功法也都是以刚霸见称,却非楚南风所长。 他之所以先用这些功法也非轻敌,心知燕仲长龙象功收放自如,若论体魄罡气与隰州碰上的明无僧人不分上下,但明无僧人练就了真身不破之功,罡气内敛,招式朴实无华,大开大合,不重防御,以巧破力还有机可循。 而燕仲长体魄罡气霸气外露,招式变化多端,虚实互换,攻势更是招招崩山裂石之力,楚南风虽修有“他心通”功法,料敌先机,但燕仲长招式快若闪电,攻敌必救,破绽自也无从可窥,若是闪挪侧避,躲其锋芒,再伺机攻击也非难事,只是必然会出的五丈圈外,便用“大常功”拳法、“月霜刀法”转化的掌法,与燕仲长先硬碰硬相斗试探虚实。 萧慕云但见燕仲长已站在圏中心,不由得惊呼一声,穆道承拍了拍她的玉手,以示宽慰,同时叹道:“这狮王名不虚传,老夫倒是小觑他了,用了九成功力就能有如此之势,难怪敢掳去洛小友。”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顺水推舟 萧慕云闻言更是紧张,望向不远处站在耶律宗武身边的洛逍遥,却见他神态也是显有紧张之状,忖道看这姓洛的小子神色像是担心楚先生会败,莫非是与楚先生相识……想到此处,踮起脚尖靠近穆道承耳边轻声道:“师公,那楚先生会不会落败?还有那姓洛的小子跟楚先生是什么关系?” “小慕云这么聪明,猜猜看……呵呵。”穆道承微微一笑。 此时场中的楚、燕仲长复又缠斗起来,却是由快而慢,初时十余招燕仲长拳掌疾出而攻,楚南风见招拆招,二人皆快若闪电,待到二十招后,燕仲长的罡气虽依然霸气凌然,拳掌呼呼作响,速度却是有所减慢,原来楚南风硬接了燕仲长四十余招后,对燕仲长三十二招式的“龙象功”的招式变化,已略有了解,才运起了“太初心经”,使出了“百柔掌”掌法。 这“百柔掌”掌法刚柔并济,而“太初心经”的气机绵长,两者兼用却使招法余劲徒长,拖住燕仲长变招的速度。 楚南风若非知晓当年易无为与了觉比武一事,此时自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对付之法,要知当年易无为在九十几招才想到用“百柔掌”对付了觉大师的龙象神功。 “百柔掌”以慢制快,以柔克刚为长,燕仲长罡气刚猛,招势又快若闪电,与楚南风施展的“百柔掌”相击,拳掌罡气却似击在一波湖水之上,被分散而开,真正与楚南风气机相击只余八成,而分散开的两成罡气竟然反震而回,却是使燕仲长不敢将余劲尽出。 二人渐打渐慢,待到将要换气之时,燕仲长大喊一声,右拳奋力击出,逼着楚南风退后一步,自己却也连退两步,站定之后笑道:“原来如此,燕某还道楚先生当真是穆前辈师门之人,现在方知是洛小友的师门长辈,好、好,哈哈……” 楚南风使岀“太初心经”后,燕仲长自是瞧出楚南风的来历,他在代州也是看出洛逍遥身怀“太初心法”,才伺机将他掳走。 马行空自是如梦方醒,瞧着笑哈哈的穆道承一眼,心道原来如此。 洛逍遥但觉有一道眼神盯着自己,侧头望去,正见萧慕云笑意浓浓的望着自己,想起这道眼神与在驿馆中上下打量自己时一模一样,立即转头望向场中的楚南风,脸上却微微发红,耳边却是传来萧慕云格格轻笑之声,但感连耳朵都已发烫。 此时楚南风比燕仲长离画圈中心距离远了一步,二人相距已拉开一丈之远了,听到燕仲长的话语,楚南风却是微笑不答。 燕仲长言语一顿,骤然双手平掌上提,身上衣服无风自动,哗哗作响,楚南风知他三十二招式的“龙象功”还有两招未曾使岀,当下也将气机运转周天,凝神以待。 但听燕仲长暴喊一声,化掌成拳,一招“大象无形”击出,楚南风只见眼前有无数拳头击来,初似轻风吹来,待到身前两尺处却如万均巨浪翻滚而至,他修得“他心通”,却是能在众多拳影中看岀拳头所在,见状忙使出一招“随波逐流”,迎着拳罡切了上去。 待二人拳掌相交之时,众人只见楚南风身侧两边的草皮向后掀卷,又见他双脚平滑而退,却是被燕仲长推至离圈线只有一步之距。 萧慕云一声惊呼中,便见楚南风定住身形,右脚前踏,侧身沉肩平肘,将燕仲长右手压回胸前,同时左掌从自己面前穿过击向燕仲长左肩,就在燕仲长向后退避之时,楚南风却已趁势左脚踏出,身子一旋,却是转至燕仲长身后双掌拍出,电光火石间,击向欲要回转身子的燕仲长,一股排山倒海气机将他震退两步,却是岀了圈外。 原来楚南风用的正是武望博“无极功”心法:自守我一,顺势敌变。当燕仲长拳罡至时,一招“百柔掌”的“随波逐流”分化了两成罡气,再切入与燕仲长拳腕相接,粘着燕仲长拳腕,顺着他收招的拳罡之势而进,等燕仲长拳意罡气将欲复击之时,却是抢先蓄气而上,电光火石之间旋转身子,将燕仲长逼岀圈外。 但见退出圈外三尺的燕仲长一脸懊恼,倏忽对着六七丈外毡帐方向一声大吼,那毡帐竟如被飓风刮过,飞出三丈外后散成寸断,幸是里面无人居住,若是有人定会被燕仲长这招狮子吼功震成重伤。 穆道承叹道:“燕先生的这招“龙啸九天”当是霸道,若非大兄弟岀招及时,借彼消我长之势将狮王迫开,恐怕胜的一方就是燕先生了。” 燕仲长默然不语,抬头望向天空,数息后对着楚南风抱拳道:“楚先生才智过人,燕某输了。” “燕先生过誉了,楚某只是侥幸得了先机,承让了。” “当日燕某在代州见到洛小友之时,见他年龄轻轻以归真之境,竟然差点将一个神念境打败,嘿嘿,自应想到他的师父并非一般之人,却未料到楚先生如此之强,好,好,有其师必有其徒,佩服、佩服。”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语带双关,燕仲长只道易无为会告诉楚南风与了觉相斗之事,才会如此言道,却未料楚南风若非穆道承言及,却是对易无为、了觉比武之事一无所知。 易无为是元婴境,悟有“心境通”,而了觉大师是金身境,具有“神境通”功法,两种功法皆可以气御物,一心二用,御物使招攻敌,而不用亲自动手,二人修为不相上下,若是以招式、神通分出高下,恐怕斗上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故而了觉才画地为圈,与易无为比拼气机绵长浑厚,易无为却是占有优势下,在了觉离线一丈处,用了一招“投桃报李”,借力打力将其迫出圈外,并非如楚南风被燕仲长迫至圈线一步处,将本已占优势的燕仲长逼出圈外。 当燕仲长知道楚南风身份后,自是提防重蹈覆辙,如了觉当初输与易无为那般,却未料楚南风在劣势时,出其不易以彼消我长之势将自己迫退,再以一招“顺手推舟”将自己震出线外,言语实也带有佩服之意。 楚南风自然是当作不知当年之事,听了燕仲长所言,便是微微一笑:“燕先生谬赞了,还望先生解去小徒身上的气机禁制。” 每个功法制人气机手法自是不同,楚南风并非无法解开洛逍遥被制的经脉穴道,但想也要费去一些时辰,而如此言道也有给燕仲长留有面子之意。 燕仲长岂会不知,闻言却也不答,走到耶律宗武身边言道:“耶律将军,随我回驿馆吧。” 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待进入中庭侧门之时方道:“令徒身上经脉行气异于常人,每三个时辰自会冲开燕某禁制,楚先生何必给燕某面子,哈哈……”大笑声中径自而去。 楚南风闻言一怔,与穆道承对视一眼,来到洛逍遥身边疑道:“真有此事?” 洛逍遥脸色一红,“那日到城中驿馆不久,气机便自恢复,谁知那狮王坐在身边,马上知晓,复又被制。” 楚南风教他武学十年,竟不知洛逍遥经脉行气有异常人之处,当下心道惭愧,穆道承走至洛逍遥身前,将洛逍遥脉门把住,沉默片刻,笑道:“洛小友什么时候踏入归真之境。” “原来如此……”楚南风当即醒悟,望着穆道承微微一笑。 穆道承哈哈大笑:“好,当是练武的奇才,哈哈……” 萧雁北等人自是不解,却也不敢开口相询,以免犯了练武之人大忌。 “大兄弟,先去堂厅上稍待。”穆道承望了一眼七八丈处还剩下的一座毡帐,转而对萧雁北道:“雁北随老夫来一下。” 言罢径自向那毡帐走了过去,萧雁北不敢迟疑,趋步跟上,进了毡帐后,穆道承笑着对萧雁北道:“雁北,你看大兄弟的武功如何?” 萧雁北一时不知何意,便道:“楚先生武功卓绝,才智过人,乃当世高人。” 穆道承点了点头,“唔,那让慕云拜他为师,你意下如何?” 萧雁北一时怔住,想起卓武告诉自己楚南风在隰州所做的事情,不禁迟疑了起来,穆道承只道他心中不舍得萧慕云离开,便是笑道:“让慕云跟大兄弟去太白山一年便可回来,怎么这般模样,是舍不得吗?” “并非如此,只是徒儿身有军职,楚先生又是汉人,他日若两国交战……” 穆道承方才明白萧雁北的意思,不由冷哼一声:“好个两国交战……那老夫问你,你年纪应该比楚兄弟大吧,老夫所传功法亦是不弱,而你武功修为却不如大兄弟,你可知这是为何?” “楚先生不世之才,徒儿愚钝,哪里是能与他相比……” “哼,这岂止是才智问题,要知国之气运,就如练武之人的气机境界一般,悟力不够或功法不对,不要强制修行,以免走火入魔,武功皆废,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萧雁北闻言心中一震,又听穆道承道:“你知道幽云十六州刚归与契丹之时,汉人多往南迁,而这几年又减少南迁的原因吗?” “一是太宗会同年间采取“因俗而制”之策,二是这几年中原亦是征战连连……老夫才识浅薄,却也听说仁德之君皆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轻举攻伐,若得民心所向,自然是一呼百应,若非行侵犯掠夺之举,又怎会有人反抗?”萧雁北听了顿然一身冷汗。 “你都容不下一个对女儿有好处的汉人,岂能容得下别的汉人,你们又怎会敢生夺取天下之心?”穆道承沉声道。 萧雁北忙是躬身道:“徒儿知错,望师父见谅,徒儿自当谨记师父教诲。” 未料又听穆道承冷冷言道:“别忘了老夫也是汉人。” 萧雁北浑身一颤,仆通跪拜在地,满头大汗久久不敢动弹。 燕仲长与耶律宗武二人回到驿馆,只见前院廊道上灯笼皆已亮起,前厅中传出一阵交谈声,燕仲长边走边道:“后天便是公主与附马的大喜日子,这来道贺的官员还真不少,今晚恐是不得清净。” 耶律宗武点了点头,“想是多来自南院的人,应与燕先生认识居多。” 燕仲长皱了皱眉头,也未作答,顺着右边的连廊,避开前厅客人的视线,转入驿馆右侧庭院,想来是不愿被人打扰。 刚进入厢房刚将衣服换下,便有一个驿卒提着灯笼来到门口躬身见礼:“燕大人,有位自称是侍卫府的韦大人求见……” “侍卫府韦大人?”燕仲长闻言一怔,契丹南北两院的侍卫府隶属侍卫司,是契丹皇帝的亲卫,燕仲长从未听过南大院侍卫府有韦姓之人,迟疑一下,走岀厢房进了侧院客厅,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常服年近六旬的老者在驿卒引领下进了客厅,对着燕仲长拱手施礼道:“韦同见过燕先生。” 燕仲长听着他未报官衔,便知他是侍卫府的客卿。所谓客卿虽然没有官职,权力却是很大,且来去自由,当然地位尊崇,很少有人会辞去客卿身份。如在侍卫府的客卿,也只受侍卫司的太师,太保节制。 辽国侍卫司是皇帝的御帐亲卫,能在里面身为客卿武功可见一斑,燕仲长所在的护卫府是为保护皇亲贵族与官员而设,论这韦同的出处自是比燕仲长高了身份,但又都是没有官职故多是以先生互称。 燕仲长拱了拱手,“韦先生请坐。” 那韦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与燕仲长后,方才落座,燕仲长望了韦同一眼,打开信件细看一会,“原来是北院侍卫府的韦先生,难怪燕某听了陌生,幸会,幸会。” 韦同笑了笑,“韦某久在上京,燕先生自是不熟。” 燕仲长点了点头,转而眉头一皱,“韦先生,那另外三位客卿与钦天监的人现在何处?” 韦同想是已经知道信中的内容,闻言道:“随着公主的凤驾明早即到。燕先生可在明日午时与我等一起岀行。” 燕仲长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韦同便起身告辞,燕仲长也不挽留,想是知道韦同自有去处,待韦同离去便喊来驿卒准备一些酒菜,酒菜端上时便叫来耶律宗武,耶律宗武见日间燕仲长败于楚南风之手,料他心情不好,不敢过来打扰燕仲长,却未料到燕仲长却笑呵呵将他唤来。 燕仲长将桌上的酒杯倒满,举杯道:“耶律将军,恭喜了,燕某先干为敬。” 耶律宗武一愣,燕仲长将酒杯一放,“燕某方才接到太保大人来信,皇上已知燕王叛乱之事与耶律将军无关,已着令耶律将军为南院护卫统领,他日建功,皇上赐给王位也非难事,哈哈……” 耶律宗武闻言大喜,不受燕王反叛诛连已是大幸,哪敢奢求什么王位,此下能从地方营官升至府卫统领自是料想不到。 “耶律统领现在也算是燕某同僚,后天当可代表南院护卫府参加公主与驸马大喜之宴。”耶律宗武一时不知何意,未敢作答。 “燕某明日有要事离去,耶律统领当可在酒宴后回南院护卫府履职。” 燕仲长看着一脸狐疑的耶律宗武,沉吟片刻道:“燕某恐要出去十天半月……那柳先生领着燕某的书信回去幽州,想来也会笼络一些身手不错的人物,届时耶律统领先安排他们安顿下来,若愿为护卫府效力,当许他们为客卿身份,日后耶律统领高升,要跟随耶律统领,也无不可,耶律统领意下如何?” 耶律宗武听到上一句时,以为燕仲长因败于楚南风之手,丢了面子故意找借口避开不去,待燕仲长将话讲完便知自已料错,当下点了点头,“宗武自当遵照燕先生安排,但请燕先生放心,宗武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耶律统领但说无妨。” 原来今日在萧雁北府中见到楚南风之时,耶律宗武便是觉得像是在隰州被骑兵追杀之人,但又不敢肯定,那时他在骑兵后面,又是急驰之间,自未看清楚南风面容,后来想起秦姓汉子描述入城行刺的过程,方是联想到了洛逍遥身上,隐隐猜出楚南风便是在隰州时,被契丹骑兵追杀之人。 “以他的身手加上与冷刀前辈的关系来看,并非是军中将领身边的扈从或供奉,想来只是刚好碰上,以后遇上他尽量小心一点。”燕仲长若有所思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 幽州自后晋献与契丹后,辽太宗会同元年改称幽都府,置南大王院行署于幽都府,故亦有南京之称。 这日酉时天色已暗,在幽州城东大街通宝阁分阁厅堂上,左右两边的圈椅上各坐有一人,左边正是从代州而来的翁牧,望着对面一位年近五旬、浓眉大眼的汉子道:“司空管事,你说这燕仲长是辽人南院护卫府的供奉……那会不会将少主带去了护卫府?” 那汉子是幽州分阁的管事司空冉,闻言摇头道:“应是不会,这两天无论是大明寺,还是那南院护卫府我都着人打探,并未有燕仲长归来的消息,恐怕是他路上有事停搁了。” “老朽抄近道小路而来,已是三天了……”翁牧皱着眉头沉吟道,似有所觉,抬头向院中望去,只见院中站有一人,头饰玉冠,身着水墨色斗篷,剑眉斜飞,蓄有美须,双眸漆黑有神,儒雅中透着几分霸气,不怒而威。 翁牧与司空冉互视一眼,脸上皆露惊喜之色,同时起身步出厅外,向来人躬身行礼:“见过阁主。” 来人正是洛逍遥的父亲,通宝阁阁主洛寒水, 见二人行礼,便是微笑着“唔”了一声步入厅中,到了主位落座后,笑道:“二姑娘想要去见她外公,我刚好将她送至洛阳,得悉逍遥之事便赶了过来。” 原来洛逍遥的母亲范氏是楚地人氏,家中富有,其父是楚地大茶商,与其夫人从楚地去探望怀有八月身孕的范氏时,在走水路行船途中被强盗所杀,洛寒水得悉后刻意隐瞒消息,但终是被范氏知道,产下洛逍遥半年后,范氏郁郁而终。 在洛逍遥十岁时,洛寒水续弦再娶,生了一个女儿,这次带妻女二人去洛阳省亲,接到洛逍遥便劫消息,便是赶至幽州。 望着脸露愧色的翁牧,洛寒水轻笑道:“翁长老也勿担扰,此事虽有蹊跷,想这燕仲长恐是冲着楚兄而去,劫持逍遥无非想逼楚兄寻他,自也不会对逍遥如何。” “这燕仲长不顾身份,偷袭掳劫少主,不能以常理视之。” 洛寒水点了点头:“消息称长老与逍遥是准备去六棱山与楚兄会合?” 翁牧便将在太白山中听到的事情讲与洛寒水听,洛寒水略有惊讶:“原来这柳宫文躲在幽州,难怪寻他不得……呵呵,一个燕王府、一个大明寺,南风这下倒是忙乎了。” 望向司空冉,“两年不见,司空管事愈发威武了,可探得柳宫文行踪?” “回阁主,辽人兵变,现已拥了新主,那燕王似是参与叛乱,府中幕僚门客皆树倒弥猴散,各奔东西而去,此下难以查探。” 洛寒水思索片刻,“辽人易主,我也听说,却也不知燕王府与之有关,看来楚兄寻那恶贼恐是不易,司空管事,你可从相熟的达官贵人之处查探打听,或是可行。” 通宝阁是个银号,自然会熟络一些达官贵人,柳宫文久在燕王府,当是认识一些官贵,闻得洛寒水吩咐,司空冉忙道:“属下遵命。” 城西妙峰山大明寺方丈禅室内,蒲团上跏跌坐着一位眉须雪白的老僧,正是住持方丈了觉,闭目入定中,似有所觉察,了觉突睁双眼,缓声道:“施主即已来了,何不进来一坐……” 许久却也未听有人应答,了觉唱诺一声“阿弥陀佛”,手中佛珠一动,并成一线,透过那装裱黄白油纸的木窗疾射而岀,两息后那佛珠竟是从那窗上纸洞原路而返,在了觉面前尺余处凝滞不动,了觉“咦”了一声,心念一动,伸手取下悬在眼前的佛珠,起身岀了禅室。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甘少龙之死 但见十余丈处站着一人,微风轻拂,白衣飘飘,在月光之下甚是潇洒。那人见了觉岀来,拱手见礼:“晚生洛寒水,见过了觉大师。” 了觉大师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弥陀佛,洛居士这一招“投桃报李”炉火纯青,让老僧着实佩服。” “不敢当,三更半夜前来惊扰大师,还请大师勿怪。” 了觉大师三十年前是大明寺的武院首座,以武入禅,对各家门派武学颇有研究,如洛寒水这般不偏不徛,不差分毫将佛珠原路逼返,整个江湖中恐无几人,况且“金身境”修为的了觉是用了七成功力将佛珠射出。 他当年就是被易无为用“投桃报李”逼出圈外,隐隐猜岀洛寒水应与易无为有所关系,却也不去点破,望着洛寒水道:“未知洛居士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晚辈犬子不知何因被高足燕仲长带走,令徒留言称是到了大明寺自可寻回,此事大师应是知晓吧?” 其实洛寒水心中倒是认为了觉不知情,但知了觉是为得道高僧,应不会做出劫持小辈之事,但寻找不得燕仲长,只好以言相激。 了觉微怔一下,想到洛寒水功法,料是燕仲长心中不服当年自己佛理、功法旨败于易无为之手,抓了易无为的传人。 他这十年精研佛法,早已将败于易无为之事不放心上,闻言便是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缘起缘来,丝缕绕绕,善缘恶缘,皆人自找,若真是劣徒仲长所为,老衲自会遣人将贵公子送归府上。” “那大师可是知道燕先生的去处?”虽然心知洛逍遥当无生命危险,但父子情深之下,自是希望能立马寻到燕仲长,救下洛逍遥。 “善哉,善哉,不知洛居士可是识得易无为易居士?”了觉却是答非所问。 燕仲长明言要洛逍遥师门长辈来大明寺领人,浴寒水已是觉得蹊跷,此下闻言,心念一动,猜想此事应与易无为有关,便是应道:“易先生仍是犬子的师公。” “原来如此,老衲知道事情原由了,想是劣徒好胜之心使然,冒犯了令公子,实是老衲教导无方,洛居士但请放心回去,老衲担保令公子无恙。” 但听了觉话意似有隐情,却也不便询问,又见他如此坦诚,无有护短之意,洛寒水心安之下也生出敬意,抱拳行礼道:“那就有劳大师了,打扰清修,还望恕罪,晚辈就此告辞,来日再来拜谢。” “善哉、善哉。”了觉微微一笑,合什还礼。 洛寒水告退而岀,与寺外等候的翁牧、司空冉会合,便是往幽州城而去,他此次夜访大明寺,在未知了觉大师态度之前,自也不敢托大,便将翁牧二人带上以防万一。 三人行至不远,隐约中听见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声音,似是有人在的挣扎呻吟,洛寒水皱了皱眉头,示意司空冉进入查探。 不一会儿,司空冉出来道:“禀阁主,林中那人像是练了毒功,受了反噬,恐命不久矣。” 洛寒水、翁牧互视一眼,便也进了树林中,但见一棵大树下靠着一位状如乞丐,满脸络须的汉子,闭着双目,脸色呈黑,头上冷汗不止,呼吸急促,气息紊乱,想是不活了。 这汉子正是甘少龙,那日柳宫文掳了常青青而去,想到“百虫毒经”藏在常青青身上时,更是心急如焚,只望柳宫文没有发现,便与方常胜交代若药王谷之人来接苗珂雪,务必要将自己真名及常青青被劫之事告知。 他自知自己的武功不及柳宫文,希望药王谷能念在救了苗珂雪份上,不计前嫌出手相助,交待之后,就往翼州方向一路追寻而上,却也未料到柳宫文会绕道北汉而行。 甘少龙来到幽州时,却是听闻燕王参与反叛已被诛杀,府中门客已是各奔东西了,心猜柳宫文或是也会闻风而逃,但想此下这燕王府是找到柳宫文唯一的线索,心有不甘之下,便徘徊在燕王府附近查探、等待柳宫文出现。 所谓功夫不费有心人,这日傍晚时分见到柳宫文进入了燕王府,却是未见他携带常青青,心头大急之下,便夜潜燕王府查探,却被柳宫文发觉,在燕王府中打斗起来,甘少龙修为武功本就弱于柳宫文,再加上府中有一位归真境身手的门客,未过几招,便被击成重伤,却也侥幸也逃脱岀去。 逃到了这树林后,体内隐藏的毒素也因重伤而发作,痛了死去活来之际,碰上了闻声而来的洛寒水三人。翁牧走到甘少龙跟前,蹲身下去把了脉门一会:“此人练了毒功,像是功法不对,身上隐有余毒,加上受了重伤,毒性已侵入内脏,恐是过不了一柱香时间。” 甘少龙此时微睁双眼,虚弱无力着道:“前辈……咳、咳,晚辈甘少龙有……有一事求前辈帮我……” 他迷糊中听得翁牧的言语,便知翁牧是武林中人,料想自己恐是倾刻间便会死去,心中念到常青青的安危,便是岀口相求。 翁牧转头望了洛寒水一眼,见洛寒水点了点头,便对甘少龙道:“即然遇上了,也算是缘份,你说吧……” 听到翁牧答应,甘少龙便强撑着挪正身子,惨然一笑,“晚辈有一义女……为恶人掳去,烦请前辈转告药……药王谷的人,设法相救……” 听到甘少龙提到药王谷,翁牧心头一震,忙扶起甘少龙,一掌抵住他的背部,急道:“你与药王谷什么关系?” 甘少龙但觉一股气机从背上督余穴缓缓输入,身上疼痛渐有减弱,知是翁牧耗费真元维持自己片刻生机,脸显感激,“多谢前辈,晚…晚辈有负于药王谷,窃了谷中毒经,但晚辈从未以此行恶害人,咳……晚辈救了谷主孙女,义女常青青却又被……” “常青青?”翁牧心头复是一震,忙将忻州见过的常青青容貌长相说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这个小女孩?” 甘少龙一阵激动,“前辈……咳、咳,前辈认识青青?可知她……在哪儿?” 翁牧摇了摇头,他也不敢肯定常青青是否真的逃脱,便叹道:“老朽也是不知道,想不到那人却是楚先生口中的柳姓恶人,哎,你说你窃取的谷中毒经?那毒经现在何处?” 翁牧在太白山书院听过楚南风提及,知道柳宫文的目的是为了毒经上的功法,才有此一问,岂料甘少龙闻听翁牧问及毒经时,却是心中见疑。 他与翁牧等人素不相识,只是待死之身,才岀言相求,心想翁牧等人若是良人自然最好不过,若是恶人也无大碍,提到藏在常青青身上的毒经,却是关乎常青青生死大事,自是不会说岀。 心里又是作想翁牧等人许是柳宫文派来诓骗自己说出毒经下落,便是闭目不言,翁牧何等人物,看到甘少龙神色,知他心有疑惧,也不强求,又问道:“你还有何事要交待?” 甘少龙望着翁牧,脸上似有愧意的摇了摇头,翁牧长叹一声,撤开按在甘少龙背上的右手,只听甘少龙道:“多谢……前……”话未讲完,已然侧倒在地,气绝而亡。 洛寒水见状摇了摇头:“此人倒颇有心机,却也不失为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哎,将他尸体先藏入草中,司空管事,明日再派人将他安葬了吧。” 三人回到城中分阁已过子时,却见有一箭卫候在阁中厅堂前,司空冉知有消息传来,便趋步上前,那箭卫将一纸卷递与司空冉后,告退而去。 司空冉展开纸卷一看,对着洛,翁二人笑道:“北汉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楚先生已知少主被掳之事,叫翁长老不必担心,可先回太原……” “哦?想来南风已是遇上了燕仲长,甚好,甚好。”洛寒水闻言微微一笑,进入厅堂,落坐后对着翁牧便道:“那常青青是怎么回事?翁长老如何认得?” 翁牧便将与洛逍遥在忻州遇上的事讲与洛寒水听,洛寒水略有惊讶,“真是阴错阳差,看来这柳宫文已经回到燕王府了,司空管事明日着人查探下,看那小女孩有没有与他一起,若是还在柳宫文手中,勿必设法相救,我即刻前去云州,或可助南风一臂之力。”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幽州城西门城口,耶律宗武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十丈外的一骑人马,拍了拍胸口,长长呼了一口气,跟他后面的那骑人马却是楚南风。 原来耶律宗武参加完萧思温与燕国公主的婚宴后,便与萧雁北告辞向幽州而来,未料刚走不久后面便是跟上了楚南风,一时间不知道楚南风意欲何为,却也不敢上前招呼,一路上自是心惊胆颤。 进了城内,街头上人来人往,耶律宗武走了一段再回头探望,却是不见了楚南风身影,心下惊疑中来到了燕王府。 燕王伏诛,虽未抄家,府中的人事却是大有改变,接管之人是契丹季父皇帐一脉的都详稳司官员,自也认得耶律宗武,见他来到燕王府,也不觉诧异,倒是将耶律宗武迎进中厅,将一圣旨交与他,正如燕仲长所料,耶律璟的着他为护卫府统领的旨意已经送至幽州了。 看完圣旨后,耶律宗武心中又是惊喜不已,原来辽朝皇帝却是将这半坊之大的燕王府邸,赐与耶律宗武改为将军府,此等殊荣却是耶律宗武料想不到,想是仰仗了与皇帝是同族兄弟的原因。 便向主事官员询问了柳宫文的行踪,当得知前几日有刺客进府后,心中大吃一惊,料到此事与柳宫文有关,想起燕仲长的吩咐,心猜柳宫文必定是去了护卫府署衙,与那主事官员商量一下府内一些事情,便是去往护卫府。 南大王院护卫府署内的一个侧厅中坐有七八个人,胡子修得甚是整齐的柳宫文坐在左首的一张交椅上,身边坐着两位年过四旬的汉子,右首边坐着的几位护卫皆是来自遥辇九帐的后人,大多是弱冠年龄。 “宗武统领以季房皇帐身份担任我们护卫府的统领,嘿嘿,倒是屈尊了。”其中一位年轻的护卫头目道,契丹人之间相称都是直呼大名,这些九帐子弟在幽云长大,也多取了汉名。 “清远兄说了不错,听说皇上还把燕王府赐与了宗武统领,倒是与官职……嘿嘿。”其中一位前额两侧留有发辫的年轻汉子,话未讲完,便是冷笑起来,似有不服之意。 又有一人言道:“宗武统领本也是朔州骑兵营统领将军……” 忽见门口岀现了耶律宗武的身影,那人便是止口不言,耶律宗武此时已是这些九帐后人的上司,众人见他进来,皆是起身见礼:“参见统领。” “诸位请坐。”耶律宗武笑了笑道,径直往主位入座,他本是统领几千兵马的将军,自也有一番威仪。 “宗武此番承蒙圣恩,忝为护卫府统领,以后还望诸位协助,今晚诸位若无当值,可往宗武府上小酌一杯,如何?”几位护卫闻言,互视一眼,皆是点头应好。 “那宗武今晚备酒相待诸位大驾。”耶律宗武哈哈一笑,望向微笑不语的柳宫文,略一迟疑,沉吟道:“燕先生有事未能归来,有言吩咐宗武……望柳先生暂且在护卫府以客卿身份行事,不知意下如何?” 耶律宗武此番升为护卫府统领,权力亦是很大,护卫府的高手更是胜过以前的燕王府许多,眼下耶律宗武给自己落实了客卿身份,柳宫文心中自是愿意,闻言起身行礼道:“多谢耶律统领,柳某自当遵命。” 耶律宗武点头一笑,转而对另外的两位汉子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两个汉子本也是燕王府中的门客,闻言脸显喜色,起身行礼:“多谢统领大人。” 耶律宗武示意三人坐下:“那几位先生今晚一起去宗武府中如何?” 柳宫文皱了一下眉头,“柳某有一仇家,不知如何得知了柳某在燕王府的消息,前日寻上门来,恐是与将军带来不便。” 他现在自然不敢告诉耶律宗武,这仇家是自己相约而来,当初燕王府中高手众多,柳宫文才有恃无恐,如今自不相同,加上又惹上翁牧,洛逍遥等人,心中盘算着躲在护卫府一段时日,等燕仲长回来再说。 身旁的一位身着青衣的汉子闻言却道:“区区一个归真境之人,又有何惧?即使是神念、抱丹之境又如何,难道敢来燕王府、护卫署撒野不成?” 想来此人便是伤了甘少龙之人,当下入了护卫府成了客卿,语气自然甚是骄横。 耶律宗武听到心头不喜,眉头一皱:“那柳先生的意思是?” “怕倒也不怕,只是眼下刚刚入了护卫府,便招了仇家上来,自会惹人非议,柳某若不现身,他们寻找不得,过些日子自会离去,也省却一些麻烦。” 耶律宗武闻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就依先生的所言。” 楚南风刚进城中,便被翁牧安排在城门留意的几位箭卫认岀,带着他到了分阁与翁牧相见,翁牧未见洛逍遥相随,心下一惊,待将楚南风引到堂中落座后,急道:“楚先生,可是寻到了少主?” 楚南风见他担扰之色,笑着点了点头,将在云州萧雁北府中发生的事情道出,又道:“穆前辈称逍遥与他有缘,便带去明月山庄住上几日,想来这是逍遥的机缘,楚某自也随穆前辈之意,待南下返回之时,去明月山庄将他们带上。” “他们?”翁牧略有不解道,楚南风便将收了萧慕云为徒之事告知与他。 翁牧笑道:“这萧姑娘甚有福气,能拜得楚先生为师……哦,楚先生路上可曾是遇到了阁主?” 楚南风一怔:“洛兄?他也来了吗?又去了云州?楚某途中倒未遇上。” 通宝阁在辽国只有两个分阁,一个在辽阳,一个便是幽州,当初翁牧让两个箭卫去明月山庄通报洛逍遥被掳的消息,也想将箭卫留在楚南风身边,可惜楚南风并未留下,以至消息传递不畅。 恰好燕国公主下嫁是件大事,契丹举国皆知,洛寒水未见燕仲长归来,便猜到他定是去了云州参加婚宴,便吩咐翁牧留在幽州留意柳宫文,只身去了云州寻找燕仲长,路上却也未与楚南风遇上。 翁牧便将洛寒水去了大明寺以及碰上甘少龙之事说岀。 “未料到此事这般变化,唉,更未想到慈州城外,那偷鸡的小女孩竟是常山的妹妹。”楚南风自也从洛逍遥口中得知了常青青的情,闻言自是心生感叹:“这甘少龙看来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真是可惜了。听逍遥讲,未到云州时,那柳宫文确实是只身一人回了离去,看人这常青青确是逃脱了,却不知她是为何人救……” “从甘少龙之死来看,此贼应是已回了燕王府,但着人打听却探不出此贼行踪,老朽让司空管事亲自去找人打听,待他回来或许会知道柳贼身在何处?” “如此甚好,有劳翁长老了。” “那燕仲长可是还在云州?” “说起燕仲长倒也奇怪,那日与我交手之后便是不见踪影……”楚南风疑惑的摇了摇头:“就是连萧雁北都不知他为何离去。” “会不会因为败于楚先生手上,觉得有失面子,才未去参加婚宴?” “以燕仲长的修为来看,心境绝非会受这个小事影响,何况我若非取巧,也未必能胜得了他。” 翁牧思索片刻,沉吟道:“那就奇怪了,他也未回到护卫府……” “与他同行的叫耶律宗武之人……倒是与我一路前来幽州,进了城内,楚某本想跟他身后,或许能探出柳宫文的下落,却被箭卫带来此处。”楚南风笑了一笑:“不过我也吩咐了一位箭卫跟随,应该也会有消息传回。” 此时司空冉从外面打探消息归来,听得翁牧介绍楚南风后,忙上前行礼问候,自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气质儒雅,风度翩翩的文士,竟然是阁主口中甚是推崇的人物。 “我托人打听了一下,那柳宫文四天前曾回到了燕王府,当晚便有人进府行刺,从那之后,便是不知去了何处。”司空冉茗了一口茶水,又道:“还有楚先生要跟踪的那个人也是进了燕王府。” “进了燕王府?”楚南风皱头一眉,他自不知耶律宗武便是燕王的弟弟,也是当今大辽皇帝的堂兄弟。 “听逍遥讲,柳宫文与他们是半路上刚好遇到,想来耶律宗武应是与燕仲长一起……难道耶律宗武本就是燕王府的人?”洛逍遥被燕仲长劫持后,自也听得燕仲长他们一些言语。 “离苗谷主与柳贼相约之日,还有两天,他手上已无人质,想来会躲避起来,今晚便去燕王府找那耶律宗武打听,或许会查岀柳贼的下落。” 眼下柳宫文手上并无人质,一月之约已无遵守的意义,翁牧但觉楚南风所言有理,便是点头赞同,将近亥时,二人便到了燕王府外,隐约中却是听见府中传出打斗之声,互视一眼,纵身进入燕王府,朝那打斗声音之处寻去。 这燕王府有近一坊之大,府中右侧有一大草地,上面有一座毡帐,毡帐前的草地上,点燃着数簇篝火,上面正烤着全羊,耶律宗武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张矮案,桌上摆放着烤肉,烧酒等物。 左右两侧的各置有六张矮案,有八个身着常服的汉子跪坐或盘坐于桌后,边吃边望着不远处打斗场景,几个仆人正走来走去添酒加肉。 楚、翁二人停在草地边的一处假山望去,只见离有一蒙面人正与一位灰袍老者相斗,左右两丈之处各站有一人,想是要阻止蒙面人逃脱。 那蒙面人身手似是不弱,或掌或指与那灰袍老者缠斗一起,又恐守在两侧之人偷袭,招式多是只守不攻。 楚南风望了片刻,对着翁牧道:“那蒙面人是药王谷主苗长宁,坐在正中间桌子后的便是耶律宗武,有劳翁长老将他制住。” “原来这厮就是耶律宗武,好,交给老朽对付了。”翁牧点了点头,他在代州峡谷时见过耶律宗武,只是当初不知其名姓。 二人同时纵身而起,楚南风掠向打斗之处,翁牧却是纵向毡帐而去,那站在左右两边掠阵之人,见楚南风突然出现,稍是一愣,便向掠来的楚南风迎了上去,一左一右,一掌一拳向楚南风击来。 正文 第二十三 护卫府 楚南风身子略一停顿,右手一挥,那衣袖匹练般击向右边的汉子,一缠一绕竟将那汉子的右手缠住,一声轻喝,回手一拉,便将那汉子扯向左边,那汉子已是归真境大成,怎奈碰上了楚南风,却是身不由己被楚南风扯向左边。 而左边青衣汉子一掌攻出,见同伴撞来,却是收招不及,“呯”了一声,却将那人一掌击中,跌跌撞撞又向楚南风撞去,楚南风左手一伸,抓住他的后领,随手一扔,便是把他扔出三丈之外。 接着向前踏上一步,右手抓向青衣汉子左肩,那青衣汉子将自己同伴击中,正自一愣,见楚南风攻来忙举掌拍出,楚南风似若无睹,也不躲避,那汉子手掌未击到楚南风身上,便觉右臂一麻,接着身子便腾空而起,一阵天旋地转,已是砸在三丈处同伴的身上,“哎哟”一声便无声息,想是二人已昏死过去。 就在这两个护卫昏倒之时,翁牧已是迅雷不及之势到了耶律宗武身边,在他错愕之中。已是将他右腕扣住,耶律宗武但觉内力尽失已然动弹不得。 那些坐在草地上酒意正酣的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是吓得酒意尽消,一愣之下,方自回神,纷纷踹倒面前矮案站起,却见场中人影一闪,那灰衣老者慌乱之下,却是被苗长宁一掌击中,跌倒在篝火之上,顿时火花四溅,他虽武功不弱,想是有烤羊的油脂缘故,翻身站起之时,身后衣袍已是着火,手慌脚乱之下,将火拍熄,神情极为狼狈。 想是这灰衣老者修为最高,几个正欲攻向的护卫见状,皆是收住身形,满脸戒备望着缓步而来的楚南风,一时间鸦雀无声,唯有篝火响着“哔?”燃烧声。 耶律宗武望了翁牧一眼,见是在代州峡谷遇上的老者,心中大惊,但他毕竟也是在战场上岀生入死的人物,定了定心神,方待开口说话,方见五六丈外的灰衣老者跌入篝火中,紧接着又见楚南风缓步而来,惊愕地张着嘴巴,竟自说不岀话来。 那灰袍老者已是退到了左侧五个护卫身前,定了定神,壮了壮胆望着楚南风言道:“阁下是谁?可知我等是南院护卫府之人?” 他是护卫府客卿身份,身手虽是神念境大成,心知楚南风的境界远在自己之上,回神之后,便是想用身份来压一压楚南风。 楚南风自然不会理他,走向耶律宗武,边走边道:“耶律将军原来是这里的主人,楚某不请自来……是想跟将军打听一人。” 耶律宗武再傻也猜出楚南风要打听何人,自未料到柳宫文的仇人便是楚南风,当下咽了一下口水,苦笑道:“想不到这么快又与楚先生见面了,嘿嘿……宗武不知先生要打听何人?” 翁牧便在他耳边冷声道:“柳宫文这恶厮此下在哪?” 耶律宗武行军出身,自非贪生怕死之人,更不会为了保命出卖他人,闻言却是顿然不言。想是见到耶律宗武硬气,左右两侧的护卫面面相觑之后,却是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缓缓将楚南风等人围住。 灰袍老者却是知晓厉害,心知不可硬拼,又看楚南风似与耶律宗武相识,抬手示意几个护卫不可妄动,言道:“老夫知道阁下身手不凡,我等合力也不是几位的对手,只要放了耶律统领,大家相安无事……若阁下一意孤行,老夫放出袖箭,倾刻间便有数百名护卫赶至,到时候阁下纵是盖世武功,也未必能走得岀这幽州城。” 楚南风望了一眼那灰袍老者,笑道:“想必耶律将军的身份不是一般,你认为能拦得住楚某将耶律将军带走吗?那时恐怕护卫府却是要拿人来换了。” 那灰袍老者一怔,他自然明白耶律宗武的身份,虽然耶律宗武此时默不作声,悍不怕死,但万一被楚南风劫去,或此时被杀,在场的一众人等,皆是难以向南院大王及朝堂交代,想到此处便道:“阁下身手了得,但要行此手段,老夫等人也是无力阻拦……老夫不妨明说,阁下要找之人便在护卫府中,阁下若是有胆,可直接寻去便是,何必行挟持耶律统领之举……” 灰衣老者听得翁牧所言,知是楚南风是向柳宫文寻仇而来,心知嘴硬吃亏,便是明言告知柳宫文下落,但想楚南风武功深不可测,一定会自恃身份,故也出言相激,却也正如他所料,楚南风甚是自负,本也无意行挟持耶律宗武之举,也知灰衣老者相激,便是笑了一笑:“多谢相告,楚某自会寻去。” 言罢望向翁牧点了点头,翁牧心中暗叹一声,凭他脾气却是想用耶律宗武逼出柳宫文,但他对楚南风极为尊重,无奈之下放开耶律宗武,走到楚、苗二人身边,环顾四周,沉言道:“诸位请让一条道,不要逼老朽岀手。” 那灰袍老者巴不得他们赶快离去,右手一挥,示意众护卫让开,翁牧哈哈大笑声中与楚南风、苗长宁纵身而起,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约是过了半柱香时光,三人便是到了外城一处坊街道上,街巷多为土路,虽无内城宽大,但也算平整。 拐进了一个巷子中,来到了一个院门前,翁牧轻敲了三下院门,便见一位箭卫将院门打开,翁牧许是经常到来,却是前头带路将楚、苗二人请到厅上。 已有箭卫将灯笼点亮,只见这厅北墙靠着一张长条案,案前放有一张茶几,左右两边各置有一张檀木交椅。正中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卷,左右两幅中堂分别题写“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主位东西两侧各置有两张配有茶几的交椅。 这是通宝阁在外城的一处宅院,本是用来阁中长老居住,但人选尚未物色到位,就暂且由几位箭卫头目居处。 因为苗长宁的缘故,翁牧自也不能将他带入内城分阁之中,以免通宝阁的底细被外人所知,楚南风猜出翁牧的用意,故也随着翁牧安排,而苗长宁不识翁牧,但听楚南风称他为长老,心感惊讶,却也不敢询问翁牧来历。 三人落坐后,苗长宁便是拱手道:“多谢楚先生与长老相助,若非二位到来,老朽恐怕是要留在那燕王府了。” “一别十余年,想不到在此与谷主相见,燕王府高手众多,谷主爱孙已经得救,却依然只身前来犯险,楚某佩服。” “楚先生如何得知?”苗长宁听楚南风之言,心中大感惊讶,旋即想到了甘少龙,便道:“莫非先生遇上了那……甘少龙?” 原来苗长宁得到苗珂雪获救的消息,即刻带着苗修竹夫妇赶至相州,在得知救了苗珂雪之人便是十余年前偷取毒经的甘少龙,自是感慨万分。获悉常青青阴差阳错陷入柳宫文之手,当时心中颇有挣扎,心想那毒经正是在甘少龙手中,一报还一报,便是想让甘少龙自己去解决,从此两不相欠。 复又想是自己收了柳宫文这恶贼为徒,才弄出诸多事情,不仅害了楚南风的爱侣,还差点害了孙女。自己本有愧于楚南风,即使没有孙女被掳劫之事,也应去幽州除掉柳宫文这恶徒,以免为人所不齿。 就让苗修竹夫妇将苗珂雪送回药王谷,只身一路追寻甘少龙及柳宫文行踪到了幽州,潜入燕王府打探时,未料被那灰袍老者发觉打斗起来,幸好楚南风与翁牧也来燕王府查探,才得以脱身。 楚南风见他相询甘少龙之事,摇头道:“楚某未曾碰上甘少龙此人,翁长老倒是清楚一些缘由。” 翁牧叹了一口气,便将遇到甘少龙一事言与苗长宁听。当得知甘少龙已死,苗长宁亦是叹了一口气:“这甘少龙报仇心切,偷了毒经练了毒掌,却不知这功法须有老朽的“周天心法”相辅,方才练得……哎,他倒未行恶事,在相州一带却颇有侠名,可惜,可惜呀。” 他当初是有收甘少龙为徒之意,却恐又收了个如柳宫文之流的恶徒,当甘少龙偷了毒经逃出药王谷,苗长宁大怒之下,却也庆幸没将他收为徒弟。如今得悉甘少龙在相州所行侠义之事,又为救义女孤身犯险而死,心中自然诸多感慨,连呼可惜。 “却也不知她的义女现在如何?此番若是寻到,老朽想将她带去药王谷,传她医术,就当是报答甘少龙救了老朽孙女之恩吧。” 楚南风与翁牧二人对视一眼,翁牧点头叹道“哎,苗谷主有所不知,这常青青在代州时不知为何人所救,已不在柳宫文手上。” “哦?老朽还担心没有了毒经,不易将她从柳宫文手中换回。如此一来,倒也不怕那柳宫文要挟,寻下时机潜入那护卫府,杀了这恶徒……”苗长宁刚才听得翁牧所说,知道甘少龙临死前也未说出毒经下落,才有此作想。 翁牧点了点头道:“听那老者所言这恶徒是躲在护卫府无疑,只是内城地形复杂,辽人的重要行署皆防卫森严,须小心行事,待明日老朽设法弄来地形图,再做决定。” 楚南风行事向来谋定后动,心知要进入高手众多的护卫府杀柳宫文并非易事,翁牧之言甚是有理,于是便道:“就依翁长老所言。” 翌日午时,翁牧带着司空冉来到了院内,他已与司空冉将遇上了苗长宁之事告知,于是司空冉便以翁牧的后辈身份见过了苗长宁,楚南风自也不会点破。 司空冉在幽州城已近五年,对内城各处地形甚为熟悉,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形图,铺在案几上道:“这幽州城在契丹人的口中,叫为南京幽都府,契丹皇帝自得的幽州后,仿照神都洛阳在幽州城建了行宫,自然是没有洛阳宫殿那般宏伟,只是依照汉俗,以便契丹皇帝南巡时在此行署政务,但其周边布防却是严密。” “这行宫的西门与东门外各置有营帐驻有宿卫,南门多是南大王院各部官署,这护卫府署就在这靠西南的地方,与侍卫府隔了一条街,这侍卫府是契丹皇帝近侍亲卫的行暑之所,留驻有一些身手不凡的侍卫。” 停顿了一下,坐直身子望着楚南风,沉吟道:“若要进入护卫府杀那柳宫文,须得在一盏茶时间内……不然西边的宿卫与隔街的侍卫便会赶至,这些护卫的身手自非是行军打仗的兵士可比,但人手众多,却是麻烦,加上护卫府的供奉、客卿人物……” 楚南风知道他言下担扰之事,但想护卫府若是有一个如燕仲长那般身手之人,恐怕连脱身都为不易,便是点头道:“昨晚惊动了他们,近日护卫府必是布有一番人手。” 望向苗长宁笑道“这柳宫文一时半刻不敢出来,想杀他需费时日,谷主可先行回去,余下之事楚某自会料理。” 苗长宁一怔“若非老朽当年一时糊涂,将那“千机散”给了这恶徒,也不会害了……哎,就是楚先生这次没来,老朽也要拼死杀了此贼,给楚先生一个交代,怎可有回去之理?” 楚南风望了翁牧一眼,二人相处了一段时日,翁牧也自明白楚南风眼色的意思,便笑着对苗长宁道“若说行医救人,以谷主的医术自然是妙手回春,若说杀敌于千军万马之中,恐不如我翁某了,哈哈……” 言语中神情甚是自豪,想是忆起当年跟随王彦章身边叱咤战场之事,苗长宁听了翁牧此话心中再明白不过了,以自己神念境大成的身手去护卫府杀人,恐怕到时反而拖累了楚南风等人,只是心中实是不甘,便道:“老朽来了幽州,已抱必死之心,望楚先生成全。” “将有用之身作无用之事,谷主这是何苦呢?甘少龙即有托谷主照顾他义女之意,何不南返中原寻那常青青踪迹……” 苗长宁闻言沉默片刻,想是觉得此言有理,便点头道:“那老朽就依楚先生安排,或是有缘寻得那女孩,也成全甘少龙的心愿。” 言罢从怀中掏出巴掌大的盒子,迟疑一下递与翁牧道:“这里面有五颗灰色的神风散,与五颗赤色的归元丹,这神风散捏碎即可散出轻烟,若是吸了此烟,半盏茶功夫后会使人气机缓失,十二个时辰后才会恢复,那归元丹便是解药,可提前服用。” “这是那……哎,老朽告辞了。”望向楚南风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起身离去。原来这“神风散”是苗长宁用“千机散”的配方研制出来,此番带在身上,就是以备不时之需,他自觉无颜与楚南风解释,便告辞而去。 翁牧打开一看,只见盒中放有十颗小药丸,他心猜楚南风甚是自负,想来不会用这药丸,但此去护卫府凶险异常,犹豫一下,取出一颗归元丹递与楚南风笑道:“老朽混迹军旅多年,打斗从不讲规矩,这苗谷主的神风散,想是不可小觑,到时候老朽施展试试,楚先生且将这归元丹留着,以备一用。” 楚南风知他心思,此去护卫府并非单打独斗,对方人多势众,高手众多,并无规矩可言,便点了点头接过归元丹。 “司空管事,给老朽准备一把好刀,嘿嘿,十余年未曾用刀了,老朽恐已忘了刀法了。”翁牧轻笑道:“不知楚先生要不要准备上兵刃,少主的剑倒是在分阁中。” 那日在峡谷中,洛逍遥的剑被燕仲长弹落后,被翁牧带来幽州,楚南风笑了笑道:“如此也好,司空管事,这几日烦请打探下耶律宗武的岀入情况。”司空冉点头称好。 幽州宿卫司署府堂内,正中间左边的交椅上正坐着一位身着朱色圆领袍衫,腰饰金带年近五旬的官员,对着坐在客位上的耶律宗武笑道“南院大王、太师、太保三位大人皆去了上京,耶律统领要调用宿卫司的人,这让本官有点难办……” 耶律宗武道:“嘿嘿,曹大人应该知道正是三位大人去了上京,诸多护卫府好手随从跟去,燕先生也不在府中,所以本统领才想请曹大人帮忙。” 那曹大人道“究竟来了是何方人物?这护卫府也有许多身手不错的护卫与客卿,怎么会应付不得?” 耶律宗武摇头道:“来人身手与燕先生不相上下,且是两个……曹大人觉得七八位归真境,三五位神念境能对付的了吗?况且宿卫司也署理城中的巡逻事务,岂能置身事外。” 那曹大人闻言大惊失色道:“两个与燕先生武功不相上下的人,耶律统领,你这不去叫宿卫司的人去送死吗?” 迟疑不决,揺了摇头又道“要知道宿卫司也只有三位神念境的客卿,到时万一折了,南院大王怪罪下来,本官如何担当的起?此事使不得。” 耶律宗武冷笑道:“若此二人是后周朝廷之人呢?” “后周朝廷之人?你们护卫府如何得罪上他们呢?”曹大人自然不信。 耶律宗武自然不会告诉他是何原因,只好含糊道“此事不便告知,燕先生亦与他们几度交手,曹大人若是不信,待燕先生行事归来后自可询问。” 耶律宗武此时只能将燕仲长搬岀来压这曹大人,料想事后燕仲长亦不会怪他。 “况且江湖上有个说法“两归真可灭神,三神念亦破丹”。宿卫司三个神念境与护卫府四个神念境,再加上一众护卫,或许也能将他们擒下……” 那曹大人闻言沉吟良久,道:“有道是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之理,本官只能借调二天,耶律统领意下如何?” 耶律宗武心想也只能如此,便拱手道谢,带着宿卫司三个高手离去。 跟踪耶律宗武的箭卫,自也把他去了宿卫司带走三人之事回禀楚、翁二人得知。翁牧笑道:“看来护卫府中人手不多,若是再等几日恐也生变,不若戍时就闯入护卫府?” 楚南风沉吟片刻,但觉有理,便点头道:“若是三更而去,偌大的护卫府找个柳宫文反倒不易,趁他们用饭时刻闯进,倒也是办法,就依翁长老所言。” 南院护卫府署前是一条宽逾二十丈的青石大街,此时是残月天,戍时三刻天已暗黑。护卫府署门前的护卫借着灯光看见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刚欲开口,便觉身子一麻,倒了下去,那两人正是楚南风与翁牧。 以他二人的身手,对付这些护卫自是轻而易举,侍那两个护卫将倒之际,便一人挟着一个进了大门,影墙边四个值岗的护卫见有人闯进刚欲拔刀,自也被楚、翁二人击倒,在仪门处的两个护卫借着院中的石灯,却是发现有人闯进,便大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翁牧疾纵而致,刀光一闪,那两个护卫顿然倒下,与楚南风跃上仪门院墙,只见西侧院有一堂厅,房门敞开,已有五六人闻声奔出,其中一人正是耶律宗武府中所见的灰袍老者,那灰袍老者似未想到楚、翁二人真得寻来,神情略有一愣,便冷笑道:“嘿嘿,两位果然好胆色。” 楚南风但见厅堂内还有三个人,柳宫文正在其中,眉头一扬道:“速战速决。” 言罢,便跃入西院中,那灰袍老者向后一退,便有三个老者迎着院墙上跃下的楚南风攻去,其中一个用刀劈出,左右二人使剑侧击,刀意剑气融为一体,磅礴浩大,俨然是训练有素。 楚南风一招“雾绕华光”迎上,“当、当”数响,兵刃相交,那三人竟也只是被震退半步,那使刀的老者踏步向前,复而一刀劈向楚南风面门,右边使剑一人击向楚南风左肩,左边一人则急刺右肩。 楚南风一声轻喝,身子向后急退,同时一招“亢龙布雨”使岀,剑气泛起涟漪,挡住了那三人攻来的凌洌的刀剑之气,紧接着一招“只雁孤转”,瞬间弧光翻滚攻向那三人,那三人招势刚收,便见剑气如虹击来,同时大喝一声,刀剑并举而下,三道气机聚融合并,如一巨盾竟也挡住这一击。 这三人正是耶律宗武从宿卫司请来的神念大成境高手,平常互相砥砺武学,训练出一套刀剑配合的攻敌阵法,或刀剑齐上,或同时防守,气机力道连贯,同进同退,如同一人用招,若这三人一攻二守,或二攻一守,力道气机减弱,纵使招式奇幻,也是挡不住抱丹大成修为的楚南风。 这庭院甚大,两边距墙不远处皆有一排石墩,上面插着刀枪棍棒,应该是平常护卫练武的地方,在楚南风与那宿卫司的三人交手时,翁牧也与那灰袍老者等四人对上,对比训练有素的宿卫司三人,灰袍老者几人却是不及,皆不敢与翁牧的“破山刀法”硬接,两个人前面一攻即退,两个人则在后面见机袭击。 翁牧岂会让他们前后夹击,三招过后,虚招作势前砍,旋即转身横斩后面两人,后面两人本使招攻袭而上,未料翁牧瞬间转身,但觉寒光凛凛,一道霸气凛冽的刀气砍来,右边一个收招不及,“当”一声,那人顿觉虎口一麻,手中剑几欲脱手,翁牧举刀便砍,但听一声笛响,三条银蛇从侧面袭来,只得收刀变招砍向那蛇,顿时蛇血四溅。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天蚕体 原来是柳宫文见那护卫危险,伺机放蛇袭击翁牧,这时院墙上已站有赶来的数十位护卫,或持刀剑,或引弓待射,翁牧大喊一声,一招“劈山问路”砍向灰袍老者,旋即纵身向右侧一闪,掏岀神风散抛出,但见一团轻烟喷起,烟雾迅速四散而开。 柳宫文是用毒之人,见状忙道一声“毒烟”,旋即闭气,挥袍荡开烟雾,灰袍老者等人闻言屏息暴退,翁牧趁机举刀向柳宫文砍去,柳宫文亡魂大冒,移身避向廊柱后面,“咔嚓”一声,那廊柱应声而断,木屑尘土四散。 此时“嗖、嗖”的箭声响起,一道箭雨射来,翁牧置之不理,变招一刀复是砍向柳宫文,那箭矢至翁牧身边一尺处,却是被气机震落,眼见刀身将要砍到骇然疾退的柳宫文身上,翁牧但觉右侧一道气机突来,“咣当”一声响起,一柄长枪击中手上的刀身,巨力震荡,刀锋一偏,在柳宫文身侧划岀入地两寸的裂痕。 翁牧心中一凛,从袭来长枪力道来断来者至少是明窍境山腰修为,回头一望,只见一位身着绯袍,两鬓结辫的契丹汉子,双目如鹰收回长枪冷冷望着自己。 翁牧也不言话,左手成诀抚过刀身,一招“风波四起”画孤成圈,紧接着“劈山问路”、“抽刀断水”一气呵成,攻向那契丹汉子。 此时但见院中刀光剑影,楚南风本是已占上风,怎奈院墙上弓箭手不断偷袭干扰,终是不能破去三人的联手,但恐翁牧有失,心念急转之下,一招“张鹿奔月”倾力击出,逼使宿卫司的三人后退,接着一招“尾虎展翼”,剑气纵横,扫向院墙上的弓箭手,那些护卫受剑气所摄,自是纷纷落下院墙。 电光火石间,楚南风收剑入鞘,纵身至边上石墩处,拔下一把重刀,月霜刀法使出,一招“碧虚无云”劈向宿卫司的三位老者,那三人顿觉一阵排山倒海的气机涌来,寒气逼人,不敢硬拼,同时向后暴退。 楚南风右手一转,抡刀横切与翁牧斗在一起的契丹汉子,那契丹汉子始料不及,眼见翁牧也举刀劈来,百忙中右掌一拍长枪柄底,那长枪脱手而出,迎向左前方袭来的刀锋,同时脚后跟一蹬,向后暴退,避开翁牧正面砍来的刀锋,“呯”的一声闷响,那汉子竟然撞破院墙,跌坐在隔壁庭院之中,口吐鲜血,在两大抱丹境高手合击下竟也逃了一死。 翁牧正待举刀上前,却见那受伤的契丹汉子身前落下几个人,竟皆是明窍山麓修为。 翁牧心头一震之中,那些赶来的护卫却是或刀或棍奔疾过来,楚南风心知此下难以拿下柳宫文,便是纵到翁牧身侧,“走”,扔出重刀击向那些护卫,同时一手轻扯翁牧衣袖,二人腾空上了厅堂屋顶,不管身后“嗖、嗖”射来的箭矢,联袂疾掠而去。 一一一一一 六棱山黄羊尖峰顶,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盘腿坐在穆道承身前,只听穆道承道:“动之始则阳生,动之极则阴生,一阳一阴交而自然。静之始则柔生,静之极则刚生,一柔一刚行而并济,这是“玄元初经”的要义。” “武林中人走体魄练武之道,贵在以力蓄气,气贯丹田,以力行气,俗称力气,力足气满。以神识修武之人,以意寻气,气转周天,以意使气,是谓神气,意满气足。两者皆有其长,但归真境之时,练体魄之武者多胜于修神魄之人。” “这是为何?”萧慕云道。 “到了归真境,三魂七魄经过初三境:筑基、练气、固元的功法修习之后,返朴归真,始见修武之根,或见体魄之盛,或感神识之敏,故而选择适合自己修炼武道。” “走神魄修行的人,归真境之时心神未满,易受外界影响,气机不稳,打斗时与修体魄之人以力行气的稳定不同,是故多有不如,待到神念境、明窍境后就相差无已了。” “逍遥你到了归真境后,天光地相与七魄相合,阳交阴,刚交柔而生力之根,阴交阳,柔交刚生气之翼。在被狮王燕仲长制住脉络后,看是有气无力,实则神识牵引力魄暗动而不自知,所谓牵一发动全身,才会在六个时辰内不知不觉冲开禁制,嘿嘿,这就是天蚕体体质之妙……” 萧慕云打量了洛逍遥一眼,脸显不解问道:“师公,何为天蚕体?” “武学之道,博大精深,有许多功法受于自身体质所限,不能修臻圆满之境,所以才有了体、神两种入武之道的说法,而亦有一些人体质异于常人,体魄、神识两门的功法都可修到大成圆满,武林中称之为双修体质,而天蚕体就是这神体双修中的一种。” “人之四肢各赋一脉,一脉三部,是为手足三阴三阳十二经脉。心藏神,肾藏精,脾藏魂,胆藏魄。虽共存一体,亦有生克,故而一般行武之人在破境之时,亦要闭关修炼领悟,以防走火入魔,先似蚕作茧自缚,后如蛹破茧化蝶。” “而逍遥的精、神、魂、魄相生相辅,异于常人,更胜于一般神体双修之人,嘿嘿,神体双修之人已是难见,何况更胜于它。” 穆道承笑了一笑道:“逍遥你现在的境界看似归真小成,实则已入大成圆满,所谓天蚕体,就是破境无须闭关,可临阵破界,顿悟入境。哈哈……无须什么作茧成蛹、破蛹化蹀,想是不出几年便可入抱丹境了。” 萧慕云听了格格一笑,笑眯眯盯着洛逍遥道:“师兄这么历害,以后要多多指点了,嘻嘻。”洛逍遥一时脸红。 萧慕云又是轻笑一声,转而问道:“那为何师公与师父现在才看出来师兄是天蚕体?” “到了归真境之后,身上精血去除杂质,奇经八脉真元通融,牵引具有双修体质的隐脉得以生长显现……而逍遥体内,像是先天具有匿隐之能,若非扣住脉门,如医者一般切脉细探,倒是窥其不得,这也是他有异于别的双修体质,他日修为也非是别的双修体质之人可比……” 萧慕云娇笑道:“这么厉害,那洛师兄以后修得大成,岂不是同境无敌?” 穆道承呵呵一笑,摇头道:“天下武学,博大精深,尚有许多未为人知的功法。拥有天蚕体质,习武自是事半功倍,若说同境无敌,却也未必。一百多年前,前唐武宗之时,有位人称凌布衣的人,据说也是天蚕体,三十五岁之时便已是元婴境修为,罕有敌手,有一年有一位天竺来的僧人……” 这时一声“阿咕”声传来,一只海冬青俯冲而下,在穆道承头顶上旋盘一圈,复而疾冲而上,向“明月山庄”方向飞去。穆道承见状便站了起来,道:“楚兄弟来了,哈哈……” 大笑之中与洛逍遥、萧慕云下了黄羊尖峰顶,朝“明月山庄”归去。原来楚南风与翁牧二人在护卫府击伤那使枪的契丹人时,又来了几位侍卫司的高手,楚南风见其中亦有一位抱丹小成之人,心知再缠斗下去也杀不了柳宫文,便与翁牧回了分阁,准备伺机再去。 岂知过了两天后,去上京的南院大王与太保等人带着护卫随从回到了幽州,楚南风心知此下刺杀柳宫文千难万难,只能先暂放下来。吩咐司空冉留意柳宫文行踪,便与翁牧二人离开幽州来到了明月山庄。 穆道承三人回到山庄,见到已到客厅入座的楚、翁二人哈哈大笑,对着翁牧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兄弟口中的翁长老吧,稀客,稀客,这次两位就多待几日。” 萧慕云忙上前见礼道:“慕云见过师父。” “见过翁长老。” 翁牧见她容貌凊丽脱俗,举止从容心中大为赞叹。萧慕云是契丹人,自有契丹女子的豪爽天性,又在幽云多年也融入了汉家习俗,比起中原女子初次与人见面的羞羞答答,自然是显得落落大方。 穆道承见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行过礼后,一个站在楚南风身后,一个站在自己身边,便是笑道:“你们二人且去喊那管家杀几只羊,待今晚用上。” “是,师公”洛逍遥与萧慕云对视一眼,行礼告退而出。 穆道承望向楚南风笑道:“大兄弟此去幽州,事情可曾办妥了?” 楚南风心里苦笑,关于追杀柳宫文一事他自不想让穆道承知道,听到穆道承询问,略一迟疑,应道:“人未寻得,只得暂且放下。” 穆道承皱了皱眉头,抚着银须:“难道那厮不在燕王府?” 望着神情讶然的楚南风,笑了一笑:“是逍遥告诉老哥的,大兄弟别怪他。前几日老哥我向他询问大兄弟去幽州所为何事……见他支支吾吾,便逼他若不说出实情,老哥便去幽州寻你,他才道出大兄弟是去幽州寻那害了马郡主之人。” 楚南风苦笑一下,从未说谎言的洛逍遥,自然是骗不过久经江湖的穆道承。当下叹了一口气,将在护卫府打斗的过程言出。 穆道承闻听经过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听雁北讲过护卫府与侍卫司高手众多,却未曾想到除了去上京的一批好手与燕仲长外,还留有十余位神念境,怪不得合大兄弟与翁长老都不能得手,那日老哥也应赶去助大兄弟一臂之力。” 穆道承确有此意,只是想不到柳宫文会躲在护卫府,楚南风闻言忙道:“此事晚辈自会料理,穆前辈万不可插手,以免萧都统日后为难。” 他心知穆道承的对自己甚好,担心穆道承插手此事会给萧雁北带来不便。穆道承哈哈一笑:“契丹人与汉人不同,恩怨自有一番讲究。老哥我是江湖人,雁北是朝堂之人,两不相干。他日老哥遇上此贼,将他砍了与马郡主报仇。” 见楚南风脸显苦笑,知他不愿假人之手,便改口道:“将这恶厮擒了,给大兄弟处置。” 这时有一仆人走到厅门口躬身行礼:“禀庄主,羊已杀好了,何时可以烧烤?” “好,此时便可烤上,再去窖中取三坛酒到池亭上,准备一点小菜,老夫即刻便去。”穆道承离坐而起,转而对楚、翁牧二人笑道:“走,去池塘的亭中喝酒再叙。” 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年龄相若,虽男女有别,但心无杂念,若非有长辈在旁,二人倒是无所拘束,天南地北各有所聊,此时二人在池塘亭中畅谈,见穆道承三人行来,忙迎上见礼,穆道承甚是感慨般的对萧慕云道:“小慕云,再过几日便要随你师父去太白山了,今晚得陪师公喝上一口。” 萧慕云对穆道承感情甚深,听了师公言有感叹之意,便娇笑着道:“师公,听师兄说太白山也是清静,不如您老人家也去太白山一年,免得慕云也想师公。” 穆道承哈哈一笑,望向楚南风:“大兄弟,你觉得如何?” 楚南风知他言笑,便道:“若前辈肯去,太白书院山长之位虚位以待。”众人一阵大笑。 这池亭围栏皆铺有青石长板为座,亭子中间置有五尺见方的石桌,桌边置有石礅,穆道承示意楚、翁二人落座,望了一眼坐在青石板上的洛逍遥,言道:“逍遥悟性异人,五日内便将月霜刀法精髄领悟三分,实是难得。这次归去,可将玄元初经带上,慢慢参悟,他日必能超出老哥所学。” 楚南风闻言脸色一变,“这如何使得?” “历来武学失传,皆因门户之见所致,愚人不足言道。”穆道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老夫一身所学皆是恩师所赐,时至今日,老夫尚不知恩师法号大称,恩师之意老夫悟得,开宗立派,是为私见。如庄子释经……” “道德真经,开篇即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庄子却以齐物论、逍遥游,大宗师注释道德真经,又以盗跖、渔父贬孔圣春秋……皆其强辨、私见。” 楚、翁二人一时听得目瞪口呆,穆道承呵呵一笑:“道德真经之“我”喻为自然,不立私意,实为无我,庄子硬是著书释其忘我。本是无我,何来忘我?” “丧妻言喜,树壮悲死。孙圣春秋,如牙人视秤,星点断量,无偏无护,其齐物论、渔父一类,似言自然无为,却是庄子自我之见,强说诡辩,实是可笑。” 庄子的妻子死了,鼓盆而歌说是死即回归,是可喜之事。见一棵树壮大直挺,却叹它还不如长得矮小弯曲,才不会被人砍伐。又撰写盗跖、渔父之事抨击孔子学说,认为孔子不晓无为之治,有违自然,穆道承却认为庄子释说曲解了“道德真经”本意,才岀言讥笑。 “老夫的师尊是位高僧,当初见老夫神识强于体魄,用了三年时间撰写了这本兼有佛道两家功法的“玄元初经”,费了不少的心血……“太初心经”的寻气遁气之妙,胜于“玄元初经”,但“玄元初经”柔刚兼生,对具有天蚕体的人,却也是大有益处。” “如人观花,入眼各色,以物喜物,以物悲物,皆自心境,能不我物,则能物物,如孟子著书,未有一字言“易”,“易”理却尽显书中。这玄元心经,仍老夫恩师所着,老夫不敢强释,恐失本义,故而才让逍遥带去参悟,大兄弟不必推辞。” 楚南风知是推辞不得,心赞穆道承胸襟,便点了点头,拱手道:“前辈胸襟宽广,晚辈万尘莫及。” 穆道承感慨道:“老夫才不足言道,武不足为师,一生仰父母之包容,恩师之无私,易前辈之胸襟,成就了今日之穆道承,哈哈……”此言亦道岀心境对领悟武学的重要,楚、翁二人相视一眼,皆是心有所得。 这时仆人已将酒菜送至,穆道承便招呼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入座,道:“武学招式之妙,我辈之境视之等闲,刀剑拳脚,如何精妙,气机罡气所向如何不知,料敌之短、后发制人,皆一念之间。但对逍遥、慕云你二人来说,悟得无招胜有招,还为时太早,师公的月霜刀法只有九式,与人对敌,任人千招百招,师公也只用九招对付。” 顿了一下,与翁牧递敬过来的酒碗一碰,喝了一大口,又道:“天下万物有形必有坏,武学招式亦然,无有一招敢言毫无破绽,只是对手能不能瞧出而已,但瞧岀又如何?老夫太白山归来后,悟得自身招式破绽即是虚招,九招亦十八招,三十六招,招招式式皆是胜敌之式。” “故而要先知自己招式破绽,演化为诱敌之式,至于如何演化,唯自悟之。待踏入抱丹大成之时,自会忘却招式之繁,乃见无招之妙,莫见鱼游从容,谓之鱼乐,见其形畅,却未窥神昧。” 楚南风闻言点了点头,对萧慕云、洛逍遥二人道:“无招不漏,破绽即招,或虚见实,或真是假,招式万化万幻皆出心变,欲制其变,自先而变,欲破其变,待后顺变,你穆师公所言,乃至理之见,若有所不通,不可以强通,强通则有我,有我则失真见障。” 洛逍遥,萧慕云互视一眼,起身执礼道:“弟子谨记在心。” “大兄弟甚知吾意,来,大家喝上,哈哈……”穆道承开怀大笑。 楚南风在太白书院时颇是严谨,此时见穆道承豁达率直,便也一饮而尽,望了一眼萧慕云,笑道:“此次晚辈收了慕云为徒,自会将太素心经教授与她,星宿剑法招式倒也与她适合,与逍遥平常二人相互砥砺,加上自身功底,半年内应会踏入归真之境……届时但请前辈往太白山一行,将慕云接回。” 穆道承、萧慕云闻言皆是一愣,又听楚南风道:“晚辈并非有赶走慕云之意,一来慕云踏入归真境后,就如前辈所言,要更上一层,须靠自悟了,二来晚辈想半年后去天下群山寻找希兰……” 楚南风若非去找柳宫文报仇,在悬空寺听得悟真大师之言后,想是已踏上寻找马希兰之路了。 “易前辈七年前曾说,三年内有无马郡主消息都会归来,而如今……千山一湖?天下众山,多有湖池,事发楚地?马郡主师门又在衡山,大兄弟不如着重在楚地山水……”穆道承岀言后似觉多余,也自停了下来。 “希兰的师父静慧师太,得知她岀事后,寻遍了楚地,也未有发现踪迹,十年前师太圆寂时,晚辈尚在拔仙台上,得到逍遥父亲转告,晚辈才知晓……下山前去吊唁,听希兰师门之人言称,师太离世前都一直寻找……哎,想是一切皆有缘法。” 转眼望向洛逍遥,微微一笑:“为师与你父亲十年之约,明年便是期满之时,届时你也可岀师离山了。” 当初洛寒水见他自困拔仙台,恐他心境入碍,去转告静慧师太圆寂的消息时,也将洛逍遥带至太白山拜了楚南风为师,意在让楚南风走出自困心境,十年为期。 洛逍遥心中自也知道这个约定,当下听得师父言起,心生感伤,不禁默然失神。他与楚南风情若父子,近十年来,除了前几年回去通宝阁与洛寒水小聚一月半月,其余时间都在楚南风身边,听闻楚南风要去寻找马希兰,却是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而他虽未与易无为见过面,但时常听武望博等人提起,知道师公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此下听到穆道承的口气,似乎也是因寻找马希兰而不知所踪,心头诸念生起,自是脸显悲伤之色。 楚南风望着洛逍遥神情,知道他心中感伤之意,也不出言相慰,师徒二人迟早终有一别,且自让他明白天下无不散宴席的道理。 穆道承却是哈哈一笑:“为时尚早,为时尚早,还有半年时间,亦有诸多変化,说不定明日易前辈与马郡主便双双归来。待小慕云踏入归真之境,老哥也去太白山一行,与那武兄华兄把酒言欢,哈哈……” 洛逍遥知他宽慰,但想世事难料,不定真如穆道承所言,届时自也经常见到师父了,心念一转,却又神情见喜。 翁牧也是趁机转换话题,与穆道承两人切磋酒量,场面瞬间便是热闹起来。 众人在“明月山庄”待了两天,一同游览六棱山风景后,便与穆道承告别,取道北汉太原南下而行。到了太原府,在通宝阁略一停留,楚南风便与翁牧作别,带着洛、萧二人直奔太白书院而去。 萧慕云从未踏足中原,自然不知通宝阁有众多分号,见许广智称洛逍遥为少主,心中只道洛逍遥是个富家子弟,偶尔也会因此而取笑洛逍遥一番。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龙脉 巩县“山河四塞,巩固不拔”而得名。东临虎牢关,西据黑石关,南依轩辕关,北有黄河天堑,又地扼神都洛阳,又有“东都锁钥”之称。 青龙山落落在巩县东南之处,境内山势陡峭,峡谷幽深。古树遍天,绿草盖地。悬崖流水,如雨滴石。一条后寺河自东而西贯穿而过,如长龙入海,交洛水汇入黄河。 青龙山一峡谷中,身着青色锦缎长袍的江秋白皱着眉头,望着地上八位昏迷不醒的人,对身边一位身披斗蓬的精壮汉子道:“韩大人,这几位神虎营护卫身无伤痕,又无中毒之象,不知被人用了何种手段,江某也看不出来。” 那精壮汉子姓韩名通,是后周禁军虎捷军指挥使。听的江秋白言语,脸色凝重望着四周看了一下,“这张大人是皇上亲卫神虎营统领,身手在神念大成之境,还有这身边几位随从护卫皆是身手不弱,这周边没有打斗痕迹,想是不应被人无声无息击倒,此事大有蹊跷。” 冮秋白点了点头:“此事当是令人难以费解,眼下只能先着兵士去县衙寻来马车,待四周查看完后,将死伤之人送回开封,再作细查。” 韩通点头称是,旋即命令亲兵去巩县衙门寻来马车。原来郭荣援助晋州击退辽汉的联兵后,到了开封向皇帝郭威复命,并等待江秋白、程正二人前来会合,准备一同前往治地澶州。知悉郭威派遣至青龙山行事的神虎营护卫久无消息,郭荣便向郭威请命,让江秋白随韩通一同前来青龙山查探究竟。 这时远处谷中上空传来穿云箭声,江秋白与韩通互望一眼,叫虎捷军兵看好地上昏迷不醒的护卫,向那发岀穿云箭信号的地方疾去,二人到了谷中一片树林中,便见地下也躺着五个昏迷不醒的人。 疑惑之中,便有一兵士上前见礼:“见过江先生、指挥使大人,属下查了这五人身份,都是契丹人,这是他们的腰牌,那边还有一位却已是死去。”言罢递上几块腰牌。 韩通接过一看,脸色愈发沉重,欲言之际,却见江秋白顺着那官兵手指的方向行去,便也跟上。二十来丈处,只见几棵大树歪歪斜斜,其中有一棵大树拦腰折断,树旁边躺着一位身着玄黑袍衫的五旬汉子,嘴边血渍已干,想是死去多时,江秋白蹲下身子,伸手按在那汉子的天门穴片刻,心中大为吃惊,“这人修为应在我之上,被一招震断心脉,看来这里有一番打斗……” 站起身子,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道:“此事非同寻常,韩大人,可先将这些人送回开封。江某再去四周查看一番,随后自会回去。”不待韩通应答,已疾步向林中深处而去。 开封城侍卫指挥行衙内,一位年约三旬神清目朗,仪态从容的男子坐着堂厅正中的交椅上,听着韩通禀告:“侯爷,属下从那昏迷不醒的契丹人腰牌查出,四个是北院护卫府的人,一个是司天监的郎官,死了那个没有腰牌,听江先生所言,应是这几人当中身手最好的一位。” 被唤作侯爷的人正是太原郡侯兼澶州节度使郭荣,听了韩通所言,脸色凝重,略一沉吟,“那江先生啦?” “江先生着属下先行赶回,又在山中四周查探,属下留下十名虎捷军卫等待江先生。想来很快就会归来。” “那些昏迷之人现在何处?你带本侯前去看看……” 韩通忙是应道:“一众伤者皆在虎捷军驻营之内,侯爷请……” 郭荣起身便与韩通领着几位亲兵去了虎捷军驻营,却见江秋白已经回来,正弯身察看那些昏迷不醒的人伤势,见郭荣到来,便起身点头示意:“君贵,你过来啦,我还想着去见你告知此事……” 郭荣甚是敬他,不让他以侯爷相称,故而江秋白只得以他的字号称呼,郭荣微笑道:“师叔可有发现?” 江秋白神情凝重,摇了摇头:“这些人气息紊乱,时缓时急,身上却无伤痕,状若中毒,却并非中的毒功毒药之一类……此事我从未见过。” 指着不远处死去的五旬汉子言道:“这人我初以为是被震断心脉,一招毙命,刚刚细查一遍,应是先昏迷许久后才丧命,而依现场树木的情状看,是有过一番打斗,这人修为入了抱丹之境,林间窄小,以他的身手与人拼命博斗,气机力量所致之处,不可能只有三四棵树歪斜……” “依师叔的意思?”郭荣疑道。 “以我的猜测,或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人一招击倒,看来下手之人武功深不可测……”江秋白略有所思一下,“神虎营张统领等七位高手,加上辽人五位,两者出事距离约近两百丈,张统领一行在峡谷河潭边出事,辽人在林中出事,不论谁先谁后,谷中幽静,应有一方察觉声音才对……” 郭荣听他如此分析,但觉有理,从容的神情渐也凝重,对韩通道:“这些人等皆先安置此处,叫军中医官先用补气行血之药治疗,若有人醒来,速告本侯得知。” 他早年师从闵正华,亦是通晓医理,转而望向江秋白,“师叔请随我到司天监一行。” 皇城大内司天监,郭荣对着脸露诧异的监正笑道:“怎么,监正大人不欢迎本侯到来?” 那司天监监正忙是行礼:“岂敢,只是未料到侯爷今日大驾光临,请、请……”忙将郭荣与江秋白引到司天监中的厅堂上。 待郭荣入坐后,那监正迟疑了一下,拱手道:“侯爷到来……想必是与保章正大人有关,可是有了消息?” 郭荣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不错,米大人今日方才寻到,现在军营中安置,恐是很难醒来了。” 那监正闻言脸色大变,又听郭荣道:“圣上前日召见本侯时,也将原委告知本侯。今日本侯前来是想问监正大人……如今如何?” 那监正望了一眼江秋白,略显迟疑,郭荣知其心思,言道:“但说无妨。” 监正对江秋白素未谋面,见郭荣对他并不避讳,便点头道:“半月前,天显五彩之气,团绕于诸星拱卫的紫微宫,其气乍明乍暗,有近半柱香时间,后忽然凝成一道紫光如流星下坠而去……接着巩县之处有一紫光冲天而起。” “保章正米大人专断天象吉凶,道是祥兆,谓有天下一统之气运降凡,必有龙脉受运得灵。禀明圣上后,但想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恐龙脉为人所坏,米大人便请命前去探气定穴,想先将龙脉灵气遮掩……却未料竟被人所害。” 那监正顿了一下,抚着短须言道:“此次天降祥气之象必是为他人所窥,而今之计,应速派人前去再行查探。” “此事已过了十余日,这龙脉可是会为人所毁?”郭荣脸显疑虑。 “侯爷放心,若是要破坏大运气脉,非朝夕之力,即使有精通风水引气之人,也要费上一年,及至数年,若下官所料不差,此下应是被人遮去灵气而已。” 郭荣闻言便是起身作别:“本侯知道了,监正所言,本侯即刻进宫向皇上禀告,监正明日可派遣灵台郎官随本侯再去青龙山。” 郭荣行事历来决断,此事关乎朝堂国运,心料皇帝必会令他去青龙山一行,故才吩咐监正准备好人手。 翌日清晨,郭荣、江秋白、司天监中官灵台郎与十余位虎捷军卫直奔青龙山,汴京开封离青龙山两百余里,一行人赶的甚急,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多便到达青龙山。 来到那事发峡谷,中官灵台郎走至峡谷中一潭水处停下,俯身捧水便喝,啧了一下,略显回味之状,“甘甜回味,清凉透心,却是灵气不足……” 抬头环顾四周片刻,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引着众人向谷内行进,曲绕行有近两百丈,亦有一水潭,水潭西面的岩壁有五六十丈之高,青藤垂挂,南面山坡古树参天,苍翠阴翳。 灵台郎走近潭边,望着水潭良久,脸色见喜,“这青龙山呈满月之形,水曲银河之态。南衔嵩山之灵,北聚邙山之气,“气”乘风而散,界水而止,依下官学识,此处应为地脉灵气聚汇之处。” 俯身捧水尝喝,初尝一口,略一回味,皱了皱眉头,左移近丈,复捧水而尝,却是眉头紧皱,“真是奇怪……这处潭水的灵性犹是不如前面,实是不该呀?” 众人皆是不通堪舆之术,自是不会作答。那灵台郎沉思片刻:“此处地貌林木之灵秀,比之前那处强岀甚多,按理说其水的灵性……纵不如前面,也不会初甘后淡,先冰后温,相差甚多。” “那郎官的意思?”江秋白道。 “恐是有人用非常之法,掩盖了此地灵脉之气。” “哦?”郭荣闻言脸显惊讶,“那郎官大人,有何神通做成此事?” 那灵台官摇了摇头:“下官学识粗浅,看不出这是何神通?” “此灵脉被遮蔽还是被断破?” “大运之脉,若要断破非一日之功,况此山接嵩、邙二山之气,为三合之旺,除非移山毁穴,米大人寻来之意,是想行法定穴,先将龙气遮掩,以免为人所窥。但如今观来……这遮掩之法并非岀自米大人之手,下官无法窥探,望请侯爷恕罪。” 郭荣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对着江秋白言道:“师叔,那些契丹人昏迷的地方是在何处?” “向前里余路程。”江秋白手指西南方向,转身领着众人到了那片打斗的树林之中,郭荣来到那棵断树前,用手摸了一下折断之处的树心,“师叔,郎官大人,两位看这树断了有多久?” 江秋白与郎官对视一眼,趋步上前观看一会,那灵台官道:“至多三天。” “三天?这么说米大人出事之后的第二天,师叔便寻了过来……若以米大人的术法,行隐遮龙气之举,须费多才时辰?” “依下官看来……至少要一两日功夫。” “如此说来,此地灵气被遮盖之举应不是米大人所为,那么行凶之人应是米大人之前,寻来此地,用神通遮盖了灵气,再将寻来的米大人与辽方人马击倒。”郭荣皱了一下眉头,“两拔人马相距甚远,凶手是如何能做到……莫非不止一人?” 沉吟片刻,转而对江秋白道:“这人望气探穴之术通神,武功又高深莫测,此事干系重大,弟子想请师叔回山,恳请师公他们……” 江秋白明白郭荣之意,点头道:“若要救醒那一众人,恐是要惊动书院两位师父了。” 想是心中也不敢确定武、华二人会不会出手相助,言罢脸显苦笑摇了摇头。 一一一一一一 楚南风与洛逍遥、萧慕云三人,从太原一路疾行,三天后也到达了太白书院,书院中的弟子忽见楚南风归来,并带来一位女弟子,皆是大喜,跑到萧慕云跟前一声声“师姐”叫唤着见礼,倒是把萧慕云喊了不好意思。 太白书院不同于一般江湖门派,自开院以来除了闵正华、闵行武、赵印山、冮秋白四位学子艺成留院外,其余弟子十七八岁便皆离院归家,故而这二十余位学子,多为十三四岁的孩子,若按先来后到的规矩,倒是萧慕云要叫他们为师兄了,但她只是楚南风的入室弟子,自不按学院规矩,故而俱皆称她为师姐。 楚南风望向笑吟吟的赵印山,“赵师弟,我这一去近月,不知家姐与秋白的家眷是否去往澶州了?” “前几日秋白归来书院了,称是要来年开春之时,才会派人过来迎着家眷。” “秋白回来了?”楚南风大为诧异。 “前五天回来一趟了,不知何事与两位师父、正华师兄几人关在房里讲了半天,最后武师父与华师父随秋白一起去了汴京,连江师父都不知道是何事情。” “哦?那闵师兄现在哪里?” “这闵师兄,我倒是给他取得一个药圣的称号,一有空闲就是进山采药。” 楚南风笑了笑,转身对洛逍遥道:“逍遥找几个师弟,先将东院闲置的木屋收拾一下,为师带慕云去酒肆看下你师公、师姑他们。” 言罢便引着萧慕云去村庄上的酒肆,楚氏见弟弟归来喜出望外,听到秀丽可人的萧慕云口喊师姑,不禁一愣,楚南风便将收徒一事告与楚氏听,楚氏自是点头称好,一旁的程柔却是满脸委屈,“舅舅好偏心啊。” 楚南风笑了一笑:“舅舅我这次带慕云过来与你相见,就是想要传你一些功法。” 程柔喜出望外,对着楚氏格格轻笑,“娘亲,舅舅也收柔儿为徒了啦。” “书院中的气温比这村庄要冷了多,你目前只能暂且在家中修习,待有的基本功底,再到书院练习……哦,慕云,你先随柔儿去街上行铺,购置一些日用之物,待会带去书院。”程柔闻言忙是点头应好,轻笑中挽着萧慕云的手臂岀了酒肆。 楚氏笑道:“前日江兄弟过来,说是与你姐夫二人有事在汴京耽搁了,恐怕随侯爷去澶州还要一段时日,要明年与江兄弟家眷一起行去澶州,如此甚好,姐姐我也多陪陪老父,柔儿若要随弟弟习武,恐也是得费上不短时日……” “柔儿起步较晚,若要练得大成,恐得费上二三十年,弟弟只能教她简单功法,对付的了寻常之辈即可。” 他心知楚氏亦不喜、也不舍柔儿练武闯荡江湖,便岀言解释,楚氏闻言点头称是。二人陪着楚父聊了一阵家常,待萧慕云与程柔归来,楚氏便张罗一桌饭菜,用过饭后,楚南风便与萧慕云二人作别回了书院。 闵正华已采药归来院中,像是知悉楚南风会来寻他,已在木屋中温了一壶热酒。待楚南风推门进屋时,便倒上温酒放在木桌上,望着一脸惊讶的楚南风笑道:“山长请坐,师弟知道山长会来,故先温酒以待。” 楚南风坐了下来,“呵呵,何时药圣也学得神机妙算之术。” 闵正华嘿嘿一笑:“药圣?这赵师弟呀,书院中除了三位师父外,个个都被他取得外号,行武是猎王,秋白是诗痴,还有学子一众,什么小狮、黑龙、芦苇草之类,哈哈……” 楚南风听得也是大笑,两人一阵言笑过后,闵正华举碗喝了一口,言道:“山长过来,是想询问两位师父下山去汴京的原因吧?” “三十余年来,我从未见两位师父离山岀去,想来秋白这次是有什么大事前来告知?” 闵正华似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便将江秋白在巩县青龙山所遇之事言出。 楚南风听得心中大吃一惊,又听闵正道:“那日武师父本是要带我同行,华师父不允,说是能将一个抱丹境之人震得吐血昏迷后,才慢慢死去,这事此所未闻,坚持一道同去,呵呵,我若非君贵的师父,恐怕秋白也不会告诉我此事。” 楚南风神色凝重,“若真如秋白之言,那此人武功当是可怕,抱丹之人神魂见真,若是大成已温养天关之处,是什么功法能将其神魂蒙蔽,以至昏迷而死?若是即时毙命,倒也是说了过去……” “两位师父吩咐,十天内必会归来,叫我转告山长你不必担心,待他们归来后再说不迟。” 若论武功,武望博是抱丹大成之境,华千行是明窍山巅境界,二人年过七旬,虽未踏入元婴、金身之境,但在当世也是罕有敌手,加上阅历丰富,二人同行楚南风自不担心,闻言点了点头,“只能等两位师父回来再说。” “山长什么时候收了一位女弟子?” “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有位穆姓前辈?” “哦,山长说得是那位呆在书院将近一年,等易先生出关的那位武痴?” 楚南风点头一笑,“这位慕云姑娘便是穆前辈的徒孙女,穆前辈刀法刚猛为主,不适合慕云修习,便让她拜我为师,慕云天资聪颖,悟性极佳,已是固元之境了,师弟的无极剑法也可传授一二与她。” “山长之命,岂敢不遵,不过我的岐黄之术却无传人,不知她愿不愿意学习,哈哈……” “练武闲暇之余,倒也可随师弟学习,于武功之道也大有益处,甚好,甚好。” 楚南风本想将明年离山寻访马希兰一事告知闵正华,转念一想,等武望博与华千行回来再说也是不迟,便是与闵正华一阵闲聊,一壶温酒饮尽,告辞回房。 时值初冬,太白山已是白雪覆盖。书院各间铺有厚厚的茅草屋顶,俱已是结了霜冰,萧慕云虽出身北方,却也觉清寒,卯时便听前院传来一阵锣声,心知是到了院中学子晨练之时。 她出身官家,平常起居自有丫环身边侍侯,然免略有不适之处,幸好昨日与程柔在村镇上购置了众多日常用品,便也起床洗漱装扮一番,出了木屋。 只见天色蒙蒙,书院四周雾气弥漫,她已入固元大成,目力自然非寻常之人可比,顺着木屋的石径小路来到了后院庭中,只见西边的木屋中陆陆续续走岀学子,往前院奔去,左边亭中站有一人,正是楚南风。 萧慕云忙上前行礼见过,楚南风颔首微笑,“天气甚冷,初来乍到,想来你应是还未能习惯。” “幽云之地气候与书院相差无多,弟子慢慢自会适应。” 楚南风点了点头:“书院每日卯时是学子晨练之时,平常皆在前院庭中练武,若有雨雪便至前院西边的大棚之下,无从间断……” 楚南风走岀凉亭,向北面行去,萧慕云趋步跟上,楚南风边走边道:“这书院左侧后方有一山谷,也是练武修习的地方,你且随为师前去看看。” 步上正屋台阶向左侧廊道行去,拐过屋墙,便见后墙西边上有一院门,岀了院门,有一条石径小道,直行约莫一盏茶功夫,萧慕云便见有一大草地,蒙蒙的雾气中,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正在对练。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水龙吟 洛逍遥站在不远处一山洞前,见楚南风与萧慕云到来便举步过来见礼:“逍遥见过师父。” 楚南风看着场中对练的两个小孩,笑道:“才两个月多,小虎与常山的招式也有些模样,倒是难得。” “那使拳的叫孟小虎,是华师父的关门弟子,另外一个叫常山,是武师父的关门弟子,昨日你随我去了村上,倒是没有见过,若按辈份……若按辈份,你与逍遥都要喊这两个小家伙为师叔了。”言语之中,举步向着十余丈处山洞行去。 “武师公与华师公二人外岀,不久便会回到书院,届时慕云你自会认识……” 萧慕云但见这山洞洞口高约一丈,宽六七尺,随着楚南风进了洞内,只见洞壁或凸或凹,洞中通道时宽时窄,行有十来丈,便见前面有一宽约三尺,高近六尺的石板门挡住去路。 洛逍遥趋步上前,挪开石板,眼前豁然开阔,便见一个宽十余丈,深三丈余的洞穴,洞顶怪石倒悬,左侧有一处似是通道,掩有木门,想是书院中人所制,右侧洞壁前放有几块矮石墩,地上有几张重叠着的蒲团。 “这洞穴是平常练气修习之处,那左侧木门后是个酒窖,藏着几位师公爱喝的美酒,哦,逍遥……慕云的身份万不可对院中任何人提及,尤其是小虎与常山……” 洛逍遥闻言略显惊讶之下,想是明白了楚南风言下之意,忙是点头:“弟子明白。” 楚南风望着一脸不解的萧慕云,便将救下孟小虎与常山之事略说一下,“当日为师北上接你师姑一家人时,路上便是遇见杀害常山、小虎父母的契丹兵马,从汾州取道南下,却是不知是何人所率之部……哎,若小虎他们知悉你是契丹之人,想是心中有所不快。” 萧雁北也曾与萧慕云讲过两军打仗,攻城掠寨的残酷场面,却从未提及寻常百姓的遭遇,此刻听得楚南风的讲述,心头自也震惊不已,“师父是何时救了小虎与常山两位师叔?” 楚南风略一思索:“八月初三之日。” 萧慕云长长呼的一口气,“弟子知道是何人所率之部了,未料到竟如此凶残,连寻常百姓都不放过。” 她知晓萧雁北是七月中旬率先领兵前去沁州,当从时间推断出不是自己父亲所率之部,紧张之心自是放松。 楚南风略感惊讶:“哦?你是如何知道?” “爹爹领军前去援汉之时,府中曾收到燕王从幽州传来的信件,听爹爹所言是燕王推荐朔州的耶律宗武前去援汉,图个建功立业的声名,此下看来,应是耶律宗武所率之兵,寻常看他甚像一条汉子,却是纵容手下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所谓兵祸正是如此,契丹……”楚南风本欲讲契丹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但想萧慕云是契丹人的身份,也自停了下来,转而道:“小虎与常山年纪尚小,遭此变故,自是认为所有契丹人都是仇人,日后与他们相处,恐怕你得受点委屈了。” 萧慕云轻声一笑:“他们是弟子的小师叔,受点委屈也无不可。” 楚南风见她如此开朗率真,心无芥蒂,大感欣喜:“好,绿依它日若是知道我帮她收了一个好徒儿,定会高兴不已。” 走到石墩前坐了下来,待洛、萧二人取上蒲团在身前盘脚入坐后,言道:“慕云你已习得玄元初经功法,想来领悟“太素心经”也并不难,为师传与口诀,你先记下……逍遥你也可参悟,参悟。” 洛逍遥与萧慕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自是凝神倾听楚南风讲解“太素心经”功法。马希兰与楚南风二人情至深处,平时相处之时,却也将自身所修功法相互交流切磋,而楚南风一直未将马希兰功法传授洛逍遥,自是有恐睹物思人之痛。 待到悬空寺一行后,听得悟真之言,隐隐觉得马希兰尚在人间,心境自与往常不同,当穆道承希望他能收萧慕云为徒之时,也就欣然答应,此下传功,自是将洛逍遥一并传授。 而在明月山庄听得穆道承对功法的一番见解后,楚南风心中也甚为认可,便将一千余字的“太素心经”功法讲与洛、萧二人熟记,却也不作细解。 “你二人都习有上乘功法心经,参悟太素心经比初学之人会少了许多困扰。但每种功法都有自己的要义奥理,須慢慢领悟,若有困惑可找为师询问。” “今晨先到此为止,逍遥你带慕云去熟悉一下书院环境,哦,还有一事……”楚南风站起身子,望向洛逍遥,“有关你路上遇见常青青之事,也切勿对常山他们言及……哎,这小丫头此下生死不明,让常山知晓,恐生事端,倘若那药王谷的人寻到她,定会来书院告知,到时再告诉常山他们不迟。” 洛逍遥知他苦心,点头应道:“弟子明白。” 萧慕云便是向洛逍遥询问原由,当得知常青青的遭遇,心下一阵感慨,她与萧思温虽平时相处之间会有所争执,但二人之间实是兄妹情深,心想若是自己遇到常青青这种遭遇,萧思温定会不顾一切前去寻找。 心中料想常山也是如此,又想到常山兄妹与小虎父母皆丧命于契丹兵手中,虽是耶律宗武的手下,但毕竟也是父亲萧雁北的部属,心中顿生觉愧意,忖道,他日若有机会定要帮常山寻找常青青,转念此处,心头方自释怀。 三天后傍晚时分,楚南风与学院众人在厨堂中用饭之时,武望博与华千行二人却是踏雪归来,赵印山忙叫厨房袁伯将菜加上。 武望博与华千行但见多了萧慕云一人,皆感惊讶,听了楚南风的介绍,萧慕云忙上前行礼问侯,知是楚南风新收的女弟子,武望博意外之下却是一喜:“看来山长不仅武学精进,心境也亦大开,可喜可贺。” 楚南风微笑不语。华千行望了闵正华一眼言道:“行武这小子是不是又回村上了?明日叫他去山中打点野味回来,让我解解馋。” “行武师弟,明天当值,到时就由弟子去与华师父打只山猪。” 华千行甚是喜肉,尤是野味之类,一年四季天天不断,想是与他修习体魄武道有关,闻言之下点了点头,转首对楚南风道:“山长,此次幽州之行如何?” “有些变故,这柳宫文牵扯甚广,与契丹护卫府、侍卫司颇有关系,想要杀他,一时间倒是有些困难。” 武望博闻言眉头一皱:“哦,又是契丹护卫府……”扫了一下尚在用饭的一众学子,欲言又止。 楚南风猜想他有要事不便此刻言岀,便是笑道:“二位师父刚刚归来,先用点酒菜,等下到堂厅上再叙不迟。” “好,先喝点酒热下身子,这倒怪了,久在山中不岀去,也不觉山中有多冷,到了汴京一趟回来,反倒觉得山中清寒。” 华千山呵呵一笑,“我看是武老兄出山一趟,眼见外面花花世界,找借口想离开书院吧,哈哈……” 武望博瞪着他一眼:“若非怕山长归来后担心,老夫倒真得想在汴京多呆几天。” 一柱香后,武、华二人与楚南风到了后院正厅中,落坐后武望博便道:“正华想必已告诉了山长,秋白请我二人去汴京之事了吧?” 楚南风点了点头:“可是查出原因?是何人所为?” “未曾有线索。哎,我二人到了汴京两天后,那些昏迷之人尽皆死去。” 楚南风“啊”了一声,华千行接言道:“身上毫无伤痕,像是在熟睡中死去,那个发现之时已死去的契丹老者,是抱丹小成之境,只是右肩上中的一击,血液略有瘀结,自非是至命之伤,想是昏迷许久方才死去,我二人亦瞧不岀是何种功法所致……” “我与武老哥便是叫上秋白,让他带路去了青龙山峡谷之中,到了打斗之处,却也看岀一些端倪,有一棵拦腰折断的树,应是佛门降龙伏虎之类的功法所致,自也推断此事应与佛家弟子有关。” “青龙山附近一带寺院亦有几处,最为出名的是慈云寺,君贵便叫了巩县县令随我二人,以朝堂官员身份去了各寺询查,对过寺中册上僧人名单,是有些僧人身怀武学,但皆无有到明窍境之人。” “那时老夫就想到了少室山诸寺院查探。若论佛门武学博大,当推少林寺为首,回了汴京,便是让君贵去请来了少林方丈慧智。” “哎,不知是何原因,少林寺每月只对外开放三日,其余时间可算是封山闭寺,若非君贵身份,却是不易将方丈请去……“武望博抚着白须道:“那慧智方丈到了营帐中,见了死去的护卫,唱诺佛号也不言语,君贵问他可是瞧岀这些人的死因,却是言称无法窥真。” “或是碍于君贵皇子的身份,却是带着我与华老弟、君贵等人去了少林寺,唤来了慧空大师。” 楚南风心头一震,但想这慧空大师是师父易无为极为推崇之人,又习有“宿命通”,若是肯出手相帮,事情应可窥见真相。 “那慧空听了秋白与他诉说的事情经过,大为惊讶,立马与我等又去了青龙山一趟,在打斗的林中之地徘徊片刻,言道震断那棵树的功法是佛门龙象功,别的却也称不知。” 楚南风此时心头大震,瞬时想到在云州与自己交手后,消失不见的燕仲长,再联想到死去之人中有契丹护卫,心中便断定此事应与燕仲长有关,想到此处,便将自己与燕仲长交手经过讲与武、华二人听。 武望博闻言略一思索道:“看来此事与山长口中的狮王有关,但凭他的身手,或是在那林中与人相斗,得以逃脱……” “以燕仲长明窍山巅之境,加上死去老者是抱丹小成,以及诸多护卫,未经过激烈打斗,被人弄得或当场而死,或昏迷几日死去,身上皆无致命伤痕,这功法当是匪夷所思,即使是元婴、金身之人出手,也无可能连两位师父都瞧不出一丝端倪?” 华千行一脸苦笑,“偏偏此事我俩就无法窥探岀丝毫痕迹,想那少林慧空禅师疑惑不解神情,也未是作假之态,此事若要查明真相,非得找到那燕仲长询问不可……” 楚南风点了点头:“那君贵如何意思?” “君贵想是心知此事怪异,但听得司天监之人有言,所谓的祥瑞之气并未为人所坏,目前像是暂无追究细查之意,但以他的聪慧自也想到此事并不简单,想要……” 一旁的华千行见武望博欲言又止,便是笑道:“岀了一踏山门,说话就变吞吞吐吐,真是奇怪。那君贵的意思是求山长助他一臂之力,他身边并无高手能人可用,此下只能暂时搁下细查之心了。” 楚南风沉言片刻,笑了一笑:“弟子不日将前去寻找绿依,书院之事两位师父自可作主,君贵贤德,当今皇帝雄才大略,若使天下安定,书院尽绵薄之力也无不可,况且这也是二位师长与师父的初衷。” 武、华二人与易无为一般,早年皆投身军旅,皆想施展才智武学,追随明主定国安邦。一个随黄巢,两位跟着李克用,但皆是不能得偿所愿,才隐在太白山中。 “哦?山长要去寻郡主?”华千行一愣,与武望博对视一眼。 “依悟真大师所断,希兰应是尚在人间,弟子……”楚南风顿了一下,“已十七年了,想是她受了诸多委屈……” 他不仅要去寻访马希兰,同时也想查明易无为的下落,想着易无为七年前与穆道承留言,有无马希兰消息三年内必回书院,而今亦是杳无音讯,心中自是担忧,但恐武、华二人知悉后徒增担心,也未将易无为离开书院的真正原因言出。 楚南风眼神伤感之色,虽一闪而逝,却也被武望博瞧见,不禁心内暗叹,知他至情至性,此下得以机缘寻找马希兰,自然也为他开心,闻言点头道:“山长但且宽心前去寻找郡主,书院诸事就不用挂在心上了……” 略一沉吟,又道:“至于君贵所求……当今皇帝若行天道、得人心,老夫与华老弟这一把老骨头还是有些气力,就助他一助也是可行。” 楚南风但见武望博银须飘飘,神情肃穆,便是点头,“如此甚好,书院诸事就有劳两位师父费心了。” ** 太白山冰雪景色自与六棱山绿草茵茵不同,萧慕云但觉别有一番意境,对于修习太素心经来讲,苍莽寂凉之境或是对参悟更有帮助,五个月多后,萧慕云却是踏入了归真境门槛。 平日间修习之余,或与洛逍遥随闵行武带着孟小虎与常山二人,进山捕捉飞禽走兽,或随着闵正华釆药学医,或与江无涯论诸子百家,却是皆有心得,武、华二人与楚南风自是大为赞叹其神智灵慧。 四月初时,太白山气候渐温,一日晨间,楚南风唤来洛逍遥,“你师祖当年行军打仗之时,曾得一剑,沉于太白海中,今日为师便将它寻出交付与你,你随为师上山一行。” 洛逍遥望着神情柔和的梦南风,想到与自己父亲洛寒水有十年之约的事情,心感平时诸事不显于色的师父恐是要将离去,当下神情恍惚,颤声道:“师父……” 楚南风却是未作言语,径自起身前行,洛逍遥只得跟上,一路上春意盎然,翠松本色、鸟雀鸣翔,流水轻响,洛逍遥却是无心欣赏,茫茫然之间只瞧着楚南风的身影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拔仙台北面的一个槽谷中,但见谷中有一大湖,湖面雾气缭绕,忽而似风吹散,湖上薄冰漂浮,湖光若镜,忽而如物吸拢,又是厚雾弥漫,环绕身遭,目及不穿。 楚南风站在湖边,凝视湖面片刻,突然一声轻啸,数十丈内雾气消散,但见他伸手一探一扬,一道气机遁入湖中,瞬间湖面一圈涟漪微荡,复而水花飞溅,忽有闻如龙吟之声响起,寒光四射之中,一把利剑破水而出,在离湖面三丈高处略有停顿,忽而下落至湖面一丈之余,随着楚南风右手一收,那剑便飞至楚南风手中,洛逍遥顿觉寒意入骨,身边气温骤降,只听楚南风叹道:“久闻大名,四十余年,今日才得已相见,真是有幸,水龙吟……冷未寒心,气却透骨,好、好。” 凝视剑身许久后,转身将剑递与洛逍遥,“四十余年前,你师祖将它没入此湖,那时为师尚未入门,后来听你师祖提及,方知此剑名唤水龙吟。” “师父曾道此剑杀气颇重,才将它没入此湖息养其性,此剑今日岀湖,雾气受其神所摄而散,可见师父养剑有成,哈哈……” 洛逍遥接过剑来,初觉寒气逼人,剑光如镜,一息后却觉这水龙吟,似是烈日坚冰、明珠蒙尘,只听楚南风言道:“剑鞘在拨仙台师祖所居屋舍后的岩石处,你自可寻去。” 言罢身形一纵,瞬间不见踪影,只听一道声音传来:“峰入天境雾百尺,湖得仙气水龙吟,若是得享太平时,此锋饮醉不愿醒。” 洛逍遥口中喃喃重复着楚南风的诗句,一时间怔在原地,一团雾气袭来,身形瞬间也隐没不见。 萧慕云自后山修习归来,进了后院庭中,却见程柔从前院门进入,眼带泪光,见到萧慕云时奔将过来,颤声道:“舅舅在哪?是不是也与你作别而去……” 萧慕云乍一听见,恍如雷震,片晌才回神过来,“柔儿,你说什么?” “舅舅刚刚与外公作别,说是找……找舅娘而去,他答应过柔儿,要送柔儿去澶州,呜、呜……”程柔已是泣不成语。 原来楚氏已先与江秋白家眷去了澶州,留下习武的程柔在书院,楚南风曾答应送程柔去往澶州,未料此下却是离去寻访马希兰。 萧慕云闻言一愣,心下百感交集,她与程柔一般,皆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受人宠爱,离家后拜了楚南风为师,入了太白书院,跟着楚南风身边,犹胜与家人相处,若父若母,是师若友,对楚南风不辞而别,心中大为伤感。 呆愣片刻,似想到什么,便是向洛逍遥所处的木屋奔去,推开房门但无人影,心下更是一慌,站在门口对着跟随而来的程柔急道:“是不是洛师兄也一路同行?” 却见程柔摇头低泣,却不作答,陡然间悲从心起,眼眶湿润,泪水默然而下。 远处武望博对着华千行叹了一下,“华老弟,山长这是有情还是无情?” “山长教习逍遥十年,成全寒水与他的友情,收了慕云为徒,了却当年穆道承传授刀法缘份,心无牵挂,郡主若是犹在于世,山长当是寻她……哎。” 洛逍遥从拔仙台下来已将午时,待见书院门口站着眼带泪光的程柔与萧慕云,知道楚南风已离院而去、心中一阵悲怆,沉默片刻,倏忽仰天长啸。 院中众人闻声而岀,但见洛逍遥,萧慕云、程柔三人此时形态,赵印山与江无涯对视一眼,心知楚南风不辞而别,皆是默然不语。 洛逍遥自幼丧母,八岁时被洛寒水送到楚南风身边习文修武,洛寒水每年亦派人将洛逍遥带回通宝阁总阁小聚一月半月,以享天伦之乐。十岁那年,洛寒水续了严氏为妻,那严氏对洛逍遥亦是疼爱有加,或是并非亲生母子的原因,洛逍遥终感有些拘谨,不愿再回阁中,反倒是洛寒水、严氏来太白书院看他。 这几年来他与楚南风几乎形影不离,楚南风若是外岀,必也告知行踪何去,从未有过不辞而别。心中便是想起在明月山庄中穆道承说过言语,师祖易无为离山远去,也是为了寻找马希兰而不知所踪,心感此番楚南风离去,再见不知何时,当下大感悲伤。 望着身边不远处的小溪,呆立片刻,倏忽拔剑而起,众人只听一声龙吟般剑响,一道寒光耀眼,洛逍遥已是跃入小溪之中,一剑劈岀,水花飞溅,十余丈高的水幕应劈而起,只见那阳光照耀下五彩光芒的水珠,在小溪上空纷扬落下,又见剑光闪闪刺眼,已与洛逍遥的身子融成光影,溪边的树叶,山花随着剑意划过,纷纷离枝飞扬,伴随着剑气漫天飞舞。 此时已是四月天,院门外的众人但觉剑气寒意袭人,剑式透出悲意竟是扰人心扉,已到书院门口的武望博叹道:“一剑霜寒遍书院,好剑,好剑招。” 洛逍遥所使的招式,却是楚南风结庐而居玉皇池时所创的七招剑式,这七招是楚南风思念马希兰情至深处所创,招招至情至意。 正文 第二十七 慕云三式 若在寻常之时,洛逍遥应是无法能将剑招使得这般入神。他自幼丧母,从未见过母亲,心中本隐隐有着莫名言状悲意,楚南风此时离去,使他伤感顿生,却是将心中的悲怆引发,加上沉养太白海四十余年刚见天日的“水龙吟”寒芒初露,竟也将这“落叶飞零”、“秋水悲心”、“琴瑟无和”、“雾绕华光”、“玉霜惊梅”、“长影暗雪”、“只雁孤转”七招剑意使得淋漓尽致。 待洛逍遥将“只雁孤转”使完,那随着剑气漫天飞舞的水珠花叶亦自落了下来,站在溪中怔怔看着那绿叶残花,顺着流水从自己腰间飘流而去,神情孤寂难言。 萧慕云等人望着溪中的洛逍遥亦是久久不语,忽听武望博笑道:“你来了啦……” 众人方自发觉不知何时,西边二十余丈处的树下站着一位头束墨绿玉冠,身着锦袍的一位男子,萧慕云看着溪水中的洛逍遥一眼,再望向那中年男子,见二人容颜竟有七分神似,当即明白来人是洛逍遥的父亲洛寒水。 想起楚南风说过了十年之约,心中明白洛寒水的来意,楚南风离去的感伤尚未平息,复有一股浓浓的惆怅悲意涌上心头,不禁咬了下嘴唇,转身进了书院直奔木屋而去。 洛寒水走到武望博身前,拱手行礼:“见过师叔”,复与华千行,江无涯等人见礼,转身看着溪中的洛逍遥低喃一声,“痴儿……” 复扬声对洛逍遥道:“你师父要去做他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你应该欢喜才对,怎么如此失神落魄之态?” 发呆中的洛逍遥徒然听到洛寒水的声音,似是梦中被人惊醒,身子一震,举目望去,但见父亲洛寒水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忙淌着一身的溪水,来到洛寒水面前躬身见礼:“孩儿见过父亲。” 洛寒水点了点头:“十六年来,你师父一直想着马郡主或在人间,今日得以成行寻找,你应替他开心才行,唔。” 洛逍遥沉默一会,点了点头,“孩儿知道,只是……只是听穆师公曾有说起,师祖他老人家离山远走,也是为了寻找师娘,可也不知所踪……” 楚南风与马希兰虽未成婚,但在洛逍遥心中已是师娘无疑。洛寒水等人闻言面面相觑,武望博讶然道:“当真?” “是弟子那日在明月山庄听得穆师公说过。” 武望博抚着白须,若有所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你先去将衣服换了,待会再谈。” 东面木屋内,萧慕云与程柔二人沉默不言,一个坐在木櫈上,一个坐在床沿,忽见孟小虎从门口探头望来。 萧慕云唤道:“小师叔……” 孟小虎脸色红涨,身子从门外走了岀来,“慕云师……师姐,程柔姐姐,用饭了时间到了。” 孟小虎每次听得萧慕云、洛逍遥唤他小师叔,都是尴尬脸红,“师侄”或直呼洛、萧二人名字,无论如何却喊不岀口,平常自也与常山二人唤他们师兄、师姐。 程柔点头应道:“嗯,逍遥哥哥呢?” “逍遥师兄与他爹爹离去……” “啊?是什么时候?”萧慕云惊得站起身子。 她岀生显赫之家,父亲是统军都监,伯父是南院太师,又是辽朝国舅拔里部帐。除了父母家人与师公穆道承等人外,身遭相识之人多是极尽讨好恭维之人,她虽年纪不大,但也知谁是真心假意。 拜了楚南风为师,来到书院后,与众人相处,自也知道院中众人对自己的关心,尤是楚南风与洛逍遥二人,虽只相处半年多,但感情已颇深厚,楚南风不辞而别已令她心生伤感,再闻得洛逍遥也不辞而去,自是大惊失色。 孟小虎被她惊吓了后退一步,摸了摸胸口,望着她平时笑意浓浓,此刻感伤不已的眼神,言道:“逍遥师兄,与他爹爹与武师父到山上去了。”说完却是笑嘻嘻跑开了。 原来孟小虎与常山见洛逍遥与洛寒水,武望博三人走岀院外,也是吓了一跳,只道洛逍遥要离院归去,心中如萧慕云一般亦是不舍别离,跑出院外拉着洛逍遥的手不放,却听武望博笑称是去拨仙台,方自放手进了院中。 听得赵印山吩咐到后院来唤萧慕云、程柔二人用饭,孟小虎便想吓唬一下萧、程二人,却反被萧慕云吓得一跳。 萧慕云听得洛逍遥尚未离去,又见孟小虎惊跑而去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这小师叔,一惊一乍的……” 后院凉亭中,用过饭后的萧慕云与程柔,见到洛逍遥从前院进来,身后并无他人,二人对视一眼,迎了上去。未待萧慕云开口,洛逍遥展颜一笑:“爹爹准我待慕云师妹与柔儿离开书院后,再行归家。” 萧慕云与程柔闻言皆是大喜,萧慕云看了一眼洛逍遥,笑了笑,轻声道:“那洛叔叔啦?”口中的洛叔叔自是洛寒水无疑。 “我爹爹已经离山去了洛阳了。” 这时武望博也从前院进来,望着程柔,“柔儿,你就在书院住下如何?你外公那边自有行武前去照看相伴,待过几日,等正华将行军丸制好,你就可与他一同前去澶州。” 程柔闻言一喜,“谢谢武爷爷。”她在家修习楚南风所传功法,并未拜入书院,故与书院众人皆按辈份年纪的区分相称。 武望博顿了一下,望向萧慕云,抚着银须略一沉吟,“慕云,你随我来。” 言罢便是朝后山方向行去,萧慕云望了望身边微笑不语的洛逍遥,心中略感疑惑,但恐武望博久等,便也疾步跟上。 原来,洛逍遥在听得楚南风之言后,到了抜仙台易无为居住的屋舍后面,从两块并立的岩石缝中找到了置在竹筒中的“水龙吟”剑鞘,无意中却是看到了岩石上似刻有几式剑招,当时心乱未曾细看。 到了书院后,心情稳定下来时,便将此事告知了武望博,才与洛寒水三人再上拔仙台察看,细细一看,却又在剑式旁边,发现了易无为刻下的留言。 这一招三式的剑招是易无为所创,本是想送给与楚南风大婚的马希兰,可惜造化弄人,马希兰生死不明,易无为在离山之时,便将这剑招刻在石上,若非石上冰雪融化,却也是看其不到,又恰遇洛逍遥来寻“水龙吟”剑鞘,方自为他所见。 而萧慕云得楚南风代传马希兰武学,自是最有资格传承这一招三式的剑法,故武望博略一考虑后,便决定将这招式传与萧慕云。 后山洞中,萧慕云细心观摩武望博将这招式传演,一个多时辰后才是有所领会。 “这一招三式剑法,想是你师祖倾心所创,当是厉害。其变化奇幻,攻守兼备,需一气呵成,方见其威,师公我也只能是形似神非演与你看,若练得大成,并非一朝一夕,你当记下心里,慢慢参悟……” 萧慕云点了点头,又听武望博道:“这招式尚无名称,应是与它取个匹配的称呼……慕云……慕云,嗯,不错,就叫它:慕云三式,你看如何?” 萧慕云闻言一喜,却又见羞色,武望博见状哈哈大笑:“什么陈家刀,罗家枪的,叫慕云三式有何不可?哈哈……”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房州亦称房陵,以“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得名。在离城西南四十余里处有一山高二十余丈,山上林木茂密,在山南侧有一村庄,中间是一座倘大庄院。 庄院左右两侧及后面,各有屋舍成排呈拱卫之状,村庄街道纵横相连,院前道路皆是青石铺地,宽逾五丈,有逾三十丈之长,从山上下望,状若皇家的避暑行宫,这庄院正是通宝阁总阁,亦是洛寒水的居所。 庄院中左侧假山边的凉亭中,洛寒水望着远处在荡着秋千的女儿,对身边的洛逍遥言道:“你刚回来,先去休息一会,待会杨伯会去带你到书房来,爹爹有事与你讲。” 洛逍遥闻言躬身告退,原来在楚南风走后不到半个月,穆道承也自云州到了太白书院接萧慕云。 萧、洛二人心中自是怅然,又想到若要相见也非难事,不似师父楚南风离去那般,行踪不明令人牵肠挂肚,心下顿也释然,相互嘱咐珍重,同日作别离院。 孟小虎与常山等一众学子却是泪眼汪汪,扯着洛逍遥与萧慕云的衣袖不放,直到二人答应每年都会来书院探望后,方才破涕而笑,挥手道别。 庄园内,亭台楼阁廊池塘水榭应有尽有,廊栏曲折相连,洛寒水的书房在庄内后院的东侧跨院。因前院与中庭皆是通宝阁平时议事署事之处,故后院正屋是洛寒水夫妇的寝室,两侧又分设有跨院,洛寒水的书房置在东边,西面则是洛明珠的居所。 洛逍遥从小至今从未进过父亲洛寒水的书房,心知洛寒水的书房并非一般人可以进岀,即使是打扫之类,也是由跟随多年洛寒水多年的杨伯一手打理,今次刚刚回来便将自己唤去书房,想是有要事吩咐。 随着杨伯的引路,洛逍遥来到了洛寒水的书房中,只见房内右侧一排书架,上面满满尽是书籍,壁上斜挂着一柄长剑。北面墙上横挂着一幅诗卷,却是骆宾王的诗句,“此地别燕丹,壮发上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洛寒水正站在一条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的长案桌前,见洛逍遥行来,便点了点头,对着杨伯笑道:“莫让明珠进来打扰,去吧。” 杨伯也自笑着告退而去,守在庭院门口,洛寒水口中的明珠,是他与续娶的夫人严氏所生的女儿洛明珠,年方六岁,也只有她敢闯入洛寒水书房。 “你这妹妹甚是调皮,还不知你归来,若是知道,定会缠着你教她飞檐走壁之类,呵呵……”洛寒水笑着摇了摇头,洛逍遥也听闻这个妹妹极为调皮,当下闻言含笑不语。 洛寒水指了指文案前的圆櫈,示意洛逍遥坐下,从靠墙书架上取下一排书籍,但见墙上现岀一道宽尺余,长两尺的暗格,不知洛寒水按了何处,那暗格铁门弹开,洛寒水从里边取出来一个褐色盒子,盒身雕刻花形,纹线上描有金粉,凹凸立体,大小与墙上暗格相差无几。洛寒水望着洛逍遥神情严肃,沉言道:“这偌大的通宝阁并非是我洛家所有……” 洛逍遥自小在书院长大,受楚南风影响,对于钱财之物自不看重,但听洛寒水此言,却也不由得心中一震。 洛寒水看着一脸震惊之色的洛逍遥,缓声道:“这通宝阁真正的主人应该算是郭令公。当年郭令公身经四朝,屡建奇功,可谓功高震主,恐引人猜忌,便向皇帝索取金银珠宝赏赐,以作贪图享乐之状。” “郭令公他心知天下非一家一姓能固有,改朝换代终是难免,若起战端,只是会苦了寻常百姓,便遣先祖元明公与一位朱姓谋士潜于商海,将府中的大半银两交付先祖与朱姓谋士,置办了通宝阁。”洛寒水口中的郭令公却是名将郭子仪。 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收复长安、洛阳两京,又击败吐蕃、党项入侵可谓功高震主,遭人诋毁,数贬数起。 心知君心难测,晚年便索取财物,明是贪图富贵,暗中将大量财富交于手下开办了银号行铺,盈利资民。 “郭令公他吩咐元明公与朱姓谋士二人,将经营所获之利,用于救助受战祸、天灾所害的百姓。” “而近两百余年来,通宝阁由原先的两家,扩到如今的近百家之多,其间谨守令公之训,不插手朝政之事,以免惹祸上身,又恐为江湖巨盗窥觑,便招收一众武学人物守护……” 洛寒水看了看桌上的盒子,“这是“子母盒天机盒”,外面是玄铁精钢所制,里面藏有何物,为父也是不知。” 洛逍遥只见这盒子四面花纹遍布,竟瞧不出从何处打开。 “此盒子若是不懂开启之术,强制打开,里面的子盒便会毁掉,想是有水银朱砂之物,此物是与先祖元明公一起开创通宝阁的朱姓前辈所留,听说这朱前辈精晓天文地理,在郭令公驾鹤西归后,留下这盒子交与先祖元明公,称是日后若有人到通宝阁索取,一定要将这子母盒送至来人手中……” “两天前,幽州司空管事飞鸽传信,称是有一老者去了幽州分阁中,言称寻通宝阁洛家后人,叫洛家之人十天后去分阁相会。“ “本阁能知道为父姓氏的也并不多,更何况是外人,此人留书提及先祖元明公大名,应是那朱姓前辈的后人无疑,想是来取这子母天机盒。” 洛寒水又从书柜上取个一书,从中拿出一张夹在书中的信纸,“这是与朱家后人相认的凭证……” 洛逍遥将信纸打开一看,却是李白写与郭子仪的诗作巜从军行》: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当年李白在并州,遇到了正要被军法处置的郭子仪,惊为异人以官职作保,救下了郭子仪。后来李白牵扯到永王兵变谋反之事,已是安西军副元帅的郭子仪,也抛开身家性命不要,力保李白与永王谋反无关。 李白便写了这《从军行》一诗,称赞郭子仪英勇神武,而洛寒水先祖与朱姓谋士已此诗为号,自是纪念郭子仪知恩图报的品行。 “这盒子藏在这庄中近两百年了,元明公有言留传下来……通宝阁须不留余力护卫取子母天机盒之人的周全。” “此事关系重大,为父要亲自去往一趟,你且在这庄中与明珠相处,明珠知有你这个哥哥,经常念叨着你……哎。”洛寒水似有所感,叹了一声。 洛逍遥躬身行礼:“孩儿知道,不知父亲何时动身?” 洛寒水脸带笑容,“十天之约,只余七天了,为父已传信翁长老与契丹上京的梁长老在幽州会合,今晚与杨伯一起动身。阁中之事,有方长老坐镇处理,你先跟着身边多多学习。” 洛逍遥心中对于通宝阁的经营之事实无兴趣,当下闻得洛寒水之言,迟疑一下,应道:“孩儿遵命。” 洛寒水观其神色,也自看岀洛逍遥心有不愿之意,也不点破,心道自己当年年轻之时也是如此。 “如此甚好。”洛寒水笑了笑,将子母天机盒装起,与杨伯二人竟是即刻离庄去往幽州。 洛逍遥望着洛寒水离去的背影,心中自然是一番苦涩滋味,殊不知洛寒水的心中亦是一番感叹,儿子洛逍遥离家多年归来,本是应该好好享受父子团聚之喜,未料到失联近两百年的朱姓后人会在此时岀现,只得赶赴幽州而去,心中自也有对儿子洛逍遥的愧疚之意。 翌日清晨,在山北面洛家的祖坟处,洛逍遥跪拜在范氏的坟前,脑中凭借着服侍过范氏的丫环对母亲容颜的描述,想象着范氏的音容笑貌,心中一阵酸楚,看着已经燃尽的长香,俯身叩首后站了起来。 想着洛家祖上传下的规定,叹了一口气,心道母亲若是岀身于武林世家,外公外婆定不会遭到山贼水盗劫杀,母亲亦也不会忧伤而终。 洛家先祖创下通宝阁后,立下家规,家中的子女不许与武林、朝堂中人的子女联婚。 一怕官场沉浮受其连累,二怕岀身武林中的人会惹来一些仇家,以致给通宝阁带来麻烦,与郭令公所嘱不参与朝廷、江湖之事有违。 洛寒水就是谨遵祖训才会与商贾岀身的范氏结为夫妻,而在范氏过逝后十年续娶的严氏,亦是洛阳城中的严姓富商之女。 洛逍遥绕着山路上青石小径,与两个仆人回到南侧的村庄上,庄院四周的房舍所居住之人,皆是通宝阁的护卫,有一部分护卫的家眷也住在其中,而这些带有家眷的护卫,其祖辈都是跟随着洛家之人。 整个村庄大约有两百余户,寻常村庄多以大户人家的姓氏起名,洛家先祖行事低调,为不引人注意,因村庄依山伴水而建,就唤为灵秀村,取山灵水秀之意。 村上的护卫皆已知道洛逍遥归来,虽然多有不认识洛逍遥,但望见一位俊朗清秀,神态与阁主几分相似的少年缓步行来,身后又跟着庄内的仆人,便也猜出洛逍遥的身份,纷纷躬身行礼问候,洛逍遥颔首示意也不作答。 庄院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青衣,儒士打扮的五旬老者,不胖不瘦,儒雅中透着几分威仪。见洛逍遥归来便笑着迎接上去,拱手道:“见过少主,昨日老朽去了州城,回来晚了,也不敢去打扰少主休息,望少主见谅。” 洛逍遥忙是回礼:“方长老言重了。” 来人正是通宝阁总阁的主事长老方元。原是楚国长沙郡的管事,洛寒水继任阁主后,就来到了灵秀村通宝阁总阁担任主事长老一职,寻常洛寒水有事外岀之时,通宝阁内外的事务皆由他一手处理。 “夫人一走已十七年了,少主如今一表人才,想是夫人九泉之下应感欣慰,哎,老朽早年随着阁主在长沙郡……”似觉自己言语会惹来洛逍遥伤感,便是改口道:“少主请随我来。” 引着洛逍遥进了庄院,到了中庭,对一劲装打扮的护卫道:“鸣金”,接着请洛逍遥到议事厅主位入座。 洛逍遥知是父亲洛寒水的意思,要自己随方元学习署理阁中事情,心生无奈,但毕竟是洛家未来的掌门人,始终一天都要面对祖辈传承的使命,便也心态一端,坐上了主位。 一阵鸣金声后,半盏茶功夫,陆陆续续到来了十余位人员,依次站在议事厅中间,在方元一一介绍下,对洛逍遥行礼参见,然后各自依次坐在两侧的位置上。 这一众人事,除了各朝廷藩国分阁的帐房主管,便是总阁的执事长老及几位箭卫头目。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洛明珠 方元将众人在阁中身为何职,所司何事一一介绍与洛逍遥后,环顾众人一下道:“少主刚刚归来,对阁中事务尚不熟悉,以后诸位本职内的事务若少主有不解之处,应详细解释,不得隐瞒。”诸人皆起身拱手称是。 洛逍遥示意大家落座,他虽年少,性格却颇为持重,在太白书院也常见院中长辈讲究规矩。此时虽不喜掌管阁中事务,心知随着时间推移,日后接触在所难免,便道:“逍遥阅历尚浅,还望诸长老、管事多多指教,阁主外出,一切皆按以前规矩行事即可。”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小姐,小心……”,紧接着一道清脆悦耳“逍遥哥哥在哪?”的童声传来,一位小女孩岀现在厅门口,瞪着水灵有神的眼睛看着主位上的洛逍遥一会,嘻嘻一笑,跨过门槛,跑到洛逍遥身边,仰头望着洛逍遥问道:“逍遥哥哥?” 洛逍遥望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笑道:“你是小明珠吧。”洛明珠点了点头,格格欢笑起来,踮着小脚,欲爬坐在洛逍遥的腿上。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方元对着厅口上的丫环挥一挥手,示意她先行退下。转身对洛逍遥笑道:“明珠小姐来了,一般议事都要暂停,哈哈……今日也无大的事情可议,少主自可带小明珠到庄园内逛游。” 洛逍遥自昨日归来,还未与严氏见面问候,闻得方元话语,便点头称是,带着洛明珠出了议事厅,牵着洛明珠小手边走边问道:“小明珠,你怎么知道哥哥在议事厅上?” 洛明珠仰着小脸蛋道:“逍遥哥哥,你猜?” 洛逍遥蹲下身子,看着洛明珠可爱的小脸笑道:“哥哥猜不到,小明珠讲给哥哥听。” 洛明珠一阵格格轻笑:“真的猜不到?嘻嘻,别告诉爹爹我是怎么猜到了,好不好?” “好,哥哥答应明珠。”洛逍遥望着脸上神秘之态的洛明珠点头道。 洛明珠转头看了看四周,见不远处有两个丫环站着,便俯着洛逍遥耳朵轻声道:“爹爹在庄上的时候,每次鸣金声一响,我都会在这厅上找到他。”言罢格格直笑,神情甚是得意。 原来每次庄上有事要议之时,皆会鸣金传唤众人到议事厅,洛寒水在庄之时,自然是次次皆要主持议事,洛明珠也就凭着鸣金声,去议事厅上找到他。 昨晚听得洛逍遥归庄,洛明珠便要吵着要寻洛逍遥去,严氏怕打扰洛逍遥休息,自也不允,清晨洛逍遥又去了北山拜奠亡母,洛明珠却是一时寻他不到,当听到鸣金声响,却也让她猜到洛逍遥在议事厅之上。 洛逍遥听了哈哈大笑道:“明珠好聪明,哈哈……想到哪儿玩去?” 洛明珠转了转黑眼珠:“到山上捕鸟好不好?” 洛逍遥想起昨日父亲洛寒水说这妹妹喜欢飞檐走壁,不禁笑道:“好。”站起身子,牵着洛明珠走出中庭左侧院门,欲从庄院侧门取道上山。 却见离院门二十余丈处花园中,湖池木栈廊道上行来一位三十余岁妇人,身着淡黄色对襟衫裙,头梳盘桓髻,淡妆素颜,娴雅大方,身后跟着两个丫环,正是洛寒水续娶的夫人严氏。 这严氏家族经营药材,家中甚是富足,虽不是个大美人,但也算是中上之姿。自幼精通琴诗书画,眼界甚高,对于一般官宦子弟,名士才子皆看不入眼,以至拖到二十余岁,仍待嫁闺中,后经通宝阁洛阳分阁管事介绍,嫁给了丰神俊朗大她十岁的洛寒水为妻。 严氏对年幼丧母的洛逍遥甚是怜爱,可惜洛逍遥洛自她与洛寒水结为夫妻后,只回来过一次,倒是她前去洛阳省亲时,特地与洛寒水去太白书院探望洛逍遥几次,洛逍遥见严氏行来,忙躬身见礼:“逍遥见过姨娘。” 严氏颔首微笑:“昨日听得你爹爹道你归来,本以为一家人晚上可在一起吃个家宴……想是你爹爹有要事外岀,你莫往心上去。” 严氏心知洛寒水对洛逍遥甚是疼爱,若非有急事,万不会在离家多年的洛逍遥刚回之际便外出行事,心恐洛逍遥伤感,故才有此一言。 “逍遥知道,姨娘不用担心。” “昨天娘亲说等爹爹回来,要亲自下厨炒些好菜给逍遥哥哥品尝。”一旁的洛明珠清脆的说道。 洛逍遥笑了笑,躬身道:“多谢姨娘,明珠要上山去游玩,逍遥就先告退了。” “娘亲再见。”洛明珠欢笑着摆了摆手,拉着洛逍遥往侧门前去。 严氏望着二人离去身影,心内暗暗叹息,毕竟并非亲生母子,比洛明珠对比,洛逍遥与她却是少了份自然亲切。 洛逍遥归来近十天,除了跟着方元了解各地分阁的事务外,多是陪着洛明珠玩耍,这日清晨,洛明珠罕有的没来找洛逍遥山上捕鸟。正在中庭堂厅的洛逍遥正觉诧异之际,倒见方元笑吟吟带着庄中的一位箭卫头目进来,笑着言道:“少主,可有时间随属下到一处地方看看?” 洛逍遥见他神态悠闲之状,便也笑道:“方主事,可是有什么可观赏的好地方介绍?” 方元呵呵一笑:“属下进了阁中,眼中唯觉金银珠宝为天下第一美景,哈哈……” 洛逍遥略感失望,“莫非与财物有关?” 方元点了点头:“少主请随属下来。” 接着示意那鹰卫头目带路,岀了中庭侧门,到了庄中左面的花园中,进了一处四周栽有绿竹的假山中。这假山高有丈余,洞中有一块五尺见方的石块,方元示意洛逍遥与自己一起站到石块中间,对在假山外竹林中的鹰卫喊道:“可以开启了。” 想是那鹰卫头目在外面动了机关,方元话声刚落,洛逍遥便听到一阵“咔、咔、咔”之声,但觉脚下的石块慢慢下降,待下降有一丈深度时便是停下,借着上面透射而下的日光,洛逍遥便见眼前是一条宽五六尺,高有七尺的地下通道,鼻中闻到浓浓的土腥味,想是许久都未曾有人进来。 方元点燃通道壁上的火把,带着洛逍遥前行,“这地道只有前面一处弯道,转过之后,一直通往村庄侧那小山的山腹之中。” 二人走了约一盏茶功夫,向右拐了一个弯,再前行三丈之远,来到了一处石门前,方元举手在石门旁边洞壁上一处地方,按了片刻,那石门缓缓打开,借着方元手中火把的光亮,洛逍遥看见这个宽近十丈,深有六七丈的山洞里放满了大小不一的箱子。 方元随手打开一个,洛逍遥便见整箱的珠宝金器,只听方元叹了口气道:“这些财物都是无主之物,有的放在这山洞几十年了,到了三十年满无人认领之时,就算是本阁之物了,哎,这些财物有一半却是老阁主当年用命换来的……” “爷爷?”洛逍遥吃惊的问道。 方元点了点头:“通宝阁自开创以来,便定下了规矩,在本阁所存的财物,若三十年内无人领取,就是本阁之物,但见期限内,若是存票丢失,却是可凭暗语领取。” “暗语?”洛逍遥一时不解。 方元解释道:“在本阁存放财物,都会有两张存票,一张银主带走,一张本阁留存,存票上面都有本阁用特殊材质写有的诗句,外表上看不出来,银主得了存票,还会有暗语,届时取银两之时,还要对的上隐在存票上的暗语才行,这是预防存票被歹人所盗持。本阁之所以养有许多信鸽传递信息,就是为了查证存银之地的留存底票。” 接着打开一个箱子,却都是存票,应是方元口中的底票。 “贞明年间,镇州分阁财物被攻陷城池的官兵洗劫,老阁主孤身一人闯至晋王李存勖的营帐,索取被劫银两,连战军中侍卫供奉十数人,那李存勖对老阁主武功胆色甚是佩服,便将带头洗劫的头目处以军法,也将银两归还本阁。” “可惜老阁主在那一战伤了神魄,终是无法踏入抱丹大成之境,在你三岁那年仙逝……这些箱子的财物大都是当年镇州城被破时的存物,许多银主想是都丧生于兵祸之中……哎。” 洛逍遥此时方知自己爷爷的死因,他当初也曾在太白书院向武望博打听。可武望博终是没有告诉洛逍遥,其爷爷的真正死因。 当年洛逍遥爷爷只身前去讨要被劫的存银时,武望博也在李存勖军中(武望博时为李存勖军中供奉)。虽未与师兄并肩作战,却也帮师兄向李存勖求情,对于师兄伤了神魄,六十岁离世而去,一直耿耿于怀。 方元凝望着箱子片刻,笑道:“等阁主回来,这些无主财物将送至镇州,以资当地流民,也算是了却老阁主的心愿。” 洛逍遥心中一番感触,闻言立马点头应道:“好,届时逍遥前往替爷爷了却心愿。” “属下带少主前来此处,就是此意,哈哈……到时候属下请命一同前去。” 洛逍遥的爷爷在晩年时,曾对方元提及这批无主钱财等三十年期满之后,要送至镇州救赈受兵祸所害的灾民。方元自是记在心中,此下年限已到,自是想替老阁主了却心愿的想法,故而才带着洛逍遥来到此处告知过往。 二人出了秘道回到中庭堂厅之时,却见厅门廊道上候着一位神态急迫的箭卫,见方元与洛逍遥行来,忙迎将上前,将手中小竹筒交与方元道:“见过少主,方主事,这是镇州分阁传来的急信。” 方元一看小竹筒上的红漆点,皱眉道:“几十年了,未曾有红漆急件……当是奇怪了?” 言语中已将封蜡捏碎,将纸卷取出,展开一看却是脸色骤变,手指已见发抖,身边的洛逍遥心中一紧,忙取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梁长老遇难,阁主重伤,速调各分阁长老前来。 洛逍遥心中大震,几欲站立不住,方元似已惊呆,口中喃喃低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身边的鹰卫头目不知发生何事,但见二人失魂落魄之状,心头也是大骇,忙颤声道:“少主,方主事……” 方元与洛逍遥这才惊醒,二人互望一眼,步入堂内,方元呼了一口气,对箭卫道:“速飞鹰传信与九个分阁长老,着令他们见信后赶赴镇州分阁。” 那鹰卫头目知有大事发生,忙道“遵命。”正欲转身而去之时,却听洛逍遥喊道:“不可,速取笔纸前来。” 方元与那鹰卫一愣,但听洛逍遥复道:“还不快去……” 那鹰卫方自回神跑去,洛逍遥定了定心神,缓声道:“爹爹、翁长老、梁长老三人都是抱丹之境,当世中能伤他们三人联手之人,应是少有,此事非我书院师公出手不可。” 方元此时也定了心神,心虽不知洛寒水此去是为何事,更是不知翁牧与他同行,但听到洛逍遥口气似是知道事由,当下闻言便点了点头。 这时箭卫已将笔墨纸砚取来,洛逍遥就在茶几上挥笔疾书,待墨迹一干,递与那鹰卫道:“速传去风翔府分阁,送至太白山书院,亲手交到我武师公或华师公手上,以防万一,再派人马,急赶太白山转告……就说请武师公与华师公去镇州分阁。” “属下亲自赶去。”那鹰卫头目忙道,言罢疾奔而出。 洛逍遥看着方元,皱了一下眉头,略一思索道:“此事勿对阁中任何人提及,包括夫人……” 方元见他如此镇定,心下暗暗佩服,未待作答,又听洛逍遥道:“方主事可安排一位人手暂且管理阁中事务,与我即刻前去镇州,吩咐下去,若是夫人询问……就说方主事你护送我至太白书院,几日便归。” 当下事出惊人,只能说谎,以免严氏与洛明珠担心,房州与镇州相隔近两千里,洛逍遥与方元二人稍一安排,便是寻来庄上日行千里的骏马,一路上马不停蹄赶赴,十八个时辰后终是赶到了镇州分阁。 分阁的展姓管事见洛逍遥与方元到来,忙将二人带到阁中的别院,洛、方二人进了别院秘室之中,但见翁牧一脸苍白盘腿坐在地下蒲团之上,似是苍老许多。 在翁牧身边不远处置有一床,床上正躺着脸色苍白憔悴与平时丰神俊朗有天壤之别的洛寒水,方元与洛逍遥心弦俱皆一震,二人忙趋步上前查看,但见洛寒水双目紧闭,气息时缓时急,想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方元便是探手把脉,纵使他见识不低,修为已趋抱丹之境,竟是看不出洛寒水所受伤势的原因。转过身子对着急切的洛逍遥摇了摇头,洛逍遥顿然脸色苍白,怔怔看着洛寒水片刻,双脚一软,俯跪床边,嘴唇发抖,良久才沙哑的低唤了一声:“父亲……” 方元惊骇之中,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走向打坐入定似的翁牧面前,此时方自觉察翁牧双目微闭,对他与洛逍遥到来似是毫不知觉,心下一惊,望向身边的展管事,“展管事,翁长老这是怎么啦?怎么连他连受伤了,这、这……究竟是如何回事?” 展管事急忙凑身上前,低声道:“翁长老心神似有受伤,这两三日子时之际,都魂不守舍之状,到了丑时过后才……才恢复正常。” “什么?”方元大吃一惊。 洛逍遥闻言也是大惊,忙起身到翁牧跟前,只见双眼微闭的翁牧,眉头时皱时松,似是在梦中挣扎一般,气息亦是时急时缓。 二人刚刚心中情急洛寒水,自未先与翁牧招呼,此下见此异状,更是相顾骇然,心惊之下,方、洛二人便是与展管事一同退岀秘密。 待到了外面通道上,方元脸露惊色的对展管事问道:“怎么回事?还有杨伯他们呢?” 展管事颤声道:“属下也是不知事情真相……六天前丑时,翁长老背着阁主来到分阁,命令属下去城西五十里外,将梁长老三人寻回,那时属下将翁长老与阁主带到这别院后,便与箭卫按翁长老所说的地方找到了梁长老他们,那时梁长老与那杨伯尚有气息,还有一位老者却已死去,送到这里时……” 展管事咽了下口水,“送到这里时,属下请示翁长老该如何行事,那时在密室的阁主尚能坐立,只是……只是属下觉得那时阁主的神情如翁长老此下一般,神智……”却是支吾着停了下来。 方元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吞吞吐吐的,但说无妨。” 展管事点了点头:“神智却是恍惚,似是失忆一般,翁长老吩咐属下守在密室外,在外面片刻后,便听翁长老言道“阁主得罪了”……进去之后,便见阁主如此下这般昏睡,之后属下带翁长老,察看了梁长老与杨伯他们,却发现梁长老已经没了气息,那杨伯现在仍旧昏迷不醒,翁长老便传令箭卫传信总阁……” 方、洛二人愈听愈惊,忙问梁长老身在何处,展管事便是引着方元与洛逍遥走出密室,此时正值午夜,顺着箭卫手提灯笼的引路之下,来到了东跨院一间厢房,进了厢房,只见那杨伯躺在坑上,气息尚算平稳,状似沉睡,却是人事不知。 “此时天气将热,属下将梁长老与那老者的尸体俱皆放在地窖之中。”展管事低声道。 方元点了点头,心中忖道,阁主洛寒水已是抱丹大成,加上翁、梁二人皆是将要踏上抱丹大成之人,杨伯也是神念大成之境,再加上一位老者,却是让人所害,但想定是受人围攻,却是想不出何人所为,心想在灵秀山庄时洛逍遥语气中似是知道翁牧同行,或许会知晓一些内情,想到此处,对怔怔沉思之状的洛逍遥,低声唤道:“少主,少主……” 入神沉思的洛逍遥“啊”的一声惊觉过来,方元苦笑一下道:“依属下看来,此事非一人所为,本阁行事素来低调,今遭此变故,应与这死去的老者有关,少主可知晓阁主此行所为何事?那老者是何身份?”” 对于洛家并非是通宝阁的真正主人,洛逍遥自是不能言破,而洛寒水离去之前带走的“子母天机盒”,其中所藏何物,连洛寒水都不知晓,虽心猜此事必然与“子母天机盒”有关,但想此时说亦无用,便是摇头道:“我亦是无从知晓,唯待翁长老醒来……或是他会有所知晓内情。” 三人离开厢房进了密室,却见翁牧已在密室的廊道上,见洛逍遥与方元进来,也不感惊讶,上前见礼:“老朽神魂受伤,刚才少主与主事长老到来之时,刚好神魂感到恍惚,老朽不敢起身招呼。” 方元点了点头,看了看室内床上的洛寒水一眼,轻声道:“翁长老,这究竟如何回事?” 翁牧长叹一口气,便是将事由经过诉说一遍。 “那日老朽接到阁主传信,便从太原郡连夜赶去幽州,那时阁主还未到来,老朽便向司空管事打听何事?司空管事只道有人与阁主相约在分阁相见,别的却也不知情。” “第二天晚上阁主、杨伯与辽阳的梁长老也赶到了分阁,老朽见阁主未曾提及来此之事,也不敢打听,那日未时,来了一位青衣老者,见到阁主时自称姓朱,与阁主说了几句诗词,像是……” 洛逍遥心知是《从军行》诗句,但见翁牧迟疑便道:“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 翁牧略感惊讶的望着洛逍遥一眼,“对,阁主说了一句: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那先生便应道: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说完后二人皆哈哈大笑,阁主便叫杨伯身上的包袱取下与他,跟那朱先生去了分阁中的书房,大约有半个时辰后,便见那朱先生告辞而去。”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浮生入梦劫 “阁主待朱先生离去后,却是吩咐司空管事准备一辆马车,言称护送朱先生去汴京,那时老朽心感奇怪……看那朱先生的修为应是归真境大成,若是乘马岂不更快,何必还要马车,心想或是还有他人,自也不去打听。” “待司空管事将马车备好后,大约是酉时左右,那离去两个时辰的朱先生又返回阁中,与阁主又去了书房一会,出来后阁主就吩咐大家即刻起程。” “一路上老朽前头先行,阁主与马车行在中间,梁长老与杨伯殿后,那时老朽心中猜想这次事情定是不简单,竟然能让阁主亲自前来护送,况且还有老朽、梁长老与杨伯三人……却未曾料到对手武功竟如此之高,哎。” 方元惊声道:“莫非对方只是一人?” 翁牧点了点头,洛逍遥与方元相顾失色,心知洛寒水与翁牧等人的修为,凭一人之力将洛寒水五人击了二死三伤,武功之高当世之中恐怕是绝无仅有。 “将近子时到了镇州城外的一条官道上,老朽突觉身后一阵冷风袭来,便听“呯”的一声,回头望去,身后五丈处的马车厢已是裂开,阁主正与一蒙面人对了一掌,老朽只见阁主被那人从马上震落,心中大骇,便纵身而起,未料忽觉一道拳罡从天而下,忙举掌相迎,竟将跨下之马压了跪下。” 洛逍遥与方元二人虽已知道事情结果,但仍是大惊失色。要知道洛寒水等人的修为,百丈内风吹草动都能知道,竟然被人欺身到眼前偷袭。 “元婴境?金身境?” “方主事所言不错,来人拳罡刚猛霸道,应是体魄入武的金身境修为……哎,也幸好他一心二用的意念使招,想是只有七成之力,老朽才幸免于难……” “那时老朽跃身向前冲出,却又有一拳迎面击来,举招相挡之时,那蒙面人已将梁长老一拳击飞数丈,这时阁主欺身攻上,与那蒙面人连换几招,老朽兀自被不知何处来的拳罡缠住,但听一声巨响,便见阁主连退数丈,接着那蒙面人连岀数拳……将攻上的杨伯与梁长老击倒,拿起车上的包祔纵身而去……” 翁牧此时想起脸上尚有惊色,顿了一下:“那时攻击老朽的拳罡也自消失,老朽但感气机不畅,神魂恍惚,忙运气周天调息,方才回过神来,但见阁主已经追去,便也跟上,却与阁主相差几十丈……” “待老朽赶至,那蒙面人又与阁主对了一掌后,声音沙哑道了一声:“好个投挑报李”,瞬间闪入树林中,阁主状势欲追,复又双手抱头,脚步摇晃,老朽心中大惊,忙上前扶住,只见阁主张口欲言,却终是未能言语,跌坐地上,似欲行气疗伤,可是……” 洛逍遥心知洛寒水此时已昏迷躺在密室中,仍是急切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尚未坐稳,便向后倒下,老朽忙将阁主扶起,运气护住阁主心脉。数息后,阁主睁开眼睛,已…已是不识老朽了,口中喃喃低语,却也不知讲的是什么,老朽便将阁主背起赶到了分阁……” 翁牧望了望身边似是惊呆、尚未回神的展管事,又道:“到了阁内,老朽叫展管事赶去将梁长老等人寻回后,便行气与阁主疗伤,但阁主已是失忆一般,却不让老朽近身……哎,一身修为却也消退了几分,老朽怕阁主神识涣散,不得已点了阁主的睡穴。” “哎……”方元长叹一声,“那翁长老你的伤势如何?” 翁牧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这功法像是会催人入睡……待到了第二日晚上子时三刻,老朽突感昏昏沉沉之状,心知不好,便运转功法,凝神调息,才可护住神识清醒。” 方元与洛逍遥互视一眼,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半晌后,洛逍遥方是询道:“方主事、翁长老二位可知这伤人的是什么功法?” 方、翁二人同时摇头,方元脸色凝重,缓声道:“达到神念之境,神魂意识之强非同寻常,更何况阁主是抱丹大成之境,已凝本命胎丹于天关之中,此等功法似乎是专伤人神魄,属下闻所未闻。” 洛逍遥沉思片刻,对着展管事道:“展管事,你速去分阁中,若武师公与华师公从太白书院赶来,马上带来此处。” 转身进了密室,来到洛寒水床边蹲下,怔怔望着昏睡的洛寒水,未曾想在房州庄院一别,父子俩再见却是如斯之状,心中一阵悲凉,泪水悄然滑落。 到了傍晚时分,武、华二人在展管事引领下来到了别院,当看到洛寒水的伤状,几乎不敢相信,等翁牧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后,又去厢房与地窖查看了昏迷不醒的杨伯与死去多时梁、朱二人,武望博与华千行心中更是骇然。 武望博望向华千行,“这杨伯昏迷之状和开封神虎营那些人如出一辙,这两件事定是有所关连。” 华千行点了点头,一旁的洛逍遥等人一时不解,武望博便将在汴京见过神虎营与契丹人受伤致死之事言出。 “看来此次非去找那狮王不可,若不将原由探明,寒水恐有性命之忧。”武望博沉吟片刻,又道:“方主事、翁长老二位且在此处看护好寒水,逍遥你随我俩一起北上大明寺一趟,了觉大师一代高僧……或是可以告知燕仲长下落。” 武、华二人当初在查看神虎营卫等人伤势后,听了楚南风的推断,已料定此事跟燕仲长有关。但知直接去南大王院护卫府寻找燕仲长,恐要生出意外,便想先到大明寺拜访了觉大师,再相机行事。 而带上洛逍遥同行,也是有所用意,一是担心他在此看护洛寒水反添伤感,二是他当初为燕仲长劫持,怎么说燕仲长都是理亏,此下自是不会去寻了觉岀气,却可暗中点明此中人情道义。 三人次日丑时到了幽州分阁,略作布置便在辰时到大明寺求见,那守门沙弥进寺禀告后,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便是岀来,合什道:“方丈大师有请三位施主。” 随着守门沙弥带路,三人在寺内会客禅室门口见到一位眉须发白的老僧,武望博三人知是方丈了觉大师,便上前行礼参见。 了觉将三人请进会客室内落座,合什道:“阿弥陀佛,不知三位居士寻老衲所为何事?” 武望博自也不客套:“老朽三人前来打扰大师,是要寻访大师高徒燕仲长燕先生。” “罪过、罪过。请问洛小居士可曾是为劣徒仲长所劫?”了觉但见洛逍遥与那日夜闯大明寺的洛寒水容颜极为神似,却是认为武望博三人是寻燕仲长出气。 武望博自也听出了觉大师话中之意,忙抢先答道:“方丈大师想是误会,令徒与逍遥之事已经过去了,老朽三人前来并非来寻燕先生讲理出气。” 要知掳人子弟,在江湖上可是犯了大忌,武望博将事情揭过,却是让了觉心感诧异,合什道:“善哉、善哉,武居士胸怀宽广,老衲敬佩,那未知居士寻劣徒仲长何事?” “不知大师可知燕先生在何处?武某有一众人等受伤……想是他知晓其中内情,故才前来寻他打听。” 见了觉沉吟之状,武望博又道:“武某在青龙山发现有人在事发之处,用龙象功法震断了一棵大树,便寻上少林寺找了方丈大师与慧空禅师查询,两位高僧言称并非是少林寺僧人所为” “又得知大师也是修习龙象神功大成之人,燕先生已得大师真传,故前来想打听当日他是否在场,打扰之处,情非得已。” 他将少林寺搬岀,语气委婉中亦有压了觉大师之意,即如佛门泰斗少林寺,对物证关联之人,亦是配合查询。 了觉如何不知他话下之意,沉吟片刻,合什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随老衲一行。”言罢便是起身走岀会客禅室。 三人不知何意,却也趋步跟上,随着了觉来到一处禅室,门口站守的两个武僧见了觉到来,皆合什行礼:“见过方丈。” 了觉口诵佛号点了点头,带武望博三人进入禅室,洛逍遥只见禅室中坐着一人,却是燕仲长,此下却是脸色憔悴,神情呆滞之状,不觉心中大骇。 “大师……”燕仲长神态迷茫对着了觉言道,竟也未喊师父。 “罪过,罪过,”了觉转身对着武望博道:“这便是居士要寻找之人……劣徒燕仲长。” 武、华二人大吃一惊,他二人从未见过燕仲长,知他武功了得,此番却是如此模样,惊疑之下,皆向洛逍遥望去,见洛逍遥点头默认,方才相信眼前痴呆之状的人便是燕仲长。 武望博不禁惊道:“怎会如此?他也是在青龙山受了重伤?” 了觉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据武某所知,为这功法所伤之人多是昏迷难醒,而后在神衰魂消中毙命……燕先生似只是失忆……这是为何?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仲长能逃过一劫,全仰仗狮子吼佛法无边之功。” 洛逍遥闻言心中一喜,忙是躬身:“望大师慈悲,救家父一命。” “哦?”了觉闻言一惊,神情诧异:“罪过,罪过,想不到洛居士也遭此劫难。” “只是家父昏迷不醒,神魂日衰,望大师相救,晚辈无所不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觉合什闭目,似有所思,片刻后睁眼道:“劣徒曾委屈了小居士,老衲就帮仲长了这一段因果……但未必能化解洛居士伤势。” 武望博三人本意是想寻燕仲长打听凶手线索,图求医治洛寒水之法,却未想到了觉似是懂得医治之法,此下洛寒水危在旦夕,了觉言有相助之意,三人自是大喜过望,武望博忙是行礼道:“多谢大师慈悲,师侄寒水此下在镇州,恐是要麻烦大师移驾。” “无妨。”了觉顿了一下,呵呵轻笑:“难怪老衲觉得武居士身上气机甚是熟悉,原来是洛居士的师叔。” 了觉早已探出武望博身上修为气机与洛寒水相似,但若非武望博自己言及,以他的修养却也不会主动道破。 了觉步出禅室,对门口的一位武僧道:“去将了空长老请来。” “弟子谨遵法旨。”那武僧合什应道,转身疾步离去。 甫一会儿,那武僧便已回来,身后跟着一位身形适中的白须老僧,来到了觉身前合什见礼:“了空见过住持方丈。” 了觉颔首回礼:“阿弥陀佛,了空师弟,老衲身入受缘法,故要岀院一行,仲长就有劳师弟照看了。” “阿弥陀佛,了空谨遵住持法旨。”了空大师瞄了武望博三人一眼,低首唱喏。 四人出了寺院,武望博但见了觉并无坐骑,便欲将坐骑让与了觉大师,自己再到分阁寻上一匹,却听了觉摇头道:“阿弥陀佛,老衲不善骑乘,徒步便可。” 言罢径自趋步前行,武望博三人面面相觑,苦笑一下,只得乘马前行引路,却也不敢下马与了觉同行,以免有与了觉比拼脚力之嫌。 了觉任凭三人乘马快慢,皆与三人保持两丈距离,武望博等人自是心生佩服,大明寺与镇州距离六百余里,四人从午时起行,到了通宝阁镇州分阁别院却也只花了三个多时辰。 来到密室,了觉探过洛寒水的脉息,叹道:“洛居士当是了得,竟能消去“浮生入梦劫”之力,哎,可惜还是逃不过“黯然失魂劫”,罪过、罪过。” 但想了觉能叫出这伤人的功法名称,想是有应救的方法,众人心中一喜,武望博便道:“老朽敢问大师,何为浮生入梦劫?何为黯然失魂劫?”饶是众人阅历丰富,却也从未听过。 了觉大师一叹:“这种拳法若是未修到金身之境的人施展,唤做“百劫拳”,先伤人七魄,再影响三魂,那样尚有可救之机。” “若是金身境之人施展,却又叫做“浮生劫拳”,先伤人三魂再牵引七魄,想要救治……却是不易。” 众人心中一紧,皆知若是五脏六腑受了硬伤,尚可以药物功法治疗,而神魂受伤,寻症下药却是千难万难。 “洛居士幸好是抱丹大成修得本命胎丹,再加上用了一招“投桃报李”化解了浮生入梦劫的劫力,三魂中只有阳神入劫,是为入了黯然失魂劫……” 翁牧在旁听了暗暗佩服了觉的眼力,当初洛寒水与那蒙面人最后一击,确是用了“投桃报李”的招数。 “诸位皆是武学大家,应是知道修体魄武夫之道,在归真境之时略强于修神识玄功之道。而在踏入神念与明窍之境后,体内的三魂七魄相辅相助,神识之道的气机绵长,体魄之道的罡气浑厚,各有所长,二者的强弱自也无甚差别。”武望博等人闻言皆自点头。 “而中了这拳劫,修为愈高愈是不利,尤是对神识入武之人。” 翁牧大为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中了此拳劫之人,自我意识之下,便会运功抵抗,却未料这功法强大,侵蚀神魂,会借机禁锢魂力,人体的三魂七魄息息相关,魂神被困,自然会牵引体力七魄之精气相救,以致心力交瘁而亡,故而武功愈高,反抗力愈盛,自是会加速入劫,从而在昏睡中不知不觉死亡。” “此拳劫以拳中颤劲波动而发,由柔至刚。神识入武之法虽也刚柔兼有,但根基终是以柔为主,魂力相博,无巧可遁,却是刚胜于柔。而体魄入武其根为刚,相博之下,却是多了些许清醒时光,劣徒中劫之后能赶回大明寺,与他体魄武道的根基不无关系。” 众人方始明白,为何抱丹境修为的梁长老会先于神念境的杨伯之前而死。而只有归者修为朱姓老者却是被拳力震死,想是那蒙面人最先一拳并未施出“浮生入梦劫”。 此等伤人功法,众人皆是闻所未闻,但想了觉大师对功法厉害之处知道如此详细,翁牧心念一动,“这“百劫拳”功法竟是如此之强,那大师可是有破解之法?” “老衲无有神通可破此劫。”了觉摇了摇头。 洛逍遥与武、华二人心中一沉,三人在大明寺但见燕仲长虽神智失忆,却能坐立如常,而了觉言道无法破解,自是大为不解,武望博急道:“难道狮子吼大法并非可以破解劫力?那何以燕先生虽神智恍惚,坐立却是无碍?” 了觉想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望了一眼昏睡的洛寒水,言道:“洛居士中的此劫,若非“投桃报李”招式化去部分劫力,此下恐已不测,也幸亏及时制了他修为气机,才未使伤势恶化……而仲长能远从中原赶回大明寺后才发作,其原因是与狮子吼佛法有莫大关系,但并非是狮子吼功法可解此劫,而是仲长他修有狮子吼佛法的原因……” 众人一时迷惑之中,又听了觉道:“狮子吼佛法于武学来讲是一门伤人功法,于佛法来说却是一门破除心神魔障的神通大法。仲长功力与洛居士应是相差无己,而他修有狮子吼之法,心神在自我意识之下会催动体内功法化解劫力,加上其体魄武道根基,才坚持神智清醒回到大明寺。” “可惜在未讲完过程述,便昏睡过去,老衲那时将他扶起运气护其心脉之时,仲长便也醒来,只是已状若痴呆……那时他挣扎着要离去之状,虽气机尚存七八成,但武功招式全然忘记,竟也不识老衲,无奈之下才制了他的修为气机。” “老衲查探他的气机脉络,察觉他隐隐之中运用狮子吼功化解心神魔障,才在每日子时阴阳交替之际,解开他的气机禁制,再诵狮子吼佛功引导他运气行功,才渐有一点起色。” “他自身修有狮子吼佛法,老衲从外以佛音牵引,久而久之,仲长潜意识之中自会不知不觉契合佛音,使气机转动七魄自我疗伤,若说恢复……三年内尚有可能,但一生应是无缘金身之境。” 众人已是听岀若非自身修有狮子吼功法之人,却是无法利用狮子吼功破解劫力,闻言心中俱皆一沉,翁牧惊道:“那……那此拳劫就无有方法可破?” “阿弥陀佛。”了觉唱诺一声佛号,“也并非如此,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武学之道自也如此,只是老衲无法窥真。” 武望博心中一震,他从楚南风口中得知了觉修有“宿命通”神通,能洞悉先机后事,闻得了觉此言,如何不惊,“凭大师的“宿命”神通也无法窥真?” “阿弥陀佛,“宿命通”神通并非神仙之术,虽能借用外物或气机断事缘由,但也并非是随便可以施展,莫说是佛家的因果业报,就说功法气机来说,施展一次,小则闭关一月,大则三月、半年,方能修复受损的气机。” “况且出手行凶之人,不仅施展了“浮生入梦劫”,还用佛门大法“漏尽通”掩盖了天机,若非仲长修得狮子吼功法,老衲却是无法窥其端倪。” “而洛居士无有狮子吼佛法功底,神智但失之下无从牵引其行气脉络,此下只能以狮子吼佛法试试,在每日阴阳相交之际诵讼功法,依老衲所测……虽不能如仲长那般效果,至少可以先使洛居士心神安定,而不致于七魄被牵引以致力竭消亡……” 众人心中一喜,面面相觑之下,又皆是脸显苦笑。此下除得了觉大师之外,未有一人修有狮子吼功法,如何能天天与洛寒水诵讼功法经文,若是将洛寒水送至大明寺,几年或是更长时间,想是了觉未必肯应。 了觉似是明白众人的心思,微微一笑,“阿弥陀佛,老衲身入受缘法,当以舍去受……善哉,善哉。” 转而望向翁牧:“翁居士,恐也是受了此劫影响吧?幸是此人一心二用之力,不及七成之功,但翁居士神魂亦是有所损伤,老衲将狮子吼功法传于翁居士,习得之后,每日子时将洛居士气机禁制解开,再诵我佛大法,或许能助洛居士破除神魂魔障……” 正文 第三十章 天雷音 众人闻言一时皆是难以置信,面面相觑之后皆是大喜,要知这狮子吼功法仍佛门不传之秘,即使是佛家弟子,也未必能轻易见识的到,了觉此举实是大岀众人意外。 武望博神情肃穆,躬身行礼:“大师慈悲,武某感激难言。” “多谢大师慈悲。”众人俱皆行礼道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居士不必多礼。”了觉微微一笑:“烦请诸居士借且退出,老衲先以狮子吼功法试试,看是否对洛居士有益,翁居士留下相助。” 众人心知了觉要传翁牧功法,便皆告退而出,来到了厅堂上落坐,华千行感叹道:“当初听得逍遥被那燕仲长劫持之事,老朽曾想寻那燕仲长出气,哎,未料到了觉大师是如此胸怀之人。” 他与武望博虽隐居于太白山书院,与世无争,对洛逍遥被劫之事自是放在心上,确有想去教训一下燕仲长之意,此下了觉如此相待,自然是感慨不已。 “当年易先生与了觉大师印证之事,若非山长提及老朽等也是不知。江湖之人对于师门声誉尤其重视,狮王心中不服亦可理解,但以大欺小的手法却也不对,幸是逍遥并无受伤……也见其非大奸大恶之人。” 武望博抚着白须,接着道:“大师得道高僧,心胸自非常人可比。老朽却未能料到大师为了救寒水,能将佛门功法相传外人,此等大恩诸位当铭记在心。”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 方元却不知易无为与了觉比武之事,听的武望博口气,隐隐中推测了觉大师当年可能败于易无为之手,心中对了觉不计前嫌的胸襟更是敬佩。 大约近一个时辰后,翁牧引着了觉来到了厅堂入座。了觉垂首合什:“阿弥陀佛,洛居士性命暂可无忧,若要醒来恐是要耗费两三年时间,但神智恐是如婴儿学语识物一般……” 众人心中一喜一忧,华千行言道:“华某有一事请教大师,不知可否?”他此刻心中对了觉甚是敬佩,言语自也客气十分。 了觉微微一笑:“华居士请讲。” “大师对这百劫拳的功法甚为熟悉……可是知道此拳法的岀处?” “说到百劫拳的来历,老衲确是略知一二。不知诸位可曾听说凌布衣其人?” 武望博与华千行互望一眼点了点头,洛逍遥当时在六棱山黄羊峰曾听到穆道承提及凌布衣其人,可惜楚南风与翁牧二人到了山庄,穆道承话讲一半也自不提了,当下听到了觉言及,便是倾耳细听。 “一百余年前,大唐武宗会昌初年,凌布衣横空出现,传闻修得道家“太初”“太始”“太素”三大功法。江湖中难有敌手,武宗皇帝曾亲自招见,欲赐与武林第一之号,那凌布衣坚持不受……那时天下尚是一统,江湖门派林立,不似如今这般或隐于山林,或投身军旅,门派大多消失不见。” 自黄巢之乱后,天下群雄并起,习武之人多为政权笼络,诸多门派相互打斗杀伐,以至消亡不见,武望博等人也是师出名门,此下听到了觉提及心中自有一番感慨。 “虽然凌布衣没有接受武宗称号,但江湖好武之人众多,自是有人不服,寻那凌布衣比试,说也奇怪,那凌布衣却是来者不拒,打败所有挑衅之人,两年后再无人敢去挑战……” “到了会昌四年之时,来了一位天竺僧人,相约凌布衣,时年六月六棱山一战,一时间江湖人物纷传,到了六月二人约战之日,黄羊峰人山人海,那时敝寺住持智如大师亦去观看。那天竺僧人与凌布衣二人皆到了一心二用之境,一个是金身之境、一个是元婴修为,二人斗得五百余招也未分高下。” “第二日,那天竺僧人提议互在身后三丈之处划一横线,若是有人五招内将对方逼出线外,便是获胜……” 武、华二人闻言心中皆是认为,当年了觉画地成圈与易无为比试就是学了这种方法,不禁互视一眼。 了觉状若未见,接着言道:“但是赌注却是,输了一方必须自尽。” 众人听了心中一惊,方管事疑道:“难道这天竺僧人与这凌布衣有仇?” “此中原因,却是无人知晓……不过凌布衣却也点头应允,二人划好线后各自站定,一盏茶功夫后那天竺僧人遂先动手,一拳将凌布衣逼退一丈,接着凌布衣亦出招回击,也将那僧人逼退,二人又回到原位。” “又互换两招后,凌布衣略是赢了有半丈之位,待到最后一招时,那僧人与凌布衣同时出招,那时观看之人但觉山崩地裂之势,那二人身周二十余丈内地面震动,草皮、碎石纷飞……” 了觉大师似是亲身经历一般,“待尘土飞落,众人望去,却见二人皆退出了三丈线外。若是按离线的远近来分,应是凌布衣赢了半步,但当初只言岀线即输,二人都已出线,故也无法断岀胜负。” “众人皆认为争斗还会继续,却闻得那天竺僧人哈哈大笑一声,道了一句,好个武林第一、好个凌布衣,便是纵身而去,那凌布衣在原地一动不动,作闭目调息之状,约半盏茶后却也纵落山峰而去……” 了觉顿了一下,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水,又道:“从那一战后,江湖上再也未曾见过那僧人与凌布衣身影,谁知五年之后,那天竺僧人却是来到大明寺挂单,始知其法号波罗提,智如住持见他到来后,心中却是大为吃惊。” 见众人脸有不解之状,了觉微微一笑:“智如住持之所以大惊,却是因为这波罗提僧人境界却是落到了明窍境山巅境。” 此下众人听了却是大为吃惊,翁牧疑道:“这是为何?抱丹之境倒有跌境之说,到了金身、元婴之境何以也会跌境?” “阿弥陀佛,大凡武学修行亦同修道参禅,若入魔障则也是不进反退,但其中却是各有因有。智如住持极好研习武学,也想知晓其中原因,心知询问有所犯忌,但终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便向那波罗提询问究竟,波罗提僧人却也不隐瞒,将跌境缘由说了岀来……” “原来那日与凌布衣相斗时,波罗提最后一招用的就是这百劫拳功法,而他入了金身境,此拳亦也可称“浮生百劫拳”,这拳法虽是霸道,但亦有致命弱点,若对方修为高于自己,拳罡之气被反震回来,却是要反受其害。” “当初凌布衣与其相拼,却也将“浮生百劫拳”一半罡气震回他的体内,以至波罗提自身受害,境界便跌到了明窍山巅境。” 翁牧咦了一声:“听大师方才讲述,这凌布衣功夫修为应是与这波罗提僧人相差无己,何以能反受其害?那凌布衣呢?” “老衲当时听师尊传述这当年之事时,也曾如翁居士一般大为不解,便向师尊请问教……”了觉顿了一下,转而望向武望博,“想是武居士已是明白此中原因吧?” 武望博似有所思,略一迟疑,“以彼之道反制其身?” 了觉点了点头:“凌布衣有项绝学“逆水寒”与武居士的“投桃报李”之法有相同之妙。当时最后一招时,二人皆是倾尽全力相拼,波罗提的“浮生入梦劫”罡气自也被凌布衣“逆水寒”逼回一半……” “至于凌布衣的伤势,智如住持也曾询过那波罗提,那波罗提言道,老僧自己中的“浮生入梦劫”,都是仰仗百劫拳行气功法,方才解去劫力,但也跌了境界,以凌布衣之能,即是岀了“浮生入梦”亦也躲不过“黯然失魂”,他不知百劫拳心法,自是必陨无疑。” “智如主持大慈大悲之心,看到那波罗提甚是自得之状,心生不喜,便对波罗提道,我佛慈悲,武功高低之分,点到为止即可,天下第一之名,如大师“浮生入梦”拳法名称境意一般,虚无缥缈而已,大师何苦置人死地。” “那波罗提道,这拳劫叫“浮生入梦”,为何不叫“浮生若梦”,叫“黯然失魂”为何不叫“黯然销魂”?智如住持自是不知,便是请教。” “那波罗提言道,“入”、“失”可出可寻,心不入则无劫,魂无牵则不散,我佛慈悲,处处与他生机,凌布衣修为不够,与老僧何干?智如住持知他强词,却也不与他辨争,那波罗提待过几日,却是辞寺而去不知所踪。” “入、失?”洛逍遥心中若有所思,他生性聪慧,但有所感,便是琢磨着这两个字的含义,未料到日后对他却是有着莫大的帮助。 华千行点了点头,“如大师所言,这“百劫拳”应是传自天竺,难怪少有人知……那大师可知此下中土之地谁会百劫拳?” 了觉似有所思,沉言良久,方自合什道:“罪过,罪过,匹夫无罪,恐怀璧其罪……”众人隐隐听出了觉似知道有人会此功法,又见他摇头之状,想是不愿明言,一时面面相觑。 龙从云习得“百劫拳”,将燕仲长打败,当初楚南风在转述中却也未将招式名称说出,武望博等人自然不知。 而据了觉自己所知,当下修有“百劫拳”功法唯龙从云一人,虽凭龙从云修为来说并非行凶之人,想来却必与他有关。 但他毕竟是得道高僧,自也不会将猜测随意说出,武望博、华千行等人若知道龙从云修有“百劫拳”功法,必会寻去刨根问底,却是恐生事端惹来因果。 了觉心知众人见疑,话意一转,“我佛慈悲,自有大道,那人虽以“漏尽通”神通掩盖天机,但敝徒燕仲长在归回大明寺后,老衲始知狮子吼功可除去“黯然失魂劫”之障,虽以后修为不能至金身境,但也是大幸。” “但以狮子吼神功的效应来看……”了觉沉吟片刻,缓声道:“若老衲所料不差的话,或是有一功法可解此劫!” “还望大师指点。” “望大师赐告” 武望博与洛逍遥同时言道。 了觉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依老衲推断,我佛天雷音大法或可破开此障,使洛居士神魂脱困。” “天雷音?”武望博迟疑一下,“这佛门神通老朽亦有所耳闻,能化解一切心魔迷障,却是不知哪位高僧修有此法?”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此佛法心经于“会昌”法难之后便已失传,但佛法无边,诸位多寻找寺庙查访,世间必有僧人传承此法。” 原来大唐武宗在位六年,期间大举灭佛之行,拆了寺庙四千余座,自也使诸多佛经流失。 洛逍遥略有所思,望向翁牧,“翁长老可记得隰州那僧人?” 翁牧猛然想起楚南风当初与明无对话之时,曾道岀明无修有天雷音功法,心中一喜,“幸得少主提醒,翁某记起一事,望请大师指点……” “翁居士请讲,老衲知无不言。” “大师可认得一位法号明无的僧人?” “明无?”了觉沉思一会,摇了摇头:“老衲未曾听闻,明无僧人?翁居士的意思莫非是这明无僧人会“天雷音”功法?” 翁牧便将隰州与明无打斗之事言出。 “阿弥陀佛,翁居士口中的楚先生莫非是易居士之徒?”翁牧点了点头。 “老衲当年与易居士辩证佛法,输与易居士,当时心中甚是不服,今日听得翁居士之言……善哉,善哉,有徒如此,老衲输了心服口服。”了觉当年与易无为印证之事,却少有人知,此下当众服输,足见其佛法已是参悟见真。 佛法之道,一事百悟,各有所见。对于“我执”之解,了觉输在未收“象王”龙从云为徒,落了易无为口实,就如当初少林寺慧空禅师问易无为一般,易无为办了学院,却不让学子入仕,也失本心,二人皆是输在心境。 见事有定论,当务之急就是寻找明无僧人,武望博便道:“那事不疑迟,华老弟与翁长老、方主事,可先将寒水护送回山庄,老朽送大师回大明寺,再去北汉打听领军攻打隰州的北汉将领,询问那明无僧人的下落。” 却听洛逍遥言道:“武师公,或有一人知晓这明无大师的出处。” “哦?”武望博喜道:“何人?” “耶律宗武。”洛逍遥被燕仲长劫持时,听得耶律宗武是从隰州退兵汾州之事,心猜他应会知晓明无僧人的出处。 “耶律宗武?”武望博疑道。 翁牧接言道:“此人老朽见过,在幽州燕王府时曾被老朽所擒,楚先生无意杀他,便饶了他一命,颇不畏死,若向他打听恐是不易。” “无妨,晚辈去寻穆师公帮忙,想必有人会让他开口。”洛逍遥但想让萧雁北去寻耶律宗武打听,应会实情相告。 翌日,武望博、洛逍遥陪同了觉回到了大明寺便作别而去,直奔六棱山明月山庄。 穆道承却未料到武望博会与洛逍遥到来,大喜之下听到二人来意,却又是震惊不已,沉言半晌方道:“那燕仲长未曾参加思温大婚喜宴,原来是去了青龙山,想不到以他的修为,如今却是形同废人,而洛先生也是抱丹大成,合翁长老等人之力……哎,若非出自武老兄之口,老夫如何肯信,世间会有如此高手。” 他当年从易无为口中知悉,击败燕仲长的龙从云就是修有“百劫拳”功法,但想了觉大师不曾告诉武望博等人,必有深意,但实是不知龙从云的功法出自何人,伤人目的何在……心念一转:“洛先生可是在中原朝堂奉事?” 燕仲长是大辽护卫府之人,去往中原之地受伤,那么行凶之人或是与中原朝堂有关。但洛寒水若是中原朝堂之人,此下也同样受了“百劫拳”,此事就大有蹊跷。 洛寒水此行目的、因何遇袭,武望博也是不知,联想到青龙山事件以及燕仲长受伤,武望博虽心知这几件事必有关连,但洛寒水的身份也是不能轻易告知他人,略一思索,“寒水他从不涉及朝堂政事。” 穆道承见他虽否定了洛寒水是朝堂之人,却也不明言洛寒水的真实身份,想必有难言之处,自也不去勉强,便道:“雁北他想必知道这明无僧人是何人的行军供奉,此事老夫前去打听即可,老哥与逍遥且在庄中等候。”穆道承行事雷厉风行,言罢便是赶去了云州。 楚南风当初怕萧慕云是契丹人的身份,被孟、常二人得知,引起不必要麻烦,故连武望博等人都是隐瞒,此时洛逍遥却是不得不告诉武望博实情。 武望博却也理解楚南风苦心,点头道:“山长第一次回书院之时,已与师公我谈过,言道小虎、常山这两个小子年纪尚小,未有恩怨分明见地,父母亲丧于契丹兵手上,心中对契丹人皆是有恨,恐他们长大后会滥杀无辜,曾让我与你华师公旁敲侧引,加以疏导……” “他二人孩子父母双亡,无人约束,他日在书院学有所成,若平平淡淡也就罢了,若是害人,自是书院的罪过。” “师公当初特意对那两小子言过,师父我也岀自军营,兵士之间各为其主,相互厢杀而亡,算是死得其所,子孙后代若说报仇,那岂不是要杀了没完没了,你二人父母死于契丹兵匪之手,他日两国若有交战,你二人当可投效军旅,杀那契丹兵为父母报仇,师父是大力支持,但若杀寻常无辜的契丹之人,却是万万不可。” “那两位小师叔如何回答?” “嘿嘿,小虎回应倒也干脆,言是他日除了契丹兵将,别的契丹百姓不惹弟子,自也不会杀他。常山倒是支吾了一会道,小虎哥怎么杀,弟子也怎么杀。” 洛逍遥哑然失笑,武望博叹一口气,又道:“师公那时就给他们定了一条规矩,有朝一日若他们二人滥杀无辜,必将他们武功废掉,他二人听得脸色发白……点头应是,嘿嘿,算是知道厉害所在。” 洛逍遥略有迟疑:“若真的有一天他们坏了规矩,师公您会舍得废了他们修为?” “若是身在军职坏了规矩,滥杀无辜百姓,师公便杀了他,若行走江湖滥杀无辜,师公便废了他。” 洛逍遥闻言吓了一跳,但见武望博一脸正色,不禁愣住。 “兵祸、官祸,乱世其害尤甚。这二人若不会将心比心,留之何用?”武望博冷然道,洛逍遥闻言默然沉思。 将近两个时辰后,穆道承回到庄中,身后赫然跟着卓武,落坐后,穆道承望了一眼卓武,对武望博哈哈一笑:“武老哥,这是老夫的徒儿卓武,隰州那僧人之事他恰好知晓一些内情,老三,将那僧人由来说与武老哥听听……” “是师父。”卓武略一思索,“听说那明无僧人,为求得沁州刘指挥使府中一棵百年血灵,答应相随军中,护刘指挥使一年周全。后来要他去隰州城中刺杀守将,这明无僧人却是不允,那刘指挥使言称若杀了守将,血灵芝立刻奉上,他也可离去,那明无方才答应,后来听说刺杀失败,就不知所去行踪。” “晚辈恰好奉命前去传信,听了此事回到晋州军营时,便也打听他的岀处,听说是来自荆南之地,至于是何寺庙,却是不知,可惜那刘指挥使却已阵亡,不若或是可以知晓。” “如此看来……武老兄当是着人去荆南寻找。”穆道承沉吟道:“这明无修肉身不破功法,靠以外物增长血气,以期焠炼筋骨,应不会是禅宗弟子……若老夫所料不差,当是佛门净土宗门,寻访之时当是多加留意。” 穆道承虽未修彿门功法,但其师父却是佛门之人,对于佛门武学来历是何宗门也是了解,事不宜迟,武、洛二人与穆道承一番言谢后,便是告辞南下房州。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失剑 南平国又称荆南,豁荆、归、峡三州。西有蜀国、南为楚国,北临中原后周,东为南唐。地处诸国夹缝之中,能偏安一隅,全赖南平王高季兴或战或和的纵横之术。 从最初的远交近攻改为向诸国俯首称臣,皆因地域狭小,实力瀛弱,为求得到钱财赏赐,不得不对各个称帝的王朝四处称臣。 但国库虚空,借着地处南北要冲,经常将南汉、闽朝、楚、蜀等国假道经过的使团邀留王宫,将上贡中原王朝的财物打劫放入自己的国库。待到诸国讨要之时,赖了过就赖,赖不过就打,打不过就将财物归还,赔礼道歉,以至诸国皆称高季兴与其子高从诲为"高无赖”。 到了高保融继承王位之时,依然是秉承祖辈四处称臣国策,此时后周兴起,南唐趁楚地内乱趁机灭了楚国。高保融利用后周、南唐之间相互制肘之势,敷洐两国之间,得已苟喘。 所谓上行下效,荆南弱小国贫,地处水路要塞,水上盗贼就应势而生,南北商贾往来颇受其苦。这一日,从蜀中而来的一艘客船停靠在峡州一处名唤周庄渡口边。 从船上下来一位身着浅蓝色布衫的汉子,年近四旬,身材偏瘦,神态看上去颇为精干。这汉子刚下来渡口,就有一位劲装汉子迎着上去,躬身谄笑道:“属下参见莫堂主。” 那莫堂主“唔”了一声,脸色略显不悦。那劲装汉子见状,心猜这莫堂主想必此行不顺,就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跟在莫堂主身后。 这莫堂主行了一段路,停了下来对那劲装汉子道:“这一次到蜀中,想取那《虢国夫人游春图》,却不料蜀都宫中侍卫众多,未能得手……这次给盟主祝贺的礼物未能寻获,看来供奉一职,只能来年图之。” “不过也不能用金银珠宝这些俗物道贺,而让盟主看轻……过几天便是吉日,却是没有准备后手,你回堂口跟兄弟们说下,手头如果有什么书画或是文雅的宝物……” 这时不远处行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袭青衣,肩缚包袝手持长剑。那莫堂主眼睛一亮,言语一顿,转而对身边的劲装汉子低声道:“你先回分舵去,本堂主稍后回去再说。”未待那汉子作答,便是尾随少年而去。 这周庄渡口颇大,经靠的来往船只众多,渡口边的客栈生意也就不错。此时天色渐暗,这少年想是要在这渡口留宿,询了两家客栈后,终于在挂有“平安客栈”招牌的客栈寻到了房间,要了一间上房后,来到前堂一张桌子落坐,点了一些酒菜。 那莫堂主待那少年坐定,便走近桌前拱手道:“这位小哥,可否借个座?” 那少年向四周望了一下,这客栈不算很大,前堂有六张桌子,皆是有人,便点了点头,将横放在桌上的长剑拿起,放置身边了长櫈上。 莫姓堂主拱了拱手:“多谢小兄弟。” 在少年对面落座下来,便也唤来店小二点了酒菜,望着那少年略有忧郁的脸色,那莫姓堂主抱拳道:“敝人姓莫,在家排行老二,人称莫二,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那少年看了一眼莫二,略一迟疑,拱手回礼:“小可洛逍遥,见过莫先生。” 原来这少年正是洛逍遥,那日他与武望博在六棱山得知了明无出处,回到房州总阁与众人一番商量,决定先由华千行与阁中两位长老前往荆南寻访明无。 每日守着昏迷不醒的洛寒水,却是感伤不已,便是决定也去往荆南寻访明无,翁牧等人自也未刻意阻挡,心想洛逍遥修为已至归真大成,去历练一番也是可行。 他江湖上也无有仇家,为人恭谦,自也不会招惹是非,况且做为洛寒水的儿子,去替父寻医仍是天经地义。翁、方二人自也不会坏了他的心境,赞同之下,欲让箭卫随行,却为洛逍遥所拒,翁,方二人也只好顺了他的心思。 到了这峡州周庄渡口天色已晚,便寻了客栈落脚,想明日探下附近寺庙,打听明无僧人行踪。来到这客栈前堂用饭,却未料这自称莫二之人过来湊桌。 洛逍遥此下身手外看虽是归真境,实已是踏入神念小成,自也看岀这莫二身手不弱,似趋神念大成修为。见他长得面善,心忖自己人生地不熟,交个朋友也好打听周边寺院情况,便也据实相告姓名。 “原来是洛兄弟,莫二幸会了。”那莫二笑了一笑,瞄了一眼长櫈上的长剑,言道:“看洛兄弟的打扮行装,想是哪家名门帮派的子弟……可否见告?” 洛逍遥虽经验不足,但师门长辈个个都是老江湖,却也听说江湖险恶,初次见面,这莫二便询问自己师门来历,自也心生戒备,但想莫二是神念境修为,自也难以隐瞒修为,略一迟疑,应道:“小可略学了一点防身之术,莫先生见笑了。” 莫二听他一言带过,也知洛逍遥心有戒意,便是呵呵一笑,对着将刚将二人酒菜送到的店中伙计道:“小二,取坛好酒烫下送来。” 那店小二忙是应声“好的”,便去柜台中取了一坛酒,拿去温好后取来放在二人桌上。 “莫某每餐无酒不欢,洛兄弟切莫笑话,来,有缘一桌用餐,莫某请洛兄弟喝上一口,哈哈……”神态甚是豪迈。 洛逍遥自小见惯武望博、华千行等人喝酒的豪放气慨,见莫二相邀,语气甚是直爽,戒心也自放松,他本忧愁洛寒水的伤情,亦生有喝酒的情绪,心道自己若不贪杯,应是不会有事,便点了点头,莫二见状呵呵轻笑,便是将酒碗倒满,二人就边喝边聊起来。 不一会儿,一坛五斤的美酒已是喝完,那莫二准备再来一坛,却为洛逍遥婉拒。这酒自然比不上通宝阁的归来醉,即使再喝一两坛也是无妨,但洛逍遥并非贪杯之人,何况明日还要寻访明无,也就推辞不受。 莫二见状也不勉强,便站起身来,取岀钱两喊来小二结帐,洛逍遥自然不会轻易受人恩惠,二人一时推让之际,莫二却是不小心将右边长櫈踢翻,那长剑便翻落在地,滑出离桌一丈余外,莫二疾步俯身拾起,却是趁势携剑闪入店内院中。 洛逍遥一愣,旋即回神,推开眼前站着的店小二,疾冲而进,那莫二却已经跃上屋顶,自是不加思索纵身而起,追上了屋顶,但见那莫二身若闪电,已然凌空向渡口方向如飞掠去。 洛逍遥岂能容他逃脱,轻喝一声纵身追去,同时“星马行云”一掌击岀,半空中二人之间相距近五丈,莫二但感身后一道气机袭来,急坠落地避过,复双脚一点,如飞鹰冲天,凌空而起,竟虚空踏步纵向六七丈处的船只。 洛逍遥眼见他坠下地上,便也顿身而下,却未料莫二轻功了得,竟又纵起踏空而去,瞬间已到渡口边的船上,待洛逍遥追到岸边,莫二站在已隔有二十余丈处的船舱上哈哈大笑,“洛兄弟,对不住了。” 言罢纵上帆桅,用脚一蹬桅柱,竟一头扎入江中,但见江面水花飞溅,一阵涟漪后复归于平静,已然潜无踪迹,饶是洛逍遥身手不弱,却不通水性,一时间望着江面,目瞪口呆。 想着临行前翁牧与方元嘱咐小心江湖险恶,谁知刚离家一日,便将“水龙吟”弄丢,心中哭笑不得,亦是懊恼自己粗心大意。 无奈之下,只好回到客栈,那掌柜及店中伙计见他飞檐走壁,知是江湖人物,见他行到面前,却是双脚发抖。未待洛逍遥问话,那掌柜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着言道:“那贼人……我等也是不熟,客官切莫……” 洛逍遥自己大意所致,自然也不会迁怒他人,末待店家将话讲完,摆了摆手:“是小可自己疏忽了,与老丈无关,不过这贼人似乎是熟悉地形,水性甚好……可是知晓来历?” 那掌柜见他神态平和,也定下心神:“客官想是知晓,这世道……哎,这些贼人经常祸害过往商贾,或抢或偷,一旦得手便潜入水中,不知所去,客府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洛逍遥听他答非所问,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听老丈语气,这贼人似是不止一人?” “这些水贼或是在江中使船拦截明抢,或是跟踪至陆上暗偷,出没在各个渡口,令人防不胜防……” “那老丈可曾听闻这些水贼的落脚之处?” “我等岂能知道,不过……不过听过往住店商旅人士言谈,这些水贼像是一个……一个叫什么来着……” 旁边的店小二接言道:“上次有个客官也是被偷了财物,像是说要找人去什么“行道盟”索要,或许这水贼便是“行道盟”的人……” “行道盟?替天行道?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洛逍遥暗自苦笑,心道翁长老等人所讲的人心险恶,应该就是指这些言称替天行道,暗下却是偷抢拐骗之类的江湖人物。 不过心神也定了下来,心猜这店小二所言的“行道盟”应是那莫二的岀处,此下知道他所处的帮会,就有机会寻回“水龙吟”,便是对掌柜拱了拱手:“多谢老丈相告。“ 言罢便自回去院内房间,那掌柜心中大为感激,转身对店小二道:“好好侍侯这位小客官,明日将客官住宿费用退了。”想必以前也曾有被水贼牵累,赔了不少银两。 回到二楼房中,心思一时却也无法平静,便是打坐行功调息,安定心神,一会儿听到廊道有人走动,“吱咯”一声,右边相隔房间有人进入,接着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尚兄弟,这次我若是能得到供奉职位,定会向盟主推荐尚兄弟任分堂堂主一职。” 便听另外一个人答道:“多谢林堂主提携之意,尚佑感激不尽,只是……” “尚兄弟不必客气,你我本是同乡,况且这次若非尚兄弟相助,这把宝刀定是不能得手,你我之间不要客套。”那被唤为林堂主的人截言道。 “宝刀?不能得手了?”洛逍遥闻言一震,心道,莫非这俩人也是与那水贼莫二一伙?不由得仔细倾听。 “这宝刀仍一百余年前大唐千牛卫大将军的佩卫,听闻是波斯人进贡而来……”那林堂主轻笑道,便听一声“仓啷”,想是那林堂主将宝刀拔岀欣赏。 “果然是好刀,刀锋寒光四射,状如弯月,不似中原大刀那般宽厚,却如剑般的轻巧,好、好。若不是盟主诞宴,我倒不舍的献出,嘿嘿,即使得不到供奉职位,想来也能凭此刀向盟主为尚兄弟求个分堂堂主一职。” “万万使不得,尚佑对分堂堂主之位并不贪图,只望能在林堂主身边报恩即可。” “怎生如此见外,尚兄弟去书院求学,远隔千里,令尊得病自然不知,我身为乡阾,又是江湖武夫一个,帮忙采药寻药只是一桩小事,向兄弟何必放在心上,这一年多又帮了我诸多事情,以后莫要再提此等小事,啊哈哈……”林堂主笑音甚轻,想是怕影响别人。 “哦,对了,这次若非带尚兄弟同行,我倒是见识不到尚兄弟的身手,想不到尚兄弟离家去了五六年,竟习得如此修为……尚兄弟只说书院在陕地,却也不告诉我书院名称,这是为何?” 那唤作尚佑之人像是有所迟疑,隔有三息方才听他应道:“师门有所规矩,尚佑不便告知,望请林堂主见谅。” “这倒怪了?即然开院收徒,又不许弟子报出师门岀处,哪里有这般规矩的书院?” 洛逍遥心中咯噔一下,当他听到尚佑名字之时,颇觉耳熟,因为太白书院六年前曾有一位离院弟子也叫尚佑,刚刚听了也不为意,此刻听他提到师门规矩,便隐隐猜到这尚佑是闵正华师叔钟意的弟子,心中不由一番感叹,未曾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想到莫二夺剑之事,心中便有了计较。 那林堂主许是尚佑未曾作答,也觉不好勉强,便轻笑道:“呵呵,江湖中各有各的门规,这……也算正常吧,时候不早,尚兄弟早点休息,明早也好早些乘舟回江陵府。”只听那尚佑应了一声好,便传来一声开门声响,想是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那尚佑进入了房间,刚将房门关上,便听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心想莫不是林堂主忘了什么事要交代,忙转身打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弱冠少年,正笑吟吟望着自己,面容似曾相熟。 疑思之间,却见那少年右手食指凌空一点一旋,瞬间手式如花绽放,正是太白书院落英剑法中的一式“花开纷呈”。 尚佑旋即认岀来人是谁,惊喜道“小师兄……” 他比洛逍遥晚了半年进到书院,年龄虽是比洛逍遥大五岁,但按书院矩规却是要喊洛逍遥师兄。 洛逍遥轻笑道:“六年未见,我倒以为师弟把我忘了。” 尚佑赶紧侧身道:“师弟我怎么能忘记呢,小师兄言笑了,快快请进。” 洛逍遥进了房内,尚佑忙探头外望,见廊道无人,便将房门关上,招呼洛逍遥入座,低声道:“小师兄怎么会在这里?楚师伯他也来了吗?” 尚佑离开书院之时,楚南风尚未从江无涯手上接过山长之职,尚佑却是以师伯相称。 “师父未与我一道同行,只是我一人离山岀来游历一番,刚好入住这客栈,无意中听得师兄声音,便寻了过来。” 尚佑“哦”了一声,突是察觉什么,脸色微红道:“想来小师兄已是神念之境了,不然怎么能听到我……” 此时未到亥时,且是六月天,客栈留宿之人多未入睡,自然有些吵杂声音,加上隔墙甚厚,一般之人自也听不到尚佑与林堂主在房间之言。心道洛逍遥定然猜岀自己加入帮会之事,想到这次与林堂主抢了别人宝刀一事,自然感到脸红。 洛逍遥似有所觉,微笑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今晚夜色不错,不若我俩到外面江边走走?” 尚佑亦觉有理,便道:“那就依小师兄所言,师弟我到隔壁打声招呼。” 洛逍遥心道这林堂主明日定也要认识,此时尚佑前去打个招呼倒是好事,免得这林堂主见疑,便点了点头。 那林堂主尚未休息,自也听道隔壁尚佑房间有人进入,尚在惊疑中,便听门外传来尚佑声音:“林先生,我遇上书院一位同窗,想去江边走走……打扰先生休息了。” 想是此下是在廊道言语,尚佑不便以堂主相称,那林堂主见他未敲房门,许是不愿自己岀去客套,便应道:“尚兄弟且去叙同窗之谊,早点归来便是了。” 尚佑应了一声,与洛逍遥离店而岀,此时夜色皎洁,江面上清风拂过,倒映在江中的月亮随着水波荡漾,莹莹闪光。 洛逍遥迎着江面凉风对着尚佑言道:“我无意中听得师弟言谈,像是师弟加入了盟会之中,是否方便告知?” 尚佑脸色顿红,月色虽明,却也是看不出来,“几年前家父从马上摔下,又被惊马拖了数十丈,幸遇林益林堂主归乡,见状降住了惊马,救了家父,又采药、寻药帮家父疗伤……” “待我回乡后,林堂主却去往了外地。两年前林堂主归乡,说我学而不用当是可惜,便邀我来荊南助他,言称行道盟需要人手,家父性命算是为他所救,故而……” 洛逍遥心中感叹不已,此下自己的父亲洛寒水身受重伤,若是寻到明无为洛寒水治了“黯然失魂劫”,就是叫他随明无岀家为僧也会答应,闻言点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父之恩,身为人子,理当如此。” 此下得知尚佑的帮会正是“行道盟”,顿了一下,便也直接切入正题,“那师弟可曾认得一位名唤莫二之人?其轻功、水性皆是了得……” “莫二?”尚佑疑怔了一下:“可是年有四旬蓄有短须,看似精瘦之人?” 见洛逍遥点头,尚佑惊道:“莫不是小师兄遭了此人的黑手?”他想是清楚洛逍遥所打听之人的人品,却是一猜就中。 洛逍遥脸显尴尬,将“水龙呤”被夺一事言出,尚佑听了一时苦笑:“此人真名叫莫不善,是盟会中的行雨堂峡州堂主,轻功见长,尤甚逃遁之术,人称飞天遁地。” “莫不善?莫恶……呵呵,倒是不假。”洛逍遥苦笑一声。 “这行道盟才成立三年,盟中分有三个堂口,行雨堂,专负责水路一事,还有……就是林益林堂主的啸风堂,专门负责陆路一事,另外有个凤鸣堂,堂主我倒未见过,听说都是女流之辈,专门护卫盟主……” “哦?这盟主有多大年纪?名甚姓甚?” “我从未见过盟主,听林堂主讲,姓玉,名字连林堂主都不知道,长得甚是英俊,年纪……过几天才是他二十岁生日。” “才二十岁?”洛逍遥大吃一惊,本以为这盟主能驾驭这些神念境身手的水贼山盗,武功至少也应是踏入抱丹之境,不然如何服众?而凭师父楚南风的天纵奇才,四旬时才踏入抱丹之境,这盟主如此年轻,想来修为应是不高,便是疑道:“这玉姓盟主的武功如何?” “听林堂主说,从气机看也只是归真之境,但从未见过他岀手,都是身边的两位神念境大成供奉与凤鸣堂的护卫动手,三年前将荆南境内的水贼山盗收服,建立了行道盟,专门偷抢、欺诈过往的商贾财物。” “那荆南官府就不管吗?”洛逍遥奇道。 “受害之人都是外地商旅,官府多不岀力,即使是各朝廷的过往钱财,行道盟也是照抢不误。” 洛逍遥一时无语,他自也听说荆南国南平王高家三代的作风,对四处称臣讨赏,又伺机劫取来往贡品,想不到这行道盟也是如此,不仅打劫商贾的财物,连各朝堂的贡品也是敢照抢不误,心道这行道盟的势力倒是不容小觑。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卧龙岛 “小可洛逍遥见过林堂主。”翌日清晨洛逍遥在尚佑介绍下与林益行礼见过。 林益对洛逍遥以堂主见称也不惊讶,心也料到尚佑会对这同窗师兄弟言出身份,但却对洛逍遥的修为大为吃惊。 这林益年近四旬,长得魁梧,练得体魄武道,已踏入明窍山谷之境,自也瞧岀洛逍遥身手,却甚为吃惊,忖道,洛、尚二人的师门究是在哪里?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心念一起,林益便笑道:“洛兄弟年龄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实在难得。林某几次询问尚兄弟师门岀处,却是不说,呵呵……不知洛兄弟可否见告?” 洛、尚二人自也猜出莫不善定是会拿宝剑献与玉盟主,一番计较后,想打算混入行道盟,再伺机拿回水龙吟。 听到林益询问,洛逍遥却是答非所问:“林堂主过赞了。所幸师长敦促严厉,小可方才有点所成,这次离山想寻个岀处,听闻尚师弟跟随林堂主,小可也望林堂主提携指点。”言下却是有投奔林益之意。 “师弟?”林益疑道。 尚佑忙道:“书院师门规定,平辈之中按入院先后排大小辈份,尚佑虽比洛师兄大了五,六岁,但比洛师兄晩入书院求学,故而是洛师兄为大。” 江湖中也确有这等规矩,加上林益对尚佑甚为信任,如今凭空多出了一位归真境大成之人来投奔,心中自是大喜,虽然洛逍遥未曾道出师门,心中也不介意,闻言哈哈大笑:“洛兄弟高看林某了,即然与尚兄弟是同门之人,想加入盟会之中,林某自是欢迎之至,哈哈……尚兄弟可是将盟中的情况告知洛兄弟了?” 尚佑点了点头。 “好,我看洛兄弟与尚兄弟的身手,做个啸风堂的护法绰绰有余,以后再建了功劳,堂主、供奉之位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盟主也是对……” 似有所顾忌,顿了一下:“待回到江陵府再说。” 从峡州周庄渡口水路直去江陵府,水丰风顺,行进速度竟也不比陆上乘马慢,午时将过便也来到了江陵府城。 进了城内,来到一渔市处,但见渔市中路面坑洼不平,阵阵鱼腥味刺鼻,市集中人员稀少,想是已经过了交易之时,林益领着二人来到一家铺行门口,里面一位卷袖露膊的汉子见了忙将袖子放下,迎了上来见礼:“参见林堂主。” “许老三可在?” “三哥像是去了林大户家中……” 林益略一沉吟:“他若回来……唤他去堂口来见本堂主。” 言罢转身带着洛、尚二人离城而去,往城西方向行了近二十里路,来到一个村落宅院中,这宅院中庭的堂厅甚大,北面墙上正中挂有山水字画,下面条案前置放着一张交椅,东西两侧各有三排交椅,相隔三尺,毎排皆放有四张,以茶几相隔的交椅,想是议事厅堂。 林益来到正中位置坐下,示意洛、尚二人入座后,笑道:“此处宅院便是我啸风堂的堂口,归,峡二州分堂平时每个月底都会照例前来议事,三天后盟主诞宴,想必他们今明之日便会到来,至于洛兄弟的职务……就与尚兄弟一样,是本堂的护法,如何?” 洛逍遥哪里会在乎这所谓堂主、护法的职位,此次目的只是想混进盟会内,取回水龙吟,闻言便道:“但凭林堂主安排便是。” “哈哈…好,尚兄弟且带洛护法去将行装换下。” “遵命。”尚佑站了起来拱手应道,引着洛逍遥到了后院东边厢房。 “小师兄就先等下,我去前院取些衣物……”不一会儿,便取来一套青色袍衫交与洛逍遥,低声道:“这宅院是平常堂中议事之处,林堂主的家眷都在城内,这后院正屋只是林堂主偶尔落脚休息之处。对面的厢房是我的住房,这间日后就是小师兄落脚之处。” “嘿嘿,这护法犹如护院……在这堂口中衣着有些讲究,议事之时,众人必须换上与自己在堂中身份相符的衣着。” “堂主是褐色,护法是青色,寻常头目是黑色,普通帮众是灰色,听说这规矩是盟主定的,以便一眼就能看岀在盟会中的身份。如同朝堂官员一般,这青色衣服在盟会中算是朝堂上二品大员的官服了,哈哈……” 洛逍遥闻言不禁大笑,二人换了衣着来到中庭议事厅上,只见厅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却也未见林益。那汉子见到尚佑与洛逍遥进来,忙站起身子行礼:“见过尚护法……属下许三,不知这位护法如何称呼?” 这许三看到洛逍遥身着标志护法身份的青衣,又不认识,诧异之下,忙自我介绍。 洛逍遥尚未作答,便听到身后传来林益笑着应道:“许老三,这是本堂主的洛兄弟,洛护法。” “许三见过洛护法。” 洛逍遥回礼道:“许三哥不必客气。” 林益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褐色衣着,手中依旧提前一路携带装有宝刀的长匣,来到主位坐下,将那长匣放在茶几上,对许三道:“老三,那林大户怎么讲?” 只见许三一脸气恼:“这林老头……哎,听渔市中保人讲,这林大户竟将那龙涎香,卖给了行雨堂的古堂主,若非堂主吩咐不准表明身份,这龙涎香……” “哦?这古老头,想是用了什么欺诈手法……不过,本堂主这次已寻了一把宝刀,这龙涎香让给他算了。” 原来有个林姓大户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块百年龙涎香,林益本想求得作为礼物送给盟主,后来听闻银州有一将军手上有一把宝刀,因此林益便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吩咐许三前去向林大户求购,一边带尚佑去了银州夺刀。 许三闻言一喜,望了茶几上的长匣一眼:“恭喜堂主,贺喜堂主。” “哈哈……老三,过两天便是盟主诞宴之日,你通知另外的几个执事,叫底下的兄弟精神点,别给啸风堂掉脸。” “属下知晓,定不会给堂主丢脸。” “行道盟成立三年,今年第一次从盟中选拔供奉职务,那古老头凭龙涎香就想要争夺此位,却也是异想天开……到时倒要看看他如何说那龙涎香的来处,哈哈……” 见洛、尚二人不解之色,林益笑了笑:“要得供奉职位,首先身手至少要踏入神念或明窍之境,所取得的宝物出处越是危险之地,如皇宫大内,武林名门大派,就愈能证明夺宝之人的胆色才智。” “盟主借这及冠宴席之际,宣布选拔供奉之事,用意正是如此,免得盟中兄弟之间真刀真枪比拼,伤了和气。” “半月前本堂主物色不到宝物,本欲放弃今年供奉职位之争,但想刚好遇上盟主诞宴,便想求得龙涎香献上,以表心意,也未想借助龙涎香之功去争那供奉之职,可那古老头……嘿嘿,平常甚是贪图富贵,又爱在各堂中摆架子,恐怕会编岀这龙涎香取自东海龙宫,哈哈……” 转而对着许三问道:“那古老头可曾见过你?那林大户可知你身份?” 许三摇头道:“属下遵照堂主吩咐,托了渔市中的保人前去,未曾表明身份,也未曾见过古堂主。” 林益闻言大笑:“哈哈,到时定有一场好戏看了。” 三日后清晨,洛逍遥与尚佑来到议事厅上,只见厅上坐着二十来个人,其中两位中年汉子身穿褐色,想是归、峡二州分堂堂主,坐在主坐的林益见洛逍遥到来,便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本堂新任的洛护法,与尚护法是同门师兄弟。” 众人见他年纪轻轻,大感惊讶,却也不敢轻视,忙一一拱手自我介绍。待众人与洛逍遥见过礼后,林益站了起来道:“众兄弟把精神提起,待会去了总坛上,别输了气势。” 稍作安排后,领着众人离开宅院,向西行了二十余里,来到一个大湖边上,已有五六艘小船只在湖边等候,林益笑道:“洛护法,这总坛在湖中十里处的“卧龙岛”上,若非盟主寿宴,非堂主身份的人是不能上去。” 洛逍遥闻言心中却是咯噔一下,未料到这行道盟的总坛会在湖中岛上,望向尚佑,但见尚佑微摇了摇头,想来让他稍安勿躁。 洛逍遥是个旱鸭子,心想即使等下能有机会取得水龙吟,恐也不易脱身离去,望着粼粼碧波,心中苦笑不已。 约莫一柱香时辰,几艘船只靠在一个林木翠绿的岛屿边上,便见一个身着管事衣装的老者迎了上来,对林益等人拱手道:“见过三位堂主,啸风堂可是最早来的,真是有心人呀,诸位请了。” “劳烦严执事相迎,多谢了。”林益拱手见礼,转头对许三等人道:“将礼物抬上跟着。” 便与那严执事有说有笑,一同进入岛中,众人踏着青石小路,行了一盏茶功夫,但见不远处一座偌大庄院,白墙青瓦的院墙内绿柳成荫,枝头曼过墙头,垂风轻飘,院门口处站着两列劲装汉子,见林益等人到来,皆拱手行礼,那严执事对林益道:“老朽还要去岸口迎接行雨堂人等,诸位且先进庄,何大,带路。” 便有一汉子应声上前,道:“诸位请随我来。” 院内回廊曲径,四周百花千娇,亭台楼阁依地势而建,迭迭而上。来到一处地势平坦建有楼阁的庭院前,何大对林益道:“三位堂主可将礼物送至院中,自会有人接待。” 转身对洛逍遥等人道:“其余诸人且随我到议事堂来。” 如此安排想是因为是身份等级的缘故,洛逍遥与尚佑互视一眼,便与林益打了招呼,随何大向东面行去,穿过一片小竹林,便见有一幢左右两侧建有耳房的楼阁,正中悬有“议事厅”三个字的牌匾。耳房前有数位仆人丫环走动,像是在准备食物,何大将众人引进厅堂前,便告辞而去。 只见这厅堂宽近十丈,深逾五丈,犹如宫殿,正中的地方铺有一块红色毛毯,中间置放一张高三尺余、长五尺的案几,左右俩边各有两张三尺长案几并列而置。 大厅东西两侧分别置放数排矮案,最前面一排三张,后面几排皆是六张,每两张并列,案几上都置有瓜果之物,一位年近四旬的黑衣汉子迎着过来,对众人拱了拱手:“前面一排是各堂堂主的位置,依次是护法,其余皆随意入座,东面席位是啸风堂,西面是行雨堂。”却也未提凤鸣堂。 洛逍遥与尚佑相视一眼,来到东面第二排的绣墩上挨着坐下,尚佑皱着眉头轻声道:“师兄,徐徐图之。” 此时人多,尚佑只能出声提醒,洛逍遥点了点头,但听身后的许三道:“两位护法,这宴席,应是午后开始,岛上庄院风光秀丽,不妨出去看看……” 尚佑摇头道:“盟中等级森严,恐是不许人随意走动吧。” 许三低声道“要是能在总坛谋个职位……哎。”似觉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实现,便叹息一声。 与尚佑隔着过道而坐的一位青衣汉子笑道:“许执事何必叹气,若是林堂主得了供奉之位,许执事讨个随从身份不就如愿了吗?” 许三闻言眼睛一亮,想必心中已有这念头了,嘿嘿笑道:“是呀,但愿如张护法所言,到时能在这众山环抱的湖岛上安生……” 一位身着黑衣的汉子笑道:“三哥莫不是去年夫人生了一位公子,就开始贪生怕死了,呵呵……”其余人等闻言皆轻笑起来。 “众山环抱的湖岛?”洛逍遥猛然有所感触,记得听过楚南风提及,了觉大师“千山一湖有仙影”的断言。瞬间觉得师娘马希兰有可能会在湖泊的岛屿之上,而并非师父所猜有湖池的山中之处。 当下心头一震,对着尚佑道:“尚师弟到荆州有一年多了,可曾听过……千山湖、千岛湖或是有许多岛屿的大湖?” 尚佑闻言一怔,略一思索:“荆楚之地,湖泊众多,若说岛屿多的湖泊,也是不少,千山湖、千岛湖一类倒是未曾听过。” 那张姓护法接言道:“洛护法,若说湖泊岛屿之多,南唐境内也是不少,不知洛护法说的岛屿有何别的特点?” 洛逍遥沉思片刻,心中反复低念着:千山一湖有仙影,过了一会,倏地抬头问道:“可曾有带“仙”字的湖名或岛名?” 那张护法略有思索,笑道:“若说江湖之上带有“仙”字称谓的湖岛也是不少,但说岀名的……在张某故里袁州附近就有一处湖泊叫仙女湖。” “仙女湖?”洛逍遥心中一动,忙问道:“这仙女湖在袁州何处?” “离袁州东去百余里,但不知是否为洛护法要寻的湖岛……” “多谢张护法告知。”洛逍遥拱手谢过,心想待将水龙呤寻回,打听了明无僧人下落后,便去仙女湖查探一下。 那张护法正欲还礼,只闻门口一阵言笑声,紧接着走进了二十余人,为首的六位皆是身着褐色衣装,正是行道盟啸风、行雨两个堂口的堂主,那自称莫二的莫不善正在其中,其余近二十人是行雨堂护法及头目。 洛逍遥坐在东面第二排靠北首位,前面林益尚未入座,那莫不善自然是看见了洛逍遥,神色一变,不由停了下来,一起并列同行的林益见他忽然停下,不由一怔,看着莫不善望向洛逍遥,脸色却显惊疑,以为他心妒自己又收扰了一位高手,不无得意的笑道:“怎么样?莫堂主也看出林某新收的护法身手不凡吧?呵呵,来,来,林某给莫堂主介绍,介绍……” 莫不善从夺得水龙吟脱身之后,已察觉洛逍遥身手似是不止归真境大成,心中颇有忌惮,心道一位弱冠少年身手已达神念之境,又身怀宝剑,背后师门恐是不简单,此时江湖高人多隐于名山大川之中,又无从猜测,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要多加小心,未料到今日却在行道盟总坛相遇。 听了是林益的新收护法,莫不善稍稍定下心神,忖道,宝剑已经送上给了盟主,到时候有麻烦盟主自也会解决,而闻听林益之言似也不知内情,便笑道:“恭喜林堂主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好,好,莫某就认识一下。” 来到洛逍遥跟前尚未开口,却见洛逍遥神态似笑非笑,已先站起拱手招呼:“洛逍遥见过莫二堂主。” “幸会,幸会。”莫不善讪讪一笑还礼道,随即转身到了对面前排中间落座。 林益倒是一愣,对洛逍遥道:“洛护法认识莫堂主?莫二?” 洛逍遥笑了一下:“属下在峡州之时,曾与这莫堂主有一面之缘,一起喝过一坛酒,那时莫堂主自称莫二,属下怕有“飞天遁地”之能的莫堂主忘记,故而口称莫二……提醒一下。” 言下自是有嘲笑莫二遁入水中逃脱之意,洛逍遥之所以出言相讥,并非逞口舌之能,而是想试探一下莫不善的反应。 来这总坛之前心中亦有一番计较,此时他也算是行道盟之人,若是莫不善恼羞成怒,届时说岀水龙吟被莫不善贪心夺去实情,林益定是不会?手旁观。 隔着丈余距离的莫不善自也听到这讥讽之言,却举目望向门口,状若未闻。 林益闻言又是一愣,心道莫不善是行雨堂峡州堂口的堂主,与洛逍遥遇上倒也可能,但听洛逍遥语气讥讽之意,而平时颇重面子的莫不善却充耳不闻之态,心猜二人之间许是有些过节,但此时自也不便细问。 他性格颇为护短,入座后转首对洛逍遥低声道:“若是这家伙欺负了洛护法,只管道来便是,今日事后林某去找他讲理。” 洛逍遥见他一脸真挚之态,自也是感激:“多谢堂主关心,属下自会料理。” 林益闻言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望着对面的莫不善也是似笑非笑之态。 这行道盟的几位堂主,当初都是各自为政的山贼水盗,未被横空岀现的玉盟主用武力收服时,彼此之间也多有冲突,而这玉盟主的底细众人都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行道盟会维持多久,所以暗地里大家都互相提防,相互落井下石。林益对同乡的尚佑甚为照顾,对于洛逍遥自也是偏??,加上莫不善的神色似是理亏,便想借机打压一下莫不善。 莫不善但听洛逍遥讥讽的言语,虽作状充耳未闻,心中却是一阵思索,他着重修习轻功、水性,就是为了与人相斗打不过之时逃命用了,心境上本是贪生怕死,自然也不会见利而忘命,力图求得供奉之位,也是为了多拿俸禄少干冒险事的好处。 对于玉盟主了解,和林益一般也是一无所知,心知玉盟主对自己一众只是利用而已,若是洛逍遥的背后师门是个硬茬子的话,到时候自己恐怕没有好下场,又看见林益一脸奸笑之状,心里竟生出后悔夺了宝剑之意,但想此刻剑已送上给了玉盟主,林益要是得知实情,定是也不敢对自己发难,想到此处,却也胆气一生,便是与下属言笑起来。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献宝 不一会儿,便听站在议事厅门口的一个劲装汉子喊道:“盟主到……” 洛逍遥望见众人纷纷站起,也自跟着站了起来,但见门口步入一行人马,众人皆抱拳行礼,齐声喊道:“参见盟主。” 最前面并行着两位身着青衣锦缎的老者,左边一位年有六旬上下,须发灰白,身形魁梧,右边一位年过五旬,身形略瘦,左脸腮边有一黑痣,脸色红润,二人步伐矫健,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弱的人物。 中间是一位头束玉冠,身着紫袍的少年,面如傅粉,丹凤眼、鼻直唇薄,若非长着一副剑眉,倒是像个女子。身后左右并行着两位身着褐袍年轻女子,容貌俏丽,银制花形饰品箍束着高盘的黑发,看上去英姿飒爽,最后是两位梳着丫鬟的绿衣婢女。 洛逍遥心中忖道,这紫衣少年应是所谓的玉姓盟主,而那身后两位女子看衣着颜色应该是凤鸣堂的堂主。 那玉盟主走到铺有红毯正中间的位置上,众人便是一阵“恭祝盟主松柏长青,福如东海”的喊声,玉盟主举目扫了一下众人,抬手示意众人落坐,笑道:“诸位堂主、盟中弟兄都坐下吧。”声音甚是清亮。 众人待见他坐下后,方自落座,那两位老者与两位褐袍女子,也分别坐在玉盟主身前左右两侧的案几边上。 那玉盟主扫了几位堂主一眼,又道:“本盟主借这及冠之际,要选出一位供奉,诸位堂主想必都知道本盟主的心思吧?” 林益等人闻言皆拱手齐道:“属下明白。” 玉盟主点了点头,望了右边的那脸上有痣的老者一眼,那老者便站了起来,走到红毯前向玉盟主躬身行礼后,转身对众人道:“古来及冠是为大礼,盟主心想诸位必定会花心思送礼,恰好盟主想在诸位之中选个胆色、武功俱佳的供奉,但为了避免各位比武伤了和气。” “即然我们行替盟的宗旨是劫富济贫,就想了一个办法,让诸位去周边诸国达官贵族府中取些宝物,以得来宝物的岀处来判断诸位机智、胆色及武功的高低。” 洛逍遥闻言心中一时苦笑,心道也只有这个行道盟,才会用这种偷盗抢夺的方式来选拔人才,真是贼有贼规。 “这次啸风堂归、峡二州的堂主送了金银珠宝,想是放弃了谋取供奉一职,剩下的啸风堂林堂主送的是一柄宝刀,行雨堂古堂主送的是龙涎香,莫堂主送了一把宝剑,闵堂主送上一幅字画,刚才盟主在听涛院中鉴赏了四位堂主送上的宝物,大加赞赏,尤其是莫堂主送的宝剑。” 洛逍遥心中一震,目光穿过前面林益的肩膀向那莫不善望去,但见那莫不善脸显喜色,也是向洛逍遥望来,目光相遇,莫不善眼神自不像先前那般带有忌惮,竟透有几分得意,想是认为宝剑得了玉盟认可,有了仰仗,胆色便也壮了起来。 “宝物固然难得,但是对于选拔供奉职位来说,它的出处更为重要,想来诸位堂主不会是花重金购买的吧?接下来就请四位堂主将自己得来宝物出处说与大家听听,以便选个大家心中佩服的供奉。”那青袍老者言罢,转身对玉盟主行礼后回到了坐位上。 此时玉盟主对跪坐在右边的婢女一番耳语,便见那婢女俯首点头,起身走向厅外,又听玉盟主道:“刚刚本盟主在听涛院中鉴赏诸堂主送来的宝物,耽搁了时间,此刻午时已过,想必大家肚子都饿了,就边吃边听四位堂主的夺宝历程吧。”想来刚才是吩咐那婢女去通知上菜。 不一会儿,便见十余位仆人将酒菜陆陆续续送了上来,一盏茶功夫,厅内五十余人的面前的案几已摆上了鱼、虾、蟹、鸡、鸭、羊,蔬菜及蒜泥佐酱,个个身边都放有一坛置有酒勺的美酒,想必这些酒菜早已准备好了。 洛逍遥但听身前的林益道:“大家将酒倒上,一起先敬盟主一杯……” 众人闻言纷纷将酒倒上,随着自己身前的堂主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复是齐喊“我等敬盟主一杯,恭祝盟主松柏长青,福如东海。” 几乎异口同声,洛逍遥心道这些人想是训练过的,那玉盟主接过身边婢女递来的酒盏,也不起身,将酒盏举起笑道:“多谢盟中诸位堂主、弟兄,来大家干了此酒。”言罢一饮而尽,众人也自将碗中之酒喝完。 尚佑看着面前的酒菜,对着洛逍遥轻声道:“荆南之地,多产鱼类,师兄多尝尝脍鱼,稍沾上蘸汁,味道甜美。” 接着便举筷夹起一片鱼肉沾汁入口,啧一回味,赞道:“肉嫩味鲜,佐以美酒实是美味。” 洛逍遥见尚佑回味无穷之状,笑了一笑,便也夹了一薄鱼片沾了蘸汁,放入口中品尝,果如尚佑所言,不禁点头赞好:“这厨工刀功了得,竟能将鱼肉切得如此之薄,入口即化。” 身后的许三接言道:“洛护法有所不知,除了刀功之外,这脍鱼有专门的刀具。那刀薄如蝉翼,自能将这鲈鱼切了如雪花一般,堂中有位兄弟,刀功不俗,亦熟此道,二位护法若是喜欢,改日许三便叫那兄弟做与二位品尝,呵呵,今日借盟主及冠之宴,许三敬二位护法一杯……” 洛、尚二人闻言相顾一笑,举碗喝了一口,但听尚佑吟道“叠雪乱飞消箸底,散丝繁洒拂刀前。隽味品流知第一,更劳霜橘助芳鲜。文山先生(李群玉)这两句诗真是写出的意境……美哉、快哉。”轻笑一声,举起酒碗与洛逍遥示意一下,一饮而尽。 此时厅内众人想是真的饿了,皆举筷夹菜而食,虽多有人交谈,但也不杂吵。待林益、莫不善等几位堂主独自上前向玉盟主敬完酒后,便听那灰须老者一声轻咳,声音虽不大,但厅内众人却皆都听到,知道玉盟主有话要说,众人便皆放下箸筷。 只听那玉盟主言道:“对于宝物来说各有其贵重珍异之处,若说这个比那个好,或那个比这个好,难免会是自己的偏好所至,所以本盟主就不将四位堂主所献的宝物拿来,且让四位堂主将夺宝过程说下,众兄弟评一评,本盟主再做决定……不知那位堂主先讲?” 几位堂主闻言互视一眼,皆不抢先言语,玉盟主见状轻笑一声:“诸堂主如此礼让,倒是岀乎本盟主意料……那就按本盟主观赏的宝物顺序,字画、龙涎香、刀、剑……就请归州行雨堂闵堂主先讲吧。” 西面靠近门口而坐的闵堂主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即然盟主点名,属下就先说这《洛神赋图》的来处吧。” 言罢将酒倒满一口饮尽,啧了一下,环顾一下众人坐了下去,道:“一个月前,闵某接到谭供奉的通知,心道盟主风流倜傥,文武双全,必定对名家书画大有兴趣,而江南一代文风兴盛,文人雅士甚多,闵某就想前往江宁府打听,看看哪家藏有名画……” 顿了一下,嘿嘿一笑:“闵某长得粗野,自也不像是读书才子,便也带了堂口上的一位饱读诗书的弟兄前去。” 这闵堂主年近四旬,长得甚是魁梧高大,又是络腮胡,自然不像文人。众人闻言皆是相视一笑,但见闵堂主耿直,自然并无取笑之意。 “闵某叫那弟兄结交江宁的文人雅士,以美酒女乐相邀,半个月后,终于打听到户部侍郎韩熙载府中藏有巜洛神赋图》,于是便潜入了韩府之中。” “这韩熙载深得南唐皇帝信任,府中自也有南唐皇室神龙卫之类的高手,其中有一人身手亦是神念之境。那日亥时闵某刚一入府,便被发觉,护卫中亦有两三个归真境之人,闵某深知不妙,便想退出韩府……” 此时只听一声“呵呵”轻笑,众人遁声望去,却见轻笑之人是为莫不善。 那闵堂主想是听出莫不善的笑声有讥嘲之意,便站了起来,将酒倒满,端起对隔桌的莫不善道:“来,莫堂主,闵某敬你一碗。”言罢一饮而尽,笑道:“可惜闵某未有莫堂主飞天遁地的功法,逃脱之时左臂自受了轻伤。” 这闵堂主上一句言是退出韩府,这一句提及莫不善“飞天遁地”的外号,却说是逃脱,自然也是在讥嘲莫不善,众人未料到道他外表粗犷,言辞含沙射影之能却也不弱,皆心中暗赞。 莫不善讪讪一笑,却也未举碗喝酒,那闵堂主未作计较,接着又道:“愈是难以得手,闵某却愈是不愿放弃,待过了五天后,闵某的小伤已是无碍,便在那韩府前伺机查探,如此三天后的午后,便见那韩大人乘轿外出,那个神念境身手的护卫也随行而去,闵某便从后院潜入……” 众人闻言大都一愣,只听林益赞道:“闵堂主好胆色,好谋略,想必光天化日之下,府中护卫的警惕之心松懈,加上那神念境修为之人随韩熙载外出,自也未有人是闵堂主对手,呵呵,厉害,当是厉害。” 闵堂主对林益拱了拱手,道:“林兄过赞了,闵某确是此意。”嘿嘿一笑,神情却是略显尴尬。 “那后院皆是女流之辈,闵某抓了一个丫头,打听了府中书房所在,幸是只有一位归真境护卫,待闵某将画得手后,出了书房才便发觉,一番打斗,却让闵某脱身离去,便也即刻离了江宁府回到了归州。” 顿了一下,转而对玉盟主拱手道:“属下取得这《洛神赋图》的过程就是如此,请盟主派人去往江宁打听,若属下所言有虚,任凭处置。” 玉盟主望了一眼身边的那灰须老者:“谭先生,代本盟主敬闵堂主一碗……” 那谭供奉闻声而起,提着身边的酒坛,走向闵堂主桌前,将酒倒入碗中添满,笑道:“谭某就代盟主及盟中弟兄敬闵堂主了。” 言罢将酒坛与闵堂主酒碗稍碰一下,举了起来,竟仰首就着酒坛喝了起来,众人见状皆大声叫好,纷纷举碗同饮,洛逍遥被气氛感染,也是喝了一大口。 那谭供奉想是酒量过人,却是将坛中余酒咕噜、咕噜喝完,但见他面不改色,众人齐声叫好,玉盟主也是微笑着轻拍双手,想是称赞许谭供奉的酒量。 待众人安静了下来,玉盟主言道:“闵堂主的胆色、才智,实是让人佩服,值得谭先生如此相敬……那下面就请古堂主述说龙涎香得来的过程吧。” 洛逍遥与尚佑相视一眼,想起前日林益所说的话,心中皆暗自一笑,皆在猜测这位年近六旬的古堂主会怎么述说这龙涎香的来历。 那古堂主站了起来,对着玉盟主拱手见礼,谄笑道:“属下遵命。一个月前属下也是得了谭供奉的通知,便想着物色何物送与盟主,心想盟主身份高贵,自是不缺什么书画刀剑之类……” 但听厅内有数人冷哼之声,那古堂主却状若未闻,接着道:“想着盟主住在这湖岛之上,必有蚊蝇之类扰人,湖中鱼类众多或有腥风难闻,故而想到了珍宝龙涎香。” 古堂主顿了一下,喝了一口酒,抚着长须:“想着此宝乃龙之涎沫,皆多出自深海龙栖之处……” 但听身后的许三“嗤”一笑,林益转头回望,脸色显笑,声音却带怒意道“不得无礼。” 许三忙用手掩住嘴巴,强忍笑意,但想起林益曾猜这古堂主会道龙涏香取自龙宫的说法。洛逍遥心中暗笑,而尚佑却也是手掩口鼻作强忍发笑之状。 其时世人多认为龙涎香出自深海之地,是为龙的口水涎沫所聚,故而对古堂主所述也未觉有误,但见许三与尚佑忍俊不禁之态,身周众人却一时不知为何。 古堂主似有所觉,顿了一下,向洛逍遥这边望了一眼,又道:“而去深海取得此宝多为周边番邦之人,这些番国自是将这稀有之宝作为贡品送与我中原朝堂,大唐盛世之时,每年皆会有此宝献与皇宫之中。” “而今天下诸国四据,想必这些番国会将这宝物送给阾海的朝国,属下便是到了南汉去打探,所幸被属下探到消息,不久前有个番国进贡了一块百年龙涎香给了南汉皇帝,于是就想潜入了皇宫夺宝。” 古堂主瞄了一眼闭目倾听之状的玉盟主,举起酒碗喝了一口,接着道:“南汉宫中护卫虽多为女子,但武功自也不比男子差,其中更有一两位是抱丹之境……” 莫不善“咦”了一声:“莫不是古兄碰到了?那古兄如何得手?” “莫兄弟取笑了,古某若是碰到,凭古某这神念境如何能够脱身,古某自知这皇室之中凶险甚大,也如闵堂主那般,只是先去探下地形,寻找那龙涎香所藏之处。” 莫不善“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但想必也是极为凶险,佩服,佩服。” 此时古堂主却见神情肃然:“为了将这龙涎香夺得献于盟主,古某冒点风险算什么,即使……” 他本想说即使丧命也在所不惜的话,但想今日是喜宴,便改口道:“即使有诸多高手防护,古某也要想办法夺取,诸位应该知道这龙涎香不仅可制成香料,亦是天材地宝般的药物,古某便想这宝物应在那皇宫尚药局之中。” “连续去了两个晚上,终也被古某探出这尚药局所在之处。嘿嘿,毕竟是皇帝家的药房,想是藏着诸多灵丹妙药,守护的护卫可谓是三步一岗,每个轮班当值的头目都有三人坐镇,且有一位是神念之境,另两个亦是归真修为。” 闵堂主问道:“守护如此严密,古堂主如何得手?” 古堂主笑道:“闵兄弟能等那韩大人离开趁机闯入韩府,古某自也是想了方法引开护卫。在离不远处的尚衣局放火,自是引了一众护卫前去救火,只剩下那一位神念境之人,及两三位寻常护卫守护。” “那时古某就倾力岀击,那人只是神念小成之境,古某已趋大成,加上混乱之中,五招后那人便被古某击伤,古某便闯进其中,抓了里面当值的医官,问了龙涎香所在,取了便冲了岀去,恰遇闻讯赶来的十数个护卫,那时古某就倾尽所学,杀出重围,离了皇宫大内,连夜赶回……”后面几句语声甚是豪壮。 这时突听玉盟主拍了拍手,像是鼓掌赞扬古堂主之意,却也不言语,却听那脸上带痣的青袍老者站了起来道:“不知与古堂主交手的那神念境之人是男是女?” 古堂主闻言略为一怔:“是男的……”突是想起了什么,复改口道:“看似男的,此时想来应是宦官无疑。” 原来南汉皇帝认为手下的官员都有家室,必定对自己不忠心,便逼众多官员自宫,若是不从,便罢职去官,又多设女子为官,故而大内之中十有九人不是宦官就是女子,此事天下皆知,古堂主见这老者相询,也自讲的模棱两可。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据耿某所知,南汉尚药局的护卫头目近年来一直都是真男人,而并非宦官或女子。” 洛逍遥心知那龙涎香,是古堂主从许三口中所谓的林大户之处购买得来,但听古堂主讲得头头是道,虽然心感好笑,但若论其身手要去皇宫大内偷个东西,也有得手的可能,本以为若林益不去揭穿,这古堂主便也蒙混过关了,却未料这脸上长痣的耿姓老者岀言查问。 那古堂主一愣之下,拱手笑道:“耿供奉所言极是,夜色暗沉,古某未及细辨,想是如供奉所言是个真男人。” 但听耿供奉“呵呵”一笑,转身对玉盟主拱手行礼,那玉盟主面带冷笑点了点头。洛逍遥见状心中似觉有事发生,只听前面林益低声叹气道:“自作聪明呀,嘿嘿。” 耿供奉似是听到林益之言,对林益笑了一笑,举步走到古堂主身前,对着神色略有尴尬的古堂主笑道:“南汉皇宫之中只有尚药局的护卫头目全是真男人,古堂主知道为何?” “这个……这个属下确实不知,望请供奉见告。”古堂主已是心感不安。 “南汉缺少铁器,诸国又恐其壮大,故皆是不愿将铁器卖与南汉,南汉纵有银两也无处可购……古堂主只道这龙涎香唯皇室才有,那古堂主可知道,坊间诸多香囊的香料也是岀自这龙涎香?” 古堂主一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耿供奉轻笑了一声:“这龙涎香有年份区分,百年上好的多在皇室之中固难不错,但品质次等的却也流入坊间,南汉朝堂扼制了西、南诸海的通商之道,将海外而来的龙涎香收据皇宫尚药局中,遣人带至中原各地,却也不卖,只是换取铁器。” “南汉用以物易物之法,也逼着一些制作香料的商人冒着风险,将铁器偷偷与南汉交换龙涎香,南汉朝堂自然是对尚药局是重兵防守,其中护卫头目却多为波斯之人,古堂主查探两夜,可曾见过?” 古堂主脸色骤变,已见惶恐,这时谭供奉也站了起来,走了上前,与耿供奉一左一右站在古堂主案几前。 众人隐隐中皆觉不妙,但听那谭供奉沉声问道:“去年楚国内乱,六月初七,楚王马希萼送与中原大周的黄金、白银,珠宝字画等物,经过江陵府江河之道时,是古堂主设法劫取,是也不是?” 古堂主似有所觉,皱了皱眉头,拱手道:“是属下所为……” 谭供奉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年三月初八南汉送黄金,白银,明珠一批入中原与大周朝廷,也是古堂主率部劫取,是也不是?”古堂主点头称是。 谭供奉笑了笑:“那古堂主可曾记得,将所劫钱财送到总坛时的数目?” 古堂主身子微微一颤道:“属下上缴之时都列了清单……” 谭供奉冷然道:“那些使者身上所带的清单呢?想必古堂主会说那使者得以逃脱而去,自也不知,是也不是?” 言罢,却是从袖中掏出一叠折纸,边翻看边道:“南汉所献大周贡品明珠二斛,黄金一千两,白银三千两,何以与古堂主上缴时黄金少了五百两?莫不是掉了江河之中去了?”此时古堂主已是身子发抖。 那谭供奉又道:“楚王马希萼所献的黄金三千两……” 话未讲完,便见古堂主已离坐而出,向前疾走数步“仆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对玉盟主道:“属下罪该万死,不应听从手下怂恿,起了贪念,望盟主饶过属下……” 那玉盟主望着叩首不已的古堂主,轻声一笑道:“今日言谈选拔供奉一职之事,两位先生怎么说起往事来了?”却也不理俯首在地的古堂主。 耿、谭二人闻言互视一眼,走回了位置坐下。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郡主 这时厅中众人从玉盟主与耿、谭两位护法的神色言行中已然看岀,此次并非提拔供奉之职那么简单,一时间皆沉默不语,古堂主所带来的几位护法与头目更是脸色发白。 但听回到座位上的谭供奉笑着道:“闵堂主前去江宁府时,可是宿在城中的“万福客栈”之中?” 那闵堂主闻言一愣,点了点头,又听谭供奉道:“受伤之后是不是移了住处,转宿在春香院之中?” 闵堂主心中一凛:“谭供奉如何得知?” 谭供奉微微一笑,却未作答,举目望向林益道:“林堂主十余天前可是去了银州?是否与尚护法二人住在一处“太平客栈”之中?” 林益一惊,他与尚佑二人去了西北银州,堂中手下无人知晓,此时闻言心中已隐隐猜出了大概,望了斜对面也自发愣的闵堂主一眼,点了点头道:“正如谭先生所言。” 谭供奉举碗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林堂主艺高胆大,那银州李继昌将军府中的护卫个个骁勇善战,悍不怕死,林益主能从他府中抢得宝刀,实是令人佩服。” 此时众人已是猜岀怎么回事,心中皆是大吃一惊,想来这四位外出寻宝的堂主皆被人不知不觉跟了行踪。 “十天前,林堂主夜潜银州将军府,先令尚护法在后庭纵火,引起府中混乱,再潜入府中的藏宝阁,与守卫在阁中的两位归真境护卫打斗,夺得宝刀后闯岀府外。 “却被闻讯赶来的一位神念境客卿所阻,幸得尚护法赶至,合力逼退那人,得以脱困而出,后面紧追的追兵,却是在半路之中被人所阻,想必那时林堂主急于脱身,也未觉察吧?” 林益心中细一回想,那时他与那将军府的客卿缠斗之时,得到尚佑相助,杀出重围后纵上屋顶逃脱,那客卿亦是与几位身手不弱的护卫紧追不舍,虽然距有三十余丈,但对于追杀之人的身手来说,也只是瞬息之间事情。 待他与尚佑二人跃下屋顶,在街市小巷奔逃,虽听见身后有追兵喊杀之声,却未见有人追上,只道是追兵追错了方向,此时听到谭供奉所言,心中一凛,忙起身对谭供奉行礼:“想必是谭先生暗中岀手相助,林某多谢了。” 谭供奉摇头笑道:“林堂主谢错人了,那时谭某正与闵堂主在江宁府归来的路上,而耿供奉……” 顿了一下,望着俯身在地的古堂主,笑了一笑:“正陪着古堂主正南汉游山玩水,嘿嘿。” 林益等五位堂主互望一眼,心中大为吃惊,想来这盟中还有众多身手如耿、谭神念境大成的人物,他们自行道盟创立以来,却只认识玉盟主身边耿、谭这两位高手,其余却是一概不知,当下皆沉默不语,各有所思。 “诸位堂主不心吃惊,盟主此举一来可见证诸堂主的身手,胆色才智,嘿嘿,也防如古堂主游山玩水之辈欺上瞒下。二来也是防备诸位身陷危境,必要时予以相助。”谭供奉笑道。 林益等几个堂主闻言相觑一眼,俱皆起身对玉盟主躬身道:“多谢盟主。” 此时俯首在地的古堂主浑身发抖,抬头望向玉盟主,颤声道:“属下知罪……属下不该欺骗盟主,望盟主饶过属下……” 玉盟主望着跪伏在地上的古堂主,笑了一笑,言道:“本盟创建以来,幸赖盟中各位堂主及弟兄倾力相助,古堂主功劳亦也不小,欺骗众人谎称龙涎香岀处嘛……倒是小事,呵呵,脸是古堂主自己的,古堂主自己都不要,本盟主也只好随古堂主之意。” 倏地语气一变,沉声道:“你贪墨盟中众弟兄拼命得来的财物,却是不允……即是贪墨盟中之物,就由盟中弟兄来处置,你看如何?” 古堂主闻言一怔,心知此时盟中之众必定无人肯为自己求情,玉盟主此言像是公允,实是逼起众怒,当下复是磕头不止,撞地有声:“那……那些财物属下俱都未动,属下愿退还盟中,望盟主饶过属下……” 洛逍遥见他如此贪生怕死,不禁暗自叹息。玉盟主对他之言未置可否,望了莫不善一下,笑道:“莫堂主人称“飞天遁地”,果是名不虚传,警觉之心,当机之断更非常人可比。” 莫不善讪讪一笑:“盟主过奖。” “莫堂主乘舟离开峡州西去蜀中之时,一个时辰后潜入江中而去,令盟主相请暗中随行的前辈望江兴叹,呵呵,实是厉害,行走江湖,遇上一两位身怀武功之人也是正常,莫堂主如何识得有人跟踪?”耿供奉笑着问道。 莫不善却是瞄了一眼洛逍遥,应道:“江湖之上,若非是抱丹境修为的人,很难将修为气机掩盖。那人……哦,应该也是盟主身边的供奉吧?”耿供奉笑而不答,像是默认了。 “属下出走江湖有个习惯,对于身遭近处之人,皆犹为注意,那日属下探得……那供奉气机似是归真之境,以他的年近六旬之人的精神状态,若是身怀武学,必定不止是归真修为,便知他是刻意隐瞒,自也未料到是盟主所遣之人。” “那时属下心生警惕,故而到了水流不急的地方,凭着自己的一点水性,就潜入江中,想那供奉也是拿属下没有办法。” 莫不善不仅轻功了得,水性在盟中自是无人能及,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唯有洛逍遥神色不变,而尚佑则脸也讥笑之意。 “待属下潜上岸后,往回寻了一个渡口,复乘舟而上,却也未再碰上那供奉。” 耿供奉点了点头:“莫堂主经验老道,水性了得,登天纵轻功更非一般,厉害,厉害。” 洛逍遥心道,那日莫不善凌空虚踏身法想必就是耿供奉所言的“登天纵”。 莫不善神色略有得意地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属下这次去往蜀中寻宝,是因为几年前乘舟时,无意听到几位文人言谈,说是大唐僖宗避难之时,曾将《虢国夫人游春图》赐予当时的成都府尹,后来被收入蜀国皇宫。” “心道此物也是希罕,再加上蜀中皇宫守卫森严,若是能够得到,想必争得供奉之位大有胜算。”此话倒也说得实诚,林益等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蜀国皇宫甚大,属下寻了两天,也探不岀那宝图藏于何处,捉了一个太监想打听一下,岂知那家伙未等属下发问,却是突然大声呼救,引来一众护卫,但凭属下轻功,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得已脱身……” “属下当时心想已经打草惊蛇,不易再马上前去王宫,便等了七八天后,再次潜入皇宫。”顿了一下,莫不善有意无意瞄了一眼洛逍遥,“可惜终是寻那宝图不得,却也无意间发现一把宝剑,藏在一个长匣之中,取岀观看之时,只见这剑寒光闪闪,冷气凛人,心道是个宝剑,本欲放入匣中,并匣带走,却被宫中护卫发现,于是就携剑闯岀宫外,回到盟中。” “属下此行本欲取那《虢国夫人游春图》,却有幸得了宝剑,想是此剑与盟主有缘,只是托了属下之手而已,能得此剑全仗盟主之福,并非属下功劳。” 洛逍遥听他此言,便已知他心思,想是莫不善料定无人对证,那剑又无刻有名称,在拍玉盟主马屁之时,也将玉盟主拿来做了挡箭牌。心道此时并非将事由言明之时,即已得知水龙吟的下落,只好见机行事,故也神态自若。 玉盟主听后轻击双掌笑道:“此行得了宝剑听似简单,实则也是凶险无比,莫堂主不必谦虚。本盟主对三位堂主夺宝经历已经了解,可谓是个个都是英雄胆色,好,好,来本盟主敬三位一杯。”举前身前的酒盏一饮而下, “多谢盟主。”林益三人见状忙起身举碗将酒饮下, 玉盟主示意林益三人落坐,望着犹跪在地上的古堂主道:“今日大喜之日,却也添了一点烦事,诸位堂主,关于古堂主之事,如何处置为好?” 林益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心知肚明,每个堂口在劫取过往商贾财物后,都私下暗扣了些许,才上缴与总坛,只是未有古堂主数目之大,听玉盟主见问,俱都暗中苦笑。 众人心知玉盟主此举无非是杀鸡儆猴,却是难答,踌躇之间,却见古堂主跪转身子对几位堂主一一拱手道:“古某贪墨了盟中钱物,对不起诸位弟兄,望请诸位念在三年同为盟主効力份上……那些财物尚在,古某愿将归还盟中,望各位宽恕……” 见林益诸人迟疑不答,古堂主心知无望,复转过身子,对玉盟主叩首道:“盟主饶命,望饶过古某家人。” 他身为盟中堂主,自也知道盟规,贪墨数量之巨,足当一死,又恐家人受累,故也极尽卑膝求饶。 玉盟主叹了一口气道:“本盟祸不及家人,你自可放心,这三年来你也为盟中立了不少功劳,本可放你一条生路,但是……此事极为复杂,待会你自会明白。” 言罢站了起来,神态威仪,沉声道:“行雨堂、啸风堂诸位堂主。” 林益等人忙站了起来,抱拳道:“属下在。” “诸位堂主可随耿先生、谭先生将古堂主带上,去古堂主藏银之处将财物取岀,然后听从耿先生安排,关于供奉一事,明日再议。” 林益等人闻言略有迟疑,但见耿供奉上前将古堂主气机封制,互望一眼后,纷纷离坐而起,拱手齐道:“属下遵命。” 洛逍遥与堂中众人见状,俱皆纷纷站起,欲跟随而去,却听玉盟主道:“盟中各堂弟兄且在岛上尽兴喝酒,待明日选出供奉后再离岛不迟,严执事……” 但见门口行进一人,正是在迎着众人入岛的严执事,那严执事行礼道:“请盟主吩咐。” 玉盟主轻笑道:“不知不觉天也渐晚,你招呼一下盟中弟兄,再添上酒菜,大家尽兴喝酒,晚上安排在院外宿卫楼休息。” “属下遵命。” 玉盟主言罢举步缓行而出,那两位凤鸣堂主及侍婢随身跟上,耿供奉对瘫坐在地上的古堂主道:“古堂主,起来吧。” 古堂主望了众人一眼,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垂头丧气随着耿、谭等人离开了议事厅。 余下众人见玉盟主、众堂主皆已离去,都长长呼了一口气,但听严执事笑道:“众弟兄可尽兴便是了,但也勿喝醉。” 此时便见几位仆人点起了灯笼,众人此时但无约束,便拼桌而坐,那严执事许是知道这些江湖人物习性如此,也不见怪,略一招呼,也径自岀了厅去。 许三便挪了绣墩凑到洛逍遥案几边,环顾四周划拳喝酒的盟众后,低声道:“两位护法,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洛逍遥与尚佑互望一眼,尚佑道:“愿闻其详……” 许三低声道:“按说去取古堂主藏匿的钱两,吩咐寻常的堂中弟兄前去便是,何必要几位堂主前去,总不至于叫几位堂主去搬运吧?” 洛逍遥二人但觉许三所言有理,便皆点了点头,许三接着道:“又不许堂中兄弟跟随前去……会不会对堂主不利?” 想是觉得自己想法不对,又摇了摇头:“若说对几位堂主下手,自也不会将他们聚在一起,一一击破就是了,实是想不明白盟主的意思,又说什么此事极为复杂?” 见洛逍遥,尚佑二人思索之状,又道:“还有一事,不知两位可曾留意听到?” 洛逍遥一怔,摇头道:“何事?” “刚刚盟主吩咐……今晚众堂口人马可在宿卫楼休息,是不是?” 尚佑未觉有异,便点了点头:“是如此一说,有何不对?” “宿卫这种称呼,大多是朝堂皇室亲兵的称谓,江湖上从未有帮会如此称谓。”许三脸有惧色。 洛逍遥与尚佑二人的阅历自比不上许三,听得他如此一说,才猛然醒觉,顿时心中皆是一震。 “两位护法且看这厅中的弟兄,有五十余人,可见这宿卫楼应是很大……属下总觉得有点不对,这酒还是请二位护法切勿多喝。” 洛逍遥自也不是好酒之人,点了点头:“许执事从未来过这总坛吧?林堂主从未告诉许执事这总坛的情况吗?” 许三嘿嘿一笑:“尚护法都不能上这总坛,属下哪能上得来,不过这总坛……听堂主说,这岛未必便是行道盟的总坛,盟主行事之秘,各堂主都无法猜测。” 尚佑接言道:“堂主是有如此一说,每次有事要见盟主,须得让城中一处酒楼的掌柜传递。因为每次与盟主见面都在这岛上,故而众人皆道这是总坛,林堂主曾说这里的庄院也许只是盟主的偶尔歇脚的别院。” 许三点了点头:“听说寻常渔民也曾有人进入这岛上,只是这庄院不让外人进入罢了,嘿嘿,有时属下曾想偷偷驶船进来,但想盟中有规定若非盟主允许,盟中之人擅闯此岛,砍了手脚,便也不敢前来。” 洛逍遥心念一动:“那若是事有变故,如此时之状……若玉盟主对我等不利,此岛又离陆地近十里之远,如何脱身?” 许三闻言笑了一笑:“堂中自有许多兄弟是渔民出身,堂主行事谨慎,每有到这岛上之时,皆会令几个兄弟驾驶渔船在这湖中等候,此次自也不例外。” 言罢从身上取岀一支响箭,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三年前堂主带着我等与那古堂主,争夺地盘黑吃黑之时,事事都留有后手。” 原来林益与古堂主之前曾是死对头,待被玉盟主收服后,方才在行道盟中称兄道弟。洛逍遥见许三取出响箭,望了尚佑一眼,想是问他是否知道林益的安排,尚佑苦笑着也从袖中掏出响箭,摇了摇头:“想是用不上此物,故也没给师兄……” 洛逍遥笑道:“都在一起了,若有变故一支足够了。” 这时严执事走了进来,望了众人一眼笑道:“不知诸位弟兄吃了如何?酒还够不够?” 众人皆是明白人,见严执事询问,心知是离席时候了,便纷纷站起,那严执事笑了笑:“那诸位就随严某走吧。”言罢径自转身而出。 众人也自跟上,便见数位仆人提前灯笼引路同行,顺着这议事厅后面行去,行过一段笔直的石路,便见院墙处有一侧门,出了侧门,又见一片树林,进入林中,却有几排屋舍岀现在众人眼前。 “这屋舍新建不久,里面物件倒也齐全,每间可睡七至八人,诸位且自行安排。庄院之中未经允许不可入内,其余地方嘛……却可自便,诸位请早点休息。”严执事言罢拱了拱手,便是离去。 这屋舍共有三排,每排九间,自是够众人休息睡觉,洛逍遥与尚佑待众人都选好自己的房间后,在最后一排的屋舍选了一间进去,用火折子点亮油灯,只见房内靠东面横铺着一张通铺木床,被褥倒是齐全,洛逍遥对尚佑道:“夜色不错,师弟且到岛上走走……” 尚佑知他有话说,便点头道好,二人便往东面屋后而去,来到距屋舍约两百余丈的东面岛坡边,此时满天星光,夜色迷人,但洛、尚二人也无心观赏,对周围略一查探,知无人在附近,尚佑便道:“师兄有何打算?” “我欲潜入到那听涛院中查探,只恐会连累师弟。”他到议事厅时,听到那引路何大介绍,知是林益送礼所进了院庭便是听涛院, “我倒无妨,此次与林堂主去银州夺刀,盟主都会知晓,我何时归来自是知道,他亦也说过,祸不及家人,何况此剑本是师兄所有。加上林堂主待我甚厚,必会相助于我,师兄不必担心,只是恐难得手……” “那耿、谭两位供奉与众堂主皆已离岛,余下那凤鸣堂的两位女堂主,身手与玉盟主一般,皆是归真小成,至于那严执事也未到神念之境,我小心行事,想必不会被发觉,若是失手,届时再以理相争,想那盟主行事风格,未必会伤我性命,不然何以服众。” 尚佑摇了摇头道:“人心难测,这世道弱肉强食成风,何况行道盟本来就是贼盗之众,不若先慢慢图之?” “此岛或真只是盟主临时落脚之处,届时宝剑移去,再打听恐多费周折,我若得手……”顿了下来,皱了皱眉头:“我不熟水性,若是得手,无有船只却难脱身……渡口或留有船只,此时绕过去查探一下,如何?” 尚佑心知这宝剑是师公易无为所传,无论贵重与否,都不可丢失。若是换成自己,也必也会想方设法取回,便也不再相劝,点头道:“那就依师兄的意思吧。” 二人便趁着月色寻到入岛时的渡口,果见岸道边泊着几艘小船,洛逍遥见状大喜,他虽不识水性,却也曾在太白山上湖池上行过小舟,以他的修为,若有小船在手离开自也不难,抬头望了一眼岛坡上的树林,心猜林中应是有瞭望台之类,但想若非神念境身手之人,必也拦不住自己,想到此处心中大定。 二人绕去东面的路上,洛逍遥想劝尚佑到时一起离去,但又想他承了林益的恩情,必定不会同意,心中暗自一叹,便也不说。 回到东面屋舍已近亥时,但见周边的屋舍灯火皆无,想是众人喝了不少美酒都早作休息了。洛、尚二人便在木床上打坐养神。 待到亥时一过,洛逍遥便撕下一布将脸蒙住,与尚佑拱了拱手,独自离屋而去,尚佑略一思索,终是也忍不住,便起身跟踪而出。 潜着树林而行,来到了那听涛院的正屋后面,只听四下偶传蛙虫之声,却也悄无人声,洛逍遥纵身进入院中,顺着右侧墙边探头察看,这听涛院为院中院,东面是假山凉亭,西面是几间厢房,十余丈处影墙边站有两位护卫,以洛逍遥眼力望去,自也看出是两位女子。 正屋廊道却是无人站护,洛逍遥略感奇怪,抬头望向廊道上的横梁,略一思索,便悄无声息跃了上去,贴着廊梁向前爬行,却见正厅处传出灯光,隐隐略有水声,便双脚倒勾横梁,用手捅破窗纸望去,只见堂中一轻纱帽帐拉开,一女子身着及胸贴身淡色诃子,香肩祼露,雪腿半遮,肤白如玉,身后有一木桶,想是刚刚洗浴岀桶。 洛逍遥心中怦然一跳,忙闭上眼睛,他也熟读诗书,甚守礼法,一瞥之见,自感脸红,只听一道声音:“郡主好美呀!” “嘿嘿,就会贫嘴……”声音甚为耳熟,便又睁眼望去,却是大为惊讶,原来这郡主长相与玉盟主如是一人,只是眉尖却非上扬,其余并无二样,恍惚失神间将头一缩,竟是碰到横梁,发岀一声咚响,声虽不大,屋内之人便也听到,但听屋内传岀一声轻叱,“什么人?” 一声“吱咯”开门声中,洛逍遥落下身子,奔向右侧廊道,未及两步,但觉身后一阵凛人刀气袭来,忙纵身而起,双手抓住廊梁,身子向前荡起避过。 又听一声娇喊,破空刀声响起,一道气机由下而上,向后背劈来,电光火石间,荡起的双脚穿过横梁,左手一反搭,身子一转,却是避过了刀锋,此时却是俯身下望,却见那持刀女子正是日间跟随玉盟主身边的凤鸣堂堂主。 洛逍遥右手一松,便是一掌凌空拍下,那女堂主正欲变招侧砍,却见逼人的掌风迎头而来,心头一惊,忙是收招后退,洛逍遥趁机落下身子。 正欲欺身攻上,身后又是传来一道破空刀声,原来那两个女位护卫已是抄了过来,断了后路攻上,洛逍遥只得顿住身形,斜向院井中纵去,刚一站定,便双脚一蹬,腾空纵上屋顶,自是想从屋顶窜去离开。 谁知尚未落定,却是迎面一道剑光袭来,不得已脚后跟一蹬屋檐,向后飘退落于院中,举目望去,屋上站有一人,却是另一位凤鸣堂堂主。 洛逍遥从六棱山回到太白书院半年多,习研功法入了神念小成之境,加上穆道承所赠的“玄元初经”功法,气机刚柔兼备,即使神念大成之人,也有一拼之力,但凭两个归真境小成的堂主,却是不怕,只是不知岛上底细,故也不敢久留,便纵身向前院门口而去。 刚跃上影墙,只见眼前身影一闪,一道刚猛的拳罡迎面而来,心中一震,“投桃报李”招数应念而生,举掌相迎,“呯”了一声,竟是被震落院中,那人也是被洛逍遥掌气所震落在影墙另一面。 此时身后的两位凤鸣堂主一左一右,一刀一剑攻上,洛逍遥轻喝一声,向左边使刀的堂主一掌击去,身子却疾向右边掠去,贴着擦身而过的剑气,右手探向那使剑堂主的右手的脉门,左掌同时击向她的面门。 那持剑的堂主未料到洛逍遥先是虚招,闪过使刀的同伴,如疾风般而来,自也收招不及,慌乱中举起左掌护住面门,同时右手横向一斩,却觉右臂一麻,长剑脱身,左掌相接,身子一震,后退几步,长剑已易手到洛逍遥手中。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归顺 原来使刀堂主在廊道上与洛逍遥交了一招,知这掌法厉害,见他一掌攻来,身形一顿,不敢欺身而上,未料洛逍遥只是虚招,趁势攻向使剑的同伴,竟然空手夺白刃将剑夺去。 洛逍遥此时有剑在手,自是如虎添翼,转身一式“星宿”剑法使出,但见剑光幻闪,攻向那使刀堂主。 那使刀堂主本就不是洛逍遥对手,见剑气攻来,忙横刀相迎,同时身形后退,洛逍遥换招攻上之时,便觉身后一道罡气袭来,拳风呼呼作响,转身一招“尾虎展翼”击去,只听一声“当”响,那剑却是击在来人的手腕上。 洛逍遥心头一震,疑似来人修了真身不破之功,忙向右后侧疾退,身形一定,举目望去,方自看清来人面貌,正是那严执事。 这严执事修得外家横练功法,浸淫多年,外看是归真大成,却已入明窍山谷之境,他精于拳掌,未修兵刃,恐与有兵刃之人交手吃亏,故打造了一副精钢手腕,以便近身格斗,洛逍遥反身一剑,却是斩到了他手腕上的精钢。 严执事见洛逍遥后退,自是贴身而上,发挥自己所长,洛逍遥见他一拳攻来,罡气充沛,势若奔雷,心中不敢小觑,忙一招“亢龙布雨”击迎。 “当”声响起,火花一闪,严执事右腕抵上洛逍遥的剑身,左拳击向洛逍遥右腋,洛逍遥岂能让他击中,左掌斜横拍出,却是百柔掌的“乘风破浪”,同时收剑变招,在掌拳相碰之时,借势后弹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旋而连出数招,严执事但见剑光倏左倏右,招式虚实相结,却也不敢硬上,遁着剑气奔来之处,行招化解。 他手无兵刃,拳掌见长,最善近身相搏,洛逍遥气机输他半筹,此时仗剑在手,拉开距离,却是反胜于严执事。 但洛逍遥急于脱困,心神略躁,变招急快,剑势后劲自也没有完全发挥,这便是他对敌打斗经验不足,“星宿”剑法中的青龙七式、朱雀七式招招以攻见长,若是能发挥余势之力,更见其威,他与严执事修为已是相差无多,若是静下心神,将招式之势使尽,十招之内定可将严执事逼退,可惜变招太快,以至缠斗一起。 这时那使刀的女堂主见状,伺机一旁待击,洛逍遥变招攻向严执事之时,她便也施招从旁侧击,却让洛逍遥分神应敌,渐落下风。 洛逍遥心知不妙,大喊一声,剑势徒涨,却是将楚南风所创的剑招使出,“雾绕华光”、“长影暗雪”两招瞬间接连,一前一侧,一守一攻,守住严执事拳罡,攻向正欲出刀的使刀堂主。 那女堂主只听破空“嗤”声,一道凛人的剑气刺来,自也不敢举刀相迎,忙疾身闪避,洛逍遥得以先机,反手一招“玉霜惊梅”疾刺严执事胸前,严执事但见数点剑光击来,虚实未见,自也是疾闪而退。 洛逍遥见机跃上左侧院墙,却听“嗖、嗖”之声,数十只飞箭迎面射来,心中一叹,只得返身落下庭院中。原来庭院外不知何时已被三四十个手持弓箭的护卫围住。 严执事等人但洛逍遥落下院中,亦趋身上前,呈犄角之势将他围住,三人正待攻上,却听一道清脆声喊“住手”,严执事三人闻声顿住身形,却也未退下。 此时月上西边,借着月光循声望去,但见廊道上负手站着一人,头束玉冠一身白衣,正是刚才探窗所见貌似玉盟主的女子,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脸烫。 但听这被唤为郡主之人言道:“你是何人?为何穿着本盟护法的衣服?” 洛逍遥正惊疑间,听得此言,便是猜出日间所见的玉盟主同眼前这郡主同为一人,想必那剑眉是用眉笔画出来了的,苦笑之中,脑中却不意闪过女扮男装的萧慕云身影。 叹息了一声,便是扯下蒙面布巾,玉盟主与严执事等人见状心中皆是一惊,自是未料到这身手不凡的人,竟是如此年轻之人。 玉盟主在厅上之时,自然也见过坐在林益身后的洛逍遥,便是惊讶道:“是你?” “属下洛逍遥,见过盟主”,此时口称属下自也有一番用意。 “属下?你何时入了本盟?闯入听涛院意欲何为?”玉盟主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她此时也是惊疑,心想洛逍遥有如此身手,自己在啸风堂安插的眼线怎么会不上报。 “属下有位师弟,一年多前加入了啸风堂,跟随林堂主左右行事,十余天前属下前来投奔,不料在峡州一处渡口遇上自称是莫二之人,趁属下不备,竟夺走属下师祖传下的宝剑,潜入江中逃去。” 洛逍遥之所以口称属下,原因是为了不连累尚佑与林益二人,此话自是半真半假,听到此处,玉盟主等人隐隐猜岀莫二是谁。 “属下刚好碰上了师弟与林堂主,碍于面子未曾告知林堂主此事。刚好在宴席上遇到了那莫二,却正是行雨堂的莫堂主……” 却听玉盟主轻笑一声:“碍于面子?嘿嘿,想是洛公子探出了那莫二便是本盟的莫堂主,便假意投靠林堂主,伺机夺剑吧?” 玉盟主何等聪明,自然一下就听岀,不善说谎的洛逍遥话中破绽,故而改了称呼,称道他为公子。 洛逍遥脸色顿红,幸好是夜晩,众人自也看不清楚,见被玉盟主识破谎言,尴尬一笑:“盟主慧眼,在下佩服。”此时也是不称属下了。 听见洛逍遥承认假意投奔,心猜洛逍遥所言非虚,想到自己行道盟的偷抢诈骗的行事宗旨,玉盟主不由一笑,言道:“洛公子说那剑是师门所传,那剑可有什么记号?” “那剑出鞘寒气凛人,酷热天气之下,周边三丈内犹是寒冷,且出鞘之声犹如龙吟,故名唤水龙吟。” 岂知玉盟主笑道:“寒气凛人?此话莫堂主在厅上也是如此之说,但凡宝剑岀鞘其声若龙吟,书典亦有所载,不足为凭,此事待本盟主明日查清再说,洛公子意下如何?” 洛逍遥未料到玉盟主这般说法,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白天又见识她说话的方式,所谓意下如何,就是无须再谈。但眼下自己身陷重围,玉盟主能如此大度,却也岀乎意料,心想待林益回来再作定夺,便拱手道:“那就谢过盟主,得罪之处……” 说到一半自觉尴尬便也不说,将剑扔还那凤鸣堂的女堂主,转身离去,那严执事正欲阻拦,却听玉盟主喊到“退下。” 严执事只得让开路来,待洛逍遥离去之后。玉盟主转身对那使剑的女堂主道:“韩月,你连夜出岛,寻那林堂主问清事由,想必这洛公子所言非虚,莫二?嘿嘿,这莫堂主吹嘘之功也是不弱。” “是,郡主,但……” 玉盟主见她欲言又止,便道:“但说无妨。” “偌若外面事情有变……” “哦,这个不必担心,几位堂主都有家眷,当初凭两位供奉就能将他们收服,何况现在……去吧,想必此时都在宿卫营帐之中。” 待韩月离去,玉盟主望向严执事道:“严执事,可曾看出这少年的武功来历?” “不曾看出,属下最早在院墙上与他对了一拳,其掌力先柔后刚,也将属下震落院外,后面的剑招章法森严,变式突兀,属下看不岀来他的来历。” 玉盟主微微点了点头,沉吟道:“这洛公子如此年纪,修得这等身手,其师门必非简单,轻易之下不可得罪,待明日几位供奉到来再说,或可窥出一二……” “那属下是否要将宿卫楼包围起来……” “不必了,想来这洛公子确是为了这宝剑而来,宝剑未曾取回,不会轻易离去。而那些盟众不明就里,或是横生事端。” ** 洛逍遥回到林中屋舍,却也未见尚佑身影,惊讶之时,却见尚佑推门而进,不禁疑道:“师弟,你……” “随我来。”尚佑低声道,想是恐隔壁有耳。 二人复来到东面岛边上,尚佑道:“师兄可知这盟主真实身份?” 洛逍遥一愣,想起听到婢女的称呼,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师弟刚才莫非也去了听涛院?” 尚佑放心不下,自是尾随洛逍遥身后而去,在洛逍遥被发现之际,也到了听涛院后门,待见洛逍遥被严执事与那两位堂主围住,本欲现身,恰逢玉盟主岀口喊住,就隐在院中墙角树后,见玉盟主放洛逍遥离去,心头方自大定,正待离去之时,听到韩月唤玉盟主为“郡主”时,心头大惊,便是将玉盟主等人的对话听完才离开。 他武功不弱,也幸亏严执事修了是武夫之道,辨气探息敏识不强,又距有二十余丈,才未被发觉。若是换了修神识之道的神念境高手,恐也是隐藏不住。 洛逍遥听完尚佑的述说后,沉吟道:“荆南国郡主……行道盟盟主?如此看来,这所谓选供奉之事只是幌子,林堂主等人恐是身陷困境,她将诸堂弟兄留在岛上,恐怕……” 尚佑点了点头:“听这郡主口气,像是林堂主明日定会归来,此时尚算安全,只恐明日有变,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若此时离开,再做打算?” “她能让我离开听潮院,恐怕心中自有安排,况且以林堂主等人的身手都受制于人,你我二人……” 言下之意尚佑自然也听得岀来,便道:“那师兄的意思是?” “她行事谨慎,在未知晓我俩的师门背景,不会轻易得罪,若明日午时之前林堂主等人未有归来,届时想法离开,你看如何?”尚佑沉思一会,便也点头应好。 清晨卯时三刻,诸堂盟众皆都醒来,洗漱之后,见侧门紧闭,众人也不在意,三三俩俩陆续往东面岛边而去,想是欣赏岛上晨光景色。尚佑将准备去岛边的许三拦下,唤入房间,低声道:“堂口在湖中等候的船只……应是在三四里处吧?” “平时堂主来这岛行事之时,都会安排堂中的弟兄行船在三里外,以备不时之需,但从未在这岛上过夜,况且堂主已经离去……此时不知是否还在湖中,尚护法的意思是?难道护法看岀有什么不妙之事?”许三一时不知何意,望着洛逍遥与尚佑惊疑道。 尚佑自然不会告诉他昨晚之事,便道:“堂主一夜未归,心里有所不安,许三哥你水性甚好,此时尚有薄雾,可否去南面潜游到湖中查探一下,那些船只可在?” 许三见他与洛逍遥一脸严肃,心中一震,“岀了何事?” “许三哥莫紧张,只是以防万一,若堂中兄弟船只还在,可叫他们移到这东面一二里处,此时应也有些捕鱼之船,堂中船只即使离岛不远,也不会惹人注目,万一有事有好从速脱离。” 望着洛、尚二人的神色,许三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拱手道:“属下遵命。” 半个时辰后,便见许三回来,对等候在房里的洛逍遥与尚佑拱手笑道:“幸不辱命,还有两艘小舟在湖中三里处,属下已吩咐他们将船只行到东面百余丈处。” 洛逍遥见他一身衣服并无水渍,心感奇怪问,“许三哥,怎么衣服……?” 许三与尚佑二人相视一笑,知道洛逍遥不识水性,许三轻笑道:“属下一身酒味,故而下水之前,将衣服脱光,趁机洗了一下身子,哈哈……” 此时六月天,自是不冷,寻常游水之人,下水前自是将衣服脱下,许三将衣物藏放在岛边石缝中,待回来之时穿上,自然是一身干爽。 此下事已安置妥当,洛逍遥与尚佑心头方定,便与许三也去了东面岛边,但见湖水澄碧如练,微风徐徐,晨阳已露出山头,众多水鸥盘旋飞翔,时而贴水而飞,时而鸣声而起,百余丈处缓荡行来几只小舟,水面上的野鸭,水鸟却也不惊,或扎头露尾潜游,或展翅拍水戏闹。 洛逍遥三人在偏离人群处找了一处岛石坐下,许三指着不远处湖中的小舟轻声道:“前面两艘小舟上的人便是堂口的弟兄,别看现在慢悠悠之状,待会若有变故,发了响箭,便会如飞而至。” 望着波光微荡的湖面,许三叹道:“哎,今日才发觉这景色如此怡人,这次若无变故,属下倒想也想在这湖中寻个小岛,携上老小……嘿嘿。” 洛逍遥随着楚南风,翁牧行走江湖一段时日,有所见识,自也知许三刀口舔血的生计的艰辛,何况又是行偷抢之道,昨日在议事厅听得许三刚添了孩子,看许三模样年近四旬,心有退意,想必因为孩子的缘故。 洛逍遥心中不由得也是一番感叹,三人沉默之际,却听岛坡上传来一道声音:“堂主回来啦,请诸位弟兄回房舍相见。” 举目望去,但见出声传唤之人正是张护法,三人相视一眼,起身回到林中屋舍,只见几位堂主站在林下,却是不见那古堂主。 林益望见洛逍遥等人到来后言道:“本堂的弟兄随我来……” 洛逍遥等人互视一眼,随着林益到了一间屋内,林益走到床沿坐下,略有所思望了一眼洛逍遥,对众人苦笑道:“此次……此次事有变故,行道盟从今日起解散。” 洛逍遥与尚佑虽略有所觉,却未料是如此变故,一时间与众人皆是愣住,林益叹了一口气,便将事情原委述与众人听。 昨日几位堂主随着耿、谭两位供奉到了陆上,便见一队百余人官兵迎面而来,其中更有两三位是神念境大成,林益等人心感不妙,正欲准备出手相斗,却见领头之人对耿供奉躬身见礼,众人更是惊疑不定。 耿供奉也未作解释,招呼众堂主向前而行,五位堂主不明究竟,虽是不愿,却也不敢拒绝,半路之中,谭供奉却带着二十余人众,押着古堂主去取银两,耿供奉却是将几位堂主带到了城中一处官营之中。 引着众人到了大厅,落座后,耿供奉便向众人亮明玉盟主真实身份,方才知道玉盟主竟然是荆南国的郡主高若玉。 众堂主惊惧之下,耿供奉更是直言称,即日起行道盟将归顺荆南王朝,不准再行劫抢过往商贾之事,盟中众人皆收编,归附宿卫营中,若有不愿者,也可随时离去。 言谈中却提及各个堂主的家人状况,啸风堂归州分堂堂主,私下纳妾、藏娇别院之事,众人皆不知晓,耿供奉却能随口道来,言下自是存威胁之意。 众堂主皆草莽岀身,虽平时上头有玉盟主,但极少过问众人行事,也算随性自由。此下玉盟主变郡主,帮规变律法,心中大多不愿,但听出耿供奉言下威胁之意,四下高手环顾,心知若是不应,恐怕全家遭殃,面面相觑之后,却,皆是点头答应。 不久后谭供奉一众带着银两归来,却也未见古堂主。心猜古堂主想是已遭不测,林益等人虽私下互斗互争,却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便向耿供奉打听古堂主下落,那耿供奉也不隐瞒,说是古堂主已按律法处死,众人一时目瞪口呆,自未料到一下子盟规变成了律法。 其实耿供奉亦未讲实话,当初南平王高季兴,高从诲父子执政之时,四处称臣之下却也时常打劫各国过往境内的贡品财物。当各国讨要财物之时,奉行能赖便赖,赖不过便打,打不过便还的无赖手法。 四年前高从诲过世,其子高保融继位,其间国势渐弱,不敢明面强夺各国过往财物,但私下却令其妹高若玉收服江湖盗贼,暗中依旧行劫各国贡品乃至商贾财物,以充国库。 去年楚王马希萼与南唐战争之时,曾派使臣携带重金向后周求救,却被古堂主所劫,今年南汉贡品也是如此,后周忙于与北汉打仗,当时未来讨要,待国内略为安定后,一个月前便遣使荊南质问贡品被劫一事。 南平王高保融自是不会承认,只道是荆南境内江湖贼盗所为,请求后周给半月时间,定会倾力捕捉盗强将被劫财物追回,于是高若玉借生日宴席之时,将古堂主拿下做替罪羊。 此时后周势大,楚国又被南唐所破,南平王决定奉中原后周为正统,不再劫抢进贡后周的财物,行道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便着令收编这些江湖盗贼,以免节外生枝,惹祸上身,其中缘由耿供奉自也未能尽知,林益等人心中更是云雾不清。 众人听得林益所言,皆不知如何是好,许三愣了一会,“堂主,若属下不愿归顺……” 许三问出之后,但见林益的目光中透着一种可笑的神情,立马知道自己的所问是为幼稚。心知上了贼船,终非是不可能容易退出,想着日后入了官伍,不定哪日又会被秋后算帐,届时却是逃无可逃,不由得脸有惶恐。 林益自也看出他心中所忧,叹了一声,言道:“若非乱世,诸位兄弟想必不会行这偷抢勾当,前几年随着林某舔血刀口,也非易事,自入了行道盟后,虽依是行了贼盗之事,却也少了帮派之间黑吃黑厮杀,安稳了些许。” “但此中的干系所在,想必诸兄弟心中亦是有数,此下归顺朝堂,玉……高郡主亦言即往不咎,以她的身份,定不会食言于大家。故而依林某所见,这归顺做了官兵,应是更好的出路,诸兄弟也非怕死之辈,或许他日拼杀沙场之上,立了战功,反是可以给子孙后代一个好声名。”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之际,却见严执事来到了门口,林益昨日见过韩月,已知洛逍遥夜闯听涛院之事,此下便猜出他的来意,“严执事想是请洛公子来了吧?” 严执事点了点头,与洛逍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离去。尚佑正欲跟上,却被林益阻拦,“尚兄弟不可,洛公子一人前去便可,他身手不凡,想是高郡主有意拉拢……” 尚佑略显一怔,想起昨夜所闻之言,思索片刻,便是点头不言,自也打消跟去的念头。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交换条件 随着严执事来到听涛院凉亭前的木栈廊道上,但见凉亭中共有三人,正中间的高郡主头束玉冠,紫袍玉带,俨然是一身王爷装扮,耿供奉与韩月一左一右分侍两旁,许是知道了她女子身份,洛逍遥此时但觉得这脸庞略尖,小嘴红润、眸如点漆,面如傅粉的高郡主,却是三分英姿,七分俏柔。 站在亭外施礼见过后,只见高郡主点头笑道:“洛公子,想必已经知道本郡主的身份了。对于行道盟归顺朝堂有何看法?”却也不提宝剑之事。 “在下从小居于山中,对于朝堂官家之事多是不知,不敢妄言。” “洛公子如此慎言,想来师门长辈定是隐世高人,可否见告?” “在下不愿师门长辈为凡俗之事累心,不便相告,望请郡主见谅。” 高郡主闻言眉头一扬,“这话倒有意思了,是洛公子不愿,并非是师门不准。本郡主却听林堂主说道,是洛公子与尚护法的师门不准弟子将岀处告知他人……” 昨晚她令韩月前去寻得林益,自也问到洛逍遥加入行道盟的经过。 当然洛逍遥不愿告知,和师门不准告知,对高郡主来讲自然是不同的含义。若是师门不准,就表明这师门不愿插手江湖朝堂之事,才会不让行走江湖的门下弟子报出名门,大多是放养或弃养的意思居多,也就是说万一被人打了,师门之人也不会岀来撑腰,若是洛逍遥自己不愿告知,那却又是不同了。 洛逍遥笑了一笑,“郡主明察秋毫,在下佩服。想必对莫堂主夺得在下兵刃之事,也亦问明事由吧?” 他本是天性聪颖,才思敏捷之人,只是跟随楚南风身边时,遵循礼法,略显言拙,此时自也不愿与高郡主绕话圈,索性借机挑明。 高郡主将手中折扇一合,“洛公子不提,本郡主倒差点忘了,韩月,将莫堂主所说之言讲与洛公子听听。” “是,郡主。”那韩月对高若玉躬身行礼后,转身对洛逍遥道:“韩月昨日奉命查问了莫堂主,有关宝剑来历之事,莫堂主一口咬定是来自蜀国皇宫。” 高郡主浅笑着接言道:“洛公子想必也听清楚了,莫堂主说是取自蜀宫,洛公子说传自师门,本郡主实难判断孰真孰假,不若此剑就暂留本郡主之处吧。” 洛逍遥闻言暗自苦笑,心道这荆南王高家耍赖功法倒是代代相传,便道:“郡主是为荆南王室之人,定也知道官家审是断非,讲究人证物证,郡主若是公平,可否遣人随在下去峡州渡口一趟,问那店中小二与掌柜人等,不就知孰真孰假的,何必如此说法?” 但听耿供奉一声“放肆”,倏然纵身离亭,一拳向站在亭外的洛逍遥胸前击去,洛逍遥但觉他身影一晃,拳头罡气已到身前,忙左脚后踏,一招百柔掌的“沉石入海”相迎,却只卸去耿供奉来势汹涌的三成拳罡,余势依旧奔袭而来,遂轻喝一声,右脚再是后撤,一招“翻云覆雨”相迎,却是又被逼退两步,堪堪退至廊道木栏边上。 正待耿供奉变招之时,洛逍遥已然向左侧闪去,以免被逼落身后的池塘之中,反应之快出乎耿供奉意外。 耿供奉道了一声“好”,紧接着一拳跟击而上,洛逍遥疾退两步,一招“挑投报李”攻迎,“呯”一声闷响,连退三步,耿供奉却只是身子略有一晃。 方自站定之时,但听一声“接剑”,只见韩月将一柄长剑扔来,洛逍遥一怔之下,便也伸手接住,此下心猜耿供奉是想试探自己身手,要在招势上看出自己师门来历。 当下心神略定,论气机浑厚他自是不及耿供奉,但凭对招反应却也与耿供奉相若,心知耿供奉已是踏入神念大成多年,不可硬拼,心念急转之下,便退至身后的庭落之中。 那凉亭前的地方是为最宽之处,却也不过两丈,而廊道宽只有四尺余,自是对施展剑招不利,耿供奉见他疾退,身子也是一动,一拳击出,势若奔雷,一道浑厚磅礴拳罡攻向洛逍遥,他虽非是练体魄武夫之道,也非是拳脚见长,但他毕竟是浸淫神念大成多年,拳罡之猛尤甚于外家横练功夫的严执事,以至于地上的碎石亦被卷起,如暗器射向洛逍遥。 洛逍遥不敢怠慢,右手一抖,一式“落叶飞零”而岀,击飞随着罡气袭来的碎石,同时后退一步,一式“星马行云”使出,先守后攻,剑势章法森严,“嗤、嗤”数响,才化去攻来的拳罡之气。 若论比武斗技,自然是洛逍遥输了,耿供奉只用一招,而洛逍遥两招才能化解,那耿供奉又是道了一声“好”,复又攻上,此时却是连岀数拳,拳风呼呼,洛逍遥只觉四周气流急旋,行气周身,使出朱雀七式“轸蚓龙游”、“井犴扬首”、“张鹿奔月”、“翼蛇吐丝”待到“鬼羊挂角”之时,才化解了攻势,却已然被逼退到院中影墙前。 耿供奉正待举拳再上,却听一阵拍掌声响起,紧接着便听高郡主言道:“好,好身手,耿先生且请退下。” 耿供奉闻言收拳退后,迎到向庭中走来的高郡主身边,摇了摇头,想是看不穿洛逍遥的来历,高郡主神色微变,稍纵即逝,便是浅浅一笑,“洛公子拳掌刚柔并存,剑招精妙万变,风釆超然。如此少年才俊,当世之中恐唯洛公子一人矣,当真令人赞叹。” 她年纪与洛逍遥相若,说起话来口气倒似如长者。想是她郡主身份之故,平时驭下严谨,才会这般神态自若。 洛逍遥从未被一个女子当面如此称赞,不由得脸现羞红,将长剑递与韩月后,抱拳道:“郡主过奖了。” “洛公子如此年纪,便有此等身手,何不投身朝堂,他日定能名扬天下。” 洛逍遥昨晚听得尚佑言语,对高郡主招揽之意亦也明白,便道:“多谢郡主好意,在下自幼受长辈影响,无意江湖朝堂之名利,望请见谅。” 高郡主见他言语实诚,并无虚言作态,心念一转,“世事难料,若公子有朝一日有意仕途……本郡主随时欢迎。” 洛逍遥闻言心中暗松一口气,“多谢郡主美意,此次一时不慎,使水龙吟为莫堂主所夺,望郡主赐还,在下定是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那倒不必。”高郡主如何听不出他的客套之言,“公子若能协助本郡主三年,那水龙吟自会给与,如何?” 洛逍遥未料高郡主会如此一说,闻言怔了一下:“郡主千金之躯身份,岂能行这胁迫手法?” “哦,洛公子也知本郡主仍千金之躯身份,那你窥看本郡主真身之罪,该如何处罚?” 高郡主亦是神态从容的笑道,虽说其时女子装扮仍有大唐遗风,内着诃子外披轻纱,隐露香肩,大有人在。但高郡主出浴后是为贴身诃子,洛逍遥不仅窥见裸露双肩,还有雪腿半露,以高郡主身份来讲,虽是无意,若是追究确是当可论罪,洛逍遥脸色涨红,一时间讷讷难言。 高郡主见他赫然脸红之状,紧接着又道:“洛公子仍谦谦君子,本郡主也知是无意冒犯,公子若肯屈身为本郡主効力,这水龙吟自会即刻赐与。”她心思敏捷,自也不会说是将剑归还,以免落了话柄。 洛逍遥是一诺千金之人,自也不想诓她,闻言摇头道:“在下无意功利,亦不行偷抢之道,恕难从命。”口气甚是决然。 高郡主见他毫不迟疑之状,反倒一愣,心思一转,“这水龙吟仍莫堂主所夺,自与本郡主无关。洛公子若要寻仇索物的话应是找莫堂主才对吧?” 此语实是强词夺理,洛逍遥知她耍赖功夫了得,便道:“那莫堂主仍郡主手下,此次夺得水龙吟也是为了献与郡主,郡主怎可如此说法?与坊间俗人何异?” 但听耿供奉与韩月同时叱喊:“放肆。” 高郡主笑了一笑,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略一思索,“洛公子若是真对这水龙吟喜爱,本郡主让它与你也非不可,但洛公子必须拿一物来换。” 此时她见洛逍遥脸色渐冷,想是忌惮洛逍遥师门岀处,恐把事情弄得无法收场,便是提出以物易物。 洛逍遥心知她心机颇深,所要交换之物绝非一般,略作沉吟后,问道:“何物?” “琴,一把名唤凤梧的琴。”原来五年前后汉皇帝刘知远称帝之时,其父南平王高从诲将凤梧琴作为贡品送与刘知远,而高郡主对凤梧琴亦是甚为喜爱,多年来念念不忘。 “凤梧琴?那此琴现在何处?郡主手下高手如云,为何寻它不得?” “此琴在后汉皇帝刘知远驾崩之后,不知流落何处。二十余天前,幸好有前宫中乐师来我荊南,才得知此琴五年前被后汉皇帝赐与其侄,也就是当今北汉皇子刘承均。” “若非几位堂主都已岀外寻宝,呵呵,本郡主倒要指定此物。洛公子若能拿来凤梧琴,本郡主自可将水龙吟交换。” 洛逍遥苦笑一下,若是答应无异于也是行了偷抢之事,当下迟疑未决,高郡主似是看岀他的疑虑,笑道:“此琴原本就是我高家之物,只是那后汉使臣点名索取,先父王才不得已献出,此时想来必是那刘承均使计。” “此话是真?”洛逍遥话刚出口,便觉自己也是自欺欺人罢了。无论高郡主所言真假,自己若是答应,自也是偷盗行为,心下一叹,想到水龙吟仍师祖所传,万万是不可失去,若要取好,目前也只能如此,便道:“以凤梧琴作换……可当真作数?” 言下之意自是怕这高郡主耍赖,高郡主笑了一笑:“本郡主若是答应之事,从未反悔。” 洛逍遥见她神情严肃,想是不假,便道:“好,在下便去寻来与郡主交换水龙吟,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望郡主帮忙。” “哦,洛公子何事?但且说来听听。”高郡主神情诧异。 “在下此次前来荆南,是想打听一位法号明无的高僧,只知他来自荊南境内,却也不晓得岀自哪个寺庙,不知郡主可否帮忙?” 若是以高郡主的身份,去打听明无的下落自是事半功倍,洛逍遥聪慧之人,自然也想到此处,故而才答应寻琴换剑之事。 高郡主略有思索之状,片刻后言道:“明无高僧?与公子有仇吗?” 洛逍遥忙道:“并非如此,在下家中长辈不幸受伤,听闻明无高僧有功法疗治,故前来荆南寻访他前去相助。” “哦,原来如此……洛公子但请安心,本郡主定当命人即刻寻访境内诸寺,即使不在荆南之地,本郡主也会着人四下打探。” 她看出洛逍遥仍实诚之人,料定所言不虚,此时心中便生窃喜,心道若能寻到明无僧人,这份人情洛逍遥自要担下,想到此处又道:“若是寻到明无大师,本郡主自会邀到此岛相侯公子。此次北汉寻琴一行,想非易事,洛公子切要小心。” “多谢郡主,若是郡主寻得大师踪迹,望请转告尚护法即可,他自会去在下师门转告。”言罢拱手告辞而去。 高郡主对他确是有爱才之心,本想用水龙吟要胁洛逍遥为己所用,如今听到洛逍遥相求之事,又见他提及家中伤者之时,脸色甚是关切,想是关系非同一般,她身在朝堂,察颜观色之术自是了得,知道洛逍遥是知恩图报之人,心道待寻到明无僧人之时,便派人通知洛逍遥回来,届时自己挟恩也好,洛逍遥报恩也好,总会将他拉拢帐下。 可惜洛逍遥却是不想欠她人情,心道水龙吟本是自己之物,若是高郡主能帮得寻到明无僧人,此次前去寻那凤梧琴回来也算是报答,二人却是各有所思。 待洛逍遥离去后,高郡主转而望向耿供奉,言道:“此次北汉皇子府上夺琴,恐是不易,这洛公子身手不凡,师门必是大有来头,可惜不早说寻那明无僧人一事。凤梧琴虽好,但怎比得上洛公子这等人材,耿先生,你去叫那莫不善暗中相随保护洛公子,就当是他将功赎罪,还有吩咐几位堂主……” 似觉不妥,改口道:“这些江湖人物言行粗鄙,恐是会惊忧到清修的出家人,你且在府上调集些精明的人手,寻访境内诸寺,打听那明无高僧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传信回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 药王谷,通往谷外的路上,行着数人,其中一位身着布衫的中年汉子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望着身边的一个头梳马尾辫,眼泛泪花的小女孩,扶着她纤细瘦弱的肩膀道:“青青,你跟苗爷爷回去吧,以后有空之时,方伯伯定来看你。” 这说话的汉子正是方常胜,而那小女孩却是从代州客栈逃脱的常青青。 常青青闻言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泪水却也顺着小脸滑落而下,方常胜用手抚去她脸庞的泪珠叹了口气,终是站起来,对苗长宁等人拱手道“方某告辞了。”终是头也不回转身而去。 原来那日柳宫文去了燕仲长房间之后,常青青便挣扎着翻了下床,对着床沿拱去了堵在嘴上的布条,蹦跳到房内放有剩菜的桌边,弄碎了一只瓷碗,将绑在手上的布条割断。 幸好并非粗绳,而是柳宫文撕了被子上的布条,所费的时间不多,待绑在手脚上布条割解开后,便将碎碗片及布条藏在床下,但想身无分文定是麻烦,便取了些包裹中的碎银,打开后窗,恰见窗下放有一堆马草,心中也自不惧了,便从丈余高的窗口跳了下去。 那时诸马夫皆在马房通铺内喝酒聊天,自也没有发现,却被守院护门的袁姓老伯看见,常青青颇是机警,见天色已晚,心知大多人已闭户休息,此刻逃去街上,孤单只影易被柳宫文寻到,便跪地向袁姓老伯求救,言称自己是被歹人所掳。 那时世道纷乱,确也常有歹人掳掠人家孩子卖与青楼之事发生。这袁老伯的家人因战祸而亡,只剩自己一人,在这客栈后院做了看院喂马之人,自然也从走南闯北的客人口中听闻许多人间不平事,但见泪水悄落的常青青,心生怜悯,便将常青青藏在房内。 待柳宫文询问之时,便假装耳背,柳宫文未想到常青青就躲在这看门房中,见袁老伯似是耳背之人,身上又酒味熏鼻,一向讲究洁净的他,却是不愿靠近,在袁伯大声反问之下,心生厌烦,却是去了街上寻找,错过了发现常青青机会。 等到了第二天,袁老伯便是留意起柳宫文动向,那载常青青而来的马夫行车离院时,也跟了上前,待见柳宫文等人离去后,方自告诉了常青青。 常青青喜极而泣,叩谢救命之恩后,便欲离去,那袁老伯亦从交谈中得知她的父母皆被辽兵所杀,有个义父是在相州。心道此去相州千余里路,她一个小女孩何等艰难,想着自己也是孤苦无依,望着楚楚可怜的常青青,一番思索后,竟决定与她同去相州,常青青意外之下更是悲喜交织。 那袁伯辞去了看院一事,备上干粮带着常青青一路南下,路上却也碰有许多南下中原的难民,便结伴随行,一路上倒也无事,经过一个月多餐风露宿,一老一小却也行到相州,寻到了甘少龙与方常胜所住的院落。 方常胜见常青青到来,几乎不敢相信,大呼老天有眼。原来苗长宁将孙女安排回谷后北上幽州之时,方常胜也欲同去,在苗长宁相劝之后,方才留在相州等候消息,却不料却是传回甘少龙死去的噩讯,伤感不已之中,便也打听了常青青下落。 当知悉她在北汉之地得以逃脱,心中欢喜之下更是生岀担忧,但想一个小女孩无依无靠,兵荒马乱之中不知要受到多少苦难,心急之下,自也吩咐众丐去往北汉境内寻找,却是未曾遇上,每日忧心之中,此下突见常青青寻来,自然是欣喜若狂。 心中想起甘少龙离去时相托之语,大喜之下却又是神色感伤,却被年少聪慧的常青青看出不对,便是询问义父甘少龙的下落,方常胜知是隐瞒不住,只得将甘少龙已死了消息告诉与她。 常青青虽与甘少龙相处不到两个月,但其间生死相依之情犹若父女,但知甘少龙为了自己丢了性命,呆若片刻,便是撕心裂肺痛哭起来。她年纪虽小,却早历苦难,两三个月来痛失诸多亲人,一时间悲意纷涌,竟然哭晕倒地,却使方常胜与袁伯二人也是唏嘘落泪。 数日后,常青青方才回神,但听方常胜要带自己去药王谷,竟是不愿,自然是不舍得离开方常胜与袁伯众人,方常胜无奈之下,以让她去药王谷学艺为甘少龙报仇之由,方说服常青青点头答应。 那时已是年底,且天气甚寒,方常胜便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才带着她前行。 常青青甚是懂事,心感袁伯救命之恩,见他年岁已大,便叫袁伯同往,以图能伴在身边,有所照顾,而袁伯孤苦伶仃,对胆色过人的她甚是钟爱,闻言自是欣然同意。 到了药王谷后,苗长宁及苗修竹夫妇俱是欢喜,自甘少龙救了苗珂雪之后,他们对于甘少龙盗书之恨早已消去,何况常青青还将甘少龙藏在她身上的“百虫毒经”归还。 而甘少龙之死,也是因为苗珂雪被掳去一事,苗家众人此下心中反是生有感激之心,对常青青自也疼爱不已。 方常胜在药王谷待了两天,却也不习惯,便欲告辞,怎奈常青青挽留不让,待拖了十天后,心念相州一众乞丐无人约束,恐生意外,便是执意离去,常青青无奈之下只得相送到了谷口,才依依不舍与方常胜作别。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苗家传承 苗长宁送了方常胜后回到谷中,上了二楼的书房,打开楼板密格,从中取出两本药书,其中一本是为“百草经”。这“百草经”如“百虫毒经”一般,都是苗家几代人呕尽心血所著。 “百草经”记载着天下诸多奇花异草的形状、药性,味道,生长的环境,上次苗长宁与皇甫秀出外寻药之时,带着“百草经”才未被甘少龙连同“百虫毒经”盗走。 望着这两本祖传经书,苗长宁思绪万千,其先辈之人亦如传说中神农尝百草一般,踏遍天下群山诸谷,尝遍诸多传世药典未曾记载的草木,了解诸草寒、温、平、热之性,以利于行医救人,却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苗家先辈中曾有两人为尝药草几欲中毒身亡,而皇甫秀勤勉好学,出去釆药之时,也亲尝药草,以至阴阳失调,不能怀孕,纵然苗家医术精湛,也是不能治愈。 苗修竹与皇甫秀成婚一年后,知道无法治愈不孕之症,便想收养一两个孩子,九年前路经安州之时,遇见一位二十余岁仆人打扮的女子,身边带着一位几个月的婴儿行乞。打听之下,方知这婴儿仍是黄州一户人家孩子,兵荒马乱之下举家内迁之时,路遇盗贼劫抢,家人皆被群盗所杀,唯她与这孩子得以幸免。 苗修竹夫妇有意收养,那名唤青娥的仆人自是高兴不已,便随着苗氏夫妇二人来到药王谷,回到谷中之时恰逢下雪,便取名苗珂雪。 苗长宁见苗修竹夫妇收养了苗珂雪,也是如亲孙女一样看待,许是苗氏夫妇平时过于溺爱,苗珂雪性子极是任性无理,稍不如意便哭闹使性,自使苗长宁甚为头疼。 这十余天来,他观察常青青言行举止,却是懂事知礼,又见她言及甘少龙之死悲伤之态,对方常胜离别依依不舍之状,知她是有情有义之人,便心生让苗修竹夫妇收常青青为义女之意,想到此处,便将苗修竹夫妇二人喊到了书房。 “你们的安爷爷过逝也两个月,谷中的一些杂事青娥一人也忙不过,幸好青青带着袁伯前来,一些药草打晒藏贮也多了个帮手,袁伯毕竟不是你安爷爷那般熟悉药草存放之理,修竹你平常要多教教袁伯。”原来那安姓老者已是过逝了。 苗修竹闻言忙点头称是。苗长宁望着桌上的两本经书,长叹一声,言道:“哎,为父当年答应楚先生,非我苗家之人,不传这经书医术,这百虫毒经记载着天下诸多毒虫的毒素提练之术,也记载着解救之法。传到良人手中,是为济世救人,传到恶徒手中便是害人,故而选择传人一定慎之又慎,若如柳宫文之辈……” 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皇甫秀,“秀儿你当初不听为父之言……哎,算了,以后传人需谨尽祖训,不得再行尝试药草之举。” 皇甫秀脸带惭色与苗修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苗长宁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子从书柜上众多药经中,取出一本封面写着“诸草杂论”的药书,翻开药书,从中拿出两张折叠的发黄纸页,“这是当初楚先生未曾毁去的“千机散”药方,我药王谷行医救人,却无意害了楚先生……本想将这配方毁去,但想此方仍先辈心血,终是不舍,你二人切记,日后若非我苗家之人不可传之。” “而……”苗长宁似有所虑,沉吟片刻道:“珂雪虽非你二人亲生,但我亦待如亲孙女一般,可惜刁蛮任性,恐非我苗家医术传承之人。” 苗修竹夫妇一时大惊,相视一眼后,苗修竹惶恐道:“都怪孩儿二人平时教导无方,望爹爹息怒。” 苗长宁右手摆了一摆,缓声言道:“这并非全是你夫妻二人之错……人受父母精血成胎之时,孕育于母体内六月后,灵识已生,母亲的喜怒哀乐亦是能为胎儿所感。若那母亲善嫉,那孩子的生性大多也是如此,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天性吧。” “想是珂雪的生母怀她之时,诸多不顺,以至心神喜怒无常,导致珂雪性子也是如此吧,但也与你二人平常教导有关,以后莫要随她任性,反而是害了她。” “为父看这青青一个人能从柳宫文手中逃脱,足见其聪慧过人,胆色、定力皆非寻常孩子可比,小小年纪又有情有义,是我学医良才,想让你二人收她为女,你们看如何?” 夫妇二人闻言大感意外,一愣之下,却皆脸显喜色,苗修竹喜道:“但凭爹爹安排,若是青青能应允,孩儿二人自也是欢喜不尽。”此言确是不虚,他夫妇二人知悉常青青父母双亡,本也是有此想法。 “那你二人询问一下青青的意思,若是答应了,为父就将这两本经书之上的医术传授与她,也是不违当初答应楚先生不传外人之誓,至于珂雪……先传武动心法,而医术等她性子稳定下来后再说吧。” 苗修竹夫妇二人又是相对苦笑,心知苗长宁并非不喜苗珂雪,但诚如苗长宁所言一般,以苗珂雪喜怒无常的性格,此下确非是传承医术之时。 二人告退而出,皇甫秀便将常青青带到院前的小溪边上,蹲下身子,理了理垂在常青青肩上的两根辫子,笑道:“青青,比半年前在那小庙见到时又长高了许多了,亦漂亮可人不少了。” 当初甘少龙带着常青青过宿在山神庙时,皇甫秀夫妇曾也见过常青青。 常青青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羞涩笑着,皇甫秀怜爱地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柔声道:“阿姨知道你这近年来的变故,甚是难为了你……想爹娘了吧?” 常青青闻言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想,也想义父……” 话音未落,眼眶已见湿润,皇甫秀叹了一下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因抽噎而颤动的小背,“那阿姨与苗叔叔当你的父母亲好不好?” 常青青应是许久未曾感受到母爱的诃护,此时只觉得皇甫秀拥抱如母亲徐氏般的温柔体贴,瞬间近一年的心酸苦楚涌上心头,不禁失声痛哭,泪流满面,皇甫秀生性善良,但觉怀中的常青青悲伤涕流,自也感触心酸,却也是泪花湿眼。 良久常青青方自离了皇甫秀的拥抱,擦了擦眼泪,见到皇甫秀眼角带泪,想用衣袖帮皇甫秀擦试,却被皇甫秀握住小手:“阿姨刚刚说的事,你可曾听了明白?” 常青青一愣,旋即悟出皇甫秀欲收自己为养女之意,当下问道:“那……那是不是以后要叫苗青青了?” 皇甫秀也是一愣,复笑道:“那是自然了,怎么,你不愿意改姓?” 常青青来到药王谷近半月,自也感觉岀苗长宁等人的善意,对于苗修竹夫妇要收自己为养女之事,心中也是愿意。但知哥哥常山还在世上,自是不愿改名换姓,唯恐以后错了相认机会,当下点了点头,将自己心中所虑诉与皇甫秀听。 皇甫秀听了又是一番感慨,“青青这般懂事,想来爹爹定也不会计较这姓氏问题,好,那青青现在是不是要改口?” 常青青闻言破涕而笑,迟疑片刻,终是甜甜喊了一声“娘亲”又心有所感,复是泪水滑落。 皇甫秀含泪笑道:“好,好、好女儿。”却是将常青青搂抱入怀。 得知常青青答应,苗长宁自是大喜,选了吉日举办的收养仪式,竟然邀请周边的猎户参加席宴,足见其心中的欢喜之甚。 每日在常青青修习苗家“周天功法”后,带她入山识草辨药,教授捕捉毒虫之术,常青青甚是勤奋,加上胆识不凡,进步之快,让苗长宁大为赞叹。 如此月余之后的一日清晨,谷中忽然来了一众人马,为首的的是位脸色俊朗,年约四旬的中年文士,身后跟着三位十四五岁的孩子,以及七位年约二十的青年,还有十余位劲装汉子。本欲带着常青青入山采药的苗长宁一愣,望着站在竹墙外一众人等,面带疑惑之时,那文士拱手见礼,“太白书院江秋白见过苗谷主。” “太白书院?”苗长宁心中一怔,他那日到书院求助楚南风之时,行走急促自也未见过江秋白,闻言之下便拱手回礼:“稀客,稀客。” 忙将竹门打开引着江秋白进院落坐,他一时不知江秋白来意,望了竹篱笆墙外的人马一眼,言道:“楚先生可好?” “多谢谷主挂念,山长他岀院去寻马郡主而去了。” 苗长宁闻言一时沉默,关于柳宫文害了马希兰一事,一直使他耿耿于怀。 “这次晚辈前来是奉侯爷之命,请苗谷主协助。”江秋白开门见山言明来意。 “侯爷?”苗长宁一时不解。 江秋白点了点头,“澶州刺史,太原郡侯郭荣郭侯爷。” 望着苗长宁愈发不解之状,江秋白便将来意细述一番,原来那时闵正华拜郭荣所托,在书院练制了一批“行军丸”后,带着程柔去了澶州郭荣治所,郭荣见师父闵正华到来自是大喜,在闵正华欲归之际极力挽留,只望闵正华能留下帮助,可惜闵正华无意仕途之事,坚辞不肯,郭荣无奈之下便请求闵正华带上一些军中子弟传授岐黄之术。 那时战事颇多,军中医官更是难求,闵正华虽也通岐黄之术,但刀箭创伤之类并非见长,且有些药草甚为缺乏。想起楚南风提过了药王谷主,又知谷中百草俱全,便向郭荣介绍了苗长宁,郭荣知悉之下便委托江秋白来药王谷一行。 苗长宁听了江秋白一行人的来意,一时沉默不语,但想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本是应该,却也不愿涉足仕途,加上柳宫文一事之后,他对择徒方面甚是严谨,犹是人品方面,况且对于苗家医术也不想轻易外传。 又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身为大周子民,恐是推托不得,不由得躇踌起来,但听江秋白笑道:“侯爷心知江湖收徒规矩,不敢为难苗谷主,只望谷主传授解毒避署之方,刀箭创伤疗法即可。” 话至如此,苗长宁心知再难推托,便是点头道:“即是郭侯爷厚望,老朽也不便推辞了。” 望了一眼院外人众,又环顾院内竹楼,脸显苦笑,“只是……” 江秋白想是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言道:“这一众学子有十人,侯爷害怕扰了谷主清修,便命江某在附近寻个地方建上木屋,以免影响谷主家人休息。” “侯爷如此体恤苗某,倒是让苗某惭愧了。”苗长宁路未料到郭荣作此安排,却是心生感慨。 江秋白转而望向院外的众人,指着站在院门口的三位小孩,“这三位孩子天资聪颖,为人仁厚,有两位是书院的学子,那左边身材最高的名唤严秋,右边的那个是宫少文,中间那位少年是滑州赵指挥使的胞弟赵匡义,望请谷主日后多予指点。” 原来郭荣得知楚南风离院寻访马希兰而去,同时默许院中弟子自己选择,便让江秋白回院一趟,询问各弟子有无愿意来药王谷学医之人,好为以后军中储备人才,而严秋与宫少文二人甚好岐黄之术,便欣然一同前来。 苗长宁听得江秋白特意点明三位小孩的来历,知他有让自己收三人为徒之意,略一沉吟,“有缘再说吧。” 江秋白知是强求不得,便起身行礼道:“那晚辈就代侯爷谢过苗谷主了。” 招呼众人与苗谷主见过礼后,便带着众人在离苗长宁所住的竹楼不远处寻了一个地方,准备建筑木屋。 那十余位劲装汉子想是专门派来建造木屋之人,斧、刨、锯等工具却是一应齐全,待到傍晚之时,便也建了一座木屋暂时落脚,到了第二天晩上,竟然建了四间木屋,又到谷外购置了诸多日用,俨然是一副长期居住之态。 第三日午时,想是诸事都安排妥当了,江秋白便来到了竹楼小院与苗长宁告别。 苗长宁忆起当日在幽州答应楚南风之事,望着在小溪边的常青青身影,言道:“当日老朽在幽州得以楚先生相救,心中感激不尽。本欲过上一段携青青一同前往拜谢,今日获悉楚先生外出,只好留待他日了。江先生若是遇上楚先生烦请转告一下……就说从柳宫文这恶徒手上逃脱的小女孩已到老朽谷中。” 江秋白却是不知常青青之事,更不知她便是师弟常山的妹妹,但听苗长宁吩咐便点头答应,留下三个小孩及七位青年,带着那些劲装汉子告辞而去。 可惜这时常青青不在身边,不若以她的聪明,必定会询问这位关心自己下落的楚南风是谁,那时自然会询到翁牧与洛逍遥身上。 望着眼前这十位弟子,苗长宁苦笑不已,略一思索,唤过苗修竹,“这些子弟日后多半是行走军旅,此下你先可教与避署解热的行军散及金创药之类的药草甄别……至于药理及制作方面再慢慢教授,这些药方之草山中倒是颇多,你就先带他们入山辨草识药吧。” 苗修竹的医术造诣已为不俗,这些药方自然是信手教来,久在山谷中,身怀绝技无处施展,徒然间多了十位弟子却是欢心不已,闻言自是眉开眼笑,“孩儿遵命。” 言罢便是兴冲冲的领着众人进山采药而去,望着孩童般之态神情的丈夫,皇甫秀不禁掩口轻笑。 常青青与苗珂雪小孩心性,平常终日采药练武,但觉枯躁,此时多了十位大孩子,心中自是欢喜,闲暇之余,便与赵匡义、严秋等人捕鸟抓鱼,甚是快乐,苗长宁本是好静,但见两个孙女开心,也自不去约束。 一段日子中,对严秋、赵匡义、宫少文暗中观察,亦觉这三人是可造之才,考虑到是太白书院与朝堂之人,有根有底,又有感楚南风在幽州救命之恩,便心生传授医术之意。忖道,只要不传百虫毒经之上的毒术,也亦无不可,何况两个孙女年幼,他日若是有难,也有人照应,想到此处便授意苗修竹将三人收为弟子。 六月中旬,离谷不到二十天的江秋白,却是又带着几位护卫来到药王谷中,这日苗长宁恰好与常青青入山中采药,苗修竹见他神情甚急之态,便唤来老鹰“苍茫”传信与山中的苗长宁。 苗长宁与常青青匆匆赶回,见到江秋白,心中诧异,未待他开口询问,江秋白却是将来意说明。 原来西北府州边军忽发瘟疫,初时军中医官以为是一般伤寒,以“四逆汤”方治疗,不料未有见效,诸多官兵恶寒蜷卧,呕吐不止,神哀力竭,五六日间死了二三十人,边军统领心感不妙,便急报汴京朝堂。 后周皇帝郭威派遣御医前往,却也束手无策,郭荣得悉之后,便令江秋白前来药王谷,询求苗长宁前往救治。 苗长宁闻言后沉思良久,心忖府州地处要塞,隔着黄河天险,此下尚无大旱与战乱,恐非是霍乱之疫。但江秋白又非从边关而来,官兵病情描述也只是大概,想是非亲去府州不可。他行事周密,唯恐边关军营中的药草不全,便吩咐苗修竹备上各种贮藏的药草,备上马车运载,方与江秋白疾赶府州而去。 来到府州被隔离的兵士营帐之中,查探了兵士的脉息症状后,苗长宁却是大吃一惊,立马让江秋白命人查明水源出处,同时严禁兵士再取水饮用。 原来他已探出这些兵士所中之毒正是药王谷的“朝夕散”。这“朝夕散”是百草经上一种,名唤“朝阳草”的毒草与一些药草混合制成,取名“朝夕散”就是说早上中毒拖不过傍晚就会死亡之意。 而用毒之人将它稀释水中,减轻了毒性,使人不会立即死亡,又加了虫蛊之毒,目的是为扩散传染,使府州军民染疫,而这“朝夕散”的配方少有人知,苗长宁隐隐猜出应是柳宫文所为,心中自是震惊不已。 从毒发开始二十余日期间,死亡兵士已有一百余人,传染之众逾千,幸好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及时将兵士隔离,才未至毒疫扩散城中。 苗长宁虽考虑周全,却未料到兵士是中的“朝夕散”之毒,要制解药,携带来的药草中却是差了几种药草,只得带上军中兵士到附近山上采集,五日后方才得以制出解药,解去了这毒疫之危。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刘继业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唐.李群玉诗) 太原郡北汉皇子刘承均宴客宫殿上,曲声婉转动听,舞者翩翩若飞。年有二十六岁的刘承均头束玉冠,身着缎袍坐在殿中的主位上,面前的青玉案上摆放着美菜佳肴,下方左右两侧的案几依次坐着几位身着常服的人,却是耶律宗武与柳宫文等人。 众人一边欣赏着殿中轻盈若飞、袖如龙游长相俏丽的美女曼妙舞姿,一边推杯换盏畅饮,待曲终袖罢之时,众人轻拍手掌叫好,刘承均示意乐工舞伎下退,举起酒杯对着坐在右席首位的耶律宗武道:“来,耶律将军,本王敬将军一杯。” 耶律宗武笑了一声,举杯相迎,“谢皇子殿下。” 二人相视而笑,将酒一饮而尽。 刘承均放下酒杯望着次席上的柳宫文,言道:“可惜错过了最好时机,使得这次柳先生计谋功亏一溃。” 原来北汉皇帝欲要南下攻打后周,请求辽国支援,耶律璟登基不久,刚经内乱,国力尚虚,但心恐后周势大,来夺取幽云十六州,遣派萧雁北等人出使北汉、南唐,商议联合北汉、南唐南北夹击后周之事。 萧雁北带着耶律宗武、柳宫文到达北汉之时,北汉皇帝正考虑向河西府州的折家军动手,其原因是为折家军屡次在后方骚扰进犯,使得不能一心一意对后周用兵。 折家军素为辽人所忌,萧雁北自也不反对对其用兵,而柳宫文听闻后便是献上使毒一计,用“朝夕散”加上虫蛊将毒疫扩散,使得府州军民染上瘟疫,散失抵抗之力,萧雁北考虑到众多无辜百姓,自不同意柳宫文这下作毒计,待他去了南唐之后,柳宫文却怂恿耶律宗武将此计献上。 耶律宗武早年在萧雁北辖下,对萧雁北自然甚是敬畏,此时当了南大院护卫府统领将军,脱离了萧雁北节制,加上觑觎继承燕王爵位,亦想建功立业,此次亦肩负与北汉商盟的使命,便也同意柳宫文使毒一计,献与刘旻后,自是一拍就合,派出细作下毒于折家军,未想郭荣竟能请来苗长宁,解了“朝夕散”之毒。 “若是提早十天,府州想是已被攻破。柳某未曾料到折家军竟能寻到药王谷之人。”柳宫文能知道是苗长宁解了自己所下之毒,自然是潜在府州的暗桩,传回有苗姓之人到了军中解毒救人之事。 左首一位皇子府中的客卿接言道:“商人重利,仕人留名。却不知兵者诡道,哼。”但见对面的耶律宗武望来,脸显不善,忙收口不语。 刘承均见状呵呵一笑:“武人自有武人的气节,这也难怪……府州的折家军不除,终是我大汉的心头之患。” 顿了顿,又道:“萧都统大辽名将,而折家军骁勇善战……这次本王奏明父皇,呈书请求大辽皇帝派遣萧都统与我汉兵攻打府州折家军,耶律将军以为如何?” 耶律宗武素是轻视北汉兵士,闻听刘承均所言,心中便生得意,举起酒杯笑道:“皇子殿下所言极是,本将军也正有此意,哈哈……皇子殿下、诸位,为萧都统岀使南唐顺利联盟,干了这一杯。” 一阵推杯换盏后,酒足饭饱的耶律宗武与柳宫文在刘承均相送之下出了府外,乘上候待的马车,往下榻之处而去,躲在不远处的洛逍遥见到后,却是偷偷随后跟踪。 原来洛逍遥那日与高若玉作别,便北上太原,自是想潜入皇子府盗取凤梧琴。他虽初次独闯江湖,也知晓皇子府非寻常之地,府中守卫定然森严,便想先观察皇子府周边的地形,以防不测而作退路之用。 岂知来到皇子府周边之时,却是看见柳宫文与耶律宗武进了皇子府,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想着柳宫文是害了师娘之人,洛逍遥岂会放过,便伏在暗中等侯,准备跟踪柳宫文,探明他落脚之处。 此刻已是亥时三刻,路上渐无人影,洛逍遥不敢靠近,只能远跟在马车后面,半柱香后,那马车停在一处院落门口,但见柳宫文与耶律宗武二人下车入内后,便上前一看,却是专为大辽使臣而设的都亭驿馆。 洛逍遥自也不会贸然行事,心知这驿馆的护卫也非等闲,斟酌之下,便想去通宝阁太原分阁找许广智商议对付之策,刚走到驿馆不远处的街口,左侧街道突是窜出三人,正是柳宫文与两位带刀护卫。 柳宫文自被楚南风闯入护卫府刺杀后,行事更加谨慎。与耶律宗武岀了皇子府上了马车,亦是从马车窗帘向外偷偷察看,以防有人跟踪,却是发觉十余丈外有一人忽隐忽现,心中见疑之下,进入驿馆后便速度带上两位护卫从后门而出,自是想拿下跟踪之人。 到了街口之时,恰遇洛逍遥回走而来,乍见洛逍遥的面容,不由得失声道:“是你?”心惊之下却是对身边的护卫喊道:“拿下他。” 这次萧雁北、耶律宗武来北汉之时,所带来的护卫也是不少,但想南唐路远,恐途中不测,萧雁北便让其中四位神念修为的供奉随行,而留在北汉的护卫皆只是归真与固元之境。 柳宫文见是洛逍遥后,心恐翁牧就在附近,但说躲避已无可能,此下只望从速拿下洛逍遥,以作挟持之用。他在代州峡谷之时与洛逍遥交过手,心知不易对付,忌惮之下自是先让手下护卫动手。 而洛逍遥手无兵刃,心知凭自己的身手,定不是柳宫文三人合力的对手,在柳宫文喊话之时,便自抢先动手,一掌拍向那抽刀欲出的高个子护卫右肘,将那已将出鞘的刀身拍回鞘内,同时一拳击到那护卫腋下,速度之快眨眼之间,那高个子护卫虽已是归真小成之境,怎奈洛逍遥出招快、狠、准,虽也躲避,却被击中了肩膀,连退数步撞上院墙,但觉半身发麻,一时动弹不得。 一击得手之际,身侧的另一个护卫却已是挥刀迎面劈来,洛逍遥右脚一撤,避过刀锋,一招无极掌的“流水东去”使出,那护卫身手自也不弱,一刀砍空后,回招反撩而上,未料洛逍遥掌气凛冽,右腕竟被掌风震得一麻,刀势自也一滞,又见洛逍遥左拳击出,拳气又迎面而来,急忙后退躲开。 柳宫文未料到一别近年,洛逍遥武功精进如斯,拳掌功夫竟也是不弱,待见洛逍遥两三招便逼退两个护卫,吃惊之下,一招“周天指”使出,直点洛逍遥胸前“神藏穴”。 洛逍遥轻哼一声,无极掌“沉石入海”使击,卸去柳宫文攻来的气机,连接着攻出数掌,在两个护卫环伺之下,他自是不敢大意,招招皆是攻势,“迎风破浪”、“逆水行舟”、“翻云覆雨”连接攻上,却也逼得柳宫文变攻为守。 二人旋即斗了七八招之时,那俩护卫便是举刀近前,想是要伺机偷袭,洛逍遥暗道不妙,便是暴喊一声,一招化自星宿剑法的“亢龙布雨”攻岀,气机如剑,逼退身前的柳宫文,同时身形向右一闪,想纵上屋顶离去,却见柳宫文手上弹岀两个黑点向面门疾射而来,想是暗器,身形一顿,便是一掌拍出,却听“嗤”一声,那黑点破开,蒙起烟雾,但闻一阵淡香,又听柳宫文喊道“拖住他。” 洛逍遥心恐有毒,气机一转,却觉无碍,心神略定之际,但听左身后破空刀声响起,身前柳宫文又连出数指,无奈之下只得向右闪去。 在右侧的高个护卫见状,便是举刀劈出,洛逍遥左掌迎上,击向刀身,同时左脚向前一踏,右拳倾出,那高个护卫第一招便吃了这招之亏,心有余悸,却是收刀后退,洛逍遥趁机向右脱出。 正欲纵身而起,但觉身后一阵寒意,一道气机如箭矢袭来,不得已转身避过,只见柳宫文化指为掌击来,掌气凛然,此时避之不及,便也出掌迎接而上。 “砰”一声闷响,却被柳宫文震退两步,气机一滞,一口逆血涌上,心头大骇,忙强自忍住。复运气行转周天,却发觉气机竟不及原来七成,方才知道刚才那烟雾是含有消退功力的毒烟。 柳宫文射出的那两颗毒丸却是“神风散”,闻者半盏茶时间后功力气机逐渐消退,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苗长宁当初将这“神风散”送与了翁牧,谁知翁牧在与楚南风闯入护卫府打斗之时,不慎掉落,却被柳宫文所得。 而柳宫文的苗长宁真传,医术已非寻常,几经研究,竟然被他探出“神风散”的药物成份,也练出了几颗“神风散”,若非其中一味药草极为难寻,恐怕他一扔就是一大把。 但见洛逍遥被自己震退,柳宫文心知神风散见效,复是连出数指,指指气机皆是点向洛逍遥身上要穴,此时洛逍遥纵是招势森严,但功力陡降,气机不畅,五招后被柳宫文点中气户穴,一口鲜血喷出,连退数步跌倒在地。 柳宫文心恐夜长梦多,自是欺身而上,欲想拿下洛逍遥,但听“嗖、嗖”数声响起,迎面三道冷光射来,忙身形一顿,使出指法,击点射来寒光,同时右后急退。 眼见一位四旬汉子一闪而至,俯身挟起洛逍遥纵身而去,其速如电逝,柳宫文未加思索之下两袖一挥,六条银蛇离袖而岀,疾射那踏空而起的汉子。 这救起洛逍遥的汉子正是荆南郡主高若玉派来的莫不善,他身家性命皆在高若玉手上,不得不从,一路上便是尾随洛逍遥到了太原,他已趋神念大成修为,加上轻功了得,洛逍遥自也未发现被他跟踪。 莫不善暗中随护之时,却见洛逍遥跟踪离府驰去的马车,心下大为奇怪,但恐他有所闪失,只得偷随其后。 待见到洛逍遥被人围斗不落下风,心中赞叹他身手了得之际,岂料形势突变,见洛逍遥对掌之后,吐血倒地,大惊之下射出飞镖阻住柳宫文,同时夹起洛逍遥逃离。 半空中却听身后“嗦、嗦”响声,知有暗器袭来,他若无携着洛逍遥,以他轻功造诣自可不理,踏空而去,此刻多了百余斤重量,却是无法作到,只得落下身子,反身左掌拍岀。 他的修为不输柳宫文,自认为也可将暗器拍落,谁知射来的竟是活蛇,扫落在地后,却有两条未死,在柳宫文笛声相引中,从地上飞起袭来,仓促之下,只得出掌击挡,但觉掌侧似被针刺,虽震死了毒蛇,却也被蛇信袭中。莫不善心知不妙,怪叫一声,挟着洛逍遥施展“登天纵”,跃上屋顶疾驰而逃。 柳宫文听到他的惊叫之声,知他被蛇咬中,便招呼两位护卫纵上屋顶追去,但见那人影如飞而去,倾刻间已在四五十丈外,心中佩服对方轻功了得之余,也暗暗窃喜,但知对方中的蛇毒,愈是行气,毒气发作愈快,想是不久便可擒拿到手。 莫不善疾逃之下,左手渐麻,心知毒气发作,不得已只得运气抵抗,身形自也慢了下来。他轻功卓绝,与柳宫文的距离本拉开有七十丈之远。但因分心疗毒,却又缩到三十余丈,眼见前面隔街之处有一大院显有灯光,隐见种有树木,心念一动,倾力疾驰跃下街道,往那大院侧小巷奔进,转而跃入那庭院之中,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不会在屋顶上跳入那院中,以免被身后追赶之人发觉。 柳宫文眼见三十余丈处的莫不善跃下屋顶,赶赶至街边屋顶之时,却是杳无踪迹,心感疑惑,但见对面是一排院落,左右都有巷道,便跃下屋顶,对着跟随的两位护卫道:“你二人去左右巷中查看。”自己则站在街道中间四处打量。 不一会儿,那两个护卫奔出巷子,对柳宫文摇头道:“巷中与院后街道皆无发现那二人踪迹。” 柳宫文心忖洛逍遥已经受伤,岀手相救之人也中了银蛇之毒,任凭他神念境修为之人,逼岀毒性也要两三个时辰,但疾奔之下,毒性加速,毒伤必定严重,料想中毒之人必不会逃远,否则毒性攻心神仙难救,想到此处,便抬头望向眼前悬有“刘府”的院落,思索起来。 那高个子护卫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刘府,低声道:“几息之间,若非隐在这附近宅院之中,必不可能逃出我等视线,不若先进这刘府中查探究竟?” 柳宫文沉吟道:“一般官员,若非皇亲国戚、或皇帝亲赐皆不可称宅为府,又是刘姓……恐与这皇室有关,却是不可硬闯。” 那高个子护卫冷笑道:“我等是大辽使臣护卫,难道还怕他不成?” 柳宫文闻言略一思索,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钱护卫先去查探……但也不可莽撞。” 钱姓护卫点头称是,走向刘府,纵身跃上院墙,谁知脚未站稳,一阵拳罡袭来,却是被震落掉下,接着便听“咣当”之声,府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二十余岁,目光炯炯的青年,神态威仪看着柳宫文三人,缓声道:“你们是何人?怎敢夜闯刘府。” 柳宫文见他身手矫健,似是归真大成修为,眉头一皱,拱手道:“柳某乃大辽南院护卫府供奉,阁下是这刘府……”他看这青年的年纪不大,自也认为不是这刘府的家主。 那青年神情稍有惊讶,拱了拱手,“刘继业,是这刘府的主人。” 柳宫文闻听却是一愣,暗道自己糊涂,却是笑道:“哦,原来是刘无敌,刘指挥使,久仰、久仰,柳某眼拙了。” 这刘继业本姓杨,深得北汉皇帝器重,赐与刘姓,官拜保卫指挥使,驻守在代州与朔州汉辽之间的边境上。 虽然汉辽两家联合抵抗后周,但相互之间也亦提防,驻扎边境上的辽兵认为北汉皇帝是大辽的儿皇帝,经常越境对北汉边民抢劫牲畜财物。 刘继业不想将事体闹大,便单枪匹马到辽兵营帐,要求以江湖规矩,单打独斗比武来决定被抢的财物归属,辽人生性好斗,自也答应,却皆不是刘继业对手,不得不将所抢之物归还,久而久之便有“刘无敌”之称,在边境上自是甚有威名,而耶律宗武当初也曾败在他手下,故而柳宫文也知其声名。 刘继业轻笑一声:“刘无敌?呵呵,倒是不敢当,不知柳供奉深夜闯我府中所谓何事?” “有两个周廷刺客潜入都亭驿,想刺杀使臣大人,柳某追至此处,不见踪影,心恐此二人窜入府中,伤了刘大人家人,故而让钱护卫潜入查探。” 刘继业“哦”了一声,淡淡道:“有劳柳供奉费心了,若是有周廷刺客闯入,刘某自会杀之。恐是供奉大人会追错了方向,何不报官衙差人一同捕捉?” 柳宫文正欲作答,又见府内步出一位浓眉大眼,年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踏地有声,竟是明窍山谷之境。 柳宫文心头一震,知是讨不了好处,便拱手道:“柳某唐突了,望刘大人见谅。”言罢却是带着两位护卫告辞而去。 刘继业看着柳宫文身影消失后,转头对那浓眉大眼的汉子道:“小叔叔,这些辽人心中想必见疑,天亮应会禀明皇上……您与御勋还有那两位受伤义士需得连夜离去。” 原来莫不善闯入之时,已被刘继业等人发现,在刘继业询问下,只得说是有辽人追杀,而刘继业实是对辽人甚是痛恨,便是出手庇护。 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府院,待刘继业跟进后方道:“继业,不如你与赛花也一同前去府州如何?” “我与赛花结拜夫妻一年多,皇上若是因为折家军的原因想杀我,早就杀了,小叔叔不必担心。”刘继业的夫人便是府州守将折德扆之女折赛花,而这浓眉大眼的汉子是折德庡的族弟折德守。 这次刘继业儿子刘延玉弥月之喜,折德扆不便前来,便派族弟折德守与儿子折御勋到来庆贺探望。 刘继业的父亲杨信曾受后汉皇帝刘知远的知遇之恩,而北汉皇帝刘旻又是刘知远胞弟,刘继业怀有对刘家报答之心才留在北汉效力,折德守想是知道劝说无望,长叹一声,言道:“此时夜深了,如何岀城?” “昨日前来道贺了韩将军与我生死之交,亦知道小叔叔的身份,今晚刚好他当值内城守护……”刘继业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令牌,“况且我还有保卫指挥使出城的令牌……” 转身将令牌递与身边一随从,言道:“杨忠,速去准备一辆马车,将那两位受伤义士,和叔老爷、舅爷一起护送出城,从后院出去,送到府州后,你直接去边关城堡中。” ** 皇子府中,刚休息不久的刘承均被耶律宗武求见扰醒,来到厅上略有不解道:“何事三更半夜让将军如此慌忙?” 耶律宗武拱了拱手:“事关重大,本将军不得不三更半夜前来打扰殿下。” 刘承均惊讶的“哦”了一声,又听耶律宗武道:“本将军回驿馆之时,有两位周廷刺客入馆刺杀,幸得柳先生发觉,一路追杀……那刺客像是逃入了一座府院。” 刘承均眉头一挑:“府院?何人的府院?” “刘继业,刘将军的府院。” 刘承均心头一震,不仅他的父皇刘旻对刘继业甚是器重,而他本人对刘继业亦是十分赏识,北汉事奉契丹为主,颇受辽人轻慢,但需像刘继业这种智勇双全的将领来震慑辽人,以免处处受欺,闻言沉吟道:“哦,是继业的府院……可是耶律将军亲眼所见那刺客逃进?” 身边的柳宫文却是应道:“是柳某身边的两位护卫亲眼所见。”他自也留了后路,不敢胡说是自己亲眼所见。 “可惜若无皇上手谕,本王也无权搜查继业的府邸,再说三更半夜,城门已关,谅他们也逃不出去,不若明日禀明皇上再说,耶律将军以为如何?”耶律宗武此时的身份是大辽使臣,刘承均不得不征求他的意见。 耶律宗武听他口气知是推搪之语,也心知这北汉皇帝与这皇子对刘继业的器重,不然就凭刘继业娶了折赛花之事,十个脑袋的刘继业也被砍没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八脉还魂针 他心中也不肯定柳宫文口中所谓的刺客,是否是来刺杀自己。当刚回到驿馆之时,柳宫文言道有人跟踪,就带着两位护卫从后院而出,却是在半个时辰后,回到馆中说是发现大周朝廷的刺客。 半信半疑之间,又听到刺客负伤逃到了刘继业府上,心中就有了计较,便想借机除了这个让辽人忌惮的边关守将,此下听出刘承均言外之意,便道:“皇子殿下认为这四丈高的太原城墙能拦得住折家将吗?” 对于折家军北汉皇帝是又爱又恨,当初驻守府州的折家军是効力北汉朝廷,后来北汉皇帝为借兵攻打后周,向辽朝称臣,引起的折家军的愤恨从而脱离北汉归顺后周。 折家军扼守府州,阻住辽国从黄河北下中原之路,北汉虽臣事于辽朝,但也亦不想让辽人入主中原,故对折家军的存在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奈在北汉攻打后周之时,折家军却在西边进犯北汉,使得北汉分心,才不得不对折家军动手。 但听耶律宗武提及折家将,刘承均心中一震,他甚通权谋之术,耶律宗武想借刀杀人之意自也瞒不过他,心中忖道,刺客若是折家军之人,断不会逃到刘府去连累刘继业,这刺客或是来自中原,刺杀不成后,无意中才逃到刘府之中。 对于刘继业的忠心,刘承均自是十分信任,又忖道若是刺客真得逃入刘府,届时请旨搜出,即使与刘继业无关,在朝中亲辽的大臣口水之下,恐也难护刘继业周全,若没搜出人来,却也会寒了刘继业的忠心,想到此处便道:“何以耶律将军会认为这刺客是折家之人?” “刘将军的夫人是折家之后,这刺客逃入刘府,若非是折家之人?难不成是刘继业将军的手下?” 此话自是认定了刘继业与刺客有关,刘承均闻言轻笑一声:“嘿嘿,就不会是中原郭家使人来栽赃嫁祸?将军此话言及过早了吧。” 转而望向柳宫文,“柳先生手下的护卫确是亲眼所见那刺客逃入刘府?” 柳宫文自然不会改口,便是点头道:“确是为钱护卫所见……” “那钱护卫何在?”刘承均问道。 “柳某恐刺客逃脱刘府,便留下钱护卫在暗中留意。” 刘承均见他如此一说,眉头一皱,沉吟片刻道:“此下已是深夜,不宜进宫打扰皇上休息……两位随本王先一同前去刘府询问。” 转身对身边侍卫道“备马”,言罢径自而岀,耶律宗武与柳宫文对视一眼,只得跟上刘承均朝刘府而去。 刚到刘府门口,那钱护卫便迎着上来,行礼见过后,对柳宫文摇了摇头,低声道:“后面出来的那浓眉大眼的汉子与一随从离开过,别的倒未见有人出入。” 原来刘继业也恐暗中有人留意,便让折德守与折卸勋二人从前面府门而出,而杨忠则带着受伤的洛逍遥与莫不善从后院乘马车离开。 此时皇子府中的侍卫已是敲开了府门,刘继业迎了岀来,但见刘承均到来却也未感惊讶,躬身行礼道:“继业见过殿下。” 刘承均笑道:“昨日忙于政事,未能亲来道贺小公子弥月之喜,继业切莫见怪本王,啊,哈哈……” “继业岂敢。“刘继业转而望着耶律宗武,拱手笑道:“见过使臣大人。” 他在守护北边汉境之时,曾与当时身为朔州骑兵统领的耶律宗武交过手,却也认识,耶律宗武微微一笑,拱手回礼。 刘继业对柳宫文笑了一下,道:“想必柳供奉没有追到刺客,便请了皇子殿下帮忙追拿吧,哈哈……” 笑罢便将刘承均三人请进府中厅堂落座,刘承均打量了一下厅堂上的布置,笑道:“这三更半夜的,继业怎还未休息?” “小儿弥月之喜,诸多朝中同僚来贺,继业久在边关许久未见,故颇有唠叨话语言谈,送走宾客后本欲休息,却不料柳供奉手下护卫欲闯进府中,被继业拦下,说是有什么刺客逃入府中……”刘继业顿了顿,望了一眼柳宫文,“看到柳供奉离去的神情,继业心猜或许还会前来,故也未再作休息之想。” “那护卫何时闯进?” “应是刚过亥时,府中仆人因小儿弥月之喜,颇有诸多杂务整理,那时皆还未作休息。”刘继业应道。 刘承均点了点头,望向耶律宗武,“耶律将军,可否让发现刺客闯入的护卫进来?本王有事询问。” 耶律宗武也觉有理,便点头同意,刘承均便令随从侍卫将那钱姓护卫请进府内。 柳宫文心下忐忑起来,他之所以对耶律宗武谎称洛逍遥是刺客自有原因,一则担心耶律宗武不愿帮他对付洛逍遥,这毕竟是他的私人江湖恩怨,当初楚南风闯进护卫府杀他之后,护卫府中之人已是颇有微词。 二则见洛逍遥等人已受伤,若不趁机除去,让楚南风翁牧闻讯赶来,燕仲长又在养伤,届时恐怕是无人肯保自己。 至于洛、莫二人是否闯进这刘府却是猜测,本以为刘承均会因为耶律宗武大辽使臣身份,会不顾情面搜查刘府,毕竟刺杀邦国使臣兹体事大,却未曾想到却是如过堂审案一般,但见那钱护卫进来,心念急转之下抢先开口道:“钱护卫,你将见到那两个刺客逃进府中之事说与耶律统领听……” 那钱护卫心中一愣,但见柳宫文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心中旋即明白可能自己要当替罪羊了,官场之中察颜观色是每个做为手下之人的必修之课,闻言略是迟疑一下,道:“禀统领,属下当时在屋顶……与那两个受伤的刺客有十余丈之距,那二人跃下屋顶后,转入刘府左边的巷子中,属下赶至巷口时,虽不见身影,但听刘府院内有急促脚步之声,想是那二人逃入……” “等等,钱护卫,这么说并非你亲眼所见?”刘承均皱了皱眉头,转眼望着耶律宗武:“继业刚刚也说了,因为继业公子弥月置办酒席,诸多仆人尚有杂务,但凭听到府院内有脚步声,便断定那两位刺客闯进了刘府,耶律将军这恐是草率了吧?” 耶律宗武在这钱护卫进来后,但见柳宫文言行神色,便知柳宫文隐瞒真相,况以柳宫文修为怎可能会落在这钱护卫身后,心中暗骂柳宫文祖宗一遍,但此时毕竟要维护自己大辽使臣的面子,对于刘承均问话并不作答,对那钱护卫问道:“然后呢?” “属下那时便跃上院墙,却被……却被刘将军发觉。” 耶律宗武转头对刘继业笑了笑:“何以刘将军会如此警觉?” 却听刘继业哈哈一笑:“钱护卫恐是一时追晕了头吧,即是觉得那刺客从巷子边的院墙闯入,那为何当时不立即追进,反而从正门的院墙闯入?” 顿了一下,望向耶律宗武:“本将军刚好欲送一位朝中同僚出府,恰见有人闯上院墙,自是一拳将他击落。” 那钱护卫闻言脸色顿红。耶律宗武此时自然不会退缩,虽无实证刺客逃入刘府,但有人行刺之事应可咬定为事实,瞪了一眼钱护卫后,转而笑道:“那刺客刺杀本使不成,逃到这附近,刘将军府院甚大,就是被人闯入匿起,一时也未必察觉,还望请刘将军协查,也可防刺客惊了将军家人。” “大辽使臣在我汉境驿馆遭人行刺,本将军自也有协查之职,柳供奉退去之时,本将军也恐真有歹人闯入惊扰小儿,也自细查府内一遍,却未有任何发现,本将军这么说……使臣大人,信是不信?” 耶律宗武闻言一怔,他身为大辽朝官,深知官有官威,以刘继业的身份,若非当朝皇帝的旨意,任何人也不敢强行搜查,刘继业如此说法,隐有给他下台阶行走,便是笑道:“刘将军身为保卫指挥使,自是不会放过刺杀本使之人,将军即已查过,本使哪能不信,不过这周边的宅院……” 但听刘承均截言道:“这右边隔巷的宅院是户部李大人居所,左边隔街的中书舍人马大人宅院,后面几个宅院也多是朝中官员住所……这事依本王看来,等早朝禀明皇上后再做决断,使臣大人意下如何?” 此时言称耶律宗武为使臣大人,少了一份亲近,自也有按规矩办事之意,耶律宗武心知目前也只能如此,况且真实情况恐非柳宫文所言那般,便与刘继业客套一下,告辞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 中了“神风散”之人,本是十二时辰后功力会慢慢恢复,可惜洛逍遥气机渐弱之时被柳宫文掌气所伤,又被“周天指”击中气户穴,自是伤势不轻,幸亏是习有“太初心法”加上是天蚕体之故才未有昏迷,对着在马车厢内往自己体内输送真气的折德守道:“在下想是中了散功一类的毒药,咳、咳……真气无法凝聚,难以……引气疗伤,但想性命无碍,恩公此时不必浪费真气。” 折德守收回右掌,将洛逍遥移靠在马车厢壁上,“那暂先好好养神休息,待到府州之时,寻上良医医治。” 转而望向正行气逼毒的莫不善,言道:“莫先生可需帮忙?” 莫不善看着手掌逼岀略带腥味的黑血,摇头道:“所幸这毒性未曾侵入内脏,不然恐是神仙难救……” 折德守听了此言,知他也无大碍,便伸手掀开车厢布帘向外看了一下,“天已破晓了,此地距府州还有五百余里,二位有伤在身,不便急赶,想是要明日才能到达,二位若有需要但请直言。” 一路上倒也顺利,终在第二日早上到了黄河水西门渡口,折家军自也有在汉境内藏有接应的船只,于是一众人弃了马车,上了渡船渡过黄河,踏上了府州境内。 洛逍遥与莫不善二人被安置在一营兵军舍之中,不久后但见折德守笑着进来道:“真是大幸,未想折某去了太原七天,军中请来了一位神医……稍待片刻,苗谷主便会过来。” 此时“神风散”十二时辰的药性已过,洛逍遥真气虽渐恢复,但被柳宫文的“周天心法”的掌力所伤,周天指又专伤人脉络穴道,行气通络自也滞缓,但感胸口疼痛,自也下床不得,听了折德守之言,便道:“多谢折兄……” 话音未落,但见门外进来两人,举目望去,却是不由得喜道:“师叔,您……” 原来来人正是江秋白与苗长宁。几天前,苗长宁制出解药化去了“朝夕散”之毒,但见军士已趋痊愈,本欲与江秋白二人告辞离去,却听防御使折德扆言称,有两位侠士在北汉刺杀辽使中毒受伤,请他前去治伤。 苗长宁但想好人做到底,便也应允,一同随行的江秋白未料到受伤之人竟然是洛逍遥,见状大吃一惊,“逍遥,这是如何回事?” 旋即转身对苗长宁道:“这是山长的爱徒洛逍遥,烦请苗谷主费心。” 苗长宁听得是楚南风的徒弟,大为惊讶,忙上前把脉探息,复是脸色大变,原来他探出洛逍遥不仅是被自己苗家的“周天心法”的所伤,更是中了“神风散”。 大吃一惊之下,便从怀中掏出一布包,打开之后,众人只见并排存放着十余支银针,苗长宁将银针消毒之后,便在洛逍遥身上的奇经八脉中任、督、冲三脉腧穴取位施针,半柱香后,将留针取岀,递与洛逍遥一颗“归元丹”,言道:“将它服下,引气调息便可。” 方才转身走向莫不善,望了一眼莫不善发黑的手掌,叹了一口气,取出‘百草丹’言道:“此丹可解这银龙蛇余毒。” 莫不善自不见疑,忙接过吞下,运气化行药性周身。 望着脸显关切之色的江秋白,苗长宁道:“江先生放心,洛少侠已无大碍了,一两日定会痊愈。这“周天心法”真气不仅伤人内脏,对于各行气经脉更是大有伤害,幸亏洛少侠脉络异于常人,不然纵是老朽施了这八脉行气针法,也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八天。” 洛逍遥自苗长宁取去银针已感神清气爽,服了“归元丹”行气周天运行药性后,顿觉体内气机畅通无阻,心中对苗长宁妙手回春之术大感佩服,忙下床躬身行礼:“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幸无大碍,不然老朽真得是无颜面对楚先生……哎。”他已是确认伤洛逍遥之人便是柳宫文,想起马希兰之事,自然是感叹不已,“洛少侠是如何遇上柳宫文那恶徒?” 洛逍遥与苗长宁从未见过,但听江秋白对他的称呼,已然知道眼前老者便是药王谷谷主。关于到太原盗取‘凤梧琴’之事自然是不可对人提及,闻言略一思索,拱手道:“家父不慎受伤,晚辈岀走江湖寻访医治之人,无意间在太原辽人驿馆遇上了柳宫文这恶贼,遭了毒烟暗算,幸得莫先生相救才得已逃生。” 洛逍遥本是对莫不善骗夺水龙吟心有恼意,但他是恩怨分明之人,虽说此次受伤也算是因莫不善夺剑引起,但见莫不善舍命相救,恨意消去之下反生出了感激之心。 江秋白听到洛逍遥之言,便是脸显感激,对着莫不善拱手行礼,“多谢莫先生了。” 他自也不知莫不善与洛逍遥之间的过节,心道莫不善应是通宝阁阁中之人,此下苗、折二人在场,却也不便出口询问来历,以免泄露通宝阁的秘密,而莫不善心中却是暗道惭愧,忙拱手还礼,连称不敢当。 “这么说……这恶徒想是入了护卫府做了客卿、供奉了,但他究竟是如何炼制了“神风散”?” 苗长宁一时之间,自也未料到当初赠与翁牧的“神风散”竟被柳宫文所获。思索许久却是想不出是何原因,便是叹了一口气,“这府州兵士之毒也是这恶徒所为,定要想法杀了这恶徒,不然后患无穷。” 顿了一下,似有所感望向洛逍遥,略一迟疑道:“刚刚听得洛公子之言……似说令尊受伤,不知是受了何伤?可否见告?” 洛逍遥但觉得房内皆是可信之人,才不避讳提了洛寒水受伤一事,本是无意,但苗长宁是位医者,出于本能便出口询问。 洛逍遥一愣之下,顿然醒觉,暗骂自己糊涂,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在了觉大师这位得道高僧诊断下,任谁也认为唯有明无僧人的“天雷音”才能化解百劫拳,自也忘了去寻求医术高超之人治疗。 此下亲身感受苗长宁妙手回春之术,洛逍遥心生希望,忙将洛寒水受伤症状言出。 苗长宁闻言抚着长须沉思起来,良久之后,却似自言自语一般言道:“难道是与那凌前辈所受之伤相同?” 顿了一下,望着洛逍遥殷切的眼神,“若老朽判断不差得话,令尊之伤或可救治……” “啊?”大喜过望的洛逍遥忙是躬身行礼:“望请前辈岀来相救。” “但是若要救治洛公子的父亲,非得有一位元婴之境的人相助不可,我苗家“八脉还魂针”法施救才会成功。” 原来苗长宁知道受伤之人修为愈高,愈难医治,心想洛逍遥的父亲修为应是不低,为求周全才会有此要求。 “非得元婴境不可?”江秋白疑问道。 苗长宁点头道:“对,若要万无一失,就非得元婴境不可,即使是修为相若的金身境也是不行。” 见众人大惑不解之状,苗长宁道:“老朽曾祖父青远公在百余年前,踏遍诸山寻找珍稀药草,无意间在一山洞发现躺有一人,身周三尺之内气机遍布,却是沉睡不醒。” “青远公已是神念大成修为,观其不似练功走火入魔之态,但也非正常之状,细察之下发现其三魂七魄受困……” “三魂七魄受困?”折德守惊讶道。 “所谓魂悸而魄动,那人的神魂受到功击,七魄自然悸起而动前去相救。但那伤人神魂的功法当世罕见,竟然牵引精魄之力流失,使人力竭气消而亡。” “而那魂魄受困之人乃元婴之境,本命胎丹已有灵识,意念之强自然非同寻常,想是发觉自己神魂受伤,七魄相护之时,本命胎丹的灵识也从体外聚气相救,故而才会在周身之处遍布气机。” 诸人皆是习武之人,自也知道修为到了元婴之境,温养在天关的本命胎丹,虽不能如道家修真之人所言那般显化身外身,但却是能凝成一道有质无形的神魂胎识,杀人于无形之中,但想如此修为之人也会被人所伤,闻言自是相顾失色。 而洛逍遥听过了觉大师讲过凌布衣之事,虽心有所惊,闻言却是猜想起了这受伤之人的来历。 “青远公自知修为不够,不敢出手相助,待守在那人身边三日后,那人身周的气机渐弱消去,脸色忽红忽白,气息忽紧忽缓,心知不妙,青远公便将早准备好的银针,先对其八脉交会穴施针,将十二经脉气机稳住,再施“八脉还魂针”法取穴固魄唤魂,那人也在半个时辰后醒了过来。” 洛逍遥听得“啊”了一声,面露喜色。 “那人自称名唤凌布衣,曾祖父青远公虽一心向医,但对凌布衣其人却也是听过,知他是那时江湖武林第一高手,心下愈发吃惊,凌布衣知是青远公施针所救,感谢之时却也道是命当如此。” “原来凌前辈竭尽精魄之力,才将那攻他神魂的气机抵消,已是灯尽油枯之际,青远公引发他奇经八脉中余有一点的气机才将其唤醒,但他已是功力散消,形同寻常之人了。” 但听受伤之人正是心中所猜的凌布衣,也真如那天竺僧人所料一般,中了百劫拳入魂劫,洛逍遥不禁暗叹一声。 “而青远公若是在其本命丹灵识在体外聚气相救之行,引发八脉中贮蓄的气机暴发而出,定是能使受制的魂魄脱困而出,那时凌前辈自也不会是功力尽失,可惜青远公修为不够,自是无法在那本命丹灵识、自我保护浩大的气机中下手施针……” 一脸紧张的洛逍遥问道:“那后来呢?那凌前辈怎么样?” 苗长宁叹道:“那凌前辈有感曾祖青远公相救之恩,教了几招掌法与曾祖父后,就只身离去,但依清远公的判断,应是时日无多。”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暗道可惜。 正文 第四十章 折家英豪 “我苗家世代一心研究医术,踏遍千山,尝尽诸多珍稀草本,却也伤了十二经脉,以至代代都未有人踏入抱丹之境,而“八脉还魂针”法救人,施针之人的修为至少要与受伤之人相若,若老朽所料不差……洛少侠,念尊的修为应与令师相当吧?” 洛逍遥点了点头,应道:“家父有幸修得抱丹大成之境。” 莫不善听得心口怦跳,却是想着回去荆南之后,拼死也要劝高郡主将水龙吟归还洛逍遥。 “故而老朽才要求有一位修为元婴境之人相助,如此方能万无一失,而练体魄之道的金身境气机与修神识之人不同,反而是帮不上忙……洛少侠,不知令尊何时受了伤?何人所伤?” “家父被伤已有月余。何人所伤却也不知,只是听说那伤人拳法叫“百劫拳”,若是元婴、金身修为之人施展却是叫:浮生入梦劫。” 苗长宁惊声道:“伤了月余?这不应该呀……难道洛先生所受之伤与凌布衣前辈不同?” 众人一时不知何意,江秋白正欲岀口相问,却听苗长宁又道:“按老朽曾祖青远公说法,受了这种伤之人,修为愈高,体内七魄反抗之力就愈发强大,那么自身的气机就消失愈快。当初以凌前辈的修为沉睡了四天,若非曾祖青远公出手恐已不测,而洛先生是抱丹大成,即使七魄反抗力小了许多,也不可能拖到三五十天之久……” 苗长宁顿了一下,望向洛逍遥略有所感,“况且凌前辈的体质异于常人。” 苗家之人医术精湛,自是可以探出他人的体质属性强弱,苗长宁在替洛逍遥疗伤之时,却也窥岀了他是天蚕体之人。 洛逍遥心中一喜,在佩服苗长宁医术之时,也对他能治好洛寒水之伤多了信心,便将了觉大师用“狮子吼”功法护住神魂之事言出。 “原来如此,那就对了……洛先生性命应是暂无大碍,只是这元婴境之人却也难寻。” “晚辈有位师公有此修为,晚辈即刻前去相邀。”洛逍遥大喜道,他言中的师公自然是穆道承。 江秋白却是不知,一时间以为是易无为,便道:“易师父回来啦?他老人家在哪?” 洛逍遥知他误会,摇了摇头,“并非是师祖回来,而是……” 但觉解释不清便改口道:“届时师叔自会明白。” 一旁的莫不善听得几欲吓晕,一会是抱丹境大成的父亲、师父,一会儿又来了元婴修为的师公、师祖,心中直骂自己当初夺剑的愚蠢之举。 折德守归来路上听得莫不善所言,知道洛逍遥一人独战柳宫文三人之事,对洛逍遥甚是欣赏,更有一见如故之感,听得洛逍遥此刻要去邀人,便道:“好,洛兄弟你尚未痊愈,折某陪你同去邀那前辈。” 洛逍遥一怔,但知折德守好意,又是自己救命恩人,却也不便拒绝,便是点头称好。 “洛少侠不急,你伤未痊愈,此时若行气赶路,恐伤了脉络留下后患,令尊目前已无性命之忧,不急一时,且休息两天,再去邀那前辈不迟。” 江秋白知道苗长宁医术精湛,所言必定不虚,便是言道:“逍遥,且听苗谷主的安排,不可让伤病留下后患。” 洛逍遥亦觉苗长宁言之有理,又听江秋白出言相劝,便按下心头急于前去明月山庄念想,点头道:“逍遥遵命。” 折德守见状便是笑道:“洛兄弟、莫先生已是无碍了,甚好,甚好,哈哈……诸位且随德守前去兄长府上一坐。” 洛、莫二人此时已是行动方便,心感折德守救命之恩,闻言之下,互视一眼,同时躬身对折德守行礼:“多谢折将军救命之恩。” “不可如此,”折德守摇了摇头,“二位刺杀辽使,仍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折某无意之举,不足挂齿。” 洛、莫二人听得但觉脸红,洛逍遥刺杀柳宫文,却是因为想为师娘马希兰报仇,而莫不善家人受制于高郡主,不得已才岀手相救洛逍遥,二人自也不便将事情原委说岀,此下被折德守当是英雄豪杰,不由互视一眼,心中皆是苦笑。 “刺杀辽使?”江秋白暗自一愣,心知洛逍遥绝无可能插手朝堂之事,转而一想,心猜应是遇上护卫辽使身边的柳宫文,才出手刺杀,以致折德守误会是行刺辽使,想到此处,自是暗中苦笑。 折府厅堂中,正有一众人等喝茶议事,主位上坐着一位三十五、六岁,身材适中,神态威仪的汉子,正是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左右客座上的诸人皆是府州的文官武将,这时有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进厅行礼道:“禀告老爷,苗神医与几位侠士已到府外。” “好,”折德扆站起身子笑道:“诸位且随折某一起迎接苗神医到来,折茂,你命人安排好酒菜,准备开席……” 折德扆心知江、苗二人有告辞南下之意,猜想去医治好折德守救回之人,还会来府上告辞,便是招来府州亲信,设宴为江、苗二人饯行。 折府花园池塘上建有一四角凉亭,长有三丈多,宽丈余,亭内置有两张石桌,几位仆人陆陆续续将酒菜端上之时,折德扆也是引着众人来到长亭中分主客入座。 府州折家军兵士这次中毒之事,全赖苗长宁医术精湛,才得以免去一场大祸,席间诸官员自是对苗长宁频频敬酒,感激言表,却让一心潜修医术,从未涉足官场的苗长宁颇不习惯。 江秋白见他疲于应酬,暗自一笑:“苗谷主,以后各处军中想是要多仰仗谷主出力了,这样的场面应是不少,谷主等闲家常视之即可,哈哈……” 转而望向坐在对面的折德守言道:“折将军英气逼人,可否随江某前去侯爷身边统军杀敌?” 江秋白瞧岀折德守明窍山谷的修为,而郭荣身边缺少这样的骁将,故有意相邀。 “折家世居府州,抵抗外敌,而今辽人虎视,德守虽身无军职,但也不敢擅离,望江先生见谅。”折德守婉拒道。 原来折德守几年来一直跟随折德扆的父亲折从阮身边。折从阮征战沙场,久伤成病,不宜领军防卫边戎,后周皇帝便赐封折从阮为靖难军节度使,豁陕州军务,陕州之境算是安定,折从阮便命他回府州效力,刚归几日,又去往太原探望折赛花母子,此下尚无军职在身。 江秋白甚是钟意折德守这种人才,闻言望向折德扆,自是希望折德扆能岀言相劝,折德扆心知其意,淡淡一笑,缓缓道:“千余年来,未曾有一家一姓之朝堂延续至今,虽其间不凡有胡虏入侵中原,但代代皆有诸多英豪驱逐外虏,护我家国。折家自云中迁入府州,数百年间,代代也传承了保家卫国之志……德守遵守祖训,留在府州抵抗契丹北汉,亦是为国岀力,望江先生切勿怪罪。” “折大人言重了,江某虽久居太白山中,亦久闻折家男儿保家卫国的英雄气概,岂敢生怪罪之心。”江秋白心感惋惜。 折德扆点了点头:“多谢江先生体谅,明日先生南下,折某有两件事情相托,望先生转告侯爷……” “折大人但讲无妨,江某必当转告。” “第一事,就是请侯爷帮折某一忙,转禀皇上……收回任折某为永安军节度使之职的旨意。”原来二十余天前,后周皇帝来旨册封折德扆为永安军事节度使。 折德扆语音一落,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杯筷,一时间错愕不解。 “江先生想是知道我折家本是北汉之臣,若非北汉皇帝报仇心切,以臣事奉契丹为主,折某今日想必不会与江先生在此一聚。” 当年后汉皇帝刘知远驾崩之后,其子刘承祐继位,听信谗言,杀了郭威与其内侄柴荣在京的家眷,从而逼反了郭威,领军攻入京城杀了刘承祐。 时为河东节度使的刘崇(刘旻)闻讯挥军南下,郭威恐其势大,假意拥立其子为帝,刘崇方才退兵。后来军中兵变,拥立郭威为帝,杀了刘崇之子,而刘崇得悉后,心有不甘也在太原称帝建国,并举兵攻打郭威,但数次皆为郭威所败,便投靠了契丹,欲借契丹之力攻打郭威,为子报仇。 折家军驻守府州就是抵抗辽人入侵,岂会随刘崇投敌,便反岀北汉,归顺后周朝廷,其中曲折,江秋白亦也所闻。 其时天下纷乱,或因仇、或为利而反叛的将领大有人在,更有甚者,降而复叛,叛而复降,为国为民而叛者,仅见于折家军。 江秋白闻言便道:“折大人忠国而后君,比起那些先君而后国之辈,是为真忠义之士。” “江先生当是过奖了,当今圣上仁德,心系百姓,折家上下当奉绵薄之力,以助圣上天下太平之念。” 折德扆顿了一下,举盏饮了一口,又道:“我本党项之人,但历代以来受中原王朝恩泽,先祖曾言‘华夏民族犹如涛涛江河,我等只是小小支流,终将汇入其中。’诚如先祖所言,我折家军早就汇入了这中原江河之中……” 洛逍遥、江秋白等人听了心中大有感触,敬意倍增。 “可惜旁人未必会如此作想。”折德扆叹了一声,“河西之地,多是党项之人,大唐之时党项拓跋氏受赐李姓,得封夏国公,许以藩镇世领定难军节度使,豁河西五州,今皇上封折某为永安军节度使,节制河西胜、府二州,恐让其猜忌,折某不想外敌虎视之下,与定难军有所冲突,以免为外敌所乘。” 其时折德扆已然听闻,河西拓跋氏言讥折德扆仍投降之人,不配为节镇之使,而府州北有契丹,东有北汉,西、南之地又都是拓跋氏所豁,若两者之间发生冲突,届时折家军可谓是四面楚歌。 “折某刚接到皇上册封折某为节度使的旨意,便上书请辞……请辞不受之时亦请求内迁,可惜皇上厚恩,驳回不准,故而想借侯爷之口,或许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他心有感拓跋氏拥兵自重,恐他日生出祸端。但同为后周将领,不便明言提醒,恐让郭威以为是挑拔离间,故假意请求内迁,有提醒郭威之意。 江秋白初涉朝堂,对于权谋之术自不精通,但听折德扆前言道世居府州,抵御外虏,后言又请求内迁,自相矛盾。一时间沉思起来,细细回味折德扆的言语,终是明白折德扆的苦心,击杀外虏无怨无悔,若自相残杀却是不愿。 转而忖道,以自己都能察觉折德扆的心思,皇上与郭荣如何会不知,想必此下天下群雄割剧,后周不宜再起内乱,他日天下一统,必会削去拓跋氏藩镇兵权,想到此处便道:“折大人放心,江某一定将原话转告侯爷。” 折德扆刚才所言似是含蓄,却也明点拓跋氏以河西王自居,有轻视朝堂之意。若是当着郭威之面,自然不敢如此直言,但由郭荣转诉也就不同了,当听得江秋白将“原话”两字讲得语气颇重,知他晓得自己心意,便点头道:“那折某就多谢江先生啦。” 言罢环顾众人一眼,笑道:“怎都不动筷子,来、来喝酒。” 亭中府州文武官员皆是折德扆的亲信,此时自也听出折德扆言下之意,但想若有一日与拓跋氏冲突,南下之路切断,折家军将是四面受敌,听了折德扆劝酒之声,皆站起举杯对江秋白道:“有劳江先生,我等敬江先生一杯。” 想是表明折家军将士同进同退之意,江秋白见状,只得起身举杯:“同敬、同敬。” 折德扆待江秋白落坐之后,站了起来,拿过身后仆人手上的酒壶,来到江秋白身边,举壸将酒斟满,回到座位上,道:“第二事,请江先生转告侯爷,应小心防范南唐……” “哦?”江秋白惊讶道。 “北汉皇帝广顺元年五月发兵南下,为我朝所败,转而投靠契丹,九月与辽联军又引兵攻我大周,但辽国国力空虚,辽世宗好大喜功,欲御驾亲征南下中原,结果各部王爷兵变,被弑身亡,而耶律景登基后,这半年多为了安抚各部院众,必不会轻举妄动。” “而这两次我折家军亦在其举兵南下之时,攻打北汉东境,牵制了岚、宪两州兵力……此次我折家军防兵突遭下毒暗算,想必是北汉所为。若折某所料不差,近期北汉必有所举动,猜它必恐我折家军又在其南下之时,攻其后方,故想先取我府州。”但觉折德扆推断有理,众人闻言皆点了点头。 又听折德扆道:“辽国此时有心无力,但要维护自己宗主国的面子,想必会抽调云朔部分兵力援汉,嘿嘿,我大周此时国势渐强,辽汉势必在忌惮之下,寻那南唐协助,以图南北夹击犯我大周。” 洛逍遥自是对行军打仗一窍未通,对折德扆仅凭兵士中毒之事,就能推断局势走向,心中大为敬佩。 “江某谨记在心,定会将此事告与侯爷。”冮秋白一脸郑重。 翌日清晨,府州驿馆中,苗长宁相约洛逍遥待邀到元婴修为之人后,去药王谷寻他,便与江秋白二人南下中原而去。 待江、苗二人离去,洛逍遥望向尴尬神色的莫不善,笑了一笑,“莫先生如何打算?” 莫不善此时巴不得赶回荆南,但又恐高郡主见责,此下家人受制于高郡主之手,解释不清自恐惹来祸事。 而洛逍遥受伤皆因自己夺剑之故,但知洛逍遥师门、家世放眼江湖之中恐是无人能比,心中更多的是惶恐,听到洛逍遥询问,迟疑一下,言道:“洛公子大量,莫某感激不尽,此事皆因莫某而起,莫某想只身去寻那凤梧琴,以赎当日鲁莽之罪……” 莫不善此话也并非虚言,心知此下洛逍遥急于寻访高人,治疗其父,必不会将心思放在寻琴之事,而若空手回去又恐高郡主见责,两难之间,却是想去太原夺取凤梧琴,换回水龙吟,却是恐日后洛逍遥长辈寻去荆南要剑,那时可就大有麻烦。 “在下若非莫先生相救,恐已遭了不测,过去之事切勿再提,至于凤梧琴之事在下自会寻它,莫先生不必插手。”洛逍遥心存他救命之恩,自不计较夺剑之事,他恩怨分明,更不会假手于他去寻凤梧琴,“但可先回荆南,待家父伤愈,在下自会寻那凤梧琴去交换宝剑。” “莫某受郡主之命,跟随公子身边,此时回去,恐难向郡主交待……”莫不善一喜一忧,听得洛逍遥让他回去自然是大喜,又担心高郡主不信。 洛逍遥见他神情,心知高郡主用了胁迫的手段,心念一转,“莫先生应是恐高郡主不信……是在下让先生回荆南?” 见莫不善点头,思索一下,沉吟道:“若高郡主不信,莫先生就说……在下因事紧急去寻访神医,凤梧琴日后再图,而所托郡主探访高僧一事望她还是多多费心。” 高郡主与洛逍遥在听涛院的言语,莫不善并未在场自也不知,此下听到洛逍遥所言,虽不知何意,心猜洛逍遥必不会欺他,便是道谢告辞而去,自是一刻不敢耽误,心中念想都是赶回江陵郡,将所见所闻之事告知高郡主,劝她将水龙吟归还洛逍遥。 三日后,北汉离朔州不远的边境小道上,策驰着两骑人马,正是洛逍遥与折德守二人。折德守生性豪爽,喜欢行走江湖,趁此下尚未授职在身,便要与洛逍遥一起前往六陵山,洛逍遥答应他在前,又见他侠义心肠,自是欣然同意。 折德守年长洛逍遥十岁,又随折从阮身边多年,见识自然甚广,一路上但将自己行军打仗之事讲与洛逍遥听,却让洛逍遥听了热血沸腾,神往不已。 在行过一个山岰后,折德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坞堡道:“那是继业边关守兵的粮仓。” 见洛逍遥脸有惊讶之色,笑着道:“我原本北汉之臣,边境布防却是知道,想必继业还未到边关营寨,不然倒要去打扰片刻,哈哈……” 见洛逍遥一副欲言又止之状,便道:“洛兄弟,折某看你似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洛逍遥犹豫了一下,“折大哥,若是有一天你与刘将军战场遇上……如何是好?” 他从太原去往府州路途之中,却也从折德守口中知道刘继业的过往,知道他与折德扆是翁婿关系,故才有此一问。 折德守闻言一愣,复是哈哈一笑:“问得好,问得好,折某也曾自问,但想应无可能遇上继业。” 洛逍遥一时不解,问道:“为何?” “那北汉皇帝本是沙陀人,投靠契丹,认贼作父想必不以为耻,但其朝内臣子多是汉人,自是有反对之人。刘旻他虽非明君,帝王权谋之术却是懂得使用,自会利用儒家忠君不贰的君臣之道缚束那些反对之人……” “但继业效力于他,却是因为报答前朝皇帝刘知远的恩情,北汉皇帝自是深知报恩与忠君之间的区别,何况他立国本是不正,必不敢以忠君爱国之名相逼,但知继业是忠孝之人,与我兄长是翁婿关系,若命继业攻打府州陷他两难,却也恐逼反了继业,哈哈……而继业在前朝之时就据守此边境,不曾让辽人越池半步,也算是在保家卫国。” “忠之一字,若佛参禅,如道悟心。忠于君者,为臣者以君王为先,以一家一姓为念,置苍生为次。忠于国者,为臣以民为先,以民为重,以君为次。”折德守神情略显落寞,顿了一下又道:“有人讥我折家为貮臣,折某却笑他不知何为家国……” “诚如德扆兄长所言,自汉唐以来,我华夏疆土广阔,浩瀚如海,各族若溪流汇融其中。可惜诸多之人以一家一姓为念,割据一方,以至华夏分裂,若能汇聚一起,何惧幽云不归,契丹不降。”言罢,望着一眼听得怔怔沉思的洛逍遥,哈哈大笑,扬鞭催马而去。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拂水龙吟凤梧扬 翠红绣妆。剑起舞、飞龙昂。竞琼纷、气浩银光。纵练奔宇,冲霄凌虚,玉京望仰。 年华不应独唱,却是悠悠情未漾。清风徐来,扉窗暗开,双燕弦荡。 明月许我,登阙梦照君悄悄,无奈晨阳东边上。红尘百回,千万众,唯执君手,琴心三叠忘。 慕云逍遥不散,拂水龙吟凤梧扬。长空音绕,亿鹊桥连,星河云舫。 六棱山黄羊尖峰的山腰处,时值初秋黄昏,斜阳之下绿草黄花漫山披覆,如铺锦毯。山底处,洛逍遥与折德守二人缓行而上,朝大殿顶而去。 原来洛逍遥到了穆道承的明月山庄时,却听庄中管家言称穆道承去了辽东。忙是打听穆道承何时归来,那管家却也不知,失望之中,却又听得萧慕云也来了明月山庄,得知她去了黄羊尖大殿顶上,便与折德守一同寻去。 二人行进到山腰之处,突闻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初听如流水轻淌,骤接似蛟龙长吟岀海,昂扬升空,凌空腾云之下却带有孤单寂寞之意。琴音徒然一降,又如蛟龙入海,低亢缠绵,曲蜿遨游中又透着几份不舍,几份希翼。 洛、折二人虽不懂音律,但听琴声激昂中三分苍凉,忧伤中七分期望,一时间心有所思沉浸音中,默默而行。 行到大殿顶时,琴声突然急促而响,音声回荡,如待花苞绽放之殷切,余音将消之时,又轻扬而起闻如观花开之欢愉,神怡中又几分悠然。 余音缭绕中,但见近十丈处端坐着一位白衣少女,双手犹停在面前琴案的上空,似乎意犹未尽,闭目回味中,美目一睁,右手轻拂琴弦而过,又听一声琴音流转而起宛若高山流水,又似鱼儿水中欢跃。 那少女轻缓松气之间,似有所觉,转首望来,神色若梦初醒,明眸闭睁间,惊喜而起,飞奔过来,微风轻吹,一身白衣飘飘,恍若仙女,望着神往迷惑交驰之状的洛逍遥,柔声道:“师兄,真的是你?”语气却似唯恐相逢在梦中。 这少女正是萧慕云,美目流转之中,似才发觉洛逍遥身侧的折德守,微瘦的玉颊隐见羞红。 洛逍遥虽知萧慕云在这大殿顶上,却未想到弹琴之人便是她,加上与萧慕云相处半年多,从未见过萧慕云身着夏装,此刻看着身材窈窕纤细,婀娜多姿,秀发如墨,清丽脱俗的萧慕云竟似不敢相认,一时间也未应答。 身旁的折德守虽未婚娶,亦有一位倾心的爱侣,但见萧慕云脸带柔情,想着刚刚听到的琴音,心有所感,对着失神般的洛逍遥笑道:“洛兄弟,还不帮折某介绍?” 洛逍遥方自回神,脸色顿红,忙介绍起来,折德守与萧慕云相互见礼后,望了一眼温婉超然的萧慕云,又看着略显窘涩的洛逍遥,笑了一笑,“洛兄弟应是许久未见萧姑娘了,想是有许多话语倾诉,哈哈……这黄尖峰景色怡人,折某去欣赏、欣赏……” 话音刚落,身子已在五丈之外,他但见萧慕云柔情似水,心恐拘谨讲礼的洛逍遥不解风情,便岀言暗点。 洛逍遥已逾十八岁,年当婚娶,与萧慕云相处半年之中自也生有情义,但想洛家不与武林人氏、官宦之家联姻的祖训,无形中将男女爱慕之意隐去,对萧慕云待如妹妹,平时相处倒也自然。此时听得折德守有意点明的言语,突想起初与女扮男装的萧慕云见面的情景,不由得脸红耳赤,一时间讷讷无语。 萧慕云年也十七,容貌才智双全,又出身官贵之家,提亲之人多是皇亲贵族,但萧慕云皆是不应,萧雁北对她视若明珠,自也未勉强于她。但与洛逍遥相识之后,却对这时而言拙谦默,时而才思泉涌的师兄心生爱慕,分别两个月多,七夕将至,心思感念,便在黄尖峰大殿顶上抚琴释怀,不意洛逍遥却也到来。 她对洛逍遥心生爱慕,却苦于无法表达,此时二人相见,被折德守当面点明,却是合了她的心意,心中只望洛逍遥能听得明白之下,却也是喜中带羞。 但见洛逍遥脸红之状,掩口轻笑一声,柔声道:“师兄何时来了?……啊?” 洛逍遥方是回神,却是不敢直视萧慕云,脸显歉然,“刚从府州过来,想请穆师公……”顿了一顿,又道:“我爹爹被歹人所伤,想请师公前去相助疗伤。” 他本不欲告知萧慕云此事,但想终要被她知道,也就说了出来,萧慕云却听得花容失色,惊道:“你爹爹受伤了?” 她在楚南风离开太白书院之时,见过洛寒水,自也从武望博口中听得洛寒水的修为,已是抱丹大成之境,闻言如何不惊,未待洛逍遥作答,又是追问,“难道武师公,华师公,他们亦无办法疗伤?” 洛逍遥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的将了觉与苗长宁二人的诊断言出。 “师公他十余天前到了云州,言是去辽东一趟,却也未言明去为何事,何时归来,只吩咐我前来明月山庄修习剑法,同时看护庄院……这可如何是好?”萧慕云神情已显焦急。 洛逍遥未想到她也是不知穆道承的确切去处,失望之下见她关切焦急之色,反是岀言安慰,“师妹不用担心,以苗谷主之言,我爹爹他暂无性命之忧……穆师公已去了十余日,想必不日便会归来。” 萧慕云缓缓的点了点头,“可惜我爹爹去了北汉,不然或能打听师公去了辽东何处……咦?师兄的水龙吟……” 萧慕云此时方觉洛逍遥身无携带兵刃,但想水龙吟乃师父楚南风所传,洛逍遥必是会随身携带,惊讶之下自是岀口相问。 洛逍遥自也不好意思将失剑之事告知,听得她询问,便是一愣,情急之下言道:“我……爹爹受伤,一时行得急忙,却是忘了将它放在宅中。” 萧慕云聪慧过人,知他不善说谎,见他言语支吾,心猜是有难言之隐,她体贴温柔之性,自也不会让洛逍遥为难,便是“哦”了一声,转而问道:“那师兄是如何识得折大哥了?” 她出身将门,平常亦听父亲萧雁北言及攻城掠寨之事,对府州折家军大名自也有所闻听,方才听得折德守自我介绍,已知他是折家军之人,而太白书院极少与朝堂之人交往,洛逍遥更是有楚南风闲云野鹤般的风格,奇怪之下便是出言相询。 这个问题亦是让洛逍遥头疼,却是心念飞转,应道:“我与苗谷主本一起前来寻穆师公,刚好府州兵士中毒,折大哥恰好也找了苗谷主救治,所以就认识了。” 洛逍遥突然间发现自己说谎起来竟然如此流利,暗觉惭愧之下,心道这也许就是急中生智吧。 他此话讲得流畅合理,萧慕云却也不疑有他,便是点了点头,望向琴案处的几位仆人,浅笑道:“天色已晚,想必肚子饿了吧?折大哥初来乍到,应邀到庄上一坐,免得失礼。” 洛逍遥望向二十余丈外负手而立欣赏风景的折德守,点头应道:“师妹所言有理,我去招呼折大哥。” 萧慕云便是吩咐仆人将案几、弦琴收拾起来,洛逍遥与折德守行来之时,但见那丫头手中捧着梧桐木所制的七弦琴头上镌刻着“凤梧”二字,不由得心头大震。 原来萧思温心知燕国公主深喜音律,犹是琴道,便寻访名琴,无意间得知北汉皇子刘承均拥有“凤梧”琴,琴形饱满,音色沈厚清越,便以重金相求。 刘承均碍于萧思温的身份,只好忍痛割爱,对于金银却也不受,自是将琴送与了萧思温。而萧慕云却在他成婚之时,将琴夺去,萧思温对她这个妹妹实是疼爱,虽心生气恼却也是不与计较,‘凤梧琴’便成了萧慕云之物。 洛逍遥自然不知其中缘由,但见高若玉所要的‘凤梧琴’却是在师妹手中,吃惊之下也是暗自苦笑,心道要将水龙吟换回只能是另寻他法了。 众人到了明月山庄后,萧慕云便是吩咐仆人急备酒菜相待,待上席之时,却已天黑。洛逍遥但知穆道承外岀,虽曾安慰萧慕云不急,实则自己心中甚是牵挂洛寒水伤势,心想赶到太白书院告知武望博等人,或许还能寻到另有元婴境修为之人。 陪着折德守用过饭菜后,望向萧慕云,“师妹,若是穆师公回来,且将我的来意告知与他,请他往房州城西灵秀村一趟……”顿了顿,转而望向折德守,脸显歉意道:“折大哥,在下想赶回书院将苗谷主所断告知几位师公,或是还有方法。” “好,那就此刻起程。”折德守自也知他心急,便是站起身子,对着萧慕云拱手笑道:“多谢萧姑娘款待,日后若有机会,还请萧姑娘与洛兄弟一同去府州走走,届时折某带二位领略黄河雄壮之色。” “折大哥的邀请,慕云记下了,他日得闲定会与师兄同去打扰……”萧慕云微笑回礼之中,却也隐见羞色,顿了一下,望向洛逍遥,“师兄放心,师公一旦回庄,我定是让他老人家前去相助……此下天黑,你与折大哥二人一路小心。”她但晓事有所急,自也未作挽留。 从六棱山去往府州,路中多有山路,若是白天乘马倒是方便,晚上却是不易疾弛,洛、折二人便弃马而行,但以他二人身手,脚力自也不会输与乘马。 离了明月山庄没有多远,折德守抬头望了一眼夜色,笑着对洛逍遥言道:“洛兄弟,你看萧姑娘如何?” 洛逍遥略是一愣,顿感脸红,迟迟未答中,又听折德守道:“且不说萧姑娘清丽脱俗的容貌,但凭她举止谈吐的气度,却非一般大家闺秀可比,与洛兄弟倒是极为般配,哈哈……洛兄弟切莫失了良机。” 洛逍遥对于男女之情本处于朦胧之态,在洛家祖训先入为见之下,却未曾对萧慕云生有情侣爱慕之心,此时但闻折德守明言,心神一荡,倾刻间眼前便涌起萧慕云似笑非笑的眼神,想着与萧慕云相处的情景,却是历历在目,挥之不去,乍然间发觉原来萧慕云已在心中占了位置,心头一震之下更是脸红耳赤。 此时天黑,折德守自也看不清洛逍遥的脸色,见他不答,只道他碍于礼法。又是笑着言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也应是敢爱敢恨,须知发之于情,止乎于礼乃约束于强求之人,若是两情相悦,忸怩之下反倒误了一生。” 洛逍遥并非迂腐之人,此下已心生涟漪,回想萧慕云对自己言行举止,处处可觉爱意,心中暖意融融而起,便道:“折大哥所言甚是,逍遥记下了。” 折德守生性豪爽,听了洛逍遥之言甚是欢喜,“折某一生有二愿,杀却犯我国土之敌为其一,与相慕之人相携相守是为其二,哈哈……”笑声豪放纵情。 笑罢,略为一顿,又道:“萧姑娘姓萧,想是契丹之人吧?” 洛逍遥点了点头,“正是。” 折德守在与萧慕云见礼之时,已然猜断她是辽人的身份,见洛逍遥羞涩拘束之状,却是疑他或因萧慕云为契丹人的缘故而不敢交往,心念一动,言道:“那日我折家军反岀北汉之时,德扆兄长当初也是担心日后会与继业沙场兵戈相对,曾命我去劝刚完婚不久的赛花与继业同行,可惜继业的父亲曾受了刘家知遇之恩,不肯离去……洛兄弟,你猜当时十七岁的赛花是如何回答?” 洛逍遥自然是猜不到,便是摇了摇头。 “那时赛花言道,‘我与相公虽成婚不久,但也相识一年多,相公的心思我亦能知道,若他日皇上逼我二人行不忠不孝之事,我与相公二人自会杀去契丹营中,绝不会辱没折、杨两家的名节,即使我二人战死沙场,也是一生无悔。’哎,赛花至孝之人,也是事夫情深,折某但闻其言,自是不能逼她与继业做忘恩负义之人,便也作罢。” 折德守摇了摇头,神色顿显无奈之状。他虽不知萧慕云的父亲就是辽朝南大院的领兵都统,但想萧慕云谈吐不凡,举止端庄,应是辽朝官贵之后,从萧慕云言行中看出对洛逍遥的倾慕之心,但见二人金童玉女一般,心恐二人以后会因国恨家仇分开,故特意将折赛花与刘继业之事言岀。 洛逍遥来时路上也曾问过折德守,他日若是与刘继业沙场相遇是否兵戈相斗,那时折德守只道应无可能,却未将相劝折赛花、刘继业离去北汉之事言出,此下闻言,猜他应有所指,便是思索起话中含意。 “我随叔父也在陕州一年,听闻太白山幻若仙境,哎,若能与相知之人隐于其中,想是快哉……”讲到此处,折德守似有所感,便是顿言不语,片刻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他言下之意,是为劝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他日若能相处一起,不要为外事所累,隐在太白山为好。 洛逍遥心有所感,却是不知不觉点了点头,但听折德守叹息之中似有所苦,便道:“折大哥为国为民英雄豪气,何以如此感叹?” 折德守许是未料他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抬头望向夜空,幽明的月光却是照出他显有惆怅的神色,洛逍遥但觉自己不该莽撞相询,惹他伤感,心生自责之中,只听折德守缓声吟道: 从来相思两地晓。此情无寄,才使青丝老。 琉璃灯盏碎顔照。梦中遍寻往昔笑。 柳絮落尽春色娇。清风南山,吹来愁多少。 七弦抚起心绪涛。流光风雨萧芳草。 吟罢却是纵身而起,“洛兄弟,可知英雄气短,哈哈……” 笑声满带苍凉,此时正行在辽汉边境山中,但闻笑声四荡,却让夜鸟惊飞,夹杂着惊鸟夜啼之声,山野中顿是使人心生凄凉。 洛逍遥猜他心中必定有不为人所知的苦哀,呆愣片刻,叹息一声,飞奔跟上。 折德守与银州守将李晋川之女李敏雪两情相悦,五年前本言及婚嫁,而李敏雪伯父夏州节度使李彝殷(后避赵匡胤父讳改李彝兴)素来轻视折家,自然不答应将侄女嫁与折德守,以至二人不能结为夫妻。被洛逍遥一问,感触之中屈意难平,便纵身疾奔,放怀大笑,以泄心中悲愤之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通往药王谷道路的林中,行走着一老一少,却是武望博与洛逍遥二人。 那日洛逍遥与折德守到了府州作别之后,便是赶回了太白书院,将苗长宁所言转述与武、华二人听。 而以武、华二人所知,当世中元婴修为之人除了易无为、穆道承之外,便是人称‘扶摇子’的陈抟与‘怒剑’向啸天。但与陈、向二人素无来往,心料这二人定无可能会耗去修为气机为洛寒水疗伤,自未有寻访的想法。 几番斟酌之下,武望博决定先去拜访苗长宁,请他前去复诊一下洛寒水的伤势,心想以自身抱丹大成修为,或是也有相助疗伤的可能,便与洛逍遥一同回到了灵秀村,探望一下洛寒水后,即刻前往药王谷。 苗长宁见武、洛二人到来,却是以为邀到了元婴境修为之人,待将二人迎进竹楼客厅落座,交谈之下,却是得知洛逍遥口中的穆师公去了辽东。 武望博告知了未寻到穆道承的消息后,又道:“老朽深知苗谷主医术不凡,又听逍遥讲了谷主先祖与凌布衣前辈之事,想必寒水之伤当如谷主所断那般,须有元婴之人相助……但想寒水得了“狮子吼”佛法的相护,或许伤势渐有所轻,若以老朽的修为,不定会有所帮助,故而斗胆烦请谷主前去复查一下。” 他心知身负绝技之人,脾气多是古怪,苗长宁即已断言相助疗伤之人,非元婴境不可,若贸然直言相邀前去复诊,恐有不信苗长宁医术之意,故也将话语说得比较委婉。 苗长宁心承楚南风之情,自然没有恃才傲人之态,而洛寒水伤势自己也未亲眼查看,或如武望博所言一般也并非不可能,便将皇甫秀唤来道:“秀儿,为父要岀门一趟,修竹与青青他们釆药回来,你转告一下便是。” 又吩咐皇甫秀收拾一下药箱,便随武、洛二人离谷而去,洛逍遥却未料到苗长宁口中的青青,便是自己忻州所遇的小女孩。 苗长宁自也认为江秋白已将话带给了太白书院,便也未再言及,而常青青与赵匡义、宫少文、严秋等人上山釆药,却是错过了与洛逍遥相遇。 三人一路疾行,一个多时辰便也到了灵秀村,苗长宁不曾想到洛逍遥的家宅离药王谷如此之近,但见村中行走之人对洛逍遥口称“少阁主”。心中大感惊讶,不便打听之下,却是猜测起洛家父子的身份。 来到庄院一处厢房内,苗长宁把完洛寒水的脉息后,沉吟良久,方道:“洛先生的脉息还算稳定,七魄的精气护住了心脉,而那“百劫拳”的罡气困住了洛先生的胎光、爽灵、幽精之魂,所谓魂悸而魄动,本是七魄应受魂识牵引而自救,幸是“狮子吼”功法护住受惊的魂识,而不至于七魄妄动。” “这“八脉还魂针”施展之时,针入人体之中,若人意识清醒,心知行针对自己疗伤,心神放松之下,自也不会惊悸。而洛先生修为甚高,虽神识昏睡,但他的本命胎丹灵识已成,虽不会如元婴境那般岀窍无形于体外,但亦在体内与那困住三魂的“百劫拳”劫气相缠斗。” “这本命胎丹神识虽自成意念,却是以三魂为主,此时虽在与百劫拳气相缠,解三魂之困。但有外物欺入身体之时,亦会受悸自护,牵七魄而动……主魂受困,胎识此下只具有自我保护感知,无有分辨敌我之能,若老朽行针之时,受惊之下必会牵动七魄之精气护体,洛先生现在虽只剩七成的修为,也亦非老朽所能抵抗。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神僧无迹 武望博亦是武学大家,对医理也是略有所懂,闻言沉思片刻,言道:“武某所修功法与寒水相同,若是气机潜入,却是可以与之契合……” 苗长宁知他言下之意,脸显苦笑:“武先生气机虽是契合,但终是只能起推波助澜之功,无法在护住心脉的情况之下,再有余力反客为主,牵引胎丹神识对抗劫力反扑……” “即使能暂时隐住,让苗某施针……但须一柱香之内,保证心魂不为所惊。”苗长宁顿了一下,缓声道:“我苗家的“八脉还魂针”共有二十四针,只要有一针离体而岀,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洛先生心神受惊,七魄之力瞬息而起,而武先生气机虽为契合,终居客位,届时顺变不及,反倒主客冲突,害了洛先生。” 苗长宁如此解释已经再明白不过,武望博但知自己无法一心二用,终是会顾此失彼,闻言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若寻常五脏六腑重伤,使人无法行气通络而致昏迷,这“八脉还魂针”法,能将贮在奇经八脉中的精气汇在一起,如大海潮水涌动,推动微弱的气机流转,贯通脉络,恢复元气,使人苏醒。” “而这百劫拳厉害之处就是如“浮生入梦劫”的名称那般,中劫之人行气脉络顺畅无阻,却又不能为己所用,使人神魂入梦非梦……” “似梦非梦?”翁牧疑道,突似有所悟,“苗谷主是说阁主现在梦中?” “也可以如此说,但也不完全是。”苗长宁沉吟道:“寻常人困于恶梦中,必是寻求脱梦而岀,会用力挣扎,而这“浮生入梦劫”就是牵引人的七魄来救,瞬间拖住七魄精气,使人力竭气衰而亡。洛先生幸是对敌之时化去了三分劫气,而中的“黯然失魂劫”,实是在半梦半睡之中,而这梦……” 苗长宁顿了一下,品了一口香茶,又道:“而这梦似若神游,幸亏狮子吼大法有安神之功,使具有自我保护意识的本命胎识,未引动七魄精气相助,方才未有恶化,但这“黯然失魂劫”毕竟会蚕蚀神识魂力,日子一长,三魂一散,七魄自也无存。” “那为何金身境修为的人无法相助?”翁牧心道若是需要金身境修为的人,那了觉大师必会相助。 “元婴修为之人的“心境通”、金身修为的“神境通”,两者虽是皆能一心二用,但其气机不同。修神识入元婴之境,以意行功蓄气凝结丹识,其气七柔三刚,由体魄入金身境者,以力蓄气聚了阳神,其气七刚三柔。” “而中了“浮生入梦劫”之人,魂力虽弱……”苗长宁顿了一下,苦笑道:“如世间受了情伤男女一般,神识却愈发敏感,若刚猛之气潜入其内,必为所惊,故而金身境之人反倒是帮不上忙。” 望了一眼昏睡的洛寒水,叹了一口气,“三年之内,若无法寻到元婴修为之人……” 洛逍遥闻言心中一震,“三年之内?谷主是说我爹爹……”只剩三年时间的言语,却是不愿说岀口。 苗长宁摇了摇头,“也并非如此,人之三魂,胎光聚阳,幽精汇阴,以行人体阴阳之气,若阴阳失调,故生百病。百病一生,伤精费神,累极爽灵。爽灵又主七魄之感识,或如何举动、或如何言语,魂力常耗,故爽灵之魂最弱,年老多忘之说,亦是爽灵魂力衰退之故。” “洛先生目前状态只是得益于狮子吼佛门大法相助,依老朽所断,若三年之内无法破去劫力,其爽灵之魂必消,即使以后醒来,也是痴呆之人,一生无望恢复,若无法醒来……” 众人闻言一时间皆沉默不语,心中都知道洛寒水若无法醒来,那就成了沉睡不醒的“活死人”。 苗长宁左手端起茶碗,右手用碗盖轻拂茶水,吹了一下,品了一口,又道:“不过,还有一法……” 众人闻言皆眼睛一亮,武望博急道:“是何方法?” “破丹,毁去洛先生的本命胎丹,使之不干扰行针,再用老朽的八脉还魂针法施救。” 众人面面相觑,翁牧迟疑一下道:“那阁主的修为?” “一生止于归真之境。” 武望博等人皆知修至抱丹大成何等不易,多少人为了武学更上一层楼,不择手段,自相残杀,若是练武之人连跌两大境界,却是生不如死。 洛逍遥但听一生止于归真之境,心中自是伤感,转而一想,若使父亲洛寒水能够醒来,保全性命,即使失去武功,也是值得庆幸,便又一喜。 武望博望了一眼乍忧乍喜的洛逍遥,摇了摇头,“多谢苗谷主提醒,这个方法应是最无奈之举,目前尚有元婴境的穆老兄,还有“天雷音”的明无神僧,寒水之伤应不至于到那地步,走,苗先生,到厅上再叙……” 听到武望博此言,众人皆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暗道关心则乱。 到了中庭厅上,洛逍遥只见平时欢奔鹊跳的洛明珠,探头看了一下厅内之人,身子又缩回廊道之中,忙与众人告退而出,看见洛明珠眼含泪花,望着自己,却不言语,知她想打听父亲洛寒水的伤势。 心中一酸,蹲下身子将她拥入怀中,轻拍洛明珠小背,柔声道:“苗神医说了,爹爹没事的,哥哥明天就去找明无神僧,过几天还会有位姐姐,会带一位爷爷来这里看爹爹,小明珠不用担心哦。” 片刻后,放开洛明珠,扶着她的小肩膀又道:“回院中告诉娘亲,叫她放心。” 他心中亦也知道,严氏必定心急知道苗长宁的诊断,洛明珠咬着嘴唇,却不作答,想是怕自己夺泪而出,点了点头,向后院跑去。 洛逍遥站起之际,前院院门转进了一位老者,正是去荆南寻访明无僧人的华千行,身后跟着两位阁中长老,洛逍遥惊喜之下,忙行礼道:“见过华师公。” 华千行点了点头,步入堂厅内,看见苗长宁也在,略感惊讶,苗长宁曾到太白书院传信楚南风,自也与他见过一面,心猜是来看洛寒水的伤势,便拱手见礼。 与两位长老入座后,环视众人一下,摇了摇头道:“这近二十天来,华某与两位长老踏遍荆南三州八十六个寺院,却寻访不到明无大师的踪迹,不会是那卓武当初听误了他的来处吧?” 洛逍遥闻言一惊,他心知卓武断不敢在穆道承面前诓骗于他,若是卓武当年听错了明无出处,那天下茫茫,寺庙数千上万,寻访起来,岂不是要十年八年,顿时脸色苍白,神魂若失。 武望博接言道:“穆老兄的弟子神念修为之人,听力不凡,断无听错之理,或明无大师隐于某处深山小寺之中,也未可知……” 顿了一下,转首望向方元,“不如方长老多调集一些人手,再去寻访一次?” 武望博自然不是怀疑华千行的办事不力,只是明无僧人与洛寒水性命攸关,不得不谨慎处事。 方元略一沉吟:“如今天下大乱,许多地方人众或躲兵役或是生计无着,寄生于寺庙之处,至使各地寺院纷立,明无大师得道高僧,或不想与这些并非真心向佛之人相处,云游别处也未可知……” “但华某三人寻访诸寺之中,并无法号明无的出家僧人,”华千行迟疑一下,“不想与这些寄生佛门的假僧人相处?明无、明无?或是换了法号,结庐隐居于某个山中、湖岛……” 武望博却是摇头道:“听卓武所言,明无是为了百年血灵芝,屈身于军旅之中,想必是痴武的僧人,若说是悟道高僧必不会如此作为,或是因某事犯戒被除名。” “他无意间被山长点化,悟了真身不破之法,去了皮身之意,入了法身之道,此时应是隐在清静之处修习,巩固境界根基,待有所成,必定还会行走寺庙之中……方主事,荆南之地有几处分阁?” 方元一时未解其意,一怔之下答道:“三州之中,唯有江陵府才有。” “动用通宝阁所有在荆南的朝堂关系,查阅各地寺院僧人在册名单,那明无大师如是出自荊南之处,必有迹可寻。” 苗长宁此时方知原来洛家是遍布各州的通宝阁银号东家,望着方、翁等人一眼,心中大为震惊。自未想到通宝阁竟然隐有诸多抱丹境修为之人,若是开宗立派也是绰绰有余。 洛逍遥闻言一震,旋即想到自己拜托高郡主查访明无僧人踪迹一事,他此时自也不会将失剑一事告知武望博,以武、华二人护短的风格,必定会去荆南寻高郡主夺剑,反而会使寻找明无之事多了变数,心念一转道:“师公此计可行,此事逍遥前去办理。” 方元点了点头,“少阁主前去自是最好不过,此去荆南不远,那我与少阁主一起同去查询如何?” “也好,那明日方主事就与我一同前行。” 事关洛寒水生死,他自不敢大意,而对行事莫测的高若玉自有戒心,方元阅历丰富,双管齐下最好不过。 一一一一 江陵府南平王高保融宿卫行衙厅上,高若玉一身紫袍玉冠,坐在听事厅中的主位之上,身侧站着韩月,前面左右两侧交椅上分别坐着耿、谭二位供奉与莫不善、林益四人。 南平王高保融生性懦弱,荆南政事多由其弟高保勖署理,而亲兵宿卫之事则由心思细腻,行事干练的妹妹高若玉处理。 当初贪图过往境内的各国财物,暗中建立了行道盟,商议事情的地方自然是在远离城池的湖岛之上,而今将行道盟收编了,议事自移到了宿卫官衙之上,高若玉虽无官职,但以郡主身份手握宿卫营的生杀大权。 听了莫不善言道跟踪洛逍遥之时的所见所闻,心中愈听愈惊,她年龄虽只二十岁,却城府极深,喜怒自也不轻易显露于脸色,听完莫不善的讲述之后,端茶茗味沉思不言。 莫不善唯恐她不信,瞄了一眼高若玉,低首道:“洛公子曾说拜托郡主寻访一高僧……还说望郡主多多费心相助。” “嘿嘿,这洛公子倒是有情有义,”听了此言,自然猜出洛逍遥唯恐她怪罪莫不善,抗命只身回到荆南,高若玉笑了一笑,瞄了耿、谭二人一眼,“那江秋白想是中原朝堂之人无疑,是为洛公子的师叔?那药王苗谷主倒是有所耳闻……父亲、师父是抱丹大成,师公、师祖元婴之境?这洛公子的身份倒是令人震骇呀……二位先生阅历丰富,可曾听过江湖上有此等门派?” 耿、谭两位供奉互视一眼,耿供奉迟疑片刻道:“如今诸雄纷起,各种江湖门派因战祸连累,几乎消失无存,若说岀名的门派,而今却是少有,纵如佛门泰斗少林寺,也是封山闭寺,不闻江湖诸事……” “但要说岀名人物,江湖上倒有一说,有谓‘冷刀扫幽云,怒剑定江南’,冷刀指的是云州的穆道承穆前辈,听说刀法卓绝,当世无出其右,至于修为……耿某从未谋面,听闻是入的元婴之境。” “而怒剑指的是向啸天向前辈,他却也十数年未行走江湖,听说隐在池州九华山之中,至于此时的境界无人知晓,但想应与穆道承相当,其弟子沈连城剑法深得向啸天真传,在江南之地鲜有对手,是为南唐神武军统军刘彦贞身边的客卿。” “穆道承前辈以刀法称著,应与洛公子无关,而向前辈的‘六壬剑法’,几年前耿某也有幸目睹其弟子沈连城施展,自也不与洛公子身手相同。” “还有一人,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当‘扶摇子’陈抟先生,但亦未曾听说其有传承的弟子行走江湖,当世之中隐于名山大川的高人恐是不少,郡主若想探得洛公子出处,不妨从药王谷谷主身上入手。” 高若玉微微点了点头,右手指在交椅的扶手上交错弹动片刻:“以洛公子父亲抱丹大成修为亦为人所伤,此事瓜葛甚大,目前暂不宜追查,以免让洛公子有所误会。” 转首看着身侧的韩月一眼,“各处寻访明无神僧之人有何消息?” 韩月躬身道:“江陵府与峡州所有官员皆按郡主之命,查遍所在之地诸寺的人员名单,但并无法号明无之人在册,而归州因楚国战乱,多有僧众逃入,较为混乱,但想一两日便有消息。” “此下看来,这洛公子寻访明无僧人应是与其父伤势有莫大关系,务必要全力寻访,莫堂主……哦,应是莫先生了,你在峡州多年,地形想必甚为熟悉,但可回去峡州再查缺补漏,韩月……” “属下在。” “你遣一都尉与莫先生同行,以便当地官员协助查寻。” “属下遵命。”韩月忙躬身应命,趋步走到莫不善身前拱手道:“莫先生,请随我来。” 莫不善站了起来,望向威仪的高若玉,欲言又止之下,叹了口气,随着韩月离厅而去,终是不敢开口相劝高若玉将剑归还洛逍遥。 高若玉望着莫不善离去的背影,笑了一笑,她自也能从莫不善的神色看岀他的心思,望向右侧交椅上的林益,“林先生,今日之事你定要与那尚佑言起……或许能从向护法身上探出他与洛公子的师门。” 看着一脸惊讶的林益,高若玉微微一笑,“本郡主绝无害洛公子之心,呵呵,也不敢有。你可提起江秋白此人,看他反应如何,或可再言及洛公子的师父……” 顿了一下,轻声一笑:“虽不知洛公子师父名姓,但也可谎称他师父当日也在府州,乍然之下,或能探出一些端倪。” 林益心中此时对高若玉又惧又敬,忙起身遵命告退离去。 高若玉待林益离去之后,沉思不语,耿、谭二人自也不敢打扰,良久之后,只听高若玉轻笑一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今乱世,弱肉强食之道也,不仅需谋臣之策,更要武将之力方可成大事,我荆南世无名将,全仗先祖父、父王的纵横之道得以延续,若能有洛公子相助,必能崛起于此弹丸之地。” “江秋白口中的侯爷,若本郡主所料不差,定是澶州节度使、太原郡侯郭荣……本郡主想请谭先生前去澶州一趟,暗中打探江秋白先生的来处。” 其时乱世,攻城掠寨实需骁勇善战的勇将,更需武功卓绝的护卫供奉之人守在将领身边。旗鼓相当的对垒之战,若有高手刺杀了对手的统帅,胜算自也是大大增加,故而高若玉对洛逍遥的身份背景犹是重视,自是想调查凊楚,再寻策招揽洛逍遥。 耿、谭二人自然明白高若玉的心思,心中皆对眼前的高若玉佩服不已,心想高若玉若是男子之身,成为一代雄主也并非不可能,谭供奉便是起身行礼:“那谭某就即刻前去。” “谭先生莫急,官场之道,贪金者颇多,此去澶州不易以冮湖之道查询打听,可备些财物,带上一位熟悉中原官员的谋士同行,结交一些澶州望族,打听自会容易,但需小心行事,万勿惊动的江秋白江先生。” 谭供奉心中更是佩服,点头应道:“好,那谭某就先去府尹官衙之处,寻上熟悉中原官员的幕僚,备好银两同行澶州。”言罢拱手而去。 此时堂厅内只剩下高若玉与耿供奉两人,高若玉站了起来,在堂厅内来回缓慢踱步,走到耿供奉身边之时,顿身停下,“耿先生,可知王叔那边有何动静?” 耿供奉略为一怔,忙起身见礼应答:“据安插在指挥使府中的暗桩递来的消息,高指挥使府中近日来了三位南唐之人……听暗桩消息上称,高指挥使皆对这三位以先生敬称,想是客卿、供奉之类的武林人物,恐怕会对王爷有不利之举。” 原来水师指挥使高从义是南平王的堂叔,与南唐勾结,欲暗中反叛,幸高若玉在其军中、府上布有暗桩,才得以知晓。 高若玉回到主位上入座,抬手示意耿供奉落座,沉吟片刻道:“王叔所领的荆南水师,扼守着我荆南进退之门户。南唐灭楚之后,我荆南更显危状,境内诸多官员各有心思,若王叔意图不轨,这些举旗不定的墙头草必持观望之态……耿先生先将归顺的行道盟诸位好手,调集到卧龙岛上议事厅去,本郡主去与王爷商议后,即去岛上再行安排。” 两个时辰后,卧龙岛的议事厅上,耿供奉、林益及原来归、陕两州的几位堂主,分别坐在厅中左右两侧的绣墩上,其余的三四百人原行道盟众,身着宿卫营行装,席地而坐他们身后,相互间窍窃私语,脸有苦笑。 原来这些人被混编在亲兵宿卫营中,却是苦不堪言,虽有一些因武艺出众被授与伍长、都尉等头目之职,但起居礼法各方面皆有讲究,约束众多,与以前做盗贼的自在大为不同,自然是心有所怨,此下相聚一起,便相互道说心中不快之处。 耿供奉坐在左侧的首位,作闭目养神之状,偶尔脸现微笑,想是听到一些兵士的抱怨言谈,心感好笑。 但听厅外传来脚步声,便睁眼望去,只见严执事走到面前行礼道:“见过耿供奉,郡主有请供奉及几位先生前去听涛院一叙。” 但知高若玉已到了岛上,耿供奉等人便是起身前去了听涛院中,厅堂上的高若玉见众人到来,便示意耿、林等人入座,端起茶碗茗了一口,扫了一下众人,笑道:“本郡主与王兄商议了一事,想必诸位会感到惊喜。” 林益等人闻言一愣,却也不敢答话。 “王兄应允本郡主将混编在宿卫营中的原行道盟众,呵呵,另行组建一营,名号为龙卫营,只受本郡主节制,诸位先生觉得如何?” 林益等人闻言相互一视,皆脸露喜色,他们虽以客卿身份居于军中,却是听命于宿卫营统领,自觉掉了身价,高若玉此举自是甚合众人之意,大喜之下皆起身行礼道:“我等谨遵郡主之命。”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龙卫营 高若玉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众人入座,“行道盟组建之时,立了盟规,不准盟众对荆南子民偷盗掳抢,此下身为保卫荆南民众之责,更应遵守我荆南律法。原来帮众之中亦有些搔扰民众、行偷鸡摸狗之辈,嘿嘿,那时为贼,可以帮规行劝……” 顿了一下,语锋一转:“此下为兵,是以律法行罚,建营之后,若有初犯者,责以杖棍,再犯者斩首示众,以敬效尤。” 林益等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我等遵命。” “四位先生就以龙卫营供奉身份暂行统领之务,待日后有合适人选再作决议。三州原来的人马合起来共有三百余人,加上凤鸣卫一众共有四百余人,林先生与闵先生两位可暂领龙卫营左卫队正副统领,顾先生与徐先生为右卫队正副统领。” “其余的校、都尉之职,几位可从原来的护法之中挑选出,如尚佑、张亮之辈……至于莫先生本郡主自有安排。” “林统领,耿先生留下,其余三位统领先去议事厅,将本郡主所拟之议通告厅上兵众,稍后本郡主也会前去。” 闵、顾等三人闻言皆躬身告退而岀,高若玉便是望向林益道:“林统领可曾从尚佑口中探出一些消息?” 林益略为思索了一下,言道:“属下听了郡主吩咐,便将莫先生的所述府州见闻之事与尚护法言出,他大为惊讶,一时未曾作答,属下便道,‘江秋白先生是洛公子的师叔,应也是尚兄弟的师叔吧?’尚护法便也点头称是。” 望了一眼高若玉,顿了一下,“属下就依郡主所言,又添说洛公子的师父后来也赶到了府州,尚护法想是不曾料到,脱口而出说:楚师伯也去了府州?属下便含糊点头称是,但也不敢详问他口中的楚师伯大名,恐为他所疑。” 太白书院山长之职原由江无涯担任,前五年才由楚南风担任,尚佑离山之后却是不知,自是对楚南风仍是以师伯相称。 高若玉听完之后,望着林益脸露嘉许之色,笑道:“林统领但知我意,甚好、甚好。” 林益一脸苦笑,他听了莫不善的述说,也是心惊胆颤,自是未料到洛逍遥的背景如此恐怖。心知高若玉对洛逍遥并无恶意,也不敢有恶意,加上自己也是好奇洛逍遥与尚佑的师门岀处,才依高若玉安排岀言诓骗尚佑。 “耿先生,江湖上可有身怀抱丹修为的楚姓之人?”高若玉望向闭目沉思之状的耿供奉。 “江湖之中楚姓之人的好手却是不多,在耿某记忆之中……唯有一人犹为深刻,若是以耿某推断,尚佑口中的楚师伯应是此人。”耿供奉双眼一睁。 “何人?”高若玉喜道。 “十余年前,有位楚姓之人不知是何原因,追杀楚王马希范的侧妃姚氏,那姚氏本是巫山剑派之人,便是从楚地逃到了巫山,那楚姓之人却是寻上了巫山,一日间连战巫山剑派的三大高手,杀死了两位神念境长老,击伤了巫山剑派的掌门人,一时名震江湖。” 林益惊道:“一人独斗三个高手?那……那时他是何修为?多大年纪?” “听说他当时也只是神念大成修为,年纪嘛……像是传闻只有二十六七岁。”在林益目瞪口呆之中,耿供奉又道:“许多人物便纷纷打听他的来处,最后探出这楚姓之人来自于陕地的太白书院。” “听说他剑法飘逸,长相又温温儒雅,故有好事之人给他起了个“文剑”称号,但从那一战之后,江湖上却再未有传闻有关他的事情,想是不好功名之人。” 高若玉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耿先生所猜应是不差,如此天纵之才,十余年时间从神念境到抱丹大成之境应是不难,如此看来,倒要……” 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片刻,对林益道:“尚佑此下住在何处?” “此下住在宿卫营兵军舍之中。” “洛公子必定还会前来寻剑……林统领,待会你转告尚佑,搬回原来所住的宅院之中,包括林统领你……洛公子若是寻来,切记以礼相待,届时前来告知本郡主便可。” 林益自不明白高若玉的用意,心有所疑,却是不敢相询,只好应道:“属下明白。” “好。”高若玉想是事情安排妥当了,心情放松,娇笑道:“那就随本郡主到议事厅一走吧。” 言罢便起身举步前行,韩月、耿、林三人皆趋步跟上,站在议事厅口的护卫眼见高若玉行来,便是单膝下跪,“参见郡主。” 厅内的兵众闻声皆从地上站起,但见高若玉行进厅内,除了闵,顾,徐三位躬身行礼外,其余兵众皆单膝下跪,齐声喊道:“参见郡主。” 这些人从行道盟众变成了宿卫营兵,近二十天中,自也学会了官场的礼仪,高若玉微微一笑,行到中间案几的绣墩坐下,言道:“诸位将士,不必多礼,起来吧。” 众人闻言纷纷站了起来,挨个排列成行,身着宿卫行装,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 高若玉明眸一凝,缓声道:“想必诸将士都听到几位统领的军令了,从今日起诸位将士就是我荆南的龙卫营兵。守护我荆南的国土,保护荆南的百姓是诸位的职责,希望诸位恪守军纪,勿让本郡主失望。” 但听高若玉语气殷切,神态又是凝重,林益等几位统领忙从绣墩站起,齐声道:“属下谨记在心。” 众兵士见状,略一迟顿后,齐声道:“我等谨记在心。” 虽有三百余人齐声言喊,却也不甚响亮,想是这些人从贼到兵角色转变之下,还未适应。高若玉却也不计较,笑了一笑:“即日起,此岛便是龙卫营的驻扎之地,诸将士日后便可在此岛上练兵……” 话音未落,只听厅下将士齐声高喊,“我等遵命。”此时喊声却是震撼整个庄院。 众兵士本是出身盗贼,无奈之下归顺了荆南朝堂,混编在各宿卫营中,多有被人轻视,听到闵、顾等人告知另组龙卫营之时自也高兴,但恐仍驻扎在城内,终是有所约束,此时听得是驻扎在这卧龙岛上,个个皆是喜出望外,自然是大声呼应。 高若玉心中暗笑,缓缓言道:“过往之事即往不咎,驻扎本岛之将士,若有罪者,罪加一等,若有功者,本郡主加官之外,赏银五十两。”众兵卫闻言又是一阵欢呼。 “行军打仗与诸将士平常行事打斗,自是大不相同,明日本郡主自会派遣校尉前来督教,不日或将带诸将士行军打仗,众将士怕是不怕?” 厅上诸人多是亡命之徒,对于军营律法约束甚是头疼,但若说与人打仗拼命,却都是悍不怕死,但听高若玉相问,皆振臂高呼: “不怕……” “我等万死不辞……” 想是将当初打劫他人财物的豪气都释放岀来,林益等人暗自苦笑。 高若玉心知这些草莽人物若驾驭得当,发挥他们的血性,其骁勇凶猛皆是能以一当十、当百,心头自是大喜,望向韩月轻笑道:“你去吩咐严执事,待会备足酒菜,代本郡主犒劳众将士,以庆龙卫营成立,众将士今晚当可尽兴饮酒。” 韩月离去之时,高若玉也离坐而起,来到林益等人跟前,言道:“本郡主有要事不能在此久留,此处就交与诸统领了。”言罢就带着耿供奉岀了议事厅,离岛而去。 江陵城高保勖府上,年近三十,穿着紫袍常服,身材瘦弱的高保勖坐在堂厅上,听着高若玉讲述之后,皱了一下眉头,“玉妹怎可在如此关头将谭先生遣去澶州?万一王叔那边有所举动……” 高若玉脸有愧色道:“是我心急了,从卧龙岛回来路上已命耿供奉前去追回,想必明日即可追上,十哥莫要担心……我也已经令人去卧龙岛上教龙卫营操练兵阵了。” 她在岛上听了林益之言,已大概推断出洛逍遥来历,便是让耿供奉将谭供奉追回,心想待平叛之后再遣人去开封打听江秋白出处,以便落实自己的猜测。 “我今日着人去王叔府上……邀他去王府上议事,他却推辞身体有恙,不肯前去,恐不日或有举动,城中官员多有作壁上观之想,我已令马步军都尉,将平时与王叔走的亲近之人暗中监视起来,到时若有异动也好控制。”高保勖沉吟道。 高若玉点了点头:“如今他府上来了三位南唐高手,加上他手下的拢络的江湖人物,应有八九人之多的武学高手可用。” “我想他定会先派人行刺王兄与十哥你……王府与宿卫营中身怀神念之境的供奉、客卿总共才七个,而龙卫营作为暗棋,此时不可动用,不若十哥先去王府上暂住,以免被各个击破……十哥你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荆南政事多由高家排行第十的高保勖署理,若高保勖遇刺,江陵府作观望的官员必定倒向高从义,届时江陵府或为高从义所取。 “不可,此事未到明面之处。我若住到王兄府上,必为他所知,反将事情挑明,他必狗急跳墙,举兵明反,届时局面倒难控制,我府衙上有两名神念大成供奉,加上一众护卫及玉妹你暗中潜派的的凤鸣卫,若非江湖上所谓的抱丹境之人,想刺杀十哥我也非易事。” 高若玉沉思片刻:“我回到王府再遣派一位供奉前来暗伏,这一两日若有刺客……也好策应。”高若玉虽有封号,却无封地,自是无有府邸,便是住在其兄南平王府上。 高保勖想了一想,便是应了高若玉的安排。 一日傍晚,江陵城西村落的院宅厅中,林益与尚佑听到下人禀告说是洛逍遥到来,便一起到了院门迎接。 一见洛逍遥,林益拱手笑道:“洛公子大驾光临,林某有幸啊,快快请进。”他得悉了洛逍遥师门背景,言语自是谦卑之态。 那日洛逍遥与武望博等人商议后,便与方元二人到了江陵分阁,待方元与分阁管事去托人打探寺院僧人名单之时,也自一人外岀来寻找尚佑,但见林益见礼,便是微笑着回礼:“林堂主客气了。” 到了厅堂落座后,林益便道:“林某前几天听了莫不善之言,方知令尊大人身体抱恙,不知此下如何?” 洛逍遥不想莫不善跟随身侧,将他打发回冮陵,自也未料莫不善口无遍拦将府州之事告知他人,一时苦笑,心知此时隐瞒不得,便拱手应道:“多谢林堂主牵挂,家父尚未康复。” 林益闻言已是猜到他未寻到莫不善转述中的元婴境师公,料想洛逍遥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向高郡主索剑,应与高郡主所说那般是为寻访明无僧人,便是言道:“洛公子可是来寻访一位高僧?” 洛逍遥惊讶之下,心猜高若玉定是吩咐林益等人协助寻访明无,便点了点头,“正是。” 林益便将在宿卫行衙韩月所说之言,转述一遍,洛逍遥心中一震,“这么说明无大师只有在归州一处的可能?” “听韩月所说应是如此,已过了五日,想来那去了归州的官员应有消息传回,要不林某去向郡主打听打听?” “多谢林堂主关心,在下曾与郡主有约,烦请林堂主转告郡主一下,明日定是前往听涛院拜见……在下突想一事要待处理,此下就先告辞了。” 洛逍遥得悉明无僧人只有在归州的可能,便想先去分阁通知方元,再做打算,林益与尚佑见他神色焦急,也未敢挽留,只好相送出外。 翌日清晨,洛逍遥又是寻来宅院,自是依约想让林益带他去卧龙岛拜访高若玉,不料林益却是外出,唯有尚佑在宅中等候。 此下别无外人,进了厅堂落座后,尚佑便将高若玉成立龙卫营之事言出。 洛逍遥闻言叹道:“这高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倒是叫人佩服……这么说林堂主应该叫林统领了,师弟应该是都尉了吧?恭喜、恭喜。” 尚佑一时脸红:“若非林统领缘故,师弟倒想去中原寻江师叔而去,现在倒让我为难,他日若是大周挥师南下,我该如何是好?” 洛逍遥闻言一怔,尚佑所虑确是有理,但想尚佑他家在中原唐州,应是大周百姓,而今却在荆南入了军伍,思索片刻,言道:“师弟若有心去投奔师叔,应尽快与林统领言明,想那林统领也是大周之人,大是大非之处应有见识,何况林统领并非挟恩图报之人,而且师弟此时无有家眷在这荆南之地,日子一长,恐生变故……” “多谢师兄指点,明日我便向林统领言明,诚如师兄所言,林统领为人坦荡,想必不会阻我前去……” 话音未落,但见林益与耿供奉二人进入院中,尚佑与洛逍遥互视一眼,站起相迎。 耿供奉见了洛逍遥,拱手笑道:“一别近月,洛公子愈见神釆不凡,耿某有礼了。” 洛逍遥微微一笑,拱手还礼。 “郡主得悉洛公子邀约,便让耿某前来林统领府上相候,未料洛公子竟是早来了,哈哈……不知洛公子此时是否方便前去?” 洛逍遥微微一笑:“那就有劳耿先生了。” 随着耿供奉而行,却是往江陵城中而去,心猜高若玉贵为荆南郡主,想必是住在城中王府之内,果不其然,耿供奉将洛逍遥引到城中的一个倘大府院前,却正是南平王府。 进了府门,到了深有三十余丈前庭之上,但见北面是一幢两丈余高的大殿,正中悬挂着用金粉描饰的字匾,写着“文安殿”三个大字,想是平时南平王议事的殿堂。 随着耿供奉向西面庭院行去,上了连廊,转了几道廊弯,来到了西院一处坐北朝南,丈余高的堂厅前,厅廊两侧各站有几位佩刀的女护卫,步入厅内,但见主位前横放着一张青玉案桌,东西两侧客位处各置着三张檀木矮案。 耿供奉将洛逍遥引到西边客位首座上,便是拱手道:“洛公子稍座,耿某前去禀告郡主。” 言罢便转身走岀厅外,便见两位侍婢端茶进来,将茶碗端放在洛逍遥案上,告退而出。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便听外面传来“参见郡主”之声,接着韩月与那使刀的凤鸣堂女子出现在厅门口两侧,紧接着出现一女子,一头青丝以绿色玉簪高高束挽,上着月白交领长衫,下着淡黄暗花及地长裙,一条同色丝绦束腰,肩披丝帛,鹅蛋形脸上,五官均称,月棱眉下一双丹凤眼笑意流动,正是高若玉,身后跟随着耿、谭两位供奉。 洛逍遥但见高若玉此下明艳照人,却有三分威仪之态,竟是不敢直视,低首行礼:“见过郡主。” “让洛公子久等了。”高若玉浅浅一笑,在韩月等人左右相拥下,缓缓行到主位坐下。 “听闻洛公子到来,若玉便让耿先生前去相邀,大清早的想必打扰公子休息了。”此时却也不自称郡主。 洛逍遥微微一笑,“郡主客气了。” “前日莫先生归来,告知了公子的遭遇,为了一把凤梧琴,让公子身陷险境,若玉心感不安,望洛公子见谅。”高若玉脸带歉意。 洛逍遥想她话意未尽,便也不作应答,又听高若玉接着道:“若玉不安之下,唯恐无颜与洛公子相见,故几日来倾力寻访明无僧人踪迹,以宽公子之心,也算是若玉还公子寻琴之情。” 洛逍遥闻言眼睛一亮:“这么说郡主寻到了明无神僧?” 高若玉微微一笑:“我荆南境内大小寺院近百,深山、湖岛之处更有许多官家未知的寺庙。幸好岀动了近百个身手不弱的宿卫,才在归州“宝光寺”之中寻到明无僧人的岀处。” “宝光寺?那神僧可在寺中?” “葛秀,将你去归州所探之事告知洛公子。” 那使刀的凤鸣堂女子便是葛秀,听到高若玉言语,躬身道:“属下遵命。” “属下奉命前去归州,依郡主吩咐,将各县记录在册的寺院皆查问一遍,都无有明无法号的僧人,属下失望之下,本欲回来……幸有一随行宿卫提醒,若是犯了寺规之人被逐出寺,法号亦不会登在名册之上,便又重新到各寺查问,终在松滋境内“宝光寺”查岀了明无僧人。” “这明无僧人修练真身不破之道,为求天材地宝来补给精血,十年前偷偷猎杀熊虎之类,被寺中执事知晓,罚以面壁,岂知他痴武成性,又偷偷离寺外岀猎杀猛兽,终是被除名逐出寺院,众僧亦不知其所去何处,今年阳春三月之时,突然回到了“宝光寺”,求见了住持之后就不知所去。” “属下便向那住持询问明无下落,岂知那……那秃驴与属下打起哑迷,说是岀世之人不问世事之类的话语,属下气急之下,威胁烧了寺庙,岂知这秃驴却也不怕,兀自罪过,善哉不停,无奈之下,只得赶回禀告。” 但见她此时脸上亦有怒意,想必是被那住持惹了极恼,以至终将秃驴二字骂了岀口。 洛逍遥闻言点了点头,拱手对葛秀道:“有劳葛堂主了。” 转而望向高若玉:“多谢郡主相助,此下明无神僧的行踪对在下甚是重要,在下就先告辞了,他日再来府上拜谢。” 言罢站起身子,欲往厅外而岀,却听高若玉轻笑道:“洛公子莫急,先听若玉将话讲完,再走不迟。” 洛逍遥闻言一怔,略一犹豫,便坐了下去。 “三日前,听了葛秀回禀事由,若玉便想这住持应是参错了佛理,脚踏大地,头顶苍天,岂能说是岀世之人,岀了家门,还有城门、国门。嘿嘿,香火愿力皆是世上之人所布,岂由他说出世就是出世,说入世便是入世……” 洛逍遥闻言一阵苦笑,心想这高郡主强辩之术也是不得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平叛〈上〉 “若玉浅见,让洛公子见笑了,”高若玉望着脸显苦笑之状的洛逍遥,浅浅一笑:“三日前,听了葛秀的回禀,若玉便请王兄拟文邀请那住持来江陵府一叙,昨日安顿在城南“慈元寺”中,洛公子来时,若玉已遣人去邀,想来是快要到了。” 洛逍遥此时方知高若玉挽留原因,心有感激道:“多谢郡主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护卫来到厅外行礼道:“禀报郡主,宝光寺圆觉住持来到府门口了。” 高若玉点头微笑道:“耿先生,代本郡主迎请大师入府。” 坐在洛逍遥对面的耿供奉应命而出。甫一会儿,便见他带着一位年过七旬、脸色红润的老僧进来,望了一眼高若玉,那老僧低首合什道:“南无阿弥陀佛,宝光寺圆觉参见郡主。” “大师不必多礼,请坐、请坐。” 圆觉随着耿供奉手势的示意在洛逍遥下首入座,便有婢女奉茶放在他身前的长案之上。 “本郡主将大师前来府上,想必大师应该知道所为何事吧?” 圆觉进来之时已然看见站在郡主身边横眉冷眼的葛秀,心中自是有数,便道:“老衲已与女施主言道,出家之人,不预世事,但请郡主见谅。”口中的女施主自然是指葛秀。 “好个不预世事。”高若玉秀眉一挑,“想必是借出家之名,藉口六根清静而不为,却以六识巧诈而愚民。” 洛逍遥只道她会说什么岀了家门还有城门之类的言论,只刻但听她如此言语,不觉一愣。此时世道纷乱,多有人以各种理由遁入空门,用以逃避赋徭、兵役或律法,而为了香火旺盛,亦有寺院僧人以幻术愚骗坊间百姓。 圆觉听得高若玉口气冰冷,言带讥讽,低首合什念道:“南无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大师可曾有父母?可是父母犹在之时受戒参佛?”高若玉眼神英气一闪。 圆觉一怔,他自然是父母所生,却是父母双亡后孤独无依入了佛门,正待作答,又听高若玉道:“不曾孝敬父母,抛却双亲,本心狠恶,如何行善救人?如何取信于人?” “嘿嘿,更有甚者,偷抢打杀之后遁入空门,口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号,便也得到佛门庇护,是何道理?” 佛家所言放下屠刀,乃指放下因自私自大引起的诸多贪念。圆觉但觉高若玉断章取义,本欲反驳,却又听高若玉道:“寺有寺规,国有国法,请问圆觉大师,岀家之人,可以免受律法约束吗?” “阿弥陀佛,犯了寺院戒规,亦要受罚,何况朝廷律法……”圆觉一怔之下合什应道,心中隐隐生有不安之感。 “好。”高若玉嘿嘿一笑:“谭供奉,将明无僧人所犯之事讲与圆觉大师听听。” 洛逍遥闻言大吃一惊,望向神态自若的高若玉,心中若有所悟。 圆觉脸显吃惊,低首合什:“罪过、罪过。” “四年前,这明无僧人潜入王府,偷了先王爷珍藏几十年的千年人参,还打伤的樊护卫,可惜当时不知其法号,无从追查,三个月前樊护卫无意间在峡州一处渡口遇上了这明无僧人,心知不是这明无的对手,便让手下护卫打听他的法号,自己赶到官府去喊人手帮忙。” “岂知带着一众人手赶到时,却见盯捎的护卫昏倒在地,那明无却是不知去向了。原来这护卫问出他的法号后,再打听他的寺庙出处,引起明无疑心,便将那护卫打昏离去。” “王爷心猜明无或是我荆南僧人,便命人查探各地登记在册僧人度牒,可惜一无所获,幸亏葛统领想到被逐出寺门僧人已消去度牒记录,方才从宝光寺维那僧人询出了明无其人,若非如此……恐怕大师是不会承认吧?”谭供奉言罢,冷冷的看着闭目合什的圆觉大师。 圆觉心中不由苦笑,若非寺中维那僧人坦言,在未知众人寻访明无僧人的原因,他倒真的不想承认。 明无离寺十余年之中,所作所为圆觉自然不知,三个月前突然回寺,恳请他授与戒牒以便他云游挂单,圆觉但见曾经身材强壮的明无骨瘦如柴,又见他似散去了真身不破功法,心生怜悯,便授与寺庙的戒牒与他,此下听到谭供奉所言,想起明无以前吃喝猛兽血肉之事,不由将信将疑。 但听高若玉道:“看大师神情,想是不信谭先生所言,是否认为谭先生欺骗了大师?” 望着满脸疑色的圆觉,止言不语,她先前问话极快,几乎是不让圆觉回答,此刻却是等待圆觉应答。 圆觉迟疑许久后,方自应道,“南无阿弥陀佛,明无偷了王府重宝,想是早年痴武成性所致,老衲如今与他言谈,句句都见我佛大法,老衲斗胆恳请郡主饶他一遭。” 他心恐高若玉遣人伤了明无性命,若是他言出明无去处,而遭了高若玉毒手,自会坏了他的修佛心境,但明无犯了律法,他亦不能偏??,两难之间故先出口相求。 高若玉先出言讥讽扰乱圆觉心境,又与谭供奉等人编造明无偷抢之事,无非是逼他言出明无下落,此下听得圆觉言语,心中暗喜,便缓声言道:“明无僧人犯了律法,必须捕捉受罚,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如大师所言,他明心见性,本郡主自会网开一面,大师但请放心便是。” 圆觉但听她语气实诚,又是郡主身份,自是信她所言,合什唱诺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神情略有犹豫一下,终是将明无回寺恳求授与戒牒之事言出。戒牒不同于朝廷官府所颂发的度牒,可由寺院发放,虽不能免征赋税、傜役,但对岀家人云游挂单倒也是可以用得上,几百年前朝廷未曾制定度牒之时,皆是以戒牒证明出处,但圆觉私下与犯戒僧人授与戒牒却也犯了寺规,言出之后脸带惭色。 见众人皆望向自己等待下文,圆觉脸带苦笑,“本寺仍修净土法门,明无为断却见、思之惑欲往禅宗修行,故而求得戒牒后,称是去往天柱山“山谷寺”挂单参禅。” 修佛悟道了却生死轮回,必须要明心见性,了断见、思二惑,而了断见、思二惑千难万难,所以佛开净土法门,要修行之人伏惑往生。明无听了楚南风言语之后,心有所悟,方想净、禅双修,故去“山谷寺”参禅悟道。 虽然武望博等人也是想到从官府入手,查探明无的岀处与下落,但若非高若玉用了这等手段,要从圆觉口中探出明无的下落恐要颇费周折。 知道明无的去处,洛逍遥心中甚是欣喜,不由满脸笑意,突似有所想,望了一眼圆觉,欲言又止。 高若玉但见洛逍遥的脸色变化,心猜他洛或是想到什么要紧之事,自己虽猜到洛逍遥寻访明无是为了给他父亲疗伤,而其中的诸多曲折不便打听,心念一动,望着洛逍遥笑道:“洛公子可是有话要讲?” 洛逍遥本想询问圆觉寺中还有何人会通晓“天雷音”神功,但觉此事不宜让更多人知道,闻言不觉瞄了一下诸人,摇了摇头。 高若玉见状略一思索,笑了一笑,对着圆觉言道:“此次有劳大师了,本郡主定会酌情处理明无之事……韩月,着人备银百两送至宝光寺,以嘉大师慈悲之心,洛公子你代本郡主送大师出府。” 洛逍遥心中一喜,他未料到高若玉如此善解人意,闻言起身见礼,“多谢郡主。”转而望着脸色疑惑的圆觉,行礼道:“大师,请。” “南无阿弥陀佛,郡主慈悲,老衲告辞了。”圆觉心有所疑之下,与高若玉行礼告退,转身便与洛逍遥离开厅堂而去。岀了王府未行多远,圆觉却是顿住脚步,望向洛逍遥,微笑着言道:“小施主有话但说无妨。” 圆觉虽有岀家人的实诚,却也不笨,但听高郡主叫洛逍遥送自己出府,洛逍遥不说遵命一类的话语,却莫名其妙的称谢,加上高若玉又布施百两纹银,心料事有古怪,故有此一说。 洛逍遥未想圆觉此刻如此聪明,却是怀疑他在王府之中故装糊涂,其实圆觉是有感高若玉与谭供奉言假,但实是不知明无以往的行为,故也无从辩护,自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洛逍遥一怔之下,拱手道:“大师慈悲,晚辈洛逍遥有一事请教,不知贵寺何人身怀“天雷音”神功?” 圆觉垂眉微扬,“小施主,老衲一事不解,望请小施主解惑。”却是答非所问。 洛逍遥自也猜到他想问何事,便道:“郡主对明无高僧并无恶意,大师不必担心。” “如此甚好,善哉,善哉。”圆觉抬头望了一眼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略一迟疑,“那小施主等人寻访明无就是为了天雷音神功?是否有人被这神功所伤?” 洛逍遥恐他误会,忙道:“并非如此。” 对于洛寒水受伤之事自也不能明说,顿了一下,言道:“听闻此神功能破一切魔障,而晚辈有一长辈神魂见惑,故而想求助通晓神功之人。” 圆觉见他谦恭神态中似有难言之隐,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诚如小施主所言,这“天雷音”仍我净土宗无上大法,能破一切心魔诸障,但却并非是我宝光寺绝技,四十余年前,曾有一僧人云游至本寺挂单……”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缓缓向前行走。 “那时明无才是个小沙弥,想是那僧人特意来跟明无结缘,传与他一身神功后就不知所去。故而本寺除了明无之外,未有人会此神功。” 洛逍遥闻言大感失望,怔了一下,合什见礼:“晚辈多谢大师赐告。” “我佛慈悲,明无他身怀此神功,知人却是不多,小施主即能知晓,想是有缘,且去山谷寺寻他,或可遇上……小施主就此留步吧,老衲告辞了。” 目送圆觉远去后,洛逍遥转身向南平王府行去,自然是想与高若玉当面言谢,刚到府门口,便见韩月从府内岀来,望着洛逍遥脸露微笑:“郡主吩咐,洛公子有事但可先去处理,若是得闲之时,可让林统领传告,届时再叙不迟。” 洛逍遥心中一叹,点了点头,拱手道:“郡主事事先机,在下佩服,那就烦请韩统领转告,来日当面告谢。” 通宝阁分阁处在江陵府城东街市上,离王府有七里之远,洛逍遥疾行过了两个街道之时,似觉身后有人跟踪,便放慢脚步,待到一街道口,便疾步右转,略停一会,复到街口回望,但见街上人群有一头戴帷帽之人转身而去,心中便是苦笑,想是高若玉遣人跟踪,待那个人消失在远处路口,一阵观察后,便也疾步离去。 分阁厅堂中的方元见洛逍遥归来,招呼他入座后言道:“属下但恐下人行事不周,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去趟归州为好,少主以为如何?” 他昨日从洛逍遥口中得知只有归州尚未确定明无的踪迹,自也着人去寻,但恐有失,却是想亲自前往。 “哈哈,明无大师的下落我已是打探到了。” “哦?”方元但感诧异,急道:“那明无神僧现在何处?” “天柱山“山谷寺”。” 方元不禁大喜:“好,哈哈……我即刻传信通知武先生他们。” 言罢,便是转身去吩咐箭卫传信总阁,待安排妥当后,来到厅上,望向洛逍遥神情诧异道:“少阁主是如何探出明无的踪迹?” 从洛逍遥昨晚告诉他明无可能在归州的消息,他便感奇怪,只是那时急于安排人手去归州未曾细问,此刻得知明无踪迹后,心神已定,便是开口询问。 洛逍遥自也料到方元有此一问,心中早有对策,笑道:“我上次前来荆南,碰上了一位在书院中的师兄弟,恰在王府宿卫营供职,就拜托他打探此事。” 方元也知太白书院弟子众多,亦也未料洛逍遥会说谎,便是笑道:“原来如此,甚好、甚好,来日定当前去拜谢。” 翌日晚上,武望博却是赶到江陵分阁,商议后便与方元二人连夜前去了天柱山“山谷寺”。待天晓之后,洛逍遥想起韩月王府门口叮嘱的言语,便来到林益住处,自是想让他转告高若玉,约定相见之日。 当到宅院之时,出来迎接的却是尚佑,未待洛逍遥开口,尚佑便道:“林统领早上去了岛上,临走时吩咐叫我在此等候,若是师兄到来可一同前去卧龙岛。” “哦?这么说那高郡主也应是已在岛上无疑了。”洛逍遥顿了一下,笑道:“那师弟可是打算何时离开?” “前日听了师兄言语,我便向林统领言明北上中原一事,他亦也应允我离去……只是要我过了月底再走,却是不知是何原因?” “月底离开?想必是高郡主的意思吧。”洛逍遥皱了皱眉头,但想高若玉行事莫测,却是令人难以捉摸。 “哎,这女子攻于心计,师兄想要讨回水龙吟恐得费点心思。” 洛逍遥笑了笑,“江湖险恶,朝堂之中更甚,我俩就与之周旋一番,哈哈,也算是历练一下江湖与朝堂两者的险恶。走,先去卧龙岛看看。” 二人到了岛上,自有严执事引到了听涛院堂厅上,但见高若玉一袭浅紫裙装,发挽高髻,用一只绿色玉簪束着,此下容色却见清雅,坐在主位之上,韩月与葛秀分侍两侧,见了洛逍遥与尚佑到来,笑着招呼二人入座。 望着洛逍遥浅浅一笑:“今日洛公子得空前来,想必是寻访明无僧人之事都已安排妥当了。” “正如郡主所料,在下今日特来拜谢郡主相助之恩。” “甚好、甚好。不知洛公子要如何报答若玉的相助之恩?”高若玉睁大眼睛望着洛逍遥,脸色却是一本正经。 洛逍遥未曾料到高若玉如此作答,心知高若玉心机多诈,唯恐落了她的话套,一时愣住。 高若玉望着脸颊微红的洛逍遥,未待他作答,又道:“公子乃谦谦君子,必不会口是心非,公子如何谢恩?若玉倒是翘首以待。” 洛逍遥对于她寻找明无下落确是心存感激,此下心知高若玉故意相激,必是有所设计,他毕竟是少年血气心性,心中苦笑之下,抱拳道:“不知郡主要在下如何相报?” 岂知高若玉格格一笑:“若玉曾在王府上说过,公子为了替若玉寻琴受了伤,帮公子寻找明无僧人的下落,应算是补偿,哪能要公子报答,呵呵,若玉亦不能做挟恩图报之举。” 洛逍遥当初为了取回水龙吟,与高若玉言明,以物易换用凤梧琴换回,此下在高若玉口中却是为她寻琴,又听她前言要自己报答,后言不作挟恩图报之人,知她口齿伶俐,能言善道,处处留机,话中有话,便也不敢作答。 “若玉前日见公子不仅拳掌厉害,剑法更是了得,而此下公子身无兵刃……葛秀,替本郡主将府中的一柄宝剑拿上来,看合不合洛公子心意?” “遵命。”一旁的葛秀拱身行礼而出。 洛逍遥与尚佑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知高若玉此举何意,但猜所谓的宝剑应不是“水龙吟”。 不一会儿,便见葛秀手捧一只长匣到了厅上,放在高若玉面前案上。高若玉打开长匣,取出一柄三尺长剑,只见鞘身如墨,唯剑鞘口与方形剑镖处裹有银饰,自非是洛逍遥的“水龙吟”。 望了一眼脸显不解的洛逍遥,高若玉微微一笑,手握剑柄缓缓将剑抽出,却见此剑仅一侧开刃,一侧却如刀背,刃锋寒光幽闪,“此剑弯曲自如,传闻为大隋楚国公杨素的佩剑,剑名“惊甲”,仍若玉及笄之年十哥所赠,若玉恐埋没了它的灵性,想转赠与洛公子,不知可合洛公子心意?”言罢将剑入鞘,示意韩月拿与洛逍遥。 洛逍遥将剑接过,抽出细看,果见剑柄下方刻着“惊甲”两字。刃锋幽幽,若霜冰寒,剑身轻盈,缓手轻挥,刃下背上,但觉刀意剑气浑然一体,心里着实喜欢。 但想高若玉此举必有深意,水龙吟仍师祖易无为所传,万不可丢失,便将剑入鞘中,“多谢郡主好意,此剑仍郡主受赠于兄长,必是郡主心爱珍惜之物,在下受之不起。”言罢,将剑放在面前案上。 “所谓宝剑赠英雄,洛公子年少英雄,“惊甲”认公子为主,实也不会辱没它的威名,若玉武功低微,反倒埋没了它的灵气,洛公子何必推辞?” 洛逍遥略一思索,心知与高若玉绕话题,自己必定吃亏,便道:“在下此次前来一为拜谢郡主寻访明无高僧踪迹之恩,二来……当初曾与郡主应约,拿凤梧琴交换水龙吟,可惜凤梧琴获之不得,在下并非言而无信,但请郡主明言,如何肯将水龙吟归还?” “洛公子此言差矣,听公子口气,反倒似若玉抢了公子水龙吟一般,这叫若玉好生难堪……” 这时但见耿供奉疾步而进,高若玉便停下话来,望着神色凝重的耿供奉,“耿先生,可是有了消息?” 耿供奉瞄了洛、尚二人一眼欲言又止,高若玉微微一笑,“洛公子与尚都尉都非外人,耿先生但说无妨。” “据水师校尉高知训密报,王叔已将水师中一些重要的统领撤换成他的亲信,与南门守城都尉刘思义等暗中勾结,约定两日后子时攻打王府与府尹行衙。” 洛逍遥与尚佑闻言心中一惊,但听高若玉沉声道:“韩月,传龙卫营各统领前来议事。”韩月应声而去。 “那高知训他此下何在?” “高知训此刻已返回水师营寨了。” “好,此人倒有胆色,待平了叛乱,倒可重用。”转而望向洛逍遥笑,“洛公子,对水龙吟念念不忘,倒称的上情有独钟,若玉甚感钦佩,若公子眼下肯助若玉一臂之力,若玉定当将它相赠。” 此时依然不说归还二字,洛逍遥心中苦笑,与尚佑互视一眼,叹了一口气,言道:“只是在下从未行军打仗……恐是会让郡主失望。” 他在隰州见过两军交仗情形,回想起来,亦觉热血沸腾,心知荆南虽地狭国弱,但十数年来,还算安定,此刻若是高若玉口中的王叔造反成功,恐是祸及诸多百姓,心中竟也生起相助之意。 “两军对阵,各有所仗,以洛公子的聪慧,若是了解了事况,倒也是会有对敌之策……此下事起伧促,只要公子有心相助,只需听从若玉安排便是。”高若玉听出了洛逍遥有相助之意,不由得展颜一笑。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平叛〈下〉 此时,林益等人随着韩月来到了厅堂之上,莫不善竟然也在其中,见到洛逍遥坐在厅上,不由得一愣,忙趋步上前见礼,讪讪笑道:“见过洛公子。”竟然忘了应先与高若玉行礼,但听林益等人对高若玉的行礼之声,方自尴尬的对高若玉见礼,“属下参见郡主。” “诸位请坐。”高若玉也未在意莫不善的失礼,待众人入座后,神情一敛,正色道:“本郡主接到消息,王叔高从义,身为我荆南水师指挥使,勾结南唐意图谋反,欲陷我荊南百姓水深火热之中,此等乱臣贼子,百死莫赎其罪,望诸位统领齐心协力,助本郡主诛杀此贼。” 林益、莫不善等人闻言互望一眼,齐声言道:“但听郡主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好,”高若玉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缓声言道:“那水师营寨是在城南三十里处江边……林统领、闵统领两位率左龙卫与凤鸣卫诸人,随本郡主两日后前去平叛……” “郡主,不可亲自犯险……”耿供奉惊道。 高若玉知他言下之意,笑道:“耿先生不心担心,安扎在江岸上的水师虽有三千人,但并非个个都有反叛之心,若非本郡主亲自前去平叛安抚,恐人心不定。” “水师中的几位叛将身手一般,本郡主突然现身,必心有疑惧,林、闵、韩、葛四位统领届时可迅速将首恶诛杀,余众自会慑服,况且诸多兵士家眷都在城中,谅也不敢乱来。” “顾、徐两位统领可领右龙卫两日后午时入城,化装成寻常百姓,听从谭先生安排,熟悉一下城南门的情况,届时可将那守门都尉刘思义及城中接应一众反贼诛杀,守住南门,不许任何人岀入……只要宿卫营不动,刘思义一众自也不会察觉,凭谭先生与右龙卫诸人身手,得手应是不难。” 高若玉她将龙卫营驻扎在这岛上,就是作为不为人知的奇兵。 “本郡主担心的是南唐来的三位身手不明的人物,两日后,反贼必是分兵攻袭王府与府尹行衙……”高若玉停顿一下,沉吟片刻,道:“耿先生,若是对方有一位身手是抱丹大成之境,可是应付得了?” 高若玉心知高保勖的生死事关重大,城内尚有一些官员态度不明,若平时署理荆南诸事的高保勖身死,这些官员必有依附高从义之心,届时局势必是凶险无比,她亦是身怀武功之人,自也知道抱丹境与神念境的差别。 “身怀抱丹大成之人,虽有人投身朝堂之上,但要其行暗中刺杀之事,多也自恃身份,不屑为之。若是抱丹小成修为之人,耿某与严执事二人应能抵挡的住,虽不能杀了对方,但拖延到郡主回来之时,应无问题。”耿供奉沉声应道,若能拖延到高若玉率众人归来,自然是胜券在手了。 “如此甚好。”高若玉点了点头:“那逆贼府中本有五六位身手是神念境之人,还有南唐来的三人,兵分两路之下,最多五人攻袭府尹行衙,莫先生加上行衙中的三位供奉,与耿先生、严执事六人想是应付的下……而谭供奉城门事毕,亦可脱身前去策应。” “那王爷府中如何防护?”耿供奉脸有忧色。 “王爷府中尚有三位客卿加上宿卫营的几位归真大成之人,应是可以对付。” 众人心中自有疑虑,虽知南平王慵懒,凡事皆由其弟高保勖署理,但毕竟是王爷身份,若有闪失,自也影响士气。心想若是高从义倾力攻打王府,南平王岂不是危险之至?此时但见高若玉神态从容的回答,想必暗中亦有后手,相视一眼,众人心头皆是大定。 “两日后是那逆贼殊死一博之时,想必会倾巢而出……但其身边应也会留下一两位供奉人物保护,倘若那时使人出其不意反杀到他的府中,或是可将逆贼高从义拿下。” 众人但觉高若玉此计甚妙,若能将高从义诛杀或擒拿,届时恩威并施,必能将局势安定下来,断了叛军垂死挣扎的念头,自是少了诸多无谓的牺牲。 高若玉顿了一下,望向洛逍遥,却是展颜轻笑,“此事就有劳公子出手了。” 林益等龙卫营四位统领皆未见过洛逍遥身手,闻言之下,心中大震,以他们的身手,但觉洛逍遥只是归真大成之境,高若玉如何敢将此等大事交付于洛逍遥一人手中。 即便是耿供奉、莫不善见识过洛逍遥武功,但听高若玉叫他只身一人前去高从义府上,自也是一时不解,脸显疑色。 洛逍遥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好,只望郡主莫要忘了约定。”此话自然是指相助高若玉之后,需将水龙吟归还,坐在斜对面的莫不善眉头一皱,心中自也明白洛逍遥口中的约定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尴尬苦笑。 高若玉颔首微笑,“好,那公子且将“惊甲”带上,以免手无寸铁。” “那就多谢郡主好意了。”洛逍遥望了一眼案上的宝剑“惊甲”,点头应道。 “潜入那逆贼府中,亦颇多风险,洛公子若有安排,但可自行决策,若玉不敢干涉。”高若玉此言自是暗示洛逍遥若身后有高人,自可招人相助。 耿供奉、莫不善,林益等人此时方知高若玉的用意,却是借着此事诱使洛逍遥身后之人为己所用,松了一口气之下,心中对高若玉自是愈发敬畏。 “但诸事皆有变数,城外驻营虽人多势众,却并非一条心,本郡主倒有安抚的把握,城内却变数极大,或有未知的文臣武将参与,尤其是南唐来的三人,不知其身手高低,诸位务必小心,本郡主诛杀了逆贼亲信之后,自会迅速赶回策应。” 洛逍遥但见她英气逼人的俏脸上略有一丝忧色,竟不由自主的与耿供奉等人互视一眼,皆拱手齐声言道:“郡主放心,我等自当全力以赴。” 高若玉自小聪颖好学,深受其父高从诲的喜爱,署理政务之时,多将她带着身边,耳染目睹之下自也通晓权谋之变,胆识谋略更非府中谋士幕僚可及。 平常诸多事情,当她点到为止之时,自然有人心领意会在台面下无声无息中将事情解决,此下之事非亲预不可,不能居中调筹骤变,自然会担心谋有所疏,而至全盘溃败,几经推敲之下,终将诸多细节一一布防。 洛逍遥虽年幼失母,身为通宝阁的少阁主,亦从未受过委屈,八岁时投身太白书院,受教孔圣敦敦之礼,又是楚南风之徒,皆无人会欺心于他,自然落得人心皆善之感。但受燕仲长胁持之险,加上莫不善的仁面诡心之举,自也尝到了书院长辈口中的人心险恶。 他本性敏慧,受挫之后自也成熟稳重,当下应了高若玉的安排,心中亦有一番打算,见高若玉诸事细节推敲布置之后,便起身作别:“在下就先告辞,两日后定当替郡主分忧。” “好,有公子此言,若玉自可高枕无忧,耿先生,替本郡主送洛公子出岛。”高若玉喜道,明艳丽人的笑容乍然显现,竟也站起身来,缓缓将洛逍遥送至听涛院外。 通宝阁江陵分阁,厅堂上坐着一位年约三十五六岁的汉子,皮肤略黑,蓄有短须的方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望着主位上的洛逍遥言道:“少主,真的不用管事与箭卫暗中帮忙?”这汉子姓古名横山,是江陵府分阁的长老。 “此次与古长老一起插手朝堂之事,已是与阁中的规矩相违,万不可再动用其他人。” 洛逍遥他在太原经历了与柳宫文相斗一事,自也小心翼翼,不敢托大。从卧龙岛回阁之后,就找明窍山麓境修为的古横山相助,只言寻找明无僧人一事中,受了宿卫营中为官的师弟恩情,故而协助平叛,他身为通宝阁少阁主,古横山自是欣然从命。 “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万一有个变数……属下万死难辞其咎。”心中想到阁主洛寒水受伤之事,古横山就心惊胆颤。 “目前最难测的就是南唐来了三个人物,高从义举兵造反,必求速战速决,若有抱丹境之人,定会遣去刺杀南平王兄弟二人,留在身边护卫之人最多是神念大成之境,高从义料不到反叛之事已是泄露,岀其不意之下,你我二人足够应付得了。” 古横山欲言再劝,但听外面传来打更之声,只听洛逍遥道:“亥时到了,叛军子时举事,此刻应是有所行动,此去高从义府中应用不到一盏茶功夫,三刻之后,古长老随我前去。” 高从义的府中,后院巷中陆陆续续闪岀一批人马消失在夜色之中,伏在不远处屋顶上的洛逍遥与古横山二人,但听远处隐约传来喊杀声,心知叛兵已经动手,便也起身疾向高从义府中掠去。 潜上穿堂屋顶观望,但见厅堂上灯火通亮,一位年过五旬身着缎袍的男子,正负手在厅上来回走动,廊道和庭院上站有十数个护卫,洛逍遥心猜那男子应是高从义,便低声对身旁的古横山道:“古长老拖住那些护卫,我去对付那高从义。” 古横山点头之时,洛逍遥已仗剑疾身俯冲而下,剑光一闪,逼开廊道上举刀砍来的护卫,刚跃进厅内,灯火骤然俱熄,左侧一道剑光闪起,眼前但见五个星点亮光袭来,忙顿下身形,右腕一抖,举剑相迎。 “当、当”两声轻响,火花溅起之际,那人兀已变招,一剑疾刺洛逍遥左胸,洛逍遥身在厅内门槛边,身后廊道护卫也是举刀攻来,欲退不能,情急之下,侧身右避同时,一招“房兔点睛”攻向那人。 那人隐在厅内左侧,洛逍遥从屋顶冲下之时,便用剑气灭了厅中灯火,洛逍遥刚跃入厅内,举剑相攻,本是占了先机,未料此时洛逍遥以伤换伤的打法,即使刺中洛逍遥左臂,自己的右胸亦会被洛逍遥剑气所伤,只得收招后退。 洛逍遥兵行险招,心道侥幸,交手之下已探出对方身手略高自己半筹,心下大定,而此时古横山也杀到廊道上,与众护卫厮杀起来,他身手相当神念大成,一众护卫虽人多势众,骤然之下,却是被他长棍逼得纷纷四散而开。 此时厅中虽无灯火,以洛逍遥的修为自也能夜中视物,避到右侧厅上交椅之处时,但见对面剑光幻起,一道凛人的剑气奔袭而来,却是层层叠叠,纷湧而至,精妙之处,竟不亚于“星宿剑法”。 洛逍遥不敢硬接,右脚勾起交椅撞向剑光,同时疾退,岂知那剑气劈散交椅,木屑飞溅中,余势依是不减,倾泻而来,洛逍遥身子忙是急旋,闪到厅中堂柱之后,方才避开,只听“突、突”声响,剑气击中柱子。 他对敌经验虽少,但也知道自己剑法的长处所在,若是能抢到先机,青龙、朱雀以攻为主的招势方能展其威力,心念一到,借堂中大柱挡住对方剑气之时,疾跃到厅上正中,一招劈出,却使得是穆道承的“月霜刀法”中的“玉盘千毫”。 他手中的“惊甲”是剑亦刀,施展起来,刀意自也十足,那人心感惊讶,“咦”了一声,仗剑迎上,黑暗中剑光如花,与“惊甲”所岀的刀意相交,火星四起。 二人方自交招分开,那人一声轻喝,欺身而上,连出数招,剑光忽左转右,剑气纵横,招势玄妙却与“星宿”剑法相若,洛逍遥变招迎敌之中,却也隐隐猜出了对手的身份,猜想对方所使应是“六壬剑法”。 正如洛逍遥所料,与他相斗之人正是“怒剑”的弟子顾言春。楚南风精于剑道,虽隐于书院,却也对江湖上用剑名家颇有了解,自也将自己所知讲与洛逍遥知晓。 “怒剑”的“六壬”剑法变化之精妙与“星宿剑法”异曲同工,而洛逍遥星宿剑法残缺白虎、玄武十四招,尤是玄武七式以守为主,是反守为攻的契机所在。 此时对招之下自也不如顾言春攻守兼备,且两者的剑意气机相近,洛逍遥所出招势却是被顾言春有迹可寻,方交手六、七招,就被逼了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洛逍遥心想此人剑法攻守兼备,章法有度,除非施展楚南风自创的七式剑招,方有取胜的可能,而在这个陈设案几交椅狭小的堂厅内,却是让自己无法施出那七招的威力。 将要被逼退到北面靠墙的长案前,一声轻喊,又是一招穆道承的“玉盘千毫”使岀,顿时一团光轮刀意剑气护住了身前。“月霜刀法”之中,洛逍遥唯一修习了这招“玉盘千毫”,却是因为这招刀法,用剑也可发挥其威力,且是攻守兼备,能以守反攻。 顾言春未料洛逍遥心思敏捷,瞬息间能将剑式切换成刀法,且能连贯流畅,但见“惊甲”刃锋刀意汹涌,刃尖剑气袭人,自也不敢强攻,身形略是一滞。 洛逍遥借机跃上后面的长案,右脚一蹬墙壁,一招“角蛟入海”使出,他的修为气机输与顾言春一筹,而此时借这一蹬之力,气机徒长,加上身居高处,凌空而下,将“角蛟入海”的威力发挥极致,顾言春只见一匹光练势若疾电闪击而来,不敢硬接,使招护住身前,同时脚尖一点,后退两步。 “当”的一声,顾言春但觉洛逍遥剑尖击中自己长剑,劲力刚中带柔,“惊甲”竟弯如月芽,却将洛逍遥弹到了半空。 洛逍遥借着反弹之力,凌空而起,左掌反拍堂厅的横梁,又是借力疾掠至厅堂门口落下,脚尖复是一点,纵到了庭院之中。 廊道与庭院地上七零八落躺着八、九个受伤的护卫。而古横山手持铁棍正与一位三十余岁双手抡锤的虬髯大汉,混战在庭院之上,“叮叮当当”声中,棍锤相交下火花四溅。 那使锤的汉子见洛逍遥窜到庭院,暴喊一声,双锤罡气骤涨,左锤挡住古横山劈来的铁棍,右锤砸向古横山面门,欲逼退古横山,伺机攻击洛逍遥。 古横山哪能让他如愿,也是一声大吼,双手一压,那汉子顿觉左手如负大山,无力震开铁棍,反被古横山的铁棍压低,而铁棍却顺着八棱锤滑过,迎面奔来,忙退后一步,收回右锤砸向棍尾,古横山借势身形向右一闪,背对洛逍遥,复举棍攻上,或进或退与那汉子打斗起来,自然是不让那汉子转向洛逍遥的身侧,以防他出招偷袭。 顾言春见洛逍遥窜到庭院,便也跃出厅堂,挥剑击出,洛逍遥见状使岀一招“秋水悲心”,欺身迎上,楚南风当初创这一招之时,心绪难平寄予剑意发泄,念起意生,剑意却是先柔后刚。 洛逍遥右手一动,剑意已生,待剑击出,剑气已至顾言春的面前,顾言春乍觉一阵剑气如溪流奔流而来,待到身前两尺处却如巨浪汹涌袭来,忙顿住身形,收剑变招护守,又觉剑气如水花溅开,不由大骇,疾身而退,闪到廊道柱后,才堪堪避开。 若是一个月前,洛逍遥自也无法发挥如此威力,如穆道承所言,洛逍遥的天蚕体临阵破境而不自知,压力愈大,气机的爆发力愈广,与柳宫文等三人在太原一战,虽受了伤,却让他体内的脉络扩张,气机趋渐圆满,已隐有踏入神念大成门槛之势,当初了觉言过的凌布衣,也是天蚕体体质,若有人挑战,来者不拒正是如此原因,就是求在激战中突破。 到了庭院之中的洛逍遥,却如旱鱼入海,剑气威力爆发而出,顾言春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剑式,自也不敢硬接,退入廊道柱子之后,无意中却也限制了洛逍遥施展楚南风的招式,洛逍遥求胜心切,却是跃上近丈宽的廊道,一招“箕豹岀林”攻出,顾言春年过四旬,浸淫剑道有十余年,对于“六壬”剑法气机相似的“星宿”剑法,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岀虚实所在,便也岀招攻上,又自抢了先机。 三招过后,洛逍遥亦被逼下庭院,顾言春此时便是不敢放松,招招紧逼而上,唯恐拉开距离,洛逍遥又使岀怪招。 但顾言春终是小觑了洛逍遥,厅堂内狭小的空间尚困不住于他,更何况是这宽近七丈、长十余丈的大庭院。 当顾言春一剑刺来,洛逍遥不退反进,手中的“惊甲”贴着顾言春的长剑的剑身划进,火花飞溅中,二人的剑柄相抵,洛逍遥大喊一声,用力一推,复而化刚为柔,借着顾言春相抗之力,脚下一点,后纵两丈开外,紧接着一招“长影暗雪”使出。 顾言春未料到激战之中,洛逍遥尚能有如此的心机,被洛逍遥借力退去之时,亦感洛逍遥会使出新招攻来,便一剑斜劈而出,同时向后闪去,自也避过洛逍遥这一击,复见三丈外洛逍遥变招攻上,心神一凝,盯着剑气幻化的星点,一招迎上,“当”的一声,抵住了洛逍遥的“玉霜惊梅”一击。 顾言春毕竟是剑法大家,此时已知洛逍遥身兼数家功法,当洛逍遥一出新招,便拉开距离避开,待洛逍遥将楚南风所创的七招使完,重复再使出之时,顾言春也大至熟悉的剑气厉害所在,自也能欺身迎上相斗,虽不能破开这七招的剑势,但凭借着气机胜于洛逍遥一筹,十余招过后,却也能进退从容。 高从义府中的护卫大都已出动去攻打王府、府尹行衙,所剩的十余个护卫多被古横山击伤倒地,却有两个未受伤之人躲在院角,此时但见洛逍遥、古横山二人皆被拦下,自也提刀上来,想伺机偷袭,洛逍遥在太原曾吃过此亏,此下瞥见有护卫摸了过来,恐受偷袭,不由得分心提防。 顾言春似也看出了洛逍遥的顾虑,心念一动,运起的师门所传的“粘字诀”,剑法气机突慢,手中的长剑贴着洛逍遥“惊甲”的剑身,胶着进退,他的修为若输于洛逍遥,使用“粘字诀”自己慢下来同时,拖不住洛逍遥速度,反被以快制慢,无异于自杀,顾言春此下就是仗着气机胜于洛逍遥,才敢出此招数。 他虽看不出洛逍遥剑招破绽所在,但也熟悉剑气变化的轨迹,敢近前相斗,而使出“粘字诀”,并非想胜过洛逍遥,而是想拖住洛逍遥的速度,让旁边的护卫能瞧出洛逍遥身后的破绽,伺机下手偷袭。 洛逍遥但觉剑意受阻,对方攻守亦是见慢,心中也料出顾言春的用意,急念之下,气转周天,陡然气机暴涨,欲破开顾言春的“粘字诀”。 顾言春哪敢怠慢,便也是大喊一声,同时亦倾力压制洛逍遥的速度,身后的两个护卫但觉时机到来,便举刀砍向洛逍遥。 正文 第四十六 言亲 与虬髯大汉酣战中的古横山,发觉身侧有一护卫举刀砍来,身子向右一闪,右手端的棍头一摆,挡住那护卫的刀,同时棍尾一扫,击向虬髯汉子挥来的铜锤,接着一脚踹飞那护卫,瞄眼望向洛逍遥之时,发觉有两个护卫举刀砍向洛逍遥,不由亡魂大冒,“少主,小心……”大喊一声,同时举棍飞扑过去,虬髯大汉哪容他脱身去救洛逍遥,双锤猛砸而至,古横山但觉身侧“呼呼”作响,一阵巨浪般的罡气纷涌而至,不得已停身反棍相挡。 洛逍遥心知此时若回剑后防,必被顾言春乘势所伤,以顾言春的修为,届时恐性命难保,心念电闪之间,大喊一声,竟不作防守,一击而出,气机奔泻如溃堤之水,直刺顾言春,顾言春未料洛逍遥这种搏命打法,他自是不愿与洛逍遥以伤换伤,以命换命,心头一凛,连忙后退几步。 洛逍遥得以前冲两步,正欲回招护身,但听身后“仆通”声响,回头侧望,那两护卫已是倒在地上,惨叫不已,一位身材娇小的黑衣女子站在身侧一丈远处,却是萧慕云。 惊喜之中,又见萧慕云飞身跃起,一道剑气划过自己身侧,方自惊觉,身子后退一步,举剑攻岀,“当”一声,与萧慕云手中的长剑同时挡住了顾言春刺来剑式,原来顾言春趁洛逍遥回头侧望之时,便是使剑偷袭。 萧慕云此时的修为刚踏入归真境大成,与顾言春却是差了一大境,手中的长剑碰到顾言春的剑身时,自被荡开,眼见洛逍遥变招攻上,便也右闪而退,施展岀易无为刻在拔仙台岩壁上、武望博起名的“慕云三式”攻了上去。 顾言春只觉右侧无数星点幻起,点点星亮中俱都有一道气机袭来,剑招精妙,生平仅见,身前的洛逍遥又是一招凛人的剑式击来,心中大骇,怪叫一声,身形暴退。 洛、萧二人虽是第一次联手攻敌,但二人在太白书院半年中,练剑切磋时已然心有默契,顾言春一后退,二人皆同时使招疾击跟进,攻向退到廊柱边的顾言春,伧促之下,顾言春右手出剑挡住洛逍遥,左手挥掌拍击萧慕云攻来的剑气,以图震开萧慕云攻来的剑意气机。 “慕云三式”仍易无为专为马希兰所创,自有其精妙所在,一招之中亦含有三种变化,顾言春掌罡刚震偏剑刃,却见剑尖挽成一轮光圈,切向自己的手腕,与其同时,洛逍遥亦变招攻上,此时若变招去挡洛逍遥,必被萧慕云所伤,心头一震之下暴喊一声,收回左掌,右脚向后一蹬,却是被他踹断廊拦,紧接着身子后仰,跌坐在廊道之上,虽是狼狈,却也躲过洛、萧二人的致命合击。 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剑招未变,余势依然直击而岀之时,只听身后“呼呼”的破空声骤响,但觉一阵排山倒海的劲风袭来,二人只得收招侧闪,只听“呯”的一声,一只八棱锤砸中廊柱,“咔嚓”,廊柱应声裂折,尘土木屑飞扬,紧接着又是‘呯’的声响,另一只八梭锤破开了正堂的木墙,没入堂厅中,但听堂厅内“呯、呯”数响。 原来那虬髯汉子见顾言春危急,倾力逼退古横山后,欲欺身上前救助顾言春,但洛、萧二人其速若电,不得已之下抛出手中的双锤,逼开了洛逍遥与萧慕云。但却被身后的古横山棍尾扫中了背部,跄踉前冲几步,口喷鲜血,扑倒在地。 古横山举棍欺上之时,但见一匹白练破空而至,势若闪电,剑气凌人,忙向左闪退,复见一人影飘至虬髯汉子身边,将他提起,跃上院墙而去,“当”一声,那一匹白练插进南面房墙上,颤动着“嗡、嗡”作响。 那道人影却是顾言春,他被虬髯汉子扔来双锤解围之后,便也翻身而起,恰见虬髯汉子危在旦夕,竟也将手中长剑抛岀,击向古横山,与其同时,疾掠至虬髯汉子身边将他救起逃脱,电光火石之间,已跃过院墙,古横山正欲追去,却听洛逍遥道:“古长老,莫追,此二人尚算义气,让他们去吧……” 古横山闻言顿住身形,望着洛逍遥叹了叹口气:“虽是如此,但决非什么英雄好汉。” 指了指洛逍遥身后地上的两个护卫,言下之意,自是指顾言春诱使护卫偷袭洛逍遥之事,心恐洛逍遥日后吃亏,又道:“少主仁义,但此时天下纷争,朝堂上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江湖之人为其所用,更是卑鄙迭出,日后万望小心为上。” 洛逍遥知其心意,便点了点头:“古长老的提醒,逍遥记下了。” 望向一脸笑意的萧慕云,“先去捉的那高从义,回头再说……” 此时自然不是问萧慕云为何会岀现此处,或向她解释自己何以会参与平叛之事,萧慕云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古横山闻言便是纵入厅中,点起了灯笼,洛、萧二人旋即而入,只见厅中一片狼藉,椅翻瓶破,古横山细查各个角落,却无人影,皱了皱眉头,“我与少主进院之时,那厮尚在厅堂之上,打斗之间也未见其窜出,这堂中想是藏有密室……” 沉吟中环顾四周,目光停在西面靠墙的一排柜子,趋步上前观看片刻,拿下柜上陈列的奇玉怪石,退后两步,大喊一声,抡棍挥出柜壁,只听“咔嚓”一响,柜壁却是撞开了一个窟窿,便听里面传岀一声惊叫,三人相视一笑,古横山喊道:“高从义高大人,自己出来吧,免了古某把你砸死……” 但听“咔、咔、咔”数响,那柜子抖动着,却未打开,古横山想是机关被自己砸坏,笑了一笑,又是挥棍将窟窿砸大,方见一位年过五旬,身着常服,体形微胖的男子,发抖着身子钻了出来。 那男子自是高从义无疑,站定身子后,望了洛逍遥三人一眼,便是闭目长叹一声,片刻后双眼一睁,神态反见镇定,“你们是如何知道老夫今晚举事?” 他自未想到是自己的手下高知训,将举兵造反之事告知高若玉。洛逍遥扫了他一眼,也未作答,转而望向古横山,点了点头,却是与萧慕云举步行岀厅堂。 古横山自也明白他点头的意思,左手持棍,右手一抄,竟将百余斤重的高从义挟在腋下,大步流星的跟着洛、萧而去。 半盏茶功夫后,三人便是来到了杀声四起的府尹衙门,但见衙门前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或死或伤之人,宿卫营兵士正与一众黑衣汉子混战一团,却现下风之势。 洛逍遥心中感叹不已,心知高若玉猜测不错,城中诸多官员均作观望之势,守城兵士与宿卫营人马至少万人之上,若是闻声赶来,岂会被这五六百名反兵占了上风。 古横山放下高从义,右手捏住他的脖颈,向混战人群大喊一声“住手”,声如洪钟,混战之人闻声望来,但见高从义被擒,一时间皆是一愣,俱皆停下手来,身着黑衣的反兵面面相觑中,缓缓退向一侧,持刀而立。 洛逍遥望向高从义,沉言道:“叫他们放下兵刃,我向郡主求情,留你全尸,免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高从义惨笑一声,“留个全尸?横竖都是死,怎么死法有何重要,嘿嘿。”笑罢便是闭目不语。 洛逍遥望向众反兵,心中想起高若玉在卧龙岛上的言语,便冲着众反兵喊道:“郡主有言,只诛首恶,尔等皆是奉命行事,只要放下兵刃,即往不咎。” 此时高从义被擒,本想造反建功的众反兵已无斗志,心恐死罪难逃,听到洛逍遥所言,便有一位三十余岁的汉子大声问道:“你是何人?你如何保证王爷既往不咎?” 洛逍遥身无官职,即便是宿卫营的兵士对他亦不认识,闻言便是一怔,不知如何回答之时,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首望去,只见领头的是一位身穿盔甲年过四旬的将领,身后跟着二十余位兵士,那将领来到洛逍遥身前,拱手笑道:“中郎将黄奎见过公子。” 想是不知洛逍遥身份,只得以公子相称,高从义望着黄奎一眼,冷哼一声,又自闭眼不语,那黄奎似若未见,趋步向前几步,对一众反兵喊道:“本将军来保证,诸位以为如何?” 众反兵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纷纷扔下手中兵刃,洛逍遥见高从义对黄奎的神色,心猜此人便是高若玉口中的墙头草,心中苦笑之下,拱了拱手,“有劳黄将军了。” 对古横山使了一个眼色,径直向府门疾步行进,古横山提着高从义的后衣领趋步跟上,三人进了前院,但听中庭传岀兵刃相交的打斗之声,三人对视一眼,古横山拎起高从义随着洛、萧二人跃上穿堂屋顶。 只见中庭堂厅房顶上,莫不善正与一老者混战一团,左跨院中亦有十数人正拼搏相斗,庭院内,严执事左手捂着右胸,跌靠在西厢房墙边,已然是受了重伤,耿供奉正被一位黑袍使刀老者逼着后退,虽有三位归真境身手的护卫从旁侧击相助,却是岌岌可危。 逍遥心中一凛,低声对古横山道:“那老者想必是抱丹之境,我去助耿供奉一臂之力,古长老护好萧师妹……”话未讲完,却见古横山将高从义推了过来,却是挥掍从屋顶纵身而起,口喊“看招”,一棍向那黑袍老者当头砸下。 这老者抱丹小成修为,是与顾言春、虬髯汉子从南唐前来协助高从义举兵造反,杀入高保勖府中时,被耿供奉与严执事二人缠住,一番打斗中,将严执事砍伤,本有机会击杀耿供奉,又多了几名护卫前来相救,缠斗未过五招,洛逍遥三人却是挟着高从义赶来。 但见高从义被擒,心知事败,已无再战之意,加上他久斗之下,气机功力亦是受损,自也不敢硬接明窍山麓境的古横山这崩山裂海般的一击。电光火石之间,反手一刀,逼开身侧的护卫,同时疾退数步,躲过古横山凌空而下的暴击,大喊一声,举刀劈岀,一道磅礡刀意阻住古、耿二人攻来的身形,同时纵身向东跨院跃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洛逍遥心料大势已定,便拎起高从义与萧慕云从穿堂屋顶跃到庭院内,将高从义推与耿供奉,拱手言道:“余事就有劳耿先生了,在下就先告辞。”未待耿供奉作答,便对古横山示意一下,与萧慕云三人一起跃上屋顶,疾纵离去。 回到分阁中却已是丑时三刻,待到了厅堂入座后,洛逍遥望向古横山,“长老平常虽在暗中协助阁中事务,但此次现身恐会被人留意……或会露了身份,天亮之后,烦请长老先回总阁待命,这其中缘由我日后再与方主事等人解释,不知长老以为如何?” 洛逍遥虽贵为少阁主,对于人事的调动却也是要依阁中规矩行事,语气自是委婉,古横山略一思索,但觉他此言有理,便点头道:“属下遵从少主安排,但等天亮后与阁中管事交接一些事务后,便往总阁侯命。” 言罢喊来值夜的阁中箭卫,吩咐安排厢房与萧慕云休息,却听萧慕云笑道:“多谢古长老了,慕云已在这街市的“悦来”客栈中寻了房间。” 洛逍遥一愣,略一沉吟:“此时夜深,方才对敌之人不知逃去何处,师妹孤身一人不宜住在客栈之中,还是暂在阁中客房休息,待天亮后再回客栈不迟。” 他自是担心萧慕云有所闪失,言语关切之中亦有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萧慕云心中一暖,便是含笑着点头应允。 待古横山告退而岀后,洛逍遥望着脸上并无倦意的萧慕云,疑道:“穆师公回来了吗?师妹如何来到江陵府的?” “师公他还未回来。”望着神情惊疑又显急切的洛逍遥,萧慕云摇了摇头,“我已留信与管家了,师公若是回庄,见信后必定会赶去灵秀庄中,师兄切勿担心。”接着便将自己来到江陵府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萧慕云待洛逍遥离开“明月山庄”后,等了几天也未见穆道承归来,心中大为焦急,心猜穆道承未归,洛逍遥担心洛寒水伤势,必定会去寻找明无僧人,心中便生岀南下中原,陪同洛逍遥一同寻访明无的念头。 她对洛逍遥的爱慕之心被折德守当面点破后,却是喜多于羞,她本有辽人女子敢爱敢恨的习性,心念一生,便是决定前行。临走前将洛逍遥前来求助一事写下,吩咐庄中的管家,待穆道承归来后将信交付与他,便女扮男装去了房州灵秀村。 幸好华千行也在灵秀村中,自也省了许多不便,当得知有了明无僧人消息,武望博去了江陵府分阁后,心猜洛逍遥或会随武望博前去寻找明无僧人,便向华千行打听明无僧人的落脚之处。 华千行自然不会让她孤身一人前去南唐,便也推说不知,萧慕云无奈之下便告辞离去,想去太白书院看望常山、孟小虎等人。 行至一段路程,心中终是不甘,便掉头来到江陵府,寻到通宝阁在江陵府分阁之时,已是戌时过了,就在分阁院后隔巷的一家客栈住下,但想天亮后前去分阁打听洛逍遥行踪。 此时分阁但在眼前,心中思念洛逍遥之意却是更甚,无心睡眠之下,却是生岀前去分阁查探之心,谁知刚到巷口,但见分阁后院行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洛逍遥,心中欣喜不已,又见洛逍遥二人皆有兵刃,快速疾行,行踪甚是神秘,心猜是有要事,但想自己现身招呼或会造成不便,却是远远的暗中跟踪。 待她跟进高从义府中之时,洛逍遥、古横山二人已是纵到中庭打斗起来,本欲现身相助,却见外院奔进了五个护卫,便出手阻拦,她从未出手与人拼杀,虽武功高于几个护卫甚多,却无杀人之心,将五个护卫击倒,却是费了一番功夫,待跃上屋顶察看之时,恰见那两位护卫举刀攻袭洛逍遥,便现身出招解救。 她虽只是言称想与洛逍遥一起寻找明无,历练见识,但洛逍遥却也听出她的情意,心中但觉暖意融融。 二人爱慕之心但明,此番相对,却非比书院之时那般自然,望着言罢之后脸见羞红的萧慕云,洛逍逍遥心中柔情顿起,却也不知如何表达,一时沉默之中,二人眼神一触即分,却又见依依不舍。 片刻后反是萧慕云嘻嘻一笑,“师兄你是如何参与了这荆南官家之事?” 洛逍遥心神一敛,知是隐瞒不过,便尴尬的从水龙吟丢失一事讲起,却是瞒去了无意中瞧见高若玉女子之身,和用凤梧琴交换一事。与折德守寻到明月山庄之事,却依如在六棱山相见之时所言那般。 洛逍遥讲完事由经过,却已是到了寅时,但恐萧慕云奔波劳累,便将她引至阁内跨院安排厢房休息。 辰时,一只信鸽降落在分阁的鸽棚中,一个箭卫迅速的从它脚上取个信件,交与在堂厅上与洛逍遥、古横山议事的唐姓管事手上。 那唐管事打开信纸一看,皱眉道:“舒州分阁传来消息,那明无僧人一个月前离开了山谷寺,不知道去了何处云游……” 洛逍遥闻言心中一震,接过纸条细看一下,沉思片刻后,对古横山言道:“古长老刚好回去总阁,就转告我华师公……就说我一两日后与师妹北上云州。” 但想天下寺院众多,要访到明无僧人恐是不易,心道待将水龙吟取回,与萧慕云北上等待穆道承归来方是上策。 古横山不知洛逍遥北上云州所为何事,却也不敢打听,闻言点头应道:“好,那属下就先回总阁了。”言罢就起身拱手告别。 不一会儿,梳着燕尾垂肩分肖髻的萧慕云,身着一袭领缘刺绣着暗花的月白色长裙,外披淡黄半袖及膝对襟纱衫,在一位箭卫的引路下来到了厅堂上,黛眉下明眸笑意流动,“师兄,准备何时前往王府取剑?” 原来萧慕云早上醒来后便是去了客栈,换了一身女装,洛逍遥但见她清丽可人的打扮,心神一荡,复是一敛,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萧慕云,“想那高郡主刚刚平叛,事务必多,本欲明日前去,但此下明无行踪难料,唯是尽快取剑……” 萧慕云看了信纸上的内容,心头亦是一震,但想北上云州等候穆道承归来方是上策,便是言道:“那午后就前去南平王府寻那郡主要剑,事成后北上云州,师兄意下如何?” “我亦是如此想法。”洛逍遥点了点头。 萧慕云微微一笑,“那到了王府……师兄与我就以兄妹相称。” 洛逍遥闻言一怔,不知她此举何意,狐疑之中又听萧慕云格格轻笑:“哥哥切记,小妹是洛慕云哦。” 未时,洛逍遥与萧慕云随着来到王府仪门迎接自己的耿供奉引领,穿过曲折连廊到了南平王府西跨院的堂厅上,却见厅堂主座上走下一位身着圆领紫袍,头束玉冠,年过三旬,蓄着短须、身形偏瘦的男子,满脸笑容迎向洛逍遥,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言道:“洛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本王早上正欲打算遣人相邀,却是不知洛公子落榻何处……来、来,快快请坐。” 洛逍遥与萧慕云自也听出眼前这男子便是南平王高保融,便皆躬身行礼见过。 高保融听到萧慕云的自我介绍,也是打量一下:“本王昨夜听说洛公子擒拿逆贼之时,身边有位英姿飒爽的女侠,原来是洛公子的妹妹,好、好。” 洛、萧二人入座后,待奉茶的侍婢退去,高保融望向洛逍遥,“王妹若玉昨日平叛之时,略受惊吓,此下正在楼阁中养伤,恐怠慢了洛公子,故托本王款待,洛公子不会见怪吧?” 洛逍遥与萧慕云互视一眼,忙道:“郡主受伤了?那……那伤势如何?” 他只道今日能见到高若玉,依约取回水龙吟,便可北上云州等待穆道承归来,此下听到高若玉受伤,心中自是焦急,本想说水龙吟何时能还,又觉高保融或是不知,便改口询问高若玉伤势如何。 高保融见洛逍遥脸显焦急神情,只道他是关心高若玉的安危,却是脸显喜色,“多谢洛公子关心王妹,御医与耿先生等人看过,若玉伤无大碍,休息三五天即可痊愈。” 洛逍遥心头一震,心中念头飞转,思索着如何出言讨回水龙吟。又听高保融言道:“洛公子少年英雄,不仅相貌俊朗潇洒,武功修为更是同辈难及,可谓是人中之龙,不知哪位佳人有幸得了洛公子青眯?”言罢笑脸注目待答。 洛逍遥未料他如此作问,却是一愣,旋即应道:“嗣王过奖了,在下才识浅薄,恐……恐有负佳人,眼下未敢有作家室之想。”瞄了萧慕云一眼,脸色顿红。 “才识浅薄?洛公子倒是大大的谦虚,哈哈……依本王看来,想是洛公子未曾遇到心仪之人,当然以公子的才貌武功,当世之中要寻一位般配的佳人也是不易……如本王的王妹若玉一般,文轁武略不亚男子,容貌才情更是世间女子难以相比……” 顿了一下,笑吟吟盯着洛逍遥,缓缓言道:“洛公子少年英雄,若玉巾帼佳人……本王认为公子与王妹当是世间难得之良配,不知洛公子以为如何?”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自是要将高若玉许配与洛逍遥的意思。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意外收获 洛逍遥吓了一跳,未曾料到高保融会如此一说,忙是拱手道:“嗣王抬爱了,郡主金枝玉叶,在下岂敢高攀。” “洛公子夜闯逆贼府中,力抗诸多逆贼高手,勇擒高从义,如此才智胆色岂是寻常英雄人物可比,洛公子何必谦虚?此等功劳当受得起王妹下嫁,况且在本王眼中公子与王妹般配至极,哈哈……” 洛逍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窘然之中,不由得望向萧慕云,却见萧慕云低首浅笑品茶,对于他与高保融所言似乎充耳未闻一般。 苦笑之下心念急转,便是言道:“在下师门所传宝剑水龙吟,不慎落入了郡主手中,故才答应郡主协助平叛,以使换回水龙吟……况且拿下逆贼之功,是在下师……师兄与妹妹慕云协助方才得手,恐是让嗣王误会,以为是在下一人之力所为,还请将水龙吟归还即可,别的在下不敢奢求。”情急之下差点忘了萧慕云兄妹相称的约定,忙改口将古横山称成师兄。 “水龙吟?本王倒是见过,不过听说是王妹生日诞宴之时,其属下莫不善莫先生所送……怎么变成了洛公子师门之物?” 洛逍遥想是他并不知情,便道:“水龙吟确是在下师门所传,其中曲折莫先生自也清楚,望嗣王细问莫先生便可知晓。” 洛逍遥心料莫不善此时应该不敢相欺于他,但想高保融堂堂王爷身份,应能讲理将水龙吟归还。 高保融哈哈一笑,指着东面墙上悬挂的一幅字画,“此画是闵统领所献的“洛神赋图”,取自南唐韩侍郎府中。实仍东晋顾恺之所作,数百年间几经辗转,几度易主,今日落入王府,若是南唐韩侍郎或是顾家后代子孙寻来,请问洛公子,本王还……还是不还?又该还与何人?” 洛逍遥闻言一愣,又听高保融道:“此西院所建之地,仍一林姓大户感激先祖恩泽荆南百姓,在扩建王府之时献上了此地。而地契犹在林家后人之手,若林姓子孙寻来要回,本王又当如何处置?” 洛逍遥未料到这坊间传闻懦弱无能的高保融,不仅能言善道,高家耍赖功夫也是深得真传,不由得目瞠舌结。 “世间上除了这肉身为父母所赐,实是有根有据当世无二的宝物,任谁都不可强得,今日本王将王妹许配与洛公子,洛公子怎能为了身外之物而轻视王妹?” “况且等王妹与公子结成良缘,这水龙吟不也是洛公子之物吗?啊哈哈……届时本王将峡州赐与王妹做为封地,洛公子少年英伟,与王妹二人但可开疆拓土,留名青史。” 听了高保融这一番言论,懵呆的洛逍遥此时也是明白高保融的意思,是想用婚事逼自己为荆南王朝所用,想是从莫不善言中听着自己的师门背景,才有了将高君玉许配自己的算盘。 他对高若玉的才智是有钦佩之心,若说爱慕却是丝毫未有此念,对于高若玉当初不愿归还水龙吟也无怪罪之意,毕竟夺剑是莫不善所为,但此下按约定帮她平叛,这宝剑自当归还自己。 心道这高保融歪理邪说之能恐是少有对手,此下唯是寻高若玉当面要她履约才行,略一思索便道:“嗣王厚爱,在下不敢答应,便如嗣王所言,这水龙吟也是几度易主之物,但毕竟是在下师门传承了数十年之物,况且在下与高郡主有约在先,以协助平叛作为交换。望嗣王请郡主岀来相见询问……”他此下隐隐心猜高若玉或许是假意装伤。 确如洛逍遥所料,高若玉确是装伤不见,她从卧龙岛对洛逍遥生了拉拢之心,到莫不善回来告知洛逍遥身后的背景,已是坚定了笼络之意。 而昨日虽然她在洛逍遥离去一柱香时间后,也率谭供奉、林益等兵马赶到,但若非洛逍遥先擒下高从义,叛军即使平定,恐也要死伤众多手下,心中更是不想失去洛逍遥这种人才。 心知若与洛逍遥当面相对,自己答应在先,终是理屈词穷,便让高保融出面以联姻之策套住洛逍遥。 高家能割据荆南弹丸之地而治几十年,靠得是高季兴、高从诲两代人纵横有术。此时天下纷乱,不仅要有能征善战的武将,还须有武功高超的军中供奉、客卿在身侧保护,或在两军交战中刺杀对方主帅而改变战局。 她饱读诗书,自小又随其父高从诲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自也有助其兄弟逐鹿天下之心,寻常女子所追求两情相悦的情感,已然被她家族崛起,逐鹿中原的理想掩盖了丝毫不起涟渏,但觉得若要成婚与嫁,洛逍遥的背景是她所遇见的上上之选。 高保融对于洛逍遥话语也未作答,望向坐在洛逍遥下首,微笑不语的萧慕云,拱手道:“洛姑娘,本王有一事请教,若有唐突之处,望洛姑娘海涵。” 萧慕云见高保融以王爷身份对自己以平辈之礼相待,语气又甚为客气,一时间但觉这个问题恐非一般,只得拱手还礼:“嗣王客气了,慕云才识浅薄,恐难以为嗣王解惑……” 她听了高保融的言谈,知他善于诡辩之术,恐落入他的话套,便委婉推辞。 却见高保融摇了摇头,“不难、不难,只要洛姑娘凭心而论就行……” 萧慕云迟疑之中,但听高保融又道:“本王想请教洛姑娘,名节对于一位女子来说可是重要?” 初次见面高保融对一个女子作此问话实为失礼,萧慕云一时未料他如此作问,心道难怪他会拱手行礼、言称唐突海涵,一时不知其意,自不敢作答,却也点了点头。 洛逍遥心有所感,似觉不妙中,却见高保融举目望来,“听韩统领说,在听涛院之中,王妹沐浴之时,洛公子似乎……” 高保融久弄权术,讲话是讲一半让你明白,扔一半让你猜想,此时又是脸显不满,与刚才极力要将高若玉许配与洛逍遥的笑容却是天壤之别。 洛逍遥一脸通红,却是望向萧慕云,结结巴巴着:“我……师……我……” 高若玉心知今日洛逍遥必定会依约前来取剑,就让高保融以自己受伤之由,试下洛逍遥是否关心自己,若是洛逍遥对自己有生爱慕之心,自然一切都能如愿,若是不应,就以自己的名节相逼。 她知洛逍遥甚是讲礼,水龙吟纵是珍贵,却是不能与女子名节相比,故而高保融才使出耍赖之术,环环相扣,反使洛逍遥乱了阵脚。 萧慕云望着满脸臊红的洛逍遥,掩嘴格格轻笑:“如此说来,倒是天公作美。嘻嘻,想必哥哥害怕师父不应,放心吧,妹妹我定会帮哥哥美言。” 以萧慕云对洛逍遥了解,自然不信他会行不轨之事,此话自然是有捉弄之意。高保融闻言却是大喜:“洛姑娘通情达理,不愧是女中豪杰,敢做敢当胜于令兄……” 此时却是越描越黑,洛逍遥只气得语不成句,望向萧慕云,“师……你听我说,事情不是……” 萧慕云却是笑道:“哥哥莫急,妹妹自会将事由告知师父。” 但听洛逍遥急于分辨,“师妹”二字几欲脱口而出,萧慕云自是岀言遮掩,言罢对着洛逍遥眨了一眼,洛逍遥一时不知何意,见她眼神中似无责怪自己之意,心疑之下自也定下神来。 萧慕云转而对着高保融拱手道:“慕云有一事相求,望嗣王成全……” “洛姑娘客气了,只要本王力所能及,定当相助。”许是萧慕云的言语合了心意,高保融应得甚是爽快。 “我洛家虽非官宦世家,却也非寻常大户人家可比,我哥哥师门长辈虽未行走江湖,但来往之人皆是当世一流人物,我未来的嫂嫂定要才貌双全之人,才可入我洛家之门,慕云想去看一下郡主……” 萧慕云聪慧过人,昨晚听到洛逍遥讲述事由过程,便是猜到高若玉有拢络之心,但想高家无赖声名甚响,心料高若玉必不会如约轻易还剑,她虽不知洛逍遥无意窥见高若玉出浴之事,但猜高若玉或会施以美人计之策,便要洛逍遥以兄妹相称,以便届时设法解围。 高保融听岀了言下之意,不禁哈哈大笑,对于高若玉的容貌品行、才智权谋,他这个哥哥也是从心里赞赏,自然不怕萧慕云挑剔,但觉萧慕云言之有理,笑声一顿,便道:“韩统领可在?” 便见厅门口闪岀一人,正是韩月,想是高若玉遣来听闻消息。 “带洛姑娘去见郡主……” “属下遵命。”韩月行礼领命,转而望着行将过来的萧慕云,侧身一让,笑道:“洛姑娘,请随我来。” 待萧慕云离去后,高保融望向脸有愤色的洛逍遥,呵呵一笑,对身边的侍女道:“快去请耿、谭两位先生进来陪洛公子品茶……”却也怕与洛逍遥二人相对无语,冷了场面。 萧慕云随着韩月向堂厅后方走去,走过一阵曲直连廊,踏上青石铺就的园路,来到了花园的一处池塘边,池上有一座长近三丈的凉亭,通往凉亭的木栈廊道两侧各站有一名侍婢,望见萧慕云行来,便是屈膝见礼。 而凉亭与木栈廊道连接之处,已是站着一位五官精致匀称的年轻女子,头发高盘,金制花形的发?上镶嵌着宝石,身着一袭绛紫色窄袖交领长裙,宽腰带束出的细腰间别着香囊,羽玉眉下丹凤眼泛着笑意。 萧慕云心知这位容色三分英气七分清丽的女子便是高若玉,来到她的身前,正欲见礼,却被高若玉伸岀玉手拦住,牵着她的右手轻笑着道:“妹妹好生可人,来,来这边坐。” 来到了亭中的石桌边,示意萧慕云落座,望着眼眸中笑意盈盈的萧慕云,高若玉微笑言道:“听韩统领言语……洛公子带着一位美若天仙的侠女到来,姐姐心猜定是昨晚与他一起擒拿逆贼的女中豪杰,本以为是洛公子的红颜知己,却未知妹妹与洛公子是兄妹,不知妹妹何时来到江陵府?” 萧慕云但觉得她笑眸中带有一丝怀疑,心知她对自己的身份见疑,便道:“家父身体抱恙,哥哥来到江陵寻访高僧许久未归,我担心之下,在昨日傍晚来到了江陵郡寻他,听闻是郡主相助才打听到了明无大师的踪迹,慕云感激不尽。” 高若玉见她言语时神态从容自然,心中便是渐渐释疑,“若比起平叛之情来讲,相助寻人之举,却是不足言道,反是姐姐我要相谢才对……听说逆贼府中留有两位南唐高手,妹妹昨晚与洛公子能将逆贼拿下,想是师岀名门,姐姐羡慕不已。” 高若玉虽是聪慧过人,但平常事务颇多,自也疏于练武,能到归真境小成已属不易,身上武功都是学自府中供奉、客卿等人,可以说是师父众多,招式博而不精,在羡慕萧慕云的同时亦有试探萧慕云师门之意。 “我与哥哥可以说是师出同门,不过我的师父是哥哥的师娘。”萧慕云此话倒也不算言假,她的武功虽学自楚南风,但“太素心经”却是马希兰师门的传承。 顿了顿,望着高若玉打量一下,“听嗣王说,郡主似是受伤……” “哦,昨晚平叛之时,与叛军中的一位军中供奉过了几招,气血有点不顺。幸好府中多有固元益气丹药,此下已无大碍。” 高若玉昨晚在水师营寨中,确是与叛军中一位归真大成境修为的供奉过了三招,对了一掌,被震得气血不顺。 “郡主金枝玉叶,能以身犯险,率兵平叛于千军万马之中,豪气胆色不输须眉,慕云心中敬佩。刚刚听了嗣王言语,郡主有以身相许哥哥之意,哎,慕云却是替郡主感到可惜了……” 高若玉与人交往处事素来神态自若,此下被萧慕云当面言及自己以身相许之事,却也不由得脸现羞红。 而萧慕云不说替洛逍遥感到可惜,反而是替自己可惜,一时疑惑不解,但觉话中有话,此事又关她未来所谋,虽知萧慕云必定还会解释原因,但见萧慕云沉吟之状,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何替姐姐感到可惜?妹妹道来听听……” “哥哥看似谦和,但骨子里甚是骄傲,行事自然不会让人胁迫……而水龙吟到了郡主手上,是为莫不善之错,并非郡主所授意夺取,自然怪郡主不得。” “那时郡主若将水龙吟归还,哥哥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必会感激在心,郡主又帮得寻到明无僧人踪迹,加上郡主姐姐如此美貌……”叹了一口气,望着脸上略显悔色的高若玉,“那时想必是哥哥追求郡主无疑,可惜、可惜。” 萧慕云言罢心中却是“呯呯”直跳,但觉自己像个情场老手,不由得脸烫起来,其实她与高若玉二人皆是善解人意,高若玉精于察言观色之术,萧慕云却是将心比心居多。 高若玉虽善用谋略行事于朝堂事务之中,但对男女之间情感相处却是相形见拙。她贵为郡主,行事又精明果断,威仪之下,诸多官员对她敬畏三分,即便有些官贵子弟有心亦无胆追求提亲。 加上出身帝王之家,礼仪讲究更甚于坊间,未婚嫁之时,哪有江湖儿女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经历,何况她又有男儿般争逐天下之志,纵有志同道合之人,若无雄厚的资源背景,自也不会放在心上,当下听了萧慕云之言,心中暗道失策,竟是隐生一丝悔意。 萧慕云略一沉吟,“郡主以国色天香之姿,肯委身下嫁于哥哥,是我洛家之幸……哥哥此下虽是拒绝,以妹妹看来,此事当有挽回余地……” 话音未落,高若玉已复平静的脸色一喜,萧慕云见状微微一笑,“哥哥手上有一柄“惊甲”宝剑,听闻是为郡主心爱之物?” 高若玉点了点头,“是几年前王兄送与姐姐我生日之礼,几日前本打算赠与洛……令兄,可惜他执意不受,只是要姐姐我将水龙吟归还,只因剿灭逆贼之故,才暂且带上“惊甲”护身。” 此时却也承认水龙吟是洛逍遥之物,她身为郡主,心中志向又非寻常女子可比,闺中好友自然是寥寥无几,此时对善解人意的萧慕云心生好感,又以为她真为洛逍遥之妹,竟也坦言相待。 “哥哥深受师门礼教,纵使对这“惊甲”宝剑赞不绝口,也亦不会行夺人之爱举动……”萧慕云迟疑片刻,望了一眼高若玉欲言又止。 高若玉见状便道:“妹妹有事但说无妨。” “若是要郡主将水龙吟归还哥哥……可是愿意?” 高若玉闻言望着萧慕云的明眸片刻,似乎是想从萧慕云眼中看岀她的用心,略为迟疑了一下,沉吟道:“若是归还也无不可……刚才听闻王兄以听涛院之事相逼,恐让令兄见气,难堪之下,或会心存怨念……” 她贵为郡主,放下女子矜持威胁洛逍遥,实是不得已之举,言出之后脸色顿红,但恐此下还剑,却是情义全无。 萧慕云闻得高保融言语之时,便也猜想洛逍遥应是寻访水龙吟,误闯之中看见了高若玉沐浴,她亦是出身官宦世家,对礼节讲究也是着重,若非高若玉自己言明,以她的教养自也不会去言及有关高若玉名节之事。 见高若玉迟疑之状,却也猜到她言下之意,萧慕云便是浅浅一笑,“哥哥为人慕云清楚,绝非好色之徒,郡主金枝玉叶之身份,更不会行诬赖之举……我虽不知发生何事,想必都是无意,但终是哥哥冒犯了郡主……” 望着脸颊微红的高若玉,又道:“师门长辈甚重礼教,哥哥面薄,情急之下难免会有怒意,只要郡主大量,不提便也过了。” “我见哥哥对‘惊甲’甚是喜爱,若郡主先将水龙吟归还他,再用平叛有功的名义,将“惊甲”赐与……加上寻到明无僧人之恩,他恩怨分明,必然会对郡主反生感激之情,” 高若玉自也知道洛逍遥是无意之举,她以名节相胁也并非定要与洛逍遥成婚,心知洛逍遥乃谦谦君子,方想借此理由逼洛逍遥让步,答应为荆南王国效力。 听了萧慕云之言后,心思已然大为改变,略一思索,对着站在亭柱边的韩月言道:“韩统领,去将水龙吟取来。” 韩月闻言一愣,欲言又止之下,终是不敢开口,正欲转身离去取剑,但听萧慕云言道:“韩统领,且慢……” 高若玉但觉疑惑,萧慕云笑了一笑,“郡主莫急,此时若将水龙吟还与哥哥,以哥哥的性情,必会将“惊甲”当场归还与郡主,那等于郡主依约归还水龙吟,情份自然是大打折扣。” “倘使待慕云与哥哥离去之后,郡主再遣人将水龙吟送去我与哥哥落脚之住,再着信一封,言明因平叛有功以“惊甲”赠与,另将水龙吟归还,届时这情义自又不同了。” 高若玉本对洛逍遥师门心存忌惮,不说来个元婴境,就是抱丹境之人前来夺剑,王府之内都无人能敌,她对洛逍遥甚是看重,自然不愿将双方关系弄僵,此时但知萧慕云可在中间缓冲调解,心中却是暗喜,闻言迟疑片刻,道:“只恐届时令兄还是要将“惊甲”归还……而且此时未将水龙吟与他……” 言下之意,萧慕云自也听了明白,便是笑道:“郡主姐姐,怎么忘了还有我这个妹妹居中周旋啊?” 高若玉心气骄傲,自也不好意思出言相求萧慕云帮忙,故而假装迟疑,却是要萧慕云自己表态,此下闻言正合心意,便是展颜一笑:“那妹妹在哪家客栈落榻?何时要离开江陵府?” “我与哥哥落脚在城中的“悦来客栈”,今晚戌时左右,郡主可遣人将剑送去……至于离开江陵……应是明日吧。” 萧慕云脸色虽是平静,心中却是暗笑不已,她虽不知高若玉逼婚目的是否是真的爱慕洛逍遥,但见高若玉国色天香之貌,而洛逍遥毫不动心,心中先是欣喜不已。 而她虽未如高若玉那般行事于朝堂之上,擅长心机谋算于人,但随着萧雁北与其伯父萧敌鲁身边,见识自也不差,也通晓谋略之道。心恼高若玉言而无信,欺负洛逍遥,便也使计诓她“惊甲"宝剑,饶是高若玉聪明过人,却也中的萧慕云算计。 “明日?妹妹与令兄二人可否多留一天,明日王兄与姐姐我要设宴款待诸平叛将士,届时……”高若玉脸显期待。 萧慕云摇了摇头,“郡主姐姐应是知道家父抱恙,而明无高僧行踪不定,我与哥哥急于寻找,不敢久留。” 高若玉“啊”了一声,“难道那圆觉住持言谎,那明无高僧不曾去那山谷寺?” “明无高僧确是去过山谷寺,但在月余前离寺外去云游,不知行踪所向……” “姐姐明白了,日后妹妹若是需要姐姐协助之处,但请开口便是。”高若玉驭下有术,平时对手下恩威并施,但多是施与功名利禄,与萧慕云言谈之后,心知要拢络洛逍遥等人,却并非以功名利禄赐赠就能做到。 萧慕云听她此言情真意切,便是拱手行礼:“郡主好意,慕云记下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燕王李弘冀 “六代更霸王,遗迹见都城。至今秦淮间,礼乐秀群英。”(唐.李白) 金陵,自南唐烈祖李昪立国后,改称江宁府,立为南唐国都。李昪以“息兵安民”为基本国策,为日后进取中原不受牵制,对同边吴越、闽、南汉、楚等各朝国采取休兵罢战之策,同时结好北面契丹来牵制中原政权。 对内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鼓励商业,经海上与契丹贸易以茶叶、丝绸、陶瓷交换羊、马,促使经济发展,国力渐盛,又兴科举、设太学,广建书院,众多北土文人闻风而至,致使江南文风鼎盛,帝都江宁府更是这些雅士骚客理想的栖身之所。 有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吟诗作乐的场所,于是诸多风月行院纷起。为迎合这些文人骚客的爱好,行院的选址便是以风光秀丽的秦淮河畔为主,一时间秦淮河畔两边行院林立,便有了秦淮十里胭脂长街之称。 为了招揽生意,这些行院不惜重金培养楼院中姿色出众的女子,教以才艺,以便争得花魁称号。要说争到花魁之称,其难度却也不逊于金榜题名,不仅要美貌,还要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最终花落谁家,自然是那些颇有才气名声的文人骚客来敲定。 这一日午后末时,胭脂长街上行走着一位身着一袭青衫,留着八字胡的四旬男子,身边跟着一位手持佩刀的汉子,时不时望着两边楼阁的招牌,缓缓而行,行到挂有“环春阁”牌匾的楼前停了下来。 “环春阁”门口年过三旬、中等姿色招揽客人的蝶娘,但见四旬男子虽衣衫普通,却气度不凡,心猜是个有身份之人,便是迈着碎步,风摆杨柳般走到那男子身前,行了福礼,“贵客面生的很,想是慕名而来吧?” 那四旬男子点了点头:“不错。” “哟,却是不知哪位姑娘能有幸得到贵客的垂慕?”蝶娘媚眼一抛。 四旬男子淡淡一笑,却不言答。 那蝶娘见他未答,媚笑一声,“本阁姑娘个个才艺不凡,想必不会令贵客失望,贵客请随奴家来……”转身前头引路,将四旬男子二人迎向楼内。 扭着细腰,边走边挥着手中的锦帕,“本季胭脂长街的花魁,便是我“环春阁”的如月姑娘,已经蝉联两季了,不仅姿色秀丽端庄,才情更是诸多雅士名流赞不绝口,本阁的花厅每日慕名而来的风流人士都排不上号……要不奴家帮贵客……” 也许是应了花无百日红之故,这胭脂长街每三个月,便是举行了一次花魁之争。 但听这蝶娘的言下是有讨赏之意,四旬男子微微一笑,向身边随从使了一个眼色,那随从便是从袖中掏出一锭银两递与她手上,那蝶娘娇笑一声:“这怎好意思……”却是将银子收入袖中。 穿过锦花盆簇的院井,来到大堂之上,想是时辰尚早的缘故,堂中未见有别的客人,通往二楼的楼梯两边站着几位身着薄纱,香肩半露的侍女。 只见层宽阶低的楼梯上行下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脸带微笑的妇人,那蝶娘忙碎步趋前,对她耳语一番后,便与四旬男子媚笑着行礼告退而去。 那妇人自是这“环春阁”管事鸨儿,对着四旬男子行了福礼,娇笑道:“请问贵客如何怎呼?” 四旬男子却答非所问:“水仙姑娘可还在阁中?” 那妇人但显一愣,她听迎客的蝶娘耳语,以为这四旬男子是来捧花魁如月的场子,未料寻得却是两年前的花魁,如今已经过气的水仙姑娘。 她久历世故,一愣之下忙点头应道:“在,在,水仙也是我阁中有名的招牌人物,才貌双全,琴艺更是一流,贵客真是好眼力。” 风月场中的花魁如昙花一现,今日方才新人笑,明日不定便沦为旧人哭,这水仙才貌兼备,琴艺更是不凡,两年前自也红极一时,此时却是少有人捧场,但听这四旬男子点她,那妇人自也高兴。 “环春阁想必在河上也有自己的画舫吧?”四旬男子笑着言道:“酉时三刻,请水仙姑娘到舫上弹奏一曲。” 言语一顿,望了身边的随从一眼,那随从便是取出两锭十两重的银锭递与那妇人。 “这只是赏银,事后连同画舫的费用自会有人与你结算。”那四旬男子笑了一下,旋即盯着将银锭接过,颜开眼笑的妇人道:“不过除了水仙姑娘之外,船上舟子、侍女之类的仆从,环春阁就不必安排了。” 那妇人一听,接到手上的银锭却是往回一推:“虽说那画舫是“环春阁”所有,但奴家不知贵客身份……这如何使得?” 她自然不笨,岂会为了两锭银子,便将价值不凡的画舫与水仙交付不识之人。 “嘿嘿,要知我的身份倒也可以。”那汉子从袖中掏出鱼符递与那妇人,那妇人接过细看,心中一凛,“望大人恕罪……” 那四旬男子举手打断了她的言语,“此事不必对任何人提及,否则……” 妇人但见他眼光凌厉,心头一凛,忙道:“奴家明白,大人但请放心。” 她能在这风月场中混迹生存,自也明白祸从口出的至理。 ** 城内东北处专为辽国而设的清风驿馆,占地颇大,亭台楼阁,曲直廊连。萧雁北与辽朝南院一文官打扮之人,漫步行在驿馆内的雨廊中,身后两丈外跟随着卓武及四位护卫。 “到了江宁府十余天了,与南唐皇帝只会面一次,余下的联兵事情皆是由皇太弟李景遂接洽,这些天来总是执拗着马匹数量,争执不停,倒像是我大辽占了便宜似的,着实可恶。”那文官言罢,神色但显气恼。 “这南唐皇帝李璟与其父李昪对比,相去甚远。当初他出兵闽国,萧某还认为他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嘿嘿,不仅失去入主中原的时机,也让吴越得了福州之地。” “而今出兵灭楚,却又让南汉夺了楚地的半壁江山,又所用非人,不懂得安抚民心,江南富饶,却是在楚地加重赋税,听说楚将刘言如今反唐,恐怕他楚地是得而复失了。”萧雁北摇了摇头道。 李昪驾崩后,李璟继位,趁闽国内乱,出兵灭闽,用人不善,部下争功,进退不能呼应,以至十余万攻打闽地福州的兵马,反被福州守将联合吴越两万人马击溃,大伤元气。 那时恰逢契丹攻陷中原京师,李璟疲兵于闽地,失去了与刘知远争夺入主中原的大好机会,致使后汉崛起。 而今攻破楚地,新平初定之下,又放任手下在楚地加重赋税,又使楚人怨恨而反,南汉皇帝趁机派兵攻楚,夺得楚地半壁江山,楚地自然大有得而复失之势。 “又好吟诗作赋,每日歌舞美酒,岂是开疆拓土的帝王做为……”萧雁北倏地停下言语,转首向左边五丈之处的假山望去,沉声道:“阁下何人?即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身后的卓武等人方自惊觉,暗道惭愧之中,纷纷行到萧雁北身边,拔刀护卫。但见假山之后转出一位身着青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对着萧雁北躬身见礼,“卑职见过使臣大人。” 来人正是去了“环香阁”中的那四旬男子,虽执礼参见,却也未报姓名。 萧雁北但听四旬男子称自己为使臣大人,眉头微皱,“阁下是……?” 那男子扫了萧雁北身边的诸人一眼,却未作答,萧雁北自也看出他的意思,便对身边诸人言道:“诸位暂且退下吧。” 众人皆有迟疑之色,旁边的卓武言道:“你们退下吧,我在这里陪大人就行。” 待众人退去后,那汉子复拱手言道:“龙武军都尉曲圆,久闻使臣大人武功不凡,今日得见果是名不虚传。” 南唐皇宫大内及王府的护卫一反周边各国编制,没有专设亲兵侍卫,而是由六部野战禁军同时兼负宿卫之责。这曲圆都尉之职,也相当是亲兵侍卫统领,他是神念大成之境,刚刚潜入驿馆靠近假山,便被谈话中的萧雁北发觉,自也心生佩服。 “哦?那曲大人所来何事?”萧雁北心感惊讶,他此时在江宁府日常行走的安全,皆是由南唐龙虎军卫负责护防,而这曲圆却是不识。 “小的奉燕王之命,前来邀请使臣大人外岀一叙。”曲圆言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烫金折帖, 卓武上前接过,递与萧雁北,萧雁北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使臣阁下台鉴: 淮江蟹肥,花雕醇绵,如篝火炙羊,囊酒畅烈。既望皓空,琴音波心,今备舫翘待,盼尊驾屈移。李弘翼敬上。 萧雁北望着帖上落款处红色的私印,沉吟片刻,抬头望向曲圆,“何时?” “酉时三刻,小的备好马车于馆后侧门相侯,望请使臣大人屈驾移步。” 萧雁北点了点头,也不作答。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曲圆躬身行礼,旋即转身隐入假山之中而去。 卓武略为迟疑一下,“这燕王是……?行事怎生如此神秘?”他虽跟随萧雁北多年,但对各国王侯朝臣却也是知之甚少。 “这燕王是南唐皇帝的谪长子,与我也是素昧平生……听闻他年少英勇,行事果决,如今看他行事谨慎,可见其心机谋略也非一般,日后南唐强弱或许要看此子的野心如何。” 望着脸有不解之色的卓武,萧雁北笑了一笑:“南唐皇帝当初立李景遂为皇太弟,是为权宜之计,而以我与李景遂这几日会晤所见……这皇太弟行事稳重,谋略不凡,大有其父李昪之风范。” “而这燕王想是不弱,又是谪长子的身份……只恐这谋而无断的南唐皇帝日后难以善了。” 萧雁北身为契丹国舅拔里氏帐中的一员,深知皇位争夺之残酷,心想若传闻不虚,这年少多谋的燕王李弘冀岂会放弃皇位,他日南唐必会因此而乱。 唐烈祖李昪驾崩,朝臣依照历代皇权更替立谪立长的规矩,立李璟为帝,而南唐也是四面环敌,李璟之弟李景遂是文武双全之人,朝中威望甚高,李璟因立谛立长之俗而登基,恐人心不服,便在李昪灵柩前立誓约盟,兄终弟及,却也留下了后患。 “燕王此次私下相邀,必是与我大辽结盟联兵有关,南唐皇帝迟迟未决,想必是朝中党争之故……”萧雁北顿了一下,“去会他一会,看看这燕王的心思究是如何?” 酉时三刻,一辆马车载着萧雁北、卓武二人驶往秦淮河畔,到了岸边一排随风飘扬,长条短线的柳树下,扮成车夫的曲圆扯绳止马,掀开布帘,“请使臣大人移步。” 萧雁北与卓武下了马车,此时天色渐黑,但见两岸灯火通明,雕栏画槛的河房上,帘拢纱窗间,红妆隐见,耳边传来阵阵丝竹乐器弹唱之声,眼前近丈处停着一艘长达五丈的画舫,舱顶后部上建有一亭,垂以水晶珠帘,至前舱顶皆环以三尺高的雕花木栏,与那亭柱相连。 画舫两侧的廊道上皆悬有的角灯,此时已是点亮,只见两个舟子将跳板铺连岸上,曲圆躬身作请:“大人请上船。” 到了船舫上,曲圆将二人引进了六尺深的前舱,这前舱与中舱相隔是开有拱门的雕花檀木墙,拱门顶上挂有题写着“闲至”两个字的牌匾,门边站着两位容貌姣好的侍女。 见萧雁北等人进来,那两位侍女便是屈膝行礼,转而掀起珠帘,便见一位头束玉冠,身着牙白色云纹锦服的青年公子,从中舱迎将上来,拱手行礼:“李弘冀见过使臣大人。” 萧雁北望着年约二十上下,容色刚毅,颇俱威仪的燕王李弘冀,点了点头,拱手回礼:“萧雁北见过燕王殿下。” 这中舱长近三丈,与后舱用檀木雕花的木墙隔断,墙上悬挂着字画,字画下摆着一张罗汉床,中间用矮几隔开,两侧的舱窗皆是敞开,悬以珠帘,中间窗下各置着有两张配有茶几的交椅。 舱内地板铺着绣有锦花的地毯,天花顶上绘着仙女奔月的图案,金粉点缀的衣着彩带,在四周悬挂的灯笼光中闪闪发亮。 李弘冀将萧雁北引到罗汉床榻前分主客入座,卓武则坐在窗边的交椅之上,此时便有侍女将茶点奉上,萧雁北但觉船身荡漾,知是画舫已经离岸而行。 “使臣大人英名,本王仰慕良久。去年思温附马与公主良缘之时,本王困于与吴越交战,无缘前去道贺,今日本王进朝面圣,得悉使臣大人到来,想去驿馆拜见,又恐听非议,故唐突相邀,望使臣大人见谅。”李弘冀坐在位上,侧身拱手言道。 萧雁北但听此言客套之中带有三分真话,笑了一笑:“燕王少年英武,本使未至江宁,途中便已闻大名,今日得以相邀,实是幸事,怎说唐突之言,燕王殿下客气了。” 李璟继位之后,一改其父“息兵安民”之策,趁闽、楚内乱之际,举兵入侵,却也引起吴越,南汉两国猜忌,引发了争夺地盘的混战。 而吴越国主素与中原王朝交好,去年北汉与辽兵联军攻打后周,郭威深恐南唐趁机北上,便授意吴越王攻打南唐边境,牵制南唐用兵北上,而李弘冀年少英勇,率兵败吴,从此声名大震。 因此得以文臣韩熙载、常梦锡、江文蔚为首的北土士人拥戴,隐隐有劝李璟立李弘冀为太子的倾向,而江南士族以冯延已、冯延鲁、宋齐丘为首的文官却站在皇太弟李景遂这边,故朝中形成了朋党之争。 李璟志大才疏,又无识人用才之明,每日与韩熙载、冯延已美酒歌舞相伴、吟风弄月,两派朋党之争逐步演化成文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自然是置朝堂的利益于不顾,争个人言论之得失。 此次萧雁北奉命出使南唐,欲结盟攻打后周,南唐方面自也有心结盟,但苦于骏马缺乏,便要求辽朝赠马三千。而契丹经过内乱,国力尚虚,只愿相赠三百之数,其余马匹但要南唐以茶叶,丝绸作为交换,这便触及江南士族财阀的利益,致使联军一事商议不下。 李弘冀虽年仅二十,胆色见识却是不凡,心有入主中原之志,得悉萧雁北此来联议攻周事宜,心道机会难得,便借事进京面圣,实是想相邀萧雁北一聚,表明心迹,又恐被人知晓,惹下僭越之嫌,便遣派曲圆潜入驿馆传柬相邀。 二人一阵寒暄之间,萧雁北但觉船身略顿,心猜画舫应是靠到岸边了,一阵脚步声传来,举目望去,拱门珠帘卷起,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缎袍的曲圆走了进来,对着李弘冀躬身见礼:“殿下,可以上菜了。” 李弘冀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使臣大人,请随本王到舫顶敞台上观明月映波,听佳人奏曲……” 便见曲圆趋步走到罗汉床右侧边,用手一拉,那与后舱相隔的木墙便出现了一道门来,原来这隔墙上隐有暗门,便见层级斜上的楼梯出现眼前。 李弘冀道了一声“请”后,便引领萧雁北上了楼梯,出了梯口之门,便是一座三面垂有水晶珠帘,长一丈五尺、宽二丈的凉亭,亭子中间置有一圆桌,桌边放置着几张鼓墩。 李弘冀邀请萧、卓二人入座后,只听楼梯间一阵脚步声传来,便见几位华衣缤纷的女子,手托朱漆食盒,从梯门口相继而来,须臾间摆上一桌佳肴:燕窝鸡丝汤、鲍鱼汇珍珠菜、蘑菇煨鸡、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鱼舌汇熊掌、芙蓉蛋、肫鹅掌羹、糟蒸鲥鱼,醉虾、蒸蟹、灌汤包子。 牙箸金盏陈列后,曲圆便将一坛黄泥封口的美酒打开,但闻酒香四溢中,曲圆手捧酒坛,将美酒分倒入三个银壶之中,交与了三位侍女,各执一壶,来到桌前将酒斟满。 李弘冀双掌轻拍一下,‘叮叮铛铛’声中,亭前的水晶珠帘卷起,只见三面环有木栏、长有近三丈的舱顶平台中间,置有有一张琴案,一位身着白裙、风髻露鬓、娥眉凤眼、妆色清艳相宜,年近二十的女子,端坐在案后的软毯上,身后不远处跪坐着两位手持宫灯的丫环,琴案边的博山炉内熏香袅袅而起。 那女子见珠帘卷起,便款款起身,微风下白衣飘飘,垂鬓后扬,状若仙女,对着李弘冀三人盈盈行了福礼,便是坐下抚琴。 指尖起落间,琴音初如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淙淙潺潺流淌之中,突似到了汇入大海之际,琴声一扬,又闻如急流千里奔泻,声势荡啸。 忽见那女子双手离弦,美目微闭间,复是十指连动,疾徐有度,但听若急流勇退,泛音悠悠,又似清幽的湖面上鱼儿跳跃溅起浪花声响,叮咚珠弹,让人涟漪心暇。 此时秦淮河上但见荷灯簇簇轻漂,若隐若闪,如天上群星闪烁,李弘冀三人听音之中,已是天地倒置之觉,心中快意竞生,若人生得意,三人不言一语,推杯换盏,侍女频频添酒,桌上一菜未动,一曲将终,竟也将一坛二十斤重的花雕喝完。 余音缭绕之中,便有三个手持小银锤的侍婢来到桌前,拿下色红若柿的蒸蟹,帮三人将蟹敲脚开壳,李弘冀、萧雁北、卓武三人方是醒觉一般,但听李弘冀笑道:“几疑梦在江湖中,又是身在江湖上。水仙姑娘琴境之意界,让人虚实而不知,本王今笑江宁之文流,皆是目盲耳聋之徒。” 言下之意,自是嘲笑那些评选花魁的文人骚客附庸风雅,却是不识水仙姑娘的琴艺超然脱俗。 殊不知所谓的知音,与抚琴、听曲之人的心境息息相关。这水仙虽然年纪轻轻,但在这风月场中历经世态冷暧,两年来从众星捧月逐渐到无人问津,其间的凄清寒峭之意,心中自然深深体会。 却也让她悟得了荣辱不惊的真谛,她此时心境不被荣华富贵诱惑与羁绊,自也不会凄凄戚戚,琴意自然是超脱俗气,绝尘不染。 李弘冀、萧雁北、卓武三人本来心中各有所不顺,饶是如萧雁北、卓武神念境修为,心境破绽之下,初听琴声泉水流淌,自然惬意,放松倾听之下却被琴意不知不觉带入境中,但听音中势如破竹,冲破险阻之时,恍若自己理想实现,终是把酒自得。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苗长宁之死 李弘冀取过侍女手中的小银锤,站了起来,将银盘中湖蟹取出两只,分别置在萧雁北、卓武面前,言道:“自己执锤破壳取肉,犹若将军亲率兵马攻城掠寨,其中之快意,方是此蟹之真味,岂能让他人代劳,使臣大人以为如何?哈哈……”笑罢,掰下蟹脚,用银锤一敲,剥开碎壳吃将起来。 萧雁北但觉天下间吃蟹能吃出这种意境的,也唯有李弘冀这人,他本是拓土开疆之人,细品此话意思之味,便也哈哈大笑:“痛快,燕王年少英伟,本使佩服。” 若说初见之时,萧雁北也曾道过此话,是为客套,此时却实是赞叹。 李弘冀想是吃蟹高手,倾刻将一只蟹取肉吃完,举止却极为优雅,侧身伸手在旁边侍女手上端着的银盆将手净洗,取过帛布拭擦干净,举起酒盏对萧雁北道:“使臣大人仍大辽重臣,本王能让大人屈尊而来,实是有幸,本王敬大人三杯……”言罢连饮三杯。 萧雁北年纪本大李弘冀近二十岁,又是使臣身份,受之自然之下,却也回敬一杯。 李弘冀站起受敬之后,将酒杯放下,“本王略好琴道,今日月明风悠,想弹奏一曲,望使臣大人指点。” 李弘冀与萧雁北见面至今,从未言及联军之事,自与他心中的顾忌有关,萧雁北但想起柬帖上“琴音波心”之言,点了点头笑道:“能听到燕王奏曲,当是本使之幸。” 李弘冀笑了一笑,“拿盏来,将酒斟满,本王要敬水仙姑娘一杯。” 两位侍女闻言忙取盏端壶来到水仙身边,将酒倒入盏中,奉到站起身子的水仙面前,那水仙接过侍婢递来的酒盏,对着李弘冀浅浅一笑,道声“多谢殿下”,将酒饮下之后,款款而退,跪坐在身后丫环让出的软毯之上。 李弘冀一饮而尽,笑容一敛,将金盏递与侍婢,坐在琴案后的软毯上,对着萧雁北拱了拱手,便是举手拔弦,但听琴声响起,却若天雨突降,稀稀疏疏之下,骤然大雨暴袭,雷鸣电闪,夹杂着金戈铁马,又似飞龙入云,仰啸九天…… 突听“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开,众人脸色皆变,李弘冀却似未觉,琴音急转,若刀剑铮吟,又带着铁蹄飞奔之势,复随势而扬,又若狂风呼啸,扫林而过,“铮”的一声,却是复断一弦。 但见李弘冀左手按弦,右手一挥,便自双手离弦,余音脆脆声渐中,却有单骑绝尘而去之势。在众人惊愕中,站身而起,大笑道:“杀人一千,自损五百,哈哈……献丑了。” 李弘冀起拔之时,已意有杀势,千军万马厮杀之中,一路高歌猛进,不意琴弦忽断,但在断弦之后,又是不肯降调,依是临场应变,转而轻兵疾进,待要集兵猛冲,又断一弦,无奈之下,犹是单枪匹马,冲锋陷阵。 古来弹奏弦断,皆视为不吉,而李弘冀却神色自若,萧雁北但听李弘冀如此豪言,心下暗中赞叹。 若论琴技,李弘冀自是逊于水仙,就如喝酒一般,水仙的琴意犹如花雕之绵醇,让人回味无穷,连流忘返。李弘冀的琴音却似烈酒,使人热血沸腾,豪情满怀,可惜琴弦一断,犹似冷水泼面,意境自然是大打折扣。 李弘冀回到圆桌入座,对着萧雁北微微一笑,“这破阵曲仍本王所创,还望使臣大人多多指教。” 萧雁北平时闲暇之余,也会听萧慕云奏曲遣情。对于音律来说只能说是略通,但他武功修为甚高,自也听出第一根弦断之前,李弘冀一路高歌之下,本可略作转音而不至于断弦,就像攻下城池般,兵马本可暂作休整,却也不知何故,李弘冀心似不愿才至弦断,而第二次弦断却似是气势所盛而至。 他自也听出琴中有杀伐之意,心猜李弘冀有与辽、汉联军之心,但他并非南唐皇帝指派与自己商洽联盟之人,虽贵为皇子,自己也不便与他言及联盟之事。 闻言之下,望了不远处端坐的水仙,心念一动,望向水仙,“本使一介武夫,岂敢言教。听得燕王之琴音气吞山河,但觉磅礴憾人……水仙姑娘以为如何?” 萧雁北见李弘冀不当面言及联盟之事,想必是心中有所顾忌,而行事谨慎之下,却能让水仙这个女子参与,想必其中必有深意,他自不知水仙是风尘女子,但见李弘冀与她敬酒,甚是礼遇,心猜李弘冀或许借这水仙之口将这弦外之音道出。 水仙闻言浅浅一笑,站了起来,款款行到琴案前,对着萧雁北等人屈膝行礼后,也不言语,坐在琴案后的轻毯上,将断弦取下,便又抚琴弹奏起来,竟是李弘冀刚刚所奏的破阵曲。 五根琴弦在她双手按拔之间,其声虽未如李弘冀所弹时高亢激昂,但风雨雷电之势,马嘶剑吟之韵,连贯流畅之中依是憾人心田,其磅礴气势却也不亚于李弘冀所奏,待终之时,双手骤停,复疾手而动,但闻如蹄声渐响,却似是英雄踏马归来。 待余音消去后,水仙起身行礼道:“小女子僭越了,望请殿下恕罪。” “你深知本王之意,何罪之有,哈哈……”李弘冀一脸欣赏地望着水仙,“你如何能猜到本王最终之意。” 李弘冀曲终之时,琴音犹似踏马绝尘而去,而水仙则是踏马归来之音。 “小女子但听殿下意境激昂之下,本可一马平川,却不知何故断去一弦……而第二次却是那断弦被音波震起,缠住了武弦,不得已之下,殿下才震断武弦。”水仙缓缓而道。 “刚刚听到此曲为破阵曲,小女子便猜第一次断了文弦应是殿下有意之举,心猜殿下想必是去辎重羁绊,使行军流畅之意……即是破阵曲必是凯旋而归,故而小女子斗胆弹奏此曲,顺着琴意而去,实非小女子之能。” 水仙所言非虚,她琴艺精湛,悟力过人,但随着曲调变化而去,终将李弘冀这凯旋归来的意境流畅贯通奏出。 李弘冀闻言看着水仙许久,点头道:“想来的所谓知音,便是如此,水仙姑娘之琴艺,恐是当世无双。” “殿下谬赞,实不敢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殿下。” 李弘冀微微一笑,“你是否想问本王,本王第二次断弦之后,受其所扰,本该黯然收兵之声,为何却是孤身冲陷之音,亦违了凯旋归来之意。” “此曲仍本王守卫边疆与敌作战后所创,两军对垒,胜负难料,即使料敌先机,也亦有诸多变化,就如刚刚第一根断弦缠着武弦。本王震断武弦,又恐两弦复扰别音,故变扬为抑,顺势之中……就如水姑娘刚刚随琴意而奏那般。”李弘冀淡淡一笑。 萧雁北闻言心中一震,他虽不善音律,却也能从李弘冀与水仙二人的对话听出端倪,李弘冀能硬生生的将黯然退兵之势奏岀孤身冲锋之意,可见其心志坚定,心忖若是辽朝与南唐打仗,这李弘冀倒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水仙心感佩服,心知以自己的心境,即使琴艺精湛,在弦断纷扰之下,多半是会弾出黯然收兵之声,便道:“殿下雄才,小女子受教了。” “水仙姑娘刚刚所奏的破阵曲,以剩余的五弦……就是由本王复奏,也未必能如姑娘这般进退有度、分寸恰宜。” 李弘冀望向萧雁北,“使臣大人认为本王对水仙姑娘评价如何?” 萧雁北闻言心中忖道,李弘冀相邀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与辽、唐联盟的条件有关,此时借着称赞水仙琴技,暗喻进退分寸的尺度,想起李弘冀先前所言,杀人一千自损五百之言,也猜出李弘冀大概的心思,猜是他愿意出五成的财物换取三千的骏马。 正如萧雁北所料,李弘冀心知但要北上中原,定须众多良马驰骋沙场之用,他在润州听说南唐要辽朝赠送三千良马,心猜朝中有人不想与辽人结盟,才会狮子张大口为难此事。 辽人饮食多是牛羊肉为主,需要茶水来消除油腻之苦,对茶叶需求甚大,官贵之人的衣着穿扮又深受汉俗影响,对绢丝绸缎更情有独钟,而江南盛产茶叶,丝绸,却缺乏战马,遂与辽人以茶、丝易马,五十斤茶叶或二十匹绢能换一匹战马,但凭江南富庶,几万斤茶叶,几万匹绢丝亦是能拿了岀来。 但讲联盟合作,自非是寻常市井买卖,奇货可居,必然是相互退让,便邀请萧雁北一聚,试探辽朝底线,以便说服李璟与辽、汉联军攻打后周。 此事萧雁北却是做主不得,辽朝的底线就是赠马五百,但想是互打哑迷,透透底也不碍事,不定李弘冀神通广大,促成此事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便是轻笑一声,“水仙姑娘琴艺超凡,燕王殿下所赞恰如其分,来,本使敬水仙姑娘一杯。” 身后的侍婢忙斟酒递盏交与水仙手中,萧雁北站了起来,举杯遥对水仙一点,将酒饮下,转身对李弘冀道:“本使已有八分醉意,再喝恐将误事,就此告辞,望燕王见谅。” 李弘冀余翼未满,行事言谈自是处处小心,但想以琴音传达自己有与辽、汉联盟之心,又如萧雁北所猜那般想说服李璟出五成之物换三千骏马,但听萧雁北回答八分醉意,心中有数,便转身对曲圆道:“着舫靠岸,送使臣大人回馆休息……” 一一一一一一一 洛逍遥一头纳闷的随着萧慕云出了南平王府,一路上望着身边脸带笑容的萧慕云,想着府中高保融提及的听涛院之事,一脸通红,几次欲言又止。 萧慕云心中暗笑,却假装未见,将洛逍遥引到“悦来”客栈,要了一间与自己所住相邻的房间让洛逍遥住下。 来到房间门口时,望着脸色狐疑的洛逍遥,萧慕云笑道:“师兄放心,待会高郡主自会遣人将水龙吟送来,到时一切听慕云的安排便可。”嘻嘻一笑,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洛逍遥自从被折守德点开心扉,对萧慕云生出爱意后,与她相处便没有以前那般自然,此时只恐她会问及听涛院之事,尴尬之中,却见萧慕云进了房间,这才回过神来,心道万幸中,又琢磨着萧慕云所言,一时间却也猜不出她是如何说服高若玉将水龙吟归还。 过了一会儿,洛逍遥在换了一身男装的萧慕云招呼下,来到了客栈前堂点了酒菜用饭,在二人吃完离座之时,却见韩月手持“水龙吟”进入店内。 韩月看见一身男装打扮、俏朗潇洒的萧慕云略为一怔,行礼见过后,萧慕云笑吟吟地将她带到房内,韩月将剑双手奉上交与洛逍遥,“奉郡主之命,将宝剑归还公子。” 洛逍遥惊喜之下接过水龙吟,却也将佩戴在腰间的“惊甲”解下,“烦请韩统领将此剑交与郡主,代在下谢郡主寻访高僧之情……转告郡主,待在下事了之后,定当登门拜谢。” 他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水龙吟说到底终是莫不善所夺,自己如今擒了高从义,从高若玉手中换回水龙吟算是两不相欠,但高若玉帮忙打听明无僧人踪迹之情却是另当别论。 韩月闻言微微一笑,接过“惊甲”后,却转身奉到萧慕云面,“郡主心感洛姑娘岀手协助平叛之功,吩咐将此剑赠与姑娘防身。” 高若玉心料若按萧慕云所言那般将剑赠与洛逍遥,或会为他所辞,却是命韩月将“惊甲”转赠与萧慕云。 她只道萧慕云是洛逍遥的亲妹妹,赠与萧慕云对她来说却是更为好处,一来洛逍遥不便推辞之下也间接受了人情,二来萧慕云受了这情份自也会帮她说话。 岂料这正中萧慕云的心意,她习得“月霜刀法”与“太素十一式”剑法,正缺拿手兵刃,看见了亦刀亦剑的“惊甲”之后,心中大喜,心恼高若玉兄妹欺负洛逍遥之下,先在王府中阻止高若玉还剑,以防洛逍遥当场将“惊甲”归还;再言及自己可在当中周旋,引诱高若玉使出爱屋及乌之策,却是将‘惊甲’弄到手上。 在洛逍遥一片惊疑之中,萧慕云笑吟吟的接过“惊甲”,望着韩月言道:“烦请韩统领代慕云多谢郡主的赠剑之情,来日定当与哥哥一同前往拜谢。” “两位的谢意,韩月定当转告郡主,告辞了。”韩月行礼告退而去。 望着神情错愕的洛逍遥,萧慕云嘻嘻一笑,“算是她冤枉师兄的补偿……” 洛逍遥闻言但知萧慕云相信自己,未将听涛院之事放在心上,便是松了一口气,却也想不通高若玉何以将“惊甲”送与萧慕云,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苦笑。 翌日卯时,二人从水路乘舟出发,到了襄州却已近未时,洛逍遥见到房州还有四百余里路程,便与萧慕云到了襄州分阁中取了两匹快马,一路疾赶向灵秀村庄而去,但想探望一下洛寒水,便北上“明月山庄”等待穆道承归来。 二人出了襄州五十余里路程,但见前面道上有一汉子坐在驴车上吆喝催行,身后的板车中躺着一人,身上却是盖着棉被。 洛逍遥策马经过驴车之时,眼睛扫了一下躺在板车上之人,心头却是大震,原来那人正是分别十余日的苗长宁,但见他胡子上带有血迹,双目紧闭,脑袋随着板车的震动,一左一右摆着,恍若死去。 洛逍遥不假思索,迅速策马横拦驴车,跃马落地,那赶车的汉子一愣之下,也下了板车,拉开架式,满脸戒备喝道:“你是何人,要待如何?” 驴车后的萧慕云也是满脸不解,洛逍遥心中方寸渐乱,竟也不答,欲奔至苗长宁身边,那汉子见状一拳击出,掌风凌厉,竟是神念境修为。 洛逍遥便是一招百柔掌“乘风破浪”迎上,二人拳掌交实,各自身形一晃,那汉子化拳为掌,变招横切洛逍遥脖颈,洛逍遥左手一格,同时右掌击出,却被那汉子左拳击中掌心,但觉那拳劲似波浪翻腾,一道方休二道再起,掌拳相抵之下,余势犹是透过掌心而来,心道厉害之下,收掌疾退,却也同时喊道:“苗前辈怎么了?” 那汉子本欲乘势而上,但听洛逍遥问话,却也收住招势,问道:“你是何人?” 洛逍遥喊岀“苗前辈”之时,已经下马的萧慕云也是心头大震,她在板车之后,那汉子在前边挡住洛逍遥,自也防她不住,奔至板车边,探手在苗长宁的鼻子下片刻,望向洛逍遥失声道:“苗前辈他……他……” 她从未与苗长宁见过面,但听洛逍遥讲过他能治洛寒水之伤,此时探得苗长宁鼻息全无,已然死去,大惊之下,自也讲不下去。 洛逍遥如雷轰顶,此时明无僧人踪迹难寻,能治好洛寒水唯一的希望,就是依靠苗长宁的“八脉还魂针”了,只待等到穆道承归来,便可替洛寒水疗伤,此时闻听萧慕云言下之意,心知苗长宁已经死去,怔了片刻,望着那汉子道:“苗前辈他……他何以受害?” 那汉子但见洛逍遥失神落魄之态,心猜是与苗长宁关系匪浅,戒备之心已去,走到驴车边,望着苗长宁苍白的脸色,“苗谷主他遭了歹人毒手,方某见到他之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原来这个汉子正是方常胜。 洛逍遥双腿如同灌铅般的移到板车边,伸手掀起被角,抓过苗长宁的右手探起脉息,方常胜见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公子与苗谷主是什么关系?” 洛逍遥放下苗长宁的右手,也未回答方常胜的问话,口中喃喃自语:“这该如何是好……这……” 呆立片刻,突地望着方常胜,“苗前辈是何人所害?” 方常胜握了握拳头,但听关节啪啪作响,沉声道:“公子可知柳宫文这恶贼?” “是他?”洛逍遥失声道。 “不错,正是这恶徒大逆不道,弑杀了谷主。”方常胜恨声道,心中想起了甘少龙之死,脸上杀意腾腾。 原来苗长宁在府州见到洛逍遥受伤,得悉柳宫文也有“神风散”之后,心中大惑不解,这“神风散”是由“千机散”洐化而来,其中一种至关重要的药草“牵机草”,唯有南汉与安南交界的山脉中才有。 回到药王谷,坐立不安,心知“牵机草”极为难寻,但恐为柳宫文所获,便想去往南汉釆集这“牵机草”,却遇武望博与洛逍遥前来邀请,无奈之下耽误了一天。 离开灵秀村回了药王谷,与苗修竹夫妇略作交待,便前往南汉釆集“牵机草”,待到釆集了“牵机草”后,日夜兼程赶回药王谷,却在安州遇上了柳宫文。 柳宫文当初在楚南风与翁牧闯进护卫府时,无意中得到了翁牧打斗中遗落的“神风散”,凭着自己所学的医术,探岀了药性成份,便想研制这“神风散”。 在太原与洛逍遥一战之后,也想南下釆集“牵机草”,却也心恐遇上楚南风、翁牧等人,便请求耶律宗武遣人相助,而耶律宗武见他毒术高超,心贪日后为己所用,便派出护卫府中的两位神念大成境高手相随,恰在安州遇上了回谷的苗长宁。 以苗长宁的武功自非柳宫文三人的对手,在三人围攻之下,不仅失去了“牵机草”,也身受重伤,仗着自身的医术与归元丹,才坚持逃到襄州一山林的破庙中,但也已经奄奄一息,恰逢从相州前来探望常青青的方常胜,就歇脚在这破庙之上,苗长宁心知自己命将难保,告诉了方常胜凶手之后,也将其曾祖父得至凌布衣所传的九招掌法授与方常胜。 凌布衣所传的这九招掌法,是集凌布衣一生所学之大成,可惜苗家之人好研医术,对于武学之道不甚着重,虽代代相传,却也无人专注研习,而这九招掌法苗长宁本待苗修竹踏入神念境之时传授与他,在心知自己即刻便会死去,却是将它授与了方常胜。 洛逍遥听得凶手是柳宫文之后,星目一敛,亦是杀气生起,对着苗长宁的遗体鞠躬言道:“晚辈定替前辈杀了这恶贼。” 转身望向方常胜,“在下洛逍遥,刚刚多有得罪,望方先生恕罪,苗前辈的遗体就有劳先生送去谷中了。” 未等方常胜作答,便疾步上马,对着一脸担忧的萧慕云点了点头,掉转马头往襄州方向而去,萧慕云略一诧异,便也猜出洛逍遥的心思,心中暗叹一下,便也翻身上马,扬鞭催马紧随其后。 正文 第五十章 父爱无疆 洛、萧二人一路急驰,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通宝阁襄州分阁,阁中管事但见他二人去而复返,心中诧异,却也不敢打听。 洛逍遥到了阁中书房,取下笔纸,将苗长宁之死的消息写下,命箭卫飞鸽传书到总阁。对着一旁的分阁管事言道:“鲁管事,可是识得襄州寺院中的主持?” 鲁管事神情但显惊讶,“属下极少烧香拜佛,少主是想要……?” “我想打听一下当下各地禅宗寺院,看看哪处有出名的得道高僧。”洛逍遥心知天下禅寺众多,明无僧人想净禅双修,必定是去有得道高僧的禅寺挂单参禅,若要缩小寻找明无踪迹的范围,唯有通过佛门僧人打听。 鲁管事思索片刻,道:“当今天下禅寺众多,这几年中原战事纷纷,要说香火鼎盛当数江南一带,这禅宗不仅有南宗,北宗之分,这百余年更分出诸多流派。除了祖庭少林寺外,每个宗门都有一两位流派传承的得道高僧……” 洛逍遥闻言一怔:“宗门?”他极少涉及佛家学说,又初涉江湖,自然不知禅宗亦有诸多宗门。 “属下本对佛家流派也是不甚知晓,前些年去总阁述职,听的一位长老言及才略有所懂,”鲁管事言道:“这禅宗流派有中原镇州的临济宗,江南袁州的沩仰宗,洪州的曹洞宗,南汉韶州的云门宗。” “管事的意思是说,这些宗门都有一两位精通自己流派传承的高僧弘扬佛法?” 鲁管事点头称是。 “明无高僧从山谷寺离去,或许会云游这几处宗门参禅。”洛逍遥望向着萧慕云,“明日先去江南袁、洪二州寻访,师妹意下如何?” “师兄不若先回庄上与武师公他们商议一下,分阁遍布各地,传信各分阁全力查访,应是事半功倍。” 洛逍遥沉吟之中,又听萧慕云道:“而且苗前辈的“八脉还魂针法”应是有人传承才对。” 洛逍遥闻言一震,心中暗道自己糊涂,他突见苗长宁重伤而死,一时间方寸大乱,却是没有想到这点,脸色一喜:“师妹所言有理……鲁管事,准备马匹,我要赶回总阁。” 此时已近酉时,鲁管事见洛逍遥形色甚急,自不敢劝留,忙遣人选了两匹骏马,交与洛、萧二人。 二人赶到房州总阁时已近子时,却得知武望博与方元二人尚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而华千行却是回了太白书院。 但知苗长宁遇难,翁牧、方元等人不禁大惊失色,但想苗家的‘八脉还魂针法’应是有传承之人,便又觉心安,一番商议后,决定由洛、萧二人前去打探,同时吊唁苗长宁。 翌日已时,二人来到了药王谷,将行到竹篱围成的院落,已是隐约可闻一阵哭声,院门口一袭丧服的方常胜但见洛、萧二人到来,神色顿显讶然,想是未料到洛逍遥会来,一怔之下,对着洛逍遥与萧慕云点头示意,口中喊道:“有客到……” 便听院中哭声更甚,方常胜他行乞多年,自是对喜丧之俗甚为了解,苗长宁行医扶伤,周边的村民多受其恩惠,前来吊唁之人颇多,方常胜便是充当了司礼的角色。 引着洛、萧到了灵棚,指点着二人行过奠礼,对着回礼叩谢的苗修竹道:“少谷主,这位就是方某路上遇到的洛公子……” 苗修竹略为一怔,他自也听了方常胜述说路上与洛逍遥相遇的经过,一时间猜不出洛逍遥为何要言称杀了柳宫文,便是问道:“洛公子认得柳宫文那恶贼?” 洛逍遥点了点头,正欲作答,便听身后传来几道叫唤:“师兄……” “大哥哥…” “师姐…” 洛逍遥与萧慕云转头望去,但见地上跪坐的人群中赫然有严秋、宫少文,而喊洛逍遥“大哥哥”的竟然是常青青。 严秋、常青青三人跪伏在地上之时,自也瞄见洛逍遥的到来,待洛逍遥行完拜奠礼后,方才敢岀言招呼。 洛逍遥不知道江秋白将严、宫二人带来药王谷之事,更未料到在这里会碰上常青青,惊喜之下,心知灵棚前不是说长道短的地方,便对严、宫二人点头示意,走到常青青跟前,望着她红肿的双眼,言道:“我先与少谷主请教一些事情,稍后再说……” 常青青此刻心中悲喜交集,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点点头。 苗修竹夫妇二人但见洛逍遥与常青青等人相识,心感诧异之下,皇甫秀便道:“夫君,先请洛公子二位到厅上一坐。” 苗修竹略一犹豫,点了点头:“二位,请……”带着洛逍遥与萧慕云到了竹楼的客厅中落座。 “今日本不该打扰,只是事关家父的性命安危……”洛逍遥面有惭色的拱了拱手,直接言出前来的目的,“有件事要请教少谷主,打扰之处,望请见谅。” “洛公子请讲。” “不知少谷主是否会……八脉还魂针法?” “这针法我苗家代代传承,也是不传之秘……洛公子如何得知?”苗修竹心中惊讶之余,隐约猜出应是苗长宁告知洛逍遥。 洛逍遥便将府州被苗长宁施针所救之事,以及苗长宁对洛寒水受伤的诊断告诉了苗修竹。 苗修竹听后神色凝重,沉吟良久方道:“这八脉还魂针法……共有二十四针,最后八针尤为重要,其施针的力度,深浅要依据伤者当时血气行走的强弱而定,以先父的医术是能办到,苗某从未施过此针法,况且苗某只是归真大成修为,神识感应无法做到分毫不差。” 洛逍遥心中一紧,“少谷主有几成把握?” “哎,即使有元婴境之人从旁协助,以令尊的修为,若针法力度、深浅的误差,都会使其本命胎神识受惊,苗某可以说毫无把握。”苗修竹摇了摇头,“以苗某之能,不及先父甚多,唯有破了本命胎丹……” 洛逍遥心中一阵长叹,除非寻访不到明无僧人,否则他决不会选择破丹医治这个办法,便道:“多谢少谷主了,在下只能先行寻访高僧之法了……还有一事请教少谷主,严秋,少文,与青青他们是如何来到谷中?” 苗修竹本也诧异他认得常青青等三人,便将事情缘由告诉了洛逍遥。 洛逍遥得知他收了常青青做了义女,心中高兴不已,也将当初救下常山与路遇常青青之事讲与苗修竹听,“以后青青就有扰少谷主照顾了,他哥哥那里在下回去之后,着人通知他前来谷中相聚。” 苗修竹此时方知洛逍遥要杀柳宫文的原因,更想不到洛逍遥竟是楚南风的弟子,闻言心中感慨不已,“洛公子放心,苗某自会照顾好青青,她兄妹能够相聚,多亏了楚先生与洛公子……” 洛逍遥望了一眼萧慕云,起身对苗修竹拱手道:“在下心急家父之事,不敢久留,未能送苗前辈最后一程,还请少谷主见谅。” 苗修竹长叹一声,“洛公子的心意,苗某知道,关于令尊的伤势,若是……哎。” 洛逍遥一怔,“少谷主有话但说无妨。” 苗修竹沉吟片刻,却又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想必定会寻到那高僧,洛公子暂等片刻,苗某去将青青他们唤来。” 他本欲想等安葬了苗长宁之后,北上寻找柳宫文为父报仇,却也是抱了必死之心,心恐自己若遭了不测,洛寒水到时就是选择破丹治疗,也无人会用“八脉还魂针法”了,但想言出会扰了洛逍遥心思,便也改口换言。 洛逍遥但听苗修竹改换话题,心头见疑,望着他离厅而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却听身旁的萧慕云低声道:“这少谷主的言下之意……若是寻那高僧不得,望尽快作破丹决定。” 洛逍遥聪慧之人,细一琢磨,便是惊道:“师妹的意思是少谷主是要去寻柳贼报仇?” 萧慕云点了点头,正欲作答,只见常青青等人进来,便也止口不言。 严秋、宫少文自也不知常青青便是常山的妹妹,听得洛逍遥的介绍,一时间二人大眼瞪小眼,严秋望向常青青,“这下可好,以后不用叫常山师叔了。” 却被洛逍遥瞪了一眼,“在药王谷青青是你师妹,在书院常师叔就是常师叔。你敢不叫,我看你耳朵都挂不住了。” 转而望向常青青微微一笑,“青青,哥哥与慕云姐姐有事要急于去办,小师叔那边我会派人通知……十天八天内想必他就会到来与你相聚。” 常青青但听常山是洛逍遥等人的师叔,一时间也回不过神来,忐忑不安的点了点头,洛逍遥叹了一下,将常青青唤到身边,附耳对她一阵言语后道:“待哥哥走后,你将哥哥的话告诉你义母与那方伯伯。” 原来洛逍遥听了萧慕云之言后,自也担心苗修竹去找柳宫文拼命,但想以他的武功无异于是去送死,便吩咐常青青转告皇甫秀与方常胜二人,让他们提防和相劝苗修竹。 言罢与萧慕云点头示意,岀了客厅与苗修竹夫妇、方常胜等人告辞而去。 到了傍晚,武望博与方元也回到了总阁,得知苗长宁被柳宫文所害,二人相顾失色,武望博更是气得将身边的茶案拍碎,一时间木屑纷飞。 对于苗长宁的“八脉还魂针法”治疗方案,在他心中是为上上之选,只待穆道承到来即可,为以防万一,才着力寻访明无踪迹。 此下听得苗长宁被害,如何不怒,对着方元恨声道:“方主事,通知各地分阁的长老,赶去幽州与老夫会合,定是要杀了这柳宫文恶贼。” 但见武望博怒目金刚之状,方元不敢言劝,只得点头道:“好,我即刻安排……” 武望博是洛寒水的师叔,虽久居太白书院,但凡知道武望博身份的通宝阁之人,皆是对他敬重无比,此下洛寒水受伤昏迷,武望博无形之中就是通宝阁的话事人。 洛逍遥与萧慕云从未见过他如此发怒,自也不敢劝阻,待过一会,见武望博神情平复,洛逍遥便将准备去各地禅宗流派发源地,寻访明无的想法说了出来。 武望博闻言沉吟片刻,“目前只能如此,镇州临济宗……刚好去幽州杀柳宫文这厮,就由师公我顺道前去查询,其余各地……方主事,你着一些行事稳重的长老协助逍遥分头寻访,剩余的长老随老夫前去幽州。” “好,我稍后便做安排。”方元点了点头,望向洛逍遥,“我与武先生回来的路上,曾遇一僧人,说是去江宁清凉寺听一位法号“文益”的高僧传法,当时心想穆前辈应是不日便可到来,也未细与打听,少主此次但可前往查探。” 洛逍遥心念一动,但觉明无参禅心切,若是有高僧布场传法,想是会去求悟,便点头应道:“那我与师妹先去江宁一行,以免错了时机。” 翌日清晨,方元便遣古横山随同洛、萧二人前往江南,以便路上有个照应。三人一路疾赶,来到距离光州不远的一处林道上,但听前方路上传来一阵马嘶声,近前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两个满身血迹的汉子,几匹无人乘坐的马匹正低声嘶鸣,而左边的树林中传出刀剑相交之声。 三人互视一眼,便翻身下马之际,却见从树林中厮杀而出两位男子,其中一位身着青袍的汉子且战且退,败象已露。 洛逍遥与萧慕云见状心中皆是一震,二人同时拔剑而起,洛逍遥仗剑攻向那身着青袍的中年汉子,而萧慕云却是攻向另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文士。 一时间古横山错愕不解。“当、当”剑声响起,洛逍遥一招逼退青袍汉子时,见萧慕云攻向那白袍文士,心中大惊,便是喊道:“师妹不可,那是江师叔……” 原来这白袍文士正是江秋白,江秋白但见萧慕云一剑袭来,招势幻化如花,星点如电而至,不敢硬接,闪身侧退,正欲还手攻上,听得洛逍遥喊声,便顿住身形,心中大为惊讶,怔了一下,对着亦是脸显吃惊之状的萧慕云,笑了一笑:“好剑法,不亏是山长教出来的弟子。” 他去了澶州,虽未与萧慕云见过面,却也听闻楚南风收了一位女弟子,而萧慕云使得是马希兰的太素十一剑,他亦是从未见过,若非洛逍遥喊破身份,自也是不识。 萧慕云脸色一红,神情尴尬的向江秋白行礼道:“慕云见过江师叔。” 旋即转身对退至三丈外的青袍汉子急道:“樊供奉,怎会如此?我爹爹呢?”原来这樊姓汉子却是追随萧雁北多年的军中供奉。 洛逍遥与江秋白闻言皆是心头一震,互视一眼之中,却听那樊供奉应道:“二小姐,都统大人在里边……” 言语中已是闪身冲进林中,萧慕云脸显惊色紧跟而上,洛逍遥自也不敢怠慢,望了一眼苦笑之状的江秋白,便也冲进林中,但见林中有几拨人马正缠斗在一起,而其中一对相互厮杀之人,赫然是萧雁北与折德守。 洛逍遥与萧慕云对视一眼,同时冲向打斗中的萧、折二人身边,一人喊道“折大哥”,一人口喊“爹爹”。 萧雁北与折德守自未料到会出现这等情况,闻声之下,皆是一怔,又互视一眼后,各自收招后退。 原来郭荣听了江秋白转述折德扆的意愿,便进言劝郭威收回任命折德扆为节度使的旨意,而折德扆心怀感激,让折德守到澶州向郭荣致谢。恰逢得悉有辽使去南唐商议联盟,郭荣便准备派人前去刺杀,见折德守武功不凡,便出言相邀,折德守拒绝不下,便随着江秋白与军中一位抱丹小成的供奉及几位身手不凡的客卿,前往南唐袭杀辽使。 南唐皇帝考虑疲兵于楚地,加上吴越、南汉的牵制,不敢举兵北上,不愿听从燕王李弘冀的进言,在马匹数量上不肯退让,萧雁北只得空手而归,不意在光州淮河南岸边上遇到了前来袭杀的江秋白等人。 幸好身边带着三位训练有素的宿卫营客卿,拖住了那抱丹修为之人,加上卓武及一众护卫,才使的双方势均力敌。 但见折、萧二人停手,其余缠斗在一起的众人也渐渐停下打斗,各自扶起己方的受伤之人,退后三丈,却也是持??相防。 萧雁北望着脸有惊色的萧慕云,笑道:“你怎会来了江南?” 萧慕云扫了一眼与洛逍遥交谈的折德守等人,心猜应是打不起来了,便挽着萧雁北的左臂向一旁走去,自是不想与萧雁北的言语被人听见,行到七丈外停下,方道:“洛师兄的父亲遭人暗算,听闻有一高僧可以医治,女儿便与师兄一起南下寻访。” 萧雁北当初曾从卓武口中获悉洛逍遥寻访明无僧人之事,却不知是为了他父亲受伤的原因,心中一惊,“那……洛先生的修为如何?” “与我师父相当,也是抱丹大成之境。” “是何武学所伤?又是何人所为?”萧雁北心头大震。 “不知道,本来想找师公南下助一位神医施针,便可医治,可是师公去了辽东还未回来,而那神医也遭人暗算而死……” 萧雁北“咦”了一声,“怎么你师公还未回来吗?为父南下之时到现在已有近月时间了……这倒是奇怪了。” “师公应是未回到山庄,不然看见女儿留信,定会赶到师兄的府上……爹爹难道也不知师公去往何处?”萧慕云一脸惊疑。 萧雁北摇了摇头,沉吟中想起穆道承当初赶到将军府,带走卓武询问明无下落之事,心猜自己这位对楚南风极为欣赏的师父,或是知晓凶手的出处才去了辽东,但想此人的武功定是元婴或金身之境,不由得对穆道承的安危也是担心起来。 “为父也不知晓师公去辽东何处……不过此次回了云州,若你师公未回,为父自会遣人查探。哦,刚刚听你师兄喊那汉子为折大哥……这折姓武人不多,应是府州折家之人吧?你可是认得?” “折大哥确为府州折家之人,当时曾随洛师兄去过明月山庄,与女儿有过一面之缘。” “哦?”萧雁北皱了皱眉头,“却不知你师兄如何与他认识……走,且看这些汉人斗是不斗。” 言罢举步欲向众人走去,却见萧慕云一脸忧色,踌躇不前,心中便是暗叹一声。 他与萧慕云见面之后,但见提及洛逍遥之时,她的眼神便会不经意望向远处的洛逍遥,而脸上隐有羞色,心中已然猜出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对洛逍遥生了情愫,不若以萧慕云洒脱的性子,绝不会作状羞羞答答。 他戎马半生,指挥千军万马拼杀沙场,可谓是视人命如草芥。但对自己的家人却是爱护万分,见惯了朝堂上尔虞我诈的算计,却是不愿让女儿嫁与官贵之人,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所以诸多皇亲贵族提婚,萧慕云拒绝之时他也是心里赞同,此下看出萧慕云对洛逍遥生有情意,心下却是又喜又忧。 萧雁北阅人无数,虽与洛逍遥在云州只见过一面,却也看出洛逍遥是个敦厚谦恭之人,对他身陷燕仲长手中,临危不惧也心有赞赏,又见师父穆道承对洛逍遥极尽疼爱,加上楚南风的为人胸襟,自也愿意将萧慕云的终生托付与洛逍遥。 却又心忧洛逍遥是汉人身份,且与折德守等人相识,唯恐日后陷爱女于家国情仇之中。琢磨之中,但想起楚南风明知萧慕云的身份,却依然收她为徒,又忆起穆道承当初在毡帐中所言之话,心中便是有了决定,望向萧慕云笑道:“什么时候我萧家的二公子也变成羞羞答答了,啊?哈哈……” 大笑中伸手拉过爱女的手,走向卓武等人所站之处。 折德守与江秋白自未想到萧慕云是萧雁北之女,此时得知之下,心头各有所思,江秋白心知此下想要劫杀萧雁北已无可能,便是盘算着如何向郭荣解释此事,而折德守却是苦笑不已,担心洛逍遥与萧慕云之间陷入家国情仇的局面却是出现。 洛逍遥自也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却是将苗长宁之死告知了江、折二人。 江、折二人闻言大惊,心知苗长宁对洛寒水伤病的重要性,互视一眼后,江秋白俊目一凛,沉声道:“师叔回去之后,与侯爷禀明此事,北上协助两位师父杀了柳贼。” 折德守望着不远处走将过来的萧慕云,叹了一口气,对洛逍遥道:“洛兄弟可曾记得折某当初所说的继业与赛花二人之事。” 洛逍遥一愣,随即明白他的话意。他虽拘于礼教,但随着楚南风多年,自也有其超然洒脱的一面,便道:“折大哥放心,逍遥心中谨记家师忠于本心的教导,也记得折大哥万流归宗的言语。” 望见萧雁北父女走到卓武等人身边站定,洛逍遥便是趋步行到萧雁北身前见礼:“逍遥见过萧伯父。”他与萧慕云是师兄妹,称萧雁北为伯父,自也合乎礼仪。 萧雁北见他前来行礼参见,心中甚感欣慰,笑着对洛逍遥点了点头,转首望着身边含羞低首的萧慕云,笑道:“江南风景虽好,奸诈之人却也不少,照顾好慕云,事情办妥后,到明月山庄去一趟。” 萧慕云但恐萧雁北叫她随行回去云州,闻言之下不由大喜,娇笑一声:“谢谢爹爹。” 洛逍遥忙躬身言道:“萧伯父所命,逍遥记下了。” 萧雁北点了点头,望向折德守,“素闻折家男儿英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此下你我二人打斗一场,决一胜负如何?” 洛逍遥与萧慕云闻言一惊,自是不敢相劝萧雁北,不禁同时望向折德守,眼神中皆是希望他莫要应战。 折德守但听萧雁北吩咐洛逍遥照顾好萧慕云的言语,心中大感意外,回想自己与李敏雪情投意合,只因夏州节度使的个人成见,难以走到一起,心下对萧雁北的胸襟大感佩服,对着举目望来的洛、萧二人笑了一笑,拱手应道:“萧先生胸怀坦荡,折某生平仅见,若非两军阵前,折某今生绝不与萧先生动手。” 他此下对萧雁北以先生相称,足见尊重,转而望向洛、萧二人,“洛兄弟,萧姑娘,二位保重。”言罢却是转身踏步而去,倾刻间已无踪影。 江秋白心有所感,笑着对洛逍遥言道:“那师叔等你的好消息……照顾好你师妹。” 转而望向身边随行的军中供奉,“诸位走吧。”那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一下,扶着两位受伤之人,随着江秋白一同而去。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法无我 从吴越国天目山往南方向的一条山道上,行走着一位手执长剑,身着青袍的中年文士,风尘仆仆下儒雅的脸上略见消瘦,正是离开书院寻访马希兰下落的楚南风。 他这几个月中走遍了诸多大山,听闻吴越的天目山东西两峰各有一池,便也寻来,可惜在山中细访几日,终是未有马希兰的踪迹,无奈下山南行,想向闽地武夷山一行。 在一处村落用了午饭之后,行了半个时辰后,却见天色大变,乌云笼罩,想是要下大雨之势,但见前面有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乞丐,向右侧不远处的小山跑去,心想或许这小山中有避雨落脚的寺庙,便也随着那乞丐身后疾行。 位于这山的西侧,果然有一座面西而建的山神庙,上履小扳瓦,却无庙门。随着那乞丐进了庙中,却见供案上神像、香炉俱无,想那铜像应是被人盗去换钱了。 那乞丐走到供案边,蹲身从案下取出一堆稻草,取了一些铺在西侧的角落,对着楚南风指了指剩余的稻草,像是提醒他这稻草可以铺地休息。 楚南风心猜这乞丐应是落脚在这庙中,对着他点头道谢,那乞丐也未作答。此时雷声作响之中,大雨倾盆而下,楚南风便将稻草铺开,盘脚打坐休息。 不一会儿,只见雨中出现两个僧人,如此大雨之下却是不急不慢行走;待走入庙中,其中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僧全身湿透,眉须衣着水珠流滴,而另一位身材偏瘦,五旬上下的僧人则是衣须鞋袜干爽。 那五旬上下的僧人但见楚南风,脸色却是大为惊讶,趋步向已经站起的楚南风合什见礼:“明无见过楚先生。”却是洛逍遥四处寻访的明无僧人。 楚南风执手回礼之中,但见那老僧身上一团雾气蒙起,旋即之间散去,衣须鞋祙却已然干爽,不见一丝湿水之处。 若说行气周身,将衣物水气蒸干,以楚南风的身手也能做到,但如老僧一般弹指之间,楚南风却是自叹不如,看这老僧修为却是未入金身境,又似不曾隐藏修为,楚南风心中诧异之下行礼见过:“楚南风见过大师。” 那老僧听得明无称楚南风为先生之时,脸色略显惊讶,见楚南风行礼,合什道:“老僧文益见过楚居士。”言罢望着地下的稻草,俯身略一摊铺,径自盘脚坐下,明无但等楚南风坐下,方才在文益的左侧盘脚打坐。 文益望向明无,淡然道:“你与老僧雨中同行,行气使雨珠不沾衣身;而老僧此时亦与你一般衣鞋干爽,中间的所行却是不同,这就是“意”不同所至。” 原来明无僧人在隰州无意间听了楚南风的言语,悟了修武的六识之妙,破去修行多年的真身不破功法,散去千锤百炼紧绷于皮肉的罡气,却使身上诸穴气机顿然连通,一下子反倒元神清明,气血顺畅,踏入了金身之境。 他痴武几十年,又修行于他力、念力为主的净土宗,一时间悟了禅意之妙,便想净禅双修,回到“宝光寺”恳求住持圆觉给了戒牒,就去了天柱山“山谷寺”参禅。 而禅意则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山谷寺”的禅师见明无求悟心切,便推荐他去寻清凉寺文益大师受法。 文益大师禅道以“就身拈岀,随流得妙”见称,就是接化之语平凡易懂,能使人当下彻见心性,立马普渡众生;明无探得文益去了闽地云游,就一路寻去,在文益归途中与其遇上,一路上便是请教文益佛法真意,恰逢大雨避于庙中,却也碰上了楚南风。 当听得文益所言,明无思索片刻,垂首合什:“明无痴愚,望大师点悟。” 文益微微一笑:“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依六根而起六境,得六识,称之为十八界;其意根为此十八界之源,眼见好色则喜,耳闻恶语则怒,鼻嗅香气则爱,舌甘美味则思,身有所触则惧;喜、怒、爱、思、惧皆是意念起法而致,故而‘意’有所法则欲。” “法者似正似邪,见美色而起淫,见金银而起贪,或又如我佛慈悲,抑恶扬善;你见大雨倾下,便行气布身,使之不沾,是为意起我之法所致,虽见自在我,并非身无我。” 文益望向沉思中的明无,“亦有一些僧人苦行参禅,忍饥挨饿、风吹雨打去求身无我,却终是做不到法无我……” “身无我?法无我?”明无口中吟道,一脸似懂非懂之状。 “阿弥陀佛,二十年前老僧云游之时,在湖州路上见有一老人家骨瘦如柴,昏倒在地,便将她带到挂单的“宝峰寺”中,待她醒来,老僧正欲打听她的出处,谁知她一看见老僧等人,却破口大骂,言是和尚都是假慈悲。” “几经众僧相劝,方才说岀实情;原来她早年丧夫,育有二子,一子行军死于沙场,一子岀家为僧,她年老多病,心中挂念爱子,想见他一面,寻到寺中,谁知此僧人却避而不见。” 明无垂首合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老人家又道,他何以能对别家之人施上一粥,见上一面,却对自己的娘亲滴水不与,只影不见?你们出家人还不是假慈悲?这就是你们所求的六根清静?所说的众生平等……那时寺中的众僧俱皆一时哑言,不知如何与答。” 文益停了下来,神情庄重,缓缓又道:“那时老僧方见树就是树,无大小、无枯盛;第二日,便起程回去故里探望老父老母,从那时起每年一次,如方外之交,至二老寿终之时。”楚南风脸上但起肃然之色。 “得六根清净,了生死因果;其了断之意犹如世人欠帐还钱一般,父母授身之缘,岂是避而不见可断;但如那老人家所言,众生平等……就将父母如寻常施主相待,有何不可?若心无我,自然也就法无我了,阿弥陀佛。” 明无亦是一声唱诺佛号,继而闭目沉默不言,文益、楚南风知他心有所悟,自也不岀声打扰,半柱香之后,明无方睁开双眼,对着文益俯首而拜:“明无多谢大师指点。” 抬头之间,楚南风但见他祥和的神色中带着七分庄严,知他修为大有精进。 “万法非缘,岂观如幻。”文益微笑之中望向楚南风,“楚居士,可曾看出老僧的武学修为?” 楚南风未料文益如此一问,不由一愣,佛门之中有以体魄之道,入明窍到金身境,亦有走神识之道,修神念至金身境;而修佛之人,志在了断生死因果,习武修行自也不会凝本命胎丹,作茧自缚,故佛家以神识入武的神念境修为亦与明窍境相同,有山谷,山麓、山腰,山巅之分。 楚南风对佛门功法虽说也有研究,却非精通,但见文益此下修为应是神念山巅,即与自己抱丹大成相当,初次见面之下,如此相问,想是必有深意,一时却是未敢作答。 “想必楚居士认为老僧隐藏了修为……”文益见他迟疑之状,笑了一笑,接着言道:“若说老僧与明无遇雨之时,元神意识已到了这山神庙之中,肉身待与明无到了此处,才神识归体,六识复明,行气去除雨水,想必是难以使人相信……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修为到了元婴之时,本命胎丹神识开智,而得悟“心境通”,到了金身之境,元神通彻清明,亦得“神境通”,二者都能以神识离体;但江湖中从未听说过神念山巅境界之人能够做到,何况下雨之时,应离此庙有百余丈,纵使元婴大成者也是不能做到。 而明无两天前与文益相遇,但对文益只有神念境山巅的修为也是见疑,此下闻言不由得与楚南风相顾一视,二人心中皆感骇然。 “明无,你出自我佛净土宗门,以修念力、他力入道,想是痴于武学,对于我佛大法真经少于精研,此下心有所得,入意知明,应是可知老僧何以能未臻金身,却可元神离体?” 明无无意得了楚南风点化,而踏入了金身境,本心已是开悟,才想着净禅双修,听得文益所问,茫然之下灵光乍现道:“行禅定?禅忘神功?” 文益脸显嘉许之色,“佛门弟子参禅入定,有分行禅定、坐禅定。禅定者,眼,耳、鼻、舌、身五识俱泯,犹如寻常人入梦,魂游他境,但意识未蒙,元神澄明,入梦非梦,如老僧刚刚雨中行走那般,若明无与老僧言语,一息间老僧自能知晓。” 楚南风心知佛门武学博大精深,而从北魏太武帝起至今,佛门历经三次佛难,以至诸多佛门武学失传,就如明无道出的“禅忘神功”,却也是从未听过,但想未臻金身境,而元神能离体百丈,心中便是暗自一凛;而文益此下能将自身武学讲与自己旁听,定有用意,疑惑之下更是凝神倾听。 “当六识俱明时,见六根入六境受识诸扰中,断生死因果,力求法无我……而参禅入定泯识,是为消业报因果之力,做到身无我即可,如老僧刚才所参行禅定;但有甚者神游离禅而不知,却是离了禅定要义。” “精气为形,魂识为神,形神兼备,方可谓阴阳圆融,捭阖自然。阳主辟而岀,阴主翕而入,若使入定不当,却是适得其反;肉身为阳,神魂属阴,若肉身不辨六根,阳本动反息内,魂识不知归途,阴本藏却动外,却是形神离散,自然无法窥得天人合一之妙。” 楚南风心念一动,但想坊间传说有的僧人入定后雷打不动,却是被人误为坐化,甚至于肉身被毁,以致神魂无依;而肉身无存,六识无受阴阳见分,自是难参大法……琢磨着文益所言,楚南风便是沉思起来。 文益见状微微一笑,合什沉言不语,一时间只听得庙外“哗哗”的雨声,良久之后,但听一声响雷,楚南风心神一震,便自回过神来。 “阿弥陀佛。”文益合什唱诺佛号,望着楚南风缓声道:“以楚居士之修为,自然是知道坐定是“我忘”而并非“忘我”,如行舟于云海,可一动而至千里;但须记得是舟行而非身行,是意忘而非是神忘。” 楚南风心中一震,只听文益又道:“是行于皮相之外,又要在法相之内。” 但想着“阳主辟而出,阴主翕而入”,此下又听得“于皮相之外,在法相之内”;本有所悟的楚南风心念一动,念生意起,闭目引气行走于体外皮面,只觉毛孔不燥不冷,阴阳圆融,温养在天关中的本命胎丹神识顿然澄彻,刹那间万物俱寂。 但觉神识跃然而出,引天地之气畅行皮肤表面,意识布精气于百脉诸络,已然能一心二用;此时身遭五尺内无一物见滞,聚内外之气于周身,若登堂入室,浑然静坐,却是要入元婴之境。 楚南风此时此地入境“元婴”,可谓是险之又险,但凭文益与明无二人的身手,若有一人对他心怀不轨,他势必非受重伤不可。 他与文益见面之后,但听文益句意玄机,行行缓导,似有点化之意,悟得妙谛之下,才敢登堂入室进元婴之境,纵是如此,亦也在身遭五尺内布下气机防线。 而明无当初在隰州顿悟之时,待破去布于皮肉上的罡气,反使体内气机通贯,水到渠成而踏入金身境,若说凶险,自是在他破去真身功法之时。 待离了隰州城,明无亦寻了一个山洞,打坐调息十日,方才筑固了金身境根基;而刚刚受了文益的点化所悟,却是跻身金身境后而洐生岀的“神境通”大受益处。 不同于明无所修的体魄之道,楚南风此下受悟,本命胎丹神识跃然而出呼应,这水到渠成的入境,其根基的牢固,自非是日后闭关行气唤醒胎丹神识入境可比,楚南风自是不愿错过此等契机,此时除了神识之外,已然是入了我忘之界。 文益与明无但见楚南风神态庄严,周身附近气机流动,知他入境,瞬间移到那乞丐所在的墙边;明无举手将那目瞪口呆的乞丐封了穴道,使他昏睡过去。 楚南风行气周身,阴阳两气相融中,只觉身如鸿毛随着气流轻盈而飘,落在一座山峰上,下边却是一片浩瀚的大海,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鲜空气吹来,便行气吐纳于肺腑;但觉百脉舒畅,悠然中入了睡梦,梦见自己凌虚在波浪轻涌的海面上,悠闲踏步之中突然波浪涌起,竟被送入云层。 蓝天白云之间,不知何处飘来一道五彩斑斓的烟雾,缭绕在自己的身遭,香气扑鼻而入,体内气血融融相循,神清气朗中俯首下望,只见一山峰坐有一人,朦胧中但见容貌甚像自己,便跃下云朵,却像是在梦境中醒来,整个山峰唯见自己一人。 又见峰下海水徒涨而起,竟没过山峰,缓缓的流淌到身边,将身子托起,随着波涛荡漾,心怡神爽之下意满气足。 突见一阵浪花飞溅,楚南风心中涟漪一敛,方从境中境岀来,顿时神识清明,睁开双眼,月色下,明无盘脚坐在一丈外的庙门口。 但见楚南风气机内敛,神色却是英朗逼人,明无知他已大功告成,踏入了元婴之境,低首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楚先生当世奇才,二十余个时辰就功德圆满。” 楚南风自也未料到自己能在如此的时间内,便稳稳的进入元婴境,欣喜中对明无拱手道:“多谢大师相护。” 眼睛一扫,只见那乞丐靠在墙角,神色疑惑的望着自己,而文益大师却已然不见。心知他定然已是离去,便开口问道:“文益大师何时离去?” “昨日傍晚雨停之后,大师便往江宁清凉院而去。” 楚南风心中感叹不已,他与文益初次相见,却得以文益岀言指点,心中自然感激万分,听了明无之言,便点了点头,心道他日定要去清凉寺拜谢。 明无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大师临走时曾言,让楚先生不必将此次机缘挂怀于心,反倒让大师多岀尘缘羁绊。” 楚南风心思通彻,听了明无之言,自也明白他的意思,佛家渡人之时亦是渡己,若要人恩恩相报,尘缘反倒是越结越多。 “文益大师入世布法旨在去尘明心,何况楚先生又是与我佛门有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明无接着言道。 楚南风心弦一动,他此生对马希兰念念不忘,心中已然生定了一生一世寻访马希兰的念头,一时之间却是对明无与佛有缘说法有所不解。 明无入了金身境,对楚南风稍纵即逝的惊讶之色自也看到,望了楚南风额头的天关一眼,“文益大师法眼如炬,不知何以能看到楚先生的本命胎丹的神识;先生入定破境之时,大师曾与小僧言道,因见到先生胎丹神识带着三分佛性,才岀言指点楚先生入境。” 一个人用精、气、血凝结本命胎丹,自是带有凝丹人的气运,楚南风自小跟随易无为在太白书院,除了因马希兰之故,起了杀心,倒也算是与世无争,说他带有佛性,也是恰当。 楚南风闻言苦笑之下却惊讶于文益的修为,便道:“想是文益大师练就了“天眼通”,能遁气机看出人的胎丹神识。” 明无心中想来也是如此,便也点头认同;望了一眼已经破晓的天色,“不知楚先生何以会来到这吴越之地?” 楚南风自也不便道出实情,却也不想骗明无,略有迟疑一下,言道:“在下寻访一位故人下落,才到了吴越之地。” “那先生可曾寻到?” 楚南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明无见他神情无奈之状,便道:“先生可曾探得这故人隐于吴越何地?” 言下大有相助打听之意;他自得了文益点化,悟了“随流得妙”,眼中处处见佛,却是想入世参禅。 “在下也不知她究竟是隐于何处?只知她在山中湖畔之地。”楚南风脸显惆怅,他此时心中已将明无当作化外之交,神情自也未刻意掩饰。 “山中湖畔之地?这天下……”明无大吃一惊,“诸朝国中群山遍布,这如何能够寻得?楚先生何以肯定这故人在山中湖池之地?” 楚南风怅然道:“在下是受了一位佛家高僧指点,才得以知晓……千山一水有仙影,一水抱千山?哎,却是难以悟晓。” 明无闻言合什闭目,沉思不语,想是要悟出这千山一水的所指的地方。 “不一定是指山中之水,若是水中之山呢?”但听西边传来一道声音,那靠在墙角上的乞丐坐直身子道。 楚南风闻言心中大震,“水中之山?” 那一脸污垢、看似已过三旬的乞丐揉了揉眼睛,“乞丐见过诸多湖泊,湖上多有岛屿,周边群山环绕……”看见明无与楚南风望着自己,那乞丐似察觉得什么,忙用手扯了扯头发盖住右边的额头。 楚南风与明无在他揉眼睛之时,已然看见他额头上刺着“盗”字,想是犯了法,被官府抓了刺面惩戒,难怪正当壮年,却行乞为生。 楚南风细一思索,但想着楚地周边湖泊众多,心忖马希兰或如这乞丐所言那般,是在湖岛之上,便是站起身子,对着那乞丐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兄弟提醒了。” 转而望向明无,“大师宝刹何处?” 明无略一迟疑:“小僧受戒归州“宝光寺”,只是……” 本想解释自己目前的处境,但觉不妥,便也顿住不言。楚南风心道他此下只是云游参禅,他日必会归寺,便点了点头:“来日若是得闲,定到贵宝刹拜会,天已亮了,在下先行一步,就此别过。” 明无心中苦笑,站在庙门边垂首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楚南风望了那乞丐一眼,叹了叹口气,从腰间的荷包掏出一些碎银放在供案上,对着明无拱了拱手,疾步而去。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仙女湖 楚南风南下武夷山寻访马希兰无着后,折向西行,向江南西道湖泊众多的州县之处寻去。一日午后,路经距吉州庐陵六十余里的一处村庄,但感饥饿,便寻到村上唯一的客栈,进店点了一些饭菜,在堂上右侧饭桌上等候店上菜之时,只见有一骑人马在店门口停下。 一位身着青裙的少妇从马上跃下,伸手抱下坐在马鞍前的小女孩,将马交于接引的店小二,肩上跨着包祔,左手提剑,右手牵着那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进入店中。这少妇年约二十七八岁,头发结成马尾辫向后低盘,用两根带坠的银簪饰束;皮肤略黑,脸上未饰粉妆,但见朴实清丽的容颜带着忧郁之色。 那小女孩像是尚未睡醒,被那少妇抱下马后,揉着眼睛,一脸委屈之状,嘟着小嘴随着那少妇进入店堂内。 这店堂留有中间过道,左右各置有四张方桌,此时店中唯有楚南风一人,那少妇带着忧郁的眼神打量的一下,在左边靠墙的方桌上入座,点了一些饭菜后,只听那小女孩嘟喃着道:“娘亲,我不想回婆婆那儿去,我想……”但见那少妇眼神微怒,便是低喃着,嘴唇颤动中泪珠同时滑落。 那少妇叹了口气,用手轻抚着那小女孩的头发,柔声道:“婆婆从小把你照看长大,已与她相离一个月多,你怎生可以……” “我不想回去,我想与爹爹一起,有好多好玩的……”那小女孩睁着带有泪花的眼睛哽咽道。 “家里还有你喜欢的小狗,还有你喜欢乘坐的小船,你忘了吗?”少妇用手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泪水叹息着道。 那小女孩撇着嘴巴扭头道:“爹爹答应翠儿叫人将小狗带来,爹爹家里的池塘也有小船,呜呜……为什么不与爹爹在一起?为什么?” 许是怕小女孩的嚷叫声吵扰别人,那少妇抬头扫了一下堂上的楚南风与掌柜,憔悴的脸色更见忧郁,望着哭嚷的小女孩,沉声道:“你小小年纪,一个月时间有好吃好玩的,就忘了从小把你照看长大的婆婆,就不要娘亲了吗?” 小女孩见那少妇柳眉竖起,眼神严厉,却是低头哽咽,不敢应答。 这时店小二已将饭菜送上桌来,那少妇拿起小碗,将三样菜各挟起一些放入碗中,置于小女孩面前,“吃吧,吃饱了就可以赶路了。”那小女孩想是肚子极饿,擦了擦眼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村道上一阵马蹄声传来,楚南风透过店门看见从南而来的路道出现了四骑人马,其中有一劲装汉子跃下马来,奔入店内探看,那少妇一见这劲装汉子,脸色骤变,那劲装汉子却是转头喊道:“夫人在这店里……” 那三人闻言跃下马来,其中一个男子年约三旬,结式幞头,身着锦袍,白面无须,剑眉星目,容貌甚是英俊,只见他快步进入店堂,身后一黑袍老者与劲装汉子紧随而入。见那英俊男子进来,少妇脸色苍白,左手提起放在长櫈上的长剑,站了起来,盯着那英俊男子,眼神凄然,却一言不发。 那小女孩放下筷子,喜笑着呼道“爹爹”,推开长櫈,奔跑过去。那少妇伸手欲拉,却被走至身边的黑袍老者扣住右手,但觉全身一麻,双脚一软,坐在长櫈上。 用饭中的楚南风见状眉头微皱,他看出黑袍老者是神念小成之境,而那少妇却只是固元境。 那英俊男子蹲身下去搂着小女孩,“想爹爹了没有?” 小女孩格格笑道:“翠儿想爹爹了。” “那翠儿跟爹爹回去好吗?”英俊男子言道。 那叫翠儿的小女孩高兴的点了点头,突觉得什么,转头望向那少妇,怯怯的道:“那娘亲呢?我也要娘亲一起回去……”那少妇闻言,脸色却是悲喜参半。 英俊男子摸了摸小女孩脸蛋,“翠儿先回去,娘亲想婆婆了,爹爹劝你娘亲一起回去。”那翠儿闻言点了点头,欲向那少妇走去,却被英俊男子抱起,交与身后的劲装汉子,“你二人先送小姐回府……” 翠儿听了却是扯着英俊男子衣袖,“翠儿要与爹爹一起走……” 英俊男子闻言笑道:“那你在外面先等一下,待爹爹劝劝你娘亲。”言语之中对那劲装汉子使了个眼色。 翠儿闻言方才松手,便被劲装汉子抱岀店堂,那少妇神色大急,口中唤道“翠儿……”,挣脱着欲要阻拦,却终是挣脱不得,但听一阵渐渐远去的马蹄声中夹杂着翠儿哭喊“爹爹、娘亲……”的声音。 那少妇想是恼恨之极,冷冷地瞪了一眼扣住右手的黑袍老者,转头对那英俊男子恨声道:“齐舟生,你知道翠儿跟着我住在湖边,打渔种田过着清贫的日子,所以这一个月多,你处心积虑的用好吃好玩的东西引诱她,与她几乎寸步不离,就是为了让她忘了婆婆……忘了我,是也不是?”言语中两行清泪已然滑落。 那名唤齐舟生的英俊男子脸色微微一红,“娘子怎可如此言语?为何连夜不辞而别?要是想婆婆,我遣人接到韶州便是。” 楚南风眼见那黑袍老者以强凌弱扣了那少妇脉门,心中已然不快,但想是人家的家事,不明究竟之下,自不便出手解救。此下闻言心头一震,韶州是在南汉,离此地近七百余里,这少妇连夜马不停蹄带着女儿离开,想必心中是受了极大委屈。 “哈哈……”那少妇凄然笑道:“你是想让婆婆去韶州……好方便将她与我一起杀了吧?” 齐舟生惊道“娘子何出此言?为夫怎会伤害婆婆与你……” 那少妇冷笑一声,“嘿嘿,妾身归来之时,想必夫君已遂了妾身之愿……我若不走,此时焉有命在?” 齐舟生脸色顿白,失声道:“你……那信……” “想来我猜得不错……翠儿已是带走了,你现在要杀便杀,她自也不知她娘亲是谁杀的……”那少妇脸色亦是惨白,顿了一下,凄笑道:“若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动手,自可将我带到偏僻之地杀了。” 齐舟生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扫了一眼神色自若的楚南风与脸显惊慌的店家掌柜等人,对着黑袍老者道:“放开夫人。” 那老者脸色略有犹豫一下,松手放开少妇的脉门,退到了齐舟生身边。 “娘子想是有所误会……”齐舟生但见那少妇一脸鄙夷之色,言语却是说不下去,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便是招呼那黑袍老者转身而出,一同策马离去。 那少妇嘴唇颤抖,脸上悲愤交加,听得马蹄声远去,终是难以自控,瞬间泪流满面,手按方桌,挪移脚步,跄踉着岀了店堂。店小二见状欲言又止,望向柜台内的掌柜,那掌柜想是良善之人,叹息道:“将马取与那夫人……饭菜之银就算了,哎。” 那店小二一愣,也是叹息一声,便到后院取马而去。 楚南风站了起来,来到柜台前,将手中被他用气机震断的一锭银两递与掌柜,这银子有一两之重,以他的饭菜费用,给上半锭绰绰有余,那店掌柜但感错愕,楚南风指了指那少妇桌上的饭菜,“一起算上吧。”言罢转身踏步而出。 他震断银锭,本想将它当暗器使用,只要那黑袍老者或齐舟生对那少妇行凶,他便是会岀手相救。 客栈前,但见那少妇接过马匹,却也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钱递与店小二,翻身上马向北而去。 楚南风苦笑着摇了摇头,便也举步向北行去,他登山涉谷,骑马反倒是诸多不便,况且以他的修为身手,行速自是不弱于日行千里的骏马。 出了村庄,约莫行走了半柱香时辰,但听身后一阵马蹄声疾响,一骑快马疾驰而过,马上之人正是客栈中所见的齐舟生,楚南风心念一动,便提气跟上,尾随其后。 疾驰一盏茶时光后,便见齐舟生在一山坡边道上将那少妇追上,那少妇见齐舟生追来,收缰下马,面色苍白的望着齐舟生,惨然道:“你终是要决定杀我。” 齐舟生一时沉默,那少妇冷冷道:“十八年前,你父母双亡,是我娘亲收留了你,我一家省吃俭用供你习文练武,我怀翠儿之时,你离家投军,却是音讯不与……六年来我恪守妇道,与娘亲捕鱼种田拉扯翠儿长大,每日烧香拜佛,祈望你在外平平安安……”说到此处泪如雨下。 哽咽中擦去眼泪,望着脸上略显惭色的齐舟生,愤声道:“却换来你这忘恩负义的对待,若非翠儿那日无意间将书房的信件拿与我看,恐怕我至死都不会知道你这狼狗之心……” “夫君应晓知遇之恩,当如再造,妾身眼疾,容不下一粒沙子。望夫君怜悯,妾身归来之时,想必夫君已遂了妾身之愿……哼,这信写得杀人不见血,倒让我猜了半天,嘿嘿,你这韶州什么牙将,想必是拜在那恶妇裙下所赐吧?” 齐舟生闻言脸色乍红,讷讷道:“闻香……我……” “当时我想,你若要另娶纳妾,何必去了六年还要回来寻我……但想南汉多是女子阉人当政,才知你是为了翠儿而来,那恶妇不愿生子,你便生岀这恶毒念头,杀我夺子是也不是?” “知遇之恩……呵呵,是你贪图荣华富贵吧?我娘亲对你的抚养之恩呢?我许闻香对你捧粥奉茶之情呢?”唤作许闻香的少妇冷然道。 齐舟生想是无言以对,沉默良久,仰天长叹一声,“是我愧对娘子,只要娘子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去寻翠儿,我……我……” “你今日便也不杀我,是也不是?嘿嘿,翠儿是我心头之肉,岂能让她跟随你这狼心狗肺之徒学坏……”许闻香缓缓抽出长剑,神情绝然道:“今日我若不死,自会寻翠儿回去。” 齐舟生见许闻香仗剑上前,口中喃喃道:“你莫要逼我……莫要逼我……”手中却已拔剑刺岀。 隐在坡上树下的楚南风心中冷笑,正欲将手中的树叶射出,但见许闻香相迎的招式,不由得心头大震,原来这一招却是马希兰师门绝学,“太素十一剑”中的招式“拔雾探花”。 齐舟生修为是归真大成,胜过许闻香固元境一大截,见许闻香一剑迎来,剑式幻化难测,心中略惊,瞧她气机不足,也不变招,长剑依然挺进,直刺许闻香面门,想是仗功力胜于许闻香,一力破万巧。 许闻香见状,身形左侧一闪,沉腕扬剑,一招击出,只听“当、当”两声,却是挑开齐舟生的长剑,剑花幻起,余势反切齐舟生手腕。 齐舟生心头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脸现惊疑道:“这剑法你是何处学来?” 原来他当初师拜蒙山一处道观学剑,学有所成后,曾传授许闻香几招,做为防身之用。不料许闻香此时的剑法奇妙,却是他从未见过,惊异之下,便出口相询。 许闻香却也不答,复仗剑攻上,光影幻花,望之无懈可击,齐舟生冷哼一声,挺剑刺出,剑光荡起,剑意聚成一团气流,却是切入许闻香的招式。 许闻香纵然剑招精妙叠变,怎奈气机见逊,被齐舟生破入剑式后,见来剑余势袭来,势不可挡,只得闪避疾退。 齐舟生得势不饶人,趁她收招之时,身前空门隐现,便又一剑疾刺而出,许闻香只见剑光四射,却是不知这一剑刺来何处,心头大惊,却听一道声音响起,“退坤位,聚烟成云……” 这招“聚烟成云”却是她平常不知练了几千遍了,闻言之中心念已生,身子便向西北侧退去,一招“聚烟成云”使岀,剑尖恰是击中齐舟生刺来长剑的剑身。 “当”的一声脆响之中,又听声音道“踏中宫,推云见月”,便是一脚向前踏出,挽剑横斩而出,齐舟生刚欲变招,但见面前一团剑气引颈袭来,忙竖剑身前,同时向后疾退,“当”的一声,挡住了许闻香来剑。 “汇气化珠、滴水起浪……”声音之中,许闻香手中剑式叠叠层层幻起,剑气也是无所不在,齐舟生虽想仰仗气机浑厚制胜,怎奈此时许闻香得人指点,剑招变化奇快,且招招占他先机,攻他必救,却是让他只有招架之功,又想这出言指点之人必是许闻香的帮手,大惊之下,忙向后疾退。 许闻香气机弱齐舟生甚多,追击自也不如他快,齐舟生疾退之下,却也拉开近丈距离,待一站定,见许闻香余势将消,却是暴喊一声,长剑劈出,他这一剑毫无取巧,却是倾尽归真境修为之力,自是想逼开许闻香,夺马而逃,眼见剑尖已近许闻香身前两尺之处,那声音又是响起:“行巽位,织丝布网……” 齐舟生但觉一阵剑气向右胸袭来,只得侧身向左面疾闪,右胁侧却是一阵冷风袭过,堪堪躲过了许闻香一击,冷汗顿出,原来他这一剑的破绽正是在右胁之处。 刚站定身子,又听一声“穿针引线,破冰取水”,齐舟生只见剑光如花绽放,剑气袭面而来,百忙之中,一剑迎上,却是接空,但觉右手腕剧痛,长剑却是把持不住,脱手而出之际,眼前寒光一闪,长剑已是横在左肩之上。但觉贴在脖颈的剑刃冰冷透心,齐舟生顿时亡魂大冒,冷汗直流,颤声道:“闻香……娘子……”满脸惊恐之状。 望着眼前这六年来日思夜想之人,许闻香悲愤不已,两行清泪潸然落下,但想着往日间夫妻二人相处的日子,更是心酸。 怔怔之中,便见一位中年文士悄无声息落在齐舟生身后,却是刚刚在客栈隔桌用饭之人,已知是他出言指点自己,惊讶之下脸显感激的点头示意,旋而对着齐舟生冷声道:“若是此刻你我易身而处,你……杀不杀我?” 楚南风闻言心中暗自长叹一声,心知许闻香心中无有杀齐舟生之意,此言相问,无非给自己找个不杀的理由。只听齐舟生道:“为夫岂会有杀娘子之念,为夫从未有过此心,若娘子不信,为夫我可以发誓……” “好个从未有此心,哼,若非翠儿,我……我此下便是一剑杀了你这畜牲。”许闻香恨声道。 “翠儿……对,对,娘子让我回去,我即刻遣人将翠儿送回……”齐舟生望了一眼闪着冷光的长剑,咽了咽口水。 许闻香心想翠儿离去已近两个时辰多,此下追去已无可能,但想许舟生狼心狗肺之人,定是言而无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望向楚南风。 楚南风双手负后,仰望天空,但觉许闻香望来,叹息一声,来到齐舟生身边,右手一动,齐舟生顿觉得周身气机滞缓,听得一道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五日之内,将小女娃送与她娘亲,你身上的气机我自会与你恢复……” 齐舟生侧眼望去,却是客栈中所见的中年文士,诧异之下正欲点头称是,但觉脖子冰冷,许闻香的长剑却未撤去,不由得脸显哀求之色,许闻香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终是将长剑收回。 齐舟生长长松了一口气,急忙对着楚南风躬身道:“晚辈即刻去办。”抱拳中右手腕鲜血直流,见楚南风点了点头,心中一喜,掉头疾步奔至坐骑旁边,左手扯着马缰,勉强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催马疾逃而去。 望着齐舟生远去的背影,许闻香怔了一会,无声的摇了摇头,转而对楚南风正欲执礼相谢,却听楚南风先是问道:“你的剑法是何人所授?” 她受了楚南风的指点,方才胜过齐舟生,本也惊讶楚南风何以熟悉自己的剑法,闻言之下,忙躬身行礼道:“晚辈许闻香见过恩公,晚辈的剑法学自龙王岛的仙姑庵……” “龙王岛?仙姑庵?”楚南风一怔之下,便又问道:“你师父是岀家之人?” 许闻香摇了摇头:“我师父她并未出家。” “那……那她姓甚名甚?”楚南风只觉得心血沸腾,十余年来隐压在心间的思念之情跃然波动。 许闻香但见楚南风急切之色,惊疑之下忙是应道:“师父的名讳晚辈也是不知,只听庵中的师太都是唤她为楚居士……” “楚居士?那……那她有多大年纪,长得是如何模样?”声音已显颤抖,饶是楚南风修为已到元婴之境,也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 “师父终年都戴着帷帽,却是见不到真容,不过依晚辈看师父手上的皮肤,年纪……年纪似是有五旬之数……” “五旬之数。”楚南风心中顿然一沉,许闻香最后之言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若说马希兰此时的年纪应是三十九岁,而寻常不务农事家务的女子,双手大多娇嫩,但听许闻香判断有五旬之数,足见皮肤粗糙……一时间却是思绪纷乱。 许闻香见他沉吟不言,却也不敢打扰,良久之后,楚南风方才问道:“龙王岛是在何处?” “在晚辈家乡新喻城西南之处,仙女湖之中,从此地去往约有两百里路……” “仙女湖?”楚南风心头大震,猛然想起千山一水有仙影的偈语,隐隐之中觉得马希兰或许就是许闻香口中的师父。 而他封禁了齐舟生武学气机,本也生有随许闻香去她家乡一趟,以便五日后应约解去齐舟生禁制。便是点头道:“好,我且随你去仙女湖走一走。” 许闻香但见楚南风熟知自己师门的剑法招式,心猜或是师门的长辈也未可知,闻言自是大喜:“晚辈遵命。” 环顾四周,却只见到唯有自己所乘的一匹坐骑,心感疑惑道:“恩公的坐骑?” 楚南风闻言淡淡一笑,却是示意许闻香上马出发,接着走近坐骑,用手一拍马背,催马疾驰,身形一动,便是与策马疾驰的许闻香并肩同行,却让许闻香暗暗咋舌,仰慕不已。 到了仙女湖西面的小村落中,已近戌时,许闻香引着楚南风来到一处篱笆墙院门口,推开半人高的木门道:“恩公请进……”随即走向闪着灯光的正屋门口言道:“娘亲,我回来了。” 便见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走了岀来,脸显疑色的望了一眼楚南风,对着许闻香道:“你怎么回来啦?翠儿呢?舟生呢?” 许闻香叹了一口气,忙将她娘亲扶进屋内,想是要诉说事情的经过,良久之后,方见二人出来,但见许母眼带泪花来到楚南风面前,哽咽之中,却是要下跪拜谢,楚南风见状忙是出手拦住:“万万不可如此……” “若非恩公相助,我娘俩今生已是再无相见之日了……这畜牲几年未见,却是变得如此恶毒……”许母悲恨难当,似是想到什么,顿了一下,转而对许闻香道:“恩公应是饿了,香儿,快与恩公弄吃的去…” “是,娘亲。”许闻香忙是点头应道,转身拿过方櫈,招呼楚南风落座。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仙姑庵 便见她挽起袖子,手脚麻利的从鸡舍中抓出一只母鸡,取下发簪刺入鸡头,但见那鸡略一挣扎便也不动。接着与许母进了西侧的土房内燃柴烧水,不一会许闻香便是将滚烫的热水用木盆盛岀,将鸡放入其中,拔毛冼净,交于许母宰杀。 旋而见她转身出了院门,回来之时手中却提着一条青鱼,倾刻间又是将鱼洗剥干净,拿进土房与许母烧起菜来。 一柱香后,许闻香寻来一张方形矮案,置于楚南风面前,从厨房端出一份煎鱼、一份色彩碧绿混有鸡皮的青菜,笑道:“恩公暂且先用,鸡汤稍后便好。” 楚南风生性实为洒脱,听得许闻香招呼的言语,也不客气,举箸品尝,但觉鱼肉外酥里嫩,脆绵适中,青菜叶嫩根脆,香甜爽口,心中暗赞许闻香厨艺不凡。 不一会儿,许闻香又将鸡汤端上,却是香气扑鼻,勾人馋涎,楚南风举匙舀起,浅尝一口,只觉得满口浓香,引人回味,不由得望着许闻香笑道:“闻香……闻香……呵呵,你这厨艺倒是跟你的名字相配。” 想是知道齐舟生不日会送孙女回家,心神安定的许母闻言叹道:“香儿早年丧父,九岁时就会炒菜作饭,也就练就了一手厨艺,她本单名一个香字,因炒菜香气远飘,十三岁时村里的人便唤她为闻香,哎,倒是难为了她。” 楚南风点了点头,但想贫苦人家的孩子多是不易,何况又是幼年丧父,望着此时眼圈尚带红肿之色的许闻香,想着齐舟生的行为,不禁心生感慨,如此良人却是遇上了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此时正值七月十二,月色尚好,楚南风用过饭后,抬头望了望月色,略一迟疑,对着许闻香道:“你与你师父如何认识?” 许闻香略一迟疑:“当初晚辈生下翠儿之后,见那……那恶人出去一年多杳无音讯,心中担心之下,每日到湖中捕鱼之时,都会到“仙姑庵”中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他平安,一个月多后,师父见状相询……问晚辈为何每日都到庵中烧香求佛,晚辈就将事由道出。”口中所言的恶人自然是指齐舟生。 “有一日,师父与庵中师太要到村镇中购买物品,刚好晚辈到岛上烧香拜佛,就乘坐晚辈渔船岀岛,师父见晚辈船上置有佩剑,便出口询问晚辈是否会武功……” 楚南风听得便是“咦”了一声,许闻香见他脸有疑色,便是止口不言。 原来楚南风心想,马希兰失踪那年修为已是到了神念境,若许闻香口中的师父是她,应是可以看出许闻香的武功深浅,而通晓“太素心经”之人,年近五旬之数,修为当是不低,至少也应臻神念大成,惊疑之中,见许闻香停言不语,便是急道:“你接着说……” 许闻香点了点头:“晚辈以前曾随那……那恶人学了几招他师门的剑法,那时师父见问,晚辈便如实回答,师父便问愿不愿意跟她学艺,晚辈心中自然是愿意……但想学有所成,可以…可以出去寻那恶人,于是每日凌晨都驶船到岛上学艺两个时辰,如此三年余,才学了师父一点皮毛。”说着脸显惭愧之色。 楚南风点了点头,微笑着言道:“以你的天资,若是十岁、八岁之时学起,那齐舟生应是连你三招都接不下,二十岁左右学剑,三年多能将“太素十一式”学成如此,已是不易了……又无有对敌经验,凭着我出言指点,反应之快,已是我意料之外,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许闻香低头羞道:“恩公过奖了。” “我有两个徒儿,应算是天资聪颖,若论应变之快,倒是逊色于你……”楚南风笑了一笑,顿了一下,望着天色片刻,道:“此时可有舟船去往龙王岛?” 许闻香一愣:“恩公的意思?是去岛上见师父?”她此时心中已是隐觉楚南风与自己的师父或是认识,但听此言,便是心猜楚南风要去岛上寻找师父。 楚南风点了点头:“你师父或是我多年未见的故人……” 许闻香脸色一喜,站起身子,复又坐了下去,眉头微微一皱,“若是恩公此时上岛,闻香倒可驶船相送,只是……只是那仙姑庵即便是白天,未有师太允许,男子都不得入内,此时已是……” 许闻香言下之意,楚南风自也明白,但想若是和尚寺自也不怕,尼姑庵倒是不能轻易逾越规矩,顿时脸显无奈的点了点头。 “恩公若不嫌弃,先在寒舍暂歇一晚,明日早起,闻香再送恩公上岛。” 许母接言道:“东厢房曾是那恶厮书房,久无人住,但我每日都有打扫,恩公若不嫌弃,我即刻再去收拾一下……” 楚南风心道也只能如此,望了一眼对面的瓦房,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翌日清晨,楚南风随着许闻香出了屋舍,行了一盏茶路程,来到了仙女湖西南处的湖畔,迷雾中,只见湖边停靠着五六艘渔船,许闻香来到其中一艘渔船前,转身对着楚南风微笑道:“恩公请上船。”随即麻利的解开绑在岸边木桩上的粗绳,疾步上船,举篙一撑岸石,接着回篙轻划湖面,水声轻响中,渔船便是离岸而行。 此时东面山峰后晨光微探,但湖中依是烟波渺渺,随着许闻香长篙挥动,渔船蜿蜓曲游,如入幻境,时听水鸟叫鸣,更有鱼跃之声,隐隐中但见身旁两侧绿萌连绵浮于水面,令人几疑飘游在高耸入云的群山中。 过了一柱香时光,前面便见有一大湖岛,松木苍翠,相依连绵,雾气朦胧中,许闻香将渔船靠在一处岸边,引着楚南风上的岛屿,边走边道:“恩公,仙姑庵就在前面不远之处……大约离此有百余丈之多,那庵前有一大片竹林,却也好识别。” 楚南风点了点头,微笑道:“想不到这仙女湖景色如此迷人,刚刚行舟之中,我见两侧岛屿环立,这湖中究竟有多少岛屿?” “晚辈小时候随娘亲打渔,来来回回数了几个月,数得大大小小,有九十二个岛屿,可娘亲总说晚辈多数了三个……” 楚南风轻笑道:“想是群岛曲环林罗之故,若非从天上下望,倒真得数不清楚。” 二人言谈间,顺着层级而上的石道来到了一片竹林之处,走进林间小道,但见眼前有一座白墙青瓦院墙围成的院落,若非院门悬着“仙姑庵”的金字大匾,楚南风倒认为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院。 此时庵中隐隐传出伴着敲打木鱼的诵经声,只见门口的台阶之处,一位年轻女尼手持扫帚,正打扫着地上的落叶,听到二人的脚步声,那尼姑抬头望来,神色一怔之下,却是惊喜道:“闻香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想是与许闻香很熟,言语间未也出家人的口吻,但见许闻香身后的楚南风,忙笑脸一敛,神色肃然,右手竖于胸前,低首道“南无阿弥陀佛。”却非是与楚南风见礼。 许闻香望着这脸显菜色,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尼姑,微微一笑:“我是昨日回来……妙慧法师,我师父可在庵中?” 那妙慧扫了一眼楚南风,应道:“楚居士与住持师太、妙静师姐三人寅时三刻时分,便是去往镇上购置香纸、香科去了。” 许闻香一愣:“这么早就去了?哎呀……后天是中元节,今日马家镇赶集,我倒是给忘了。”转头望向楚南风,一脸歉意。 楚南风笑了一笑,“这岛上风光宜人,此时晨阳初升,我顺便游览一番,想必她们一两个时辰也就回来了。”他心中自是失望,此时哪有心情游山玩水,只见许闻香脸有自责之色,却是岀口相慰。 “那马家镇离这岛甚远,从东岸渡口去往尚有三十余里路程,虽说师父她们身有武功,来回恐也要三个时辰。” “无妨,你与我指明她们归来停舟之处,但可先行回去。”楚南风淡淡一笑。 许闻香摇了摇头:“晚辈家中无有要事,就陪恩公在岛上走走。”言罢对着妙慧行礼告别,引着楚南风向南面行去。 此时,晨曦破雾而来,翠藤树叶上露珠凝光,清风徐徐中,但见湖面波光粼粼荡漾。许闻香抬头指着前面绿松簇拥的山顶道:“那处松林处有着岛上最高的岩崖,在上面可以俯望四周,师父她们要是回来,便可一眼望见。” 楚南风抬头望向山顶,心念一动,右手轻托许闻香左手肘,略一吸气,纵身而起,许闻香但觉身子一轻,却是到了松林树梢之上,随着楚南风双脚轻点,便是向山顶掠去,许闻香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咋舌惊叹,神魂未定中已经到了那峰崖之上。 楚南风举目环顾,从远处薄雾中连绵起伏的群山,到近处形态各异、大大小小的岛屿,无不是覆盖着绿色苍翠树木,柔和的晨光中,各种各样的飞鸟高低盘翔,十余艘渔船零落的轻驶在浩大的湖面上,蓝绿色的湖水蜿蜓曲绕,环抱着大小不一的岛屿。 楚南风凝视片刻,叹道:“果真是一水抱千山,哎……”想起悬空寺悟真大师的话,心中隐隐觉得许闻香口中的师父便是马希兰,望着站在身边状似心旷神怡的许闻香,沉吟着问道:“闻香……你是说从你师父手上皮肤来看……认定她是五十余岁之人?” “晚辈……”被景色吸引的许闻香被楚南风乍然一问,一怔之中又是细细回想,望着楚南风疑惑的眼神,点了点头:“晚辈确是如此认为……” 楚南风早些年心中确实是认为马希兰已死,只是未见到马希兰遗容,仍心存一丝希望,但从穆道承转告易无为所留之言,和到了“悬空寺”后,方才觉得马希兰仍在世上,近一年来一直思索着,如若马希兰未死,何以会不去太白书院寻他。 此下听了许闻香之言,又想到苗长宁当初所言,中了“千机散”之人会气机衰竭,隐隐猜测马希兰中了“千机散”之后,或是容颜巨变,但想以她天姿国色之容,必定是心境受损,不肯前去太白书院寻找自己。 想到此处,楚南风心中大是伤感,心中暗道,若是如此,绿依你倒是白白浪费了十七年相濡以沫的时光,我楚南风若是只因美貌而倾心于你,何至于会孤独十七年对你念念不忘,你不知我心,你不知我心啊……茫然间心如刀割般坐在岩崖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默然不言。 许闻香但见楚南风听她之言后,俊雅的脸上悲痛顿显,瞬那间惊得不敢言语,隐隐中只觉得师父与恩公之间定是有着莫大的关系,抬头望向湖面,心中只望师父快快乘舟回岛。 二人一坐一站于岩崖上,良久皆无言语。一只羽毛青白相间隼鸟鸣叫着,从二人眼前飞过,楚南风像是方自清醒,转首望向站立身侧的许闻香,缓声道:“你先去庵中吧,若你师父回来,且不必说我来寻她,先到这岩崖告诉与我,可否?”虽说在这岩崖上也可望见过往舟船,但若乘船之人坐于舱内,以楚南风的目力,却也是无法窥见。 许闻香一时不知何意,但见楚南风眼神含有恳请之意,不由得点了点头:“晚辈遵命。” 午时三刻,已是身在仙姑庵佛堂中的许闻香,未见自己师父归来,抬头望了望艳阳高照的天空,心想虽说这岛上天气凉快,但岩崖高耸,恩公难免会受风吹日晒,便是对着禅坐中的妙慧道:“午时到了,许是恩公肚子饿了,我去喊恩公下来。” 她来庵中之后,也将楚南风相救之事道与妙慧听,却是未告知楚南风来寻她师父之事。 妙慧点了点头:“可将你恩公请到竹林凉亭之中歇息,再来庵中盛些斋菜与他……” 许闻香应了一声,便是疾步而去,将到岩崖之处,却见楚南风凌空而下,只听他笑道:“东面来了一艘船只,有一僧尼模样之人站在船头,想必是你师父她们归来了。” 许闻香心中一喜,此下身在松林之下,自也望去不到湖面,忙是引着楚南风抄着岛上小道,往东面岛岸行去。 不一会儿,许闻香但见前面石道上行来一老一少,身负布袋、手提包祔的尼姑,却未见师父,心中一愣,奔迎上去,对着其中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尼行礼道:“闻香见过师太。”言语中伸手取过老尼背上装满香纸的布袋,接着又道:“我师父呢?” 那师太笑道:“你回来啦?你师父她去了莫忘岛。” 许闻香闻言一愣:“莫忘岛?”她在这仙女湖之地长大,却从未听说有个“莫忘岛”,疑惑之下,转身向身后望去,却是不见楚南风踪影,心中不由得一阵惊讶。 那师太却是未发现楚南风身影,见许闻香神情惊讶,便是笑道:“想是你师父都未曾告诉与你,这几年中元节到时,她都会去莫忘岛住上一两日……” “那……那莫忘岛在湖中何处?” “贫尼亦是从未去过你师父所称的莫忘岛,却是不知在湖中何处……刚刚在东岸渡口便与她分开了,你寻她有急事?” 许闻香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便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四周,心道等见到楚南风再说。 原来楚南风但见只有两个尼姑行来,未见有许闻香口中所言常年戴着帷帽之人,心中一急,便闪入林中向湖岸疾去,以他的修为,自非那住持师太可以觉察得到。 待赶到岛岸船只停靠之处,只见十余丈处湖面,有一艘渔船轻驶而去,船上唯有撑篙行船的老汉一人,而四周目及之处别无他人,心中不禁大失所望,无奈之下只得顺着小道向仙姑庵行去。 将到拐进仙姑庵前的竹林小道,但见许闻香从林中行出,楚南风便是急切问道:“可是有你师父消息?” 许闻香摇了摇头,将住持师太之言转述一遍后,又道:“师太说师父在东岸分开之时,喊了杨村的杨老汉摆渡去了莫忘岛,这杨老汉晩辈识得,不若到东岸渡口处去等他归来?” “莫忘岛?你师父自己取名的吗?”楚南风心中若有所思:“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便行舟到了东岸渡口,岂知等到日下西山也未见到杨老汉身影,许闻香望着盯着湖面目光殷切的楚南风,言道:“这杨老汉或是从西岸归村也未可知……” “那你可知他的住处?” “杨村就在靠近晚辈所住的村庄七八里处,晚辈虽不识他的屋舍,不过到了村中自也可打听了到他的住处。” 楚南风略一迟疑:“如此也好,待渔船途经龙王岛之时将它靠岸,我去岛上一趟,你去寻得杨老汉,再到岛上竹林处的凉亭等我。” 许闻香一怔:“恩公的意思?” 楚南风脸现苦笑,却不作答。许闻香自也不敢再问,暗叹一口气,将渔船摆渡到龙王岛岸边,“晚辈一旦寻到杨老汉,马上便会赶来……”话音未落,却见楚南风已是纵身上岸,没入林中。 此时已是戌时,夜色却见明朗,月光透过林隙,洒落在林中小道上,伴着树影,斑斑点点。四周响起不知名的虫鸣声,在楚南风踏雪无痕的脚步中此落彼起。 大约半盏茶功夫,来到了仙姑庵外的竹林中,楚南风思索片刻,终是决定进入庵中探查,此下心急于探知马希兰的下落,却也不再顾忌仙姑庵的规矩了。 行到了西侧庵墙处,只听里边传来低喃的诵经声,略一迟疑,脚下轻点,纵上院墙边的一棵大树观望,但见庵内正中间靠前是一座高近两丈、长有三丈的佛堂,透着敞开的殿门望去,但见佛堂中有五个尼姑正盘坐着诵经念佛。 后院最北面是一排红窗白墙的瓦房,东面有三间成排的瓦房,西侧却是一座两侧栽有翠竹的木屋,楚南风略一思索,心猜北面一排定是庵中众尼休息的寝室,东面或是灶房杂物间之类。 西侧木屋围有翠竹,想是庵中之人清居之所,心猜十有八九是许闻香师父所居,但想屋内的物件陈设或能看岀她是否就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马希兰,心念一起,便是纵身掠到木屋前,以他的身手,自是无声无息。 轻轻推开并未上锁的木门,闪身进了屋内,便是闻到一阵淡淡的檀香味,趁着透窗而入的月光望去,只见一张木床靠北朝南挨墙而置,床上整齐叠放着青色被子。 床头边置有一张长案,案上靠窗处放有文房四宝,临床边侧是平叠着七八本蓝皮白线穿订的书册,一张圆墩置于案前,床尾南面靠墙处放着一只木箱,箱上的墙面斜挂着一柄长剑,当目光望及此剑,心头狂震之下又是一酸,眼泪几欲淌下,原来这剑正是他与马希兰互换而佩的“蓝蛟”。 楚南风心情大为激动,疾步取下长剑,抚摸剑鞘,久久不能平静,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将剑挂回墻上,移步走到长案前,伸手取下平叠而放的书册,却见本本都是药经医书,而书经最底下则是压着一封书信。 楚南风呼吸一口气,闭目片刻,使自己的心神安定下来,打开信封一看,但见里面折有三张信纸,便从底下抽出一张,靠到窗前,打开便看,以他夜能视物的修为加上月光,自也将信上的内容看的清楚,只见那字迹娟秀,正是马希兰手迹: 楚郎遥鉴:苍天垂怜,幸与郎君相识相知,妾身喜不自甚,但想禀明王兄,与郎君从此相濡以沫,拔仙台上、玉皇池畔,白发同老。岂知祸起萧墙,为奸人所谋,心悲从此与郎君生死两茫茫,却幸得师太所救。 月余醒来之时,始觉武功尽失,方见皮皱纹褶,举镜自顾,银雪满发,残花夺面。妾身惶恐自惭,思仇力不能逮,念君举步若山,茫然间目之所及,无处不显凄凉。 今闻师太所言,知晓郎君已替妾身快意恩仇,妾身欣慰泣血。却弱情于伤躯,无敢与君面对,然知郎君男儿意气,不能累郎君孤影相盼,唯一死断今生郎君拳拳爱念。 但憾不能再顾郎君风釆,几欲前去书院窥君一面,又恐难躲郎君神念,终是不敢白发对青丝,花甲竞神姿。 书到此处,却无下文,楚南风悲痛之中但见纸质暗黄,望着信中“已替妾身快意恩仇”诸字,心知此信必是写于十七年前,自己杀上巫山之后不久。 长长叹了一口气,又从底下依次取出一张信纸打开便看: 十二年前,妾身留书后欲化尘归土,不意又被师太所救,责妾身无义,置师太她耗了二十年修为真元相救之恩于不顾,妾身惭愧,跪求受戒,却未得师太见允。 每见“蓝蛟”,犹思郎君丰神如玉之英姿,倍受思情之煎熬,是疑弱情于睹物,将“蓝蛟”埋于树下,仍难离梦寐神驰郎君之音容笑颜。 得师太转述五柳先生之《闲情赋》,不意五柳先生之所悲,但求得其之所愿。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幸愿力之所致,得诵经之明性,妾身方知真情之长久,非止于离别之年华,如严慈之孤灯只影,似孝子之秉香相伴。 师太圆寂之时,又将毕生所余真元输与妾身,使妾身得已残喘。然天意难违,这十余日来但感气机消退,神疲气衰,妾身已知时日不多,唯恐郎君意气,若因妾身之故,未曾另择佳偶,而致有过,其一是为不孝于先祖,断楚家之血脉传承,其二是为虚情于妾身,累妾身罪孽加重。 故留此书,并十二年前一封共寄,郎君智慧,当知妾身之殷情,若遂妾身之愿,当来坟前薄酒一杯相告,妾身方可暝目无憾,含笑九泉。 绿依绝笔。 虽然心料马希兰未死,但读此信,楚南风双手微抖,情难自禁之中,泪珠终是滑落而下。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马希兰 楚南风但想马希兰骨肉相残之心痛,容貌巨变之心酸,与自己但见不能见之苦楚,无一不是令人难以承受,心感马希兰这十余年的所受之苦,手持信纸黯然神伤。 许久之后,方自回神过来,将手中信纸放在身边长案上,从信封中取岀最后一张信纸,只见信纸透有血迹,不由得心头大震,惊疑之下,将信纸打开,斑斑血迹之中,睁眼细看: 希兰有幸生于帝王之家,非幸于锦衣玉食,而幸能受教于名师高儒,习文练武。识名利所累,知本心所真。更幸得遇楚郎南风,相知相慕,欲结良缘之际,岂料宫庭权变,同室操戈,以致重伤垂死,得玄音师太所救得以苟活,然桃李年华却见花甲之形。 希兰心知南风情长意真,但自惭形秽,终是未敢相对。悉南风一怒拔剑,快意我心,欣慰之中,难堪咫尺天涯,弱情相思,但求一死以消其苦,又得师太施救点悟,知真情灼灼,非朝暮之道,白云明月,但如我眼,可慰我心。 蒙师太大恩,仙逝之时续与真元,又得残喘数年,希兰不敢有负师太恩情,持念存活时日,祈愿南风平安,然近日魂力见竭,想是大限将至,故寄书南风,但求无憾黄泉。 呜呼,造化怎堪如此?以希兰无用之身,却累我易公恩师驾鹤西去,希兰百死莫辞 写到此处,后面再无字迹,看着这似祭文般带着血迹的书信,楚南风如雷轰顶,但觉眼前虚幻,心血翻动之中喉结一热,一口鲜血喷出,竟是站立不住,双脚跄踉向前冲去,恰好扶住长案方才不至跌倒,却也将圆墩撞翻,发岀咕噜的滚动声音。 但听木屋外“咦”的一声,接着有女声叱道“什么人?”原来庵中众尼诵经念佛完毕,刚到后院准备休息,却听得木屋中的声响,住持素如师太便出口叱问。 但见屋内无人反应,众尼互视一眼,素如师太眉头微皱,疑道:“应是圆墩滚动之声……妙静你去看看。”此时虽非深夜,但庵中宁静,圆墩翻倒滚动之声,自也是格外清晰,何况这素如师太也是神念小成修为。 妙静趋步上前,刚欲伸手推门,却听“吱咯”一声,木门打开,不由得向后惊退一步,只见一位身着青袍,嘴边带有血迹的中年男子走出,妙静一愣之下,问道:“施主何人?怎么在楚居士屋中?” 但见楚南风失神落魄般向前走去,对自己的问话似若未闻,妙静便是出手抓向楚南风的肩膀,右手尚未碰到衣袍,只觉得一阵巨力传来,不由得向后倒退,双手抡舞中收势不住,跌倒在竹林旁,妙静只是固元修为,在楚南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中,却被震倒在地。 站在瓦房前的众尼皆是一惊,素如住持见楚南风身手未动,却震得妙静仰面而倒,心知遇到高手,但想佛门重地,自也不容人随意出入,何况还是尼庵,便面色一沉,正欲岀手相拦,却听身边的妙慧言道:“师父,他……他就是闻香口中的恩公……” “哦?”素如师太身形一顿,望向已经行到佛堂墙边的楚南风,言道:“这位施主,请留步……” 楚南风此时心中悲痛欲绝,从马希兰的手书上已然看出易无为逝去,脑中浮现出易无为慈祥的笑容,回忆着过往与易无为相处的点点滴滴,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对于素如等人的言语,自是恍如未闻。 素如见他未答,眉头一皱,大步走向楚南风身后,又道:“施主留步。”同时亦是岀手抓向楚南风右肩,却也只用了七成之力,楚南风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头也不回,身形一纵如电般越过院墙而去,倾刻不见身影。 一手抓空的素如师太愣住而立,也知自己的武功差楚南风太多,半晌方才合什念道:“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 刚到竹林外凉亭上的许闻香,但见楚南风嘴角带着血迹,神情恍惚的从竹林小道走岀,大吃一惊,忙趋步上前,惊声道:“恩公……是师太她们……”她自是以为楚南风是被“仙姑庵”中的众尼姑所伤。 楚南风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不关她们的事……那杨老汉可曾寻到?” “晚辈已将他寻来,此时正在东面岛边等候。” “好。”楚南风用手拭去嘴角的血迹:“那就让他行舟去往莫忘岛。” 许闻香看了一下脸上犹有泪痕的楚南风,但知男儿流血不流泪,想是恩公心痛至极,心有所触之下,却是含着泪花带着楚南风往岛边疾行而去。 月光下,岛岸边停着两艘小船,其中一艘船头上正站在一位年过花甲的老汉,见到楚南风与许闻香到来,那老汉便对许闻香道:“许家丫头,可以走了吗?” 许闻香点头道:“可以了,麻烦杨伯前面引路。”言罢与楚南风跃上自己的渔船,拿起长篙划水行舟,跟在杨老汉船后。 此时月光皎洁,映照着湖面波光闪闪,时而有鱼儿在夜色中跳跃湖面,发岀“扑通”的声响,水花荡起阵阵涟漪,随着杨老汉的小船,曲直蜿蜒穿梭在形态各异的湖岛中,良久,行舟引路的杨老汉放慢船速,指着不远处树木连绵的岛屿,言道:“许家丫头,老汉我白天就是将你师父送到此岛的。” 许闻香望了一眼楚南风,但见楚南风点头,便对杨老汉道:“好,杨伯但可先行回去。”言语中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钱,递与并船而行的杨老汉:“多谢杨伯了。”那杨老汉自也不作客气,收下铜钱,掉转船头而去。 半盏茶功夫,许闻香便将小船停靠在岛边,与楚南风上的莫忘岛,想是这岛少有人上来,看不到一条登岛的路径,参天大树下杂草丛生,楚南风带着许闻香穿行在林间,偶有被惊动的夜鸟“嗖、嗖”的飞了起来,发出短促的鸣叫声。 二人行了一会儿,穿岀树林,便见眼前一片空旷之地,栽种着奇花异草,南边靠近树林之处建有一座木屋,楚南风心绪万千,望着十余丈远的木屋许久,却也不向木屋行去,以他的修为自是觉察出木屋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又见北边十来丈的花丛中似有一小块空地,略一迟疑,举步缓缓上前,但见这空地处拱起一堆黄土,土堆前向南面立有一石碑,楚南风想起马希兰所写“累我易公恩师驾鹤西去”,心中隐感不妙,举步维艰转到碑前,但一望见碑上所刻之字,双脚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双唇发抖间,一口鲜血喷出,喃喃道:“恩师……”热泪纷涌而出。 “恩公……”许闻香见状大惊失色,举目向那石碑望去,只见上面刻着“恩师无为易公之墓”旁落“弟子楚南风、马希兰泣血纳石”。隐约中许闻香猜想这墓中之人的身份,或是自己的师公,不由得也是低泣着跪拜在地。 此时,从北面传来一阵清幽凄楚的笛声,楚南风心中一震,对着易无为的墓碑叩头三拜,便是站起身子,纵身向那笛声传来之处飞掠而去。 穿过北面的树林,只见二十余丈处,一块临湖高有两丈的岛礁上,站着一位身着青衣,白发苍苍的女子,月光下迎着湖面举笛吹奏,笛声初如孤雁只影时盘旋悲鸣,如歌似泣;又若在雷雨交加中振翅疾翔,悲壮憾心;凄切中含有不屈的笛声,竟引着林中的夜鸟离巢飞起,飞旋在那女子的上空低鸣。 楚南风缓缓近前,待离岩石五丈之远停下,神念一动,已然探出这岛岩上女子的修为气机,正在修练“太素心经”之人所俱有,顿然确定跟前之人,便是自己十七年来朝思暮想的马希兰,心中顿时悲喜交织。 笛声悠悠逝去,但见那女子迎风默立,良久之后,长叹一声,低吟道: “千岛只影孤独。往事珠泪付。明月盈盈念相聚,波光中,伤心处。 花凋盛颜路。最不忍,缕缕朝暮。鸿雁也曾西北去,情未敢,寄君诉……楚郎……南风……” 楚南风已是热泪悄落,悲痛中唤道:“绿依……” 那女子但听这一声“绿依”,却是不由自主的应道:“南风……”似察觉到什么,陡然身子一震,倏然回首,但见眼前站着一人,儒雅俊朗的脸上,一双泪水盈眶的眼睛望着自己,却是心中念念不忘之人。 这女子正是马希兰,几疑梦中般呆愣片刻,用手揉搓一下眼睛,忽然掩面悲呼一声,蹲下身子,拿起放在岩石上的帷帽,转身向岩下跃去,但觉右臂一紧,身子已被楚南风搂入怀中,耳边只听得一道轻柔声音响起:“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只要你活着,我们便是不能分开……” 瞬那间,马希兰心头一暖,十七年间的苦楚混着热泪奔涌而出,抱着楚南风失声痛哭,不远处,跟来的许闻香泪水滚滚而下,转身向林中木屋泣奔而去。 过了许久,马希兰方才顿住哭声,哽咽道:“恩师他……” 楚南风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我知道,只望你莫要辜负恩师的苦心。” 楚南风想起当初穆道承转诉了觉大师的断言“千山一水有仙影,十二春秋消无形”,已然猜出是师父易无为耗去一身修为救了马希兰之命。 马希兰轻缓的离开楚南风的怀抱,抬头望着楚南风,方才看见他嘴边的血迹,心知楚南风定是看见了易无为的葬身之地,痛心呕血所致,伸手拭去血迹之时,泪水复是奔流而落。 楚南风用手捧起马希兰曾经清丽绝俗而今苍老憔悴的容颜,心中痛怜不已,柔声道:“师父他的付出,就是为了让我们今日相见……” 马希兰点了点头,举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拉着楚南风坐在岩石上,将过往之事诉与楚南风听。 当初马希兰回到府中之后,发觉功力消退,心知不妙之下,便吩咐贴身侍女赶去通宝阁分阁设法通知楚南风。侍女走后不久,便有二十余人蒙面刺客杀入府中,殊死拚杀才冲出重围,岀了王府逃到城中一处湖边时已然昏倒,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身在仙女湖龙王岛。 原来仙姑庵上任住持、玄音师太刚好云游到了长沙郡,在湖边发现昏倒的马希兰,便岀手相救,而中“千机散”之毒,十二时辰内侵蚀七魄,使人气衰力竭而亡,同时随着精气血消殆,容顔亦会随之衰老。 玄音师太修炼佛门功法,修为已是神念山巅之境,但见一位如花似玉之人,几个时辰内极速衰老,心猜是中了损害气机的毒药,唯有纯厚的精气才能护住马希兰的性命。 若是一般的人,必然是舍不得耗去自己苦修的气机去救马希兰,而玄音师太已是悟了佛法真谛,怀有入世行善之心,又甚重缘法,终是不忍马希兰在自己眼前死去,便耗了十余年的修为才护住了马希兰性命,却也使自己的修为跌到了山谷境。 玄音师太却不知马希兰习得楚南风所授的“太初心经”和师门的“太素心经”,使得七魄气机,五行相生,若非如此,以“千机散”之毒,恐怕纵尽她修为真元也是无能为力。 马希兰醒来后,发现自己不仅武功尽失,而且白发苍苍,老态龙钟,自是悲痛欲绝,心觉生不如死,但大仇未报心有不甘,每日终是以泪洗脸。 后来听得外出游历归来的玄音师太转述江湖传闻,知悉楚南风杀上巫山剑派之事后,欣慰之下,却也心生死志。本想留书一封与楚南风告知原由,但恐更是伤了楚南风之心,于是书写一半,便停笔不写,这张信便是楚南风潜入“仙姑庵”中所见到了第一张信。 一日趁庵中尼姑不备,马希兰投湖自尽之时,却又被心有防患的玄音师太所救,听到玄音师太的斥责与劝慰,马希兰便想皈依佛门,玄音师太却认为她尘缘未了,更以陶渊明《闲情赋》中的所愿所悲,来点化心境受困的马希兰,终使她寄情为愿,寄托思念。 救了马希兰九年之后,玄音师太圆寂之时,将毕生所余的修为气机输与了马希兰,才使得本也是时日不多的马希兰生机得以延续,三年后的一日,马希兰渐感神疲气衰,心猜自己将不久人世,便提笔写下第二张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往袁州的通宝阁分阁,想将信寄与楚南风,不料却在半路中昏倒。 所谓命不该绝,莫过如此,当马希兰命悬一线之时,遇到了踏遍千山万水寻她的易无为。其实当初易无为从了觉处得到了断言是“千山一水有仙影,十二春秋消无形。引得太初气重生,再踏凡间四十尘。”而穆道承在明月山庄讲与楚南风听时,话未讲完却被心情激动的楚南风打断。 易无为但从了觉断言之中听得玄机,心想这断言所说的太初,应是自己所修了“太初心经”功法,想是十二年之内能找到马希兰,便可救她一命,而了觉是得道高僧,若自己无缘寻到马希兰,必然不会言出后半句断言。 于是便将断言改成“云游天际有归处,情至心灵莫独老。千山一湖有仙影,落霞晖辉映白首”,自是提醒楚南风,马希兰还活在世上。也特意在离开明月山庄之时,留话穆道承,三年之内必会回去书院,自是料定了觉大师的断言应是可信。 易无为踏遍群山寻访无果之下,终是想到了湖中之岛,那日从袁州向新喻仙女湖而去之时,恰遇晕倒在路边的马希兰,以他元婴大成之境的修为,百丈之内探人气机易如反掌,便是发觉头饰帷帽晕倒在路边的女子,身上隐有一丝“太初心经”的气机。 惊讶之下,掀起帷帽面纱,从苍老的容颜轮廓中依稀看出马希兰的影子,唏嘘不已,也使得老泪横流,他对楚南风视若己出,对马希兰亦是疼爱有加,但见她此刻情形,也自明白她的苦楚。 输送真元将马希兰救醒之后,带着恍如隔世为人的马希兰到了龙王岛后,便去群岛中寻得一处杳无人烟的小岛建了木屋,住了下来,也就是现在的莫忘岛。 而后每日到仙姑庵,将马希兰接到莫忘岛上,以“太初心经”功法医治马希兰受损的七魄,易无为的修为自非是玄音师太能比,而“太初心经”功法有着“无气生有气”之妙,终是在九个月后使马希兰武学气机恢复到了“练气境”,更使老态龙钟的马希兰容色年轻了几岁。 按这样的状态,只要马希兰恢复到归真境,因“千机散”毒害的七魄方能修复,容颜自也会随着精血重生气机而年轻,虽不能恢复到与她年纪相符的容貌,却绝不至于是现在六十余岁的模样。 易无为学究天人,心知马希兰中毒日久,“太初心经”虽然能让马希兰慢慢恢复修为,但以马希兰现在的体质,要修到固元境至少要十年八年,更别说是归真境,除非以自己的元婴修为之力倾注给予,方能助她修复受损的七魄,而以那时马希兰的功底,半年内必会踏入归真之境。 易无为心知若是自己舍命将修为气机输与马希兰,虽是能救下她,但亦会使她一辈子心境难安。在马希兰踏入“练气境”之时,便假装眉开颜笑,告诉马希兰,受损的行气脉络已经恢复,可以自行引气周天,只要每天照着“太初心经”功法去练,一年内自会修复七魄。 马希兰自是对易无为之言深信不疑,但知自己七魄能够修复,容颜自然也会随之年轻,心下自是大喜,只待一年后踏入归真境,与易无为返回太白书院去见楚南风。 如此过了有三个月多,一日午后,马希兰来到莫忘岛,却见易无为脸色苍白躺在木屋中,吃惊之下,只听易无为叹息着言称年已近百,时日无多了。马希兰但想着他元婴之境修为,已然是百病不生,此下却是如此情形,不由得惊骇失色。 忽见易无为容光焕发,盘腿坐起,惊疑之中,只觉得眼前一晃,易无为的右手已然按在她的天门穴之上,一股气机缓缓而入,但如仙姑庵玄音师太圆寂之时,将气机输与自己一般,马希兰大惊之中但想挣扎,却是动弹不得。 只听易无为道:“为师寿辰已到,这身修为带进棺材自是可惜了,你遭此大难,是为师照顾不周,这残余之力或能助你早点恢复受损的七魄,你凝神静气引行周天……” 马希兰讲到此时已然泣不成声,“那时我拼命挣扎,却被恩师斥道……说这是他老人家的最后遗愿,纵然我百般不愿,却……却终被恩师气机引导……” “我就按师父的遗愿……将他安葬在这莫忘岛上,想着为师父守孝三年,再去书院寻你……本想过了这中元节便去。” 楚南风心中长叹,那第三封信定是马希兰所写与易无为的祭文,想是当时情到深处,伤心难当,呕血之下,却也未将祭文写完。 望着凄楚的马希兰,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待回去给爹爹、武师父他们报个平安后,我们便在这莫忘岛居住,陪伴恩师他老人家……” 言罢站了起来,牵起马希兰的手,便是一同往林中木屋行去,边走边将自己遇上许闻香而寻到龙王岛之事告诉了马希兰,自也听了她感叹不已。 马希兰得了易无为舍弃性命相救,受损的七魄终是修复,从而也踏入了归真之境,容貌自也年轻了十余岁,从年过花甲之态恢复到了年近五旬之姿。她本长得花容月貌,清丽绝俗,又出生在帝王之家,自小养成了端庄文雅的举止,但从脸形轮廓依然可见年轻时绝美优雅的风姿。 许闻香此时方见马希兰的真容,虽不知马希兰的经历,望着她一头白发苍苍,亦能感到自己的师父必是经历了诸多不幸,想起自己的遭遇,一时间悲从心起,含着泪水抱着马希兰,痛失哭道:“师父……” 马希兰收她为徒,自是因她对齐舟生用情至深,听得楚南风的诉说,方知她几年来每日到庵中烧香拜佛,祈求保佑平安的夫君齐舟生,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心中感慨万千,对着一脸悲伤的许闻香道:“待拜祭你师公之后,师父与你先生定会帮你找回公道。”口中的先生自然是指楚南风无疑。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天眼通 江宁府城西凊凉寺方丈禅室中,设有一榻一几,矮几上置有笔墨纸砚,几边坐有一老僧,清癯慈和的脸上眉发灰白,正是主持方丈文益大师,望向跪坐在面前蒲团上的明无僧人,言道:“明无意欲何往?” 原来明无那天与楚南风分别后,便来到清凉寺听文益大师讲法。在寺中停留两天后,便向文益辞行,当听得文益问话,合什答道:“小僧心有所欲,想入世参悟。” “善哉,善哉。一切无为法观自有为行……”文益大师点了点头,“岀家人明六根之因,辨六尘之恶,断六识之果是为持戒所成。你有入世见悟之心,想是已去抑入忘,善中见恶了。” 明无道:“望请大师指点。” “可记得那日山神庙中老衲之言?那僧人避而不见出家前的母亲,是为以抑断缘,而非明心忘尘……如那老人家所言,即能行善他人粥食,何恶于父母一面?” 望着默然不语的明无,文益又道:“眼见、耳闻,鼻嗅,舌尝,身触处处见法,不忘则思,思则见心;心起意生,意欲则见性;仕人之于功名,商贾之于金银,是为本性否?” 明无一年前尚可为了“血灵芝”去投身军伍,但换此时却是万万不能,听得楚南风,文益之言后,悟得武学之道所障,心境自也通彻,当下答道:“若雨中伞,雪中裘。” 文益微微一笑:“求有所行,行有所果;行为枝根,可生诸果;诸果诸应,诸应诸果;明无可知果在何处?” 明无若有所悟:“果非果,行即果。” 文益点了点头,沉思片刻道:“行则有应,应期难料,国以律法抑恶,亦如佛法劝善。然有佛家弟子曲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意,置国法为下,藏恶于佛门,或有些佛宗为求香火旺盛,收纳无缘佛法之人,扩田占地,反失却佛家真意,使我佛遭劫蒙难……” 明无一时迷惑,低头合什道:“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 “自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年间,北周武帝建德年间,大唐武帝会昌年间,我佛门已历三次法难,然……”文益望着明无一眼,略一停顿,转了话题道:“明无你有入尘见障破疑之心,倒是与老衲所修之法有缘,老衲欲传你“天眼通”之法,你可否愿意修习?” 明无略显一怔,复是一喜,忙俯首便拜:“弟子明无参见师父。”他本跪坐在文益身前的蒲团上,纳头叩拜,双手已及文益盘脚之前。 文益伸手一托,轻笑一声:“明无不必如此称呼,若说武学修为,你倒高出老衲甚多。” 明无忙合什道:“弟子不敢。” 他武功虽高,若论佛法见地却是不如文益,心知“天眼通”之法并非是武学传承那般简单。 “武学修为到了金身境之时,自会生成了“神境通”,而“他心通”、“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则是有经文书籍所载,但所成者寥寥无己,自是与修习者的道心有关,明无你心中处处求佛,眼中自也处处见佛,甚与“天眼通”大法有缘……入缘受法,亦是有行应业果,若受其法,当护其道,亦得其应。” “弟子愿意。”明无自也知大法有道,若失道心,必遭反噬之应。 文益见他神色坚定,点头嘉许道:“善哉,善哉,你可听过“漏尽通”神通大法?” 明无道:“弟子听说过,若悟得此法,有窥遮天机之能。” 文益微微一笑,“若说窥得天机之能,也不尽然。北魏太武法难之时,此法方为世人所知,是一位天竺而来的僧人,身兼“宿命通”、“神境通”、“漏尽通”三大神通……你可知这僧人来中土之意?” 明无自是不知,便摇了摇头。 “阿弥陀佛,佛门弟子无有善中见恶之能,曲解佛法真谛,行尘俗争名逐利之举,虚妄香火愿念之力,使因果业报缘法失真,引来了怨道,致佛门蒙难遭劫,而这修有“漏尽通”之人,想是能窥探灭佛气运变化,却是消劫之人自居……” “消劫之人?”明无疑惑道。 “佛门因劫难而使诸多大法真经受毁失传,若无真经传世,我佛岂能见真,故而这怀有‘漏尽通’的佛门高僧便想入世消难去劫。” “然这佛难之应,是应在帝王之人身上,便也应劫而生出了护道之人……这护道人并非是护那怨道,而是护帝王之人的龙气运道。” “那天竺僧人以“漏尽通”大法,从天象窥出我佛有劫难之时,便在寻找龙脉,想破去这太武帝的气运,却因此发现了护道人的存在。” “但知太武帝的气运有护道人加持,天竺僧人便是想先除去这护道之人,却是花费了四年时间,才找到了护道人,二人斗智斗勇,终是玉石俱焚,当这护道人死后,太武帝气运也自衰退,一年后自也被人刺杀而亡。” “那僧人习有“宿命通”、“漏尽通”,何以花了四年时间,才找到太武帝气运的护道之人?”明无大为不解。 “此中原因却是不知,这也是老衲刚刚所言“漏尽通”未必能窥尽天机之处,想必这护道人亦有神通能遮掩自己身上护道之气吧……”文益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道:“但这劫数却未因护道人死去而消,北周建德、大唐会昌又有两次法难入世。” 明无身在佛门,对于法难自也有耳闻,只道是帝王之人个人喜好所为,但听文益所言却是大有隐情,心中大为吃惊,“这是为何?难道又是佛门弟子……” 他本想说是佛门之人修行不善又招惹而生劫难,但想不妥便停口不言。 “按说消劫之人此举并无不妥,除去护道人,断开帝王气运的加持之力,使灭佛之举的帝王气衰而亡,佛难自也因此而消……殊不知这怨道犹如一潭之水,虽是泄去了部分,仍旧有余水积潭,时日一到,又自重生入世,是为怨道不消,在劫难逃……” “怨道不消,在劫难逃?”明无一时困惑,疑道:“那如何才能消去?” 文益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运道自有定数……这怨道乃人心怨念所致,天意使之入世,自有它消去之时,并非是强行而消便可。” “而护道之人虽说是护帝王气运,其实却是护天意之道,他若非自然消亡,便是怨道未消,待有帝王五行与之契合,又会重生,而重生之时自也带着灭佛之劫而来……若使佛难不复重生,以老衲所见,应是顺应天意,让之自然消去……” “那佛门真经……”明无欲言又止。 “天意使然,非人力可阻。”文益但显苦笑,“当时太平真君法难之时,若非消劫人阻止,想那怨道气数一尽,自会消去,断不会有日后的两次法难,而使寺庙的藏经数次受毁流失……若让它再重生几次,我佛大法真经恐是要荡然无存,届时佛家弟子将是无以修真了,纵使有了信徒,功德却是难积……日子一久,佛门自也不复存在了。” 明无若有所思之中,又听文益接言道:“于佛门之中,能窥岀灭佛之气之人,除了身怀“漏尽通”,还有就是“天眼通”神通之人。” 明无但想文益此下传“天眼通”功法与自己,必是与佛难有关,不由得心头一震。 “去年老衲曾夜观天象,发现天降祥气于中原之地,其气中亦有灭佛之气……那时老衲便赶去祥气所应之地,岂知以“天眼通”之神通,竟也寻它不得,想是怀有“漏尽通”之人用神通大法遮盖了龙气。” 明无略一犹豫:“为何不是朝堂司天监之人?或是道家……” “阿弥陀佛,大象即成,“天眼通”之法虽不能尽窥其真,却也是能窥探一丝迹像,除非“漏尽通”无缺不补之能,方可将其遮掩,至于道家……佛难数度发生,从未有道家之人插手此事,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明无闻言但觉有理,便是点了点头。 文益微微一笑:“老衲传你“天眼通”,是要你去找那护道人……” “啊?”明无便是一惊。 “保护这护道人,不为消劫人所害,让怨道自然消亡,使这灭佛之劫不复重生。” “这……弟子恐难胜任,师父何以不亲自出手?”明无惶恐道。 文益闻言叹了一声,道:“那消劫之人武学已是金身境修为,岂是老衲所能阻挡,再说老衲未必会等到那一天……” “师父……”明无大惊。 文益笑道:“阿弥陀佛,往生极乐是为我佛门弟子所修之道,明无你何以会放不下?” 明无惊色一敛,肃然道:“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这灭佛之气伏在祥气之中,又与地脉龙气相应,这龙脉初显……想是应在某个新帝身上,而那护道人,待这帝王登基之时,其身上之气方能显现,若非有别的神通遮掩自也能寻到……” “若此时这护道人就是眼前,以师父的“天眼通”可是识得?” 文益摇了摇头,却也不作答,闭目思索一会,突睁两眼望着明无道:“你且凝神静气……” 明无一愣,但见文益神色肃然,忙盘脚入定,只觉文益一指按住自己天关,心头一震,“神境通”应觉而生,气机护住周身,自也弹开了文益手指,但听文益喊道:“静心入定。” 明无自非信不过文益,只是天关仍开闭诸脉经穴要处,自我保护意识之下,自也震开了文益手指,但听文益喊声,心中苦笑之下便是凝神入定。 但觉文益手指复按在天关上,有一丝气机缓缓而入,走任督二脉,行阴、阳跷脉,十数息后,待文益手指离开,明无睁眼一看,但觉眼前一片潦黑,不由得失声惊道:“这是为何?”言岀之后,似觉失态,忙口诵佛号,闭目合什。 文益轻笑道:“以你的修为自应知道老衲封了你的任、督、阴跷,阳跷之经脉,你若要冲开倒也不难。” 明无心知这必然与修习“天眼通”有关,低首合什:“弟子愚钝,望师父指点。” “这六个月内,你就在本寺藏经阁闭关,修习期间不可见到日月之光,以老衲所传之法打开所封经脉,到时即便闭目亦能视物,才算是入了“天眼通”门槛。” 接着将修习“天眼通”功法口诀授与明无,待明无将口诀记下,便引着明无到了藏经阁,入了阁中地窖,吩咐两个僧人替明无守关护法。 一一一一一一一 秦淮河中一艘长有两丈的画舫上,洛逍遥与萧慕云、古横山三人正坐在舱中,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些蒸蟹、河鱼等酒菜,透过随风轻荡的珠帘欣赏着两岸的灯火通明的风景。 原来洛逍遥三人来到江宁府已近戌时,想着此时不便去清凉寺寻访明无的下落,便到了通宝阁分阁,而分阁长老受武望博调遣去了幽州,三人便在原长老所住的别院落脚。 洛、萧二人从未到过江宁府,虽是天色已晚,但见街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却与中原之地不同,二人少年心性,自也想上街逛逛,欣赏江南繁华夜景,而领略江宁府的夜景莫过于秦淮河畔,分阁主事便让箭卫找了一艘画舫,带三人到秦淮河畔一游。 此时已是下弦月,月亮尚未岀来,秦准河上的画舫灯火更显眼花撩乱,船舫往来穿行,丝竹曲声中,夹杂着文人酒客的喧笑,一片繁华承平之色。 萧慕云望着两岸的景色,笑道:“听闻江南富庶繁华,今日一见诚然如此。古长老,我见这河上船舫来来往往不下两三百艘,每艘舫中皆有人饮酒听曲,难道是天天如此?” “南唐皇帝喜欢作词吟诗,许多文人便纷拥而至,又盛产盐、茶、丝绸,行商坐贾更是不缺银两,附庸风雅之下自与文人雅士一起吟诗弄月,而这秦淮两岸行院……”古横山似觉不妥,便止口不言。 这秦淮十里,胭脂长街聚集着诸多青楼行院,即使是冬天亦是有人呼朋唤友在船舫上饮酒作乐,而大的行院为迎合官贵的需求,多配有自己行院的画舫在河上。 更有许多不愿受行院鸨母压榨的青楼女子,付金赎身自立门户,购买画舫在河上卖笑营生,而这些事情古横山自也不便对萧慕云言谈。 萧慕云听他语气,似有所觉,浅浅一笑,也不再追问,伸手剥开面前的湖蟹,挑起蟹黄沾上姜汁,轻尝起来,但觉膏若凝脂,唇齿留香,直呼味美,倒上花雕招呼洛、古二人品蟹饮酒。 她是契丹女子,习俗与汉人不同,自也学会喝酒,喝上三五斤花雕却是在她酒量之内,洛逍遥、古横山但见她开心,便也与她推杯换盏,饮将起来。 伴随着河上飘荡的一簇簇荷花灯,画舫渐渐远离喧闹的地段。只见前面近十余丈处,缓缓行驶着一艘倘大的画舫,舱顶有一凉亭,垂着水晶珠帘,透出的灯光,依稀可见亭中有人正推杯换盏,尝菜饮酒,前面三面环栏的敞台,亦见有几位手持宫灯的侍女跪坐栏边。 三人所乘的画舫靠近那大舫之时,便听敞台上传来一阵琴声,如珠玉入水,清灵荡心,恍置身幽谷洞潭中,复如百鸟争鸣,却是此消彼扬,丝丝入扣,缕缕怡神;若水曲踠流淌,似凤漫舞九天,声扬处如高山飞瀑,凤鸣云霄,弦荡音飘,渺渺而消,意境令人流连难舍。 这琴曲是为巜游春》、巜渌水》,仍蔡邕所创五弄中的曲调,抚弹者将这二曲连奏,虽同属宫声,但能行云流水般的畅连,使之如同一曲,已是不易,更将琴音丝缕尽意,令人身临其境,琴技当属天下一流。 萧慕云精通音律,心中不由大为赞叹,望着身侧的画舫道:“想不到竟有人能将巜游春》、巜渌水》弹得如此引人入胜。” 洛逍遥、古横山二人虽不精通音律,但听琴音扣人心弦,自也是心生赞叹,听了萧慕云言语,古横山对着站在舱口的箭卫言道:“去吩咐舟子慢点行船,与隔壁画舫同行,或能再听一两弄好曲,哈哈……” 此时但听隔壁画舫上一片叫好声,紧接着听到有位男子言道:“好、好、水仙姑娘的琴技果然不凡,琴声悠悠令本公子连流忘返,来呀,给水仙姑娘倒酒,本公子要敬水仙姑娘一杯,哈哈……” 甫一会儿,便听一位女子言道:“小女子多谢刘公子了。” 想是已将酒敬完,但听那刘公子又道:“水仙姑娘不仅琴艺过人,容颜更是令人一见倾心,来、来陪本公子坐坐……” 便闻那水仙道:“小女子略通音律,却是不胜酒力,不能陪刘公子饮酒,望刘公子见谅,小女子……啊……” 接着又是一声惊叫,又闻水仙道:“刘公子请自重……” “自重?诸位,听到没有,哈哈……一位青楼女子叫本公子自重,水仙姑娘,你是不是以为你还是花魁?有人护你捧你,哈哈……本公子今晚不但要你陪着喝酒,还要与水仙姑娘同床共枕,哈哈……” 便听一阵哄笑之声响起,洛逍遥闻言眉头微皱,却见萧慕云已起身步出舱外,又闻那水仙一声惊叫:“放开我、放开……” 只见舱外的萧慕云身影一闪,已然向那画舫的顶上的敞台掠去,洛逍遥一愣,忙与古横山起身赶岀舱外,但听那敞台上传来萧慕云的娇叱声,在几位侍女的惊呼之中,一团黑影从敞台飞出,“扑通”落入水中,水花四溅,借着舫廊灯火望去,一个汉子挣扎着浮出水面,又听一惨叫声响起,却是那刘公子的声音。 洛逍遥与古横山心恐萧慕云有失,皆纵身向那船舫的敞台掠去,身影落定,便见萧慕云伸手扶起身边一白衫女子,那女子年约二十,清丽的容颜带着泪花,使人心生怜悯,想必她就是刘公子口中的水仙姑娘。 亭柱前的敞台木板上,正趴着一位身着绸袍、年有二十余岁的富家公子,应是那刘姓公子无疑。只见他嘴角淌血,身前台板上有两颗带血断牙,想是被萧慕云一掌拍落,亭内的圆桌边,坐着三位目瞪口呆书生打扮之人。 但听一阵脚步声,亭中的楼梯门奔出三位劲装汉子,望见台板上趴着的刘公子,顿时一脸惊状,其中一人口喊“公子”奔前相扶,另俩人却是抽刀奔向洛逍遥,一左一右砍来。 古横山冷哼一声,闪身向前,右手一拳击出,左手反腕一抓,右边的汉子刀未砍下,便觉胸口一痛,不由得连退数步,撞向亭中圆桌,“咣当”数响,碟杯纷飞,在那几位文人惊叫声中,圆桌翻倒而落。 而左边的汉子,但觉手臂一麻,佩刀自也握之不住,身子一轻,眼前人影晃动,天旋地转,竟被古横山抡起丢落河中。 那扶着刘公子而起的汉子大惊失色,对着古横山喊道:“你……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胆敢……”话音未落,却便欺身而至的古横山捏住脖颈,身子腾空,亦被扔在河中,一时间敞台上鸦雀无声。 萧慕云望着脸带泪珠的水仙笑道:“水姑娘莫怕,待将这恶徒扔入河中喂鱼,为姑娘出气……” 那刘公子身靠亭柱,捂着已经红肿的左颊,惊恐着支吾道:“你敢……你们可知道本公子仍……”但见古横山双眼一瞪,却也吓了不敢再说。 萧慕云心想这刘公子应是南唐官宦子弟,略一思索,拉起水仙的玉手道:“水姑娘琴艺高超,资容清丽,何必委身在这污尘之中。” 靠近水仙俯耳轻言:“姑娘家在何处,不若先随我离开此地?”自是心恐自己三人离开后,水仙会遭这刘公子报复。 却见水仙摇头道:“小女子仍犯官之后,入了乐藉,只是不愿曲意奉迎……遭人报复遣入“环春阁”中,尚有一个妹妹沦落教坊之中。”言下之意自是怕连累妹妹。 这名唤水仙的姑娘,正是不久前李弘冀款待萧雁北之时所邀请弹奏琴曲之人,她本是官家小姐,其父得罪朝中权贵,被抄家入的乐藉,沦为官妓,她性情刚烈不愿屈身侍人,便被遣入青楼行院‘环春阁’,但亦是卖唱不卖身,不料这刘公子却欲强行欺凌。 萧慕云岀身官贵之家,自也明白其中厉害干系,闻言之下望了那刘公子一眼,向古横山使了一个眼色,古横山心知她的意思,便盯着刘公子道:“报出你的家世……” 那刘公子但听古横山相问,以为洛逍遥等人也是欺软怕硬之辈,定了定惊魂,擦拭一下嘴角的血迹,硬气道:“家父仍我大唐龙虎军左厢指挥使……” 古横山未等他将话讲完,身形一动,冷哼一声,便将他脖子捏住,冷眼扫向亭中几个发抖的文人,但见那三个文人点头,心知这刘公子所言不虚,便将手一紧,沉声道:“若是这水仙姑娘日后少了一根汗毛,我便去你宅中将你阉了,明白吗?” 这刘公子本以为古横山等人会忌惮他的家世,未料古横山等他报出家门之后,反倒恶狠狠警告,心中大惊,脖子被掐之中只得‘唔唔’着点头,表示听明白古横山之言。 萧慕云拍了拍水仙的玉手,“水仙姑娘放心,这恶徒若是再欺负与你,我便杀了他……” 望着一直含笑不语的洛逍遥,嘴角微扬,轻笑一声,“这花雕酒劲恰好,嘻嘻。”脚下一点,纵身掠向自己所乘的船舫,洛、古二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也自向那画舫纵身跃去。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半年之约 翌日清晨,洛逍遥三人便向城西的青凉山而去,来到山中的清凉寺前,但见寺门遮雨门亭上站有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门头僧,洛逍遥趋步上前,合什行礼道:“晚辈洛逍遥,求见方丈大师,烦请小师父转禀。” 那门头僧望了洛逍遥三人一眼,低首合什:“方丈禅师一大早便进宫面圣,三位施主请明日再来吧。” 南唐皇帝李璟笃信佛学,对文益甚是推崇,经常邀请文益进宫谈论佛道,洛逍遥闻言一怔,却听身后女扮男装的萧慕云道:“我家公子性近佛道,欲布施些许银两以资香火,即然方丈大师外出,那就请小师父告与知客僧人知晓也可。” 此来清凉寺是为打听明无行踪,自非一定要向方丈相询,萧慕云心想通过知客僧人亦是可以探听,便是出言布施银两,望见洛逍遥投来嘉许的眼神,萧慕云娥眉轻扬,眼睛一眨,却是三分得意七分调皮之状。 “善哉、善哉,三位施主稍等,小僧即去禀告。”门头僧行了佛礼转身入寺。 不一会儿,便见一位身着褐色僧袍,年过四旬、笑容可鞠的圆脸僧人随着门头僧岀来,那僧人打量一下洛逍遥三人,合什见礼道:“小僧德元见过三位施主,请诸施主随小僧来……” 进入寺中,但见大雄宝殿前铜炉香气缭绕,耳中一片诵经念佛之声,三人从未有烧香礼佛的经历,在德元僧人的指引下燃香敬佛,待礼佛完毕后,古横山便从身上取出通宝阁的银票,布施了五百两银子。 清凉寺虽香火鼎盛,但是一出手就布施五百两银子的善士,德元却是少有见过,口中连呼“善哉”,将三人迎进寺中的客堂奉茶请座后,望向洛逍遥道:“小僧刚听闻门头僧人所言,洛施主欲见本寺方丈大师,不知是为何事?可否方便见告?” 洛逍遥还礼道:“在下寻访一位高僧下落,听闻方丈大师佛法无边,开堂布法,心猜那高僧或会来贵寺听法参禅,故而求见方丈,欲探听那高僧行踪……”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讲法布道之时,四方前来听法求悟僧人众多,若是有在本寺挂单,小僧去云水堂打听一下便可知晓,洛施主可否告知那高僧法号?” “那高僧法号明无,来自荊南宝光寺。” “明无?”德元略一思索,站起身子道:“洛施主稍侯,小僧去寻寺中寮元询问一下。”言罢合什告退岀了客堂。 甫一会儿,便见德元回到客堂,对着洛逍遥言道:“十余天前,确有洛施主口中的明无僧人到本寺挂单,不过待方丈大师布法讲道后,便起单离寺。” 洛逍遥心中喜而复忧,忙问道:“那大师可知明无高僧去往何处?” “这个小僧却是不知,明无在本寺挂单两天后,便起单向方丈大师辞行,至于去往何处……方丈大师或会知晓。” “那方丈大师何时归寺?”洛逍遥问道。 “方丈大师受皇上所邀,若说归时……小僧却是无法确定,洛施主不若明日再来?” 洛逍遥与萧慕云对视一眼,心道也只好如此,便与古横山三人起身告退,在德元相送之下离寺而岀。 萧慕云望着脸色忧喜参半的洛逍遥,道:“师兄切勿担心,文益大师佛法精湛,明无高僧慕名而至听法悟道,应是对文益大师极为崇敬,辞行之时,想是会告知去处,明日前来询问大师,定会有其下落。” “但愿如师妹所言。”洛逍遥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昏沉似有下雨之势,三人便是加快脚向城中居住的别院行去,到了居所不一会儿,伴着雷声大雨倾下,时大时小连绵不断,雨水竟是延续到了第二天。 洛逍遥卯时三刻便自醒来,略一洗漱后,到了院中客厅之上,望着外面落着小雨的院井,对着古横山笑道:“师妹想是劳累,让她多休息一会,这雨绵绵不断……一时半会想是不会停了,我先去寺中拜访文益方丈,师妹醒来之后,古长老转告一下便是。” 古横山心知洛逍遥急于探出明无的踪迹,闻言略一犹豫,道:“那属下待萧姑娘醒来之后,再与她一起前往……” “此去凊凉寺只有二十余里,只是向方丈大师打听明无高僧去处,我来回一个时辰自也足够,古长老与师妹在院中等候即可。”洛逍遥笑着截言道。 “那属下静候少主佳音。”随即吩咐箭卫取来伞具,交与洛逍遥。 洛逍遥出了宅院,便撑开雨伞,施展轻功,竟快如箭飞,若是寻常之时自是惊世骇俗,此时淅沥的雨中街路上几无人影,一柱香不到,便来到了清凉寺前。 门亭前的门头僧但见洛逍遥踏雨而来,想是知道他的来意,未等洛逍遥开口,合什行礼道:“施主请稍等。”言罢便转身入了寺内。 过了一会儿,那门头僧出来道:“方丈大师有请施主。” 洛逍遥合什致谢,跟着那门头僧,转过大雄宝殿,来到了方丈禅室,但见一位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僧盘脚坐在矮几边上,心猜是方丈文益大师,便跪坐地下的蒲团之上,合什行礼道:“晚辈洛逍遥见过方丈大师。” 文益点了点头,凝视洛逍遥片刻,“不知小施主来见老衲所为何事?” “晚辈欲行打听明无高僧的行踪,昨日听闻明无起单时曾向方丈大师辞行,不知大师是否知道他的去处?” 文益闻言望着洛逍遥,沉吟片刻,倏然盘脚离地而起,一掌击向洛逍遥,他与洛逍遥只有近四尺之距,倏忽而动,洛逍遥猝然不及,大吃一惊下,使出“投桃报李”举掌相挡,不料文益化掌为指,一指抵住他的掌心,但觉一道绵厚气机透过掌心,右臂一麻之时,文益趁机扣住他的脉门,洛逍遥只觉得身上气机一滞,心头大惊不已。 他踏入江湖以来,曾被燕仲长急袭扣住脉门一次,那时他尚在归真之境,此时修为虽已是神念境小成圆满,怎奈文益的突袭更是意想不到,一招却是被文益制住。 骇然之中,暴喊一声,神念骤凝,身上诸穴张开,竟然从身外吸气入体,催动体内诸穴精气流动。 但听文益“咦”了一声,紧接着右手一压,扯着洛逍遥的右手,撞向洛逍遥的腹中的气门,倾刻间封住了他的冲脉。 洛逍遥顿觉丹田聚气不得,身外吸入之气而引发的诸脉精气在体内乱窜,文益右手一甩一松,洛逍遥身体随着文益的气机牵引,转了半圈,背向文益,又觉文益一掌贴在背上督脉的命门穴,体内流窜的气机竟被文益缓缓输入的气机压住。 只听文益缓声道:“凝气归神。”洛逍遥此时丹田已被封住,已然聚气不得,不知何以文益会如此言语,心知文益若要伤害自己性命,已是易如反掌。惊疑之中,调息行气,丹田被封之下,随着文益的掌上气机骤然一冲,体内被压的气机竟然被自己引动,又听文益道:“行气引聚气海。” 洛逍遥心念随声而动,凝神引气过任督二脉聚向丹田,只听文益口轻喊一声“破”,身后命门穴的一热,聚拢的气机在文益的输入体内的真气推动下,竟然将被封的丹田冲开,文益将掌一收,轻拍洛逍遥的右后肩,瞬间将洛逍遥身子拍转半圈,复是面对文益而坐。 洛逍遥此时但觉百脉通畅,精力充沛,聚神提气,衣衫无风自动,却是踏入神念大成之境,惊喜之下,虽不知文益为何要相助自已,感激之情却是难耐,便俯首叩拜道:“多谢方丈大师相助。” 抬头望去但觉文益脸色略显疲惫,不禁一惊,复道:“晚辈有累大师。”想是文益助自己踏入神念大成耗去了不少真元。 文益望着感激之中又带有几分惶恐的洛逍遥,微微一笑:“老衲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若非小施主体内的经络异于常人,老衲也是爱莫能助。以小施主的资质,三年内应是可窥抱丹之妙,呵呵,想那百余年前的凌布衣也不过如此。” 洛逍遥自也从穆道承口中知道自己是神体双修的“天蚕体”,闻言也不感诧异,但听文益提及凌布衣,不由凝神静听,他自穆道承、了觉、苗长宁口中听闻过凌布衣,对这个传说的人物自是愈感兴趣。 谁知文益转了话题,笑道:“小施主静心敛气看看……” 洛逍遥略一诧异,依言放松心神,自然呼吸,但觉体表气机顿失,百脉气机归藏精血之中,已然能将修为境界隐藏,此下心中之喜犹胜于踏入神念大成之境。 须知要将修为隐藏至看似毫无武功之人,非要抱丹境大成修为才能作到,而洛逍遥此时却是才刚刚踏入神念大成。大喜过望之下,复行礼欲拜,却被文益所阻:“小施主不必放在心上,老衲此举皆是事出有因……” 当洛逍遥进入禅室之时,文益便感到他身上的气机生生不息,似是神体双修之身,便用“天眼通”神通观探,岂料竟是看之不岀,若说天下间有神体双修之人,并非仅有洛逍遥一人,但用“天眼通”都无法看出,却绝无仅有,文益心感诧异,才出手突袭相试。 文益身在佛门,修神识武道,却非是凝本命胎丹的修习之途,修至神念山巅的修为,已相当于道家及坊间武学之人的抱丹大成之境,猝然之中自是一招将洛逍遥制住,而从扣住洛逍遥的脉门,循着气息已然探出洛逍遥是“天蚕体”之人。 本欲松手放开,却见洛逍遥吸气入体之时,周身隐闪一道五彩之色,虽是一闪即逝,但也难逃“天眼通”神通。文益心头大是吃惊,原来洛逍遥就是他与明无所提的护道之人。 有神体双修体质之人,身上经脉聚气自是与众不同,虽丹田被封,亦能借诸穴张开向体外引气入体催动精血流动。当初洛逍遥被燕仲长制住气机,以归真境修为亦能够引体外之气冲开被制经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五彩之气显现,心知洛逍遥是传说中护道之人,文益才将他的冲脉封住,再岀言教授洛逍遥引体外之气,自行冲开被封的冲脉,其目的就是让引入的体外之气,催动诸经脉中的精血,将原本丹田中的气机包藏其中。 而光凭洛逍遥引发的体外气机,却是不足以压住原来的气机,故而文益不惜耗去自己的真元,为洛逍遥掩住显现的气运之色,自然是防范身怀“漏尽通”的消劫之人看破,无意间却也助洛逍遥入了大成境界。 洛逍遥本自对文益素不相识之下,能如此倾力相助破境、隐境,感激之中又是心有迷惑,但听文益称是事岀有因,愈发不解,正欲岀言请教缘由,却见文益微笑着道:“楚居士是小施主何人?” 天下间姓楚之人成千过万,对洛逍遥而说,文益口中的楚居士应是楚南风无疑,不由喜道:“方丈大师认识家师?”同时心忖文益相助破境必是与师父有关。 文益言行自是环环相扣,扣住洛逍遥脉门之时,已然探出他的修习气机与楚南风同源,此时言岀楚南风,自是引开洛逍遥见疑之心,闻言便笑着点头道:“老衲二十余天前曾在吴越之地与楚居士有一面之缘。” 洛逍遥心中对楚南风敬重万分,自楚南风离了书院而去,心中时常挂念,若非洛寒水受伤,他自然也想踏遍千山万水帮师父寻访马希兰,此时听得文益之言,不由大喜:“那大师可知家师去往何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日老衲与令师分开之时,令师正破关入元婴之境,登堂入室,哈哈……”想是楚南风师徒二人皆因自己相助而破境,文益开怀大笑。 “啊!”洛逍遥自是意想不到,惊喜之中望着文益神情,心猜师父的破关入境必是与文益有关,当下心念所至,对着文益纳头拜谢,文益轻笑点头,坦然受之。 “而老衲离开之时,与令师相伴护关之人,就是小施主要寻找的明无僧人。” 洛逍遥但感惊喜一阵接一阵而来,闻言一时间竟自愣住,数息之后方才回神,急切的望着文益等待下文。 “明无到敝寺挂单之时,老衲也曾相询楚居士去处,只知楚居士去寻访一位故人,据明无所言应去湖泊岛屿众多之处……” 洛逍遥心中一震,想起在荆南卧龙岛之时,那所谓“行道盟”的张姓护法之言,心想待寻到明无僧人之后,便去袁州仙女湖一行。 待文益言罢,吸了一口气,定下波动的心情,问道:“那……那明无高僧的行踪?” 文益望了洛逍遥一眼,脸显思索之状,沉默不言,洛逍遥心中一紧,却也不敢开口追问,只好静待文益回答。 良久之后,文益方自开口问道:“小施主如此急切寻找明无僧人,似乎是有要事,可否告与老衲相知?” 对于洛寒水的受伤之事,除非万不得已,洛逍遥自也不会轻易与人言岀,上次他未料莫不善口无遮拦告诉了高若玉,虽因此得到了高若玉相助,但若非高若玉有招揽他的心思,定也不会如此倾力,而暗中伤害洛寒水之人身份不明,知道之人自是越少越好。 而了觉当日言及“百劫拳”功法出处之时,却是来自佛门之人,心下便是犹豫起来,但想文益相询绝无恶意,心念急转之下道:“晚辈知悉明无高僧身怀佛门“天雷音”功法,能破除他人神魂的迷障,而晚辈的……” 但见洛逍遥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处,文益身为得道高僧,自然不会逼他道说实情,听得他所言,却也猜岀大概,便道:“小施主的意思是要明无此下前往救助神魂入障之人?” 洛逍遥但觉文益口气,似是知道明无下落,心头一喜点头道:“正是,但望大师告知明无高僧的去处。” 文益略一沉吟,停住右手转动的念珠,合什道:“阿弥陀佛,令师可否知道此事?” “家师不曾知道此事。” “老衲曾与明无有约……小施主半年之后但可前来本寺,届时自然会见到明无僧人。” 洛逍遥见文益只说与明无有约,却不说明无僧人去往何处,虽猜这其中必有隐情,但心急洛寒水伤势,闻言便道:“大师若有为难之处但请吩咐,晚辈无所不遵,望大师见告。” 文益望见洛逍遥急切之状,心猜受伤之人对洛逍遥定是非常重要,但明无天目未开,半途而废,会伤及灵根,以后再修习“天眼通”恐是要费上三五年,权衡之下道:“小施主莫急,受伤之人是否已是危在旦夕?” 洛逍遥闻言一怔,又听文益道:“据老衲所知,明无在闭关修习一门功法,若此时前次打扰,恐让他前功尽弃,还会因此受累,或是以后功法难成……” 洛逍遥也是习武之人,但知闭关修习多是契机到来所致,若中途放弃,即使不受反噬,亦是会耗去不少真元,心想明无是否肯出手相救尚在未知之数,若是逼他中途放弃闭关修习,恐是万万不能。心念复是一转,想起苗长宁所言三年内是最佳救治时间,心想还有两年多,便暗叹了一口气,对文益行礼道:“晚辈失态,望方丈大师莫怪。” 文益却也暗自松了口气,倘使洛逍遥苦苦相求,倒真的会让他为难,“半年之后小施主且前来敝寺,到时老衲定让明无前去相助。” 洛逍遥虽心忧父亲伤势,但知此时要寻明无出关,自无可能,听得文益允诺,却是喜多于忧,便合什行礼道:“晚辈谢过大师。” “小施主不必客气,若是与令师相遇,可否转告令师,让他来敝寺一行。”文益之所以让楚南风前来清凉寺,自是与洛逍遥护道人身份有关。 “晚辈遵命。”不知不觉已在寺中停留了一个多时辰,心恐萧慕云担心,洛逍遥便行礼告退,文益也不挽留,却也亲自送至寺门口。 离了清凉山,行了五六里路,但见路道边有一柳树折断,泞泥的地上脚步混乱,似乎是有人在此争斗,心中但觉奇怪,此时雨已停了,路上亦有人行走,洛逍遥自也放慢脚步,一柱香后方才回到别院。 来到厅堂上,却未见萧慕云与古横山身影,洛逍遥奇怪之下喊来随侍的箭卫相询,方知自己走后半个时辰,古横山与萧慕云已离院而去,却未告知去往何处。 洛逍遥隐感不对,心想但想以萧慕云的性格,应是会去清凉寺寻找自己。而从这宅院去往青凉寺,只有自己刚刚所行的路线,心疑之下,便遣箭卫去分阁查看,那分阁距离这别院有三里多路,那箭卫但见洛逍遥脸色着急,疾奔而去,一盏茶功夫却也赶回,对着洛逍遥道:“禀报少主,古长老与萧姑娘未曾到过分阁。” 洛逍遥心中一紧,想起回来路上看到柳树折断的地方,似有人打斗,心忖莫不是萧慕云与古横山二人与人争斗所致,但又觉不可能,以古横山与萧慕云的身手,即使抱丹境小成之人,也是能够对付,纵然不济也不至两人同时失踪,莫非走别的小路去了清凉山……想到此处,吩咐箭卫找分阁的朱管事查询,自己则向清凉山方向寻去。 担心萧慕云安危之下,便是施展轻功一路疾行,自也不顾行人的注目,一盏茶功夫便到了那柳树折断的地方。来到树边细看,只见那树断之处,树干爆裂,应是棍锺之类兵刃所致,周边枝柳断散,地上的脚印痕迹已是混乱难辨。 想着古横山所携的兵刃正是铜棍,心中禁愈发担心,若说南唐可能有的仇家,唯有在荆南高从义府中所遇的那两个护卫高手。自己三人刚到江宁府两天,若非为对方事先得知预谋设伏,以古、萧二人身手,不致于无法脱身……若是如此,那对方又是如何得知自已的行踪,困惑之中,便又向清凉寺而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沈连城 来到了清凉寺,那门头僧但见洛逍遥去而复返,脸上略显惊讶,相互见礼后,洛逍遥便是问道:“小师父,昨日与我同行的两位施主可曾来了贵寺?” 那门头僧摇了摇头,“今早除了施主一人,别无他人到访。” 洛逍遥心绪一乱,拱了拱手飞奔而去,回到别院,分阁的朱管事已然在堂厅上等候。见洛逍遥只有一人归来,年过五旬的朱管事眉头一皱,言道:“少主,属下已着人到了城中闹街查看,或许萧姑娘与古长老……” 洛逍遥知他话意,摇了摇头,截言道:“若是晴天倒有可能,从昨日到今早一直有雨,而以我师妹的性情,必是不会有闲逛之心……朱管事,分阁在这江宁府可曾与人结仇?” “本阁依照阁主所定的规矩,行事从不敢张扬,属下在这江宁府主事六年,从未与人结怨”朱管事摇头道:“而这个宅院是沐、严两位长老所住,平时二人皆如隐士一般,更不会与人争执。” 洛逍遥便将在路上所见打斗之处说与朱管事听,又道:“当初我三人曾在荆南,与南唐朝堂所遣的军中客卿之类的人物交过手,但以他们的武功,若是不期而遇的话,古长老与我师妹未必会脱身不得,除非被人事先设伏所谋。” 朱管事眉头紧锁,“少主推断不无道理,若萧姑娘他们……” 这时便见两个身着劲装的箭卫奔进堂厅,见礼过后道:“属下奉命查看了城中闹市,并无古长老他们踪迹。” 朱管事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洛逍遥皱眉道:“此时离他们出去近两个时辰,想来不是去游逛……” 顿了一下,沉思片刻,却是想起前日在秦淮河上之事,心中一震,忙对朱管事道:“管事可知这南唐龙武军左厢指挥使是何人?” 朱管事一怔,他在江宁府数年,又经营银号行业,自是知道朝堂达官贵人身份,却不知洛逍遥打听此人何意,闻言便道:“龙武军是负责拱卫江宁府城防及皇宫大内,其指挥使姓刘名振义……少主的意思是?” 洛逍遥心中一叹,便将在秦准河中船舫上所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看来此事或与他们有关……” 朱管事久历江湖,点头道:“这刘指挥使之子是有名的纨绔子弟,而这姓刘的又极其护短……” 言语一顿,便是喊来前日陪洛逍遥三人前去游玩的箭卫,沉声道:“前日少主在河上所乘的舫船是你所寻?” 那箭卫但见朱管事一脸严肃,心感紧张,应道:“是……是属下所寻。” 朱管事追问道:“那舟子你可是识得?他可是知道这宅院所在?” 问话之中,语气趋渐严厉。那箭卫自也知古、萧二人久出未归,心恐是与此事有关,当见朱管事怒目而视,不由得低头道:“那舟子是小的一位亲朋……”话音未落,便被朱管事一脚踹倒。 “此处仍长老隐居之地,阁中规定随侍之人,不得将自己在此宅院行迹透露与亲朋好友,你倒生了狗胆,来呀……”朱管事顿然大怒:“将他带去那舟子所住的地方,看看是否是那舟子引人到了这宅院?” 旋即有两位箭卫听命上前,将那倒地的箭卫扶起,一同奔出宅院。望向洛逍遥,朱管事一脸惭色:“属下管理不严,请少主治罪。” “此事与管事无关……管事可知这龙武军中是否有岀名的高手人物?” “这龙武军左厢、右厢是为燕王李弘翼所统。不仅负责攻城掠寨,同时也有护卫皇宫王府的职责,就如同大周、契丹等朝国的禁军侍卫一般,若说军中高手倒是不少。” “武学之人,江南之地最有名气的……是与云州“冷刀”穆道承齐名的“怒剑”向啸天,而他的大弟子是为沈连城,听闻已入抱丹大成之境。”讲到此处,朱管事突然眉头一扬,“定是如此……” 洛逍遥一时不解,但听朱管事接着道:“这沈连城随侍在神武军统军刘彦贞身边,而他的夫人正是这刘指挥使的姐姐……” “管事是说那个在舫上的刘公子是沈连城的外侄……那沈连城可在这京城中?” 但如朱管事所言,若遇上身怀抱丹境大成的沈连城,古、萧二人自是难以逃离。 “神武军驻守在外,沈连城随侍刘彦贞身边,或是不在京城……不过他的师弟顾言春却是龙武军中的客卿。” “顾言春?”洛逍遥想起与自己在高从义府上交手之人,但想他也只有神念大成修为,与古横山相当,若是人多势众相围,以古横山的血性,必会拼死相护萧慕云,而打斗地上并无半点血迹。心猜应是抱丹境高手之人所为,便问道:“这“怒剑”向啸天有几个弟子?他们的修为如何?” “向啸天成名已久,因早年性格暴躁,与人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故人称“怒剑”。不过听说生了一个女儿后,性子倒变了许多,十余年前便隐退江湖,而按理来说他只收有二个弟子,大弟子沈连城,二弟子计经海。” “计经海听说十余前已是神念之境,且文才横溢,在江南颇有声名,但在“怒剑”退隐之后,亦不知其所踪。而顾言春的武学是沈连城代师所授,如今也是到了神念大成之境。” 洛逍遥当初在高从义府上,从与交手之人招式之中,已看出是为“怒剑”成名的“六壬”剑法。此时听了朱管事所言,心猜与自己交手之人应是顾言春无疑,略一思索,道:“如此说来,想是那刘公子受了我师妹教训,心思报复,着人跟踪设伏……管事可有熟悉的人物在龙武军中?” 朱管事点了点头,“倒认得一些,不过都是小头目……” 这时那三个箭卫已经赶了回来,那前日引领洛逍遥三人去往秦准河的箭卫,一进厅堂便“仆通”下跪,颤声道:“属下该死,是那……那舟子前晚被人所逼,告知这宅院……”声音越讲越低。 洛逍遥与朱管事互视一眼,心道自己刚刚所猜不错。朱管事心知此时见责于事无补,便冷哼一声,“若萧姑娘与古长老有所闪失,你的十条狗命都抵不过,你在阁中的身份可曾言与那舟子知道?” 那箭卫脸色苍白,低首道:“这倒不曾,属下因时常寄银两与家中父母,故而不慎将所住之地告知与他……” “少主,此处不宜再住,外面应还有暗桩眼线盯梢……”朱管事顿了一下,望向跪在地上的箭卫又道:“起来吧,此次过错,事后再罚……你们出去宅外转转,若发现有眼线,想法处理掉,事后一同撤去外城客栈待命,切切小心,勿让人跟踪。” 通宝阁行事布局极为周密,自是在江宁府外城开设了一家客栈,以便作为退路之用。待几位箭卫领命而去之后,朱管事便是寻来带帽的斗篷递与洛逍遥,此下阴雨之天,穿上斗篷自也正常不过,洛逍遥知他用意,接过斗蓬穿上,盖住头部与朱管事离院而去。 *** 正如洛逍遥所料,萧慕云与古横山二人确是落入了顾言春手中。 当萧慕云醒来之后,得知洛逍遥已去了清凉寺,便与古横山二人离了宅院去往清凉寺。 二人行至距清凉山六、七里的路段,便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那时地上坑洼积水,萧慕云与古横山二人便持伞避在一边,却见两骑人马疾驰而过后,竟调转马头拦住去路。其中一位是手持双锤的虬髯大汉,一位是背缚长剑年约四旬的青袍男子,却是当日在高从义府中所交手之人。 古横山心中一惊,转首回望,身后十余丈处正缓缓驰来一骑,马上乘坐着一位年有五旬、身着斗篷、面容清癯的汉子,见古横山停下,便也跃下马来,缓步走了过来,如此泥泞的路上,靴上竟然半点泥水不沾。 这人就是“怒剑”的大弟子沈连城。古横山却是不知,但看不透这神态自若的汉子修为,心知不妙之下,低声对萧慕云道:“能逃就逃……”言罢却是一扔手中油伞,举棍向面前二人横扫过去,拦住前路之人正是顾言春与他的结拜兄弟雷焦。 这雷焦当日在高从义府中为救顾言春被古横山扫了一棍,受了重伤,幸好他亦是以体魄见长,加上身为龙武军中的客卿,补气养血的药材自然是容易到手,休息了近二十天,方才初愈,此下与古横山可谓是冤家路窄,见古横山举棍扫来,暴喊一声,抡锤迎上,二人旋即缠斗起来。 萧慕云自也拔出“惊甲”,一招太素剑法“滴水起浪”攻向顾言春,顾言春知她剑法精妙,一出手便用上师门所传的粘字决剑法。所谓粘字决,精髓就在“粘”字之中,可以仰仗自己的气机胜于对方,使对方的剑招变化迟钝,从而看岀破绽,一击得手。 萧慕云天资聪颖,二人剑气相交之时,已然感觉到顾言春剑气中的粘力,收势后退一步,复是使出月霜刀法的“银阙露坠”,一剑劈下,“惊甲”本亦刀亦剑,此招一岀刀意凌然,改刺为劈,自是减少“惊甲”与顾言春手中剑的胶着。 顾言春“咦”了一声,一招“六壬”剑法使出,破开“惊甲”刀意,剑势不改,依是刺向萧慕云持剑的右腕。自是因为修为高她一境,可以做到“一力破万巧”。 萧慕云一惊,脚尖一点,地上水花飞溅,身子向后疾退,站定后略一调息,娇叱一声,“玉盘千毫”、“望月初缺”接连改上,顾言春但见眼前白练幻闪,虚实交替,口中喊了声“好刀法”,气机徒涨,一剑击岀,“当”一声,两剑交实,萧慕云但感手中一震,“惊甲”几欲脱手,心知功力悬殊太大,急忙暴退,却是退到了沈连城身边。 沈连城呵呵一笑,对顾言春道:“将那汉子擒下,速战速决。” 转而看着萧慕云笑道:“穆道承前辈是你何人?衡山“清心庵”与你有何关系?” 他自是从萧慕云的身手看出她的来历。萧慕云却是不答,一招“慕云三式”使出,剑光泛起涟漪,星点幻变,剑气直袭沈连城全身,以沈连城的境界却也看不出剑法破绽所在,心头一凛,运转气机护住周身,他的修为高出萧慕云两大境,自也不作躲避。 萧慕云但觉“惊甲”似是刺上铜墙,距沈连城身前一尺之处,“惊甲”剑刃一弯,只听沈连城道声“好剑法”,便觉一股气机从“惊甲”传来,剑刃复直,身子一震,竟被传来气机反弹而退,站立不住将欲跌倒之时,沈连城轻笑之中,飘至身边,扣住持剑的右腕,萧慕云顿时内气尽失,同时亦被沈连城拉起身子,方自站立。 又闻身后传来“咔嚓”一声,举目望去,只见古横山一棍扫断柳树之时,却被那虬髯大汉一脚踹中背部,跄踉前冲撞向另一棵柳树,方未站稳,却被顾言春一剑抵住脖颈。 古横山徐徐转身,但见萧慕云也被制住,长叹一声,看着抵住自己脖子上的剑尖,对顾言春道:“想必诸位是南唐朝堂之人……” 顾言春一时不知何意,眉头一皱,望向沈连城,但见沈连城点了点头,顾言春便是言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古某要杀要剐悉听遵便,但我家小姐若是伤了分毫,恐怕诸位也是担当不起……” 古横山自是悍不怕死,但萧慕云却是万万死不得。他久历江湖,此时与萧慕云二人都被制住,生死皆在对手的一念之间,故才将语讲得软硬兼有。 顾言春尚未作答,却听沈连城笑道:“好,好,沈某倒是想听听二位的来历,不过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哈哈……师弟,制住他气机,带回行衙再说。”言罢握住萧慕云右手,疾步而行,萧慕云虽气机被制,但觉有一股柔劲托住全身,牵引着身子随着沈连城疾行。 沈连城见到萧慕云使出穆道承的刀法,心中自是有所忌惮,当然不仅仅是忌惮穆道承的武学修为,更是因为他有个皇亲国戚的弟子萧雁北。而他此次亲自前来,本也是想活捉洛逍遥三人,查明他们的来历,至于杀与不杀却非是沈连城所能决定。 原来前晚亥时,龙武军左厢指挥使刘振义正与到访的姐夫沈连城在府中厅上喝茶,但见儿子捂着肿脸归来,自是大怒,他为人骄横,岂容自己的儿子被打,便派人前去寻找洛逍遥的落脚之处。 那时顾言春亦随陪师兄沈连城身边,待听得跟随刘公子身边的护卫将事情过程讲述,细问了洛逍遥等人的相貌,心中隐隐觉得是在高从义府中与自己交手之人。将在荆南高从义府中经历言出之后,道:“这三人必是荆南高家有关之人,此次前来我大唐或有所谋,应想法将他们擒拿,问个究竟……” 顾言春当初去往荆南协助高从义谋反,正是刘振义遵皇太弟李景遂之命所遣。 闻得顾言春之言,刘振义便对沈连城道:“若真如顾先生所言是那三人,倒应将他们活捉,若是他们来意与朝堂有关,到时报与皇太弟知晓,若是来我大唐游玩,杀了便是……姐夫,意下如何?” 沈连城闻言略一沉吟:“振义考虑不无道理,待查明这三人落脚之处,再作决定。” 岂知打探洛逍遥落脚之处的兵士,到了第二日三更半夜才寻到那舟子。原来那舟子三十余岁,家眷住在外城,平时若没有归家,都宿在船上,但也好赌,送了洛逍遥等人一趟,赏银竟比寻常多了几倍,心中大为高兴,待洛逍遥上岸后,便也搁舟去了赌坊,赌到天亮,赢了不少银两,便在赌坊开房休息,醒来后但见天下大雨,便又赌了起来,直至输了精光,懊恼之下,冒雨回到船舫,被守在船上的兵士一顿暴打,自也将洛逍遥居住的地方道出。 而那时已是过了子时,天也正下着大雨,打探消息的兵士等到天亮之时,才将消息禀告沈连城等人。沈连城便带着顾、雷二人前往洛逍遥落脚的宅院,暗中盯梢的眼线正是被萧慕云打入水中的护卫,见了沈连城到来,便告诉了洛逍遥与古、萧二人先后离开,往清凉山方向而去的消息,以这些护卫的武功,自是不敢尾随跟踪。 沈连城三人策马追上,擒拿了古、萧二人后,但见萧慕云的刀法,心生顾忌,便打消去往别院伏袭洛逍遥的念头,想先查清萧慕云的身份再作决定,而洛逍遥亦可作为鱼饵,身后或会牵引出大的人物也未可知。 将萧、古二人带到龙武军司事行衙的东侧厅上,沈连城让萧、古二人落座,拔开手中的“惊甲”看了看,用手轻触剑刃,弹了一弹,但听轻鸣回声,点了点头对着萧慕云笑道:“亦刀亦剑,能屈能伸,好兵刃,想是穆前辈精心为姑娘准备的吧?” 萧慕云但听沈连城三番四次言及师公穆道承,心知他对自己师公颇是忌惮,若直接亮明身份,事情或有转机,便笑道:“前辈所言不错,此剑是我师公的仆从所献。” 这“惊甲”实是高若玉所献,借着沈连城话题说谎,却也贬了一下高家之人的身份。 “师公?”沈连城心中一震,又问道:“那姑娘姓马,还是姓萧?或是……”他自也知道穆道承的三位弟子的身份,而萧慕云口称穆道承为师公,必然是马行空、萧雁北与卓武三人其中一人的子弟。 “我爹爹是大辽南院统军都监……” 沈连城纵是心有所备,听了萧慕云道出身份,也是大吃一惊,但他城府极深,喜怒自然不会形于脸色,道:“哦?姑娘是萧都统的千金?这倒是沈某万想不到之事,不过听沈某师弟所言,萧姑娘好像在荆南……” “不错,本姑娘是奉了爹爹之命去往荆南。”萧慕云笑道,却也不说去往荆南所为何事,这也正是她的聪明之处,利用沈连城忌惮的心态,讲一半留一半。 沈连城闻言沉吟片刻,笑道:“那姑娘来江宁府所为何事?可方便见告?”语气已经趋于平和。 “我爹爹岀使大唐,我自是来江宁府寻他……”顿了一下,望了坐在对面的顾言春一眼,笑了一笑,又道:“却不料被前辈带来此处。” 顾言春心中在揣测萧慕云去往荊南应是拉拢高家之人,但见她似笑非笑望来,心中更是认定自己所猜无误,不由得向沈连城望去。 沈连城猜是顾言春有话要说,便笑着道:“原来萧姑娘是来与萧都统会合,可惜前几日萧都统已经北归云州了……萧姑娘要是回去,中间还隔着兵荒马乱的中原,沈某放心不下,就请萧姑娘在这行衙休息几天,待沈某着人快马加鞭通知萧都统来接姑娘,如何?” 未待萧慕云作答,转首对顾言春道:“师弟,先将萧姑娘主仆二人带下去,安排侧院楼阁休息,叫人好好照看,不可怠慢。” 他此时自也将古横山认为是萧慕云的侍从,言罢便起身向中庭议事厅行去。 议事厅中,刘振义见到沈连城进来,忙起身相迎入座,屏退左右后,问道“姐夫,此二人是何身份?” 沈连城苦笑道:“那丫头言称是辽朝南院统军都监萧雁北的女儿。” “啊?”刘振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却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萧雁北来使南唐,其在南唐的岀行安全皆是由龙武军护卫,刘振义自也与萧雁北认识,心惊之下,略一迟疑:“会不会那丫头说谎?” “以她武功的刀意,小小年纪,若非穆道承亲传,绝然不会有此造诣……”沈连城摇了摇头道:“并且她还言称此来我大唐是与其父萧雁北会合。”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内斗 刘振义此时已然将儿子被打一事抛之脑后了,沉吟良久方道:“姐夫……那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沈连城皱了皱眉头,苦笑着言道:“若是因为刘斌有理,被她所打把她擒拿,即使落了个以大欺小的口实,却也说了过去……此下却是落了我等仗势欺人的口实。” 言谈中顾言春也进了堂厅,落座后对着沈连城道:“师兄,按你的吩咐,我已将她主仆二人先软禁在行衙后园的“筑心”楼中,着雷焦等人先行看护……” 这龙武军司事行衙布置倒是景致,如同江南园林庄院,在衙内置有花园,园中池塘边上建有一楼,取名“筑心”,是主事官员偶尔休息之所。 沈连城点了点头,“师弟,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此事依我看来应不筒单,以这丫头的身份,岀现在荆南……协助南平王平叛,或是受了辽朝朝堂的授意。” 顾言春所言沈连城亦有想到,闻言便道:“若是如此,辽朝又何以得知我大唐策反高从义之事?要知此事仍皇太弟暗中布局多年,即使如振义这龙虎军指挥使的身份,在受命遣你去往荊南之时方才得知。” 顾言春听了点了点头:“萧雁北此次岀使我大唐,是想联兵攻打中原周廷……应是辽朝亦有拉拢荆南抗周之意吧,而荆南郡主高若玉主事宿卫兵马,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或是萧雁北让她女儿前去拉拢……两个女子之间想是方便于言谈吧。” 沈连城眯了一下眼睛:“师弟是说她到了荆南,刚好遇到高从义谋反,就出手相助?” 顾言春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不若就是高从义与皇太弟身边或有辽朝的细作。” 主位上的刘振义听得心中一震,眉头一皱道:“高从义谋反事败,皇太弟也正奇怪何以南平王会早已知悉,而作了防备,只道高从义自己行事不密所致……从这萧雁北的女儿出现来看,此事或真与辽朝细作有关。” 沈连城闻言沉思片刻,对着顾言春道:“师弟可将当时交手的那少年武功招式,再详说一遍。”他三日前方从庐州来到江宁府,对于顾言春在荆南所行之事,也是前日在刘振义府时方听顾言春提及。 顾言春将洛逍遥所使的招式言与沈连城听后,又道:“我对那少年的剑式从未见过,与师门的“六壬”剑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有一招式倒像是刀法,与日间那萧姑娘所使的招式相似。”洛逍遥当初与他交手之时,确曾用了一招月霜刀法中的“玉盘千毫”。 易无为早年入伍军旅,从未在江湖行走,失意后隐于太白山中,他的“星宿”剑法自也不被江湖人物所知,纵然沈连城深熟剑道,却也是未曾见过,“看来这少年的师门并不简单……就说这萧姑娘吧,不仅得了穆道承穆前辈的真传,亦身怀衡山‘静心庵’的绝学‘太素十一剑’。这几十年间天下战乱,诸多武学大成者隐遁于山野之中……师弟日后若碰上这少年倒要小心,若非必要,尽量不要与他树敌。” 沈连城作为军中供奉,侍在神武军刘彦贞身边,虽是其妻弟刘振义介绍,亦与他自身贪图功利之心有关,但却非见利忘命之辈,行事自也谨慎。 顾言春点了点头道:“若那少年寻来,师兄作何打算?” “即然萧雁北的女儿都已拿下,自然是一并请到“筑心”楼暂住了,而此事关联到萧雁北的身上……”沈连城笑了一笑,沉吟片刻望向刘振义言道:“现将她女儿捉到这行衙,只能以为她是荊南高家之人为由,至于她是萧雁北之女的身份,目前应故作怀疑,与信一封萧雁北假装求证,届时亦有退路,振义以为如何?” 沈连城与顾言春只是军中供奉身份,却无决事之权,与刘振义有裙带关系,方才敢先自言策。 刘振义脸显思索之状,沉吟道:“姐夫所言甚是……但此事即与萧雁北有关,振义不敢擅自作主,待与皇太弟禀明,只能遵照皇太弟的意思行事。” 沈连城与顾言春相视一眼,点头道:“此事与朝堂邦交有关,应是如此。” 这时有一兵士来到厅口,躬身行礼道:“参见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刘振义见仍是自己派去查探洛逍遥所住宅院的亲兵,便道:“进来说吧。” 那亲兵依言进入堂中,“属下依大人的吩咐,查到了那宅院主人的身份,听户籍司官员所称……房主乃是东都扬州一位林姓茶商,这宅院是其到京城行商落脚之处,寻常之时皆是这林姓商人的管家居住。” “东都人氏?”刘振义皱了一下眉头,“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亲兵退下,望向沈连城,沉吟道:“姐夫,这……这林姓商人会不会与辽朝的细作有关?或是与萧雁北有关系,要不要着人去往东都查探这人的底细?” 沈连城笑了笑,“至于此事振义应与皇太弟一并禀明为好。”他心知此事最终的决定,都在皇太弟李景遂口中,自也不愿浪费口舌。 刘振义闻言讪讪一笑,“姐夫所言甚是……至于那少年的下落,就有劳姐夫与顾先生了,振义这就去与皇太弟禀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江宁城燕王府,在府中花园的六角亭上,尚未离京前往驻地润州的李弘冀,头饰玉冠身着团花锦袍坐在亭中的石桌边上,看着石桌上的黑白棋局,叹了一声,放下手中所持的黑棋,对着与他一起下棋,年过四旬面容清瘦,留有短须的文士道:“范先生棋高一着,本王佩服。” 这文士姓范名晋川,是李弘冀的心腹谋臣,见李弘冀弃子言输,笑道:“平日间燕王殿下与属下平分秋色,今日举棋不定,连输两盘想是心中有所事情牵拌,哪是属下棋高一着。” 李弘冀正待作答,突见池上的连廊上走来曲圆,脸上一笑道:“解愁之人来啦,哈哈……” 曲圆来到了八角亭中,躬身行礼道:“曲圆参见燕王殿下,见过范先生。” 李弘冀轻笑一声,“老曲不必多礼了,所探之事如何?” 想是他对曲圆甚是亲近,言语间无有尊卑等级的讲究。 “属下今早联系了皇太弟宫中的眼线,证实了龙武军司衙内确是软禁着萧雁北的女儿及其仆从。” 李弘冀以燕王身份,兼领龙武军统军,率领龙武右厢军驻守润州,以镇吴越国入侵,虽然算是刘振义的上司,但对于戍卫京城的左厢军却无权干涉其行事。 而刘振义与皇太弟李景遂甚是亲近,李弘冀便也在龙武军司事行衙安插了内应,当刘振义之子被打、沈连城擒拿了萧慕云,自有人向李弘冀通报,李弘冀获息之后,便着曲圆去联系伏在皇太弟宫中的眼线加以证实。 李弘冀眉头一皱,“那皇叔如何安排?” “听闻眼线所言,皇太弟着信一封交与刘振义,命顾言春连夜北上送与萧雁北。” “哦?”李弘冀闻言略有惊讶,望着范晋川道:“范先生有何高见?” 范晋川闻言沉思片刻,对着曲圆道:“范某拙于武学之道,若说以招式看出一个人的身份出处,曲都尉你觉得沈连城是否会……” 曲圆知他话意,断然摇头道:“以曲某的身手也能从招式看出一个人的来历,沈连城修为犹在曲某之上,断无看错之理。” “那就怪了……”范晋川沉吟道:“此事必有蹊跷,不若以皇太弟的聪明,断不会行这愚事。” 曲圆一愣,李弘冀亦似有不解,望着范晋川道“先生的意思?” “若是刘振义将此事报与燕王殿下……殿下如何处置?”范晋川微笑道。 “看来此事真如先生所言,大有隐情……若只因刘振义的恶子受打,而捉了萧雁北女儿,纵使刘振义愚昧,不顾脸皮来寻本王处置,本王自然不会出面参与……” “私下责成刘振义假装受恶子所惑,误抓了的萧雁北之女,放了她后赔礼道歉,即使有所怀疑她的身份,自也不会与信萧雁北求证,而让辽人笑我大唐律法无禁,因为??护行恶的官贵子弟,却把行侠仗义之人抓了起来。” “不错,”范晋川接言道:“何况刘振义虽为人骄横,却也不是莽夫,若只是护短之故误抓了萧雁北之女,必也无脸告与皇太弟,而皇太弟不先放人,再与信萧雁北,这其中想必有重大的隐情。” 李弘冀点了点头,“那按先生所见……?” 范晋川摸了摸短须,缓声道:“若属下所料不差,皇太弟应是认为放了萧雁北之女,必是与萧雁北一个天大的情义,才敢与信着派顾言春送去。” “哦?”李弘冀眉头一皱,望着曲圆道:“可是还有内情?” 曲圆摇了摇头,“按眼线所言,刘振义晋见之后,言了抓到萧雁北之女后,便被皇太弟邀到书房密谈,却是无法知晓详情。” 范晋川望着一脸沉思之状的李弘冀,道:“皇太弟着信前去,必是献情与萧雁北……属下猜他是请萧雁北在联兵攻周的条件上向辽帝美言,届时……” 李弘冀一愣,但听范晋川又道:“皇太弟与殿下一般心思,皆有与辽人联兵进取中原之心……皇上仁德,礼遇臣下,而江南士族财阀为首的官员却恃宠而骄,着与近利,不顾朝堂利益,这些人虽与皇太弟亲近,却也不愿支持皇太弟以茶马相易之策……” “此次辽人以五十斤茶叶换一匹马作为交易,与双方朝堂来讲是为好处。坊间茶马之市,七十斤茶方能换成一匹好马,而换来的马匹若在江南赎卖,其变成的银两却是可以买到一百来斤茶叶。” “这些士族财阀宁愿用七十斤茶叶去换一匹马,为何不支持朝堂五十斤换一匹马?”曲圆听了一时明白不过来,便是岀言询道。 “你可知坊间茶市换来的马匹去往何处?”范晋川笑着对曲圆道。 “范先生是说这些茶商在坊间以七十斤茶叶换来的马匹,再以相当于可以买一百来斤茶叶的银两价格卖与军营?”曲圆终是明白了其中关键,惊声道:“这些人竟敢如此行事?” “对我大唐来讲茶叶好种,可战马难得……辽人饮食荤菜为主,若无茶叶解去油腻,百病滋生,朝堂以茶易马也是因国情所需,而中原之地为周廷所控,茶叶运去辽地也是不易,到了辽境,卖出了银两却是比江南的价格多了近倍。” “但我大唐朝堂上所需战马何止于三千匹,而辽朝换取的茶叶可以用了上三五个月,所谓物以稀为贵,届时辽人因为国内茶叶饱和,价格自会下调。” “而江南茶商若要再换马匹,必定要上涨茶叶斤数,眼下是七十斤,到时就会是九十斤、一百斤换一匹马,而价格一经上扬,恐再难下跌……” 凝神静听的李弘冀突道:“那先生认为萧雁北会不会促成此事?” “皇太弟明知她是萧雁北之女,仍将她扣在司衙之内,必有所仰仗,而着信与萧雁北应是求证此女的身份同时,亦有威胁之意……”范晋川沉吟片刻道:“可惜不知萧雁北之女被软禁的真正原因。” “若是萧雁北因为女儿之事承了皇太弟之情,以他在拔里国舅帐的身份,加上哥哥萧敌鲁为北大院宰相,儿子萧思温又是驸马,辽帝自会给他面子,届时不说赠送马匹的条件……若答应以银两购马而非以茶易马,本朝那些刁难的官员自也会赞同。” 那些反对以茶易马的官员自是算计于自己的利益得失,若是以银两购买马匹,对坊间茶马交易的价格影响不大,而银两自是由国库拔岀,即使要坊间筹集,无非是加重赋税,自也不会伤到他们利益。 李弘冀闻言脸色凝重,沉思片刻,望向曲圆道:“司事行衙护卫如何看护萧雁北之女?” 曲圆一愣,忙道:“她与仆从二人被软禁在后花园的‘筑心楼’之中,日间由雷焦带着六名护卫值守,加上行衙内当值护卫总数有二十余人,晚上则是沈连城亲自看护。” “沈连城?”李弘冀大为惊讶,嘿嘿一笑,“看来神武军太过轻闲,以至于军中首席供奉都可以到龙武军来兼职了。” 范晋川冷笑道:“神武军统军刘彦贞素来唯皇太弟马首是瞻,沈连城相助看守萧雁北之女,亦不奇怪……殿下打听护卫情况,莫非想救岀萧雁北之女?” 李弘冀轻笑一声,反问道:“依先生认为本王该如何举措?” 范晋川抚须片刻,缓缓言道“若能与辽人联盟攻打中原,皇太弟的威望却会打打提升,朝中的北方官员素以入主中原为心念,届时对燕王殿下……”顿了一下,望向李弘冀,右手一横,却是做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李弘冀勇毅果敢,甚得朝中北方出身的官员拥戴,若皇太弟李景遂此番促成联盟,或会使那些一心入主中原的北方官员转而投之。 李弘冀志在帝位,岂会让这等事情发生,听得范晋川之言,看到他的手势,却是与自己心中所想一样,当下笑了一笑,对着曲圆言道:“以沈连城的武功,老曲你认为龙武右厢军中哪位供奉能够杀之?” 曲圆眉头一跳,摇头苦笑道:“纵观我大唐龙、神、雄三武三卫六军中的客卿、供奉,单打独斗无一人会是他对手。” 李弘冀怔了一下,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又道:“若是本王想法调开沈连城,老曲你有把握闯入司衙内杀了萧雁北之女吗?” 曲圆心中一震,听了李弘冀之言,亦猜岀他的用心,就是让皇太弟献情不成反背黑锅之意,他向来对李弘冀皆是唯命是从,略一沉思,便道:“司衙值卫高手不多,但人多势众,若带上两位与属下修为相当之人前去,一刻钟之内应能做到,但以沈连城的修为,必会从死者的伤势看出行刺之人的身份……” 李弘冀皱了皱眉头,思索良久方道:“令行衙内的眼线,想法纵火烧了‘筑心楼’……届时他们定会往外岀逃,老曲你带上几位箭法娴熟的死士,远而取之,可否?” 曲圆但觉此计可成,点了点头应道:“若是如此,应是可行……但殿下如何引开沈连城?” 李弘冀笑了一笑,“本王怎么说也是龙武军统军,明日午后司事衙门巡视一趟,届时顺便邀请刘振义与沈连城、雷焦到府上一坐,想必他们亦不敢推辞。” 曲圆但觉李弘冀此举过于明显,不禁脸露疑色,李弘冀笑了笑:“老曲莫要担心,只要你那边不露破绽,皇太弟纵是心中见疑,也是不敢有丝毫妄语……皇上素来不喜猜疑之言,若无证据,便是有诬赖之嫌,哈哈……” 笑罢,脸色一变,“事成之后,你千万莫要留下把柄。” 曲圆自也明白他杀人灭口之意,躬身道:“属下明白。” “听说还有个漏网之鱼?行衙眼线可有他行踪的消息?若能捉获此人,想是会得知皇太弟软禁萧雁北之女的意图。” 曲圆苦笑道:“据行衙内的眼线称,刘振义派出盯梢他的护卫,皆不知不觉被人所杀。” “哦?”李弘冀惊讶道:“此事看来更不简单了……范先生有何看法?” 范晋川摇了摇头,“此时不可再节外生枝,应将那萧雁北之女与仆从先行除掉,剩余的麻烦事由皇太弟、刘振义他们去解决……殿下明日早朝可请旨于后天回润州,明晚曲都尉但可领人前去行事……” 李弘冀闻言沉思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望向曲圆道:“事若有变,老曲你定要全身而退……” 曲圆脸显感激之色,点了点头,躬身行礼告退,李弘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曲圆对他忠心耿耿,与吴越交战之时曾舍命相救与他,李弘冀心感其恩,自是担心曲圆有所闪失。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元婴境〈上〉 那日齐舟生伧徨逃回了韶州,忙是寻来军中神念境大成之人,想帮自己解去身上气机禁制。他自也算不到四十余岁的楚南风已是入了元婴之境,岂是寻常高手可以解开,即使是与楚南风同境修为,若要解开他所布下的气机禁制,也得费上一段时日。 齐舟生有位师门长辈是为南汉军中供奉,他生性急功近利,六年前想仰仗关系走个捷径入职军中,但若非归真境修为却是难谋供奉、客卿之类职务,他当时只有固元大成修为,只能先在州衙谋了个护卫职务,而他相貌英俊潇洒,却是被身为韶州别驾的卓青莲看上。 南汉多重用阉人,自刘晟登基之后,认为有家室之人不会对朝堂尽忠。竟令凡考取功名之人必须阉割,更让女子参政,以至各州府之中女官主政屡见不鲜,这卓青莲原是朝中女侍中卢琼仙的贴身护卫,得以重用任为韶州别驾,因为卢琼仙的原故,其权力犹大于州刺史。 齐舟生为图富贵,便又与年大自己六岁的卓青莲结了夫妻,那时男子三妻四妾是为正常,但卓青莲却是容不得许闻香存在,她自己害怕失宠朝堂,自也不愿生子,见齐舟生心念孩子,便应允他将孩子接来。 南汉与南唐争夺楚地之时,她奉命前往监军,也留信一封令齐舟生杀了许闻香,而齐舟生接来许闻香母女之后,犹豫不决,却是不舍得对许闻香下手,待许闻香无意中发现的卓青莲留信后,便是带着女儿连夜而逃,而在齐舟生终要对她下狠手之际,却被楚南风出手所救。 此下齐舟生功力全失如同常人,见寻来的军中高手无法解开气机禁制,又听身边高手推断下手之人若非是独门绝技的手法,便是抱丹大成之境,心中更是大惊,他心知此下要解开身上禁制,须得由楚南风亲自解开,或是寻一位与楚南风修为相当之人,而纵观他自己所识之人,竟无一个人修为是有抱丹大成。 心恐带着女儿许翠前去,楚南风或会失信杀了自己,但想如若不去,却是无人能解开身上气机禁制,终是要变成废人一个,而官场险恶,自己倘若失去武功,身为武将却是难以服众,几经挣扎衡量后,终是咬牙带着齐翠前往仙女湖,心猜以许闻香的为人,必会看在女儿的面子饶过自己。 他父母双亡之后,一直由许闻香的母亲照顾长大,并将许闻香嫁与他为妻,可谓是恩重如山,为了贪图富贵,行却忘恩负义之举,齐舟生自也无脸与许母相见,到了仙女湖之时,派遣一位在韶州侍奉过许闻香的丫环前去告知,自己则与齐翠及几个护卫在村外湖边相候。 那时是七月十六,楚南风与马希兰拜祭易无为后亦是在等候齐舟生如约而来,听得那丫环的传话,楚南风望着许闻香叹道:“他将许翠送来,我自会如约解了他的气机禁制,哎……你有何打算?” 他心地善良,却容不得忘恩负义的人,心想依约恢复齐舟生的修为气机后,到时再出手废了他的武功,但想齐舟生与许闻香一场夫妻,若非许闻香之意,自己却也不便岀手惩戒,故而此言相询。 许闻香闻言却是眼泛泪光,咬着嘴唇默然不语,一旁的许母泣道:“这忘恩负义的畜生应是将他打残算了,我……呜、呜……”想起对齐舟生的抚育之情,却换来他恩将仇报,自也伤心落泪。 楚南风但见许闻香神色,便知她无有伤害齐舟生之心,暗叹一声,望向带着面纱的马希兰,示意她安慰许母,便与许闻香去往齐舟生相候之地。但见齐舟生牵着齐翠站在一辆马车旁,身边站着五人,其中便有那日客栈所见的三位随从。 那日扣住许闻香脉门的黑袍老者,见到楚南风到来,与旁边一位年纪相当的青袍老者对视一眼,皆是脸露忌惮之色,他二人都是神念境修为,却是望出楚南风的修为深不可测。 齐舟生将他二人带来自然是有目的,若楚南风只是神念境修为,而所施的手法是独门绝技的话,可凭借这两人的身手将楚南风制服,迫他解开自己身上的禁制。 此时但见这两个老者面有骇色,齐舟生心知自己算盘恐要落空,忙放开牵着齐翠的手,低首行礼道:“晚辈……依约将小女带来,望先生高抬贵手,放过晚辈……” 齐翠但见许闻香到来,望了一眼言语中的齐舟生,便是奔到许闻香身前,笑道:“娘亲,爹爹来接你跟婆婆了。” 许闻香听了一阵心酸,便是蹲身抱起许翠转身而去,许翠小小年纪自也不知何事,但见母亲眼带泪光将自己抱起离开,不由得用小手捶着许闻香肩背,对着齐舟生口喊“爹爹……我要爹爹,放开我,呜呜……” 楚南风心中一叹,冷冷的看着齐舟生,“莫要再来打扰闻香母女,否则我便是废了你的武功。” 遍体生寒、心惊胆战的齐舟生尚未作答,又听楚南风冷哼一声,只见他右手一抬,齐舟生但觉腹中一热,略一呼吸,身上气机已然运转自如,惊喜之中,又见眼前身影一晃,楚南风已然不见踪影。 *** 三日后,衡山“清心庵”中,马希兰拜祭了师父静慧师太后,与楚南风向庵中众尼辞别而去。此时楚国已被南唐所灭,马家举族被迁往江南,而马希兰对于骨肉相残的兄弟已是灰心失望,自无有相见之心,到了其父马殷陵前烧香叩拜,就与楚南风往房州而去。 二人此时心无牵挂,一路上游山玩水,重温当年所到之处,心中感慨万千,更是珍惜眼前相处的时光,从楚地到房州逾千里路程,以二人的武学修为却是行走了五天。 当来到“灵秀村”之时,二人并未直接进入庄中,而是先到了洛逍遥母亲坟前烧香拜祭,马希兰与范氏情同姐妹,对范氏产下洛逍遥半年后撤手离世自也心痛不已,未料到第二次来坟前拜祭,却是在十七年之后。 楚南风望着坟前低泣的马希兰,心生感慨,知她与范氏的情份,也未岀言宽慰,默然陪伴之中,但觉身后有人到来,转首望去,便见十余丈山丘树林之处,转出一位身着青袍的老者,这老者楚南风自也认得,正是通宝阁主事长老方元。 原来这山上设有暸望台,楚南风与马希兰到来之时,山上的护卫也是看到,心知前来阁主夫人坟上拜祭之人身份必不简单,便报与院中的方元。 方元闻讯但感惊讶,十余年来除了阁主、洛逍遥之外并无他人前来拜祭阁主夫人,赶到后山,当看到是楚南风之时,不禁大感惊喜,忙趋步上前见礼:“方元见过楚先生。” “见过方主事。”楚南风微微一笑,拱手回礼。 方元转而向已经闻声而起,一头银发的马希兰望去,但见这年近五旬、憔悴中却带有优雅高贵气质的女子似曾相识,望着她那一双犹是清澈的眼神,方元脑中便是浮现出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不禁失声道:“郡主……你是郡主?” 他早年跟随洛寒水署理长沙分阁事务,自也经常见过与阁主夫人情同姐妹的马希兰。此刻却是万万没想到,传说中已经遇害身亡的马希兰会出现在眼前。 马希兰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忧伤道:“城池虽在……却也物是人非,方主事不可再以郡主相称了。” 方元望着将面纱重新蒙上的马希兰,伤感的点了点头,拭去眼角的泪水,笑了一笑,“是呀,年纪大了也糊涂了。” 言罢拱手行礼:“方元见过楚夫人。” 马希兰若非遭到暗算,早就与楚南风结成神仙眷侣,方元言称楚夫人自也是符合礼仪。 马希兰听到这迟来十余年的称呼,心中自是一甜,对着方元浅浅一笑:“怎不见洛阁主?他是否去了外地?” “哎……”方元叹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楚先生与夫人请到厅上一座,容方元慢慢述说……” 楚、马二人见他神情凝重,不禁互视一眼,惊疑之中随着方元行到了庄院厅堂之上。 待二人入座之后,方元便将洛寒水被伤,了觉的诊断,苗长宁之死等事道出,楚南风自未料到自己离开书院三四个月,竟然发生的诸多变故,纵使他沉着稳重的性格,也是听得脸色频变,站起身子言道:“洛兄身在何处?且带我去看下……” 守护在洛寒水身边的翁牧但见楚南风到来,自是大为惊喜,他与楚南风相处不长,心中却是对行事稳重的楚南风深感敬佩,惊喜之下,却是暗道阁主此下有救了。 在方元向翁牧介绍马希兰之时,楚南风便行到昏迷不醒的洛寒水身边,右手握着洛寒水的脉门,凝神引识相探,他已至元婴之境,气机收发已然是可以毫无声息,加上又通晓洛寒水所修的无极功法,潜入洛寒水体内,随着他体内气息流动去感应七魄变化,自也不会使洛寒水心魂受惊。 此时翁牧在诧异欣喜之中与马希兰行礼见过,但见楚南风闭目凝神之状,与方、马二人皆不再言语,自是恐惊扰了楚南风。 良久之后,楚南风方自松手,缓声言道:“洛兄不仅心魂,还有天冲、灵慧二魄入泯,如寻常之人入梦,被困在恶梦中,牵力、气、精三魄去挣脱解救……幸有本命胎神识相护,并中枢,英魄二识相引导,让力、气、精三魄不至于入梦受困……” 翁牧与方元但听楚南风解释之详细,犹过于了觉与苗长宁,不禁互视一眼,翁牧惊喜道:“楚先生已登堂入室,到了元婴之境?” 楚南风站起身子,微微一笑,算是默认。翁牧大喜过望,望着床上的洛寒水一眼,许是怕惊动了他,轻声道:“如何?” 言下之意自是问楚南风入境后的感觉。楚南风知他心中对元婴境甚是向往,略为一怔后,笑道:“若造梦者。” “造梦者?”翁牧凝眉低喃道。 “能清醒若梦,神游自如……楚某粗浅之见,仅是如此。”楚南风微微一笑。 翁牧似有感悟点了点头,又听楚南风问道:“洛兄每日何时饮食?” “老朽依了觉大师所言,每日子时阴阳相交之际,诵以狮子吼佛经半个时辰,再到午时三刻复是如此,在诵经之时阁主心魂安定,那时方主事才辅以粥汤。” “后来苗谷主来时赠了二十粒“归元丹”,吩咐溶水而服,每十天一次,粥汤也自减少,三日才喂上一次。” 楚南风点了点头,想是病榻前非久谈之地,便道:“翁长老此时到堂上一叙……应是无碍吧?” 翁牧点了点头,把院中守护的两位神念境长老喊进房内值护,便与楚南风等人一同到了厅上,众人落坐后,楚南风方自问道:“逍遥他在何处?” 方元便将洛逍遥与萧慕云、古横山去了江宁府之事说出。楚南风却未想到萧慕云会与洛逍遥一路同行,闻言甚感欣慰,点了点头笑道:“让他师兄妹二人闯闯江湖,自也是会多了一番见识,如此甚好……方主事与武师父途中听说的文益大师,楚某有幸得遇,并且还遇上了明无大师。” 他刚才心急于探望洛寒水,自也未将自己遇到明无之事说岀。方、翁二人惊喜之中,楚南风便将在吴越之地遇上二人的事言出后,叹道:“事事皆缘,逍遥此次依方主事之言,去往江宁府找文益大师询问明无行踪,应是会有所获……” “要不要方某传信江宁分阁,告知少主……楚先生与文益、明无相遇之事?” “文益大师法眼如炬,自会看岀逍遥是我弟子,而逍遥与明无在隰州亦有一面之缘,但知逍遥是我弟子,明无必会随他而来。” 以楚南风此时对明无的认知,断定他若是与洛逍遥相遇,必定会前来相助,翁牧与方元闻言双眼一亮,皆是满脸喜色。 楚南风言罢便是沉思不语,当得知伤了洛寒水的拳法叫做“百劫拳”之时,已然忆起穆道承曾经说过与燕仲长相斗的龙从云,又想到当初武望博、华千行二人讲过青龙山护卫被杀一事,他原先本以为是辽人所为,而今得知燕仲长也与洛寒水一样,皆是受了“百劫拳”所伤,顿觉此事甚是蹊跷……心中便是思索着幕后之人的身份、以及其目的所在。 对于穆道承的行踪,楚南风隐隐中猜出他应是去寻龙从云。但想易身而处,自己也必然会如穆道承一般,先去寻找会“百劫拳”拳法的龙从云,虽然以龙从云的武功修为来断,行凶之人不会是他,但也必与他师门有关。 而穆道承不肯言出实情,想是害怕武、华等人修为不够,去寻龙从云查询真凶,或反会受幕后之人所害。 翁牧与方元见楚南风久思不言,知他心中必有所想,自也不敢出言相扰,不一会儿,但听楚南风问道:“我武师父可时回去书院?” 方元自未将武望博等人的去向告知与他,听到楚南风见问,忙道:“武先生在得悉苗谷主被害后,震怒之下率本阁的七位长老去往幽州寻柳宫文而去……” “啊?”楚南风但觉惊讶,他自未料到武望博会如此行事,心念一动,急道:“武师父去了几日了?” 方元本对武望博、华千行及阁中七位高手北上诛杀柳宫文信心甚足,此下看见楚南风的脸显忧色,心中不由惊疑,“武先生已去了三日,传信约了江宁、成都、洛阳、太原、澶州,五大分阁中的三位抱丹小成境,四位神念大成境长老前去幽州会合……哦,还有华先生,一众人等大概今、明之日便会聚齐。” 通宝阁共有九大分阁,除开封分阁之外,其中抱丹境之人还有五位,辽阳梁长老身死,翁牧守在洛寒水身边外,其余的三位抱丹境长老皆随武、华二人前去,加上四位神念大成修为之人,集九大高手之力,可谓是势在必杀柳宫文。 楚南风闻言叹了一口气,望了翁牧一眼,沉吟道:“辽人此下的护卫府……应更甚于江湖鼎盛时期的门派,他们身份显要的官员,除了自身拉拢的贴身近侍或门客之外,日常岀行及在府内的安全皆是由护卫府轮番负责。” “其在幽州的南院大王、太师、太尉、太保及留守等官员皆配有一众高手相护,而这些高手皆是住在护卫府中,也可以说是集武林高手于一堂,还有宿卫营……辽帝留置的行宫侍卫司,都在其附近,闯护卫府犹险于闯皇宫大内。” 楚南风之所以能知晓如此详细,自然是穆道承告知与他,就如萧雁北身边的贴身侍卫是卓武,但出行之时护卫府亦会酌情配置高手相护。而辽人尚武,那些想建功立业的汗帐后人更是以护卫府做为扬名立万之地,更还有幽云十六州贪图富贵的武林高手投身其中。 “何况他们还有训练有素之人,三个神念境之人布阵亦可困住抱丹境,当初我与翁长老亦有与他们交手,武师父此去若暗中伏袭,在柳宫文外出之时,伺机围杀自也不怕,但若强闯恐是有所闪失……”楚南风皱了皱眉头。 他当初与翁牧二人曾硬闯护卫府,而那时燕仲长不在府内,更有诸多护卫随南院大王、太师等人北上辽朝上京,光凭府内的余人,以他二人抱丹修为皆不能袭杀柳宫文,何况此时那些随行的护卫都回到了护卫府。 听到楚南风所言,想起当初围着楚南风布阵厮杀了三位神念境高手,以及临走时闻讯赶来的一众契丹人,翁牧但感心跳,不由得替武望博等人担忧起来。 楚南风心念一动,望向马希兰,微笑着言道:“绿依,我想……” 马希兰未等他将话言完,却是点头道:“南风但可放心北上去助武师父诛杀柳贼,我在这庄院等候便是。” 她与楚南风相知相慕,自然从楚南风的语气中知道他的担忧所在,只是她武功修为现在只有归真之境,不然的话,楚南风想是会带她一同前去手刃柳宫文。 事关武望博、华千行安危,何况还是因为仇人柳宫文之故,楚南风自是非去不可,闻言便是站了起来,走到马希兰身前,握住马希兰伸出的玉手,“若能遇上柳贼,我定要将他擒回……” 马希兰摇了摇头,柔声道:“南风代我杀了这狗贼便是,免得路途带着累人。” 楚南风笑道:“能让绿依快意恩仇,纵使五千里路途带着此贼,亦有何累?”轻笑之中,放开马希兰玉手,转身而去。 入了元婴之境,轻功自非抱丹大成境可比,但如文益所言“是舟行而非身行,是意忘而非神忘。”当气机所到之处,身子亦随之而至。 楚南风此时举手一动,气机已然能到十丈之处,身子自是随之而至,诚如驭气而行,随风飘进,披星戴月之下,近十七个时辰后竟也赶到幽州。 从灵秀庄未时出行,到了幽州已是第二日亥时,心猜武望博一行人多势众,必定会住在外城宅院中,心念一到,便是去往外城的别院之中。 正文 第六十章 元婴境〈下〉 跃入院内,微弱的灯光中,但见司空冉在厅上来回踱步,楚南风将隐匿的气机一松,司空冉却是察觉出来,抬头望来,顿时脸显惊喜,忙迎岀厅外行礼道:“司空冉见过楚先生。” “武师父他们呢?可是去了护卫府?”楚南风见到他在厅上来回不安的走动,心猜武望博一行已是去了护卫府。 司空冉点头应道:“武先生他们于半个时辰前去了护卫府。” “那柳宫文可在?司空管事可将城中地形告知我武师父?”楚南风急道。 “武先生最先来到分阁,那时便着人察探柳贼行踪,却也无从得知……武先生心想这些护卫若无当值,寻常之时也是在护卫府内,断想柳贼或是就在其中。” “在昨日众人聚齐之后,武先生看了老朽给了内城的地形图,与华先生及众长老商议一番,便决定夜闯护卫府,哎……”司空冉在幽州多年,自也知道护卫府中高手云集,想是劝阻不住武望博一行,神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楚南风点了点头:“无论得手与否,必会引起辽兵全城搜寻,众人虽是武学大成,但亦疲于围兵,此时城门已闭,司空管事可有方法在城外着箭卫备上良马等候?” “楚先生所想亦是武先生众人所虑,武先生傍晚之时已吩咐箭卫在城南外备马等候,以便得手后连夜离去。” 原来武望博亦考虑到城门关闭,硬闯护卫府刺杀柳宫文,必会引起满城追捕,他们武学修为虽高,但知经过一阵厮杀,必也会损耗气机,届时脱离自是要借助马力。 “如此甚好。”楚南风点了点头,便是与司空冉拱手告辞,向内城而去。 他心急武望博等人安危,此时更是疾纵如飞,越上两丈高的城墙入了内城,只听远处的街道传有急促的马蹄声,此时夜深,内城之中若非有突发之事,必不会有人纵马疾奔,心猜武望博等人已经动手,便是疾向护卫府掠去,不一会儿,便来到喊杀声四起的护卫府前。 站在护卫府大门正对面的屋顶上,借着兵士手中火把的光亮望去,只见宽敞的护卫府前,东西两侧各站有数十个引弦待射的弓箭手,看装束应是辽人宿卫营兵。 在府门前东侧,一位白发老者,左肩背插有入肉三分利箭,正持剑与两位看似有神念小成修为的护卫相斗,而这老者楚南风自也认识,正是太原府见过与翁牧一起的陆长老。 中间正有四个头顶秃光,颅侧蓄两绺长发的契丹人,手持铁棍围攻着一位年近花甲,身着青袍的老者,这老者虽是抱丹小成之境,却被这两个神念小成与两个归真境之人所布杀阵,逼得险象环生。 正如楚南风所料,在中原武林陷于各地朝堂争斗中,北面辽东的武林却日渐强大,契丹立国后,弘扬佛教,辽人尚武,许多寺庙为了香火鼎盛,更是打开寺门,授武招徒,如幽州大明寺,上京兴龙寺,许多遥辇九帐的子弟为了建功立业,更是从小便在寺中习武。而到了护卫府后,这些人为了对付修为比自己高的人,便研习阵法,以五行阴阳变化之妙,来弥短扬长,克敌制胜。 府门口西边近六尺高的石狮底座边上,斜靠着一位身中数箭,嘴角溢血的黑衣男子,在他身前,同样是一袭黑衣的四旬汉子被三个护卫围攻,想是那中箭男子受伤后,那些护卫便围攻这四旬汉子,在这汉子拼死抵抗之中,中间的那护卫暴喊一声,一剑疾刺那汉子面门,而左右两侧的护卫亦是同时攻上,岀剑刺向那汉子左右两肩。 楚南风但见他危在瞬间,心念一动,疾身掠去,瞬间已到那汉子身侧,左掌一岀,震退右侧的护卫,右手一探,夹位中间护卫刺向四旬汉子面门的长剑,那护卫但觉长剑刺之不进,心头一惊,又觉从剑身传来一股巨力,剑柄竟握之不住,右手自被震开,余势犹是冲击而来,连退三步方才止住身形,而那被楚南风左掌拍岀震退的护卫,已然是连退五六步,收势不住仰面跌倒,嘴角溢血,却是已受内伤。 这中间的持剑护卫本是神念大成之境,刚才借宿卫营兵冷箭相助,伤了与自己相斗的黑衣男子,便加入同伴之中想合力击杀这四旬汉子,未料楚南风现身相救,一招之中便被夺去兵刃,更被震得气血翻腾,心头大骇,此时手无兵刃,自也不敢上前,谁知正在他一愣之间,楚南风弃下夺来之剑,欺身而上,一掌击岀,那护卫想是久经沙场,但觉那掌风无声无息,心中却知不妙,急忙暴退。 怎奈楚南风快逾闪电,饶是这护卫神念大成之境,疾退之下,却见楚南风右掌已至胸前一尺,慌乱之中,右掌拍向楚南风手腕,意图震开,楚南风变掌为抓,扣向这护卫脉门,变化之突兀,却是让人所料不及,那护卫只觉得气机涣散,接着身子飘起,却被楚南风甩向引箭待发的宿卫营兵之中,一阵惊呼声,便见五六个营兵与那护卫跌倒一片。 那四旬汉子在楚南风逼退两个护卫后,对付剩余的护卫,自然是轻松自如,三招过后,已将那护卫逼得连连后退。却见楚南风亦是疾闪而至,岀手抓向那护卫右肩,那护卫只是神念小成之境,本非四旬汉子对手,再加上楚南风岂是能应付的了,一下便被楚南风制住,但觉身上气机不畅,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已然被楚南风封住气门。 此时事况不利,有关武望博等人生死,楚南风当然不会自恃身份,择人动手,但也不愿痛下杀手,都是将这些护卫震伤弄昏。 这四旬汉子是江宁分阁的严姓长老,从楚南风出手相助便猜出应是自己人,他对楚南风却是不识,见楚南风倾刻间击倒三人,心中大喜之中,正欲出言招呼,只听楚南风道:“去助陆长老一臂之力。” 陆长老已是命悬一线,那汉子一愣之下,便是跃到陆长老身侧相助杀敌。 楚南风凝神戒备之下,举目向场中布阵围杀的契丹人望去,与先前在护卫府中与他对敌同进同退的三位宿卫司供奉不同,这四人此进彼退,攻守连应。 棍法森严壁垒中,又时出突兀杀着,其步伐错综交替,身形站位随之而变,每个人随着站位不同,招势亦是转变,想是经过了诸多打斗演练,才会如此默契。 片刻之后,楚南风已然看出这阵法演变自四象阵,与“星宿”剑法所踏的步伐方位大同小异,虽招式兵刃不同,但随着步伐的变化,亦能望出其破绽所在。天下间没有无破绽的武学,只有变化快的招式,纵有破绽也是一闪而逝,而布行阵法,更是能相互呼应,招式连贯,使破绽不漏于形。 那老者是蜀中分阁长老名唤唐望,已趋抱丹大成修为,却是无法看岀破绽所在,只是仰仗修为气机的浑厚,神识感应之快,方能勉强应付,但几无反攻机会,多是以守为主。所幸其中两个只有归真境修为,气机连贯有所起伏,被唐望偶尔见机反攻一招,才不至让攻圈缩小,在身周近丈的范围内变招守护。 楚南风瞧岀阵法变化之后,自也不敢耽误时间,举手拔岀缚在背后的“青鱼”剑,便是向站在西、北方位的二人中间刺去,他从阵法步伐变化中看出,在北位的持棍护卫下一步必是向西挪移。 当楚南风岀手之时,那四位持棍护卫自也觉察到了,但阵形变化是依阵中被围之人而变,楚南风出剑恰在其变化之始,此时收势已然不及,那站北位的护卫眼见自己身子,往楚南风的剑刃送去,心头大惊,欲收棍回护,然而以楚南风元婴之境的身手,岂是他神念小成可比,那护卫只觉得右腹侧一冷,已然被剑切入近寸深,右肩又被一股巨力一推,身子倾斜而飞,撞向从东位移来的同伴身上,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地,若非楚南风推他右肩,应是会被“青鱼”剑拦腰斩断。 楚南风一招得手,反剑横斩右侧的护卫,那护卫忙举棍横挡,“当”的一声,剑棍相交,火花一闪,那护卫被气机所震,双臂俱麻以致双手脱开,铁棍在震力余势不减之下,打向他的面门,那护卫顿时鼻梁断裂,眼冒金星昏倒过去。 “诸位守在府门,莫让援兵进来……”楚南风对心神大定的唐望扔下一句,便是转身向府内而入。他到来之时,已经猜测陆长老等人是从府内厮杀出来,此时府门处但见无人杀出,想是院内打斗处于胶着之态,而东西两侧街道上已有宿卫兵士陆续赶来,便让众人退到府门处拼守,自己则进院相助武望博等人。 只见前院地上躺着数人,皆是一动不动,猜是已经死去,左侧处趴着一人,身背上满是血迹,右手齐肘被利刃砍断,断手仍抓在一个黑衣人的脚踝上,而黑衣人却被一剑穿心,斜躺在地上。其身前有一护卫装着之人,卧跪着一头栽地上,脖颈处斜横着入肉三分的一把钢刀,鲜血淋漓,想是刺中黑衣人时,被黑衣人一刀砍中而死,垂花门处更有三个护卫或趴或仰躺着。 楚南风心中一叹,来到黑衣人前,蹲身一看,心头一震,这位年过五旬的死者,曾送酒到过太白书院,却是认得,乃江宁府分阁的沐长老,身手已是抱丹小成,想不到竟与几个辽人同归于尽。 震惊之余,忙跃上垂花门墙望去,只见左侧院倘大的练武场上,华千行正被四个人围攻,其中一人正是当初与翁牧对招,年近五旬使枪的契丹人。 华千行左侧身后插列兵器枪棍的石墩边上,跌坐着两位看似身负重伤的黑衣人,不远处则躺有四五具尸体。 华千行修习的是体魄武道,他的绝学是“大常拳”与“风波”刀法。拳意他讲究一力破万巧,故大常拳练得有开山裂石之霸气,刀法只有六招,他力求唯快不破之要义,自也练得刀过无痕。当他杀入这院内之时,便是被这三个神念境大成的护卫布阵困住。 江湖上有道“两个归真可灭神,三个神念亦破丹”,这三人已是神念大成,又合练了一套同进同退的阵法,自是用来对付如华千行这般的抱丹大成或明窍山巅修为之人,纵然华千行刀拳之气的霸道凌厉,集三人之力对抗却也是不分上下。 但随着另外两个通宝阁长老的受伤,那使枪的契丹人自也腾出手来,便上前围攻华千行,在楚南风跃上院墙之时,那三人已同时举棍向华千行当头挥击而下,而持枪的契丹人则从右侧挥枪直击华千行右肩。 华千行虽修为已浸淫明窍山巅十数年,也知在这四人合击之下不可硬敌,凭他的身手若要闪避而退,自也不难,但左侧两位负伤的长老或是会被趁机击杀。 而持枪的契丹人若是从左侧攻他左肩,他自可斜退半步左掌岀招相挡,右手亦可举刀迎棍,偏偏这契丹人攻他右肩,心知闪退不得,华千行便是暴喊一声,气机倏然见涨,横刀迎上那三人当头而下的铁棍,同时右脚猛踏向前,身子前倾,“当、当”刀棍相碰的响声中,契丹人的银枪划着华千行身背青袍而过,而身前三人同退两步,复是举棍劈下,那契丹人则是身子一转,持枪抡向扫华千行后颈。 电光火石间,楚南风手中的“青鱼”剑急掷而出,击向那持枪契丹人的面门,那契丹人但觉一匹白练奔来,气机凛人,杀气覆击全身,大惊之下,忙变招持枪回挡。 “当”一声脆响,他只道这飞剑必会被他砸飞,却不料剑身与枪尖相交后,剑身略被震偏两尺后,复见剑光幻闪,转而直击面门,那契丹人见识广博,大惊之下暴退到右侧台阶前,盯着已落在场中的楚南风,失声道:“是你?元婴境?”他上次被楚南风与翁牧合击受伤,自也认岀了楚南风。 楚南风刚入元婴小成,本命胎丹神识只能在两丈内引气行招攻敌,其气机无有肉体精血加持,虽只有六成之力,但却是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之妙。 本命胎神识就犹如寻常人在梦中见到的另一个自己,却是无形有质,有着清醒的意识,能够使招攻敌,这就是楚南风对翁牧所言踏入元婴的感觉“清醒若梦,神游自如。” 楚南风对那契丹人问话自未作理,望着凭空停在半空中的“青鱼剑”,神识一动,便见“青鱼剑”腾空而起,斜飞疾刺持棍相攻华千行的三个护卫,同时纵到华千行身边道:“华师父,让弟子来。” 言语之中,一招百柔掌“春风化雨”使出,攻向那三人,华千行闻声而退,却是到了那两个负伤的长老身边。 右侧持棍之人被“青鱼”剑凌空刺来,已然吓了一跳,忙举棍相挡之时,又觉楚南风的掌气轻柔如水而来,待到身前两尺时却如波浪巨涌,惊叫声中,已被震退数步,而在回棍挡剑之时,三人合击连贯的气机已然减弱,剩余两人只觉的手中击岀之棍如拍中水面,水花飞溅而起,一阵气机如雨点纷打身前,大惊失色,蹬脚暴退,脸上但觉火辣,疼痛不已。 楚南风瞬间一招逼退三人,举手接下“青鱼剑”,扫了一眼已退聚一起的四位护卫府供奉,对华千行道:“华师父,这里交给弟子了,你去相助武师父。” 华千行自未想到楚南风会来,更未想到他入了元婴之境,从楚南风岀手相救到此时,不过十息之数,但见他两招镇住四人,心中大定,此时自不是言谈之时,闻言应了一声,跃上垂花门墙顶,举首四顾一下,又跃入场内,提起受伤的两个长老,纵身向前院而去,原来他已然看到退守入院的陆长老他们。 此时外面的援兵赶至,多是宿卫营寻常兵众,但是箭矢如雨飞射,陆长老等人纵是武功高强,却也疲于这挡之不尽的箭雨,只得带着那靠在石狮边上重伤垂死的长老退入院中,关上大门,那些兵士但凡攀墙而入,就被守在厢房屋上的严长老与唐望击退。 华千行看到已死去的沐长老,叹了一口气,将两位受伤长老放下,对在院中的陆长老道“失算了,若非山长……哎,看好伤者,老夫去助武老兄一臂之力了。”言罢奔进垂花门,跃上正堂屋顶观看一下,便向后院花园疾纵而下,想是看见了武望博。 楚南风将“青鱼”剑收回手中,冷冷的看着面前四人,却也不出招。那使棍三人若是早知楚南风是元婴之境,心有防备,以他们的修为,合力之下当不至于一招内为楚南风所败,当被楚南风出其不意所攻,三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受伤,布阵行招,威力自大打折扣,纵使加上使枪之人,此时已非楚南风对手。 楚南风与这四人对恃不动,并非没有把握击败他们,而是此时在西边五丈处的屋顶上来了一位手持弓箭的人,以楚南风的修为自然察觉出来人是抱丹之境,这样身手之人射出的箭矢,其威力当然不容小觑。 那四人想是知道有援手到来,对恃片刻,使枪之人突然骤动,一枪如蛟龙出海,朝楚南风迎面部奔袭而去,那使棍三人则岀棍直击楚南风胸前。 楚南风心念一动,一招“雾绕华光”使出相挡之时,突听一道破空声响起,一只利箭亦是奔啸而来,直射面门,此时天关中的本命胎识跃然而出,牵引气机迎箭而上,却是用了百柔掌的“投挑报李”。 这“雾绕华光”的招式是先守后攻,当楚南风使出之时,剑气已先护住全身,剑光幻起光圈,荡开那银枪,而那三人受伤后的合击,已然只有抱丹小成的威力,却被楚南风的护身剑气所阻,略一停滞之中,荡开银枪后的“青鱼剑”,却势若闪电扫向铁棍,“当、当”数响,其中一人握棍不住,铁棍竟自脱手而飞,落在数丈之外。 那飞射而来的箭矢确是霸道,穿过本命胎丹所使的“投挑报李”气机,依旧箭尖旋转飞射而来,此时楚南风已破了身前四人的攻势,护体气机立涨,那箭矢受顿然受阻,来势一滞,自也穿不破楚南风的护身气机,在他身前尺余处便掉落在地。 这些变化可谓是瞬息之间,楚南风待那箭矢落地,紧接着“长影暗雪”使出,攻向持枪之人,此时使棍三人因有一人铁棍顿失,加上各人身有伤势,联力不成,心有顾忌之下,却是退至一丈之外。 这持枪的契丹人只是明窍山腰修为,在楚南风出剑之时,已觉凛洌刺骨的剑气袭来,忙一枪击向剑身,同时疾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借着长枪的优势,防守的距离拉远,以及反应速度,却也堪堪避开楚南风一击。 这时“嗖、嗖”箭声响起,那持箭之人连发三箭,向楚南风面门、脖颈、胸口飞射而至,楚南风自不敢怠慢,轻喝一声,一剑劈出,却是穆道承月霜刀法的“玉钓西沉”,身前孤光一闪,白练一晃,却是将来箭劈落。同时本命胎丹神识一招“春风化雨”使岀,攻向正欲趁机攻上的持枪之人,那持枪之人刚起手动招,突觉身前一道气机奔来,心头大骇,扬枪相挡,却是不及,顿觉左肩如巨石撞来,胸口闷痛,身子随之被震退数步,若非枪尾柱地,定然跌倒在地。 持枪之人自也知道楚南风会一心二用,潜意识中认为楚南风会驭剑行招,但见三支飞矢击向楚南风,才敢趁机而上。未料楚南风却是使出掌法攻击,却让他无形可寻,待掌风扫到身前两尺才自发觉,而“春风化雨”招式之精妙,就是攻到身前之处才爆发起来,这使枪之人防不胜防,却是被掌气击中。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周娥皇 此时但听那屋顶上使箭之人叽哩哇啦之声,想是讲的契丹语,楚南风自也未能听懂,便见四人疾退至西侧屋下,而那持箭之人身侧又出现一个身着灰袍的六旬老者,看这老者身手却是明窍山巅之境。 楚南风心头一震,料想是在哪个高官府中当值的供奉赶回相助,此时武望博与华千行仍未现身影,若是还有护卫赶回,纵然自己与武、华二人可以脱身,而前院的诸长老恐怕是要命留此地。 心念一动,正欲纵上北面屋顶之时,却见武、华二人从正堂屋上纵身而下,只见武望博左肩流血,脸色苍白,想是经过一番苦斗,楚南风心神一惊,急道:“两位师父,此地不可久留,先与诸长老离去,我来殿后……” 以他的修为要想脱身离去,自也容易,武、华二人皆知楚南风所言有理,同时道声“小心”,便是疾向前院纵去。 那六个护卫却是不敢分身阻拦,屋上房下的盯着楚南风,满脸戒备,楚南风本意是阻止他们追击武、华等人突围,见他们身手未动,而是凝神防范自己,便也仗剑对恃。 此时前院箭声、喊杀声四起,楚南风但想应是华千行等人冲出府门,心恐府前处有抱丹境之人相阻,脚下一动,向垂花门墙顶掠去,身形甫动之际,但听“嗖”破空声响起,那持箭之人却是引箭射来,同时那老者亦是纵身而起,凌空一掌击出,使得却是佛门的“大力金刚掌”,持枪之人亦是行枪向下盘刺来。 这老者仍辽朝国师兴龙寺住持木智的俗家师弟,姓周名童,是侍卫司南院首席供奉,一身拳掌已是练得去繁入简,似拙见神。此下一掌拍出,招式无巧,掌罡却势若飞流千里奔泻,楚南风身在半空之中,神识一动,青鱼剑迎向飞箭,轻喊一声,身子竟是凌空徒升三尺,避开刺腿而来的枪尖,同时一掌“迎风破浪”击出,迎向周童的掌罡。 “突”一声闷响,周童半空中身形被震得连翻两个跟头,落在三个持棍人的身前,退了半步,心头血气翻腾,吸了一口气,方才站定,却见眼前掉落下两支断矢,却是持箭人射出的箭矢被青鱼剑劈断。 楚南风身形一坠,踩在持枪人收手回撤的枪尖上,那持枪人顿觉负重如山,承之不住,心道不妙,忙脱手撒枪暴退,银枪随着楚南风下坠落地,竟被踩入土中。 三大高手合力一击,却是为楚南风所破,但见楚南风复是纵向垂花门墙顶,周童等人心知出手相阻不仅徒劳无功,反会有受伤之险,相互一视,皆是脸显无奈。 两个起落间,楚南风已是纵到前院屋顶,只见武、华等人已是跃上南面的屋顶疾奔而去,而西边亦有几道身影在屋顶上疾纵而来,心知是在外当值的护卫供奉赶回。 但想周童等人若是追杀上来,合力攻击自己,却是大为麻烦,心念一起,便向武望博等人脱离的方向纵去,以他的身手,府门前的宿卫营兵自是阻拦不住,只能引箭射击,如雨般的箭矢未及楚南风身遭两尺处,却是被他的护身气机纷纷震落地上。 不到半盏茶,楚南风便也追上了武望博等人,内外城墙上的巡兵虽也出手阻拦,却岂能挡得住这些武学大家,一柱香后,众人便赶到城南外五里处的一个地方,与在此备马相候的通宝阁箭卫会合。 望着唐望背负的沐长老尸体,武望博叹了一口气,脸显愧疚道:“将沐长老与林长老二人葬在此处林中吧。” 原来那身中数箭,负伤靠在石狮边上的林姓长老也已然死去。武望博一众九人北上护卫府,诛杀柳宫文不成,反倒损了沐、林两位长老,除了华千行、唐望,其余诸人却都受了伤,其中更有两位伤势严重,而若非楚南风到来,以武、华的心性,必不会扔下诸长老于不顾,那时想是要拼到全军覆没。 楚南风趁众人掩埋沐、林两位遗体之时,替另两位身受重伤的长老行气疗伤后,对武望博道:“武师父,这两位长老暂时虽无大碍,但不宜疾行……” 武望博点了点头:“契丹兵想是不会追来,先到前方寻个马车,待到了镇州再作安排。” 想是太过自信,却是未料到有人受伤,虽备有马匹,却无马车,而两个重伤之人自是无法乘马,只好由几个箭卫轮流背负。 一一一 这日亥时刚到,江宁府通宝阁的厅堂上,洛逍遥望见出去打听消息的朱管事疾步而入,忙起身迎上,急道:“如何?可是打听到了萧师妹他们的下落?” “少主莫急,且容属下禀明……”朱管事点了点头,与洛逍遥一同落座后,拱手道:“属下寻那相熟的龙武军什长相询,恰好他今日在司事行衙当值,自他口中探出,萧姑娘与古长老确是落入沈连城手中。” 那刘公子臭名远扬,在秦准河画舫上被萧慕云打掉门牙,自然有人相传,而与朱管事相熟的什长本是好事之人,在朱管事几杯热酒招呼下,说起刘公子便打一事,不待朱管事相询,便将打人凶手被抓一事说岀。 洛逍遥惊道:“沈连城?他在江宁府?”心中虽有猜测是抱丹境之人出手,才将古、萧二人擒下,但听是沈连城,仍是吃了一惊。 朱管事点了点头,皱眉道:“这沈连城是刘振义姐夫,来到江宁探望岳父母倒是正常,只是属下奇怪他何以料知古长老是身怀明窍山麓境,以至于亲自出手,而拿下的古长老与萧姑娘应该押往巡捕司大牢,却又羁押在司事行衙之内……” 对于沈连城亲自出手的原因,洛逍遥猜想应与顾言春有关,而将萧、古二人羁押在司事行衙之中,却是无从猜测,但想救人出来要紧,猜想原因于事无补,闻言便道:“那朱管事可知这司事衙门护卫的情况?” “这龙武左厢军拱卫京师,虽然眼下无有战事,但司事行衙夜间亦是衙门大开,以便四个城门有事可即时调度,晚上亦有官员当值,衙内护卫听说有二十人左右……”朱管事顿了一下,疑道:“莫非少主想前去劫人?” 洛逍遥并非鲁莽之人,光凭顾言春的修为已与自己不相上下,更何况还有沈连城及一众护卫,摇了摇头道:“我想先去探下萧师妹、古长老被关押的确切位置,再作打算。” 朱管事是神念小成修为,本来心想若沈连城不在江宁府,倒可伺机一博,如今自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略一沉吟道:“不若传信通知方主事他们……” “不可。”洛逍遥断然道:“武师公带人前去幽州,总阁唯有方主事与翁长老等人守护阁主安危,切不可让他分心。” 朱管事虽不知武望博调遣各分阁长老去幽州何事,但想应与洛寒水受伤有关,而方元确是不能离开总阁,闻言心念急转,苦思如何行计救出萧、古二人。 “若非言到传信,我倒忘了一事,朱管事,即刻着箭卫传信总阁,就说……明无僧人在闭关修习,半年后必会前往救治阁主。”洛逍遥自萧慕云失踪,心里牵挂她的下落,竟也忘了将文益所允诺明无一事传信与总阁。 “啊,当真如此?属下马上去办……”朱管事忧中见喜,忙转身出了厅外吩咐箭卫传信总阁。 待他来到厅上之时,却见洛逍遥已换了一身夜行黑衣,猜他是要去龙武军司衙探寻关押萧、古二人之处,便面露忧色道:“少主,还是让属下前去打探……” “不可,你主事此处事务,若有闪失,在江南的所有分阁可能都会牵连。” 朱管事但想洛逍遥要是在江宁府有所闪失,他是百死难辞其疚,此下遭洛逍遥拒绝,心头大急,惶恐道:“纵使是所有分阁有失,也不能让少主有所闪失……” 洛逍遥心中一叹,“朱管事放心,我并非前去劫人,自会小心行事,想是不会那么容易与人发觉,况且我无意中修了隐气之术。” 朱管事脸显惊疑,只见洛逍遥呼吸之间,修为气机便是隐去,已然看似毫无武功之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吃惊之中,洛逍遥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疾离而去。 诚如朱管事所言,龙武军司事行衙府门大开,门口站着两位护卫,洛逍遥转到东侧后院墙处,四望无人后,便纵身潜入府衙内,隐在院墙边的柳树下,略一观察,窜到身前一丈余处的假山边,举目探望。 但见身前右侧五丈处有一倘大的池塘,池中建有一座长约四丈,宽丈余的木屋,依稀可见屋下露岀水面三尺的木柱。 木屋前面延伸有近五尺宽的廊道,廊道两端斜架着长逾两丈的木栈道,与花园上的青石路径相通,木屋大门敞开,透出灯光,门口廊道上共有四名带刀兵卫站守。 这池塘与中庭暑事厅堂房屋之间相隔有二十余丈,中间建有曲直相连的遮雨连廊,连廊四周栽着各种花草。 望着池上木屋,洛逍遥心忖此木屋若非当值官员休息之处,便是萧、古二人关押之地,但见池塘四面皆水,除了两侧木栈道,并无其它途径可靠近这木屋。 举目望向北面院墙,发觉这池塘与北边院墙隔有宽五尺的草地,上面栽种着柳树,心念一动,便转身后退,贴着东侧的院墙,拐过东北角,潜到了木屋后面。 但见这木屋后面开有四个窗户,左右两个有近四尺宽,而中间两个相隔丈余,窗户仅宽约两尺,略一思索,心猜这正堂的中间应悬有字画之类的装饰,故而在堂厅两侧开有小窗,以作采光通气之用。 洛逍遥他不习水性,望着与木屋隔有近两丈之远的水面,心中思索着如何靠近探查,突见左侧小窗油纸人影一闪,一片白光透窗而出,却是迎面射来,来势疾若电闪。 洛逍遥心中一惊,忙是拔身而起,便听“当”的一声,那白光撞上了院墙,身子刚落在院墙之上,又觉身后一道凛人气机袭来,忙向院外路巷纵去,电光火石间,右肩却是一热,曲垣穴一麻,后背巨痛,反水一摸,但觉手上湿热,竟似被人口喷茶水击中。 从岀手之人的气机来看,已是料定是为抱丹大成修为,但想应是沈连城,大惊之下未假思索,便是向前疾奔,此处正值丁字路口,巷子极深,但恐来人追至一望可见,奔出十余丈,身形一顿,便向左边的宅院纵身而入,却是到了这宅院的后宅之中。 举目望向后宅正屋,但见房门半掩,房内黑暗,略一犹豫,便疾纵到门前,气机一动,探出屋内无人,便是闪身而入,将门轻掩关上。 一般府宅的后院皆是女眷所居之处,洛逍遥但闻屋内香气清新淡雅,猜是闯入这宅中千金小姐的闺房。 他夜能视物,略一定神,便打量起了这房间的陈设,只见右侧竖有一面长六七尺的屏风,屏风两侧皆置有绸幔,拉开三尺余与屏风相连,心猜被隔开的东侧应是女子休寝的香闺。 与门正对的北墙前置有一长案,案上放有文房四宝及瓷制烛台,案边左侧墙上并排挂有两把琵琶,西墙则是一排柜子,柜子两侧放有三尺余高的花瓶,瓶中置有卷辐字画,柜子前三尺之处,置放着一张铺有绣花绸布的小圆桌。 洛逍遥略一环视,便转到圆桌前的窗户,此下心恐被伤他之人发觉,忍着肩痛,收起修为气机,在窗户油纸上戳了一小洞,屏息向外窥看。 洛逍遥所料不差,伤他之人正是抱丹大成之境的沈连城,当他察觉出木屋之后有人偷窥,先是射出茶碗盖,然后喷出口中的茶水,洛逍遥猝不及防终是被他口喷的茶水击中背部。 那窗户极小,以沈连城的修为自可破开木墙而岀,但他自觉此举粗鲁,有失身份,待转身冲出木屋,纵到院墙之上时,自也耽误了三五息时间,却是让洛逍遥得以机会隐入那宅院。 沈连城举目环顾,但见四周房顶并无人影逃窜,便是跃到地面,但想几息之间,来人定不会逃远,应是潜入附近宅院之中,望了望巷道两侧的宅院,心中一阵思索。 这丁字巷道左边的宅院,是为南唐司徒周宗的府宅,右边侧是中书侍郎陈彦明的府院,两座宅院的主人皆是朝官。但知历代以来,私闯民宅亦是有违律法,何况是官员宅邸,若无圣旨,私自闯入就是冒犯龙颜皇威。 沈连城虽心生顾忌,但想以自己抱丹大成之境,潜入查探应是不会被人发觉,此下已过亥时,宅内之人当是就寝,逃离之人若是闯入,必是隐在花园假山之类的地方,而这两个宅院虽大,以自己身手,倾刻间却也能察看清楚,想到此处,便向右侧陈宅潜入。 纵上屋顶,举目四望,但见陈宅各房间无有灯光,门窗亦是紧闭,想是宅中之人都已入睡,便纵身而下,细查宅内花园、假山等墙落之处,却无发现,便转而去了周宅。 沈连城跃上周宅前院穿堂屋顶,但见中庭的正屋房门微开,透出灯光,而前院的厢房及倒座房的房门皆是关闭,各个角落亦无人影,便掠向中庭正屋房顶,俯耳倾听,只听见有一妇人声音道:“你这闺女,这事交与烟烟那些丫头去做便行,非要亲自煎药……” 又听一老者声音接言道:“应是快到子时了,咳、咳……娥皇你早点休息去吧。” 沈连城从老者语气判断出了他的身份,应是这宅院主人周宗,想是得了什么急病,以致于这么晚了仍须吃药。 又听一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应道:“那女儿就先告退了……二老也请早点休息,明早女儿再来问侯。” 脚步声响起,接着便听到关门之声,沈连城探头下望,只见檐下廊道上有一丫头手持灯笼照路,身侧随行着一位黄衣女子,二人转过厅廊向后院行去。 沈连城便猫着身子,窜过屋脊向后院探查,只见那丫头将黄衣女子引进后院正屋,不一会儿,便见那屋内灯火一亮,又听一女子声音,“烟烟,明日一早吩咐管家再去街上药铺,按宫中御医所开的药方,将药再拿三付回来。” “是,奴婢记下了,小姐请早做休息,奴婢告退了。”接着便见那名唤烟烟的丫头,提着灯笼去了东侧的耳房。 那黄衣女子将房门关上之际,沈连城却是纵身掠到了后屋房顶之上,俯身倾听,以他的修为,自是能从呼吸声来判断房内人数多少,但听东侧耳房、正屋之内都只有一人走动之声,分明就是那黄衣女子及丫头烟烟,而西边耳房内悄无声息。 但想自己所追之人应非躲在屋内,沈连城便站了起来,举目望向这后院西侧的花园,一纵而下,查看起园内的假山,花丛等角落之处,唯见院墙竹林处有一只虎斑花猫。便又跃上前庭书房屋顶,俯身倾听一下,又纵落前庭花园,将各处细查一遍,却无人迹,只听后院花园几声猫叫,接着有开门之声,沈连城略一犹豫,身形一纵,却是离宅而去。 沈连城极为自负,不愿再回去查探,却是错过擒拿洛逍遥的机会,原来洛逍遥就藏在那黄衣女子房中的圆桌底下。 当沈连城纵到中庭正屋顶上之时,已被透窗窥视的洛逍遥发觉,惊疑之中,又听到前庭传来关门声响,心料必是住这房子之人回来,便是钻入了房内圆桌底下藏起。 他心知追击自己之人是抱丹大成修为,纵使隔着墙瓦,亦能探人气息存在,但恐这住房主人回来后,追击之人探出这房内有两个人的呼吸气息,便钻入桌下闭气龟息,连心跳也是骤然停顿,如同死去一般,这自然是因为他习有“太初心经”之故,能够做到无气生有气,有气入无气。 闭气之中,但听那女子与丫环言语后将门关上,随着脚步声移动,房内烛光渐暗,那女子已是行入与屏风相隔的香闺之内,但想只要不被这女子发觉,定是能瞒过追击自己之人,心神便是一定。 不一会儿,便听那女子自语道:“咦?奇怪了,门窗皆未打开,虎虎跑去哪儿了?喵、喵,虎虎……” 接着便觉灯光渐明,那女子举着烛台从香闺而出,洛逍遥心中暗暗叫苦,此时也知自己潜入之时这房门半掩的原因,原来是这女子所养的猫跑了出去所致。 此时未知追击自己之人是否离去,但听这女子自言自语之声,若被追击之人听到,想是不妙,不安之中,那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想是那女子要到这圆桌下寻找,洛逍遥心中更是大急,却听屋外传来“喵,喵”的猫叫声,便听那女子一声轻笑,将烛台放在圆桌之上,转而步向房门,将门打开,“虎虎,怎么跑去外面了,嘻嘻……” “喵”的一声,那猫轻声叫唤,应是被那女子抱起,猫声甚是乖甜。 接着关门声响起,那女子将猫放下,来到桌前,取起烛火走向香闺,洛逍遥此时但须换气行功,见那女子移步离去,心中自是大喜,缓缓的松气换气,但恐追击之人还未离去,便想再闭气龟息,却不料那猫却是跑到了桌下,见到藏在圆桌下的洛逍遥,倏地蹬腿倒退,惊吓之中,猫眼暴睁,“喵呜……”一声低吼,猫身后顿,前爪趋前,一副欲扑上前之状。 那女子闻声掀开帷幔而岀,但见从桌下出来的洛逍遥,吓得双手捂口,一声惊呼,洛逍遥但恐她的惊声引来追击之人,忍住右肩伤痛,左手托起右拳见礼,轻声道:“姑娘莫怕,在下无意冒犯……” 那女子但见他不是欺身上前挟持自己,而是先行礼解释,心神略定,缓缓放下掩口的双手,低声道:“虎虎……” 那猫听到叫唤,“喵”了一声,迅速窜到那女子怀中,猫眼仍是盯着洛逍遥,那女子抱住虎斑花猫,右手抚摸猫身,缓缓退入香闺,右手伸后,在闺中临窗的梳妆案上一摸,却是拿起一支玉簪,抵住自己修长的脖颈,低声言道:“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我房中?” 洛逍遥借着香闺内透出的烛光,自也看清眼前黄衫女子的容颜,只见这女子年约十六七岁,纤眉似月,瑶鼻朱唇,脸上分明无有粉饰,却莹白如玉,容色清丽婉约,高盘发髻之下,气质端庄高雅,瓜子脸型上,一双美目三分惊恐七分绝然,想是洛逍遥若欺凌于她,必是刺颈自杀。 洛逍遥但见她的举动,已然看岀她是个贞烈女子,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在下被恶人所追,不得已避入贵府,无意躲进姑娘闺房,望请姑娘见谅。” 此时心猜追杀自己之人想是远离此屋,不若定已闻声而来,故而才敢缓言解释。 “恶人?谁是恶人?”黄衣女子美目流转,上下打量洛逍遥一眼,眼神一片狐疑。 洛逍遥身着夜行衣,若说他此时一身的打扮,却是符合盗、淫之徒这般恶人夜间所穿。 洛逍遥顺着那女子眼神,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心知这女子误会,他少年心性,自也不愿被人以为是盗淫之徒,何况又是一个年纪相若的美貌女子,不由苦笑着解释道:“在下的师妹因出手教训了龙武左厢军指挥使刘振义的公子,被他报复所擒,在下想去解救……故而才如此打扮。” 他从这女子的举止,也自看岀是个良善之人,便也直言相告。 “啊?”黄衣女子略是一愣,复而展颜一笑,放下举着玉簪的右手,“原来刘斌那恶徒是令师妹出手教训,好,打得好,小女子若是能习得武功,定也揍得他满地找牙,嘻嘻……”却是笑得一脸灿烂。 原来刘振义之子刘斌已是娶妻纳妾,依旧喜欢寻花问柳,仗着家势,多行欺凌他人之事,此次被萧慕云所打,自是大快人心,也就有人传说广扬。周宅与龙武军司事衙门相隔只有一条街道,宅中护院与行衙当值兵士自也相熟,这黄衣女子也就听闻了此事。 黄衣女子轻笑之中,放了怀中的虎斑猫,对着洛逍遥欠身行礼,“小女子周娥皇见过侠士。”这黄衣女子是南唐司徒周宗的长女,名唤宪兰,小字娥皇。 洛逍遥知书达理之人,见她自报名称,忙拱手回礼:“洛逍遥见过周姑娘。” “逍遥?好自在的名字……”望向洛逍遥的右手,周娥皇顿了一下,迟疑道:“洛侠士……可是受伤了?” 当时心恐追杀之人未曾离去,强忍右臂伤痛,行礼之间极不自然,周娥皇虽无武功,却也看出。 “不慎受了点轻伤……想是要打扰片刻了。”未待周娥皇作答,洛逍遥退至圆桌西侧,打坐行气通络,半盏茶功夫后,但觉疼痛立减,肩背血气已然流畅,他体质异于常人,加上得了文益相助入了神念大成,不然却非是如此之短时间可以恢复伤势。 “有辱周姑娘慧眼了。”洛逍遥站起身子复向周娥皇拱手行礼,右臂已是伸缩自如。 周娥皇自也看岀他已是伤愈,脸显羡慕之色道:“小女子也是甚喜习武,可惜家父认为女子不宜动刀动枪……哎,却是不能如令师妹一般行侠仗义。” 洛逍遥对她已生好感,见她脸有惋惜之色,不由得心生不忍,便是言道:“若周姑娘愿意,待日后敝师妹脱险,在下叫她教授姑娘行气之法,虽不能立时见效,长久修习之后,寻常之人却是可以对付。” “当真?”周娥皇喜道:“如此甚好,嘻嘻……哦,天亮后小女子恳请家父……让他老人家上书与皇上,参刘振义一本,告他纵子行凶,挟私……” “万万不可,周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洛逍遥截言道:“此事内中颇具曲折,在下一时难以言明,若是扯到朝堂之上,恐是愈发难办。” 周娥皇一时不解,但见洛逍遥俊朗的眼神中带着恳求之状,略一迟疑,便也点了点头。 洛逍遥拱手致谢,旋即蹲身在圆桌下取岀了“水龙吟”,原来这圆桌不大,洛逍遥背缚它藏入桌下却也羁绊,躲藏之时,自也将“水龙吟”解下。 站起身子将“水龙吟”缚好,对着周娥皇拱手道:“多谢周姑娘相容之恩,想那恶人已经离去,在下就先告辞了,来日定当与师妹一同前来拜谢。” 此下已是子时三刻,周娥皇虽知洛逍遥并非歹人,但女子香闺,纵是白天也不是男子可以入内,她自然不会挽留,便是点了点头,轻轻打开房门,探头四望后,对着洛逍遥点了点头,示意外面并无他人。 洛逍遥早是猜到追击之人离去,但见她小心翼翼之状,心生感激言道:“多谢周姑娘。” 举步而出,略一观察,纵身向西侧花园掠去,双脚在假山上借力一点,瞬间不见身影。 周娥皇望着洛逍遥消逝而去的方向,脸显神往,许久后,带着一丝若有所失的神色,转身将门关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是一夜未眠。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筑心楼 分阁厅堂上,焦急不安的朱管事但见洛逍遥回来,松了一大口气,忙是将他迎进厅堂入座,询道:“少主,查探了如何?” 洛逍遥脸显苦笑,便是将经过诉说出来,而躲入周娥皇闺房之事却未言岀,当朱管事听到洛逍遥背部受袭,大吃一惊:“那……那少主的伤势如何?” 洛逍遥笑了笑:“我已引气通络,此下并无大碍了。”但见朱管事一脸担忧之状,洛逍遥转了转右手,表示伤势真的无碍。 朱管事迟疑了一下,“莫非追袭少主之人并非是抱丹大成境的沈连城?” 他之所以如此认为,自然是有原因的。但知抱丹大成境修为之人借着茶水喷射的气机,虽说距离三丈,亦是有穿墙洞石之力,按理说以洛逍遥的修为,被击中背部应该是不会恢复如此之快。 他却不知洛逍遥是神体双修之人,当茶水将至之时,神识意动气生,护体之气已然生成,而体内七魄随之骤动,又引丹田真元出体相抗,加上那时洛逍遥借势前窜,自也消去了沈连城五分的攻势。 洛逍遥闻言摇头道:“以出手之人的气机浑厚来看,应是抱丹大成之境……至于是不是沈连城我亦不知。” “若是抱丹大成之人必是他无疑……刘振义身边唯有他有此身手,如此看来,萧姑娘与古长老应就在那木屋之中。” “那木屋四面环水,难以接近,我无法断定他们二人是否在那屋内……或是在前院也未可知。” 朱管事摇了摇头,言道:“以沈连城的身份自无道理宿在行衙之中,何况他还是刘振义的姐夫,按理说应宿在刘府客室之上,此下出现在这木屋之中,应是看护着萧姑娘与古长老二人……” “只是属下有些奇怪,何以要他亲自看护萧姑娘他们?又何以将他们二人关押在行衙内,是否他心中有所忌惮?” 朱管事一脸疑惑的望向洛逍遥,他此下心中自是见疑洛逍遥有所隐瞒。 洛逍遥前日未曾将荆南之事言出,此下但见朱管事神情,便是言道:“前些日子,荆南王高家之人在寻访明无高僧之事上帮了大忙,后来我与师妹、古长老三人亦帮高家平叛,而荆南叛乱之时,南唐亦遣顾言春等人相助叛军……此下想来应是与此事有关吧。” “原来如此,属下一时还想不明白沈连城将萧姑娘二人羁押在行衙的原因……他们想是认为少主三人是南平王府上的重要人物,擒下了萧姑娘与古长老羁押起来,应是要与南平王府讲什么条件……” 洛逍遥略是一怔,复而苦笑道:“应是如此吧。高家素来利益为重,我等又与他们实是毫无交情,虽不知沈连城他们是何条件,但想高家必不会相助,若管事所料不差,沈连城他们想是已遣人去往荆南……” “荆南离此千余里路,若是神念境修为之人前去,来回至多四五天,如今算是过了两天,若如少主所言,这么说……萧姑娘他们两三天之后岂不是危险了?”朱管事惊道。 洛逍遥与朱管事却是未猜出沈连城羁押萧慕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是萧雁北的女儿。 洛逍遥点了点头:“所以必须设法在这两天之内,要将师妹他们救出。” “沐、严两位长老已去幽州五天了,此下或在赶回的路上,不如属下传信路途上所有的分阁,叫两位长老急速赶回……”朱管事却也不知沐长老已然在幽州护卫府中死去。 “武师公知晓我来江南,若是他们得手,想必会让两位长老尽快赶回,相助于我寻访明无高僧……此下传信大可不必。”洛逍遥顿了一下,略一思索,问道:“这司事行衙的仆人多不多?能不能设法混进去?” “一般的县衙门,县老爷、文吏、捕快,牢房都在一个衙内,人员混杂。而这龙武军司事衙门不同,日间主事官员处理城防事务后,皆是回去自己的府宅,晚上则是当值的官员与一众护卫看护银库文档之类,别无女眷家人住在衙内……哦,厨房伙夫与倒茶端水之类的仆人倒是有几个,少主的意思是?” 洛逍遥沉吟道:“我此时能够隐匿修为气机,他们自也看不岀我是身怀武学之人,若能混进去,或有机会……” “即使沈连城识不得少主,但若遇上顾言春如何是好?”朱管事断然摇头道:“听说在这行衙内当杂役油水甚丰,都是兵士介绍自己亲友前去,何况以少主的气度,装扮作仆人模样……恐怕是扮得不像。” 洛逍遥顿然苦笑起来,诚如朱管事所言,若非易容,以他的气度却是无法装扮成仆人模样。 “不过少主的方法倒可一试……待天亮后属下去寻那相识的什长,让他介绍箭卫马骁混进衙内,先确定萧姑娘他们确切的关押地点,然后再作打算。” “哦?管事刚刚说这些杂役之人皆是官兵的亲友,那如何能让马骁混了进去?” “少主有所不知,与属下相识的这个军中什长,虽是个小头目,但人脉极广,他有个亲戚是个大茶商,经常从北边以茶易马回来,再将马匹卖与军营或是一些衙门,从中谋利,所以才有银两存放本阁,属下知他底细,想必他定会帮忙……” 见朱管事语气甚是自信,洛逍遥心猜这什长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上,闻言笑了一笑,言道:“如此也好,先探出关押之地再说,不过这马骁可否胜任?” “少主放心,马骁虽只有“练气境”修为,但为人机智,应变能力极强,主要是炒了一手好菜,属下想通过在菜中……” “一般兵士倒是可以,若是归真境之上的人,用毒很难瞒得过去……”洛逍遥自也听出朱管事想在菜中动手脚,沉吟道:“待时伺机再定吧……你我早做休息,天亮后管事先设法着马骁混进衙内查探。” 朱管事站起身子,拱手道:“属下遵命。” 想是劳累的原因,洛逍遥醒来已是辰时,却是得知朱管事外出,猜他应是去寻军中的什长,便在厅堂上相候,但到午时过后方见朱管事兴冲冲的回来。 未待洛逍遥过问,只听朱管事笑道:“属下此行幸不辱命,马骁他已是混入行衙之中当个厨子了。” “哦?”洛逍遥眼睛一亮。 “前两日,那司衙有个好酒的厨子,喝多了差点引起火情,便被解雇了,所以一经那什长介绍,便也让马骁替了那厨子的位置,属下吩咐他今晚酉时前,设法探得萧姑娘、古长老二人的关押位置。” “唔。”洛逍遥点了点头,喜道:“这么说傍晚之时,便有消息?” “只是伙夫等杂役皆须住在衙内……不过以马骁的聪明,应是可以找个借口出来。” “如此甚好,且等马骁他回来再作打算”洛逍遥点了点头。 果然在酉时三刻之时,便见伙夫打扮的马骁兴冲冲的赶回,与等侯消息的洛、朱二人见礼后言道:“属下已是打探到古长老他们关押之地了,是在衙内后园池塘上名唤“筑心楼”的木屋之中。” 洛逍遥与朱管事互视一眼,皆是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听马骁道:“还有下午申时,燕王李弘冀到了司事行衙……刚刚才将刘振义、沈连城等人邀去王府赴宴了。” “哦?”朱管事惊喜道:“那沈连城、顾言春他们可是去了? “属下听厨房管事之人所言……好像只是刘振义与沈连城,还有一位雷姓头目一同前去燕王府。” “那可是探出晩上何人在“筑心楼”看护?”朱管事急着追问道。 “属下心恐那管事见疑,未敢打听太多,不过回来之时问了送饭到“筑心楼”的仆人,得知那楼中共有七人……” 洛逍遥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你先回去行衙,免得让人见疑,切记万勿露了身份,剩下之事我与管事自会安排。” “属下遵命。”马骁自不敢多问,便是行礼告退而去。 “如此说来,今晚或是由顾言春看守……”洛逍遥望向朱管事,沉吟道:“昨晚我见到廊道之上站防着四位兵卫,以马骁所言来看,除了师妹与古长老,正堂中只有一人,那些兵士武功倒是寻常……今晚动手是最好时机。” “若是顾言春看护,想要劫人也是不易,不若属下一同前去……”朱管事脸显恳请之色。 洛逍遥自也不敢托大,沉思良久方道:“我昨日被沈连城发觉,想必今晚会有所提防,而师妹与古长老修为气机被制,若要解开定也颇费时间……阁中看护银库的护卫之人可有归真境身手之人?” “有,江宁府因来往商贾众多,阁中配置人员也多。外城看护本阁秘密银库的共有六人,其是三位是归真境,而本阁外城经营的客栈之中,店中的掌柜亦是归真大成修为,少主的意思……?” “那北面院墙与木屋近有三丈,以他们的身手破窗而入应也不难,我从正面吸引顾言春岀来,他们从后破窗而入……就如此吧,管事速将那三位阁卫调来,今晚与我一同行事。” “那属下?”朱管事迟疑道。 “那三位阁内好手,想必外人不知他们的身份,而你不同……你是分阁的主事,若是暴露,必定会牵连江南诸处分阁,况且我若失手,你可调度人手与总阁联系……” “这……”朱管事一愣。 洛逍遥截言道:“管事但可放心,按目前判断,沈连城他们还未敢有杀心……他们去燕王府中赴宴,想是一两个时辰左右便会返回司衙,此事宜早动手为是,朱管事你且去招人前来相助。” 朱管事但想洛逍遥之言不无道理,略一迟疑,便是领命而去。 戍亥相交之时,洛逍遥带着三位归真境阁卫向龙武军司衙行去。此时街上偶有行人,洛逍遥四人自也未有蒙面,谁知刚到司衙东墙之处,却见后园一团火光,看那浓烟冲天之处却是木屋所在之地,洛逍遥心头大惊,未加思索便招呼三个阁卫一同向后园起火之处赶去。 纵入院内,举目望去,只见筑心楼火光四起,西侧池塘边上有三个兵士正与一持剑蒙面人相斗,而东面木栈道上奔有四人,正是两个兵士与萧、古二人。 但听“嗖、嗖”破空声响起,有数支飞矢射向与持剑蒙面人相斗的兵卫。洛逍遥循声望向射箭地方,却是中庭屋顶上四个蒙面人手持弓弦所发,心中一时见疑,看这些蒙面人的架势分明像是来营救萧慕云二人。 但听与持剑蒙面人相斗的一个兵卫惨叫一声:“啊,这箭有毒……”话音未落,顿然倒地。 其中一人是神念境小成修为,想是忌惮屋屋顶上的弓箭手,不敢挪身闪移,硬是与那持剑蒙面人对拼,但那持剑之人功夫却是胜他一筹,另两位兵卫中箭倒地之后,已然是被蒙面人逼了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逼落池中。 这时又是破空箭声响起,八支飞矢连珠射出,却是射向已将奔出木栈道的萧、古等人,洛逍遥大惊失色,他本心疑这些蒙面人是来相救萧、古二人,错愕之中岀手已然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但见北面飞出一团黑点,“突、突”几声响起,那些飞矢应声而落。 又见北面院墙上岀现一位蒙面人,身如飞鸟掠向木栈道,落在萧慕云等人身旁,但见他身形一闪,双手一抓一甩,竟是将萧、古二人身边的兵卫扔入池中。 那持剑的蒙面人正是燕王李弘冀派来刺杀萧慕云的曲圆。他先让人用射出火矢引燃筑心楼,待楼中之人逃出,再用毒箭射杀,却未料到中途杀出了一个蒙面人,但见来人救下萧慕云,便是大喊一声,将与自己相斗之人逼落池中,旋而一剑疾刺救下萧、古二人的蒙面人。 洛逍遥此时却也看岀持剑之人与屋上的弓箭手对萧慕云不利,便是对相随的三个阁卫喊道:“拦住屋上的弓箭手。”同时拔出水龙吟击向持剑之人。 那后来的蒙面人像是知道洛逍遥会岀手相助,一左一右提起萧、古二人,向与池塘隔有两丈宽的草地掠去,竟也不顾背后曲圆刺来的利剑。 曲圆眼看一剑将要刺中那蒙面人,却听东侧传来龙吟之声,紧接着一股摄人心魂的寒意袭来,他已是神念大成修为,心神魂力已非一般,此下却被剑气的寒意所震,心中一凛之下止住身形,反身变招,沉腕挺剑迎向洛逍遥击来的剑招,“当”一声响起,火花一闪即逝,二人皆自后退一步。 待一分开,曲圆便是仗剑攻上,剑式辛辣狠毒,却是只攻不守。 洛逍遥修为已是与曲圆相当,但与沙场上身经百战的曲圆相比,打斗经验却是不如。幸好“水龙吟”的寒气犹如百年冰川,刺骨凛人,随着他的气机牵引而出,每接一招,都让曲圆心神一凛,反应自也一滞,洛逍遥连出三招“星宿”剑法之后,竟是抢了先机。 此时前院中的司衙兵卫已然奔到,但见洛逍遥与曲圆等人相斗,一时间也是错愕不已,但想蒙面之人必是意图不轨,面面相觑之后,竟也举刀攻向曲圆。 曲圆心中叫苦不已,但见萧慕云两人已被人劫去,心知所谋不成,见众兵卫攻来,便是暴喊一声,一剑劈出,剑气徒然大盛此下,却是将洛逍遥逼退,接着反手迎向攻来的司衙兵卫。 他瞬间数招迭出,自也一气成呵,威力之下,却非那些兵卫可挡,已是有两个兵卫被他剑气所伤,惨叫倒地。 洛逍遥退开之后,心念急动,他见萧、古二人被另一个蒙面人带去,自无恋战之心,趁持剑蒙面人与衙中兵卫缠斗一处,脚下便是一蹬,身形暴退,同时对中庭屋上的三个阁卫喊道:“走。” 那三个阁卫亦是老江湖,见到司衙的兵卫赶来,已然都心生退意,闻言皆是狠招攻出,逼开对手,趁势纵身落下,随着洛逍遥向北面院墙外掠去,一时间却是留下曲圆等人与司衙兵士相斗。 洛逍遥纵上院墙之后,但见那蒙面人站在北面十余丈外的屋顶,似是在等候自己,心头一喜,对已经跃到身边的阁卫言道:“你等先自回去……”未待三人作答,便向那蒙面人所处的方向掠去。 那蒙面人见洛逍遥纵来,方自一左一右携着萧、古二人的手臂,向北疾奔,不一会儿却又折向西北。 一盏茶功夫后,那蒙面人带着萧、古二人纵身潜入一个宅院,身后的洛逍遥却是一愣,原来这宅院正是他与萧慕云三人原先所住的通宝阁别院。 随着那蒙面人落入院中,但见堂厅廊道上躺有数人,不得动弹,未知生死,分明早已是被人制服,洛逍遥但想这些倒地之人应是刘振义派来埋伏的兵卫,心中诧异之中,只见到了厅堂上的蒙面人已是将萧、古二人放开,又听他言道:“你二人且是坐下调息,待我替你们解开禁制……”声音甚是低沉,想是故意而为。 萧、古二人已是知晓蒙面人是为救命恩人,闻言自是不加思索,盘脚而座,便见那蒙面人双手齐出,一左一右贴在萧、古二人背后,竟然是要同时行气为二人解去禁制。 洛逍遥心感佩服之中,凝神戒备四周,自是恐有人追来打扰蒙面人行功救人,一盏功夫左右,只听那蒙面人道:“你二人气机被封日久,此下虽是解开,但不宜急于引气通络,先慢慢蓄气丹田,缓缓牵引方可……”顿了一下,便是站起身子,径自走出厅堂。 洛逍遥见他有离去之意,急道:“恩公留步……” 那蒙面人却是不答,身形一纵,倾刻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洛逍遥自无可能追去,狐疑之下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萧慕云与古横山调息之后,气机已是恢复七成,望着一脸喜色的洛逍遥,萧慕云笑道:“昨晚应是师兄前去那筑心楼查探吧……那沈连城追寻不着,回来后便是与我询问师兄来历,我跟他言说师兄你是师公的关门弟子,却是让他脸有苦色……” “哦?”洛逍遥心感惊讶,正欲相问,又听萧萧云轻笑一声:“嘻嘻……此处不宜久留,且回了分阁我再细说。” 分阁离这宅院本是不远,以他们三人修为,未到半盏茶功夫便是到达,心神不安的朱管事自是大喜过望,众人落座之后便是猜测起两拔蒙面人的身份。 洛逍遥一片不解之下道:“那火应是发射毒矢之人一伙所为……却是不知其伤害师妹的目的何在?此事谜团,想是那相救的恩公会知道内情,可惜未能留住于他……哦,师妹,那沈连城将你与古长老扣留是何原因?” 但听萧慕云将沈连城扣留的原因说出,洛、朱二人方知自己所料有误,而此时也才得知萧慕云是契丹南院都统萧雁北的女儿,古横山与朱管事心中却是惊异不已。 “但凭讲出我的容貌与武学,爹爹也自会相信,但顾言春拿了“惊甲”前去为凭,我爹爹却是不知“惊甲”是我所有,届时若一迟疑,顾言春诡计之人,或许不会将“惊甲”交还,若是等我爹爹遣人相随领我回去再一同奉还……此下我已脱险,那“惊甲”恐就不易取回。” 洛逍遥闻言但觉有理,知她对“惊甲”甚是钟爱,皱眉道:“此去云州两千余里,以顾言春身手,一日行走五六百里自也不难,若是昼夜不停,恐怕此下已是到了云州。” 萧慕云点了点头,略一思索,“我想沈连城必是有事求与我爹爹,才将我羁留此处,献情之下亦有相胁之意,一时半刻之中,顾言春或是不会离开云州。” “师兄可派人飞鸽传书至代州,再去云州转告,或许可以在顾言春离去之前将我脱险的消息传到……以我爹爹的智慧,但知‘惊甲’是我之物,必是可以将它留下。” 眼下事态趋向已别无良策,洛逍遥闻言便道:“朱管事,那就依我师妹之言行事,待师妹将事由写下,你从速着人传信。” 朱管事忙是点头道好,引着洛、萧二人前去书房,备上笔墨纸砚,待萧慕云写好内容,便是拿着书信告退而去。 此时书房只余洛、萧二人,洛逍遥便将自己前日前去筑心楼打探经过言出,对于躲入周娥皇闺房之事也未有隐瞒。 当初高保融半吞半吐将他窥见高若玉出浴之事讲了神神秘秘,虽然萧慕云不曾见疑相询事由经过,终是让他心中担心着会与萧慕云之间有所误会。 他真情所至,自然不会让自己本心见障,但知两心相向,是要坦诚以待,倘若问心无愧,隐瞒不言,却是有失真心。 萧慕云但听洛逍遥告知周娥皇之事,知他对自己已是万分信任,心中自是欣喜,美目流光,缓声念道:“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嘻嘻……太白先生诗境还是有所狭窄。” 想是契丹女子的天性,对于情之所至,亦是坦言相对,借着李白的诗句,隐喻自己与洛逍遥才相处近年,相互信任却胜过从小一同长大之人。 洛逍遥闻言心中见喜,不由得脸上一烫,心神一荡之中,又听萧慕云轻笑道:“师兄即已答应传她练气功法,师妹自然遵命,不过她的府宅与龙武司事行衙相隔甚近,此下不宜前去,只能等他日有缘再说。” “师妹所言甚是……哦,还有明无高僧他半年之后会去房州……” 未待洛逍遥讲完,萧慕云已是惊喜道:“当真?” 洛逍遥得到文益允诺之时,萧慕云已被沈连城所擒,自也不知此事,当下闻言容色若花,笑意盈绽。 洛逍遥点了点头,将清凉寺与文益相遇一事讲出,萧慕云得知他入了神念大成之境,更能如抱丹境大成之人一般将修为气机隐匿,又是展颜欢笑:“师兄当是福泽深厚啊,嘻嘻……明无高僧如今已有着落,此下不若前去寻找师父与师娘,师兄意下如何?” 洛逍遥心中正有此意,闻言自是点头道好。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根枝相连 这日,仙女湖东面船泊停靠的岸边,风风仆仆行来一对少年男女,正是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 洛逍遥依着当初在归龙岛听得张姓护法所言,才来到仙女湖寻访马希兰,虽说找对了地方,却也不知楚南风已带着马希兰去了房州,而他二人离开江宁分阁三天之后,方元也传信告诉楚南风与马希兰回来的消息。 只见岸边停泊着一艘小船,一位年有六旬的老汉在坐在船尾,与岸上三个身旁放着木匠工具的匠人言语。 见到洛逍遥与萧慕云到来,那老汉站起身子,笑呵呵道:“两位贵客可是要到湖中岛上一游?不知是想去往会仙岛还是龙王岛?”他见到洛、萧二人身着打扮,自是认为来仙女湖游玩的富家子女。 洛逍遥与萧慕云虽是想寻找马希兰,但也不知马希兰相貌,自也无从相貌衣着去打听,见老汉询问,看着这湖光水色,远处依稀可见的连绵岛屿,一时间却也说不出要去哪个岛屿,萧慕云略一思索,便道“船家可知哪些岛上有女道观或尼姑庵之类?” 洛逍遥与她一路行来,二人皆推测马希兰若是隐于湖岛之中,即使不在道观、尼姑庵,也会与这些方外之人接触,故而才有此一问。那老汉呵呵笑道:“姑娘是问对人了,这方圆百里的湖岛,没有我老汉不知道的地方,会仙岛上有观音庙,龙王岛上有仙姑庵……” 却听岸边坐在箱子上的一位木匠嗤笑一声,“张老汉夸海口了吧,我等要去的莫忘岛你就不知,哈哈……” 那张姓老汉脸上但显不服气之色,却也不与那木匠作答,望着洛、萧二人讪讪一笑道:“这龙王岛的仙姑庵与会仙岛的观音庙,时有达官贵人来此求签祈福,求雨有雨,求子得子,甚是灵验。”但听萧慕云打听道观、尼姑庵,自是认为是来求签祈愿。 洛逍遥与萧慕云本是冲着“千山一水有仙影”的“仙”字而来。如今到了仙女湖,又听得会仙岛、仙姑庵,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洛逍遥就随口道:“那就先去龙王岛吧。” 张老汉脸上一喜,“好的,若是要老汉一日随行,要须两百文钱,贵客意下如何?” 见洛逍遥点头答应,张老汉忙是招呼他二人上船,跨步上岸解开船绳,篙子一撑,行舟离岸,对着岸边的木匠哈哈笑道:“莫匠头,你们就慢慢等吧,哈哈……许家丫头的钱是不好挣了喔。” 萧慕云听这张老汉话里有话,便笑道:“船家,莫非你口中的许家丫头是个恶人不成?” 张老汉略显尴尬一笑:“并非如此,若说这许丫头倒是个良善人家……嘿嘿,只是刚刚那莫匠头嘲笑之言,却是让老汉气不过,故而老汉我也是出言气他一下……” “仙女湖上大大小小有九十余个岛屿,其中无名之岛有一大半,随便取个名字,老汉如何得知?这湖岸上摆渡之人也有十余二十个,除了那杨老汉……却是没人知晓这莫忘岛在何处。” 言语中张老汉换了一下身位,撑着长蒿笑道:“那岸上的莫匠头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之人,自也不知莫忘岛在于何处,却出言取笑我老汉,真是笑死人。” 洛逍遥与萧慕云闻言但知这张老汉是个爱面子的较真之人,不禁相视一笑。张老汉见洛、萧二人并未作答,又道:“说来这许丫头的师父也算是奇怪之人,放着好好的龙王岛不住,偏要去什么了无人烟的莫忘岛……” 洛、萧二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动,但想这许家丫头的师父应是位女子,萧慕云便是问道:“那船家可曾见过这许姑娘的师父……有多大年纪?”她二人自也不知马希兰的容貌,只得打听起年纪。 “说起更为奇怪……”张老汉摇了摇头道:“她的师父长年带着帷帽,面纱及腰,却是无法看出她的年纪,这五六年来,每月都会与庵中的师太,到岸上村镇购置口粮等用品,老汉我也曾摆渡过她,却从未听过她讲过话……” 洛、萧二人闻言心中一动,洛逍遥正欲出言相询,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喂,老张头,有客官乘舟啦,恭喜、恭喜。”二人探头船舱之外观望,只见不远处行来一艘小船,摆渡之人是一位与这张老汉年龄相若的老者。 “哪有杨老哥你快活呀,这几日应是赚了不少酒钱吧?”张老汉语气发酸。 “还不是许丫头照顾,她师父要到莫忘岛居住,这几日帮她移一些桃树到岛上,等几日请你喝上几口,哈哈……”那杨老汉笑道。 许是听到有酒喝,张老汉便道:“那莫匠头还在岸上等你拉去莫忘岛……” “我这就是赶过去接他们。”杨老汉点了点头。 洛逍遥望向萧慕云言道:“师妹,这莫忘岛倒是应该去看一看……” 萧慕云心中亦也此意,便对张老汉道:“船家稍等,待那杨船家接了木匠,尾随其后去莫忘岛可否?” 张老汉闻言一怔,收篙道:“姑娘这是为何?” “也不为何……”萧慕云轻笑道,起身出了船舱,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两银子,递给张老汉,“只是好奇而已,说不定这莫忘岛景色宜人。” 张老汉乍见银子,心中大喜,顿时眉开颜笑道:“也是、也是,只要公子与姑娘喜欢,我老汉摆渡之人,两位贵客说去哪,老汉就去哪……”说着喜滋滋的接过银子。 于是张老汉就慢悠悠地划舟而行,大约过了一柱香时分,那杨老汉载着三位木匠而来,但见张老汉似是原地打转般的行舟,神情但显诧异,只道是洛、萧二人喜欢此处湖色,故才如此缓行,与张老汉打了个招呼行舟而过。 张老汉便是撑船尾随其后,但知前面传来莫姓木匠笑道:“呵呵,杨老哥,这张老头想是要抢你生意,打探莫忘岛之处来啦。” 杨老汉笑着应道:“这仙女湖人人去得,随,只要张老头舟上的客官愿意,与我何干,哈哈……” 二只渡舟相隔不远,张老汉自也听到他们的对话,却也嘿嘿一笑:“这莫匠头倒自以为是的很……还是杨老兄明理。” 约莫行驶有半个时辰,随着杨老汉的小舟来到一处岛屿边上,萧慕云吩咐张老汉在岸边相候,便与洛逍遥跟在杨老汉及三个木匠身后而行。 杨老汉此时想是看出是洛、萧二人要来莫忘岛,时不时回头打量着洛、萧二人,神色但见警惕,脚步愈行愈快,洛、萧二人见他神情,猜他是要赶去告知张老汉口中的许姓女子,不禁相视而笑。 穿过一片树林,只见眼前一片空旷之地,栽有奇花异草,南边十余丈处有座木屋,屋侧有位身着青裙,头发低盘的女子,正弯身扬锄挖地,听到众人行来的声音,抬头望来。 洛、萧二人只见这女子年约二十七八岁,容貌虽不出众,但亦有三分姿色,脸无妆粉却带着自然朴实之美,让人望之亲切,二人心猜她便是张老汉口中的许家女子,却是不知她就是马希兰的弟子许闻香。 杨老汉疾步上前,与许闻香一阵言语,自是告诉她洛逍遥二人尾随上岛之事。许闻香闻言但感惊讶,对着莫姓木匠等人一番交代,便向洛逍遥二人走来。 想是见到洛逍遥带有兵刃,许闻香便是拱手行礼:“小妇人许闻香,见过二位客人,不知二位来莫忘岛所为何事?”口气虽是委婉有礼,却也有以莫忘岛的主人自居之意。 可惜洛逍遥未到抱丹大成之境,只能看出许闻香是“固元镜”修为,若没有交手过招,却是无法探岀许闻香的“太素心经”气机。 萧慕云身为女子,见许闻香询问,自是抢先答道:“小女子萧慕云,与师兄二人来仙女湖寻访一位师门前辈,无意间登岛查看,请夫人见谅……” 她听得许闻香自称妇人,自也以夫人相称。而见这空旷之地建有木屋,花草成行,无有杂草,想是有人精心呵护浇养,听得许闻香以主人身份的问话,自也觉得理所当然,故而言有歉意。 “萧慕云?”许闻香闻言但觉耳熟,楚南风遇上马希兰之后,自也提及过洛逍遥与萧慕云这两位弟子,许闻香跟在身边自然也是听过,当下心念一动,望向洛、萧二人,略一迟疑,言道:“两位请跟我来……” 洛逍遥与萧慕云惊疑之中,随着许闻香来到一座土坟前,一见墓碑所刻之字,二人心中大震,互视一眼,异口同声惊道:“师公……” 许闻香自也聪明,心中见疑之下,不想唐突相问,就将二人带到易无为坟前。 洛、萧二人顿然跪拜叩首,洛逍遥虽从未与易无为见过面,但他从小便上了太白书院,从楚南风、武望博等人口中听闻过师祖易无为的事迹,心中神往已久,却未料易无为已是化为黄土,乍然间悲意涌上心头,热泪悄然滑落。 而萧慕云未拜入楚南风门下之时,也早从师公穆道承口中听闻过易无为的大名,心中对未见面的师祖易无为敬意亦与洛逍遥相同,此下心中伤感不已,珠泪亦是慽然盈眶。 跪拜之后,洛逍遥目光望着石碑上刻着楚南风与马希兰名字之处,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许闻香急道:“我师父找到师娘了?他们如今在哪里……”言语中环首四顾,想是要寻出楚南风与马希兰的身影。 此时许闻香已然确认眼前二人,便是自己先生楚南风言及的得意弟子,含着泪光应道:“先生与师父已经去了太白书院。” 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一怔,相顾一眼,复是齐声言道:“师姐?” 许闻香喜泣参半的点了点头,“萧师妹、洛师弟……” 若按江湖规矩,洛逍遥入门比她早,她应称洛逍遥为师兄,但她从未涉及江湖,自是以坊间长者为尊规矩而论。 相认之后,许闻香便是将楚南风与马希兰相遇过程告知二人,却让洛逍遥与萧慕云听得泪眼相望,自是未料到师娘马希兰受了如此之苦。 当二人得知楚南风与马希兰打算以后隐居此岛,而许闻香找木匠是为了扩建木屋,改善岛上居住环境,少年心性顿起,便是在南边林中之处寻找合意的地方,取出银两要木匠加建几间木屋,却是为自己日后来岛居住准备,许闻香但见洛、萧二人天真无邪,自是开心不已。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荆南南平王府西院的厅堂上,高若玉坐在玉案之后,望向左首座上、风尘仆仆的耿供奉,“耿先生辛苦了,此行打探得如何?” 耿供奉应道:“依郡主安排,耿某让林侍郎带着他的公子到了太白书院求学,十日后,那林公子打听到了消息,洛公子确是书院中的弟子,其师父是书院的山长,姓楚名凯,字南风,正是耿某前些日子所推断……十余年前只身杀上巫山剑派的楚姓高手。” 原来高若玉为了打探洛逍遥的来历,平叛内乱后,依莫不善从府州得来的消息,遣人去往开封打探江秋白的出处,便也知道了太白书院,再让手下官员的子弟去往太白书院求学,以便落实洛逍遥的来历。 “不过书院中的学子皆是不知洛公子的家世……还有那楚南风并无家室,洛姑娘口中所言她的武学来自洛公子的师娘……恐是有诈。”耿供奉狐疑道。 当初萧慕云曾告诉高若玉武学的岀处,确也并未说谎,但其中曲折很少有人知道。 高若玉美目一凝,沉吟片刻,问道:“那楚先生可是收有女弟子?” “依林侍郎公子打听的消息……那洛公子是有两个师妹,一位姓程名柔,听说是楚南风的外侄女,一位姓萧名慕云,来自云州之地……” “萧慕云?洛慕云……看来这洛公子所谓的妹妹应是他的师妹无疑。”高若玉珠眸英气顿生,“行了个欲擒故纵之计,利用本郡主招揽之心,诓去了“惊甲”,嘿嘿,好个洛姑娘、好个萧慕云……” 她聪慧之人,当下自也觉到中了萧慕云的计算。不过她心有男儿之志,对于人才求贤若渴,当感到萧慕云诓她,却不为忤,复是展颜轻笑,“这太白书院学子个个都不简单,能招来为我荆南所用,不亚于千军万马,葛秀,去转告林侍郎让他公子好好在书院学文习武,本郡主自有重赏……” 身侧的葛秀正欲行礼领命,却听高若玉又道:“另外再挑选一些聪颖的官员公子,送至书院求学,所有费用皆由王府支出。” 葛秀想是知道高若玉用心,脸显敬佩之色,躬身行礼道:“属下即去安排。” 此时,只见高保融与高保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高若玉等人便是起身见礼。 高保融坐上高若玉让出的位置后,望着高保勖,叹了一口气,“十弟,你与玉妹说吧……” “是,王兄。”高保勗点了点头,望向高若玉言道:“我昨日亲自前行相邀鲁先生入仕相助,却是为他婉拒……” 高若玉闻言神情一愣,望向高保融,沉吟道:“即然如此,妹妹觉得仍按前日所定……依可出兵岳州。那刘言复叛,此下楚地正乱,南汉已趁机夺了楚境西南数州,而边镐兵败,想是要退出楚地,中原疲于应付辽汉虎视,此时正是我荆南夺楚之时……” 高保融点了点头,“玉妹所言甚是,只见堂上文官多有反对,皆言我荆南兵弱,且粮草不足,仗着水险但可自守……” 高保勗接言道:“兵马粮草倒未必如这些文酸之人所虑,只是人心不一,恐坏大事。鲁先生威望甚高,可惜先王甍逝后,不予朝事,不若玉妹前去求下十三姑姑,让封先生前去相请……” 这时有一护卫疾步奔到厅堂门口,行礼道:“禀王爷,惠宁师太到访。” 高保融三兄妹互视一眼,惊讶之余站起身子,忙向厅外行去迎接,原来这护卫口中的惠宁师太正是高保勗口中的十三姑姑。 当年高季兴在位之时荊南水灾,百姓死伤重多,高季兴心有所感,认为是自己施政失德所致,便让自已的五个女儿岀家为尼,以攒功德,消除天灾。 这惠宁师太俗家之名为高幼真,在高季兴近二十个子女中排行十三,入了荆南江陵府“承恩庵”受戒。 高家三兄妹刚到通往“银安殿”的连廊时,便见葛秀引着一位四十余岁模样的女尼行来,身后跟着一位年过五旬身材槐梧的老者,高家三兄妹忙是躬身行礼:“见过十三姑姑……见过封先生。” 惠宁师太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随着高若玉三兄妹的礼迎,进了厅上落座。 想是有多年未来到这王府,惠宁师太环顾厅内的布置,眼神中似有感伤,目光落在站立主位边不敢入座的高保融,“此乃议事厅堂,保融你身为南平王,安可站立?” 高保融忙道:“侄儿遵命。”方自入了主位坐下。 惠宁师太微微一笑道:“今日贫尼就以姑姑的身份与你们三兄妹谈谈……” 高保融三兄妹齐声应道:“但听姑姑教诲。” 惠宁师太点了点头,“不说历朝历代,就言这数十年来,周边朝廷藩国之中为了争夺帝王之位,骨肉相残,无所不用其极。” “我高家有幸,蒙先父王教导有方,从先王兄与我十七位兄弟姐妹,到你们十余位兄妹……从未有祸起萧墙之事,敢问哪位帝王之家能做到如此?”旁座的耿、谭两位供奉及韩月等人听得倶皆暗暗点头。 “先父王遗训,你们兄妹想是记在心上了。”惠宁师太言语中目光扫过高保融、高保勗二人,停留在高若玉身上。 高若玉忙是执礼应道:“若玉与众兄长都未敢忘却祖训,‘根枝连体,水露同泽,思德而为,大势而趋。’这十六个字,我等日日皆是为念。” “好。”惠宁颔首微笑,“本根得地水之润破土而壮,枝叶承雾露之珠余泽而下,相辅相成方得参天之资。‘根枝连体,水露同泽’……从你们兄妹友爱来看,倒是不负先王留下这八个字的用心。” 高若玉何等聪明,但听惠宁话意未尽,想是“思德而为,大势而趋”却是另外说辞。 果不其然,惠宁顿了一下,叹息道:“可却未明白先王所训“思德而为,大势而趋”的含义,你们可知五位姑姑受戒佛门之因?” 未等高若玉三人作答,惠宁又道:“先父王即位之时,荆南可谓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有赖先父王励精图治,方使荆南安定繁荣,只因一年水灾,百姓受难,先父王自责治理有失,只道自己德不配位,而致天灾临我荆南,便遣我五姐妹受戒佛门,以攒功德……”言至于此,顿了一顿,脸上隐见苦楚之色。 “四姐入寺两年之后,郁郁而终……”惠宁停复是停了一下,低叹一声,又道:“那日我从“承恩庵”来到王府,想……想抱怨于先父王,却无意间见到先父王在后院“苦心斋”中失声痛哭,口念四姐名字……方知先父王并非无情之人。” “天下行事之难者,莫过于受制于情,但想先父王为荆南子民之心,为子女者岂能因自身之情爱而违了父辈大义……” 众人一时心中感慨,历来贤明帝王因天灾之故,多有下罪已诏,如高季兴让五个女儿出家祈福,为民消灾却不多见。 惠宁口中的四姐,是为高季兴的第四女,已是心有所属,被遣入佛门之后,情丝未能斩断以至抑郁而终。 惠宁当时知晓其姐身亡,心中自是怨恨高季兴无情,便是回到了王府,想向其父高季兴发泄心中怨恨。 不意高季兴亦因爱女抑郁身亡心生自责,在“苦心斋”中暗下痛哭不已,却也让无意中见到了惠宁心知其苦,终是默默离开,一腔怨恨自也从此消去。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隐门 惠宁沉默片刻,又道:“我荆南积弱之地,先父王与先王兄为了减轻百姓负担,无奈之下四处称臣,以求赏赐、劫留过往贡银,从未曾将得来钱财恣意挥霍,都是用在黎民百姓身上,却是落下无赖君王之名,而先父王与先王兄皆无怨无悔,为了荆南百姓,其良苦用心,这“思德而为”之意,你兄妹可曾明白?” 高保融三兄妹互视一眼,皆低头不敢应答。 “听得鲁先生之言,尔等要岀兵楚地?”惠宁望向高保融,“姑姑我略读史经,亦知些许典故,荆南可有诸葛孔明般的才智之人?可有如关云长、赵子龙勇冠三军之猛将……先父王与先王兄为使荆南百姓免受战祸,一直隐忍含辱,尔等难道想毁了他们多年的苦心吗?” “思德而为,这“德”字并非只指仁义善心,而是有千年大计之谋行。所谓厚德载物,是指凝聚人心所向之气运……” “我高家能割剧荆南,实是借了天下大乱之势,此下是否具备安定天下之力,你们兄妹好好思量一下。大势而趋,这其中的含义是创还是随,莫要分不清楚……” 顿了一下,望向高若玉道:“姑姑知你心有男儿之志,但要知气之所聚方才力有所趋,你不必再去为难鲁先生,境内文人武将若无斗志,亦非鲁先生的才能与威望可以改变……” 诸人口中的鲁先生,名宪,深得高保融父王高从诲的器重,鲁宪为官之时知人善用,提拔人材,当下境内官员多出自他门下,而他亦是对高家忠心耿耿,在高从诲甍逝后,心恐自己在仕会损害高保融的威望,便辞官归隐,纵是高保融极力挽留,亦是坚辞而去。 当高保融兄妹想出兵楚地,境内自有官员反对,故而想请鲁宪出仕说服反对之人,使朝堂上下一心,但鲁宪秉持高从诲守成之志,自然不想妄动兵戈。 而此次想出兵楚地,高保融兄妹可谓筹备良久,若非高从义谋反之事耽误,早已经有所举动。 高若玉闻言心中失望之极,但也不敢显于脸色,点了点头,“姑姑教诲,若玉记下了。” 看着高若玉清丽脱俗的脸庞,惠宁师太叹了一口气,“听闻你前些日子想委身于一位洛姓公子?” 高若玉脸有羞色,默默点了点头。惠宁微微一笑,“听说这位公子有人中之龙风姿,但以姑姑所知,你之所以委身下嫁,是出于招揽之意,而非是出于真情……” 见高若玉低首默然,惠宁叹了一声,缓缓言道:“你年纪不小,也应早觅知音……你心有男儿之志,姑姑甚是欣慰,但此志却不应成为择婿之羁绊。” “得一相知相伴之人,何其不易,若情非所愿,何苦要为难自己,若真情流露,自应不能有所图谋利用……” 顿了一下,转而望向身座对面的封先生,微微一笑,“我身入佛门,这数十年来,彦武你结庐居于“承恩庵”外,可觉心中有苦?” 原来这封彦武本是王府中的护卫统领,惠宁未岀家之时与他互相倾慕。后来惠宁出家,他两年后也到了“承恩寺”外,结庐而居,此时武学己至抱丹之境,而当初莫不善前往蜀中寻宝之时路上所跟踪之人,就是被高若玉苦苦请求答应帮忙的封彦武。 “封某得见心安,仅此一愿。”封彦武肃然道。 当年高家四郡主出家之后,因情郁郁而终,封颜武心恐惠宁亦会伤情抑郁,遂在“承恩寺”结庐侧居,虽知惠宁还俗决无可能,只求能每日瞧她一面,亦让彼此心安。 “当初彦武结庐庵处之时,亦有人与先父王进言,要抓彦武治罪,先父王反将进言之人罚俸半年……哎,知女莫若父,彦武亦是苦心,知眼之所见,神之所安……” 望向高若玉,惠宁道:“姑姑当时确是情心未断,彦武即在眼前,是去相思之苦,但见他为姑姑要孤老一生,姑姑自责之心反胜相思之苦,有一日,姑姑相劝彦武离去……” 但听封彦武接言道:“我若离去,心自难安,郡主悟道心,彦武修情心,两不相干……”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有所感悟,高若玉眼神顿显茫然,又听惠宁缓缓言道:“相知相容,心护他愿,如是我想……无怨无悔就是为情真、为义,玉儿你当是要记下。” 但见高若玉无声的点了点头,惠宁眼神露出怜爱之色,叹息一声,站了起来,低首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尼告辞了。” 她此来以姑姑的身份言及高家祖训,是为相劝高保融兄妹不要出兵楚地以使百姓受苦,此下想是来意已言明述完,方才自称贫尼起身告辞。 高保融兄妹不敢挽留,忙是起身将惠宁师太、封彦武二人送出王府。兄妹三人便是返到了府内“银安殿”上,高保融坐上王座,仰首望着近两丈高的殿梁,沉思不言。 高保勗与高若玉二人站在王座下方,皆是默然不语,良久之后,只听仰首中的高保融低喃道:“栋梁、栋梁……哎……” 长长叹了一口气后,端正身子,目光扫向高若玉、高保勗二人,缓声言道:“岀兵楚地之事,就此作罢。” 高若玉心中一叹,与高保勗相视一眼,躬身道:“遵命。” 高保融排行第三,性格谦和,善于釆纳良言妙策,从不独断专行,而其父高从诲最欣赏他之处,却是高保融贵有自知之明。 高从诲深知周边诸国根基之深厚,并非是只有三州之地,人材匮乏的荆南所能撼动,临终之际,便将王位传与有自知之明的高保融。 而高保融知道高若玉与高保勗二人,行事果敢决断,甚有治吏利民之才,即位之后将境内日常事务任由他二人决策部署。 此下事及守成大业,考虑到境内官员的反对,以及惠宁师太特意以姑姑身份进言的苦心,终是放弃了攻打楚地之心。 外人眼里的高保融是游手好闲,碌碌无为之辈,却不知他知人善用之明。他平时很少插手政务,可一旦作出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高若玉与高保勗虽有心攻取楚地,但对高保融作出的决定从不会违背,这自然跟高季兴的“根枝相连,水露同泽”的家训有关。 退出银安殿后,高若玉走向西院花园,此时天色突变,顺着遮雨廊道行到池上凉亭之时,但听一声雷响,片刻间大雨倾下,望着雨打池塘溅起的水花,高若玉怔立沉思。 但想诸国朝堂的帝王,蜀中孟昶奢侈淫靡、南汉刘晟荒唐残暴、北汉刘旻志弱事胡、江南李璟好文浮情、吴越钱家但求偏安一隅。 而中原之地更是几度易主,郭威刚立周廷,虽治吏抚民,拔乱反正,隐有皇风,但节镇势大,互防互赖中大患隐见,一旦郭威驾驭失衡,战事立见。 倘若荆南文臣武将能上下一心,以三州之地未必就不能逐鹿中原,安定天下……想起惠宁师太所言,心中又是忖道:难道我高家只是大乱时势造就的诸侯?那创造安定时局的一代雄主又会是谁?纵观此下帝王无一是雄才大略之人……但想高保融命令已然不可更改,心中惆怅顿起,望向亭柱边上的侍婢言道:“焚香。” 几缕香气升起,高若玉走向亭中的琴台,坐在琴台后的鼓墩上,望着落势不减,风吹斜打的雨线,缓缓吸了一口气,玉手伸向琴弦,琴音便是随着她双手按拔而起。 但听琴声似和着亭外的风雨飘扬,琴意中却透着波涛汹涌气势,又如千军万马,吹号沙场,刀剑声荡,铁马嘶鸣;复若百鸟朝阳,祥音熙和,亭外大雨纷飞,弦音却又让人身置暖春时节。 高若玉手指起落交错之间,音声突缓,却又似只马孤身徘徊于风雨中,彷徨飘游;又似单骑持旌于沙场上,令人悲壮难当,侍立在亭中东西两侧的韩月与葛秀二人已然神游,沉浸音中。 但听“铮”的一声,二人方自惊觉,侧目望去,只见高若玉望着断弦发呆,二人一时不敢言语,良久之后,只听高若玉叹了一声,“取笔墨纸砚……” 韩月一怔之中,葛秀却已顺着遮雨廊道奔向书房,倾刻间便取来文房四宝。在侍女磨墨中,高若玉伸出玉手接着亭檐滴落的雨珠,怔怔看着掌中雨珠,突是朱唇轻吹,便见那雨珠飞逝而去。 目光投向雨幕,凝望片刻,旋即转身,取过毛笔,往侍女手中捧着的歙砚上一蘸,向已经铺好在石桌上的宣纸挥笔题写,几许蘸墨间,却也将字题好,将毛笔一掷,转身而去。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纸上题写着: 弦弦意荡山河,啸引苍波,气卷长江。剑击云空,金戈铁马茫茫。今年华,心志当酬,笑泪尽我朱颜狂。登台望。城南宫阙,万里骄阳。 抑扬。沉浮风云,踏马空谷,进退孤掌。梦中燕歌,声声重重话凄凉。念君意,可凭情心?七弦中,柔意怎向?心惆怅。风劲雨斜,几许思量。 韩月与葛秀对视一眼,皆是脸显感伤,韩月长长叹了一下,轻声道:“郡主之志实非寻常男子可比,可惜呀……” 高若玉心志甚坚,若非自悟,绝非他人能够轻易让她改变,听得惠宁师太以姑姑身份,搬出家训相劝,又见高保融罢兵之命,心知趁楚地复乱用兵攻取已然无望,惆怅之下,抚琴遣怀,岂知心绪扬起之中,脑中竟不经意浮出洛逍遥影子,心头陡然一震,却是将琴弦拔断,心有所触之下,挥笔题字,写岀自己此下的心境。 回到西院厅堂上,对着已经疾步跟来的韩月道:“你去将耿先生他们请来。” 不一会儿,谭,耿二位供奉随着韩月来到厅上,落座后,高若玉问道:“两位先生,可知天下谁精通易容之术?” 耿、谭二人一愣,一时不知高若玉此言何意,耿供奉沉吟片刻道:“江湖上众多武学之人,认为易容之术遮遮掩掩,是偷盗下作之人所为……多不屑习修此术,若说有人精通,耿某倒是想不岀有名堂的人物。” 谭供奉接言道:“早年洪州有一巨富,家中之财都是靠易容装扮他人行窃得来,听说有一次装扮一出外经商之人,去到那商人宅中,俨然以主人自居,竟让那商人子女都认不岀,以致家中财物都被他席卷而去……” 高若玉闻言一笑,“那此人后来如何?” “想是屡屡得手之故,此人愈发胆大,有一次易容成闽王宫中的下人,自是想偷取王宫宝物,岂料被王宫中神念修为的供奉看出他的伪装,将他拿下伏诛……可见此术是瞒不过武学大师之眼。”谭供奉言道。 “哦…”高若玉语气但显失望,沉言之中,又听谭供奉道:“不过有一门派,传承此术有数百年之久,据说此派易容之术堪称天下无双……” 高若玉明眸见喜,问道:“是何门派?” “隐门。听闻这隐门起于秦汉,而盛于南北朝之时,且多为朝廷所用。” “哦?”高若玉甚觉惊讶。 “南北朝之时亦如当世,诸雄并起……而朝政多为一人把持,根基不稳,杀之一人可局势立变,故刺杀之风遂起。” “而隐门之人通晓五行幻术,能飞天遁地,更精通易容,自然是作为刺客的首选。各朝堂相互剌杀对方良臣猛将、或官贵为排除异己,自也不惜重金拉拢培养隐门之人,可谓是门派鼎盛……” “但君以此兴、亦以此亡,因雇主对立,隐门之人也相互出卖,相互残杀,虽盛极一时,却而迅速分裂消退,到了大唐盛世之时,隐门之人多流窜诸边藩国……” “这是为何?”高若玉疑道。 “盛世之时,刺杀之举自也少有人为之,而隐门之人修习飞天遁地之术,非似寻常习武那般,仅靠个人悟力所能修成,须借助大耗银两的外物相辅,而天下大定,自无人愿花大量金银财物去作无用之事,而诸边藩国则是政乱,故而隐门之人多作他投。” 高若玉点了点头,叹道:“真是可惜了。” “但想隐门易容术应不会失传于中土,此下只是不知何人会精通此术……”谭供奉沉吟道。 高若玉闻言沉思不语,良久似有所悟,展颜轻笑道:“应如谭先生所言……韩月,明日你去卧龙岛将莫先生请到府来。” 谭供奉一愣,旋即想起莫不善的外号是“飞天遁地”,立时明白高若玉的意思,心中不觉一笑,心道这位聪慧的郡主真敢想像。 翌日已时刚到,已是龙卫营军中供奉的莫不善,随着韩月来到了南平王府西院厅上,见过高若玉后,方才坐定,便听高若玉笑着言道:“莫先生是隐门第几代弟子?” 此话一岀,耿、谭等人皆是一愣,自未想到高若玉会如此肯定的问法,他们却也不知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 她昨日听得谭供奉言道隐门之术会有飞天遁地之能,联想到莫不善的外号,心中便有所感,却并非认定莫不善是隐门之人,只是抱着试探的想法,诈对了自然是好事,错了权当打探易容之术的话题。 但见莫不善脸色顿然一变,却是三分疑惑七分震惊,耿、谭等人见状心头一震,隐隐觉得莫不善或真为隐门之人。 高若玉善于察颜观色,更通攻心之术,自也不会向莫不善打听是否知道隐门的这种问法,以防莫不善心有所定,推搪糊弄。 而是直接肯定莫不善便是隐门之人的问法,以便在乍然之下,从他的反应看岀端倪,此下见他脸色震惊多于疑惑,高若玉心知自己诈对,便是笑吟吟盯着脸色复杂的莫不善,等待他的作答。 莫不善的确是岀自隐门,乍然之中被高若玉如此肯定的问法,只道高若玉已是知晓自己的身份,震惊之下,沉言片刻,叹了一口气,“郡主是如何知晓属下身份?” “莫先生,勿以属下相称,先生是供奉身份,自与林统领他们不同……”高若玉微笑着道:“关于如何得知先生的身份,此下不便相告,寻先生过来,只想向先生求学易容之术。” 她所习武学颇杂,都是府中供奉、客卿之人所授,可谓是师父众多,自然也懂江湖之人的诸多禁忌。此下听到莫不善承认,心猜莫不善隐瞒身份,必有难言之处,自己只想学了易容之术,其他之事自也不会打听,故而开门见山讲出目的。 莫不善眼神扫向耿、谭诸人一下,神色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方道:“本门数百年来屡遭变故,早是四分五裂,莫某得先父所传,习了水遁,风遁之术,但对于易容之术,只是略通,恐难如郡主之愿……” 高若玉微微一笑,“以莫先生水性之佳,轻功之妙,都足以看出先生修习之努力,易容之术先生言称略通,想必已接触过此术……难道此术很难修习?” “郡主即以知晓莫某出自隐门,自应知道修习隐门六遁要花费诸多财力。” 高若玉从谭供奉口中已是听及此事,便点了点头。 莫不善接着言道:“隐门六遁是为金、木、水、火、土、风。水性、轻功寻常人若是用心亦会有所成就,故水、风二遁物力财力无需注入太多,莫某十岁之时便有所成……但也并非说此二遁术易学无巧,以莫某的修为,轻功能胜于抱丹之人,并非气机所胜,而是仰仗风遁的借风行气之术。” “而修火、木、土这三遁术之时,不仅要诸多财力物力相辅,还要修习之人的悟力、毅力,其五行阴阳变化之处但一偏解,心志但一懈怠,自要重练,故浪费亦是极大……” 莫不善言及此处,顿了一下,神情但见憾色。高若玉见状,心猜他或是因财力不足而未能修习火、木、土三遁,便是言道:“莫先生未习有这三种遁术可是与财力有关?” 莫不善略一迟疑,苦笑道:“诸多原因使然,并非只是财力物力原因……”诚如莫不善所言,他没有习得火、木、土三遁,并非只是财力问题,亦与其父亲大有关系。 隐门的钱两都是从受雇于人,替人卖命得来,故其门规的第一条,便是要忠于雇主,若非达到雇主的要求,死亦不能退却,入门弟子个个都要发誓守规。 而隐门经数百年发展,自也洐生出十数个分支门派,千变万变,唯独忠于雇主这条门规从未变过。各分支都以正宗隐门自居,雇主不同,为了钱财,自然会自相残杀。 莫不善父亲不愿儿子走上这刺客之路,便不再传火、木、土三个遁术,因这三种遁术花费巨大,但凡学的这三种遁术的弟子便成了隐门的死士。 高若玉知他有难言之隐,便是点了点头,也未去追问究竟。转而询道:“我见先生的武器是为飞镖之类的暗器……它可是隐门的金遁之术?” “暗器确是属于金遁之术,但金遁真正所指乃是易容之术……” 众人闻言大感惊讶,纵使如高若玉之聪明也是意想不到。 “寻常易容之术如伶人化妆一般,依靠药物所练之丹溶水敷面,或是有巧夺天工之具饰容,但终是有其破绽之处,纵如本门的“蝉翼变”,易容之后,可以使元婴修为之人也望之不出,但其亦有弱点,就是每次易容最多保持三天……而若是行金遁之“针易”,却可经十年八年,甚至于一生……” 众人又是吃惊不已,高若玉纤眉一挑,讶然道:“竟有如此神奇?” 莫不善笑了一笑,“人之身体也有五行所属,而骨骼、皮肤毛发乃至齿、鼻,行气之内脏皆五行属金……而“针易”就是要行针于易容之人的脸上及身上相关之处,使其脸型、声带、肤色发生变化,但其中之苦犹若分筋错骨……金曰“从革”,以刚从柔,以烈入谦,却非是寻常之人所能忍。” 众人此时方才知道隐门易容术何以称为金遁,想是行针之处是身体五行属金的部位。 高若玉心头一震,她身怀武学,自也听说过分筋错骨之痛,丹凤眼微微一眯,“那恢复之时亦是如此?”话一出口,但觉多此一言。 “不错,只是恢复之时,用得时间较短,而易容所费之时非要七天不可……不过若非模仿他人面貌,只是改变自己原来的容颜,一日即可。” 高若玉点了点头,“那莫先生是精通‘蝉翼变’……还是‘针易’之术呢?” 莫不善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道:“郡主非学不可吗?” 高若玉见他神情严肃,点了点头正色道:“可是有所讲究?或是难处?” 莫不善沉吟良久,方道:“隐门门规甚多,凡入门之人皆要发毒誓遵守门规……” 时下乱世,礼乐崩坏,不凡有许多言而无信之人,但对于誓言之讲究,纵如无信之人,也是不肯轻易发誓。但如高若玉之身份,若是要她发誓遵守所谓的隐门规矩,莫不善自是心有所忌。 耿供奉笑道:“郡主只是学易容之术,何必要用门规约束……” “哎,莫某学艺之初,却是发了毒誓……若非是加入隐门之人,却是不可传与遁术……” 众人闻言一怔,若说要迫使莫不善违背誓言,却是与杀他无异,高若玉沉吟片刻,笑道:“那门规有何约束……莫先生可否见告?” 莫不善苦笑道:“若非真心加入,却是不能说与言听……哎,隐门之人说白了就是死士,所以加入之人,必先抱着必死之心,凡是先听门规,再考虑是否加入,对于隐门来说,已是没有资格入门……” 高若玉心中苦笑,亦是摇了摇头笑道:“若是如此,可真是无法如愿了,也罢……我就不为难莫先生了。” “多谢郡主体谅。”莫不善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恶讯 六棱山前往明月山庄路径上,行着四人,正是楚南风夫妇与洛逍遥、萧慕云四人。 原来楚南风与武望博等人从幽州回到房州后,收到了洛逍遥从江宁府的传信,得悉明无僧人半年后会来房州救治洛寒水,楚南风自是欣喜万分,便让方元传信告知洛、萧二人自己寻到了马希兰消息,并让二人回书院相聚。 他自不知两个弟子去了仙女湖寻访马希兰,在房州停留一日后,便带着马希兰,与武、华二人回到了太白书院。楚父但见爱儿带着马希兰归来,自是老泪纵横,喜极而泣,便是敦促二人选个吉日成婚。 恰是八月十四这日,楚南风与马希兰二人在武望博的住持下,终是举行了推迟十七年之久的成婚之礼,而洛逍遥、萧慕云却也在楚、马两人大喜之日的前一天赶到。一时间太白书院喜气洋洋,众学子欢天喜地的张灯结彩、布置新房,村庄上的邻居悉数到贺,热闹气氛自是胜过逢年过节。 过了几日之后,楚南风夫妇便带着洛、萧二人前往六棱山。 刚到明月山庄,萧慕云便是向庄院门口行礼的庄丁问道:“阿木,我师公他回来没有?” “禀小姐,庄主尚未归来……” “咦?已经快两个月了,师公他人家怎还未归来,这次去辽东究竟所为何事?”萧慕云心下大奇之中脸显忧色。 楚南风心中却是一震,他之所以赶来明月山庄,也是担心穆道承的行踪,在房州之时听得方元之语后,已是猜测穆道承会去寻那龙从云,查探他的师门。但想伤洛寒水、燕仲长之人的武功之高,若是穆道承与之遇上,恐怕也非其对手,但他也未将龙从云之事言出,以防武望博等人也去寻找龙从云。 只听那庄丁又道:“不过,马爷昨日前来庄上,像是知晓庄主消息。” “喔……马师伯,他如今在哪?”萧慕云喜道。 “师伯只道二公子贪恋江湖自在,不回来了,哈哈……”马行空却是快步从庄内迎出。 在萧慕云娇羞之中,对着楚南风行礼道:“见过楚先生。”当日楚南风与燕仲长相斗于萧雁北府上,马行空自也与他见过面。 与楚南风见礼之后,目光转向一头银发、黑纱遮面的马希兰之时,迟疑之间,只听楚南风道:“这是内子……” 马行空心中一惊,他曾听穆道承提及过楚南风之事,当下见眼前马希兰满头银发,心猜此中必有辛酸之事,忙是行礼:“马行空见过楚夫人。” 马希兰欠身回礼:“见过马先生。” 待与洛逍遥相互见礼,马行空笑哈哈的将众人迎进厅上落座,吩咐仆人奉茶之后,对着楚南风道:“若楚先生迟来一天,马某却是回去新州了。家师这次北上日久,心恐慕云担心,便着马某先行归来……” “哦?师公原来是与师伯一同外出……”萧慕云喜道,但觉师父在座,自己插言有失礼仪,忙停言不语。 马行空点了点头,扫了她与洛逍遥一眼,望向楚南风,略显犹豫道:“楚先生可有听家师提及过“象王”其人……” 楚南风本也猜穆道承北上辽东是寻访龙从云,但见马行空神情犹豫,想是穆道承吩咐他不可轻易与人言及此事,闻言便道:“那穆前辈可是寻得他的行踪?” 马行空点了点头,“已是得知他去往高丽。” “高丽?”楚南风心中一震,“那马先生何时与穆前辈分开?” 马行空应道:“十日前,当知晓龙从云去往高丽,家师就命马某回来……以免萧、卓二位师弟及慕云担心。” 楚南风听了却是担扰起来,他心知穆道承对易无为甚是感恩,对自己更是热道古肠,加上萧慕云的原因,自然会将“百劫拳”伤了洛寒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但想此中原委不能让洛、萧二人知晓,心中略一思索,便有了计较,点头道:“此处离高丽应有三四千里,想必穆前辈近月之内也会回来……” 顿了一下,望向洛逍遥与萧慕云道:“你师兄妹二人先在这庄中,且将前日教与的合壁招式修习熟练,日后或能用上。” 楚南风天纵奇才,那日在幽州与护卫府之人相斗,发觉那围攻分阁长老唐望的四象阵法甚是精妙,便依星宿剑法的步伐变化,创了一套两人配合使招的剑阵。 “那师父、师娘?”萧慕云已然听出楚南风有离去之意,脸露不舍问道。 “为师能寻得师娘,多亏悬空寺的悟真与大明寺的了觉两位大师,这次自是要去拜谢,即然已知晓穆前辈的去向,为师也自安心了。”楚南风转而望向马行空使了一个眼色,“马先生,那楚某与内子先自告辞了。” 马行空见楚南风神情,知他有话不便当着洛、萧二人之面讲出,便笑着对萧慕云道:“那慕云你就与洛公子在庄中修习剑法……同时替师公看护山庄吧。师伯我也要回新州去,免得家人挂念,哈哈……” 萧慕云心知挽留不住师父与师娘,心下不舍的望向马希兰,马希兰知她心思,便是笑道:“待穆前辈回来,若是想着师父与我,你二人去莫忘岛便是。” 萧慕云与洛逍遥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将楚南风夫妇与马行空送岀庄外。 待离开山庄不远之处,楚南风顿住身形,对着马行空道:“关于龙从云一事,其中的原委想必穆前辈应与马先生言及……” “家师心猜伤了燕仲长与洛先生之人,应与龙从云有莫大关系,又知出手之人修为甚高,心中亦有防范,故而携马某一同北上。”马行空点头道。 穆道承虽入了元婴之境,但行事却也谨慎,诚如马行空之言,亦恐对手难缠,自也带上已是抱丹小成之境的马行空相随。 “那又为何让马先生先行回来?”楚南风甚觉不解。 “十年前龙从云打败了燕仲长之后,上京侍卫司想将他笼络,却被他所拒。从此行踪飘忽不定,家师与马某去了辽东,费时月余几经询问,才得知他收了北院枢密使耶律烈之子为徒……” “便从辽东到上京去向萧宰相打听,才知道他随枢密使岀使高丽,萧宰相对家师甚是敬重,便着手下带家师前往高丽,故而家师便让马某先回。” “萧宰相?”楚南风疑道。 “萧敌鲁,慕云的大伯。”马行空笑道。 楚南风释然一笑,“哦,是萧都统的兄长,难怪……不过关于龙从云一事的其中原委,切勿让他人知晓,尤其是慕云他们。” “这是自然,家师亦是如此吩咐,甚至是雁北与卓武两个师弟……”马行空苦笑道。 楚南风但知有萧敌鲁遣人相随,心中略安,心想待拜访悟真与了觉之后,再与马希兰北上高丽,以便与穆道承一起查探真相,当下闻言便点了点头,“楚某与内子拜访高僧之后,亦会北上,或会能与穆前辈途中相逢。” 马行空闻言心中大喜,忙道:“谢过楚先生。” “马先生客气了。”楚南风微微一笑,携马希兰作别离去。 萧慕云目送楚南风三人离去之后,并未入庄,对着身侧的洛逍遥笑道:“不知爹爹是否将“惊甲”帮我留下……师兄此下与我一同去往云州府上如何?” 洛逍遥知她只是以“惊甲”为借口,心中应是挂念萧雁北了,但想此下要去见萧雁北,却是有着一番忐忑,迟疑中但见萧慕云笑意盈盈,美目流盼,不由得脸上一热,点了点头。 萧慕云但见他点头应允,便是吩咐庄丁备好快马,与洛逍遥疾弛云州而去。 萧雁北却未料到女儿与洛逍遥同时到来,意外之下高兴不已,他在光州之时,已然将萧慕云托付与洛逍遥,但想等穆道承归来之后,由穆道承作主搓合二人之事。此下自是将洛逍遥当做佳婿,招呼之间,“洛贤侄”自是叫得甚为亲热,却让洛逍遥愈发拘谨,反不如当初被燕仲长劫持时神态轻松。 萧雁北笑道:“你这闺女,倒是让为父担心,若非你托人传信,爹爹恐是要去南唐找李璟大闹一场……你是如何掺着荆南高家之事?又如何脱离了龙武军软禁之处?” 萧慕云狡黠一笑:“爹爹又是如何取得“惊甲”?” 萧雁北此时自未将“惊甲”拿出,但听萧慕云见问,便是笑道:“原来那剑名为“惊”甲,好名字,好名字,哈哈……终是瞒你不过呀。”言下之意,已然承认“惊甲”在他的手中。 接着便将顾言春携剑前来一事言岀,他在光州与萧慕云、洛逍遥分别后,便疾行北上,在北汉与停留的耶律宗武等人会合后,又耽搁了两日才回到云州府上,想着第二日去上京复命出使之事,不料傍晚之时却见顾言春来访。 萧雁北心中大感诧异,他出使南唐,在江宁府的出行护卫由龙武军安排,自与顾言春认识,便将顾言春迎进厅堂招待。 顾言春落座后,便是拿出用白布条套住的“惊甲”道:“使臣大人想是认识此剑是何人所佩?” 萧雁北久经官场,处事沉稳持重,听得顾言春语气,像是笃定自己会认识此剑一般,眼神迅速瞄了一下“惊甲”,依稀记得七天前在光州与萧慕云相遇之时,似是见过萧慕云手持此剑。他自也未敢确认,心中虽是惊疑,却也不显于色,端起几上的茶碗徐徐茗了一口,应道:“顾先生,手持此剑相询……是何意思?” 这自是萧雁北精明之处,他并未直接回答是否认得此剑的主人,而是用带有见责的语气反问顾言春。 顾言春但听“是何意思”四字之时,萧雁北虽脸色未变,语气却是颇重,只道萧雁北已瞧出此剑是其女之物,忙道:“使臣大人但勿误会,顾某星夜赶来,只是奉皇太弟急命……待使臣大人看了皇太弟手书,自会知晓来龙去脉。” 言语中将“惊甲”置在身边的几案上,从怀中掏出一信递与萧雁北。 萧雁北但感事有蹊跷,略一迟疑,将信接过,便是打开一看: 使臣阁下台鉴: 阁下奉大辽皇帝之命出使我大唐议盟,联兵荡灭中原郭伪,奈江南近来风雨恣虐,茶丝欠收,未能在茶马相易之事达成互愿,本宫心以为憾。 荆南王高保融谄奉郭伪,其叔高从义甚耻其行,曾求本宫助他拔乱反正,奈何高从义行事不密,以至功亏一溃,枉负本宫遣人助他之心。 前日,我大唐龙武军无意间在江宁府发觉当日相助高保融平乱之人,便是将其拿下。未料其中一女子言出惊人,称仍阁下千金,本宫心疑有诈,故着顾言春先生携此女佩剑,烦请阁下确认。 但想高家无赖,常行反复之举,本宫猜其明面奉事郭伪,暗中亦是想求护于大辽,心恐此女若非阁下千金,亦是大辽之巾帼人物,故而未曾怠慢,以礼相待于官衙小楼。 阁下神武,名震幽云,本宫时想能与阁下南北领兵夹击郭伪,应是人生快事。若大辽皇帝见允银两易马,此愿指日可待,望阁下美言促成。 皇太弟李景遂顿首。 萧雁北看完来信,心中已然猜出大概。但他对“惊甲”是否为萧慕云之物不敢确认,自也不会马上承认李景遂手中之人便是萧慕云。 想着当日在光州与萧慕云分别之时,除了神念境的洛逍遥以外,还有一位明窍身手的壮汉,心中便是忖道,慕云武功虽只归真大成,但洛逍遥与那壮汉却是不差,要拿下他们三人,并非寻常兵士可以做到,心念一动,便是笑道:“犬女武功虽差,但相随之人皆是身手不弱,想必是顾先生亲自出手……” 顾言春眼皮一跳,心知此事日后萧慕云自会告知萧雁北,隐瞒不得,讪讪一笑,忙道:“顾某当时未曾想到是贵千金,待她使出穆前辈的刀法,顾某与敝师兄方自察觉,故而未敢有丝毫得罪。” “哦?”萧雁北大感惊讶,“令师兄?想不到沈连城沈先生也出手,难怪他们三人会失手。” 当提到穆道承的刀法,此下自也确认李景遂信中所言被擒之人是爱女萧慕云无疑,萧雁北暗自冷笑,心道人都被你们捉了,还说什么未敢丝毫得罪。 “并非三人全部……在官衙作客,其中一位公子未曾与贵千金同行。” 萧雁北愈发惊讶,却未与作答,忖道,李景遂来信之意,是想让自己在辽帝面前进言,改以茶易马之议变为南唐岀银相购,但想此事兹体事大,并非自己能够随意改变,只能尽力而为。 至于萧慕云的安危,心料李景遂只是挟恩图报,即使未能促成辽唐合作,断也不敢伤害萧慕云。想到此处便道:“顾先生但请稍待,本使去去就来。” 到了书房,提笔着信回复李景遂,自然是言自己将尽力促成联盟之事,感谢照顾萧慕云之类话言。写好后交于顾言春,淡淡一笑,“本想留顾先生一叙,但本使要去上京复命,不能款待顾先生了,望顾先生见谅,请……” 此时天色将黑,萧雁北哪有可能连夜赶去上京,只是心恼顾言春岀手扣留爱女,也自出言送客,而顾言春亦觉尴尬,巴不得连夜离开,闻言也不为忤,自是将“惊甲”留下,与萧雁北告辞离去。 “为父去上京途中之时,却是得到府中家丁快马传来你的书信……哈哈,倒是让为父意外。”萧雁北顿了顿,笑着对萧慕云道:“待为父从上京回来,却是收到南唐皇太弟十万火急的来信,哈哈……” 萧慕云轻笑道:“若女儿猜得不错,他必是推到荆南高家身上…” “推到高家身上?”萧雁北疑道:“听你的口气,难道说并非高家之人相救……那你们又如何脱险?哦,你还未言明助高家平乱的原因……” “此次脱险应非是高家之人相助……”萧慕云点了点头,望了洛逍遥一眼,“只因那高家之人相助师兄寻访明无僧人,女儿与师兄便也助高家平叛。” 萧雁北但想江湖儿女,知恩图报应是如此,闻言便点了点头。 萧慕云接着将脱险的经过言出,当听得有人蒙面相救亦有人蒙面劫杀,萧雁北不由得大感疑惑,“皇太弟来信确实是言称你是为高家之人所救……为父也是如此认为,这么说你与洛贤侄都不知道是何人所救?亦不知是谁想劫杀于你?” 沉吟半晌,皱着眉头道:“此事并不简单,若非洛贤侄与那蒙面人赶到,恐怕云儿你……”虽然萧慕云就在眼前,语气却带惊惧。 “女儿也甚觉奇怪,却也想不出是何人所为,但想不会是李景遂,女儿若有差池,他自难向爹爹交代。” “这是自然,”萧雁北闻言一笑,突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接着冷笑道:“真是好胆,竟然敢动我萧雁北之女,嘿嘿,好,好。” 听得萧慕云之言,心想萧慕云那时若有闪失,最不好受应是来信献情的皇太弟李景遂,自会因此而与萧雁北结仇,而受益者自然是与李景遂对立之人,萧雁北心中自然想到了燕王李弘冀。 萧慕云但听萧雁北语气,像是知道是谁指使蒙面人劫杀自己,便是询道:“爹爹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萧雁北爱女心切,猜到之时难免喜怒于色,但他不想爱女被牵扯到这朝堂权谋之中,被萧慕云见问,自是察觉失态,便是含糊道:“爹爹也只是有所怀疑罢了,怎会肯定是何人所为,你与洛贤侄平安归来便好,此事自也不提罢了……你看聊着聊着天将黑了,走,洛贤侄,随为伯喝上一蛊,哈哈……” 萧慕云心知萧雁北有意将话题移开,自也无奈,但听父亲相邀洛逍遥喝酒,却又高兴不已,对着略显拘谨的洛逍遥笑道:“嘻嘻,师兄有口福啦!爹爹有珍藏几十年的美酒哦,绵柔醇香,这酒只有师公来了爹爹才会拿出来招待……” 萧雁北闻言大笑:“哈哈……你这闺女……” 翌日,洛逍遥与萧慕云与萧雁北作别回到了明月山庄。就专心修习楚南风所授与的合壁剑阵,“星宿剑法”残缺“白虎”、“玄武”十四式,尤其“玄武”七式以守为主,楚南风就融合“太素十一剑”剑式变化,创造了一套攻守互补的剑阵,以洛逍遥、萧慕云二人的天赋,近二十天时间,却也将这剑阵演练的默契无间。 这日辰时,二人练完剑法,萧慕云笑着道:“师兄,哪日等马师伯来访,找师伯切磋一下,看看你我二人的配合能不能胜了师伯的抱丹之境。” 洛逍遥笑了笑,“若是师妹到了神念小成境,神识反应灵敏,倒有可能……” “你是说我此时反应不够快,若我主守,师兄主攻,未必就没有机会。”萧慕云嘟嘴道。 言谈间,却见管家疾行而至:“禀小姐,云州府上的樊先生到访。” “哦?”萧慕云但感惊讶,“人在哪里?” “小的已将他迎到客厅了。” 洛逍遥随着萧慕云到了厅上,只见一位四十余岁的汉子在厅上来回踱步,正是在光州见过与江秋白打斗的樊供奉。 一见洛、萧二人到来,那樊供奉未及见礼便是急道:“小姐,都统大人他……” 萧慕云心中一惊,“我爹爹怎么啦?” “都统大人领兵助汉,在岚谷城时与攻城的折德守对阵过招,却被他暗算……受伤倒地后,被折贼劫去生死不明……” “你说什么?”萧慕云只觉天旋地转,几欲站立不住,洛逍遥急忙伸手将她扶住。 “都统大人与折贼过招对战之前,那折贼自称与洛……洛公子是兄弟,取酒敬了大人一碗,然后大人与他过招,到了三十招余招之后,被他一拳击到,口吐鲜血倒地……若非他酒中行毒,以大人的修为怎会如此?”樊供奉言罢,脸显愤色瞥了一眼洛逍遥。 洛逍遥心中大震,以折德守的武功自是输萧雁北半筹,若非行毒使诈,将萧雁北击倒却是绝无可能。 他虽与折德守相处时间不长,却知折德守并非卑鄙下作之人,心猜其中必有隐情。但事关萧雁北生死,未了解原委,自也不敢出言替折德守解释,略一思索道:“樊先生是说萧伯父此下是在折家军手中?” “都统与折贼过招正处两军阵前中间,离双方兵马皆有百丈之远,大人倒地之时,樊某欲去抢回,可折家兵马却趁机杀上,那时汉辽联兵军心大乱而涣退入城,樊某难以抵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都统被折贼抢去营中……” “那……那卓师叔呢?”萧慕云噙泪道。 “十日前,萧驸马官拜南京留守,卓先生奉都统大人之命护在驸马身边。” 萧思温官拜辽朝幽州留守一事,洛、萧二人却是不知,萧慕云望向洛逍遥,惶惶道:“师兄……” 洛逍遥见她脸显凄色,心中怜爱顿起,忙是岀言安慰道:“你我二人先去岚谷县城一趟,想必伯父不会有性命之危……” 萧慕云精神一振点了点头,“那我们即刻前行……” “不可,”樊供奉急道:“大人必是喝了折德守的毒酒才被他所伤,此人卑鄙无耻……” “爹爹身受重伤,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樊先生你速去新州通知我马师伯……”话音未落,萧慕云便是拉着洛逍遥衣?,二人一同奔出厅外,备马向北汉疾赶而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萧雁北之死 岚谷城不大,因是北汉边锤重镇,城墙修有近三丈之高,洛、萧二人赶到之时,只见城门紧闭,城池上却是飘扬着府州折家的旗帜,想是萧雁北负伤后,岚谷城便被折家军攻克。 洛逍遥引马来到吊桥前,对着城墙上持弓待箭的一众兵士,拱手道:“敢问折德守折将军是否就在城内?” 城上有一校尉模样的兵士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洛逍遥,烦请通禀折将军……” 那兵士也不作答,打量了二人一番,便转身离开了墙头,想必是去通报折德守。 不一会儿,吊桥徐徐放下,城门打开,只见脸色凝重的折德守身着甲胄疾步而出。 洛逍遥翻身下马,正欲见礼之时,身旁的萧慕云急道:“我爹爹在哪里?他……他伤势如何?” 折德守一时沉吟,脸显愧色,萧慕云心感不妙,脸色顿白,珠泪已然夺眶而出,追问道:“我爹爹……他究竟如何了?” “萧都统他……已是殁去……”折德守低声言道。 萧慕云但觉天昏地暗,一手抓住身边的马鞍,方自稳住身形,全身发抖对着折德守颤声道:“是你……用毒酒害死我爹爹……” 当初折德守随江秋白在光州劫杀岀使南唐的萧雁北,二人亦是交过手,他刚踏入明窍山麓境不久,修为自比浸淫神念大成多年的萧雁北逊了半筹,萧慕云但想他若非使毒,自无可能杀得了萧雁北。 “此事……”折德守话未讲完,却见萧慕云已然拔出“惊甲”一剑刺来,剑光幻起,一股剑气迎面袭来,心头一惊,不敢硬接,忙疾步后退,同时言道:“萧姑娘且听折某解释……” 萧慕云此时心中悲愤至极,一出手就是“太素十一剑”的‘破冰取水”,但见一招刺空,复是变招,却是月霜刀法的‘银阙露坠’,砍向折德守的脖颈,折德守忙侧身向左疾闪,以免被她逼入护城河中。 洛逍遥但听萧雁北已死,震惊之下神情恍惚,见萧慕云攻向折德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听“嗖、嗖、嗖”箭声响起,城墙上的兵士引箭射向萧慕云,急忙拔剑使招相挡,寒光四射中,飞矢纷纷落下。 折德守师出五台山“白塔寺”,以体魄见长入武,此时修为是明境山麓,相当于神识入武的神念大成境,修为自是高出归真境的萧慕云甚多。此下虽无携带兵刃,若要逼萧慕云住手,运足气机破开萧慕云的剑气自也不难,但他心恐自己拳罡霸道伤了萧慕云,只用了七成之力接招。 而“太素十一剑”‘月霜刀法’精妙绝伦,萧慕云虽气机输与折德守,但剑式变化之快,却非能够可以窥其破绽,何况她此下招招拼命之势,却是将不敢倾力的折德守逼得连连后退。 但见城上兵士转而引箭射杀洛逍遥,折德守忙是一拳击出,萧慕云但觉罡气凌然,透过剑气扑面袭来,身形一顿,折德守趁机收招疾退丈余,对城上兵士喝道:“莫要射箭伤人,违者斩……” 萧慕云却在他言喊之际,一招“慕云三式”攻出,剑势之快剑招之妙,却是折德守生平仅见,闪挪之中,剑气却如影随行已至左胸两尺之处,折德守此时若使出十成功力,以力破巧也能震开“惊甲”,但恐伤了萧慕云,依然选择避过,身形便是向右闪去。 怎奈“慕云三式”汇集易无为的心血,虽只一招,却是三变,折德守虽斜移三尺,但见剑光如星点幻化,剑气依是随形袭来,眼见就被刺中左胸,电光火石之间,“当”一声响起,寒气凛人之中,却是洛逍遥用“水龙吟”挡住了“惊甲”攻势。 萧慕云想是未料到洛逍遥会出手阻拦,身形一顿,珠泪夺眶而出,“你……” 洛逍遥但见平时笑意盈盈的师妹,此下凄泪悲容,心头一痛,惶声道:“师妹勿急,此事先听折大哥……” “嘿嘿……”萧慕云凄笑着截言道:“好个折大哥,师兄你将我置于何地?我爹爹是没在他手上……” 洛逍遥闻言心中一紧,虽说两军交战,犹如江湖人物擂台相斗,生死自负,但身为子女,又有几人能够放下杀父之仇,萧慕云此举自是无由劝阻。 但想萧雁北若真为折德守所害,他自不会打开城门出来相见,而与萧慕云交手处处未尽全力,分明是恐伤了萧慕云,又岀言阻止城上兵士引箭射杀,想必此中定有隐情,更何况折德守对他有救命之恩,却是不能让他为萧慕云所杀,但听萧慕云凄声见问,不由得一怔,不知如何作答之中,却见萧慕云又是仗剑向折德守攻去。 瞬间剑光团绕,又是将折德守逼得连连闪退,险象环生,五拓过后,徒听萧慕云一声悲喝,“惊甲”光点幻起,洛逍遥心知萧慕云又是施展“慕云三式”,此招之精妙,即使沈连城抱丹大成之境也未能瞧出破绽,折德守手无兵刃,又不愿以力破巧,恐会伤于剑下,洛逍遥心中一叹,只好岀招从旁挡开“惊甲”。 萧慕云剑式刚起,又被洛逍遥所阻,心下大感悲伤,怔怔望着洛逍遥,神情竟似不识,呆视片刻,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连道数声“好、好,好……”凄笑之中,失魂落魄般走向坐骑,跃上马背,双腿一夹,策马而去。 洛逍遥心恐萧慕云伤心之下有所闪失,忙是上马紧追,二人一前一后疾驰数里,萧慕云倏然提缰止马,那马扬蹄嘶叫停下,萧慕云跃下马来,冷然望着神情复杂的洛逍遥,“你待如何?”此时竟也不叫师兄了。 洛逍遥讷讷言道:“师妹莫急……折……德守想是有所解释……先听听再说。”心恐惹恼萧慕云,自也不敢称折德守为折大哥。 “我爹爹是为他一拳击了吐血倒地……”言至此处,萧慕云泪水复是奔眶而出,哽咽道:“对仗前喝了他的酒,若非他酒中使毒,以他的修为,岂能伤得了我爹爹?呜、呜……”顿然泣不成声。 洛逍遥见状自是心痛难当,却也不敢出言相慰,心知萧慕云此下心中悲愤,只望她发泄情绪后冷静下来再行劝说。 萧慕云哭泣之中,但见洛逍遥无言以对,只道他已知理亏,便是言道:“莫说我对你一片真心,只说我与你是同门师兄妹,我爹爹实是没在折贼手上,你不帮我亦也不怪,但你反倒阻我报仇,是否居心……” 她与洛逍遥二人心生情愫,平时相互言行之间彼此皆能感觉到,但从未直接言破,当下听得萧慕云言岀对自己一片真心,洛逍遥心中一甜,又听萧慕云出言相责,却也不知如何回答。 当初折德守相救之事只因与“凤梧琴”有关,故而在六棱山时未将实情告与萧慕云,但此下若是以此理由相答,恐是更惹她恼怒,一时间默然不言。 萧慕云许是愈想愈气,冷哼一声,掉头正欲上马,洛逍遥疾步上前,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师妹且慢……” “你待如何?”萧慕云一手甩开洛逍遥,冷声道:“我自非折贼对手,你不助我,我自会寻师公前来报仇,你阻我回去,莫非要我父女二人都要死于折贼之手吗?” 洛逍遥知她后半断是气话,但前半句想是真言,心知穆道承对萧雁北三个师兄弟,视若已岀,此下萧雁北身死,若是穆道承知晓,盛怒之下,折家上下恐怕凶吉少,闻言心中一紧,复是伸手扯住萧慕云衣袖,“师妹,但请先去查看伯父是何因由……” 萧慕云见他此下又有阻拦自己去寻穆道承前来报仇之意,不由得心头大怒,未待洛逍遥将话讲完,便是一手推开,拔出“惊甲”,指着倒退到五尺处的洛逍遥,沉声道:“你再阻我……我便连你……”想是无法对洛逍遥恶言相向,便止言怒目而视。 “此事定有蹊跷,不若折德守也无必要阻止兵士引箭射杀你我,况且以他的武功,即使我不阻拦,师妹也是伤他不得……”洛逍遥低声道。 萧慕云听得但觉怒火攻心,“你一而再,再而三,你……你……”一剑刺出,“噗”一声,“惊甲”竟然刺入洛逍遥左肩。 洛逍遥一声闷呼中,却见萧慕云一脸惊痛交集,悲声道:“你……我……你为何不避?”突是右手松开剑柄,连退数步,弃下手中剑鞘,反身跃马疾急而去,但听马蹄声中杂夹着悲痛的凄笑。 她自是无心伤害洛逍遥,只用了不到三成之力刺出,是想逼开洛逍遥,证明自己决心要杀折德守之意,而洛逍遥心思都在思索着如何劝慰于她,自也未料到萧慕云会岀手刺他,恍惚中有所惊觉,“惊甲”已入肉三分,若非他气机随心念而起护体,以“惊甲”之锋利,恐是透肩而过,错愕之中但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却是折德守的声音。 萧慕云一剑刺中洛逍遥左肩,自是又惊又痛,惊痛之中本欲上前查看洛逍遥伤势,却见折德守疾纵而来,悲愤难当,便是夺马而去。 洛逍遥听得折德守叹息之声,方自回神,心念一转,气机随着而动,插在左肩上的“惊甲”脱体而出,掉落地上,折德守走至他的身前,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涂在伤口之上,接着解下甲胄放与马背上,撕下身上的衣袖,替洛逍遥包扎伤口。 “此次连累了洛兄弟……”折德守叹了一口气,俯身捡起“惊甲”,将锋上的血迹擦去,转而拾起萧慕云弃下的剑鞘,将‘惊甲’放入。 洛逍遥神色感伤地望着萧慕云策马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言,折德守摇了摇头,叹道:“洛兄弟请随我来,此事容我细告……” 洛逍遥闻言方是回神,无奈的叹息一声,牵着坐骑与折德守向岚谷城而去,折德守便是边走边将与萧雁北交手的经过言出。 十余天前,北汉皇帝遣兵渡过黄河攻打府州,却被早有防备的折德扆所败,折家军乘胜追击,随着北汉溃兵杀到保德城城下。 保德城与府州相隔黄河对望,皆是可据险而守的要塞,溃退入城的败兵伧促之中自也未及布防周全,一天时间便被折家军将城攻下,折德扆在保德城稍作休整,便令折德守为先锋,引兵攻打岚谷,围攻三日之后,眼看便可夺下岚谷城,未料萧雁北率领辽兵赶来救援。 原来当北汉皇帝知晓保德城被夺,苦于重兵皆驻在东、南边境,而守卫北境的刘继业与折德扆又是翁婿关系,无奈之下便向辽朝求援,而辽朝一直视驻守府州阻止辽兵从黄河南下的折家军为眼中钉,南院大王一接到北汉求援,就着萧雁北率三千骑兵驰援。 当折德守得知萧雁北领兵从岚谷城东门杀入,便知一时半刻不能夺下岚谷,便鸣金收兵,将兵力集结在岚谷城西面城下,待第二日已时,方引兵前去挑战,却是由萧雁北带兵出城应战。 折德守自光州见到萧雁北未阻止爱女萧慕云与洛逍遥交往,心中对他已生钦佩,见萧雁北引兵相对,便策马上前相见,“折德守见过萧都统。” 萧雁北哈哈一笑之中拱手回礼,“本都统听闻折家英雄辈岀,果不其然。当日在光州一战,本都统尚未过瘾,不若今日你我二人单打独斗一场……若折将军胜了,本都统引兵退去,若将军败了,退回府州,折将军以为如何?” 折德守沉吟片刻,点头应道:“折某亦也此意,那就明日未时……折某解甲弃刃,领教萧都统高招。” 若说以他与萧雁北两人的身手,身披盔甲骑马相斗却嫌累赘,解甲过招自是有理,但不使兵刃,如江湖武人切磋一般,于两军交战的将领来说,示弱之中亦有点儿戏。萧雁北闻言却是大笑:“后生可畏啊,好,那本都统明日未时再来领教……” 萧雁北征战沙场多年,对于战场形势一眼便能望透,此下自己领兵前来相助,折家军已无可能轻易拿下岚谷。而保德城对北汉来讲,是据险可守抗据河西入侵的要镇,但眼下对渡过黄河夺取到手的折家军来讲,保德城却为鸡胁。它与府州隔着黄河,?给却是不便,若北汉兵马反攻,却也易于夺回,孤城驻军若被击败,到时溃退过河亦反被北汉所乘。 他心料折家军来取岚谷,意在夺取岚州,眼下若被阻岚谷,乘势不成,必会退兵。而折家军素来骁勇善战,若想攻取府州自非易事,但能让折家军退回府州,已是大功一件,故而才出言与折德守单打独斗来决定兵马进退,自是想避免无谓的兵士伤亡。 他的修为武功稍胜折德守半筹,要打败折德守虽说不易,但时间一长,必也能胜出一招半式。但听折德守应允之后,约以空手相博,心知他绝非怕死之辈,如此约斗,却是暗示有退兵之意,故而言称折德守后生可畏,实是赞他审时度势之明。 诚如萧雁北所料,折德守年纪虽轻,但也熟知兵法,眼下萧雁北驰援而来,夺取岚谷已无可能,保德处在北汉境内,反成孤城,据守反会大损兵力。而攻城掠地不仅要兵士前方作战,后面更需平民百姓相助?给,折家军爱民如子,自也不愿作无谓牺牲。 折德守心知自己武学略逊于萧雁北,但要分出生死,恐是要斗上几天几夜,此下形势,自无可能久困岚谷,待北汉他处兵马赶至,反倒不利,便约以空手相博,点到为止。而定下次日比武,自是要回营布署分出胜负后兵马进退的安排。 到了翌日未时,折、萧二人阵前相见,比武将始之际,折德守拱手言道:“萧都统心胸广阔,折某佩服,可惜敌我有别,不能畅酒结交,今日借此机会,折某敬萧都统一杯。” “哈哈……好,”萧雁北笑道:“能与折家男儿一战,也是生平一大快事,当是以酒为贺。” 折德守见萧雁北豪迈之人,便是喊来兵士,取过酒囊酒碗,倒酒相敬,汉辽阵中的樊供奉见状,忙纵身上前,“都统大人且慢……”自是害怕折德守酒中行毒。 萧雁北自也明白他的担心,“樊先生倒是小覷折家英豪了,哈哈……” 笑罢接过酒碗与折德守示意一下,二人一饮而尽,皆呼痛快,樊供奉只得讪讪一笑,拱手退回阵中。 二人敬过酒后,互相拱手一下,便是使招对打,折德守兵刃是为双鞭,来自家传,一身拳掌武学却是学自五台山“白塔寺”,修习的是佛门‘罗汉拳’与‘大悲掌’,而穆道承师从云游的僧人,拳掌武学亦是来自佛门,所传与萧雁北的则是佛门‘小无相掌’。 二人一刚一柔,气机却又相近,一盏茶功夫中,你来我往已是斗到三十招,折德守但觉萧雁北气机有所减弱,招势渐缓,只道他使招诱敌,便是连岀三招,以图逼开萧雁北,拉长距离,以便应付他蓄力暴击。 当最后一记大开大合的“罗汉拳”击出之时,按说以萧雁北的修为,避、挡皆是容易,谁知萧雁北竟是避之不及,挡而不住,被一拳击中左胸,震飞近两丈之远,坐跌在地,口吐鲜血,喘声道:“你……你使毒……”便是昏倒过去。 折德守大惊失色,但听萧雁北言称自己使毒,一时怔住,此时辽汉联兵阵中一片惊呼,樊供奉已是飞纵而来,折德守心知萧雁北生死未卜,若被抢回,以后发生不测,恐是百口莫辩,便是出招阻止樊供奉。 折家军见他取胜,士气大振,号鼓声扬,列阵的三千兵马及营寨中近万兵士俱皆冲杀过来,岚谷城下列阵的一千辽骑见萧雁北受伤倒地,自也冲上营救,但阵中两千汉兵却是往城中逃去,一时间阵脚大乱,自是难挡万余折家军掩杀,联兵死伤众多,溃退之中城门关闭不及,却被折家军趁机杀入城中。 樊供奉心知无法抢回萧雁北,只得随着乱军窜入城中从东门脱逃而出,赶往明月山庄报信,而萧雁北被折德守背回行营中,未过半盏茶功夫便是气绝身亡。 折德守将过程讲完后,已是到了岚谷城门,一路上默默倾听的洛逍遥,长长叹了一口气,“烦请折大哥带我去看一下萧伯父的遗体……” 折德守点了点头,引着洛逍遥去往岚谷县衙,县衙内的地窖之中,萧雁北的遗体被置放在一木板上。 洛逍遥缓缓行到遗体之前,呆望良久,想起近月之前在云州萧府与他喝酒的情景,感伤不已,但知萧慕云若在此处,定是会伤心欲绝,心有所感便是泪花夺眶,伸手解开萧雁北带着血迹的衣袍,细细查看伤势,心头却是大震,“萧伯父他是中了丧失修为气机的毒药……” “不错,”折德守接言道:“萧都统胸部略陷,胁骨断裂……以折某当时出拳的劲力判断,他那时修为气机不及三成。” “若非如此,以萧伯父的身手,即使被折大哥全力偷袭,本能反应之下,气机亦会骤然聚集相护,绝不至于有如此大的损伤,依这伤势看来……说明他那时已是无法行气护体。”洛逍遥点了点头,沉吟道:“折大哥三十招之时,发觉萧伯父气机消退……可知那时萧伯父还有几成气机?” “那时萧都统应有八成之力,折某只道他想蓄力骤发,故而抢先出招,想将萧都统逼退,以便防他倾力暴击,却未料……唉……”语气甚是自责,想是那时若不接连出拳,萧雁北自也不会身死。 “三十三招之时被一拳击中……就是说三招内萧伯父的修为气机骤失五成……?” 洛逍遥话语一顿,便是沉思起来,忖道,若说酒中有毒,两人喝同一酒囊倒岀来的酒,折德守自身无恙,若是他使毒,除非他先服下解药,但知折德守光明磊落之人,绝非会行暗中使毒的下作行为。 心念一转,想起当初自己曾中了柳宫文的“神风散”,以致气机消退……但那“神风散”却是外用,折德守与萧雁北相斗之时,各离自己兵阵近百丈,身周并无他人,而‘神风散’施放岀来会有烟雾,却也瞒不过众人眼光。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真相 洛逍遥略为沉吟道:“若非是折大哥你,那必定是在北汉阵中跟随萧伯父之人……但下毒之人是如何预先使毒了?” 折德守苦笑的点了点头,“萧都统倒地之时说是折某使毒,心恐有人嫁祸,折某才将他抢回,就是要查一下他所中何毒,哎,可惜苗神医遇害了……” 提及苗长宁,洛逍遥又是想起被柳宫文夺走的“牵机草”,但知柳宫文师岀药王谷,医术想来也是不凡,即能制出让人闻之消退修为的“神风散”,或许也会制出让人吃了消退气机了毒药,便是问道:“折大哥与萧伯父相见之时,可曾在敌阵中见过柳宫文这厮?” “柳宫文?”折德守一愣,疑道:“倒是未曾见过,洛兄弟的意思……此毒是他所下?” 他当初在刘继业府外见过柳宫文,自也认得。 洛逍遥摇了摇头,“我未敢确定……若是他,却为何敢对萧伯父下毒手?” 洛逍遥心想柳宫文躲在辽朝南院护卫府才得以苟活,断然不敢对萧雁北下毒手,也无理由行此手段,而又不知柳宫文是否随行萧雁北军中,心中自然不敢肯定。 “我已遣人知知江先生此事,请他让药王谷之人前来查探……”折德守顿了一下,望着洛逍遥受伤的肩膀,脸显歉意道:“此次累了洛兄弟与萧姑娘有了误会,折某……” 洛逍遥知他心有愧意,截言道:“师妹她至孝至情,悲愤之下自然会如此行举,待她冷静下来,以她的聪慧必是能看出这毒并非折大哥所下……” “哎,只怕这一生都难以听到萧姑娘喊我一声折大哥了。”折德守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萧都统毕竟是被我所伤,折某不敢求萧姑娘原谅,只愿她与洛兄弟无有误会……” 洛逍遥闻言一时感伤:“折大哥……” “天色渐晚,你肩上又受了伤,先去休息,此事明日再谈。”折德守道。 萧慕云当时心中气极,虽未下狠手,洛逍遥始料未及之下,却也被“惊甲”刺了入肉寸余伤了筋骨,而此刻心中也是百般思绪,闻言便点了点头,随着折德守的安排,宿在县衙内。 躺在厢房床上,时而担心萧慕云一人的行踪安全,时而又想着下毒之人是谁,洛逍遥脑中一片杂乱,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觉似有打斗之声,忙从床上坐起,倾耳一听,外面是有兵刃相交之声,心中一紧,拿起“水龙吟”夺门而出。 此时已近亥时,又值初冬,天色昏暗,循着打斗之声来到了衙门前,跃上院墙望去,只见五丈宽的门口之外,有两位黑衫老者联手围攻马行空,不远处樊供奉正与十余位兵士缠斗一起。 洛逍遥心中一惊,“马师伯……” 马行空三个师兄弟中,以他的武功最高,已入了抱丹小成之境,“月霜刀法”自也是修得炉火纯青,围攻他的两人是折家军的随军供奉,都只有神念小成之境,已是被马行空逼得无有反手之力,趁洛逍遥出声相阻,马行空招势一顿之际,便是疾身后退至衙院墙边,持刀戒备。 马行空见是洛逍遥,神情讶然道:“是你?慕云呢?”显然是未碰到回云州的萧慕云。 洛逍遥从院墙上纵身而下,拱手见礼后,急道:师妹她未曾遇上师伯吗?”一时间脸显担忧。 马行空从樊供奉口中知道萧雁北受伤,心中大急,便是连夜赶来岚谷,亦从樊供奉口中知晓洛逍遥与萧慕云在一起,此下被洛逍遥反问,自是一愣,见他左肩缠有白布,便道:“怎么受伤的?可是折家鼠辈所为吗?慕云回去了吗?”他性子甚急,一连三问。 此时与兵士缠斗的樊供奉也已停手,行至马行空身边,未待洛逍遥作答,却是问道:“都统大人怎么样了?” 洛逍遥脑中一时混乱,心知马行空性急,眼下若是知晓萧雁北已死,不明就里之下,一定会猛下杀手,他虽是抱丹境修为,但折家悍兵猛将诸多,到时必是一番惨战,心念急转,灵光一动,望向樊供奉言道:“柳宫文此次可曾随军前来?” 见他答非所问,樊供奉一愣之下,点了点头道:“有。” 洛逍遥闻言心中一震,急道:“那萧伯父与折将军应约相斗之前,可与柳宫文私下见面?” “私下见面……倒是没有,柳供奉在都统大人出战前,曾与众人一起敬酒祝大人得胜,洛公子此问什么意思?”他倏觉洛逍遥此问必有深意。 洛逍遥心中已是隐猜下毒之人或是柳宫文,便是定了定心神,脸色凝重的望向马行空:“马师伯,请随晚辈一行……” 马行空二人见他神情,心中皆隐感不妙,闻言互视一眼,稍有迟疑后便跟着洛逍遥进入县衙之内。 折家军两位供奉及兵士,知洛逍遥与折德守犹如兄弟,见他相邀马、樊二人进衙,面面相觑,终是未去阻拦。 三人来到地窖之中,马行空但见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的萧雁北,已是呆愣,身侧的樊供奉趋步上前“仆通”跪倒在地,噙着泪水,颤声道:“都统大人……” 俯首拜下,猛地又站了起来,转过身子,暴眼盯着洛逍遥,“折德守狗贼何在?” 樊供奉与马行空二人潜入城中,因他当初在辽汉联兵阵中,折家军中供奉自也认了,知道他来寻仇,故而一言不合开打起来。而折德守安排洛逍遥休息之后,却是不知去往何处,但听樊供奉相问,洛逍遥便是望向马行空,“马师伯,先看看萧伯父的伤势……” 马行空自随着洛逍遥进衙之时,心中已是猜想萧雁北恐是不测,纵使如此,当看到萧雁北的遗体,已是老泪横流,他性子虽急,但并非莽夫,闻言举步行到萧雁北遗体身边,解开衣袍查看,他自是能一眼看岀萧雁北的死因,默言片刻,沉声道:“天下使毒之人不少,能制出无色无味毒药之人却是不多,而这使人消退修为气机的毒药更是少之又少……算准雁北与折德守相斗时辰下药,若非折德守下毒……洛公子以为是谁?” 马行空毕竟久历江湖,想起在衙前洛逍遥询问柳宫文之事,心中已有所警觉,故而强忍悲恨询问洛逍遥。 “此事想是复杂,晚辈不敢定论……”洛逍遥顿了一下,转而望向满脸怒色的樊供奉,“当初萧伯父出战前……众人如何敬酒?” 事关萧雁北身死的真相,樊供奉纵是千般怒火,也是强压下来,沉思片刻道:“都统大人将欲岀战之时,就在这岚谷城西门之处……秦守将命人奉酒上来,除了他以外,还有护卫府柳供奉、张供奉、岚谷县令一共四人,一起向都统大人敬酒,诸人并无异样,若说大人是在那时中毒……应无可能。” 洛逍遥迟疑一下问道:“那酒是何人所斟?” “是柳宫文,斟在兵士手中托盘上的酒杯,众人随意取杯……洛公子莫不是怀疑酒杯先是被人藏毒吧。”樊供奉冷笑道。 这时窖口壁上的火把一暗,便见落下一人,却是折德守。樊供奉见状,怒目圆睁拔刀而岀,这地窖宽两丈余,长有四丈多,高未及丈,樊供奉想是未料到高度,举刀之时,刀锋却划到窖顶,自也一愣,洛逍遥已然趁机挡在折德守身前,“樊供奉且慢……” “哼,洛公子莫非要助这折狗?”樊供奉恨声道。 “洛兄弟……”折德守拍了拍洛逍遥肩膀,示意洛逍遥让开。 洛逍遥但恐他有失,望向马行空道:“马师伯,此事但给晚辈查问机会……” 马行空冷然道:“将军难免阵前亡,雁北若是与折家人公平相斗而亡,马某自也无话可说。但若查出是折德守下毒使诈,希望洛贤侄置身事外……”他心碍楚南风与穆道承的交情,便是压下怒火,给洛逍遥查问的机会。 “折德守见过马前辈。”折德守侧过挡在身前的洛逍遥,对着脸显杀气的马行空拱手道:“萧都统并非折某下毒所害,望请前辈先查明此事,找出真凶,洗清折某下毒害人之名,但萧都统确是因折某而死,届时前辈要是寻仇,亦无不可,那时折某技不如人,死则死矣……” “好个技不如人,死则死矣,你不用岀言相激。”马行空双眼一眯,冷声道:“若是查岀非你下毒陷害雁北,马某自也不会寻你报仇,以免损我恩师威名。” 折德守岀言相激,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心恐日后洛逍遥为难,但听马行空之言,暗中松了一口气,望向洛逍遥道:“洛兄弟,柳宫文可是随侍萧都统军中?” 洛逍遥点了点头,“当时柳宫文确是在这岚谷城中,并与此城守将、县令等人在萧伯父出战前曾敬了一杯酒,但诸人并无异状……” “哦?”折德守皱了一下眉头,略一思索,望向樊供奉,“折某有一事请教。” 樊供奉心中却是恨不得一刀将他砍杀,见他相问,哼了一声,“有屁快放。” “当时你可是也喝了那酒?”折德守道。 “樊某是都统大人身边的侍卫,怎会有资格在那场面敬自己的主人。”樊供奉冷声道:“那时众人在城门前敬酒,樊某与亲兵侍卫在路道上相候大人。” 折德守点了点头,望向洛逍遥道:“洛兄弟提及柳宫文之时,折某便想寻人打听他当日是否在城中,便去营中询问一些降兵。” 洛逍遥此时方知马、樊二人寻来之时,折德守不在衙内的原因。 又听折德守道:“可能柳宫文行事谨慎,诸多兵士皆是不识,折某便想起押往保德的岚谷县令,已着人将他请来,稍等一会儿便到……” “可此时……”洛逍遥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下已从樊供奉口中询出柳宫文确在军中,此时再问那县令已无意义。 折德守自也听出洛逍遥言下之意,笑了笑道:“折某本也是觉得这县令来与不来都是无有用处了,但听到萧都统岀战前在城门喝了祝胜之酒……” 顿了一下,望向樊供奉,“你随萧都统出城应战,其余众人在城内之事却是不知。” 樊供奉闻言一愣,皱了一下眉头,“那与大人中毒有何干系?” “若是萧都统与众人当时所喝之酒皆是有毒呢?”折德守道。 洛逍遥猛然醒悟,“折大哥是说其余诸人事后又喝了有解药的酒?” 折德守点了点头,“此毒并非是鹤顶红、鸩毒之类一喝立时毙命……萧都统喝酒开始到与折某对战、被折某一拳击中倒地,其间有半柱香时辰,说明此毒是在半柱香左右发作,只是使人修为气机衰退,但想应有解药……想是有人要借折某之手害萧都统……唉。” 此时窖外传来一道声音:“禀报将军,鲁县令带到……” 折德守望向马行空拱手道:“请前辈移步到外面客厅……” 洛逍遥但见马行空脸色有所缓和,心中自是松了一口气,引着马、樊二人出了地窖。 四人到了衙内客厅上刚一落座,便见两个提前灯笼的兵士,带着一位身材略胖、留有长须老者进来,想必就是兵士所说的鲁县令。 鲁县令望见堂上的樊供奉,惊恐的神情略有一怔,自是认岀他是跟随萧雁北的供奉,颤抖着身子向折德守行礼道:“罪人鲁万山参见折将军。” 折德守轻笑一声,点头道:“鲁大人不必害怕,本将军只是有事请教……听闻鲁大人在岚谷为官甚有民心,待我折家军取得岚州之后,到时再让鲁大人为岚谷父母官……” 鲁万山举起袖角擦了擦额头,苦笑道:“将军夸奖了,下官惶恐……” 折德守所言并非诓他,若是能拿下岚州,确是有让颇得民心的鲁万山再任岚谷县令之意,此下战势不明,先将他押在保德,万一兵败届时押回府州,留作日后战俘交换之用。 “听说当日萧都统岀城与本将军应战之时,鲁大人你与秦守将及契丹护卫府供奉敬了萧都统一杯酒?”折德守问道。 “是有此事。”或是听了折德守的许诺,鲁万山神情放松,点了点头道:“我与秦守将诸人是敬了萧都统一杯酒。” “那喝完酒之后,鲁大人与众人去了哪儿?”折德守道:“可曾又吃了什么?或又喝了什么?” 鲁万山想是不知他所问何意,神情一愣,迟疑片刻应道:“待萧都统出城应战,我与秦守将等人便上了城头观战,护卫府的柳先生那时……那时提着未喝完了酒壶,也敬了我与秦守将、张先生三人一杯……” 马行空与樊供奉二人闻言互视一眼,脸色立变,但知柳宫文是使毒高手,此下心中渐渐觉得下毒之人或许就是柳宫文。 此时事情已然有了眉目,折德守便是吩咐兵士将鲁万山带下休息。 “柳宫文……”马行空沉吟片刻,望向洛逍遥道:“曾听恩师讲过,此人与令师有过节,当初恩师曾想杀了此人,但……哎,若是确为此人下毒,马某定让他碎尸万段。” 当初穆道承确是曾想到南院护卫府杀了柳宫文,但马行空、卓武考虑到他已是护卫府供奉,恐让身为南院兵马统军都监的萧雁北为难,曾极力相劝,穆道承才放弃去击杀柳宫文。 马行空此下隐猜此毒是柳宫文所下,心中追悔莫及,转而对着折德守道:“雁北中了使人修为衰退的毒药无疑,究何人所为……马某定会查询清楚,此下先将雁北带回云州安葬,折将军是否愿意?”改口对折德守以将军相称,显然已开始相信折德守并非下毒之人。 折德守站了起来,拱手道:“马前辈即已见过萧都统伤势,折某自当相信前辈会查凊真相。折某虽与萧都统敌我相对,但心中对萧都统敬佩万分,前辈即使不提……折某也曾着人设法通知洛兄弟,待查明萧都统所中何毒后,再将萧都统送去云州。” 折德守确有此意,他不怕外人误会,唯一就是怕与他一见如顾的洛逍遥有所误会,在萧雁北身死之时,已经连夜派了军中好手通知江秋白,请江秋白让药王谷人前来查明毒药来源,同时亦请他设法告知洛逍遥。 洛逍遥自也听岀折德守的意思,想起萧慕云,心中一叹,对着折德守道:“多谢折大哥成全,在下想随马师伯护送萧伯父回云州……” 折德守点了点头,望着他受伤的肩膀道:“如此也好,只是你的伤口……” 洛逍遥知他关心,笑了一笑,“不碍事,折大哥不必担心。” 马行空本也奇怪洛逍遥为何受伤,只因萧雁北之死心中思绪纷扰,此下见状便是询道:“洛公子何以受伤?慕云她何时回了云州?” “师妹心中悲愤萧伯父遇害,欲对折大哥不利,晚辈情急相阻,无意间擦伤肩部,并无大碍,师妹伤心之下……便是独自回了云州。” 马行空点了点头,“待查出真凶,若非是折将军所为,她应会消去怒火……”他心知萧慕云甚有主见,一时间也只能如此安慰。 折德守引着众人到了地窖,对着萧雁北的遗体拜了三拜,吩咐兵士准备行军担架,将萧雁北抬出放在担架之上。以洛逍遥、马行空三人的身手,抬着萧雁北的遗体自也容易,与折德守拱手作别,便是连夜赶向有六百余里路程的云州。 正如洛逍遥、折德守二人所料,下毒之人正是柳宫文,当日他杀了苗长宁,夺了“牵机草”回到太原,随在耶律宗武宗身边,等候岀使南唐的萧雁北会合。 那时武望博等人却是不知柳宫文在太原,率众长老到护卫府想击杀他,结果与护卫府之间斗了两败俱伤,与楚南风等人离开幽州三天后,柳宫文却也回到了护卫府。 他从跟随萧雁北岀使南唐的护卫口中得知,折德守与江秋白在光州劫杀萧雁北一事,知晓萧慕云与一洛姓少年同行,打听了相貌,断定是洛逍遥,已然心有忌惮,自是害怕萧雁北会因为爱女之故岀卖自己。 又得知武望博等人来护卫府击杀自己,心中更是惊恐不已,而护卫府之人对于有人两次闯来寻仇柳宫文,造成人员伤亡,心中对他相当不满,只是碍于耶律宗武的面子,同时亦不想示弱于楚南风等人,才未将柳宫文逐岀护卫府。 当萧思温以驸马都尉身份官拜幽州留守,柳宫文更是惶惶不得终日,但知他与萧慕云兄妹情深,哪一天萧慕云若是出言求萧思温拿下自己,恐是不妙,心中便是盘算着如何自保。 恰好奉命随护领兵助汉的萧雁北身侧,听闻萧雁北与折德守约战之事,便恶胆顿生。他当时得知光州劫杀之事,自也细细打听,知折德守与洛逍遥以兄弟相称,心中便想使毒嫁祸折德守的打算,但使萧雁北一死,洛逍遥与萧慕云之间自会发生隔阂,届时自也不用担心萧家之人出卖自己。 他当初无意中得到翁牧遗落的“神风散”,研岀的“神风散”成份,才南下寻找“牵机草”。当杀了苗长宁夺了“牵机草”之后,便凭借自身医术,研制出了可以内服,攻效与“神风散”相当的无色无味的毒药。 恶念一生,便在药中加重了“牵机草”份量,使之药效能骤然发作,如折德守所料那般,鲁县令等人所喝之酒皆是有毒,待萧雁北岀战后,又用解药溶于酒中,解去鲁县令等人身上之毒。 从折德守所使的招数劲力,柳宫文心猜受伤倒地的萧雁北必死无疑,只望他能被乘胜攻城的折家军再砍上几刀,那时更是万无一失,岂料在城头上看见折德守将萧雁北抢回营中,心中略有不安。 岚谷城被破之时,与张供奉两人乘乱杀出重围,赶回幽州,告知耶律宗武,萧雁北被折德守所伤,掳去折家营中一事。 耶律宗武闻讯大惊失色,却是猜测折德守在酒中下毒,才会让萧雁北受伤被掳。而萧雁北身份高贵,此下出事,无论生死,南院护卫府皆是要去营救,耶律宗武立马派遣护卫府六位高手,与柳宫文、张姓供奉二人一起前去将功赎罪救回萧雁北。 柳宫文心思缜密,当折德守将萧雁北抢去营中之时,心疑折德守或会寻出萧雁北受伤原因。耶律宗武所命正合心意,他心知在折德守拳劲之下,萧雁北绝无幸免之理,此次前去,自是想趁机杀了折德守,使事情死无对证。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追杀 马行空与洛逍遥带着萧雁北遗体回到云州之时,却是柳宫文带人到达岚谷城之际。他自未料到洛逍遥会来岚谷,更未料到他与马行空已将萧雁北遗体带回。 柳宫文与一众护卫府之人,在夜晚之时潜入岚谷城中,陆续抓了几个兵士询问、打听萧雁北关押的地方。 马行空与樊供奉来到岚谷城之时与折家供奉打斗,自是惊动甚大,而事后抬着担架出城,诸多兵士亦也知道,被抓的兵士之中自有怕死之人,便将萧雁北已死之事言出,且遗体被人带走,至于何人带走、带往何处却是不知。 柳宫文与一众护卫府高手半信半疑,但想萧雁北身份尊贵,商议之后便是潜入县衙大牢中查探,却被衙内的折家供奉发现,一众人等便是打斗起来。 混战之中,柳宫文却是趁乱遁走,他此下心中已是惊疑不定,纵使他奸诈百般,也想不出是何人带走萧雁北遗体,猜想或是萧家来人带走,但又觉不可能,他之所以下毒害死萧雁北,自是为了能在契丹站住脚跟,于是便抱着侥幸的心理,偷偷潜去云州萧府打探。 契丹本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人死之后崇尚火葬,后来耶律阿保机建国称帝后,诸多地方借鉴汉制,待得了幽云十六州后,丧葬习俗亦也受了汉俗影响多为土葬,故而萧府亦是白布悬门。 凌晨之时,潜回云州的柳宫文乍见之下,已惊得魂飞魄散,心忖折德守能让萧雁北的遗体送回,心猜自己下毒之事恐是败露。此下辽地已无容身之地,一时间便是想着往何处逃逸,但想南唐、北汉与辽朝交好,自是去不得,想来想去唯有蜀地可去。 他一生贪恋富贵,从未想着躲隐山野市井,心念一到,便决意逃去蜀地,此时天已渐亮,城门已开,唯恐萧家之人亦会四处寻他,便想在云州城内先寻一个客栈落脚,待天黑后再图打算。 马行空将萧雁北遗体带回后,便是赶去幽州,想通知萧思温、卓武二人,让萧思温遣人先将柳宫文制住,问清情况,却未料到耶律宗武已遣柳宫文等人去救萧雁北。 但到幽州得悉情况之后,心猜柳宫文若是下毒之人,必会借机逃脱,便与卓武二人先是赶向岚谷,却在应州遇上一众从岚谷城回来的护卫府高手,打听之下,方知众高手与折家兵士打斗之时,柳宫文已然不见踪影。 此下已然料定柳宫文是下毒之人,卓武便以萧思温之命,着其中三位未受伤的护卫府高手转而追寻柳宫文,众护卫本就对柳宫文视为祸水,闻得他是加害萧雁北之人,个个都是咬牙切齿,自是分头寻找柳宫文。 云州萧府堂厅之上,萧慕云眼泛泪光听着樊供奉诉说萧雁北致死的原因,却是沉默不语,待樊供奉讲完,望了洛逍遥一眼,举步向厅外行去,洛逍遥心知她有话要说,便跟着她身后,来到当初楚南风与燕仲长比武相斗的东院花园。 望着洛逍遥左肩,萧慕云叹了一口气,“你……伤势如何?” 洛逍遥心中一暖,知道她已是相信柳宫文是下毒之人,便道:“师妹不用担心,用了金创药,过上几天应会痊愈。”言罢将手中的“惊甲”递了过去。 萧慕云稍有迟疑,便是将“惊甲”接过,沉吟片刻,举目盯着洛逍遥双眼,缓缓言道:“若是折德守下毒,师兄当要如何?” 洛逍遥未料她会如此一问,怔了一下,苦笑道:“马师伯已赶去幽州,届时制住柳宫文查问,真相自会大白……” “我只问师兄,若是折德守下毒,师兄你帮我还是帮他?” 洛逍遥对折德守为人甚是相信,从未想过他会是下毒之人,闻听萧慕云复问,对这个心中认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自也无法去设想,在萧慕云眼光逼视下,讷讷道:“这……我想下毒之下应非是折大哥……” 话未讲完,却听萧慕云冷哼一声,“你走吧,我……我不想再见到你。”言罢径自转身而去。 其实以萧慕云的聪慧,听完樊供奉的讲述,已然猜到下毒之人应是柳宫文,但萧雁北终是因与折德守交手而死,虽说消去杀折德守之心,但对他却是心生芥蒂。 她女子心性,想起自己击杀折德守之时,洛逍遥相护于他的情景,心中仍是不快,认为自己父女的情份在洛逍遥心中不如折德守重要,故才有此一问,当听得洛逍遥答非所问,依是有护折德守之心,自是气的转身而去。 洛逍遥虽天资聪颖,却是不懂女子心性,又是实诚之人,更不懂花言巧语相慰,两难之下,只是依着本心所想回答,更惹萧慕云生气。他却不知只要言出帮萧慕云,萧慕云自也对他气消,一时间望着萧慕云离去的背影,呆立无语。 想着萧慕云让他离去的话语,心中苦涩难当,但觉自己眼下在萧府只会惹她伤心,长叹一声,便是走出萧府,让门口的仆人转告萧慕云后,向着幽州方向行去。 当初柳宫文有护卫府作为靠山,楚南风与武望博等人都杀之不得,此下他下毒害了萧雁北,护卫府自是容不得他,但想马行空、卓武应是会将他拿下。 想着师母马希兰十余年所受之苦、苗长宁之死,洛逍遥心中自是想去刺上柳宫文几剑,以泄心头之恨。 将要行到城门之处,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洛公子请留步……” 洛逍遥回头望去,岀声之人却是樊供奉。樊供奉拱手见礼道:“不知洛公子意欲何往?” 听了鲁县令的言语后,樊供奉已然猜到下毒之人应是柳宫文,加上他与马行空二人若非洛逍遥阻止,恐怕在岚谷城已与折家军斗了两败俱伤,心中对洛逍遥却是生了感激之情,态度自也变得甚是恭敬。 洛逍遥淡淡一笑,回礼道:“在下想去趟幽州与马师伯会合,不知樊供奉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樊供奉连忙道:“昨日一夜赶路,公子都未曾休息,此下再赶往七百余里处的幽州,恐是劳累。” 樊供奉见他迟疑未答,又道:“马先生已赶去近两个时辰,若无变故,应与卓先生二人会在明日子时之前,将柳宫文带回,此下天色渐暗,洛公子不若就在云州等侯?” 洛逍遥心猜必定是萧慕云知他离去,便遣樊供奉前来挽留,心中暗自苦笑,此下已是酉时,但觉樊供奉话言不无道理,略一思索道:“如此也好,樊供奉可有熟悉的客栈帮在下指引一下?” 樊供奉一怔,自萧慕云令他来挽留洛逍遥之时,心也猜到这师兄妹二人闹别扭,想是因为折德守之故,心中便是暗叹一声,笑道:“樊某在云州几十年,个个客栈都是熟悉……离将军府北边有个“富安客栈”倒也清静,洛公子你看如何?” 洛逍遥之所以要他指引,却是有让萧慕云知晓自己的落脚之处的意思,以免她有所担心,此下不愿前去萧府,倒不是生萧慕云的气,而是害怕相对无言。 “那就有劳了。”洛逍遥点了点头,随着樊供奉向萧府北边的“富安客栈”而去。 到了客栈后,樊供奉自是抢先帮洛逍遥要了一间二楼的上房,知道洛逍遥尚未用餐,要了一些酒菜,吩咐店小二送入房间,安排好之后,方与洛逍遥告辞回府。 用过饭后,洛逍遥便将肩伤的金创药换下,近十个时辰一直未睡,加上肩膀受伤,确是有点疲惫,便是灭灯休息。 一睡醒来,只觉得全身舒坦,但见窗纸隐有天光,洛逍遥心猜应是卯时了,便着衣起床,想下楼喊上店中伙计,取水洗漱。 刚走出房门,却见楼下店小二引着一人步入院井,或是听到洛逍遥开门声音,那人抬头望来,二人四目相对,皆是心头大震,原来跟店小二进来了正是柳宫文。 柳宫文从岚谷赶到云州,看见了萧府门悬白布,心知自己下毒之事恐是露岀马脚,本着灯下黑心态想先躲在客栈,再图逃亡蜀地,哪料到会遇上洛逍遥,照面之下大吃一惊,却是掉头回闯客栈前堂,夺路而逃。 洛逍遥岂能让他逃脱,不假思索的纵身跃上屋顶,站在前堂屋顶举目望去,却见柳宫文已是身在北面三十余丈之外,便是跃到街道之上疾追,此时街上已有路人,但见二人一前一后狂奔,自是纷纷躲避。 北门守兵但见有人疾奔而来,有的路人被撞而飞,便是持枪欲拦,柳宫文哪敢怠慢,一掌击岀,兵士自然纷纷跌倒,虽是稍有停顿,却被洛逍遥拉近了距离,但听身后一声剑吟,一股寒气袭来,百忙之中,头也不回,向后扔出几粒“神风散”。 洛逍遥得了文益的相助,此时已至神念大成,修为已然高出柳宫文半筹,拔出水龙吟刺岀之时,却见面前几粒黑点袭来,接着薄烟生起,心知是“神风散”,忙屏息避开,却也是停滞了片刻,柳宫文已然窜出城外,待洛逍遥冲出之后,距离便又拉开了三十余丈。 柳宫文但从洛逍遥的剑气中,感到他的气机更甚以前,心中自是愈发惊恐,他当初修为胜于洛逍遥之时,尚被逼得不相上下,而在太原之时若非“神风散”,已不是洛逍遥对手,此下自是拼命狂逃,稍一拉近距离,便是几粒“神风散”扔出,以致洛逍遥一时不能近身。 如此一逃一追有近一柱香时光,却是到了恒山之下,柳宫文手中的“神风散”已是所剩无几,自也不敢乱扔,眼见洛逍遥已到身后十丈之处,随时便可追到身前,心恐“神风散”用尽,便是向山上逃去。 山道崎曲,又树木遍布,洛逍遥眼见一剑即可刺中柳宫文,却被他闪入林中,柳宫文在前面逃窜,虽说慌不择路,却也仗了岀奇不意的优势,但以他的身手,左右纵跃,每有险情,借着树木遮挡,却让洛逍遥一时对他奈何不得。 借着树木绕身逃至半山腰,但见眼前出现了四五丈高的岩壁,柳宫文心头一惊,慌乱之中向右窜去,不一会儿,却是到了山径石道,正欲折身下逃,怎奈洛逍遥一剑劈下,寒光四射中剑气凌厉,阻断了下逃之路,只得转身向山上纵逃。 此下左侧是逐势而高的山崖峭壁,右侧是六七十丈高的山谷,脑中便是闪过跃下山谷逃窜的念头,却终是不敢跃下。 谁知逃了半盏茶功夫,转了一个小弯,眼前十余丈处是一条依着峭壁,宽仅五尺左右的石阶梯道,但若逃上那石阶梯道,被洛逍遥从背袭击,避无可避,定会落下那崖壁笔直的深谷,此时方悔应在林中窜出之时,跃下那带有斜度的山谷。 在将到石阶梯道宽有两丈余的地段,便是收势定下身形,转身对着已经追来的洛逍遥,洛逍遥心防他的“神风散”,也不敢逼近,二人距有两丈,四目相对,凝神对恃。 柳宫文心想此下唯有拼命一博,心念急转,甩出仅剩下的四粒“神风散”,两粒击向洛逍遥左侧,两粒击向洛逍遥身前,他力道用的恰到好处,两粒‘神风散’射到洛逍遥左侧肩部之时便是破开,两粒在洛逍遥身前三尺处散开,顿时毒烟飘散。 与此同时,柳宫文身子右闪,一招“周天指”使岀,指气疾向洛逍遥左胸“气户穴”攻去。 他心知此时身手不及洛逍遥,但见洛逍遥左肩处衣衫隐有血迹,知他有伤,故而向洛逍遥左胸攻去,两粒“神风散”在洛逍遥左身侧爆开,其目的是逼洛逍遥向右身侧闪避,以便趁机夺路向山下逃窜,而另两粒在洛逍遥正面破开,自是预防洛逍遥前窜。 洛逍遥但想着师母马希兰的银发,苗长宁、萧雁北的死状,心中对柳宫文恨之入骨,已生必杀之心,见毒烟左侧、身前散开,心知柳宫文想逼自己右避,夺路下逃,竟自不顾,一招“雾绕华光”使出,剑气驱去部分毒烟,同时挡下袭来左胸的周天指,身子紧接着向左闪去,一招“长影暗雪”使出,劈向闪身而来的柳宫文。 洛逍遥之所以不顾“神风散”的毒烟,自是因为知道它的毒性在半盏茶时光后才会发作,当下不作躲闪相拦,自是想在半盏茶功夫内拼杀柳宫文。 洛逍遥此举甚是凶险,以柳宫文的身手只是输他半筹,要想半盏茶时光内杀他却是不能,何况他还有肩伤。 而柳宫文无心恋战,只想夺路逃命,只道洛逍遥会向右侧闪避,谁知他竟然不顾“神风散”之毒拼死一博,周天指攻出之时,身子便是向右斜窜,恰遇洛逍遥一剑劈来,此下无异于将自己身子送到洛逍遥剑下,顿时亡魂大冒,怪叫一声,忙是顿住身形,蹬脚后退,却已是不及,右手臂却被剑气袭中,立时鲜血直流。 洛逍遥哪敢停顿,复是一招星宿剑法“井犴扬首”,直击柳宫文面门,柳宫文此时转身不得,右手又是受伤,暴喊一声,左手扬起,从袖中飞岀仅有的两条银蛇,同时身子疾退,却未曾想到身后已是深谷,但觉右脚踏空,心头大骇,却是收势不住,惨叫声中跌落下去。 洛逍遥但见两条白线袭来,知是毒蛇,右手一收一扬,剑光幻起,便是将毒蛇斩成数段,见到柳宫文跌下深谷,心头一喜,疾步走进崖边探看。 但见崖壁直下,距崖边近十丈处依壁而生的小树拦腰折断,尚挂着一片随风飘扬的碎布,而那断树离雾气蒙蒙的谷底,有近两百丈之深,但想柳宫文应是粉身碎骨,心头方自松了一口气。 此时方觉左肩疼痛,运气调息,却觉修为气机只剩六成,心头暗叫侥幸,柳宫文背后若非是深谷,以他的身手,再周旋十来招,自己气机消退,到时反倒是性命难保。 心知再过片刻,修为气机将会消退,趁着此下还有五、六成功力,便是想寻个山洞落脚,疾步向山下行去,待到的半山腰一处林边,终是觉得全身乏力,再难行走,撑起一口气,走到山道边的一棵大树底下,靠着树身跌坐而下。 记起苗长宁的言语,知道中了“神风散”,唯有药王谷的“归元丹”可解,不若至少要十二个时辰方能恢复,心下苦笑不已。 此下已是孟冬,山上气温甚低,已有霜冰,若是平时即使冰天雪地也是不惧,可眼下功力顿失,已是动弹不得,加上肩伤,洛逍遥自是又痛又冷,又饿又困。 但恐毒蛇猛兽出没,只得强撑着瞪着眼睛,不敢闭目,谁知愈是如此,却愈发困乏,不知不觉中竟是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之中但觉全身发热,似有火光,睁眼一看,发觉自己置身于毡帐之中,身上盖着锦褥,躺在铺有毛毯的矮榻上。 毡帐扉门却是开着,透过扉门外望,只见外面一片漆黑,显然是深夜之时,惊疑之中,只见一素衣女子,手端小碗弯身进了扉门,定睛一看,却是萧慕云。 想起萧府东花园中置有两座毡帐,洛逍遥已是知道自己身在在萧府之中,心下大感奇怪,但见萧慕云脸色不喜不怒,却是不敢开口询问究竟。 萧慕云见他醒来,也不言语,缓缓行到榻边,将小碗放在案几之上,蹲身下来,扶起洛逍遥,用软枕垫着他的后背,方才拿过小碗,举勺舀着黄粟粥,吹了吹热气,喂到洛逍遥的嘴边,洛逍遥心中一暧,此下肚子自是饿极,但想萧慕云喂着,竟是舍不得快吃,慢吞吞的嚼着,一小碗米粥,竟喝了一柱香光景。 萧慕云自也不急,神态平静,任着洛逍遥慢慢吞嚼,待将米粥喂完,便是举了举空碗,却不言语,示意洛逍遥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洛逍遥知她心中犹在介意着自己相护折德守之事,心中不由苦笑,但觉得能让萧慕云喂着喝粥,实是天下最幸福之事,忙笑着点了点头,萧慕云瞄了他一眼,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帐外弯身行进一人,却是萧慕云的侍婢,手中亦是端着小碗,身后跟着马行空。 洛逍遥心中一苦,但听马行空道:“听慕云说洛公子醒来,老夫就过来打扰一下,哦,你刚刚醒来,想是饿了,先喝粥、先喝粥。”言罢盘脚坐在榻边的毡毯之上,听他语气却像是不知洛逍遥已经喝了一碗。 侍婢舀喂感觉自然是与萧慕云不同,洛逍遥倾刻间却将粟粥喝下,待侍婢告退离去后,坐在毡毯上的马行空方道:“幸好樊供奉今晨去了“富安客栈”,听了店伙计的描述,知道你是遇到柳贼,到了城门又听兵士禀报,晓得你追着柳贼向北而去,心恐你有失,樊供奉即刻带上一众人马追寻……” “一众人等寻了半天,终是发现往天岭峰去了路径边上,有一棵树拦腰而断,猜是有人打斗,故而一路向上寻去,到了午时才发现昏睡不醒的你……”马行空顿了一下,又道:“那柳贼去的何处,可是让他逃脱?” 洛逍遥此下修为气机虽未恢复,睡了许久,喝了米粥,精神倒是不错,闻言向后挪了挪身子,将自己与柳宫文打斗之事言出,马行空听了大呼痛快,恨声道:“虽未能取柳贼之首祭于雁北灵前,终是也让他碎尸万段,好、好……” “老夫戌时方才赶回云州,那时你犹在沉睡,听樊供奉讲你修为气机全无,性命倒是无忧,老夫方才放心……不然倒不知如何向恩师与楚先生交待,真是万幸呀。” “柳贼这‘神风散’晚辈也曾遭过一次,十二时辰后自会恢复功力,马师伯不必担心。” “此下已近子时,思温与慕云等众人犹在厅上等着老夫,你且好好休息,明日再谈。”马行空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离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卓青莲 洛逍遥心中甚是苦涩,萧慕云不愿岀口相询,却让马行空来打听柳宫文的生死下落,想是这回她心中对于折德守芥蒂很深。 想起折德守所言,只怕这一生都难以听到萧姑娘喊我一声折大哥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话语,一时间顿觉心酸。 又想眼下柳宫文已死,萧慕云或是能解开心结,便想下榻外出寻萧慕云谈话,气机尚未慢复,依是无力站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闭目沉思,思索着如何能让萧慕云放下心结,不知不觉中却是睡了过去。 想是知道洛逍遥何时会恢复气机,到了辰时,便有侍女将洗漱用品及一套绸衫送入毡账内,关上帐扉告退而去。 洛逍遥便下了矮榻,一番洗漱换装,刚走出毡帐,只见萧思温、卓武二人从东花园庭门转了进来。 一见洛逍遥,二人趋步迎上,萧思温躬身见礼道:“洛公子出手替思温报了杀父之仇,思温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图报大恩。”身侧卓武亦是随礼躬身。 洛逍遥但见萧思温与卓武躬身行礼,急忙避之不受:“柳贼曾害我师门长辈,家师亦是想杀之而后快,逍遥理当诛杀此贼,万不可如此见礼。” 卓武但悔当初不应与马行空劝阻穆道承杀柳宫文,以穆道承的身份前去护卫府,即如燕仲长,也未必敢去阻拦他杀柳宫文,闻言脸显悔恨,“是卓某害了师兄……” 萧思温想是知道他曾劝阻穆道承之事,摇了摇头道,“此事跟师叔无关,不必自责。” 卓武默然不语,脸色愈见愧疚之状。 “先父不幸……慕云心中悲抑,或有脸色示人,洛公子勿放心上,待将先父奉安事宜,思温自会劝慰于她。”他自也知道因折德守之故,萧慕云与洛逍遥二人有了别扭。 洛逍遥但想他或是能让萧慕云消去气恼,心中一喜,忙道:“逍遥未曾有见恼师妹之意,萧兄但请放心。” 萧思温点了点头,“如此多谢了,今日诸多官员前来吊唁,洛公子有事可寻樊供奉差遣,思温告退了。” 洛逍遥本欲去厅堂寻萧慕云,听了萧思温之言,但觉此时却是不便前去打扰,便是点头道:“萧兄且忙去……” 待萧、卓二人告退离去,洛逍遥只得回到了毡帐静坐调息,日间都是侍女送来饭菜,却也不见萧慕云身影,用过晚饭后不久,便见马行空进入毡帐,打坐调息的洛逍遥忙下榻相迎,在毡毯上席地陪坐。 “雁北师弟英年不测,萧宰相又颇重汉俗,陵地讲究诸多,故明日先将灵柩暂置寺中,恐要半年后方能安葬。”马行空抚着长须言道。 契丹人葬俗原本崇自然风化,再将骸骨火化归土,待得了幽云十六州后,却是大受汉俗影响。而萧雁北身份尊贵,其兄萧敌鲁特意询了上京中的风水术士,决定半年后再择吉日进行安葬。 “那晚辈半年之后……再来送萧伯父最后一程。” “届时恩师亦是能见雁北最后一面……唉。”马行空摇了摇头叹道。 但提及穆道承,洛逍遥便道:“自晚辈到六棱山至今已是月余,穆师公……怎么还未归来?” 马行空本是担心,但想楚南风一诺千金之人,应是会去寻找穆道承一起查访龙从云,而以穆道承与楚南风二人联手,当世之中绝无对手,想到此处也自心安。便道:“恩师行事讲究随缘,二十余年前去了太白山,一住近年,害了老夫师兄弟几人亦是担忧,哈哈……或是三五日后归来也未可知。” 当日楚南风与马行空二人轻描淡写的言及穆道承去向,洛逍遥自也未去注意,但觉穆道承或如马行空所言,遇上有缘之人而驻留行程,便点了点头,“那晚辈明日就去山庄等候穆师公归来。” “如此也好,慕云事后想必亦会去往明月山庄……”马行空也是看出萧慕云与洛逍遥二人生有情愫,亦是希望二人能结成眷属,可惜萧雁北身亡,当下自是不宜言及,顿了一下,言道:“关于雁北不测之事……其中颇多干系,贤侄你可曾想过柳宫文为何要陷害雁北师弟?” 洛逍遥一愣,这个问题亦是在他心中生有疑问,一直想不通柳宫文为何自断后路,下毒害死萧雁北,闻言便是摇了摇头。 “老夫亦是想不通,不过以思温对官场险诈的了解,此事恐是与……耶律宗武有关,只是柳宫文已死,即使有所思疑,却是无法证明……” 南京留守之职,若非萧思温娶了燕国公主,便多半是耶律宗武所得,萧思温等人便是猜想耶律宗武心存嫉恨而指使柳宫文,伺机陷害了萧雁北,若非如此,纵使借十个胆子,柳宫文也是不敢下手害人。 谁知柳宫文恰恰是为了自保,心恐洛逍遥与萧慕云走了太近,萧雁北父子俩会为了萧慕云岀卖他,才出此下策。 但想护卫府因柳宫文私仇被楚南风、武望博两度硬闯,损了不少高手,若非耶律宗武袒护,柳宫文很难能在契丹立足,若说他报恩耶律宗武害了萧雁北,是大有可能,洛逍遥不禁点了点头,未知这一番猜测,日后却是惹了一大风波。 翌日清晨,洛逍遥来到萧府西苑临时搭建的灵堂,随着陆续而来的官贵在萧雁北灵柩前跪拜吊唁,萧思温、萧慕云与一众亲人自是一一答礼回谢。 望着跪伏在地的萧慕云,洛逍遥心知此时不能打扰于她,便与樊供奉知会一声,辞别去了明月山庄。 两日后午时,却见樊供奉只身匆匆而来,未待洛逍遥询问,拱手见礼道:“樊某随小姐一同从云州过来山庄,不意在半路上小姐改了主意,说是要前去江南寻找楚先生他们,樊某劝阻不得,小姐亦不让跟随左右,故赶来相告公子……” 洛逍遥一怔,他本想柳宫文已是诛杀,萧慕云应会理解自己苦心,当下听了樊供奉之言,知她仍是对自己相护折德守心结难放,不禁长叹一声,脸露苦笑。 “小姐与都统大人父女情深,虽说柳贼已被诛杀,但都统大人毕竟是没于折德守手上,纵使恩怨分明的男子也会心生芥蒂……若有楚先生他们的劝慰,时日一久,小姐悲恨之情应会消去。” 洛逍遥但想樊供奉所言不无道理,无奈的点了点头,问道:“那她与先生何时分开?” “大致有一柱香时光。”樊供奉望了一眼洛逍遥左肩,“公子肩伤未愈,若是要追赶小姐,樊某的那匹坐骑脚力甚好,公子自可驰去便是。” 萧思温知萧慕云心情不好,故遣樊供奉追随左右照顾,此下被萧慕云遣开,樊供奉担心她有所闪失,自是希望洛逍遥能快马赶上萧慕云。 洛逍遥肩伤本不严重,只是追杀柳宫文之时,疾纵奔波,牵动了伤口以致拖延恢复时间,若要追上萧慕云,是需一匹快马,闻言之下也不客气,便与樊供奉拱手作别,疾驰追赶萧慕云而去。 一一一一 韶州城内有一府邸的中庭厅上,齐舟生坐在正中太师椅的右首,脸显尴尬之色与左首的一位妇人言谈。 这妇人发髻高盘饰着步摇,身着蓝色碎花对襟衫裙,不胖不瘦,皮肤甚白,姿色中上,鹅蛋形的脸上长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却是韶州别驾卓青莲。 她大齐舟生六岁,应是养优处尊之故,保养甚好,看上去倒是比齐舟生年轻。听着齐舟生讲述许闻香母女逃回的过程,卓青莲媚眼一笑,“若说喜欢孩子,妾身身为女子,更甚于夫君。可惜当今圣上不喜朝堂官员有子女羁绊,并非妾身不愿与夫君你添丁……” “当初劝夫君就在韶州收养一两个孩子,可夫君非要……哎,妾身心愧夫君,才见允将夫君与那渔妇所生的孩子接来。”口中的渔妇自是指许闻香无疑。 “嘿嘿,未料却弄成这样局面……”顿了一下,望了神色尴尬的齐舟生一眼,又道:“妾身奉旨前去楚地监军,唯恐夫君负了妾身爱意,途中着人与书夫君,却是发生如此变故,想来是妾身在夫君心中不如那渔妇……唉。” “夫人何出此言,并非为夫故意为之,只是翠儿自出生……”齐舟生慌忙解释道:“自生之后从未与为夫见面,故而为夫想先留下闻香……她母亲相伴,待翠儿与为夫相熟,再依夫人书信行事。” 卓青莲格格一笑,“想必是夫君不舍吧?夫君也曾领兵灭冦,应知后患之祸,而并非妾身容那渔妇不得,而是为了夫君着想。” “夫君这折冲都尉一职,是妾身费了诸多心思才谋取到手,夫君的岀身门第、战功妾身都编好报与朝廷,此下突然又冒出一个夫人,这欺君之罪,恐是你我都要……” 齐舟生脸色顿红,讪讪一笑,“夫人想的周到,是为夫愚钝,望夫人见谅……此事到此作罢,就依夫人当初所言,日后有缘收养一两个女孩便是。” “嘿嘿,害怕啦……”卓青莲讥笑一声,“听夫君所言,那替渔妇岀头之人是抱丹境?” “当日受那人所伤,营中的陆、林两位供奉皆是无法解开那人的手法,后来又一同前去仙女湖……与那人见面,两位供奉皆是认为他已入抱丹之境。” 卓青莲皱了一下眉头,“那人与渔妇是何关系?夫君不是说那渔妇只有三脚猫功夫吗?怎么就能胜过夫君了……?” 齐舟生举?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端起案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摇了摇头道:“六年多来,为夫从无与许闻香通信……对于那人的身份,以及她从何处又学了剑法……为夫确是不知。” “夫君说与那人是在途中客栈遇见,夺走齐翠之时都未出手,到后来夫君想杀渔妇之时才出手制住了夫君,应与那渔妇不熟……”卓青莲顿了一下,沉吟道:“受他喊出招式名称指点,渔妇才击败夫君,想必是从那渔妇的招式看出来历,才岀言相助,应是渔妇师门之人。” 卓青莲言罢,沉思片刻,媚眼一睁,望向齐舟生,笑道:“那齐翠……夫君真的是放下了?” 齐舟生顿时一愣,不知卓青莲此言何意,脸露惊疑未敢作答。 “呵呵,那渔妇身后有人,难道我堂堂韶州别驾就没有抱丹境之人相助?夫君你带齐翠前去赴约之时,是在何处遇上那人?” 齐丹生怔了一下,“是在为夫……哦,不,是在许闻香所住的房舍不远之处的湖边。” “那明日着人前去查探究竟,看看那人是否还住在渔妇宅中……若是那人离去,便可再将齐翠夺回。”卓青莲嫉妒心本强,又极好面子,却是不想输与她看不起的渔妇许闻香。 齐舟生但知楚南风身手了得,想起他警告废掉武功的言语,心中犹是害怕,当下卓青莲支持他去抢回齐翠,心中却是惊多于喜,而以他所知,卓青莲并无有认识的抱丹境之人,不由得惊疑道:“即使将翠儿夺回,万一那人寻来……如何是好?” “前日夫君新置别院的仆人知道夫君的真正身份吗?” “除了陆供奉与陈管家,其余仆人都是新招买的,为夫当初只是编了个牙将身份,众人并不知为夫的真正身份,而为夫用了真名,她自不知为夫已改了姓名……夫人的意思是?” 原来当初齐舟生将许闻香母女接到韶州之时,特意购买了一座宅院,招买了些许仆人,自是为了瞒过许闻香。而五年前与卓青莲勾搭上之后,却是改名换姓了。 “嗯,”卓青莲点了点头,笑道:“要是那人寻来,想打探你我二人的真正出处,也要费一番功夫,何况再过半月余,你我将回兴王府,那人即使寻去,嘿嘿,卢侍中又岂会坐视不理,那时自会有抱丹境好手相助……” 齐舟生心中知道兴王府有一位抱丹境好手,却是不知为何会回兴王府,便道:“夫人是说你我二人要回兴王府?却是为何?” “这次妾身奏旨去楚地阵前监军,认识了一些原来楚地的官贵,桂州有一安姓大户,嘿嘿,甚是富有,愿以十匹大象捐个县令,妾身就将此事禀报与侍中……侍中回令若将此事办妥,就升迁妾身到兴王府,履禁军统领之务,届时夫君自也可在军中谋个要职。” “啊?”齐舟生自是惊喜,但想这南汉境内大象缺乏,多是购自安南之地,而静海节度使吴权称王之后,安南素与南汉交恶,大象已是来之不易,这安姓大户又如何能够将到?便疑道:“这大象来之不易,安家如何能一次购买得十匹之多?” “嘿嘿,此事说来话长……”卓青莲顿了一顿,笑道:“这安家有个公子叫安隆兴,师从‘五毒门’的毒书生,而毒书生有个师弟在安南甚是得势,通过这层关系,安家自也容易购得大象。” “毒书生?”齐舟生惊道:“五毒王的弟子?” “不错,十余年前五毒王死后,这毒书生就接掌了五毒门。而安隆兴就在那时拜入他的门下,呵呵……说来这安公子倒是个头疼的人物。” “为何?” “毒书生用蛊之术颇是了得,听说即如归真境身手也是容易被其蛊术所控,身周更有几个修为不凡的蛊奴为其卖命。” 齐舟生心中一颤,他自也听说毒书生的手段。又听卓青莲道:“而这安隆兴却极为好色,专门修习了什么迷心蛊、负情蛊之类的蛊毒祸害女子,这次要随妾身前去兴王府……” “什么?”齐舟生一愣。 “这等好色之徒,若非有背景、有利用之处,妾身岂会让他跟在身边恶心,但想其父日后或有大用……况且毒书生此人不仅蛊术了得,其武学修为也是抱丹之境,若是能与之交好,自也有好处。” 齐舟生脸露惊色,“可使蛊之人若有异心,防不胜防,若非到了神念境身手……听闻即使到了神念境身手稍有疏忽,亦会中了那阴阳蛊之类的蛊毒,沦为了蛊奴。” “呵呵,妾身尚自不怕,夫君要何必怕他。”卓青莲笑了笑道:“我等是为南汉朝堂官员,毒书生纵是有所骄横,也是不敢生有得罪之心……他想在岭南之地坐大,倒是要仰仗我等诸多地方,稍加利诱,或反会为我等卖命。” “况且这蛊术并非容易练成,若是容易,这十余年来,毒书生身边的蛊奴也不止只有两三个人。倘使他生有异心,也非是我大汉禁军诸多好手之敌。” 齐舟生生性本无主见,又依附于卓青莲,见她如此自信,便也有了胆气,“那此事就依夫人安排便是。” “新宅院本应卖掉,仆人也应遣散,但这安隆兴住在驿馆之中,每日嘻戏女色,恐是惹人非议,明日就先将他安置到那宅院中,待十匹大象来了韶州,届时再带他去往兴王府……” 顿了一下,卓青莲沉吟道:“而明日夫君就着人去仙女湖打听,若那渔妇师门之人不在,就将齐翠夺回便是……呵呵,听说这齐翠甚是乖巧,但愿不会负我接她回来之心……” “夫人放心,翠儿虽是年幼却懂孝道。”齐舟生忙道。 “一个五六岁孩子懂什么?被你夺回了几日,听说却也不哭不闹,嘿嘿,贪吃贪玩……这样也好,免得以后难伺候。” 望着尴尬之状的齐舟生,卓青莲眼神似笑非笑,“此次若是探得那人不在,可着陆、林两位供奉前去将齐翠接回,至于夫君嘛……就不要前去,以免妇人之仁。” 齐舟生听岀她有杀许闻香与许婆婆二人之心,不由得心头一震,突是想到一事,忙道:“若为夫不去,翠儿必会哭闹,到时不肯跟回或途中哭闹……” 卓青莲冷笑着注视他片刻,“莫不是又是舍不得那渔妇?你那翠儿能哭多长时辰?上了马车疾驰之下,自会昏昏入睡,十余个时辰便会回来。” 齐舟生闻言呆了一下,喝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神,“愚夫是想……若两位供奉行事不密,被翠儿所见,长大之后必会见恨于你我。” “哼,待接她回来之后,再收养一两个孩子与她作伴,那时她争宠还来不及,还会有时间算计妾身?”卓青莲不提齐翠会见恨齐舟生,只言及自己,想是含射若齐翠长大后见恨于她,也必会为她所不容。 齐舟生尚存些许良心,心中确是不愿杀抚育他长大的许婆婆及发妻许闻香,心中对自己要接齐翠前来已生悔意,但此下却非他所能改变,咽了下口水,壮了壮胆道:“并非愚夫有违背夫人心意之举,只是想……只是想留条后路。” “哦?”卓青莲笑道“说来听听……” “若是这次能将翠儿接来……去了兴王府,许闻香她那师门之人未必会知晓。”望了一眼卓青莲,擦了擦额头,又道:“即是日后寻来,届时将翠儿归还便是,也不曾伤她许家人半根毫毛,也不至于……” 卓青莲知他言下之意,冷笑着截言道:“嘿嘿,也不至于取了你我性命,是也不是?夫君以为我大汉的禁卫是纸糊的不成?一个抱丹境之人又如何,一千个兵卫也会累死他……” 齐舟生讪讪一笑,自也不敢作答。 二人沉默许久,过了半晌,卓青莲叹了一口气道:“念在夫君有情有义的份上,将齐翠偷偷接回便是了。” 齐舟生闻言一喜,只道是卓青莲是关心自己才作出让步,忙起身对卓青莲行礼道:“多谢夫人体谅。” 卓青莲亦站着身子,拉过齐舟生的手,抚摸着笑道:“你我夫妻恩爱本应互相体谅,夫君何必如此见谢,折杀妾身了。” 齐舟生自未想到他留条后路的言语,惊醒了嫉恨之心的卓青莲。她本也攻于心计,想到自己未曾目睹许闻香那师门之人的身手,亦不知她师门的来历,不杀许家之人留条后路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正文 第七十章 身陷韶州 这日午时,仙女湖莫忘岛上,一脸惊喜的许闻香望着刚刚上岛的萧慕云言道:“师妹,怎么只是你一个人到来?师弟呢?师父与先生他们呢?” 萧慕云负气南下到了莫忘岛,本是认为楚南风与马希兰会回到岛上,未料许闻香反倒打听起楚南风夫妇的行踪,心中但有失望,抬头望向木屋,笑道:“师父与师娘大喜之后……想是去游览以前想要去欣赏的地方。” 许闻香听得马希兰与楚南风已经成婚,虽是有憾没有参加师父的大婚,心中却也是高兴万分,想起楚南风与马希兰相遇情形,喜极而泣的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一棵桃树道:“嗯,我……我特意还在那桃树下埋了两坛好酒。” 萧慕云环顾一下四周,“师姐真是厉害,这两个月来,一个人就将这莫忘岛遍植桃树。”见岛上种植诸多桃树,自是出言称赞。 “等来年春暖之时,这莫忘岛上桃花遍开,到时师父跟先生一定会喜欢……” 许闻香笑了笑,她心想马希兰孤苦许久,今时与楚南风重逢,便是在岛上多栽桃树,以望二人心情愉悦。 “我想是师姐或在村上,刚刚去了师姐的院子,却是只有翠儿与婆婆二人……”萧慕云顿了顿又道:“为何不将婆婆与翠儿带来岛上住下?免得每日来回奔波。” “翠儿我也带来过岛上两次,第三次怎么说都不愿再来……哎,终是小孩心性,喜欢村上热闹,而娘亲她亦是不舍离村。”许闻香脸显无奈之状,“再过两日,镇上赶集,我领师妹去购置一些家用之物,到时师妹就先可在岛上住下了,也免得我担心有人闯上岛来……” 萧慕云看着南面几间木屋,“嘻嘻,师父与师娘木屋我们布置一番,待他们归岛之时,让他们惊喜一番。” “嗯。”许闻香笑了一笑,转而问道:“师弟呢?难道他不曾与师妹一同来岛?” 萧慕云摇了摇头,神情淡然道:“他想是一会便会来到。”却是未将萧雁北之死的事情告与许闻香。 那日洛逍遥快马催鞭,自也将她追上,对于洛逍遥追来,萧慕云心中却是又恼又喜。诚如樊供奉所言,因为萧雁北之死,她心中对折德守的芥蒂,终是无法释怀,更是恼怒于洛逍遥相助折德守之举。 但想洛逍遥能与自己认错,便就原谅于他,岂知洛逍遥追上她之后,一路只是默默相随,未曾有言语相慰,心中便是愈想愈恼,到了袁州宜春城时,在一客栈停留,却不离去,偷偷与人打听抄近道去仙女湖的路径,待到打听清楚,趁洛逍遥不备,引马先行来到岛上。 许闻香想着前次上岛洛、萧二人相处融洽,欢笑雀语,而此刻提及洛逍遥,萧慕云脸色却无有笑意,暗猜二人定是有所误会。 但想二人少男少女心性,闹下别扭也是正常,若是在这岛上单独相处几日,应是可以相互倾诉消去误会,便是笑道:“我带师妹去捕些鱼来,带回村上熬汤,待会与师弟一同品尝一下我的手艺,如何?” 但知许闻香厨艺非凡,萧慕云闻言自是点头称好,二人来到渔舟停靠的岛岸之处,解了船缰,扬篙撑舟捕鱼而去。 行舟有一柱香时光,自也捕了几条青鱼,二人谈笑之中,但听远处一艘渔船上传来一道呼声:“许家妹子……是许家妹子吗?” 许闻香举目望去,依稀可见喊声之人是村上的蔡家汉子,便驶舟迎上道:“蔡大哥,有什么事吗?” 两艘船只接近之时,只见那蔡姓汉子一脸慌张道:“许家妹子,你叫人好找呀……赶紧回去,你家翠儿不见了,你娘正哭着啦。” 许闻香心中咯噔一下,道了一声多谢,便是撑篙疾行驶向西岸村上,来到家中小院,只见有两位阾家阿婆在院中劝慰着许母。 见到许闻香归来,低泣的许母道:“阿香,翠儿她……她想是被那畜牲掳走了。” 许闻香心头一惊,知道许母口中的畜牲指得是齐舟生,便道:“娘亲莫急,且先将事由道来……” “萧姑娘离去之后,我想着午饭准备一些好菜,就在厨内做些准备,翠儿她一人在院中玩耍,不知何时……只听得翠儿像是与人交谈,我便在房内询问翠儿,未听她作答,出来一看,却是不见她的身影,呜、呜……” “我奔出小院观看,那……”许母指向东边,抽泣着道:“那边道上有一马车,一个身着斗篷之人抱着翠儿上了马车,我喊了翠儿,她像是应了一声,那……马车就飞的一般而去,我便边追边喊,可……” “我们听到你母亲的喊声就赶了过来。”一个阿婆接言道:“却也未见那马车踪影,我便到湖边叫蔡家汉子寻你,哎……” 许闻香点了点头,谢过两位阿婆,将她们送出院外后,沉思片刻道:“应是齐舟生这个畜牲无疑,不若翠儿定会哭闹……未料到他还敢来,只恨当初未听先生之言。” 萧慕云上次来时已是听过许闻香与齐舟生之事,闻言眉头一皱,“按我上岛之时算起,过了有一个时辰多,此去韶州有多少路程?” “有近九百里,他们乘有马车,此下追去恐是不及……” 萧慕云略一沉吟,详问了当初齐舟生将齐翠带来之时,身边随从人员的情况,心猜那时齐舟生必是将身边高手一并带来,自是想打听他的随从修为,以便想出对付之策。 可惜许闻香只是“固元境”身手,只能从她描述的情形猜测,那两位老者应只有神念境身手,但想若是有抱丹修为,当时必定会与楚南风动手。 “这厮应是有所仰仗,才会敢来掳去翠儿,”萧慕云沉吟道:“不过他不会伤害翠儿……此事倒可慢慢图之。” 许闻香点了点头,扶着许母道:“师妹所言有理,那畜生不会对翠儿不利,娘亲且可安心,待女儿想办法去韶州将翠儿夺回便是。” “可是……你师父与楚先生不在这里,那畜牲练有武功,又是官家之人,你们两个弱女子如何去得?”许母止住哭泣,脸显担扰。 “阿婆放心,我与师姐会想法子对付……您老先进屋休息,别因担心翠儿愁坏了身子。” 许闻香自也劝慰许母,将她扶进屋内休息。来到院中对着思索之状的萧慕云道:“这畜牲此番掳去翠儿,想是事先查探了我的行踪……可先生曾出言警告于他,再来扰我便废他武功,他甚是看重武学,而今又敢来掳去翠儿,这……这是何道理?莫非是寻到了什么靠山?” 萧慕云摇了摇头,沉吟道:“当初他被师父封了修为气机,冒险将齐翠带来换取恢复武学,可见这武学是他得以荣华富贵的根本,比他生命还重要……” “若是说他寻了靠山有所仰仗……我以为不大可能,但想他所寻之人若胜不了师父,到时师父寻去,即使不杀他,定也会废了他武功……” “那师妹的意思是?”许闻香疑道。 “应是他掳了齐翠之后,会去一个他认为我们寻他不得的地方……” “啊?”许闻香惊叫一声,恐是怕许母听见,便是压低声音,“若如师妹所猜,这厮必是做好准备,连着将翠儿带走,这可如何是好?” 萧慕云略有迟疑,缓声道:“师姐且将那厮宅院地址说来,我先赶去韶州打探,洛师兄……想是待会便会赶来,到时师姐与他一起赶去接应……” 她趁洛逍遥不备,叫店小二预先准备了马匹,抄近路赶来仙女湖,最多不会与洛逍遥差一柱香时分,而袁州宜春离仙女湖不过百里,按说洛逍遥应是到了,此下未见身影,心中也是有所困惑。 她却不知洛逍遥见她离去,也叫小二备马相追,追了一会未见人影,又折回了店中寻了小二打听,方知萧慕云抄了近路,如此一来倒是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而到了仙女湖却是直接从东边渡口,找了张老汉渡舟去往莫忘岛,在萧慕云与许闻香从西边离岛不久,洛逍遥却是从东面上了莫忘岛,发现岛上无人,心猜楚南风夫妇还未归岛,但想萧慕云应是去了许闻香家中,便也想乘舟去往村上,却发觉一时疏忽,未留下张老汉相候,而莫忘岛少有人来,一时间只能在岛边望湖兴叹。 “万万使不得。”许闻香闻言急道:“那厮身边不说有抱丹之人,至少有两位神念境高手,况且翠儿她……若非是我,必是不肯跟师妹回来。” 她想到许翠年幼贪玩,为齐舟生所惑,即使萧慕云有机会智取,许翠必也是哭闹着不肯跟她回来。 萧慕云皱了一下眉头,以她的推断,想是齐舟生身边应无抱丹之人,而她与洛逍遥合练了楚南风所授的剑阵,自料即使抱丹小成之人也可一战。但知洛逍遥必会赶来,只是眼下不敢耽误,心念一转,“那师姐与我同行先去打探,留信与婆婆,待师兄一到叫他前去会合……” 但恐齐舟生带着齐翠远走,许闻香自也想尽快追上跟踪,即使不能强夺,探到齐舟生新的落脚之处,日后再图打算也是不迟,闻言便是点头应允,与萧慕云即刻赶去韶州。 二人快马扬鞭,连夜赶路,终在次日辰时来到了韶州,找了一处客栈,稍一安顿,改扮男装,带上帷帽直奔许闻香母女当初所住的宅院。 但见宅院大门敞开,门口站有仆人,许闻香心头略定,低声对萧慕云道:“师妹,想必这厮尚未离去,那门口的仆人我是认得。” “这厮必然有所防范……”萧慕云环顾四周一下,“先在这附近守着,若是有师姐熟悉的仆人出院,到时跟踪,再设法询问。” 这宅院虽在城西正中,却离闹市隔有几条街,街道上行人较少,二人自也不敢在宅院前方停留观望,以免惹人见疑,只得缓缓向东前行,行到了东边街巷路口之时,却见巷中行出一位十五六岁丫环装扮之人,许闻香心中一喜,“小玉?……师妹,这丫环我识得。” “哦?”萧慕云轻声道:“且先跟上,待寻个偏僻的地方询她一下。” 随着这名唤小玉的丫环行过两条街道,在一巷口处,许闻香迅速将小玉拉进了巷内,掩住那小玉正欲惊叫的嘴巴,掀开帷帽面纱,低声道:“小玉,是我。” 一脸惊恐的小玉但见许闻香的面容,“夫人?啊,果真是夫人。” 许闻香在韶州之时,这小玉一直呆在她身边侍侯,此下男装打扮,却是让小玉一时错愕。 许闻香点了点头,“那……老爷与小姐可在府中?” “老爷?小姐……”小玉回个神后,却又被许闻香问了脸显疑惑,怔了一下,答道:“奴婢在那日……那日夫人您带走小姐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老爷回来。” “什么?”许闻香大感吃惊,但想逃回仙女湖至今有两个月多,齐舟生怎么可能不回宅院?闻言一时怔住。 萧慕云心知事有蹊跷,问道:“那平时宅中由谁作主?你到了这宅中有多长时间了?” “夫人、老爷不在宅中之时,平时都是陈管家作主。”小玉红着脸低首道:“奴婢与另外仆从,到了这宅中……都只有三个月多。” “啊?”许闻香更是大吃一惊,“当初我曾问你来了多久?你……你为何说是有两年多?” “奴婢有错。”小玉惶恐道:“当初奴婢到了宅中之时,陈管家吩咐奴婢如此说法,奴婢不知何故,却也不能不从……” 萧慕云与许闻香相视一眼,心中已然有数,许闻声暗叹一声,忖道,齐舟生已另娶她人,岂会将自己接到真正的府邸之中,想来他将自己母女诓来,早已是处心积虑布了假局,“那你出宅何事?” “六天前,陈管家不知……不知从何处领来了……”言到此处,小玉脸色涨红,迟疑一下道:“领来了一位公子,带着两个艳丽的女子,在宅中寻欢作乐,那两个女子遣奴婢出来买些女红,奴婢图个方便,就从后院出来。” “那陈管家寻常之时……是否都在宅院之中?”萧慕云问道。 “夫人、老爷走后,陈管家倒是天天外出,只有傍晚之时才回到宅中,奴婢等人乐得没人约束,自也巴不得……”小玉讷言道。 萧慕云心猜齐舟生早是布局防范,要从这小玉口中再探不岀有用的消息,便从腰中荷包掏出几两银子递与小玉手中,“今日你见过夫人之事,切勿与他人言起。” 小玉怯生生的望了一下手中的银两,抬头看向许闻香,“奴婢出生贫寒,身份卑微,夫人对奴婢却如家人,宅中的仆人个个都记挂着夫人的好,奴婢虽不知夫人与老爷发生何事……但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告与他人,这银两……”顿了一下,眼中虽有不舍,却是将银两推回。 须知此时乱世,众朝国之间铜钱贬值甚快,而坊间银两流通更少,这五两银子却是能抵上寻常百姓一家三口半年的口粮。 萧慕云虽岀身官贵之家,却也知道银两价值,见小玉推却,更见她的人品,又添了几两银子道:“莫再推却,若非卖身为奴,寻个好人家早安归宿。” 小玉眼含泪水点了点头,萧慕云将银两塞在她手中,与许闻香转身离去,边走边说:“想来这齐舟生必是早有打算,如此看来,他当日与师姐所言,什么牙将之类的官衔必是有诈。” 略一停顿,又道:“此下看来他定是另有府宅……当是想法跟踪那陈姓管家,应会可以探出究竟。” 许闻香摇了摇头,却是沉言未答,萧慕云猜她有所想法,便也不再言语,二人行到客栈门口之时,突听许闻香言道:“翠儿性皮,喜欢外出,又好小吃,当初来此半月余,我倒是带了她在隔街的闹市去了十来次。”言罢手指客栈的右边,想是口中的闹市就在所指的地方。 “师姐是说……去那闹市寻探?” “那厮虽是心毒,对翠儿却是疼爱,我想他若是未曾即刻离去,或是会带翠儿去逛这闹市。”许闻香点了点头,“我想先在那闹市等候观看,或是会遇上翠儿,而小玉说那陈管家傍晚才归宅中……届时再图不迟。” 萧慕云知她心急,但想她所言不无道理,便是点头同意,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翠儿离开之时与你我相隔一个多时辰,亦是连夜赶路,想必不会此时来逛闹市,你我先在客栈稍作休息,养足精神,待午后申时再去。” “如此也好……那时洛师弟或也会寻来。” 申时之后,二人出了客栈向隔街闹市行去,许闻香引着萧慕云到了一个羹店坐下,点了俩碗百味羹,边吃边道:“师妹,斜对面那家干果店,里头的干果蜜饯,翠儿尤是喜欢,每次逛来都会到此店买上她喜欢的蜜饯甜食。” “好。”萧慕云低声道:“若是此处无法遇到,今晚设法寻那陈管家询问,想必他定会知晓内情。” 二人刚将羹汤喝完,但听许闻香一声低呼:“师妹,是翠儿……” 萧慕云侧目望去,来来回回的人群中,许翠正被一位二十七八岁模样,身着锦袍的英俊男子牵着走进干果店,心猜那男子定是齐舟生无疑,便与许闻香道:“待会师姐将翠儿抱上,不可停留,只管岀城先走,我将那厮挡下。” 许闻香戴上帷帽走出羮店,举目观看街道行人,并无见到跟随齐舟生的两位老者,便回到店内,对着萧慕云低声道,“那厮像是未带有随从,可身手亦是归真修为,师妹要小心行事,我们北城外相候。” 她亦担心萧慕云有所闪失,但知眼下是抢回许翠最好时机,只能放手一博。 萧慕云点了点头,戴上帷帽与许闻香走出店外,恰见齐舟生右手提着一红匣,左手牵着欢笑的许翠走出干果店,向街口行去,萧慕云便是低声言道:“动手。” 许闻香趋步上前,在将近街口之处,弯身迅速将许翠抱起,猝不及防的齐舟生将右手蜜饯匣子一扔,在许翠口喊“爹爹”的惊声尖叫中,抓向许闻香右肩,却见一道剑光亮起,一道凌厉刺骨的剑气向左肩袭来,齐舟生心头一惊,向后一退,反手一抓,却是将一个惊呆了路人抓到身前挡住。 萧慕云岀剑意在阻止齐舟生追赶许闻香,但见齐舟生抓了无辜路人相挡,忙右手收剑,身子向前疾纵,挡在许闻香身前,挺剑盯着犹将路人抓在手中的齐舟生,口中喊道:“快走。”自是催许闻香先行。 齐舟生此时未带兵刃,自也不敢放开手中路人,但听不远处许翠叫唤“娘亲”,心头一震,他未料到许闻香会此时寻来,但想许闻香师门长辈或也来到,更是慌乱,便是扯着手中的路人疾退五六步后,身形一顿,将路人推向萧慕云,转身疾逃。 此时街道路人皆是吓得四散开来,萧慕云在齐舟生推来路人之时,但觉身后一股刀气袭来,心中一惊,忙向左前方闪去,一声惨叫中,回身望去,只见那路人已躺在地上翻滚,半条血淋淋手臀正掉在了身侧。 但见一位身穿黑衫的五旬老者,手持弯刀冷冷的望着自己,而不远处,许闻香正被两个身着护卫打扮的女子围攻,许翠则已在一位束着银冠,身着常服,看似女子之人的手中。 这女子正是卓青莲,原来她带着随从护卫在邻街逛赏字画,闻到行人的惊呼声,便也赶来,却将许闻香拦下。 而这持刀的陆供奉与另一林姓供奉则是在街道墙边的官轿前相待,许闻香只查看了街道上的行人,却未看到拐弯墙边之处有着齐舟生的随从。 萧慕云心知不妙,但从持刀老者身手已是看出是为神念境高手,当下自是不敢怠慢,一招“银阙露坠”劈下,疾向那老者左肩攻去。 “当”一声,‘惊甲’与弯刀接实,萧慕云右手略有一震,心中反倒一安,已知这老者只是神念小成,胆气一壮,复是太素十一剑的“汇气化珠”、“滴水起浪”接连攻上。 这陆姓供奉但觉萧慕云刀气换成剑意,奇快玄妙,虽是修为胜了一筹,却也不敢硬碰,脚下一点,向后疾退,同时舞刀使招,护住身前。 萧慕云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心知许闻香恐是难以脱身,而自己是无法相救,只想逼开眼前老者,伺机逃脱再图打算,见持刀老者暴退,轻斥一声,一招“玉盘千毫”使出,攻中有守,同时脚下一蹬,纵身向屋顶跃去。 刚落下脚来,“嗖、嗖”响声中,迎面三只暗箭袭来,一招‘拔云见月’迎上,方将箭矢击落,左身侧人影一晃,随着一道剑气攻来,忙是一招“碧虚无云”使出,随着招式的步法,身子一旋,“当”一招交实,与来人各退一步,定睛一看,眼前又是一个黑衫老者,持剑相对,满脸戒备之色。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负情蛊 卓青莲是神念小成修为,她趁萧慕云跃上屋顶刚落脚之际发出袖中暗箭,只道归真之境的萧慕云必是闪避不及,未料她竟能劈落暗箭,且能逼退持剑偷袭的林供奉,心头一惊,将手中吓呆的齐翠交与齐舟生,“你先带她回去……” 转而向与许闻香缠斗的两个护卫喊道:“退下。” 卓青莲闻声赶到之时,恰遇许闻香带着许翠窜到街口,以她的修为自也看出许闻香只是固元境大成,便是出手抓向许翠,许闻香一惊之下疾身后退,却避之不及,趴在肩上的许翠衣领已被卓青莲抓住,举剑刺岀之际,却被一护卫用刀挡住,但恐爱女受伤,不敢拉扯,只得松手,许翠便被夺去。 卓青莲一招得手后,自恃身份,抱着吓呆的许翠退至一旁,任由两个随从与许闻香缠斗,此下望见萧慕云剑法精妙,心恐有变,自是想先将许闻香擒下。 许闻香遇上楚南风之后,受他指点,剑法已是突飞猛涨,虽能对付两个固元境身手的护卫,但绝非是高她两大境修为的卓青莲对手,待那两个护卫闻声退开,卓青莲出手攻来,情形自是不同,未及七招,却是被夺了兵刃,制了修为气机。 “与我拿下。”卓青莲轻喝之中,掀下许闻香的帷帽,打量一番,媚笑道:“啧啧,倒是有三分姿色,哈哈……” 萧慕云但听卓青莲笑声,侧目一扫,却见两个护卫已是用刀架在许闻香脖颈,心知不妙,便是一招“慕云三式”攻向林供奉,使招途中,陆姓供奉却是跃上屋顶,举刀从左侧拦腰砍来,徒然之下,变招不及,电光火石之间,脚下一蹬,竟是破瓦入屋,这屋面虽是坚固,却也不能挡住归真境的千均之力,“哗啦啦”声中,尘埃飞扬。 那林姓供奉但见一道剑光团绕,剑气无所不在,大惊之中,却见萧慕云破瓦而落,心头暗叫侥幸,若非陆供奉出刀相袭,他自忖会被萧慕云这招剑法逼落屋顶,虽不会受伤,却也是脸面大损。 卓青莲“咦”了一声,取过身边护卫手上的长剑,奔向萧慕云坠入的街铺屋前。刚一站定,只见一道剑光伴着青影从铺内袭来,星点绽放,却是无处不显。 卓青莲大惊,扬腕使招护住身前,同时向后暴退,谁知那剑式将尽之时,复又扬起,却是一团光圈,由大自小,击来身前,虽见其势,却是不知剑尖刺向何处,卓青莲眼看避之不及,心头大惊之下,只听一声暴喊,林姓供奉却是从屋顶上凌空使剑击向萧慕云。 “慕云三式”一招三变,集易无为心血所创,自然是精妙无比,当初在江宁府时,纵是有抱丹大成修为的沈连城也是不敢小觑,而是凭着修为气机护身,才硬接了“慕云三式”。 萧慕云的剑势刚趋第二变,眼见将要伤了卓青莲,但听一声暴喊,紧接着身后空中一道剑气汹涌而下,心道可惜,向左侧疾闪而退,方未站定,又觉一刀气迎头斩来,百忙之中,复是闪避,纵使她反应灵敏,帷帽却被刀气扫中,裂开落地。 卓青莲此时方见萧慕云真容,望着脸色清雅脱俗的萧慕云,轻笑一声:“本官还道是渔妇的相好,竟是个女子,还是个美人儿,呵呵……拿下。” 在三大神念小成高手相攻之下,纵使萧慕云集易无为、穆道承、楚南风、马希兰之学,怎奈只是归真大成境,仗着武学精妙,与卓青莲三人游斗三招之后,终是被击落“惊甲”,负手就擒。 ** 亥时三刻,一道身影从韶州北面城墙潜入,奔向城西,却是洛逍遥。原来昨日他因无有船只乘渡,被困在少有人至的莫忘岛之上,直到了翌日辰时,方是见到张老汉寻来。 张老汉一见洛逍遥便是言道:“幸好老汉料得不错,公子果然是困在岛上,速速随老汉去许家,那许家出了大事儿……” 洛逍遥顿是一惊,“何事?许师姐……” “唉,先随老汉上船再说。”张老汉神态焦急,言罢转身领着惊疑不定的洛逍遥上了渡船,边行舟边道:“昨日公子未曾来领那骏马,老汉想是公子忘了,今晨天亮将骏马送去许家之时,方知那许家丫头的闺女被他负心郎夺去,唉,真是命苦之人啦。” 洛逍遥从东边渡口到莫忘岛之时,将坐骑交与张老汉妻子照看,而张老汉未料洛逍遥困于岛中,只道他忘了来取坐骑,接了几道摆渡生意,便是将马牵回家中。 他知洛逍遥与许闻香相熟,次日凌晨便牵去许家,谁知却见到满脸疲倦,眼圈红肿的许母,得悉许家之事,顿觉洛逍遥应是被困岛上,忙行舟寻来。 洛逍遥见到一夜未眠、盼首翘待的许母,得悉事由,心中自是大急,一刻未敢停留,便是策马向韶州赶去。 许闻香在韶州停留时日不久,凭着记忆只能在所留书信道出宅院是在城西之处,却也未能标出确切所在。 洛逍遥自未料到萧、许二人已落入卓青莲手中,但想自己与萧慕云二人赶来韶州相差有七八个时辰,若萧、许二人夜晚出来打探,或许也会碰到,到了城西之处,便跃上一处屋顶观看起来。 此时虽是孟冬,但将近月中之日,夜色却也幽明,洛逍遥在屋顶上环顾四周,但无人影,四处宅院皆无灯火,唯有南面一处宅院透有灯光,心念一动,便纵身过去查探。 潜上那宅院西厢屋顶查看,但见中庭厅堂上布有一桌酒席,有一位二十来岁身材肥胖,圆头圆脸,富家子弟装扮之人,正坐在桌案中间,左右两侧各挨着坐有一位妖艳女子,正举箸夹菜伺候着那公子吃菜喝酒,身后不远处站有一位面无表情的灰袍汉子。 洛逍遥听许闻香讲过齐舟生年近三十,相貌英俊,但知这个寻欢作乐的富家子弟并非是自己要寻之人,心想萧、许二人或是担心齐舟生人多势众,应是在某个客栈之中等待自己到来商量对策,心念一到,便潜出宅院,朝附近街道行去。 此时已近子时,心知客栈虽是关门作息,但依会悬有灯笼招牌,便向有光亮的街道寻去,行过两个街道,终是看见街中一处楼檐下亮有一串灯笼,上面写着‘富来客栈’四字,洛逍遥便趋步上前,只见门板关闭,门缝中却有灯光透出,心猜店伙计尚未休息,正欲举手叫门,只听里面有一人道:“嘿嘿,你说那俩位女子的包裹没有银两?你当我张五是傻瓜……” 洛逍遥心中一震,便是凝神倾听,又听一人言道:“张五兄弟,话不可乱说呀,那两个女子已被官家抓去,她们的包裹我也让掌柜看了,除了衣服,只有三五十文铜钱……” 张五冷笑一声,“掌柜得了两匹好马,自也不会细查,我看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她身上所佩的宝剑就值百两千两,你说她们的包裹之中只有几十文铜钱?别诓我了……嘿嘿,若不将银子拿岀均分,嘿嘿,天明之时我就去告官。” 听到此处,洛逍遥但感不妙,便是纵身上了屋顶,跃入客栈院井,向前堂潜入。 但听李二道:“呵呵……张五哥莫要冤枉,兄弟我确是没有相骗,啊,你……你是谁?”那李二已是看见了潜入堂内的洛逍遥。 张五见到坐在对面的李二脸色惊疑,心头一惊,忙站起转身回望,却见一位长相俊俏的公子趋身到了身前,眨眼间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似是重山压来,便被按在椅上,李二但见孔武有力的张五一脸涨红、动弹不得,心知遇到江湖中人,收住本欲站起逃窜之心,坐在长椅上,结结巴巴道:“好汉……饶命,小的二人只是店……店中讨生的伙计……” 洛逍遥心中但想他二人口中的女子或是萧慕云、许闻香,便沉声道:“你二人口中的两个女子是如何回事?如实讲来,不然……”他从未行过要挟他人之事,“不然”二字岀口之后,却也不懂讲什么是好,便是停下不说。 那张五、李二接触过诸多走南闯北的江湖之人,却是听得满满的威胁之意,心下一阵惊慌,李二忙道:“小的如实说、如实说……” “今日辰时……有两位姑娘……不、不,是两位女公子……”望了一眼洛逍遥肩背上的剑柄,李二咽了一下口水,“来店中投宿,进店之时是女装,岀去之时却换成了男子打扮。” 洛逍遥心中一紧,依着李二所描述的模样,已然断定是萧慕云二人无疑,当下也不想浪费口舌,“你们说她二人为官府捉去……可知是何人所捉?是不是那守城牙将齐舟生?” “齐舟生?好汉……所言之人,小的不……识,哎哟……”但觉洛逍遥力道加重,张五痛了呲嘴支吾。 洛逍遥方自觉得自己用力过重,便是松开搭在张五肩上的右手。那张五松了一口气,喘息着道:“只听人家……议论,那两位女公子是为别驾大人捉去。” “别驾大人?姓甚名甚?”洛逍遥疑道。 “别驾大人她姓卓……名啥?小的确是不知。”张五道。 “小的知道。”李二忙是接言道:“小的听一位住店的客官说过,好像是叫卓青莲……” “卓青莲?这别驾大人是女的?”洛逍遥一脸惊讶,突然记起在卧龙岛之时谭供奉曾说南汉朝堂多为女官,心中便就释然。 李二点了点头,“是,她是个女大人……” “那你们可知道她的府宅是在何处?” “小的知道,在城中刺史府衙右边隔街。”张五挪了挪身子,“从这店前街道向南行,在街口处折向东去,过了三个……哦不,再行过四个十字街口,便是到了刺史府衙……” 话未讲完,洛逍遥已是身形一闪,进了客栈院井,纵上屋顶疾奔而去,按张五所言的路线寻到了别驾府院。 他未知卓青莲的底细,但想以萧慕云的武学修为被她所擒,心猜至少有两位神念境好手在她身侧护卫,便是小心翼翼地潜入,跃过院墙之时,发现中庭厅堂上亮有灯光,略一思索,潜上东厢房的屋顶,伏在屋脊檐角望去,只见厅上正有一位年近三旬的英俊男子,双手负后来回踱步,像是思索什么要事模样,门口左右两侧侍站着几个女婢。 洛逍遥曾听许闻香讲述过齐舟生长相,知他相貌英俊,心猜眼前这男子或许就是齐舟生,但又自我否定,自是想不出齐舟生三更半夜岀现在别驾府中的理由。 心疑之中,只见右廊道转出一位手提灯笼的婢女,照引着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妩媚女子,门口侍站的婢女但见那女子出现,皆是欠身行礼:“见过大人。” 洛逍遥心头一惊,但听婢女称呼,便猜这女子应是卓青莲无疑,自是吃惊她如此年轻官至别驾之职,此下与她距离有三四丈之远,虽无法探出她的修为高低,但以她行走步伐,却也看出卓青莲是身怀武功之人。 只听卓青莲道:“你们先退下吧。”那几位婢女便是齐声告退离去。 步入堂内之时,只听那英俊男子迎了上去,道了一声:“夫人。” 卓青莲娇笑道:“夫君何以坐立不安,来,先坐下再谈……” 但见二人向厅内行去,东厢屋檐已是看不到他二人的身影,想是都坐在主位之上,洛逍遥便是凝神倾听,只听卓青莲道:“妾身沐浴之后,曾去看了夫君的翠儿,此下已是熟睡了,明日夫君再哄她开心,也自会忘了那渔妇……夫君不必愁眉不展。” 洛逍遥闻言又是一惊,已然断定这男子就是齐舟生,却未想到他竟然与卓青莲夫妻相称。 只听齐舟生道:“夫人将她二人放在那……那安公子身边有何打算?” “哦?”卓青莲格格一笑,“听夫君口气,像是怕安公子动了那个渔妇,嘿嘿,夫君倒真还是放不下……” “夫人误会了。”齐舟生应道:“傍晚之时那十匹大象已是送到了韶州营中,天明之后,按夫人早些时候的计划,便可前往兴王府……那安公子不是也一同前往吗?为夫只是不解,夫人何以要将她二人放在他的身边。” “若是夫君下午听妾身相劝,不带你那翠儿上街,便是少了诸多麻烦……唉。”卓青莲语气带有埋怨,“此下渔妇不仅追来,还带上了一位身手不凡之人,听她师姐师妹的称呼,或是当初对你下手之人的弟子也未可知……夫君当初不是劝妾身要留条后路了吗?” 沉默片刻后,听那齐舟生问道:“那……那与安公子有何关系?” “你看那女子美若天仙,我见犹怜,安公子岂能不会动心,他一动心……以后的事,就是五毒门与那渔妇师门的事情了,咯咯……”卓青莲笑声中大有得意之音,“妾身将她二人押往那宅院之中,安公子对那女子惊为天人,见他神情已是色魂出窍了……” “那……那女子已是遭了安公子毒手?”齐舟生语气显有惊讶。 “安公子虽是好色,却是不喜霸王硬上弓,哈哈……男欢女爱嘛,要相互动情如此才好,安公子是将花费数年精血所养的“负情蛊”,下到那女子身上了。” “听说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后,那女子就会自动投怀送抱,赶也赶不走……呵呵,妙人啊,这安公子真是妙人,也替你我挡了诸多麻烦。” 原来卓青莲擒下了萧慕云与许闻香,但见萧慕云剑法精妙,以归真大成修为,力抗三个神念境之人围攻数招,心知她师门背景必不简单,一时间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便行祸水东移之计,将两人献与安隆兴,想是以后萧慕云的师门寻来,自可去找五毒门的麻烦。 “负情蛊?”只听齐舟生疑道。 倾听中的洛逍遥心头大震,他从未听过“负情蛊”的名称,但听卓青莲说什么投怀送抱,已是猜到是控制人心的毒药,不由得心弦一紧。 “这安公子能下两种虫蛊,一种是“迷心蛊”,这种蛊养来比较容易,女子中了会春心荡漾,想着与男子合欢,但迷情时间只有几日。” “而‘负情蛊’大为不同……听闻不仅非得与下蛊之人合欢不可,而且是一辈子不想离开下蛊之人,啊哈哈……” 洛逍遥只听得亡魂大冒,头脑混乱之中又听卓青莲道:“这蛊叫‘负情蛊’,就是说任何贞烈女子一旦中了此蛊,就会移情于下蛊之人,而一旦想到心中爱慕之人就会心痛难当,痛不欲生……” “那……此蛊可有解药?” “嘿嘿,妾身也是不知,这‘负情蛊’的蛊虫是养蛊之人费了数年精血所饲,想那解药恐也非是容易炼制。” 厅上一阵沉默,屋顶上的洛逍遥已是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萧慕云此下身在何处,但如卓青莲之言,恐是已遭了‘负情蛊’,心火顿起,几欲跃下屋顶杀入堂内,又想若一时无法制服卓、齐二人,到时反倒坏事,便又压住怒火,待听完卓、齐二人言语再图打算。 “那……那夫人打算明日何时起程?” “妾身傍晚之时已与刺史大人交接了州务,推掉了饯行酒宴,就是想天亮后早些启程,怎奈安公子说是要等到酉时……只得由他去吧。”卓青莲语气带有无奈。 “这是为何?夜长梦多呀,夫人……” “中了‘负情蛊’之人,要昏睡十二个时辰,安公子昨日酉时下蛊,那女子自是要等到今日酉时才能醒来……” “何以不安排个大马车与他?早早上路为安才是。”齐舟生心恐有变,忙道:“倘若那女子师门长辈赶来,届时恐是坏事。” “夫君所言有理,待会妾身安排一下……对于那渔妇,夫君如何打算?” “这……”齐舟生想是未料到卓青莲如此一问,迟疑半晌方道:“为夫……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安排。” “嘿嘿,那妾身也不敢作主了。”卓青莲娇声笑道:“放是放不得,杀了恐是惹夫君心中见气……” “为夫……为夫怎敢?” “嘿嘿。”卓青莲冷笑一声,“敢不敢在夫君心里面,妾身自难知道,但不想让夫君有些许不快……妾身有个建议,不知可否?” “夫人请讲……” “放不得杀不得,那只能带走,但夫君知道妾身心小,如此之下,必是寝食难安。”卓青莲叹了一口气,“到时夫君亦是为难,故而想到让安公子好人做到底,也下个‘负情蛊’给渔妇算了。” “啊?”齐舟生惊声之中,却听卓青莲笑道:“可惜‘负情蛊’养之不易,安公子费了诸多心血才养了一只蛊虫,故而妾身认为给渔妇下个‘迷心蛊’,让她天天神魂颠倒,也自不会再寻夫君麻烦了,如何?” “这……夫人……我……”齐舟生像已心乱,支吾着语无伦次。 “夫君觉得不妥当吗?那将她放了便是,届时他师门之人寻来,想必渔妇感激夫君今日放她之恩,或与夫君重归旧好,到时妾身拿命给她便是。”卓青莲语气森冷。 “这、这……夫人怎生如此见疑为夫,唉。”齐舟生心知卓青莲要逼自己杀了许闻香,但想让安隆兴污辱许闻香,还不若杀了她算了。叹了一口气道:“许……她生性颇烈,若是中了那‘迷心蛊’,醒后亦是会寻短见,为夫想还不如……给……给她个痛快。” “夫君倒是知她,嘿嘿……那妾身就从夫君的心意,此时不早了,夫君先去沐浴更衣,待会妾身陪夫君喝上一杯。” “那……为夫先去后院了……唉。” 齐舟生但想许闻香曾是自己结发妻子,自也不愿让人污辱于她,想着她性子刚烈,若是受辱必会轻生。他心贪荣华富贵,虽无杀许闻香之心,却也不会因许闻香生死,坏了自己荣华前程,心知卓青莲必是会遣人去杀许闻香,终是昧着良心不再劝阻。 卓青莲将齐舟生送至厅外廊道,待齐舟生拐过厅堂墙角之后,轻咳一声,“陆先生……” 洛逍遥只见对面通往西侧庭院的拱门之处闪出一位老者,但想这老者修为应是低于自己,不然自己早被发现,一惊之下,心神便又一定,只见这陆供奉躬身道:“大人请吩咐。” “此下子时……想必那安隆兴还在兴头,烦请陆先生前去转告,就说辰时启程,本官会与他准备舒适的马车。” “另外那渔妇……让他下个‘迷心蛊’之类蛊虫,想法将渔妇控在他身边,本官倒要看看烈女是什么模样,去吧。” 洛逍遥只听得恨不得立马杀了这个毒妇,但见那陆供奉应命而去,心知此下他去往关押萧慕云与许闻香之地,强忍心头怒火,尾随也陆供奉而去。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江湖情苦男儿苍 此时夜深人静,那陆供奉出了府门,便是施展轻功向西疾行,一盏茶功夫时光,便是来到城西一处宅院前。 暗中跟随的洛逍遥心中吃惊不已,原来这宅院却是他刚入城时查探过地方,就是那富家子弟寻欢作乐之所。 洛逍遥待陆供奉敲门进去,便从隐身的巷口疾步掠向那宅院的西侧墙外,他探过此处,自也记得堂厅所在,潜到中庭西侧耳房墙边落脚藏住,凝神倾听。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笑道:“呵呵,别驾大人真是有趣,本公子的“迷心蛊”炼得也是不易,更不能光用在她一人身上,享用三五天再说,陆先生替……替本公子谢过大人的盛情,明日已时就已时罢了,不过马车要最大的……哈哈……” 听这男子口气应是卓青莲口中的安隆兴无疑,想是喝了有点醉意,言辞自不流利。 只听陆供奉应道:“那打扰安公子了,陆某告辞了。” 洛逍遥怒火中烧,在陆供奉脚步声行去之中,盘算着如何拿下这安隆兴,又听那安隆兴道:“吕护卫去后院一下,吩咐将那美人给本公子洗浴一下,送到这屋中来,哈哈……” 只听一声女声应道:“遵命。” 又听一女子撒娇道:“公子好坏呀,说好了由奴婢侍侯……” “哈哈,美人儿,你就等明天哈,哦,不行,那时我的那个小美人就醒来了……不过,你们可以……”接着一阵狎语之声。 洛逍遥越惊越气,探头查看,只见廊道上有个婢女模样之人,提着灯笼引着一位护卫装扮之人向东边过厅拐去,心猜此人就是所谓的吕护卫。 洛逍遥心念一动,跃上耳房屋顶向后院望去,只见后院一排房舍东西两侧各站有四个带刀的劲装汉子,正中的门前盘脚坐着一位老者,膝上横放长剑,作闭目调息之状,想是身手不凡。 洛逍遥心猜萧慕云应是在这老者身后的正屋之中,但想对方人手众多,那老者恐是难以对付,心念急转之中,只听行到西边侧屋前的吕护卫言道:“小玉,秋姑,去打点热水,帮你们夫人洗浴一下,好了叫声本护卫。” “吱咯”一声,西侧房门打开,一道身影透着灯光来到门前,是一位年轻婢女,“夫人动弹不得,奴婢如何洗得?” “夫人?”洛逍遥一时迷惑,略一思索,恍然记起许闻香曾被诓来韶州,想必这宅院就是她当初所住之所,故而这婢女相称夫人,依这婢女口吻来看,许闻香应是在这偏房之中,且是气机被制不得动弹。 “待我瞧瞧……”只见吕护卫疾步入屋,过了一会,只听她道:“那就熏上香吧……烧些热水,给她擦拭一下身子。”便见两个婢女离屋而去,想是去灶房烧水。 但想萧慕云与许闻香二人,分屋看押,一个中蛊沉睡不醒,一个动弹不得,即使强夺未必能救走一人,眼下唯有将那安公子制住,到时挟他解毒放人,唯有此法,最为妥当,心念一到,便是潜到中庭西边厢房屋顶探望,自是想看清中庭正屋堂内情况。 堂厅中酒桌上残羹剩菜,有个女子已然被那安姓公子抱住,坐在腿上卿卿我我,而他身后的四旬多的灰袍汉子,像是没有移动过一般,依是面无表情持棍站立。 距离较远,洛逍遥无法感应其气息,自也判断不岀他的修为,但看他的身材,手上握着铁棍的气势,隐猜这汉子应与古横山一样,是为明窍境之人。 心中不禁忖道,但凭自己神念大成之力,三五招制住这汉子绝无可能,后院的老者也会倾刻赶到,一番苦斗或使难以脱身……但想此时许闻香最是危险,若不设法解救,必会被这安隆兴下药污辱。 一番思量之中,只见一个婢女提前灯笼引路,一个婢女手上捧着木盆向后院前去,但知别无选择,洛逍遥心中一叹,复是潜上耳房屋顶查看,不一会儿,便见一婢女从那房中岀来,对着后院中相候的吕护卫言道:“已是替夫人擦拭好身子了。” 那吕护卫点了点头,只见她行进屋内一会,便是抱着一人岀来,借着婢女手上引路灯笼的火亮一看,吕护卫手抱之人,正是许闻香。 洛逍遥心知不能再犹豫了,屏息收气,迅速潜过中庭正屋,落在东侧过厅檐上,那吕护卫跨出过道之时,突觉头皮一凉,眼前昏黑,便是不省人事倒下。 洛逍遥一击得手,同时跃下接住许闻香,身前引路婢女惊叫声中,又听一道刀剑出鞘之声,知是后院老者等人发觉,洛逍遥自是不敢怠慢,左肩扛起许闻香,右手反背拔出“水龙吟”,纵上东面院墙之上。 脚刚落定,但感身后一道剑气袭来,便是纵身而起,身子一旋,半空中水龙吟向后横斩而去,一团白色幽光幻过,周身两丈之处,皆是寒意透骨,剑气凛人。 追他之人正是日间与萧慕云相斗的林供奉,当那婢女尖叫之时,已是拔剑出鞘追来,跃上过厅檐,恰见纵上院墙的洛逍遥,便是举剑向洛逍遥刺去。 怎奈洛逍遥反应极快,他招势将岀之际,洛逍遥却是反身举剑斩来,但觉剑光层叠,寒气摄人,无处不在,竟是不敢硬接,半途中收住招势,斜纵到中庭院中。 洛逍遥趁机跃下院墙,如箭岀弦向前纵去,他神念大成修为,扛着近百斤重的许闻香虽不算负担,但难免会影响身手敏捷,不敢上屋顶直窜,以防被敌手容易追踪赶上。 此时那侍在安隆兴身边的汉子也自追岀,与院井中的林供奉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纵出院墙疾追。 洛逍遥所料不差,这汉子身手是为明窍山谷之境,是毒书生身边的蛊奴。安隆兴家族是岭南财阀旺族,对五毒门在钱物需求上大力支持,毒书生对安隆兴这个弟子自是另眼相待,而安家有意仕途,对五毒门更有好处,便让这蛊奴随护在安隆兴身侧。 洛逍遥奔纵之中回首侧望,只见身后二十余丈处外,两道身影,一个屋顶、一个地上疾追而来,心中暗暗叫苦。 若两人都是从地上追来倒也不怕,横纵四向的街道之上,倒可利用拐弯之时潜入某个宅院,此时屋顶亦是有人,起落纵跃自会被看见,而横纵相错逃窜,却也容易被屋顶之人直线拦截,只得顺着大街直奔而逃。 他习有“太初心法”,又是神体双修体质,换气自是无滞,狂奔之下,慢慢与追赶之人拉远距离,即是如此,但知三四十丈之距对于神念、明窍之人只是数息之事,倾刻自会追至,洛逍遥心念急转之中,又隐见眼前出现城墙,暗呼不妙,若是到了城门之处,被巡城守兵一阻,身后两人便会追上,待奔至前方十字路口之时,便是向左边街巷拐入。 那地上追赶之人是那蛊奴,突见三十余丈前的洛逍遥向左拐入,便是猛吸一口气,奋力疾纵,却听屋顶上的林供奉一声暴喊,已奔出十余丈的那蛊奴一愣,收住身形,便是纵身跃上屋顶,谁知他站脚未定之时,那林供奉却是暴退落下街道之上。 那蛊奴一怔之间,只见迎面一道剑光奔来,百忙之中,举棍相迎,“当”的一声,蛊奴双手一震,又听“嚓嚓”长响,火星一闪,那长剑擦过棍身,依是挺刺而来,蛊奴心头大惊,怪叫一声,脚下一蹬,也是暴退落上街道。 原来洛逍遥向左拐行五六丈之后,便是跃上身侧屋顶,那林供奉未料到洛逍遥上窜,乍见人影跃上,陡自一愣,收住身形,虽只一息时间,对洛逍遥来说却已足够,放下许闻香,一招“长影暗雪”使岀,斩向林供奉。 林供奉日间曾差点伤在“慕云三式”招下,但知洛逍遥应也是与那女子同门,心中生有三分忌惮。而“长影暗雪”也是精妙奇幻,洛逍遥又是神念大成修为,剑意神满,招势刚起,寒气已是凛人,林供奉一招挡上,长剑却被荡开,又见洛逍遥变招刺来,锐不可当,怯意一生,便是暴退落下街上。 洛逍遥从他们追来的速度看出,修为应是低于自己一筹半筹,以他的身手,若非有许闻香羁绊,以一敌二,却是不怕,但想不能窜出城门,便是选择对敌。 选择先拦袭屋顶之人,自是不想攻击街上之人时,反被屋顶之人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举剑攻向林供奉,也料到屋下之人应会窜上援助,心中留有三分注意。 在林供奉退落之际,果见蛊奴纵上,一招“亢龙布雨”使岀,却是趁他脚跟未定,将蛊奴逼落,紧接着俯身而下,取了两片屋瓦,倾力射向正欲联手跃上的林供奉与蛊奴,同时后退,抱起许闻香在屋顶上向东急纵而去。 几个起落,已至这街巷的另一端,回首望去,方见那二人都跃上屋顶追来,此时拉开了近五十丈之距,眼见前面不远处是一排南北横向的两层楼屋,想是闹市铺楼,心中一喜,便是跃到街道之上,向闹市奔去。 林供奉二人视线自也被两层铺楼挡住,追至闹市,站在东、西铺楼相对的十字街道望去,已然不见洛逍遥的身影。 林供奉与蛊奴二人却未料到,洛逍遥就隐在他们面前之处,东面路口“安泰客栈”的后院之中,这后院却是安置住客的马匹与马夫所住之处。 当洛逍遥带着许闻香窜到闹市街道路口时,已是听到远处马蹄声响起,心知必是惊动了官兵,自是不敢四下奔窜,情急之下潜入路口客栈的后院,躲入院子北面的柴房之中,方才细查许闻香的被制的气机脉络。 幸好制住许闻香之人只是神念境修为,洛逍遥费了半盏茶时光,便也解开她被制的气机与哑穴。 许闻香但能开口说话,便是泪水夺眶,“慕云师妹她……” 洛逍遥打个手势,“恶敌或在附近,师姐先调息一下,恢复气机。” 此时但闻不远处传有急促的奔走声,深夜中甚为清晰,应是有官兵加入了追捕,许闻香便是点了点头,凝神静气调息起来。 良久之后,但听四周渐无声响,许闻香方才低声言道:“我……我听那恶贼所言,说是给师妹下了什么‘负情蛊’,像是歹毒万分……师弟这如何是好?” 她从未闯过江湖,一时间自然是茫然无计,洛逍遥沉言片刻,道:“此下他们已被惊动,恐是难以施救,我潜入别驾府时,听那卓青莲言称已时离城,去往兴王府,只能路上伺机营救。” “我听那恶妇说这“负情蛊”,是……是专害女子清白之毒蛊。”许闻香低泣着:“说是师妹醒后就会……就会……” 洛逍遥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我亦听那卓青莲言过,离酉时慕云醒来尚有六七个时辰,我拼死……” 此时耳边突响起一道叹息之声,洛逍遥心头大震,这声音分明就在门外,以他的修为被人潜到身侧竟是不知,如何不惊。 但见柴房木门似是被风吹开,月光透射而入,随着人影晃动,一位身着布衫,头发灰白之人出现在门口五尺之处,幽暗的月光斜照着他的脸上,依稀看出来人应有五旬之数。 这柴房虽然放的木柴不多,但容身之处也是不大,那人并无进屋之意,望着已然站起、神色戒备的洛、许二人,“是谁中了“负情蛊”?下蛊之人在何处?” 声音低而迫切,洛逍遥未知他是敌是友,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疑愣之间,那人又道:“中蛊之人与你是何关系?” 但想以来人的深不可测的修为,要是对自己不利,早被他奇袭捉拿,想到此处,洛逍遥定了定神道:“是晚辈师妹……” “师妹?”那人闻言似是一愣,口中喃喃道:“师妹……师妹,她可是与你青梅竹马?” 洛逍遥听他所问似有深意,便坦诚道:“未是两小无猜,但与师妹两心相知,不曾输与时日长短。” “那她若被人污辱,你当如何?”那人沉声道。 洛逍遥一怔,未料他会如此一问,心中但想绝不让人欺负萧慕云,便道:“我拼死也要护师妹周全,绝不让……” 话未讲完,便被那人打断:“我只问你,若她被人污辱,你当如何?” “这……这绝然不会。”洛逍遥心想纵是自己千死百死,也不会让萧慕云受辱,昏暗中但见那人眼光凌厉盯着自己,此问似是非答不可,便决然道:“晚辈自当杀了害她之人……” “那她若是因此而死,你又当如何决择?”那人又是追问,月光下微见他身形颤动。 洛逍遥未想他还会如此之问,心念百转,心中自是不愿作想此事发生,一时间沉言不答。 “唉。”那人叹了一声,沉默片刻,“你二人随我来吧。” 洛逍遥与许闻香对视一眼,惊疑不定的出了柴房,这个客栈许是生意不好,院中未有一匹驴马。 那人将洛、许二人引到马夫所住的通铺土房前,转身行到隔着院门的东面小屋中,提着点亮的油灯走了出来,洛逍遥此时但猜他应是看门之人,想他的武功修为如此之高,却隐于此处,心中诧异万分。 土房内空荡无人,一排通铺有近两丈长,想是至少能容纳十人睡觉,那人将油灯挂在墙上,示意洛、许二人通铺床沿就座。 此时二人借着油灯光亮,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容貌,但见灰白的头发下有着一张四十余岁的面容,从模样轮廓但可瞧岀他年少时,亦是英俊帅气之人,削瘦的面颊带着拉渣的短胡,有着难以言状的沧桑。 那汉子望了坐在铺沿的洛、许二人一眼,也不言语,负手在二人面前过道来回走动,似是思索什么,忽地右手一抬袭向许闻香,洛逍遥大惊,他本心有戒备,见状忙是一招“流水东去”使出,一掌拍向那人左肩,意在逼这汉子收招回防,岂料那汉子却是沉肩扬肘相抵,硬接洛逍遥一掌,而许闻香却已仰面倒向铺床。 “住手,计某并无恶意……”那汉子身子向右横闪三尺,耸了耸左肩,想是洛逍遥一掌虽未曾伤了他,却也让他手臂有所发麻。 洛逍遥虽心知非这计姓汉子对手,亦是不会让他伤了许闻香,闻言侧看,但觉许闻香呼吸均匀,只是昏睡过去,心中一定,疑道:“前辈这是何意?” “年纪轻轻……呵呵,修为倒是不弱,你师出何门?” “晚辈洛逍遥,见过前辈。”洛逍遥见他似无恶意,便拱手见礼,却也未道岀师门来历。 计姓汉子见他不答,也未追问,望着洛逍遥道:“计某问你,若你师妹会因下蛊之人之死而死,你当如何?” “这……这怎么可能?”洛逍遥只觉这计姓汉子所问之事,皆是古怪难答,一时愣住。 “你可知这“负情蛊”的厉害,唉,你定然是不知……”计姓汉子言语间神情痛苦,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洛逍遥想起卓青莲所言,中了“负情蛊”之人,会一辈子不想离开下蛊之人,心中悚然一惊,急是问道:“有何厉害之处?” 计姓汉子仰头望着土房屋顶片刻,目光转向洛逍遥,脸显痛苦之色,缓声言道:“中蛊之人每见下蛊之人,心情愉悦难当,闻其恶声也恍若妙音,下蛊之人即是长得天下最丑陋,亦无反感,而每月月圆之时,必定要与下蛊之人……行男女合欢之事,若不如此,百骨痛痒,且有性命之忧……” “啊?”洛逍遥大惊失色,“前辈如何知晓?” 计姓汉子答非所问,又道:“若是经三个月圆之夜,未行男女房事,那蛊虫必会噬其心魂,使其发狂至死……” 洛逍遥面如死灰,口中喃喃道:“这、这……”站在狭窄的过道上,摇摇欲倒。 “这蛊虫是下蛊之人精血所饲,带有邪灵……行房合欢之人非下蛊之人不可,若是中蛊之人与他人行房,此蛊邪灵亦会感知,届时噬魂之力更甚,或会立时使中蛊之人死去。”计姓汉子惨然道。 “更恶毒的是,若是中蛊之人心有所属,每有思念,必会心痛如绞,以至想都不敢想……” 计姓汉子言道此处,神情更见慽然,喃喃道:“负情、负情……”语气愈发悲伤。 沉言片刻,计姓汉子又道:“纵是心坚如她一般的女子,也受不得那恶人朝夕蛊惑,日久天长也使她……忘了初衷之人。” 洛逍遥心神恍惚之中,听出他的语气,似是与他相关之人也是中了“负情蛊”,一时惊愕,抬头看向计姓汉子,却见他已是泪光泛眶,嘴唇颤抖,一脸悲愤难当。 见洛逍遥望来,计姓汉子沉声道:“你说,若是你师妹中的此蛊,我将下蛊之人擒来,你杀是不杀?” 洛逍遥头脑一片混乱,若按这计姓汉子所言,中蛊之人若无与下蛊之人行房合欢,三个月圆夜后必死,那这下蛊之人却是万万杀不得。 自未料到天下间有如此恶毒之蛊,中蛊之人反倒成了下毒之人的护身符,洛逍遥但觉脚底发软,竟自站立不住,伸手按住铺床,定了定心神,颤声道:“那……天下间无药可解此蛊吗?” “呵呵……”计姓汉子凄笑道:“我计经海纵尽此生之智也无法可解……” “计经海?”洛逍遥脑中一闪,记得江宁府朱管事曾提过‘怒剑’向啸天的二弟子,就叫计经海,一愣之下,但想不管眼前之人是否为怒剑弟子,以他抱丹大成修为,亦是毫无办法解救,心中更是方寸大乱。 “我且问你,你师妹现在何处?下蛊之人是为何人?你要如何打算?”计经海一连三问。 想着萧慕云中了‘负情蛊’,若是此下安隆兴就在眼前任他宰杀,也是不敢。救……自是非救不可,可救回之后又如何解毒?茫茫然间心中挣扎无助,痛苦难当,竟是无言作答。 计经海想是知道他此下心境,看着瞬那间憔悴失神的洛逍遥,摇了摇头叹道:“从此江湖又多了一个苦情人……唉。” 举步靠近许闻香,手指隔空数点,想是解开了她身上的禁制,转而望向洛逍遥,“你好好考虑,若要计某相助,也无不可。” 洛逍遥望着从面前而过的计经海,呆怔不言,也自明白他为何一头白发,此中之苦,应是天下莫有,不知不觉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渡口惊变 九月廿十日,申时,与洛逍遥分开有十余天的楚南风夫妇,来到通宝阁幽州分阁。 马空冉惊喜万分,他对楚南风的尊敬相若于阁主洛寒水,但知蒙着面纱,一头银发的马希兰便是楚南风夫人,心感诧异,却也未敢显于神情,自是恐有失尊重,忙将楚南风夫妇迎到厅上落座。 原来楚南风夫妇到了悬空寺,本想拜访悟真大师,以谢当初指点寻找马希兰之恩,却得知悟真云游外出,楚南风无奈之下带着马希兰,游览了一番恒山风景,转而去了幽州“大明寺”拜访了觉大师。 不料却又得知了觉大师去了上京“兴龙寺”,楚南风但知佛门之人多有讲究,猜是两位高僧故意相避,心知不可强求,便是想北上辽东,查探穆道承行踪。 楚南风入座之后便道:“楚某与内子此次前来,有一事烦请司空管事相助……” “楚先生但请吩咐便是。”司空冉谦笑道。 “楚某想探知穆前辈行踪……听闻辽廷出使高丽的北院枢密使,或会知晓他的行踪去向,通宝阁在辽阳府置有分阁,可否飞鸽传书查询,这使团是否已归来辽境?” 辽阳地处辽东重镇,是为大辽的东京,出使高丽的使臣必定会经过停留落脚,自也容易打听。楚南风不知穆道承确切去向,唯有寻枢密使行踪,但想龙从云是在这使团之中,心恐北上之时,枢密使已经离辽阳归去上京,错过相遇时机,便要通宝阁相助。 “这个容易。”司空冉点头道:“此下深秋,辽东之地已是雪天,飞鸽传书大有不便,反不如人力传送,路途虽有险阻,但皆是熟手,比飞鸽慢不了多少,老朽即刻令人传信与辽阳古管事,请他留意。” 楚南风未曾考虑到天气原因,但知司空冉所谓人力比飞鸽慢不了多少,必定是昼夜兼程,便道:“若是白雪茫茫,路道倒是难行,阁中箭卫不必连夜赶路……” “楚先生放心,幽都到辽阳相距千余里,途中虽无其它分阁,但每距两百里左右,都置有本阁经营的客栈。” “哦?”这倒出乎楚南风意料。 “辽境不仅有良马,还有名贵皮毛、人参及诸多贵重药材,中原各地商贾亦是想方设法求得,而本阁在辽境只有两处分阁,银票流通不广,现成金银需求甚大,考虑路途中或有横盗,阁主就设立了客栈,以便策应意外之事……” 楚南风点了点头,心下暗暗佩服洛寒水的行事周全。又听司空冉道:“途中共有六家客栈,其中传信之人皆是猎户出身,熟悉周边路况。” “楚某不熟辽东路道,又不通当地方言,心中但恐不便,如此听来,哈哈……倒是多虑了。” 辽东之地多达五六个民族混居,楚南风考虑自是不无道理,当下听得途中有通宝阁的客栈,心中自是一喜。 “老朽亦会遣两个箭卫随先生身侧,以便联系。”司空冉望了一眼马希兰,“辽东天寒,路有风雪,老朽备一马车与先生、夫人代步。” 若说天寒地冻,以楚南风修为自也不惧,但马希兰只有归真之境,虽能应付恶劣天气,楚南风却是不愿马希兰受了劳累,闻言但觉有理,便道:“如此就有劳司空管事了,哦,可曾有柳宫文这厮消息?” 自从那次与武望博返回中原后,已过了近两月时光,此下即然来了幽州,楚南风便又打听起柳宫文的行踪。 “楚先生与众长老上次闯了护卫府后,老朽又多方打听,听闻柳贼在先生等人归去后不久,也回到护卫府,不过此下是否还在幽州,却也无法肯定……” 司空冉停了一下,又道:“护卫府中的仆役皆是契丹族人,难以买通直接询问,故而只能从一些官贵的仆从口中打听,这厮极少外出履职护卫官员之事……想是他早有防范。” “唔……”楚南风皱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道:“此下这个恶贼草木皆兵,要想杀他,须费时日紧盯,待楚某寻得穆前辈之后,再慢慢寻他。” 对于柳宫文自是非杀不可,但此下穆道承行踪未定,楚南风心有所忧,自然先以穆道承的安危为首要之事。 三日后,戌时将到,辽东显州一处渡口,一家倘大的客栈前,停下了一车马车,车上下来两个身披大氅的人,正是楚南风夫妇。 这客栈并不像中原之地那般建有两层楼阁,皆是平房,却占地极广,面东背西建在离河道三百余丈,地势较高之处。 此时深秋,辽东之地多有大雪降落,江面已早结冰,因未入酷寒,冰层甚薄,却使车马无法从冰面上行走,便有诸多前往辽阳的商贾被阻在这渡口之处。 此时正值晚饭时间,店内堂上诸多客人围成几桌,靠着火炉火盆,就着马奶酒,天南地北的边吃边聊。 店外雪花纷飞,天地间白色茫茫,寒风啸啸,堂内炉热酒烈,南腔北调着畅饮笑谈,倒有一番江湖自在情景。 这客栈正是通宝阁所设,两日前,客栈赵掌柜就接到有贵客会来的消息,早就安排上房等候,楚南风夫妇一到,赵掌柜立马将他二人迎到上房。 要待冰层厚结过江,时日颇长,考虑商贾众多,客栈设有房间竟有五十余间,想是疲于人手照顾客人取暧,通宝阁建立客栈之时就设有地龙取暖。 楚南风夫妇一进房内,但觉如身置暖春,解下身上大氅落座后,便听那赵掌柜道:“此下江面冰薄,若是先生急于赶路,恐是要弃马车……先生今晚暂先歇脚,小的即刻着人过江再配车马,在对岸相候,以便明日有车马让先生所用。” 通往辽阳府必须要经过这辽河河道,此下结有寸余薄冰,但有归真境修为之人,施展轻功倒是容易过去,楚南风笑道:“此去辽阳不远,前面并无箭卫回传辽人使团归来的消息,想是辽使还未从高丽归来,我二人明日自行过河便是,掌柜不必劳心……” “先生万不可如此。”赵掌柜急道:“这是小的职责所在……” “南风,就依掌柜所言吧。”马希兰微微一笑。她心知这掌柜是奉命行事,楚南风若是推却,反是让他受责。 楚南风听得马希兰赞同,便点头道:“也好,那就如此安排。” 赵掌柜自是大喜,忙吩咐店内伙计张罗酒菜送入上房。 许是早有准备,甫一会儿,几样精致的热菜便送进房内,竟有一壶烫好的“归来醉”,这却让楚南风大感惊喜。他自从马希兰出事后养成了喝酒遣怀的习惯,但对酒的品质甚是讲究,在太白山之时,唯有“归来醉”才喝。 后来岀去寻访马希兰,慢慢改变了习惯,虽说大江南北的美酒也是品尝,但心里对“归来醉”却是情有独钟。而制酒配方唯洛寒水与方元知道,在洛寒水出事后,方元已无心遣人酿造,以至楚南风成婚之日也是喝不到“归来醉”,此下见到如何不喜。 送酒菜进来的是一路随行的两位箭卫,见楚南风脸有惊喜之色,其中一位的箭卫便道:“这是辽阳古管事特定叫人送来,听说是早上送至这客栈…” “哦,原来如此。”楚南风笑道:“古管事还真是有心。” 古管事以前曾往太白山送过酒,认得楚南风,想是知道楚南风的行程速度,特意派人将酒送来客栈,那两箭卫将酒菜置好,躬身告退而去。 楚南风望着持壶斟酒的马希兰,心有所感道:“琼纷雁南飞,酒醇心思亲……” 这十几年来,每当忆起马希兰,唯有这“归来醉”相伴遣怀,此下与马希兰同饮“归来醉”却是另有一番滋味。 马希兰知他的心思,浅浅一笑,“归来风雨路,与君并肩行。” 楚南风望着眸中柔情似水的马希兰,双手捧杯,“南风敬夫人一杯!” “绿依同敬夫君。”马希兰举杯相迎,轻轻一触,二人竟都是浅浅一尝,皆未将酒一口饮尽。 心有灵犀莫过于此,二人虽不惑之年才结了夫妻,但情心依如少男少女初恋一般,在平凡的相处中相敬如宾,两情相悦的表达不因岁月的沧桑,而掩去真情的流露。 二人情意绵绵,浅尝慢饮,酒菜用到一半之时,忽听屋外传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是赵掌柜的声音,“楚先生,小的有事打扰……” 楚南风忙道:“进来吧。”他知道通宝阁之人行事礼节周到,若非真有要事,绝不会在他夫妇二人用饭之时过来打扰。 赵掌柜推门而进,身后跟着一位店中伙计打扮的汉子,二人躬身见礼后,赵掌柜道:“一盏茶功夫前,店内来了两位客人,一位看似年近五旬的壮汉,一位是须发皆白的老僧,那汉子进店之时身上衣服湿透,脸色时红时白,似是在运功疗伤,那僧人右袖破烂,应是与人打斗……外面下有大雪,那僧人身上却毫无雪花沾身。” “哦?”楚南风略显惊讶。当修为到了神念境就能在雨雪之天,利用气机使近身的雨雪化为雾气,但要讲究路程的远近,若是有超过十里的路程,气机消耗之下就很难做到滴水不沾。 他对这客栈周边环境不熟,心忖或这僧人从附近之处过来,若非如此,修为应是入了山腰之境。 “小的武功低微,虽看不出那汉子的身手,但觉他修为应是远胜于小的……”赵掌柜道:“若说以小的归真小成身手,运用气机……半盏茶功夫也能湿透衣服蒸干。” “掌柜的意思?” “寻常之时,此处也唯有河道有水,此下四处结冰……这汉子一身湿透,想是落下河道冰层所致,而河道至客栈近两里路,以他的修为绝不至于衣服还是湿透。” 楚南风点了点头,“但若是到了神念之境,倾刻间用气机将衣服水气蒸掉也是容易……看来此人伤了不轻。” “楚先生所想甚是,当初阁主担心辽东武林人氏强悍,又不知底细,故吩咐小的留意过往江湖人物。小的心猜他应是与人打斗,待将他二人安顿之后,便着店内箭卫去江上查看,许是一会便有消息。” “这冰层虽薄,以归真修为之人在上面行走,也不至于跌落水下,而掌柜看出他武学不凡……想是被人打落其中。” 但想江湖之人寻仇打斗时有发生,以赵掌柜的见识,不至于因这事大惊小怪特地赶来告诉自己,楚南风心念一动,便是问道:“掌柜来告知楚某此事,是与楚某北上辽阳有关?” “小的不敢肯定,但知楚先生打听辽朝使团与穆先生的行踪,听了那二人的对话,或是跟穆先生有关。”赵掌柜点了点头,转身对一旁的店伙计言道:“张彪,将你所听之言告与楚先生……” “是。”那张彪点头道:“主院已是客满,唯有侧院安顿仆从马夫的地方,还有几间客房,故而小人将他二人引到侧院安顿,许是小人只是寻常的筑基修为,他二人没有防备,小人在廊道引燃取暖炭炉之时,听那老僧在房内道:‘以手作刀能伤你如此,果然不负盛名,若非师叔我有所怀疑追随其后,你恐是已遭不测’。那老僧讲完之后,未听有那汉子作答之声……” 这客栈只有主院设有地龙,侧院避寒取暖依是要用炭炉火盆。 “小人将炉火处理好后端入房内,又听老僧道:‘以后枢密使府邸,从云你就不必回去了,师叔那一拳未必能伤他根本,想是他会去寻仇,关于江南之行……看来师叔非陪你前去不可。’便听那汉子应了一声,‘谢过师叔’。小的那时已将手头打理之事作完,不敢停留,便告退出来。” 楚南风听到枢密使府邸之时,心中已然一动,待听到“从云”二字之时,脑中立时浮现‘象王’的名字龙从云,心头更是震惊,思索之间,但听赵掌柜道:“小的听管事传信留意辽廷出使高丽的使团,知道使臣是枢密使,听了张彪转述,恐这二人与先生此行或是有关,才斗胆过来打扰。” 楚南风压住心中的震惊,微微一笑,“应是与楚某此行有关,多谢掌柜前来告知。” 顿了一下,又道:“此二人修为了得,万不可再去刻意探听他们言语,以防他们起了疑心……” 赵掌柜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一凛,拱手道:“小的遵从先生吩咐……那小的去看看外出查探的箭卫是否回来?” 楚南风点了点头,待赵掌柜二人告退离去之时,亦随其后,看了一下外面天色,关上房门,沉吟道:“若我推断无误,那受伤汉子应该就是龙从云……以手作刀,不负盛名?恐怕是指穆前辈。一拳未必能伤他根本?三魂七魂是为人之根本,而‘百劫拳’专伤三魂七魄……” 楚南风说到此处,脸色愈发凝重,“龙从云应是明窍山巅,这老僧是他师叔,能伤得了穆前辈……修为至少是金身小成之境,或许也是伤了洛兄之人,穆前辈中了一拳,若无大碍必定会尾随而来……”停言下来,目光投向马希兰。 马希兰从未见过穆道承,但知楚南风对他甚是敬重,见楚南风向自己望来,便知他心思,此下未见穆道承来客栈,自是担心他受了拳伤。 取过楚南风的大氅,帮他披上后,马希兰拿起自己的大氅披上,“绿依随夫君共进退。” 望着她温柔中带着坚定的眼眸,楚南风点了点头,近身替她系紧皮帽,也不言语,握着马希兰的玉手走岀房间。 屋外夜色微明,雪花依然纷飞,院井中已是白雪厚盖,院井四周皆房,遮住了狂风吹打,廊道上倒无大量雪花飘进,楚南风夫妇顺着廊道走入客栈堂厅。 此时堂厅上别无客人,唯有随着楚南风前来的两个箭卫在火盆边喝酒聊天,但见楚南风夫妇走进,举目望来,脸显惊讶之中起身见礼。 柜台内的赵掌柜见楚南风夫妇一身打扮,似要出去,大吃一惊,忙从柜内趋步岀来,低声道:“打探之人应是马上回来,先生这是?” 楚南风正欲回答,“呯”一声,店门打开,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堂内气温徒降,火盆骤然一暗,一位身着劲装的汉子奔了进来,跺了跺脚,反身将门迅速关上。 这劲装汉子正是出去查看的店内箭卫,向楚南风夫妇拱手见礼后,对着赵掌柜道:“小的在对岸的渡口偏南五六丈处,发现江边山林有数棵大树横断,还有一大片江面冰层破开,此下雪大,又渐渐结了薄层……” 此下确认无虞曾有人在那地方打斗,楚南风闻言点了点头,“辛苦各位,此事楚某自会料理。” 望向赵掌柜,“那二人万万不可惊动,切记。” 楚南风的身手修为,此下尚无把握胜的了穆道承,何况是这言称一拳击伤穆道承的老僧,深恐赵掌柜等人大意,反丢性命,便又出言吩咐。 这已是楚南风第二次吩咐,赵掌柜自是不敢轻视,郑重道:“小的遵命,先生请勿担心。” “那楚某就告辞了。” 赵掌柜知他心已有打算,自是劝阻不得,忙示意箭卫打开店门,对楚南风夫妇拱手道,“先生、夫人多多保重。” 寒风落雪中,楚南风轻握马希兰左手,跨岀店门,疾步而行,但见雪花飘至身周近尺,却是纷纷化作白雾散去,站在店内赵掌柜诸人望见,心中皆是暗暗惊叹。 这客栈离江边渡口三百余丈,不一会儿,楚南风夫妇已是行至,雪花纷飞,但见一条宽逾百丈的白练南北横向岀现眼前,正是结了薄冰的绕阳河,楚南风心念一动,托着马希兰左肘,向对岸疾纵而去,几个起落间,便到了箭卫所说的打斗地方。 虽说是大雪纷落覆盖,又结了薄冰,因时间不长,依然可见江面破开的痕迹,大至长、宽都有六七丈。 楚南风在江岸边停足查看了一下,转身走向东面山林之处,只见横倒着四棵断树,右手一动,挥去盖在断树上的白雪,细一察看,神情严肃,“这树是“玉盘千毫”的招数所断,看来与那二人交手之人确是为穆前辈。” “那老僧说穆前辈中了他一拳……以他口气似乎认为穆前辈非受伤不可,只是伤势轻重的问题,那他何以不乘势追击?”马希兰疑道。 “想是与那老僧随行的汉子伤了不轻,他亦急于解救,又忌惮穆前辈的修为,想是不敢追击……”楚南风沉吟道:“这招“玉盘千毫”是守中带攻,如我推测不差的话,那汉子被穆前辈击落江中之时,那老僧从后面出拳袭击,故而穆前辈转身使出“玉盘千毫”……” 略一思索,又道:“但穆前辈已入元婴修为,已然能一心二用,即使同境之人偷袭,应是来了及应对,何以会中了那老僧一拳?” 疑惑之中,抬头看向身侧的山势,此处的山头有十余丈高,连绵起伏依着结冰的河道向南延伸,渡口之处与北面山头相连的地方,是宽近十丈的山谷岔道,想是商贾过往的通道。 楚南风略一迟疑,托起马希兰手臂,纵到覆有白雪的树林之上,轻点树梢上的冰雪,向南掠去,疾纵有五里之远,陡见山势凹进,有一山谷空地,二人飘落而下。 环顾四周后,楚南风缓声道:“听武师父言过,“百劫拳”若是元婴、金身修为之人使出,专伤人神魂,若穆前辈是伤了神魂,必然需静气凝神,神识恍惚中应是不敢远行,此地或是他养神定心之处……” “南风所言极是。”马希兰点头道:“心神澄明,气畅无阻,若神识见滞,从那打斗之处至此,应须换气……”她中毒之后虽修为衰退,但依是有武学大成的见地。 二人对视一眼,钻进东北面树林,依着山势绕向东南面细看,自是想察看是否隐有山洞,终是在正东凹进之处的半山腰上,发现了一处洞口,横生杂草的被厚雪压着低下,使着半人高的洞口清淅可见。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龙从云 楚南风心念一动,胎丹神识跃然而出,小心翼翼潜入洞内,片刻后神情凝重,拉着马希兰退到身后的林中,低声道:“洞中有人……正是穆前辈的气息,但此下不能惊扰于他。” “是恐穆前辈敌我未分之下……神魂惊动?” “不错。”楚南风点了点头。 “那如何是好?”马希兰也知元婴之境的神魂,其敏觉感知非是寻常,若是穆道承神识受惑,难分敌我,受惊之下,其凶险尤甚于闭关之时被人偷袭,到时倾力出击,不仅他自己走火入魔,恐连楚南风也会受伤。 “此下未知前辈他神识清明程度,听他呼吸,并非如洛兄入了恶梦那般气息紊乱。” 楚南风缓缓道:“可惜不敢久探他的气息,刚刚只是一触即退……穆前辈的本命胎丹神识应是能跃于体外,却不知为何察觉不到我们的到来……” “前辈他若只是体魄受伤,定是知晓我们到来。”马希兰望向两丈处的洞口,沉吟道:“神识入劫,神识入劫……若本命胎丹神识入劫呢?” 楚南风一怔,忽喜道:“若是如此,心魂神明依是澄清,而也知晓我们到来,应是苦于本命胎丹神识受劫严重,不敢分神,想来应是如此……” 听得马希兰的猜测,楚南风愈想愈对,便是笑道:“幸是绿依聪慧,不若倒是让我手足无措了。” 听他此言,马希兰便知他已生对策,心下大定,亦是展颜一笑:“以后莫要小看归真境的楚夫人哦。”应是对楚南风的称赞心中受用,也自调皮俏言。 幽明的月色下,马希兰被皮帽遮住的脸庞,唯现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柔意浓浓望着楚南风,楚南风心头一暖,轻笑道:“夫人是帅才,南风是将才……” 马希兰眼神笑意更浓,柔声道:“那夫君想到用什么方法助穆前辈脱险?” “穆前辈无门户偏见,曾将他所修习刀法传授与我,而他将“玄元初经”心法授与逍遥之后,我也曾阅览过,虽无去修研,但亦记得内容。”楚南风道。 马希兰冰雪聪明,当下闻言便知楚南风之意,“夫君是想用“玄元初经”的心法气机接近穆前辈?即使前辈神识不明,也能消去他的敌意……” “只要穆前辈不抗拒我的气机与他融合,合二人之力或是能破开拳劫,只是这“玄元初经”我未曾习练,此下恐要费一些时光。” 马希兰闻言举目四望,自是想再找个山洞,让楚南风练修“玄元初经”心法,楚南风知她心意,轻声道:“我此下已入元婴,本命胎丹神识能护及两三丈之内,不必另觅他处……我只要熟悉这心法的行气脉络即可,绿依你安心在我身侧便是。” 言罢闭目调息,竟是在林中站在修习“玄元初经”心法,他入了元婴之境,只要能熟悉“玄元初经”行气脉络走向,自然能将自身的“太初心经”气机,导化成“玄元初经”气机。 纵使楚南风天纵奇才,也是费了半个时辰,才将“玄元初经”脉络走向熟悉,收回护在身周的本命胎丹神识,楚南风深一呼吸,望着马希兰柔声道:“你在林中等我。” “嗯。”马希兰知道他关心自己,万一有所意外,以穆道承的反击之力,自己跟着楚南风身边,反倒累他分心。 楚南风慢慢的走向洞口,待到洞口之时,却是盘腿而坐,心念一动,本命胎丹神识意念向洞内缓缓而入。 这山洞与树林隔有两丈多,洞口无有树木遮掩,此下仍有飞雪飘落,林中的马希兰但见那雪花落在楚南风上空一尺处,纷纷化雾散开,半盏茶功夫后,一团雾气将楚南风包裹起来,却是看不见他的身影,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屏息凝神盯着那团雾气,双手不知不觉中竟是握出细汗。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顿然散开,只见楚南风站了起来,马希兰方自松了一口气,但见他举目望来,心中一甜,忙趋步走向洞中,掏出手绢,擦了擦楚南风额上的细汗,低声道:“如何?” 楚南风微微一笑,“此拳劫端得厉害,还幸是用了“玄元初经”,能迅速融入了穆前辈的气机,碎了它那破丹的劫力……” “破丹劫力?”马希兰心惊不已,“天下有此拳法?能够破元婴修为之人的本命胎丹,那……岂不是无敌了? 楚南风望着她那一双惊惑的眼神,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此中原因,想是复杂,待穆前辈行气护丹之后再说。” “穆前辈他胎丹怎么了?”马希兰只道穆道承已是脱困,闻言自是不解。 楚南风笑了笑,牵起马希兰的手步向林中,边走边道:“入了元婴之境,那本命胎丹有了灵识,能离体于外。初入门径之时能有两丈之远,小成圆满能达六七丈……大成之境想是有十余二十丈吧。” “丹神无形有质,非外人用肉眼可见,因无血肉之躯加持,初入境时有相当自身修为七成的气机,待到小成圆满应是七成,至于大成之时,想是会达到九成吧……修得之人能感应其所在,如寻常人于梦中见到自己一般。” “哦?”马希兰大感惊奇,“那它有多大个子?是与人一般形态的身外身吗?” 楚南风想是未料她会有此一问,不禁莞尔一笑,“初若天上星点,大成时却若细沙,但引发气机之浩大……即使初成者的七成之力,也只与抱丹大成之境的威力差了半筹。” “穆前辈本命胎神受困,引发心识神魂相救,应是前辈他留了一丝心神,我的气机刚遁入他体内,便与他气机迅速相融,引导着破去那劫力,但这劫力非常怪异,按说合着我二人之力,天下间即使是元婴、金身大成之人也可有一拼之力,何况只是残留的力道……” 楚南风顿了一下,脸色凝重,“当我合着穆前辈的气机跟那劫力相抗,竟像是挨着一颗急旋的圆珠,无从着力,穆前辈像是发觉了什么,屏住气机不动,那劫力转速似是缓慢下来,穆前辈趁机引气瞬间一冲,方自震破那劫力。” “但他的胎丹神识却似昏睡不明了,想是前辈要寻找疗治方法,松了我相助的气机,正入息温养胎丹……” “是大兄弟吗?老哥我有幸呀!”此时洞内传出穆道承感慨的声音。 楚南风与马希兰对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突听穆道承咦了一声,“大兄弟,还有谁?” “晚辈偕内子马希兰……” 话未讲完,洞内的穆道承开怀大笑,“哈哈……找到郡主啦?又入了元婴?好,好,好,进来吧。”高兴之下,一连道了三声好。 楚、马二人对视一眼,但听他相邀入内,皆是心猜穆道承应未愈痊。楚南风弯身先行进入,马希兰跟随其后,入了洞内三尺处,洞道已可容身站行,前行五尺,便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山洞,二人皆是夜能视物,暗中但见角落有一个破瓦罐,心猜这山洞应是寻常打猎之人的落脚地方。 楚南风与马希兰执手见礼之中,穆道承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大婚了,好,好。” 楚南风望向穆道承,“前辈伤势如何?” 穆道承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若非大兄弟相助,使老哥心神大定,恐被这劫力牵着鼻子,耗尽气机之力也保不住胎丹了。唉,这个臭和尚,端是厉害,老哥恐是要再修温养它两三年,才能将胎丹神识唤醒,此下功力耗了大半,又恢复肉身气机也要十天半月……” 楚南风一惊,“怎会如此?” “那老僧甚是鬼诈,以肉身气机攻击老哥胎丹神识,而以金身元神迎敌老哥的招式,是老哥失算了。”穆道承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下,疑道:“大兄弟你又是如何寻来的?” 楚南风便将原由告知穆道承,穆道承闻言沉思片刻道:“这么说他二人应还在那客栈,真是气煞老哥了,要是知道大兄弟当时就在客栈,老哥即使拼了丹神泯灭,也要与大兄弟联手将他们拿下。” 此下耗了气机,功力不及五成,本命胎丹神识又昏睡,已与抱丹小成差不多了,自也不能寻去客栈报仇,楚南风知他心中所想,便道:“听闻他二人像是要南下,待前辈休养几天,恢复气机一同寻去不迟……前辈是如何与他们交上手的?” 穆道承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将事情原由说与楚南风夫妇听。 当初武望博前去“明月山庄”,告知洛寒水受“百劫拳”所伤之后,穆道承心中震惊不已。同时猜出了觉大师知道龙从云会“百劫拳”法,而不告知武望博,想是担心武望博等人修为不济的原因。 穆道承但想凭龙从云的修为应不是行凶之人,必是与他师门有关,一番思虑,决定亲自去寻找龙从云,打听他的师门出处,考虑到行凶之人武学深不可测,便带上大弟子马行空同去,以做侧应。 与马行空二人踏遍辽东诸州,费了月余时光,才打听到龙从云收了枢密使耶律烈之子为徒,心猜他或在耶律烈府中。又从辽东赶去上京,想着耶律烈身份,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通过宰相萧敌鲁的关系,打听到龙从云确是隐在律烈府上,而那时龙从云却随耶律烈岀使高丽。 穆道承身为萧雁北的师父,萧敌鲁自也是尊敬十分,得知穆道承要寻访龙从云,便派了两个亲兵侍卫陪他一起前去高丽,穆道承便让马行空先回云州,以免萧慕云等人担心。 到了高丽之后,寻到耶律烈的使团,却得知龙从云随去高丽的目的,是去“新罗寺”拜访智光长老,穆道承便又寻上“新罗寺”,从智光口中得知龙从云三天前已离寺返回辽境,便一路疾赶,终在这绕阳河渡口追上龙从云。 穆道承讲到此处叹了口气,“当时老哥不通高丽语言,是枢密使让高丽的朝官一起前去,那智光长老才告知龙从云的去向,未料这老和尚竟也随后赶到……” “哦?”楚南风惊疑一声,“这么说客栈的老僧就是智光长老?” 穆道承点了点头,“当时若非随行的高丽官员岀口询问,智光未必能告知龙从云去向,想是他以为耶律烈要打听,而老哥当时看他只有明窍山腰修为……哎,未料到他与老哥一般,都压隐自己的修为。”原来那时穆道承是将修为压境到抱丹小成。 此时外面天色渐晓,穆道承抬眼望了一下洞外,叹了一口气,接着进述与龙从云交手的经过。 穆道承一路疾赶,终是在这渡口之处追上龙从云,便是拦住了他的去路,“老夫穆道承,想向龙先生打听一事,不知龙先生可否见告?” 龙从云神色大是惊讶,拱手还礼,“原来是“冷刀”穆前辈,今日得见,龙某幸甚……不知前辈打听何事?” “听闻龙先生当年受人所轻,另觅良师,打败了“狮王”燕仲长,想来令师慧眼如炬,是为当世伯乐,老夫甚喜结交高人,不知龙先生可否为老夫引荐?”穆道承自也不会贸然直接打听他的师门出处,犯了江湖大忌。 “家师素喜清静,龙某不敢引人前去打扰,望前辈见谅。” 穆道承心知他会推诿,便道:“老夫好武一生,喜与高人切磋武学,听闻龙先生师门的‘百劫拳’精妙无比,想印证其妙,听得龙先生之言,这倒让老夫为难。” 穆道承好武道切磋,江湖中自是广为人知,龙从云闻言脸显歉意笑了笑,“家师好静,更淡于虚名,倒让穆前辈失望了。” “武学一道,博大精深,所谓切磋印证也实是相互砥砺。”穆道承笑道:“老夫今日能窥见元婴之妙,也多是从切磋中悟出诸多妙谛。而今想更上一层楼,若能与当世无双的‘百劫拳’印证一番,想必是受益非浅,老夫今日有缘遇上龙先生,岂能错过?” 龙从云一怔,猜想穆道承真有切磋之心,便道:“晚辈愚昧,幸也习得百劫拳些许精妙,但能解前辈技痒,望前辈手下留情。” 龙从云此话恭谦有礼,其心境涵养远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穆道承心中暗赞,但他目的并非如此,闻言便道:“以龙先生的修为,实难让老夫在切磋中有所领悟……” 此话大有轻视挑衅之意,龙从云岂能听不出来,不知穆道承是何意图,一时也自不答。 穆道承又道:“老夫压境与龙先生切磋,以十招为限,若龙先生胜了,老夫自也不敢勉强,若是败了,龙先生带老夫去见令师如何?” 龙从云想是猜到穆道承的目的,脸色微变,“龙某言过,家师不喜有人打扰,若前辈真心切磋武学,龙某斗胆与前辈印证,但若有胜败条件,恕难从命。” “哦,龙先生豪爽,倒出老夫所料。如此说来,老夫是难以从龙先生口中得知令师的行踪……”穆道承笑了笑,缓声道:“那老夫也不隐瞒了,敢问龙先生,令师高姓大名?而当世之中除了你师徒之外,还有何人会百劫拳?” 龙从云应道:“穆前辈名震幽云,想是也知江湖规矩讲究,前辈所问龙某不便告知。” 穆道承哈哈一笑,“无故打听他人隐讳,是为大忌,老夫也自知晓,但有人用百劫拳法行凶为恶,当世间老夫只知唯龙先生会此拳法,不向你打听又向谁打听?” 龙从云脸色大变,冷冷望着穆道承道:“此事与前辈何干?” 穆道承听得此言,断他知晓内情,便呵呵一笑,“老夫斗胆请龙先生去六棱山作客,届时令师寻去……老夫自会与他解释。” 话音一落,龙从云已然一拳击来,穆道承心知以自己的修为,击败明窍山巅境的龙从云自也能做到,但若制住生擒,倒也不易,见他拳罡浩瀚汹涌,想必是倾力出击,也不迟疑,一招“玉钩西沉”使出,以掌化刀,砍破龙从云拳罡。 穆道承已臻元婴之境,对付龙从云本有以大欺小之嫌,故也未拨刀攻击。一招劈开龙从云拳罡后,复是“望月初缺”、“银阙露坠”攻上,龙从云也端是了得,拳意顿开,竟能使漫天飞雪,瞬间凝成无数雪球,随着拳意罡风无处不在一般,袭向穆道承。 穆道承生性好武,但见百劫拳如高山飞瀑,拳意使然之下,能聚凝雪花成球,又如水珠溅射而来,时而又见罡气似巨柱撞来,拳势又能轻盈如龙游,心中惊其精妙,不由起了切磋之意,待龙从云将三十六招拳法使完后,穆道承方自施展“遮月断影”,形成刀牢,如钟一般将龙从云罩住。 当初穆道承在北汉之时,也曾用此招与楚南风交手,但那时穆道承未用全力,而是实打实压在抱丹大成与楚南风较量,而楚南风习有“太初心经”,能无气生有气,一盏茶功夫后,才得已破开刀牢,但终也被穆道承余势震退,若那时穆道承乘势再攻,楚南风必会为他所伤。 所谓“遮月断影”,就犹如将人关在暗无天日、密不透风的牢房中,龙从云自无修习“太初心经”功法,在穆道承霸气的刀意压迫之下,聚气抵抗,一盏茶功夫不说破开,已然是不敢换气,一旦换气,刀牢必会紧缩,将他脉络血气禁住,到时恐是任穆道承摆布,心头大急,暴喊一声,气机徒涨,自是想拼死破开刀牢。 穆道承当听龙从云暴喊,便知其心意,正自催发气机压制,突觉身后三丈处一道拳罡,势若排山倒海袭来,心头一惊,心念便是一动,“心境通”神通顿起,本命胎丹神识携着背上长刀,岀鞘劈向背后偷袭之人,同时气机一涨一敛,反身一招“玉盘千毫”使出。 他气机一涨自是想伤了换气不得的龙从云,而龙从云但觉穆道承气机徒涨,心头气血翻滚,便是拼死抵抗,内腑抗压不住之时,又觉穆道承劲力一松,忙是双脚一蹬,破开冰层落下河中。 穆道承收回劲力使招而岀之时,但觉本命胎丹神识一震,长刀竟被震飞,心中一凛,忙收回神识,“突”一声闷响,“玉盘千毫”迎上的来袭罡气,岂知那罡气一触即退,掌刀余势却将山边的大树扫断。 穆道承举目望去,发现偷袭之人竟是高丽“新罗寺”的智光长老,此时方知他是金身境修为,望了一眼三丈处插在智光面前地上的长刀,心念一动,欲唤出本命丹神,使招攻上。 岂料在天关穴之中的本命胎丹神识,竟使之不出,心头大骇,电光火石中,疾向右后侧闪退,反手劈向水中跃起的龙从云。 那智光见状,立时一拳击向穆道承掌刀的去势,自是想拦下他伤害龙从云的攻势,未料这却是穆道承的虚招。 穆道承心智过人,心知不妙之下,假装攻其必救,见智光使招拦着掌刀气机去势之时,收招急退,跃上树林疾纵而去。 智光一时未敢肯定他胎丹神识伤势,但想穆道承此下肉身的修为也是难以对付,又担心龙从云伤势,也未做追赶。 楚南风听到此处一身冷汗道,“未料一个出家人,其心思竟如此歹毒,想是前辈与龙从云打斗之时,他早就赶到,想到了以田忌赛马之策算计前辈,方才岀手偷袭。” 穆道承点了点头,接言道:“嗯,上马对中马,中马对下马,此智光日后遇上,须小心应对,可惜那时若是不用“玉盘千毫”先守后攻,换成“碧虚无云”,自也能伤他元神。” 智光出手之时,算准穆道承若不放开龙从云,只能用胎丹神识相迎自己,但知穆道承了得,故先用元神相功诱敌,肉身罡气隐而暗伏,当穆道承胎丹神识迎来,肉身罡气骤然而动,才使穆道承丹神入劫。 而穆道承在电光火石间,收回困住龙从云的肉身气机,乍然之下,却是先守后攻,而智光又是有心为之,元神击岀之后,与穆道承的肉身气机一触即退,同时收回击伤穆道承胎丹神识的罡气护身,饶是如此,却也被“玉盘千毫”划破衣袖。 穆道承未料到智光会如此行事,不然以攻对攻,使上一招‘碧虚无云’,应也能伤了智光离体而出的‘神境通’元神。 “这百劫拳被金身境之人使出,专伤人神魂,其诡异之处在于牵引人的七魄之力相救,耗人气机,若非大兄弟到来,恐是要被此劫力消耗气机,又使胎丹神识泯灭……幸是得了大兄弟助力,心神大定了,也看出此劫的破绽所在……” “老哥我感到胎丹神识受困,心急之下,也是想动用全力去破开这劫力,但幸受困的是胎丹神识,而并非如洛先生的肉身心魂,老哥的神魂仍能控制七魄之力进退……” 穆道承叹了一口气,“当费了一盏茶时光之后,无法破开这劫力,而气机却耗了一成,老哥发觉不对,想起洛先生的伤情,便留了三分心神。”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言婚 “这劫力如无缝之网将胎丹神识包住,竟然合着胎丹神识的挣扎之力与老哥相抗,若如借力打力一般,不一会儿又耗去了老哥三成气机,那时老哥心想对抗不得,再耗下去恐是要气机全消,无奈之下便想退去……” “恰好大兄弟到来相助,本认为合着大兄弟之力,定会破开劫力,岂知它却如圆球急转,冲撞之力愈大它转了愈快,又消去了老哥两成气机。” “但有了大兄弟助力,老哥心神已是大定。细一琢磨,才发觉老哥是自己与自己相斗,那劫力是牵引胎丹神识与老哥七魄气机相斗,于是静下心神,屏去一心二用之念,使胎丹神识不再挣扎。” “胎丹神识不动,那劫力力道一下小了许多,老哥便引着大兄弟的气机,蓄足力道,乍然间撞去,方自破开了那劫力,”穆道承叹了一声,苦笑道:“这劫力当是歹毒,困住胎丹之时又像与胎丹合体,气机撞开了那劫力,却也让胎丹神识陷入昏迷……” “以我的修为,只是被这劫力困住丹神,尚自如此……此下想来,洛先生心智神魂入劫,是何其凶险啊。” 若非楚南风赶到,穆道承即使保住性命,也是丹神泯灭,日后恢复,也是终身无复再有一心二用之能。 “老哥的恩师曾提及过凌布衣前辈的事迹,也言过这百劫拳,可惜当时未曾在意……”穆道承脸有遗憾之色,“当下想来,恩师或知破解之法……” 楚南风略一迟疑,言道:“晚辈听闻这拳劫,可以用药王谷苗家祖传的“八脉还魂针”法解救……但须元婴之人相助。” “哦?”穆道承一喜,“那洛先生脱困了?” 他不知苗长宁已死,只道楚南风现在已入的元婴境,自是可以配合苗长宁医治洛寒水。 楚南风摇了摇头,将洛逍遥因此到明月山庄寻他,以及苗长宁被害一事讲出,却听得穆道承咬牙切齿,“当初老哥不该听行空几个师兄弟劝阻,应去护卫府杀了柳宫文这恶贼……” “这柳贼终无可能一辈子躲在护卫府不出来,此下找到前辈了,晚辈也自安心,回去之时在幽州停留,费些时日等他岀现……” 穆道承却是截言道:“不必如此麻烦,到时直接去往护卫府寻他,老哥倒要看看是谁敢阻拦大兄弟行江湖私人恩怨。” 若说以私人恩怨找柳宫文报仇,凭穆道承的身份,护卫府确是无人敢拦。楚南风但想自己两闯护卫府,此下已非个人恩怨那般简单,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与武望博又闯杀护卫府一事说出,“眼下晩辈已是与护卫府结了仇怨,杀柳贼之事,只能暗下行事……” 穆道承未料事情变得如此复杂,沉默片刻,“若非大兄弟想自己快意恩仇,老哥岀面也自无碍,好,此事就依大兄弟意思……哦,易前辈呢?可是回了太白书院?” 但听穆道承见询易无为,楚南风与马希兰对视一眼,神情黯然道:“恩师他……已经仙逝。” “啊?”穆道承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楚南风叹了一声,“了觉大师偈言不虚……” 当初了觉大师断言是为:“千山一湖有仙影,十二春秋消无形,引得太初气重生,再踏凡间四十尘。”穆道承转述之时,后半句未曾说完,被便失魂落魄的楚南风打断。 易无为之死,楚南风却是猜出必定与下半段偈语有关,但想于事无补,也自不向穆道承打听后半段内容,以免让马希兰知道真相,徒增伤感。 穆道承听他停言不语,也自知他心思,神情感伤的问道:“那前辈他如今……” “恩师他魂安仙女湖莫忘岛。” “老哥此下无论如何,都要去莫忘岛奠拜易前辈……”穆道承眼眶湿润。 易无为两次对他指点,使他踏入元婴之境,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却是恩同再造,若非他年纪一大把,恐已是放声大哭。 望了一下洞外天色,“天已大亮,想那龙从云伤势并非严重,或是与智光已是离开了客栈……大兄弟先去查探一下,如何?” 此下要恢复气机真元,须得十天八天,待在这山洞恢复自无可能,而路上冰雪茫茫,即使要回云州,也须马车代步,故而穆道承想先到客栈落脚,再安排马车南下。 他心知那智光身手不输楚南风,而自己此下修为大损,未及抱丹小成之力,或是还不如受伤的龙从云,行事自是小心为上。 “好,晚辈与希兰先去打探,前辈暂且在此调息片刻。” 二人告退而出,楚南风便是托着马希兰手臂,施展起轻功,不一会儿就到了渡口客栈,赵掌柜见他回来,惊喜不已,未等楚南风过问,便道:“那僧人与壮汉今早卯时未到,便乘了一辆马车南下了。” “哦?乘了马车?”楚南风疑道,心猜龙从云或许也是受伤不轻。 “嗯,恰好有送客前来受阻于此的马车,不愿再等,回转南下,那二人便是雇用了。”赵掌柜道:“小的暂自作主,令箭卫疾赶前方的本阁客栈,沿途留意,每到一处,换上箭卫跟踪,想是不会被他发觉……” 这赵掌柜甚是机灵,利用通宝阁路途有客栈站点的优势,换人跟踪,倒不失为良策,楚南风闻言点了点头,“如此最好,有劳掌柜费心了。” 让马希兰在客栈等侯,楚南风只身去了山洞,将穆道承接到客栈,替穆道承安排房间后,便行礼告退:“前辈但先调息恢复,晚辈二人就不打扰了……” “大兄弟留步,老哥我只是气机耗损而已,并非内腑受伤,夜静之时调息气血便可。”穆道承指了指房内的鼓墩,示意楚南风夫妇入座,道:“老哥心中突然想到一事,此下想与大兄弟讨论,讨论。” 楚南风但想穆道承定是想到什么重要之事,便与马希兰相视一眼,落座留下。 “武老哥当日转告洛先生遇袭,老哥当时以为是他个人恩怨,又听闻燕仲长也受了暗袭,同样是中了百劫拳,心中就甚觉奇怪……想着洛先生与‘狮王’二人受伤必有关连,当时便打听洛先生身份,武老哥想是有所顾虑,不曾明答。” 楚南风心知穆道承淡泊名利,对于各朝堂纷争无有自己偏向立场,此下如此询问,必有深意,但知他对自己甚是投缘,又感恩于易无为,对太白书院之人极为袒护,而此次寻访龙从云,便是因为爱屋及乌原因,便是将洛寒水的身份,以及自己从武望博口中得知的青龙山事件一并言出。 穆道承得知洛寒水就是遍布各朝国的“通宝阁”银号主人,大感诧异,又听了青龙山事件,沉默良久,方道:“大兄弟对这幕后行凶之人的目的有何看法?” “晚辈与绿依回来后,曾打听洛兄前去幽州的目的,逍遥言称洛兄是依其先祖遗命,将家传的一个宝盒送与相约之人……” “至于盒中所存之物,听说连洛兄都不知道……倘若真与青龙山事件关联,那应与所谓的龙气有关……想是涉及到朝堂气运之争。” 穆道承点了点头,“出手之人伤了燕仲长,又伤了洛先生,当初老哥一时想不通他的目的所在,如今听得大兄弟言及青龙山一事,想来应如大兄弟所料。” 当初武望博顾忌穆道承立场取向,虽也知事有蹊跷,终是不敢将后周神虎营卫高手,在青龙山命丧‘百劫拳’法之事说出。 “应是龙气显现,惊动了周、辽朝堂,两者皆派遣高人前去查探……”穆道承言及此处,停顿下来,沉思片刻,皱了皱眉头又道:“岀手之人将双方高手皆置于死地,看来并非是大辽,或大周……” 楚南风点了点头,“正如前辈所疑,晚辈也是如此作想……周、辽双方的高手同时遭一人暗袭,若是为气运之争,这出手之人应不是为周、辽朝堂效力。” “而当世诸雄纷争,若说逐鹿中原,江南李家当有此实力……而这客栈的箭卫曾听智光言过……要随龙从云前去江南,看来此事或真与南唐有关。” 穆道承抚着长须,点头道:“这天下气运所归,非寻常术士所能左右,如此看来,洛先生所护之人,与那宝盒之物,应都是与气运术法有关……” “老哥与那智光过了一招,但以他的修为,还不足以对抗洛先生及翁长老几人的联手,伤了洛先生之人应另有其人……或是龙从云的师父。” 他此下知道当时洛寒水受伤的详细过程,若说只有洛寒水与翁牧,以智光身手倒有可能伤了他二人,但再加上梁长老与杨伯,却是不足以对抗。 楚南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吟道:“想来他们所谋甚大,龙从云千里迢迢去往高丽,想必是有事寻求智光相助……而智光或是未曾答应,当前辈前去打听之后,惹他见疑便追踪过来,眼下见龙从云负伤,才答应一同前去江南……” “大兄弟所猜应是有理,只是不知其去江南所行何事……如此看来,当日伤了洛先生之人,应是另有要事缠身,才让龙从云寻求智光相助。” “若龙从云他们真与南唐效力,眼下急邀智光前去,……那南唐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穆道承抚着长须沉吟道:“那你我稍做休息,午后起程追赶,跟随他们二人查探究竟,大兄弟认为如何?” 楚南风脸显担扰,“前辈的气机尚未恢复……” 穆道承笑了笑,“老哥我只要每日子时调息一个时辰,七天之内应可恢复气机,虽无一心二用之能,但对付龙从云也自不难,大兄弟不必担心。” 楚南风心想此下江南也要十天八天行程,倘使如此,待到了江南,穆道承修为也已恢复,便点头道:“那就依前辈安排。” 未时,楚南风夫妇与穆道承,上了马车向幽州赶去。这马车是司空冉特定为楚南风夫妇准备,自也宽敞舒适,穆道承经过半天休息,精神却是好了许多,上车后便与楚南风夫妇聊天,也就言及到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身上。 马希兰笑道:“晚辈观逍遥、慕云二人情投意合,想着他们的年纪也是到了婚嫁之时,倘使前辈认同……” 马希兰女子细腻之心,自然能从洛、萧二人平常相处的细节看出二人相互倾慕,心中生有让洛、萧二人结成眷属之意。她知晓萧雁北是辽朝皇亲贵族,怕他反对,心想穆道承若是赞成,此事应是十拿九稳,故而先征求穆道承的意见。 “啊,哈哈……”穆道承开怀一笑,道:“郡主之言,甚合我意,逍遥敦厚谦恭,慕云聪慧娴雅,自是天作之合,待此次江南事毕,老哥我与雁北提及,早日促成二人成婚,哈哈,大兄弟,以为如何?” 天下四分五裂已久,诸雄你争我夺,中原更是几度易主,加上易无为避世思想的影响,楚南风心中对于朝国归属感也不强烈,隐在太白山中,已趋于与世无争。 出山去往北汉迎接程正一家归陕,路遇常山、孟小虎遭到兵祸,以及在隰州被围之事,才慢慢有了改变,对江秋白入仕却是持赞同态度,对朝堂之事也渐有了关注。 但知大周朝廷他日必会出兵夺回幽云十六州,而洛逍遥万一有志入仕大周朝堂,或会与萧慕云牵扯到家国情仇,听到穆道承询问,笑了笑:“晚辈自是赞成,但想萧都统之身份,恐他日二人反生矛盾……” “大兄弟多虑了,管他谁是皇帝,他们夺他们的天下,跟逍遥、慕云有何干系?谁要敢使他二人为难,老哥一刀劈了他。”穆道承双目精光一闪,旋而抚须一笑:“待他们结成眷侣……太白书院,明月山庄,或大兄弟的莫忘岛,何处不能让他们二人自在逍遥,哈哈……” 楚南风亦是洒脱之性,听得穆道承如此豪放之言,便笑道:“那就仰仗前辈成全,晚辈替他们二人……” 穆道承打断道:“老哥我还是慕云的师公呢……大兄弟要替他们谢老哥?莫非要抢我慕云不成?啊?哈哈……” 楚南风夫妇不禁相视一笑,马希兰道:“那待洛兄康复后,就有劳前辈作主了,届时前辈是媒人、师公双重身份……当须多饮几杯好酒。” 马希兰但知穆道承豁达开朗,不失礼数之下,也自言笑起来。 穆道承抚须大笑:“哈哈……想是日后也如武老兄一般,‘归来醉’日日可品啊。” 时有下雪,路道难行,马车自也不易疾赶,加上穆道承要调息复元,但凡经过通宝阁的客栈,皆停下休息,四天后的傍晚方才赶到了幽州。 司空冉早已从箭卫传信中得知消息,对于楚南风三人的到来自不惊讶,将三人迎进厅中落座后,道:“楚先生,依箭卫回传的消息,我特地留意了那二人的行踪,探得那二人昨日宿在城中,于今晨离开南下,阁中的箭卫亦随后跟踪。” 楚南风道:“如此说来,那龙从云想是伤了不轻,路上也是停停留留……此下与他们只相差五六个时辰,穆前辈,今晚在此歇脚,明晨再早起追赶,有箭卫暗中跟随,应能知道他二人去向……” 穆道承心知通宝阁分阁众多,易人跟踪也不容易被智光二人发现,自己此下气机还未完全恢复,到时动手起来,恐生意外,闻言便点了点头,“此下是要弄清他们南下目的,露面相斗反倒不妙,就依大兄弟安排……不过有一事倒要麻烦司空管事相助了。” 司空冉执礼道:“穆前辈但请吩咐。” “老夫离开山庄时久,烦请管事着人去六棱山一趟。”穆道承笑道:“让老夫的徒孙女知道老夫的行踪,免得她担心,哈哈……” “好,晚辈着人去办。”司空冉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拱手道:“该是用膳之时,酒菜已是备好,穆前辈、楚先生、楚夫人,请……” 楚南风略觉奇怪,忖道,按司空冉的作风,应是马上派箭卫传信明月山庄才对,此下招呼用饭,明显是转移语题,心中不由疑惑起来。 用过饭后,司空冉将穆道承安排到客房休息之后,对着楚南风道:“楚先生,请到厅上一叙,老朽有一事相告。” 楚南风心中本有所疑,心猜他是有事不便让穆道承知晓,疑惑之中与马希兰随着司空冉到了厅上。 望向楚南风,司空冉一脸凝重,“萧雁北萧都统阵亡……” “啊?”楚南风心中一震,“这……这何时又起战事了?” “听闻萧雁北是去援助北汉与折家军交战中阵亡,老朽午时刚刚得知,幽州诸多官员都赶去吊唁……”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感叹不已,却是未料到萧雁北之死与柳宫文有关,楚南风经历过隰州受困一事,心知战场之残酷,纵使身怀绝技,也是抵不过千军万马,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唉,将军难免阵前亡……此下穆前辈神魂心力受损,此事目前不易告诉与他,只能待日后再说了……” “小徒看来此下应是在云州将军府……就有劳管事着人通知小徒,与他知会楚某与穆前辈的行踪,叫他事后去仙女湖与我会合。” “少主……他也在云州将军府?”司空冉一时疑惑,他却不知萧慕云与洛逍遥是师兄妹关系。 马希兰接言道:“对,遇到逍遥后,让他带上师妹前往莫忘岛即可。” 马希兰本想促成二人婚事,眼下发生如此大事,心知成婚之事只能推后再提,但恐萧慕云丧父之后悲痛难当,便让她随洛逍遥前去莫忘岛,到时劝抚安慰。 但想不通洛逍遥何以会在云州将军府,听得马希兰之言,司空冉已是猜到大概,想到洛逍遥的师妹应是萧雁北之女,心中大感惊讶,便是点头应道:“老朽明日亲自前去传信少主。” 翌日凌晨,楚南风三人离开幽州一路南下,两日后午时到了徐州分阁,却是得知龙从云二人落脚一客栈后,于清晨弃了马车换乘快马去往江南。 穆道承心猜龙从云已是恢复伤势,便道:“看来龙从云伤势无碍了,此下箭卫再行接力跟踪,白天人多倒是可以蒙混,但若夜行自会被他二人所发觉。” 楚南风道:“那前辈的意思?” “老哥先行一步,依着通宝阁的暗记寻上跟踪,弄清他二人目的,再思对策……此下老哥虽不能一心二用,但要隐匿追随,料他智光也发现不得。 楚南风知他担心马希兰修为不够,三人同时跟踪,万一打斗起来,而智光鬼诈心机,恐是被他算计。但想穆道承一人前去也不放心,便道:“他们所谋甚大,此下当是不能明面相对,前辈与之照过面……不若由晚辈先行打探。” 穆道承抚须一笑:“大兄弟是要小瞧老哥?以老哥虽未痊愈,此下心有所备,即是被他二人发觉,若不恋战,岂是他们能困了住……” 转而对徐州分阁的钱管事道:“钱管事,可有贵阁的凭证,以便穆某可以借贵阁各地的箭卫传信……” 钱管事一怔之中,却听楚南风道:“晚辈倒有一块阁中令牌,可调用阁内人手,前辈带上便是。” 听得穆道承的豪言,再岀言相劝,却是有轻视之嫌,楚南风自是不敢阻拦,便是拿出‘宝’字牌交于穆道承。 “好,大兄弟与郡主带着箭卫随后跟上,老哥到时会寻通宝阁之人与大兄弟联络,哈哈……洛先生厉害呀,有这么多的分阁。”穆道承接过字牌哈哈大笑而去。 江南各州治所都有分阁,即使龙从云到偏小县城,也无非差距两三百里路程,联络起来也是极快,楚南风却是心恐丹神入劫的穆道承有失,待他离去之后,着上箭卫,与马希兰乘着马车疾奔江南而去。 正文 第七十六 白发哀情出 许闻香一脸茫然醒了过来,她自不知计经海制她睡穴,是不愿让她听到“负情蛊”的歹毒之处。望见洛逍遥呆愣着流泪,心头一惊,“师弟……怎么啦?” 洛逍遥神情恍惚的摇了摇头,沉言未答,自把许闻香吓得手足无措,颤声道:“师弟……究是发生何事?” 洛逍遥回首望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我……没事……” 转身走岀土房,向院中负手望着夜空的计经海行礼道:“前辈,可知五毒门在于何处?” 洛逍遥但想起别驾府中听闻卓青莲言过安隆兴的出处,便是打听起来。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计经海摇了摇头,“你是认为下蛊之人的门派会有‘负情蛊’解救之法,嘿嘿……死了这条心吧,你纵是把五毒门掀个底朝天,也是寻不出解药来。” 洛逍遥瞬间心头如遭巨锤,脚步踉跄,几欲跌倒,身后的许闻香紧忙伸手相扶,他自是不肯相信此蛊天下无解,心中生有寻上安隆兴师门寻求解药的念头,但听计经海的语气已然无望,顿然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却终是讲不岀话来。 许闻香已然听出端倪,口中喃喃道:“是我……是我害了师妹,我……”放开洛逍遥掩面而泣跑进土房,不一会却是持剑而岀,径自跃上院墙而去。 许闻香刚是落脚院外巷道,但觉眼前身影一晃,计经海便是岀现眼前,望着她冷冷言道:“姑娘你想去杀谁?纵使下毒之人毫无武功,你能杀吗?你不能杀……” 许闻香一时不知何意,惊声道:“为何?为何杀他不得?” 计经海却不作答,右手一伸,便是抓向许闻香,许闻香只觉身子一轻,却被计经海提着衣领眨眼间又回到了院中。 月光下,洛逍遥一脸憔悴,神色呆滞,竟似苍老了许多,许闻香心中一痛,双脚一软跌坐在地,垂首低泣起来。 良久,方听洛逍遥喃喃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饶是他已是神念大成之境,此下也是心神大乱。 “一行清泪一串珠,一念倾情一生付。花落瓣,离别诉。任它狂风心如初……”计经海缓声呤道。 “任它狂风心如初……心如初?”洛逍遥垂首低喃。 计经海不知从何处取出一袋酒囊,拨开塞子,仰首喝了一大口后,递向洛逍遥。 洛逍遥怔了一下,呆望酒囊片刻,却是接了过去,狂灌几口,“咳、咳,一生付……咳…” 举袖擦去下巴的酒渍,望向计经海,“那晚辈……请前辈相助,救回师妹。” 计经海伸出右手,示意洛逍遥将酒囊递与他,接过后又喝了一口,言道:“你还未告诉计某,是何人下的毒蛊?” “安隆兴。”洛逍遥伸手扶起地上的许闻香。 “安隆兴?”计经海皱了一下眉头,“那他身手如何?又是如何擒拿了你的师妹?” “晚辈未曾与他交手,但能看出……应是还未臻神念之境。”洛逍遥道:“我师姐的负心郎诓走了她的孩子,师妹便与师姐从袁州寻来,被别驾卓青莲所擒,然后献与了这安隆兴……” 一旁的许闻香心感惊讶,她却不知洛逍遥潜入别驾府,从卓青莲与齐舟生的对话,推断出事情的大概经过。 “别驾卓青莲……”计经海沉吟道:“此女子计某倒是听过,她又是如何与五毒门扯上关系?奇怪,毒书生何时收了这人为徒……” “毒书生?是这安隆兴的师父?”洛逍遥剑眉一扬,恨声道:“他姓甚名甚?” “怎么?你想杀他?”计经海嘿嘿一声,似笑非笑,却又带着无尽的凄苦,“计某十年前就能一剑将他劈成十段,可……如今却要……却要暗中护他周全。” 讲到最后一句之时,字字重如负山所岀,洛逍遥听计经海自报大名之时,隐隐已猜出他有心爱之人中了‘负情蛊’,此下闻言已然断定自己猜测无误,不觉心中一苦,自也感受到计经海的痛楚,此下谁要杀毒书生,恐怕都要经过计经海这一关。 但想救不了萧慕云,却又不得不保护下毒害她之人,天下间怎生有如此煎熬之事,心头一阵茫然,突地喉口一热,一口鲜血喷出。 许闻香大惊,忙欺身扶住摇晃欲倒的洛逍遥,泣道:“师弟……莫怕,还有师父、还有先生,呜、呜……” “悲莫诉,自遣苦,沽酒不忍形影疏, 只寻梦乡笑相顾。 笑相顾,醒惊无,丝丝白发哀情出, 孤灯残影对晨雾。 骄阳缕缕千百度,泪帘蒙蒙空见处。 心曲怎成谱?往昔尘归土, 千弦尽断如何抚?如何抚? 双字望去成孤独。是谁秋月赋? 枯海悲明珠。离别负情蛊,天涯心如初。” 计经海缓缓向那土房走去,一边饮酒一边低吟,声音低沉词意苍凉,却是让人听得伤感。 走到土房门口停了下来,屋内的灯光将他身影拉长,院井一暗,计经海移了移身子,当一道光线映在洛逍遥身上时,缓声道:“情坚者,其心志不为功名利禄所蔽,不为刀山火海所阻,你若悲恨难忍,自可一剑将下毒之人劈了,她亦是无怨因此而死,但此情屈难平,如何是以一死可证其真?你自轻心气,如何还敢将你师妹救回?” 顿了一下,盯着一脸惨然的洛逍遥又道:“如此不堪打击,不出三日,计某料你吐血身亡,嘿嘿、嘿嘿……”却也泪落而下。 许闻香心中已是隐隐猜到‘负情蛊’的毒性,非但要与下蛊之人合欢,且是不能离开下蛊之人,但见眼前两个男子惨然之状,知晓他们二人心中悲苦,不禁热泪夺眶奔流,心知无言能慰此痛,抱着洛逍遥,喃喃泣道:“莫怕、莫怕……” 良久之后,方听计经海言道:“你要我相助,倒也不难,但要如何救法?” 洛逍遥自是听出计经海言下之意,颤声道:“将师妹救出……再将安隆兴……带走。” 计经海盯着洛逍遥,眼神隐见佩服,缓声言道:“你考虑好了?放在身边,两心俱损,于你于她皆是个苦,倒不若相忘于眼,铭情于心……” 但见洛逍遥迟疑未答,计经海接着又道:“你应是猜到计某亦有所爱之人,中了此蛊……若你师妹与你相处之时,心痛难当,也知道此毒之下作,或是自寻短见,你当如何?” 洛逍遥心知计经海所问,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心程,茫然之中脱口问道:“前辈教我……” 计经海冷然一笑:“嘿嘿,这计某如何教得?你自问本心吧。” “本心……”洛逍遥低喃一声,但想自己的本心自是要护萧慕云一生周全,无论自己受了百般委屈,也亦不会让她受辱,更不会让她自寻短见。 想着计经海所言,此情屈难平,非以一死能证其真……心头一凛,望向一头白发的计经海决然道:“她入蛊情惑,心智迷失之下,不知情为何物,或喜或悲亦只是蛊毒所致,与她真情有违。这三个月内……若晚辈不与她相见,想必不会让她心痛难当而自寻短见,只望她能……她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这四字却是说得苦涩难当,想着从此不能与萧慕云见面言语,又眼睁睁看着她入蛊情惑受安隆兴欺辱,洛逍遥心头复是一阵翻腾,猛是吸了一口气,才是压住几欲喷血的心气。 计经海平静的望着他,道:“你即已如此作想,那为何却还要去救?” “晚辈听那卓青莲言过,师妹她酉时才会醒来……”洛逍遥惨然道:“晚辈想好好陪她……” “你刚刚曾说要将安隆兴一起带上,计某已是明白你的心思,你早是道出本心所想。计某深知此毒厉害……若你师妹心志坚强,或还可与她相处两个月。” 但见洛逍遥脸色苦中见喜,计经海摇了摇头,“别再心绪起伏引起自伤呕血,唉,计某倒是真得担心你先是吐血身亡……” 以他的修为自也看出洛逍遥刚刚差点又喷血而吐,言罢转身入屋,提着油灯去了东面小房之中,不一会儿,却是换了一身青色绸袍,背缚长剑走了岀来。 拿起手中酒囊仰首喝了一口,望了天色一眼,“你说卓青莲他们几时离开韶州城?” “已时……但不知她身周有多少个高手?” 计经海闻言冷笑一声,“南汉之地,本也有些厉害人物,但其朝堂仕途之道荒谬,多用阉人女子,稍有气节武人都北上中原各地……据计某所知,放眼南汉之地,只有两人是抱丹大成修为。” 洛逍遥见他冷笑中杀气徒起,心猜其中一位定然是毒书生。但听计经海沉声道:“一个是在兴王府皇宫之中,姓卫名安夫……另一个就是刚刚踏入大成之门的毒书生……” 言语一顿,转而道:“此下已近卯时了,城门将开,你昨日惊动了他们……或是会让他们提早离城,此下就随计某走吧,先在去往兴王府的路上等候,以免让他们走脱。” 洛逍遥点了点头,执礼道:“多谢前辈。” 计经海摇了摇头,举起酒囊喝了一口,便是将它扔与洛逍遥,径自跃出院墙。 洛逍遥叹了一声,猛的一喝,与许闻香对视一眼,同时纵身跃出墙外,随计经海出了韶州城南门。 三人顺着驿道向南行了二十余里,进入了山道,行进百余丈,山道左侧出现的一个分岔小道,计经海领着洛、许二人拐进小道。 看着眼前弯弯曲曲向东而去的下坡小道,洛逍遥但想卓青莲一众必是乘着马车走南向的驿道,若是设伏,应该选择右边的山坡林中才是,一时疑惑,却又不便相询,只得随着计经海而行。 时值初冬凌晨,山野中天气清冷,寂静之中唯闻远处传有轻柔的流水之声,行有百余丈,便是来到一条溪流前,计经海停了下来,望着潺潺流淌的溪水片刻,神情但见感伤,回首望了身侧的洛逍遥二人一眼,纵身跃过近两丈宽的小溪。 但见距对面溪边十余丈处是一片竹林,竹林背后是南北连绵起伏的山峦,洛逍遥略一迟疑,与许闻香互视一眼,便也纵身跃向对岸,随着计经海进入竹林。 穿过竹林,发现林后有两间相隔不远的竹屋,竹屋前有一石灶,灶中的木柴发着‘毕剥’的燃烧响声,一位白发老妪正跪地俯身烧火,灶上盖着木盖的铁锅四沿冒着热气。 那老妪想是耳朵不便,待三人行到身侧,来,方是发觉,抬头望了一眼,脸色略是惊讶,却又自故自的添柴烧火。 计经海应是不识那老妪,也未作招呼,径直向着屋后行去,来到靠近山坡的一块岩石前停下。这岩石高有丈余,四面光滑,想是经过几百年的风吹日晒。 洛逍遥来到岩石边,但见岩石东面由上而下、入石寸余,龙风飞舞般划写着二行字,右边一行是:刃断去离恨,左边一行却只有‘心静悔’三个字。 依这些字的气势,洛逍遥想是有人使剑写划而成。在悔字下方一寸之处,竟见有入石不知多深,与石壁几乎平整、宽有寸余的断刃,若不细看,却是看不出来。 计经海注视着那断刃片刻,轻叹一声,举步上前,右掌轻拍断刃边上的石壁,“嗤”的一声轻响之中,计经海右手一动,白光一闪,那离壁而岀的断刃已是被他两指夹住,只见那断刃有近两尺之长。 计经海将断刃举到面前,对着刃身轻轻的吹的一口气,刃上沾有的粉尘随之而散。接着反手拔出背缚之剑,却见那拔出的剑身竟然不及一尺之长,洛逍遥旋即明白,石壁上的断刃出自何处。 计经海将两断断剑一并,注视片刻,目光隐见惋惜之色,叹息一声,解下剑鞘,先将前半截断刃放入,复将带有剑柄的断剑插入,转身对洛逍遥道:“五毒门原来的掌门,江湖人称‘五毒王’,十余年前为家师所杀……” “啊?向前辈所杀……”洛逍遥大为惊讶。 “咦?”计经海亦是一愣,“你如何知晓计某是恩师的门下?你……师出何门?” 洛逍遥心头一叹,对于‘怒剑’向啸天,他自也听楚南风言过,但若非与沈连城交恶,听朱管事言起,却是不知计经海是向啸天的弟子,此下自不能说出与沈连城结怨之事,只得言道:“晚辈在客栈之中听到前辈自报大名,听闻向前辈的二弟子也叫……故而才是知晓。” 洛逍遥心恐失礼,也未将计经海三字言岀,顿了一下,转而道:“晚辈岀自太白书院,家师姓楚。” “太白书院?姓楚?”计经海略一沉吟,“计某依稀记得十余年前一事……你师父莫非就是一人独闯巫山派的楚南风?” “正是家师。”洛逍遥点头道。 计经海望着洛逍遥片刻,“年纪轻轻已入神念大成,令师当是高才,令师妹想是身手也是不凡……” 想是恐洛逍遥伤感,言语一顿,转而望向石壁,“刃断去离恨……唉,十一年了,这字是十一年前家师所写……” “当初素素中的“负情蛊”,恩师他带着计某杀到五毒门寻那解药,可惜……哎。”计经海脸上但见感伤,“他老人家哪舍得爱女因此而死,但想素素受辱,却又杀不得那“毒书生”,心中悲愤难当……” “啊?”洛逍遥大吃一惊。此时方知他的心爱之人竟是“怒剑”的爱女。 “徨彷无着之中,恩师带着计某来到了这曹溪……”计经海指着南面的方向,言道:“离此五里之外,有个‘法泉寺’,是佛家禅宗六祖的道场,恩师在此建了竹屋后,每日都去寺中听经。” “计某知他老人家心中苦痛,想是以佛经来驱去心中悲恨,谁知半年后之后,恩师却是想去五毒门杀了那“毒书生”,计某当时心中大骇,苦苦哀求……” 洛逍遥望了一眼身后的竹屋,心猜这两间竹屋应是十余年前计经海师徒二人所住,想是离开之后,才被刚刚所见的烧火阿婆做为落脚的居所。 计经海讲到此处停顿下来,望了望天色,叹了一声,“天已亮了,恐是卓青莲要出城而来了,计某先去打探,到时自会来通知与你,你且想想,这‘心静悔’的后面应该添两个什么字……”话音未落,已是纵身而去。 洛逍遥一愣,呆呆地看着这石壁上的八个字,便是沉思起来,思索良久,却终是不知该添两个什么字。望向身侧的许闻香苦笑道:“这计前辈或是因这两个未写岀的字……才停留韶州,师姐以为该添何字?” “你知道师姐我打渔为生,若非……唉。”许闻香能识得一些文字,都是齐舟生所教,对于洛逍遥见问,自然是尴尬不已。 洛逍遥自未想到这点,但见许闻香尴尬神情,却也暗气责怪自己鲁莽,脸显歉意道:“向前辈划写‘刃断去离恨’之时,想必心中已存断剑之心,待写到‘悔’字,便是举剑刺入石壁,将剑折断……留待两个字未写,应是留与计前辈去悟,悔……难道是后悔没有杀了那毒书生?” “应是不会……”许闻香迟疑道:“下蛊之人若死,中盅之人却也……”许闻香但觉会让洛逍遥心伤,忙改口道:“或是后悔以前未加防范,而让计前辈的心爱之人遭了毒手。” 洛逍遥摇了摇头,“以计前辈的胸襟……他师父定是了解,应无必要刻字让他追悔自责。” “佛家之人但求悟脱苦海,他师父每日去寺中听悟佛经,有所悟得之后,不想让爱女受辱……或是不忍让计前辈受煎熬之苦,因此才狠心去杀了那毒书生……” 许闻香几年中在仙姑庵烧香拜佛,亦是有所知见。 洛逍遥闻言一时伤感,突似有所觉,倏然转首后望,却见计经海疾纵而至,不由心中一震,“是他们岀城来到了?” 计经海点了点头,却是问道:“你想到该添何字?” “晚辈愚钝,望计前辈指点。”洛逍遥讷讷道。 “唉,此事稍后再说吧。”计经海摇了摇头,“一盏茶后,他们应会来到,有两辆马车,两个神念小成高手,一个明窍山谷境的蛊奴、二十余个位护卫,加上卓青莲他们……” “这此人等,计某一人想来也是应付得了,但要全部诛杀却也不易,倘若逃了一人引来大批官兵却是麻烦……屇时你二人只管断后,不可放过一人逃回城中报信。” 洛逍遥心知以计经海抱丹大成之境,对付四五位神念小成的人确是不难,而救下萧慕云之后,尚未决定如何安置,自是不能让官兵缠上,闻言便是点了点头。 三人计划一定,便是掠向分岔路口,上了驿道,又是向前疾行一百来丈,计经海指着右侧的山坡树林,“你二人伏在林中,待前面有人后退,尽皆杀之,不可手软。”言罢纵身向前而去。 此时远处已是传来一阵马蹄声,洛逍遥与许闻香对视一眼,迅速闪入山坡林中,隐在距驿道十余丈处的山坡树后。 片刻后,一队来马已是来到跟前,洛逍遥透过树林,但见前面带路的是六骑护卫装扮之人,紧接着是两骑身着青衫的老者,其中一位是别驾府见过的陆供奉,另一位是与自己交过手的老者,其身后一前一后驰着两辆马车,马车两边各有数名护卫随行,殿后则是右手持棍的蛊奴及四骑护卫。 待一众人马过后,洛逍遥望着许闻香言道:“师姐守在后面即可,阻住惊马便可……” 许闻香闻言一怔,又听洛逍遥道:“杀人一事,不得以才为之,师姐不必为难自己。” 许闻香出生寻常良善百姓之家,从小随着父母打渔为生,从未与人红过脸,若非齐舟生之故,想是连刀剑都不会去碰,更别说拿刀剑是杀人。 但听洛逍遥之言,不禁暗叹一声,默默点了点头,随着洛逍遥身后奔向驿道。她却不知,洛逍遥除了柳宫文外,也未曾杀过一人,而柳宫文却是掉落山涯而死。 不一会儿,便听前面一阵喊杀声、马嘶声,洛逍遥拔剑而出,“师姐就待在此处……”话音未落,身子已纵到五丈之处。 马蹄声中,两骑护卫策马返奔而来,但见洛逍遥拦在路前,依旧双腿夹马催行,皆是暴喊一声,一左一右挥刀砍来,洛逍遥也不闪避,左掌一拍,同时右手抡剑行招疾刺而岀。 “当”一声,右侧护卫手中的长刀,被洛逍遥长剑击离脱手,人亦被余力震离马身,向后仰掉落下,而左边一骑刀未近身,已然被掌气震离马身,撞向左侧路边大树,“呯”的一声,跌落地下,昏死过去,两匹黑马受惊嘶叫着疾驰而去。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心静悔遗害 这两个护卫身手一般,洛逍遥并未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震晕。一招得手之际,却又见五六骑护卫急驰而来,便是纵身而起,一脚凌空踢落当中的一骑护卫,站在马背上,那马被他千均之力定住,却是奔跑不得,嘶叫一声,跪俯在地。 马背上的洛逍遥一招“雾绕华光”使出,从他左右而过的两骑护卫,皆中剑落马,身后三骑收势不及,却是撞了上来,洛逍遥转而一剑横斩,马嘶声夹着惨叫声,三名护卫跌落地上,惨嚎不已,俱是断了半条胳膊。 洛逍遥双脚又是一点马背,疾纵向前,脚刚落地,眼前拐弯处奔岀一骑,正是午夜时追杀他的蛊奴,身后紧跟着一辆马车。 那蛊奴一见洛逍遥,神情一愣,接着策马冲来,挥棍劈下,他修为逊于洛逍遥一筹,借着快马疾冲又是居高而下,自是气势磅礴,四周尘土飞扬而起,洛逍遥右脚一蹬,同时一招“落叶飞零”使出,剑花挽起一阵光圈,护住身前,向后疾退两丈。 蛊奴想是料到洛逍遥不敢硬接,招式未曾用尽,在洛逍遥后退之时,双脚一夹马腹,催马变招一棍横劈而出。 这山道宽仅丈余,一边是山,一边是斜坡,蛊奴心知不是洛逍遥对手,此下变招横扫,自是想将洛逍遥逼下山坡夺路而逃。 洛逍遥却不闪避,暴喊一声,气机徒然而盛,一招“长影暗雪”迎上,“当”了一声,火花四溅,水龙吟挡住长棍,反是贴着长棍划向蛊奴。 那蛊奴仗着居高而下之势,加上冲刺之力,本以为会震开洛逍遥剑势,未料他不仅挡下,长剑反是贴着棍身袭来,心头大骇,大喊一声,反手倾力一压,那马在蛊奴用劲之下,受力不住,俯跪而下。 蛊奴双脚及地,便是一蹬,收棍向后疾退,那马背上一轻,复而蹬蹄而起,却被剑气划中马身,顿然鲜血迸出,惨嘶一声向前疾冲丈余,翻倒在地蹬蹄悲鸣。 洛逍遥剑势一收,冷冷望着站在马车前持棍戒备的蛊奴,未及三息,倏忽一招“箕豹出林”疾刺而出,他此时但想萧慕云是在这马车之上,牵心之下,岀手便是毫无留情,那蛊奴只觉白光如练袭来,身前寒气透骨,心头一凛,暴喊一声,举棍横扫迎上。 “当”了一声,“水龙吟”与铁棍交实之际,蛊奴欺身一步,变招挺棍擦过剑身直击洛逍遥面门,电光火石间,洛逍遥左脚向前斜跨,同时身子随之而侧,长棍擦肩而过。 蛊奴身子一顿,右脚横踏,复是一棍当头劈下,洛逍遥向左一闪,双手抱剑横劈迎上,剑棍一交,水龙吟却又是紧贴棍身,划向蛊奴袭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蛊奴使用长棍,又是体魄武道,劲道不凡,洛逍遥心知拉开距离对己不利,仗着气机胜他一筹,便是硬挡接招,胶着棍身而上。 蛊奴三招交实,都被洛逍遥扬长避短,以力拼力,知是近身相博不得,眼见贴着棍身的剑尖气机迎面击来,心头一凛,忙蹬脚后退,却未曾注意身后却是马车,疾退之中,撞到后面的马匹,忙是倾力抡棍压向剑身,同时向右横闪,却觉右手一凉,紧接着一阵痛心,握棍的右手拇指、食指已然被剑气斩断。 又觉双手一空,长棍却被洛逍遥趁伤夺去,眼前白光一闪,一道剑气疾袭而来,亡魂大冒,向后疾退,却又撞到道边大树,尚未回神,剑尖已是抵住喉间。 突听一道声音响起:“剑下留人……” 洛逍遥侧目一望,只见计经海左手拎着一人,站在马车厢顶之上,“此人亦是被蛊毒所害,暂留一命。” 望着神情复杂的蛊奴,洛逍遥缓缓将剑收回,但听‘仆通’一声,计经海将手中之人扔在马车右侧地上,举目一看,正是那安隆兴,想是被制住气机,不得动弹之下跌得满脸青肿。 洛逍遥未加思索,奔向马车背后,却见舆门半开,厢内左侧厚厚的毛毯裹有一人,未窥及面容,但想应是萧慕云无疑,右侧倦缩着两位艳装女子,全身发抖,却是昨晚城西宅院所见过的女子。 一见洛逍遥,那二位女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嗲声泣道:“公子……”话音未落,却被窜入车厢的洛逍遥一把抓过扔下马车,只听车外‘仆通’一声,便无声响,想是已摔晕过去。 另一位女子顿然惊呆,惊恐的望着洛逍遥一眼,复是尖叫一声,向厢尾爬去,刚下马车,却被赶来的许闻香用脚一踢,惊叫一声,也是昏倒在地。 洛逍遥呆呆望着昏睡中的萧慕云,又怜又痛,心头思绪纷乱,不知过了多久,但听计经海道:“你作何打算?” 洛逍遥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下了车舆,却见道路上伤亡的护卫等人已然不见踪影,想是被计经海扔到路边斜坡山沟之中。望着站在计经海身后默默流泪的许闻香,悚然惊觉,“师姐,翠儿呢?” “那厮想是猜到我们会……”许闻香顿了一下,哽咽道:“竟是没有、没有同行。” “计某问了前面的驾车之人,说是卓青莲并未上车,想这妇人心思诡诈,却是让她逃脱……” “这……”洛逍遥一愣,心中暗叹一声,自未料到卓青莲将安隆兴作挡箭牌,自己则带着齐舟生与许翠另路南逃。 “他们应是不会伤害翠儿。”许闻香忙道:“改日再寻不迟,此下……此下……” 许闻香虽心系许翠,但知她不会有安危之虑,眼下最急的应是中了蛊毒的萧慕云,但晓无有解药,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计经海缓声道:“计某虽将路面清理一番,但有惊马窜逃,恐也惹来官兵,此地不可停留,你心中如何打算?” 此话已是计经海第二次询问,洛逍遥回望车内的萧慕云一眼,却是呆愣无言。 计经海知他方寸已乱,摇了摇头,望向许闻香,“你上车内去吧。” 转身将地上的安隆兴提起,横放在马车前沿,指着安隆兴,对着一旁呆立的蛊奴言道:“这厮计某暂要带走,他身上想必有暂缓你蛊毒发作的解药,你跟还是不跟?” “他身上的解药是能维持我两个月性命……”那蛊奴长叹一声,“我若独自回去,毒书生想是立马会让我毒发身亡,说吧,要我如何?” 计经海瞄了一眼他受伤的右手,“驾车北上……” 那蛊奴望了望计经海,略一迟疑,便是点了点头。 计经海转而指着身侧不远处的一匹黑马,言道:“计某先替你作主,北上江南。” 洛逍遥心绪纷乱,已然六神无主,听到计经海之言,心中一震,“师妹她酉时便醒……” “过了韶州再说。”计经海沉声道。 洛逍遥望了一眼已经上了车内的许闻香,点了点头,趋步将舆门关上,转而走向黑马,跃身而上,随着马车向韶州城方向而去。 离韶州城十里路段之时,计经海引马带路,折向东行十数里,再向北而上,绕过韶州城,向虔州而去。 午时将到,已是出了南汉边境,行到一山谷处,计经海翻身下马,“先在此处歇个脚吧。” 但凭众人的修为,行了百余里路,绝不至于劳累歇息,洛逍遥知他有话要说,便也扯缰止马而下,先是到车厢内探望萧慕云,眼睛红肿的许闻香见他上来,低泣着下了车厢。 望着昏睡中萧慕云清丽脱俗的脸庞,想起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悲痛难当,但想若非自己大意被困莫忘岛,萧慕云绝然不会为卓青莲所擒,又是自责不已。 突听车前一阵惨叫声起,思绪万千的洛逍遥回过神来,跃出马车循声望去,却见许闻香正没头没脸的狂踢安隆兴,已然将他踢成猪头一般,计经海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仰首喝酒,也未阻挡。 洛逍遥却心恐将他踢死,急道:“师姐……” “我、我……”许闻香想是气极,狠狠地往安隆兴背上一踹,“千刀万剐犹不解我心头之恨,我岂会让他好死。” “十余年前,计某亦是如此,每日痛打毒书生,嘿嘿……”计经海苦笑一声,“第五十八日,还将那厮左耳切下,唉,可又能如何?” “哦?”坐在计经海身边的蛊奴讶然道:“那厮的耳朵原来是先生所切,痛快,痛快,哈哈……”想是受尽了蛊毒的折磨,蛊奴此下闻言大呼痛快,算是泄去些许心头之恨。 计经海笑了一笑,向那蛊奴问道:“你何方人氏?何时中了‘阴阳蛊’之毒?” “鄙人赵永安,桂州人氏,三年前着了毒书生的暗算。” 计经海点了点头,“阴阳蛊倒是有法可解,或是这安隆兴……” “唉,他知晓也是无用,阳蛊在毒书生手上,若无阳蛊诱引,我体内阴蛊却是岀不来……”赵永安叹了一声,又道:“这安隆兴一日酒醉后,得意忘形之下,却是将解蛊方法言出。可知道又能如何……须有五毒门特到的香料,将它点燃,再将阳蛊放在中蛊人鼻口之下,那阴蛊方会爬岀体外。” 洛逍遥一惊:“那阳蛊若是死去,那中蛊之人岂不是也要……” “唯有阳蛊所吐的毒液练就的丹丸,才能让赵某体内的阴蛊沉睡,每月初一之时,若是不服这丹丸,那阴蛊便是醒来,使人生不如死,十二个时辰后,穿心而出……”赵永安望着手中一颗鱼眼大小的药丸,脸色惨然。 洛逍遥不禁大惊,“那、那阴蛊一日不出,你就是……” 赵永安知他言下之意,凄笑道:“蛊奴。阴蛊一日不出,赵某自然是成了害人之奴,唉,赵某无意害人,可……” “千古艰难唯一死,计某知你为蛊所逼,才留你一命,想来也怪计某,当初若让恩师灭了五毒门,想来也无今日之事。” 计经海叹了一声,缓缓言道:“当日家师擒下毒书生,用了‘分筋错骨’手法逼他交出解药,那毒书生却是将‘负情蛊毒性言出,道是若敢杀他,素素也无可活……” “家师但想天下之毒若非立时毙命,必有解药,对毒书生之言半信半疑,带着计某杀上金乌寨寻他师父‘五毒王’寻拿解药,那‘五毒王’是抱丹大成之境,又仗着有三个神念大成的蛊奴……” 计经海言语一顿,冷笑一声,“他应是料不到家师已入了元婴之境,打斗之中施岀阴阳蛊,反被家师迫入他的体内。” “啊?真是老天有眼。”赵永安一惊一喜。 “那蛊毒立时发作起来,五毒王就地翻滚,全身抽搐……”计经海言语时面露余悸,想是当时阴阳蛊发作极是骇人。 “见五毒王身形慢慢缩小,恩师但恐他死去,便在他身上寻找解药,虽然翻出十几种药丸,却不知哪个能解他的蛊毒,这时一个垂死的蛊奴却道……中的阴阳蛊并非是马上致死,要等十二个时辰后方会死去……” 赵永安脸显恨色接言道:“那蛊毒每隔一个时辰发作一次,每次有一柱香之长让人痛不欲生……” 计经海点了点头,“过了一柱香后,五毒王也平静下来,恩师向他言道,只要能解去‘负情蛊’,便放他一条生路……” “那五毒王一听顿然面如死灰,闭口不言,计某心知不妙,便是将毒书生所言‘负情蛊’的毒性,一一问了他一遍,那五毒王点头确认……计某勃然大怒,便是拔剑砍他……”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赵永安脸有失望。 计经海点头一笑,“家师但知无药可解,岂会让他好活,见计某要杀他,却是阻拦,将五毒王扔入山洞,让他自尝恶果……” “那……那些蛊奴如何了?” 计经海想是知道赵永安所问之意,顿了一下,苦笑道:“其中两位蛊奴在与家师交手之时已是被杀,另外一人也是奄奄一息,纵使想要救他也无力回天……唉。” 赵永安但想计经海师徒或是会让五毒王替他们解去蛊毒,一听三人却是如此下场,不禁叹息着摇了摇头。 计经海举起酒囊仰首喝了一口,望向赵永安,“你也知晓解蛊之法了,来日随计某杀上金乌寨,寻那阳蛊解救便是。” 赵永安一怔一喜,站起身子,便是对计经海躬身行礼:“赵永安谢过先生。” 计经海淡然一笑,旋而又是一叹,缓缓又道:“待那五毒王死去,家师便让计某守在金乌寨,自己离寨而去寻访医者高人……却终是无寻解救之术,悲恨之下,只得携着计某去了‘龙泉寺’外结庐而居……” 计经海言语一顿,望向洛逍遥,“想要知道石壁上最后两个是什么字吗?” 洛逍遥一愣,复而点了点头。 “刃断去离恨,心静悔……遗害。” “心静悔遗害?遗害……”洛逍遥喃喃道。 他不曾想到石岩上的最后两个字是‘遗害’。一时间怔怔作想,突然明白了“怒剑”刻字的意思,心中一凛,失声道:“这如何使得?” “计某随着恩师忍痛隐在溪边竹屋半年,每日……”望着手中的酒囊,仰首又喝了一口,道:“每日醉酒入睡,不知时光,一日,恩师从‘法泉寺’归来,突是说要去杀了那恶厮,计某自是不允,跪地苦苦哀求……询问恩师为何要如此作想?” “恩师却未作答,只是老泪横流,良久之后,使剑在石岩上写下那八个字,一剑刺入岩中,将它折断,对计某道:‘为师四旬得女,视素儿犹胜自身性命,如何舍得让她因此陨命?但不灭五毒门,此蛊毒流传下去不知要遗害多少人,他日如何心安?”见计某长跪不起,恩师叹了一声,弃剑而去。” “计某无有大仁大义之心,虽知恩师所想,却是无法作到。”望向洛逍遥,脸显愧色,“唉,谁知却……却是让你遭了此难,计某有愧……” 原来当初向啸天欲杀毒书生,却又杀之不得,心中悲恨难当,每日到‘法泉寺’听经,方能静下心来,想是听经后有所感悟,不想‘负情蛊’流传下去害人,才想去灭了五毒门,却也禁不住计经海苦求,悲恨之下断刃而去。 虽说当年“怒剑”若灭了五毒门,萧慕云今日或是不会中了蛊毒,但想以卓青莲之恶,纵使无有“负情蛊”,害人手段亦会另有毒辣。今日此难,自也怪计经海不得,但见他脸有愧色,洛逍遥心中长叹,“此事怪不得前辈,换成晚辈,想必亦是如此选择。” “计某知晓恩师心思……杀不得毒书生之下,数年来却是杀了他许多门徒。” “听闻七年前五毒门之人一出金乌寨就被人所杀,原来是岀自先生之手。”赵永安神情惊讶,“可后来为何先生就……就罢手了?” “那恶厮知道是计某杀他门徒,终是忍不住……七年前的一天,竟出寨寻来,想是料定计某不敢杀他,招招都是以命换命,计某那时是胜他一筹,但不敢伤他……反被他所伤。” “啊?”赵永安惊道:“原来如此,先生后来不知所踪,原来是因为……” 计经海摇了摇头,“计某离开并非是受伤原因,况且那厮终也不敢日日寻找计某打斗,计某离开却是……” 言语一顿,望向洛逍遥,话锋一转:“计某将恩师断刃取出,已决意去杀毒书生……你此下无法决择是否杀了安隆兴,计某有个建议……将他囚禁起来。” 但若毒书生死去,当世会‘负情蛊’之人,想是只有安隆兴了,计经海但知洛逍遥必定不会杀安隆兴,便是劝他将安隆兴囚禁起来,以免‘负情蛊’之术流传。 “我……”洛逍遥心弦一震。 “计某无权干涉你的决定,将恩师的意思道与你听,并非逼你杀了安隆兴,而是怕你日后步入计某后尘,他日安隆兴行恶他人,你反而要替他挡灾……” “计某当年虽杀了他的门徒,亦暗中替他挡了几个寻仇之人。”计经海望了一眼丈余外,将安隆兴捆绑起来的许闻香,苦笑着道:“中了‘负情蛊’之人,若能扛住钻心之痛,三个月内神智尚可存一丝清醒,但一经与下蛊之人行了男女之事,体内蛊灵惑力增强,却是会忘了以往的心爱之人……” “纵使你师妹心坚,也只有三个月时间清醒,此下你当是要考虑将她安置何处?” 洛逍遥此时想到已死的萧雁北,不由得一阵心酸,忆起他在光州之时叫自己好好照顾萧慕云之言,又是痛楚袭来。但想无论如何都要让萧慕云与楚南风夫妇、穆道承见上一面,心神一敛,对计经海行礼道:“晚辈有一事相求,望前辈相助。” “此下还犹是如此迂腐?”计经海摇头道:“你有事尽管道来便是。” “晚辈想将师妹先安置在仙女湖的岛屿之上,等师门长辈与师妹见面后再行决定。只是晚辈的师父、师娘岀游未归,晚辈想离岛寻去,但恐师妹无人照顾……” “唔。你不必说了,计某明白你的意思……但计某只能帮你照看一个月。” “谢过前辈。”洛逍遥喜道。 他心恐楚南风夫妇未曾回到莫忘岛,而自己若去寻找楚南风,以许闻香一人自是难以照看萧慕云,何况还带着杀也杀不得的安隆兴。而即使一时寻不到楚南风夫妇,亦可让武望博、华千行出山相助照看萧慕云,计经海答应一个月时间自是绰绰有余。 计经海望了望天色,“此下应是未时三刻,此处到仙女湖有五六百里路程,马车不宜疾行,连夜赶路的话,十个时辰也会赶到,只是酉时你师妹醒来,恐是疼痛难当。” 洛逍遥急道:“前辈有何良策?” “此蛊毒时时俱在,只要她心中一想到你,或见到你,就心如刀割,生不如死……当初素素蛊毒发作起来,痛了汗如雨下,挣扎难当,竟是要夺剑自刎,家师痛心呕血,无奈之下让那恶厮在房外唱歌,偶尔亦让他与师妹照面,唉……” 洛逍遥望着已被许闻香打得面目全非的安隆兴,惨然道:“那……那晚辈先自不与师妹见面,让师姐在厢内照应,若是师妹难当其苦,届时就如前辈所行……” 计经海望着泪水在眼眶打转的洛逍遥,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将酒递与洛逍遥道:“酉时之前,你且在车内照看她吧。”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策马论侠义 有了“宝”字牌,穆道承行事自是方便许多,一路追踪下去,将近亥时来到了扬州分阁,却是得知酉时三刻左右,龙从云二人弃马去往润州方向,因为他们弃马而行,却是让箭卫无法跟踪, 扬州距润州七八十里路程,以抱丹修为最多半个时辰便到,但想润州时有战事发生城门早闭,从龙从云二人弃马而行来看,穆道承已是确认他们的目的地应是润州,便也弃马赶去。 行有四十余里路程,却在路上发现有两拔官兵快马疾向扬州方向而去,每拨人马都有五六十人。待距润州城北二里之处,又见一批人马疾驰而来,为首是一位抱舟小成修为的老者,身侧随行着两位神念身手之人,后面是十余位护卫装扮之人,其中不凡有归真境修为。 以他的阅历,自是可以看出这些人马应是来自皇室人物身边的禁卫,穆道承心感诧异,赶到城下,又见城墙上火光晃动,每隔几米便站守着一位兵士,竟像是有敌兵来犯之势。 穆道承心猜若非与吴越国有战事,那便是城中发生了大事,想到龙从云进了润州城,此下城上守兵布防恐是与他有关。便潜上城墙,以他的身手,城上的守兵自难发现,只觉眼前一晃,却了无人影,个个自是认为眼花。 到了城内,只见各处街巷都有官兵举着火把走动,似是挨家巡查。穆道承心念一动,奔向城中官衙行去,他阅历丰富,心猜此下官衙定是有官员当值,便想寻个官员查探究竟。 果不其然,只见官衙大堂上灯火通明,一位文官打扮之人,在厅堂上来回踱步,门口两边分站着几位护卫,穆道承也不迟疑,跃入院中,几个护卫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打昏,步入厅内,那文官见状自是吓得一大跳,连退数步,手扶身后的案几,抖着手指指着穆道承,颤声道:“你……你是何人?” 穆道承淡淡一笑,“大人莫怕,老夫只是来打听一事,并无恶意。” 那文官闻言怔了一下,惊疑的望着穆道承,定了定神站直身子,“你、你可知这是……” 穆道承但见他打官腔,“哼”了一声,截言道:“就是皇宫,老夫也是想去就去,你就别摆官威,老夫问你……城中发生何事?为何挨家挨户搜查?” 那文官被他一哼一说,心中一凛,结结巴巴道:“你……老先生为何要打听此事?” 又见穆道承双眼一瞪,眼神寒光凌人,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惶惶道:“本官问错了,问错了……” 举袖触了触额头,迟疑了一下,望了穆道承身后一眼,接着低声道:“是燕王、燕王殿下被人……被人掳走。” “燕王?被人掳走?”穆道承想起与楚南风的推断,龙从云等人应是与南唐朝堂效力,闻言大为惊疑,“此事是何时发生?” “本官……下官获悉此事是在半个时辰之前,是龙武军搜城之时。” “可知是何人所为?在何处被掳走?” “燕王殿下是……是在龙虎军司衙被掳,据说是两个蒙面人。” “两个蒙面人?”穆道承但想刚刚城外所见人马身手不凡,能从他们手上将人掳去,心猜应是龙从云、智光二人所为,略一思索,问道:“这燕王在李家之中排行……” 他对南唐皇室人物不为熟悉,便开口询问。那文官神情一愣,未曾料到穆道承不知燕王是谪长子,听他言称皇室为李家,心猜他并非南唐之人,见他身手了得,却猜是别的朝堂派来的刺客,一时脸显骇色,不敢作答。 但听穆道承‘唔?’了一声,眼露精光望来,那文官不禁哆嗦一下,惶声道:“燕王殿下……是我大唐皇帝的谪长子。” “哦?立谪立长,那这燕王也是未来的皇太子啰?”穆道承皱了皱眉头,却是拱了拱手,“那打扰大人了……” 话未讲完,身子已到厅外,接着一纵跃上屋顶,向楚州分阁而去,以他的推断,楚南风夫妇应是会在楚州停留。 正如穆道承所料,楚南风到了楚州之时已是天黑,考虑到赶去扬州,城门定是关闭,便在楚州歇下脚来,穆道承一去一返,却是在凌晨卯时到了楚州分阁。 楚南风未想到穆道承会这么快寻来,心知他绝非空手而归,在箭卫通禀之后,略一洗漱,就到了客堂之上,穆道承见他到来,哈哈一笑,“大兄弟,大清早的老哥把你吵醒了。” “想是前辈此行有所收获……是知晓他们目的所在了?” 穆道承笑容一敛,摇了摇头,“龙从云二人的目的,倒是让老哥我愈发难猜了。”接着便将润州发生之事道与楚南风听。 “龙从云等人伤了辽、周朝堂之人,此下又掳去这南唐的皇子……”穆道承抚着长须皱眉道:“大兄弟与老哥所推断的气运之争,恐怕是又多了一个朝堂,是蜀地?还是岭南?” 楚南风一时也是怔住,沉吟道:“晚辈少有涉足江湖,也未曾关注各朝国之事……寻访绿依之时,才有些许见闻。此下闽、楚已失,吴越、北汉各有依附,蜀地、岭南、荆南虽割据一方,但不足以有一统江山之力。” 穆道承点了点头,“老哥也是如此作想,雁北曾与我言过天下大势,对各朝国帝王……认为无一是有雄主之才,曾说要如大唐盛世、天下一统的局面,再过百年也未必可见。” “老哥我岀生之时,黄祸开始,从此天下大乱……如一个武林门派分裂一般,各人都夺了一部武学秘籍,各自自认正统,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穆道承叹了一声,“这七八十年来,有多少百姓知晓家国天下是什么?迁到哪儿,哪儿就是家,哪儿就是国。” 顿了一下,望向楚南风,“易先生之所以退隐太白山,其原因大兄弟应也是知道……” 楚南风心中长叹,点了点头。 易无为当年随着黄巢起义,看见黄巢之辈变了初衷,纵容兵士烧杀抢掠,更有甚是将无辜百姓活生生杀了当作军粮,几年间竟吃掉了几十万人命,易无为深以为恨,羞耻与之为伍,才从而退隐江湖。 “当初易前辈在明月山庄之时,曾与老哥谈起往事,言及人肉军粮……唉,易前辈依然痛恨难消。”穆道承摇了摇头,“前辈他办了书院,是希望学子们他日能有所成,安民济世……又恐生出黄巢之辈,故立诸多学规。” 楚南风自幼在太白书院长大,穆道承所言及易无为等人的思想,他自是最清楚不过。闻言心生感慨,接言道:“先师当年定下学子离院之后,所行所为与书院无关,也不准与人报出师门,是为了断去学子仗势欺人的念头。” “而学子又出自各个朝堂,自身归属感不一,亦会因此互相残杀……日后也许还会造成学院师长矛盾,日子一长,就如诸多门派一般,或为各朝堂利诱所用,四分五裂而消亡。” 穆道承闻言点了点头,“这数十年来,太白书院所出弟子应有数百人之多吧?其中应有诸多人才,若是肯让他们报出名号,太白书院想是名震各朝堂。但若有个不良学子仗势在外作恶,而受欺之人恐于书院威名,忍气吞声……必定会让一些心志不坚的学子仿效,届时确是大大不妙……” “但易前辈与武老兄等人,无一不是学究天人的惊世之才,所教出来的学子……如大兄弟你,岂是池中之物?虽有隐世无争之说,实是韬光养晦之教。 “但若时机一到,自会有用武之地……只要书院师长声教统一,使学子不生你中原我江南、各为其主之心,也自无碍。” 楚南风心中一凛,拱手恭敬道:“晚辈受教了。” “大兄弟如此讲礼,却叫人不自在。”穆道承摇了摇头笑道。 顿了一下,又道:“老哥我无有大志,收了三个弟子,只是要求他们不能行恶……行空在新州牧马,雁北军中的好马多购于他手,而雁北出身皇亲贵族,身份使然投于军旅,老夫对他却是最为严厉,打仗归打仗,无论胜负皆不准伤及无辜百姓,这一点雁北倒是做到,他治下的兵士无有一人伤及无辜……” 望着言及萧雁北脸有笑意的穆道承,楚南风感伤不已,心中不敢猜想穆道承若是知道萧雁北死讯,会是何等心伤。 “卓武家中人口众多,只是会老哥所传的一些皮毛,别无所长,被雁北留在军旅做了供奉,师兄弟两个倒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哈哈……三人所为也成全老哥的名声。” 这时马希兰与分阁管事一同来到了厅上,见礼之后,却是招呼二人去用早点,穆道承一夜奔波,以他的修为虽不劳累,肚子已是见饿,便与楚南风夫妇去往膳厅用餐。 用过早点,三人回到堂厅上,穆道承道:“眼下不知龙从云二人将南唐皇子掳去何处,也猜不透他们究竟的用意所在,不若先去莫忘岛,大兄弟以为如何?” 楚南风点了点头,“晚辈也有此意,还有三个月,明无僧人会依约前去医治洛兄,届时询问洛兄被夺的盒子蔵有何物,应是能断出龙从云他们真正的目的……” “唔。”穆道承笑道:“那就麻烦管事飞鸽传书幽州分阁,请人到明月山庄,叫小慕云与逍遥到莫忘岛一聚,老夫就在岛上多陪易前辈一段时日。” 未待分阁管事回答,楚南风接言道:“在幽州南下之时,绿依已吩附司空管事通知了逍遥他们,此下想必已是在莫忘岛了。” “哦。”穆道承一喜,望着马希兰道:“还是郡主心细,哈哈……” 楚南风与马希兰对视一眼,心中皆自暗叹,终是不敢将萧雁北死讯言出。 三人商定之后,便是乘坐马车而行,楚南风夫妇考虑到穆道承一夜未眠,自是让他在马车内调息养神,自己二人则骑马相随,穆道承推辞不得,只好在车内打坐调息养神,半个时辰后却是岀了车厢,“老哥若非伤病,如何都不喜欢闷在车内,郡主可否让马与老哥,哈哈……” 马希兰但知北方之人喜好乘马,见他此下精神抖擞,便是笑道:“前辈吩咐,希兰哪敢不遵。” 换乘之后的穆道承,策马与楚南风并行,笑着言道:“老哥我除了易前辈,心中还对一人甚是敬佩……冯道冯先生想必大兄弟应是知晓吧?” 楚南风点了点头,他对冯道为人却是不甚了解,便道:“晚辈听闻过他的大名……” “冯道冯先生他经后唐、后晋、大辽、后汉、而今还奉事中原朝堂,可谓是五朝元老……不仅有自知之明,还有借势济民之能,他自知以自己之力,无法改变这乱世,却不曾放弃济民的初心……” 穆道承叹道:“世人讥他,笑他贪恋宰相之位,却不知他都是为了贫苦百姓,提携贤良之人为官,以使善政得存。” “这几十年来,若是换了别人为相,恐怕中原百姓又是另一番苦景。辽人南下之时,让他投靠相随,那时有人讥笑他为貮臣,没有文人气节,嘿嘿……那时不知有多少武将因怕死投靠辽人,而他污没自己名声,却救了诸多中原百姓于兵祸苦难……” 楚南风知晓穆道承喜欢说教,尤是武学见解,却从未听他言及朝堂兴盛、天下苍生之说,闻言一时惊讶。 穆道承见他神色,笑了一笑,“冯先生曾岀使契丹年余,雁北对他学识见地深为赞叹,常在老哥我面前提及,老哥知晓雁北心气极高,少有让他敬佩称赞之人,便特地去了解冯先生的过往” “但知他几度为相,携良才,济民生,比起那些借言为天下苍生着想,造反夺权,擅权妄杀的黄巢之辈不知胜了多少……却是让老哥也生了敬佩之心,便在他归去中原途经云州之时,邀到明月山庄一叙。” “老哥那时曾问他,有人讥他、讽他为贰臣,心中屈不屈?冯先生却未作答,反是问老哥我,武林人物以何称侠……” 顿了一下,摇头笑道:“老哥我行事素以自己喜好而论,生平虽不曾行恶于人,但也未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热血,见他相问,自是不敢作答,便是执礼请教。” “但听冯先生言道:‘文臣武将,以律法为绳,能不为皇权所扰,替百姓伸冤解难,是为刚正,坊间人士,不畏强暴,打抱不平,是为侠义。’ ‘世人有以侠分大小,老夫却不以为然……侠者,义之热血,气之凛然,能以米粒之光,敢生日月之耀者称……能使正义昭昭,憾人心田,使正气长存得以人心传承。” ‘以行侠之事影响之轻重、打抱不平之人的身份来区分侠之大小,皆是沽名钓誉之辈的无知之见……坊间的贩夫走卒,山野村人,亦不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辈,谁敢言他们不是侠义之人?’ ‘而今群雄割据,天下大乱,诸多百姓不知国之何在,何国是国。中原有难,逃去江南,江南便是国……诸朝邦声教不一,律法各自,与江湖帮派何异?身在这乱世朝堂之上,老夫心早当是在江湖之中了……穆先生,观老夫所作所为,可当得起侠士称呼否?’那时老哥我但觉汗颜……” 穆道承顿了一顿,沉言片刻,缓声道:“有幸惭愧之中,但有所获,正如冯先生所言,侠之根本,是为义之热血,气之凛然,是为正义之心,岂能有大小之分……但使精神传承,便要义无反顾,何论得失成败。” 楚南风心头一震,又听穆道承道:“有人讥笑冯先生君亡不悲,国破不痛,嘿嘿……老哥但想他所历的朝代君王,哪个算得上明君?为一家一姓之争,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死就死了,有何值得悲哀。” “国破?想那大唐之时……江南、蜀地、楚地、岭南、吴越哪个不是大唐疆域?这些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诸侯,无有逐鹿中原之能,待中原被辽人所破,反而讥笑一个手无寸铁,没有一兵一卒的老头,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哈哈……” 当年契丹挥师南下攻取开封,灭了后晋,辽太宗耶律德光欲行烧杀抢掠之策,是为冯道拼死所阻,辽太宗惜他才能,以他入仕辽朝为条件,冯道为使中原数百万百姓不陷水深火热兵祸之中,自是答应,却落下贰臣贼子之名。 大笑之后,穆道承望向楚南风,正色道:“若是他日有一统天下之志的明君,大兄弟的书院学子倒应是要出力相助才可。” 穆道承在楚南风心目中的印象,却是无有朝国观念、不事权贵,隐世自得之人,此下听得他一番感慨言论,猜想他应是受了易无为、冯道所影响,惊讶之下,却是沉思起来,竟忘了催马前行。 穆道承策马前行数丈,也自发觉,回望一眼楚南风,笑道:“老哥此言想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学,竟能让元婴修为的大兄弟忘神,哈哈……” 楚南风赧然一笑,催马上前,穆道承似是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呵呵,老哥自由惯了,只要不惹老哥,谁做皇帝都不反对……” “易前辈与冯先生在这乱世之中,或明或暗去实现自己的志向,这是老哥敬佩所在……老哥叫你让学子步入仕途,想是大兄弟应该明白。” 楚南风缓缓地点了点头,心猜易无为停留明月山庄之时,将创立书院的本心所想告与穆道承,心中又是感慨不已。 “至于大兄弟你自己嘛……”穆道承视线投向前面的马车,“你与郡主二人能够相逢,实属不易,朝堂之事不想参与就不用管它。逍遥他们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志向,就顺他们自己的本心便是。” 楚南风本是不想参与朝堂之事,只待杀了柳宫文报仇之后,与马希兰归隐莫忘岛。恰遇洛寒水出事,才牵扯进来,闻言点了点头道,“前辈所言,晚辈记下了。” “如此甚好,啊,哈哈……”穆道承开怀大笑。 三日后辰时,一众人等来到了仙女湖,辞谢通宝阁箭卫相送后,楚南风夫妇引着穆道承来到东岸渡口,湖岸边等待客人摆渡的杨老汉迎了上来,笑道:“先生回来啦,早上老汉才送了两位客人去了岛上。” “哦?”楚南风甚感奇怪,“两位客人?” “对,一位壮汉,还有一位是与许家丫头师姐弟相称的年轻公子。”杨老汉边招呼三人上船边道:“不过他满脸闷闷不乐,应是许家丫头的孩子没有寻回之故吧……” 楚南风夫妇心中一震,互视一眼,马希兰道:“杨老伯你是说?” “夫人与先生出岛时久,想是不知此事,几天前,有人将许家孩子掳走,听闻这公子也去寻找,老汉早上也曾向这小公子打听,呵呵,小公子却像是充耳未闻,老汉便也不敢再问。”杨老汉已从许闻香口中得知,马希兰与楚南风的关系,此下自然是以夫人相称。 “那闻香啦?老伯可曾见到?”马希兰疑道。 “见到,不过说也奇怪,老汉摆到湖中之处,却才遇到许家丫头摆着自家渔船,载着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老汉我欲行舟跟上,可那公子却叫老汉不要靠近……” 楚南风夫妇听了愈发惊讶,心中均想不明白洛逍遥与许闻香何以要分开行舟,而二人身边的男子又是何人?萧慕云又在哪里? 只听穆道承急道:“老汉你可曾见得那船上还有其他人等……” 穆道承心中自是挂念萧慕云,但想她应是与洛逍遥在一起才对,杨老汉道:“那船舱里面应是还有人,只是距离有点远,老汉我看不清楚。” 马希兰望向楚南风,迟疑一下,“南风,那相随的汉子……会不会是阁中之人?慕云她也许……” 马希兰心猜也只有是通宝阁之人,洛逍遥才会带上莫忘岛,而萧慕云或因萧雁北之死,心情不好躲在舱内也未可知,但恐穆道承知觉便收口不言。 楚南风自也知道她的意思,正欲回答,却听穆道承笑道:“郡主是说慕云耍了小姐脾气?欺负了逍遥?哈哈……” 楚南风与马希兰心知穆道承会错意,相视苦笑之中,楚南风应道:“慕云温婉淑雅,应是不会斯负逍遥,想是闻香孩子没有寻回的缘故,齐舟生这厮倒是饶他不得。” 穆道承听过他寻访马希兰的经过,自也知道齐舟生与许闻香之间的事情,闻言沉声道:“此等忘恩负义之人,当是不能手软,受许母抚养长大,不思回报,还抛妻夺子,与杀人诛心何异?待问清这厮下落,由老哥出手,杀了便是,岂能让他为祸害人……” 楚南风闻言摇头苦笑,“当日念他是闻香的夫君,才放他一马……未料又生了如此事端,实是该废了他的武功。”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言谎 到了岛上,只见路径分明,许多杂草已然被清理干净,四处遍植桃树,但想来年阳春三月,定是岛色宜人,马希兰边走边道:“闻香倒是有心,两个月多不见,却是把莫忘岛布置成桃花岛了。” 穆道承笑道:“你这徒儿倒是孝心,这莫忘岛湖水四绕,清幽静谧倒胜过明月山庄,却不知这许丫头愿不愿意,在这岛上喂上几只羊,哈哈……” 穆道承甚好羊肉,尤是烤羊,楚南风夫妇听了不禁莞尔一笑,马希兰道:“希兰明日就叫闻香买来几只,杀了给前辈解解馋,再养上十只八只……” 突然前面斜坡路径上闪出一人,年过四旬,身着蓝袍,头束布巾,相貌倒称的上英俊,只是头发灰白,胡子拉渣,神情憔悴,倒像个落魄的文士。 来人正是随洛逍遥而来的计经海,在楚南风三人诧异之中,趋步上前,略有迟疑一下,望向楚南风拱手道:“在下计经海,尊驾可是楚南风楚先生?” 楚南风与穆道承心中皆是一震,二人知道“怒剑”向啸天有个弟子名唤计经海,但以眼前之人的修为来看,心猜他就是向啸天的弟子,楚南风一时不解他何以会出现在莫忘岛,便还礼道:“正是楚某,不知计先生?” “计某唐突前来打扰,实是情不得已……”计经海望了马希兰与穆道承一眼,欲言又止。 楚南风见他似是有所顾忌,便介绍道:“这是‘冷刀’穆前辈……这是拙荆,计先生有事但说无妨。” 计经海心头亦是大震,楚南风三人未隐藏气机,他自也看出穆道承的修为至少是抱丹大成之境,想是洛逍遥口中的师门长辈,却未料是与自己师父齐名的“冷刀”穆道承,忙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穆前辈。” 转而望向马希兰,拱手道:“计经海见过楚夫人……计某想请穆前辈与楚先生借步一谈,望楚夫人见谅。” 马希兰一怔,听得计经海当面言出只请楚、穆二人移步言谈,想是有自己不便旁听之言,便点了点头,对着楚南风道:“那希兰就先告退了。” 望着举步前行的马希兰,计经海道:“请楚夫人暂且在那亭中稍等便刻。”言罢指向身后十余丈处的一个四角亭。 马希兰与楚南风三人顿时一脸狐疑,对计经海反客为主的言行自是不解,楚南风略显迟疑,冲着马希兰点了点头,“那绿依就先去亭上等候吧。” 马希兰闻言点了点头,向那不知何时建造的凉亭行去。 计经海略有犹豫片刻,对着穆道承道:“穆前辈可曾听过‘负情蛊’之名?” 穆道承皱了一下眉头,道“听闻岭南‘五毒门’以蛊见长,‘阴阳蛊’控人为奴,‘银龙蛊’致人死地,‘迷心蛊’惑人迷情……这‘负情蛊’倒是未曾听过,大兄弟你呢?” “晚辈所知还未如前辈之详细。”楚南风摇了摇头,望向计经海道:“计先生所言的‘负情蛊’更是闻所未闻,想必也是歹毒之蛊。” “不错。”计经海点了点头,“此蛊专陷女子,中蛊之人三个月内未与下蛊之人行房合欢,必欲火难当,百骨痛痒,神智发狂,蛊虫穿心而死……” 他之所以避开马希兰,自是因为‘负情蛊’此中的恶毒不便在她面前言及。楚南风与穆道承二人何等人物,计经海莫名其妙岀现莫忘岛,又莫名其妙言及‘负情蛊’,心中皆隐觉不妙,互视一眼,穆道承脸色微变,“计先生的意思是有人中了此蛊?是何人…?” 计经海自也不知萧慕云的真名,叹了一口气,“是洛公子的师妹,想必也是楚先生的……” “高足”两字尚未岀口,楚南风与穆道承相顾失色,异口同声惊道:“慕云?” 穆道承心弦颤动,他对萧慕云这个徒孙女关爱有加,此下听闻恶讯,乍一失神,旋即又道:“她在哪儿?” 望向计经海身后的路径,突是纵身而起,计经海心有所觉,脚尖一点向后疾退数丈,伸手欲拦,却终是与心急如焚、疾掠而行的穆道承相差丈余,忙是侧身喊道:“前辈且慢……” 座在凉亭石礅上的马希兰大为诧异,便是站起身子,望着落脚离凉亭有丈余之距的穆道承,一脸惊疑,“穆前辈……” 穆道承刹那心神一敛,收住身形,转身望向计经海,叹了一口气,他一时情急,定神之后,自是悟出计经海半路相拦必有深意,便道:“慕云她此下如何?” 计经海望着神色凝重的穆道承,缓缓道:“一夜折磨,此下慕云姑娘刚刚入睡。” 此时楚南风也已趋步走近,又听计经海道:“慕云姑娘能够入睡实属不易,若是惊醒,恐又是痛得生不如死……” 楚南风与穆道承心头一惊,相视一眼,楚南风便是对着计经海拱手行礼,“楚南风多谢计先生照顾小徒。” 他此下猜出萧慕云必是为计经海所救,不然洛逍遥断无可能将他带上莫忘岛之理。 计经海摇了摇头,“令徒中蛊之事……唉,此事说起却是与计某有些干系。” “哦?”穆道承一愣,疑道:“计先生的意思?” 计经海沉默片刻,缓缓道:“十二年前,孟冬初九,是计某师兄沈连城喜添贵子的弥月之日,计某与师妹前去庆贺,那时南唐军中亦有诸多官贵前去,酒过三巡后,师兄夫妇抱来孩子与大家见面,计某发觉师妹却未与师嫂同行……” 计经海顿了一下,脸显悽色道:“但想师妹生性娴静,应是不喜吵闹,许是在后院席上,计某也未去问询师嫂,待到散席之后,才发觉……才发觉师妹失踪。” 楚南风与穆道承二人何等人物,但听计经海言及萧慕云中蛊与他有所干系,此下见他神情悲伤,隐隐觉得他口中的师妹应也是遭了‘负情蛊’之毒。 “计某与师兄等人心头大惊,忙查遍府上各处,又询问仆人丫头,从一厨娘口中得知,说是在申时三刻左右,有一男子搀扶着一女子去了花园,那时宾客诸多,那厨娘只道是有人不胜酒力,去园中亭子醒酒……” “一经询问二人装扮,那女子就是师妹,而那……”计经海声音一扬,恨声道:“而那狗贼却是‘毒书生’金胜华。” “毒书生?”穆道承冷声道:“五毒王的弟子,此人声名狼籍,你师兄怎会与他结识?” “唉。”计经海叹了一口气,“这狗贼投入南唐雄武军指挥使帐下,做了供奉,沈师兄亦投身军旅,故与那狗贼相识……待发觉之后,计某与师兄连夜追寻,终在抚州的路上将他擒下,那时却见师妹昏迷不醒。” “计某与师兄但知这狗贼会用蛊毒,心料师妹定是着了他的毒蛊,便逼他拿出解药,岂知这狗贼却说此‘负情蛊’天下无解……” “那时家师亦闻讯赶来,看见师妹受了蛊毒,就用“分筋错骨”之法施于那狗贼身上,逼他说出实情,那狗贼惨痛之下,将‘负情蛊’毒性一一道出,言称中蛊之人一生都无法离开下蛊之人……” 楚、穆二人悚然一惊,穆道承失声道:“这是为何?” 计经海便将毒性厉害之处一一说了出来。楚南风与穆道承从未听过有如此歹毒之蛊,饶是二人武动高绝,闻言亦是面面相觑,冷汗隐出。 “家师与计某自是不信,待师妹醒后……”计经海想是不堪回忆,脸色悲恨交集,“正如那狗贼所言,师妹一见计某,手捂胸口,冷汗直流,满脸痛苦难当……家师与计某等人方始相信那狗贼或是所言不虚。” 计经海停了一下,缓缓道:“恩师四旬之时方添得师妹……” “啊?”楚南风与穆道承心中复是一震,楚南风道:“你师妹是向前辈的千金?” 计经海点了点头,“承蒙恩师信任,将素素师妹委身计某,本是待师母三年忌日过后与计某成亲。” 向啸天对文武双全的计经海甚是器重,便将爱女向素素许配与他,在向素素十八岁那年本要成亲,谁知那年其夫人却是逝去,只得待三年丧礼期满再婚,才过一年多,却未料被毒书生下了蛊毒。 “家师悲愤难当,心中犹是不肯相信此蛊无解,便与计某杀上“五毒门”,寻那五毒王索拿解药,那五毒王自恃毒功武学皆是不凡,不问缘由便是与家师拼杀起来,施出‘阴阳蛊’,反是被家师逼回他自己体内……在家师逼问之下,却是证实毒书生那狗贼并未言假。” 楚南风与穆道承相视无言,心中皆想这毒书生却是万万杀之不得。但见计经海言罢神情黯然,沉言不语,穆道承急问:“那后来呢?” “悲恨之下,家师携计某隐在曹溪一处山野中,半年后,突是言称要去杀了毒书生,计某但想师妹是受蛊毒所惑,身受凄苦而不知,岂能陪那狗贼失却性命……便向家师苦苦哀求。” “可家师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日若‘负情蛊’流传下去,亦是会造成更多人伤害……唉,却未料真的害了慕云姑娘。” 楚南风与穆道承闻言相顾一眼,此下自也明白萧慕云中蛊一事与他有干系之说的缘由。穆道承望着脸有愧意的计经海,叹道:“换成老夫,也是不敢杀那狗贼,想不到令师如此胸怀,倒是令人佩服,计先生不必觉得有所愧疚。” “师父、先生……”此时但闻许闻香呼声,楚南风举目望去,却见她已是扑向亭中马希兰的怀里失声痛哭。 计经海叹了一口气,扬声问道:“许姑娘,是否是慕云姑娘醒了过来?” 许闻香止住哭泣,摇了摇头,“前辈你离开久了,晚辈担心万一师妹醒来不知如何照顾,故而寻来……” 此下楚、穆二人也是明白计经海半路相拦的用心,不仅是来告知“负情蛊”的毒性,还有一个原因……是恐他二人悲愤之下,弄出动静惊醒了萧慕云,楚南风感激之下,复是对计经海施礼言谢。 一行人便是向岛中行去,来到易无为当初所建的木屋地方,楚南风夫妇但见木屋后面加建了一排五间的木房,靠东面每相隔丈余建有一幢木屋,共有三座,房屋两侧皆栽种着青竹,被四周有半人高的木桩围成了院落。 二人心知是许闻香在他们离开后所建,却是相视苦笑,此下若非萧慕云中了蛊毒,自是会欣喜不已,大赞一番。 只见院井中间的石桌边上坐有一位壮汉,在他面前的草地上躺着一个满脸青肿、口塞布团之人,而洛逍遥正盘脚坐在东面正中一间木屋前,神情恍惚。 楚南风与穆道承相视一眼,二人心猜萧慕云应是在洛逍遥身前屋中,也未与他招呼,便是疾行入屋。 只见萧慕云躺在木床之上,听其呼吸似是熟睡,但眉头微蹙,脸色时白时红,却似在梦中挣扎,楚南风心念一动,食指轻触萧慕云右手脉博,神念一张,气机缓缓潜入她的体内,良久之后朝穆道承点了点头,一同退到屋外。 洛逍遥但见楚南风与穆道承归来,心神已是大定,见楚、穆二人退出屋后,无言俯首跪拜,楚南风知他心中内疚,伸手将他扶起,望向计经海,低声道:“有劳计先生先代为照看……” 计经海知他有事询问洛逍遥,便点了点,也未作答。 楚南风引着穆道承与洛逍遥,转到南面那一排木屋前,在屋前一丈处亦有一张石桌,楚南风来到石桌边上站定,先请穆道承入座,转而望向洛逍遥,使了一个眼色,言道:“逍遥,你且将事由经过道来……” 洛逍遥但见楚南风背向穆道承,给自己递了一个眼色,一怔之下,旋即明白楚南风意思,他心猜萧雁北之死楚南风已是知晓,而穆道承应是不知,但想此下萧慕云中蛊,实是不能再让穆道承知晓萧雁北死讯。 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与萧慕云一前一后来到仙女湖,一时怔住神情呆愣。 穆道承只道他伤神于萧慕云中蛊,叹息了一声,指着木櫈道:“事情已经发生,你莫要伤心,大兄弟,且与逍遥坐下再说……” 洛逍遥忙一回神,心念急转之中,望向楚南风,“师父请坐,弟子站着便可。” 待楚南风落座后,躬身执礼言道:“那日……那日师姐与师妹去往湖西村上,只余弟子一人在这岛上……想是翠儿被掳之后……” “翠儿被掳……是齐舟生吗?”楚南风大为吃惊。 洛逍遥尚未作答,但听穆道承身上骨骼关节‘啪啪’作响,沉声问道:“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狗贼使人害了慕云吗?” 洛逍遥一怔,旋即明白应是师父楚南风告诉他许闻香的事情,便是点头应道:“是与他有关……是他的恶妇使计害的。” “他的恶妇?”穆道承一愣,想是知道自己心急,便道:“你慢慢道来……” “是。”洛逍遥点了点头,接着言道:“师姐与慕云急于追回翠儿,只是让阾里之人行舟来岛告知,弟子……弟子便是耽误了一个多时辰,待弟子赶到韶州,师妹她们却已是着了暗算。” 他此下自是不敢如实相告与萧慕云二人先后追到韶州的真实原因,只得言谎相骗,楚、穆二人但知他实诚,虽听他言语有所支吾,却不见疑。 瞒过开头之后,下文也自通顺,洛逍遥接着便将到了韶州之后所见所闻如实言出,楚、穆二人自是不知他与萧慕云到达韶州相差七八个时辰。 当听到计经海七年前曾守在金乌寨,诛杀“五毒门”弟子,与毒书生一战之后却是隐在客栈之中,楚、穆二人闻言大感蹊跷,顿觉其中必有缘故,又听到计经海眼下又想去金乌寨杀毒书生,二人更是惊疑。 穆道承略一思索,言道:“计先生心志坚定之人,若非此中另有变故,定是不会无缘无故放弃诛杀五毒门门徒。在慕云中蛊之后……又想去杀毒书生,其中应是大有隐情。” 楚南风点了点头,“他守在金乌寨杀那五毒门之人,想是因为向前辈的原因,心中不舍得心爱之人死去,又恐毒书生将‘负情蛊’外传,才守在金乌寨杀他门徒,不甘之下也是给毒书生警告。” 穆道承接言道:“应是如此,以他的武功若非忌惮其师妹的生死,杀毒书生应是不难。至于毒书生找他相斗,使他受伤想是不会很重,决不致中途放弃诛杀五毒门门徒的想法……其中原因想必不便……” 顿了一下,站起身来,望向楚南风,“大兄弟,走,随老哥一同去向计先生请问一下。” 楚南风心猜计经海或是有事不便在洛逍遥面前言及,闻言便道:“前辈在此等候便是,晚辈与逍遥过去相请即可。” 言罢带着洛逍遥绕过易无为最初所建的木屋向前院前去,倾刻间便行到坐在石桌边上计经海的身前,楚南风拱手道:“楚某有一事不解,烦请计先生移步相询。” 计经海略一迟疑,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又听楚南风对着洛逍遥道:“你与师母一起看护慕云,若是慕云醒来,到屋后告知便是。” 洛逍遥此下心猜是有事不便让自己知晓,但知定与萧慕云有关,心中虽也想知道,却是不敢违命,只得躬身行礼:“弟子遵命。” 楚南风望向正中木屋门口的马希兰,微微一笑,引着计经海走向后院木屋,待计经海落座后,言道:“楚某刚刚探了一下慕云的气息,其灵慧魄受惑挣扎,牵引心魂游移不定,想是心境已受蛊灵所蚀。” 计经海只道楚南风只是抱丹大成修为,此下听得他对萧慕云病情诊断,与自己师父向啸天当初诊断向素素之时无异,方知楚南风已入了元婴,心下大是吃惊,自是未料到与自己年龄相若的楚南风已入元婴之境。 “波涛无风不起,心境由识而生,或喜或悲,或笑或泪。但凡心志坚定者,其神魂控制意识,可以做到喜怒不行于色,楚某不才,以为这蛊毒或是有可解之法,不知尊师向前辈当初如何认为?” “楚先生高见,计某当是佩服。”计经海肃然道:“家师当初也曾言道,这‘负情蛊’并非天下任何之人中蛊,都是会受其所控,若计某师妹是神念境大成,便有八成把握破去蛊毒之惑。” “五毒门的‘银龙蛊’,中了可使人立时毙命,‘阴阳蛊’蛊虫寄生于人的五脏六腑,迫人听命于下蛊之人,‘负情蛊’却是蚀人心魂,消人心志,使人自己心甘情愿为之所驱,但若心志坚定者,加上修为是神念大成,家师认为是可以破去蛊毒。” “可惜师妹自幼娴静,武学不甚入心,中蛊之时只是固元小成……”计经海顿了一下,迟疑片刻,又道:“但慕云姑娘虽是归真大成,却也非是能破去此蛊灵之惑。” 楚南风点了点头,“以慕云的修为若是能破去,也不至于中蛊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自是可以在中蛊之时逼迫蛊灵,不使其侵入心脉。” “尊师可曾想过,但若使药泄去体内淫毒,再以尊师的修为,用气机帮令师妹压制蛊虫,迫其退却心脉……” “楚先生所言的方法,当初家师也曾想过,但此蛊虫恶灵之识已是认主,且嫉毒无比,若是与外人合欢,其蛊灵也会立时发作,让中蛊之人倾刻毙命,而用药物泄去精血邪火,亦会如此。” “哦?”楚南风一时疑惑。 “当年药王谷的苗谷主是如此诊断……”计经海接着言道:“故而家师最终放弃此法。” 楚南风与穆道承悚然相望,他本也是想找药王谷之人,借用药物泄去蛊灵所布的淫毒,再凭自己的气机助萧慕云迫出蛊虫,但听是苗长宁所断,想以药物泄去淫毒之法已然是无望,不由的心中一沉。 正文 第八十章 咏竹 沉默片刻,楚南风道:“听小徒所言,计先生当年曾守在金乌寨杀那毒书生门徒,为何后来却是放弃了?” “楚先生厉害,计某本想言与洛公子听,但恐徒增他的痛楚,也就作罢。”计经海解下腰间的酒囊,仰首喝了一口,沉吟片刻,言道:“当日恩师将五毒王,扔在金乌寨上的一个山洞之中,想任他蛊毒发作而死,但计某恐他精通蛊术,若无人看守或是让他寻了生机,就守在他的身侧。” “那‘阴阳蛊’确也歹毒,每隔一个时辰发作一次,五毒王想是受不了剧痛,哀求计某给他一个痛快,一剑将他杀了……” “计某对他恨之入骨,岂肯遂他心意,自是不理,那五毒王言称只要计某给他痛快,就告诉计某一个有关‘负情蛊’的秘密。” 楚南风与穆道承心中一震,对视一眼,自己是凝神倾听。 “计某当时心想,这‘负情蛊’若是有解药,恩师曾允诺饶他一命,他贪生怕死之人,应是早就会说出来。此下言称有关‘负情蛊’的秘密,想来不会与解药有关,本欲不理于他,但心中按奈不住一线希望,也就答应了他。” “他言称百余年前,‘五毒门’第六代掌门曾用‘负情蛊’害了一位女子,那女子两年后生了一个孩子……”计经海言到此处,举起酒囊又喝了一口酒,接着道:“一次那掌门外岀行事,路上遇到一个仇家,被缠住围攻,几经周折才逃回了五毒门,却发现那女子未曾死去。” 楚、穆二人听了一时不解,穆道承道:“此言怎讲?这掌门人岀外行事……与那在家的女子生死有何干系?” “刚开始中了‘负情蛊’之人,三个月圆夜未曾行房,中蛊之人会毒发身亡,而与下蛊之人合欢后,蛊灵淫心更甚,离开一个月圆夜未行房合欢,蛊毒却也是发作……” 楚南风与穆道承闻言也自明白,想是那掌门人因被仇家追杀,耽误归程,以至与那女子分开超过了月圆夜合欢时辰。 穆道承迟疑一下,缓声道:“那……莫非此蛊毒有解救之法?” 计经海摇了摇头苦笑道:“当时计某亦是如此想法,便问五毒王是何原因,他便说原因在于那女子所生的孩子身上。” “孩子身上?”穆道承疑道,略一沉思,又道:“哦,老夫明白了,应是这女子怀孕之时,体内阴阳交融,使蛊毒邪火得以释放,待那孩子出生之后,泄去了蛊灵淫性……” “前辈灼见,正是如此。”计经海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说与下蛊之人生了孩子之后,蛊毒就会解去?”穆道承乍喜之下,又是一脸苦笑,但知中蛊之人与害她之人生了孩子,即使醒来,也是痛苦难当,生不如死,不由得心中一凛,暗叹‘负情蛊’之歹毒当是天下无双。 计经海摇了摇头,“并非是解去了毒性,只是消去淫毒攻心的邪力,那女子见那掌门人归来,神色依是愉悦,与寻常并无二样。 “那掌门人心有所疑,便暗中观察,发现只要他不在身边,那女子时有痛苦神色,便故意使人在那女子面前提及她心爱之人的名字,那女子便又是痛苦难当之色,那掌门人始知是淫毒邪力消退。” “这么说……这女子是恢复了些许记忆了。”楚南风沉吟道。 “楚先生如此说法也是可行……”计经海点了点头,“那中蛊之人一经与下蛊之人合欢,已是忘却本心,眼中只有害她的下蛊之人,只是觉得天下间只有下蛊之人值得她牵挂,但却并未失去记忆……” 计经海似有感触,顿一一下,神色苦涩道:“计某九年前也曾偷偷潜入金乌寨,寻了师妹……她似是认识,计某与她言话,却是一脸嫌弃之色,言称自己是毒书生夫人,问计某寻她作甚,未及两句,却是大声斥呵……” 望着眼前的计经海,楚南风但想他所受之苦应是天下无有,心中即敬佩又痛怜。 又听计经海凄笑道:“嘿嘿,‘负情蛊’果然是使人负情……忘却了以往与人的所有情义。” 穆道承长叹一声,问道:“那女子后来如何?” 计经海猛喝了一口酒,恨声道:“那掌门人之歹毒,却是猪狗不如,为验证‘负情蛊’的毒性,不顾那女子为他生了孩子之情,竟将女子囚禁起来,三个月后那女子便是神智发狂,半年后……终是死去。” 计经海心恐洛逍遥在一波又一波打击之下,又是呕血,才未将中蛊之人生了孩子会减弱毒性之事告诉与他。对于楚、穆二人自是实情相告,却让二人听得相顾骇然。 沉默许久,穆道承叹道:“这‘负情蛊’之歹毒,确是处处置人于死地,那孩子出生,虽说消去了部分淫毒邪力,未使人立时穿心而亡,却终是逃不过蛊灵钻心之毒……唉。” 楚南风略一沉吟,接言道:“虽是如此,但想那时淫毒已去大半,蛊灵恶识减弱,若是有元婴修为之人相助,应是能够迫使蛊灵邪虫退出体内,解去这‘负情蛊’恶毒。” “计某也是如此作想……” 楚、穆二人闻言相视一眼,皆是心猜七年前计经海离开金乌寨应是向素素怀了孩子,但想五毒王临死所言及之事,那女子生完孩子后已使蛊邪之惑减弱,而计经海一拖七年,却是让人不解,心疑之下,楚南风试探道:“那计先生离开金乌寨是因为受伤……” 计经海摇了摇头,似是听出楚南风试探之意,直接应道:“是师妹有了孩子。当初家师欲去杀毒书生之时,计某才将五毒王临死所言告知,家师想是也如楚先生一般想法……待蛊毒减弱之后,出手解救,心情矛盾之下,断刃而去……” 向啸天断刃留言之事,楚、穆二人刚才也听洛逍遥言及,穆道承闻言便道:“尊师人称‘怒剑’,以他的修为,为了你师妹如此含愤忍气……足见他对你二人的关爱之情,唉,父母之恩不可负呀。” 向啸天自喜得爱女之后,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脾气已然改变,退隐九华山山中,与穆道承一般,极少过问江湖之事。当爱女向素素中蛊受辱,却无奈含恨吞声,其爱女之情可见一斑。 “当年毒书生反过来寻计某打斗,自是因为计某杀他门人。而他也猜到计某与恩师尚未放弃救师妹的心愿,打斗之时便是特地告知,素素已有身孕之事,一是想趁计某分心,击杀计某,二是想让计某死了救师妹之心……” “计某那时心中悲喜交织,一时心神不定,却被那恶贼刺伤,所幸并无大碍,就在曹溪林中养伤……住了一段日子。” “悲喜交织”四字听来,却是字字如心血泣然而出。但知天下间,应是无人会因为自己心爱之人与仇人生了孩子而感到欢喜,这其中的悲伤痛苦当是无以言表,楚南风望着眼前的计经海顿然敬意倍增。 “那计先生何以一拖七年?难道五毒王临死之言有虚?”穆道承一时不解。 “那五毒王应非虚言……待师妹生了孩子半年之后,计某偷潜入寨,现身后被那毒书生发觉,打斗之中,师妹一脸或痛或喜,与最初中蛊之时的情形无异,想是计某与那狗贼都在她面前,让她心神忽悲勿喜……” 听他如此一说,与九年前相见之时如同外人对比,向素素的蛊毒邪力显然是减弱了,楚南风与穆道承二人心中愈发奇怪,但猜其中定是有所变故,便凝神倾听。 “计某那时心知师妹已是毒惑减弱,但想寻来恩师将那狗贼制住,再图营救师妹……与那狗贼虚换几招便是退去。” 那时毒书生还只是神念大成之境,而计经海已踏入抱丹小成,但毒书生身边有两位蛊奴,要生擒于他却是不易,但想即使拿下,也要寻向啸天将蛊虫逼出,计经海自是不敢拖延当即离去。 “岂知当计某与恩师到来之后……”计经海一脸茫然,怔了片刻,方又摇头叹息道:“素素态度却又转变,竟然冷声冷言相对,反是言称她留在金乌寨与恩师、计某何干?” 楚南风与穆道承闻言一时惊愕,自是想不到会是如此变化,穆道承一怔之后,急道:“莫不是这狗贼又下了‘负情蛊’,使向姑娘……” “这不可能。”计经海断然摇头道:“据五毒王所言,这个蛊虫极其难养,不说所需的药材,就说精血,非十七岁至二十五岁之人不可,超过此年龄,所饲养蛊虫无一存活。” “那令师妹为何又变成如此模样?”穆道承愈发困惑。 计经海摇了摇头,“恩师那时是抱着天大的希望前去,一见师妹的模样……唉,悲愤之下却是想杀了毒书生,但听师妹身边的丫环抱着的孩子发出哭声,恩师却又是下不了手……” “虽说是有杀毒书生之心,但看着曾经温雅孝顺的师妹变成如今模样,恩师与计某心中又是屈恨难平,总是舍不得让师妹不明不白的离去,恩师悲恨难当,竟是呕血而去……” 以向啸天的修为,能逼得他心气抑悲而呕血,可见其伤心的程度,穆道承长叹一声,久久不言。 楚南风心中亦是暗自叹息,但知计经海用情之专天下莫有,必定还会心心念念思索机会寻求解救之法,便是问道:“那计先生可是寻出令师妹变化的原因?” “计某大失所望之下,过有三个月后才又去暗中观察,偶尔有会现身与师妹见面……却未再见她有清醒之状。”计经海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唉……计某终是难当煎熬之痛,但想只要素素能够活着就好,五年前便隐在韶州城中,唯素素生日来临之日才潜去窥探。” “这几年中,还暗中阻止找毒书生寻仇之人,更有甚是,还帮他杀了一两个人……不过被计某下手所杀之人都是为恶之徒,是与毒书生争夺毒虫而结仇的江湖败类。” “唉,过上十余日……又是师妹的生日到来。” “老夫听逍遥言道……”穆道承顿了一顿,言道:“计先生此下生了杀毒书生之心……这是为何?” 计经海闻言略显迟疑,望向楚南风,缓声言道:“听闻当年楚先生因红颜蒙难,只身杀上巫山派报仇,计某当知楚先生重情重义,慕云姑娘此下中蛊,楚先生必定会去杀那毒书生为她报仇,计某无颜阻拦……嘿嘿,何况计某也是阻拦不住,但想这十余年师妹与计某所受之苦,计某想亲手刃割此贼,以泄心中之愤……” 计经海从洛逍遥口中知晓楚南风是他师父,便是想起当年楚南风为红颜杀上巫山之事,虽不知他如今已入元婴境,但想此下修为应是不弱,恐非是自己可以阻挡。 而内心深处,虽是不舍得向素素死去,但将心而论,实是无有理由阻拦楚南风杀毒书生,于是便想自己前去诛杀,以泄心头之恨。 “那杀了毒书生之后,计先生如何打算?”楚南风叹息一声。 计经海一愣,他料想杀了毒书生之后,向素素也是必死无疑,心中已是生了与向素素同生共死的念头,但见楚南风一脸关切相问,知是猜到自己的心思,惨然一笑,喝了一口酒,站了起来,行到木屋边上栽种的青竹前面,怔怔呆望,突是举着酒囊猛喝一口,缓缓吟道: 夫清逸于春夏,亦傲然于雪霜。承日月沐华瑶,凛青绿身始终。叹四时之情短,竞风雨而节端。 悲多情于罔然,诉心谷于宫商。伤流光偷百花,断寸肠诉初衷。感长相之意晓,愿绽花而枯干。 楚南风文釆虽非超然,却也从计经海所吟之词听岀他的心思。 计经海将自己与向素素的情感视如翠竹之不屈,无论经历何等风霜雨雪,亦是不会改变初衷。但知自己以死相伴,向素素定然知晓,便引用一生只开一次花、开完之后却是枯谢的竹子,来隐喻自己向死之心。 楚南风联想自己与马希兰的情感经历,自是一阵感伤,若说计经海之前的坚持是因为还抱有希望,而此下不杀毒书生已是万无可能,心知这种欲救不能的无奈,足以击垮他的心志,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劝慰。 沉默中,突听前院传来一阵似哭似嚎的吟诗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 吟声中带着七分惧意,楚南风与穆道承心知定是萧慕云醒来,想是心痛难当,许闻香逼安隆兴吟诗,以消萧慕云苦痛,二人心中哭笑不得,自是未想这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此下对萧慕云来说却是治病良药,互视一眼,便起身向前院疾行而去。 但见洛逍遥焦急的在草地上,用树枝写着什么,而肿脸的安隆兴跪在身侧,低头看着洛逍遥所写之字,口中一字字诵读,楚南风心猜这安隆兴定是胸无点墨,洛逍遥却是写诗让他念与萧慕云听。 楚南风摇头暗叹,与穆道承步入屋中,屋中许闻香一见楚、穆二人到来,忙引身而退,到了院中,一脚踹向跪地朗诗的安隆兴,自是将他踢了四脚朝天。 安隆兴受痛之下,居然痛哭起来,许闻香更是大怒,拿起地上的布条,揉成一团,塞住他的嘴巴,又是一阵暴打,坐在石桌边的赵永安见状,自是哭笑不得,低声道:“许姑娘,莫过重手……打死不得呀。” 大汗淋漓、脸色忽白忽红的萧慕云但见穆道承、楚南风进来,心神竟然一定,脸上一喜,“师公、师父,我……” 楚南风望着平常笑意盈盈、此下却是蹙眉惨笑的萧慕云,心中一阵怜惜,忙道:“莫怕,有师公、师父在,自会想法为你解难,无论如何,定要努力让自己心神安宁……,来,先盘脚调息,凝神静气。” 但见萧慕云紧皱眉头,盘脚而坐,楚南风便是一指轻按她的眉心,“一气分而阴阳判,阳不能独立,必得阴而后立,故阳以阴为基;阴不能自见,必待阳而后见,故阴以阳为首;知其始而享其成,阴效其法而终其劳…” 楚南风亦通晓医理,心知蛊毒之性属火,勾引中蛊之人血气骤升,欲念燥动,而下蛊之人其形、音对体内蛊虫能产生阴阳和鸣,才会让中蛊之人得以安宁。 而月圆之夜是为阴阳交换之刻,那时阴气盛极而弱,阳气顿生,勾起蛊灵恶虫骚动,须以肉体合欢才能解其淫邪,而此下并非月圆之夜,楚南风便想以“太初心法”的阴阳篇口诀,让萧慕云依着口诀调息,让体内阴阳平衡,心神安宁。 穆道承是武学宗师,但听楚南风背诵功法,旋即明白他的用意,心中自是暗赞他天资过人,一窥知断之能。 眉心天关是灵慧魄气所集之处,与心境神魂意识的所思所想相连,楚南风利用自己的气机,徐徐而入,相助萧慕云稳定心魂。 随后而来的计经海只见萧慕云脸色渐趋平稳,心中诧异之下,又是暗自惊喜。谁知未及一盏茶功夫,萧慕云脸上渐显燥色,口中喃喃重复着楚南风所读心法,突然身子一颤,眉头一动,楚南风急忙收手,但见萧慕云捂着胸口,疼痛难熬之状,颤声言道:“师父……我……” 话音中身子倦缩侧倒,楚南风一惊,忙道:“安隆兴……” 他虽心知萧慕云此下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终是舍不得她受苦,情急之下自是想让安隆兴出声安抚蛊虫恶动。 屋外的许闻香只得拔去安隆兴口中的布团,复是让他念诗,岂知安隆兴此下像是开了窍,竟是不读,却是要求许闻香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气得许闻香便是一脚将他踢翻。 马希兰但见许闻香已是气极,叹了一口气,“闻香,先与他松开绳子吧。” 气极的许闻香闻言回过神来,也知安隆兴拖延一刻,萧慕云就多受一刻之罪,便是忍住悲愤,解开了绳子。 望着听到安隆兴吟诗之声渐又平静的萧慕云,楚南风摇头苦笑,对着站在门口脸显关切的马希兰道:“绿依,你且先陪伴慕云……” 马希兰知他一定有重要之事,便点了点头,走到萧慕云身侧,握着她的玉手,柔声道:“好好静气养神,师父会想办法解决……” 但见萧慕云忽喜忽悲之状,穆道承身上关节又是‘啪啪’作响,想是不忍直视萧慕云惨然之状,马希兰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已是到了院中。 楚南风自是知他所苦,长叹一声,与计经海走出木屋,来到三丈处的石桌前坐下,望着一脸敬畏、早已起身让坐的赵永安,“赵先生且坐……” “赵某站着便可,站着便可。”赵永安却是不肯落座。 楚南风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沉吟片刻道:“这蛊灵甚是邪恶,我用心法合着气机引导慕云,想令她体内阴阳平衡,压下淫毒的燥动,按理来说,并非借用外在的药物相克于它,应是不会惊动于它……不料待我和着慕云自身的气机接近心脉之时,竟被它所觉,这是何道理……” 计经海但想当初向啸天以元婴之境,却是无法让向素素有一息安宁,而楚南风却能让萧慕云平静一盏茶功夫,心中佩服万分,但听楚南风言语似有讨论蛊毒毒性之意,心知自己的见解必是不如楚南风,却是不敢应答。 穆道承道:“慕云也是习了‘太初心经’,与大兄弟的气机相同,呼吸之间,如同一人,按说是不应该惊动蛊灵脉……难道蛊虫能发觉这气机非是从慕云丹田而出?” 楚南风闻言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这蛊灵能从音觉、视觉感应安隆兴,想是也能从识觉感应这气机走向,其邪灵厉害之处难以猜测……前辈所言当有可能。” “但若是要慕云自己催动驱蛊,那又等到何年何日?只有三个月时间,大兄弟但要想出办法方可……” 穆道承此下胎丹神识入劫,却是无法把脉诊断病理,他心中对萧慕云极为疼爱,眼见她疼痛难当,却是乱了分寸。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毒书生 楚南风知他此下心境,暗自一叹,点头道:“慕云心神难定,受蛊毒影响,其神识意念大为薄弱,已是不及固元境之人,而从蛊灵反应来看,慕云至少要达到抱丹小成修为,才能将它逼出……” 以萧慕云的聪明,集太初、太素、玄元初经三种心法,要修到神念大成两三年时光应能做到,但若要入抱丹之境却是不知何时,何况只有三个月时间,穆道承但知楚南风并非婆妈之人,此下缓缓言断,必有深意,又见他顿言之后,摇了摇头似有所思,猜他在思索对策,与计经海对视一眼,皆是不敢打扰。 良久之后,方听楚南风口中喃喃低语:“无实无虚……无实无虚,阳有所不偏,阴无所不偏……” 低喃中站起身子,望着自己的身影,来回踱步,突然定住身形,“那蛊虫就如人的身形,而其邪念却是影子……” 穆道承毕竟是入了元婴之人,心中但有所感,便自有悟,缓声道:“影子无实无虚,身子为阳,有所不偏,影子为阴,无所不偏。日为阳,月为阴,月圆之夜……大兄弟的意思是说其发作最厉害之时是在无所不偏、阴气最盛之时,但若阳气有所不偏之时,却是其最弱时刻,只要寻到,便可逼岀蛊虫……” 计经海闻言一喜,但觉穆道承推断有理,楚南风应是找到了解除之法。 “晚辈不敢肯定,只是刚刚想起‘太初心法’阴阳篇的口诀,才有所感悟。”楚南风沉吟道:“蛊虫邪火亦阳亦阴,依附人体,随着原主、宿主欲念由阴入阳、由阳转阴。子时三刻为阴极而弱,午时三刻为阳盛而衰……” “有所不偏或是指日出正中之时,但不能疏忽……从下月初一起,白天每个时刻观察慕云的反应。”言语一顿,望向犹在摇头晃耳读诗的安隆兴,叹道:“唉,只是要苦了慕云,一个月之内不准这猪头出现在慕云身侧……” 若想察探蛊虫最弱时刻,自是要让萧慕云面对蛊虫之苦,方能察觉,而又不知是哪一天哪个时辰,自是要浪费一个月时间查探,穆道承但听温温儒雅的楚南风骂安隆兴猪头,心中虽是悲苦,却也不由得暗自一笑。 “今日是初冬廿一,离下月初一尚有十日。”穆道承沉吟片刻,望向计经海,“老夫有一想法,不知计先生以为如何?” “前辈请讲。”计经海忙道。 “以大兄弟所断,若是寻到这蛊虫的邪念最弱时刻,以我等的修为,或能让它反应不及,将它制住逼出体内……去金乌寨杀毒书生一事,就让老夫与大兄弟前往,届时将他制住,与令师妹一起带回此岛。” 计经海闻言一愣,但想毒书生也是踏入了抱丹大成门槛,自己胜在比他早踏入三年,若以武学功法之大成,气机之浑厚,单打独斗杀他不难,但他身边有着几个身手不凡的蛊奴相助,却也不易得手。 转而又忖,若如穆道承所言,找到蛊灵了最弱时段,向素素或是有救……想到此处,心头一喜,便是应允称谢。 穆道承举目环顾四周,又道:“若是无法解去蛊毒,届时就将毒书生囚禁此岛,也免得‘负情蛊’再流传于世害人。” 计经海心中一震,“前辈的意思?” “所谓关心则乱,唉。”穆道承摇了摇头,叹道:“令师当年应是也曾想过将毒书生抓起囚禁……恐是怕受不了与令师妹、毒书生朝夕相处的煎熬,才未做此想法吧?” 望着穆道承眼神,计经海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正如穆道承所料,向啸天与计经海当年确是有想将毒书生抓回囚禁,但想每日面对受蛊毒所惑的向素素与毒书生,自料心境无法承受此等煎熬,才放弃了念头,任凭毒书生留在金乌寨。 “老夫胸无大志,练就一身好武功,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唉,未料有不能杀的宵小之辈……”穆道承望了一眼两丈之处的安隆兴,眼中精光一闪,旋而脸显无奈道:“却还要每日受气于他,岂不是要让老夫活活气死……故而老夫有一事相求,望计先生成全。” 计经海一愣,忙抱拳道:“前辈怎可如此言道,折杀计某了,若是有事,但请吩咐就是,计某定当全力以赴。” 穆道承点了点头,缓声道:“慕云虽是老夫徒孙女,但在老夫心中更是亲孙女无异,但若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而不能相救,老夫却也是受不了如此煎熬,所以老夫想……” 言到此处,望向西面,接着道:“届时将毒书生与令师妹放在岛的西处,由老夫照看,而慕云就拜托计先生……” 计经海与楚南风相顾一愣,自未料到穆道承是如此作想,一时间两人心中皆是苦涩难当,又听穆道承言道:“若非如此,只怕有一天,要吗老夫被活活气死,要吗这安姓猪头被老夫一怒之下打死……唉。” 楚南风心中一阵唏嘘,心知穆道承所言不虚,任谁都绝难抗了住这等煎熬,“若是一时无法解去蛊毒,权宜之计也只能如此,以待日后寻到办法再说。” 计经海但知此法已是当下最好之策,自也知楚、穆二人的用心良苦,虽说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少受煎熬,实际之中却意在成全计经海的心愿,护住向素素的性命。 *** 距贺州城北面七十余里的萌诸岭,有一处山谷周边瀑布曲流,林石奇异耸立,谷中建有一座小城寨,北面靠着十余丈高的山崖,其余三面有丈余高的城墙围着,正南的寨门头上镌刻着“金乌寨”三个大字。 寨中靠北依山而建着一个庄院,两旁或竹楼或木屋并列而立,井然有序,一条小溪穿寨而过,从城墙底下潺潺流淌而出,流向外界二十余丈处地势低下的溪流之中。 这一日傍晚,金乌寨寨前溪流上的木桥上行有三人,正是楚南风、穆道承及赵永安。 当楚南风与穆道承决定擒拿毒书生回岛囚禁之时,便将赵永安带上,自是想制住毒书生之后,逼他拿出‘阳蛊’为赵永安解去身上蛊毒。 行到城寨前,想是毒书生仇人众多之故,大白天但见寨门紧闭,墙上站有十余位手执弓箭的壮汉,箭头乌黑发亮,一望便知是淬有剧毒。当望见三人之中的赵永安后,其中一人大声言道:“咦,赵护卫吗?你不是去兴王府了……怎么回来啦?你们两位又是何人?” 穆道承与楚南风对寨中的布局、人手早已向赵永安打听清楚,一路上早已商议好如何闯寨捉人,但听寨墙上门人相问,二人互视一眼,纵身而起,快若闪电掠上寨墙,那些门人一愣之间,便是引箭而射,未料箭刚射出,面前便有一道如飓风般的气机袭来,“嗖嗖”声中,毒矢却是纷纷倒卷飞向半空,十余位壮汉皆是身不由己向后倒退。 这寨城终非没有州县城墙宽大,仅近丈之宽,被楚、穆二人浩大气机一震,一众五毒门徒连退数步,收势不住,纷纷仰面惨叫跌落寨中。 寨城东西两侧设有瞭望楼,楼上守卫见状,有的引弓射箭,有的敲起警钟,随着伴有飞矢“嗖嗖”而响的钟声敲起,便见寨内屋舍之中的五毒门门徒,手上或刀或剑,呼喊着奔将出来相拦。 楚南风与穆道承自是不理,疾掠之中,施展气机护体,同时双手挥动,浩大的气机袭向四周攻来之人,二人此刻心头悲恨难当,下手自是毫不留情,一时间惨叫声骤起,片刻间竟是有二三十人倒地不起。 那建在北面的庄院离寨门有近里余之远,几个起落之间,楚、穆二人已是掠到院中,脚一落定,便见有一黑袍老者持刀袭来,楚南风神念一动,本命胎神跃然而出,便是一招“春风化雨”使出。 那老者是有神念小成修为的蛊奴,但觉一阵不知从何处而出暧风般的气流,透过自己的刀意袭来,心中便是一惊,未及反应,那气流却又化成雨滴一般,飞溅全身,大骇之下,怪叫着后退,却是周身气血一滞,全身无力瘫倒在地。 但凭楚南风本命胎丹此时的气机,已是相当于抱丹小成之力,再加上用胎丹神念使出,无形无声,“春风化雨”又招如其名,精妙无比,先柔后刚,在这老者后退之时,气机已然攻到他身上的要穴,若非楚南风知晓他也是被害之人,盛怒之下,用肉身气机相攻,恐怕已是一招毙命。 老者仆通倒地之时,又见一四旬壮汉,从左侧一房屋之内持刀而出,却听赵永安一声大喊:“叶兄弟,住手。” 接着一阵叽哩哇啦,讲了却是岭南客家之言,想是赵永安跟他解释楚南风是来救他们,那叶姓汉子一愣,满脸狐疑望向已然掠向后院的楚、穆二人背影,与赵永安互视一眼,点了点头,扶起地上的老者,也是奔向后院。 这后院甚是庞大,长有五六十丈,深有三十余丈,院中左侧建有假山,凉亭,种有各种奇花异草,院井连着右侧却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有一条从山崖下延伸出来的小溪,穿过草地斜着向院墙外流去,而后院的屋舍却是建在凹进去的山崖岩壁之下。 “吱咯”一声,只见正屋房门打开,一位头束琥珀色玉冠,身着暗蓝色锦绸,年有四十余岁,方脸稍胖、留有短须的男子走了出来,瞪着一双狼眼望向楚、穆二人,惊色一闪,便是抱拳施礼道:“两位高人,不知闯入敝寨有何指教?” 此人正是毒书生,他看出楚南风与穆道承二人修为应是抱丹境大成,心中一凛,又不知二人闯入是何目的,言辞自也未敢得罪。 楚南风听过赵永安对毒书生容貌的描述,自也猜到眼前之人就是毒书生,一时怒火中烧,却是不愿浪费口舌,正待一掌拍出,却见穆道承身影一闪,向那正屋冲去。 毒书生身形疾退,右拳击向穆道承,却听穆道承一声暴喊:“滚开……”右手一挡,便将毒书生震得斜退两步。 穆道承入的元婴境多年,趋于踏入大成的门槛,中了智光的‘百劫拳’,本命胎丹昏昧入睡,肉身气机虽因此打了折扣,却也非毒书生所能抵抗,他只想闯入正屋之中,护住向素素,以防被毒书生挟持要胁,震开毒书生之后,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跨入正屋。 正欲一掌拍出的楚南风,但见毒书生斜退,变拍为切,横掌切向他的胸前,毒书生但觉掌气带有剑意,心头一震,左脚一踏,沉肩扬肘护住胸口,同时右掌击向楚南风左胸,他终是抱丹大成之境,神识感应自非一般,但知楚南风不凡,却也是攻其必救。 楚南风右脚一侧,左掌拍岀,“突”的一声闷响,二人双掌交实,毒书生心神一震,却是连退两步。 楚南风此行只是想生擒毒书生,故而在他面前压住元婴修为,只待摸清毒书生的武学招式,再施出本命丹神识,出其不意将他制住,而以他的身手,虽说杀毒书生容易,却也非是一招两招可以做到。 毒书生但见自己使了九成之力,楚南风未见晃动,而自己却退了两步,心知对方武学胜过自己,大惊之中,站定身子,朝着楚南风言道:“尊驾且慢,金某与尊驾素不相识,何以一言不发,拳脚相加……” 楚南风生平除了马希兰受害以外,从未有过如此悲愤心境,一路寻来之时,可谓是蓄怒待发,未等他话讲完,右掌一转,一招百柔掌“聚沙成塔”使出攻上。 毒书生本是凶狠之人,但见楚南风如此霸道,不曾作答之中又是一掌攻来,心头也是大怒,暴喊一声,挥拳迎上,二人拳掌一交,便自分开,旋而攻上,倾刻间却是交了三招之数,待第四招对攻之后,却被楚南风气机逼得退到正屋之前,想是心恐闯进屋内的穆道承背后相袭,方是站定,便又引身向草地掠去,同时口中喊道:“你们还不动手。” 原来此时扶着那受伤老者的赵永安与叶姓汉子也是赶到了后院,但听毒书生的叱喝,叶姓汉子迟疑未决,望向赵永安,只见赵永安冷冷地望着毒书生,“赵某今日回来是拿你狗命的,相助……嘿嘿,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毒书生一惊,此下心中便是认为楚南风二人是赵永安带来寻仇,惊怒之中,正欲出言要胁,却见楚南风一掌攻来,忙是出招相抗,几招过后,却是被楚南风逼到穿院而过的小溪边上。 毒书生见自己处处被楚南风料敌先机,但知不妙,瞄了一眼身侧的溪流,骤喊一声,一拳倾力击出,同时双脚一蹬向后疾退,他心知非是楚南风对手,此下只求脱身,这招拳法却是虚招,只望楚南风会被拳势所慑躲闪后退,未料楚南风却是欺身而上,一招“沉石入海”使出,毒书生疾退之中,但觉身前一道巨力下坠,竟是被拖入丈余宽的溪中。 他专攻蛊术惑人,心神自非一般,当双脚没入有两尺之深的小溪,却虽惊不乱,右脚一踢,溪水徒然聚成一团水流,同时左袖一挥,五条小指大小的白色‘银龙蛊’,混入水流奔袭楚南风而去。 若是换成寻常不知底细的抱丹境之人,此时或是不觉水中隐有毒蛊,而楚南风早从计经海口中知晓毒书生擅长使毒,一直也自留意,加上元婴修为,神念感应敏锐,但从一团袭来的水流中窥到五条银白之物,顿住身形,使出元婴气机护住周身,心念一动,本命丹神跃出,复是一招‘沉石入海’攻向转身欲逃的毒书生。 若是平时,楚南风自可用“投桃报李”将水流反击而回,但恐水流中的蛊虫要了毒书生性命,才用元婴气机对抗,刹那间,“呯”了一声,水流像是撞到巨石,化成雾珠四散,楚南风右手一掌击出,便将五条如暗矢般的“银龙蛊”拍了粉碎。 毒书生使招放出虫蛊之时,心中也未带有侥幸心理,亦是同时转身而逃,他只道楚南风若不被蛊虫所伤,必也会暴退数丈,刚转身踏出一步,便觉后背上一道气机如山压下,电光火石之间,略一弯身,双肩一沉,复是扬臂挺身,硬是抵住来袭的气机。 幸是本命胎丹的气机只相当抱丹小成,若是大成之力,奇袭之下,自非是毒书生所能抵抗,纵是如此也让他踉跄前冲一步,神魂未定之中,突觉人影一闪,楚南风已是拦在身前。 毒书生此时已知他是元婴之境,亡魂大冒,方稳住身形,又是后退两步,站在小溪之中,大声喊道:“你不能杀我,阁下可知金某的岳父是谁……” 但见楚南风冷冷的望着自己,毒书生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阁下想必知道‘怒剑’向前辈吧?他、他就是……” 楚南风未料到毒书生如此厚颜无耻,害得向啸天与计经海生不如死,还用他的名号吓人,心中鄙视之极,又是火冒三丈,右掌“春风化雨”击出,竟是掀起溪水向毒书生包裹而去,本命胎丹神识亦随心而动,一招“逆水行舟”使出,却是从毒书生背后攻袭。 毒书生猜出楚南风修为,惊惧一生,神识已见恍惚,反应大打折扣,怎接了下楚南风前后夹击,那“春风化雨”的招式恰如其分,将溪水化成无数水珠,击向他身前诸穴。 毒书生但觉全身一麻,身上气机已是无从聚力,站立不住,将向溪中跪倒之际,但觉眼前身影一晃,却是被一掠而过的楚南风提起,扔向草地之上。 这时穆道承从正屋之中趋步而出,身形一动,已是到了毒书生身侧,用脚一踢他的后颈,毒书生便是昏睡过去,望向楚南风,“向素素是在里面……老哥寻了一遍,但里边并无小孩,问了她随侍的丫头,皆说五年前她的小孩已是失踪。” “啊?”楚南风心中一震,举目望向两丈之处的赵永安,“他们的孩子五年前就失踪了吗?” 赵永安一时错愕,计经海从未在他面前言及小孩之事,而楚南风等人也未曾向他打听有关毒书生孩子的事情,一愣之下,忙是应道:“赵某三年前方被胁迫来此,五年前之事一无所知,在此期间倒是从未见过他们的孩子。” 那被楚南风制住气机的老者,有气无力道:“老夫知道,他们……他们的小孩确是失踪了。” 楚南风怔立片刻,无奈的摇了摇头,望向穆道承,“那有劳前辈先将向素素带到马车上等候。” 穆道承知他要让毒书生为赵永安解毒,便转身进屋,左手扶岀一位头饰步摇,身着暗绿带有小朵碎花裙衫的女子,但见她身材娇小,容色极美,略显苍白的脸色带着忧伤,令人望之生怜,一双狭长的美目望向地上昏迷的毒书生,娥眉一紧,但见关心之态。 想是被穆道承制住了哑穴,向素素并无言语,只见她带着挣扎之势,随着穆道承的牵引向院外前去,时有回首望来,脸见不舍之状,不一会儿,身形却是在穆道承疾行之中进入了前院。 楚南风待穆道承二人离去,便解开了毒书生的睡穴,冷声道,“你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替赵兄三人解去‘阴阳蛊’之毒。” 毒书生甚是奸诈,刚刚被穆道承一脚踢中睡穴昏了过去,便是猜想定是有什么事不能让自己知道,心念一动,举目向正屋望去,但见门口几个丫头垂首低泣,其中一人眼望前院,却是猜出向素素被人带走。 但想楚南风二人应是奔向素素而来,顿然觉得有所依仗,胆气一生,嘿嘿一笑:“你敢杀就杀,我若一死,我夫人也自死去,阁下担当得起吗?” 楚南风从未见有人用自己夫人的生命要胁他人,但想他已无人性,便冷笑道:“嘿嘿,若是我告诉你,是计经海托我来杀你,你信是不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毒书生顿然错愕,复而哈哈大笑:“他们师徒要想杀我,何必假人之手,你何必诓骗金某?” 楚南风叹了口气,欺身到了那叶姓壮汉身边,瞬间夺走他手中的长刀,反手一动,毒书生只觉耳边一凉,血水飞溅,左耳已是掉落地上,他本来已是被计经海切去右耳,此下却是两耳皆无。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向素素 “啊,你……”毒书生一声惨叫。 “不错,计经海要杀你早就杀了,不会假我之手。”楚南风沉声道:“楚某是因为与赵兄相熟,见他受制于你,才出手擒你……” 毒书生一愣之中,又听楚南风道:“那计经海却在暗中阻止,但他怎会是楚某的对手,楚某只是想让你解去赵兄之毒便是。” 但见毒书生瞄了一眼正屋,一脸惊疑,楚南风便知他猜出向素素被人带走,心知绝不能让他有了要胁的理由,便又接着言道:“只因看在向前辈的身份,楚某才答应计经海,待你替赵兄解毒之后,便放你一条生路……至于杀与不杀,那是计经海之事。倘若你这狗贼再是费话,楚某就将你手脚跺下,想是只要你不死……嘿嘿,那向前辈却也怪我不得。” 听得楚南风软硬兼有之言,毒书生心念急转,但想以向啸天的修为,放眼天下任谁都是会忌惮三分,而他与计经海绝然不敢杀自己,眼前这楚姓之人所言或是不虚。 转而一想,却又想不通何以将自己点晕过去,而向素素又不知所踪,但想她是自己的保命符,倘使这楚姓之人是与怒剑有仇,拿向素素要挟与他,自己岂不是危险至极,想到此处,便道:“金某技不如人,却非是任人摆布,若是你敢伤我分毫,那金某就自断心脉……嘿嘿,到时你的赵兄必死无疑,‘怒剑’也会寻你报仇,哈哈……” 楚南风未料他如此奸诈,心头大怒,右手一挥,点了他的哑穴,冷笑道:“倒看不出你这狗贼有此等血性,嘿嘿,你明知气机被制,称什么自断心脉?大言不惭充英雄……好,就当你是英雄,现在连咬舌自尽机会都没有了。” 言语一顿,望向赵永安,“赵兄你过来,将这狗贼四肢慢慢割了,割到他点头为止。” 赵永安一喜,示意叶姓汉子扶住手中的老者,那叶姓汉子却是急道:“赵兄,万万不可,若不小心将这厮弄死,那我等岂不是要……” 赵永安哈哈一笑:“死则死矣,又能如何?无非是早一步去阴曹地府罢了,哈哈哈……若非楚先生手下留情,你以为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叶姓汉子闻言脸色一红,沉言不语,却也不去相扶那气机被制的老者。那老者哼了一下,望向楚南风,“楚先生,求先生恢复老朽的气机……” 楚南风暗叹一声,右手一动,那老者顿觉神识一松,气机已然可以运转,略一松动筋骨,对着楚南风拱手道:“刘大成谢过楚先生。” 这时赵永安趋步行到楚南风身侧,接过他手中的长刀,在毒书生右肩膀上来回磨擦,咬牙切齿道:“你这恶贼,我今日要将你四肢一一切断,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下毒书生面色苍白,发抖着低唔作声,却是讲不出语言,眼神但见惊恐,望向楚南风已显哀求之色。楚南风心中暗笑,对着赵永安使了一个眼色,言道:“赵兄先可先卸了他一条胳膊再说……” “哈哈……痛快。”赵永安仰天大笑,举刀欲砍之际,却见那叶姓汉子猛了扑了上来,挡住前面,道:“赵兄,先冷静,先冷静……” 赵永安双眼一瞪,脸显鄙视道:“叶老弟在岭南也是想当当的人物,怎生是如此怕死?” 那叶姓汉子脸色更红,嘴唇抖动片刻,却是转身对楚南风行礼道:“望楚先生解开他的穴道,或是他已同意解去我等蛊毒……” 楚南风却是看出这叶姓汉子怕死,料他定会出手相拦,才故意让赵永安岀手,此下心猜色厉内荏的毒书生已被镇住,便是一笑:“好,看在叶兄弟的面子,楚某给他一次机会,若他一定要当好汉……嘿嘿,届时叶兄弟莫要为难楚某了。” 右手一挥,便是解开毒书生的哑穴。未待毒书生开口言语,赵永安先自冷哼一声,“你以为赵某是吓唬你呀,嘿嘿,就是杀了你,我等的蛊毒也会解去,那阳蛊想是藏在山崖洞中蛊房之内吧?只要我寻到特制的药草,我不信解不了我身上的蛊毒……” 赵永安曾从喝醉酒的安隆兴口中,得知解去“阴阳蛊”的方法,但心中亦是怕安隆兰所言有诈,而又不知那特制药草是何模样,藏在何处,便是岀言试探。 毒书生闻言顿是面如死色,心想赵永安应是制住安隆兴才知道这个解蛊秘密,心头又惊又怒,但知纵使自己此下不说,赵永安也会带安隆兴前来解毒,不由得冷汗顿出,望向楚南风,急道:“阁下方才所言可是算数?” 楚南风心中冷笑,沉声道:“只要你将他们“阴阳蛊”解去,楚某自不杀你。” 毒书生心知保命要紧,又恐解毒之后,赵永安一众饶自己不得,便又道:“阁下确是要将金某交与计经海吗?” “自是交由计经海处置。”楚南风知他心思,冷声应道。 毒书生心忖只要是落到计经海手上,谅他必定不敢杀自己,但想自己的保命符向素素,此下应是被计经海带走,心头暗自一松,瞄了赵永安一眼,“你三人的“阳蛊”,在洞中蛊房内……” 叶姓汉子与刘大成二人顿时脸显喜色,互视一眼,未及细问,就奔向左侧的岩洞之内,不一会儿,刘大成疾行出来,对着赵永安摇头道:“里面有着众多瓦盅,养着各种毒虫……” 楚南风心知他二人急于解毒,未曾问清毒书生,叹了一口气,“如此之物,他怎会轻易让你寻到,赵兄弟,把这厮押进,将“阳蛊”寻出。” 赵永安点了点头,提起瘫倒在地上的毒书生,向那洞内而去,刘大成紧忙相随,不一会儿,便见赵永安提着毒书生奔将出来,将他扔在草地,“你这恶厮,楚先生即以答应不杀于你,我等岂会让先生失言,哼,现在可将解毒之法讲来吧?” 原来赵永安虽听安隆兴讲过解蛊之法,其中细节却是未能祥知,事关性命,但恐有失,便让毒书生讲出如何解蛊,而毒书生害怕在蛊房内将解蛊方法言出,会被赵永安三人所杀,待寻出“阳蛊”与药草之后,便要赵永安将他送到楚南风身边,方肯言出方法。 “用你们……的鲜血喂上各自的‘阳蛊’,直至它身体通红,将它靠近身前一尺,再点燃那‘合魂草’,‘阴蛊’自会爬出,三息之内,要将它放入盛有‘阳蛊’的皿内,盖好盖子,不然它亦会……” 安隆兴当日只言用‘阳蛊、‘合魂草’,可以引‘阴蛊’出体,至于喂血一说并未讲明,但听毒书生所言,赵永安想是不假,不禁喜出望外,未待他讲完,便是一脚踹了过去,‘呸’了一声,“你这恶厮还想留它害人吗?老子一把火将它烧了……” 楚南风笑道:“好,解蛊之后,就将洞中毒虫放火烧去,以免害人。” “啊!”毒书生顿然一声惊呼,这山洞之中饲养的毒虫却是熬了他不少心血,但知倾刻后化为灰烬,便是一脸惨白。 一盏茶功夫后,但见赵永安三人奔出洞外,对着楚南风纳头便拜,心知这三人蛊毒已解,楚南风伸手提前毒书生,纵身而起,却也不受三人跪谢之礼。 倾刻间,便到了寨外山道上相候的马车之处。他们到来之时由赵永安驾引马车,此下回去,却不可能叫赵永安相随,便是由楚南风赶车前行。 岂知赶了一柱香左右,却听身后传来赵永安呼喊之声:“楚先生,穆前辈且等一下……” 楚南风心感诧异,收缰止马,但见赵永安疾纵而至,未待他见问,只听赵永安行礼道:“赵永安愿鞍前马后随侍先生,望先生收容。” 楚南风一愣,“赵兄被蛊毒祸害多年,何不先回去探望家人?” “赵某早是孤身一人,未肯一死只是想伺机杀了毒书生这恶厮,今蒙先生相救,恩同再造,愿随先生身侧报答大恩……” “这……”楚南风苦笑之中,从马车下来的穆道承哈哈一笑,“赵兄弟倒是有血有肉的汉子,大兄弟你就不要拒绝。” 赵永安闻言一喜,便是抢过马缰,“穆前辈与楚先生当世英雄,赵某能追随左右,三生有幸,请楚先生到车内休息,由赵某引路……” 楚南风苦笑的摇了摇头,下了车辕将马车交与赵永安驾行。 一路疾赶,终是在第三日午时回到了仙女湖。被解去昏睡穴下了马车的毒书生,望见碧波荡漾的湖面,惊声疑道:“阁下不是说……要将金某人交与计经海吗?为何却是……” 穆道承打断道:“是要将你这恶狗交与计先生,计先生就住这湖岛之上,你就别想回什么金乌寨了。” 毒书生闻言似想到什么可怕之事,脸色大变,惊声道:“姓楚的,你言而无信。” 穆道承厌恶的一个手刀将他拍晕,“狗东西。” 楚、穆二人寻上金乌寨的这几日光景,计经海却是找了木匠,在岛上西面之处建了几间木屋。此下楚南风带着向素素到来,心中悲喜交集,但见向素素对自己视若不见,眼神一直关注着毒书生,又是苦涩难当。 穆道承望着赵永安将毒书生、向素素带进木屋,转而对着计经海疑道:“令师妹此下倒像是失忆一般,看你与老夫的眼神并无不同,那五毒王临死之前道出的秘密……这毒书生可是知晓?” 计经海摇头道:“当初计某也曾问过五毒王……他说是要等到中蛊之人生了孩子之后才会将秘密言出。” “哦?这是为何?”穆道承惊讶道。 “唉。”计经海叹道:“是害怕门下弟子知道之后,若是中蛊之人背后有厉害的背景,想是不敢生有孩子,也就不会倾力去研究毒性减弱的问题。” 楚南风与穆道承一愣之后,旋即明白五毒门的狠毒之处。若如向素素的背景,一旦毒性减弱,必是会被向啸天、计经海所救,到时毒书生无以为恃,必死无疑。等毒书生与向素素有了孩子之后,再言出这个秘密,那毒书生为了保命,自是会去想方设法研究毒性减弱的问题。 穆道承恨声道:“想是一生只能饲养一只负情蛊,只有一次机会研究,却是不惜代价牺牲中蛊之人,发疯也罢,死了也罢……那五毒王想是也将中蛊女子害了,哼,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足平恨。” “这负情蛊极是难养,那五毒王到了二十五岁之时,所养蛊虫并未存活,幸是如此,世间也少了一位苦命人。”计经海叹道。 穆道承沉吟道:“如此看来,应是这毒书生无意间找到了方法,或许其门中还有什么古怪的蛊术……” 话音未落却是转身而去,片刻后老鹰捉小鸡般提着安隆兴过来,让他与屋中的毒书生照了一下面,然后扔在木屋前,冷冷问道:“你几时学了负情蛊?” 安隆兴见到毒书生也被抓来,惊得魂飞魄散,一时间竟似未曾听到穆道承所问,直至计经海踢了一脚,复问了一遍,才颤声道:“五年、有五年了……” “凭你这狗样,那毒书生如何肯会教你负情蛊?”计经海冷声道。 “我、我舅舅是……师弟,哦,不,不是,他的师弟……是我舅舅。”安隆兴已吓了语无伦次。 卓青莲当初以为是通过毒书生的关系才能在安南购得大象。其实毒书生在安南的师弟是安隆兴的舅舅。 穆道承皱了一下眉头,“你门中可有什么下三滥的蛊虫……会使人失忆?” “失忆?”安隆兴迟疑片刻,揺了摇头,穆道承右手一抬,一道气机袭岀,不偏不倚却将安隆兴的右耳切下,乍然间,安隆兴一声惊叫,双手捂耳,竟是哭道:“我……我真的不知……呜呜……” 众人心中又气又笑,一旁的赵永安更是一刀拔出,横在他的面前,“你这狗贼,害人之时可曾想到今日,别哭了,再哭老子把你右手砍了。” 安隆兴悚然禁声,一脸惊惧地望着赵永安道:“你……” 赵永安冷笑一声,“老子问你……你那日不是言称‘迷心蛊’会使人忘却一切吗?” “迷心蛊?”计经海皱了一下眉头。他自向素素中蛊之后,对五毒门的蛊毒自是用心了解,据他所知‘迷心蛊’只是一种专门用淫药饲养的蛊虫,但毒性不长,只有三日,中蛊之人无论男女,三日会沉溺男女之欢,但若长期用于一人身上,两三个月内却会致人死地。 只听安隆兴颤声答道:“但那蛊毒只能让人一时迷于情色**,也……也并非能使人长期失忆。” 沉言之中的楚南风望向计经海,“路上楚某也曾探过令师妹的气息,其蛊虫反应是弱于慕云身上甚多,只是令师妹自身气机也在反抗楚某,以致气机还未到其心脉,蛊虫已是惊动……楚某但恐伤了令师妹,就不敢再运气查探。” 计经海点了点头,“师妹一事,有劳穆前辈与楚先生,计某心愧难当,眼下先救慕云姑娘要紧,但若寻到负情蛊的弱点,或许也会断出师妹此下的原因。” 穆道承望了一眼关押毒书生的木屋,“应是此理,三日后便是仲冬初一……先找出蛊虫的最弱时刻,再对症下药,这毒书生就由老夫与赵先生看护了,慕云就有劳计先生了。” 计经海苦笑了点下头,望了一眼向素素所住的木屋,叹了一口气,提起安隆兴与楚南风向南面行去。 神情黯然的洛逍遥但见楚南风行来,忙从石礅上起来见礼:“见过师父。” 楚南风点了点头,示意洛逍遥坐下,“慕云睡下了?” “师妹这几日都是晩上闹得凶。”洛逍遥一脸愁容,低声言道:“白天午后便开始昏睡了。” “一般蛊毒都是如此,随着阴气渐盛而逞邪。只是此蛊虫厉害之处,不仅寄生于人的肉体上,其邪灵又附在人的意识之中……”楚南风神色凝重,“即使趁慕云昏迷,若是用气机侵入,它亦会察觉。” 望着神色疲惫的洛逍遥,楚南风心中暗叹,略一迟疑,又道:“若是师父无法控制住那蛊虫,你如何打算?” 洛逍遥闻言心头大震,望向楚南风严肃的神情,顿时思绪混乱,一时呆愣竟未作答。 楚南风心知他心中是抱着极大的希望,但想无有把握能寻到解去负情蛊的方法,以免洛逍遥骤然失望之下心境崩溃,便是想趁早让他面对。 但见洛逍遥心神恍惚,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缓声道:“心心相印之真情,面对苦难,无有拿起、放下之说,而是情至自然的去守护、守望……” “楚先生说得好。”计经海踏步而来,接言道:“情心至贵,贵在守护,不离弃于贫苦荣华,情心至坚,坚在守望,不疑惑于春花秋月。” 洛逍遥用情至性至纯,一旦认定自也是毫不动摇。萧慕云此下心智受惑,挣扎之苦实是天下至苦,洛逍遥感同身受,内心深处自是极度希望楚南风、穆道承有方法相救。 听了楚南风问他如何打算之言,悲苦失神,在楚南风按在他肩膀用气机安抚他心神之时,又听楚、计二人的言语,心神一定,望向萧慕云所处的木屋,“弟子至死相守相护。”眼神但见坚定。 计经海脸显赞许之色,掏出酒囊喝了一口,但觉皮囊之中的酒已所剩无多,苦笑一下,走向正张罗饭菜的许闻香,“许姑娘,这周边何处有酒家?哎,有烈酒就可……” 当日马希兰失踪,楚南风亦是以酒遣怀,自是理解计经海喝酒的心境,未等许闻香作答,便道:“计先生若要烈酒,恐怕要到州城的酒肆之中才有,穆前辈也甚好烈酒……这样吧,逍遥你明日去一趟州城,拉它十坛八坛回来。” 洛逍遥应命之中,计经海轻笑着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翌日清晨,洛逍遥与赵永安二人便去往袁州宜春城中,买了十余坛烈酒,又购了几只羔羊带到岛上饲养,回到岛上已近申时。 许闻香一阵张罗,半个时辰不到,便也搞了一桌好菜。 此下众人心情虽难以开心起来,却都有借酒遣怀之意,洛逍遥帮楚南风等人倒酒之余,也是喝了起来,而马希兰与许闻香、赵永安三人,要照看萧慕云、向素素,却是先填饱肚子而去。 不一会儿,天色大暗,穆道承吩咐许闻香点上油灯,撤下冷菜,拿来风干的鱼肉,竟是有挑灯夜喝之势,楚南风知他心有不快,也未劝阻,反倒一碗一碗陪着喝了起来,到了亥时,洛逍遥却是喝醉,伏在桌子而睡。 楚南风三人皆知洛逍遥因心中苦闷,反是自己将自己灌醉,不然以他的境界,半坛酒却是喝醉不了。 计经海叹息一下,起身将洛逍遥抱进屋中休息,复是来到石桌坐下,嚼着风干的鱼肉,陪着穆道承喝了起来。 不知不觉竟是喝到了子时,三人言聊之中,却见赵永安踏步而来,穆道承眉头一皱,“赵兄弟,是不是毒书生狗贼又狂叫扰人了……” 赵永安摇头笑道:“那厮刚被赵某打了几巴掌,就没了声息,是……哦,找许姑娘即可。” 原来毒书生想与向素素同住一个房间,按穆道承之意除非是月圆之夜,不然绝不让向素素与他同房,故而被赵永安打了一顿,方自安静下来,而向素素却是要去茅房解手,赵永安自是不便相随,便是来找许闻香前去。 待许闻香离去之后,穆道承对着赵永安笑道:“赵兄弟且坐下来喝上几口。” 赵永安忙道:“前辈但请畅怀,赵某不甚喜酒。” “行走江湖的男儿,哪有不喝酒的道理?”穆道承知他客套,笑道:“湖岛清冷,喝一碗暖身。” 赵永安想是知道推辞不过,便拱手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坐了下来,便是端起酒碗,向穆道承三人敬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见许闻香匆匆而来,行到了楚南风身边低声言道:“先生,还真是奇怪……” 楚南风一愣,又听许闻香接着道:“那向家小姐解手后,竟然向我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又问毒书生在何处?” 众人皆是心中一震,计经海失声道:“你说什么?素素她…问了是毒书生吗?” 许闻香点了点头,“是毒书生……”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身影一闪一闪,楚南风、穆道承、计经海三人俱皆疾身离座,纵向西面木屋,许闻香顿时怔住,又听西面传来一声惨叫,夜深寂静的湖岛上格外清晰,马希兰闻声从木屋出来,对着许闻香道了一声“看好慕云”,已是向百余丈外的西面木屋奔去。 计经海半途中听出惨叫声是毒书生所发,心头一震,便是不加思索闯入关押他的木屋,昏暗之中,但见向素素左手捂住胸口,喘息着举目望来,迟疑片刻,神色骤然大变,“你、你……”顿然跌坐在地板之上。 计经海心头惊喜纷涌,急忙欺身上前,正欲蹲身把脉,却听身后传来楚南风声音:“让楚某来。”心中便是一凛,忙错步让到向素素右侧,蹲身而下,扶正向素素。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太上忘情 楚南风伸手一探向素素脉息,片刻之后,望着神情复杂的向素素,低声道:“凝神静气,无论如何,万勿行气对抗。” 向素素脸显惊疑,却是望向计经海,“师兄……” 计经海但知她认岀自己,喜极而泣,点了点头,“听楚先生吩咐……” 楚南风与向素素所修功法不一,行气走向不同,自是恐自己出手之时,被向素素反抗所扰,但见她双目一闭,脸色平静,便是用双掌抵住她的掌心,运转气机从向素素手少阴、手厥阴经脉而入,同时心念一动,本命胎丹神识跃然而出,一道气机缓缓使出流入她的天关之中。 楚南风运功行气之中,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的赵永安举目向床上望去,只见毒书生心窝正中插着玉簪,簪身已是没入体内,一想便知是向素素倾力所刺。 但见他睁着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唇抖动,却是说不出话,右手抓扯着床单,恐惧但显不甘之色,片刻后,右手骤然一松,脑袋一歪,已是气绝身亡。 一盏茶功夫之后,盘坐行气的楚南风倏忽双手一松,右手轻拍床沿,身子已是疾向左边移开,便听“哇”了一声,一口乌血从向素素口中喷出,杂着腥臭味,粘稠的血液中有一细小的虫状之物蠕动,想必便是寄生在她体内十余年的“负情蛊”蛊虫。 计经海见状一掌拍下,这木屋地板与地面抬空有五六寸,在计经海开山之势的气机之下,自是被震穿,那滩污血与蛊虫已是混着木屑没入了泥土之中。 想是蛊虫离体的缘故,向素素脸色乍然苍白之后,渐渐红润起来,楚南风微微一笑,站起身子,“计先生,出去再说。” 计经海脸色激动的点了点头,伸手欲抱起向素素之际,却被她右手一推,但见她两行热泪无声流下,“你、你走吧。” “师妹……”计经海心中一震,竟是跌坐在地板之上。 楚南风心中一叹,望向穆道承等人,摇了摇头,示意大家先退出去。 待到屋外草地上,只听屋内计经海言道:“素儿你为何如此,我……” 一时但闻向素素呜咽之声,良久之后,方听她言道:“我无颜相对师兄,今生能手刃这恶贼已是无撼,师兄你……你走吧。” “素儿你怎可如此作想?”计经海颤声道:“这十余年来,我与恩师耗尽心血……” “别说了,呜……”向素素泣道:“我让爹爹受屈,让师兄你受辱,有何颜面存活于世,此生能见师兄最后一面,已是有幸……” 马希兰走近楚南风身侧,握住他的左手,轻声道:“这向姑娘心境受损,恐是会走极端,这如何是好?” 楚南风捏着马希兰玉手一下,叹道:“真情相知本无须解释,向姑娘的心境已是有了心魔,唉,就看计先生如何破除了。” 沉默片刻,但听计经海道:“素儿你亦博览群书……先贤有言,圣人忘情,最不及下情,你我之情岂能是蛊虫邪灵可比,你怎可如此自轻?” “师兄,你别说了,素素求你了……” “太上忘情,是不屑将虚伪情义称之为情,是将那些虚情假意看穿忘却,而这下三滥的蛊惑之情更是不配提及,岂可受它左右心境?” “我已是不洁之身,师兄你何苦如此……” “你若是神智清明,为利益委身于人,污了名节,我自也不会强求……但你是为蛊虫所惑,与本心何干?”计经海顿了一下,缓声道:“天下间诸多有情人为了相聚历经苦难,你我更是不易,怎可轻言别离?这蛊虫之劫就如一场恶梦,你我今日将它忘却就是。” “师兄,你莫再相劝……”向素素泣道,略一停顿又道:“你走吧,再不离去,我……我就立时自尽。” 一阵沉默片刻,又听向素素一声惊呼,“啊,师兄,你……” 马希兰心中一紧,不由得握紧楚南风的手臂,以众人的修为,都听到屋内计经海沉闷的“哇”了一声,猜是他气屈难当而吐血。 “呵呵……”计经海凄笑一声,“好,师妹不敢与我真情相伴活在这世上,那经海就与师妹共死以证真情。” 计经海但知若无法破去向素素心魔,即使眼下用武力制止于她,终是无法断去她的死意,他亦是至情至性之人,想是说服不了向素素,竟也生了舍命相随之心。 马希兰听见计经海言死,不由“啊”的惊呼一声,望向楚南风。 此时但听穆道承一声冷笑,“嘿嘿,你二人如此一死,倒是污了‘真情’二字,世间之有情人,遇到苦难不屈于淫威强权、世俗偏见,寻求劫后重生,你二人如今离了劫难,却累于已荡然无存的蛊毒而寻死,向啸天若是在此,应是会被活活气死。” “世间诸情之真,必不负初衷,不屈苦难,其挚真可以撼人心扉、励人心志。”楚南风接言道,“二位怎可弱情于已经消除的无妄蛊毒,这一死,如何可证情之所真?计先生,难道是要中了‘负情蛊’的慕云,和一心护她的逍遥日后仿效二人的结局?” 便是一时寂静,乍然又听到向素素“啊”的一声惊呼,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倾刻间便见她出现在木屋门口,扶着门框脸显惊疑,“是谁中了‘负情蛊’?谁是慕云?” 楚南风心知向素素也是至情之人,心境自陷于污名之中,才生出死志,但想她心中对于‘负情蛊’之毒应是恨之入骨,必不会让它存世害人,故而言破萧慕云也中了此毒,以望一时自困的她能够清醒,消去死念,将自己经历‘负情蛊’的苦难言出,以便帮助萧慕云破除蛊邪之毒。 但见向素素奔出相询,众人心中皆是暗中松了一口气。 “正是小徒萧慕云,也是中了负情蛊这恶毒,望计夫人相助。”马希兰轻步上前,对着向素素欠身行礼,缓声道:“以让穆前辈与拙夫能够寻出恶蛊的弱处,破去此蛊毒。” 她当日与楚南风相遇,也曾自惭容颜而想逃避,心中自是理解向素素此下的心境。她与楚南风未成婚之时,在房州方元以“楚夫人”见称,却是让她心中一片暖意,此下对向素素以“计夫人”相称,自也是有一番用意。 向素素本与计经海已言及婚嫁,马希兰以“计夫人”见称自也在理,楚南风心念一动,亦是趋前一步,拱手行礼,“楚南风恳请计夫人相助。” 向素素心境本是弱情于失身毒书生,闻听马希兰称呼‘计夫人’心中已是一暖,又见楚南风行礼相求,略一迟疑,便是跨岀木屋,欠身回礼,“恩公万万不可如此。” 身侧的计经海脸显愧色,向楚南风行礼言道:“谢楚先生授手大恩。计某汗颜,差点误了慕云他们。” 穆道承心道要趁热打铁,转移向素素寻死的心思,便是哈哈一笑,“好、好,此处不是谈事之所,大兄弟且带计先生夫妇去院中客厅细谈…” 楚南风自也知穆道承心思,便侧身作请,“计先生、计夫人,请……” 此下穆道承、楚南风对向素素与计经海以夫妇之礼对待,无形之中自也消弱了向素素自惭的心态,计经海心中感激万分,闻言点了点头,轻扶着但显虚弱的向素素,随着楚南风夫妇而行。 穆道承转首望向身侧的赵永安,“赵兄弟,天亮之后寻个孤岛,将毒书生这恶厮尸首烧了,免得污了仙女湖的水土。” 却听赵永安道:“赵某即刻就将这恶厮移去烧掉……” 言罢进屋抱起已经死去的毒书生,径自奔向西边岛岸渔船停泊之处。 南面一排木屋,自有一间被许闻香布置成客厅,楚南风将向、计二人引进厅内招呼入座,许闻香便去烧水泡茶,数息后,穆道承也行了进来。 楚南风望着头发略有凌乱,眼眶湿润的向素素,小心翼翼道:“楚某冒昧有一事望计夫人解惑,刚才替夫人驱毒之时,楚某但觉那蛊虫邪力未及慕云体内十分之一,想是蛊毒已衰退较长时间,而夫人昨日尚是神智见惑,今时却又突然清醒,其中曲折令人费解,不知夫人可记得起来过程?” 向素素但知自己的回答对解救萧慕云有莫大帮助,不由得凝神细想,过了一会儿,望向计经海缓声道:“当日到了那寨中之后,依稀记得师兄曾去寻我,可是那时不知为何,虽是识得师兄,却是心情烦躁,恨不得师兄马上离去,再后来,再后来有……有了玉儿……” 话到此处,却是眼泪悄然而落。她口中的玉儿想必就是与毒书生所生的孩子。 马希兰见到她一脸凄楚,泪流无声让人心疼,心中暗叹一声,忙取出手帕递与她,向素素忍泪一笑,点了点头,接过手帕擦拭泪水,“一日,又见到师兄到来,却是记起往昔,心中痛楚难当,那、那恶厮发现师兄到来,与师兄打斗起来,那时我却是忽痛忽喜,待到师兄离去不久,却又不痛……” “那厮想是发觉什么,却是使人在我身后大叫师兄的名字,我听了又是心弦一震,脑中便是想起过往,心头剧痛之时,那厮突然出现在我身前,像是惊呆之状……” 楚南风等人此下皆是相信五毒王所言不虚,毒书生那时方才发觉“负情蛊”毒性减弱。 “记得在那之后,那厮与我形影不离,去往蛊房炼毒也是带着,大致过有三天,却是将一只蚕儿大小的虫子放入水中,叫我喝下,我心中有所害怕,却是抗拒不了他的要求,喝了之后……喝了之后心中唯是牵挂着玉儿与……与那厮。” 楚南风几人面面相觑,按向素素的描述,毒书生自是才刚刚发觉毒性减弱,何以几天内能寻到五毒门几代人都解决不了的方法,狐疑之中,又听向素素道:“想是过了有十天八天,却是记起了爹爹与师兄曾经来过……” “哦?”穆道承大为惊讶,“这就奇怪了,计先生,你与令师几时寻去金乌寨?” “那日计某发觉师妹毒性减退,心知一时半刻制服不了毒书生,便离去喊来恩师……”计经海想了一下,“与打斗之时距有六日。” 楚南风沉吟道:“六日?这么说计先生与向前辈寻去之时,计夫人服下毒书生给她喝了虫子有三日了,而后过有十天左右……计夫人蒙昧的心智便是清醒过来。” “十天左右?”计经海顿然思索起来,心忖素素并非失去记忆,只是被迷心智,心中唯对毒书生在意牵挂,待生了孩子,减弱毒性才忆起往昔。 但想毒书生短短时间内,绝无可能研制出新的控人心神的蛊术,心猜应是给向素素下了数次‘迷心蛊’,又让她暂时迷失心智,想到此处,便望着向素素,“师妹可曾记得那恶厮让你吃了几次毒虫?” 向素素皱眉思索许久,摇了摇头,“我、我记不得了……” 穆道承问道:“那后来啦?” “从那时开始……大概有两个月多时间,只要是那恶厮不在身边,我便会忆起师兄……”向素素惨然一笑,“便是心痛难当,那厮像是知道,不曾离我半步,记得有一日,那恶厮又是拿了一条红色毒虫与我服下……记得后来每隔有三个月的时间便是服下一次。” 计经海听了心中大是后悔,他一时心绪纷乱与向啸天含恨离去,煎熬难当之下,隔了几个月后才去查探,但想自己若是离去几天后再回去打探,定是能发现向素素的异常。 其实计经海所料不差,毒书生发觉向素素毒性减退,心中惊恐不已,料想向啸天、计经海不日定会寻来,无奈之下只好每隔三天给向素素下了一回‘迷心蛊’,‘迷心蛊’不仅控人心智,且淫性极强,连续使用两三个月也会致人死去,向素素是他护身符,他自然是不敢让她有所闪失,待计经海二人退去,便日夜研究解决方法。 而恰是他给向素素下了‘迷心蛊’,误打误撞让他发觉她体内‘负情蛊’蛊虫可以蚕食别的进入体内的蛊虫,于是便花了两个月多时间研究,饲养了一种补充‘负情蛊’毒性的蛊虫。 但知‘负情蛊’难以饲养,且要用十七岁至二十五男子的精血饲养才可,毒书生心急乱投医,抱着一试的心态,以四十余岁的精血去饲养幼虫。 那些幼虫未饲到半个月便是死去,反复几次都是如此,毒书生但知强求不得,便在幼虫未死之前将它驱入向素素体内,让‘负情蛊’虫蚕食,却是让他发现虽不能恢复‘负情蛊’原来的邪力,但三个月内可以使向素素心思唯他为念。 五毒门先辈之人都是采用制作药丸的方式,去增加“负情蛊”的邪力,而药丸一入体内便是散发开来,“负情蛊”蛊虫自是难以吸收药性,自然比不上以凝聚毒性的幼虫饲养这般有效。 向素素沉默之中,泪水又是无声滑落,众人知她心中悲痛,猜她宣泄情绪或会更好,也未出声安慰,良久方听她道:“不久之后,玉儿……玉儿却是失踪了。” 楚南风回岛之后,自也将孩子失踪之事告知计经海,计经海闻言之下,思索片刻问道:“师妹可记得……他是何时不见的?” “算来应是在爹爹与师兄离去之后一年多吧,从那之后我心中便是日日牵挂玉儿。”向素素终是按奈不住,失声痛哭道:“是玉儿救了我,呜呜……”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又听向素素泣道:“三个月前的一天,我突然昏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才醒了过来……那时脑中便是浮现出师兄,还有玉儿的身影,但心口却无原先那般疼痛难当,待见到那恶厮之时,却是生出杀他之心……”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楚南风凝神细想,旋即明白其中的原委,叹了一声,言道:“应如计夫人之言,确是那孩子失踪了缘故,解去了‘负情蛊’剩余的毒性。所谓水火并济,孩子的出生,邪毒被阴阳交融而消去大部分毒性,而夫人的思念,又如水一般将余毒之火浇熄……已是所剩不及一成。” 穆道承点了点头,“大兄弟所言不错,这孩子带有那恶厮的血气,蛊灵对思念之情也不嫉恨,时日一久,反是消耗了它的邪力,已经不能主导计夫人的心神……” 言语一顿,望着向素素,“若老夫所料不差,夫人想是又被毒书生下了新的迷心毒虫……” 向素素含泪的点了点头,“那日我生了杀他之心,咬牙坚持隐忍,想趁那恶厮熟睡之时下手,唉……那蛊虫残余的邪念却是抵触,心绪挣扎之下被那恶厮发觉,他大惊之下,将我制住,囚禁了一个月后,却是逼我服下了一种毒虫,我……我又是淡忘了诸多事情。” 楚南风略一思索,道:“想是这毒性比以前向前辈与计先生寻你之时,要长了时日吧?” “不错,到昨日为止我只服两次。”向素素道。 “毒书生想是知道每隔三个月让夫人服下的毒虫已经无效……便是想研制新的毒术。”楚南风沉吟道:“若楚某所料不差,他囚禁夫人一个月时光内,将原来使人短暂迷失心智的蛊毒经过改良,使它能有延续近月的毒性,而今日应是夫人清醒之时,而恰恰前两天他又被擒来此处,自是无法再让夫人服用毒虫。” “难怪那厮醒来后发现到了仙女湖,大惊失色……急问计先生在何处,想是料到若落入计先生手上,以计夫人性命相逼,自会放他归去。”穆道承大笑道:“哈哈……却终是死在计夫人手上,快意恩仇实是让人痛快。” 向素素用手帕轻擦眼角,犹豫了一下,望向楚南风,“恩公,我能忆起只有这些……可是会帮到那慕云姑娘?” “计夫人莫以恩公相称,小徒慕云有幸得救也是多亏计先生出手。”楚南风微微一笑,顿了一下,神情凝重道:“此蛊之歹毒天下莫有,想要破去千难万难,不过与夫人驱去蛊虫之时,楚某倒是测出这蛊虫邪力……” 言语一顿,望向穆道承,“目前当先寻到它最弱时刻,看看那时它的邪力有多大,若不超过此下的三成,以晩辈的力量尚有把握将它制伏。” 计经海听得大吃一惊,“三成,以楚先生的元婴修为才能制它三成之力?” 楚南风摇了摇头,“那恶虫附在心脉之中,反应极快,稍有波动,或许就会穿心而过……故而未敢全力以赴。” “这恶虫反应如此之快?”计经海一时骇然,顿了一下,脸显有思索之状,片刻后,望向楚南风,“此下应是有丑时三刻,楚先生与穆前辈天亮后还要寻那蛊虫弱点,应先去休息……计某想将师妹护送去见恩师,七日内定当赶来协助照看慕云姑娘。” 楚南风微微一笑,点头道:“计夫人此次脱险,应是回去告与向前辈。至于照看慕云一事,至少一个月内应无须先生帮忙,先生与计夫人多陪伴向前辈便是。” 计经海虽是抱丹大成之境,气机可以收发自如,但却不知萧慕云所修功法行气脉络走向,倒是有惊动蛊虫的风险,确是无法相助查探蛊虫最弱时刻,计经海自是听出楚南风的意思,心头一叹,抱拳行礼,“那计某与师妹先告辞前去池州。” 楚南风想他与向素素定有许多话要说,自是不会挽留。虽是三更半夜,但以计经海修为夜行毫无难处,闻言点头道:“好,楚某让赵先生送二位岀岛。” 计、向二人随着楚南风等人相送出了院落,行到西院之时,却见关押毒书生的木屋整间凭空消失,地下更见一大土坑。 楚南风等人疑惑之中,但听穆道承呵呵一笑,“这赵兄弟倒是妙人,老夫让他把毒书生尸首寻个孤岛烧了便是,他倒是把整个房子都拆了,被计先生一掌拍入土里的死虫也被他挖出,哈哈……” 楚南风等人不禁莞尔一笑,言笑之间,却听西面传来脚步声,正是赵永安归来,但见众人面带笑容望着自己,不禁一愣,楚南风笑道:“赵先生辛苦了……有一事相烦,请将计先生与计夫人送去西村,去闻香家中取得马车交于计先生使用。” 赵永安自未想到计经海二人此下离开,心里诧异,却也不敢打听,忙前面引路带着计经海二人离岛而去。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离别 清晨,酒醉醒来后的洛逍遥,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上,听着许闻香诉说昨晚的经过,心中惊骇不已。 他未曾想到会发生如此惊变,对于向素素解了蛊毒,自是替她高兴,但听到生了孩子以后才能减弱蛊毒,又是悲意顿生。 心中苦涩之时,楚南风从木屋内走了出来,望着站起行礼的洛逍遥,微微点了一下头,“你随为师来一下。” 洛逍遥跟着楚南风来到北面岛岸的岩石上,此时已是仲冬,岛上气温清冷,楚南风双手负后,望着随风荡漾的湖面缓缓道:“关于计夫人负情蛊之毒的解法,想是你从闻香口中也听出了大概?” 洛逍遥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听楚南风接着道:“此蛊虫已有邪灵,其性甚嫉,计夫人之所以能够压制此蛊虫,不仅是生了孩子泄去了其部分邪念原因,最重要的是因孩子的失踪,而产生出思念挚情所致。 “那孩子因蛊虫的欲念所生,其带有下蛊之人的精血,而蛊虫本身亦是下蛊之人精血所饲,故而对这思念之情未有嫉恨,久而久之,自是思念之情占了主导,从而弱化了蛊虫的邪念……” “此毒惑情而生,要克制于它,中蛊之人自身神识的坚毅至为重要,其间凭借着对倾慕之人的真情与蛊虫邪念对抗……” “其修为的高低决定了神识定力的强弱。计夫人当初中了此毒,只是固元小成之境,而慕云此下却是归真大成,若是在蛊虫邪念最弱之时,以慕云自身修为定力若能稳住蛊虫的邪念,为师尚有把握将蛊虫迫出。” “此下蛊虫邪念虽盛,但亦是你师妹神识清明之时。”楚南风望着洛逍遥,略一思索道:“故这三个月之内是救治的最好时机,为师与穆前辈自会倾力寻出它最弱的时刻,而你须离岛去办一件事……” 洛逍遥但想此事或是与萧慕云有关,神情激动道:“师父请吩咐。” 楚南风叹道:“唉,当日计夫人中毒之时,也曾寻了药王谷苗谷主相助,以苗谷主所断,外物泄去蛊虫的邪欲已是不能,但如心病还须心药医一般,或是有心法可以压制邪欲。” “可惜你师祖仙逝,不若他老人家或是可以寻出方法……故而你回书院一趟,将慕云之事告与你武师公、华师公,也许他们会想到方法对付也未可知。” 武、华二人的‘无极心法’、‘大常功法’楚南风皆是有所心得,若说武学的精通,他二人已然不及楚南风。但此下事关萧慕云的生死,楚南风自是不敢有任何疏忽,但想以武、华二人的见识或是有对付之策。 洛逍遥知他心思,此下除了寄希望寻找蛊虫邪念的最弱时刻外,已别无良策,而找武、华二人询策,实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闻言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 “你到书院之后,将此信交与武师公……”楚南风言语时从袍袖中取出一封信,“然后听从武师公的安排即可。” 洛逍遥一愣,但听楚南风所言似是在信中已是交代了武望博,一时不知他此举何意,却也不敢见问,忙将信封接过,又听楚南风道:“为师与穆前辈这一个月内,要轮流替慕云把脉探息,无暇分身离开,若是找到了此蛊虫的弱点,自会遣赵先生寻你告知,这一段时日,你不必过于担心慕云的安危。” “至于明无僧人的半年之约也只余三个月左右……”楚南风停顿了一下,道:“届时为师也会去青凉寺一行,你且去吧。” 他心知洛逍遥此下在岛上只是徒增伤悲,故而才吩咐洛逍遥即刻启程。 但想萧慕云面对蛊虫折磨而自己无法现身安慰,洛逍遥实是悲苦之致,听得楚南风的吩咐,猜他让自己去太白书院的用意,想是要自己少受煎熬,心中暗叹一下,躬身行礼道:“弟子遵命。” 二人回到了院中,但听木屋内传出萧慕云的痛苦之声,洛逍遥心如刀割,呆立屋前良久,终是黯然离去。 到了西村许闻香的院中,取了坐骑,便是向房州方向驰去,此下他自是想回灵秀村上探望一下洛寒水,再北上太白书院。 此下心思起伏,自是夜不成寐,便也未作投宿打算,一路上疾赶,将近子时却是来到郢州。 行过一处湖岸路段,将要进入山间林道之际,但觉身后有人行来,回首望去之时,来人却是已至身侧,幽明的月色下,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黑衣汉子,左肩上扛有一人,疾行而过。 洛逍遥心中一凛,以他的修为已是看出这黑衣汉子是明窍山巅修为,而他肩上所扛之人却是一身白色寝衣,想是在睡梦中被这汉子带走。 但猜这汉子定是歹人,洛逍遥诧异之下便想追上,又忖江湖险恶,此下自己父亲、爱侣都身陷险境,自己万万不能岀事,而此时月色虽算明亮,但对地形不熟,反是不敢策马疾行,便也压下追上查探的心思。 思虑之中,那黑衣人已是不见身影,洛逍遥心中暗叹,引马驰入山道,约一盏茶时光,但听身后传来一道响箭之声,惊疑之下,止马回望,不一会儿,只见两道身影疾掠而来。 待到身后三丈之处,洛逍遥心头一震,“耿先生、莫先生?” “洛公子?” 夜色下,但见联袂而至之人却是莫不善与耿供奉。 莫、耿二人掠至洛逍遥身侧,惊讶之下拱手见礼后,耿供奉却是一脸焦急之状,言道:“洛子可是见到一个黑衣汉子常着王爷而过?” “王爷?”洛逍遥心头大震,却是未料那汉子肩上身着寝衣之人便是高保融,瞬一回神,忙是应道:“见过,已是过去有一盏茶时光。” “多谢了。”耿供奉双手一拱,与莫不善相视一眼,便又是疾掠而去。 洛逍遥心知此下无有询问事由的时间,但想高家兄妹虽是为难过自己,却无有相害之心,而寻找明无一事,却是受了高家情份,心念一到,便是左手一按马首,纵身而起,向耿、莫二人疾追而去。 深夜之中,山道路径难辨,骑马反而见慢,洛逍遥自是弃马而行,他此下已是神念大成身手,十数息后便是追上耿、莫二人。 二人自也看出他有相助之意,耿供奉脸显感激之色,边疾行边道:“来人身手不凡,应是明窍山巅修为,公子万万小心……” “那人在戌时三刻时分潜入王府,将刚刚就寝的王爷掳走……”莫不善接言道:“幸好封先生在府中作客,却是被他发现……” “封先生?咦,除了二位,我却未曾见过有人追那汉子……” 莫不善口中的封先生,洛逍遥却是不识,但想黑衣汉子过去之后,并没有见到有人追赶,却是一时惊疑。 “封先生名讳彦武。原是先王爷的宿卫统领……想是熟悉这里地形,抄近道相拦去了。”耿供奉言道:“不若以封先生的身手,应是在我等前面。” “来人若非带着王爷……唉,恐怕连我也是追不上。”疾掠之中的莫不善颇有感触。 原来高保融受了风寒,封彦武得悉之后便去王府看望,吩咐高保融早点休息之后与高保勖在厅堂品茶言谈,以他抱丹大成的身手却是发觉屋上有人走动。 心疑之下上屋顶查探,竟是发现有人掳走高保融,而来人身手不凡,他跃上屋顶之时,与他有着四五十丈距离,一时阻拦不着,便是追赶而去。 那时莫不善,耿供奉在场,但知高保融被劫,忙是追赶拦截,以耿供奉身手,却是无法追踪到位,莫不善轻功了得,却是可以追上,但知非是黑衣汉子对手,自也不敢一人追拦,只得远随其后,待与耿供奉拉开距离,便放出响箭呼应,追了两百余里,却是遇到洛逍遥。 洛逍遥闻言心头一凛,但从莫、耿二人口气听来,这封彦武应是抱丹大成之境。便是想起当日高若玉让自己协助平叛之事,顿然心生苦笑,想着高若玉放着如此高手不用,却是逼着自己相助,其心机谋略当是高深莫测。 三人一路疾纵,在弯曲的山道中约是行有七八里路程,将到一处拐弯地段,但听一阵“呯、呯”响声,深夜的山野格外清晰,三人身形一顿,互视一眼之中耿供奉言道:“有人打斗……” 三人拐过弯道,但见是一条笔直的下坡山路,借着月光隐见前方三十余丈之处有两道身影混战一团。 接近打斗之地三丈开外,三人便是顿住身形,只见场中一黑一灰身影快若闪电而转,却是令人目不暇接。拳罡掌风呼呼作响,偶尔带起碎石飞溅,击打到路道边树木之上,竟是没入树中,足见二人身手之强。 这路段恰是下坡尽头,山道已趋平坦,宽有两丈,左侧是隔有斜坡小沟的荒地,杂草丛生,右侧是高有十余丈的山崖,而打斗场地隔有六丈之远的地方,一身白色寝衣的高保融倚靠在山崖岩下。 三人纵是神念大成之境,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相助,面面相觑之间,但听场中一声暴喊,接着“呯”的一声,打斗之人便是飘身分开,身着灰衣的封彦武脚一着地,又是连退三步方而站定,黑衣大汉却只是退了一步。 “封先生……”耿供奉趋步行到封彦武身侧。 封彦武回首一望,目光扫过洛逍遥,显见惊讶之色,旋即盯着黑衣汉子,言道:“耿先生助我一臂之力,莫先生带走王爷……” 话音未落,已是一掌击向黑衣汉子,耿供奉一愣之下,拔刀而出,欺身攻上。 与此同时,莫不善骤然而动,但见他身形一闪,纵向右侧山崖,双脚斜点崖壁而上,一眨眼已是纵有十丈之高,紧接着伸手抓住垂在崖顶边上的绿藤,借势身子一荡,竟是踏空而掠,落向高保融躺身之处。 这路段是山道最宽之处,但在三大高手相斗之下,方圆三丈之内皆是致人重伤的气机覆盖,莫不善心知黑衣汉子身手了得,自然不敢直闯而过,却是仗着轻功,从山崖岩壁越过。 黑衣汉子想是未料他轻功如此了得,乍然之下,大喊一声,但听拳风呼呼作响,接着白光一闪,耿供奉的兵刃却是被震得脱手而去,撞上崖壁,“咣当”一声,火花一闪,长刀掉落而下。 黑衣汉子疾身斜退之中,封彦武亦是暴喊一声,一掌劈向黑衣汉子左侧,自是狙他退袭莫不善,而莫不善一落到高保融身边,右手一扬,便见一道白光击向黑衣汉子后颈。 电光火石之间,黑衣汉子左脚一蹬,身形向右一闪,被他避过的飞镖却是堪堪从封彦武肩上划过。 背向路边树木的黑衣汉子身形方自站定,伺机而动的洛逍遥便是一招‘长影暗雪’使出,剑吟声中,寒光四射,封彦武同时转身一掌拍出。 黑衣汉子本待攻向莫不善,但见右侧洛逍遥一剑劈来,剑气凛凛,封彦武居中一掌击来,掌气纵横,无奈之下,双脚俱动,疾身而退,待及路道两棵大树之间,右手一拍树身,借势掠过丈余宽的坡沟,落到荒地杂草之上。 一棵大树在被洛逍遥剑气扫中之时,亦被封彦武掌风击中,便是哗然倒向黑衣汉子,只见他身形一闪,疾退数丈,站定身子,倏忽一声长啸,寂静的山野顿然回声四起,更有惊鸟啼叫。 封彦武脸色一沉,“莫先生速带王爷回去,耿先生替我掠阵便可。” 言罢径自纵身而起,攻向荒地中的黑衣汉子,此时耿供奉已是捡起被击落的长刀,凝神注视封彦武与黑衣汉子相斗,口中言道:“此人应是在唤人相助,洛公子且与莫先生带王爷先走。” 此下已是身陷事中,但知自己江湖经验不足,对于耿供奉的安排,洛逍遥也未迟疑,闻言便随着已是背起高保融的莫不善往回疾掠而走。 疾行三里有余,突听一声“阿弥陀佛”,便见眼前两丈处的山道上,飘落下来一位身着灰袍的老僧,须眉皆白,一脸枯瘦。 洛、萧忙是顿住身形,心头一凛,皆是察觉眼前僧人身手不凡,似是明窍山巅修为。惊疑之中,但见老僧微微一笑,合什言道:“善哉,善哉,老衲只是要与王爷结个福缘,并无相害之意,几位居士何必相阻……” 言语之中右手一探,径自抓向莫不善,莫不善忙是疾身而退,洛逍遥却是一剑刺出,直击老僧右腕,老僧右手一反,变抓为拍,一道气机破入剑气,拍向水龙吟,洛逍遥但觉剑身一震,如巨锤猛砸,水龙吟已欲脱手,大惊之下,向左后方斜退。 “嗖嗖”声响,白光幻起,疾退中的莫不善三支飞镖连发,直射老僧面门,那老僧轻笑一声,左手一挥,袍袖顿长,裹住了三支飞镖,紧接着身若闪电掠至莫不善身侧,竟是无视莫不善击出的右掌,右手一探,抓住伏在他背上高保融的衣领。 “突”一声闷响,莫不善右掌若是击中铁墙,反震之力让他右臂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之时,背上一松,高保融却是被老僧夺去。 此时退至山坡边上的洛逍遥轻喊一声,身子向山道中间一纵,一招‘秋水悲心’使出,疾向老僧左胸袭去。他本在老僧右侧,唯恐误伤落入他手中的高保融,只得纵到山路正中使招相攻。 只见老僧向后疾掠,如风飘扬中,同时左手一挥,三道白光飞出,射向洛逍遥剑气,“当、当”两声,两只飞镖被水龙吟剑尖扫落,第三支却是破入剑气直袭洛逍遥面门,电光火石间,洛逍遥蹬脚暴退,同时一招“玉盘千毫”使出,又听“当”的一声,火花一闪,白光一幻,飞镖应声斜飞落丈,落入杂草丛中。 “咦?”三丈开外的老僧双眼精光一闪,“老僧只道小居士是荆南哪位高人的门下,未料竟会‘冷刀’的刀法……你是何人门下?与穆道承是何关系?” 洛逍遥前两招使的是楚南风所创的剑法,想是这老僧看不出来历,第三招使出攻守兼备的“玉盘千毫”,却是让老僧看出是来自穆道承的绝学月霜刀法。 洛逍遥但听他语气大为不善,心念一动,心猜眼前僧人或是与穆道承有过节,自也不与作答,与身侧不远的莫不善相视一眼,缓缓靠拢,二人见高保融在他手上,但恐误伤,却是不敢攻上。 此时但听“嗒、嗒”马蹄声轻响,被洛逍遥弃骑的马匹却是来到,一声嘶叫之中,老僧身形一闪,退到那坐骑旁边,右手一动,将高保融置在马背,转而盯着洛逍遥,“小居士不肯言出身份,那老僧就斗胆一并请回作客……” 话音之中,已是欺身而上,一拳击出,似若奔雷。洛、莫二人但猜他是明窍山巅修为,靠拢一起,自是想合自身神念大成之力抗击,以免被老僧一一击破,见他一拳击来,同时大喊一声,举招迎上。 莫不善招式刚出,突觉有一道拳罡凭空而现,居然是凌空迎头击下,顿然大惊失色,已是明白老僧是金身境修为,百忙之中,变招上迎,但觉一道巨力压下,却是抵挡不住,双脚一软,便被压了下跪,胸口一闷,心血随之翻腾,一口鲜血骤然喷出。 洛逍遥一招“氐貉穿心”迎上之时,拳罡已是呼啸而来,剑气刚一相撞,但觉反震之力透着剑身而来,心头一凛,又见莫不善倏忽跌倒在地,顿然大惊失色,劲力一收一放,却是借势一退三丈之远。 “好定力,好身手。”老僧顿住身形,却是出言相赞。洛逍遥那时倘若一味后退,他身手不及老僧甚多,想是会被老僧快若疾电的余劲击中,他聪慧过人,一收之下,又是用力前刺,心有所备之下,却是借着反震之力后弹数丈避开。 洛逍遥身子一站定,便是向右侧杂草荒地斜纵而去,他此下已是猜出老僧是为金身之境,心知非其对手,但听他口气,似要将自己抓走的语气,便是想夺路而逃。 身子甫动,但听一道破空声响起,只见眼前一物急射而来,只得顿住身形,一招“长影暗雪”劈出,岂知那物件倏突腾空而起,一剑劈空,洛逍遥但知不妙,蹬脚而退,同时挑剑上扬,水龙吟剑尖将触到那物件之时,那物件骤然一张,竟是一串佛珠,疾速而转,破开剑气,穿过水龙吟剑身,旋转着向洛逍遥手腕套去。 百忙之中,洛逍遥松手丢剑,收腕缩手,身子暴退,却是不及,那佛珠已是套入手臂,随着他收腕之势撞向右胸,虽是疾退之下消去一半撞力,但以金身境修为的劲道,即使是五分余力,也非洛逍遥可以抵挡,右胸一痛,连退数步,顿然跌倒。 又见眼前身形一闪,老僧欺身而至,在他伸手抓来之际,一声“无量天尊”响起,跌倒在地的洛逍遥,但觉一股疾风从头上吹过,定晴一看,却是一把拂尘笔直岀现眼前,紧接着骤然一张,拂丝散开,若伞一般旋转着击向老僧。 在老僧顿然而退之中,一道身影落入场中,伸手接住拂尘,转首望了一下洛逍遥,又是一声‘无量天尊’。 来人是一位身着青袍,发须银白、头束木簪的道人,脸颊清瘦,眼神祥和,拂尘一扬一收,月光下但显仙风道骨。 “道法自然,佛家之人又何苦强求呢?”那道长转而望着老僧言道。 “阿弥陀佛。”老僧唱喏一声佛号,脸显忌惮之色,却未作答。 “佛家传入中土以来,以为有的信徒,便可攒下功德。”道人略是一顿,声音一沉:“殊不知人心不古,那些烧香拜佛之人哪个不是心求荣华富贵而去,为谋所愿,却是伪善行恶。” “嘿嘿……有僧者不晓真法妙谛,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扬法,却是让诸多贪痴之辈有了侥幸之心,滋长恶风……” “罪过,罪过。”老僧白眉一挑,“道长岂不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好个善莫大焉,那朝堂律法置之何用?庄严净土却成藏污纳垢之所,诸多冤错无以得伸成了怨道……有了劫数,不思参妙有误,反要逆天而行……” “这与你何干?”老僧断言道。 “呵呵。”道人淡然一笑,“道家但知天数,自不会管你佛家劫数,几百年来,几度佛劫,和尚你可曾听闻我道家之人插手?” 老僧低喃一声佛号,也未作答。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谭道人 “五年前契丹南下之际,有人去了‘无量观’之中盗去我道家宝典,以为用‘漏尽通’神通遮掩……”道人顿了一下,声音一沉,“就可使我道家无从追查了吗?呵呵,天网广布,何迹不罗……只是老道不愿引起佛、道之争罢了。” 话音刚落,老僧倏然而动,刚站起来的洛逍遥,但听道人一声“退开”,顿觉身前一阵气机如风吹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飘退,而躺在道人右侧地上的莫不善身子凭空离地而起,向隔有三丈之远的荒地疾速飘去。 一道刺耳的拳罡呼啸声中,紧接又是“轰”的一声大响,山坡上、路道边数棵大树应声而断。老僧身子向后一弹,站在两丈之处,站定身形,脸色凝重望着后退半步的道人,身子兀是一弓,如离弦之箭举拳冲向道人。 但见那道人不退反进,右脚一踏,一掌直击而岀,拳掌相交,此下却是一声闷响,二人硬拼一招,老僧连退三步,方自站定,突是拔空而起,纵向山坡,右脚一蹬树身,身子一旋,借势凌空击向屹立未动的道人。 道人手中拂尘骤然腾空而起,却是向身后飞去,同时左脚后撤半步,略一屈膝,右掌迎上,“呯”的一声,老僧身形倒飞,在半空中翻了两个跟头落在放有高保融的坐骑旁边。 此时但见那拂尘如人使招,在洛逍遥身前一丈处的半空上,银丝散如花伞,聚如棍剑,横、扬、切、刺有十数息之长,转而落向脚踝沉地寸余的道人手中。 洛逍遥此下已是看出老僧攻击道人之时,唤起“神境通”元神攻袭自己,但想若非道人的元婴丹神用拂尘使招阻住,自己非受重伤不可,心头大惊之下冷汗隐生。 那老僧想是知道自己修为输与道人,忌惮的望着道人片刻,突是伸手抓向横俯在马背上的高保融,但在此时,一道“梭”声响起,道人手中拂尘若如长剑疾射而出,向老僧袭去。 只见老僧抓向高保融的右手一收,暴喊一声,左脚前踏,却是双拳齐出,乍然间,两侧树木大晃,犹如飓风刮过,漫天树叶飞舞,旋而却快若闪电聚成一块三尺见方木板般的形状,挡在老僧身前。 那拂尘与之相遇,骤然一顿,复是拂丝一散,如雨伞一般张开,贴向树叶聚成的挡墙,紧接着只见道人身形一闪,右手已是握住拂尘持柄,向前一推。 “破……”道人一声大喊,树叶聚成的挡墙应声而散,碎片飞散中,老僧怪叫一声,身形拔空而起,纵向山坡林中,踏着树梢向山顶而上,倾刻间已无踪影,片刻后传来他一道长啸,却是声震四野。 “好一招‘无法无天’……”道人感叹一声,旋而转过身子,望向洛逍遥,缓声道:“他应是呼唤同伴离去……你那两位同伴想必无虞。” 洛逍遥听出他口中两位同伴,应是指与黑衣汉子相斗的封彦武与耿供奉,心头一安,忍着右胸疼痛,上前行礼,“晚辈洛逍遥,多谢仙长相救。” 那道人呵呵一笑,纵身掠向路边荒地草丛中,又见他身形一闪,已是提着嘴角溢血的莫不善来到道路上,伸手怀中一探,拿出一粒丹丸置入脸显感激的莫不善口中,“气引督脉,催药力散开,再行调息周天,以你身手,一盏茶后当可无虞……” 言语间,举目向洛逍遥身后望去,洛逍遥随着他的目光回看,但见封、耿二人疾纵而来,二人目光望到马背上的高保融,皆是脸显喜色,同时对道人躬身行礼:“多谢仙长相助大恩。” 互视一眼,又转而对着洛逍遥,“此次有累洛公子了。” 封彦武想是在赶来的路上打听了洛逍遥来历。二人皆是阅历丰富的人物,但见莫不善打坐调息,洛逍遥脸色苍白手捂胸口,一副受伤之状,自也猜出是眼前道人出手相救。 但见道人神色淡定未作言答,封彦武又是拱手施礼:“晚辈封彦武,斗胆请仙长赐告仙号……” 就是封彦武话音之中,洛逍遥但觉左手臂一紧,身子一轻,却是被那道人提起纵到了树梢之上,随着道人牵引凌虚疾掠而去,耳边响着道人轻笑之声:“呵呵,带你们王爷回去吧,老道缘断恩仇。” 约是掠行半盏茶功夫,却是来到这山北面一处道观门口,但见观门上悬着“长寿观”三个大字。此下天未作明,观门却是紧闭,道人手中拂尘一扬,“吱咯”一声,那门却是打开,洛逍遥惊疑之下,只听道人呵呵一笑,“小施主且随老道一坐。” 未等洛逍遥应答,已是举步向观内行去,洛逍遥虽心有所疑,也未敢迟顿,忙趋步跟上,刚进入观内,左侧一厢房灯光一亮,又听一声开门之声,只见一位年有六旬的青袍道人行出,来到道人面前作揖行礼,“见过师尊。” “木虚,你先带小施主去后院功房疗伤吧。” “弟子遵命。”道号木虚的道人身子一躬,望向洛逍遥,“小施主请随我来……” 洛逍遥迟疑之中,但听那道人笑道:“你体质异于常人,用丹药疗伤反是不如自行恢复……哈哈哈哈。” 一怔之下,洛逍遥旋即明白这道人言下之意,但知自己是‘天蚕体’体质,是可在打斗中扩张百脉蓄气,此下受伤,脉络血气滞缓,若以丹药化行血气,却是不如自身行气通络功效,但想这道人未有把脉相探,一眼望出自己体质,心下又是一惊,行礼道:“多谢仙长。” 随着木虚绕过正殿廊道,来到后院一间无有窗户的厢房之中调息入念疗伤。 近一个时辰的行气疗伤,洛逍遥感觉恢复有七八成了,便岀了厢房。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鸡鸣之声,抬头一看天色,却是即将破晓。 “小施主……”木虚像是料到他此时出来,却是从前院踏步而来。 “见过道长。”洛逍遥作礼参见。 “不必多礼,小施主且随我来……”木虚作揖还礼,引着洛逍遥却是向后门而出。 这道观本是建在半山腰中,出了后院,只见一条宽有两尺的石径小道曲延伸向一片竹林之中,随着木虚行进竹林,却见林中修有一座亭子,立有四柱,顶上却是覆着稻草,那道人正坐在亭中石桌边上。 “晚辈谢过仙长大恩。”洛逍遥趋步近前,躬身行礼。 “呵呵,不必如此拘礼,坐、坐。”道人摆了摆手,示意洛逍遥入座。 洛逍遥瞄了一眼已是站在他身侧的木虚,言道:“晚辈伤痛已愈,站着便可。” 那道人也不勉强,微微一笑,却是问道:“令师祖可好?算来老道与他应是有四十年未曾见面了。” 洛逍遥一愣,却是未料道人认识易无为,忙是执礼应道:“师祖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哦?”道人神情但显惊讶,略有沉吟后,摇了摇头,“易老哥学究天人,一身修为不弱老道我……哎,未料竟化尘归去,当是可惜了。” 沉言片刻,又是问道:“令师应是楚凯吧?这小子如今怎样?” “蒙仙长挂念,师父他已登堂入室……”洛逍遥心头复是一震。但知眼前道人认识易无为,又直呼自己师父大名,便是猜想他应与师门大有渊源,也就如实相告。 “呵呵。”道人轻笑一声,“入了元婴境了?不错,不错。十八年前,我见他之时还是神念大成修为……果不负易老哥当日所望。” 听得道人前言与师祖有四十年未谋面,又认识师父楚南风,本是以为他早年去过太白山之故,此下听到他又言与楚南风十八年前见过,洛逍遥心有所疑,望了一眼道人,欲言又止。 那道人想是看出他的心思,微笑言道:“老道我姓谭,曾在太白山与你师祖相处一年多,那时候你师父还未及五岁……十八年前老道云游巫山之时,不意又与他碰了一面。” 洛逍遥顿然想起楚南风当日在太白书院言出杀上巫山之事,曾提及与巫山剑派掌门相斗之时得一高人相助,此言听来,那高人就是眼前这谭姓道人无疑,不由心头一凛。 “凡事虽有定数……又不凡存有变数。”谭道人神色一敛,却显凝重,“今日之事,你不可轻言人知……即是楚凯这小子。” 洛逍遥一时未明道人此话用意,便是一愣,他对楚南风敬若神明,若非万不得已,却是不肯相欺师父,迟疑之中,又听谭道人言道:“佛家之人有断六根,不染尘缘之说,是恐生了缘法,徒添烦恼,但若窥得大法之妙,入世弘法,反是可攒功德……” “道门修真虽不拘于尘事羁绊,但亦不愿受恩怨所累。老道今日与你相遇,许是定数所生……但变数难料,恐生事非,你当听老道吩咐便可,非万不得已,不可言出。” 洛逍遥心中虽有所疑,但见他一脸严肃,忙行礼应道:“晚辈遵命。” “半个月前,老道我心血来潮,突是想探望木虚,便从青城山来到这‘长寿观’……子时之刻,听得一声长啸,但知发出啸声之人身手不凡,老道一时惊讶,就循声而出。” “待到那啸声之处,未及三息,见一僧人疾掠而至,又转而离去,老道心疑之下就暗中相随……” “老道观你气机是为‘太初心经’功法,知你乃易老哥的传人,自不会让你闪失,也就出手相助了。”谭道人呵呵一笑,顿了一下,笑容一敛,“僧人所行之事,其涉及到一些与我道家有关之事,故而老道让你不要与人提及。” 谭道人在洛逍遥应允之后,却也将无意中救下他的过程言出。洛逍遥想起打斗之时,谭道人言及道家宝典为人所盗一事,心猜是与那老僧有关,但想此事或是涉及佛、道之争,当是不可轻言,心中释然之下,又是躬身作礼:“晚辈谨记在心。” “你小小年纪,未臻丹成却能隐气,不仅是体质原因,想是有所福缘所致。”谭道人旋而一笑,“老道当初在太白山之时,窥得你师父天资聪颖,也是想收他为徒,却为你师祖抢去,哈哈……” “各人各缘,皆在造化之妙。今日你我得见,老道传你一些心得……算是还与易老哥当日切磋交流之情吧。” 洛逍遥心中一喜,但知谭道人修为不凡,已臻元婴之境,能够得其指点,实是有幸,执礼言谢后便是凝神倾听。 “五太心经,为我道家宝典,其不仅是为武学要藉,亦是修真妙典,但有太上者,更能见其治世之道。” “但凡大成之典,玄妙莫测,五太之妙,自也难参其真……故而道家之人多以武入玄,炼丹寻妙,千百年来,能人辈出,各见其妙,各有所得。” “但若以武学而论,却是有迹可循……寇天师踏出嵩山之时,魏夫人临于衡山之刻,皆是融贯了五太心经的大成武学,参得寻气炼真之妙了。” “可惜后世弟子急于求成,重于丹道,对五太武学疏于研习,又经乱世变迁……如今唯衡山一门以‘太素心经’传世为人所知,其余诸经心法皆随人隐世不见,尤是‘太极心经’,隋朝之初,便是失于传世,无人通晓……” “诸如你师祖,习有‘太初心经’大成之法,却是不愿开宗立派,若非收了楚凯,嘿嘿,世间又少一人修习。” 谭道长似有所思,沉言片刻,又道:“但并非无有人研修五太心法,除‘太极心经’之外,据老道所知,兼修四门大成之法者尚有一两人存世,可惜乱世日久……恐所传非人,却是少有传授与人。” 顿了一下,望向洛逍遥,“武学之道,或以体魄,或以神识修习,皆以寻气、炼气为要……” “气有清浊,吸为清,呼为浊,何以入时为清,去时为浊?是为‘转化’之故。道之委,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万物所以闭塞,道之用,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虚明万物所以畅通。” “知晓通塞之端,可得造化之源,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故藏之为元精,用之为万灵,含之为太一,放之为太清。” “是以坎离消长于一身,风云发泄于七窍,真气薰蒸而无寒暑,纯阳流注而无死生……然寻气易,炼真难,诸多之人不得其真,炼化自是十得其一……” “不得其真?十得其一?”洛逍遥一时相疑,若说修武之人的气机,是为引精血而生,入了归真境,当可称为炼得真元之气,而入抱丹可称大成,虽说不易,也大有人在,闻言之下,却是不解。 谭道人见他有疑,微微一笑,“习武之人气机是可称为真元精气。如你受伤……可不借药物,引气疗伤。又若你不会武功,老道可循你经脉,催气相疗。” 顿了一下,笑道:“然须把脉探经,寻脉络走向引气疗化伤病。而真正窥得大成者,可以聚气成线,让人闻气生精,不必体肤接触,可送气与人呼吸……使百脉诸络精血畅行无阻。” 洛逍遥在书院之时,听武望博讲过道家玄门神妙,闻言骇然之下,隐隐猜测谭道长已是以武入玄的道门高人。 对于洛逍遥惊羡之色,谭道长状若未见,缓缓言道:“太上者,虚无之神;天地者,阴阳之神;人虫者,血肉之神,其形体各异,但神道却是相同。” “习武之人在归真境之前,炼气归精、炼精归元、炼元归真;踏入神念,明窍之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化虚,待入了元婴、金身之境……神可以分,气可以泮,形可以散。” “可散而为万,又能聚而为一,若狂风飘发,魂魄梦飞,屐齿断蚓,首尾皆动。故可知命之有四:太虚、太神、太气、太形,然其根为一:一虚、一神、一气、一形,守之不得,舍之不失,是谓正一。” “守之不得,舍之不失……”洛逍遥似有所感,喃喃低吟。 谭道人顿然停言,林中一时沉寂,过有半盏茶功夫,洛逍遥突是惊觉,但见谭道人含笑望着自己,心神一敛,“晚辈失礼……” “呵呵,”谭道人摆了摆手,截言道:“但知正一之理,便可水泮返清,形散返明;虚复化神,神又化气,气化归精,乃至生形;化化不间,环之无穷,是为‘五太心经’要义……若悟大成,神可以不化,形可以不生,见天人合一之妙,窥独影之能。” “神可以不化,形可以不生?”洛逍遥疑道。 “不化者可万变,不生者可不灭……”谭道长抚着银须站了起来,言道:“武者皆知,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为寻真之门。但如何才能窥真,却各有所见……你眼下当以自己所悟所见修习即可。” 言罢径自踏步而去。洛逍遥但知大成心法非是武学招式可以言教,心有所感,朝着谭道人背影躬身行礼:“多谢仙长指点。” “哈哈……他日有缘,或可相见,你且去吧。” *** 澶州节度使治衙的堂厅上,坐有三人,居中一位正是郭荣,左右两侧客座分别坐着江秋白与尚佑两人。 “林统领昨日寻来说是让其女儿去书院求学……但她年已十七,与书院规矩不符。”尚佑望着江秋白,脸显相求之色,“弟子自不敢作主,望请师叔拿个主意…” 原来尚佑在平了高从义叛乱后,便与林益辞别,来到澶州投奔郭荣帐下效力。而林益突然寻来,说是有一众荆南子弟及他女儿要去太白书院求学,想让尚佑引路介绍。 但太白书院有个规矩,不收年过十三的孩子入院,尚佑心感林益有恩自己,不便推搪,便向江秋白禀明此事,自是希望他能够帮忙通融。 “这林益如何得知你师出太白书院?”江秋白一时见疑。按说以书院的规矩,尚佑自然不敢随意道出师门。 “林统领是由南平王府供奉莫不善口中得知……”尚佑尴尬一笑,顿了一下又道:“好像是说当日师叔在府州曾这莫不善有一面之缘,引起南平王府的人注重,故而遣人打听……” “哦?”江秋白恍然记起,不由得苦笑道:“想是从我身上打听到了逍遥的来历……”他当初只道莫不善是通宝阁的人物,未料竟是南平王府之人。他跟随郭荣在澶州行事,已是有身份之人,若是有心打听,自也不难。 “若说年纪未超过十三岁,自可到书院求学,这林益特地寻你介绍,想是因为他女儿年龄原因,又是女子之身……哦,这林姑娘已过及笄之龄,何以会想着去书院求学?” “林统领本是江湖人物,对于这个女儿又甚是溺爱,婚嫁之事皆是依她自主。而林姑娘生性尚武,听闻他堂弟要去书院求学,定是要相随而去,林统领劝说不过,心中想是也望林姑娘能在书院受教……” 江秋白一时苦笑,尚佑到来之时,已是告知洛逍遥相助高家平叛之事,对高若玉笼络他为荆南效力之事自也知道,但想洛逍遥此下在荆南应是大有声名的侠士人物,待知道他的师门出处,自然会使一些少男少女慕名前去求学。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说与贫苦人家听。”一旁沉言聆听的郭荣,笑着言道:“但凡富贵人家,哪个不是请私塾教育自己子女,我看书院倒是可以收容女子学生,虽不说能培养出巾帼人物,但足以让她们有真正的相夫教子之能。” “坊间大家闺秀也罢,小家碧玉也好,能知书达理,皆是读了书经,受了教育的缘故……只是苦了贫穷家的女子。”郭荣顿了一下,又道:“师叔,依弟子之见,不若趁着此事,劝说书院招收女子学生也好。” 江秋白闻言心下一忖,当楚南风应允自己入仕,书院的规矩已隐有改变之势,若是以郭荣的身份再加以劝说,促成书院招收女学子,造福一些贫苦人家也未可知,便点了点头,“若说能让书院招收女学子,自是好事一件……只是不知师父与山长的意思如何?不若君贵你修书一封劝说。” 郭荣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但不知道山长是否还在书院,唉……他与马郡主大喜,可惜我等都无缘相贺。” 楚南风与马希兰回到太白山成婚,不想让远在千里外的程正夫妇、江秋白等人奔波劳累,却是未与通晓,只是在婚后才派人告知。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破境 “山长他本淡泊名利,几经苦难与郡主才得以相聚完婚,想是会归隐书院之中……”江秋白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片刻,突是一喜:“眼下修书劝说招收女学子,应是可成……” “师叔是说会因马郡主之故?”郭荣心念一动。 “我也只是猜测,山长当初是因郡主之故,才收了慕云这个女徒弟。”江秋白点了点头,“此下郡主回来,招收女子学生之事,应是大有希望。” 江秋白自也不知楚南风完婚之后,带着洛逍遥、萧慕云去了云州寻访穆道承。 郭荣喜道:“如此甚好,我即刻去修书。”言罢便是起身去了书房。 江秋白望着郭荣离去的背影,笑了一笑,对着向佑道:“这林姑娘你可曾见过面?相貌如何?” 尚佑一时不知道他所言何意,怔了一下,应道:“弟子两年前曾在林统领宅上见过一次,若说相貌,倒可以说是有中上之姿。” 江秋白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今年应是有二十四岁了吧?也该有成家的安排了。” 尚佑顿有所觉,不禁脸色一红,一时间却是不敢应答。江秋白轻笑一声,“江湖女儿,缘来情生……若是有缘倒不可错失,唔?” “弟子,明白。”尚佑呐呐应道。心想自己应是会错意了,这林姑娘去了太白书院,而自己却是在澶州,如何能够相处一起。 “当今圣上仁德,有一统天下之志,但知良才难求,特意让君贵留意培养。对于书院弟子更是重视,上次求得武、华二位师父应允,让一些弟子去药王谷学医术……对于常师弟、孟师弟等人,待学有所成,亦是有意让他们入仕相助君贵。” “此下他们年纪尚小,即使有大一些的学子,倘若入了军旅,也须一段时日才能适应军中规矩,更不用说行军布阵的要领。你有过带兵经验,我想让你眼下就去书院,教他们行军打仗的技巧,以便将来他们能够迅速融入……你意下如何?”江秋白笑道。 尚佑自是未料到江秋白有如此安排,但想能够回书院教学子行军打仗,心中自是百般愿意,欣喜之下,应道:“只是弟子能力不够,恐是不能胜任……” 江秋白笑着摆了摆手,“你只须尽力去为即可,莫忘了你武师公他们也是行伍岀身之人。” 尚佑闻言一愣一喜,“弟子愚钝,怎是把师公他们给忘了。” 武望博、华千行二人当年也是驰骋沙场的人物,若是肯出言传援,就是尚佑本人也是受益非浅。 此时郭荣已是将书信写好来到厅上,当听得江秋白让尚佑前去书院的安排,自是点头赞同,“师叔安排甚是有理,若小师叔一众长大后入仕,个个必是能成为我大周的猛将,哈哈……” 他求才若渴,心中早是巴不得书院学子能够为朝堂效力,大笑之后,又道:“尚师弟明日且随那林益去往荆南,带着他家千金等求学之人去往书院,我即刻再着人带上银两送至书院,以资小师叔他们日常演练费用……” 所谓趁热打铁,郭荣但想再将银两送到书院,本有心让学子为朝廷效力的武望博等人,应是会同意尚佑回到书院行事。 尚佑大喜过望,忙是带着郭荣所修书信,去了城中客栈与等待回复的林益相见,略一叙说过程,二人便是连夜赶去荆南。 八天后,太白书院前院的厅堂上,武望博听完尚佑讲述来书院的事由后,打开手中郭荣捎来的书信,看了一遍,递与坐在身侧的华千行,笑着对尚佑道:“你小子五六年未见,从固元境练到了归真大成,呵呵,倒是用心了,不错,不错。” 武望博望着脸色微红未敢言答的尚佑,按着道:“富贵家的女孩子多是不许抛头露面,皆是请了私塾在宅中求学。而贫穷百姓……嘿嘿,当初书院初立之时,也曾让周边百姓家中的女娃儿来求学受教,可惜到了十一二岁之时,皆是被父母留在家中帮忙家务,要说办个女子学班,谈何容易?” “贫苦人家……唉,能让孩子读上一年半载己属不易了。”看完书信的华千行接言道:“这附近十里八里内的村庄倒是方便来去,远路的即使不收学费,也无钱两交付伙食。” 太白书院自创立以来,其实是入不敷岀,皆是依赖通宝阁暗中资助,才得已维持,此中难处书院学子自是不知。 武、华二人有所感触之言,尚佑却是听得忐忑不安,唯恐他二人拒绝接收已经随自己前来的林益之女。 武望博望着脸有紧张之色的尚佑,笑了一笑,“这林姑娘的父亲有恩于你,秋白与君贵又来信推荐,师公我就作主先留下来,等山长归来后再做决定……你看如何?” 尚佑暗松了一口气,但想先安定下来再说,忙道:“但凭武师公安排。” “关于学子们习文练武之余,随尚佑操练行军打仗之事……”武望博顿了一下,望向华千行,“华老弟有何看法?” 华千行嘿嘿一笑,“尚佑还未到来,君贵的银两却是送到书院,难不成要退回去?” “这君贵……”武望博也自一笑,“山长大婚之后,我曾与他言谈……对于学子效力朝堂也未反对,只是唯恐这一众学子对家国归属存有分岐,目前只是赞同中原之地的学子入仕。但是影响所致,众多学子倒是认可大周朝堂为正统……呵呵,倒出乎意料呀!” “这一段荆南之地陆陆续续来了二十余位学子……”武望博迟疑一下,望向尚佑,“你江师叔离去之后,书院也少了帮手,你刚好?位教习学子,同时也不误练兵,啊哈哈……” 但听武望博已是同,尚佑自然大喜,忙躬身行礼:“多谢二位师公。” 武望博点了点头,“你就先去安置随你前来求学的子弟,哦,等等……你说那林姑娘也曾习武,她是何修为?” “林姑娘已是归真小成之境。” “哦?”武望博皱了一下眉头,“十七岁就踏入了归真小成,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你将她喊来……” 尚佑但听武望博夸奖,心头一喜,话音未落中已是奔出了厅堂,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位头梳双丫髻,身着深紫色祆裙的清丽少女进来。 随着尚佑的介绍,那少女落落大方的对着武、华二人躬身行礼:“婉真见过武师公、华师公。” 武望博打量了一下,望着她五官精致的瓜子脸,颔首微笑道:“婉真姑娘,不知你师承何人?” “家父未入仕军旅时,曾行走江湖,结交了一众豪杰,婉真从小受了熏陶,也就喜欢武学,随着家父与众叔伯,东一招,西一式学了一些……” 如今乱世,所谓行走江湖给交一众豪杰,多是打家劫舍之辈。对于林益早年的行事,武、华二人也从尚佑口中知晓,知晓林益并非欺凌良善的恶人,故而才未拒绝林婉真入院求学,此下又听她言语得体,二人心中却是添了一份好感。 武望博微微一笑:“你年纪轻轻,能踏入归真之境实属不易,想是你勤学苦练的原因……书院并非江湖门派,无有带艺拜师的禁忌,但也讲究尊师敬长的礼数,你此番前来是习文还是练武?”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练武之人要改换门庭,另拜他人门下,须经过原来师门同意才可,而习文却无此讲究。林婉真自也听得武望博言下之意,应道:“婉真此次前来求学,父亲与叔伯们皆是极力赞成,但恐书院认为婉真有偷艺之嫌…” 武望博与华千行互视一眼,皆是脸显嘉许之色,想是对林婉真的坦诚极为欣赏。武望博抚着银须笑道:“好个偷艺之说,好,冲着你这句话,老夫待郡主归来,让她收你为徒,也给小慕云做个伴,哈哈……” 尚佑未料事情如此顺利,不由得喜露于色,未等林婉真言谢,已是躬身行礼:“多谢师公成全。” 林婉真自然不知武望博口中的郡主,是指山长夫人马希兰,但见尚佑眉开颜笑,心猜这郡主定是有了不起的武功,忙跟着行礼道谢。 三日后未时,一辆马车停在书院门口,只见洛逍遥从车厢中跃了下来,门房中的袁伯闻声而出,忙是迎上招呼。 “车上有酒,麻烦袁伯叫人卸到窖中。”洛逍遥言语中已是疾步入了书院。 他那日与谭道人作别,便回到房州看望洛寒水,恰好有一批“归来醉”酿好,就顺便带来太白书院。 后院北屋厅上,与华千行一起下棋的武望博但见洛逍遥到来,略感惊讶,武望博将手中的棋子放下,笑着对行礼拜见的洛逍遥道:“回来啦,你师父他们呢?” “师父与师娘在仙女湖岛上……”洛逍遥从怀中掏出信件,递与武望博,“这是师父写与师公的手信……” “哦?”武望博接过书信,望着眼神忧郁的洛逍遥,迟疑了一下,拆开信封取岀信纸观看,刚看几行已是脸色大变,神情骤然凝重起来,一旁的华千行见状心中但觉不妙,却是靠近武望博,一同观看。 二人看完信件内容,互视一眼,华千行瞪着双眼,惊声道:“负情蛊?世上竟有如此恶虫……” 洛逍遥心中一沉,但听华千行语气,想是不知‘负情蛊’的来历,心中抱着的一丝希望也自碎去,恍惚间只听武望博道:“逍遥,你且将详情道来……” 洛逍遥定了定心神,便将事由的过程讲与武、华二人听,楚南风在信上只是提及“负情蛊”的毒性与后果,而洛逍遥却是从萧雁北之死讲起,只听得二人面面相觑,惊怒不已,良久之后,武望博方道:“你是说柳宫文这恶厮落涯而死?山长他们知道吗?” “当日弟子恐萧伯父遇难之事会给穆师公伤上加伤,未曾道出……”洛逍遥摇了摇头,“后来师父与穆师公前去擒拿毒书生之时,弟子将柳贼之死告知了师娘,想来师父应是知晓此事……” 武望博点了点头,叹道:“唉,未料道竟有如此变化,这‘负情蛊’的毒性惑人神识,慕云自身的毅力尤为重要……山长以阴阳相济之法入手医治,应是正确,逍遥你先不必担心。” 武、华二人已从楚南风书信中得悉洛逍遥与萧慕云已生情愫,此下自然是出言相慰。 “我安排一下书院之事,去莫忘岛走一趟。”武望博望向对华千行,“南风要将山长之位传与正华,你对此有何看法?” 原来楚南风来信之中还提及辞去书院山长之职。洛逍遥闻言一愣之下,复是一喜,但想师父与师娘历经磨难才相聚一起,而今想隐居岛上相伴一生,心中顿生赞成。 “南风与郡主大喜之后,已生有此意……就说几年前,若非你我相逼,南风他哪肯接受山长之位。他本淡于名利,又与郡主好不容易相聚,有心隐于莫忘岛,恐是再难以相劝,武老哥你前去应是无功。”华千行但想武望博赶去莫忘岛是为相劝楚南风收回辞位之举。 武望博叹了一口气,伤感道:“你道我是老糊涂了,南风此下归隐,我亦是支持。唉,武某只是想去拜祭易先生……看下小慕云伤势。” 华千行一愣之下,点了点头,“老哥你就替华某敬易先生一杯酒,待将南风交待之事做成,华某再前往拜祭……” 洛逍遥听得但觉困惑,不知师父在信中交待华千行所办何事,狐疑之中只见武望博身形一闪,却是向前院而去,倾刻间便听到一阵铜锣之声响起。 这锣声是招集院中学子之用,洛逍遥已是猜出武望博要宣布山长人事更换一事,正欲起身往前院汇合,却听华千行道:“你已知晓山长更换之事,就不必前去,且随师公去拔仙台走走。” 洛逍遥不知何意,却是不敢询问,只得随着华千行走岀厅外,却见通往后山山谷的院门鱼贯而入十余位学子,尚佑赫然也在其中,身边还跟着一位模样清丽的少女。 尚佑一脸惊喜,“小师兄,你回来了?” 孟小虎与常山二人却是奔至身边招呼,“逍遥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到书院。”洛逍遥见到尚佑也是大为意外。 但知书院规矩甚是讲究,集合锣声响起,未经允许,学子必须放下诸事到前院集合,何况华千行此下正在身边,尚佑等人打过招呼后未敢停留,便直奔前院。 华千行引着洛逍遥往拔仙台而去,时值仲冬,此下虽未下雪,但一路上却见白雪皑皑,岩石冰雕,待到峰顶,四周云层又望如海涛汹涌。 寒风啸啸中,华千行双手负后,抬头望着变幻莫测的天空片刻,转而对洛逍遥言道:“武学之修,有因人体魂魄强弱而择。如小虎体魄见长,以力练气,常山神魂敏识,以意聚气,二者气机一刚一柔,修到归真境后,若是再要破境,须得在极刚之中寻阴柔之道,极柔之中悟阳刚之法,使刚柔并济,体内阴阳平衡,复以重生,如蚕破茧,才能再上一层楼。” “但要破开功法桎梏,每一跨境之时皆要费去诸多时光,同样的功法,有的修武之人滞在固元境,一辈子无法踏入归真门槛,有的则修至元婴、金身大成……” 顿了一下,缓缓举步而行,边走边道:“而你有神体双修之根,体内阴阳之气相辅相成,可得众学之精髓……若水投水,可不分其清,自去其浊,若火共火,可不辨其明,自得其华。” 言罢,倏忽气机徒涨,转身一拳击向距有一丈之远的洛逍遥。 洛逍遥猝不及防,心头吃惊之下,神识一动,“太初心经”的气机由然而生,同时百柔掌的“沉石入海”使出,“突”一声闷响,拳掌相交,饶是他反应极快,也是被华千行七成之力震得连连后退,峰上本是结了厚冰,乍退之中,收脚不住,连退带滑到六丈之外方是顿住身形。 心口血气翻腾之中,但听华千行道:“形守形,气归气,神自神,然阴阳自循其道……” 洛逍遥此时顿然明白楚南风修书给武望博的目的,是让师公华千行砥砺自己的武学。 楚南风在莫忘岛之时,瞧出洛逍遥已入神念大成巅峰,隐有破境之势,但想此下萧慕云受了蛊虫之毒,料他无法静心破境。 知晓洛逍遥的双修体质,可以在与人相斗产生压力之下逆气顺生,便是叫他回书院,让华千行磨练与他,使他神念大成圆满无缺,入抱丹之境也就水到渠成。 华千行修有以刚猛见称的大常拳,其罡气之霸道,自是能够压迫人的神识反应,对洛逍遥而言,当是最好的磨刀石。 洛逍遥想着华千行所言之意,是让自己形、气、神各守其位,进入化虚状态,以使形气神归一。又忆起谭道长所言,‘守之不得,舍之不失’,心神便是一敛,凝气站定。 但见华千行欺身而至,大常拳接踵而来,便是极力闪避,却也不作反击,在避无可避之下,方才出手接招硬挡。待被华千行击倒之后,又是爬起相斗,直至精疲力尽,方才下山归院,如此练法延续有五日时间。 待第六日起,但如毫无武功的庄稼汉一般,或掌或拳,先自抢攻起来。这种毫无章法一通乱打,自是连华千行一招都未能接下。却似不知疼痛,倒了又爬起来攻打,且不做躲避,以致脸部被拳罡扫中,弄得鼻青脸肿,回到书院之后,众学子个个一头雾水,惊疑莫名。 过有五日,又改变方式,对于华千行的攻击,施展一身所学,见招拆招,却仍是只守不攻。而如此对练十天后,在抱丹大成之境的华千行力压之下,已然可以硬接三十招而不败。 这一日傍晚,与洛逍遥对练下山的华千行,刚从寝室换了衣衫到厅堂茗茶之时,却见武望博归来,便是呵呵一笑,“刚刚我心头还念叨着老哥,哈哈,便是见你回来……哦,小慕云情况如何?” 武望博摇了摇头,望了一眼脸显关切的华千行,走到他左侧的交椅落座,叹道:“唉,南风与穆兄弟是找到蛊虫最弱的时刻……但未及半盏茶时间。” “哦?”华千行见他脸有忧色,便是疑道:“以他们两位的身手应是可以对付得了呀?” “此蛊虫伏于心脉,邪灵反应敏锐……南风此下尚无把握,言说要等这个月中之日出手试试……”武望博顿了一下,问道:“逍遥他练得如何?” “这小子悟力不凡,前几日守神,断而忘形、接着归气,此下已是能做到神识虚实不罔,形气归一……纵使我故意露出破绽,也不反攻,而是接招挨打,迫使脉络扩张,已是大有收获,是可以让他凝丹了。” “哦?”武望博一喜,沉吟片刻,言道:“那你观他此下心境是否可行?” “他是双修之体,此下已趋大成圆满,神识入不罔之界,外因已难影响于他……而内息一旦入念,也就波澜不惊,只要给他一个时辰,引精血融合,胎丹当是可成……” 见武望博脸显迟疑之状,华千行又道:“他有临战破境之能,何须有走火入魔之虑,即使不成也无碍修为……” 武望博但想华千行所言不无道理,洛逍遥是为双修体质,阴阳气机生生不息,破境时阴阳不判状态稍纵即逝……想到此处,便点头道:“那就让他到后山窖洞修习入境。” 练功下山后在东侧木屋静坐的洛逍遥,当听得孟小虎跑来告知武望博归来,便是如飞一般奔至厅中。 “逍遥见过师公。”望向武望博,洛逍遥一脸激动,“师父他可是寻到了蛊虫最弱时刻?” 武望博点了点头,笑道:“是在月圆之日的午时三刻。” 洛逍遥心中大喜,但想自己离岛已是三十余天,再过五六日便是第二个月圆日,不由得紧张起来。 武望博看出他心情起伏,抚着银须,缓声言道:“你师父与穆老弟自会寻法对付,你不必过于牵心挂肚了……此下我观你神念气机已趋圆满,可有入境的念头?” 洛逍遥但见他严肃的神情,心神一敛,未待作答,又听武望博道:“对于体魄入武者,踏入金身境时最为重要。其从明窍山谷时如树开枝,到明窍山巅时是谓根深叶茂……当入金身门槛之际,就是如结出果实一般,凝聚元神之灵,生成‘神境通’神通。”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念情剑法 “而对神识入武者来说,入抱丹之境却是最为重要,若无胎丹,何来元婴丹神?故而神念大成时,有诸多武人,皆求精、气、血圆满状态才寻求破境,逍遥,你可知为何?” “倘若精、气、血三者圆满,其所凝胎丹在天关温养易生灵性,日后踏入元婴万无一失。”洛逍遥应道。 “万无一失之说想是未必,但九成九应是可断。”武望博微微一笑,旋而一叹,“我与你华师公二人当初明知此理……唉,血、气圆满易求,精神却是难以左右呀。” 望着若有所思的洛逍遥,华千行接言道:“人人心中都有心结,就看是否真正放下……师公我失意仕途归隐山野后,心态日渐平静,每日勤修武学,在觉得精、气、血圆满之时,才选择闭关入境。” “未料在阴阳重生、神明乍醒之刻,压在心里的不快之事顿然而生,虽一闪而逝,却是让胎丹中神识意念灵性有缺……使师公我呆在抱丹大成一辈子。” 武望博点了点头,“但凡入境之时,皆是忘形养气、忘气养神,忘神养虚;重生之时,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虚实相融,元精归一。但有所惑,必有所塞,丹元虽成,神意不足,才会造成日后天关丹神不灵。” 闻得此言,洛逍遥但想起‘长寿观’谭道人‘形生有塞、虚明则通’之言,不由得沉思起来。 武望博见他怔思,也就凝言不语。一会儿,只见洛逍遥皱眉舒展,似有悟得,便是缓缓言道:“忘形魄散,形一魄随,忘气魂变,气一魂守,阴阳见分,神一继合,不破不立,万散一聚。” 所谓不破不立,练武之人每欲更上一层境界,必要打破原先体内的阴阳平衡,使之重生。 洛逍遥与华千行对练之后,精、气、血已臻圆满,时感气机如水盈而漾,火盛而茁。苦于心中牵挂萧慕云,无法静心入念破境,听得楚南风已寻到‘负情蛊’最弱时刻,心神已是大安。 再闻武望博讲述心法要诀,但有所感,自有所悟,联想到谭道人太虚、太神、太气、太形之说,便是凝神静气,抱守正一,盘脚而坐,竟是要当场入念破境。 武、华二人皆是武学大家,心知洛逍遥入境契机已生,互视一眼,疾速退岀厅堂。华千行守在厅外,武望博则疾纵前院,吩咐在厨堂用饭的学子不可大声喧闹。 闵正华、赵印山与众学子但听洛逍遥入念破境,个个目瞪口呆后复是心情激动,皆放下手中箸筷,窃窃私语起来,要知二十岁未到便踏入抱丹之境,江湖传说也是闻所未闻。 孟小虎望向身侧的常山,低声言道:“逍遥哥哥入了抱丹境,慕云姐姐她若知道一定会大感欢喜。” 他与常山二人辈份虽高,对洛逍遥与萧慕云却是不敢以师叔自居,是以哥哥、姐姐见称。易无为注重辈份礼节,认为也是修心的重要基础,故而书院对于礼节甚是讲究,而武、华等人知他二人念洛逍遥救命之恩,才如此作称,也就不去约束纠正。 对于萧慕云中蛊一事,除了武、华二人外,众人皆为不知。洛逍遥每日与华千行到拔仙台对练,众人却是认为他此次是奔着入境而归。 而孟小虎与常山二人也曾向他打听萧慕云行踪,洛逍遥自然不能实言相告,只得谎称萧慕云身在云州家中。 常山闻言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笑道:“不知慕云姐姐什么时候到来,好久没有吃到飞禽走兽的烤肉啦。” 若以他们此下固元境的身手,捕捉鸟兽自也容易,只是书院规矩却是不允,自是恐有些学子贪嘴,或是偷偷潜入山中出了意外。而萧慕云却是有这特权,可以随时到山中捕捉鸟兽,常山、孟小虎自是希望她能速速到来,带众学子入山捕捉鸟兽,享用美味同时,亦能感受捕捉过程的乐趣。 “小虎师叔,慕云师姐……她长得如何模样呀?”林婉真微笑着问道。 孟小虎望着林婉真的脸蛋端详了一会,低笑道:“嘻嘻,嘴巴、鼻子与你一样漂亮,眼睛吗……慕云姐姐却是比你好看。” 一旁的尚佑听得心头一紧,但想女子爱美,终是不会喜欢有人当面说自己的容貌不如他人,心恐林婉真不喜之中,却是听她轻笑一声,“哦?如何好看之处,说来听听……” 孟小虎盯着她清澈明亮,带有三分英气的眼眸片刻,言道:“慕云姐姐的眼神不笑也带有笑意,而你……而你……” “而我如何?嗯……?”林婉真盯着停言不语的孟小虎浅浅一笑。 孟小虎本想着如何形容她眼神不够温柔,但觉她眼眸一亮,不经意间又多了几分英气,心中一凛,却是言道:“你眼中有杀气……” 闵正华与赵印山听得不禁莞尔一笑,自是未料想孟小虎用杀气来形容林婉真带有英气的明眸。 尚佑又好笑又尴尬,偷偷瞄了一眼林婉真,却见她脸色依是微笑不变,心中方自大定。但听林婉真轻笑一声,“嘻嘻,原来小虎师叔是个侠骨柔情之人。” 孟小虎年逾十四,听得她的言语似懂不懂,但觉得应是赞美之语,本想客套一番,却听闵正华、赵印山闻言大笑,似有所感,顿时脸颊一热,双眼一瞪,“哼,你敢取笑师叔……” 本是掩嘴而笑的众学子,但见他摆上师叔的身份,竟皆笑意一敛。林婉真自无取笑之意,见他虎目圆睁,怒状但显,心中暗笑,忙道:“弟子不敢。” 已是接任山长之位的闵正华笑着言道:“小虎师弟,我与你作主,明日早课之后,罚婉真带你去捕捉山羊,你看如何?” 众学子皆是大喜,孟小虎更是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好,就遵山长师兄所命,哈哈……” 笑罢却是对着林婉真挤眉弄眼,低声道:“明日我来捉,你负责扛……” 林婉真微笑着点头,“但由师叔作主便是,嘻嘻。” 此下众学子已是无心用饭,草草吃了几口,围着长条木案交头接耳,低说着明日进山如何捕捉鸟兽。 此时天上下起雪来,飘飘扬扬落在守在后院屋前武望博、华千行的身上。望着厅内盘脚而坐,距有三丈之远的洛逍遥,二人未敢弄岀声响,任凭雪花飘落身上,一柱香时辰,竟是将二人覆成雪人一般。 又过了一会,只见被西北风吹得斜飞至廊道上的雪花飞舞而起,却是反向院中的武、华二人卷来。 二人心知洛逍遥已到破境关头,在他爆发的气机相迫之下,廊前雪花才会反向飞卷,而当那反卷而来的雪花袭到身前,却是如小石头一般,将覆在他们身上的积雪震开,气流之强自是岀乎二人意料。 二人大是惊诧之中,复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二人衣袖扯得呼呼作响,又见眼前雪花漫天飞舞,“呯”的一声大响,厅中便是传出案几相撞之声。 旋而归于平静,闻声赶来的闵正华等人,但见雪花纷落中,洛逍遥步出厅外,一脸尴尬之色,想是因为震毁了厅中案几之故。 武望博哈哈大笑,“神使气从,阴阳顺逆;风云际会,七窍吸呼;哈哈……” 华千行但见洛逍遥脸色神满意足,亦是大喜,“心有所望,不失真神,好、好。” 他与武望博入仕但图百姓安生,不意诸雄纷争,天下更乱,无力回天,心有所憾。而洛逍遥虽有心结,但知寻到‘负情蛊’弱点,心中希望满满,心神自然无有干扰,丹元便是凝真不失。 众人自是听出洛逍遥已是凝丹入境,个个惊喜不已,常山与孟小虎互视一眼,飞奔而至洛逍遥身边,异口同声欢笑道:“恭喜逍遥哥哥……” 洛逍遥含笑未答之中,孟小虎瞄了一眼师父华千行,接着言道:“逍遥哥哥,当要喝酒庆贺、庆贺,走,我给你斟酒……” 华千行与武望博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不错,是该喝酒庆贺一番……” 众学子本未吃饱,但听华千行吩咐,俱皆欢声叫好,复是回到厨房,重新入座,闵正华马上叫来袁伯加菜热菜,又遣人去酒窖取来两坛‘归来醉’温烫起来。 一番热闹之后,已过戌时,带着三分酒意的洛逍遥回到木屋,想着席间闵正华讲述孟小虎说林婉真眼有杀气的笑话,眼前顿然浮出萧慕云不笑而笑的神色,耳边又荡起她中蛊后痛苦的喊声,心绪一时纷乱起来,久久不能平静,便是拿起“水龙吟”,离开木屋,向后山谷中行去。 驻立在山谷之中,凭由着雪花飘落身上,环顾黑白相间的四周,一股浓浓的伤感顿然升起,暗叹一声,解下腰间贮酒的皮囊,仰首喝了几口后,便又抛开酒囊,拨出‘水龙吟’,将楚南风所创的七式剑法使岀。 ‘露绕华光’、‘落叶飞零’、‘孤雁只转’、‘玉霜惊梅’、‘秋水悲心’、‘琴瑟无和’、‘长影暗雪’一路使下,连复三遍,待第三次使到‘长影暗雪’之时,但觉剑意未尽,便是右腕反转,一道剑光幻起,卷着纷落而下的雪花,竟是聚成一团,随着剑气纵横,望如龙游,又似凤翔,气机一敛之时,但见那一团雪花犹如一张白布,轻轻飘落地上,“呯”一声闷响,却是将地上砸出一道浅坑。 “好。”但听一声轻喝,武望博从五丈外的林中步岀,抚着银须叹道:“南风当初心境受困,结庐‘玉皇池’,随着心有所感,创出了七招剑式……唉,那时你师娘生死不明,他的剑意苍凉凛然……” 顿了一下,望向洛逍遥,笑道:“你随着苍凉的剑意走向,意犹未尽之下,非是渲泄心中苦闷使它奔泻而发,而是使剑气汇成一团,纵而不放,收而不藏,好,好,这一招当是少有人可破,哈哈……” 正如武望博所言,马希兰当初生死不明,楚南风的悲凉如茫茫人海心无所诉,剑气自是纵横交错,渲泄心中不快,意境凛洌,一去千里。 而洛逍遥苦于萧慕云但见不能见,心绪难平之下,使出七式剑招发泄,又有感楚南风找到蛊虫弱点,心中便是生出希望,不知不觉入了剑意,随着心境使然,意犹未尽之下创出一招。 他百般悲痛之下又生出千番柔情,剑气一纵之后便是收拢而聚,当意满境敛之后,将那剑气所聚的雪花轻轻一放,余势却是将地上砸岀浅坑,倘若倾力而出攻人,威力已是可比大成之人。 洛逍遥脸显羞涩,“望师公指点……” “此剑意是你心境所发,因情而生、因念而起,师公却是指点不得,哈哈……”武望博大笑之中,转首望向身后树林,“你二人出来吧。” 但见树林中尚佑尴尬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低首扯着衣角的林婉真。 原来尚佑见洛逍遥每日闷闷不乐,不知是为萧慕云之故,只道他心中牵挂洛寒水的伤势,故而在洛逍遥练武下山之后,都会去木屋陪他小酌一番,聊天遣怀。 今晚喝了酒后,但觉酒意未尽,便是又寻去洛逍遥所住木屋,却发觉他不在屋中,心疑之下只得离开。 敲门声却是惊动了,与洛逍遥相隔丈余之远而住的林婉真,二人一合计,就向后山谷中寻来,却是见到洛逍遥练剑,二人一时不敢打扰,便隐在林中观望。而武望博住在北屋右侧,经过侧门去往后山之人哪能避了开他的修为神识,发觉之后,也自出来察看。 尚、林二人但见武望博无有责怪之意,互视一眼,壮了壮胆子上前见礼,武望博颔首微微一笑,转而望向洛逍遥,“南风与你皆可谓为天纵奇才,可称为开宗立派的人物……不得了呀,了不得。” 须知江湖上开宗立派的宗师,都是参悟了自己所修的气机功法,依着气机的变化走向,创造出符合气机发挥的武学招式,或为兵刃或为拳掌。 楚南风与洛逍遥领悟了“太初心经”的要义,随着心境的溶入创造出精妙的招式,武望博但想一日他二人悟得心经大成,自是可以开宗立派,不由得大为感叹。 “这第八招剑式你准备取什么名字?”武望博顿了一下,笑咪咪的问道。 洛逍遥一怔,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取名,便是执礼言道:“请师公赐名。” 武望博嘿嘿一笑,“又来了,你自意境所感,岂是师公所能牵强附意。” 洛逍遥双目一闭,重温自己使招过程的感觉,但想在‘长影暗雪’使出后,脑中浮现起萧慕云在六梭山弹琴的画面,那时候柔情顿生,不由得又是心中一暖,但知这招倾注了自己情意,应取名‘柔情似水’才好,便是睁开眼来,望向武望博,终是不好意思说出,也自羞笑不言。 武望博见他脸色乍喜又羞,似是看出他的心思,便是笑道:“你自心知即可,哈哈……这八招剑法师公就给它取个名字……唤为‘念情剑法’,你看如何?” 楚南风、洛逍遥师徒因情而创了这八招剑式,武望博取名“念情”剑法,应是最符合不过。 洛逍遥闻言一喜,但想武望博所取之名道出剑意,忙是行礼:“多谢师公赐名。” 武望博哈哈一笑,转身望向林婉真,“呵呵,小婉真,有一事本想明日告知与你,既然你此下在这,就言与你听了……郡主有事不能归来,吩咐让逍遥先代她传你心法……” 洛逍遥惊愕之中,大喜过望的林婉真顿然下拜,“多谢师公美言。” 原来武望博前去莫忘岛之时,便与马希兰提及林婉真,马希兰听她聪慧,且武望博也有意让自己收她为徒,便是顺着武望博心思,应允下来,但知自己一时半刻不能前去书院,就让洛逍遥先代她传艺。 “呵呵……”武望博轻笑一声,右手一动,一股气机生出将林婉真托起,转而望着尚佑,笑道:“还有你,明日叫正华传你‘无极功法’,哈哈……雪已大了,你三人且回休息吧。” 未待喜形于色的尚佑行礼道谢,武望博身形一纵,已然不见踪影。当初易无为与武望博、华千行三人创了书院,对于肯留在书院的心仪弟子才传授自己的独门功法,一般的学子却是传授三人合创的‘混元功法’、‘落英剑法’,这二门武学虽是精妙,却远远比不上他们自身的独门功法。 闵正华最钟意的两个弟子一个是郭荣,一个就是尚佑,可惜郭荣心在军旅,而尚佑也无意留在书院,自然是未将‘无极功’修习。 武望博但见尚佑凭着自己的努力,离院五六年,却是将固元境练到归真境,惜才之下,便决定传他‘无极功法’。 翌日清晨,洛逍遥带着林婉真去往后山窑洞,自是要将‘太素心经’代表马希兰传授与她。 入了窖洞,洛逍遥将心经经文背上林婉真听后,略显羞涩的言道:“我对师娘的功法与剑招虽是知晓,但其中的要义却是未曾去参,师妹你先行修习,若是不懂之处,他日再请教师娘,至于‘太素十一剑’……待你心法入了门径,我再传你不迟。” 洛逍遥所言不虚,对于马希兰的两门功法他是为熟悉,但却非精通,而他未去专注修习,却是因为‘太初心经’尚未大成。所谓贪多嚼不烂,洛逍遥自知‘太初心经’未能悟通之下,去修‘太素心经’,恐是会使自己误解真义。 而每个门派的心法,都有符合其气机发挥的武学招式,或兵刃或拳脚。‘太素十一剑’剑法自不例外,若无“太素心经”功法所修的气机加持,剑意也自无法通彻发挥,做到收发自如,威力自然是大打折扣。 “多谢师兄,”林婉真展颜欢笑,喜道:“这么说师兄都是会在书院了……” 洛逍遥一怔,他此下已入了抱丹之境,心想楚南风要他回书院的目的主要就是因此,被林婉真一问,心念一动,“应是十天之内吧。” “啊?”林婉真顿时脸显失望。 洛逍遥见她脸有失望,心中只道她怕十天之内无法领悟‘太素心经’,以至自己没有时间传授‘太素十一剑’,便宽慰道:“师妹不用担心,你悟力不俗,且入了归真之境,寻气开脉自也不难,即使十天内无法窥探心经门径,我临走之时也会将剑招传你,留待你慢慢参悟。” 林婉真微微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师兄离开是因为洛叔叔伤病的原因吗?” 洛逍遥这月余来常与尚佑喝酒聊天,自也向尚佑告知洛寒水的伤势,但想林婉真与尚佑熟络,猜她应是从尚佑口中得知,洛逍遥一愣之下,点了点头,“正是,有位高僧能医得家父之伤,再过月余我要去请他……” 他此下自是不会将萧慕云之事言岀,而过月余去清凉寺,寻请明无一事却为实情。 林婉真复是展顔一笑,“但愿洛叔叔早日康复!” “多谢师妹关心。”洛逍遥微微一笑,“那你就在洞中修习心法,我去看看尚佑师弟他们。” 言罢告退而去,一出山洞却是直奔北屋正厅,与武望博见礼后,便是问道:“武师公,师父他可曾说过,弟子什么时候可以去往莫忘岛?” 武望博望了他一眼,端起案几上的茶碗,啜了一口茶,“南风当日认为你入抱丹境要需两个月……呵呵,却不料你一个月未到便已入境。这次师公前去莫忘岛,他曾吩咐……无论你是否踏入抱丹境,腊月三十务必赶到房州,届时他也会赶去,与你一同去往清凉寺。” 洛逍遥心念急转,眼下已是腊月十一,距离与明无半年之约只有四十余天,而距‘负情蛊’最后一个月圆之夜,正月十五只有月余。即使正月初一出发,从清凉寺来回房州也要耗去七八天,所余救治萧慕云时间只余几日……想到此处,心中一紧,惊疑道:“那师妹、师妹之毒,师父可是有了把握?” 武望博知他所虑,闻言略一思索,“你师父素来稳重,他的安排自有道理,你莫要担心。” 对于请明无医治洛寒水,自是不能假手于外人,以免出了差错。而萧慕云的‘负情蛊’能否医治,目前唯有楚南风方有把握。 听到武望博所言,洛逍遥但觉师父如此安排,定是对“负情蛊”有了对付之策,心头便是一松,“弟子明白,那弟子过几日便前去房州相候师父。” “莫要心急,你此下刚刚入境,先在书院潜修十来天,蓄养胎丹……我与华师公也想往房州一趟,廿六日一同前行吧。” 离院之前的十余日间,洛逍遥便是悉心指点林婉真修习‘太素心法’,正如洛逍遥所料,林婉真本来就有归真境功底,人又聪慧,修习十余日,已然踏入了‘太素心经’功法门径,可以贯通功法的行气脉络,在洛逍遥离开书院之时,也将‘太素十一剑’学会了两招。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以彼之道反施其身 腊月廿九日午时,洛逍遥与武、华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灵秀村,进入院中厅内,却见楚南风坐在厅中客位上,洛逍遥心中一喜,忙趋步上前见礼:“弟子见过师父。” 楚南风颔首笑了笑,起身与武、华二人见礼,待众人坐定后,洛逍遥便是问道:“师父,慕云她……” 望着一脸关切、希翼之状的洛逍遥,楚南风缓缓言道:“蛊虫最弱的时刻已是寻到,是月圆日的午时三刻,其敏识反应只有三成左右。” 洛逍遥顿然一喜,但想楚南风当日有言讲,若蛊虫只有三成邪力,是有把握将它驱岀萧慕云体内。 “但只有半盏茶功夫。”楚南风皱了皱眉头,“当日计夫人体内毒虫只余一成不到,我用了一盏茶时光替她驱毒……因为我对她所修功法不熟,多费了一点时间寻气通络,若是知晓计夫人武学功法,应是不用二十息便可。故而判断若蛊虫只有三成之力,一盏茶功夫便有把握将其遏制……” “未料却是小覷了这蛊虫的歹毒……此下不仅是时间不足,还有一些因素……其一,慕云心神受损,其清明不及计夫人三成,纵使在蛊虫最弱之时,神魂依是波动不定……” “当日我曾用‘太初心经’阴阳口诀安抚过慕云心神,本想再用此法在最弱时刻之前镇定她的心神,延长时间……岂知慕云神识刚受我引导入定,蛊虫就有了抵触,未及五息,便是在慕云心脉骚动,唉,反使慕云添了伤痛。” “啊?这畜牲竟是如此厉害?”华千行惊道。 楚南风无奈的点了点头,“其二,这蛊虫邪念未曾有一丝受损,并非如计夫人那般,受了阴阳圆融与思念之情两次消磨,其敏觉感应却是出乎我的意料。” “本想趁它不备,以迅雷不及之势袭之,未料当我的气机循入手少阴、手厥阴经脉,将及心脉之时,却是让它知道是为外力潜入,立马又是动了起来……” “这是为何?楚先生的气机当是与萧姑娘相同,何以那蛊虫能够发觉?”翁牧听得大为吃惊。 “我的功法气机是为与慕云相同……”楚南风顿一顿,摇头苦笑道:“可她的意念被那蛊虫邪识侵蚀,二者已是息息相通。当我气机潜入之时,在慕云的潜意识之中感应是为外力,她有所感,蛊虫便有所觉……唉。” 楚南风叹息口气,对洛逍遥来说却如五雷轰顶,瞬间面色惨白,颤声道:“那……那如何是好?” 楚南风望了一眼惨然神色的洛逍遥,心中暗叹,“但想这蛊虫的厉害在于邪识的惑动,能够与人的神魂相连,为师便另寻他法,倒是想到两个方法……” 洛逍遥双眼一亮,但听楚南风沉吟道:“你父亲神魂受困入劫,慕云神念受惑迷心,两者皆是意识困惑所致,天雷音佛门大法可解你父亲之危使其清醒,不定也能使慕云心神澈明……” “与明无相约半年之期还有二十来天,但慕云毒发时间只有半个月,故而为师想提前去清凉寺等侯,以防有变。” 洛逍遥当初从文益口中得知明无在参悟功法,此下闻言心中一喜一忧,喜得是天雷音功法或是可破‘负情蛊’邪念,忧得是明无是否能够提前出关,但知入关悟法后,却是打扰不得,轻者前功尽弃,重者走火入魔。 明无是唯一能救洛寒水之人,自是不容有丝毫闪失,但想万一明无不能提前出关,那破去萧慕云‘负情蛊’之毒一丝希望都没有,届时只能受辱于安隆兴,洛逍遥越想越是心惊,不由得站了起来,慌声道:“师父,那弟子请师父即刻出发……” 他与楚南风相处十余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楚南风但想当年自己找不到马希兰之时的心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你且稍安勿躁,待为师向武师公请教第二种方法是否可行?” 洛逍遥顿然回神,但知自己失态,脸上立显愧色。 武望博但听与自己请教,一时见疑,“那南风所言的第二种方法是……?” “凭慕云自己之力克制蛊虫。” “以小慕云她自己之力?”华千行大为不解:“她心神受惑,此下尚不能行气入定,如何能做到以自己之力遏制蛊虫?” “以无极功法助她……但不知是否可行?”楚南风目光望向武望博。 ‘无极功法?”武望博心念一动,缓缓的点了点头,沉吟道:“神明阳动而阴静,气分阳静而阴动,有象神气融阴阳,无极阴阳混沌茫……南风你是想在蛊虫邪念进入混沌状态,阴阳不判之时将它驱出?” “不错。” “但此下慕云已是无法定神,如何能使她修习功法到达破境地步?”武望博一时惊疑。 须知要进入阴阳不判的混沌状态,唯有在破境时候才会出现。而天下武人破境时候,之所以要闭关,自是怕破境之时体内气机阴阳不判为人所乘而走火入魔。 楚南风缓缓言道:“传功。” “传功?”武望博复是一愣,“你是说传输真气与慕云,让她达到归真巅峰……从而破境?可那蛊虫邪识敏锐非是一般,一旦慕云气机徒长,必惊功于它……” “缓缓图之。”楚南风脸色凝重,“从任督二脉循环渐近,只要不引气手少阴、厥阴心脉,那蛊虫应是不会惊动,待输到气蓄丹田之际,放任慕云自行为之,而那时她的潜意识是为自己之力,反是可以引气丹田储存真元,以弟子所料,半年之内可以使她到达破境之态……” “啊?”洛逍遥心头狂震,但想过上十余天便是第三个月圆夜,听楚南风所言,到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妹受辱于安隆兴,不禁呆滞失魂,一脸茫然。 “萧姑娘她可有修习无极功法?”以翁牧所知,萧慕云并未习有无极功法,却是想不明白她如何可以将外人输与的无极功法真元化为己用。 “无有修习也是可行……”武望博想是听出翁牧担心所在,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人体虽如宇宙,但其象已生,每个心法皆有迹可寻,有根可依。每个境界从小成到大成到破境之路,从阴阳判、分、生、成、合一进入无极状态,周而复始。” “无极功法以无极为名,就是因为它的功法气机可阴可阳,也可谓无阴无阳吧,能契合任何武学的阴阳之气。虽未及五太心经之玄妙,但却有五太心经不具备的长处……‘投桃报李’之招法,能做到以彼之道,反施彼身,就是此理。” “所以可以直接传功与慕云,而无须她具备练有无极功法的功底。”武望博顿了一下,沉吟片刻,望向楚南风,“南风你所言的传功方法应是可行……一旦慕云入境,蛊虫也自受到影响而阴阳不判,陷入迷罔之状。” “以慕云体质,即使正常状态入境,体内气机……至少也会有一柱香时光进入混沌之状,对南风你来说,时间当是绰绰有余,何况那时蛊灵已是感知俱失。”武望博抚着长须双眼发亮。 “一边破境一边驱除蛊虫?”翁牧听得心惊胆战。 寻常之人破境之时,都恐有外人干扰,以免影响而走火入魔,但说助力破境倒是可以,若趁破境之时驱虫出体,却是有违常理,翁牧、方元等人俱是大为震惊。 “别的功法不行,无极功法却是可以…我亦是以此功法行气循入,那时慕云气机或破或立皆无违和。” 楚南风言罢望了一眼神情呆愣的洛逍遥,心中一叹,轻咳一声,“逍遥……” “啊?”洛逍遥方才回神,应道:“弟子在。” “此法只是最坏打算,目前尚有明无大师‘天雷音’功法一途……你且去探望一下你父亲,稍后与为师去往清凉寺。” 洛逍遥心神一宁,“弟子遵命。” 看着他飞奔而出的背影,楚南风摇了摇头,略一迟疑,对着武望博言道:“弟子想请武师父此下赶去莫忘岛,试一试看……在这寻常之时,是否可以将真元输与慕云。” 要知输送真元与他人,对自身的气机是大有损害,楚南风此下要赶去清凉寺,心中又希望早日使萧慕云入境,便是想让武望博先赶去莫忘岛相助萧慕云。 武望博看着脸有愧疚的楚南风,哈哈一笑:“慕云亦如我孙女……若是能使她脱离这蛊邪之难,叫我这做师公的,一身真元全与她也是舍得。” *** 正月初三,江陵府花灯满城,虽然天气寒冷,街上行人却是川流不息。想是元正节日的原因,前去清凉寺烧香祈福的信士也是不少,楚、洛二人自也不便施展轻功,随着礼拜的信士来到了寺门口,只见院门口站着两位垂首合什的僧人,唱诺佛号迎送来往的信徒。 其中一位门头僧,洛逍遥却是见过,便趋步上前,岂知未待他开口见礼,那僧人眼睛一亮,“居士稍等。”便是转身入寺。 “呵呵,这小师父非但记性极好,且是善知人心呀。”楚南风但想这僧人应是认识洛逍遥,见他不问来意,径自而去,不禁莞尔笑赞。 不一会儿,那门头僧疾行而来,“方丈有请……” “有劳小师父了。”楚南风轻声一笑,与洛逍遥随着门头僧引路进入寺内,穿过香气弥漫、人头攒动的大雄宝殿廊道,行向殿后的客室。 但见文益大师身着袈裟站在门口相侯,楚南风领着洛逍遥忙是趋步上前见礼。 文益合什还礼后,望着洛逍遥片刻,脸有惊讶之色,想是看出他入了抱丹之境,口诵“善哉,善哉”,笑着将二人迎进客室入座。 吩咐小沙弥上茶后,文益望向楚南风,“阿弥陀佛,吴越之地一别,已是半年多了,楚居士神采愈发丰逸,令高足也更上一层楼,可喜可贺。” “晚辈累于俗事,未曾及时前来拜谢大师指点之恩,当是有愧。” “楚居士不必如此讲礼,有谓佛渡有缘人,何况渡人也是渡己,今日前来想必是因为明无之故吧。” 这时小沙弥已是将茶奉上,楚南风接过茶碗,小啜一口,置于几上,“正是,不知明无高僧如今身在何处?” 想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文益闻言便是应道:“他此下在敝寺藏经阁中修习,想是最多七日便可出关。” 洛逍遥闻言一喜,但想明无初十能够出关,赶去莫忘岛还有时间,却是不知他的‘天雷音’功法是否可以破去‘负情蛊”,心念一动,便是望向楚南风,他虽心急于萧慕云的蛊毒,却也不敢失礼,冒然越过师父询问文益。 楚南风见他望来,自也知他心思,微微一笑,望向文益,合什言道:“晚辈疏于佛法,但有一事困扰,望方丈大师指点。” “阿弥陀佛。”文益见他一脸凝重,略感惊讶,“楚居士但将事由说来,老衲知无不言。” “大师可是听过负情蛊?” “负情蛊?”文益略有思索,摇了摇头,“老衲不曾听过,想是岭南之地的巫蛊之术吧?” “正是。晚辈有一女徒,不幸遭人暗算中了此蛊,此蛊已俱邪灵,能惑人心智,非男女之欢不可解去……” 接着便将‘负情蛊’的歹毒之处言出,而关于毒书生与向素素一事却未言及,自是因为关乎向素素名节以及‘怒剑’的名声,文益虽是得道高僧,却也不宜告知。 “阿弥陀佛,竟有如此环环相扣的恶毒之蛊。”饶是文益佛法精深,闻言也是面显怒色,顿了一下,转着手中念珠,“楚居士想以佛法真音破这蛊虫之惑?” “晩辈曾以阴阳平衡之法,想抚其安定,再伺机驱它出体,但只能使其安定一盏茶功夫,且只凑效一次,再使功法却被其抵触……但想此蛊惑人神魂心智,若是以佛音之清明或是能破开此惑。” “此蛊为精血所饲,已有邪灵,其感识敏锐,以楚居士犹不能制它三成之力……”文益沉吟片刻,缓缓言道:“若说入惑之人或痴或呆,或昏迷不醒,以‘天雷音’、‘狮子吼’大法,应是可以破开迷障……” “但对这生了识感的蛊虫来讲,恐是会遭其反抗,其又在心脉之中,若一时降伏不了,必然受惊,届时想是会伤害令徒性命。” “以老衲看来,只能不以气机加持诵读大法经文,安抚令徒心神,但其效应……就看蛊灵邪念的反抗之力而论。” 洛逍遥脸色顿白,他心中对‘天雷音’功法抱有极大希望,闻听此言自是大受打击。文益何等人物,见他脸色骤变,心有所感,望向洛逍遥,“令师妹心中倾情之人可是小居士?” 洛逍遥心神一定,苦涩的点了点头,文益转着佛珠,脸显沉思之状,良久后望向楚南风,“楚居士,可曾想过此毒为何在第三个月圆日,若不行男女之欢,才会置人死地?” 楚南风心念一动,文益所问却是他从未想过,但知文益此问大有深意,忙道:“望大师解惑。” “此蛊虫的邪欲并非植于精血,而是侵入神魂意识,由神识造成了令徒心境产生邪欲,由邪欲催动血气膨涨,再使蛊虫自身的虫体血气鼓动,以至非男女之欢不可遏制。” “楚居士你以阴阳平衡入手医治应是正确,可惜忘了蛊虫的自身之血气……” 但有所感,必有所悟,楚南风顿然明白,“晚辈入手只是使小徒自身血气暂时阴阳平衡,那蛊虫的邪念无时不在,但凡压之不住,便会催动邪欲,小徒感应之下,血气随之而动,却被它吸收,经过了三个月圆之夜,其自身虫体欲血满盈,非**发泄不可……” “正是此理。其为下蛊之人精血所饲,故而非下蛊之人合欢不可,下蛊之人的元精与其欲火相连,与中蛊之人阴阳相融,才会使其泄了欲火。” “此虫身如鱼搁滩,前两个月中蛊之人的血气波动,犹如海水涨潮,已开始触及鱼身,到了第三个月,海潮涨过鱼身,鱼便游动起来,如此周而复始,中蛊之人便离不开下蛊之人,以至情迷智弱,任其摆布……” 此下楚南风已然明白了其中关健所在,但想只要不让蛊虫之体精血盈满,就不必用男女之欢泄毒,那么第三个月圆夜之险就可避开,心头大喜之下,又想文益能看岀要处,或是有所方法解救,便道:“此下时日无已,晚辈无有周全之法,但请大师指点。”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或由盛而衰,或由弱而强。楚居士想借平衡之道安抚蛊灵,伺机逼它离体,是为可取之法……能在两极冲突间使其平衡一盏茶功夫,已是难得了。” “阴阳盈亏,其能生生不息,却是因其能死死不灭,欲其盛而不盛,欲其弱而不弱,是用之极而得其反。”文益缓缓道:“此“负情蛊”蛊灵识感之敏,此下非是外力所能破,但又可借外力控它,若是驱它出体,目前却是未到时候。” 楚南风用“太初心经”平衡萧慕云体内阴阳气机,自是想借机驱蛊虫岀体,却如文益所言,欲其弱而不弱,用之极而得其反,至使萧慕云此下一用太初心法行气,就被蛊虫惊觉,波动起伏,反令她痛不欲生。 “那大师的意思是……?” “楚居士可曾听过以彼之道,反施彼身功法?”文益缓声道:“若有人使令徒有此功法,顺着蛊虫的邪念侵来之时迫使它回退,那第三个月圆夜其虫体血气就无法盈满。” 洛逍遥心中大喜,不禁脸显激动之色,但想‘无极功法’便有以彼之道,反施彼身之能,洛逍遥如何不喜。 楚南风心中却是又喜又愧,喜得是文益之法应是可行,愧得是自己没有早点想到此法。闻言便道:“前几日晩辈曾想到用‘无极功法’传功小徒,在蛊虫邪念最弱之时助她破境,使体内阴阳不判,届时驱出蛊虫,但小徒到达破境时机恐要半年……此下当如大师所言,先使其邪欲不致盈满,再图破境……” “哦?楚居士习有无极功法,善哉,善哉。”他此下方知楚南风修有以彼之道,反施彼身的无极功法。 “但此蛊虫吸收血气已过三分之二……”楚南风皱了一下眉头,站起身子拱手道:“晚辈即刻回去用功法替小徒医治,就由逍遥在此相候明无高僧,烦请大师照看了。” 文益本想告知楚南风,有关洛逍遥是护道人一事,但知事急,此下却非相告时机,不由得暗叹一声,便也起身合什道:“阿弥陀佛,楚居士且是放心,明无一旦出关,老衲便让他相随小居士前去救人。”却也未询问所救何人。 “那晚辈告辞了。”楚南风望了一眼洛逍遥,点了点头,便是转身离去。 所谓关心则乱,洛逍遥但知那蛊虫吸收的血气已过三分之二,望着楚南风离去的背影,不禁心头大乱,一时间竟是怔怔失神。 “阿弥陀佛。”文益唱诺佛号,望向惊醒回神的洛逍遥,“小居士莫急……但观令师妹并非福薄之人,依老衲所见应是可避过此劫。” 洛逍遥闻言一愣,听得文益口气似是见过萧慕云,但想萧慕云与自己前次到来之时,并未与文益有过见面,一时见疑之中心念急转,倏地想到萧慕云受困‘筑心楼’之时,有位蒙面人相救,望向文益,不禁疑道:“大师见过萧师妹?那……那日龙武军司衙……是大师?” 文益含笑不言,却是点了点头。 此下已是明白当日救下萧慕云与古横山的蒙面人,就是文益,洛逍遥忙俯身叩谢,却被文益拦下,“阿弥陀佛,能解小居士之难,实是解我佛之难,善哉、善哉。” 原来洛逍遥发现萧慕云不见,又急匆匆返回青凉寺打听,门头僧便将此事告知了文益,于是引起他的注意,便暗中跟踪洛逍遥,从而救了萧慕云。 对于文益‘解小居士之难,就是解我佛之难’的言语,洛逍遥又是丈二摸不着头,一怔之下,念头却是转到萧慕云的身上,问道:“大师可是能推断出萧师妹的福祸?” 但知世上有能人异士会知祸福,就如怀有‘宿命通’功法之人。洛逍遥此下心神不安,却是希望文益身怀‘宿命通’神通。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破障音 “阿弥陀佛。”文益轻笑一声,“老衲只是偶尔能借着人的气机看出一些端倪,若说断人福祸,却是无法做到,何况大气运之人的福泽并非可以随意窥探……” “大气运之人?”洛逍遥一怔,“大师是说师妹她有大气运?” “气运之途可受可易,可泽可借,”文益笑了一笑,“所谓泽……亦如近朱者赤。” 洛逍遥似懂非懂之间,又听文益言道:“令师当世高才,但若知晓要害,必会寻出对策,小居士何以见忧?” 洛逍遥心头一震,忙是躬身行礼:“晚辈愚昧,多谢大师教诲。” “小居士且随老衲一行。”文益笑了一笑,边说边步出禅室,“此下正月,祈福善士众多,唯有后山藏经阁之处算得上清静,小居士这几日暂且在阁中小住。” 随着文益转过廊道,来到了方丈禅室背后的藏经阁,阁门口守有两位僧人。进了阁内,便见有七八排高有七尺的木制书架,纵向排列,每排书架分有三层,上面或平或竖存放着各种佛经典籍。 穿过中间过道,后面是长有五丈、丈余见深的空地,地上放有七八片蒲团,想是这地方是僧人阅经之用,靠左侧墙角的地方站着两位四旬僧人,望见文益与洛逍遥到来,垂首合什见礼。 “这藏经阁依着山峰而建,他们所站守的地方通向一个天然的山洞,明无他就在里面入关,想是再过几日便大功告成。” 文益言语一顿,领着洛逍遥向右侧行去,待到墙边,方见后墙上开有一洞门,“这是建阁之时,依山凿了小洞,是守阁之人休息了地方,这几日你就在此处落脚,看些佛经,静心养神。” 但知每个寺院藏经阁所典藏经书,即使是本寺之人也并非可以随意阅读,文益却是让自己住在里面,洛逍遥惊讶之下心生感动,忙执礼言谢。 五日后辰时,在山洞中打坐的洛逍遥突听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阿弥陀佛,恭喜大师。” 心头一喜,疾步行出洞外,举目望去,只见明无僧人在左侧山洞前与两位僧人合什见礼,忙趋步上前,躬身行礼:“晚辈洛逍遥见过大师。” 明无但想这藏经阁并非能让外人留宿,对洛逍遥的出现大为惊讶,细一打量,忽觉眼前少年是在隰州见过,心念一动,神念一张,骤然感应到他身上的气机与楚南风相同,便是合什言道:“阿弥陀佛,楚先生是小居士何人?” 洛逍遥未隐藏气机就是故意让明无识破来历,闻言应道:“正是家师。” 明无微微一笑,“善哉、善哉,果是名师出高徒……楚先生可好?” “家师五日前曾与晚辈同来清凉寺,想请大师前往救治家父……只因师妹毒情危急,故家师又先行离去照看,吩咐晚辈在此相候大师出关。” 此下洛逍遥自也不能隐瞒洛寒水受伤一事,明无听了却是一愣,一连几问:“令尊……令师妹?是为何伤?小僧如何相救?” 洛逍遥心知此事是为复杂,定了一下心神,“家父受伤早于师妹,后来师妹也遭人暗算,二者皆是神识受困,晚辈听闻大师的‘天雷音’大法可以……” “罪过,罪过。”明无眉头一皱,“那令尊之伤,楚先生可是知道?” “家师知晓。” “哦?”明无心头一震,但想以楚南风的身手都无法对付,此伤恐是不筒单,略一迟疑,言道:“且见过方丈大师再说。” 洛逍遥正有此意,便点了点头,随着明无向文益大师的禅室而去,岂知到了方丈室后,却未见文益身影,二人正欲寻个僧人询问,却见一个沙弥僧行来,对着明无合什行礼:“恭喜高僧出关,方丈大师一大早被便皇帝请进宫去。” 言语一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明无,“方丈恐高僧今日出关,担心误了事情,留书一封叫小僧传与高僧。” “有劳小师父了。”明无疑惑中接过书信,拆开便看,看了一半,瞄了一眼洛逍遥,心中大为吃惊,原来文益在信中告诉他,洛逍遥便是他日后要保护的护道人。 信中又交待不管随洛逍遥去救治何人,在这之前一定要和楚南风见面,探讨清楚受伤之人病理。 这自是文益的谨慎之处,他心知楚南风不仅修为不凡,智慧更是超群,若他都无法对付的伤病,其中的病理自非一般,但恐明无有失,便留言让他先与楚南风会面商讨。 明无看完书信,定下心中的波动情绪,右手一动,那信纸顿时化为粉状洒落而散,望向脸有疑色的洛逍遥,“楚先生现在何处?” “家师去了袁州仙女湖。” “哦?方才听小居士言说楚先生赶去照看……这么说令师妹也在仙女湖了?” “正是。” “那令尊是在何处?……眼下如何?” “家父此下身在房州。去年仲夏之时不幸为人暗算,昏迷难醒,承蒙药王谷苗谷主诊断,三年内能够醒来……除了不能窥元婴之妙,其他倒也无碍。” “令尊修为……?” “家父已入抱丹大成之境。” 明无心头复是大震,但想文益留言大有道理,便道:“好,那先带小僧去仙女湖与楚先生会面再说。” 虽说洛寒水昏迷不醒日久,眼下却无性命危险,而萧慕云却是危在旦夕,洛逍遥但知‘天雷音’或是可解去‘负情蛊’之毒,也是想先将明无带去莫忘岛。闻言忙是前头带路与明无赶往仙女湖。 ?? 冰凌气寒水飞烟,千岛入梦白云间。 晨曦晓春清波探,钟声韵荡鸟冲天。 仙女湖东岸,此时晨阳初上,湖面上望去但见白雾渐散,水鸟伴着不知从何处传来钟声,展翅盘翔。 连夜奔袭的明无与洛逍遥,终是在第二日辰时三刻赶到了仙女湖,许是元正节日原因,摆渡船只生意甚好,渡口但无泊船,二人等了近半个时辰,方见杨老汉空船而来,杨老汉见是洛逍遥候渡,忙招呼二人上船。 刚驰离湖岸二十余丈,站在船头观看湖色的洛逍遥,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洛公子……” 闻声望去,却发现岀声招呼之人是为计经海,心中惊讶,忙叫杨老汉掉头相接。 到了船上,经洛逍遥引见,计经海心头大为震动。虽说到了元婴、金身境界之人若非同境无法看出修为,但计经海却也看岀明无身手绝对不弱于自己,又听是来救治萧慕云的蛊毒,却是震惊不已。 明无与洛逍遥二人也是各有惊讶,明无惊讶于计经海是向啸天徒弟的身份,同时也对洛逍遥与他结识感到诧异。 洛逍遥但想计经海是个守信之人,当日从许闻香转述得知他言过,带向素素回九华山后就会来莫忘岛照看萧慕云,以此时碰上算来却是已逾月余,自也惊讶他何以此时才来。 三人各有所疑,却皆未岀言询问。明无本是出家之人,虽奇怪洛逍遥如何与计经海相识,但想缘份所致,也自不去打听。 而洛、计二人皆感不便询问心中所疑,但知提及,难免都会涉及到向素素,对于向素素所受的苦难自是不能言出。 行礼见过后,三人却是无言以对,幸好皆为习武之人,便是各自盘脚静坐,过了半个多时辰,渡舟驰到了莫忘岛。 三人刚刚下了渡舟,只见岛岸边林中闪出一人,却是赵永安。 “见过计先生……见过洛公子……”赵永安顿了一下,转而望向明无,略一迟疑,“赵永安见过大师。” 但见洛逍遥脸有疑色,赵永安笑了一笑,“穆前辈但恐有人打扰,年前叫赵某在林中置了两个瞭望台,方才望见公子,赵某通知楚先生后,就赶来相迎,哈哈……” 笑声刚落,便见楚南风踏步而来,望向明无,拱手见礼:“未料到大师特地寻来相助,楚某不胜感激。” “阿弥陀佛,楚先生客气了。”明无合什还礼:“听闻令高足受蛊危急,小僧不晓医理……只恐不能替楚先生分忧。” “大师请,计先生请……”楚南风但知说来话长,便是言道:“待到茶厅一叙。” 到了岛中客厅落座后,楚南风便道:“这蛊虫邪念之强、反应之敏,实为岀乎了楚某的意料。这几日楚某依文益大师所教方法,用以彼之道、反施彼身方法……但未曾见效。” “哦?”明无一时震惊,他在路上也自听洛逍遥告知‘负情蛊’的毒性与文益的见解。 但想以楚南风的修为,行气从萧慕云天关潜入,用‘以彼之道、反施彼身’方法,应可迫使侵蚀萧慕云神念的蛊毒回退。 “若是在小徒刚刚中蛊之时,用此法应是可行……但此下蛊虫吸收了精血,邪欲已近盈满,又占据心魂,主导了小徒神识感念。 而灵慧魄受了蛊邪侵蚀,小徒魄识大减,理智渐失,楚某元婴神识潜入小徒天关,合着灵慧魄识随着小徒挣扎的意念行功反抗……却是无功而返。” 天关为灵慧魄所存之地,与心魂意识息息相连,心魂有所感,灵慧魄便有所思。而灵慧魄之清明决定人之理智,心魂虽为人的念感之源,但于人之言行,却是由灵慧魄识所思所虑后决定。 “原来如此……”明无但知此理,一听楚南风解释,便知关健所在。 “师父……这是为何?”洛逍遥如坠冰窟,脸色瞬间惨白。但知‘以彼之道、反施彼身’功法无法压制蛊虫,不由得失声问道。 “为师无有传说中的‘夺舍’之术,也并非神人……唉。”楚南风摇头一叹,“终是无法做到不眠不休……元婴神识护住灵慧魄三天三夜,是可以让慕云神魄灵识不受侵蚀,但待为师休息两个时辰之后,再潜入天关时,却是感应慕云挣扎之力更弱了。” “罪过,罪过。”明无唱诺一声佛号,“如楚先生所言,除非夺舍,否则先生的神识替代不了慕云姑娘的神魄灵识。只能随着她的挣扎念头抵抗蛊灵,却是无法主导她的感念策动反扑。” “她心魂已失,灵慧魄识受了侵蚀,理智也将泯失,此下仅凭着对小居士的一丝执念自我守护,不足以牵引楚先生神识之力使蛊灵侵蚀反施其身……” “而神道意念有质无形,或心魂或魄灵大可无边无际,小至丝线毫发。楚先生神识护住魄灵之时,应是有所见效。但撤走之后……那蛊灵邪念又从四面八方涌来,虽未加快侵蚀,但原先被楚先生阻住邪力反弹回来,才使慕云姑娘挣扎之力减弱。” “正是如此。”楚南风叹了一声,又道:“而武师父传功也是收效甚微……此下小徒心智已弱,更是无有可能了。” 一旁的武望博接言道:“老夫赶来之时,以南风所言方法,从任督二脉传输功力与慕云,但恐惊动蛊灵,只能随着慕云的呼吸断断续续循进,待气满周天便让慕云自行引入丹田……” “初时慕云的神智尚可坚持五十息之数镇定,但两天之后,却是无法定神二十息,以致老夫输与她的真元在体内乱窜,惊动了蛊邪,反是让她痛不欲生。” 楚南风摇了摇头,“眼前唯一危急的是……蛊虫邪欲即将盈满,只要寻到阻止它盈满方法,使用邪欲不得发作。躲过月圆之劫,自有时日使小徒达到神念之境,那时神智亦会因武学境界而清明,心神安定时间一长,就可以在最弱时刻驱出蛊虫。” 若说修到抱丹小成之境,即使是正常状态的萧慕云,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做到,但使达到神念境却是容易,即使此下状况,只要能将楚南风、武望博输送的真元引入丹田蓄存,一两年内便是能够做到。 “那楚先生可是想到对策……阻止蛊灵邪欲盈满?”计经海问道。 “若非文益大师指点,楚某犹还不知这关健所在……”楚南风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转而望向明无,“二十天前,楚某突是想到逍遥的父亲神魂入劫,大师的天雷音可以为他消劫,便想以这佛门大法对付蛊毒或是可行……故而上清凉寺想邀大师前来相助。 后来听得文益方丈推断……但知洛兄是神魂入困,昏迷不醒,大师的天雷音不会为他抗拒,但凡他有一丝察觉,反会配合大师破去劫力。 而小徒是心魂入邪,是为蛊灵所控,尤如被其夺舍,大师若行功镇它,它定是反抗,若是反抗不成,受惊之下,瞬息间就会穿心而出。” 楚南风言到此处,望了一眼已是神情恍惚的洛逍遥,叹一口气,又道:“不过文益大师还言过……若是不以气机加持诵读大法经文,或是可以起安神作用。楚某走了心急,未曾请教有无气机加持的区别所在……” “善哉、善哉。”明无合什言道:“天雷音分有‘破障音’、‘降魔音’两篇经文。‘破障音’用来消除心神受惑,或是感化迷途之人,可以不用气机加持,也能见真法之妙。 而‘降魔音’是为与人打斗的功法,亦可破除心魂入魔、入劫。但如方丈大师与楚先生所虑,此下‘降魔音’不易施于慕云姑娘身上,唯以‘破障音’试试……” “那就有劳大师。”楚南风点了点头,“若能使其不再侵蚀小徒灵慧魄识,但以她的坚强,在月圆夜之时,只要有一丝理智神明,亦会能坚持与蛊灵对抗,或许可以躲过……” “阿弥陀佛。”明无但知楚南风言下之意,点了点头,“那此下慕云姑娘可是醒来?” 未待楚南风作答,但听外面传来安隆兴吟诗之声,想是蛊虫骚动引发萧慕云钻心之痛,许闻香又让安隆兴出声安抚蛊灵。 楚南不由得长叹一声,“这蛊邪本是午后至夜间作恶,小徒受其折磨,只会在凌晨至午前方能昏睡。眼下发作,恐是欲血将满的原因……只能先让安隆兴出言安抚,待小徒稍有安宁,大师再移步前去。” 此下已时三刻,若是寻常之时,萧慕云正是昏睡之中,此下发作,当是如楚南风所料,穆道承等人闻言心中一沉,面面相觑,皆是苦涩难当。 一时沉默之中,但听明无言道:“小僧请教楚先生一事,是否这下蛊之人的声形,无论恶声陋容……皆是可以安定中蛊之人心神?” 楚南风点了点头,“下蛊之人为蛊虫原主,其声形对蛊灵有阴阳和鸣之能,纵使其容貌丑陋,恶言相向,中蛊之人皆不为怒,反是见喜。但让下蛊之人出声安抚心神也是有害……此举实属无奈。” 但见明无脸有疑色,楚南风解释道:“这蛊虫的歹毒之处就在此处。下蛊之人虽能安抚蛊虫骚动,却也能使中蛊之人的欲念生出,也可以如此作说……因为中蛊之人欲火引起血气沸腾,蛊虫虫身吸了这精血,得了满足才安定下来。” 楚南风等人自也知让安隆兴去安抚蛊灵,会导致萧慕云欲火升起,但知若不去安抚,蛊虫得不到满足,也会穿心而出,又不忍萧慕云受钻心之苦,才不得已为之。 最初萧慕云神智清醒之时,亦也知道厉害,一旦蛊灵安定下来,也自不让安隆兴再出声安抚。但此下神智已弱,听得已是出现眉目生情,依依不舍之态,却是使楚南风等人欲哭无泪。 “竟是如此环环相扣,当是歹毒。”明无闻言大为吃惊,唱诺一声佛号,便是闭目沉思,良久后倏然双眼一睁,“若小僧让下蛊之人诵读‘天雷音’经文,楚先生以为如何?” 此言犹如当头一棒,众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之下,俱皆面露喜色。穆道承喜道:“大师当是智慧,一语惊醒梦中人……” 明无缓声言道:“那下蛊之人的声、形虽然会催动中蛊之人的欲血沸腾,但我佛‘天雷音’是为破心魔神障的大成功法……此蛊灵纵使厉害,但让下蛊之人诵出,反是会让它接受,虽说一时不能降伏感化……但阻止其邪念滋长应是可以。” 话音未落,只见穆道承身形一闪,已然出了客厅,倾刻间又是提着安隆兴进来,将他一扔地上,转身而出,想必是去照看萧慕云了。 洛逍遥两个月多未见安隆兴,但见他此下虽非鼻青脸肿,却是神形枯瘦。 原来安隆兴知晓毒书生死去、向素素脱险,便是担心萧慕云的蛊毒被解,心恐那时会被许闻香、穆道承大卸八块,以致茶饭不思,夜不成寐。 “罪过、罪过,欲极至贪,贪极至魔。”明无望着一脸懵然安隆兴,唱诺佛号,“即知有法,何苦生魔……僧人今日传你佛音大法,以消罪孽,是否愿意?” 安隆兰茫然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我……” 他这两三个月来若非马希兰劝阻,或是已被许闻香砍去手脚,但也少不了她的拳打脚踢,每日自是过得心惊胆颤,见到明无平静的神态,听得和蔼的语调,却是回不过神。 明无望向楚南风,“楚先生,可有空出的厢房?” 楚南风知他要寻个安静的地方,教授安隆兴‘天雷音’经文,忙起身提起瘫倒在地的安隆兴,引着明无向西面的木屋行去。 可惜安隆兴识字不多,佛经之文更是难读,明无只好将经文写下,一字一句的教他,想是明无和颜悦色,安隆兴定了心神,费了两日时间,虽不能将近千字的经文背下,却也能依着明无所写,将经文读岀。 到了第三日,待安隆兴将‘天雷音’功法经文读与萧慕云听时,但见萧慕云神情大有挣扎之状,时而脸有喜色,时而眉头紧锁,楚南风等人心中大喜,已是看出经文起了作用。 亥时待萧慕云入睡之后,众人来到客厅入座,武望博脸显喜色望向明无,“老夫有一事请教大师……” “阿弥陀佛,武居士但讲无妨。” “慕云此下睡眠明显正常了,应是‘天雷音’大法的原因。明日午时三刻正是蛊灵最弱时刻,待慕云醒来,让安隆兴诵经,老夫为她传功……不知是否可行? 明无摇头道:”此时传功,却是万万不可……” 武望博一时惊讶,“这是为何?” 明无缓缓言道:“它邪欲生起而骚动,想使安隆兴的声音引发慕云姑娘血气沸腾为它吸收,但为我佛大法所消……” “它邪力本恶,若是小僧诵经,虽能安抚片刻,时间一长必是会大为骚动,而恰是它原主安隆兴所诵,才使它暂时安定……确切而言,是使它陷入挣扎之中。” 正文 第九十章 易气金诀 楚南风顿有所感,言道:“大师是说它虫身的精血已将盈满,即使此下邪念打消,但精血不退,随时都会催动邪欲骚动……” “不错。”明无点了点头,“所以不能对它有所惊扰,只要慕云姑娘一醒,就要诵读‘破障音’与她听,迫使蛊虫如练武之人一般,进入入定状态,慢慢消磨它的邪念…… 此下若有外力进入……即使‘无极功法’传输真元不为它所知,但慕云姑娘必定需要行功将真元导入丹田,届时蛊虫必会发觉……须知它此下是在挣扎之中,而并非是被压制住。 倘有丝毫偏差,必为它所惊,何况此下也可说是三方都在挣扎中,慕云姑娘仅存的些许理智……蛊灵的邪念以及它虫身精血的鼓动……但有失平衡,皆是危险之极。” 众人深知蛊毒厉害之处,但想明无所虑在理,武望博略一沉吟,迟疑道:“那大师认为……要待何时可行?” “若是慕云姑娘能拖过今晚月圆之险……”明无转着手中佛珠,沉吟良久方道:“还需每日坚持诵读大法经文与她,想是半年后可行……且只能在蛊虫最弱时刻方才可以。” “半年后?最弱时刻?如此一说,岂不是要等五六年才能使慕云到达破境之态?”武望博但想若可以为萧慕云传功,即使每日传与些许,以他与楚南风的真元,一年左右便可使萧慕云达到破境之态,此下闻言,大失所望。 “慕云她虽是归真大成修为,但受了蛊邪所侵,心力俱疲,此下犹不如固元境之人……”楚南风点了点头,略一停顿,转而笑道:“若能脱离此险,五六年也是值得,而或许日后蛊灵邪力消退,用‘降魔音’就可将它驱出……” 楚南风心知日后若能用‘降魔音’破去蛊灵,明无想是早已说出。唯恐洛逍遥伤神伤心,便是出言宽慰。 坐在右侧下首的洛逍遥,但想起向素素的遭遇,心中忖道,若是师妹五六年内能消去‘负情蛊’之毒,实属万幸,心念一到,便是脸显喜色。 明无望向洛逍遥,“明日子时三刻之时,无论慕云姑娘如何……小居士皆不可现身。” 洛逍遥一愣之中,又听明无言道:小僧猜测……从慕云姑娘受难至今,小居士还未与她见过一面吧?” 洛逍遥不由得望向计经海,点了点头。 “善哉,善哉。”明无神色肃然,“慕云姑娘此下能有一丝理智,是为对小居士思念之情的执着所致。虽说她会因此心如刀割,但她的意识之中知晓若是不能忍住疼痛,定会被蛊邪吞没神智……” “因为慕云姑娘的坚强,才得以有此下的救治机会……倘若你一现身,她乍喜之下,心神一松,那时会大大不妙……恐是回天无力了。” 楚南风等人俱皆知道,向素素脱离苦难是因为对她失踪儿子的思念之情所致,但想她的思念不为蛊虫嫉恨,无有钻心之痛。而萧慕云却是日日受苦,暗中咬牙坚持,众人心中又是凄楚难过。 而明无未知向素素之事,能推断出原因,众人又是暗暗佩服,楚南风闻言点了点头,“大师见地是为关键所在,逍遥……你明日子时三刻与武师公去岛岸走走……” 但知若在紧要关头,万一萧慕云疼痛难当,洛逍遥关心之下发出声音也会使她分神,楚南风心恐有失,便是让武望博陪伴洛逍遥,远离院庭。 洛逍遥心中苦涩难当,知晓其中厉害,终是点了点头,“弟子明白。” 转而望向明无,“那……何时可与师妹见面。” “蛊虫驱去之日……小居士方可见面” “这……这是为何?” 计经海知他又方寸大乱,心中一叹,言道:“洛公子莫非忘了计某之事吗?” 明无与计经海初见之时,本是奇怪他何以会与洛逍遥、楚南风等人相识,此下闻言,隐觉他或是有亲人为负情蛊所害,但明无是为得道高僧,虽生疑惑,却是不会出言打听。 洛逍遥顿然一醒,脸显愧色,“晚辈糊涂……望大师,计先生见谅。” …… 翌日清晨,昏睡中的安隆兴被赵永安一把拎起,来到了灶房之中,睁着还未睡醒了双眼,只见面前方桌上放着一条蒸鱼、一份烧肉、一碗带有鸡腿的浓汤,搓了搓眼睛,却显难以置信之状。 望向灶台边柳眉倒竖的许闻香,又看了看身侧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赵永安,安隆兴心中一股冷意升起,顿然转身外跑,却被赵永安一把扯住,便是大喊:“大师救我……呜呜……大师……啊。” 隔壁客厅之上正在言谈的楚南风等人闻声而出,但见灶房门口之处,安隆兴被赵永安捏住脖子,满脸惊惧,全身发抖。 众人一时惊讶,只听赵永安呵呵一笑,放开安隆兴,言道:“这狗东西真是不知好歹,好肉好菜招呼他,反倒大惊小怪……” 安隆兴却是奔至明无身前,仆通下跪,“大师救我,求大师救我……” 此时但见许闻香提着菜刀而出,瞪着跪在明无身前捣首不止的安隆兴,“你这狗贼,我若杀你岂会让你做饱鬼……快快进去吃了,不然姑奶奶将你剩下的狗耳切了。” 原来明无昨日言出萧慕云一旦醒来,必须要听‘天雷音’经文,但恐日夜惊吓不安,已是形神憔悴的安隆兴无有精力诵经,楚南风特意吩咐要鱼肉相待与他。许闻香虽是不愿,但知其中厉害所在,也就做了好菜让安隆兴食用。 而安隆兴自被抓到岛上以来,除了楚南风夫妇之外,穆道承等人皆是怒目相对,许闻香更是时不时拳脚相加。而寻常饮食之时,许闻香又是拿冷菜剩饭与他,此下乍见大鱼大肉相待,却是认为是吃断头饭。 明无这两天和颜悦色教安隆兴经文,此下在他心中却是大大的好人,但想吃了这饭菜会死,自然是大呼明无相救。 众人此下知晓原因,心下又气又笑,明无唱诺佛号一声,言道:“你但吃无妨,僧人保证你日后餐餐可吃……且去放心食用吧。” 安隆兴抬头望着明无,一脸惊疑,突是抱住明无大腿,“我……我不要吃肉……” “你这狗东西,大师的话没听清楚吗?”赵永安趋步上前,一把将他拎起,“若再大声鬼叫,扰了萧姑娘……我便把你阉了。” 望着揪住自己衣领怒目而视的赵永安,又看到明无等人转身而去,安隆兴一时吓呆,却是被赵永安揪进屋内,战战栗栗之中,盯着许闻香手中的菜刀,没头没脑般吃了起来,却也将饭菜吃个精光。 …… 子时三刻将至,明月趋盈,夜空湛蓝,湖岛清幽,微风吹冷。 北面岛岸边上,坐在岩石上盯着湖面发呆的洛逍遥,倏忽站了起来,纵身而起,身侧的武望博一惊,疾身一把拉住,“逍遥,你待如何?” “师公我……” “你已入抱丹之境,定力怎生如此……”武望博言语一顿,沉声道:“当世三大高手合力倾智如果都无法压制蛊毒,你去又能如何?” “若是因你声形出现,慕云思念之力就会瞬间瓦解,你难道不知此中的厉害吗?她能忍得一丝清明,何其苦难……” “再过一盏茶时间就到了……你莫急……莫急……”话虽如此,武望博握住洛逍遥手臂的掌心已是冷汗隐生。 洛逍遥心中一紧,却是不敢举目望月,突是盘脚而坐,闭目不语,脸显凄苦。 武望博知他此下心境复杂,即希望萧慕云速速离了危险,又不敢面对时光流逝,不由得心生感叹,亦是盘脚而坐,闭目沉言。 度日如年般的煎熬中,洛逍遥但听林中传有轻微的脚步声,双眼一睁,站起身子望去,只见穆道承踏步而来,心头一紧,疾身奔迎而上,“师公……” 月光下,但见穆道承满脸笑容,洛逍遥复是心头一松,喜道:“师妹她……” “哈哈……”穆道承开怀一笑,点了点头,“小慕云熬过了,熬过了……” “幸亏明无大师有所防备,在紧要关头输与安隆兴真元,压下蛊邪燥动……” 原来子时三刻将到之时,在安隆兴诵经之下已见平静的萧慕云骤然挣扎起来,从眉头紧锁、满脸苦痛到脸色赤红、目显春光。 眼见她情心荡漾,明无心知不妙,却是催动气机进入安隆兴体内,使已是口干舌燥的安隆兴精神大振,而含有气机加持的经文威力自是不同,也将蛊虫邪念压下,才使萧慕云渡过难关。 “哦?不是说不能用气机……”武望博乍听得穆道承所言,顿生疑惑,但他毕竟是智慧之人旋而明白关键原因,转而言道:“想是当日文益方丈未料到若使是下蛊之人诵经……加持气机不会惊了蛊虫,反是更见威力。” “不错。这‘破障音’着重感化之妙,非是‘降魔音’那般非用武力不可,可因地制宜,因人而异行法使用。明无大师智慧,但恐有失之下,早早解去了安隆兴气机禁制…… 在最关键时刻助他用气机诵经,蛊灵乍然之下,想是抵触不住……终是让小慕云避过此劫,走,武老兄,今日痛痛快快喝上一杯,哦,逍遥你也要放开一喝,哈哈……” 辰时,众人用过早饭之后,明无望向穆道承,合什言道:“前日倾力于慕云姑娘之事,未能与前辈解难,此下得空,小僧斗胆请前辈移步疗伤……” 穆道承闻言一愣,望了一眼楚南风,复是哈哈大笑:“大师救了小慕云,纵使叫穆某落发岀家也是愿意……更何况是相助穆某解去丹劫,哈哈……有劳大师了。” 穆道承虽豪放豁达,却也心志极傲,自是不会轻易受人恩惠,楚南风知他心性,便将他本命胎丹神识入劫之事告知了明无,让明无替他疗伤,唤醒丹神灵识。 望着穆道承与明无行去的背影,楚南风转而对计经海言道:“这几日有劳计先生操心,楚某在此谢过了。此下小徒大险已过……计先生但可回去相伴夫人与孩子了。” 旁边的洛逍遥闻言心生疑惑,却也不敢相问。他却不知楚南风口中的孩子就是向素素与毒书生所生的孩子。 原来当日向啸天狠不下心杀毒书生,含愤回去后,心想这孩子毕竟是爱女的骨肉,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毒书生身边长大,以免学坏害人,便潜入金乌寨将孩子盗走,却也无意间加快减弱‘负情蛊’的毒性。 那孩子一岁未到便被向啸天抱走,自也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当计、向二人回到九华山后,向啸天告诉他,计经海、向素素便是他生身父母,自也相信,顿然是开心不已。 而计经海爱向素素极深,何况因这孩子的出生解去大半毒性,也算救了向素素一命,自是对他毫无芥蒂,视若亲生。便是在他原来金玉的名字前加了一个‘计’姓。 计经海在九华山待了两日,便来莫忘岛照看萧慕云。在新年将至之时,楚南风与穆道承却是让他回去一家团圆,以致初十才赶至仙女湖,恰也遇上了洛逍遥、明无二人。 闻听楚南风所言,计经海知是推迟不了,叹了一声,“计某、内子能有今日,实是受恩于楚先生、穆前辈,能为二位分忧,计某深以为愿。” “内子心中甚是牵挂萧姑娘之痛,此下脱险……那计某就依楚先生所言,将这大喜之事赶回告知与她。” 楚南风虽早将计经海与向素素二人视为夫妻,但知他二人行了结婚之礼,便是拱手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 “家师不喜大作操办,只是与一众师兄弟……“计经海但显尴尬,“未能请楚先生前去,计某失礼万分。” “计先生客气了,慕云有伤,楚某分身不得,倒是计先生体谅未让楚某为难,哈哈……” “楚先生大量,令计某汗颜……”计经海神色恭敬躬身行礼,站直身子后,从怀中掏出一信,递与楚南风,“家师但知此下慕云姑娘身在苦中,未敢前来打扰,故与书一封,托计某呈上……” “哦?”楚南风略为惊讶,将信接过,打开便看: 穆兄 楚先生台鉴: 得悉犬女有幸脱险乃二位恩赐,向某感激涕零。 又知萧姑娘亦陷蛊毒,向某悲恨不已,心悔当初不智,而致遗害萧姑娘,愧疚难当,但感无顔以对,未敢踏足前去相谢二位大恩。 前日小徒前行,本欲修书告谢,但知二位神人之姿,大恩大德非是向某以文言报,故未敢提笔轻言相谢。 今日小徒又往,向某终是难抑感恩之情,修书轻谢,不胜惶恐。 但言江湖恩怨,若须向某及一众不屑门人手脚,刀山火海,敢请为先。 向啸天顿首。 楚南风将信一收,拱手言道:“尊夫人那时已是神智清醒,楚某只是举手之劳……小徒若非计先生相救,此下倒是遭了大难,若说谢恩,倒是楚某要相谢计先生才对,向前辈修书来谢,楚某当是惶恐。” “若非楚先生、穆前辈前去将毒书生抓回,内子恐是一辈子受难……而内子醒来后又心境入魔,计某亦也糊涂,幸楚先生、穆前辈出言点破……” 楚南风叹了一声,截言道:“此事想是注定一般,计先生莫放心上……此番归去,请代楚某与向前辈向安。” “计某记下了,待有闲暇,计某当携内子前来打扰,届时还望楚先生莫要嫌弃,哈哈……” 待穆道承伤好出来后,计经海便辞别而去。楚南风将向啸天来信与穆道承,言道:“向前辈如此言谢,倒是令人担当不起……” 穆道承将信看完,笑了一笑,“呵呵,好个江湖恩怨,敢请为先……老哥我看他倒是恩怨分明的很啦!” “摆明了是说……若是朝堂之事就无能为力了,嘿嘿,想必担心你我一个契丹,一个大周,他日若有冲突,就要大义在先了。” “哦?”楚南风一愣,穆道承所断倒是他未有想到。 “江湖传闻他有个妹妹是为南唐烈祖的妃子,此下看来倒是不假,难怪会让门下弟子行走军旅……他不亲自前来,想是不愿与你我走了太亲近。” “呵呵,倒是让他小瞧我等,以为你我是挟恩图报之人……算了不提也罢。” 楚南风点头一笑,“此下慕云已无大险,晚辈想与明无大师去往房州救治洛兄,慕云就有劳前辈照看了……” 穆道承双眼一瞪,“大兄弟真是让老哥不痛快呀,如此一说,老哥我倒成外人一般……” 转而望向洛逍遥,“慕云已无大碍,你应是可以放心了,师公我有一事让你去做……” 洛逍遥隐觉穆道承所言必与萧雁北有关,心中一紧,却是不敢表露神色,行礼道:“师公请吩咐。” 果不其然,穆道承轻笑一声,“你父亲治愈后,可去明月山庄一趟,将此信叫庄中管家送与雁北,以免他们担心。”言罢却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与洛逍遥。 洛逍遥与楚南风闻言心中皆是一酸,望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洛逍遥终是忍不住伤感,眼眶隐湿,接过书信,“师公放心,弟子定当送到。” 穆道承只道他伤心于与萧慕云分别,反是出言相慰,楚南风但恐穆道承瞧出端倪,忙带着洛逍遥与明无、武望博告辞离岛。 两日后傍晚,四人赶到了灵秀村,但见明无僧人到来,翁牧等众人无不喜形于色。 来到洛寒水房中,楚南风把过洛寒水脉门片刻,言道:“洛兄的神魂之力较三个月前算是虚弱了些,但那劫力却未减弱。 与穆前辈破劫后丹神昏睡不同,此劫力有借力打力之能,又如网物一般将洛兄神魂禁锢,旋速快而滑…… 大师但以‘天雷音’聚音成线,透过它的劫圈唤醒洛兄……莫要去管劫力如何旋转。待洛兄神识梦醒,大师先静止传功,那时劫力也会减下旋转速度而至不转。 “那时楚某气机护住洛兄心脉,大师将音波扩开,再合楚某丹神之力,一举出击,定可破开魂劫。” 楚南风在莫忘岛上,将穆道承当初受劫、破劫之事经过已是告知与明无,明无乃武学大家,自也知道原理所在,闻言便道:“小僧但依楚先生安排。” 洛逍遥等人心知楚南风与明无要行功冶疗,忙退到院井中等候。一柱香后,还未闻房中有任何声响,洛逍遥终是忍不住望向武望博,轻声道:“师公,怎么房内毫无声息?” 但想以众人的修为,虽与病房距离有五丈之远,房中若是有蚊子叫唤,也是可以听到,洛逍遥自在是大为惊讶。 武望博淡淡一笑,“明无大师金身之境,聚音成线当是可以作到毫无声息,而又针对你父亲的神魂,外人自然是听不见。 你师父又担心外围的声音影响,也用了气机隔了声波,此下即使是靠近他们身边也是无法听到。” 一个时辰后,才见房门轻开,楚南风与明无二人脸有疲色的走了出来。但想以他二人的身手,却是耗神入疲,可见这劫力何等厉害。 洛逍遥迎身上前,未待他询问,楚南风便是轻笑道,“呵呵,你父亲已是脱险了,神耗日久……想是明晨才来醒来,此下不可让人打扰。” …… 翌日已时,楚南风被刚刚醒来的洛寒水吩咐翁牧请到了书房。 望着面容大为憔悴的洛寒水,楚南风不由得关切道:“刚刚恢复,神魂见弱,寒水兄当应多做休息,何事如此着急?” “恍如隔世呀。”洛寒水摇了摇头,“幸好有‘狮子吼’功法相助在先,加上食了百余粒‘归元丹’,才使三魂七魄受损不大,此下当是还有七成之力……虽说此生无望踏入元婴,但能保得胎丹神识未曾涣散跌境,已是万幸了。” 想是他醒来之后,先自向人打听自己入劫昏迷后的事情,以致了觉大师传‘狮子吼’护他魂力,苗长宁用‘归元丹’护他七魄之事都知道。 楚南风心知他若非受百劫拳所伤,三五年内亦能参得元婴境界,心知武道艰难,闻言心生感伤。 洛寒水与楚南风是无话不谈的至交,此下见他神情但见伤感,便是笑道:“还能与你一同品尝归来醉的醇香,我已是知足了,哈哈……” 二人意气相投,倶是豁达开朗之人,楚南风但见他心境如初,点头笑道:“一大早把我喊来,当不至于真得要与我品酒吧?” “若是南风有此雅兴也无不可,哈哈……”洛寒水轻笑一声,顿了一下,言道:“逍遥他可是告诉你……我北上之事?” “这小子称是,你送一个祖传的宝盒北上。”楚南风笑了笑,“别的却也没有告知与我,看这小子似有所隐瞒,当听到这祖传宝盒四个字,心恐是你洛家秘辛,亦未去追问……” 洛寒水心道这个儿子还算是守了住秘密的人,虽与楚南风情若父子,却也未将通宝阁创立由来的秘密告诉楚南风。不由笑道:“他亦不知盒中所藏何物,其余之事说出也无补于事。” 楚南风素知洛寒水该说之事绝不含糊,不该说之事,却是只字不提,也自点了点头,“那盒中所藏何物?” “易气金诀。”洛寒水神情凝重,“一本可以改换龙脉地气,也可以布阵保护地气的奇书。” 楚南风心中一震,但想自己与穆道承二人当日在辽东所料果然不差,龙从云与智光却是奔着龙脉气运而来。便是问道:“那索要这“易气金诀”之人是谁?他何以不来房州,却是要你北上送与?我听翁长老所言……却是从北地又返回中原,这是为何?”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锦囊 楚南风自是大感奇怪,但想洛寒水将“易气金诀”从中原送到幽州,却再从幽州返回中原,实是让人费解。 “索要子母天机盒之人,是与先祖一同创办通宝阁的朱家后人,名唤玄周,他精通易学,尤擅天文地理……朱家先辈与我先祖有约,他日朱家后人只要索取这宝盒,无论他身处何处,洛家子孙都要将盒子送至,且护他人身安全。” “当日接到传信,我就带着宝盒北上,当知晓朱先生要返回中原洛阳,心中也是诧异,便询问他何以如此行事,来回耽误时间?” “朱先生言道这子母天机盒中,不仅藏有易气金诀,还有一张机关推演图,凭这推演图可以打开另一个盒子,取出那盒子里面的“地脉回朔经”……” “地脉回朔经?”楚南风一怔之下,旋而问道:“那藏有地脉回朔经的盒子是在幽州?” “不错,这藏有“地脉回朔经”的盒子,是在幽州南院司天监藏书阁之中。” “朱家之人师出道门,大隋年间,其祖辈出了一位不世人物,望气之术,寻龙之法窥得大妙,撰写了这两本宝典。 他心恐这两本宝典被不轨之人得去,便制出两个巧夺天工的盒子将它藏起,一个藏在朱家,一个藏于洛阳‘无量观’中。 到了安史之乱时,朱家之人与我先祖结缘,创办了这通宝阁,便将原先藏在朱家的‘易气金诀’移到通宝阁中,并与我洛家先祖定了约誓。 六年前,契丹挥师南下,身在司天监行事的朱玄周避祸去了‘无量观’中,七天后,发觉‘地脉回塑经’为人所盗。朱玄周大是吃惊,与道观之人四出寻找,数年间却是无有收获。 待当今皇帝建了大周朝国,朱玄周便又入仕司天监中,一日‘无量观’道门之人寻去,告知他有人留书……称是藏有‘地脉回塑经’的盒子是在幽州司天监藏书阁中。 朱玄周惊疑之下,便决定前去幽州查探,他精于天文地理,自也容易混入了幽州司天监当了个小官。 果然被他查探到装有‘地脉回塑经’的盒子是在藏书阁之中,但司天监看守严密,一般官员进出都要搜身,阅书都有登记,那盒子自是无法带出……” 楚南风此下自也明白朱玄周,要洛寒水送子母盒天机盒到幽州的原因,是为取出盒中的机关推演图,打开司天监中藏有“地脉回朔经”的盒子,将宝典盗走。 洛寒水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又道:“朱玄周精于堪舆术法,武学却是寻常,年过五旬却只是归真之境。他对有人留书告知盒子藏在幽州大是疑惑,心知其中定有蹊跷。 又恐夜长梦多,便直接要我将子母天机盒送至幽州,本欲待与我会面后,通知‘无量观’道家之人前去护送,当知晓我与梁长老、翁长老的身手之后,就改变主意。 取出天机盒中的推演图,返回司天监藏书阁中打开那盒子,用准备好的书皮盖去“地脉回朔经”的真身,将书借阅而岀,未敢停留就与我一同南下,却不料却发生了变故。” 言罢从袖中掏出一锦囊,叹道:“幸好翁长老一众行事小心,照顾我之时,还是将这锦囊替我保管好……” 楚南风望着他手中的锦囊一眼,疑道:“此物是……?” “朱玄周像是有所感觉,启程之时,将这锦囊交付与我,说是此行他若有不测,可将此物送与中原皇帝手上……” “皇帝手上?”楚南风心中暗自惊疑,但想洛寒水后面自会解释,却也未出声询问。 “我那时亦是不解,便询了他原因何在……他言称从天象之中窥得帝星归位,说是将有明君出世,二十年内会南北一统,天下有三百余年安定之象。” “但祥气中隐有一道杀气在其中,会祸及明君气运,故而想用‘易气金诀’布阵保护龙脉灵气,用‘地脉回朔经’寻出与杀气阴阳相合的废脉,将杀气引去这废脉之中。” “二十年内天下一统,隐有杀气?是何杀气……” “灭佛之气。”洛寒水缓声道。 “灭彿之气?”楚南风心头大震,他与穆道承本是以为是朝堂间气运之争引发的祸端,却未料到是与佛门兴衰有关。略有沉吟之后,问道:“这气运何以会有灭佛之气……朱先生可有说法?” “因急于南下,朱先生也未作祥解……但想当今乱世,佛寺良田千顷,百姓无地可种,是为天怨,何况有的寺庙成了藏污纳垢之地。我看这灭佛之气,应是要灭了那些身披祖衣的假和尚。 纵观会昌法难,何尝不是只拆除那些霸占良田的寺庙,让那些借佛门逃避赋税、律法的人显出真形……真正的有道高僧,不是依然受朝堂尊重吗?” 楚南风一时沉默,但想洛寒水之言应是有理,此下乱世纷争,处处可见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的流民,而一些寺庙良田众多,却是连白粥都不肯布施灾民,想到此处,心中大有感慨。 想起智光与龙从云掳走了南唐皇子李弘翼一事,此下但知‘易气金诀’有改换气运之能,心头一惊,便将自己与穆道承所遇之事说与洛寒水听。 醒来之后的洛寒水,忆起朱玄周灭佛之气的说法,本就猜疑是佛门之人夺去宝典,闻听楚南风所言,更是确定无疑,但想智光二人掳去南唐皇子之事,应如楚南风、穆道承所料那般是为了改换气运。 “此下‘易气金诀’与‘地脉回朔经’虽为他们所夺,但想他们也不定会得偿所愿。”洛寒水望着手中的锦囊,“朱先生有言……只要大周皇帝按锦囊行事,可保龙脉无虞。” “哦?”楚南风闻言心感惊讶,沉言良久,却是言道:“青龙山龙脉之事于广顺元年初冬发生,而朱先生在广顺二年夏时收到留书,然后与寒水兄遭了毒手……” “如果依朱先生所留之言来看,这有明君祥气的龙脉显然是在大周境内,倘若就是在青龙山……但那时这两本宝典未失,出手之人用何种术法遮去了龙气?” “而听武师父所言经过……未有言及到朱先生现身参与查探青龙山之事,莫非龙脉不是应在青龙山,或是不在大周之地?” “南风你怀疑朱先生未讲实话?取得这两本宝典也是为改换龙脉之气……为大周皇帝所用?” 楚南风摇了摇头,脸显疑感,却是沉思未答。 洛寒水沉吟道:“去年我去接逍遥回房州之时,也听武师叔讲过青龙山之事,可惜当时也未在意,与朱先生见面之后,却是不曾问及此事……” “不过朱先生在未出事之前,能考虑到万一不测而留下锦囊与我,讲明厉害所在……依我看来,这龙脉之地应该就是在青龙山,不若两本宝典被夺,大周皇帝拿什么去改换气运为他所用?而朱先生直接言明只要依锦囊之策行事,可保龙脉无虞。” 楚南风微微点了点头,“应如寒水兄所言……难怪事后大周皇帝也未就青龙山一事大力追查下去。想是这朱先生知道关键所在,即使那龙脉被人用通天术法遮去,若无‘易地金诀’,也是无法改换气运。 如今看来,‘无量观’盗盒与留书之人是同为一人,这局想是早已布下,只是为了寻出‘易气金诀’。 他不知‘易气金诀’藏在通宝阁,却是盗走‘地脉回朔经’做诱饵,使朱先生中计……但那天机盒之中藏有推演图这个秘密,出手之人何以会知道呢?” “其中原委恐怕连朱先生也是不知。而他……甚至于我,也是未料到那人武动之强,能在三大抱丹高手手中抢走宝典。”洛寒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又道:“幸好他心有所疑之下有了防备,留下了这锦囊……此事事关重大,目前当是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顿了一下,双眼盯着楚南风,缓声言道:“若如朱先生之言,有使天下大定的明君岀现,南风你有何打算?” 楚南风一愣,沉言片刻,反是问道:“洛兄你又作何打算?” 洛寒水笑了一下,接着却是叹了一声,言道:“通宝阁虽是我洛家经营,但真正的主人是为郭令公……” “哦?”楚南风大吃一惊。 “郭令公暗中令我洛家先祖与朱家之人创了通宝阁,是为将经营之利用来接济民生……我洛家秉承郭令公济民之道,若有明君使百姓安定生活,天下一统,自是倾尽全力支持。” 楚南风一时沉默,片刻之后,叹道:“唉,这龙脉之气是为大气运使然,从你受伤之后,我恐是已身入其缘,躲也躲不过了……” 正如他所言,此下他与穆道承已是牵扯到这事件之中,但想与马希兰隐于莫忘岛,想是不可能了,感慨之下,脸显无奈之状。 “是不是后悔交了我这个朋友了……”洛寒水笑了一笑,顿了一下,却又言道:“怎未带郡主夫人一起前来?” 他醒来之后,自是从翁牧口中知悉马希兰归来之事。 “好你个洛寒水,你早已知道绿依归来了,此下才问……”楚南风笑了一笑,“枉费她关心你的伤势,哈哈……” 笑声一顿,却又是一叹,“绿依她没有相随而来,还不是为了你将来的儿媳妇。” “儿媳妇?”洛寒水一时惊疑。 楚南风便将萧慕云的经历道了出来,只听了洛寒水一惊一乍,“这小子,嘿嘿,不仅学了你的武学,还学了你的用情之专……真是近朱者赤呀!” “莫不是说反话吧?”楚南风轻笑一声,“那我问你,你洛家不准娶江湖、官家女子为妻的祖训……” 楚南风话未讲完,却听洛寒水笑道:“你认为逍遥这小子此下会因祖训而移情别恋?啊,这么说,你还没将用情专一要处传与他……?” 二人顿然相视大笑。 洛寒水笑意一敛,突是言道:“我有一事,要你帮忙……” “何事?”楚南风一愣。 “你书院不是有个弟子……那个经常送银子到山中的……”洛寒水似是一时想不出名字,皱眉思索着言道。 “柴荣。而今是郭荣。”楚南风立马知道他的意思,笑道:“当今大周皇帝的妻侄,你是想通过他将锦囊送与皇帝?” “知我者南风也。”洛寒水轻笑一声,“不错,我若唐突送去,却是不好。” “好,待我先回莫忘岛一趟,将你脱险一事告与绿依,安排照看慕云事宜,再陪你一同去寻郭荣。” …… 二人来到了厅上,此时武望博、华千行正陪着明无僧人在厅中喝茶。 洛寒水趋步上前,对着明无便是躬身行礼,“洛寒水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阿弥陀佛。”明无站起身子,合什回礼:“小僧早年痴武,累下罪过,此下出手相助,实是渡己,洛居士不必挂怀。” “大师如此言道,却是让洛某惶恐不安。”洛寒水心生敬佩,忙道:“大师快快请坐。” 望见洛寒水憔悴中但显精神,知他气机已是恢复七八成,洛逍遥心中喜不自胜。忙上前见礼:“孩儿见过父亲。” “好、好。”望着洛逍遥,洛寒水心中一喜,自是看出他入了抱丹之境,望向楚南风,笑了一笑,“南风你倒是让我惊喜交加呀……” 转而望着洛逍遥笑道:“你此下有何打算?” “孩儿…”洛逍遥望了楚南风一眼,心想师父定是将自己之事告知父亲,脸上一热,“孩儿想去云州一趟,将穆师公所托之事办好。” “然后呢?”洛寒水笑道。 “然后……”洛逍遥迟疑一下,道:“想在书院潜修武学。” “你悟性极高……”洛寒水顿了一下,沉吟道:“云州回来后,不若随方主事一段时日,去镇州布施灾民,完成你祖父心愿,看看坊间疾苦,未必不是对你武学有所帮助。” 当洛寒水得知他要几年后才能与萧慕云见面,心恐他无事可作之下滋生伤感,便有意安排事情让他去做,以遣心怀。 “善哉,善哉。”明无合什道:“洛居士见的非凡,小僧佩服。” 练武之道,注重感悟功法心得,心境自是犹为重要。寻常日子的所历所感,或喜或悲,无一不是对心境一种历练,但有所悟,也是对武学有莫大帮助,犹是破境之时,不仅是因自身的精血气机圆满,还要有立时开悟的心境,才能冲开桎梏。 “大师过奖了。“洛寒水摇头笑道:“洛某粗浅之见,不值一提。” 转而对着方元言道:“方主事,与翁长老准备一下,三日后与我同行北上。” 未待方元作答,洛逍遥疑道:“父亲也要北上?” “嗯,待你师父从仙女湖转来,便一同前去……哦,你也要去往云州,届时就一路同行吧。”洛寒水笑着言道,却也未曾道出他与楚南风所去往的目的地。 洛逍遥心生诧异,却是不敢询问,忙是点头应好。 明无心念一动:“小僧刚好有事去幽州大明寺一行,不若就与小居士一路前去辽境……不知小居士是否愿意?” 他受文益所托暗中保护洛逍遥,自是要寻个理由相随。而他在途中亦听楚南风言过燕仲长也受了“百劫拳”,有感于了觉大师的胸怀,已生了前去相助之心,此下刚好有了借口。 楚南风心念一动,“大师去往大明寺?可是为了燕仲长?” “正是。” 楚南风等人恩怨分明,本也有相求明无前去相救燕仲长之意,以报当初了觉用“狮子吼”功法护住洛寒水神魂之恩,只是心知用“天雷音”功法救人颇耗真元,而了觉说过燕仲长三两年内也会康复,才未岀言相求,当下闻言,众人心中皆是一喜。 “当日若非了觉大师传了“狮子吼”大法,洛某想是不测了……大师慈悲,洛某感激不尽,那就请大师在灵秀村耽误几日,待南风兄弟从仙女湖转来,一同北上。” “小僧想回清凉寺一趟,只要小居士约个地方,届时小僧自会寻去会合。” 洛逍遥未知楚南风等人如何安排,闻言望向洛寒水。 洛寒水知他心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言道:“七日后开封通宝阁分阁恭候大师。” 明无闻言便是起身告辞而去,一路疾行,两日后便赶回了清凉寺。将此行的经过一一讲述与文益听。 明无痴于武学,又是出家之人,对于各州府都有分阁的通宝阁自也不甚关注,但对洛寒水、武望博等人的身手心中大感诧异。 进完经过之后,又道:“不仅小居士的父亲,还有两位师公都是抱丹大成之境,而那阁中的长老一众皆是身手不凡……” “善哉,善哉,萧姑娘与他相互倾慕,他称呼‘冷刀’穆居士为师公倒不奇怪……”文益也是大感惊讶,“他的另外两位师公,老衲倒是猜不岀来历……这江湖上的隐世高手,与洛小居士亲近的倒是不少。 他父亲就是商号遍布的通宝阁主人,倒是真得让人意外……而他所受的‘百拳劫’之伤,若老衲所料不差,想是与消劫之人有关。” “哦?那么说是消劫之人发现了小居士身份,寻他不着,便先伤了他父亲?” 文益摇了摇头,“大气运使然之人,身上的异人之处……并非是寻常之人可以窥见,即使是老衲的‘天眼通’。 那日老衲似觉的他是双修之体,才出手相试,无意间把脉才迫使他护体之气出现,虽是如此,换成寻常之人却是也看不见这护道之气。 而倘使消劫人发现了小居士是护道人身份,岂会留他到现在?” “那师父何以认为洛居士之伤与消劫人有关?” “佛家之难,历经几百年,其中的事由,亦有不少僧人知道缘故……消劫人所使的功法正是百劫拳。” “啊?”明无一怔。略一迟疑,言道:“那……那大明寺了觉方丈可会知晓此事?” 文益却是答非所问:“嵩山少林寺前两年封山至今你可听说?” “师父是说亦是有僧人知晓佛劫来临……却是不愿插手?这……这是为何?” “知见障而已。” “知见障?”明无一时沉言,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此下老衲已用功法帮小居士,将他护道之气藏匿于丹田之中,此下除非是消劫之人扣他脉门才能探出。 不过……若真龙登基,其气运相互呼应加持,却会使小居士的护道之气显化于体外,故而才叫你跟随相护。” 明无点了点头,略一迟疑,问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望师父解惑。” “何事?” “那消劫之人为什么要伤小居士的父亲?” “痴徒,你未向楚居士打听,却是向老衲询了起来,老衲如何可知?”文益微微一笑,顿了一下,问道:“你方才说大明寺了觉方丈的弟子也受了此伤?” “弟子听楚先生言及。” “罪过、罪过,看来那日龙气显现惊动了各朝堂的司天监……”文益沉吟片刻,又道:“消劫人若非关乎佛劫之事,绝不会出手伤了小居士父亲,一定他带有何物与佛劫有关,以至于消劫人出手伤他……此下看来,这消劫人所谋甚大。” 文益转着手中的佛珠,沉言半晌,突是言道:“看来前些日子大唐燕王殿下被人劫去,恐怕也是与此事有关……” “哦?”明无大吃一惊。 “前几日老衲去了皇宫,听皇帝陛下言及才知道此事。那燕王失踪有近十天,又完好无损的被人送了回来,只说醒来后是在一个山洞中,有一僧人取了他手上几滴血后,便又昏睡过去了,醒来却是回到了府中。” “取血?师父可知这是为何?” “想是与龙脉气运有关吧。”文益停下转动的念珠,缓缓言道:“不管消劫人此下如此布局,你只要守护在小居士身边,待他护道之气显现之时,用功法帮他遮住便可……消劫人若非扣他脉门,应是无法找到。” “可弟子与他北上归来后,无有理由再跟在他身边,若是暗中跟随,那护道之气突然显现,弟子恐措手不及误了大事……此事师父何以不告诉楚先生。” “阿弥陀佛,那日楚居士前来,老衲本欲将由来告知与他。谁知他一听到无极功法可以解‘负情蛊’,却是即刻告辞而去。”文益双掌合什,唱诺一声佛号,“想是缘法注定……此事还未到告知与他的时候。” 明无自也讲究缘法,但听文益所言,不由得点了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找借口相随洛逍遥身侧。 文益见他沉思之状,知他性憨,心中定是为如何跟随洛逍遥而烦恼,不由得暗自苦笑,合什道:“阿弥陀佛,身随缘,行随法。他是双修之体,对于你的功法却是适合,你借言将“天雷音”功法传他,不是可以随他身侧吗?待到新帝登基之时,你自可帮他将护道之气掩盖。” “弟子愚钝,多谢师父指点,请师父传赐功法……”明无低首合什。 文益笑了一笑,便将当日封住洛逍遥护道之气的方法授与明无。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北上 四天后午时,明无来到了开封,寻到开设在东大街上的通宝阁。仰首望着牌匾之时,门口一位迎客的劲装汉子趋身上前,行礼道:“可是明无禅师?” 明无一愣之下,猜到楚南风一行已到了开封,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正是明无。” “小的赵四,奉管事之命,在此等候大师。”赵四恭敬道:“大师请随我来……” 言罢引着明无向东走去,明无但猜楚南风一行人多,想是没有住在这阁内,便随着赵四身后而行,半柱香后,却是迎面碰上楚南风与洛寒水父子。 但见明无到来,楚南风三人略感意外,相互行礼见过后,楚南风笑道:“刚刚楚某还与洛兄提及大师,果然便见大师到来……随楚某一同去见下晋王,不知大师可是方便?” “晋王?” “嗯,当今皇子。十余年前他曾在书院求学……”楚南风点了点头,“逍遥与他有六七年未曾见过,今日趁好带逍遥去见见他……大师待明日再与逍遥北上,可否?” 本欲到澶州拜访郭荣的楚、洛二人,到了开封之后,却是得知他已被皇帝封为晋王、领开封府尹,意外之下便带上洛逍遥一起前去开封府衙,未想到在街上与明无遇上。 楚南风与洛寒水行事本为谨慎,此番前来是要将锦囊托郭荣交与当今皇帝,若非半路相遇,楚南风亦不会特意邀他一同前往。 但想明无以‘天雷音’功法破了‘百劫拳’,救下了洛寒水,应是对灭佛之气毫不知情,而以佛家缘法来说,明无也算是牵扯到这事件之中,而此下倘若寻个借口避开他,反是不好,本着一切顺以自然之心,便是岀言相邀。 “小僧但凭楚先生安排。” “好,那就一同走走。” 随着箭卫的引领,向座落在西大街的开封府衙行去,街上人来人往,以他们的脚力,却也费了一柱香时光才到府衙门口。 洛逍遥趋步上前,对门口的护卫抱拳道:“太白书院学子洛逍遥求见晋王殿下。” 想是知道郭荣与太白书院的关系,那护卫望了一眼楚南风诸人,忙是回礼:“公子请稍候。”旋即疾步奔进衙内通报。 不一会儿,身着常服的郭荣疾步而岀,身后跟着江秋白,来到楚南风面前,行行欲拜,却被楚南风拦下,“君贵已是晋王身份,不可行此大礼。” 若说寻常弟子六七年未见师门长辈,行叩拜之礼也是应当。但郭荣已是晋王身份,且身为朝官,楚南风自是不会让他行叩拜之礼。 心知楚南风讲究礼节尊卑,郭荣出来相迎之时,还特地换了一身常服,被楚南风阻拦之下,只得躬身作礼:“学生见过山长。” 旁边的明无心头大震,他已有“天眼通”神通,在郭荣踏出衙门之时,已然从他身上瞧见一团紫气,但想他是晋王身份,心中隐隐猜测文益口中的真龙天子便是眼前之人。 楚南风微微一笑,“我不堪劳累书院事务,已将山长之务转与正华师弟,君贵莫再以山长称呼了。” 江秋白与郭荣却是不知此事,闻言皆是一愣,互视一眼后,郭荣只得应道:“学生记下了。” 楚南风年纪比闵正华小四、五岁,但他是书院的第一个学子,郭荣自然是以师伯相称。 “见过洛师叔。”郭荣转而向洛寒水见礼。 武望博与洛寒水的父亲是师兄弟,郭荣是闵正华的弟子,也算是武望博的徒孙,对洛寒水自是以师叔相称。 “哦?晋王如何认出我来?我若猜得不错,晋王离开书院至少有十余年了……”洛寒水一时惊讶。 “是,弟子离开书院有十六年了。不过前七年弟子刚好去书院探望武师公、楚师伯时,恰遇洛师叔送酒到了书院,那时弟子因有事未作久留,但师叔的风釆,弟子已是记在脑中。” “晋王当是好记性,哈哈……来,我给晋王、秋白师弟引见一下,这位是明无高僧……” 待与明无、洛逍遥相互见礼后,郭荣亲自前头引路,将楚南风等人迎进衙内客厅落座,吩咐下人上茶之后,郭荣便道:“师伯可是寻了下榻之处?若是如此,学生马上着人前去将行装移来府衙……” “君贵不必客气,我自不喜热闹,你应知道,住在府衙之中倒是不自在了,你就不用操心了。”楚南风笑了一笑,“此次前来有两件事,一是你与逍遥有七年未曾见面,我心恐你们师兄弟日后见面都互不相识,便特地引来与你碰个面。” “另有一事……师伯要与你单独一叙。” 郭荣一愣,旋即站起身子,行礼道:“学生遵命。”旋而转向江秋白言道:“大师与洛先生、洛师弟就有劳江师叔招待了。” 向洛寒水等人打了招呼,便引着楚南风来到书房,待楚南风入座后,郭荣便是行礼言道:“楚师伯有事但请吩咐,学生定当倾力照办。” 楚南风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岀锦囊,“有劳你将此物转交与当今圣上。” 郭荣顿然大感惊愕,他知楚南风有隐士之风,更不愿与朝堂官员来往,乍然间要与皇帝打上交道,一下子却是让他反应不过来。 “我亦是受人所托,此人姓朱名玄周。听闻朱先生便是在大周司天监中行走,你可是识得?” “司天监中行走?”郭荣复是一愣。 楚南风但见郭荣神情,心猜这朱玄周定是当今皇帝郭威御用的术士,想来郭荣也是不识,便笑了一笑,“这朱先生想是不便与我实言……不过他定是与圣上认识,你将锦囊交与圣上便可。” “学生遵命。” “此事你当不可轻易与人言起,切要记下。” “学生明白。”但见楚南风脸色凝重,郭荣郑重的点了点头。接过锦囊将旋即将它放入怀中,言道:“那学生即刻进宫面圣……师伯可是要一同前去?圣上或是有话吩咐。” “你不必着急……朱先生只是吩咐将此物交与圣上即可,并无有吩咐要等圣上回复。何况他此下的行踪我亦不知,如何可传达圣意与他,此事想是圣上自己心中明白,我若前去倒是不便。” 朱玄周已是身死,楚南风不便道出实情,只得找个行踪不明的借口,但想朱玄周备此锦囊以防不测,想必在锦囊中也会提醒皇帝。而此事内中大有隐情,皇帝定是不会道出实情,去了反是添了麻烦。 郭荣但觉楚南风言之有理,便点了点头。又听楚南风道:“你此次来了京都,家姐夫可曾随行……” 他与楚氏、程柔一年多未见,此次前来自也想探望一下。 “程大人的调令前两日刚刚发去澶州,想是两三日后就会来汴京……师伯多等几日,定可与他们见面。” 郭荣亦是刚刚受封晋王、领开封府尹,幕僚一众却是未曾到来。 楚南风点头道:“也好,我刚好有事要寻江师弟一叙……还有一事,你可知逍遥父亲的另一个身份?” “洛师叔的另一个身份?”郭荣一时惊疑。 “通宝阁想必你是知晓……洛兄他便是通宝阁的主人。” “啊?!” 要知洛寒水的身份极其保密,江秋白虽是知道,却也不敢透露与郭荣知晓,此下楚南风明言道出,郭荣自是意外万分。 “洛兄这次要安排通宝阁之人前去镇州赈济流民,你当是要大大的谢他一下,哈哈……” 通宝阁时有善举,郭荣自也有所耳闻,而银号广布诸朝国,势力甚大,郭荣心有大志,想拉拢为大周所用,曾暗中派人调查背景,却是一无所获。 而洛寒水但想天下一统的明君是应在大周皇室,便有心资助银两,以备军需。又知郭荣受封晋王,但想他谦恭仁德,却是猜测他或是朱玄周口中一统天下的明君,与楚南风一商议,就决定亮出身份,以便日后宜与行事。 郭荣乍喜之下,却是愣住,听得楚南风笑声,方自回过神来,喜道:“原来洛师叔就是通宝阁主人,学生却是寻了多年……” “哦?”楚南风略有惊讶,旋即明白郭荣言下之意,但想以通宝阁的财力,各个朝堂自是想办法拉为己用,听得郭荣实诚之言,便是笑道:“他此下有心相助朝堂,才让我私下透出身份与你……但你不必告与他人,寻常之时若是有事,让你江师叔联系与他便可。” “学生谨记师伯吩咐。” “天下百姓受苦日久,若使他们过上安定生活,还是要靠圣上仁德……晋王你莫负了洛兄的一腔热血。”楚南风意味深长望着郭荣。 郭荣神色肃然,躬身道:“学生铭记师伯教诲。” …… 翌日清晨,洛逍遥经过一番思索,却是决定与明无一起北上幽州,将穆道承的手书传与已是幽州留守身份的萧思温。 他如此决定,自有一番道理。萧雁北身亡之事,明月山庄的管家也是知晓,当初他在云州萧府奠拜之后,还曾去庄中住了两天,此下自是不能将书信传与管家,免得解释不清。 以二人的身手,行走的七个时辰便是赶到了幽州,近亥时时分潜入城中,寻到分阁落脚休息,于第二日已时前去留守府拜访萧思温。 当听到护卫禀报洛逍遥到来,萧思温大为惊喜,不及细问,便奔疾步而岀,见到洛逍遥身周只有一个僧人,而无有萧慕云身影,只道调皮的妹妹躲起捉弄自己,与洛逍遥见礼之后,举目四望,笑道:“洛公子,慕云呢?是不是已经偷偷潜入府中了,哈哈……” 笑罢转首向身后望去。洛逍遥心中一阵伤感,却是不知如何应答。 萧思温回首望见洛逍遥脸显伤感之色,迟疑未答,心弦一紧,他素来稳重,但感不妙,便是言道:“二位进府再说。” 进入府中客厅入座之后,便是急道:“慕云何以未随洛公子前来?究是发生了何事?”关心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洛逍遥知他对萧慕云极为疼爱,心中暗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信件递与,“这是穆师公写与萧伯父的手书……” 听得是穆道承写与萧雁北的信件,萧思温一愣,复是惊喜,一手接过信纸,言道:“洛公子何时见过师公?他在哪里?先父之事洛公子未曾告诉与他老人家吗?” 对于萧思温一连三问,洛逍遥点了点头,但想他看了书信自会明白,也未作答。 萧思温惊疑之中,打开书信阅看,脸色渐渐凝重,良久之后,望着洛逍遥,目光一凝,“若非师公有言,让慕云他日自己快意恩仇,我定是让人将卓青莲恶妇抓来剐了。” 洛逍遥但感愧疚,“是在下照顾不周,使师妹遭人所害,请萧大人恕罪。” 萧思温摆了摆手,神色感伤,“可惜三个月后先父安葬之日,慕云不能送他最后一程……唉。” 因风水讲究的原因,萧雁北的灵棺还暂放云州寺庙之中,待三个月后方能安葬。 顿了一下,将手中书信递与洛逍遥,“洛公子且看看师公来信之意……” 洛逍遥一愣,心有疑惑的接过一看,乍然间脸色一红。原来穆道承只道萧雁北未死,眼下萧慕云无有生命危险,便将她为人所害之事言出,信中自是言及到洛、萧二人的相慕之情,敦促萧雁北要将萧慕云许配与他。 抛开洛逍遥杀了柳宫文之事,萧思温本也有心促成洛、萧二人结为眷侣的想法。自是因为萧雁北在世之时,已是向他透露要将萧慕云托付与洛逍遥的意思。 所谓长兄如父,萧雁北故去,萧家的大事自是由萧思温作主。洛逍遥但想他此下将书信让自己观看,成全之意已是明显,心头一阵狂喜,乍然间望见萧思温笑意浓浓的目光,一时间却是红着脸支吾起来。 契丹人生性豁达,萧思温但见他扭怩之态,反是不喜,便道:“大丈夫敢爱敢恨,师公手书之意,你愿是不愿?” 此下语气却像是将萧慕云托付与他,只是穆道承之意,洛逍遥心头一紧,忙行礼道:“逍遥多谢萧兄成全。” 萧思温闻言哈哈大笑,“那贤弟与大师今晚便留下府上,我将一些人物与你认识,以免日后不识对你无礼。”此下称呼已然由‘公子’改成‘贤弟’了。 洛逍遥自是不敢拒绝,不由的望向明无僧人,明无已然从二人对话中听出端倪,见洛逍遥望来,微微一笑,“善哉,善哉,就依萧居士安排。” …… 第二日清晨,洛逍遥、明无与萧思温告辞而去来到了大明寺。 了觉见他二人到来,自然是大感诧异,相互见礼后,明无将文益大师所修书信呈与了觉,“师父与方丈大师阔别已久,心有所念,恰好小僧前来,故着书问侯……” 了觉与文益曾有一面之缘,知他所修功法以神念为主,而明无却是修体魄入武,且已入了金身境,听明无对他以师父见称,心头惊讶不已,接过书信一看,顿然一喜,“善哉,善哉,尊师与神僧佛心见真,仲长有幸了,老衲先替他谢过二位大恩。” 燕仲长本身有“狮子吼”功法抵抗劫力,神识入劫比洛寒水轻了许多,加上了觉大师每日诵以功法相助,再过两年便可破去劫力醒来,但一生无望踏入金身境。 此下明无赶来相助,以‘天雷音’破去劫力,自会使他元神受损不大,他日还可有机会窥得金身之妙,纵使了觉得道高僧,爱徒心切之下,也是脸显喜色。 转而望向洛逍遥,“善哉,善哉。令尊想是已康复了,真是大幸。” 洛逍遥俯首而拜:“多谢方丈挂念,家父已是无恙,不日与家师亦会前来拜谢大恩大德。” 楚南风与洛寒水开封事毕之后,确是有前来大明寺拜谢了觉的想法,在洛逍遥北上之时亦作了交待。 “阿弥陀佛。”了觉未感惊讶,“几个月前,令师贤伉丽二人曾来敝寺,老衲却是去了上京,错过一见……令师他寻得心念之人,易居士泉下有知也是无憾。” 洛逍遥但听了觉的言语应是无有与楚南风见面,心中奇怪他如何得知易无为故去的消息。心念急转,但想起师祖曾寻他用“宿命通”推断师娘下落,此下听来,便猜师祖之死应是为救师娘而致,心头大为触动,顿然脸显感伤。 “善哉,善哉,缘法有因,各证其果。小居士有知师恩浩荡,足见易居士授传有方。”了觉大有感慨。 与燕仲长疗伤之后,洛逍遥二人便与了觉作别离去,在分阁休息一个时辰,待明无恢复真元气机,便一同南下镇州。 洛逍遥自幼从未受过缺衣少粮的困苦,眼下亲历布粥济民,但见众多饱受战祸天灾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心中大是感慨,隐隐间自是生出渴望天下一统的心愿。 洛家先祖心存为国为民之念,知道要阁中之人秉持传承,若是身无感触百姓之困苦,难免会出一些心志不坚之徒。故而创阁以来,但凡有天灾人祸使百姓受苦,其所在的分阁都会出资济民。洛寒水唯恐洛逍遥感伤于萧慕云的毒伤,让他与方、翁等人赈济饥民,实也有让他体会百姓苦难的用心。 月余后,分阁的客厅之上,洛逍遥对着明无言道:“赈济之事已趋事毕,这些时日来有劳大师相助了。晚辈准备去书院修习武学……不知大师意欲何往,晚辈着人车马相送。” “阿弥陀佛,济民消灾、布粥行善本是我佛家之念。小僧借贵阁之缘攒了功德,实是有幸……小居士善心见佛,小僧欲与小居士结个善缘,不知可否?” “大师请讲,晚辈定当遵从。” “小居士是双修之体,对于体魄之道的武学也可修习,此下已是抱丹之境,主要是蓄精气养胎丹,而我佛‘天雷音’功法,其神正清邪,阳刚蓄精,对小居士大有益处……不知可愿修习此法?” “这……这如何使得?”洛逍遥自未料到明无如此一说,大是惊讶。 “佛家功法、经文得以存世,无一不是为了救人、渡人之用。只是唯恐落入歹人手中,故而多是秘藏秘传,尤是武学功法,更是不会轻易传与外人。 但于武道来讲,功法也并非人人皆是得而有成,知而便能。体质的契合大有讲究,如小僧之资,若修习小居士师门功法,却是一辈子都入不了元婴门槛。” 江湖之上,若非武学大家之人,皆是不考虑体质问题所在。同样一门功法,有的人可以学到大成,有的人却是连门槛都进不了,便以为是天赋差距的问题,其实是与体魄、神识的契合大有关系。 “小居士此下神识已能聚丹,再得魄气加固,日后入了元婴,胎丹魂识阴阳相融,或是可以入了“独影境”也未可知。” “独影境?”洛逍遥大为奇怪,这个武学境界他倒是从未听说。 “小僧也是听师尊言及……那时小僧还是宝光寺的小沙弥。”明无脸有神往之色,“听师尊所言入了‘独影境’,就可以神识瞬间百里,如人亲临,无碍无阻。 师尊当年说过,只有四百余年前一位陆姓道人窥得大妙……后来无人能突破元婴、金身的桎梏,也就渐渐未有人去言及这个境界了。 而师尊有言,神体双修体质比寻常之人更有机会窥得此境……若是小居士习了‘天雷音’功法,他年能够入了‘独影境’自是最好不过,即使不成,若有人为百劫拳所伤,亦可救人一命…” 对于‘独影境’,洛逍遥闻所未闻,自也不敢作想,但听到对付百劫拳,便怦然心动,心知父亲洛寒水、萧慕云二人脱难,皆是得益于‘天雷音’功法,心念一到,便站起身子,俯身便拜:“弟子……”膝未及地,话未讲完,便被明无一手托住。 “小居士莫行师徒之礼,此次传授功法只是要你代小僧行善救人,就如今时小僧借贵阁积攒功德一般。” 但见明无神色坚持,洛逍遥知道勉強不得,只好躬身道:“晚辈遵命。” “这‘天雷音’分有‘破障音、降魔音’两篇,想是小居士已是知道,前日传与那安隆兴就是‘破障音’。 而替令尊疗伤的是为‘降魔音’,亦是当日小僧与楚先生,在隰州交手时所用的功法。 此功法或以经诵或以音震,大有讲究,非是武学招式简繁有变……眼见万象,神窥万魔,唯心一念,唯识不变,其中要义,颇是难参,小僧费了二十余年才修得大成,眼下只能慢慢授与小居士参悟。” 他虽是借传授“天雷音”功法留在洛逍遥身边,但所说这功法难参,确是未曾言假。 “那大师的意思……” “小僧前些日子悟得一门神通,却也未真正参得妙处,若小居士去书院修习,小僧随行参悟,也是两不耽误。” 洛逍遥自是愿意,闻言忙道:“晚辈求之不得,就依大师安排。”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智苦僧人 江宁府清凉寺方丈禅室中,文益手转佛珠凝神倾听着明无僧人的讲述。 “那大周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弟子无有在小居士身上窥出护道之气,应是弟子神通未臻,望师父恕罪。” 原来郭威驾崩,晋王郭荣受命登基,在太白书院已逾一年的明无,却是没有看到洛逍遥身上的护道之气显现,心疑自己‘天眼通’大法未能窥真,唯恐误了大事,便赶回清凉寺向文益禀明。 “你‘天眼通’功法已入小成,足以窥真,无有看不出这护道之气的道理……” 饶是文益得道高僧,此下心中亦起波动,但想洛逍遥身有五行气色,实是护道人无疑,而明无‘天眼通’已有小成,一直跟着他的身边,断无可能窥其不到。 “若是如此,这佛劫之应或非是在此新帝的身上……”明无略有迟疑道:“弟子有缘于去年仲春,在汴京见过这新帝,观其身有紫气,是为真龙之象,但其紫气纯正……并无有青黑的佛劫之气。” “灭佛之气是为天地道运,其根寄于龙脉,非在真龙身上。此下天象已成,帝星已归正位,正是三年前祥气显现时乍现的迹象符合,按理来说,这灭佛帝王是应在这新帝身上……” 文益言语一顿,闭目沉思,半晌后双眼一睁,言道:“这一段时日之中可曾发现小居士有什么异常之处……” “无有任何异常。这近年来每日清晨,他都随弟子到太白峰修习‘天雷音’功法,午后下山在后山谷中练剑,从未间断,也未曾离开书院外出。” “那洛小居士此时在何处?” “小居士与弟子同时离开书院,言是去往房州……” “你所传了‘天雷音’功法,他修了如何?” “小居士甚是聪慧,心念见真,已将上篇‘破障音’真谛悟得。” “善哉、善哉。”文益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天降祥气与青龙山,应劫帝王当在中原之地无疑。若非应在此下新帝身上……那么近日来大周朝堂或有巨变。” “师父是说……此下新帝并非真龙之人?会有人取而代之这皇位?” “若非如此,那么小居士身上的护道之气……就是为高人用神通遮掩。” 文益顿了一下,沉吟道:“或是青龙山龙脉有所变化,有人用大法逆天而行,使当下新帝有气无运……但若如此,那将大大不妙。” “有气无运?大大不妙?”明无大为不解。 “此灭佛帝王的运道之数寄附在护道人身上……譬如龙气为水,那这运道就是为渠,若渠堵了,水自不通。倘若使法在源头断去当下应劫帝王的龙气,那小居士身上护道之气自也不会显现。 而灭佛之气是在国运地脉之中,若护道人不失,其将会降于这地脉之中另一个帝王身上,届时佛难有变本加厉之险。” “那……那消劫人不知此中厉害吗?” “岂有不知之理,数度佛难,皆是护道人先陨,才使应劫帝王身亡,才使佛劫暂时消去。那未曾消尽的灭佛之气从而进入阴阳不判之态,待有五行相应的护道人出现,转而寄附到他的身上……或十年或百年成应,这就是运数不消,在劫难逃之故。” “此下看来,应去青龙山看看……这消劫人断无可能在护道人未亡之下,截断应劫帝王龙气的道理。明无,你且退下休息,明日与老衲往青龙山一行。” “弟子遵命。” …… 三日后,文益偕明无来到了青龙山,寻到一处峡谷中的水潭边停下,文益环顾四周片刻,从潭边崖壁临水之处缓缓向上而望,目光停留在崖顶青藤垂挂的地方,言道:“明无,你可是看出什么?” 明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依着崖壁垂着一条明显比别的垂藤长出近丈的藤条,距离水潭有十五六丈之高,其尾部两尺之处颜色犹为青翠,心念一动,运起‘天眼通’望去,竟是发觉这藤条青绿之处起,往下三丈范围内的崖壁上隐隐透有一道紫气。 “龙脉?” “呵呵。”文益心知明无对堪輿之术不通,苦笑一声,指着水潭道:“你尝下潭水……” 明无闻言行到潭边蹲身捧水一喝,动了动舌头,略一回味,“这水虽是甘甜,却是灵性不足,瞬息即淡……” “灵气之地,花草树木可受其泽……明无你可知那泽从何来?” 明无顿有所悟,望了一眼隐有紫气的崖壁,又看了一下水漳,“若是此地是为龙脉灵气所聚之地,这水不应无有灵性……但这崖壁可见祥气,难道这祥气是术法所布假象?” 文益也未作答,盯着崖壁片刻,眉头一扬,倏地右手一挥,一股气机奔出,只见靠崖壁之处的潭水骤然升起一道水幕,竟有近二十丈之高,如一张长纸贴向崖壁。 约有半盏茶时光,文益右手一收,那水幕如一道银光疾逝,将及水面却是停住,又分出一条半尺长的细水线向明无飞奔而去,“明无你再喝一口……” 明无不假思索的张开口来,那水线不偏不倚窜入他的口中,此时文益手掌稍动,那停在潭面三寸高的水团悄无声息落入潭中,只见潭面若如清风拂过,荡起一阵涟漪。 明无但觉入口之水甘甜无比,心扉清凉,久久不去,心想若是酷夏之时,此水一喝,定然立马消署,凉快无比。 “有何不同?”文益微笑道。 “甘甜无比,非灵性之水,绝无此味。”明无言语一顿,迟疑道:“那这祥气应是不假……此崖地脉应与潭水相连,何以水中不存灵气,而聚到崖壁之中?” 文益环顾四周的花草树木片刻,又抬头望向崖顶,皱了皱眉头,“想是有人用引气之术,将灵气聚到其中……” 话未讲完,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二人心中一惊,转首望去,只见二十余处斜坡的树林之中,走出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老僧,脸颊枯瘦,白眉垂过眼角,白须飘飘,踏步无声行到二人身前三丈之处停下,合什见礼:“我佛慈悲,竟让老僧遇上两位修习‘天眼通’的佛门高僧……老僧智苦见过两位大师。” 文益与明无的武学修为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以二人的感知,三五十丈内寻常人的呼吸气息都能察觉,这老僧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可见其身手之强。 二人大惊之下,互视一眼,合什还礼: “老衲文益见过大师。” “小僧明无见过大师” 智苦听得文益言出法号,眼神但有惊讶,微微一笑,“两位大师法眼真灼,想是看岀此潭的不同之处。” 文益似有所觉,迟疑一下,缓缓言道:“大师神通,不仅遮挡天机,还能回朔地气。” 明无听到文益回朔地气之言,立马猜到这崖壁上出现紫气的原因,当是眼前这智苦僧人用回朔地气之法所聚,但想此来的目的,心中一凛,隐隐猜出智苦就是消劫人。 只听智苦呵呵一笑,“一法破万障,文益大师果然厉害,就身拈岀……便能立马见真。” 文益入世布法,接化之言以平凡易懂为道,故有“就身拈出,随流得妙”之称。此下智苦如此应答,自是承认是他遮盖天机,回朔地气聚了灵气在崖壁之中。 “老衲三年前窥得天象,来到此处,细查一番却是无果……若此处是为龙脉所在,此水应有灵性……而倘若龙脉在此处山崖内,也不应外溢半崖之处,想是老衲来早了一步,误了大师所谋之事吧?” 明无听得一时疑惑起来,却是不知文益所言早来一步是为何意。 “阿弥陀佛,几百年了,我佛之难,几为人忘。佛家之人若非习得‘天眼通、漏尽通’,却是看不出这劫难之气。”智苦似有感叹,望着文益言道:“大师乃佛家高僧,习得‘天眼通’神通,窥得天机,应是入此劫缘,想是要同老僧共护我佛,消除劫数……” 文益此下已然知道智苦就是消劫人,见他答非所问,知他是对自己有提防之心。而智苦应是认为自己也是佛家弟子,窥得天机,或会相助于他才现身相见试探。闻言略一思索,唱诺一声佛号,“大师应知劫起大道因果,非是人力可以消去……” 智苦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缓缓言道:“大师何以如此认为?” 望着平静的智苦,文益合什道:“佛家有者……行香火鼎盛以为法,见财不见心,以财受愿;执虚为念以为力,言善而滋恶,扬善于表,与坊间见富称君子,视贫为小人何异? 出世之心,争方外之财,即因即果,六根何断?六根不断,何力受愿?未了岀世果,图布入世法,以何悟法‘性’?以何参法‘真’?” “善哉,善哉,老僧有闻文益大师机锋灼灼,果是如此。”智苦微微一笑:“然众生平等,天道不外如此,何以独独因果缘恶报于我佛?” “阿弥陀佛。”文益合什道:“佛渡有缘人,受无缘念虚其力,应无缘愿化恶果,念愿失真,怨气但生,集而成道,然怨道降劫……” 智苦闻言默然不语,三人一时沉言,良久之后,智苦合什道:“阿弥陀佛,老僧与两位想来缘法不同,那就各修各法,二位请走吧。” 文益难得能遇上消劫人,但想有一线机会,都要劝他顺应运数,而非强行消劫,逆天行事,哪肯轻易离去,闻言便道:“天心至公,运数有年。这数百年来,此劫已有三次,大师难道不知其原因?” 智苦双眼精光但显,“老僧消劫为任,岂能不知……” “大师即知天道使然,何苦……” 未待文益讲完,智苦截言道:“老僧也知物竞天择,当自强不息。” 阿弥陀佛。运数不消,在劫难逃,此下强断,余气尚存,日后劫难定当重生,大师早知此理,何必入执。” “我佛大法,草木皆泽,无处不显,何惧它重生。”此时但见智苦衣角已轻轻飘扬,明无心头大震,忙暗中凝气戒备。 “善哉,善哉。”文益唱诺一声佛号,缓声道:“识因法‘根’,识根法‘性’,识性法‘真’,识真法‘心’,劫根不消,大法难布……” “识因心‘根’,识根心‘性’,识性心‘真’,识真心‘法’,大师颠倒知见,参‘法’倒变成参‘心’了。” “若心不悟,法从何来?” “大师已入法障,老僧真不知‘天眼通’你是如何……修得……” 在智苦言到“你是”的时候,僧袍猎猎作响,明无但觉不妙,欺身踏步,挡在文益身前。 未见智苦动作,但觉一股拳罡随着“如何”两字声音似江河奔腾,势不可遏而来,忙一拳击岀相挡。智苦拳未出,气已生,明无这一拳却是击在智苦的罡气上,竟犹如击到带弹性的牛皮一般,凹了进去。 此时智苦“修得”两字言岀,罡气暴涨,一股巨力反弹,一凹一凸,便是把明无崩弹而开,身后的文益见势不妙,右掌击出,左手扶向明无收势不住的后背,二人同时暴退。 疾退之中但见智苦并未收招,拳头依旧追击而来,明无但喊一声“退”,同时身形一顿,复是一拳迎上,“呯”的一声巨响,两拳交实,明无心口一闷,气血翻腾之中引身疾退。 但觉拳罡余势的颤劲中,复是生岀一道慑人魂识的气罡,尖啸而来,心头大震,‘神境通’顿然而生,元神出窍,一声闷响,智苦那余势拳罡,方被明无的元神引拳从空而下击散。 “百劫拳。”明无心头一凛,他能认出百劫拳,自是因为从智苦拳颤中感受出劫力,是与困住洛寒水神魂的劫力相同的原因。 但想智苦这一拳从气动到拳岀,只是平平凡凡招式,却让自己出了两拳退了两次,还差点被拳颤之劲所伤,大惊之下,已然断定他已入金身境大成,便是暗中运起‘降魔音’心法,以防智苦使百劫拳劫力相攻。 智苦一拳逼退明无、文益,却也未作追击,收回右脚合什站立,眼神精光烁然的盯着文益师徒二人。 他这一拳看似简单,却是用了三种功法,当文益出言相阻之时,已是暗中引岀‘神境通’元神,藏在合什着的右掌上,同时用‘漏尽通’盖住元神魂识的气机,以防被文益二人看岀来。 他先用‘神境通’元神罡气击岀,却是比不上明无金身境的罡气,在明无拳头将欲破入之时,“百劫拳”气罡才真正的加持而来,将明无崩弹而退,那时拳意刚满,自是一击千里,又将双拳交实的明无震退。 他之所以出手,是为恼文益阻止自己消劫。只想用气势震慑文益二人,使他二人知难而退,故而未曾倾力使出。而百拳劫的劫力来自于拳颤之中,犹如一波三折中最后一道力量,他未尽全力之下,方为明无的元神所阻。 文益在明无第二拳出手之时,闻声而退,待一站定,便将“禅忘神功”运起,以防明无受伤,但见明无后退,心中一凛,马上转向右边,与明无成倚角之势站立,见智苦收脚未攻,暗松一口气,三人一时默然无言,犹如三尊石像站立不动。 十数息后,明无倏忽屈膝而动,若飞豹出林,一拳击向智苦胸口,智苦形似山岳而立,待明无拳罡奔雷而至身前三尺处,才右手一拳迎上,两拳相交之时,右腕倏然外转,隔上明无来拳,五指一伸,却是化拳为掌,向左一摆,掌风若刀扫向明无脖颈。 明无天性痴武,但非不要命之人,敢先攻击,除了有文益坐镇之外,还有就是洛寒水告诉他遇袭的过程,心道以抱丹境的洛寒水能与智苦斗十余招,何况自己是金身境,再有“天雷音”功法可破拳劫,也自不怕。 智苦见文益未动,明无“神境通”元神未出,也自收回元神,却是以佛家‘大悲掌’对战明无,顿时拳罡掌气呼呼作响,二人身周地上的草叶碎石飞溅而起,竟是‘嗖嗖’作响。 二人皆是体魄入武,刚猛见长,变招自也不快,开阖曲伸中,一个拳意凛然,一个掌气逼人,却若是切蹉一般缠斗起来。 待过二十招之后,突听智苦一声轻喝,场中紧接着发出一声闷响,拳掌相交之下,只见明无左脚在起,右脚左后,身形不变,却是震得平滑而退丈余。 “善哉,善哉。”智苦身子一顿,盯着明无言道:“大师使得可是‘大忿拳’?” 明无眼神戒备,沉言不答。 “未料到这失传四百余年的拳法竟会在这里出现……你如何能将它使得如此平淡?无忿无怒,倒让老僧差点以为是罗汉拳。” “我佛慈悲,何以忿怒?”明无心头一震之下,却是明心而答。智苦所称他的拳法是为‘大忿拳’,明无也是不知,当年到‘宝光寺’传他功法的云游僧人却是告诉他此拳法为‘大罗汉拳’。 “那你可知此拳法来历?”智苦眼神一凝。 “愿大师指点。” “此拳法在北魏年间传入中原,是用来护我佛难,传你拳法之人是谁?难道不曾告诉你要与消劫人一同降魔卫道吗?” 文益心念一动,以他所知,北魏年间从天竺是来了两位僧人,一同围杀护道人,其中一人听闻使得正是‘大忿拳’,但后来这拳法再未听闻有人通晓。 如今听来,想是当年使‘大忿拳’的高僧,知道佛难重生的原理,不愿逆天行事,将大威大猛的‘大忿拳’演化,不再参与强行消劫之举。 明无一怔之中,但听文益言道:“善哉,善哉。知障不痴,弃执生明,明无师辈已是悟得大法之妙,大师此下当是明白此拳不忿不怒之心。” 智苦神色骤然一沉,“此劫不除,真经何存,真经不存,大法何传?” 言语一顿,身子一弓,‘百劫拳’顿然而出,一拳击向文益,明无轻喝一声,提跨合肩,右脚踏出,挡在文益身前,如崩山之势,一拳迎上。二人拳头将要碰及之时,两股拳罡先自相撞,发岀一道闷响,但见气罡相碰处的左右两侧地上,划出一道深有五寸的长线。 此时被反震之力震退丈余的明无,方未站定身形,只见智苦拳头一直,招式未变,依是奔袭而来,拳意中颤声尖啸,明无心头一凛,大吼一声,“天雷音”便是使出。 声波如一道闪电直击而去,冲破智苦的拳劫,发岀如竹爆帛裂般闷响,智苦的拳罡之势骤然而弱,明无趁势上前一步,左拳跟上,同时引动‘神境通’元神合击,此时却觉左胁下、右腹侧各有一道凛冽气机击来,心头一惊,收回元神便退。 但听身后侧的文益“嗯”了一声,明无侧首一望,只见两丈外的文益捂着左肩,似是受伤,心头大骇,左脚一点,身形顿然斜掠至文益身旁站定,举目望向智苦,却见他站在三丈开丈,脸有震惊的望着自己。 原来当明无“天雷音”震散‘百劫拳’劫力时,智苦心头一时狂震,自是因为未想到天下间有破开‘百劫拳’功法,他乃金身大成修为,心神大惊之下,“漏尽通”却也由然而生,护住全身的同时,携着出窍的元神却是击向文益。 “漏尽通”大法无缺不补、无漏不攻,明无左拳攻他之时,左下胁,右腹侧的一丝破绽,却在电光火石间被“漏尽通”大法带着拳罡侵入,明无幸是招势未尽,大惊之下,只能后退避开。 而文益在智苦骤然出拳之时,已将气机运起布防,但在明无惊退之时,便是岀手一掌击出之时,智苦带着合‘漏尽通’气机的元神突袭而来,却是切入文益破绽之中,将他左肩击中。 但若明无、文益不使招攻击,气机护住全身,‘漏尽通’神通自也难以侵入,而天下间无有没有破绽的招式,招式一动,破绽便生,自是难逃无孔不入的‘漏尽通’大法。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十朝元老(上) 智苦注视明无片刻,突是脸色凝重,合什问道:“敢问明无僧人宝刹何方?传你天雷音功法是哪位高僧?” “师尊乃游方僧人,小僧如今归皈清凉寺中。”但想不能给宝光寺招惹麻烦,明无实话实说中却也未道出受戒寺庙。 文益此下望见智苦神色,心猜‘天雷音’能破百劫拳想是连智苦都不知道,却也暗中惊讶。 但想了觉大师从燕仲长受伤之后,无意之中觉察到比‘狮子吼’更具威力的‘天雷音’可破劫力,将猜测告诉了洛逍遥等人,从而使洛逍遥寻到清凉寺,却让自己发现他就是护道人…… 而传与明无‘大忿拳’、‘天雷音’功法的游方僧人,想是断到明无与佛难有缘,才特地寻去宝光寺授业,但知此中造化缘法莫名,文益不由得合什言道:“明无师辈高僧已知怨数有年,才使‘天雷音’大法现世,我佛慈悲大道坦坦,智苦大师何必障于知见……” “嘿嘿,‘天雷音’功法现世又能如何……”话音之中,智苦气机随声而动,明无但觉凭空一道崩山裂海之势的气机迎胸击来,神念一动,元神顿然出窍,凌空由上击下,接着左脚向后一踏,右拳击迎。 瞬息之间智苦拳罡乍然从中分开,明无使出的元神气机顿是一击空无,而散开的罡气从他身侧而过,如风旋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明无心神一凛,忙收招护身。 那罡气又似鱼网一般,收拢紧缩,与护身气机相触之时,明无猛地大喊一声“破”,只听‘突突’闷响,拳罡应声散开。 而与此同时,智苦身形一动,却是一拳击向两丈之处文益,但见文益竟是不作抵挡,被智苦拳罡击中后,身形犹如片纸一般随着罡气流向飘荡疾去。 明无见状亡魂大冒,顿然使拳击向智苦后背,元神同时使招凌空朝智苦当头而下。电光火石间,智苦侧身横肘,右肘抵住明无右拳,左拳向天一击,就在明无元神神识一震之中,智苦身形一冲,已是疾掠到五丈之外。 明无但恐他攻向文益,紧接着又是一拳欺身而上,顿然间气机如狂风啸雪,呼呼骤响,罡气若怒涛拍岸,疾纵威猛,明无冲出两丈之远,气机已是袭到智苦身前。 智苦右脚前踏,右膝一屈,身子前倾,双拳齐出,在二人拳头相距一丈之远时,两股罡气相迎而撞,‘呯’的一声,如雷炸响,明无气血翻腾中双脚连蹬后退,六步之后方才站定。 “阿弥陀佛,‘明王不怒,金刚不出’,老僧终是领教到‘大忿拳’之威。”亦被反震后退一步的智苦言道,话语似是赞叹,神色却见冷笑。 明无知他是讥笑自己方才所言“我佛慈悲,何以忿怒”之说,不由得一时苦笑。他心恼智苦用元神之力攻击自己,而用肉身气机相攻文益,惊怒之下,却是将‘大忿拳”拳意发挥到淋漓尽致。 智苦突是侧目左望,对着空无一人的左侧方向,又道:“好个‘禅忘神功’,好、好……”话音未落,身形已是掠向山坡林中,如电而逝。 明无但见智苦对着空气连声道‘好’,大是奇怪,担心文益安危之下,却是疾身掠到十余丈外文益的身前,只见文益垂首闭目站着,脸色纸白,却又面无表情,心头大骇,“师父……”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微闷响,便见文益身形后退一步,脸色乍红之间,双眼睁开,手捂右胸,望着明无关切之色,脸显欣慰,摇头叹道:“若非我魂魄及时禅忘,恐是已遭不测……这‘漏尽通’不愧是天下第一神通,竟能在老衲魂魄返体之际,伤了老衲……” 原来智苦心恼文益喋喋不休劝说,大怒之下用‘神境通’元神攻击明无,按说明无的修为足以对付他的元神之力,但智苦出招之时,已是心有所谋,在明无使招相迎之际,却是引用‘漏尽通’功法分化了拳罡气流,将明无包围起来,明无但知‘漏尽通’无孔不入,便是收回气机护身,就在这一瞬间,智苦却是出手攻击文益。 而文益修有佛门大法‘禅忘神功’,能使魂魄瞬间离体,其玄妙尤甚于金身境、元婴之人的元神、丹神出窍,唯一不足就是无法使招伤人。 他心知自己境界不及智苦,硬挡必然吃亏,刹那间使出‘禅忘神功’,魂魄离体而出,那时无有魂魄在体的肉身遁入空灵之态,遇阳则阳,遇阴则阴,却是随着拳罡气机如风飘去。 智若但觉一拳如似击在空气之中,毫无着力之处,他亦是学究天人的人物,立时知道文益修有‘禅忘神功’,半途中收招而回,刚好破去明无的攻击。 而他又是修有‘漏尽通’大法之人,也自查觉到文益魂魄所在之处,言语之时,偷偷用‘漏尽通’掩住了一道气机,在文益魂魄归身之时,骤然将他击伤。 “那师父……” “老衲无有大碍。明无你不必担心。”文益微微一笑,目光投向山坡林中,“老衲若迟上两息归体,那时他已身在百丈之外,‘漏尽通’所掩气机便也散去,自也不会被他。唉,这智苦心计不凡呀…… 察觉到老衲离体魂魄所在,对我言语,迫使我心生忌惮,而又在那时离去,引诱我归体……幸是所藏气机不能持久,那时威力甚小,只是让我气血不顺。” “善哉,善哉。”明无方自明白智苦对空气言语的原因,似有所思般迟疑一下,道:“那他即能察觉师父的魂魄所在,何以不岀手攻击……” “嘿嘿,可是记得当日与楚居士相遇之时,避雨山神庙之事……老衲魂魄可一念百丈之外,他修为纵使厉害,却也不能快过神念?” “那……那师父何以忌惮?” “憨徒,倘使他夺走肉身,老衲不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呵呵……” 明无毛孔一凛,垂首合什:“善哉,善哉。” 文益叹了一声,“若非他几度施展‘漏尽通’大法,耗去了真元,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离去……明无,他日若使与智苦遇上,切切要小心为上。” 想到智苦无孔不入的“漏尽通”神通,明无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文益转身望向水潭边的崖壁,“想不到他还会道家的地脉回朔之法,当是厉害。” 想起文益曾说自己二人早来一步,误了智苦所谋之事,心念一动,言道:“智苦他将祥气引到崖壁中……所谋何意。” “此下看来,智苦他在三年前天象未显,祥气未降之时,已是寻到的真正龙脉……”文益目光投向水潭,沉吟道:“而这水潭所处之地想是这千百年中某个朝堂的龙脉所在……他用回朔之法寻到这废脉,引导这谷中灵气聚向此处,误导他人寻来。 但他不使这潭水聚灵,使此处看似聚灵宝地,又让人无法窥真,真真假假之中,反是令人误认为此处确是真脉所在,只是被人用神通遮掩而已……从而使他有时间去将真正的龙脉布局遮掩。” “有时间?”明无一时疑惑。 “国运龙脉并非是一时半刻就能遮盖其灵气……纵使‘漏尽通’大法能循阴阳之气,无所不窥,无所不遮,也须一段时日。” “那他为何此时要将这祥气引出?”明无望向崖壁上犹有若隐若现的紫气,心头疑惑。 “想是此下他亦是寻不到护道人,就布局引岀对龙脉所在的关注人物……就如你我二人,然后伺机从来人身上寻找线索,探出护道人。” “可……为何这祥气在半崖之中,若非‘天眼通’功法,寻常望气之人也是窥真不得,这潭水又无灵气……” 文益知他话意,笑了一笑,“此处虽是废脉,若使一下子将灵气贯满,也是不易,而且会使这里草木之色与山中别外草木立见差异,自会让人瞧出破绽。 所以智苦寻了个由上而下的方法,顺着这条崖壁上的脉络将灵气引入……想是到了这潭水表面一两尺深度就会停下,届时有人寻来,这潭水表面已有灵性,定会以为是新帝登基之故,才使被遮蔽的龙脉显现。 而他就可暗中追查这些寻来之人,以图发现线索,探出护道人所在。” 明无但知文益所断有理,合什唱诺一声佛号,又是问道:“那他此下可是会继续引导灵气注入潭中吗?” 文益举步向谷外而去,边走边道:“此下被你我撞破,或是不会……但不管如何,他仍会在此处暗中观察。” “可……”明无闻言一怔,迟疑一下,“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师父赐教。” “何事?说来听听。”文益笑道。 “当世之中,佛家有‘天眼通、漏尽通’神通可窥探出佛难,那佛家之外……还有何人会窥出这灭佛之气。” 但想智苦还会回来,明无自是猜想他须从看岀灭佛之气的人身上,才能找到护道人的线索,而倘若不将灵气引到潭中,即使司天监中有望气之术的人,也未必能窥出崖壁中的灵气,心疑之下,才出言请教。 文益稍是一怔,自也明白明无所问之意,沉吟道:“除了佛门两大神通会窥出我佛劫难之气,道家也有神通大法可以窥探出……只是道家之人从未曾插手佛劫之事,故而老衲当初未与你言及。” “可这法难都与皇帝有关,皇帝一死,朝堂动荡,殃及百姓,道家亦入世济民,为何会无动于衷?” 但想道家亦有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之念,若是因佛劫之故,帝王身亡,天下多会有动乱,连累百姓受难,明无不解之下也就出言询问。 文益诧异了望了一眼明无,想是惊讶明无会有此一问,缓步而行,似有沉思之状,良久方道:“你之所问,老衲也曾作想,但如你所言,道家亦有济世救民信念,而他们不凡有能人之辈,不插手的缘故……许是不愿惹起佛道之争吧,又或是“平龙认”失传的原因。” “师父是说道家‘平龙认’之法,可以窥到这灭佛之气?” “不错,“平龙认”晓阴阳灵气之始,五行变化之末,是望气大成之术,灭佛之气道运纵是天机有遮,然其气无遁阴阳之外,自是瞒不过“平龙认”这大成之术……只是不知道家何人身怀出术?” 文益顿了一下,似有所思片刻,缓声又道:“不过地脉易气之术岀于道家,智苦此下盗用此术布置假像,或是会招惹道家之人插手此事,但却不知对佛门是福是祸……” 明无见他言语时眉头微皱,心中也自猜测到文益担心所在。从少林寺三年前就封山闭寺来看,眼下佛门之中当是有不少人知晓佛难之事,想是心恐佛难祸及真经大法被毁,抱着患得患失之心,任凭消劫人去寻护道人麻烦,倘若道家之人插手,或会以佛家之事不容外人插手为借口相助消劫人,从而引起佛、道之间争斗。 已是行出青龙山的明无,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山脉群峰,转而言道:“那真正的龙脉会是在这山中何处?” “在智苦用‘漏尽通’大法掩盖之下,很难可以窥探了。”文益迟疑了一下:“明无,那洛小居士去了房州,可曾说过何时会归去书院?” “不曾说过,不过应不会很快回去,与他一同离开书院……还有几个书院学子,曾听小居士言过,还要去药王谷探望熟人。” 文益闻言略一思索,微微点了点头,“那你先与老衲去仙女湖一行。” “仙女湖?”明无疑道。 “不错,此下应与楚居士言明这佛劫之事,或是他已知道也未可知……而用了不为人知的神通大法,使小居士身上护道之气隐而不显。” 明无一阵惊疑之下,细一作想,又觉文益推断大有可能,心想或如文益所言,楚南风早已知道洛逍遥是护道之人,而暗中授与了神通大法与他,才至新帝登基之后,洛逍遥身上护道之气隐藏不见。 **** 郭威驾崩之后,晋王郭荣受命登基。北汉皇帝刘旻趁郭荣刚立,军心未稳,却是联合辽兵挥师南下,取道攻打周廷潞州,意图一举奔取汴京开封。 这日傍晚,汴京城西大街,距开封府衙三里之距中书令冯道的府邸门前,一顶官轿停了下来,随行的冯府管家掀开轿帘,躬身言道:“光禄大人,太师府到了。” 江秋白闻言从轿中下来,望了一眼冯府金匾,点了点头,带着心头的狐疑,随着冯府管家入了府中。 郭荣登基之后,本想赐封江秋白为太子少保,但江秋白却以寸功未立为由,坚持不受,郭荣无奈之下,改授江秋白光禄大夫之职,只受命皇帝一人,便宜行事,虽是虚职,但也身份尊崇。 到了府上厅堂院井,便见一位年有七旬,身着紫色常服,面容清瘦的老者迎岀厅外,正是中书令冯道。 江秋白趋步上前见礼:“学生见过太师。” “呵呵,江先生可是帝师,如此自谦,老朽如何敢当?”言语中,左手轻触江秋白手臂,右手作请,引着江秋白入厅就座,待仆人奉茶之后,屏退左右言道:“听闻夫人抱恙,不知此下如何?老夫未遣人前往府中问侯,还望江先生勿怪。” “学生岂敢。内子只是受了寻常风寒,并无大碍,多谢太师关心。” 冯道抚着白须微微一笑,“今日将先生打扰请来,是有一事相谈……圣上要御驾亲征,先生可是知晓?” 光禄大夫一职,是可以不与朝会之便,江秋白若非这两日夫人受了风寒,他倒是会去朝会面圣,而郭荣御驾亲征之事,他今日申时,已从到府探望其夫人的程正口中得知,而程正刚离开不久,冯道便着人相请。 江秋白来冯府途中,也是心疑冯道邀请或是与郭荣亲征有关,果不其然,冯道略一寒喧后便直接询问,闻言之下,便是点了点头。 “那老夫今日在朝堂上劝谏圣上不可御驾亲征之事……江先生可是听闻了?” 江秋白自也从程正口中,了解到了朝会之中的详细,知晓冯道劝谏郭荣时措辞尖锐,引起郭荣忿恼于色,拂袖罢朝。但听冯道见问,一时不敢明答,便是拱手道:“学生愿闻其详……” 冯道笑了一笑,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香茶,缓缓言道:“老夫直言圣上不及大唐太宗皇帝……先生以为如何?” 江秋白自未料他竟如此见问自己,心头却是一惊,知道面前这历四朝十帝的老人,所言处处藏机,自是不敢乱答,拱手言道:“学生见地浅薄,还望太师大人指教。” 冯道意味深长的望了江秋白一眼,目光转而投向院井,注视院中已是点燃的石灯,似有所思,片刻之后沉吟道:“先帝初潜,从邺都起兵入京……那时以下属之礼跪拜老夫,老夫受之坦然,然先帝立马知晓时机未到,待到澶州受兵士撕裂黄旗拥身,军心有向,方敢称帝立朝……” 后汉隐帝听信谣言,杀了郭威、柴荣家人,逼反郭威,以至后来郭威代汉立周,此事江秋白自也知晓,但其中的细节之处,却是不知,又想冯道当下提及此事,必有深意,便是凝神倾听。 “那时中原镇节多持观望,而唯一能与先帝抗衡,且名正言顺之人……就是当下伪汉皇帝刘旻,老夫但知先帝箭在弦上,若不顺从军心,那些贪图拥戴立功的藩镇节度使必然失望,届时若又变心,当会反受其害。 而若不安抚刘旻河东大军,布防未及,对先帝也是大为不利,故献策先帝先立刘旻之子为帝,使河东军退,再布军抗防,幸先帝圣明,大事得图。” 以江秋白所知,郭威当年欲行称帝之时,却是冯道劝阻而作罢,而拥立刘旻之子为帝之策确也是冯道所献。 但后来刘旻之子被杀,郭威取而代之称帝立国,世人皆是认为是郭威贪图皇位而为,却不料是冯道暗中阴谋在先,此下听得冯道自毁名节,将秘辛告知自己,江秋白心头一凛,但猜他必有所暗示,不禁思索起来。 又听冯道言道:“先帝圣明,三年来励精图治,我中原百姓方得安定,然藩镇拥兵自重之敝端犹在,其骄兵悍将不乏有之。又大多视节镇兵马为家兵,多年来或起兵造反、或趁乱弑主,图谋荣华之风不绝,先生认为圣上比得上唐太宗吗?”话锋一变,乍然相询江秋白。 望着目光突是精烁的冯道,江秋白心中一凛,饶是他武功高绝,也是被冯道一言惊出冷汗,迟疑一下,言道:“那太师的意思是……此下军心未聚?” “天下非一家一姓之人固有,自也有人图谋,眼下西北秦、奋、成、阶四州犹在后蜀手中,而江南、契丹处南北之侧虎视,圣上亲征……若是兵败,中原立乱。老夫言圣上不如唐太宗,并非指他的雄才大略不如,而是言圣上没有唐太宗之忠心耿耿的良将可用。” 江秋白已是明白冯道的意思,暗暗心惊之下:“那太师何以不当面向圣上指出?” 冯道诧异的眼神一闪,心中苦笑,心知江秋白虽文武双全,却未谙朝事险诈,叹了一口气道:“军中也并非没有忠心护国之人,何况圣上立马接言我大周良兵强将众多,可以山压卵之势灭了伪汉,老夫若是明言,想是会伤了士气或引起诸将猜忌,只能提醒圣上…… 老夫但听圣上引喻我大周兵马有泰山之势,便借机说这大山未必可塑,可惜圣上以为老夫讥讽,面露忿色……想是念老夫是年迈之人,不忍见责,便拂袖罢朝而去。” 江秋白心头一时苦笑,但知郭荣虽英明神武,性格却略显急躁,冯道如此顶撞之下,拂袖而去,想是极为震怒。 心忖以自己所知,也未听闻朝堂上商议抗敌之策时候,有臣子当着百官面前直言皇帝不如他人,朝中兵马势弱于敌,而不受责罚。郭荣盛怒之下,对冯道这大不敬以及扰乱军心的言论未曾怪罪,已是足见对他的尊重……想到此处,又深感欣慰,对郭荣仁德明智之风心生赞叹。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十朝元老(下) 江秋白细想冯道所言不无道理,他在书院也常听武望博、华千行以往的经历,评论当下的时势,心知自安史之乱以来,藩镇割据者多依赖节兵去争权夺利。故而宠纵有功的兵将,却也养成了节兵骄横跋扈,以致有的牙将稍有不平,就弑杀主将。犹在新老交替之时,后继者安排人事稍有差错,即生祸端,这种风气由下而上。 又忖眼下郭威驾崩,难免会有藩镇节使心存异心,若郭荣用人不当,恐是会有大变。而冯道将自己请来,想必是认为自己与郭荣亲近之故,有相托谏言皇帝之意。 心念一动,正欲出言请教,又听冯道叹了一声,言道:“到了当今圣上,老夫可算是历了四朝十帝。有人称老夫德高望重,有人讥老夫贰臣贼子,嘿嘿,江先生……并非老夫诈巧与你,除了先帝与圣上,你认为后唐、后晋、后汉的几位皇帝如何?” 江秋白一愣,冯道不问自己对世人评价他的看法,却要自己评价他奉事所历的皇帝,而又将周太祖、当今圣上除外……但想他明言非诈巧之语,表明无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作风,此下区分而言似有深意,便拱手道:“学生久居山野,未有深知,请太师赐教。” “后唐灭亡之后,若按坊间所谓的人臣忠义,文人气节……想是老夫此下已化为尘土了,嘿嘿。”冯道轻笑一声,缓声道:“这天下是有德者居之,是谁把它当作一家一姓之物了?君王死了,济民之道就要灭了吗?老夫没有气节?试问这几位皇帝有心怀天下苍生之志吗?他们没有,可老夫有……” “穷民之力以奉君,其道必亡,倾君仁德而济民,天道必佑。老夫只有忠于百姓之明,未曾有舍道奉贼之昧。”冯道语气平淡,“想我大唐一统之时,而今的南唐、西蜀、南汉、北汉,幽云之地的百姓,何有你我朝国之分,契丹更是臣服,百姓安居乐业。 然一家一姓之念,在安史之乱时已是大有人在,至黄祸出现,四方节镇便是趁乱割据,为争夺地盘,不顾百姓生死,在他们心中,什么是国? 呵呵,若说气节,老夫以为……是为天下百姓先可谓正气、是为天道。老夫无一兵一卒,敢在耶律德光手中保中原百姓安定,那些手拥千军万马的乱国之贼可有此胆?” 江秋白犹如当头一棒,望着这白发苍苍、神态自若的老人,毛孔一凛,刹那间心有感触。他对冯道的为官之道确是不以为然,甚至也有认为他没有气节之意,此下闻言,心中却是隐然生出一道敬意。 “他们行他们一家一姓的君王之道,老夫做老夫使百姓安生的为官本份;他们窃国之运而为君,老夫得天道正气而为官,岂能为一家一姓之亡而置万千百姓不顾……” 冯道言语一顿,笑了一笑,“竹之不屈,盘茧立节,蓄气明志,苍劲直挺,是我所欲。” 江秋白闻言肃然起敬。 “君子作礼乐以防小人,小人盗礼乐以僭君子。乱世以来仁义忠孝之意已为小人盗用屈解,愚昧坊间日久……以江湖草莽之意气,形朝堂大义之气节。 故老夫心生一愿,刻《九经》成版,使它广传坊间,开明民智……至广顺三年秋,终是如愿,老夫每成一经印刷,其乐无穷,哈哈……” 江秋白当下心猜冯道自称“长乐老人”,想是因为这个原因。 “先帝龙显之后,知百姓日苦已久,整顿吏风,分地安民……虽皇风渐成,然也受节镇牵制,权衡利弊,终是选择相互制胁之术……可惜天不假年,先帝大志未能成愿。”冯道叹息一声,话锋一转,“当今圣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行事却是稍过急躁,老夫事君十帝,唯对圣上与之力谏,却是为他所恼……” 江秋白闻言心中一叹,但以他所知,冯道与以前所奉皇帝,对见解不同之处,从未拼死力争。此下力阻郭荣亲征,想是心中已将郭荣视为明君英主,自是对他安危大为关心,以至不惜冒犯龙威,拼死劝阻郭荣御驾亲征。 “圣上龙威初显,节镇兵将未存一心,贸然岀兵,若调度不当,恐是会出大乱。” “那太师的意思若圣上不亲征荡寇……何人可胜任统军灭敌?”江秋白小心翼翼道。 “江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劝服圣上收回御驾亲征之念?”冯道望向江秋白,脸显微笑。 江秋白迟疑一下,微微点了头,“学生或可一试。” 只凭北汉之力自不足惧,但有辽兵联合,自然要慎重考虑。而眼下郭荣的威望尚不足以震慑各州节度使,倘若兵败,军心涣散,气势所失之下,那些图谋不轨、看风使舵的节镇兵马定会趁机作乱。江秋白大感冯道所言有理,便是生出相劝郭荣之心。 “不可,眼下圣意已定……”冯道沉吟道:“即使圣上收回成命,也会大失士气,老夫邀先生前来,并非让先生去劝圣上,而是让先生参议出兵之部署。” 望着一脸惊愕的江秋白,冯道笑着又道:“此下先生去劝,反使圣上对老夫失去信任。一国之君,一国之相意见相佐,自古皆有,然借第三者之口分出对错……却是不可。 如坊间婆媳之争,做儿子的介入明言,母亲输了,媳妇失却贤良,媳妇输了,母亲失了慈恩。而有些事因有人介入言劝,反显对立之见。 圣上贤明,此次虽与老夫意见相佐,但不管日后结局如何,圣上都会与老夫体面的进退之路。” 江秋白心下大有感触之中,又听冯道接着言道:“兵者诡道也,其机变瞬息,若全所虑,可立不败之地。” “望太师指教,学生定当全力与谋筹备。” “自古行军打仗,将才尤为重要,然眼下一仗,领兵之将当重其忠而后言其能……”冯道略为沉吟之状,“诸边境之将不可轻动……可调陕州镇节折从阮兼守凤阳府,西蜀之虑可消,命留守韩通合晋州之兵从西驰援潞州。” 原虎捷军指挥使韩通已调仼陕州留守,江秋白与之相交,知他骁勇善战,且对郭荣忠心耿耿,闻言便是点了点头。 “南唐、幽州边境之将不宜变动,可着军使快马传令叫守将日夜警戒,以防敌军趁机骚扰,切记要只守不攻…… 眼下圣意已决,圣上定是急于发兵,可诏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领磁州兵马从东路驰援。而大军粮草一时想必应诏不及……当着令河阳节度使刘词集洛阳、京都周边州县兵马为大军,调集粮草随后跟进。” 刘词是跟随郭威多年的亲信,而符彦卿是当今国丈,用他二人领兵自然无须担心。 “至于圣上随行的兵马,想必是殿前指挥使张永德所领的宿卫亲军与侍卫马、步军一众……呵呵,圣上决意亲征,心中想必有所安排,江先生可依圣意委以变通就可。” 江秋白闻言郑重了点了点头,“学生定当全力谋全。” 冯道宽慰一笑,感叹道:“圣上之英明,启蒙于江先生的书院,以江先生之智,想必可以周全此策……唉,可惜老夫年迈,不能成行去太白山一睹书院中的高人风采。” 江秋白微微一笑,但知应该告辞,便是起身行礼:“那太师早些休息,学生就先行告退了。” 冯道也不挽留,亲自将江秋白送至门口作别。 回到了宅院,江秋白心中思绪起伏,但想冯道之言,自是不能如实告知郭荣。一来,郭荣年过三旬才登基,早年也曾领兵打仗,决意亲征想必有他的道理。二来,若自己将冯道所虑直言,难免有把他当作无知幼主之意,又有累冯道恶人先告状之嫌, 又忖冯道之苦心若不言出,郭荣此番亲征胜了,日会或会见轻于冯道的谏言,败了,也恐会羞恼于冯道,两番结局如何,却都是对冯道不公允。 思前想后,竟不知不觉已近卯时,想着上殿朝会,又恐郭荣当百官之面见询自己御驾亲征事宜,而朝堂之上委婉点明却是颇费周折。念头一转,但想郭荣平常行事,每有大事都会与自己询问意见,不定是考虑自己要照顾受风寒的夫人,才未曾私下召见相询。 而昨日程正来府探望自己夫人,今日早朝之上郭荣定会向他相问打听……若知自己的夫人已无大碍,必会使人召见自己。想到此处,也自定了心神,到了内宅看望一下已能不床走动的夫人,便去了偏房打坐养神。 果不其然,到了辰时三刻,便有宫中太监带来郭荣口谕,传他入宫面圣。 皇宫御书房中的郭荣,但见江秋白到来,便是吩咐太监赐坐,屏退左右之后,望向江秋白,状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师叔你道这些文臣武将恼不恼人,犹是冯道,昨日讥我做不到唐太宗的神武也就罢了,竟然还讥我大周兵将势弱,挫我士气……今日早朝询诸臣工用兵之策,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的,当是误我大事之辈。 想这冯道还真辜负我对他的敬重,先帝经常赞他有济民治国之能,却未料如此心胸狭隘……我即然要决定亲征,劝阻不了就应搁下成见,拿起中书令之责,献策行兵布署才对,早朝之时居然一言不发。” 江秋白想起冯道与自己的一番言谈,暗赞还是冯道知晓圣聪,心中也为郭荣对事不对人的气度折服。 想是发泄了心中的苦恼,郭荣叹了一声,缓声言道:“他的用心我何尝不知,可他终是迂腐。自乱世以来,藩镇恃兵慢君、拥兵自重风气未减,先帝在世之时,也苦于节镇隐患,但想百姓流离,才先致力民生。对于节镇多以频繁调防之策,以释减其亲兵扩充为祸,虽有见效,但也是惹了一些骄兵悍将不服于心,对朝堂心存恨意。” 江秋白心头一震,郭荣之所虑,也正是冯道之所忧。但知郭荣既然能想到此患,还坚持御驾亲征,猜他心中一定已有打算,便是凝神倾听。 “此下伪汉趁我新立,人心不稳,勾结辽兵犯我朝疆,虽是来势凶猛,但亦是我安内的一种契机。只要将伪汉击败,那些蠢蠢欲动、心存不轨之辈也自震慑住了……或是有人趁机作乱,却也刚好一网打尽,届时必使军民一心,免却我日后开疆拓土之忧。” 江秋白大为惊愕,他与郭荣相处两年,是听他言过节镇骄兵之患,却未料他会趁大敌来犯之际,行此险招。心念一动,便是言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安排兵马行事……” 郭荣离座而起,拿起御案上的一本折子,看了一下,沉吟道:“我准备令符彦卿领天雄军从东侧引兵策应……王彦超、韩通从晋州西上击敌,张词筹备军需领大军随后……” “周边蜀、唐以及幽州边境,皇上当不可不防……” “唔。”郭荣点了点头,“师叔所言有理,我大军一动,蜀、唐或是会伺机骚扰,乱我阵脚。折从阮威望甚高,我已着旨升他为靖难军节度使,镇守凤翔府,以拒西蜀。” “对于南唐……原布防未变。我下诏赐封吴越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时,已暗中授旨与他,若南唐扰我边境,可出兵相击南唐以作牵制。 至于幽州边境,本有重兵把守,已拉据数年,我军持攻之势,山东诸州兵力待备,应不足忧虑……师叔可有好的良策?” 江秋白望着郭荣手中的折子,猜他在北汉进犯之时,已是谋划亲征,听得他一番布防,竟与冯道大致相同,但想到他考虑的如此周全,足见他的雄才大略,心中甚是钦佩,便道:“微臣从未参与攻城掠寨战事,若说良策,皇上之布局已是上上之策了,不知皇上准备何时发兵亲征……” “三日之后,到时以张永德统神虎营、亲军宿卫随我身侧禁卫……樊爱能、何徽统马、步侍卫军为右,李重进、白重赞居左军,向训、史彦超领虎捷精骑居中军。” “何以不多等几日与张词大军一起发兵?” “不可。伪汉久攻潞州不下,恐它会分兵进取泽州,一旦泽州被陷,伪汉定是直奔开封而来。而潞州也会因军心涣散而失。 刘崇趁我新立,定料不到我会亲征,我当迎头予以痛击,重挫其锐,而大军集结颇费时日,当有十日左右,恐生意外……” 此下江秋白已是心头大宽,点头言道:“那微臣回去准备,随皇上荡灭伪汉。” 郭荣微微一笑,略一沉吟,言道:“先帝弥留之时,曾吩咐河府、魏府各葬一副剑甲,澶州葬通天冠、绛纱袍,东京葬一副平天冠、衮龙服,此事甚为重要,我思来想去,眼下只有请师叔去办。” “太祖皇帝遗命?”江秋白甚感惊讶,自是不知郭威这种安排所为何事。 “不错。我已下诏着令冯道为山陵使,督造先帝寝陵,东京之处的龙冠、龙服早已由他使人去办了。另几处只能有劳师叔了,地点、时间在这里……”言语中,郭荣从御案上的一个匣子中取出一道锦囊。 江秋白略一迟疑,言道:“想那伪汉、契丹定随有军中供奉,此次皇上亲征,微臣当随侍身边,此事可否缓办?” 郭荣缓缓的摇了摇头,“不可,时间皆在初夏左右,今时三月初七,虽有月余时间,但师叔若是随军……恐事不及。先帝言称此事与青龙山龙脉有莫大关系,绝不可让外人知晓,犹是河、魏两府之剑冢。” 提到青龙山龙脉,江秋白心中一震。原来楚、洛二人虽心疑所谓的明君或会应在郭荣身上,但觉皇帝郭威正当壮年,即使朱玄周所断不虚,明君现世也有待时日。 但想事关重大,二人自也不敢妄言,以免引起无端之祸,也就未将朱玄周的推断告与江秋白。但在锦囊交于郭荣之后,也私下吩咐江秋白若有关青龙山龙脉之事,定要通知相告。 此下听得郭荣之言,江秋白虽不知郭威遗命与这龙脉有何关系,想着楚南风当日的吩咐,但猜此事非同小可,又忖郭荣的安危也是不可忽视,自也不敢一时应命,一番斟酌过后,便道:“不若微臣去城中通宝阁,叫箭卫传信给尚佑,让他与赵师兄赶来秘办此事,皇上以为如何?” 郭荣闻言也是迟疑起来,思索片刻,沉吟道:“如此也好……但要如何交接?” “皇上可将剑甲与冠袍交于微臣,微臣将它藏于宅中,传信尚佑与赵师兄直接到微臣宅中取走便可。” 郭荣看着手中的锦囊若有所思,片刻后递与江秋白,“那师叔回去之后……留信一封与他们,让他们务必按锦囊中的时间办事,切切不可疏忽。” “请皇上放心,微臣定会安排妥当。” “好,那师叔暂先在此等候,我即刻去将冠袍剑甲准备好。”言罢疾步离去,但见他以帝王之尊亲自去安排,足见此事之重要,江秋白心头便是如负重山。 一柱香后,便见两个侍卫手抬一个箱子放在御书房前廊道上,紧接着郭荣缓步进入,身后弯腰跟着一位手捧圣旨年有五旬的太监,随郭荣走到御案前,那太监站直身子,圣旨一张,言道:“光禄大夫江秋白接旨。” 江秋白一愣,旋即口呼万岁叩拜在地。 “光禄大夫江秋白,从先帝有年,随朕治澶州、开封,尽才识武功,恭心慎事,屡献良策,朕以为师。知先生雅志,扬书经仁德,开智民风为念,赠太师、中书令冯道所拟之刻版《九经》一套,以表朕心……” 江秋白顿然明白郭荣为不使人怀疑,将剑甲冠袍放于箱中,以赠《九经》之名为饰,便于送到自己宅中,忙是领旨谢恩。 回到宅邸,江秋白将箱子藏好,离府向东大街通宝阁而去。他是武望博弟子,与洛寒水是为师兄弟,阁中管事自是对他尊敬万分,知晓江秋白来意,便是马上将江秋白手书装起封蜡,着箭卫飞鸽传书太白书院。 事情办妥,江秋白便告辞而回,路过开封府衙之时,却是看见神虎营指挥使赵匡胤领着一众侍卫,行色匆匆从衙中而岀,特望见江秋白,赵匡胤脸上一喜,趋步上前见礼:“见过光禄大人,下官还想到府上打扰……” 郭威在位之时,赵匡胤官拜步军滑州指挥使,当郭荣受封开封府尹后,将他调到身边任宿卫京城的马直军使,登基之后定升任禁卫神虎营指挥使。 “哦,所为何事?”江秋白略有惊讶。 “司天监的关监正失踪了。” “失踪了?” 这关监正从寻青龙山龙脉之时起,与江秋白打过数次交道。但知其修为在神念大成,又在皇城内失踪,江秋白闻言一时惊疑, “将近午时时分,圣上着人让他进宫面圣,这才发现他不在司天监之中……” “哦,今日莫非不是关监正当值?” “是他当值,按理来说,他在卯时就该到司天监,只是……只是他为监正之职,司天监中又无人去监督于他,点卯官员一时不查……” 江秋白知他话下之意,摆了摆手道:“那后来呢?” “后来张郎官便去了他宅中查问,他家人言称未及卯时,关监正已去往了司天监,张郎官顿觉不妙,便将此事传禀圣上。 圣上便着令下官查探,下官就顺着关监正从宅中去往司天监的路道查起,结果在离他宅院一百余丈处的一条巷子中,发现巷墙上有一道掌印,随行的张郎官看出这掌印是为关监正掌法所致……但想他应是与人打斗了。” 江秋白心中一惊,又听赵匡胤道:“圣上知晓后,着旨下官与开封府衙着力寻找关监正,并着命下官将此事转告大人。” 言罢,赵匡胤取出一个锦囊,呈与江秋白,“这是圣上给大人的锦囊……” 此下已过午时,街道行人甚少,江秋白环顾一下四周,便将锦囊打开,取岀信纸一看,正是郭荣笔迹:‘此事或与龙脉有关,当密查之。这两日师叔可在开封府内署理此事,我已口谕王府尹、赵匡胤听师叔安排。’ 江秋白心头暗惊,略一沉吟,言道:“此事府尹大人与你有何看法? “这……只是不知事由究竟,故而府尹大人与下官只好先按下策查办。” “下策?如何说法……” “以关监正的身手若为人所掳……想必那出手之人出入这城墙也是易事。而发现他失踪之时,将近午时,来人若是将他掳出城外,便是难以追查了。 故而府尹大人与下官只好先从城内查起……因伪汉进犯我朝的原因,城中过往的车马都有严查,刚刚府尹王大人已着人去查问城门守兵,早上岀城的所有车马情况……另外也安排了捕快以寻缉江湖大盗为名,去城中各大小客栈查问。” 江秋白心头苦笑,但知赵匡胤所言有理,便点了点头,“先带我去发现掌印的地方看看。”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天耳通 江秋白随着赵匡胤来到了一个巷子,只见巷子中间之处,在西面院墙上有一道掌印,只听赵匡胤道:“张郎官是关监正的弟子,一眼就看出这掌印是他的掌法所致。” 江秋白环顾一下两边墙面,目光转而凝视着墙上的掌印,沉吟道:“掌风将墙面的石灰大片震落,但掌印只入墙及寸……想是那时关监正一掌击出,来人已是瞬间避开,所以掌风将墙面石灰震落。 而关监正收招不及,手掌触到墙面之际,又被来人瞬间制住,他体内真元骤失之下,才造成这掌印入墙及寸之深,不若以他的修为,定是一掌将墙贯穿。” “江大人的意思是说……来人是一招将关监正制住?” “应是如此。这巷仅一丈之宽,以关监正神念大成修为,气机当非寻常,与人打斗之下,气机所至不可能只有一处墙面石灰震落,此下看来来人武功……至少是抱丹大成修为。” 赵匡胤只是固元大成身手,武学见地自是不如已入抱丹境的江秋白,闻言不禁骇然变色。 “那时关监正的去向应是向北行去司天监,而这掌印是在西墙……若我所料不差,来人应是由北而来与关监正迎面而对,想是一言不合,关监正一掌击空之下为来人所制。” 言罢,举目望向皇宫大内方向,若有所思片刻,突道:“由大内而来……不好,来人应是与关监正不识,或是去了司天监中捉了一个离值之人,逼他带路寻找关监正,而恰在此处遇上……赵大人,你速着人去司天监打听,卯时交接之后,离值归去之人可是有人失踪。” 赵匡胤顿然大惊,忙对身边的神虎营卫言道:“马伟,你速带人去打听,看看有何人失踪?” 在马伟带人离去之后,江秋白等人便向开封府衙行去,半路上迎面遇上一位疾奔而来的兵士,对着江秋白行礼道:“禀大人,府尹大人有请。” 江秋白心想一定有重要线索发现,便宜与赵匡胤疾步赶到行衙。府尹王敏将江秋白迎进议事厅内入座后,便是言道:“方才据去城门查问的兵士回报,卯时三刻,司天监春官正刘万曾驾驶一辆马车出了南城门。” 江、赵二人对视一眼,皆心有所感,江秋白问道:“可是知道那马车上还有何人?” “因先帝山陵选址的原因,司天监的官员这一段都有本府所发的出入令牌,主要是方便其夜晚出入所用。若按例马车厢内应是要查探一下。 但那守兵却是与刘万相熟,未曾依例查看,故而车上是否有人也是不知……本府但恐刘万此行与关监正失踪有关,便请江大人来府衙相告。” 江秋白心念一动,“若是刘万因治陵之事出城,应是受冯太师所遣……府尹大人可遣人去向冯太师打听一下。” 冯道此下受郭荣所命为山陵使,若是刘万出城与郭威寝陵有关,自是受他所命。王敏点头道:“本府刚刚已派人前去打听……”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疾奔而入,正是赵匡胤派去打听消息的马伟,只听马伟言道:“见过三位大人,小的到了司天监查问,查到春官正刘万在卯时交值后未曾归家。” “哦?”江秋白心中一惊,“刘万昨晚是负责当值,如此看来,冯太师应是不会再遣他外出办事……” “小的恐误大事,特地又回去司天监问了……少监吴大人言是,刘官正今日没有别的署事。” 江秋白想起郭荣锦囊所写之言,心头一震,“此下看来,这关监正失踪应与刘万有关……赵大人,先皇帝的寝陵所在之处,你是否知道?” 郭威一生俭仆,虽贵为皇帝,身前却未派人预先治造寝陵,唯在弥留之际才吩咐郭荣造陵。他驾崩之后,司天监以堪舆之术在六天前才定下地方,置陖于新郑之处。 江秋白是为知道地方,他这三日未去早朝,却是不知郭荣是否已诏告百官,故而才出言相询赵匡胤。 “圣上前两日早朝之时已告知百官,下官已是知道。”赵匡胤应道。 “关监正与刘万奉职司天监,此下与他们有干系之事莫大于治陵事宜。此事看来应于先帝寝陵有关,赵大人你速带上神虎营卫,前去新郑查探一番……多带些人手,速去速回。” “下官遵命。”赵匡胤忙是应命而去。 江秋白望向府尹王敏,“以免万一,请府尹大人继续严查岀入城门的车马,我即刻进宫面圣禀明此事。” …… 皇宫御书房中,听了江秋白述说经过后,郭荣一时眉头紧锁,“今早师叔离去之后,我想召关监正,询问三日后出兵吉时,听到他失踪,就想到或是与龙脉有关……” 江秋白接到郭荣让赵匡胤传与的密令时,心头一惊之下却也有所疑惑。但知郭威寝陵在新郑之地,与青龙山相距甚远,却是不知两者有何相关,闻言便道:“皇上何以认为会与青龙山龙脉相关……” “有一事早上我未曾告知师叔,先帝言过……在他晏驾之后,青龙山龙脉灵气会有所波动。” 江秋白心头一震,“皇上是怀疑当初遮盖龙脉之人……是因这灵气变化而寻来?可先帝梓宫尚未赴陵,而地方又在新郑,如何能影响到青龙山的龙脉?” “堪舆之术我亦是不清楚,不过依我看来,想必先帝是为大气运之人,晏驾之后对龙脉有所影响吧。” “皇上所言应是有理,想是这气运的变化惊动了那遮掩龙脉之人,而寝陵地址又是司天监之人所选,故而寻来打探。” 郭荣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但先帝有言,只要剑甲、冠袍之冢十年内不曾被人破坏,那时气运已定,青龙山龙脉自会显化。” 江秋白不知郭威是如何能够知晓这身后之事,一时大为惊讶。 郭荣似是知道他心中所疑,言道:“关于先帝的安排,我当时亦是大为不解,猜不透是哪位高人指点,最后想想或是与楚师伯去年送来的锦囊有关。” 顿了一下,问道:“以师叔的眼力,这劫去关监正之人是否……会是当初青龙山出手伤人的那个高手?” “应该不是,当初抱丹境大成的燕仲长,在密林之中受袭也只使一棵树木折断……关监正只是神念之境,虽是一招受制,但还可在墙上留下掌印,想来来人应未臻元婴之境。” 郭荣点了点头之后,却是苦笑道:“那也应是抱丹大成修为呀……想我大周朝堂中的供奉人物,是有三几位抱丹修为,可多在节镇将领身侧,若要用人,即如我帝王之尊,还须借调。 而这京都之中,除了师叔之外,侍卫至多是神念大成修为,又敌暗我明,如何会是来人的对手……唉,若说武学人才,倘大朝堂,犹不如洛师伯的通宝阁……还有书院长辈他们。” 江秋白观他眼神无奈中带着希翼,知他心中一直想招揽书院及通宝阁人才,便笑道:“面对千军万马,纵使天下第一身手,也有力竭之时,这人虽是抱丹大成,以微臣身手再遣上几位神念身手营中供奉,自也可应付。” 江秋白已下已是抱丹小成身手,若是有二三位神念大成相助,倒是可以相抗大成修为之人。 “不可。”郭荣摇了摇头道:“此次关监正失踪……我本担心他知晓东京之处所葬的衣冠冢,恐为来人探出冠袍、剑冢之事,才着力查探,刚刚召来冯道相问,已知他毫不知情。” “而来人身手不弱,即使眼下不惧于他,缠上终是麻烦……何况那剑冠等冢,日后或须师叔守护,此下当不可暴露。” 关监正随冯道署造郭威寝陵,又通武学,郭荣担心冯道会让他去办东京之处衣冠冢事宜,当打听到关监正毫不知情,便也不想节外生枝。 “那此事当如何处置……?” 郭荣沉吟道:“来人遮盖龙脉的目的想是要坏我大周国运。此下虽知他掳去关监正是为龙脉之事……但只要按先帝安排,不使剑甲、冠袍之冢有失,当是无碍。 对于关监正……唉,只能看他自己造化了,稍作追查后,就让王敏、赵匡胤二人罢手吧。” 一一一一一一 莫忘岛上,楚南风对于文益、明无联袂而来大为惊喜,见礼之后忙将二人请到厅房。 文益落座后便是问道:“不知令徒如今毒情伤势如何?” “多谢大师垂挂,幸有‘天雷音’佛法遏制……此下蛊虫邪识已是减弱不少,想是再过年余,应是将它驱除。” “善哉,善哉。老衲当初未曾想到这蛊虫邪识如此厉害,幸好明无出关及时,不然恐是不能渡过那月圆之劫。”文益合什言道,顿了一下,“听闻‘冷刀’穆居士也在岛上,何以不见真身?” “穆前辈见小徒日趋恢复,心安之下,于去年仲秋回了云州。” 诚如明无当日所断,从用‘天雷音’医治开始,萧慕云过有半年之后,才可以接引楚南风、武望博传与的功力。 而那时穆道承方才心神大定,就打算回明月山庄,楚南风便也将萧雁北之死的消息告诉了他,自是让穆道承闻听后伤痛不已,以至立马起身赶回。 “哦,原来如此,老衲久闻穆居士盛名,本想有缘一见,真是可惜了。”文益沉吟片刻,又道:“老衲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与楚居士打听。” ”哦?大师直言无妨,晚辈知无不言。” “楚居士可曾听过佛劫之事?” “佛劫?”楚南风迟疑了一下,“如会昌法难?” “不错。”文益点了点头,“北魏太平真君法难,北周建德法难、大唐会昌法难,皆是因这佛劫之故。” 当初楚南风与洛寒水二人,对于朱玄周所言的灭佛之气,皆是不解从何而起。此下听文益提及,心中一震,“法难之事晩辈略有耳闻,至于佛劫之说,却是不知根源。” “阿弥陀佛。”文益合什道:“助世劝善,释人妙道。可惜有的佛家弟子不识真法,屈解我佛真意,为了香火旺盛,虚受愿念之力,更有甚者纳作奸犯科之辈入寺,污了佛性,以致虚法的愿念种了恶果,积怨成运,降劫入世。” 文益此言与洛寒水醒来之后的见解大同小异,楚南风听了不禁心生感叹。 “此劫运本是虚法愿念而致,是为消去佛门污垢而生,可使我佛真法显道,本是好事。然有修得‘漏尽通’的佛门弟子,窥得其暗不见其明,以消劫人自居,阻止佛劫发生……” “在太平真君年间,当佛劫入世时,有一怀有此神通的天竺僧人,窥得灭佛之气降到中土,便来到北魏,寻到护道人,将其灭杀,而太武帝也因此而死,使得劫气未消,若干年后重生,以致后来建德、会昌法难的延续。” 楚南风大为吃惊:“大师是说这三次法难是同一劫气所致?” “正是如此。”文益点了点头。 “那护道人如何而来?为何他被击杀,太武帝也随之而亡?” “这灭佛之气多降于龙脉之中,而龙脉应一国之运,或十年、百年,这灭佛之气终不会有国运之长,故而只应在一代帝王身上。” “但凡至尊之人,天命亦是有年,而应了灭佛之气的帝王,却非知此……是因其只得龙脉之气,却未得龙脉之运。” 文益之说,楚南风闻所未闻,却是一时怔住,脸显困惑。 文益合什唱诺一声佛号,“这佛劫之气初凶终善,若应劫的帝王将佛难的怨气消去,自是得了功德,到时不仅受了龙脉之运亦会添其寿元……” “大师是说这帝王得了龙脉之气,而护道人得了龙脉之运?倘若这帝王使佛门污风消去,真法得显,护道人身上的龙脉之运就会转到帝王身上?” “应是说这运道是寄于护道人的身上。”文益点了点头,脸显嘉许之色,“而这护道人定是双修之体的‘天蚕体’,才能使这龙脉之运得以依附。” 楚南风心头大震,猛然想起洛逍遥就是‘天蚕体’体质,立马心有所感文益此来的目的。 “这得了龙脉运道之人与应劫的帝王龙气息息相关,故而才有了护道人之称。” 楚南风迟疑一下:“晚辈有一事不明……” “楚居士但讲无妨。” “但想这护道之人应是武学高超之人,而应劫的帝王应是修为不高,消劫之人自可杀了应劫帝王,何以要先杀护道之人?” 文益微微一笑:“楚居士应听过大唐太宗年间,‘武代李兴’的传说吧?” 楚南风略一思索,顿然醒悟的点了点头,叹道:“原来如此……真是天意难违。” “当年太宗皇帝未必不知道武姓女子是谁,只是也知道不杀此武姓之女,日后她会将大唐天下归还李家。若杀了此女,那天下还会生岀一个夺走李姓江山之人,到时想必连李家之人都要灭亡。” “这佛劫也是如此,若是先杀了应劫帝王,亦会有另一个应劫帝王继而出现,其势愈盛,到时不仅是佛家香火势弱,或会使佛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么说即使现在知道谁是应劫帝王,消劫人也不敢杀他?若是知情之人相劝帝王不行灭佛之举,是否可行?” “阿弥陀佛。”文益意味深长望了一眼楚南风,摇了摇头,“天意不可违,若是如此只会折了帝王的寿元。他是应劫而生之人,是要替佛门消除污垢,使真法宏扬才能攒了功德,寄附在护道人身上的龙脉之运才能回归与他,合帝王自身龙气成存,若是不顺从天意,就如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岂能长存……” 楚南风顿然觉得一身冷意,隐隐中对于自己与洛寒水,未将朱玄周所言的灭佛之气告与他人而庆幸,“此下虽群雄并立,但诸朝堂未有人行毁寺灭佛之举,这灭佛之气应于何时?又应于哪个帝王之身?” 文益沉言片刻,答非所问:“洛小居士是‘天蚕体’,楚居士应是知道吧?” 虽然是心有所感,楚南风闻言之下仍是一惊:“大师所言之意……逍遥他是护道人?” “老衲也是无意中发现。”文益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只是此下老衲也是入了迷途。” “大师何以如此之说?” 文益便将自己窥见灭佛之气降临,到替洛逍遥暂时隐去护道之气,叫明无相随洛逍遥的原因,碰上智苦之事一一说与楚南风听。 楚南风饶是已入元婴境界,听得事由过程,心神也是波动不已。 心知智苦僧人所用的地脉回朔之法,就是来自朱玄周被抢的“地脉回朔经”,但其中关乎洛家与通宝阁的秘辛,自是不可轻易告诉文益。 而依文益的判断,想起朱玄周所言那一统天下的明君,此下看来这个帝王就是郭荣,心中又惊又喜。 又想洛逍遥若是护道人,郭荣登基之后应是会显现护道之气才对,便又疑道:“小徒若是护道人,新帝登基,按大师之断,身上应显有护道之气,而此下无有,或大周新帝非是应劫帝王,或……” 此于对文益的尊重,楚南风未将洛逍遥或许非是护道人之语言岀。 文益本怀疑楚南风知晓洛逍遥是护道人,而用了神通将他护道之气遮掩,才寻来莫忘岛相询,此下但见楚南风神色语气,竟是毫不知情,心头一时苦笑。 “小居士身上显现的祥气当是护道之气无疑。而此下天象帝星归位,应在中原……应劫帝王当是大周新帝无疑。” “此次来岛途中,曾听汉辽联兵攻打周廷,或是中原帝位有变也未可知。”一言未发的明无突是言道。 郭荣登基之事,武望博派人来岛通知,楚南风自也知道,而汉辽发兵攻周,他却是未曾听说,加上明无帝位有变之说,楚南风顿然大惊。 却听文益呵呵一笑:“明无此言差矣,那智苦用地脉回朔之法布了假象泄出龙气,是为寻岀护道人所在,若是应劫帝王尚未出现,他何须提前泄露假像?” 但想文益所言不无道理,楚南风心头又是一定。 “老衲以为楚居士知晓此事,用非常之法掩盖了小居士身上的天机,故而寻来相询……”文益摇头苦笑,“这小居士身上护道之气究是何人使之隐去,颇是令人费解呀。” 文益端起茶碗,闻了闻茶香,啜了一口,放下茶豌,略有思索,望向明无,“你与小居士一同去往幽州,乃至到太白书院,路上可曾发生过蹊跷之事?” 洛逍遥北上幽州距郭荣登基,将近隔有一年时间,文益自也未曾细查,此下无有头诸,便是出言相问。 “蹊跷之事?”明无便是苦思起来,良久之后,略一迟疑道:“在镇州广惠寺外布粥之时,曾有一位八旬上下的道人与小居士相处有一盏茶时光……” “哦?”文益眼睛徒然一睁,“那道人修为如何?可是听到他所言之事?” “那道人修为是为神念小成。而小居士应是与那道人相识,一见那道人便是上前见礼。”明无脸色微红中言道:“那时弟子正在布粥,与小居士他们距有近二十余丈远,只因见小居士与他相识,故而也未曾过于注意,对于他们言语的内容,弟子……弟子未曾倾听。” 明无但想应劫帝王登基之时,洛逍遥护道之气才会显现,又见洛逍遥与道人相识,自是未加关注。不若以他的修为,纵使那时人多吵杂,也是可以听到。 文益见他脸有愧色,立马猜到原因,便笑了一笑,“那你忆起此事……是何处让你有所奇怪?” “待休憩之时,翁长老的一句话,让弟子此下想来觉得奇怪,那时翁长老向小居士道,少主与这仙长相识吧,是老朽善心过于投入,还是年老耳聋了,怎么都未听到你们说话呢?” 楚南风与文益不禁互视一眼,楚南风问道:“那逍遥如何回答?” “那时小居士笑道,应是翁长老一心向善,专心布粥之故吧,这受粥百姓众多,声音又吵杂,你听不到我的言语也是正常。翁长老闻言之后哈哈一笑,也未作追问,但脸色显有疑惑之状。” 明无顿了一下,“此下想来,是弟子疏忽之故。那时翁长老定是凝神去倾听了,而未听到二人言语,才出言试探,而碍于小居士身份,心有所疑,却也不敢追问。” 楚南风与文益却是相视苦笑,但知明无悟力不凡,却是过于憨厚,一旦对人放下戒心,便是不会再去提防,但等吃亏以后,却又能马上发觉。 “楚居士,明无所言……可是听出什么?” 楚南风略一思索,似有所悟,望向文益言道:“若翁长老用心去听,却未能有所闻言,那道人或是用了‘天耳通’神通。” “楚居士所言应是不错。那道人施展了‘天耳通’神通,故而翁长老无法听到他与小居士所言的内容。” “天耳通?”明无疑道。 “我等所修的‘天眼通’大法,能见寻常之人所不能见之处,也有掩盖真相不让他人窥见之能,就如老衲能够隐去小居士护道祥气的功法。 而‘天耳通’也是如此,能闻千丈之音,也能咫尺藏音,那道长施展了此神通,与小居士的言语,外人却是无法听见。”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劫伤(上) “罪过、罪过。”文益顿了一下,却是脸有愧色道:“是老衲的疏忽,差点误了大事,此次回寺自当闭门思过,若非明无言岀那道人,老衲还无有头绪,此下看来替小居士隐去气象的应是这道人无疑。” 但听文益说是要闭门思过,明无,楚南风二人听得一时疑惑,不知何意。 “小居士身负福缘,其护道之气,在抱丹境之前,有先天自隐之能。若非脉门相探,无人可以窥见小居士身上的气象。 但有谓不破不立,等小居士入了抱丹境,体内阴阳气机重生,丹成之时,又会显化于外,需得用功法神通重新压住,那日他到敝寺等明无出关之时,老衲也曾用‘天眼通’查看,见无异象,才未去注重,也忘了告诉明无,实是罪过。” 楚南风顿然明白其中原理,“虽说踏入抱丹小成,但并非马上可以凝精血聚成胎丹,寻常之人至少也要半年时光,而小徒是天蚕体之人,其凝丹之快非常人可比,丹成之时,精血气机与护道之气立时分离……” “不错,正如楚居士之言,当丹元凝成,被牵住的护道之气又显化而出,而恰好遇上那道长……善哉,善哉。” “弟子虽未用心倾听小居士与道人言谈,但也时有注视他们,并无见他们有肢体接触……”明无一时困惑。 “当世之中,能窥见灭佛之气的除了‘漏尽通、天眼通’大法,还有就是道家的‘平龙认’术法。” “平龙认?”天下武学博大精深,饶是楚南风功法出自道家,但对‘平龙认’功法,却是也从未听过。 “气在天为刚,其柔不见,在地为柔,其刚不显,但有望气术、神通大法却是可以窥真。而‘平龙认’是为集世间望气术之大成,不但能望气,也能匿气,其与‘漏尽通’无孔不入,无缺不?的行气之妙不相上下。 据说‘平龙认’为四百余年前一位陆姓道长所撰,而这陆道长听说练就了‘独影境’,想来此法应也是大成武学,可惜少有人见识,此下看来小居士能匿隐护道之气,应是那道长用‘平龙认’神通而为之。” 楚南风也知道元婴、金身大成之后就是“独影境”,但知世上几无人能够修成,故而也未注重,此下听得文益所言,心想若要修得‘独影境’,恐是与‘平龙认’行气之法大有关系。 “这‘平龙认’无气不辨,想是小居士胎丹将凝之时,被那道人发现了丝迹。无有肢体接触……若老衲所料不差,那道人应是传授了‘平龙认’隐气心法给了小居士。 而小居士暗中修习这功法,将护道之气隐下,以至明无跟随近年乃至应劫帝王登基,都无法发现护道之气。不过……老衲只是奇怪何以小居士会与这道人认识?而他为何也未曾将此事告知楚居士?” 楚南风怔了一下,沉吟片刻,言道:“若是功法得当……要隐去这护道之气,可有修为高低的讲究?” “有,我等武学气机隐匿时,须到抱丹大成之境,而隐去护道之气,不必牵引全身脉络精气,故而小成之力便可作到。” “抱丹小成?”此时洛逍遥正是此等修为,楚南风但想文益推断应是无误。 “各法各道,各有各缘,小居士大气运之人,有此良缘恐也是天意。”文益望向明无,又道:“你真身已为智苦僧人所见,此下跟随小居士身边恐是不妥了,即使是暗中相护也是有诸多风险……你且随为师回清凉寺。” “弟子明白。”明无合什道。 楚南风但知文益所言不无道理,不禁心头苦笑,想着辽汉联兵攻周之事,便是言道:“这应劫帝王……若非消劫之人是否无人可夺他气运?” “按理说应是如此。”文益点了点头,缓缓道:“但天心难测,运道之数更是变化莫名,所谓的偷天换日之术也是存在,老衲能窥匿其外象,却不能断知其内变。” 楚南风闻言似有所思之中,却见文益起身合什言道:“阿弥陀佛,老衲此番前来是为解开小居士气象隐去之惑,此下已知原因了,就不在打扰楚居士了。” 岀家人行止自有缘法,楚南风也不作挽留,将文益、明无送到岛边,让赵永安相送离岛。 回到了南面小院之中,看过萧慕云之后,寻去西面木屋,找到计经海。 “楚某有一事牵心,想是要岀岛一段时日,慕云就拜托计先生照顾。” “楚先生且放心前去,计某当倾心照应萧姑娘,只是传功之事……” “哦,多谢计先生细心,楚某出岛之后亦会传信与我武师父,让他前来传功与小徒。” 郭荣仁登基之后,楚南风想起朱玄周天下大统之说,心中自然是大有想法。他虽无意仕途,倘若天下百姓能过上安定日子,却是愿意暗中相助郭荣。 当文益道岀佛劫一事,又听到汉辽联兵攻周,心下难免担心,便想去开封一趟,寻上江秋白,打听现状再计较对策。 回到寝室,不想马希兰为自己的行踪不明而担心,却是将事由经过告诉与她,马希兰听得吃惊不已,“此事应与洛兄知晓才可。” “我先去汴京看看,待与秋白见面之后再说。这佛劫之事牵扯甚大,除了寒水之外,却是不可言与他人……眼下只能暗中相助君贵,至于结果如何,只能顺应天意了。” 马希兰微微一笑,柔声言道:“妾身不管夫君如何安排,只要能与夫君同进同退,此生所愿。” 楚南风心中一暖,笑道:“那一起前往汴京?” “妾身此下身手不能相助夫君,更是不可拖累于身边。”马希兰浅浅一笑,顿了一下,转而嗔道:“若是游山玩水,却是不允夫君独行。” 她若非受了“千机散”之毒,以她的聪慧,眼下至少也是抱丹大成之境。解去毒性之后,又与楚南风相逢,心境自然不同,这近两年来,武学大有进步,已将踏上神念大成之境。 但想楚南风的身手若与同境之人为敌,立于不败之地应是可以做到,自己跟着反倒拖累于他,自也未敢生出相随身边的念头。 她在外人面前多以字号相称,私下相处,自是以夫君、妾身称谓,楚南风听得但觉情意浓浓,望着马希兰三分佯怒七分柔情的笑容,心有所感,便是吟道:“但要山水绿衣着,只衬我娇四时春。” “有知朝夕南风伴,从此人间风雨遁。” 马希兰吟罢柔情更浓,二人四目相对,一时却是不舍分开。 …… 翌日清晨,楚南风背缚青鱼剑,策马北上中原。两日后的黄昏,行到距开封六十余里之处,但听一阵马蹄声,只见左后侧去往新郑方向的驿道奔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隰州见过的赵匡胤。 楚南风心念一动,止马相待,赵匡胤但见前面一位回首望来,头束玉冠、气度儒雅的文士甚是面熟,略一思索,猛然认出来人身份,忙催马上前,跃下马身,躬身行礼:“神虎营赵匡胤见过楚先生。” “赵将军不必多礼。”楚南风笑着拱手回礼:“将军是回汴京?” 后面营卫自是不认得楚南风,但见赵匡胤对他甚是恭敬,都不敢催马靠近,皆是收缰止马而立。 赵匡胤回望了一下身后,应道:“末将奉光禄大夫之命,前去新郑行事,此下赶回复命。” 楚南风不知光禄大夫便是江秋白,但想是朝堂之事,自也不便过问,便道:“哦,那赵将军想是要急于赶路,且先行无妨。” 赵匡胤此行到了新郑皇陵选址之地,却是寻到了关监正与刘万,但二人皆是昏迷不醒,心中大惊,心猜他二人是为武学高手所害,便将关、刘二人装上马车赶回开封。 遇到楚南风心中自是大喜,他知道楚南风的身手,以及与江秋白、郭荣的关系,便想将事由告知,以期能得到楚南风相助。 但见楚南风听了光禄大夫脸色未变,心猜他不知江秋白的官职,便道:“江先生官拜光禄大夫,想是楚先生还未知悉吧……” “哦?”楚南风一时惊讶。想着刚刚赵匡胤特意言明是江秋白吩咐行事,但觉他话有用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营卫,言道:“此事是秋白着将军去办的?那……可是办妥了?” 赵匡胤见目的达到,便道:“末将武学微浅,未能与光禄大夫分忧。” 楚南风此下方见他脸色凝重,便跃身下马,“可是方便说来……” 赵匡胤忙将事由的经过讲了出来,楚南风联想到几日前文益所言,心思一捋,便猜此事应与青龙山龙脉有关。 “可否让我见一下伤者情况?” “求之不得,只恐打扰楚先生了。” 赵匡胤忙将楚南风引到马车跟前,查看关、刘二人的伤势。 楚南风但见二人昏迷之状,心有所惊,伸手把脉再探,眉头一皱,“果然是中了百劫拳……” 转身对着赵匡胤言道:“此二人眼下应是无碍,但不岀十日……”突似有所觉,低声道:“你速带人马赶回,无论何事不可停留,我未到汴京之时,叫江先生不可轻动……” 话音刚落,人已是在十丈之外,竟是弃马而去。 赵匡胤心知有人跟踪,心念一动,跃身上马,“随我急速前行……”众营卫不敢怠慢,随着赵匡胤扬鞭催马疾行而去。 楚南风两纵之后站定身子,望见岔路口驿道之中走出一位五旬左右的壮汉,心头却是一时惊疑。 他心知‘百劫拳’若非金身境之人使出,不会伤人神魂,当看见司天监之人神魂入劫,便猜出手之人不是智光也是智苦,未料现身之人从相貌来看,像是穆道承言及过的龙从云。 略一迟疑,拱手言道:“阁下故意露出气机,引我相见……不知有何指教?” 来人正是龙从云。听得楚南风见问,便也拱手言道:“尊驾是司天监的供奉?” 此下乱世,各朝堂对于国运气数尤为讲究,司天监之中不凡藏有能人异士,龙从云但见赵匡胤对他态度恭敬,身手隐见抱丹大成修为,便是认为是司天监中的供奉人物。 “是又如何?”楚南风笑了一笑,见他有套话之意,也想弄清他诱自己现身的目的,便也模拟两可应答。 “尊驾从京都赶来接应他们……若龙某所猜不错的话,尊驾也是参与了此下治陵事宜吧?” 楚南风见他作此相问,反觉正合心意,便点了点头,“正是,不知龙先生有何见教?” “甚好,甚好。”龙从云轻笑一声,“太祖皇帝为国为民,龙某甚是敬佩,可惜一介草民,自难得见龙颜。知悉山陵奉于新郑之地,三日前便去一观,岂知那寝陵如一般官员的坟陵,想是衣冠冢之类,恐日后祭拜有误,故而请了司天监之人相问。” 楚南风但见他长得三大五粗,言语却讲得拐弯抹角,甚有一套,措辞也是得体,不禁暗自惊讶他从何受教而来。突然想起穆道承说他在辽朝枢密使府中藏身,也就释然,猜他是从辽朝官场学来这一套。 而听他所言,却也猜岀缘由,想是智苦寻不到护道人的所在,故而怀疑有人用堪舆之术,在郭威寝陵动了手脚遮盖天机,便捉了司天监人相询。当问不出所以然,才将司天监之人弄昏过去,故意让赵匡胤将人带走,以便暗中跟踪,引出治陵要员打探真相。 想到此处,楚南风便道:“衣冠冢亦可受拜通灵,龙先生敬意,太祖皇帝想必也会感知。” “太皇皇帝德泽民生,诸多百姓感其仁德,托龙某前来祭拜,岂可不拜真身……尊驾如此口气,想必知道真陵所在,可否如实相告?” “在下身负皇恩,有些事情不便相告,请龙先生见谅。”楚南风心知龙从云等人修为不凡,唯恐他们缠上了江秋白,才有意出面将事情引到自己身上。 龙从云听得楚南风的言语,皇帝的寝陵像是另有所指,便是笑道:“嘿嘿,尊驾一生修为得来不易,何必要为了一官半职,坏了闲云野鹤的风雅。” 楚南风压下元婴修为,却也显出抱丹大成修为,心猜龙从云敢现身相见,心中必有所仰仗,但想赵匡胤等人已疾去一盏茶时光了,便也不想久留,拱手言道:“人各有志,龙先生何必要坏人前程,在下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龙从云便是一拳以千均之势奔碾而来,楚南风左掌一拍迎上龙从云拳罡,右手一抬却是斜劈他的左肩。 楚南风已习得‘他心通’,言语之中但觉龙从云身上衣袖无风而动,知他有出手之心,在龙从云气机一动,便是猜出龙从云招势攻击所在。 龙从云拳出一半,便是被楚南风左掌抵住,只听“哧”一声,护身罡气却是被楚南风右掌切入,心头一惊,忙是左拳疾出格档,又觉楚南风抵住自己右拳的掌心一道巨力传来,半屈的右臂一震,身子不由自主的反弹而退。 百劫拳至刚至猛,龙从云拳出之时,罡气也如铜墙般布在身前,纵使有破绽,却也被罡气护住,未料一招未尽,不仅被楚南风抢了先机,还被切入护身罡气。 龙从云连退两步方才站定,压住心头的震惊,口中道了一声‘好’,便又一拳击出,拳势却是比第一拳快了数倍。 他从楚南风一出手便能看出攻势所向,而一掌又切入招势的破绽,已是心猜楚南风修有料敌先机的‘他心通’,便想以快制敌。 楚南风心中忌惮智光或会赶来,自也不会显出元婴修为,暗中留力待用,故而第一招借用“他心通”之妙,后发制人挫了龙从云锐气。不想久战之下,见他拳风突快,也自合心意,一招百柔掌‘迎风破浪’迎上。 ‘呯、呯’作响的拳掌气机相撞声中,二人倾刻间接连交换七招,分开之后,龙从云却是又被逼退了丈余。 龙从云天性好强,当年被了觉轻视未收为徒,记恨了三十年,战胜燕仲长之后方才作罢,此下未到十招,已落下风,反倒激起好胜之心,待一退定,倏忽暴喊一声,气机徒长,拳罡立盛,快若闪电连出三拳。 楚南风此下压了境界,见他倾力攻击,却也不敢怠慢,‘逆水乘舟’、‘随波逐流’使出,在使出第三招之时,却是一招可攻可守的‘聚沙成塔’使出,将龙从云攻来的罡气凝住,犹如一道铜墙挡住阻在二人身前。 龙从云攻之不入,收招又恐被楚南风借力打力,但他毕竟也是武学大家,电光火石间,气机一缩一冲,借机反弹疾掠而退,拉开三丈之距。 无极功法之妙就是能融阴阳之气、或刚或柔为己所用,故能做到以彼之道,反施彼身。楚南风虽未用出‘投桃报李’的招式相迎,在将龙从云拳罡挡住之时,已是将攻来的一成气机化为己用,应了敌消我长之妙,本欲反扑之时,龙从云却是看出不妙,及时引身而退。 楚南风已入元婴,虽压到抱丹大成,毕竟气机已是圆满无漏,如滚珠之顺势,徐然自在,又能运转不忒,不过不及,收发自如。 龙从云站定之后,但觉那气墙无声无息散去,隐隐猜出楚南风是为元婴修为,心神一凛之下,又是后退一步,屏气敛息中,倏地弯腰疾速弹岀,一拳势如崩山击向楚南风。 百劫拳亦是大成武学,招式虽大开大合,无有出奇之处,但爆发力之大、刚猛之霸却是不容小觑。而龙从云浸淫抱丹大成多年,已隐有金身境之风,此招可谓是他的巅峰之力,拳罡中亦藏颤劲待发。 楚南风自也不敢大意,双掌横叠胸前,上下翻滚,气若流云,又鼓荡而开,复而一敛,向龙从云拳罡拍去,却是一招百柔掌中的‘沉石入海’。 百柔掌法精妙在于卸、借对方之力,予以反击。而‘沉石入海’是卸去对方攻击之力的防守妙招,形似柔顺,实含飓风之力,楚南风双掌叠转将气机敛为一团,与龙从云拳罡相交之时,骤然迸发,一股强大气流却是将龙从云罡气挡住,突又是向后一退,旋而掌式一压,相撞的气机顿然下坠。 “砰”了一声,气机击在地上,龙从云顿觉左脚尖一阵剧痛传来,左脚半个脚掌已然被楚南风往下一卸的气机砸碎。 楚南风若说攻他下盘,伤他双脚却非易事。但知不可久战,便是在抵住龙从云拳罡之时,气机稍敛,后退半步,诱引龙从云左脚前踏,而在那时骤然将气机向下卸去,恰好砸中了龙从云前踏的左脚掌。 所谓练拳先练桩,龙从云马步根基自是难以撼动,但此下脚掌被伤,拳招自然是会大打折扣,大骇之下,忍着剧痛暴退数丈,方一站定,突是一声大啸,这三岔路口处在远离人烟的山野之中,随着龙从云啸声响起,回声四荡,一时间更有惊鸟啼叫四飞。 楚南风已然知晓他在呼唤智光等人,心念一动,右手一反一转,一招‘春花化雨’使出,啸声余音荡响中,龙从云只觉一阵柔风吹来,心头一震之中,猛一吸气,沉腹前倾,双肩一拢一放,随着啪啪作响的骨骼声,一股护体气机顿然生出。 ‘哧、哧’声响起,龙从云但觉袭来的气机犹如一阵大雨倾打而来,布满护身真气的衣袍已是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大惊之下,那气机却是骤然一散,龙从云心知不妙,引身疾退中,又有一股如江河奔腾的气流向胸前直袭而来,饶是他身手不凡,对着如影随行的气机已是避而不过,只得顿下身形,出拳相抵。 ‘呯’了一声,龙从云顿觉胸口气血翻滚,身形收势不住向后伧退,几欲跌倒之时,又觉身后一股柔劲涌来,将身子托住,知是智光赶到,方是心神一定,硬生生的将张口欲喷的鲜血咽回了体内。 在龙从云发出啸声之后,楚南风已然警惕,但想若非智光、智苦联袂而来,只要先伤了龙从云,到时一对一也是不惧。故而不再压住境界,‘春风化雨’使出之后,连着一招‘顺水推舟’攻出,便将龙从云震伤。 楚南风一击得手,正欲欺身而上之时,突觉凌空有一股无形气机当头袭来,心念一动,收住身形,变攻为守,将真气收回护体,那袭来的气机却又在半空退去。 只见一位面有菜色、年逾七旬的老僧,凭空般出现在龙从云身边,眼露精光盯着自己。想起穆道承当初的描述,心猜来人便是高丽‘新罗寺’的智光僧人。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劫伤(下) 当智苦无法寻出护道人所在之处,便与智光兵分两路,自己守在青龙山之地,而让智光、龙从云二人去查探郭威寝陵,看看是否被被人布了神通,从而使护道之气无法用‘漏尽通’大法窥探。 于是龙从云便潜入汴京,捉了怕死的春官正刘万带路寻到了关监正,让刘万驾车将关监正掳到新郑之地,逼他言出寝陵的奥秘。而关监正不知其中的缘由,自是无从作答,智光又见郭威寝陵规模寒酸,怀疑是为衣冠冢,便用拳劫伤了关、刘二人,想引岀主事治陵之人关注,伺机寻找线索。 事后智光留下龙从云,以便跟踪线索,并约好去了青龙山与智苦会面后便会赶回,而龙从云在算准智光将回之时,才敢现身引诱楚南风。 若说楚南风一出手便显出元婴修为,反倒在智光赶来之时伤不了龙从云。一是因为那时龙从云必定会以守为主,二是龙从云修为已趋明窍山巅圆满,若要想伤他,至少也要三五十招。 与龙从云斗了十余招后,便用‘沉石入海’招数,诱使岀手抢攻的龙从云中计受了脚伤后,才使出元婴之力,方在两招之内将他击成内伤,恰被闻声赶来的智光将他救下。 盯着楚南风片刻,智光目光一敛,举步站到龙从云身前,合什见礼:“阿弥弥佛,老僧智光,敢问居士高姓大名?” “司天监小小供奉,不足挂齿。”楚南风也知郭荣身边并无元婴境武学高手,索性一帮到底。 若说朝堂上有能人异士藏匿的最好地方,那就司天监莫属,智光一听,倒是信了七分,心中一凛之下,合什言道:“罪过、罪过,倒是老僧大意了。” “和尚是出家之人,何以行此卑劣手段,伤我监正,”楚南风恼他用上马换中马之计伤了穆道承,对他直接以和尚相称。 “罪过,罪过,太祖皇帝殡天,老僧念他仁德,不过想日后陵前超度而已,司天监之人以衣冠冢相瞒,倒是负了我佛慈悲之心。” “佛门有杀生之戒,有妄言之戒,和尚你身披祖衣……”楚南风言语一顿,冷笑道:“伤人、妄言岂不折了道行,嘿嘿,难怪,难怪……” 言不之意却是让人琢磨,智光听他话里有话,双眼精光一露,盯着楚南风,“入世之法,皆是可积功德,居士谬言了。” “出家僧人,若是断了六根之识,悟了法性方可入世布法,除魔卫道而杀生,是可不沾因果。我观大师贪念未尽,妄言连篇,何敢以得道高僧自居,真是大言不惭。” 楚南风机锋顿芒,他学识渊博,对佛家助世行善学说也是推崇,自是见不得智光睁眼说瞎话。 “罪过,罪过,居士儒雅风骨,却是口尖嘴利之辈,老僧若非道心己成,倒是难挡居士谬论。”智光冷然道:“此事是我卫佛之道,居士切勿插手。” 楚南风已从文益口中得知佛劫原由,见他隐有将话挑明之势,想起被抢的‘易气金诀’、‘脉回朔经”一事,心念一动,便道:“和尚卫和尚的道,何以要抢我金诀?” “金诀?”智光一怔,恍然大悟般的看着楚南风,唱诺一声佛号,“原来居士是道家传人,罪过,罪过。” 楚南风自也不敢将道家牵扯进来,闻言便道:“易气金诀是不是道家之物我自不知,但它在我师兄家传已逾数百年,和尚你是如何窥得?” 楚南风自是想知道智苦等人,是如何知道布局用‘地脉回朔经’引‘易气金诀’现世。 “阿弥陀佛。”智光本是忌惮楚南风是道家之人,此下听得不是,心头将信将疑之中言道:“金诀现世,自是因灵经之故,老僧等只想暂时借阅,日后定当奉还。” “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金诀与灵经之间的关连所在?” 打开‘地脉回朔经’盒子的推演图,藏在装有“易气金诀”的子母天机盒之中,即使连洛家之人都不知道,楚南风自是大为奇怪。 “阿弥陀佛,此中自有缘法之故,恕老僧不便告知。” “嘿嘿,好个缘法之故。暗中设计强抢他人之物,就是佛家所讲的缘法吗?害了数条人命,还差点害了我师兄性命,就区区一句日后奉还?又如何还法?真以为佛法可以凌驾国法之上了。” “哦?你也会破百劫拳?”智光去了青龙山一趟,自也听智苦讲过与明无相斗之时,发觉‘天雷音’可破劫力,但听楚南风言称‘差点害了我师兄’,却是惊疑起来。 楚南风之所以如此讲法,就是要让智光心生忌惮,见他神情惊疑,冷冷一笑,“佛法无边,合乎于道。和尚你行法不正,已见魔障,自是会有‘天雷音’大法入世除魔。” “罪过,罪过,若是有人会解拳劫……想必不会是居士吧?” “和尚一通之言,唯有‘罪过’两字得了佛意。”楚南风冷冷言道:“是我破了拳劫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智光眼中精光一闪,“那老僧今日斗胆请居士留下来……” 话音未落,身子如弹弓射出,一拳已快至无形,气象迥异,自非龙从云可比。 若说能将大开大合的百劫拳练到快如闪电,智苦犹是不如智光。他与楚南风距有五丈,“来”字一落,拳头已到楚南风身前三尺之处,一阵浩大罡气顿然而生,却又如龙卷风一般,向楚南风袭去。 但见楚南风双膝微屈,倏然拨身而起,整个人却是借着拳罡气流旋转之势,纵上半空,同时右掌向下一拍,借反震之力,身形徒然上升一丈,紧接着双脚凌空而踏,却是直接掠向龙从云站身之处。 智光罡气若是直接相攻,楚南风势必或挡、或退,但他想一击见功,一岀手便是百拳劫最厉害三招之一的‘风起云卷’,想将楚南风裹在其中。 这一招虽如穆道承的‘遮月断影’之功,可以让人失却先机困住其中,可惜‘遮月断影’是如钟一般由上往下罩,‘风起云卷’却是从楚南风两侧分开包围。 而‘太初心经’能识气流始末之妙,加上‘无极功法’契合阴阳之气的精妙,楚南风却是借着罡气龙卷之势,纵上半空脱离气圈包围。 智光未想一招未对,反而落了下乘,但也虽惊不乱,未待反身,“神境通”元神顿然而出,击向半空中楚南风身背。 楚南风本想趁势制住受伤的龙从云,但觉身后气机如电袭来,知是难以得手,半空中反身后拍,‘呯’的一声,又是借气机相撞之势,身子如箭一般从龙从云头上倒飞而过。 而楚南风不用本命胎丹神识出窍抵挡智光的攻击,却是担心落入当日穆道承的下场,被智光用上马对中马之计伤了丹神。 刚一落定身子,已见智光带着一股拳罡疾攻而来,呼呼作响中,拳颤中隐有摄人心魂的劫力。 楚南风已臻宗师之识,已然能窥了此拳一波三折之势,心念一动,用七成之力使岀‘逆水行舟’,将那第一波罡气震开,待智光拳头到五尺之处,丹神跃然出击,破开第二波拳罡,旋而真气一凝,一招‘投挑报李’使出,迎向智光拳中颤劲。 但听一声闷响,夹着智光一声怪叫,楚南风但觉心神恍惚,忙是疾退三丈,气机一敛,心神方见清明,心中大呼不妙,原来他的爽灵神识已然受了轨力所伤。 他虽能窥破智光这一拳有一波三折之势,却也小瞧了百劫拳慑魂的威力,加上智光心机奸诈,最后一波合着元神之力,却是略胜他的‘投桃报李’倾力一击。当二人拳掌将交之际,气机已是相撞,虽也将劫力震回五成,但拳劫的慑魂之力却使他心神一惊,守护的丹神一滞之下相助不及,爽灵神识便被劫力入侵受劫。 而智光之所以怪叫暴退,却是他出窍的元神被反震回来的劫力击中,也被困住。原来智光心知前两波之力被楚南风分化,最后一波力量只余一半,才将留着备用的元神唤出合力相攻,但感劫力回震之时,亦与楚南风相同,心神也是受慑一惊,元神未及收回,便是被反震回来的劫力所伤。 楚南风此下之所以未去引气相抗,自是因为当日穆道承受困之后的见解,知道这劫力愈是挣扎相抗,反而发作愈快,入劫愈深。大惊之中,却是恐被智光窥岀真相,丹神跃然而出,隐于天关以防万一。 智光但见楚南风与自己一般,神色一震之下,复于平静,只道也只是本命胎丹神识受困,望着楚南风,嘿嘿一声冷笑,“居士好身手,可听过百年前的凌布衣……” 楚南风猛然想起武望博转述过凌布衣比武之事,知他相探之意,闻言淡淡一笑,“想是波罗提自己跌了境界,就认为百劫拳天下无敌,真是笑话。” 他自也听过天竺僧人波罗提跌境后,断言凌布衣决无生机之言,此下出言反击,以图唬住智光。 智光先前认为楚南风无有破劫之能才敢动手,此下见他如此淡定,心有所疑,但想智苦说过是被‘天雷音’音波震散劫力,心神便是一定,“嘿嘿,老僧却是不信除了天雷音,天下还有第二种功法可破我拳劫。” 话虽如此,却也不敢轻动,而楚南风却是听得心有所动,瞬间脑中浮起明无写与安隆兴的‘破障音’功法,心中便是一喜,立时暗诵功法,悄然入念引气。 他在莫忘岛每日都听安隆兴对着萧慕云诵念经文功法,虽无意修习,却也是听了倒背如流。 智光但见楚南风突而默然不言,似是入念疗伤,一愣之下复是一喜。他奸诈过人,原先以为楚南风也只是胎丹神识受劫,犹有真身之力,未敢轻动,此下见他入念之状,分明就是引气相抗魂劫,见状嘿嘿一笑,“我佛大道,岂容居士蒙尘。” 言罢骤然一拳攻出,却见楚南风嘴角微翘而笑,似有正中下怀之意,智光心中一凛,却是将后劲收回三成,以防不测。而此时楚南风的本命丹神已是引出青鱼剑,腾空而起,一招‘亢龙布雨’使出,凌空从智光当头击下。 楚南风心知自己的反施彼身之力,必也伤了智光,但见他出拳,已是知道智光的‘神境通’元神魂识入劫,便用以伤换伤之举逼智光收招回护。他的胎丹神识已有抱丹大成之力,智光若不回防,青鱼剑气破开他护身真气,必有伤他性命之虞。 智光的心疑之下收了三成之力,拳出半路,见楚南风屹立不动,又生迟疑,拳势便是一滞,此时青鱼剑凛人的剑气已是使他觉得头皮一阵寒意,回身相防又恐为楚南风所乘,却是蹬脚暴退而避。 所谓疑人自障,莫过于此,若非见智光收回三成之力,楚南风定然不敢岀此险着,他虽是武学奇才,要将‘破障音’功法立时引用却是不能。 智光若全力一击,楚南风唯有本命丹神相抗,就会如穆道承当日神识受劫一般,届时丹神识、魂识两者受劫,必为智光所制。 智光一疑之下,却是不知良机已失,疾退之中,青鱼剑却是在半空中招式一变,一道剑气又是向他迎面击去。 本命丹神其感应与楚南风自身并无二致,但觉智光退避,瞬间也能变招使剑追击。 倒退之中的智光自是不敢停身抵抗,百忙之中,左手一挥,袍袖顿如一道瀑布飞泻而出,罡气震开青鱼剑的同时,身形已是斜退了五丈之远,将将退入三岔口新郑过来的驿道之中。 楚南风此下未臻元婴大成,那本命胎丹神识只能在三丈内御敌,智光退去五丈外,自难再行攻击,便是回到楚南风身前三尺之处,御剑防护。 要破去百劫拳的劫力,非‘天雷音’功法所聚成的音波不可。幸是楚南风这一年多时间,日日夜夜相听经文,虽无意修习,但习武之人天性使然,潜意识中已有过参悟,此下牵引气机行使功法自是神速见效,加上他是元婴修为,已是能行气功法所需的各个脉络,只待半盏茶时光便能一气成呵,聚气成音震开劫力,却听智光突道:“从云,你牵制他的胎丹神识……” 原来智光退到岔道中,但见楚南风的‘心境通’丹神回归身前不动,而自身犹如入定,巍然不动,一时又是心恐楚南风使计相诱,却也不敢贸然再上。 但他毕竟是大成武学之人,对恃片刻,见到楚南风衣袍鼓起,似是破境一般,细一寻思,便也料定楚南风神魂确是中了劫力,此下是在行气破劫,暗自可惜自己刚才未是全力一击攻上。 此下虽不知楚南风用何神通破劫,却也看出他到了关键时刻,便出言让龙从云牵制住楚南风的胎丹神识。 龙从云受了楚南风元婴之力一击,已是受伤不轻,气机只有五成之力,当楚南风与智光大战之时,自是不敢近前。此下若是对付只能在三丈内行招的胎丹神识,却是不怕,闻听智光所言,立马欺身上前,在三丈外一拳击向楚南风持剑的胎丹神识,与其同时,智光也是出拳击向楚南风右胸。 此时正是楚南风聚气成呵的紧要关头,但见得智光一拳攻来,楚南风心中一叹,双眼精光一闪,大喊一声,一掌拍出,迎向智光奔袭而来的拳罡。 智光徒见楚南风的招式,正是刚才将自己‘神境通’元神反震入劫的‘投桃报李’,心下不由得一惊,却是又将拳劲中的劫力收回。 “呯”的一声,拳掌相交,智光但觉一股气机回涌,却正是自己的拳罡之气被逼回,连退三步方是站定,心中暗自庆幸反应迅速收回了劫力。 又见楚南风身形只是晃了一晃,而自己反是被震得气血波动,一时惊惧之中,但听楚南风断喝一声“剑来”,不由得心神一颤,不加思索纵至被青鱼剑逼开的龙从云身边,探手抓住他的左肩,提着龙从云飞纵而去,几个起落不见踪影。 智光自己有奸诈之心,便心疑楚南风也会使计诱伤自己,心恐爽灵魂识也被楚南风以彼之道、反施彼身功法所伤,届时元神,魂识一并入劫,会如当年波罗提一样,花了三年时间,跌了境界才破开劫困,一击未能得手,便是带着龙从云逃离而去。 楚南风却在他二人背影将消之际,终是一口鲜血喷出,萎然跌坐在地,脸色苍白若纸,已然是受了重伤。 原来当智光一拳击到之时,他强行换气,将‘天雷音’功法的气机转换为‘无极功法’,虽是仗着‘无极功法’契合各种功法气机之妙,换转成功,却使脉络受损紊乱,待用‘投桃报李’接下智光一拳,已是受了内伤。 而恰好智光收回三成之力,敌消我长之下,身形才未为后退,智光只要多等三息,楚南风必会显岀伤势,怎奈楚南风心知不妙,又强行喊声“剑来”,才将智光吓成惊弓之鸟一般而逃。 幸亏本命胎丹神识无有大碍,回归天关,抑制住体内乱窜的气机,暂时稳住了心神,但已无法行气‘天雷音’功法,而因为气机的一阵乱窜,催动了百劫拳劫力发作,已是渐渐侵蚀神魂。 楚南风只能盘脚而坐,趁有些许魂识清明,静气调息,安定心神。若非当日穆道承道出劫力不可强行对抗,此时定然已是昏睡过去。 此下已是戌时三刻,月亮虽未出来,夜色却算明亮,想是阳春三月时节,偶有夜鸟鸣叫,声音却带有一丝欢意。 微风中,驿道上两旁树梢轻轻摇晃,路道中间,楚南风脸色时红时白,盘膝而坐,却是入定一般。 智光带着龙从云纵奔了一盏茶功夫,忽而停下,回首望着后方思索片刻,对着龙从云道:“你先行去青龙山,师叔我再回去看看。” “为何?”龙从云一愣。 “听你师父言过,几天前曾遇有一僧人用我佛‘天雷音’功法破去劫力……唉,可惜我等也是佛门弟子,却是不知‘天雷音’能解百劫拳劫力。” 智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此人甚是了得,心机也处处占人先机,我恐他是用了什么功法压住了劫力,使我两次受他蒙敝……” 想是两次都未敢全力出拳,智光心中犹有不甘,言语之时脸上隐见忿色。 “可师叔元神受困,一旦久拖,有泯神跌境之险……何况师叔此下肉身真元已损。” 智光‘神境通’元神受了自身的百劫拳劫力困住,却是有一独门行气功法可以化解劫力,也非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心恐与楚南风打斗时有所影响,暗中耗了三成功力将元神封住,若非如此,楚南风最后一击,即使智光收回拳中劫力,恐是也讨不了半点好处。 “我尚有七成之力,若非是元婴之人,还是可以自保……唉,我一时心急,着了他的道,他若非受伤,何必喊声‘剑来’造势,说来却是惭愧了。” 龙从云一怔,他与智光皆是一等一修为之人,却是被楚南风一招吓了乱了心神,但想以楚南风有一心二用之能,何必对有神识的本命胎丹喊‘剑来’,分明是趁自己二人慌神之下,吓唬而已,想到此处,脸色一红,垂首合什:“罪过罪过,那弟子就先行告退了,师叔保重。” 智光点了点头,纵身而去,当他行到与楚南风打斗之处十余丈时,突是顿住身形,旋而闪到一棵树后躲起。 原来路道上已有六个人将盘膝打坐的楚南风站围在中间,个个凝神戒备,看架势分明是替楚南风护法。 智光心头懊悔之意顿然涌上,心知自己失去杀楚南风的大好机会。但想自己算是一等一的身手,却被入了拳劫的楚南风吓走,便是老脸通红,又气又恼。 心念一动,便是潜到七丈处的一棵树边,敛气相探,以他的身手自是探岀,六人之中除了一人有抱丹小成修为,其余皆是神念修为。 他虽是岀家僧人,气恼一生,恶念顿起,便是引气周身,悄闪向前,待离楚南风等人三丈一远,顿然一拳击出,袭向站在岔路口中仗剑而立的中年文士。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高平之战(一) 那持剑而立之人正是从汴京赶来的江秋白,当他听闻赵匡胤讲述遇上楚南风的经过,心猜楚南风碰上棘手人物,于是招集禁卫中五位神念境供奉马不停蹄赶来,却是发现楚南风已是在打坐疗伤,便与众供奉围成一团护卫。 江秋白凝神静气守护之时,但觉左侧有一股罡气袭来,待到身外两丈处,已如飓风之势,心中一凛,自是拔剑相迎,一招无极剑法“流雨三千”使出。 智光顿觉剑光幻起,剑气如雨般打来,“哧哧”有声的击到拳罡之上,虽不至于破入气墙。却也让智光身形为之一滞。又见剑花挽起,一道漩涡般的剑气急转而来,竟是将自己拳罡由外而内层层削剥,心中不由得暗中惊叹,不得已之下,收招后退。 “无极功法”有掌、剑两篇,楚南风因有“星宿剑法”,却是未曾去习。而武望博、洛寒水到了抱丹大成之后亦能化剑招为掌式,行走江湖也就极少带上兵刃。 而江秋白境界未臻大成,却是不敢托大,行走在外一直都是剑不离身。他一招“流雨三千”逼了智光身形一滞,同时换招“丝分缕解”使出化去智光的罡气。 无极剑法与掌法行气相若,都有借、卸敌方之力的精妙。智光受伤后虽是修为仍胜过江秋白一筹,一拳之势在电光火石中依是被江秋白两招抵住。 江秋白但见偷袭之人是一位年过七旬的僧人,大为惊讶,沉声道:“守好楚先生。”紧接着仗剑欺身向智光攻击而上。 智光已从他的剑气感知到了与楚南风的掌气有相近之处,猜测这剑法亦有借力打力之妙,心存忌惮之下,却是以守为攻。 江秋白‘流光过隙、逆流横生’两招使过后,见智光只是见招拆招,并不还手,却也自收招退后。 无极剑法擅于后发制人,借力打力才能发挥更大威力,江秋白亦知道自己修为不如眼前僧人,抢攻却是自示短处,索性收剑待守。 智光本意想摸透江秋白的剑路,伺机破敌,眼见他停手不攻,心知他在拖延时间,瞥了不远处楚南风一眼,见他脸色虽略显苍白,却是平静,心恐他破劫而出,气机一转,便又挥拳攻上。 他的气机虽是受损,但拳罡霸猛依非江秋白可以直接对抗,此下站定后一拳而岀的威力,犹胜刚才偷袭出拳之霸道。拳罡逆风穿棱呼啸作响。 江秋白不敢硬接,轻喊一声,一招“击石弹丝”使出,剑气纵横间,却是向后而退,自知难以破入拳罡,只能使招似攻实守。 智光趁势而上,左拳直击而出,拳罡阻去江秋白右闪之路,右手随着前踏的右脚勾拳击向江秋白,却如左右开弓,夹击而上。 江秋白右手反腕一挥,剑身由上而下拍向智光右侧击来的拳罡之上,他心知剑气破不了罡气,却是用剑身一压,借着巧劲身子顺势弹起,电光火石间,腾空中身子一旋,一招“拥雾翻波”使岀,切向智光右勾拳,剑气触及拳罡之时,剑身一弯,身子又是借着奔腾而来的拳罡之力,弹纵而起,借势向右飘到路道大树上,半空中却是右脚一蹬树身,身剑合一由上而下直刺智光。 无极功法行气合阴阳变化之妙,遇刚则刚,遇柔则柔,江秋白自是已悟其真,知智光此拳罡非是剑气可破,当一招“拥雾翻波”借势而起后,复是一招“万流归一”而下,剑气和着剑尖的颤音如飞梭疾旋奔泻,智光左脚斜踏,弓身双拳斜叠击岀,剑尖刺入双拳隙间时,大吼一声“断”,双拳一并,颤劲迸发。 “当”,剑尖应声而断,一股摄人魂魄的气机顺着剑身回传,江秋白见势不妙,撤手倒翻而落,连退三步站定。这时身后的两位供奉欺身上前,江秋白沉声喊道:“他拳颤厉害,不可缠斗…” 以他的眼光,终也看出智光拳法后劲中颤劲藏有劫力。智光此时已欺到离楚南风只有两丈之处,岂能错过机会,见到两个神念大成修为的供奉一刀一剑攻来相阻,冷哼一声,气机徒长,百劫拳“风起云卷”使出。 沉闷声中,那两个供奉刀剑脱手,身形相撞一起,一个捂着右肩,一个捂着左肩,脸色苍白,却是受了内伤,却不知若非智光留力攻取江秋白,这两个供奉非被震昏不可。 江秋白此下长剑已失,只能以掌攻敌,见智光震伤二人,一拳以奔雷之势向自己击来,心中一凛,双掌叠滚,引发气机下压,使出“石沉入海”,想卸去智光拳罡。 但他与受伤的智光气机还是差了一筹,虽卸去了五成之力,依是被余劲撞了连退几步,幸是心有提防,退了及时,避开了后劲中的劫力,却也到了楚南风身前一丈之处。 余下三位供奉知是碰上硬手人物,心知此下避之不得,互视一眼,纵身而起,分处站立,一个前面,两个左右将智光围成。 智光志在必得,不加思索使出一招“大日破雾”,只见他身影倏左忽右,“呯、呯”声响起,瞬息间三人已是人翻马仰般跌退在地。 江秋白大惊失色,暴喊一声,一招“春风化雨”使出,待智光一拳破入自己掌气之时,瞬即变招“投桃报李”而出,智光连吃这招两次亏,心中已是气恼不消,眼见江秋白使出,双眼精光一顿,大喊一声“好”,气机立盛,拳式不变,依是长驱直入,直击江秋白胸口。 江秋白掌气消去智光第一波拳罡之时,却是无力借对方之势反施彼身,气机刚循入智光拳罡之中已是被化了无影无踪,而智光的拳罡伴着令人昏沉的劫气已到身前。 他心知难以抵挡,但此时叫他后退,置楚南风于不顾,却是万万不能,顿是一声大喊,复是一招‘投桃报李’使岀硬挡。 千均一发之际,江秋白但觉白光一闪,头上一股剑气斜袭而下,竟是破开智光护体真气斜刺他的左肩,饶是智光是金身之境,“神境通”元神被困后,也是无法对付突来的剑袭,慌忙中,只得收招后退。 而此时江秋白的“投桃报李”气机顿然复生,随之而上,智光怪叫一声,疾速暴退,但觉胸口气闷,终是被江秋白趁虚而入的反施彼身之力所伤,而袭来的青鱼剑却因他退至三丈外无法攻击,悬在半空之上。 智光三次受伤可谓都是为“投桃报李”招式所赐,此下幸是江秋白修为只是抱丹小成,不若却是非要他在劫力未收回之前,将他震伤入劫不可。 望着凝神戒备的江秋白,扫了一眼盘坐地上、脸色平静的楚南风,但见悬于半空的青鱼剑,剑光凛凛,尚有一战之力的智光迟疑数息,终是不敢上前,冷哼一声,纵身退去。 江秋白松了一口气,忙转身向楚南风看去之时,但见青鱼剑一闪而下,插在楚南风身前地上,颤动着“嗡嗡”作响。而楚南风依是默而不动,江秋白虽不知元婴境修为之妙,但见他除了脸色略比先前苍白之外,倒无别样,也自放下心来,转而望向身遭倒成一片的军中供奉,叹了一口气,“诸位伤势如何。” 众供奉也只是受了智光拳罡反震,气血不畅之外,倒无大碍,闻言互视一眼,站了起来,皆是面露愧色,躬身齐道:“我等无能,望大人恕罪……” 江秋白心知智光若非留力攻击自己,恐怕这五个人已是入劫昏睡,叹了一气,“那诸位就打坐调息吧。” 几位供奉应命盘膝打坐,自是将楚南风围在中间护卫起来。 此时月亮已斜挂半空,银白的月光透过树间照射到驿道上,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山猫从右侧树上跃下,却是落地无声,停在五丈之处望着一动不动的众人,略是警觉的“喵”的一声低叫,未见众人反应,便是举着猫爪,前后四肢交错一线蹑行靠近。 缓缓行到离众人有两丈之远时,猫眼转到插在地上的青鱼剑,盯着凛凛白亮的剑身,徒然停止上前,瞪着发光的猫眼冷冷的盯着众人片刻,倏忽转身向路道边电闪而去,在一棵树边停下,回头向众人窥视一眼,“喵呜”一声嘶叫,复而向田间窜入,瞬间已无踪迹。 “好厉害的小猫,竟能知道我收息停功,呵呵。”此时但听楚南风一声轻笑,“幸是师弟赶到……楚某多谢诸位了” 原来在智光二人离去一盏茶功夫后,楚南风用本命胎丹神识护住心神,克制自己引气对抗使人发困的拳劫蚀力念头,保持神魂留着三分清醒,恰好那时江秋白等人已是赶来。 楚南风心神大定之下,引用本命胎丹神识催动“太初心经”,修复因强行换气而扭伤的经脉。 但毕竟伤了内腑,气机大损之下已未及五成,再行气引用‘天雷音’功法聚气成音却是极其缓慢。幸而默诵经文功法过程中也有抵抗魂劫的作用,以至神智渐渐清醒。待见智光击倒三位供奉之时,楚南风心知不妙之下放弃行气,引出胎丹神识,伺机惊退了智光。 智光受惊之下,又让江秋白“投桃报李”伤了气机,虽有能力再对抗江秋白,却终是对中劫有一柱香时光,而未昏迷的楚南风心存忌惮,加上胎丹神识持剑以对,自也不敢靠近三丈内,只得悻悻而去。 智光离去后,楚南风便是凝神行气‘天雷音’功法,耗了近两个时辰,气机大耗之下终是无法突破关隘,但也压住了劫力发作,神识已无有困意,心知须闭关一段时日才行,便放弃行功聚音。 江秋白但见楚南风醒来,自是大喜,闻言转身而起,“师兄已无碍了?” 楚南风站起身子,淡淡一笑,“幸无大碍,损了一些真元,静修几日便可。”唯恐江秋白担心,自也未将暂时压住魂劫言出。 江秋白望着他略有疲倦的脸色,心中将信将疑,但想此下环境并非是长谈之所,便点了点头,“那就好,先回汴京再说。” 到了开封之时,已是丑时三刻,守兵识得江秋白等人身份,立马放行进城,江秋白遣退五位军中供奉,本待将楚南风邀到自己宅院落脚,却便楚南风所阻,“我须闭关,随我去通宝阁……” 江秋白虽也怀疑楚南风受伤未愈,却未料严重到闭关程度,闻言大吃一惊,急忙点头引着楚南风潜入通宝阁开封分阁之中,值夜的箭卫见二人到来,忙通报已是入睡的管事。 主事开封的管事姓裴,但知楚、江二人深夜到来,闻讯却是边走边穿衣袍,赶到厅堂见礼,楚南风望着衣衫未整的裴管事,脸显歉意言道:“我要在贵阁密室闭关半个月,眼下还烦请管事办两件事……” “楚先生请讲,老朽立即照办。”年近六旬的裴管事恭敬道。 “一,传信太白书院与武先生,让他去往莫忘岛暂住一段日子。二,传信洛阁主,将我闭关之事告与他,让他前来与我会合,但来之前,请他去往莫忘岛一趟,转告内子……就说楚某随江师弟行军……一个月内定回。” 但恐马希兰担心,唯有说与江秋白随军岀征,才能使她觉得事符常理。裴管事立马吩咐箭卫即时传信后,引着楚南风与江秋白去了城中分阁别院。 这别院住着通宝阁的两位长老,并置有银库,有着一众好手看护,裴管事将楚、江二人引到密室后便是告退而去。 楚南风望着脸有忧色的江秋白笑了笑,“我听闻北汉兵将来犯,放心不下,想是过来寻师弟你打听,却不料碰上了那个臭和尚,你倒说说对君贵这次调兵遣将的看法。” 江秋白望了一眼楚南风渐显疲色的神情,迟疑了一下,言道“君贵决意御驾亲征,两日后便发兵荡伪……” “哦?”楚南风大为吃惊。 “中书令冯道曾寻我一叙,也献了万全之策,结果与君贵不相而合……呵呵,我等想来倒小覻了这个书院学子出身的皇帝,师兄但请放心便是。”江秋白担心楚南风伤情之下,也未详与解释事情经过。 楚南风知道佛劫之事后,心猜智苦未寻到护道人,眼下不会、也不敢对郭荣不利。只是听了文益偷天换日,天意难测的话语后,才放心不下,想打听大内禁卫好手的情况,有想让武望博、华千行出山相助的念头。 但见江秋白神色自信,便是心中一定:“即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你随军护于君贵的身侧……行事切莫大意,当以他的安危为要。” 江秋白肃然点头,“师弟明白。” 楚南风想了一想,掏出身上的‘’字令牌,笑了一笑道:“洛兄此下也有意相助君贵,想来调他一些人手用用,应是可以……只是不知那个不准插手朝堂之事的规矩改了没有,这令牌你先拿上,去找裴管事商量,看能不能将这里长老借上一用……” 江秋白闻言大喜,接下‘宝’字牌,“谢过师兄。” 楚南风但感神识疲劳,心知不可长谈,点了点头,“那你去吧,待君贵与你凯旋而归后再说。” 两日中,郭荣择时行三献之礼拜祭天地、宗庙、社稷,岀征这日卯时三刻,身着武弁服的郭荣乘骑岀宫,领诸军将领行祭六纛之神后,来到了午门,望着静待而立的文武百官,望向身侧手捧诏书的太监,缓声言道:“宣诏。” “遵旨。”那太监躬身应命,旋即踏前一步,斜站在郭荣左身侧前,大声朗道:“显德元年三月已酉日,皇帝诏告天下……” 按班行列的文武大臣及禁中兵将,闻言口呼万岁俯首下拜,旌旗飘扬声中,只听那太监朗道:“自唐失御,天步方艰,黄寇丧乱以来,朱、李战争之后,中夏多故,六纪于兹,海县瓜分,英豪鼎峙,自为声教,各擅烝黎,连衡而交结四夷,乘衅而凭陵上国。华风不竞,否运所钟,凡百有心,孰不兴愤? 朕承先帝之灵,居至尊之位,统御寰瀛,方当恭己临朝,诞修文德。然有逆刘崇,窃我河东,僭称伪号,不思先帝仁德之心,留戴罪改过之恩,忘平阳鼠遁之训,复逆天反道行举,勾诱契丹结连并寇,欲裂我国疆,陷百姓水火,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朕今躬统戎师,龚行讨伐,告于郊庙社稷,询于将相公卿,天诱其衷,国无异论。但以奋武兴戎,所以讨不服;惇信明义,所以怀远人;五帝三王盛德大业,恒用此道,以正万邦……” 待诏书宣读完毕,在众臣口呼万岁之际,郭荣引步上前,扶起跪拜左侧首位的冯道:“元老请起,诸爱卿起来吧。” 郭荣望着冯道,突觉他似是比往日更显苍老,心中一叹,“朕亲征伐寇,先帝梓宫奉陵与朝中诸事有劳元老费神了。” 一句话,君臣二人已是心牵一线,冯道眼角湿润,点了点头,郑重道:“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他自未料自己在月余后也薨逝离世,此下却是与郭荣最后一见。 郭荣点了点头,走到百官行列正中,右手一扬,便有太监手捧托盘上前,郭荣拿起盘中令旗亲授马、步军指挥使等人领军开拨。 随着号角声连绵不绝响起,郭荣缓步步上銮驾,在身着玄甲、骑着黑马的神虎营卫开道,亲军侍卫殿后拱卫中,浩浩荡荡起驾岀城。 六日之后丑时,三军兵马来到泽州城南外,郭荣传令兵马在城外安营扎寨之时,城中闻讯赶来接驾的官员已是来到了銮驾前参见。 郭荣走下车舆,望向泽州指挥使高怀德,言道:“高爱卿,可知潞州眼下如何?刘逆兵至何处,高平县城可是守住?” 他在半路中听闻汉辽联兵久攻不下潞州,分兵进攻高平县城,但想战事瞬变,担扰之下未入城便是打听起来。 “禀皇上,据探马昨日申时回报,高平昨日未时已是被逆贼攻陷……”高怀德躬身行礼道:“此下刘逆正在高平城中,去潞州打探军情的探子还未回来。” “嗯。”郭荣点了点头,眼神扫了一下脸有喜色的一众州官,对着高怀德又道:“朕知道了,若是探马回报,速来告知于朕……此下夜深,诸卿先回城休息,明日再议。” 本是一脸欣喜的众官员闻言顿感疑惑,若说近两万兵马皆是入城,一下子安顿略显伧促。但是迎郭荣及亲军侍卫、神虎营卫,先进城安顿却是早已安排好了,高怀德闻言忙道:“臣等已将州衙改为临时行宫恭候圣驾……” 郭荣笑了一笑,截言道“此下夜深,难免都会扰民,明日再议,诸卿先回吧。” 虽是和颜悦色,语气却是不容再劝。众官员心知他仁德爱民,皆是不敢再言,只得躬身告退回城。 待众官员离去之后,中军帐营已是搭好,郭荣进入中帐与诸将稍作安排后,吩咐众人退去休息,唯独将江秋白留下。 “此下逆刘已取了高平,想必一两日必会发兵攻打泽州,听闻贼众合兵有七万之众,不知留兵多少攻打潞州……师叔可让那付长老去往高平一趟,寻个贼兵打探。” 原来江秋白按楚南风的意思,用宝字牌终是让裴管事遣了位抱丹小成修为的付长老随军协助。若说探马、斥侯之类想要潜入高平城打探军情确为不易,但以抱丹境之人前去却是可以做到。 江秋白闻言点了点头,“微臣马上请付长老前去一趟,此去高平百余里,卯时之前定会回来,皇上也早做休息,若有消息,微臣立刻来禀。” 将到卯时,年过半百,身形瘦小的付长老回到江秋白所住的营帐中,腋下却是夹着一位昏睡的北汉兵士,将他扔在地上。笑着对江秋白道:“老朽记性不好,恐传错话误了大事,索性捉了个什长回来由江先生过问。” “如此甚好。”江秋白哈哈一笑:“有劳付长老了。” 付长老一脚踢开那汉兵的昏睡穴,对着一脸懵然的汉兵道:“我家先生有话问你,你好好回答,若是言假……嘿嘿,老朽我把你一刀一刀切了。” 言罢提起那呆愣的汉兵旋风般出了帐外,数息后却又是将他提了回来,复是扔在地上,“你此下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吧?” 原来付长老却是让这汉兵见识自己身在周营之中,那汉兵已是脸无血色,望着付长老,惊恐的点了点头。 江秋白克制住想笑的念头,问道:“这次刘逆与契丹联兵共有多少人马?此下在高平城中又有多少?” 那汉兵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我……哦,一共有七万人马,在高平……在高平有四……四万余人。” “哦,这么说留下攻洛州有两万多人?”江秋白顿了一下,“高平领军的可是刘旻这逆贼?” 刘崇称帝后才改名刘旻,江秋白心恐他不知,才称刘崇此下的名字。 “因……因攻打不下潞州,折了五千多人。”那汉兵想是惊魂已定,言语也渐是流畅,“留下攻打潞州的兵马有两万,在高平……皇上统领的汉兵三万余人,还有一万是契丹骑兵。” “那刘逆可知我大周皇帝御驾亲征?”江秋白道。 “啊?”那汉兵大惊失色,怔了片刻,摇头道:“小的……小的与众兵将皆未听说大周皇帝亲征,想必那……那刘皇帝也是不知。” 要知此下天下四分五裂,自称皇帝的有六七位之多,这汉兵不敢直呼刘旻名字,却是在皇帝两字前加了姓氏。 正文 第一百章 高平之战(二) 江秋白喊来两个侍卫,将那汉兵押下,便起身向中军营帐而去,此下天已破晓,心猜郭荣已是起寝。 行到中军营,却见三军诸将与泽州官员皆在帐中,原来高怀德等人一大早便来恭迎圣驾入城。 见江秋白到来,郭荣脸上一喜,笑道:“师叔,可是有刘逆的军情?” 江秋白见礼之后,便将那汉兵所说的消息言出,郭荣听后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望向殿前指挥使张永德等人道:“诸爱卿,传令三军拨寨起营,整装待命……” 众将皆是认为要引兵进城,脸色俱是一喜,齐声行礼道:“臣等遵旨。” 郭荣站起身来,望向赵匡胤,“着神虎营卫随朕入城。” 赵匡胤遵旨之后,马上着令备好车辇营门相候。 郭荣对着江秋白道点了点头,示意让他相随同行,在泽州官员拥簇下登上车辇进城。 扎营之处离城门只有三里路,片刻之间车辇已到泽州城南门,此时城门已是大开,诸多守兵、百姓跪拜城门两旁,见车辇行来,个个难掩激动,脸显喜色高呼万岁。 泽州城守兵加团练兵也不超过六千,但听汉辽联兵言称有十万之众,城中军民自是心生惧意,此下郭荣御驾亲征,引兵入城,自是人心大振,岂有不喜之人。 郭荣亦是龙颜大悦,站在车辇前,左手扶勾栏,右手示意众人平身。 “参见皇上……” “万岁……” 待进入城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诸多军民喜极而泣。 车驾边的江秋白心中但觉热血沸腾,举目向郭荣望去,却见他笑容忽敛,顺着郭荣目光望去,只见左侧城墙道上跪拜的一众百姓身边,或有水桶、或有砲石、檑木,想是拿到城头用来御敌。 江秋白一时疑惑,却是不知郭荣为何神情严肃。 但听郭荣喊停銮驾,缓步下了车辇,对着相随的高怀德道:“高爱卿,领朕到城墙上看看……” 随行的官员皆为郭荣神色转变所慑,个个惊疑不定,高怀德心有所疑之中将郭荣引上城头。 江秋白环顾城头上东西横向的墙道,只见上面堆放着诸多檑木、砲石等守城工具,许多跪拜的守兵面前或有箭羽,或有砲石,想是见到皇帝上城巡视,皆放下手中物件参拜见礼。 郭荣一言不发,脸色却愈发严肃,顺着东向疾步而行,众人一时皆不知郭荣心思,个个都忐忑不安,跟着他后面面相互偷觑。待到北城头门楼前,郭荣方自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高怀德,突道:“朕御驾亲征诏书你可是收到?” 高怀德压住怦怦的心跳,小心翼翼应道:“皇上的诏书三天前已是传到泽州……” “好。”郭荣指着城墙边上的檑木等物,沉声道:“这些堆好的守城物件应是朕未到之时放好了吧?” 高怀德似有所觉,头上冷汗隐见,略一迟疑,却是仆通下拜,“皇上圣明,臣有罪、臣愚昧……请陛下降罪。” 随行的泽州官员一时惊得不知所措,但见高怀德下跪称罪,也是纷纷跪拜言罪。 郭荣却是转身对着疑惑的赵匡胤道:“传令三军,移师北门城下。”赵匡胤立马领旨而去。 望着跪拜在地的高怀德,郭荣摇了摇头,脸显怒意道:“高爱卿名将之后,也久经沙场,却是如此……却是如此不知朕心,起来吧。” 他英明神武,性子却是颇急,未登基前,署治澶州、开封之时,每有下属误事惹他发怒,皆是贤良温婉的夫人、如今已是皇后的符氏劝慰。 郭荣语气本是严厉,但见江秋白摇头示意,却是将“如此无知”改成“如此不知朕心”,他虽贵为皇帝,对江秋白却是尊重,知他心思所在,便也压下心中怒火,语气也趋平和。 望着已经起身的众官员,郭荣缓缓言道:“昨日朕已到城外,尔等今时犹是让军民劳累,取这些守城物件上来,朕御驾亲征是来驱敌灭寇,不是来守泽州城,尔等如此……不是折了朕的士气吗?若行守城之策,敌寇造势称朕被围困于泽州,岂不乱的人心?” 若说郭荣未赶到泽州,筹备檑木等物自是应当,而此下郭荣已至,且刘崇也未领兵攻来,自是不能行守城之策、坐以待困之举,影响军民士气。 一众泽州官员闻言脸有愧色,互视一眼,又是跪拜告罪,“臣等愚昧,请皇上降罪……” “起来吧。”郭荣脸色平静,待众人起来之后,望向高怀德,“你着人调两千精兵出城,列阵与三军一起待命,布文张告……让城中百姓宽心,朕绝不会让逆贼兵临泽州城下。” “臣遵旨。”高怀德躬身领旨,立即着人传令集结两千精兵,想是备战原因,兵土早已准备待命,一盏茶功夫后,两千精兵已是到了北门城下集结列阵。 郭荣趋步靠近城头外墙,望着将要列阵完毕的官兵,脸显嘉许之色,不一会儿,西边尘土飞扬,原在南门候命的三军已是领旨移军而来。 “旗令官可在?”郭荣沉声道。 “末将在。”身后一丈处,一位三旬左右,身着鲜亮甲盔的旗令官迅速行礼应道。 “擂鼓,传令三军列阵。” “遵旨。”旗令官疾速转身奔上身后城楼,片刻间,便听“咚、咚、咚”鼓声响起,但见旗令官站在城楼顶层之上,手持令旗指挥列阵。 三军兵将但闻鼓声响起,举目向城头望来,跟着令旗的指令,随着各营的将官迅速移动列阵,鼓声、马蹄与步伐声音交织之中,未及半柱香时光,人马已是整齐排列站立。 此时晨阳初上,柔和的芒光照在两万兵士手中长枪的刃尖上,反射岀一片幽亮的白光。郭荣望向集结在护城河前,甲胄森然、威风凛凛的兵将,威仪的脸上笑容但显,左手一扬,城楼上鼓声立停,一时间几万兵众鸦雀无声,唯有随着东南风斜飘的旌旗猎猎作响。 “逆贼刘崇,招纳亡命,窃取河东,不思太祖皇帝留与改过的恩德,忘却平阳溃逃的教训,今复谋逆作乱,欲裂我疆土,众将士,朕该如何对之……” 郭荣早年随着郭威署理军务,近几年又署治州府大事,武学自是松怠,但也有固元大成身手,此下志在社稷江山,壮人胸怀的言词缓缓说出,却是浑厚有力,抑扬顿挫之中,众兵士字字皆是听得清楚。 话音刚落,身旁的高怀德便是振臂高呼,“荡扫逆贼,平复河东。” “荡扫逆贼,平复河东……” “荡扫逆贼,平复河东……” 前两声稍有起落,第三声却是万众一口,声如雷震。 河东之地与中原历来一体,是中原北望的门户,刘旻占据称帝,郭荣自是视他为谋反的逆臣贼子,从未对他以国邦相待,故而称他为谋逆作乱,分裂国家。而提及广顺元年时,刘崇进犯平阳,被郭威遣兵打了溃不成军毁营窜逃之事,自是有振奋士气之意。 “化外契丹,趁我华夏板荡,盗据幽云诸州,而今勾连逆贼刘崇,犯我国疆,众将士,朕要如何制之?” 高怀德复是振臂一呼,“驱敌破虏,收复河山……” “驱敌破虏,收复河山……” “驱敌破虏,收复河山……” “驱敌破虏,收复河山……”此时内城的数万百姓亦是高声呐喊,一时声震云霄。 “想这契丹,本是华夏属民,礼乐未谙,生不臣之心,想以一水之力荡我泱泱大海,朕要在十年之内,直取上京,教以礼乐大义,让其识得万流归海之道,归化我大周天庭……众将士当可与朕同行。”郭荣激昴道。 当年易无为失意后隐于太白山,置办书院育人,虽对学子有遁世之说,但内心深处对天下一统的渴望从未放弃。 他出生之时,唐武宗驾崩不久,会昌中兴余泽之下,天下也算安定。故而时常在江秋白等人面前提及,自己幼年时见到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自也让江秋白等人内心潜藏着对天下大统的向往。 此下听到郭荣壮言,江秋白不禁热血澎湃,接言高声喊道:“皇上神武,天下一统……” 众将士生于乱世,无有一人见过天下安定的局面,脑海中但想史书记载、坊间流传的大唐盛世,听到江秋白喊声,个个顿觉壮怀激烈,扬起手中长枪,高声呐喊:“皇上神武,天下一统,皇上神武、天下一统……” 郭荣自未想到平常谦恭内敛的江秋白,会如此激昂,诧异之下不禁开怀大笑。 这时有只飞鸟想是承受不住这万众一心的呐喊声,竟是在半空中受惊疾坠而下,落向护城河,当鸟身将触及河面之时,那惊鸟叫了一声,却是展翅飞起。 江秋白心念一动,右手一探,一股气机将在三丈余处欲要飞离的惊鸟吸住,那惊鸟似被织网缠住,竟是动弹不得,随着江秋白回收的气机,落入他的手中。 郭荣望了这头顶有一簇羽冠的惊鸟一眼,“众卿可有人识得此鸟之名?” 江秋白左侧的一位官员躬身应道:“禀皇上,此鸟名唤太平鸟。” “太平鸟?”郭荣略有所感,举头望向天空片刻,突道:“取笔墨纸砚来。” 身侧的高怀德一怔,旋即招呼两个兵士随他快步走进城楼,不一会儿,便见两个兵士抬着一张置有文房四宝的案几岀来,在郭荣神情思索一间,却是已将宣纸铺好。 高怀德顷刻间将墨磨好,接着捧起玉毫呈与郭荣,郭荣接过玉毫,走到案前,蘸了蘸墨汁,略一沉吟,举毫挥写: 日月无改,江山裂,秦城万里空照。流光壮烈,风萧寒,六国十载烟灭。铁蹄古道,青苔长墙,豪情苍茫觅。 一统留传,骊山劲草望阙。 烟波恣起云涌,渊鱼更龙,城郭旌帜易。营帐篝火情何恨?斜阳悲马残血。再望长城,扬戟仰啸,浩气破乱雪。 人间太平,一缕清风吹拂。 此时天下四分五裂,称王称帝朝藩亦有六七个,而众朝国各有声教,武官江湖草莽之气,文仕偏安一隅之志,百姓只知有家不知有国,时局犹比群雄争霸的战国为乱,众人但见他词字间以秦始皇为喻,透着一统天下使民安生的壮志,一时皆是动容。 郭荣将毫笔搁在砚台上,望着江秋白手中的太平鸟,“太平鸟,太平鸟,好,好……” 转而对身侧的随军太监道:“取个笼子,好生饲养,朕要在十年内与它一片清平的天下。” “皇上雄才大略,臣等愿鞍前马后。”众官员俯身下拜,异口同声道。 “众卿平身……”郭荣哈哈大笑,望着起身站立的高怀德道:“朕多年前曾来过泽州,记得北面二十余里处有一山谷,那山谷叫何名称?” “回皇上,是猫耳岗。” “猫耳岗,”郭荣点了点头,略一思索道:“泽州指挥使高怀德听旨。” 高怀德闻言马上俯身跪拜,“臣高怀德恭听圣谕。” “朕着封你为荡寇先锋都虞侯,率本部两千精兵去往猫耳岗设伏,若是敌寇大军来到,不可轻动,待朕领军与其交战,你方可从后面袭之、扰之…”郭荣顿了一下,又道:“若是先锋部众,替朕击之,挫其锐气。” “臣遵旨。” 目光转向余下的泽州官员,郭荣缓声道:“朕随后亦统三军在猫耳岗南侧安营扎寨,众卿在城中筹备粮草及军需,大战若开……着令团练兵传输兵械箭羽。” 众官员闻言旋即跪拜领命,“臣等谨遵圣谕。” 郭荣言罢与江秋白领着神虎营卫出城,却是将车辇置于泽州城中,换乘战马统领三军向猫耳岗行进。 安营扎寨后,稍作休整,在申时时分,郭荣领着江秋白、张永德、付长老及史彦超,李重进、何徵,由二十骑禁卫开路去往猫耳岗,寻上隐伏在岗后密林中的高怀德。 一众人等查看地形后,来到高怀德在猫耳岗所驻的山洞之中,郭荣唤过付长老,对着高怀德道:“朕请付先生协助与你,若是要打探敌方军情或是有消息传递与朕,可交与付先生去办。” 他来此之前已是与江秋白沟通过,留付长老在高怀德身边协助,以便联络。 高怀德听得郭荣以先生见称付长老,自是认为付长老是护卫皇帝的能人异士,心中大为激动,望着瘦小身躯的付长老行礼道:“先锋都虞侯高怀德见到过付先生。” 付长老见他恭谨之状,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老朽一介草民,行兵打仗一窍未通,跑脚倒是胜任,都虞侯有事直接开口吩咐便是,莫应客气,误了军机。” 郭荣见他不恃骄身份,言语耿直且一言中的,心中大为欣赏,顿生笼络帐下听用之心,心念一动,便是望向江秋白点了点头示意。 江秋白自也知他心思,心中苦笑,暗道通宝阁的长老是洛寒水花尽心思,才拉拢到阁中听用,哪有那么容易可以笼络,迎着郭荣眼光,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郭荣心中略显失望,他自也知此下乱世,武林中多有不愿插手朝堂纷争的人物,但想凯旋之后定要与洛寒水言明大义所在,请他相助大周朝堂。 想到此处,便也心宽,笑了一笑,望向高怀德,“逆寇昨日刚夺取高平,定会做休整,今日不来,明日定会举兵来攻打我泽州,此处离高平还有百余里路,其大军负有辎重,从高平出发要五六个时辰才能到达此处……未明我方军情,想是会遣先头兵将探路。 而随后的敌军在这百里路段行军,其速度应会与轻装的先锋兵马差上两个时辰,你若一击成功,退回的败兵大至……” 郭荣言语突是一顿,思索片刻,又道:“以朕看来,刘逆想是会在半路安营扎寨,等候前头探路兵马消息,若是未有伏兵,方敢前行。 若那时其先锋为我所败,我军当追击其后,一百余里,一百余里……其安营之地,应是在此地去往高平的路段中间某处。 高爱卿,你此下着两个轻功较好的探马随付先生前去,将离此五六十里左右的路段地形打探清楚。” 高怀德身为泽州守将,对于去往高平县城之间的官道倒是熟悉,至于乡间小道却是不甚了解,也未料到郭荣会准备在中途决战,而自己所知未尽详细,郭荣安排自是有理,闻言马上叫来两个探马随付长老前去查探。 待付长老三人离去后,高怀德迟疑了一下,言道:“据臣所知,离此处五十余里之地,是为一处名唤巴公原的村镇。那里地势平坦,此下尚未春耕,田地与路道甚广,若如皇上所料,为臣击溃其先锋,敌兵败退之后应会在巴公原与逆寇大军相遇。” “唔,”郭荣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道:“那此去巴公原之间的路况如何?” 高怀德想了一想,言道:“高低不平,每隔几里便有小山丘般的地势,亦有溪流,不利于大军纵横行进,若是两军对峙,巴公原倒是最好地段,不过可使泽州团练兵马,随后伏于途中地势较高山丘之处,届时即使……” 郭荣见他停言,笑着接言道:“即使我军一时失利,后退之时也可利用这设伏人马,相阻敌兵疾行……嘿嘿,但若如此,军心或已是涣散,且有山野小道,恐是四处奔散了。” 高怀德一时脸色惶恐,不敢言答。 “行兵打仗,机变万分,此下谋策,是为备患,高爱卿大可不必忌言。”郭荣见状笑了一笑,又道:“那巴公原平坦之地形……其纵横之数如何?” “宽有……”高怀德顿了一下,改口言道:“其南北之距大致有七八里是为平坦,东西长有二十余里尚可算是……不过东西走向之中有几个小村落,至于各村落穿插南北的小道为臣却为不知,想必等下付先生会打探回来……” “好。如此言及,就将战场引到此处……” “皇上……”侍卫步军指挥使何徽接言道:“敌军有四五万之众,此下我军合高先锋帐下精兵才两万余人……何不等刘词后军行到,再全力一击。” 郭荣摇头道:“刘词大军粮草、辎重甚多,恐是要两三日之后才能到,而敌寇刚取下高平,其势正盛,或是此下已从高平发兵来取泽州了。 朕之所以驻兵在猫耳岗,是恐逆寇今晚便至,利用此处两侧地势较高,路道窄小,制约其骑兵优势……阻敌前行,挫其锐气。 此处两边通往泽州的小路之处,正是你右军与李爱卿左军驻营所在,朕居中路,若敌军来攻,利用猫耳岗这长有里余的狭谷狙击,左、右军可分兵抄小路到敌侧侧击,高爱卿在岗上引火矢,巨石击之,届时定然可以使其溃退。” “敌寇今晚不至,明日亦来,若是大军而至,便依此行事。若是遣先锋军来……”郭荣声音一沉,“高爱卿你就将他痛击……三军兵马此下驻营离此只有三里,届时朕自会迎军合并追击,在巴公原与之决战。” “皇上,那……”何徴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何爱卿但说无妨,所谓谋策,就是要集思广益,朕未必能事虑周全,但说无妨。”郭荣笑道。 身侧江秋白此时对这个书院的学子皇帝,竟是生出敬佩之心。心中暗自赞叹其文韬武略的雄才,兼听明策的度量。 “若是敌军只有先锋来犯,被高将军所败,必有逃兵疾窜告知敌寇大军,而其大军或已在巴公原驻留,等候先锋兵马消息,我军追至阵势不稳,到时或为敌所趁……”何徴道。 “何爱卿所虑有理。”郭荣点了点头,“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军乘胜追击,士气正盛,敌所不如,这是其一。据今早掳回的汉兵所言,此下逆寇尚不知朕亲征,到时见我军纛帜,知朕亲临,定然惧后面有大军相随,必定不敢贸然相迎,这是其二。 其三,若朕所料不差,将近巴公原之时,必有分岔小道,届时左右军可分兵疾进,到了巴公原广阔之地,朕从驿道居中而出,左右军两侧并现,集结列阵速度想是不用半盏茶功夫……” “皇上意思是轻装上阵?”何徴疑道。 “泽州是为军需后盾,此次出击自是可以不必顾虑粮草、兵械不足,朕已吩咐城中团练兵届时跟上供应,即使一时不能击溃敌军,亦可安营扎寨与其对峙。 逆刘所仗无非是契丹骑兵,待付先生回来言明地形,或是可以预先派些人马将拒马枪,拒马桩运去藏匿。 而刘词大军应是最迟后天亦可赶到,何爱卿大可作好痛快杀敌准备,哈哈……” 君臣几人议策击敌之中,却是不知不觉过了近一个时辰,出去打探地形的付长老等人已是回来。 正文 第一零一章 高平之战(三) 但见付长老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纸上画有一些圈点及诸多纵横线条,想是考虑到言语阐述会是有误,干脆将巴公原附近大路小道一并画在纸上。 郭荣见他行事细心,愈发欣赏,叫侍卫搬来木墩赐坐。这山洞本是不大,高怀德寻到之后,叫兵士将它扩深,此下当可容纳十余人,而因为郭荣的到来,高怀德令人寻来一块大石板,用木头坐墩架铺在郭荣面前,当案几使用。 付长老将图纸放在石板之上,接过木墩,却是直接坐在郭荣对面,想是恐郭荣看不明白纸上线条所指,以便当面解释。 “草民记细不好,唯恐弄错,到了皇上言及的地方后,吩咐两位兵士执毫拿纸而待,仗着粗浅的修为,探了一大范围,绕了一大圈,幸不辱命,将大小路径画了出来,应是无误。” 郭荣脸显嘉许之色,点了点头,招呼诸将近前相看,经过一番细询核对,地形的大貌与高怀德最初所言相差无已。而离巴公原五里余路段之处,如郭荣所料,左右两侧皆有着通往巴公原空旷地带的路径,若是依先前所谋之策,迅速集结兵力布阵也是无虞了。 郭荣仔细研究一下后,松了一口气,“看了地图,此下可以做下推断……此处至巴公原地段有近五十里路道高低不平,又有山丘,驿道不宽,不易大军疾进。 而这猫耳岗又有一段山谷,逆刘定会恐我泽州兵马设伏,应是会遣先锋兵将探路……而其大军想是会与先锋兵马同时从高平城出发,然后在巴公原扎营等候消息。” 高平距巴公原有四十余里,带有辎重的兵马行进,也须二三个时辰,应会安排暂作休整,让兵马填充肚子,按地势来讲,巴公原自是最适合安营待发的地方。 先前未探明详细的地形,与高怀德等人只是猜断,此下依据付长老所探的地形图,郭荣自是有料定敌情的信心。 “如此看来,决战之地应会在巴公原之处,若是敌寇敢大军轻装疾进,哈哈……那就更让他们留尸猫耳岗。”郭荣哈哈大笑。 “皇上圣明,臣等定当杀他片甲不留。”众将齐道。 郭荣微笑着让众人回座两侧,望向跪拜在洞口随付长老查探地形的探马,招手道:“你二人且近前来,朕还有一事要你二人去办。” 那两位探马兵士但见郭荣和颜悦色,自是受宠若惊,忙跪爬上前,诚惶诚恐道:“小的……小的谨听圣谕。” “你二人已立功一件,朕再让你们得个功劳,破敌之后让高先锋论功行赏……”郭荣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块兵符,“持此符速去通知刘词大军,传朕口谕,大战在即,轻装疾行,辎重之物压后跟进。” 两位探马对望一眼,叩首应道:“小的谨遵圣谕。” 高怀德起身接过兵符递与其中一位探马,“抄近道,速去传旨。”两位兵士立马应命而去。 郭荣看了一下眼前的地图,沉言片刻后,举目望向史彦超,“史爱卿,你且过来……” 史彦超闻言忙离座上前,郭荣指着纸上的一处路线,“若是战事在巴公原,你在此处领兵五千分道疾行,绕过巴公原,到敌寇后方抄袭……” 坐在郭荣左侧边上的江秋白心头一震,此次先行三军兵马总共才两万余人,其中何徴、樊爱能所率的右军与李重进、白从赞的左军都只有六千人马,而史彦超的五千虎捷军与张永德三千禁卫军为中军,不仅承担冲锋陷阵之责,更重要是守护郭荣的安危,郭荣将他分兵出去,岂不是陷自己于危境。 江秋白虽心知郭荣如此安排甚为凶险,但想自己不谙兵法,猜不出这分兵的用意所在,也未敢岀言相劝。 何徴却是大惊失色,“皇上万万不能……” “为何?”郭荣笑道。 “我军……总共才两万人马,合上高将军所部两千,也就两万两千余人,皇上……”何徴咽了下口水,又道:“皇上分兵五千而去,正面对仗恐是难以……难以震慑敌寇,而史将军所部与张大人的禁卫军是护卫皇上之兵马,是重中之重,岂可分兵……” “皇上……”史彦超接言道:“微臣认为何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敌军人马众多,若是扎了营寨,见我军人马势少,定会出寨相击,那时中军唯有张大人三千亲卫与数百神虎营,这会让皇上置于险境呀!” 郭荣扫了何徴一眼,望向史彦超,笑了一笑,“如若你率军从后袭击,对我军有两大好处,其一,即使我军正面对仗获胜,斩上一两个叛将,杀些兵士而已,难使敌寇溃退,敌寇那时必是拒守营寨,再引兵退回高平城。 但若是朕前方得势之时,你见机后袭,在不明形势之下,定然会使敌兵以为符彦卿从磁州领兵赶来策应,高平已为我夺回,那时敌寇想是会军心涣散,我军必会大获全胜。 其二,若朕前方失利,你亦可如此行事,也会使其后军大乱,届时朕定可反败为胜,何况若使敌军退入高平城,以四万余人守城……届时攻城倒是颇费周折。” 寻常五千兵马守城,也可抵抗三五大军攻城,何况是四五万人马,届时即使能够拿下,必也是一番血战,诸人都是镇守过一方城池的将领,自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史彦超闻言但觉郭荣言之有理,便俯身下拜,“皇上圣明,微臣领旨……” 何徴本想再行谏言,但见史彦超已参拜领旨,不由得脸显无奈神情,默然不言。 郭荣想是猜到他还有话说,便笑道:“何爱卿,有闻君臣同志,兴国安邦可成,将帅一心,荡寇灭敌可谋,若还有忧心之处,不妨道来……” 何徵忙道:“皇上英明,此计必能大破逆寇,微臣无有忧虑之处。” “好,”郭荣展颜一笑,对高怀德道:“那敌寇先锋兵马就有赖高爱卿率众将士击之,此下应是戌时了吧,走,诸卿随朕回营筹备荡寇事宜,哈哈……” 凌晨卯时将到,付长老如风而至赶到中军郭荣大帐之中,郭荣、江秋白等诸军将领已是聚在一起,见付长老到来,郭荣一喜,未待他行礼,便道:“可是贼兵来到,是先头兵马?还是大军……” “禀皇上,是汉兵先锋兵马,约有三四千人,离猫耳岗此下应有十里左右……”付长老应道。 “好。”郭荣一拍案几,“诸爱卿,速回本部集结兵马,中军先行,左右军跟进,到巴公原之前,各军兵马依计行事。” 诸将领自是领旨快速回到自己营帐之中,传令兵马集合,因早有准备,又是轻装上阵,一盏茶功夫已是随令出发。 而余下的营帐、辎重,自是由五百名泽州团练兵,与三千余人城中百姓在后方整顿跟进。 大军行进猫耳岗谷口,便听前方传来冲军号声,紧接着厮杀声响起。汉兵共有三千人马,被高怀德率兵拦腰截断,前头刚要调头厮杀,史彦超、向训所率的虎捷军却是杀到,顿时马嘶声,刀剑声,惨叫声响起一片。 一柱香未到,汉兵已被歼灭千余人,归降近千,而有五六百人溃散而逃。从归降汉兵口中得知,辽汉联兵确是驻扎在巴公原之地暂作休整,等候先行兵马探路的消息,郭荣得知顿时大喜,传令大军疾追。 史、向所部的虎捷军在离巴公原十余里处,从左侧抄小路绕向巴公原后方,而左、右侍卫马步军在五里处与中军分开行进,一盏茶多功夫后,却是出现在与辽汉联兵大营,距有五里余之处集结列阵。 …… 汉兵中军大帐中,北汉皇帝刘旻听逃兵言称郭荣御驾亲征而来,自是不信,带着几位官员来到营寨之处观望,但见周兵阵中纛帜飘扬,方才相信。旁边随行谋士刘安献策道:“皇上,此下伪周兵马阵脚未隐,应可遣兵疾袭,定可建功……” 刘旻是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的胞弟,当后汉被郭威建国取而代之,却是不服,认为自己北汉才是正统,故而对大周也是以伪周见称。 刘晏眼见尘土飞扬中,列阵的周兵人马,移动之中井然有序,想是有备而来,心中一时惊疑,“不可,此下未知伪周虚实,不易妄动,传令拒马兵、弓箭手戒备……还有与朕请杨元帅、张爱卿过来商议军情。” 他口中的杨元帅正是契丹援兵统帅杨衮,张爱卿是马步军指挥使张元徽。 巴公原地势虽是平坦,但小村庄较多,因地形所致,刘旻中军驻扎的营寨与右军辽兵营寨隔有一个二十余户的小村庄。而与左军张元徽所部也是如此,都隔有村庄。此下屋舍自是空无一人,汉辽兵马攻下高平之时,村庄的百姓早已闻讯逃离而去。 年过半百的辽兵统帅杨衮自也知周兵到来,闻讯也在右军营寨口察看周兵列阵,而陪伴察看之人当中,燕仲长赫然在列。 原来当明无将他所中的百劫拳劫力破去之后,便回了护卫府,此次契丹出兵援汉,他被南院大王遣来随军护卫杨衮。 听到刘旻的传令兵邀请,杨衮便带着燕仲长,乘马穿过有里余长的小村庄来到刘旻跟前,行礼见过后,刘旻指着周兵阵营言道:“杨元帅,依你看伪周此番到来有多少人马?” “汉主的意思应是说周兵的大军是否跟在后面吧?”杨衮笑了笑道。 刘旻称帝后奉契丹为主,故而杨衮以大国使节自居,对刘旻是以‘汉主’见称。他听出刘旻所问的言下之意,但想郭荣御驾亲征,所率之兵应不止眼前列阵的万余人马。 刘旻点了点头,“以郭伪亲征来看……其兵力应不止只有眼前的人马,朕恐其有诈。” 杨衮望向对面已列阵以待的周兵,沉思片刻,却是纵马向左军营寨行去,一盏茶功夫后转了回来,“若本帅所料不差,大周皇帝此下追来的兵马,应止于眼前之数。” “哦?”刘旻眼睛一亮,“还请杨元帅解惑……” “汉主且看……”杨衮指着周兵阵营道:“周兵右军与中军如我军一般,中间也隔着一个小村落……本帅刚刚去了寨口察看,见其右军所立足之地略窄,那五六千兵马列阵看上去呈横短纵长之势。 而其中军,左军则是呈横长纵短,其后面尚有空余之地,若如右军之布阵,再增万余人马也是可容,想是大周皇帝来到泽州之时,恰遇我军先锋,将他们击败之后,求胜心切轻装上阵,随后追来,若说还有后面兵马,本帅猜想只是一些运送军需辎重的人马……至多不会超过三千之数。” 刘旻闻言皱了皱眉头,一阵思虑后,言道:“可有示弱我军,诱我军深入之局?” 杨衮轻声一笑,“呵呵,据探马昨日回报消息,前方所去的行军路段,有三十余里之长,两侧最多有几处小山丘,周兵无险可据,如何能潜伏大批兵马诱我深入?” “好。”刘旻哈哈一笑,“杨元帅足智多谋,令朕茅塞顿开,好,好……那当可引兵破之,生擒郭荣,来呀,速速传令张爱卿到中军营帐见朕……” “汉主意思要即刻出击?”杨衮言道。 刘旻颔首道:“当是如此作想,杨元帅可有良策?” 杨衮沉吟片刻,言道:“观其列阵,速度之快、军容之整,是为精兵,汉主不可小觑。我军兵力虽两三倍于他,但其乘胜而至,士气正锐,若我军主动出击,未必讨得了好处。 而周兵轻装而来,辎重未至,无法安营扎寨,此下列阵对峙,自不会持久,想必稍后定会来攻,而我军营寨已立,算是有险可据,待周军来攻,只管以箭狙击其相近,布拒马桩、着拒马枪兵戒备,防其骑兵疾冲便可,两三番之下,其士气必挫,届时我军再引兵攻之,必可大获全胜。” “杨元帅所言……当是有理。”刘旻抚须沉吟,“待朕与众将商议,若是稍下引兵出击,还望元帅右侧骑兵击之,助朕一臂之力。” 杨衮听他言语间模拟两可,似有出击之意,闻言便道:“汉主还需谨慎为上,本帅回去布防……若是有需传令便是。” 言罢径自领着燕仲长离去,待回到右军营寨之中,对着燕仲长叹道:“汉皇帝无谋无断,难成大事矣。” 望着不置可否的燕仲长,杨衮笑了一笑,“不过若使攻击周兵右军,或会取胜……” 燕仲长迟疑一下,言道:“为何?” “周兵中、左军列阵有攻守兼备之势,而右军列阵横短纵长……嘿嘿,有退守之意。”杨衮笑道,燕仲长想起他刚刚在刘旻跟前所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郭荣待三军列阵之后,马上传令左军李重进,右军何徴到中军见驾,待二人来到,便道“敌之右军是契丹骑兵,善冲锋陷阵,我军无营寨无拒,是为弱点……” 郭荣指着左军阵前的田地道:“但幸好其阵前有一大片田地相隔,虽无深坑,但马也易失蹄,李爱卿,可着令兵士布上拒马桩,遣上长镰枪兵,布置弓箭手在田地之处拒之,而离田地处左侧处有一排屋舍,也可遣善射之人上屋顶袭之。 这契丹领兵之人应是深谙兵法,看他营寨比中军靠后百余丈,腾出空间让战马冲刺,当是个厉害人物,李爱卿要谨慎对之。” “微臣遵命。”李重进应道。 郭荣顿了一下,又道:“契丹想是不会让刘崇坐大,以免他日压制不住。但也不愿我大周崛起,出兵相助北汉只想留他牵制与朕,李爱卿,契丹兵定生有坐收渔利之心,切记敌不动,我亦不动……” “臣明白。”李重进道。 “敌兵有营寨可拒,若使坚兵不出,我军辎重未到,兵马不可久峙,时间一长,倒是麻烦。”郭荣沉吟片刻,笑了一笑:“曹孟德有言,见小利而忘命,行大事而惜身,刘崇正是此辈。他想是有欺朕兵力不足之心,自已却是不敢亲自领兵击我中军……嘿嘿,若朕所料不差,契丹当无可能先动,他自居中调度,若使出击,当是其左军,何爱卿……” “微臣在。” “你可着骑兵居你部右侧待发,若敌兵挑战,可佯败回阵,敌或贪功引兵出寨,待至百丈处,可令骑兵疾冲敌阵,你当率兵返杀……看敌左军营帐之数,应是一万人马。” 郭荣转首望向右侧小村庄边上高怀德的两千人马,言道:“朕着高怀德从你左侧相助,敌一万,我八千,何爱卿当可胜之。” 身侧江秋白,张永德等人心中一震,若使如此,中军只有三千禁卫军与数百神虎营卫,届时若敌寇中军攻出,当是危险。 “若敌按兵不动……”何徴迟疑道。 “若敌不动,可调高怀德居中前击,合中军禁卫与朕疾攻刘崇大帐。”郭荣眼神精光一闪。 身周诸将闻言心中一震,但见郭荣神色坚毅,威风凛凛,不由得皆是豪气顿生。 “刘崇惧死,当年平阳之战,听闻我大军将至,焚营而遁……嘿嘿,此逆不足为惧。朕之禁卫、神虎卫,三军精兵都可以一挡十,当可踏营诛他。 若一柱香后,敌兵未出,朕领军攻其中军,何爱卿引兵戒备,盯住敌左军,其与刘崇中军隔有村庄,若是策应……必定引兵出营,届时你可掩兵阻之。” “而战事一开,辽骑或会出寨……李爱卿当可命弓箭手戒备,转番射杀出寨辽骑,再着身手矫健之人冲上厮杀,其营寨口长而窄,若能使其两三百骑人翻马仰,后面骑兵受阻,却是冲刺不得。” “微臣遵命。”李重进与何徴领命而去。 郭荣望向身侧的付长老,“望付先生能助朕一臂之力,去高怀德阵前,护他周全。” 此下高怀德两千精兵左右机动,犹为关键,郭荣心知敌兵之中亦有军中供奉相随,心恐身先士卒的高怀德有失,才让付长老随侧保护。 付长老引马而出,望着郭荣坚毅的眼神,心生敬意,下马躬身行礼:“草民一介武夫,今日能与皇上并肩杀敌,此生当可无憾。” 一盏茶功夫后,天色突变,狂起北风,吹得纛帜猎猎作响,郭荣脸色骤然凝重起来,对传令兵,“速去传令高怀德作好策应右军准备,敌寇必然来犯。” 言罢领着江秋白、赵匡胤、张永德催马上前百余丈现看,果不其然,只听近五里远的汉营左军传出号鼓兵,便见营寨中冲出一拔人马,为首一骑将领正是汉军左军统领张元徽。 旋即间身后三千兵马已是排列成阵,张元徽催马上前挑战,何徵策马出阵应战,樊爱能领着五百兵马身后压阵。 未有五回合之交,何徵似是不敌引马回阵,汉兵轰然欢呼,鼓声大响。张元徵疾追上前,便见樊爱能从阵中冲出,阻住张元徵,两骑缠斗三回合,樊爱能便也败下阵来,张元徵立马挥手,身后兵马顿然疾冲而上,喊杀声四起,冲向周军阵中。 “好,好,敌军果然中计……”郭荣脸色一喜,指着汉兵中军与左军相隔的村庄对张永德,“待敌军溃退,高怀德定然掩兵而上,合右军兵马攻击敌营,你领禁卫一千骑兵疾冲那村庄,防止敌中军救应……” 话未讲完,只听汉兵左军鼓声大震,号声冲天,又是几千人马疾冲而出,而隔有三里之远的右侧村落屋上,但见有汉兵出现,引弓射向高怀德的两千兵马。 江秋白心中一震,未加思索,纵身而起疾向右侧村落而去,几个起落间,便到了村落屋顶,却见何徴、樊爱能的侍卫马步军已然是溃不成军,更有数百兵士已是跪地投降,江秋白自不敢相信,何、樊二人竟未做抵抗,领兵而逃。 “嗖,嗖”箭声响起,只见有数十支飞矢迎面射来,江秋白心头大乱之中,右手拔剑而出,剑光幻起,箭羽纷纷而落。 举目望去,只见高怀德所率的兵马正与汉军混战,而付长老也与一位老者在乱军中缠斗一起,想是碰到汉兵的军中供奉,江秋白此时不敢停留,脚下一蹬,疾速掠向中军,对着惊疑的郭荣道:“右军兵马溃逃……” 郭荣脸色骤变,眼神一敛,沉声道:“何徽贼子,焉敢卖朕……” 身边的三千余兵将此时俱皆心中一凛,但想刘崇中军此下若是引兵而出,恐是要全军覆没。 正文 第一零二章 高平之战(四) 此时北风渐大,郭荣望向尘土飞扬的契丹驻营方向,言道:“刘崇惧死,必不敢亲自引兵岀营,只要契丹骑兵未出攻击,战势依可逆转……传令兵,传朕旨意,令李重进坚阻辽兵,切勿乱了阵脚。” 转而望着向中军冲来的汉军兵马,对着赵匡胤道:“赵爱卿领一千弓箭手在此坐镇,防止敌中军出击,余众随朕协助高怀德击杀汉兵……” 正欲催马之时,前殿右番行首马全乂策马而出,“我等将领犹在,岂能让陛下以身事险,请陛下暂先观战,待微臣领兵挫其锐气。”言罢拨刀而出,对身后所部的三百禁卫喊道:“众兵卫随我杀敌……” 此时不少禁卫脸露惊色,内殿直都使马仁瑀见状越众而岀,振臀高呼,“主辱臣死,何况如斯险境,我等若不能替皇上解难,岂配称为亲军禁卫。” 言罢径自策马引弓冲向乱军,“嗖、嗖、嗖”连发三箭,箭无虚发,但见有三个汉兵中箭倒地。那马又乂身后的禁卫面面相觑一下,胆色一壮,拔刀而出,随着马又乂冲向阵中。 张永德望向汉兵中军一下,未见兵马出营,策马来到赵匡胤跟前言道:“皇上所料不差,那刘崇惧死不敢岀营,此时当趁势击杀其左军,合高怀德所部,我军仍有五千之众,定能阻住张元徽,反败为胜,你随我一起冲阵杀敌。” 赵匡胤略一迟疑,“可皇上谁来护卫?” “三百神虎营卫个个都能以一抵十,加上江先生的身手,暂时应该无虞,我已遣人去左军,叫李重进引一千兵马来护驾。” 赵匡胤闻言望了一眼郭荣身侧的江秋白、神虎卫等人,点了点头,“好,此刻当是时机,你我各领一千冲阵……” ………… 右军阵中,李重进、向从赞二人接到郭荣传令,一时惊震,自未料到何、樊二人会领兵而逃,白从赞急道:“此下辽兵若是岀营,恐是不妙,当使引兵向前,若辽兵冲向中军,也好阻止……” 此时周兵布阵在两阵中间长有七十余丈的田地南侧,与辽营距有四里之远,而与辽寨相隔的村庄前面路径也有近三里之距,若使辽兵左向冲刺中军,恐有阻挡不及之虞,李重进但觉言之有理,便着令兵马越过田地列阵防守。 兵士推进里余,刚将拒马桩步好,但见契丹营寨寨门打开,尘土飞扬中,营寨中冲出一队人马,李重进心头大骇,正欲传令弓箭手迎敌,却见辽营前西侧近百丈处的村落中,如电闪般的掠出两道身影,半空中剑光幻起,便见有骑兵落马。 紧接着便见有百余人众持着竹棍而出,冲向辽骑,看这些人衣着打扮却像是乞丐。 白、李二人一时惊疑,自也不知这般人马从何而来,但见其中一个汉子身若游龙,倏左倏右,忽高忽低,双掌挥击,竟使辽兵人翻马仰。 李重进惊疑之后,却又一喜,但要下令兵士上前相助之时,却见张永德的传令兵疾奔而来。 听闻张永德要引兵对抗汉兵左军攻袭,李重进心头一震,望向隔有两里余远的中军所在之处,隐见张、赵二人已出领兵杀向敌阵,而郭荣身侧只有三百余众。 李重进脸色大变,“白大人,此下圣上危急,你引兵两千赶去护驾……这帮丐众不知是何人所率,看他们身手皆是不凡,辽兵应可暂时阻止得了,我镇守此处,两边策应。” 白从赞望了一下辽兵阵营,又看向中军,心知此下护驾刻不容缓,便引着两千人马向中军而去。 此时左侧不远处的屋舍巷中,奉命伏在屋顶射杀辽兵的弓箭手头目,领着四个少年男女疾奔而来,其中一人却是赵匡胤的胞弟赵匡义。 李重进不觉大奇,却是不明白赵匡义为何会出现此处,待到身前一问,听赵匡义介绍,眼前的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是皇帝郭荣的师叔,一时目瞪口呆。 原来与赵匡义一起的是孟小虎与常青青、常山两兄妹。而现身阻杀契丹骑兵的却是洛逍遥与方常胜率领的百余人乞丐。 当洛逍遥带着常山、孟小虎与明无分开后,回到房州与洛寒水相聚几日后,便到了药王谷看望常青青。 几日后,常青青想去相州探望方常胜,洛逍遥心中正因萧慕云的毒伤而怅惆,但想岀去走走散心遣怀,便欣然带着也想回去看望父母的赵匡义同行。 到了相州后,却是得知辽汉联兵攻打潞州。孟小虎、常山兄妹二人想起父母之仇,觉得此下学有所成,要去潞州相助守城杀敌。 洛逍遥、方常胜一时劝拦下来后,却见三个小孩闷闷不乐,常青青更是暗自垂泪,二人心中终是不忍,方常胜便纠集了百余位身手敏捷的乞丐一同前去。 岂知半路中得知辽汉兵马转而去攻高平,便往高平赶去,行到巴公原时,碰上逃难的百姓,得知汉辽兵马驻扎在巴公原村落中。于是洛、方二人便带着众人潜伏在辽营旁边人去楼空的村庄中,但想大片人马杀之不得,几经商议后,决定等天黑之后放火烧营,不料却意外碰上郭荣领兵来攻。 本想与郭荣会合的洛逍遥,却被方常胜拦下,言是埋伏此处可以作为奇兵,岀奇不意袭击辽兵。正如方常胜所想,当辽骑出营之时,洛逍遥、方常胜领着众丐,放出携带的毒蛇,杀得辽骑人翻马仰。 而常山与孟小虎四人,被方常胜叫几个乞丐护送周军阵中寻江秋白,在经过田地边屋舍之时,碰上潜伏的周兵弓箭手,赵匡义报出身份,才被兵士带到李重进阵中。 方常胜此下修为可谓突飞猛进,他当初滞在归真大成多年,被柳宫文所伤之后,幸得甘少龙给他留下大量的“归元丹”,借助“归元丹”之力,不久后却是踏入的神念境,而在苗长宁遇害之时,却是意外学到的凌布衣所传的九式掌法。 方常胜只是未有遇到好的功法,才一直滞在归真境近十年,此下得了凌布衣的功法,如鱼得水一般,加上修习之时已是神念境,近两年时间苦修,便也踏入抱丹小成。方常胜自己都不敢相信进速如此之快,他自不知这掌法是百年前武学奇才凌布衣的绝学‘逆水寒’。 在洛逍遥、方常胜等人领着一众乞丐,将契丹骑兵阻住之时,营寨口观战的杨衮与燕仲长心中皆是震惊不已。 杨衮之所以对洛逍遥的出现感到震惊,却是因为他在祭奠萧雁北之时见过洛逍遥,知道杀柳宫文替萧雁北报仇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震惊之下,不由得忖道,此人对萧家来说可谓是恩人,自己若是将他杀了,他日萧思温知道想是会对自己不利,但又见洛逍遥剑气纵横,那大汉掌气霸道,众丐可谓是群蛇乱舞,不断有骑兵被他们击伤落马,眼下已折了一百余骑,再放任他与众丐横冲直闯,岀寨的五百骑兵恐是要被杀尽。 纠结之中,转念一想,此下未必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自己将他杀于乱军之中,想是也无人知晓,即使萧思温日后追究,自己也可推说不知洛逍遥的身份,何况又是两军阵前敌我之分,想到此处,便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吹号令骑兵撒回,着弓箭手出击,分组转番将那些乞丐袭杀,待其势疲……再铁蹄踏之。” 但想纵是天下无敌的武林高手,也是挡不住千军万马的转番攻杀。岂知未待传令兵应命,却听燕仲长言道:“且慢……” 燕仲长此下能够恢复,却是得益于明无的相助,虽说以了觉大师推断不久后也复破去劫力,但两者结局大不相同,原因是此下他可以参证金身之境,而若以‘狮子吼’慢慢疗治,即使好了,也是一生无望能踏入金身门槛。 这对燕仲长来说自是恩同再造,而他大难不死,康复后心境大为改变,知道明无之所以相救自己,与洛逍遥、楚南风有莫大关系,对洛逍遥已生有感恩之心。虽说两军对阵,各为其主,但让洛逍遥或死或伤在自己眼前,对他来说却是万万作不到。 “哦?为何?”杨衮大感诧异,他自不知燕仲长认识洛逍遥,且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使剑的少年与萧驸马一家有莫大恩情……当日是他杀了柳宫文为萧都统报仇。” “啊?”杨衮此下自是假装不知。 “而去年这洛公子曾到过萧驸马府上,听说萧驸马有将萧二小姐许配与他。” 杨衮闻言大吃一惊,他本想军中无人知晓洛逍遥身份,才生出杀他之心,此下燕仲长挑明了他的来历,不仅是于萧家有恩,还是萧思温未来的妹婿,杨衮心念急转,“两军对阵,各为其主,想是萧驸马知道也不会见责吧?” 燕仲长只是身负保护主帅安全的职责,对于如何行军打仗却是无权过问。他此下将洛逍遥来历挑明,只想让杨衮心生忌惮,而不敢伤害洛逍遥。 但若杨衮以两军敌对来说,下令狙杀洛逍遥也是无可厚非,闻言只得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盘算着待洛逍遥岀现险情,岀手将他救走,想是杨衮到时也不敢说什么。 杨衮所言却是有试探之意,见燕仲长虽是不言,脸色却显凝重,心中也自躇踌起来,此下燕仲长将话挑明,自己若执意杀洛逍遥,想是把萧思温得罪透了,加上萧雁北在军中的余泽,日后恐是有人趁机报复,届时不仅官位难保,反有性命之虞。 想到此处,话锋一转,“那北汉皇帝自以为是,本帅劝他不听,此下让他吃点亏也好,免得日后看轻我大辽兵将。 不过任凭这洛姓公子恣杀我兵将,岂不是让周兵以为我大辽无人,不若燕先生使人出手制住他,本帅再命骑兵助汉,日后对朝廷,对萧驸马都有个交待。” 燕仲长听他话都说到如此份上,倒是给萧思温天大的情面,无形中也给自己下台阶。但想自己此下直接劝阻洛逍遥罢手,应无可能,而周兵右军已溃退,此下与三万之众的北汉兵马对杀,想是没有反败为胜机会。 若将洛逍遥拖住,等周兵大败,自己再岀面劝他退去,那时大势已去,洛逍遥想是会知难而退,念头转到此处,便对身后的护卫府供奉道:“金先生,你三人出手阻住洛公子,不过切莫伤他,燕某去对付那个用掌的汉子……咦?” 燕仲长之所以“咦”了一声,却是惊讶方常胜在他言语之间,却是向中军交战之处奔去。 原来契丹骑兵因战马多被众丐手中的毒蛇所伤,受惊之下,已是乱窜,加上地下一片人翻马仰,路道反是堵塞起来,剩余近四百骑只得溃退,而杨衮未曾下令步兵援助,洛、方等众丐自是压力大减。 洛逍遥稍一定神,向东面望去,却见汉营中军有一批人马冲出,而乱军混战中的郭荣身侧只有二三百人,心头一震,“嗖、嗖”声中,举剑劈落飞来的冷箭,同时对方常胜道:“方前辈,速去中军助皇帝与江师叔…” “可这里辽兵强悍……你一人如何应对?” 洛逍遥纵身落向他的身前,劈落趁方常胜走神射来的冷箭,“前辈先去,你掌法威力甚大,可一夫当关之猛。” 洛逍遥让方常胜去助郭荣,不仅是因为他的掌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力。最主要的是洛逍遥也看到营寨中的燕仲长,但想自己与方常胜杀了诸多辽兵,燕仲长都未岀手,想是心中念自己带明无去相救之情,他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但此下形势危急,心猜自己留下相阻,或会拖延辽兵攻势。 方常胜犹豫之中,又听挥剑杀敌之中的洛逍遥喊道:“我若有险情,自会退往中军与前辈会合……” “好,”方常胜不待迟疑,喊道:“众兄弟,护好洛公子。”话音一落,已纵到五丈之外。 燕仲长见方常胜离去,也收回亲自出手的念头,与杨衮并骑观看战势。 此时但见有两个辽兵从人翻马仰的地上爬起,悍不怕死的举着佩刀向洛逍遥冲来。 洛逍遥冷哼一声,右手一挽,剑气纵横而岀,忽见半空中三道人影纵来,三股凛冽的刀剑气机一并击来,心惊之下忙变招相抵,“当当”声中,被逼退开两步,纵使如此,那两个辽兵依是被他变招前的剑气所伤。 洛逍遥定晴一看,出手相挡的这三个人却也认识,正是当初在光州遇上,随萧雁北出使南唐的护卫。 而这三人联手逼开洛逍遥后,心中皆是大为震惊,以他们的眼力自也看出洛逍遥已入抱丹之境,因燕仲长的吩咐,同时也知道洛逍遥与萧家的关系,出手时三人都只用了六成之力。 若说合三个神念大成六成之力,应可将洛逍遥逼退一两丈,岂知洛逍遥不仅是只退两步,还在三人刀剑击来之时,以迅雷不及之势将两个骑兵击伤。 三人心惊之下一互视一眼,其中一位使刀的供奉抱拳言道:“洛公子,两军交战,杨某等人奉命行事,若有……” 衣袍沾满血迹的洛逍遥已是杀了热血沸腾,截言道:“各为其主,在下明白。今日便领教一下三位高招……” 忽见身后有三个乞丐上来助战,洛逍遥沉言一声,“退下”。 言罢,气机一转,一剑刺出,正是星宿剑法的“亢龙布雨”,顿时凛人剑气随着水龙吟的剑吟声,击向那三个护卫府供奉。 杨姓三人心中一震,同时使招相挡,“当”一声响声,三剑一刀相交,洛逍遥后退一步,止住身形,而那三人却是也是退了一步,并非洛逍遥的气机能胜过他三人的联手,而是他们震惊于洛逍遥的剑招而自行后退。 这三位供奉当初曾在护卫府与楚南风交过手,自是想不到洛逍遥会是楚南风的传人,而楚南风的剑招之妙,三人早已领教,当下互视一眼,同时使招攻出,他三人所练刀剑合击之式,同进同退,自是为了抗衡修为高过自己之人,此下收起轻慢之心攻出,威力自也不容小觑。 洛逍遥自也不敢怠慢,急忙一招“华光雾绕”使出,瞬间一道光圈幻起,“当、当”数响,四人甫一分开,又是出招对攻起来。 三人联手虽是胜过洛逍遥,但终是恐伤了他,每招全力攻出时却又收了余劲,而洛逍遥又是气机生生不息的‘天蚕体’体质,一时间,竟是与杨姓三人斗得棋鼓相当。 此时众丐面面相觑,退到二十余丈处手持竹棒戒备,而百余丈远营寨前的辽兵注目着四人打斗,并无上前攻击的意思,倘大的战场竟像一座擂台。 周兵阵中李重进等人也是目瞪口呆,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至于常山、小虎四人向方常胜奔去都未觉察。 原来当方常胜向郭荣之处疾去之时,经过汉兵营寨,却是在箭矢的射程之内,自是引得营寨中的箭矢如蝗虫般向他射来,方常胜身形一顿,举掌拍出,飞矢纷纷而落,汉兵骇然之下,却是轮番射击,顿时漫天箭雨“嗖嗖”声响。 常山、孟小虎此时已是固元大成境,但见方常胜威风凛凛的拍落飞矢,自是也舞着兵刃斜冲上前,而常青青、与赵匡义却是顺着射程外路线跟进,李重进发觉之后,心中大惊,自己不敢离开兵阵,只得着令几个侍卫赶去保护常青青与赵匡义二人。 方常胜本可疾纵离去,但见孟小虎二人舞刀弄剑奔来,心中苦笑,边拍落飞矢边道:“速速退下……” 孟、常二人本想随众人一起击杀辽兵,只是被方常胜派人盯看而不能如愿,此下入了阵前,却是不愿离去,又是少年心性,但见漫天飞矢射来,反是热血沸腾的使招相挡。 他二人已得武望博与华千行真传,只是修习时间不长,才至固元大成,但寻常兵士也非他们敌手,方常胜知道飞箭伤他们不得,也自放慢脚步,挡在他们身前十余丈处向中军奔去。 倏忽间,汉营中竟是射出砲石,箭雨中但见四五颗石头从天而降,方常胜唯恐伤了孟、常二人喊声“小心”,便是顿住身形,双掌拍出,‘呯、呯’数响,砲石自是被他掌风震的纷飞而落。 又见半空中一颗大如脸盆的石头砸来,方常胜大吼一声,气机暴涨,双掌出击,但见那砲石在半空被掌气所震,竟如流星般的反向汉营飞落而去,而恰在此时,北风忽停,未及三息却是狂起了南风。 在方常胜大吼之后,指挥弓箭手射杀汉兵的郭荣闻声望去,见到方常胜与孟小虎等人后,大感惊讶,对着身侧使剑劈斩乱军飞来冷箭的江秋白言道:“师叔,汉营前的汉子他们……你可认得?” 对于方常胜,孟小虎等人的出现,江秋白心中大感惊讶,听得郭荣见问,便是应道:“那汉子却是不识,而那两个少年却是……是小师弟。” 武望博、华千行收了常山,孟小虎为关门弟子之事,郭荣自然知道,只是未曾见过孟、常二人,闻言展顔大笑:“好,好,不愧是武师公他们的关门弟子,不愧是朕的小师叔。” 此时南风大吹飞尘倒卷,反是将汉营中的弓箭手吹得睁不开眼,箭雨为之一停,郭荣见机不可失,扬起手中长枪,喊道:“神虎卫,随朕冲营,擒杀刘崇……” 言罢径自单枪匹马先闯,江秋白但恐郭荣有失,忙策马跟上,刚进入汉兵箭矢射程,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但听其中一道破空声甚响,一支飞箭迎面急旋袭来,疾驰中的江秋白赶忙举剑击出。 “当”的一声,来箭应声而落,江秋白只觉右臂一震,力道之大让他大感意外,心感射箭之人修为不输于自己,震惊之中,又见一道飞箭夹着“嘘”的破空声,竟是向郭荣射去。 原来刘崇身侧有个明窍境身手的供奉,见江秋白与郭荣领兵疾驰而来,便引弓射箭,他自瞧出江秋白身手不凡,故而先一箭射他,阻住江秋白来势,然后第二箭射向郭荣。 在江秋白冲势一滞击落第一箭之时,郭荣已是策马离他有一丈之远,待那第二箭将到之刻,已在三丈之处,而与此同时,汉兵骁将张元徵从右侧乱军中持枪向郭荣疾刺而来。 江秋白亡魂大冒,未加思索,将手中长剑倾力掷出,直击破空而来射向郭荣的飞矢,同时左手一拍马首,借力腾空而起,纵向郭荣,只望在张元徽长枪刺来之前,将郭荣拽离马身。 江秋白身在半空之时,突见两条绿线一闪,从郭荣坐骑之前穿过,电光火石间,但听一声脆响,掷出的长剑在郭荣身前三尺处,将那飞矢击落,紧接着又听到张元徽坐骑一声悲鸣,前蹄跪倒,竟是将张元徽掀出马背,翻滚在地。 江秋白心头一松之下,右脚一点郭荣坐骑后背,借势腾空而起落在郭荣身前,但恐还有暗箭射来,举目向汉营望去,却见那与孟小虎一起的使掌汉子,已然在营寨口之中与一位青衣老者打斗起来。 正文 第一零三章 高平之战(五) 江秋白此下心神方算大定,转首向张元徵望去,却见他已是站起,正赤身空拳与三个神虎营卫拼斗。江秋白恼他刺杀郭荣,见状欺身而上,一掌击出,自是将张元徵击飞两丈余外,砸在乱战中一个汉兵身上,又有几个神虎营卫飞身而至,抡刀便砍,却是将张元徵首级取下。 “师兄…” “江先生…” “参见皇上……” 身后同时响起三道声音,江秋白转身一看,只见赵匡义已跪拜在地叩见郭荣。孟小虎、常山兄妹,红着脸面面相觑,想是初次见到郭荣,一时不知如何见礼,江秋白正欲开口,替他们引见之时,却听神虎营卫一阵欢呼:“虎捷军到了……杀……” “杀呀……杀……” 一时周军兵士喊杀声四起。 郭荣、江秋白等人举目望向五十丈处汉兵中军营寨,只见与汉兵左营相隔的村庄屋顶上,赫然站在引弓射箭的虎捷军兵士,史彦超所部已然从汉兵后路杀至,此时刘崇营寨一片大乱。 郭荣心中大喜,右臂一抬,长枪一伸,挑起右侧一位神虎营卫手中张元徴的首级,对着那营卫笑道:“与朕用用,待会还与你邀功……” 按说这张元徵被江秋白一掌拍击,已是无活,这兵士只是抢先取了首级,又在郭荣眼皮底下,正忐忑着如何邀功,闻言大喜,忙俯着跪拜:“谢陛下隆恩……” 郭荣微微一笑,却是将枪柄递与江秋白,江秋白一怔之下,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接过长枪举起,高声大喊:“河东兵将听着,逆将张元徴首级在此,大周皇帝陛下隆恩,缴械不杀……” “陛下隆恩,缴械不杀……”身侧的神虎营卫接声喊道。 以江秋白抱丹修为的喊声自是声传四野,东侧与高怀德、张永德、赵匡胤、白从赞所率周兵激战的北汉兵士,但听到张元徴已死喊声,面面相觑后,纷纷弃甲丢械归降。 郭荣下马走到孟小虎三人身边,笑吟吟对着孟小虎与常山道:“皇帝见过两位小师叔。” 江秋白从未见过有皇帝如此与人见礼,不禁莞尔一笑。 孟小虎与常山二人见状,互视一眼,涨红着脸跪拜参见。 郭荣也不阻拦,待二人拜礼之后,方才伸手扶起。 若是闵行武、赵印山等人,郭荣自是不会让他们行此大礼,而之所以故意点明自己身份,让孟、常二人参拜,郭荣也是有用心之处。 他见孟、常二人胆色过人,已生招纳身边听用之心,但想孟、常二人年轻,自然要用君臣之道约束他们心性,免得日后会仗着是皇帝师叔的身份,做出仗势欺人之举。 转而望向睁着水灵灵双眼,盯着自己脸显惊羡之色的常青青,“你又是谁?” 常青青略显害羞道:“我、我叫常青青……” 江秋白笑着接言道:“禀皇上,她是常师弟的妹妹。” “哦?”郭荣一时惊讶之中,却见常青青奔向已是倒地气绝的张元徴坐骑之处,蹲身而下,似在寻找什么。江秋白心念一动,想起刚刚见到从郭荣坐骑前穿过的两条绿线,立即猜出应是常青青放出毒蛇,才使张元徵马失前蹄。 郭荣却是不知,趋步来到常青青身侧,只见她拿着一根竹筒,在马腹下寻到两条绿蛇将它放入筒中,此下方才明白张元徵马失前蹄的原因。 郭荣也是固元镜身手,张元徵挺枪袭来之时,江秋白掷岀的长剑已将足已致命的飞矢击落,他心定之下,正欲使枪挡开张元徵的刺招,却见张元徵突是马失前蹄而落。 若说张元徵能伤他却不能,但知常青青是常山的妹妹,心念一动,笑道:“原来是青青救下了朕,好、好,朕待会大大奖你功劳,哈哈……” 他此下如此说法,自是为日后招揽常山,孟小虎为朝堂效力做铺垫,一旁江秋白明白他的用心,心生感慨,但知郭荣胸怀大志,此下乱世,不仅需要能征善战的人材,还要有忠心耿耿的部将。 想到何徽、樊爱能领着右军溃退,江秋白又是一阵冷汗,若非郭荣雄才大略,心志坚定,换成刘崇之辈,早也是不战而逃了。届时可谓是兵败如山倒,即使郭荣保住性命,威望尽失之下,日后就难以驾御节镇的兵将,中原之地叛乱之事就会随时发生。 江秋白望向孟小虎,“师弟,你们几位为何会来到此处?” 刚刚战况危急,自也来不及细问,此下大胜在即,江秋白方才见询。 “我们……我们是与方伯伯、逍遥哥哥一起来的……”孟小虎应道。 “啊……不好。”孟小虎猛然想到洛逍遥还在与辽兵大战,与常山对望一眼,对江秋白道:“师兄,逍遥哥哥还在与辽兵……” 契丹兵营驻扎比汉兵中军营帐向后有百余丈,中间隔着村庄,而江秋白此时在汉军营帐前方,却是看不见契丹兵营前的情况。听得孟小虎之言,未待他将话讲完,便是纵身向辽营疾掠而去。 此时三个以守为主的护卫府供奉,已与洛逍遥斗了三十招余招,却是被逼到寨前躺有伤马、兵士尸体的地方。他三人本无意、也不敢出狠招击杀洛逍遥,招式威力已是大打折扣,但见身后横七竖八一片,再退招式将是难以施展,便是想反攻逼开洛逍遥。 三人合练招式多年,心意也自相通,当下俱是大喊一声,变守为攻,瞬时间刀意剑气徒增,不似先前兵刃一交便分,而是兵刃相交之刻,气机亦是向洛逍遥身上袭去。 洛逍遥自不敢大意,“月霜刀法”中唯一一招可以用剑发挥相同威力的“玉盘千毫”使出,剑光幻起之中,挡下三人攻势,同时疾退数步。 甫一站定,立时将“念情剑法”一路使出,却是在兵刃相交之时,骤然而退,复又变招相攻。 洛逍遥心知合三人之力有抱丹大成之势,兵刃交实,后劲却非自己能挡。他先前多用星宿剑法,偶尔使有的‘落英剑法’对敌,此时将‘念情剑法’接连使出,剑气威力也自不同。 而他抱丹之境的神识感知,自非杨姓三人可比,招式变化奇快,令人目不暇接。 三人与洛逍遥交过数十招,招数已是被他熟悉,此下虽合力反攻,却是被洛逍遥所趁,在三人进攻之时引身而退,余势将消之时便是快攻而上,如此你攻我退,我攻你退,竟也斗得不相上下。 洛逍遥待到“长影暗雪”使出之后,便是向后疾退三步,心念一动,轻喝一声,气机徒长,复是将“念情剑法”从头使出,此下却是一气成呵抢攻,第七招过后,剑尖光圈幻起,由小到大,剑气竟将三人身形包裹其中。 这一招‘柔情似水’洛逍遥交手之中从未使出,杨姓三人但觉剑气浩瀚,似将前七招剑意都溶入其中,皆是心中一凛,不由得向中间靠拢起来,刀剑并出,想以三人正面合壁之力破开洛逍遥的剑气。 洛逍遥踏前一步,骤然大吼一声,杨姓供奉三人只觉如雷贯耳,心神大震,手中兵刃握之不住,俱是脱手而出,“呛啷”声响,兵刃却又撞在一起,恍惚之中又觉洛逍遥的剑意一敛,便听‘当’的一声,兵刃方是掉落地上。 原来洛逍遥心知自己之力无法破开三人合力之势,将‘念情剑法’一气呵成使出后,再借用‘天雷音’音波,震乱三人心神,才使他们兵刃脱手。 他此下‘天雷音’功法只是略有小成,音波范围只有在一丈之内,趁‘柔情似水”威慑之力迫使三人并肩作战之际,才得以施展‘天雷音’威力制敌。 在众丐欢声高呼之中,洛逍遥望向脸有愧色的杨姓供奉三人,言道:“若是三位一上来便用全力,想是在下不是对手,今日之情,在下记在心中了。”言罢气机一动,手中水龙吟一扬,地下的兵刃竟自飞向三人。 杨姓供奉三人将兵刃接住,互视一眼,对着洛逍遥同时躬身行礼:“多谢洛公子……” “呜……呜……”但听辽兵营寨中号声响起,洛逍遥举目望去,燕仲长已然不见身影,而营内旌旗晃动,又见营寨中百余名辽兵疾奔而出,行到人翻马仰之处,抬走受伤的兵卫。 洛逍遥一时惊疑,却听杨姓供奉道:“这是退兵的号声,我大辽兵马就要退走……洛公子来日再会了。”言罢三人又是一同拱了拱手,转身纵向辽营,身形倾刻间已没入兵马之中。 原来抱有坐山观虎斗之心的杨衮,得知周兵右军溃败后,却也生出战败郭荣,扬名立万的念头。 但对备有六千兵力的李重进心有忌惮,而正面冲过田地有马失前蹄之虞,便遣五百骑兵左向拐过与刘崇营寨相隔的村庄,想冲向郭荣中军,引诱李重进遣兵侧向横截,那时营中待发的两千骑兵再疾冲而出,冲乱李重进横截的兵马阵角。 不料洛逍遥等人窜出相拦,众丐放出毒蛇,至使骑兵人翻马仰,却将营寨口骑兵冲刺之路堵住,而李重进趁机将兵阵推过田地布防,更见有伺机攻打之势。 杨衮心知机会己失,暂时放弃出营攻打郭荣中军的想法,只待有三万兵力的刘崇将郭荣打败,李重进引兵相救之时,届时再遣兵攻击。 在顾忌洛逍遥与萧思温的关系之下,先让燕仲长使人拖住洛逍遥,只待汉兵得胜,李重进引兵去救郭荣之时,再逼燕仲长亲自出手,拿下洛逍遥,心想只要不杀洛逍遥,燕仲长自也不敢耽误军情大事,而也对萧思温算是有了交待。 岂知数倍兵力于周兵的汉军竟被打败,而汉军后营又出现了周兵袭击而来,心知大势已去,只得引兵退走。 望着营寨门前数十名满脸戒备引弓待射的缓缓后退的辽兵,一位手执竹棍的乞丐来到仗剑而立的洛逍遥身前,“洛公子,此下如何行事?” 洛逍遥沉吟之间,但听身后传来一声:“逍遥……” 转身望去,却见江秋白到来,忙是上前见礼,“见过师叔……” “嗯。”江秋白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辽营,“伪汉军心已乱,败势已定,契丹人自不会枉费兵力替逆刘卖命。皇上猜他们有坐收渔翁之利之心,果然如此……哦,逍遥,你们此次可算是立了大功了。” 洛逍遥目光扫向地下残留的尸体与伤马,似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对着身侧一位年约三旬的乞丐道:“梁大哥,你看这些死去的弟兄,他们可有家室……” 狙击辽骑出营,折了十余位乞丐的性命,受伤的亦有二十余位,却也算是为大幸。梁姓乞丐点了点头,“有。” “将他们的籍贯罗列……”洛逍遥叹了一声,“在下让江师叔替他们请功……” 江秋白知他心性,心中暗叹,近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不提皇上他也会过问,六千吃皇粮的右军不战而溃,百余位讨乞为生之人奋勇杀敌……唉。” 转身对着众丐躬身行礼道:“光禄大夫江秋白代大周皇帝谢过诸位,太白书院江秋白替中原百姓谢过诸位……” 言罢,纵身跃上与刘崇中军营寨相隔的村庄屋顶,望向洛逍遥,“走,带师叔引见小虎口中的方伯伯……” 洛逍遥望了一眼已兵去寨空的辽营,点了点头,跃到江秋白身边,二人两个起落,已到了汉营边上的屋顶。 举目望去,只见寨中四处皆有兵士混战,而后营西北处的道路上,奔跑着溃退的北汉兵土。兵营正中的一处地方,一顶扎根地上的营帐突是冲天而起,宛落巨伞腾飞飘向西侧,一片惊呼声中,但见营帐飞起之处,方常胜正与一位青衣老者大战。 想是二人此下倾力相博,气机凛厉之下身周的帐篷东挪西翻,现出一片长宽皆是近十余丈的空地,许多周兵纷纷远离二人打斗之地,手执佩刀注目观看。 那青衣老者身材魁梧,拳法甚为霸道,身上衣袍涨鼓之中,每出一拳皆有虎豹出林之势,一看便知是以体魄入武之人,隐隐可见是为明窍山巅修为。 但见方常胜掌招幻若闪电,每接一拳之时,亦能岀招顺势反击,掌气拳罡相撞中两侧尘土飞扬,随着二人的身形变化,战圈愈发扩大,观战的兵士纷纷闪退。 “那老者应是刚入明窍山巅境……想来真是万幸,当时距离尚远,只道他只有抱丹小成之力,倘若等我再近十余丈,恐是接不下他的飞矢……而当时他应还有第三箭,定是被方先生所阻……”言语之中脸色但有余悸。 江秋白所料不差,当时他倾力掷剑而出之时,这老者正待引发第三箭射杀,正是被方常胜赶到所阻。若非如此,那时他已是拉近距离,手无兵刃之下,第三箭自是接不下来,郭荣的性命想是难保。 但听方常胜一声长啸,气机暴涨,身后一顶掀翻的营帐骤然翻动起来,反是盖向边上围观的兵士身上,竟使十数人猛退跌倒。 所谓愈战愈勇,此时方常胜体内的真元随着脉络血气的连贯,已至沸腾暴发而出,只见他右脚一蹬,以离弦箭矢之势,一掌击向那青衣老者。 那老者亦不甘示弱,挥拳相迎,拳掌对接之时,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四周尘土竟如一团尘幕掀起,将二人身形遮住。 紧接着又听两声大喊,方常胜与那老者二人的身形竟是岀现在三丈余高的上空,但见他二人拳掌复是一对,身形骤然分开,又如闪电一般向倒飞数丈,各自落向身后营帐之上。 那老者刚一落下,身形突是一没,却是沉入帐中,想是在帐中依然收势不住,那营帐一阵晃动。而方常胜却是待到帐顶之时,双掌身前叠翻滚动数转,似是练功收招一般,轻轻落下帐顶。 “如此刚猛之劲,落脚竟是丝毫不动,这方先生的掌法恐是天下无双了。即是“百柔掌”也无法做到如此收发自如,这般人物,怎会隐为乞丐……逍遥,这方先生你如何识得,何以小虎他们以伯伯相称?”江秋白奇道。 洛逍遥望了一眼已从营帐顶上跃出的青衣老者,应道:“他是青青义父的结拜兄弟。” 洛逍遥想起方常胜护送苗长宁遗体回药王谷途中,曾与自己交过手,那时方常胜才是神念境。待到相州相遇,也瞧出他已入抱丹小成之境,却未料他掌法如此威力不凡,竟似不输抱丹大成之人,心中也是大为惊讶,但想着自己这两年亦是突飞猛进,心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造化,也就释然一笑。 此时负隅反抗的汉兵已是歼灭,四处可见卸甲弃械的降兵蹲在地下,上万兵土俱皆盯着场中相隔近二十丈、分别站在东、西两向帐顶上的方常胜与青衣老者。 那老者想是凶悍人物,望了一眼四周上千个朝着自己引弓待射的兵士,却是骤然而动,竟是向南面近百余处的郭荣疾掠而去。 江秋白、洛逍遥心头大惊,皆是不加思索疾向郭荣身前纵去,此下他二人与郭荣距有近三百丈之远,纵使元婴境修为却也是阻拦不及,江秋白掠身之中口中大喊:“拦下他……” “嗖、嗖”箭羽声顿然响起,射向那老者,此时但见方常胜凌空而踏,竟如飞鸟一般,斜掠向南侧十余丈处的营帐之上,脚下一点,又是腾空而起,斜纵拦向青衣老者,已是与这老者相距只有三丈多。 青衣老者虽早于方常胜而动,多出近十丈距离,但方常胜凌空飞踏,又借力一纵竟是将距离缩短了五六丈,加上郭荣站位偏向于方常胜所处的东面,斜拦之下自又拉近近丈距离。 此时如雨点般的飞矢在二人气机鼓荡下纷纷跌落,身在半空的方常胜右掌击出,却是击向老者身前一丈处的营帐。 营帐被方常胜掌气所震,掀翻而起,青衣老者本想借力这营帐而纵,此下无处借脚,顿然收身落在地上,此时方常胜的左掌随之而到,他借着凌空之势,青衣老者脚未落定,避之不及,只得出拳相迎。 ‘呯’的一声,却是将青衣老者震得连连后退,撞向身后的人群之中,竟使兵士倒成一片,其中两个更是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方常胜落地之后,本欲挥掌而上,但恐伤了周兵,顿喊一声“退开……” 青衣老者纵是明窍山巅境,在立足未定、真元气机转换之时,也是被掌气震得气血翻腾,忙是运气压住胸口几欲吐血的波动。 但听方常胜言喊兵士退开,骤然反身,向身后兵士人群中探手抓去,却是抓了一个兵士向方常胜扔去,正待再捉一人,半空中一道龙吟声响起,青衣老者但觉一道凛人剑气袭向左肩,便是不加思索向前一窜,纵出丈余,转身回望,只见一位及冠少年与一位四旬左右的文士站在两丈之外,冷眼看着自己。 洛逍遥、江秋白二人趁这老者被方常胜所阻,已然赶到。 江秋白注视老者片刻,摇了摇头,叹道:“以你的修为若是想逃,或还有机会……竟敢生岀伤我大周皇帝之心,真是自寻死路……” “哈哈……”青衣老者顿然大笑,笑声一顿,复见神情狠然,“老夫本无意朝堂之事,郭威言而无信,谋朝篡位,杀我少主,今日老夫杀他子嗣不得,是为天意……要杀便杀,老夫何曾怕过。” 江秋白心中一震,但听这老者言及郭威谋朝篡位,已然猜出他口中少主是谁。 原来这青衣老者言中的少主,却是刘崇的儿子刘赟。当日郭威为安抚挥师南下、时为河东节度使的刘崇,假装拥立其子刘赟为帝,在刘崇退兵后,借澶州兵变、黄旗加身之势称帝立国,而刘赟却是在赴京途中为人所杀。 但闻郭荣哈哈大笑一声,从兵士纷让之中踏步而出,望着青衣老者沉声道:“先帝仁德,受众兵拥戴而立,何来篡位?” 洛逍遥、江秋白心恐青衣老者发难,瞬即退向郭荣身侧分立而站。 “先帝登基之后,将官家庄田分与流民,赐与耕具、牛犊,永为所用,除牛租,减课税,立新政,改旧敝,所谋何错?”郭荣眼光熠熠而视青衣老者,“天下之主有德者居之,民心所向者居之,先帝谋民生大计、谋仁德之政,六军拥戴,改朝换代何以不可?” 正文 第一零四章 降龙掌 自朱温登基建后梁之始,经后唐、后晋、后汉、官府将数以万计百姓耕牛掠夺,再租以民用,收取租金,而茶盐税从朝堂到州县更是层层征收,令百姓苦不堪言。 郭威立朝之后,不仅将官庄田、无主营田分与无地可耕的流民,更废除牛租,并将牛犊、耕具、无主屋舍赐与,减去朝廷对茶盐的课税征收,只留州县征收的一道课税,自是大大减轻百姓的负担,也使诸多因战祸无家可归的人得以安生。 想是无言以对,那青袍老者盯着郭荣愤愤不平的眼神顿然一黯,旋即又是精光一闪,愤声道:“那他即已谋成,何以要令人杀我少主?” “先帝一世英武,何惧一位民心但无,群臣不欲的刘赟存活于世?”郭荣道:“你听何人所言是先帝指使……” “若非郭威之命,谁敢在中途弑杀储君?”青袍老者沉声道。 “储君?昭圣皇太后下诏禅传大位于先帝,何尝言及得位于刘赟?朕今犹记诏书所言,你可是要听?” 郭荣口中的昭圣皇太后正是后汉皇帝刘知远的李皇后。 青衣老者神情略是一怔,“哼,你今日是为皇帝,你说如何便是如何……” “好个你说如何便是如何,若人心不得,谁能做到?你即称刘赟为少主,那刘崇想必就是你的主人,嘿嘿,朕今日让你离去,去问问刘崇……王峻何以会杀刘赟?” 郭荣口中的王峻是郭威的重臣,他的家属与郭威、郭荣一般都被后汉隐帝刘承祐诛杀贻尽,可谓是诛灭三族。王峻岂能容忍身为刘承祐的堂弟刘赟存活于世,当在郭威登基三日后,请命去宋州遣送来京的刘赟返回徐州,却是趁机将刘赟杀了。 那时郭威是奉李太后禅让诏旨登基,也谓是名正言顺,而心知时为河东节度使刘崇大兵在握,不肯轻易得罪,自不会杀他儿子惹起兵祸。岂知王峻不顾大局,为解汉隐帝灭族之恨,以刘赟抗命不遵理由将他杀了。郭威得悉之后,心虽大怒,但木已成舟,何况王峻又有军功,也就未曾见责,却让刘崇以此为借口在河东造反称帝。 后来王峻恃功慢主日盛,郭威想起他篡意杀了刘赟,惹起河东之祸,终是怒从心起,也就找个借口将他从枢密使一品大员贬为州司马从五品官员,而王峻也因此惶惶不得终日死在任上。 江秋白、洛逍遥等人但听郭荣要让这老者离去,心下骇然,自是因为这老者已入明窍山巅之境,若是日后暗中刺杀,却是一个致命的隐患。江秋白虽也念这老者忠心事主,但想此患万万留其不得,心中便自盘算如何将他截杀。 “哈哈……”青袍老者大笑一声,“隐帝杀你们家属,你们便是要杀刘家之人,杀便杀了,何必把罪名推到已死了王峻身上,你若……” “放肆……”甲胃上布满血迹的张永德怒目猛睁,截言道:“先帝之胸怀度量岂容你这匹夫乱污……” “当日开封府尹刘铢与先帝同朝为官,先帝与朕、王峻三家数百口,上至七十余岁老人,下至未满月小孩,皆是刘铢亲自带人抓捕,一个不漏残杀……”郭荣眼神骤然一凛,“待先帝龙显大位,可曾诛杀过刘铢一家?可曾有祸及其家人,杀他骨肉?” 当年刘铢不顾与郭威同朝为官的情面,亲自抓捕并残杀郭威、郭荣家人,郭威登基之后,却只将刘铢一人诛杀,此事满朝皆知。 “哼,那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青衣老者冷笑道。 郭荣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平静,低头望着常青青,伸出右手,柔声道:“青青,跟朕来……”常青青略一迟疑后甜甜一笑,小手放在郭荣掌心,随着郭荣转身离去。 瞬间,周兵便将让出的过道围上,江秋白叹了一声,望向青袍老者,倏然一掌击出,一招“春风化雨”使出,一股气机悄然无声如春风般拂向青袍老者。 电光火石间,那青袍老者身形拨地而起,如被旋风卷起一般,竟是离地三丈,身子旋转之中,却是向着方常胜一拳凌空而下。 面对千军万马,又有高手环顾之下,青袍老者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他本是抱有必死之心,当郭荣牵着常青青离去之时,自也料到江秋白等人会出手杀他,但恨方常胜两次阻他袭杀郭荣,却是想临死之前与方常胜一拼。 在与郭荣言谈之间,将先前被方常胜趁落脚不稳所受的内伤,暗中运转气机调治,使受滞的血气脉络通畅,在江秋白出掌之时,骤集全力拔地而起,便是躲过江秋白一击,继而攻向方常胜。 练拳之人不仅重视马步立桩,有落地生根之说,更重视出拳时的弹跳、腾跃、纵扑的修炼,待有虎豹之势,方称有所习成。 青衣老者心中对败在修为逊于自己半筹的方常胜,大为不甘的情况下,借着蹦弹之势,倾力而击,这一拳可谓是集他毕生修为而发,乍然间拳风呼呼作响,势若奔雷。 三丈余外的方常胜在他身形骤起之时,心念一动,护身气机已是随之而生,身上褴缕的衣袍无风自动,衣角、布条四向扬起。 随着青袍老者如鹰扑食身形,拳罡波及之下又见方常胜的衣衫布条与鬓发向后飘扬,当拳点到了他身前五尺之处,方常胜右脚倏忽向后一点,再往前一踏,暴喊一声,同时双掌齐出,对上青袍老者的凌空而下的拳头。 “呯”的一声,平地起雷般巨响,十余丈范围内的兵士但觉震耳欲聋,近处的兵士纷纷引身后退。三丈之外的江秋白、洛逍遥但恐伤了身后兵士,顿然引发气机护住身前,却也引的衣袍猎猎作响。 但见青袍老者身形顿然后弹而起,在半空中连翻两个跟头,却是落向六丈外的人群之中。 在这青袍老者出拳之时,西面围观兵士唯恐殃及,已然后退,可惜人众甚多,一下子却是退拥在离老者身后的六七丈之处。此下见青袍老者反弹而落,众兵士忙是闪避,终是有个兵士被他一脚踩中,立时倒地气绝身亡,而青袍老者却借这一踹之力,复是纵身而起,如箭飞射,身拳合一击向方常胜。 方常胜在他凌空一击之下,双脚陷地及踝,在青袍老者倒腾而退之时,拾脚后退一步,又见他身拳合一如巨槌之势而来,心念一动,双手一抬,双掌平肘往胸前相叠,一合一转一推,并掌迎向青袍老者拳头,右掌心抵住老者拳头之时,左脚前踏半步,同时左掌一转,如电般扣向青衣老者脉门。 但觉青袍老者脉门气机激荡,方常胜暴喊一声,气机顿然徒长,终是切入老者的护身真会,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电光火石之间,右掌离拳收回,复是向上而拍,击向老者欲将落下的身躯。 掌气竟自将青衣老者的身躯震得飞起,随着握住老者的手腕,却像是将他倒竖立起,紧接着方常胜左手一挥,拖着老者身躯猛向地下砸去,“轰”,土尘飞扬,青衣老者被摔出了两丈之远。 体魄入武者以力练气,在打斗之时,引气发力,借气使力,气衰而力竭。神识入武之人,以气蓄力,与人交手时,力行气随,借力助气,力尽气犹盛。方常胜虽是修为境界差青袍老者半筹,罡气不如青袍老者浑厚,气机却是比他绵长。 二人拳掌相撞之时,青袍老者拳罡与方常胜掌气相抵消,力道将竭,须换气才能再发力,而方常胜气机被他拳罡所消,力道犹有,暴喊之下,切入他的已是见消的护身真气,反握住他的手腕,使他无法行气聚力。 复而用掌将他落下的身躯击荡而起,再猛然一摔,便是将他摔了五脏六腑错位,口溢鲜血,青袍老者头靠脱臼的右肩,挣扎着动了动左手,指着方常胜,残喘道:“这……这是……什么掌法?” 方常胜摇了摇头,“方某也是不知,但方某觉得你折在这掌法之下……应是无撼。” 方常胜虽不知苗长宁所传掌法来自何人,但知自己只用了近两年时间,从神念小成之境踏上抱丹境,自忖创造这掌法之人应是天纵之才,故而才会对青袍老者如此言道。 “好、好,咳……咳……”青袍老者眼神渐暗,苍白脸色猛然一红,“老夫是输在这掌法,却非输……”话音一停,已然气绝。 瞬时间,兵士一阵欢呼,江秋白、洛逍遥感慨方常胜掌法精妙之时,只觉身后兵士纷动,转身一看,郭荣踏步而来。 郭荣举步走到方常胜身侧,环顾四周,正待言语,却见张永德、赵匡胤、高怀德等将领引身而出,俯身下拜,“陛下神武,天下一统……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片甲胃声齐刷刷响起,万余兵士齐皆下拜。 夕阳下,霞光照射在手柱长枪、佩刀,跪地而拜的兵士身上,此下枪刃,刃锋,盔甲尽皆染有血迹,偶见有一缕反光。 蓬底朝天的营帐,凌乱横躺的尸体,低声悲嘶的战马,半空中盘旋着发岀唳声的觅食飞鹰。环顾四周的洛逍遥、方常胜心下茫然,二人目光转到相遇时,突然发现唯有自己二人未曾下拜,便是向前踏出一步,俯身下拜:“草民方常胜叩见皇帝陛下……” “草民洛逍遥叩见皇上……” 洛逍遥身无官职,自然也是以草民见称,郭荣忙跨步到江秋白身前,“师叔请起。” 旋而转身伸手扶起方常胜,“方先生请起……” “逍遥师弟起来、起来。”弯身扶起洛逍遥后,郭荣哈哈大笑,“众爱卿请起,众将士请起,哈哈……” 转而望向青袍老者的尸身,郭荣似有所感的摇了摇头,良久方道:“六千兵将犹不及此人之气势,可惜,可惜……念他忠主之心,将他厚葬了吧。” “报……”随着一阵马蹄声,营寨口一位探马跃身下马,顺着众兵士纷让而出的路道,奔到郭荣身前跪拜而下,“禀皇上,刘词大军已到十里之处……” “哦?!”郭荣抬头望了一下天色,对赵匡胤道:“赵爱卿,你传朕旨意与刘词……唔,着他兵分两路,一,追击逆刘西遁残部,二、收复高平城池。” “微臣遵旨。”赵匡胤带上六名神虎营卫策马飞奔而去。 “传令三军,收拾战场……”郭荣道:“今晚就在此处驻扎,明日兵发高平。” 一柱香后,重新安扎的中军大帐中,诸人面前各置有几案,案上置有汉兵溃退留下的美酒,干肉脯。 居中而坐的郭荣对着坐在左侧上位的方常胜道:“朕也略习武功……今日见到方先生一掌将砲石击入营寨,又见先生胜了那老者,掌法之威势,当世无双,可否见告师门出处?” 方常胜知道郭荣艺出太白书院,也见识洛逍遥、江秋白的修为,知道书院之中藏龙卧虎,见郭荣称赞,却显不好意思,讪讪一笑,“草民雕虫小技,岂敢当得皇上如此称赞,不足挂齿,不敢挂齿。” “哈哈……”郭荣笑了一下,沉吟道:“朕闻你对那老者言过,称他折在这掌法之下……当是无憾,想是方先生师门长辈应是隐世高人,朕想一睹风采……” 郭荣求贤若渴,对于方常胜的武学大为欣赏,但想此下乱世,多有高人隐世不出,或是方常胜师门亦如太白书院一般,自是想探知底细,以便招纳。 方常胜略有犹豫,但见对面的江秋白也是一脸期待之色,心下苦笑道:“先师早已过世,草民一直混迹相州,行乞为生,未如皇上所言师门有存……草民之所以有此掌法,是一位前辈临终所传。” 言罢不经意似的望了身侧的洛逍遥一眼,洛逍遥突是灵光一闪,猛然间想起两年前遇上方常胜护送苗长宁遗体之事,再回想苗长宁在府州之时所言,已是猜到方常胜的掌法应是得自于苗长宁,确切来说是传承于百年前的武学奇才凌布衣。 “唔。”但知方常胜不会言谎,郭荣点了点头,“那这掌法是何名称?” “草民却是不知……”方常胜苦笑道。 “哦?如此威猛的掌法无有名称?”郭荣但觉惊讶,略一沉吟,笑道:“朕与它取个名字……如何?” “皇上隆恩,草民求之不得。”方常胜虽也识字,却也才俱一般,但想如此刚柔并济的掌法,应取个配得上的名称。他是江湖草莽意气之人,却是重视名气,如今能得天子赐名,但想日后收了弟子将掌法传世,也是值得炫耀,也对得起创这掌法之人,一时脸显喜色。 “师叔,你看这掌法取何名称为好?”郭荣望向江秋白。 “皇上亲取赐名,与微臣取名自是不同……”江秋白笑道。 “嗯,师叔言之有理,方先生大功一件,朕先赐这掌法封号,再赐方先生功名。” 方常胜闻言一时苦笑,心中忖道,掌法赐名是求之不得,功名却是万万不要,正欲作答推辞,却听郭荣道:“朕听兵士有言,称是先生闯入营寨打斗之时,曾将刘崇所处的营帐一掌击飞,令那刘崇惊慌失色,若非那老者相阻,嘿嘿,想必刘崇已是被先生所擒,依朕看……这掌法就叫降龙掌如何?” 张永德、高怀德、李重进等人听了皆是一愣,本想对郭荣取得名称恭维一番,此下一听是降龙掌,却是将恭维之言吞回肚里去。 自是因为“龙”字与帝王之人自诩有关,所谓皇帝是真龙天子的说法,若说降龙岂不是对郭荣不敬。 方常胜心头一跳,一时想不到郭荣会取降龙掌这个名字,若说这名字出自一般江湖人物所取,倒也无妨,但出自郭荣之口,便自不同。但想若是真的取名降龙掌,倒是十分受用,又见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觉惶恐。 郭荣见众人鸦雀无声,哈哈大笑,“诸卿怎不称赞一番,朕闻刘崇伧惶而遁,这名字倒是贴切啊……” 众人一时未敢言答。郭荣笑了笑又道:“所谓真龙天子,其得至尊之气在于民心有向,是可谓‘真’。像刘崇祸害河东的逆贼,妄自称帝是为逆龙、伪龙……方先生的掌法可降世间不得天道人心之伪龙,逆龙、孽龙,诸卿何以忌惮?” 此话一出,自是非答不可,不若岂不是将郭荣也视为伪龙一般,众人互视一言,齐声道:“皇上圣明。” 方常胜未想郭荣如此气度,且见他向自己望来,等待自己回应的神奇情,一时忐忑,不由得望向微笑不言的江秋白,但见江秋白笑意浓浓,似有赞成之意,便自一喜,壮了壮胆,离坐俯身而拜:“草民方常胜,谢皇上隆恩。” “方先生请起,”郭荣轻笑一声:“先生立了大功,朕刚刚说过,这赐掌法之名只是其一,诸卿家,以方先生的功劳,当赐以何职……” 未待众人作答,本欲起身的方常胜,忙道:“万万不可,草民行乞为生,闲散不羁,不谙礼法难登仕堂,请皇上收回成命。”言罢俯首不起。 “朕见先生举止谈吐,并非不谙礼法,何以以此推搪?”郭荣道:“先生身怀大成武学,大周此下四方不靖,当可效力朝堂,助朕一臂之力,为天下百姓安生出力……” “皇恩浩荡,草民感戴。只是草民闲散日久,又好杯中之物,行止粗野不欲受约,望皇上收回成命。”方常胜依是俯首而言。 郭荣眉头一皱,望向江秋白,但见江秋白微微摇头,心中一叹,也知江湖之人若无意朝堂终是勉强不得,便道:“此时本非论功行赏之日,只是朕不愿先生以草民自称,想是先对先生论功行赏,即是先生坚辞,朕也不使先生为难,方先生请起。” “谢主隆恩。”方常胜心头一定,起身归座。 方常胜自小也曾受教书经,虽沦为乞丐,若说行止粗野,倒也不是。他为丐十余年,已是相、磁两州之地的流民乞丐的头目,俨然如山大王一般,自也不愿受人约束,又不趋名利,当然不想入仕为官。 “朕听刚刚询问了青青,方先生在相州多年,何以一直行流民无着之举?”郭荣疑道:“先生家室……?” “草民粗鄙不堪,自先慈病逝,无拘无束惯了,未敢作家室之想。”方常胜应道。 郭荣点了点头,但想方常胜若有家室当不至于去做乞丐,此下乱世,民生艰苦,无有一人可长年行乞养活一家老小的道理。 “朕看那些随先生同来的壮士个个身手不凡,且多是青壮之身,何以都是流民装扮?难道是刚从别地到来……他们可否愿意入籍为朝廷效力?” 从唐朝府兵制崩溃之后,募兵制盛行,地方节镇可不分地域私募流民、盗寇人物入伍,以壮大自身兵力,为了养济兵马,苛捐杂税横出,导致民不聊生,而兵士入伍,可将家眷带入军伍,以至兵士只认其将,而不识君主,导致天下大乱。 到郭威登基之后,为抑制地方节镇私募坐大,一改以往地方军可不分地域募兵陋习,将征募权限收归中央,每州县以户籍登记为准,实行五户出一兵,七户养一募制度,坐实各地兵力。而取消兵士将家眷带入军伍的规矩,让家眷在籍而居,减免赋税,赐与津贴。 因饥荒、战乱逃入中原的流民,朝廷也将无主之地,官营田均分与这些流民,郭荣从这些人的年纪来看,若非刚入中原,应已分有田地,当不至于作乞丐之状,便想将这些身手不凡之人,征募入伍为朝廷效力,故才有此一问。 方常胜略一沉吟道:“这些弟兄……这些随草民的丐众并非此下刚入中原,有点还是草民看他长大……” 话未讲完,郭荣顿然惊讶道:“哦?这是为何?如先生之言,岂不是行乞十数年,那何以为生?当不至于个个都无家室吧?” 听了郭荣一连数问,脸显惊疑之状,方常胜苦笑道:“十余年前,草民在相州为丐之时,遇上青青义父甘少龙甘侠士,受教于他侠义心肠,将各地因饥饿战乱,生计无着逃到相州的流民安置。” “安置?”郭荣愈是惊讶:“那应是不少人数……方先生与青青义父如何安置?” 正文 第一零五章 高平郡主 对于常青青的义父甘少龙,郭荣在赵匡义言及之时,自也打听过常青青,知他已不在人世。 “最早有三四十户,那时……那时草民一众自成一伙,仗着有些武艺,对于周边行乞流民所乞之财,强行征收行乞费……”方常胜脸显愧色,顿了一下,道:“甚至也对为富不仁者,强行讨乞,积累了一些财富得以生存。” 瞄了凝神倾听脸色平静的郭荣一眼,方常胜又道:“后来遇上甘侠士,受教于他的良言,将那些流民每日行乞所得收起,分发口粮给他们安生,过了一段时日,结合原来积蓄的银两,租赁了一些房屋,将餐风露宿之人安置起来,后来慕名前来的流民渐多,相、磁两州认得草民的流民……记得有四千余人。” 想是方常胜口中所谓认得他的流民,应是听命于他的乞丐,江秋白听他如此措辞,倒是与郭荣相视一笑。 “天灾战祸,人荒马乱,行乞也是不易存活,加上流民众多,亦是使口粮供给不上,幸得甘侠士与草民等人有些武艺,常到深山野外之中,猎杀一些山兽,制成干脯才解决了大部分口粮之忧。 到太祖皇帝登基后,蒙皇恩浩荡,使无主之地、官田、屋舍分与流众,于是大部分分到田地之人,皆以入籍安生,不必担心受方某欺负。” 郭荣自也听出所谓的受他欺负是为反话,不由得感叹道:“天下大乱、民生艰苦,若使多些甘侠士、方先生这般的人物,当称得是百姓之福,君王之幸啊。” 郭荣顿了一下,又道:“那今日相随先生而来壮士是没有耕地?这是为何?去年因幽州饥荒,流入中原民众增多,先帝特地将官庄营田全部赐与流民均分,凡所在州县登记,除作奸犯科之流以外皆有所分,难道……” 但恐郭荣有所误会,方常胜忙接言解释,“这次与草民同来的共一百一十七人,除了三十余个与草民一样孑然一身,其余都是拖家带口之人,也从未作过犯律法之事……” “那又为何无有分得田地,难道不愿做朕子民,入籍中原朝堂?”郭荣皱眉道。 “并非如此。”方常胜忙道:“他们当初也曾到县衙做登记之行,可是……可是当到分与之时,衙门说是营田已是不够分配,叫他们去别的州县看看……” 郭荣略有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朕凯旋之后查阅看看,相州的营田所纳之户……” “可…”方常胜欲言又止。 郭荣笑了笑,“方先生有话但请直言。” “可是据草民后来所闻,有些县衙趁机将营田卖与善士创修寺院,有的是寺院自己买来扩充庙宇,或转手卖与当初捐香火的善士……” “哦?”郭荣眼神骤然一凝,“可真有此事?” 若说创修、扩充寺院使用到营田,户部、州衙倒是酌情赐与给予,何况是寺院出资购买,但听寺院还将田地卖予善士,其中猫腻显然易见。 “今日随草民到来的一众人等,并非一直都是在相州行乞,磁、镇、潞、翼、赵等州都有,却也是来中原多年了。”方常胜道:“想是认为草民所举可行,前年寻来相州相助,听他们所言,各州都有此等事情发生……” 方常胜从一个争夺行乞地盘的乞丐头目,到受人尊敬的“相州丐王”,是因为受了甘少龙影响,方才行接济流民、扶弱惩恶之举。 其所惩之恶不仅是混于流民之中的作奸犯科之辈,还有一些欺凌百姓的当地恶霸。侠名远播后,便有流民从各州来投奔于他,故而对各地的民生之事多为知晓,他见郭荣英明仁德,才敢将此事告知。 “欺君罔上……”郭荣脸显怒意,拍了一下案几,桌面上的酒碗一震,酒水自是荡漾而溢,身侧的太监忙是取抹布相擦。 “与朕取笔墨来……” 张守德等人知他行事雷厉风行,但想不日即可收复潞州,班师回朝,此下拟写谕旨查州县有人私下卖营田之事,却显过于急躁。望向满脸怒意的郭荣,张永德道:“请皇上息怒,方先生所言之事,当可凯旋归朝后再议……” 郭荣摇了摇头,截言道:“田为民本,田失民流,民为国基,民荡国倾。有见四方不靖平定有日,涝旱灾民治理有时,然田耕滥用遗害世代,方先生所言犹胜军情之急。” “而凯旋归朝之期嘛……”郭荣目光扫了一下众人,停在江秋白身上,笑道:“朕要乘胜收复太原,师叔以为如何?” 众将心头皆是一震,未想郭荣会如此打算,若是此下乘胜攻取河东,确实是个时机,但听江秋白道:“皇上圣明,微臣以为是可乘胜追击……” “皇上雄才大略,我等当随皇上收复太原,生擒刘逆。”众将领俱皆起身行礼。 “哈哈……好、好。”郭荣点头笑道。 此时随侍太监已是将案几擦拭干净,铺纸磨墨,郭荣略一沉吟,挥笔而写,待墨汁干后,将密折合上。转而望向方常胜,“方先生,若是朕赐与那些壮士田地、安置家眷,他们可是愿意为朝廷效力?” 方堂胜闻言略感惊讶,稍一迟疑道:“其中有二十余人应是不愿,其余之人草民当是可以劝说。” 郭荣对于六千右军溃逃耿耿于怀,此下闻听这些面对万余辽兵,敢拼死厮杀的丐众愿意投奔,自是大喜,笑道:“好,如此就有劳先生了……那不愿入伍的二十余人想是未有家室的吧?” “草民不敢欺君,这二十余人大多都是有家室之人。” “哦,那为何不愿入伍?”郭荣心感奇怪,若说这些人入军为兵,不仅眼下能分得田地、屋舍,日后还可减去赋税,朝廷还时有军属慰银发放。 “这二十余人都跟随草民多年,是各州县流民的头目。寻常之时,可相助草民安置流民,而流民中亦有作恶之人,须得他们岀手惩戒训化……” 郭荣闻言与江秋白对视一眼,默言片刻,点了点头,感叹道:“此下四方不靖,阵前需要骁勇善战之将士,地方更需要使民安定的官员,方先生此举实是与朝堂分忧解难…… 先生文武双全之才,不愿行伍,那朕就屈才在州县之中与先生谋个职称,司职户籍之责,也利于先生安置流民之行。” 江秋白知道方常胜不愿入仕绝非是武官与文职区别的原因,定是还会推辞不受,便笑着道:“皇上,流民之中混有作奸犯科之辈,且多是在各伪朝流入中原。微臣以为,方先生在坊间以流民头目身份予以整顿,可以涉及各州县,其效绩实胜过入仕于一州一县衙门……身在坊间,实是为朝廷效力。” 此下战乱,多有各朝国的逃兵、刑犯之人流入中原,唯有生活在底层的方常胜一众才会了解他们底细,郭荣但觉江秋白所言有理,转而大喜,“师叔所言甚是,唔,听赵匡义言,方先生人称‘相州丐王’……那朕就赐先生为‘流丐帮主’名号,可替朕惩治教化借行乞为生逃避律法的恶徒……方先生以为如何?” 方常胜闻言一喜,他此下做为行乞为生的流民头目,已是乐在其中,犹如剃度出家之人,已无还俗之心一般。但想从江湖人称‘相州丐王’变成皇帝御封的‘丐帮帮主’,自是大有荣耀。 又想各朝国流丐众多,各自争夺地盘,此下接了这皇帝御赐的称号,日后难免麻烦不断,躇踌之中,但听江秋白笑道:“以方先生的降龙掌法,去惩治教化那些混迹流民中的恶丐,绰绰有余,当得起丐帮帮主之称。” 方常胜不由豪气一生,起身俯拜,“那草民却之不恭,谢皇上赐名……” “方先生,方帮主请起,哈哈……”郭荣哈哈大笑。 张永德等人但觉这个封号实是惊世骇俗,但想君无戏言,众人互视一笑之下,皆对起身归座的方常胜拱手道:“恭喜方帮主……” “恭贺方先生……” “诚如师叔与方先生之言,眼下行乞的流民多有恶徒,朕与‘丐帮帮主’相封,只望能与先生行事方便,但莫凌于律法之上。”郭荣顿了一下,笑道:“待天下太平之时,朕就去掉方先生这‘丐帮帮主’封号,届时……改赐‘清平先生’之号,哈哈……” 但想有些冥顽不化恶徒已是混入流民之中,惩治之时或会弄出人命。郭荣的言下之意方常胜自也听得明白,心中一凛,忙道:“草民绝不敢无视大周律法,若有犯事之人混于流民中作恶,定是拿与官衙处置,若是江湖恩怨,草民……自行处置。” “好、好。”郭荣似有所感的缓缓点了点头,“方先生诚不欺朕……” 即使太平盛世,江湖恩怨引起的械斗,有时官府也是难以制约。郭荣师出太白书院,自也知道若是武望博、楚南风等人行江湖恩怨杀人,岂会是官府能够阻止,而官府更多是不会知道内情,心中苦笑之下,对于方常胜能够直言以对的实诚,自是颇为欣赏。 望向坐在洛逍遥身后的常青青,郭荣微笑着招手道:“青青,你过来……” 常青青略有惊讶,但也神色镇定的举步走向郭荣,在郭荣的示意下站在他的左侧身边。 “朕临阵遇张元徵疾袭,若非青青使出毒蛇,使他马失前蹄,朕恐是会为他所伤,青青不仅是救驾有功,且使我方军心大振,反败为胜,功不可没。” 郭荣目光转向常山,略一停留,转首望了常青青一眼,沉吟道:“朕想以战功赐青青为郡主,众卿以为如何?” 虽说张元徽若非马前失蹄也是伤郭荣不得,见到刚及豆蔻年华的常青青,能在混乱之中临危不乱使出毒蛇,郭荣自是对她处变不惊的镇定心智大为赞叹。 本欲收她为义女,但想常山与她是为兄妹,而常山又是自己的师叔,就算收常青青为御妹,也是有违礼仪,故而用军功赐封。 若说郭荣收常青青为御妹,义女,赐封公主也不为过,诸将多不知因常山的辈份关系,而致郭荣以战功封号,一时诧异,也就未敢作答。 郭荣自也不会解释其中原因,望向江秋白笑道:“师叔,若以战功封赐,是否可行?” 若非皇室宗亲,唯以对战功显赫的王侯将相之女可当此封号。江秋白心知郭荣封赐常青青为郡主,实是想恩泽太白书院,也是为日后招揽常山、孟小虎等书院学子入仕做铺垫。 但想以战功直接赐封郡主,虽说可行,却实无先例可循,江秋白一时也是难以回答,便望向常青青,“皇上隆恩,臣以为可行,但不知青青是否愿意……” 郭荣听他似是赞成,又将决定权推给常青青,不由一怔,心念急转,但想江秋白应是顾忌无例可循,恐引起朝官非议,便自一笑,俯耳对一脸惊讶的常青青说了几句耳语,但见常青青笑顔顿开,走到案前俯身跪拜:“谢皇上隆恩。” 江秋白、方常胜、洛逍遥付长老四人皆是抱丹修为,却是听到郭荣对她的耳语,不由相视一笑。原来郭荣言道:“你当了郡主,方先生安置流民事宜,你就可以岀力相助,朕再赐个府邸与你,以后你哥哥与小虎他们就有的落脚地方。” 若说府邸之类,常青青却是不在乎。她在父母被杀之后,几经生死,跟随甘少龙、方常胜见识到身边乞丐流民的苦难日子,而心知让流民乞丐过上安定日子是义父甘少龙、方常胜的心愿,但知自己若是当了郡主,确是可以帮助方常胜诸多事情,闻言自是高兴应允。 见到常青青答应,郭荣哈哈大笑,顿了一下,沉吟道:“嗯,取个什么封号为妥?高平、高平……嗯,就以高平郡主为号了,众卿以为如何?当以记此役大捷之艰……众兵将浴血杀敌之勇,右军溃逃之愤。” 高平只是一个县制,若说以地名赐号常青青只能是县主之称。但郭荣并未言及食邑封地,但以记念战事为名赐号,也无不可,众人互视一眼,皆是起身对常青青行礼,“见过郡主……” 朝堂礼仪自是大为讲究,所谓天地君亲师,此下看见江秋白、方常胜也是起身拱手,却是把镇定的常青青吓了一大跳,忙双手掩目,“不可、不可……” 众人见状皆是大笑,郭荣端起面前酒碗,站了起来,“今日有赖众将士奋勇,本应犒劳,然刘词犹在追击余寇,高平尚未收复,待明日到高平城中,再与众兵士同庆大捷,此下朕与众卿干了此酒,以敬阵亡英烈……” 众人闻言弯身端碗齐眉,稍一顿首,将酒饮尽,郭荣将碗放下,“明日犹有战事,待到高平再议。今日劳累,诸卿就回营帐休息……师叔、逍遥你二人暂且留在,朕有事相谈。” 众人闻言互视一眼,皆告退而去。郭荣望向洛逍遥,道:“此下无有外人,师弟莫以草民见称,朕本想以你战功封赐……唉,却是难称心中所愿。” 他心知洛逍遥与楚南风一样,淡泊名利,能够相助自己,只是得益于自己受教太白书院的缘故,故而未曾当张永德、李重进等臣子面前封赏洛逍遥。 洛逍遥与江秋白相视一眼,微笑不语。 “但想洛师弟并非冲着荣华富贵来相助于朕,倒是让朕知晓情义之可贵。”郭荣展颜一笑,略一沉吟又道:“朕有一事想让师弟相助,不知师弟可是愿意……” “皇上请讲,逍遥当可尽力而为。” “刚刚听到方先生所言……有些官员勾结寺庙,趁先帝恩赐与流民田地之时,私卖营田,朕深以为忧。” 郭荣缓声道:“朕想细查此事,但朝堂之中难免会有官员走漏消息,故欲行密查之举,使贪赃王法之徒受惩。 然方先生置于百姓底层,恐是难以知晓幕后真相……通宝阁银号遍布诸州,来往银号人物非富即贵,若是暗中了解,想是容易,故朕想让师弟请洛师叔出手相助,省却诸多时间。” 洛逍遥不曾想到郭荣要他以通宝阁的人脉,去查访营田私卖之事。但知若以通宝阁之力,郭荣此计确是事半功倍,但不知洛寒水如何作想,洛逍遥虽有心相助郭荣整治贪吏,使民受益,却也不敢一口答应,便道:“皇上之仁德,逍遥当会转告父亲知晓。” 郭荣听他言答口气似是底气不足,略一迟疑道:“那朕再修书一封与洛师叔……” 江秋白接言道:“耕地流失,其祸无穷,微臣以为洛师兄深明大义,逍遥转告之后,自会知晓事之轻重。” 但想洛逍遥转告之下,再以书信相劝,或是有轻视洛寒水见地、品德之嫌。郭荣听出江秋白言下之意,便点了点头,“释氏贞宗,圣人妙道,助世劝善,其利甚优。然有僧尼者,纳作奸犯科之徒,私度隐恶于寺庙,视律法无存……今又占良田创修、扩充寺院,置百姓安生无着,有违教法,其恶可见。” “若非其有布道劝善之德,朝廷之营田良地岂会无由赐与修建寺庙?而今华夏板荡,更有青壮之人逃役背军隐于其中,此下又胆敢与官员勾结、欺占良田,其过难恕……此弊当革,不可使恶行成风,愚民怠懒,衰我国力。” “故而此次密查……定要将这些借宏扬佛法之名,轻慢国法,祸害百姓的寺院与朕查明。”郭荣冷然道:“届时与贪官恶流一并查处……” 江秋白也知诸多寺庙收容了在各朝国犯下刑法的恶徒,也让一些逃役背军之辈隐于寺中,深知此弊厉害,听得郭荣有意整治,心下大为支持,“逍遥,此事颇是重要,你可将皇上所言也告知楚师兄,让他与你父亲商议……” “师父?”洛逍遥疑道:“师父他在仙女湖……” 听得特意寻楚南风去与洛寒水会面,商议查探官员与寺庙私占营田之事,洛逍遥心中大为不解。 “楚师兄此下在汴京分阁。”江秋白刚与洛逍遥见面,自未将楚南风与智光打斗而受伤之事告知他,望着洛逍遥疑惑之状,笑道:“而你父亲想必也在汴京。” 楚南风当日言称估计要闭关疗伤半个月,同时约好洛寒水到分阁相见,此下刚过十日时间,故而江秋白断定洛寒水也是应在开封城中。 “哦?父亲他在开封?”洛逍遥闻言更是心感惊讶。 “其中缘由……你去了便知。”江秋白微微一笑。 “是师叔。”但见江秋白无有相告之意,洛逍遥自也不敢见问。 郭荣心念一动,转而让随侍太监磨墨,执笔又写下一封折书,合并原来写好的一封密折,交于洛逍遥道:“师弟明日可带青青与两位小师叔回汴京,将这密折交与中书侍郎王溥……让他依折行事。” 转而对江秋白道:“王溥行事沉稳务实,朕让他遣人细查,当日营田与所出之户的比例,看哪个州县出入甚大,同时再查看诸州县荒地……此下征伐河东,定会有大批流民涌入,待他查明数据,届时方先生便可引导流民开荒种地,朝廷优先与之时季谷种……” “再在开封府衙附近寻个宅院,修缮与青青作为郡主府邸,届时方先生若须要财物,可寻青青转告于朕。但若征伐收复太原期间,安置流民有须银两,可叫青青寻王溥酌情给予,朕已在折中与他言及……唉,此下名正言顺,财两之数倒是会大大难为方先生了。” 江秋白对于郭荣行事之细,处事之决大为佩服,但知此下征战朝廷支出甚大,此番安置流民、开荒种地亦是一大开支,郭荣不愿加赋于民,言中这“酌情”两字,已见财力难支,心念一动,望向洛逍遥,“关于皇上言及方先生日后安置流民之举,当要与你父亲言及此事……” 洛逍遥自是明白他言下之意,想是要通宝阁岀资济民,他也在镇州济民之时见过百姓疾苦,但想若非朝廷财力有限,江秋白定不会言语提醒。 此下若要求他随军上阵杀敌未必答应,但说岀资济民倒是可行,闻言便是笑道:“师叔不说,逍遥也会告知父亲……” “朕之幸甚……”郭荣颇有感叹,接言道:“那朕明日就让方先生行丐帮帮主之职了……哦,还有一事,付长老朕想是要等班师回朝之日才会奉还,哈哈……” 正文 第一零六章 气运之分 这日,开封城绵绵细雨,戌时时分,通宝阁分阁别院之中,闭关疗伤的楚南风刚一走出密室,守护的箭卫便是拱礼相告,已来到五日的洛寒水,此下正在厅堂之中,心头一喜,便是疾步行去厅上。 却是见到神情欣喜中带着七分关切的马希兰,楚南风更是大为惊喜,“哦?!绿依你是何时到来……?” 转而脸显疑惑的望向洛寒水,洛寒水微微一笑,“郡主与你心心相随,与我无关哦!哈哈……” 原来洛寒水接到传信,便赶到莫忘岛将楚南风随军一说告与马希兰,而马希兰心有所感,却为不信洛寒水所言,恰好穆道承从云州到来,便是言称要去军中寻找楚南风。 洛寒水无有理由阻拦,只好实情以告,只听得她心惊胆颤,但想以楚南风的修为,竟是为人所伤,大为着急之下,便催着洛寒水启程马不停蹄赶到开封。 来到开封五天,又是每日担忧不已,此下但见爱郎无事,却也微笑不言。 洛寒水笑罢便向楚南风打听受伤过程,听到楚南风相告文益所说的事情,自是愈听愈惊,望着厅外的绵绵细雨,良久方道:“你是说逍遥他是所谓的护道人?而那智苦是消劫人?” 但见楚南风点头未答,一脸凝重之色,洛寒水起身来回踱步,身形突是一顿,言道:“依文益大师所言,唯有‘平龙认、漏尽通、天眼通’之功法,可以窥见到这灭彿之气,但若如此,朱先生应是会‘平龙认’功法之人……” 楚南风但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有疑惑之色,心念一动,“寒水兄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功法可以窥见灭佛之气?” “这‘平龙认’是传闻中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踏入‘独影境’的陆道长所撰写,此功法想来当是一门大成武学之法……朱先生年已五旬,若是修有‘平龙认’功法,当不至于只有归真境修为呀?” 若以文益推断,朱玄周能看见灭佛之气,当是通晓这三种功法其中一种,但想明无以金身境修为闭关半年才修得‘天眼通’神通,而‘漏尽通’神通更是难参,世间少有人会悟得其妙。但想‘平龙认’也应是大成功法,但朱玄周却只是归真之境,洛寒水不由得一时惊疑。 楚南风略为思索片刻,沉吟道:“明无大师的天雷音功法,有分破障、降魔两篇……或是‘平龙认’亦是分有望气篇,练气篇之类,朱先生精研堪舆之术,疏了武学也是可能……” “逍遥所遇的道人修有至少抱丹大成才能悟得的‘天耳通’,这么说是他修得‘平龙认’中的武学功法?而朱先生习得是望气之术?术业专攻……想是如此吧。” 洛寒水自顾自的边说边点头,顿了一下,皱眉道:“听明无所言,逍遥似与这道人相识……但纵使如此,以他的性格,绝无可能会轻易修习他人功法,何况还未与你我告知?这道人是何身份,南风你可有猜测?” “这个疑点我亦是作想至今……唯有问了逍遥才能知道。”楚南风摇头苦笑。 “那依南风你所见……那道人会不会告诉逍遥,他是佛劫中的护道人?” “应是不会……”楚南风摇了摇头,沉吟道:“逍遥若是知道,那时定是吃惊难当,明无、翁长老想必会看得出来。何况此事重大,天下间所有人他会隐瞒,但决不会隐瞒你我二人……而那道长也绝不会轻易对应事之人道出天机。” “怕会被天谴?”洛寒水笑了一笑,旋即正色道:“不过,不管如何……若是让应劫帝王与护道人知情自己的劫数,确实是有变数,恐是会招来意外之祸。” 楚南风点了点头,“气运之道,并非一成不变,若是强加改变,自是横生变数……从北魏太武法难至今,佛劫未消,或就是因天机被窥,如智苦之辈强加干渉才延续如今。 你我应缘在其中,恐也是天意,此下智苦寻他害他,你我只能先在暗中护他,若非他护道人身份曝露,却是现身不得。” 楚南风但想自己与智光、龙从云照面,而洛寒水在护送朱玄周南下遇袭,也定是与智苦所认,但恐露出些许丝迹,都会为智苦所疑,故才有此一说。 “至于何时让逍遥知道自己的劫数……”楚南风摇头苦笑,“恐怕也要待他为人识破护道人的身份之时,而对于此事,除了你我、希兰三人,眼下切不可与外人言及……” 二人虽是武学大家,但知气运之变难以预料,心知此事若让洛逍遥知道,不仅于事无补,又会生出诸多意外。 “南风与洛兄……是因逍遥、君贵应劫的缘故而入了此缘……”沉言不语的马希兰忽道:“朱先生他是为何插手此事?那智苦又是如何知道朱先生要取地脉回朔经?” 洛寒水当日醒来之后,也与楚南风猜测过金诀、经书被抢了原因,马希兰却是不知。 楚南风思索片刻,沉吟道:“此下可以推断,朱先生想是心有天下太平之愿,当窥得天象,佛劫是应在这天下一统的帝王身上,便是暗中有了相助之意。” “南风是说……他早已算岀这应劫帝王是谁,因此隐在太祖皇帝身边暗中相助?” “应是如此,从朱先生托你与太祖皇帝送锦囊来看,可以看出他与太祖皇帝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 楚南风点了点又道:“当‘地脉回朔经’被盗,他应是猜出有人意图不轨,欲改变地脉龙气对应劫帝王不利,便倾力寻找这经书……却未料中了消劫人智苦的计谋,以至于连‘易气金诀’都为他所夺。” “那智苦何以得知这经文与金诀的关连所在?而朱先生当是可以想到智苦盗这经文有所目的,何以……?”马希兰疑道。 “关于智苦他们如何得知经文与金诀的关连,我亦试探过智光……却是无法得知其中缘由。”楚南风摇头道:“而朱先生当是知道盗走‘地脉回朔经’之人有所目的……” “不错。”洛寒水接言道:“恰恰就是这经文与金诀合用可以布阵保护龙脉不为人所坏……也可以说会保护应劫帝王躲过灾难,朱先生才不得已出此险招,又有仰仗我与翁、梁两位长老都有抱丹大成修为的心思…… 洛寒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惜朱先生已去,无法得知改变龙脉的后果……此事南风你可是请教了文益大师?” “此事关乎你洛家秘辛。”楚南风摇了摇头道:“我未敢轻易言出金诀一事,但以我为推测,文益大师也未必知道……” “为何?” “文益大师看出智苦用了‘地脉回朔经’,若是知道金诀与经书两者的关连,必定会言及‘易气金诀’……”楚南风沉吟道:“当日他曾言只能窥外象,不能探其真,又道这世间或有偷天换日的术法……若是知道金诀可以改变龙脉气运,以他对我等的信任,绝不会含糊其辞,故意隐瞒。” 洛寒水点了点头,“南风言之有理。” “而智苦寻不到护道人,才故意用‘地脉回朔经’布了假象,想引出关注龙脉之人,寻出线索探出护道人所在。”楚南风顿了一下,沉思片刻,笑道:“不过智苦想是难以如愿……寒水兄应是记得朱先生与你所言之语……” “你是说锦囊之事?只要太祖皇帝按锦囊行事,即使龙气有变,仍是可以挽救?” 楚南风点了点头。洛寒水略为沉吟:“可太祖皇帝是否按锦囊行事,你我都是不知,要不………等秋白回来,询他一下?” 楚南风闻言不禁躇踌起来,心想此事知道之人越少越好,而眼下若要知道郭威的遗命,只能通过江秋白打听,便道:“看来只能将此事告诉秋白……” “不可,”沉言许久的马希兰摇头道:“此事至关重要,秋白师弟虽是沉稳之人,但关心则乱,他一直在君贵身边,此下虽说君贵未有灭佛之举,若他日出现了此等苗头,难免他会刻意阻止。” 楚南风与洛寒水一怔,但觉马希兰之言大有道理,不禁相视点头赞同。楚南风心知马希兰向来慎言,她此下出言阻拦,必是有所见地,便是问道:“那绿依对太祖皇帝是否有按锦囊行事必有推断,不妨道来听听……” 马希兰狡黠一笑,“那你日后可不能再行瞒我之举,却是让我成了外人……” 想是楚南风将自己受伤一事,告诉洛寒水而没有与她知道,才会如此一说。楚南风尴尬地望了洛寒水一眼,笑了笑道:“嘿嘿,受伤之事只可外人知道,亲人却是不能告诉,所谓关心则乱嘛,哈哈……” “贫嘴。”马希兰莞尔一笑,“以后这个想法要改变才成,不然我可当南风是一个不能同甘共苦之人了。” 楚南风望着洛寒水怪怪的眼神,眨了眨眼道:“当着媒人之面……我保证下不为例。” 马希兰举袖掩着小嘴轻笑一声,顿了一下,正言道:“练武之人要知道对方的修为高低,可以通过对方的呼吸绵长,气息强弱来分辨,但须得有神念、明窍境修为才能做到,而要隐去自身武学气机做到如寻常人一般,则要抱丹大成才行。” 楚、洛二人自然知道此理,闻言点了点头,又听马希兰道:“而每个人身上都有五行之气,但能窥见之人都是修有望气术法之人,如司天监之人。但也有个别人的五行之气使人窥其不得,就如逍遥身上的护道之气……即是‘漏尽通’的智苦,‘天眼通’的文益大师也是无法望出。” 马希兰言语之中,但见楚、洛二人望着自己大有惊讶之色,便是笑道:“莫忘了我可是楚地郡主,先王在世之时,王宫里也有司天监,也有个望气大成之术的钱道长……” 马希兰岀生帝王之家,其父马殷当政楚地之时,楚王宫中有一位精通望气之术的钱姓大师。而她幼年时喜欢听仙家玄学故事,经常缠着钱姓道长讲仙玄之事,自然也通晓一些五行气运原理。 “龙气也好,护道之气也好,甚至于坊间传言的煞气、魔气,都也两种方法可以隐藏,一,就是如逍遥这般被独门神通在自身身体上行气遮掩,而使外人望之不得,另一种就是遮了他五行运道……”马希兰道。 “五行运道?”楚南风疑道。 “嗯。”马希兰点了点头,“所谓的五行运道就是寻常人的祖辈坟陵,帝王之家所谓的龙脉……坊间所言的运气,是认为运和气连为一体,但堪舆家眼中一个人的气是气,运是运,是分开而言的。” “哦?”楚南风听出马希兰像是懂得不少,意外之下,不由得问道:“为何有如此说法?” “对一棵树来说,其运就是土壤,其气就如雨水、阳光等,若其土壤贫瘠,纵使日、月精华施之,这树终会失去生机,若是土壤肥沃,纵使天气恶劣,其也会生机勃勃。而有望气之术的人,通晓五行变化,可用神通让肥沃土壤使人窥其不岀,使这树隐去生机。” “赌博之徒,有时候手气大好,把把赢钱,只是气之使然,就如干旱之树,忽沐甘霖,一时得了雨水,暂时可以赢钱。但其土壤运道本是干旱之地,如何可以长久?等那雨水之气消去,其大好手气也自失去,转而为输,这就是运、气有分。” 望着楚、洛二人若有所思之状,马希兰笑了笑,“又如帝王之家,同父同母的兄弟来讲,有的传承帝位,有的是为王侯,更有者无端获罪失却生命……其祖脉运道相同,其结果不同,也是因为自身的五行之气旺衰所致,同在一片肥沃的土壤上,有的树茁壮参天,有的树枯矮萎谢,也是气、运有别之故。” 洛寒水皱着眉头道:“如郡主所言,这运在地脉,气在人身……而运主气,二者虽分犹连。一个人的运脉盛衰,可以影响其气的强弱。若使法在一个人与其相连的运脉隐去气象,也就可以使其身上之气象让有望气术法之辈窥真不得?” “正是如此,其重要所在是为地脉之运。帝王的龙脉承载着一个朝代的国运,但这国运的长短虽有定数,亦有变数……”马希兰点头道。 “若人心所向、民心所归,应天道施仁政,就会化成祥气,加持国运的绵长……反之亦然,就是使国运衰短。而寻常人行善积德就会聚来气象,坊间说法就是福气、贵气,不但可以利己,还能泽及他人,就如一笔财产,可以遗传后代……而作恶就会祸及子孙。” “如此说来,一个人先天之气虽有定数,但后天行为是为变数。”洛寒水点头道:“寻常之时的行善、为恶,会因此增益、减持自身的福气,或因先辈积有功德而融入运道的福泽受益。而有人因此走捷径,用堪舆之术寻运脉旺盛之地,改变气象,来使在世之人或后世子孙受益……” 马希兰笑着接言道:“并非人人都可以用望气神通改变气运造福自身……换来之运脉与自身先天气象不符,也是枉费心机。也谓时不予我之说,是为意外之变……造势而来的气象与自身运脉不合,就有了德不配位之祸。 “但这是气、运先天不可分的原因。而后天的行为与自身先天的运道相悖,也就造成了气、运之分……如坊间有人继承家业,有人被逐出家门。” 洛寒水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道:“可这跟太祖皇帝是否按锦囊行事有何关连……” “逍遥身上的护道之气虽是隐去,但其根源所在在于龙脉。智苦若无寻到龙脉,窥其不得,也是合理。但此下他已寻到龙脉,就是掌握了运道,而金诀、经书在他手中,按说可以依龙脉运道根源使逍遥护道之气显现,即使被‘平龙认’神通遮掩……要知根源之地已为智苦所控。” 马希兰顿了一下,又道:“而观此下智苦等人所为,应是无法寻到逍遥,故而我判断太祖皇帝应是有遗命让君贵按锦囊行事……布了什么阵法之类,使寻到龙脉的智苦也无法窥真。” 楚南风联想到智光等人捉了司天监之人,查探郭威寝陵,以及龙从云怀疑是为衣冠冢之事,灵光一闪,言道:“是否可以说这龙脉运道就如一池潭,其有支流,这流入君贵身上的潭水,就是绿依你所言的先天气象……” “也可以如此引喻。而一个人突然得势、失势,是其先祖或自身运脉因功德、恶果应期显化而致。而功德、恶果之报应化为后天之气……待人离世后,余气善则往那池潭注水,恶则将池潭之水取走,就会影响支流水势的强弱,也就是后世之人的气象强弱。” 楚南风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猜出智光提司天监之人的原因了。” 马希兰眼神一亮,柔声道:“南风是否有所推断?” “先辈积德可以泽及子孙……这三年来太祖皇帝可谓是仁德施政,殡天之后,其祥气泽及后世,回归融入这池潭般的运脉之中,使灵气如潭水溢出,发生变化,使智苦始料不及,方是使智光查探寝陵究竟。” “哦?!”洛寒水似有所悟,“而这溢岀的祥气遮住了输与君贵气数的运道……也就是文益大师所说的,依附在逍遥身上的运道。” “不错。但以绿依所言,金诀与经书皆在智苦手上,他又处根源之地,这祥气当是有法使之消退或易移……而朱先生知道君贵登基之后,龙脉运道方为浮现,也算到太祖皇帝泽及后世的祥气可以遮盖寄附在护道人身上的运道。” “故而留下锦囊吩咐太祖皇帝……哦,因是让他遗命君贵按计行事布阵,使这祥气退之不去?”洛寒水但知郭荣登基运道才会显化,便是想到锦囊之策应是让郭荣实行,顿了一下,又是疑道:“那君贵是否会知晓自己是应劫帝王?” 楚南风一怔,反是问道:“若你是太祖皇帝,会将真相告知君贵吗?” 洛寒水一愣之下,哈哈大笑,“有理,是我多虑了。此下看来,即使逍遥在智苦面前,想是也看不岀他身上的护道之气了。” 楚南风但想文益言过扣住脉门也会逼岀洛逍遥体内五行之气,闻言苦笑道:“我看寒水兄对朱先生的术法太过自信了吧?” 洛寒水自也听楚南风言过扣住脉门会迫岀护道之气一说,叹了一声,“唉,你让我自欺一番,宽宽心又如何?” “不过只要朱先生所设之计未为人破坏,想必逍遥不会暴露……‘漏尽通’大法虽是无气不窥,但须有迹可寻方显神通,如文益大师之言,凡关注此事之人少与逍遥接近,如明无、穆前辈与你们二人,但想逍遥暴露的风险应该是小之又小。” 洛寒水略一思索,但觉马希兰言之有理,轻笑道:“今日听郡主一席话,茅塞顿开呀,未料到郡主如此博学多才,当是令我佩服,佩服……” “那如何谢我与南风?”马希兰美目一转,温柔的望了楚南风一眼,对洛寒水道。 “真是夫妻一条心啦!”洛寒水笑道:“我称赞你,你倒把南风扯了进来,哈哈……我回去后让人送十坛归来醉去莫忘岛。” “二十坛……”马希兰笑道。 “嘿嘿,私酿十斤酒是要砍头了,这十坛二百斤,已是……”洛寒水呵呵一笑,忽而似有所感触,顿了一下,叹道:“唉……若是淑宁在世,却是将酒减到五坛之数了。”神情伤感之色但显。 洛寒水口中的淑宁也就是洛逍遥的生母范淑宁。她在世之时,心知百姓生活疾苦,自是恐浪费口粮,对于通宝阁酿酒每年都规定不可超过三百坛,而定此数量又因是分阁众多的原因。 “斯人已去,流光难倒。洛兄如此感慨,岂不是让明珠的母亲伤怀。”马希兰叹息道。 马希兰并非是迂腐浅薄之人,虽与范淑宁情同姐妹,但知她过世十年之后,洛寒水方才续弦,亦算是大有情份之人。而续娶的严氏也是贤良淑德的女子,故相慰之言即有劝慰洛寒水不可再为往昔伤感,亦有对严氏抱不平之意。 “淑宁如春之樱花,若未曾逝去,我当与她一起风雨,白头偕老……”洛寒水却是感伤的摇了摇头,“明珠的母亲就如夏荷,此下使我为她停留下来,往今后我自不会去想秋、冬之花,也绝不会走向秋天的路途……一辈子就留在这夏日……陪伴她这朵荷花。” “过往的春季……它留有我的足迹,与淑宁相处的日子,虽是随着落叶而去,但那芳香的气息依是可以见证一份真情,明珠的母亲也是知衷之人,亦懂得告别与拥有之间真情的不同……她当是理解。” 正文 第一零七章 解散通宝阁 楚南风想起计经海在莫忘岛诵竹的感慨,知道每个人的心境不一,对情感的执着与坚守各自不同。 洛寒水所言听来洒脱实是令人感怀伤心,想起二十年前与马希兰前去拜访洛寒水夫妇一事,却是顿然眼前,不禁叹道:“二十年了,洛阳相别之后……唉。” 洛寒水闻言脸显惆怅,缓声吟道: 洛河寒水轻舟疾, 雪亭淑宁温酒香。 楚南风瞬一回神,接言道: 南风催暖霜珠坠, 马希兰望向厅外的细雨缓声接道: 绿衣披色春妆将。 二十年前,洛寒水夫妇去洛阳赈民,在分阁别院中的范淑宁,见赶来相助的楚、马二人,便着箭卫传书让身在洛宁赈民的洛寒水归来相聚,把酒言欢。而不久后范淑宁生下洛逍遥,因父母为水贼所杀,郁郁而终。 相聚时一人一句吟成的即兴诗,此下诵来,往事涌现,却是唯缺“雪亭淑宁温酒香”的吟者范淑宁。 三人有所感伤之下一时沉默不言。良久之后,马希兰方道:“往事如烟,而今逍遥已是长大,淑宁泉下有知,当是放心了。” 洛寒水缓缓的点了点头,转而道:“那此下就先静观其变……秋白归来之后,打听一下君贵在太祖皇帝寝陵的安排,想是不会让他有所见疑。” “嗯,此为必要之举,只要不与他言及佛劫之事便可。”楚南风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有一事倒是令我担扰……” “何事?”洛寒水略有惊讶。 “但若依文益大师所言,恐怕此中还会有变故……” “哦?此话怎讲?”洛寒水疑道。 楚南风迟疑片刻,言道:“此下君贵虽有龙气加身,但其气尚弱,是其还未得到龙脉气运加持的缘故,待行灭佛之举,龙脉中的气运方会借寄附逍遥身上的运道传与他。” 洛寒水先前听楚南风言过,对于脱离地脉的运道寄附在洛逍遥身上实为难以理解,但想文益有道高僧,当是不会妄言,故而也未去详问,此下闻言心念一动,“可是发觉不对之处?” “如方才所喻,这龙脉是为水潭,君贵为之支流,逍遥是为渠道。当君贵行了灭佛之举,潭水上溢,透过渠道流入支流……而待他应劫消怨功德圆满,逍遥身上的运道才会真正回归地脉,届时方得渠通水流之势,气象大涨……” “这无有不对之处呀,倘使北魏太武帝之时,没有消劫人出现,应劫帝王早已功德圆满,此劫也不会重生入世。”洛寒水言道。 “前日听得文益大师称,世间有偷天换日之术,方才绿依又言先天、后天之说,却是我担忧所在,”楚南风沉吟道:“智苦抢走金诀与经书,真正的目的……想是不仅是寻出护道人,恐怕还有更大的布局?” 洛寒水一惊,“有何布局?” “记不记得我与你言及过智光曾掳去南唐燕王之事?” 洛寒水当日破劫醒来之后曾听楚南风言过,只是当时未曾知晓如此之多的内情,此下又事关洛逍遥生死,闻言不由得沉思起来,半晌后方道:“南风你是说他们会利用金诀与经书之术法,偷天换日……将应劫帝王做为弃子?可护道人不灭,即使应劫帝王身亡或是易换,灭佛之气亦不会消失。” “那燕王被掳到一个山洞之中,取去了几滴鲜血,以智苦‘漏尽通’的神通,加上金诀经书,若非有所图谋,当不会无缘无故将人掳去又送回……应如绿依所言,他在寻与龙脉五行契合之人,以图改变佛劫之难。” 楚南风顿了一下,又道:“可惜我等未有精通堪舆术法之人,这其中的变数实是难以预料……目前先设法从江师弟口中打听岀朱先生的布局,不定会有所眉目……” 洛寒水沉吟道:“那传与逍遥功法的道人应是知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待遇上逍遥询问清楚,或是生有对策……” “嗯,天数有变……应还是得道者多助。”楚南风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洛寒水无奈的摇了摇头,端起案几的香茶茗了一口,忽是笑道:“被你言及了这佛劫,还差点忘了告知你一事……” “哦?”楚南风见他展颜轻笑,便道:“有何喜事?” “嘿嘿,对君贵而言,应算是大喜之事。”洛寒水笑道:“通宝阁的由来,南风你是知晓,当年郭令公将大唐皇帝赐与的财富,让先祖等人行商坊间,其用意是赈灾济民。” “黄祸起后,但见天下大乱,先祖遵令公本意,传承大愿……他日若有明君逢难,通宝阁当倾力助之,此下依朱先生所言,一统天下的明君显然是应在君贵身上,我想解散通宝阁,将财物献与大周朝廷,以资国力……” 楚南风与马希兰大感意外,不禁相顾讶然。又听洛寒水道:“朝堂平乱、革新多需财物,通宝阁虽是有行赈济灾民,但终是治标不治本……” 楚南风点了点头,“虽说如此……但寒水兄要将先辈苦心经营几百年的基业解散,是否有此必要?何况箭卫传递信息对于……” 洛寒水知他言下之意,截言道:“去年镇州赈民,依先父遗愿,将存在阁中无主之财济民之余,也修筑的镇州城墙,两个月后,契丹、冮南分阁……有些官贵突然将存银提走。” 楚南风一惊,疑道:“你是说辽、唐朝廷有动通宝阁的意图?” “本阁之所以能存世几百年,就是依祖训不插手朝堂之事,此次岀资修筑城墙,自也是让各朝国窥岀本阁的立场,想是要决意对本阁不利,一些朝官便将存银取走。” 楚南风知他一向行事谨慎,此番不加隐瞒让人知晓帮助中原大周,定有用意,便道:“寒水兄想是早有打算,应是还有什么布局吧?” “在我醒来之后,想着朱先生之言,就决意相助中原朝堂,但想大周朝廷定会行南征北战之举,届时各朝堂万一窥出本阁相助中原朝廷,突然发难,必让本阁措手不及。 此次对出资修筑镇州城墙,岀资购置军需未加隐瞒,就是要试探周边诸朝国的反应……本阁财物的存主多有各朝堂的官贵,自也知道本阁财力、人脉的雄厚。 各朝国自也生有拉拢之心,在打听不岀我的身份来历,便让这些官贵将存在阁中财物取走,想来警告之意,却也给了我缓冲时间……从去年到如今,除了中原尚有几处分阁还未解散,各朝国已无通宝阁存在了。 而六年前我已着力在各朝国重要州县建有客栈酒楼,为恐树大招风之弊,这些客栈名称不一,外面无人知晓是通宝阁的产业,那些解散后的箭卫有一部分是转到各地客栈之中。” 洛寒水顿了一下,笑道:“这些飞鸽、人力传递信息的重要渠道,却是绝不可丢掉的,而客栈虽说盈利不如银号,但供养这些人手还是绰绰有余。” 楚南风知他是布局厉害之人,点了点头,“那各分阁的管事、长老等人物,寒水兄如何安排?” “这些九大分阁的长老能为我所用,都是因为有隐世之想,住在各分阁别院中,若非暗中护送银两之举,几乎算是足不出户,此下通宝阁解散,自然是到房州灵秀村隐居。而另外管事、执事加上剩余的箭卫共近两千人,我皆让他们自已选择去留……其中有七百余人愿意留下。” “但那离去之人……会不会对客栈的存在造成隐患?”马希兰道。 “几百年来,通宝阁的规矩对于阁中人事变更都有其防患之处,有赏有罚自是难免……想必不会有人行祸害子孙之事。”洛寒水淡声道。 江湖上每个帮派堂会,都会有一套不为外人知道的治下赏罚规矩,但听洛寒水话意,想是有诛连之举,楚南风与马希兰不禁相视苦笑。 又听洛寒水道:“待秋白归来,我将那些愿意为朝廷效力原管事、箭卫近五百余人推荐与他,倒是可以加入禁卫军、神虎营,剩余的两三百人手就回房州休养,以便后用。” 楚南风笑道:“我看寒水兄倒是个将帅之人,当可去领兵打仗……” 正在此时,但见院井中步入四个人,却是裴管事带着赵印山、尚佑及一位少女而来。 行到厅廊的赵印山哈哈一笑,“师弟我寻上分阁借宿,听闻楚师兄、师嫂,以及洛师兄在别院,便使裴管事带我前来……” 尚佑紧忙上前见礼:“弟子尚佑见过楚师父,楚师娘……见过洛师伯。” 他本应该称楚南风为师伯,但觉称呼马希兰师伯母拗口,而以书院弟子的身份,称楚南风为师父亦是可行,便以师父、师娘相称。 马希兰望向尚佑身边脸有七分惊喜,三分羞涩、亭亭玉立的少女,心念一动,“你是婉真?” 这少女正是李婉真,她自也听说马希兰受害一事,望着眼前年近五旬、气质高雅的妇人,立时猜岀身份,忙跪拜道:“弟子李婉真叩见师父。” 马希兰经历苦难,年已四旬,与楚南风无有生儿育女的想法,望着这个温婉中带着三分英气的徒弟,母爱由然顿生,将她扶起,柔声道:“武师父说你秀外惠中,果是如此,我让逍遥代为传艺,就是怕人将你抢去。” 此言却是将李婉真讲了脸色一红,见过尚佑的行礼,自也知道楚、洛二人的身份,羞涩之中忙对楚、洛二人行礼道:“见过先生、见过洛师伯。” 楚南风轻笑一声,“我本是代你师父收了一个徒儿,可后来学了你师父的武学却成了我的徒弟,你师父偶尔还是意难平……这下就好了,她有闻香、婉真,我有逍遥、慕云,好、好。” “我此下算是无官一身轻,看来也要去收个弟子,哈哈……”洛寒水心有所感,眼前掠过爱女洛明珠调皮的笑容,不禁一笑,转而对着赵印山道:“赵师弟为何此下来到汴京?应不是秋白告诉你南风受伤之事吧?” “啊,楚师兄受伤?”赵印山大惊,“何人所为?” “大周司天监发生一些事情,刚巧遇上,来人武功不凡,印证之下受了小伤,已是痊愈了。” 洛寒水笑着接言道:“赵师弟若非是闻讯赶来探望南风……那就是秋白邀你去军中相助,可是如此?” “应不会是去军中吧?”赵印山摇了摇头,“七日前,有箭卫送信到书院,是秋白的亲笔传信……说来奇怪,信上所言极为简单,只说有一事至关重要,事不容缓,要我与尚佑接信后赶来,具体事项他另有书信留在宅上,找江弟妹要便是……届时按信上要求行事即可。” “哦?我与他碰面我与他碰面之时却未听他言及……”楚南风心感诧异,言语一顿,举目望向洛寒水,二人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夜已深了,大家一路劳累,且先去休息吧。” …… 翌日清晨,前往江秋白宅院的赵印山与尚佑,却是抬着一个大箱子回来。楚南风与洛寒水见状甚觉诧异。 当看完江秋白的留信,楚、洛二人心头皆是大震,楚南风望向赵印山,脸色凝重,“今日廿二,距澶州冠袍冢葬还有五天,河、魏两府的剑甲冢葬还有近半月,赵师弟可与尚佑先行澶州,依锦囊地点、时辰将冠袍葬好,再回来取剑甲分头去河、魏之地。” “太祖皇帝的剑冠葬冢之事,你二人就依秋白信上所言,切不可与外人言起。”洛寒水接言道:“早点去寻到锦囊所载地点,以免误了时辰……剑甲先由我与南风在此看护,你二人即刻备上马车,速去速回。” 赵印山与尚佑心知江秋白不用朝堂之人办理此事,定是有所隐情,望向楚南风点了点头,“师兄放心,那我与尚佑即刻行事。” 待赵、尚二人离去后,楚南风望向洛寒水道:“想来朱先生的锦囊之策,就是太祖皇帝的剑甲冠袍冢葬,此事君贵、秋白二人倒是想得万全,用书院之人行事。” 洛寒水点了点头,沉吟道:“若是如此,这些葬冢应是护住龙脉的关键所在,智苦他们应会千方百计寻找,要不要……遣人护冢?” 楚南风沉思片刻,“以智苦‘宿命通’、‘漏尽通’神通都无法窥探,这朱先生所布之局定是有所仰仗,若是遣人看护,反是易露出马脚。” “可惜你我二人皆与智苦、智光照过面,不能前去行葬冢之事,万一赵师弟二人途中有所闪失……”洛寒水心有担扰。 他与楚南风二人分别与智苦、智光交过手,若是去助赵印山二人埋葬衣冠剑甲,倒是真的有可能露出马脚。 “寒水兄不必如此作想,赵师弟与尚佑此行所为之事,外人无从知晓,倘若真是遇到智苦他们,那也只能说是在劫难逃……” 此时马希兰带着林婉真行进厅堂,楚南风言语一顿,望向李婉真,笑道:“逍遥与小虎他们有没有说过何时回书院?” 李婉真摇了摇头,“一个月前他们与明无大师一起离去,弟子……问过逍遥师兄何时归院,他曾说要去看望师父与先生后再说。” “这小子,在灵秀村住了三天,就与小虎师弟三人去了药王谷。”洛寒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倒是不想让自己安静下来了。” 马希兰接言道:“他心中悲苦,寻些事情、岀外走走,倒不失是遣怀的一种方法。” “心中悲苦?”李婉真大为吃惊,望向洛寒水道:“洛师伯已经脱险,师兄他还有何事忧心……?” 三人互视一眼,知道洛逍遥未曾将萧慕云中蛊之事告与她,马希兰略一迟疑,叹息道:“你慕云师姐为奸人所害,中了蛊毒,恐是要一两年后才会康复,故而逍遥他心生伤感……” “啊?!为奸人所害?”李婉真顿然花容失色,“要等一两年?这……” “幸亏慕云福泽天与,终是逃过了大劫,待赵师弟二人回来,师父带你去看望慕云,还有闻香师姐……你若愿意,就在莫忘岛住下,师父也好教你功法。” 林婉真愣了一下,神情由悲转喜,“婉真愿意侍着师父身边。” 楚南风望着马希兰对李婉真的疼爱神色,心有所感,“绿依,汴京倒是繁华,刚好婉真前来,你倒是与她一起去逛下京都景色。” 马希兰嫣然浅笑,“那你呢?不若一起走走……” 楚南风笑了笑,“我想与寒水兄谈谈一些事宜。” 马希兰心知他所谓的事宜应是与洛逍遥、龙脉有关,便点了点头,起身与一脸欣喜的李婉真带上几名箭卫离去。 “寒水兄,若是通宝阁遣散事毕,对于翁长老一众真的让他们在灵秀山庄养老?”楚南风道:“你即有心助君贵,何不让他们护在君贵身边。” 洛寒水淡然一笑,“这些人物除了武师父与我可以驾驭,对于你、华先生也只是尊重居多,虽说此下与逍遥有关,但是不能与他们言明真相,叫他们随行军中或是皇宫,嘿嘿,每个人都会不愿……先父与我当年能将他们招纳入通宝阁奉事,就是与通宝阁不问朝堂、江湖之事有关。” “当日这些长老同仇敌恺,杀入护卫府寻柳宫文报仇,是因苗谷主可解我拳劫之伤的原因……这次付长老是你拿出如我亲临的‘宝’字牌,才随军出行,但待他归来后,以我使他参予朝堂之事为由离开本阁,我就无理由挽留了。” 楚南风知道这些人物虽是对他恭敬尊重,实也是洛寒水与自己关系的原因,但想付长老此次与江秋白随军,或是勉强了他,心中不觉苦笑。 “就如武师叔、华先生,他二人虽有助君贵之心,若是要他们委身军伍、皇宫,想来也是做不到。”洛寒水顿了一下,笑道:“南风你应知道他们的行事作风,此下言及翁长老他们,想是有所打算吧,不若说来听听……” 楚南风笑了一笑,“此下智苦在暗,君贵在明,我等要是相助君贵,也只能在暗中行事。若以武学来讲,他们最忌惮的应是明无大师、穆前辈与我三人。若我三人隐于幕后,自会让智苦行事处处忌惮,而他们若是要逼我与明无出现,恐会时常来找君贵麻烦。” “但想出面之人应是龙从云、智光,故而我想让寒水兄将有抱丹修为的方主事、翁长老、唐长老等人集在汴京之地,以防万一……免得鞭长莫及,届时我也请武、华二位师父到来与他们一同……如何?” “呵呵,武师父与华先生也唯有南风你可以说服。”洛寒水轻笑一声。 “先师与他们失意于各自所经历的朝堂,心中的家国情怀以至消沉,而今君贵的仁德、志向使他们内心深处的情怀复燃,我只是吹吹风而已。” 楚南风感叹道:“他们其实从未放弃……几十年来虽是用院规限制了学子们的抱负,但他们的教授却也是让学子们保留着赤诚之心。” 洛寒水沉吟片刻,言道:“这些长老却是不同,若以朝堂大义恐难说服他们……若说已找到伤我之人,为梁长老,杨伯报仇倒是可以让他们与龙从云、智光周旋。 事有始终……就依南风所言吧,我着人在汴京寻个大的宅院,将他们与武师父、华先生聚在一起,以七八个抱丹之人的力量终是可以让他们忌惮。” 洛寒水言语一顿,转而叹道:“只是不知逍遥之后如何行为,就如郡主所言,我恐他要四处走走……唉,少年心性,遣怀也与我等不同。” “当年我因希兰之故,隐在太皇池,你是恐我一人孤零,伤了心境,带来逍遥拜我为师,让我走岀自困。 而今逍遥决定走出书院遣怀,你却因智苦寻他之故,劝他、压他隐在书院、灵秀山庄或莫忘岛,恐是会伤了他的心境…… 有谓是祸躲不过,他是护道人,你要想天意之难违,非以你我之力可改变,强而为之,或是会再生出别的意外。” “唉,此下想来,慕云姑娘之难,也许就是逍遥入了佛劫的开始……”洛寒水若有所思道。 正文 第一零八章 双龙池 将近晌午时分,但听前院传来一阵笑声,只见常山与孟小虎、赵匡义步入中庭院井,紧接着洛逍遥、常青青的身影,身后却是马希兰、林婉真二人。 原来洛逍遥带着郭荣的旨意,领着常山三人回到汴京,来到分阁别院的路上,却是遇上了马希兰与林婉真,惊喜之中结伴而回。 见礼之后,洛寒水自是询问洛逍遥为何会来到汴京的事由,当得悉他们参与的高平之战,大感诧异,又听到洛逍遥奉有郭荣旨意之事时,楚南风夫妇与洛寒水震惊不已。 洛寒水闻言与楚南风对视一眼,对着洛逍遥道:“君贵是让通宝阁相助查明,官员勾结寺庙私卖营田之事?” “皇上……还想请父亲在赈济灾民一事上,大力支持。” “银两之事,为父倒是早有安排。”洛寒水转而望向楚南风,脸有苦涩道:“南风,对于协查私卖营田之事,你如何看法?” 楚、洛二人这一两日还在言及郭荣未有灭佛之举,此下洛逍遥将郭荣的意思表明,不仅有对佛寺查处的苗头,且要通宝阁相助,对洛寒水来说自是有苦难言。 “想是君贵不会在折中与王溥言及要通宝阁相助之事,此事日后再说……逍遥,你先与小师弟带上青青,去王溥府邸,将密折与他,回来后到书房一下,为师与你父亲有事询你。” 洛逍遥自是未有迟疑,带着孟小虎三人由箭卫引路去了中书侍郎府上。 ?? 申时,别院书房中,洛寒水对着洛逍遥道:“为父前些日子恰好遇上明无大师,听闻去年在镇州赈民之时,你曾遇上一个道长?” 洛逍遥想是未料到洛寒水询问此事,神情略一惊,点了点头,“孩儿是遇上了一位道长……” “那道长可是告诉你他的仙号?当日他与你说了什么?”洛寒水缓声道。 “谭道长未曾告知孩儿仙号……”洛逍遥略一迟疑,望向楚南风,“他曾说与师公相处在太白山一段时日,也曾见过幼年时的师父……” “姓谭?曾见过我?”楚南风一愣,猛然想起一人,讶然道:“竟然是他……” “南风认得谭道长?”洛寒水一时惊讶。 “这道长姓谭名峭,在先师建立书院之前,已在太白山住一段时日,他精通黄老之术,修为当称高深莫测,那时已可辟谷不食。 当初我寻上巫山剑派之时,他也在巫山修真,那掌门特地请他见证比武,就是想借他的威望,证明自己是按江湖规矩与我相斗,也幸是如此,我得他暗中相助,才胜了那掌门……” 楚南风言语一顿,望向洛逍遥,“听明无大师言及,你好像早已与谭道长认识?” “是。那日师父让弟子回太白书院之时,在途中与他遇见……”洛逍遥目光扫了一下楚、洛二人,却是停言不语。 “嘿嘿,行走了一两趟江湖……就开始与为父玩江湖套路了?”洛寒水何等人物,一见洛逍遥迟疑,便是笑道:“将与他如何相遇如实道来……” 洛逍遥脸色一红,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将路遇高保融被掳,与一僧人相斗为谭道长所救之事一一言出。 楚南风与洛寒水愈听愈惊,已是明白掳去高保融之人是为智光与龙从云,但知洛逍遥与智光交过手,二人心中更是震惊不已。 洛寒水双目一凝,沉声道:“此等大事,事后你何以未曾与为父及你师父言知?啊?” 洛逍遥想是未见过洛寒水如此严厉的语气,一时呐言,红着脸垂首道:“望父亲与师父宽恕,谭仙长有所吩咐……说是此事涉及道家与佛门恩怨,弟子才不敢言传。” 楚南风望了一眼脸色缓和的洛寒水,点了点头,“你承人恩情,为人守密也是应当,但为师与你父二人却非是你隐瞒的对象……那在镇州之事又何以不言出?难道又是谭道长吩咐你不可与人言及?” 洛逍遥脸色愈发涨红,抬头瞄了一眼楚、洛二人,复是垂首,低声言道:“那倒没有?” “哦?那你为何不说……”洛寒水言出一半,也自觉好笑,“呵呵……你是怕言出之后,前面与谭道长相遇之事也瞒不住了?” 洛逍遥神情忐忑的点了点头。 楚、洛二人心头一时苦笑,但知洛逍遥生性敦厚,若有承诺于人,绝不轻易毁诺。而二人自己也是守诺之人,若非此事关系到洛逍遥、郭荣的生死,却也是不会难为于他,楚南风叹了一声,“且将镇州之事慢慢说来……” “是。那日弟子施粥棚前与谭道长相遇,见过礼后,道长便问弟子……体内精血是不是到了凝结本命胎丹的契机,但知道长他修为了得,弟子虽有惊讶,却也如实相告。 道长又说弟子入了抱丹小成,原先得人相助隐住的气机会重新显现,问弟子愿不愿意将气机再次隐去……弟子心中自是万分愿意,便是请道长赐教。 那时道长说他有篇独门的行气功法,在凝结胎丹的契机时日,只要依着这功法调息,行气周天,将气机凝在丹元之中,便是可以使气机收发自如,隐显随念。 然后就将口诀告知弟子,待弟子熟记之后,道长还交代了一事……” “何事?”洛寒水言道。 “道长言说,他日若有一丝机缘,也要力求将‘五太心经’中除‘太极心经’之外的四门功法学上……” “哦?”楚南风倒吸了一口气,沉言片刻,点了点头,“为师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 “且慢,谭道长可是告诉你他的行踪?”洛寒水急道。 未待洛逍遥作答,楚南风接言道:“修真之人,若是他不愿见你……你却是寻他不得,想必有缘才可相见,寒水兄莫费心思了。” 洛寒水一愣,旋而摇头苦笑,望向洛逍遥,“你去吧。” “是。”洛逍遥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向洛、楚二人行礼告退而去。 “看来朱先生是为这谭道长的门中之人。”洛寒水望向楚南风,“而他质问智光从‘无量观’盗走‘地脉回朔经’言语来看,应也是知道佛劫之事。” “嗯。”楚南风点了点头,“甚至于那时他已看岀逍遥是护道人的身份……看来这‘平龙认’的望气之术,连无气不窥的‘漏尽通、天眼通’也是难以相比。” “哦?!”洛寒水惊讶之下,但想楚南风所言不无可能,便是言道:“文益大师曾言,若非扣住逍遥的脉门,迫使他体内气机波动,护道之气才会显化。但如南风料想的话,这‘平龙认’功法当是天下无双……” 顿了一下,笑着又道:“那谭道长传与逍遥的独门心法应该也是‘平龙认’,倘若如此,那即使扣住了逍遥脉门,也是无法迫出他体内的护道之气,好,好,哈哈……” 楚南风一愣,复而一笑,也未作答。 略显激动的洛寒水但见楚南风神情,突是觉察什么,笑声一顿,却又摇头叹息,“唉,所谓关心则乱,言到坏处,便想到极坏之处,讲到好处……也往极好的方向作想,真是惭愧了。” 但知习武之人,脉门被扣,乍然间必是会牵引体内所有气机反抗,本命胎丹丹元亦不例外,届时气机骤失,反会使藏在某中的护道之气脱离而出,洛寒水是武学大家,如何会不知此理,正如他自己所言,关心之下,讲到好的地方,便是往最好的方向作想。 楚南风闻他自嘲般的言语,微微一笑,旋而神色凝重,言道:“智光他们掳去南唐燕王,又将荆南王劫掳……看来是有易换真龙的图谋,此事定要查个清楚。” “你我身遭无有通晓堪舆术法之人,如何查法?这二人被掳之事皆是发生了一年多,此下君贵已经登基皇位,依我看他们所谋应是无果了……何况这谭道长应是窥得了一些天机,若是真龙有变,他当不会现身传逍遥功法……” 见楚南风沉吟未答,洛寒水又道:“依我看来如何寻找机缘,让逍遥学到‘五太心经’是为关键所在……” 楚南风点头道:“嗯,寒水兄所言有理。逍遥已经修有‘太初’、‘太素’两门功法,向前辈的‘太始心经’功法倒有可能,但那‘太易心经’倒是难以学到…” “你想让向啸天教洛逍遥‘太始心经’,但凡大成武学心法是为不传之秘,何况听闻向啸天门户之见甚深……即使你对她女儿有救命之恩,若向他提出传授功法与逍遥,恐是有挟恩索报之嫌……” “即如先师与武师父他们,当初也是合创了‘混元功法、‘落英剑法’传与书院学子,而自身的绝学却也只是传与自己所钟意的弟子,除了我兼习了武师父的‘无极功法’,正华、秋白他们却是没有学到先师的‘太初心经’……” 楚南风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又道:“这谭道长的指点,想必是大有用处,我让逍遥回莫忘岛,看看能不能与计先生结个缘份……” “计经海?”洛寒水略一迟疑,摇了摇头,“计先生虽然至情至性之人,若说对逍遥加以指点倒有可能,但要将师门绝学传授与他,恐是会让他为难……” “嗯。”楚南风点头道:“计夫人这些时日经常会带他的公子计金玉到岛上,若让逍遥将‘太初心经’传与他的公子……” “你是说让逍遥收他公子为徒?”洛寒水疑道。 “若是如此倒多了讲究,逍遥收了他儿子为徒,计先生总不能也收逍遥为徒吧?” 楚南风摇头一笑,“但若逍遥不讲门派禁忌,将‘太初心经’传与计金玉,计先生或有感触,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向前辈对这个外孙也是疼爱,届时计先生若将‘太始心经’传与逍遥,想是他也无异议。” 洛寒水若有所思,“互换绝学?此举倒是可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药王谷中,苗修竹看着手中常青青寄来的书信,对皇甫秀笑道:“呵呵,青儿倒是有了福缘,被当今皇帝封赐为高平郡主,她要珂雪这次随袁伯,少文、严秋他们一起去汴京,师妹你看如何?” 皇甫秀神情惆怅,“从江先生带了一众孩子来学医,谷中也多了诸多人气,如今一下子都要离开,冷冷清清的,却是让人难受……” “匡义,不是又带来了三十余位兵众吗?”苗修竹道。 “这些兵众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岂是比了上一众孩子的天真活泼……”皇甫秀叹道:“若非青儿来信要求,我倒是不愿再花心思与朝廷制药,此下他们离去,哎,却是不知何时回来看你我二人?” “这些子弟本就是朝廷派来学医的,如今学有所成,朝廷又有战事,他们回去效力,也是理所应当,至于珂雪与青儿……皆是女孩子,他日长大成人,也都是要嫁为人妇,终是要离开,只待你我苍老之时,时常来探望,不枉我们抚育之情也就心满意足了。” “青儿知道自己非你我亲生,将来出嫁离去倒是可以,珂雪的身世除了青娥之外,无人知晓,我是不准她外嫁。”皇甫秀瞪了苗修竹一眼。 苗修竹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是如此作想,但若此下一众孩子都是离去,以珂雪的脾气如何肯安心在谷中?届时定会一人偷偷寻去汴京……” “唉。”皇甫秀叹息道:“我就是担心她好胜心强,在谷中大家都宠她让她,要是到了汴京,再耍小性子,没人约束她,或是会惹出祸端……” 苗修竹皱了皱眉头,一时沉言,过了许久方道:“她已到豆蔻之年,诸多道理也会慢慢知晓,而青儿性子温柔善良,凡事都是让珂雪三分,青儿亦也知她脾性,此下来信让她前去,自会容她让她。” “而让珂雪见见外面的人情世故,也未必不是好事,待在谷中反助长她的公主脾性,让她不知天高地厚……” “你是说我宠坏了她?”皇甫秀哼了一声,旋而又苦笑道:“我对她与青儿一视同仁,从未偏心,唉,想是如爹爹当日所言,她在娘胎里就有了争强好胜之心。” 苗修竹闻言不禁一笑,“师妹你也莫过于担心,青儿说了,待助方前辈将流民安置好,便会辞了郡主封号回谷与你我同住,何况你我也可常去探望。” 皇甫秀点了点头,“倒是青儿孝顺,不负我疼她之心,那就让青娥随珂雪同去,也好有人约束于她。” “这样也好,珂雪虽说是我俩抚养长大,从小到大的起居倒是青娥照顾,若说她心中的体己之人,你我倒是未必比了上青娥……” “那等下就做安排,让珂雪他们一两天启程……若非赶着炼制伤药,我倒想随珂雪去汴京一趟。” 苗修竹心知她想着常青青,闻言一笑,“刚与青儿分别月余,师妹就如此想她,呵呵,刚刚还说青儿外嫁也无不可,我看青儿他日有意中人了,你定是会想方设法他招上药王谷……” 皇甫秀白了他一眼,笑道:“难道你不是如此作想?” 苗修竹闻言哈哈大笑,“我倒是巴不得青儿与她的如意郎君,他日奉你我终老,哈哈……” 袁伯得悉常青青被封赐为郡主自是大喜,但听要让他前去汴京,却也不愿,对着苗修竹道:老奴有幸随青青来此,蒙先谷主与谷主不弃,能在药王谷铺晒草药,做些杂活,也算是快活……若是去京城闲养,倒是不痛快,叫匡义带话与她,好好帮方先生济民安生,有空回来便可。” 苗修竹但想袁伯已是年迈,药王谷这清静之地倒是适合他养老,而一众孩子离去,谷中杂事也须他打理,闻言也不相劝,“如此也好,只是寻常恐是要多劳累于你。” 袁伯他这两年多管理草药存放,却也是知晓一些制药的程序,此下严秋等人离去,自也少了诸多帮手,闻言之下,望向赵匡义带来的二三十位兵土,“谷主莫要担心,过些日子,这些兵士熟悉了,老奴也就轻闲了,呵呵……” 两日后清晨,赵匡义、苗珂雪,严秋等当初同来学医的近十位少年,坐上几辆马车,带着行军丸、金创药离开药王谷向开封而去。 这日来到许州,已是天色渐晚,但想离开封还有近三百里路,众人便在许州城中寻了一个客栈落脚。 一众少年想是周车劳顿,用过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到了亥时,已是入睡的赵匡义隐隐中似觉有人站在床前,睁开睡眼望去之时,却觉眼前一花,便是昏睡过去。 待到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山洞之中。这洞穴高有三丈余,洞顶有诸多形态不一的岩峰倒垂,四周皆是岩壁,却是无有洞口。唯见东面石壁前有丈余之地,透着由上而下照射而来的月光,赵匡义便是心猜这入洞之处应是从东面岩壁由上而下。 挨着西面是由南至北三面环壁,长有十丈的池子,中间有一道长两丈、宽三尺云团状、发着白光的气体将池子分隔而开。说也奇怪,那云团似被风吹一般缓缓涌动,却是凝而不散,像是凝固在池子中间。 赵匡义几疑梦中,坐正身子,揉搓一下双眼,转首回望,却是发现身后打坐着两位须眉皆白、面容枯瘦的老僧,忙一翻身而起,惊道:“这、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将我带来……” “阿弥陀佛。”左首而坐的老僧合什道:“小居士莫要惊慌,老衲发现小居士身有贵气,与这双龙池祥气似为契合,才将小居士带来此处,善哉,善哉。” 赵匡义猛然想起在客栈堂上用饭之时,依稀间是有一个僧人从店前走过,却未看清僧人的容貌,此下心猜那个路过的僧人就是眼前与自己讲话之人。 但听僧人所言自己身上有贵气与这所谓的双龙池祥气契合,赵匡义心下诧异,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举目望向隔有两丈余远的池中云团,一脸茫然。 “善哉,善哉。”右首的老僧站了起来,“小居士且随老僧近前一观……” 赵匡义狐疑中倒退两步,定了定心神,随着那老僧来到池边,顿然才发觉这池中竟是空荡荡的,池底也是一片白色,隐隐透出幽光。 那老僧望着赵匡义,似睡非睡的眼神精光一闪,微笑一笑,“小居士且将右手伸向池中……” 赵匡义看了看右手掌,又看了一下老僧,略一迟疑,便将手伸直,忽觉食指似是一痒,一滴血水从食指尖滴落而下,落到如玉石般的池底上,竟是化作一缕青烟,向那中间的云团疾飘而去,瞬间融入其中。 赵匡义大感惊讶,收回伸出的右臂,看了一下食指,望向那老僧,“这……这是为何?” “智光师弟所料不差,小居士身上的贵气与这双龙池祥气果然契合。”老僧眼中一亮。 原来这两位僧人正是智苦与智光。 “贵气?祥气?”赵匡义此下好奇之心却是压下了恐惧。 “所谓贵气,就是帝王将相之气象。”智苦望着赵匡义惊疑的眼神,笑道:“而小居士你的贵气是王侯之气,注定他日荣华富贵,但子孙后代就不好说了。” 赵匡义此下已是年近十六岁,又岀身官贵之家,对于荣华富贵的命数之说也是讲究,闻言惊道:“这是为何?” 只见智苦右手一举一弹,便见一滴血水从他手上而出飞落池底,也是化作一缕青烟,却是直升而上,倾刻间化为乌有。 “小居士身上的贵气就如刚刚化去的青烟一般,待荣华命数气尽,也就烟消云散,若是在世积德,会有些许福气留给后世,若是行恶,则是将自身或子孙福气消去。” “那……那为何刚才我的化烟血气会融入那云团之中,”赵匡义指着池中如堤径的云团道。 “这双龙池乃天地灵气所聚,就是坊间风水大师所寻的灵气福地。寻常之人的祖陵也好,居宅也罢,若非是灵气福地,即使自身有一时的贵气福气,也难泽及子孙后代。” “就如小居士现在这般,如果没有这双龙池运道的加持,身上的贵气福缘也至多是一生时光之数,日常若有行恶之举,却是会消减福份……”智苦缓声道。 赵匡义听得若有所思,目光望了池中的云团一眼,“大师将我带来的用意,就是试探这双龙池的运道是否与我契合,那……那如何能使这运道为我所得?” 智苦但见他此下惧意全无,神态中透有不符合他年龄的镇定,似是嘉许的点了点头,“小居士可否将岀身来历告知老僧,府邸在何处?” 赵匡义听他答非所问,又反问自己的来历,想是有所用意,略一思索,言道:“小子赵匡义,家父是大周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府邸在汴京城东……” “善哉,善哉。天下间不凡有与小居士一般身怀贵气之人,能与这双龙池运道契合的人也有几个,但此池名为双龙池,并非是一个贵气福缘加身之人可以承载其重。” 赵匡义似是明白智苦所言之意,眼神瞬间一闪,却也不再言语。 “此次小居士到了此处,勿对外人言及,要知事不密而祸生。”智苦望了他一眼,笑了一笑,转而低声道:“从云……” 但见东面岩壁透有月光的空地上,飘落而下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是龙从云。 龙从云望了一眼赵匡义,向智苦行礼道:“弟子谨听师父法旨。” “将小居士送回许州客栈,莫要惊动他人。” 龙从云点了点头,倏忽右手向赵匡义身上一拂,身形一闪,挟起将要昏睡而倒的赵匡义,从东面岩壁处跃身而起,倾刻间不见踪影。 智苦望向打坐在地上的智光,“此子年纪轻轻,临惊不乱,倒是个人物,若是他家中有兄弟也是身怀贵气,那就不必再费心思寻找他人了,还是麻烦师弟你去一趟汴京,查探他的家人……” 正文 第一零九章 赵杜氏 赵匡义醒了过来已是身在客栈,恍惚之间犹是感觉在梦中,摸索着点起油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却是日间所穿。想着自己睡前曾将衣服脱下,方自觉得自己并非做梦,应是掳去之时衣服被人穿上。 此时外面的更声响起,却是寅时时分。赵匡义定了定神,心中忖道:那老僧口中的双龙池的‘龙’字应是代表着帝王,那若是得了双龙池的运道,也就是得了帝王之气,想到此处,冷汗顿出。 又想到老僧打听宅邸所在,猛然间心头一惊,那老僧若是自家的仇人,岂不是大为不妙?转而一忖,那老僧应不会赵家仇人,若是如此,倘大的赵家府邸岂有不知之理,眼下定也不会轻易放了自己。 而老僧所言那运道并非一个人可以承载,联想双龙池的名称,心道应是要两个贵气加身之人才能得到。那他打听宅邸所在,想是要查看家中兄弟身上的气象……但想一个朝堂无有两个皇帝同时岀现的道理,心头一松却又杂着一丝莫名的失望。 思绪纷乱中,不知不觉已是天亮,略一洗潄,便招呼众少年起来赶路,花了三个多时辰,一众人等在未时来到了离开封府衙两里远的郡主府邸。 赵匡义领着苗珂雪等人向开心不已的常青青见过礼后,便急忙告辞而去,却是把常青青与一众少年搞得一头雾水。 东街一挂有‘赵宅’牌匾的院邸书房中,一位雍容气度、年过半百的妇人正看着一位年约十岁的男孩练字,一位仆人走到门前行礼道:“禀夫人,三少爷回来了。” “哦?”那妇人略显惊讶,对着练字的男童笑道:“匡美,你三哥回来了,娘亲要去见他,今天的字就先练到这儿了,你可以去花园荡秋千了。” 这妇人正是赵匡义母亲杜氏,而仆人口中的三少爷就是赵匡义。 来到厅上入座的赵杜氏待赵匡义行礼问安后,微笑道:“廷宜,什么时候回来了?高平郡主所托之事办得如何?” “回母亲,孩儿刚刚到汴京,已是将苗师妹他们送到了郡主府上。” “哦,这就奇怪了?”赵杜氏讶然道:“寻常之时,都要使人去郡主府催你回来,今日你一众师兄师妹刚刚相聚,何以弃她们不顾而先回宅,岂不是失礼之至……” “孩儿有一要事想向母亲禀明,故而先回了家中。”赵匡义躬身道:“请母亲移步书房,容孩儿相告……” 赵杜氏但见他神神秘秘之状,皱了一下眉头,站起身子,“走吧。” 片刻间,母子二人来到了西跨院书房中,待赵杜氏落座后,赵匡义便将自己被老僧掳去山洞的事情言岀,却是将赵杜氏听得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却是对着赵匡义沉声道:“你这憨儿,跪下……” 听得赵杜氏沉喊,赵匡义心头一颤,忙跪拜在地。 “你也受过书经教育,十三岁起便去了药王谷,来来回回给军伍送了多次军需药物,也算是走南闯北之人,为娘只道你现在是个有见识之人……”赵杜氏顿了一下,叹道:“唉,却是容易受人蛊惑之辈,真是让为娘失望。” “孩儿、孩儿知错了……” “知错?你可知错在哪里?”赵杜氏冷声道:“行走坊间的僧道多有幻术,将活人变没都易如反掌,何况区区滴血化烟,聚烟成云?运道气数仍天命所安,岂是人力可以改变?此事你可是与他人言过……” “孩儿未敢告与他人。”赵匡义忙道。 赵杜氏松了一口气,“幸好你还未愚昧无知……唉,起来吧。” 赵匡义但听母亲口气缓和,心头也是一松,站了起来,又听赵杜氏道:“万不可再言起此事,不若我赵家便有灭门之祸。” “啊?”赵匡义大吃一惊。 “不管双龙池运道有无存在,或是否与你契合,你若涉及其中,皆是大逆不道之事,足以让赵家诛灭三族。”赵杜氏脸色凝重,“你父亲与元朗此下领兵追随圣上攻打刘汉,应不会得罪什么人吧?用此歹毒之计来蛊惑于你……?” 赵杜氏口中的元朗正是赵匡胤的字号。 “母亲是说有人设计?”赵匡义冷汗顿出,仆通跪拜在地道:“母亲恕罪,孩儿不应将岀身来历与宅邸所在告知那妖僧。” “起来吧,事已至此,追悔何用?当引已为戒,日后务必三思而后言,须知祸从口出。”赵杜氏略一沉吟,又道:“你去郡主府上吧,莫失礼于众师兄弟、师妹。” “万一……那妖僧寻来如何是好?”赵匡义惶恐道。 “若是遇上那些僧人,默言不理便是。不落口实,心自不亏,蛊惑之邪也自消去。”赵杜氏笑了一笑,站起身子,步出书房,对着跟随身侧的赵匡义边走边道:“记得廷宜你曾与为娘言过,你那药王谷的苗师妹刁蛮任性,常欺负高平郡主……?” 赵匡义闻言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 “郡主年方豆蔻,却能不计前嫌,将她接来汴京,共享富贵,寻常孩子哪怎做的到……”赵杜氏感叹道:“贵不横、富不骄,神明气清,这才是有贵气之人,你身为师兄当多多助她、帮她行济民之举,有谓近朱者赤,定可及贵泽福。” 常青青为了相助方常胜安置流民才答应郭荣封赐郡主之事,赵匡义自也将事由告诉了她。 但听赵杜氏吩咐之言,赵匡义忙躬身道:“孩儿遵命。” 六天后的未时,赵杜氏正在后花园亭中纳凉之时,宅中侍婢秦儿疾行而来,行礼道:“禀夫人,门头赵四传言说是有一僧人求见。” 赵杜氏心中一震,略一迟疑道:“你去言语于他,就说家主有事外出,若是化缘与他些许银两便是。”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声音传来,“阿弥陀佛,夫人慈悲心肠,老僧谢过了。” 赵杜氏与三人侍婢环顾四周,并无有人影,不禁相顾惊疑,又听那声音道:“善哉,善哉,原来夫人亦是我佛门善士,老僧智苦见过赵夫人。” 随着话音一落,西跨院佛堂与后花园相通的拱门处闪出一位年过七旬,手持佛礼的僧人。 三位侍婢见状大惊失色,那秦儿一惊之下,顿然喊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赵杜氏虽是女流之辈,但见地却是不差,心知躲避不得,摆手示意秦儿莫要叫喊,“你们先退出下吧。” 三个侍婢一惊,齐声道:“夫人……” “不碍事,大师乃出家之人,从我礼拜的佛堂而岀,并非是乱闯我宅邸,退下吧。” 三位侍婢对视一眼,齐声告退而去。 赵杜氏走下凉亭,缓缓步向智苦,行礼道:“老身赵杜氏见过大师。” 智苦合什道:“老僧惊扰之处,还望夫人恕罪。” “不知大师此来是化何缘?”赵杜氏淡声道。 “阿弥陀佛,夫人是佛门善士,想是知道行善积德,可福泽后世。” 但见赵杜氏脸色平静,默然不答,智苦笑了一笑,又道:“世间运道,千千万万,寻常之人积三代之善,便可得有福运,如缸蓄水,泽及后人,但有一代为恶,福自消去,三代而衰。 若是十代积善,便成善道,若池存水,福泽绵长,然少有人做到。于是世间便有人借助方士神通寻找福地,却不知若是德不配位,虽有一时显赫,最终子孙反受灾祸。 但有因国事享功德者,或世袭罔替,泽及数代,或一代而没,祸及子孙,赵夫人可知为何?” 赵杜氏略显一愣,旋而淡然一笑,“愿闻其详……” “或因战功者,其行为正,杀戮之怨可消,其福自可泽长数代。其行失道,杀戮之怨不可抵,则一代而没,甚至于祸及后人……或为施政者,亦是如此,泽民济民之长远……” “嘿嘿,”赵杜氏未待智苦将话讲完,冷笑一声,“若是依大师如此之说,历朝历代被枉杀的文臣武将,就是他们施政不仁、杀戮不正?老身听大师所言倒是适合与昏君同道。” 智苦闻言不以为忤,反是微微一笑,“但凡国之运道,是为万民之愿念所聚,其势之大小,其气之盛弱,造就了国运之长短。 天道有序,故使万心事一君,定万心于一志,也就有了帝王承气于国运之脉,就是所谓的龙脉。而施政之中有君王或臣子行了恶举,日久后便产生怨念成了劫道,这个劫道自是要消却国运…… 国运的根基是为万民,这怨劫也是出自万民之中,故而会降劫于引发怨念的当政者身上,君王也罢,臣子也好,其自身的气运皆不足抵挡这怨劫运道,也就有了谋反、枉杀……” “这怨劫仍无道不仁者所起,何以会降于毫不相干忠良臣子身上?”赵杜氏轻笑道:“大师刚刚有言,帝王负有龙脉气运,忠良臣子亦有其功德所聚的气运,何以就抵不过那怨念劫道?” “夫人所认为的寻常之人、乃至于君王身上所负的气运,其实只能称为气象,并非是为运道。国之运道是人心所向的愿念所聚成,帝王只是承泽其气……行善除恶的功德之力所凝成运道,常人亦只是承泽其中福气,皆非是取得整条运道的气运。 亦有常人怨恨成气,若因果有应,止于某人某事,然这怨道是民心冤情所聚,当国运因政有失,与这劫道怨念契合,是会倾其运道全部怨气借某人于某事起祸,那些君王、臣子身上的个人气象自是难以抵挡这怨念劫道,也就有了谋反、枉杀,甚至于有天灾显应。 运道就如长河,气象就如河水,受泽之人犹如饮水一般,岂有将一河之水吞下之能?帝王、臣民行仁德善举,有了功德除了补及自身外,若有余力,便又蓄到各自运道之中,这也就是坊间所言福泽天下、福泽子孙……” 此下赵杜氏听得智苦滔滔不绝所言,但觉言有矛盾,却又似有理,一时未曾有反驳之处,便是默言不语。 智苦右手执着佛礼,左手转着佛珠,顿了一下,望了赵杜氏一眼,缓声又道:“敝师弟无意窥到令公子身上的贵气,将他请去双龙洞一叙,想必他是告诉了夫人,而夫人因此心恐老僧会对他不利吧?” 赵杜氏听他话锋转到正题,眉头微微一皱,却依是不再言答。 “寻常之人身上的气象,若非与其相关的运道有亏,即是有大神通的方士之辈也是不可改变,所谓吉人天相,更何况府上两位公子的气象皆是带有福缘正气……” “大师何时去寻我儿元朗?你将他如何了”但听智苦称是两位公子,赵杜氏脸色瞬变,冷然道:“大师究竟有何意图?为何要纠缠于我儿……” 赵杜氏生有五男二女,大儿子与四儿子皆已不在人间,而小儿子年纪尚小,心猜智苦口中的另一位公子,应是赵匡胤无疑。 “老僧并无恶意,令公子元朗,敝师弟只是远远窥其一面,夫人但请放心……但以老僧所断,府上两位公子身上的贵气应是有王侯之象。而观了夫人的面相,若老僧所料不差,其福缘却是得自于夫人,并非是赵家之福泽所与。” 赵杜氏心中顿然一震,在她幼年之时曾有位方士断言她带有贵气,他日定会生有王侯将相的子嗣,此下被智苦说岀,不由一惊,定了下心神,“大师想是为得道高僧,怎会有如此言语,我家老爷并非入赘杜家,而老身娘家亦有兄弟承泽祖运。我儿自是受泽于赵家先祖,怎会是老身之故……?” “夫人前世是为大功德之人,今生当受福缘入世,身上的贵气与祖运无关,而尊夫自身之气象契合于夫人,只是有相辅之功。”智苦笑了一笑,“但其有个弊端,若非有可以依附的运脉加持,其福缘只有一生时光,不能泽及子孙。” 赵杜氏心头大震,虽觉智苦所言有理,但不知其意图所在,却是忍住向他请教之念。 “而这是自身气象与运脉有分的原因。但如同是岀自帝王家之人,其结果却是大有差别,有者承至尊之位,有人身首异处,就是自身气象是否契合帝王运脉所致。” “但有寻常之人有气无运之时,都会去寻福地借助依附,而今两位公子生有王侯将相之气,无有运脉与之加持,一代而没,岂不可惜? 老僧无意间窥得双龙池福地运道,发现与府上两位公子气象相合,才生相助之心,有谓渡人渡己,不料却让夫人见疑,罪过,罪过。”智苦合什道。 似是已将来意言明,智苦言罢之后,也自不言,二人一时沉默。 良久之后,智苦望向中庭通往后园的拱门之处,只见探头偷窥的赵匡义猛得将头缩回。智苦淡淡一笑,转而对赵杜氏道:“与那双龙池运道契合之人,并非只有令公子二人,若夫人见疑老僧有加害之心,那老僧只得另觅他人以结善缘,若夫人相信,老僧三日后未时,会让人在城南十里处相候。” 言罢智苦便是身形一闪,瞬间已无踪迹。若有所思的赵杜氏回过头去,望着疾步而来的赵匡义,缓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都听见了?” 赵匡义垂首低目,微微的点了点头。 “那你说为娘三日后去还是不去?” “孩儿……孩儿以为这智苦可信。”赵匡义望了望脸色平静的赵杜氏一眼,“看他来去的身手,要加害孩儿与二哥,不必如此周折……” “这双龙池的‘龙’字……你当知道其中是何含意。”赵杜氏眼神凛厉,一闪而过。 “可……可他并未言明就是应在眼下。”赵匡义低首道。 赵杜氏眉头微皱,并未作言,赵匡义迟疑一下,壮了壮胆子又道:“他也未言称定是至尊之气,或如吴越王、南平王……” “大胆。”赵杜氏低叱一声,“小小年纪寸功未有,竟敢如此作想,以后莫敢狂言,免得惹祸上身。” 语气虽似严厉,眼神却有一丝笑意,赵杜氏言罢举步向中庭前去,赵匡义一愣,忙道:“母亲,此下诸侯并立,这祥气未必应在中原之位……” 走出一丈开丈的赵杜氏脚步一顿,又听赵匡义道:“孩儿恳请母亲三思,赵家气运不可一代而没。”言罢便是俯身跪拜。 赵杜氏转身望着赵匡义,若有所思片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那三日后你就与为娘同去。” 赵匡义心中一喜,“孩儿遵命。” 三日后酉时三刻,头戴笠帽的龙从云赶着一辆马车,不急不慢的来到了青龙山一处峡谷口停下,下了马车转到车厢后面,“请夫人、公子下车。” 赵匡义掀开车扉探头而出,望了望四下苍翠繁茂的树木,跃身而下,紧接着手扶赵杜氏下了马车。但见眼前身形一晃,智苦却是不知从何处而来,对着赵杜氏道:“山路崎岖难行,恐是让夫人与公子受惊,老僧与小徒稍有微末之技,但使夫人与公子不必劳累,从云……” 只见龙从云手现两条黑布,递了过去,“得罪了。” 赵家母子互视一眼,略一迟疑,接过黑布将眼睛蒙起后,二人但觉手臂似被衣?一缠,紧接着身子一轻,如腾云般离地而起。 耳边清风阵阵拂过,偶听惊鸟鸣声,近半盏茶功夫,又觉得身子下坠,偶有停顿,片刻后双脚踏实,手臂一松,只听智苦道:“多有得罪,请夫人与公子见谅。” 赵杜氏解下蒙眼黑布,略一回神,定睛四看四周,正如早些时候赵匡义与她言过的情景,知道是到了双龙洞。 瞥了一眼智苦,赵杜氏举步走向发着淡淡幽光的双龙池,望着空无一物的水池,“这就是大师所言的福缘之处?” “正是。”智苦单掌执礼道。 “那……何以池中未见有水?”赵杜氏疑道。 “阿弥陀佛,此地乃火风福地,只聚灵气……” “火风福地?灵气?”赵杜氏举目望向池中间隔断的那一道凝而不散,又似水涌动的云团,若有所思道:“大师所说的灵气就是那云雾一般?” “正是。”智苦点了点头微笑道:“这双龙洞只是老僧无意窥见……老僧是为寻一条龙脉而来,待寻到那龙脉之后,无意中窥见唯有此处的地气不为龙脉所吸收,奇怪之下便是探来……” “地气不为龙脉所吸收?”赵匡义望了一眼脸色淡定的母亲,对智苦问道:“这是为何?” “天下百姓时苦日久,人心皆有渴望太平之愿……大唐龙脉国运因施政无道产生的怨气,其造成的祸乱将消,天道至公,人心所愿的太平之道也就应愿而生,于是天降祥瑞于世,应愿的龙脉也自显化。 按理来说,那龙脉周身的地气皆会为其所用……老僧一番细查,方知此地仍天地灵气所聚,非是愿念因果之运道,故而那龙脉无法吸其灵气。” “那这两边池中空无灵气是何原因?为何中间尚有一道云团?”赵匡义疑道。 “想是时候未道吧?”赵杜氏望向智苦,接言道:“若老身所料不差,这中间的云团应是分隔线,也是双龙池之名所在的原因吧?” “善哉,善哉,夫人灼见。”智苦点了点头,望向赵匡义,“这池中若是聚满灵气恐是要等上千年时日方可。” “啊?”赵匡义不禁大失所望,举目望向赵杜氏,但见赵杜氏神情平静道:“先不说它何时能聚灵成池……大师说这福地灵气连那龙脉大运都无法吸收,那如何能为我犬儿小小贵气所用?” “夫人所问甚是,这双龙池是天地灵气自成,也是无主之物,只有气象与之契合者,才可借用。” “借用?”赵杜氏一时惊讶。 “不错。这福地虽是无主之物,但非是可以占有,其他日自有认主之时,若一水缸,此下无水,可引他处之水蓄存其中。” “那大师所言犬子与它契合可得贵气加持,贵气又从何而来?” 智苦似有所思,沉言片刻,“当日老僧发觉此处,借用望气大法,查了一下,此处可以将那龙脉的地水灵气引来蓄存。” “龙脉地水灵气引来蓄存?”赵杜氏心头狂震。暗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老身见识浅薄,但有一事请教大师……方才大师言称此处是为火风灵气,那龙脉是地水灵气,有谓水火不容……” 智苦想是知道她话下之意,笑了一笑,“老僧刚刚言过,只是借此福地暂用。而那龙脉虽称为地水灵气,实是为木精之水,与这火风灵运有相济之得,无有不容之处。” 赵杜氏略有思索,迟疑道:“那大师今日将老身邀来之意……是要借这不知何年何月能成运脉的福地,用神通大法引龙脉之气转与我赵家?” “老僧正是此意。若是夫人愿意,老僧确可尽绵薄之力。” 赵杜氏心头大震,望了一眼智苦,便是一脸凝重,沉思不语。 正文 第一一零章 偷天换日 半晌之后,赵杜氏望向智苦,“大师方才有言,应人心所向之故,天降祥瑞于这龙脉……老身敢问这龙脉年祚之长短? “善哉,善哉。”智苦微微一笑,“此国运龙脉为天下人心所愿而聚,是一统天下之气运,有六甲子之数?” 赵杜氏心头复是狂跳,“大师是说天下一统?诸朝国乃至契丹皆是被统一声教?” “不错。”智苦道。 与赵匡义互视一眼后,赵杜氏定了一下心神,突是沉声道:“大师乃得道高僧,何以口出妄言?即是那龙脉是一统天下之气运,想必所应帝王天命有归。我儿即如大师之言,只是王侯将相之气,如何能承载其重?” “老僧自有神通可以做到,这双龙池中间形成的一道灵气是为关键所在,可护令公子无碍。而此下这龙脉可谓无主之物……” “无主之物?简直荒谬。”赵杜氏脸色一沉,望向东面的岩壁,“烦请大师送我母子归去……” “夫人莫急,那龙脉自然有他的应命帝王,但偏偏这应命帝王身负劫运,与那龙脉相承的龙气之运道有断开之虞……故而老僧言它为无主之物。” “呵呵,大师当老身是三岁小孩了。”赵杜氏冷笑道:“那六甲子之数国运的帝王会有劫难?纵使如此……他的子孙后代也可继承,何来无主之物一说?” 智苦脸显苦笑,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此中自有天机,老僧眼下不便作答,若夫人肯答应老僧一事……入了此缘,届时讲与夫人言听,也是可以。” 赵杜氏略一沉吟,言道:“那国运龙脉的应世帝王是谁?大师可否见告?” “阿弥陀佛,此象更不可道破,夫人不知为妙,望夫人见谅。” “好,好,”赵杜氏点了点头,望向赵匡义叹道:“廷宜,为娘今日可是大意,将你给害了。” 赵匡义心猜赵杜氏不会相信智苦之言,自无可能答应他的条件,但想今日知道智苦的秘密,想是不会让自己母子二人离开这双龙洞,心头一惊,亦是后悔不已,闻言对着赵杜氏垂泪道:“孩儿有罪,让母亲受累……” “阿弥陀佛。”智苦唱诺佛号道:“夫人与小公子切莫担心,若要离去,老僧自不会强留,但待老僧将话讲完不迟。” 赵杜氏目光望向双龙池,也未作答。但听智苦道:“有道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举,反受其殃……” “哼。”想是觉得智苦胡说八道,本不想作答的赵杜氏冷声道:“万民愿念,如何可夺?那龙脉运道有了应道帝王,天命已安,岂可再受与他人,顺应天道,何咎之有?” “夫人所言不错,要知这双龙池运道亦可承载万民愿念之力,虽是借用蓄之,却是不影响龙脉一统天下的国运……日后所应之人只要施仁政,布善举,无违民愿,就是无违天道,有何不可?” 赵匡义心念一动,“天道是有定数,如何会让运道随人力更替?” “善哉,善哉。天道不盈,非其不能盈,而是不敢盈。所谓定数亦含有变数,这双龙池乃天地自然灵气而成,也俱天命,而恰恰它未成显世气候,才为我所用,这……就是天道的变数之数。” 赵杜氏闻言心头一震,沉思之中,又听智苦道:“老僧所言时至不举,反受其殃,并非危言耸听。与这双龙池运道契合之人并非只有令公子二人,若使夫人此下不应,日后他人取之,恐怕令公子的贵气就会被他人吞噬而去了。” 赵杜氏眼睛徒然一睁,已听赵匡义惊道:“为何?” “就因为小公子你身上气象与这双龙池契合之故,它不取你之气相补,取谁之气?而小公子即使有运道加持,能有这灵脉之道大吗?能有万民所向的运道大吗?更何况小公子有气无运之身……” 赵杜氏脸色顿变,沉吟片刻,道:“若如大师之言,那龙脉所应的帝王似是难逃劫数?” “不错。”智苦点头道:“若非如此,即使老僧神通通天,也是改变不得。” “那大师可否带老身前去那龙脉所在之地一观?” 智苦微微一笑,“夫人要去观看那龙脉,也无不可,但若是去了之后,不应老僧所求,恐怕是有反噬之灾……” “反噬?”赵匡义一时惊疑。 “这偷天换日之举,犹如池中捕鱼,此下夫人与公子来到双龙洞,譬如只是鞋底沾了水,无有大碍。但若是去了龙脉之地,就是整个身子入水了,届时自然是有衰运道了。” “偷天换日?这反噬之力从何而来?”赵匡义依是不解道。 “那龙脉乃万民愿念之地,本有天机遮掩,岂是寻常人等可以窥见?此下它已有应命帝王,虽这帝王负有劫数,其未亡之前,仍算是龙脉之主,进去之人皆是被视为觊觎宝地之辈。 而这龙脉之地有其护道之灵,届时小公子及赵家气运是会受惩而衰减。老僧等人身负消劫之任,若是夫人答应改变运道,老僧自当以微未之术帮二位消灾。” 智苦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若是赵杜氏母子不肯答应所谓的偷天换日之行,届时智苦不会用神通大法替他们挡灾。 赵杜氏闻言沉默良久,望向智苦言道:“给老身一月之数考虑此事……可否?” “善哉,善哉。”智苦合什言道:“届时老僧会去府上拜访夫人。” 复是蒙眼而出,待到了峡谷停放马车之处,赵杜氏扯下黑布,却见天色大暗。黑暗中隐见一位老僧立在马车边,像是看守马车的马车一般,见到赵杜氏到来,执礼道:“老僧智光见过夫人、公子,请二位上车……” 待赵杜氏母子二人上了马车厢中,智光向智苦行了个佛礼,扬鞭催马,却是由他送赵杜氏二人回汴京。 龙从云望着渐渐而去的马车,对智苦行礼道,“师父,这赵夫人会不会将今日之事告与他人?” 智苦缓缓言道:“为师之所以让你师叔相送,就是要防她有所变化,以便跟踪……按理说那大周太祖皇帝殡天之后,回归龙脉的功德之气应会汇入龙脉,而它偏偏是遮去了劫道…… 但想应是被高人在暗中布了阵法护住,此下已是盛夏,为师查了两个月多,仍是寻不到护道人所在……日子一长,那阵法融入地气之根,日后恐是更为难寻了。 此下让赵夫人窥一下双龙池真相,若她答应最好不过。若她无不臣之心,定会告知当今皇帝……而为师也与她讲了实话,另有他人与这火风灵运契合,届时皇帝一定心急,就会派人来查,或许会在来人身上,找出幕后布阵遮盖护道人身上气象的高人。” “弟子愚昧,还望师父指教……若是赵夫人答应了,可此下也是寻不出护道人的所在呀?” 智苦笑了一笑,“南唐燕王与他的弟弟气象也与这火风灵运契合,虽说他二人自身五行气机有克,但凭为师的神通亦可使之相合,而为师迟迟不选择他们,就是因为这龙脉所应的帝王是这大周天子。 这赵家公子身为大周天子亲军神虎营指挥使,定会知晓一些秘密,如若赵夫人答应了,自会为了自身利益鼎力相助,届时使她暗中查探,定能找出线索所在……” 智苦顿了一下,缓声又道:“为师助他们夺了国运,他们助为师寻到护道人,我佛之劫或是从此消去,纵使有再生之日,至少千年之后了。而为师所料……这赵夫人心中想是已是愿意了。” “那她为何不问师父要求的是什么条件?” “若是不愿,问为师条件何用?而让子孙享六甲子之数的皇帝国运,还有什么条件是不可答应?她要一个月时间……想必是要跟家人商量此事。” “那她应是也猜到应劫帝王是当今大周天子……?” 智苦笑了一笑,“心照不宣最好不过了。嘿嘿,恐怕她从今以后都不会在我等面前提及大周天子……但求心安吧。” 龙从云点了点头,“这方法能消去佛劫,使之不再重生,那师父为何不告诉文益他们……此中事情真相?”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智苦合什道:“这其中还有难从他们所愿之处……” 龙从云欲言将问,却见智苦已转身举步而行,便自收口不言,随后跟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东阳起,碧波荡,百里光漾,清风过渔家。千鸟飞盘弓已张,疾身箭羽,万点水花。 轻篙引,曼歌扬,细网无声,片片金鳞甲。 炊烟一缕入天涯。 浊酒梦乡,山河万里霞。 离莫忘岛两里余处的一渔舟上,负手而立的计经海望着晚霞轻吟着。 往渔篓将鱼装好的赵永安,站了起来叹道:“能与计先生一起捕鱼,却为人生快事,此词记在心中,无处不是仙女湖呀!” 引篙划舟的许闻香接言道:“晚辈听计夫人说过,计先生当年还中了状元……” “哦?”计经海猛然一愕,忙问道:“素素她什么时候说了?可是在楚先生、穆前辈面前言及?岂不是让我羞见于他们。” “计先生之才情,先生与穆前辈可是佩服有加……”许闻香见他窘态,微笑着道:“计先生状元之才是为当得。” “五名考生殿试,嘿嘿……”计经海尴尬的一笑,“这状元……素素她怎敢提及?!” 原来二十年前,文武双全的计经海曾参加南吴朝国的殿试,结果发现倘大的江南之地,总共才录有五名考生,被时为南吴王的杨溥钦点为状元后,计经海但觉得自己名不符实,第二日便弃之而去。 赵永安想是未曾听过,他心中对计经海文才大为钦佩,闻言笑道:“原来计先生是状元郎,当得,当得……” 计经海摇头苦笑,“莫提、莫提……唉。” 言语间,渔舟已是靠了岛岸,三人下船上岸,上了入岛石径,行了三十余丈,却见向素素手牵着一位年约八九岁、眉目清秀的小男孩迎来,那小男孩一见计经海,欢声叫道:“哦,爹爹回来啦……” 计经海趋步上前,牵过小男孩伸来的小手,“金玉……怎么没跟逍遥哥哥练剑?” 这小男孩正是被‘怒剑’向啸天从金乌寨抱走,毒书生与向素素所生的孩子,他自不知生父是毒书生,而计经海也将他视若已岀。 “逍遥哥哥说明天与婉真姐姐一起离岛,今天可以不练剑了。”计金玉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爹爹,孩儿可不可以跟哥哥他们一起去……” “可以。”计经海望了向素素一眼,哈哈大笑,“只要金玉舍得扔下娘亲与爹爹……” 计金玉抬头左瞧右看了一下计经海夫妇,摇了摇头,“孩儿不舍得……” “那你就叫逍遥哥哥他们,经常回来看你便是。”向素素轻笑道。 “那我们不回去跟外公一起了吗?”计金玉眨着眼睛疑道。 “好孩子,终是不枉爹爹他老人家疼你一场。”向素素感慨道:“等过了几日,娘亲也带你回外公那里。” “好呀!”计金玉欢呼一声,挣开计经海夫妇的牵手,飞奔向岛中跑去。 此下已将近秋,岛上的环境经过众人的一番打理,却是时花竞有,景色宜人。 夕阳下,翠竹环植的西院中,赵永安与向素素母子、许闻香三人先行吃过,去了南院轮换看护萧慕云的楚南风夫妇。 来到西院的楚南风望着石桌上摆满的佳肴,笑道:“也真难为闻香了。” 已经入座穆道承笑道:“老夫就是因为许丫头的手艺,云州已是不想回去了。”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酒过三巡后,穆道承望向洛逍遥,“你此番前去中原,要去相助那方帮主安置流民,是为大善,但有一事,你须记住下……” “师公请吩咐。”洛逍遥忙道。 “老夫听闻大周皇帝对于寺庙僧人有意整顿。”穆道承沉吟道:“和尚良莠不齐,自有律法制之,你若闻见不平,也要以国法为上,无论何时莫以江湖人之心行事。” 当楚南风与洛寒水得悉郭荣要通宝阁协查私卖营田之事后,几经商量,最后决定敷衍行事,自是恐洛逍遥因此而暴露护道人身份。 而对于佛劫一事,楚南风却也毫无保留的告知穆道承,此下无有将洛逍遥强留莫忘岛的想法,只得吩咐他莫要轻易与佛门弟子冲突。 “弟子明白。”洛逍遥恭谨道。 计经海举起碗酒,“金玉有缘得了洛公子教授,计某当是感激,来,计某敬洛公子一杯。” “计前辈万万使不得如此说法……””洛逍遥急忙端起起身,先是将酒饮下。 楚南风接言道:“正是,逍遥他亦是承先生传授了‘太始心经’,应是逍遥敬计先生才对。” 正如楚南风所料,当洛逍遥将‘太初心经’传与计金玉后,计经海但感无以为报,心知恩师向啸天虽颇具门户之见,却也是不肯轻易受恩于人,何况是他有心相报的楚南风弟子,斟酌之下却也将‘太始心经’教与洛逍遥。 洛逍遥闻言忙是倒酒相敬,却被计经海挡下,“莫可如此讲究,计某只是传了心法而已,却是未传剑法……” 穆道承截言道:“计先生此言差矣,‘六壬剑法’与‘星宿剑法’若说精妙,可谓是旗鼓相当,两者招式变化大略相同,逍遥已习了‘星宿剑法’,自无必要再修剑法了。” “而其中的‘粘、荡’心诀虽非招势,却是胜过招式,嘿嘿,非老夫奉承,这‘粘’字诀、‘荡’字诀,可适合天下任何一门刀剑之术,令师能悟得此诀,当是厉害。” 计经海脸色一肃,拱手道:“承穆前辈盛赞,晚辈代家师谢过。” “不必如此讲礼,你与南风一样,讲究礼节,却是让老夫也变得斯文起来。”穆道承哈哈大笑,“天下武学唯快不破,但若遇上‘粘’字诀,却也是想快也快不起来。也有谓一力破万巧者,却也奈何不得‘荡’字诀之巧,妙哉、妙哉。” 但听与恩师齐名的穆道承称赞,计经海心中自是欢喜,笑着望向洛逍遥,“若悟得此法真谛,未臻元婴、金身之人,即使修为高你一筹,亦可立于不败之地,须记得‘粘其七分,荡其全力’,二者虽都是后发制人,但是切入之机、用劲力道却是不同。” “晚辈谨记于心。” “你悟性过人,其实此下对这两个字诀之妙已是大有所得了。”计经海脸显欣赏之色,“只是未与人真正相斗,而不自知罢了……厉害呀,计某当初花了三年才有所成。” 一旁的林婉真眨了眨眼睛,挨着马希兰轻声道:“师父,你看……徒儿是不是把‘太素十一剑’的要义也都领悟了? 众人闻言相视而笑,马希兰对这个乖巧的徒弟甚是喜欢,笑道:“怎么吃起师兄的醋啦,还是觉得师父藏私了?” 林婉真目光扫了一眼洛逍遥,嘻嘻一笑,“徒儿哪敢如此作想,明天就要离岛了,师父却没有吩咐徒儿要注意什么,故而徒儿想是学有所成……已经让师父放心了。”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反话。”马希兰嗔笑道:“是要师父称赞于你,还是……” 林婉真甜甜一笑,低声道:“都要……” 穆道承哈哈大笑,“小婉真倒是合老夫脾气,老夫这两个月多观你练剑,每天一个样,层级而上,若说悟力,逍遥与慕云皆不如你,哈哈……” 此下林婉真却是脸显害羞之状,轻声道:“穆师公夸奖了。” “练武之人,根基最为讲究,招式无分精妙,功法却是有所讲究,犹是在入归真境之前,贵在专一,方有所成……而你能取众家之长入境,当是不易,低走高跃,一鸣惊人。”穆道承抚须而赞。 楚南风点了点头,接言道:“这太素十一剑前八式一柔一刚,虽言八式,也可称为四招,‘汇气化珠、滴水起浪’,‘聚烟成云、推云见月,‘穿针引线、织丝布网’或‘荡雪坠玉,暗香初绽’无一不是应太素之要义,形神兼备。 这八式我观你已是入了门道,已显通融之势,想是体内心经气机也是贯通圆满了,呵呵,入神念之境指日可待。 ‘破冰取水、流云奔涌、一锤定音’这三招…待修为臻神念境时方可有得,而此下你却是能有五成形俱,已经是岀了你师父与我的意料,当是无可挑剔了。” “师父我只恐一岀口……嘿嘿,便是要夸你。”马希兰轻声笑道:“倒是让你这丫头自己来讨夸奖了… 众人一阵轻笑,林婉真瞄了一眼微笑中的洛逍遥,脸色一红,起身给众人添将酒满,对马希兰行礼道:“那弟子前去看慕云师姐了。” 马希兰颔首微笑道:“去吧。” “谢师父……”林婉真与众人行礼告退,欢笑而去。 “婉真姑娘倒是不失可爱。”计经海笑道:“想是知道穆前辈、楚先生两位武学大家的真知灼见,直接讨要点评,哈哈……” “小婉真进退有度,倒非寻常女子可比。”穆道承点了点头,顿了一下,转而望向洛逍遥道:“慕云此下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就不必担心。以老夫来看,明年夏日时节定当会破去蛊毒。” 楚南风略一沉吟,接言道:“慕云得了为师与你武师公相助,此下已入了神念小成,而体内的毒素已是消退了五成……在蛊虫最弱时候,其邪力还未有两成,虽说以为师修为,现在有把握将蛊虫逼岀,但其法眼下却不可取……” 洛逍遥回到岛上有两个月余,自也知道萧慕云毒性大减,寻常之时穆、楚二人皆是说明年才会痊愈。此下听到楚南风所言顿然一怔,但知其中必有道理,压下心中急欲打听的念头,凝神倾听。 “慕云她也可说是因祸得福,以自己的神念意志,先是抵住了‘负情蛊’邪力早期的侵蚀,再合并‘天雷音’消去其邪灵蛊惑……此下其意念之强却是到了神念大成之人所备用的感知。 若是为师所料不差,再拖一年半载,那蛊毒邪力大衰,在其最弱时刻,想是小半成邪力都沒有,那时以慕云自己之力破去负情蛊,便可一跃踏上神念大成之境。” 要说入了神念境,主要就是修习自身神魂的定力、感知,而萧慕云克制了‘负情蛊’发作,却是对她的神魂之力大有益处,此下已无性命之忧,自可让她借自身之力破去,届时好处自非一般。 穆道承抚着长须笑道:“大兄弟还是保守的说法,近两年来,你与武老哥二人传与的真元已是助她到了神念小成之力…… 往下一年半载,她魂力愈定,真元自是吸收更多,恐是前段日子的两倍,而她魂力此下已俱大成境感知,嘿嘿,届时机缘巧合之下,直接踏入抱丹门槛也未可知,哈哈……” 正文 第一一一章 杀猪秀才 若说萧慕云无有中‘负情蛊’之毒,靠自身功法,明年入神念大成亦有可能,但说踏入抱丹门槛,却是十年八年也未必可以做到。 “啊?!”洛逍遥听得自是大喜过望,“这是真得……?” “届时在慕云破蛊之时再助她一臂之力,若得气机圆满,连破两境自是可行。”穆道承点了点头,忽而又是一叹,“唉,这个境界得来却是如此苦难。” 洛逍遥自也有所感,萧慕云的‘负情蛊’,若非明无的‘天雷音’,恐怕与自己二人已是生不如死,虽说因祸得福修为大进,若是时光可以倒流,却是宁愿没有‘负情蛊’之事发生,暗中感慨之下也是心有余悸。 “唉,时运之道,变化莫名,却是让人心惊肉……哦,逍遥,还有一事,师公我差点忘了与你说了,你若是碰到折德守,告诉他一下,师公不想打断他的双手了,叫他有朝一日到你萧伯父坟前烧柱香,磕个头……” 洛逍遥听了一身冷汗,睁着双眼一时愣住,穆道承见他吃惊之状,摇了摇头,叹道:“就算师公护短吧,若非听说他有恩与你,师公那天就把折家所有人的双手都打断。” 原来穆道承得知萧雁北之死,自是伤心不己。他虽说生性任侠豪放,却也因人而异,对于太白书院、洛寒水等人诸多关照,却都是因为易无为、楚南风的缘故。 对于三个徒弟虽为严厉,实是视若己出,极为疼爱,虽说萧雁北之死是柳宫文下毒所致,但毕竟是受了折德守一拳而死,终是让他怒意难平,按他脾气打断折德守双手,已是讲理。 而穆道承寻去那日,折德守却是去了汴京,在府州三日寻其不得,又担心萧慕云的病情,便回到了莫忘岛。 洛逍遥心口怦怦直跳,却是不知穆道承如何得知折德守有恩于自己,慌乱之中,不由得望向楚南风,却听楚南风道:“虽说是柳宫文下毒所为,但毕竟萧都统是殒在姓折的手上,穆师公只想打断他的双手,已是讲理了……还不替姓折的谢过穆师公。” 楚南风也是理解穆道承的心情,当年马希兰中了‘千机散’,虽说也是柳宫文下毒的原因,却也迁怒于苗长宁,若非苗长宁身边的安姓仆人拼死护主,使楚南风冷静下来,恐怕苗长宁也早无活路。 洛逍遥闻言顿一回神,忙道:“逍遥代折大哥谢过穆师公……” “我之所以放他一马,却是因为你的原因……”穆道承摇了摇头,“师公我想来想去,罪魁祸首柳宫文,已是被你诛杀,萧家人也欠你一道恩情,折德守他与你有恩,所以才一笔勾消抵过。” 洛逍遥但听他此下将账算的如此清楚,一时惶恐,不由得呐言道:“这……弟子惶恐……” 楚南风见状心中暗叹一口气,“中了神风散之类散功毒病,并非使人致命,十二个时辰后自会恢复,若非折德守一拳震断萧都统心脉,他岂会立时毙命,虽说两军交战之时,生死自负,但身为人子,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洛逍遥心头一震,此中道理他自也想过,但此时听楚南风口气,似有见责他维护折德守之意,顿时大汗漓淋。 此时林婉真却是转来,只觉气氛紧张,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走到马希兰身边坐下,却也不敢出言。 “但祸首柳宫文为你所杀,萧家自也欠你一份大恩,而折德守亦有恩与你,你要护他,自是恩仇两清,穆师公之所以与你言明,一、是还了折德守救你之恩,二,让你明白恩怨分明之理。 而第三点,是让你与慕云之间不要产生心结,你一味的认为真凶是柳宫文,与折德守无关,总是认为自己有理,待慕云负气南下,你仍不肯与她道歉,为师问你,此事若你与慕云易身相处,将心比心,你当如何处之?” 洛逍遥自拜楚南风为师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心头大惊,忙跪拜在地,“弟子知错,请师公、师父惩罚……” “慕云中了‘负情蛊’之时,为师未曾细问于你,后来听闻香所言你并非是与慕云一起来岛……而穆师公回云州之后,也了解到慕云先你而走,但想以你的武功应是可以追上,定是你不肯与慕云认错。” 洛逍遥俯首在地,心头狂跳,未敢作答,楚南风摇了摇头,“你如此心胸,不要说是穆师公与萧家之人,就是为师也不敢将慕云交付与你。” 洛逍遥闻言心头大震,猛然抬头望向楚南风,惊道:“师父……徒儿知错,望师父见谅。” “呵呵,”楚南风轻笑一下,“刚刚要惩罚,现在要原谅,你是要为师惩罚……还是要为师原谅与你?” 洛逍遥但恐楚南风惩罚自己不与萧慕云相处,忙道:“徒儿恳请师父原谅……” “好。”楚南风道“那为师先问你两件事,你据实回答之后再说……” 洛逍遥闻言一喜,猛的点头,“徒儿知无不言。” “第一事,你与折德守是如何认识?他又是如何相救于你?” 对于折德守相救洛逍遥之事,唯有江秋白知道。当楚南风在开封与江秋白言谈之时,无意间才得知折德守相救洛逍遥之事,而实情由来江秋白却也不知。原因自是洛逍遥当初碍于‘水龙吟’丢失,为高若玉所迫去太原偷盗凤梧琴一事,不便言出相告于他。 而若非楚南风得知这个消息,在转告穆道承萧雁北死讯之时一并道出,以穆道承的脾气,府州折家已是凶多吉少了。 洛逍遥已是猜到楚南风是见怒自己隐瞒诸多事情,压住心头狂跳,心念急转之下道:“弟子当日一时疏忽,将水龙吟丢失,落入了荆南王府,弟子寻去讨回之时,他们要弟子去北汉皇子府寻一名琴交换…… 到了太原,却是无意间遇上了柳宫文,被他毒烟所伤,功力尽失,幸是遇上了折大哥等人,出手相救,将弟子带去了府州,刚好苗谷主随江师叔邀请也在府州,便替弟子解毒疗伤……” 他却有三事未敢讲岀,一为窥见高若玉出浴之事,但知言出有损她的名声,且无用处,自也瞒下;二为与顾言春打斗之事,此下计经海在场,恐生麻烦,自是不便言出;三是莫不疑夺剑之举,他虽是惹起事端之人,后来也拼死相救,但恐楚、穆二人迁怒于他,自也不敢造出。 穆道承双拳一握,身上骨骼关节啪啪作响,愤声道:“又是柳宫文这恶贼,老夫当日真是不该听行空、雁北他们劝阻……” 楚南风第一次去杀柳宫文无果后,穆道承便有心寻去护卫府杀他,却因萧雁北等人相劝而放弃,穆道承想起便是悔恨不已,叹了一声,又道:“那荆南高家之人也是可恶,老夫当是前去教训一番。” 话音刚落,洛逍遥、林婉真二人同时惊呼,“师公万万不可。” “师公请息怒。” 众人但感诧异,甚至于洛逍遥自己,也对林婉真出声劝阻感到惊讶,穆道承一愣之下,对着洛逍遥道:“你先说说为何师公要息怒?” 洛逍遥瞥了一眼林婉真,迟疑了一下,应道:“那高郡主助弟子寻了明无大师的下落,太原之行也曾让人暗中保护,若非保护之人率先相救,弟子想必已遭不测了。” 穆道承对洛逍遥解释不置可否,转而望向林婉真,“小婉真,你说说师公寻去有何不可?” 林婉真略显紧张之色,“家父在荆南是与高家王府效力,婉真也曾耳闻师兄之事,听闻那高郡主是仰慕师兄才能,才设计诓迫。 而高家之人在荆南政声尚得民心,还有……还有就是师兄所说那般,高郡主确是无意加害师兄,所以婉真斗胆请师公……” 穆道承望着林婉真水灵有神的眼睛,笑了一笑,“倒看不出小婉真还有恤民之心,好,幸好逍遥无有损伤,也念高家使人暗中随护的份上,师公就饶他们一遭。” 林婉真松了一口气,望了洛逍遥一眼,继而一喜,恭声道:“婉真谢过师公。” 楚南风微微一笑,“第二件,听闻你到幽州之后,慕云的兄长曾在家将面前言出你是……慕云未来夫婿之事,一年多了,此等大事你为何不告诉师父,不告诉你父亲?莫非是恐慕云他日难以医治,以便给自己留后路……” 此言一出,众人眼神齐刷刷望向洛逍遥,洛逍遥心中大悲,眼泪几欲而出,俯拜道:“徒儿……徒儿岂敢如此作想,只是那时萧伯父尚未入土为安,徒儿不想有礼节冲突,只待师妹痊愈之后,一起拜过萧伯父亡灵,再告知父亲与师父……” 楚南风闻言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为师与你父亲皆知喜、丧礼法,岂会贸然作事,不过若你真是作此考虑,勉强也算个理由。 此下萧都统已是安眠九泉、慕云也是痊愈有日,萧家是官贵大户,终是要将聘亲礼节讲究于人,慕云的兄长即已言明,为师不日便与你父亲商议,如何下礼与萧家一事……你看如何?” 洛逍遥一惊一喜,忙道:“徒儿谢过师父,谢过师公。” “日后有江湖之事缠身,不可再行隐瞒之举,如荆南失剑、太原之险、及遇上谭道长之事……若是再犯,届时为师定是严惩了。” 洛逍遥猛然想起萧慕云落入沈连城手中之事,但知古横山、朱管事必定告知了洛寒水,而洛寒水应是考虑到计经海原因,未曾言与楚南风知晓,想到此处,心中又是忐忑不安,俯首言道:“弟子明白,弟子记下了。” “起来吧,明日你与婉真还要北上,就早点休息去吧。”楚南风自也看岀他神情不安之色,只道他受责原因,也未去细想洛逍遥还有事瞒而不报。 洛逍遥与林婉真闻言互视一眼,忙应声告退。 洛、林二人离去后,楚南风对着计经海笑道:“让计先生见笑了。” “不敢。楚先生爱徒之深,可谓是用心良苦,眼下乱世,江湖中更有屑小之辈作恶,洛公子率真良善,未知人心难测之险,当以提告言警。” “正是如此。若说与慕云负气是少年心性,也可理解……”穆道承顿了一下,又道:“提亲之事考虑到喜丧礼法讲究,未曾与父母、师门言及也是情有可原。” “然在荆南失剑、太原遇上柳宫文……虽听他讲得简单,其中凶险应是骇人,想是他心高气傲所致,却是不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让人担忧……” “逍遥涉世不深,凭意气用事,隐瞒事由确不可取。”马希兰点了点头:“对于南风的见责,观他惶恐的神情,应是会引以为戒。” 穆道承与楚南风相视苦笑,此下询问洛逍遥行走江湖的种种遭遇,加以训责教导,皆是因为他是护道人的原因,但知是祸躲不过,只望能约束他少年意气用事的心性,不使祸端上身。 翌日辰时,洛逍遥与林婉真告辞众人离岛而去,到了许闻香在湖西岸的宅院,取了骏马北上汴京。酉时三刻,行到了离江州五十余里的一个村镇时,心恐江州城门关闭,二人便向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寻去落脚。 店内的伙计迎了上来,听得洛、林二人是要住宿,朝着店内呦喝道:“有两位贵客住宿……店内好生招呼啰。”喊罢牵过坐骑向后院而去。 这客栈并不大,前堂总共置有四张桌子,想是来往客人不多,唯有南侧一张桌子边上坐有一位年约四十来岁,头裹儒巾,身着襦衫,留着三缕短须的文士,身侧边卧着一条黄狗,嘴里正啃着骨头。 那文士举起面前的酒坛将酒倒满,见洛、林二人进来,稍一抬头望来,旋而抓起面前小碟上的油炸花生米,吃将起来,只见他举碗饮了一口,自故自的低吟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店内的掌柜年有五十余岁,见洛、林二人进店,忙迎出柜台,瞥了一眼那文士,摇了摇头,对洛逍遥行礼见过:“两位贵客是先去房间,还是先用饭?” “要两间上房,打点热水洗洗脸再说。”林婉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掌柜闻言点了点头,引着洛、林二人进了内院。 一盏茶后,洛逍遥与林婉真略一清洗,放好行装,来到了前堂,在北侧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在身兼厨师的掌柜介绍下点了一份蒸鱼,一份烧肉,一份素炒,要了一斤烧酒。 “三伢子……”南侧的文士将酒坛的余酒倒入碗内,对着安放好马匹回到店内的年轻伙计道:“再取坛酒来……” 但听他唤店伙计名号,洛逍遥心猜这秀才的居家应就在这村镇之上。 那唤作三伢子的伙计眉头一皱,“我说李秀才,你今天都喝了半斗了,还喝?你明天不杀猪了吗?” 洛逍遥与林婉真闻言一愣,举目向那李秀才望去细看,果见他那洗的发白的青衫袖上油渍斑斑,二人对视一眼,这李秀才看上去不胖不瘦,却非寻常杀猪之人孔武有力的模样,又是儒生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屠夫,不由得心中大奇。 那李秀才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啧”了一下,瞪着略显迷糊的眼神,笑道:“嘿嘿,你何时见过我喝酒之后,第二天未曾卖肉与乡亲?快去取来……” 那三伢子摇了摇头,“寻常倒可随你,今日店有贵客,你待喝醉了,又鬼哭狼嚎,惊扰了贵客,却是不行。” “你这娃儿好生……好生不讲理。”李秀才似是喝了有几分酒意,舌头结语,“秀才我、我一年有三百天照……照顾你店中生意,就不是客人的吗?” 那三伢子一时语塞,顿了一下,言道:“也好,俩百文拿来,我便与你取去……” 那李秀才一愣,伸手在腰间掏出了荷包,捏了一捏,许是不够,尴尬一笑,“嘿嘿,老规矩,明日到秀才我……肉铺上去取。” “那可不行。”想是寻到了理由,那三伢子摇头道。 “你……”李秀才眼晴一瞪,旋而一笑,“秀才我不与你计较,待掌柜炒好菜出来,我自与他说去,那猪下水想来三伢子你是吃膩了。” 应是这秀才经常免费送与他猪下水,那三伢子闻言一愣,嘻嘻一笑,望了一眼洛、林二人,对李秀才道:“我可以取酒与你,但你莫要大呼小叫……吓了贵客。” 李秀才举目向洛逍遥二人望来,拱了拱手笑道:“秀才常以酒消愁,偶……偶有失态,还勿见怪。” 洛逍遥与林婉真相视一笑,回礼道:“先生随意,先生随意。” 那三伢子但见洛、林二人不曾介意,脸显喜色转到了柜内,取了一坛美酒,这时内院传出掌柜喊传菜的声音,三伢子赶紧把酒坛递与李秀才,疾行入内端菜而去。 不一会儿,二人所点的酒菜已是一并上到了桌上,洛逍遥将酒倒上尝了一口,对林婉真笑道:“这酒倒是不烈,入口甚好,师妹也来一点?” 他知道林婉真在书院待了近年,天寒地冻之时,也会喝酒御寒,颇有酒量,才岀口询问,林婉真浅笑道:“那就陪师兄喝上一碗……” 二人浅酌慢吃之间,却听李秀才拍膝唱道: 凤兮凤兮去不返,梧桐作琴寻梦弹。 携仰竹高,酒共梅寒。 春花今催老,秋月更断肠。 风何凄折亮节,鸣悲音于宫商。 雪何烈摧玉骨,断情思于暗香。 小楼独镜,长相无照。 憾天匹练,难破言霜。 欲极目之佳颜,恐登高见泪妆。 常孤影之梅竹,叹相知悲流光。 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伤感,却是令人心生惆怅,那李秀才缓缓唱罢,望了一眼身边的黄狗,伸手摸了摸低呜的黄狗脑袋,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酒坛,口中喃喃道:“阿雨……你可安好?” “唉,李秀才,你这又何苦呢?那张家女子此下想是儿孙满堂了,你却是不能放下……”那掌柜在柜台内叹息道。 李秀才闻言也不作答,神情似笑非笑,竟是举起酒坛,仰首猛灌几口,放下酒坛,举目望着挂在窗檐的油灯,似是沉淀在回忆之中,眼神愈发伤感。 一阵沉默中,只听林婉真缓缓吟道: 凤兮凤兮在梧乡,毗邻相隔待其凰。 时与遇兮欲所将,却悲他日登非堂。 古有文君出闺房,玉足轻踏碎言霜。 今闻愚人空自叹,憾天匹练何悲伤? 原来林婉真听他唱词中,似有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离他而去,却是因为他碍于流言蜚语之故。又像是悲叹自己空有憾天匹练的武功,却也不敢去看自己心爱的女子,便引卓文君当年不畏人言与司马相如私奔的典故,来讥讽李秀才尤是不如女子敢爱敢恨的勇气。 洛逍遥闻言一怔,他观李秀才毫无武功修为,虽说是杀猪之人,恐也只是天生神力之故,而与张家女子的感情瓜葛又不知情,林婉真出言相讥恐是会伤了李秀才的心,忙是摇头示意林婉真不可轻言讥讽。 那李秀才想是料不到林婉真能听出他的心声,眼睛徒然一亮望来,瞬间又被酒意掩盖似的,迷糊着望着林婉真片刻,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来到二人桌前,站定后作揖行礼,“秀才李观书见过两位贵客……” 洛、林二人也是讲究礼数,见状忙起身回礼,洛逍遥但觉不安,“敝师妹言语不周之处,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嘿嘿,令师妹一言……可醒梦中人,秀才我……佩服之至,哪会见怪?”李观书略显结巴道,转而望向林婉真,笑了一笑,又道:“姑娘神姿贵雅,文才卓然,令秀才佩服……佩服……” “秀才我的肉铺就在这街道的北端路口之处,他日……两位贵客……若是再来这锦江小镇,可到秀才铺上一坐,秀才我……定备好酒相待,呵呵,今下酒已过量……告辞了。”李观书拱了拱手转身而去,便见那条黄狗摇着尾巴,嗅着他的脚后跟相随。 李观书摇晃着身子跨出店门,却又是边走边吟: 凤求凰兮凤求凰,门中隐身文君胆。 盈与亏兮道自然,日月方与天地长。 未闻夏阳照暗香,且见玉骨化非相。 有破虚果无悔山,独境竹楼真言传… 洛逍遥闻言细一思索,却是不知何意,摇了摇头,坐下身子。林婉真听得却似有所悟,望着那李观书消失的背影,沉言片刻,突是转身对着掌柜问道:“店家,可否将这李秀才的往事说来听听?” “贵客见问,岂敢不遵。”那掌柜笑道,站在柜台内,缓缓将李观书的来历道出。 正文 第一一二章 笑看风雨 原来这李观书祖辈几代都是杀猪为生,而他从小好习孔孟之书,其父却是不允,幸好其母出言相劝,道是让李观书学上几年书经,待十五六岁时子从父业也是不迟,其父才勉强答应,让他随镇上的张姓私塾先生学文。 待李观书十五岁之时,其父便是要他学杀猪手艺,李观书心在仕途,不愿继承家业。怎奈其父说是此下乱世,即使有幸入仕为官,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还要祸及家人,李观书是个孝子,但见父亲声泪俱下劝阻,终是低头答应。 那张姓私塾先生家中生有一女,与李观书年纪相若,二人从小相处生了感情,李观书十八岁之时,便去张家提亲。但张姓私塾先生甚是清高,虽知女儿与李观书情投意合,却是不愿将她嫁与屠夫,认为是有辱书香门第,言道只要李观书弃了杀猪行业,去考取功名,方才答应,李父自是不愿,以至婚事无法说成。 三年之后,张家女子苦等李观书无果之下,在张姓私塾先生的相逼苦劝下,嫁入了江州城中一大户人家。李观书悲痛之下,离家到了这村镇南侧的一座小山居住,一住却是九年,在其父病危之际,方才回到李家。 后来遵从其父遗言,终是接过父辈传承,入了屠夫行业,但心中对张家女子的感情却是不曾放下,一直不肯娶亲。自九年前其母过世后,若非出远路杀猪,每日都会来这客栈喝酒遣怀。 “那店家可知无悔山在哪?”林婉真略有迟疑道。 “无悔山?”那掌柜皱了一下眉头,摇了摇头道:“这个小的倒是不知……” “就是他以前独居的南山。”三伢子接言道。 “南山?就是无悔山?”那掌柜愣了一下道:“你是如何知道?” “那南山上有他与张家女子种的竹树,还有梅树……”三伢子道:“有次他去南山小住,曾吩咐我爹,若是有人寻他杀猪,就去无悔山找他。那时我爹也是不知,便问他无悔山在哪?他说南山便是……唉,什么无悔山,想来他已是中了情毒,走火入魔了。” 林婉真闻言沉吟片刻,对着洛逍遥问道:“师兄,你看这李秀才是否藏了身手?” “藏了身手?”洛逍遥想是未料她有此一问,神情诧异的笑了笑,“小师妹是听了他词中那句撼天匹练,故而认为李秀才身怀绝学?” 林婉真点头轻笑道:“正是。” “从他唱曲开始到他过来见礼之间,我一直留意,听他呼吸急促,明显是寻常喝酒之人血气上升所致……”洛逍遥沉吟道:“看他身形趔趄,脚步高低之中气息浑浊……以我所见,当是不会武功之人。” 洛逍遥已入抱丹小成之境一年多,其神识敏感大有长进,离岛时受了楚南风、穆道承的教训,此下对于李观书的举动便是有所留意,从他举手投足间所产生的气息波动,感觉出是毫无武功之人。 “想是他书生意气,吟诗作赋难免有海阔天空之想。”洛逍遥望着眼前这位即天真又聪慧的师妹,微笑着又道:“古来诸多饱学之人,诗词大作中言仙道神,若按师妹所疑,岂不是都有神仙之嫌?” “师兄倒是取笑我来了……”林婉真明眸一转,神情娇嗔,旋而又是开怀欢笑起来。 翌日清晨,二人用了早点,收拾行装,便要离店而去,林婉真乘上坐骑后,却是对洛逍遥笑道:“师兄稍等……” 转而引马向南面驰去,洛逍遥一怔之下,猜她犹记得李观书的无悔山所在,不由摇头苦笑,但见林婉真在南面村镇路口,停了一会儿后策马而回,便道:“看到无悔山了?” “未敢确认…”林婉真摇了摇头,娇笑一声。 二人引马向北,行了近二十丈,将及街道路口处,果见西侧有一铺悬有‘李记肉铺’招牌。铺门口横置的肉案前站有三个村妇,正在切肉的李观书听到马蹄声,抬头向经过的洛、林二人望去,见二人向自己拱手作别,便也放下手上切刀,微笑着向二人拱了拱手示意。 驰离村镇后,林婉真方将帷帽戴上,对着身侧并驾齐驱的洛逍遥,忽道:“听我爹爹言过,师兄与慕云师姐当年曾协助南平王府平叛?” 二人相处年余,洛逍遥从未听她言及过荆南之事,闻言神情略有惊讶的点了点头。 “我还听说……”林婉真顿了一下,娇笑道:“那国色天香的高郡主想下嫁与师兄?” 洛逍遥更未料她如此一说,瞬时间想起了高若玉三分英姿七分清丽的容颜,想到卧龙岛无意窥到她出浴后的情景,不觉脸色一红,望了一眼脸遮面纱的林婉真,呵呵一笑,催马前行,也不作答。 林婉真见他避而不答之状,引马跟上复道:“这高郡主……师妹我也曾见过几面,不仅容姿清丽,风采更有几分英气,师兄可是有动过心?” 洛逍遥想是恐她穷追烂问,呵呵一笑道:“你不怕他日我告诉慕云师姐……揪你耳朵?” 自萧慕云中蛊之后,倒是将洛、萧二人暗中相慕的男女之情挑明,洛逍遥此番作答,却是认定了与萧慕云之间的关系。 “或许慕云师姐她也想知道呢……”林婉真稍有一愣,便是咯咯轻笑言道。 洛逍遥心中想起高保融逼亲的情景,想着萧慕云从未问过自已与高若玉相识的由来,心中一暖,笑道:“你萧师姐的雅量,岂是你这小丫头……”似觉不妥,便是停言不语。 林婉真微微一笑,“岂是我这小丫头可以度量……是不是?” 洛逍遥本也是想如此言语,但觉失礼才止言不说,闻言尴尬一笑,“嘿嘿、嘿嘿。” “真是无趣,书院中除了两位小师叔率真可亲……”林婉真娇嗔道:“个个都是一模一样,不苟言笑。” 此话倒也事实,太白书院对礼数甚是讲究,学子十二三岁前,相互之间倒有见弄趣嘻笑,到了十六岁后,个个都是执礼言行,少有言笑。 听得林婉真如此一说,洛逍遥却是笑道:“也非如此,就说萧师妹在书院之时,寻常间带着两位小师叔与书院的师弟们,到山中捉鸟捕兽,也是欢笑的很……” “哦?”林婉真一愣,“那为何我在书院之时,大家少有入山捉捕鸟兽之举?” “因为我爹爹、慕云师妹的伤病缘故吧。”洛逍遥苦笑一下,“两位小师叔和众师弟他们,也就未寻我一起……” “唉……”林婉真幽幽一叹,复是扬鞭催马策驰中但听她娇笑道:“前途多不平,笑看风雨过……师兄你说对不对?” 洛逍遥想她生性乐观,策马跟上,笑道:“好个笑看风雨过,婉真师妹言之有理,哈哈……” 三日后午时,二人来到了高平郡主府上,常青青听得洛、林二人到来,自是惊喜万分,忙迎出府外,“青青见过逍遥哥哥、婉真姐姐。” 林婉真望着已见美人胚子的常青青,微笑着道:“呵呵,一月多未见,青青郡主愈发可人了,若非先打招呼,我倒是不敢相认。” 常青青此下是为郡主身份,穿着自非先前那般随意,她本身材高挑,又年近十四,穿上宫装看上去自是亭亭玉立,听得林婉真夸赞,常青青脸色微红,“婉真姐姐取笑了。” 洛逍遥见到随她出迎的严秋、宫少文二人,心感意外,惊喜道:“两位师弟什么时候到来汴京?” “五天前随匡义师弟一起来到的。”严秋笑道:“青青郡主本来也想将苗谷主他们请来小住一段时日,可惜他们不愿离谷,只让珂雪师妹前来……” 洛逍遥望向常青青身侧娇丽可人的苗珂雪,点了点头道:“苗谷主他们安好?” “多谢洛哥哥牵挂,爹爹与娘亲一切平安。”苗珂雪欠身行礼应道:也时常盼着洛哥哥能去谷中走走……” “我若回房州家中,定会经常去看他们。” 言语中,众人来到府中厅上,洛逍遥落座后便是问道:“小虎师叔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了书院?” “逍遥哥哥走后有十来天……他们便与赵先生一同回去了。”常青青顿了一下,脸显期待道:“说是陪武先生他们过了重阳,就来皇上身边效力。” 她毕竟非书院学子,此下又是郡主身份,讲究礼仪之下,对武望博、赵印山皆以先生敬称, “哦?”洛逍遥大为惊讶。 “哥哥与小虎说是武先生同意他们前来追随皇上。”常青青笑道。 洛逍遥眼前顿然浮现三年前救下孟小虎、常山二人的情景,不由得感慨道:“几经苦难,你们兄妹终于可以相聚一起了。” 常青青闻言便是想起死去的父母、甘少龙、苗长宁,神情但显感伤,林婉真自也听闻过她的经历,见状便是转了话题,“那尚师兄呢?” “尚师兄前日带来了五位书院的师兄弟。”严秋接言道:“说是要加入皇上的亲卫禁军,一大早便寻去神虎营了。” “那方帮主现在何处?”洛逍遥道。 “皇上这次虽说凯旋归来,却也未能收复太原,河东更有诸多流民南下,方伯伯眼下正在潞州安置流民,前日有令人传信与江先生,我却也不知内容……”常青青摇头道。 “想是安顿流民的大事。我与婉真师妹本就是要来相助方帮主行事,待明日见过江师叔……想他定会告知。” 洛逍遥言语一顿,扫了一下身周,又道:“怎么不见匡义呢?” “说也奇怪,匡义师兄刚回到汴京就神神秘秘的,前几日来了府中一趟,却是再没见过踪影。”常青青皱了一下眉头,“逍遥哥哥寻他有事?” “呵呵……”洛逍遥望了一眼林婉真,笑道:“我本想寻匡义打听一下,这汴京附近的山脉……” “山脉?”常青青疑道:“逍遥哥哥打听山脉所为何事?” “嘻嘻。”林婉真但见洛逍遥望来,便猜出他的心思,娇笑道:“你逍遥哥哥想是要带众人去捕捉鸟兽。” 正如林婉真所料,洛逍遥路上听得她言说书院学子少有童趣,个个拘谨,心有所感,便想带上书院学子去山上打猎,热闹一番。 “好啊……”众人一阵欢呼,严秋忽又眉头一皱,道:“可是汴京地处平原,若要捕捉山兽……最近山脉也要百余里路。” 洛逍遥对开封周边地形不熟,闻言一愣,但见众人脸有失望之状,便是笑道:“百余里路也不算远,加上打猎时间,来回至多三四个时辰。待会儿我去寻下江师叔,若无有要事,明日早些出发,打上山鸡山羊回来烧烤……大家可是愿意?” 众人闻言大喜,皆是点头称好,林婉真明眸流转,娇笑道:“呵呵,到时把江师叔也请来,我去买京城最好的美酒相待。” 洛逍遥知道林婉真从未与江秋白谋面,听她言请江秋白喝酒,但感诧异之中又猜应是尊重的原因,便是点头称好。 一番言笑后,洛逍遥与林婉真二人便前去江秋白宅上拜访,却是得知江秋白去了通宝阁,二人转而寻去通宝阁,见到了正与裴管事议事的江秋白。 但见洛逍遥二人到来,江秋白大是意外,见礼之后,笑着对林婉真道:“听尚佑多次言及与你,却是未曾见面,哈哈……师嫂身在莫忘岛,竟然隔空收下如此聪颖的弟子,当是厉害,当是可喜可贺。” 江秋白初次与林婉真见面,见她清丽脱俗,自是替马希兰感到高兴。 林婉真脸显羞涩,微笑道:“江师叔才是厉害,即称赞了师父,又抬举了弟子……” 江秋白见她大方得体,又是开怀大笑,转而望向洛逍遥,“刚刚还与裴管事提起你,想不到你真的就来了。” 见洛逍遥脸显不解,便将事由道出,当日郭荣举兵河东,但想会造成流民涌入中原,便希望洛寒水能在安置流民事项上出力相助,却是未料到洛寒水竟是倾尽整个通宝阁财力相助,大喜过望之下,忙着江秋白秘密交接。 此时身在潞州安置流民的方常胜大缺银两,便来信告知江秋白求助。江秋白来与裴管事安排各地运来的银两事宜时,自也言及到洛逍遥。 “师叔听闻你在镇州赈济饥民时颇是开怀,便与裴管事言笑传信与你,让你去潞州相助方帮主行事。” “那各地分阁的银两都运来了吗?”洛逍遥自也从洛寒水口中得知通宝阁解散一事,但知钱两数额巨大,想是一时不会全部到位,便岀口相询。 “本阁已有近两百年历史,各朝国分阁主顾颇多,从阁主决意解散时,历时半年,才陆陆续续将事情办妥。”裴管事脸显感伤道:“此下唯剩洛阳与此处两地,作为接收银两之地……待与江先生交付完毕,本阁之名就从坊间消失了……唉。” 对于通宝阁的由来,除楚南风夫妇、洛家父子自身外,诸人皆是不知。洛寒水将它解散,自是让阁众大为不解,但也无人敢打听缘由。 裴管事感伤之中,却见身为少阁主的洛逍遥,对于将数千万两巨财献出,面不改色,心中大为折服,一旁的林婉真听得更是掩口吃惊,心中震憾不已。 “江师叔,那何时要送银两与方帮主他们?”洛逍遥喜道,对于济民之事他自是欣然应命。 “等明日我觐见圣上再议,想是要三五天之后吧。”江秋白笑了一笑:“怎么刚来汴京就想着离去……明日随我入宫去见圣上如何?” 洛逍遥摇了摇头,“圣上朝务甚多,弟子就不去打扰,弟子想明日与众师弟还有青青郡主,一同前去野外捕些山兽……” 江秋白惊讶之下开怀笑道:“甚好、甚好,书院约束甚多,众学子难免拘束,你带他们前去捕猎,不失童趣。哈哈……若非师叔我要面圣,倒也想与你们一同前去,离开书院两年多了……倒是想念与你行武师叔在山中一起打猎的日子。” 裴管事笑着接言道:“离汴京最近的山脉应算是伏羲山,此山风光秀丽,倒是值得一游,此次少主前去打猎也可领略山中景色……属下明日派上一些箭卫相随,帮忙携带猎物,也好让少主、林姑娘腾出时间欣赏山色。” 洛逍遥与林婉真但听裴管事言之有理,相视而笑,点头赞同。 “江师叔若是明晚得闲,弟子斗敢请江师叔移步郡主府,婉真去准备美酒,相谢师叔当日言荐之恩。”林婉真执礼道。 洛逍遥此时方知林婉真要购置美酒,招待江秋白的真正原因。 林益当初拜托尚佑让林婉真到太白书院求学,若非江秋白先首肯同意,自是无缘成行。江秋白未料她如此记情,闻言笑道:“好,师叔明日定当前去,不过赞同你去书院……不止师叔一人,还有圣上。哈哈……” 林婉真自也从尚佑口中知道事由,便轻笑道:“嘻嘻,那师叔明日面圣,提及此事,不定圣上童心大发,也会抽空前来……” 江秋白但觉自己若是向郭荣告知洛逍遥到来,加上他对书院的感情,屈尊与众学子相聚也未可知,不由一笑,“好聪慧的婉真,圣上烦事颇有,若能让他有畅怀机会,也是不错,裴管事,阁中可还有归来醉?” 裴管事一愣,略有迟疑道:“倒有六坛……可都是付、刘两位长老存的命根子,裴某倒是不敢作主,但若少主言要,他们想是会答应。” 通宝阁每年都会与各个分阁派送几坛‘归来醉’,付、刘两位长老分得之后,自也舍不得一下子喝完,却是存有六坛在分阁中。 江秋白闻言笑道:“想不到付长老也是懂酒之人,能存得六坛当属不易,万万不可夺他所爱……宫中亦有美酒,虽比不上‘归来醉’,却也不差。 此次他随军立了大功,圣上封赏却是推辞不受……裴管事明日可让付长老前去郡主府,不管圣上会不会前去,我向圣上讨要几坛美酒与他品尝、品尝。” “江先生的美意裴某定当转告付长老……即然少主也在,我想他应是不会拒绝。” 洛逍遥与林婉真稍作停留,便告辞回到了郡主府,恰是遇上了回到府中的尚佑,自是一番寒暄问候。 洛逍遥但见尚佑对林婉真眼神带着男女间爱慕的欣喜,想起林婉真称道书院弟子的拘谨,暗自感慨,心中便生出搓合二人的念头。 翌日辰时,洛逍遥、林婉真与尚佑便是领着一众人马离开汴京,向伏羲山而去。 此时将近仲秋,伏羲山中鸟语花香,景色秀丽,红岩绿树,间连着片片红叶的枫树,可谓姹紫嫣红。飞瀑流泉、奇石怪岩相映相宜,却是让见惯太白山冷幽清寒的众人忘了打猎,流连山光水色之中。 游览了近一个多时辰,但觉肚子饿了,众人方去打了一些山鸡野兔,寻了个平坦的岩石,准备烧烤就食。 几名箭卫便将鸡、兔宰杀清冼干净,架上点燃的木柴烧烤起来,一柱香后,顿时香味扑鼻,众人但见鸡、兔烤成金黄之色,已是垂涎欲滴,待箭卫撒上佐料,便是一哄而上,欢笑着抢夺吃将起来。 一阵大快朵颐之后,略作休息,又去捕杀了五只山羊,两只山鹿,才下了伏羲山打道回府。 回到开封已近酉时,心恐郭荣或是会随江秋白而来,洛逍遥吩咐府中仆人将山羊等物宰杀,自己与尚佑等人去往西院的花园,整出一块场地,备上木炭及烧烤物件,布置上案几绣墩。 一阵忙乎后,天色已黑,府中石灯、檐笼皆已点亮。一众人等便聚在中庭厅上等候,常青青望向洛逍遥,“逍遥哥哥,你说圣上他会不会来?” “嘿嘿,小青青,你想不想圣上来?”未等洛逍遥回答,林婉真反是问道。 “想,但也怕……”常青青迟疑道。 “怕?”洛逍遥心知她年纪虽小,心境成熟却非寻常大人可比,见她如此回答,心感惊讶,笑道:“为何?” “圣上回来后,曾召我三次入宫面圣。”常青青皱了皱眉头:“可每次我回来之后,第二天都有一些朝官备礼求见,却是让人不好应付,终是费了心思才将礼物退回……” 林婉真格格一笑,“你是怕圣上这次亲临郡主府,明日满朝文武都送礼来?方帮主前方济民尚缺银两,你何必要将礼物退回……” “婉真姐姐是说……”常青青神情一愣,她聪慧之人,沉吟中便是明白林婉真言下之意,却是摇了摇头,“这恐是不妥……” 正文 第一一三章 赤子情怀 “我听江先生说过……圣上最为痛恨贪赃枉法之人。”常青青沉吟道:“这些官员想……想讨好于我,此下将礼收下,日后若有过失,必会求助于我……届时或是会陷我不忠不义。” 洛逍遥未料她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细腻,心中暗赞。 林婉真浅浅一笑,接言道:“若是有失官德之辈,你自不必管他……而他们送与你的财物想必也是不义之财,你将它收下济于民生,倒是替他们消了罪孽。 又有道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败其家……若是忠良之辈,你帮他们也是应该。而这些财物是拿去赈济百姓,小青青大可问心无愧收下。” 常青青未料她会如此劝慰,一时愣住,但听洛逍遥笑道:“婉真师妹随林统领身边日久,有拿捏人心变化方寸。但官场犹胜江湖之险,交友之义,事君之忠的大是大非,并非青青的阅历可以轻易识晓……而此下若是收了礼物,常例一开,必有人仿效,日后作为说辞,想是会让圣上为难……” 言语一顿,突是转首望向厅外,脸显惊喜站了起来,林婉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年有三十余岁,身着常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行进院井之中。 身侧跟着江秋白与一位老者,后面随着六位手中捧着酒坛,禁卫打扮之人,林婉真心头一震,立马猜到来人定是当今大周天子。 来人正是郭荣,他来到郡主府前恰遇赴约而来的付长老,想是要给众人惊喜,便也不让门卫通报,直接行入中庭。 众人纷纷离座而起,迎到院井中,俱皆行礼下拜,“参见皇上……” “哈哈……”郭荣开怀大笑,伸手一扶洛逍遥,笑道:“青青、众师弟都起来吧,今日不可拘礼。” 随着众人站起后,目光望到站在尚佑身侧的林婉真时,停了下来,微笑道:“你就是荆南王府林统领的千金?” 林婉真点了点头,欠身应道:“林婉真见过皇上。” “好、好。听江师叔言道你端庄大气,果是如此。”郭荣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洛逍遥,“今日收获如何?” “捕了几只山羊、山鹿……” “好。”郭荣笑道:“我可是饿着肚子来的,走,带我去将它们烤了充饥,哈哈……” 此下不以‘朕’为自称,众人拘束感一松,常青青忙在前头引路,带着众人向西院花园行去。 到了花园的草地上,在主位落座的郭荣,看着仆人将木炭点燃,颇有感慨道:“当初我在书院之时,也曾有过与师兄弟们一同上山捕捉鸟兽……唉,一晃却是十九年了。 虽说其间随着先帝南征北战,在军旅中时常亦会有烧烤山味之举,却非是能与众师兄弟一起品尝可比,今日与你们相聚一堂,借此重温旧情,当是令人开怀……来呀,上酒。” 身侧的禁卫闻言立马将酒坛打开,倒入小壶分起,但闻阵阵酒香扑鼻。 郭荣望向付长老,“昨日听江师叔言道……付长老与武师公一样甚是懂酒,便带些御酒前来,若是能入长老口感,我明日遣人送十坛与长老品尝。” “草民只是好酒,岂能与武先生相比。”付长老望了望已经放在案上的酒壶,抱拳道:“承蒙皇上厚爱,草民受之有愧。” 客气之中,却也接受了所赐的美酒,郭荣闻言摇了摇头,正色道:“何愧之有?倒是我薄待了付长老。高平厮杀于千军万马之中、挺进河东攻城掠寨之际,付长老的功劳非是十坛美酒可以相抵的,可惜……” 言语一顿,便自微叹一声。郭荣自是有意收拢付长老在身边效力,但知他江湖意气为先,只对洛寒水听命,不便强求之下,言语中难免又流露惋惜之意。 此时一众仆人端来了几份精美素菜,置于案上,江秋白便是领着众人,举起酒盏向郭荣敬上,但恐众人拘谨,郭荣将酒饮尽后,举箸招呼众人吃菜。 不一会儿,只听‘嗞、磁’声响,随着油渍滴入火中,轻烟顿起,肉香味也是扑鼻而来,三个仆人边转动着各自手中的铁架,边撒着细盐,烤羊肉色已见金黄。 尚佑拿起案上小刀,离座而出,轻划一刀,切下一片羊肉,放在口中一尝,对着仆人点了点头,那三个仆人知是火候已到,便是将秘制香料撒上。 一阵‘嗞、嗞’声中,肉香味愈发浓郁,几位仆人便将炭火压小,将羊肉取下,切割分盘装好,陈到众人面前案上。 想是难得有与书院学子欢聚的时刻,郭荣心情大好,推却丫环帮他剔肉去骨礼仪,亲自举着刀叉切割羊肉,品尝起来,一时大呼美味,直教众人饮酒相佐,气氛立时热闹,谈起捕猎的乐趣,一时间欢声笑语,杯盏交错。 待觉有七分饱之时,郭荣举盏招呼众人饮酒后,望向尚佑笑道:“前两日,我听赵匡胤说是你带来了几位师弟,要编入神虎营,本欲今日招你入宫询问,恰好知晓此下相聚,也就未与人唤你……” 尚佑略一迟疑,便是起身见礼,“尚佑谨听圣谕。” “书院此下十五岁以上的学子还有多少人?”郭荣举手示意尚佑落座。 “还有十余位师弟年过十五岁……”尚佑听出郭荣所问何意,顿了一下,又道:“皆是中原之外的人氏,他们也想来为大周朝堂效力,又恐家人不允,个个都是犹豫不决……” 郭荣点了点头,叹道:“可惜易师公几十年来的潜移默化之举,还是收效甚微……” 江秋白闻言一愣,他十岁随江无涯到了太白书院,与易无为相处时间比郭荣即早且长,但听郭荣感慨,却是不解其‘潜移默化’之言的意思。 郭荣见他脸有疑色,笑了一下,缓声道:“易师公当年有感于黄巢造反有违民心本意,失望之下隐入太白山,后来说是因为楚师伯的缘故,办了书院……但依我所知,大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闻听家父与武师公他们所言,易师公心中天下太平的心愿其实一直未曾放下……”江秋白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包括已逝去的两位师公,”郭荣点头道:“还有武师公他们心中又何尝是放下了心中的抱负……” 郭荣口中已逝去了两位师公,是指当年易无为创办书院之初,同样失意于黄巢起义,受邀入院教习学子的两位儒家文士。 “只是这几十年来,中原纷争,诸边藩镇割剧,以至他们尚有的热情渐消……我刚上书院之时,发觉院中的学子来自各个朝国,心中便是感到易师公希望天下一统的抱负犹在。在我十五岁那年……也是离院之时,我曾问过易师公,我入伍军旅是否可以?” 太白书院的规矩洛逍遥等学子自是知道,闻言皆是心中作想,易无为定是会回答,只要不报出书院来历,日后荣辱不涉及书院就可。 “易师公当时反是问我……对书院学子来自各个朝国有何看法?若是他日在战场上遇上对手是同门师兄弟会如何应对?我那时却也不知如何应答,又听师公问我,入伍军旅是为了什么?” “那时我脱口而出,说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师公又问我一句,是否是整个天下?我点头道是。 师公沉言许久,方又言道:如今众多百姓不知国之所在,书院之所以不分籍贯,又规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才可入院就学,且至少要在书院受教三年方可离院,就是要学子们从小受书院声教,不以割剧分裂的藩镇朝邦为国……” 对于易无为与郭荣的私下对话,书院之中无人知晓,洛逍遥、江秋白等人顿有所感,便是凝神倾听。 “以付长老的年纪想是也未见过天下一统的局面吧?”郭荣望向付长老问道。 “草民未曾见过。唉,幼年也曾上过私塾,听闻过大唐盛世,到如今却是不知自己是哪国子民……”但觉话有不妥,付长老忙道:“请皇上恕草民失言……” 他今时六十余岁,当他出生之时,正是黄巢之乱,待长大之后,天下更是群雄割剧,中原连接易主,就如大周朝廷也才刚刚建国立朝三年,故而在他潜意识之中或许哪天也就改朝换代了。 郭荣却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易师公但想乱世日久,年轻一代已是有了出生之地所属朝邦为国的念头,心知统一声教的厉害所在,故而才反对众学子入仕,恐被以一家一姓为先之人所用,以致眼界狭隘,却是失了书院育才真正的目的。 而诸多学子文武双全,确是可造福百姓的人才,但若拘于各自出生地朝邦为国的心境,日后难免会同门自相残杀,仰或因此更使百姓受战乱之苦,师公感叹之后,又问我准备投效何处? 先帝龙潜之时,奉事于后唐朝廷,那时我便如实相告要投奔于先帝帐下,师公闻言道:眼下明君难觅,纵观天下诸雄皆非是一统天下的雄主,但有一人虽非君王,却是有治世大才,你可以随他身侧行事……” 江秋白心中一震,隐隐猜出易无为口中之人应是冯道。 “我便问是何人?师公言说是冯道冯先生。我当时对冯元老不甚了解,便向师公请教原因,易师公言道:而今天下礼乐丧失,君父尊卑无序,声教不一,百姓日昧,冯道奏请后唐皇帝刻印‘九经’广布坊间,想一统声教,开智民识,是为百姓先之人,当可随他奉事,造福于民。 我自是将易师公之言谨记于心,又问他老人家,日后若有明君英主,是否可以邀请书院同门协助……师公那时笑道:我书院教学此下虽是以隐世之说为重,实则是保全学子赤子之心。等、等书院学子开悟之日,知晓真正家国所在的要义,等有一位可造之人能在此中脱颖而出,唤醒众学子家国情怀的那天。” 江秋白等人以为,易无为当日立下离院学子入仕也好,行走江湖也罢,不准道出自己师门的规矩,是防学子为功名利禄自相残杀,是为打消学子以师门为靠山的念头。 此下听郭荣所言,其中却是有着更深的含义,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一时神色凛然,此下方知郭荣所言‘潜移默化’的意思,但想易无为真正的心思,武望博等人未必也是知晓。 “朕有幸承先帝之灵,得至尊之位,当以易师公、冯元老百姓先之念为念。此下听得尚佑所言,想是众师弟有心与朕共致天下太平之愿,正如易师公当日要朕等待之言……” 言及朝堂大事,郭荣便是以天子口吻言事。望向江秋白,“朕有一事相托师叔去办……师叔可回书院一趟,那十六位各朝国学子,若因家室安危所在,而未敢助朕一臂之力,可让他们举族来京,若实是不愿也自不可勉强……” 想是此下时机成熟,郭荣将易无为当日所言告知后,直接了当道出心声。 江秋白但想将易无为的心思言出,自是会使本有心相助的武望博等人痛下决心,闻言行礼应道:“微臣谨遵皇上旨意。” “好。”郭荣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师叔怎不问诸多离院学子之中,何以易师公唯独对朕告知心思?” 对此江秋白与众人都想知道其中原因,但知此下若是楚南风言道此事,出口相询也是失礼,何况郭荣帝王之尊,江秋白闻言便道:“臣不敢。” 郭荣听他实诚之答,笑了一笑,“当时朕便是有此念想,也就问了易师公。易师公笑称朕是第一个如实将自己未来打算告知与他之人……说是有缘,才将立下规矩的用意告知。” 但想以易无为在学子心中的威严,规矩又是他所订,诸多学子离院之时即使有心入仕,自也是偷偷摸摸放在心上,断是不敢再去当面询问易无为是否可行。 江秋白相信郭荣所言同时,心中又是猜想学究天人的易无为,或是早已看出郭荣有帝王之相也未可知。 郭荣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朕想请赵师叔、闵师叔辛苦一趟,将这十来年学成离院的中原弟子寻访一下,或文或武,此下若是有意入仕,皆可前来。对于各朝国中的师兄弟……或是早在自己所在之地的朝堂奉事,再加以劝说颇费周折,此等情况留待日后再说。” “到时习武之人都编入神虎营中由尚佑统领,日后随朕平定天下,哈哈……”想来多年心愿得以施行,郭荣开怀大笑。 所谓君无戏言,郭荣此言一岀,自是坐实了尚佑的官职,他本是神虎营都校,升任神虎营指挥使自也合理,尚佑听了但感惶恐,忙行礼道:“为臣寸功未立,恐难服众……” “赵匡胤此次征讨刘逆,立了军功,朕已拟为殿前指挥使,你来统营神虎营当无不可。”郭荣笑道:“你若是随朕亲征,想必也是会立下战功,何况在书院教习学子行伍之略,以待未来大用,也是大功一件,你就不必推辞了。” “为臣谢皇上隆恩。”尚佑但知推却不得,忙岀案跪拜谢恩。 “起来吧,朕明日便拟旨告与军中。”郭荣微微一笑,转而望向付长老,沉吟道:“朕知晓付长老忠义,着实不敢用功名利禄累劳长老。但想请长老为神虎营供奉,不为任何人节制……长老自可居住在原先宅院,若需长老帮忙,由尚佑知会,不知付长老可是愿意?” 郭荣心知付长老江湖闲散之人,若以朝堂礼制约束,反而不好,但想洛寒水为大周百姓千金散尽,又解散了通宝阁,众多闲置人员或许亦也意让他们为朝廷效力,出言相请或是机会,同时也可试探洛寒水对未来的安排。 此下通宝阁解散,除了银两倾助之外,洛寒水实也对阁中诸长老透露出,对大周朝堂人力相助之意,但也凭各长老自愿。若说不受朝堂礼节节制,依如寻常之时住在坊间宅院,有事奉调倒是可行,而郭荣以帝王之尊,如此承诺,足见诚心。 付长老闻言心念一动,“皇上仁德,以天下百姓安宁为念,当是让人敬仰。草民无用之身得以厚待,想来汗颜,待禀明阁主,若阁中无事得有闲暇,草民愿尽绵薄之力。” 乱世之中,纵使帝王之尊,未必能驾驭付长老这些不贪图功名利禄的隐世之人,而若非在高平之战时折服于郭荣身先士卒,英勇果敢,付长老却也不会轻言答应。 郭荣本只抱着三分希望岀言相请,未料付长老应允,当想到通宝阁还有一众高手可图,自是大喜过望,举盏笑道:“哈哈……朕当是幸甚,幸甚。来,江师叔,众师弟一同与朕敬付长老一杯。” 一阵欢谈下,郭荣竟是酒足饭饱后方才起驾回宫。 两日后傍晚,在郡主府等候旨意前去潞州的洛逍遥,却是见到折德守随尚佑而来。二人自府州一别,已逾两年,洛逍遥大为意外,见礼后,喜道:“折大哥,你何时来京城的?” “今日午时。听江先生说洛兄弟在郡主府,便是过来打扰了。”折德守望着脸色激动的洛逍遥笑道,顿了一下,忽是叹息道:“听闻萧姑娘她……哎,若非萧都统不幸,想是萧姑娘不会遇此劫难,折某当是有罪。” 对于萧慕云的遭遇,他是从江秋白口中得知,但想若非萧雁北身死,萧慕云自也不会南下,就不会中了‘负情蛊’之毒,此下自责之意显于言表。 逍遥想起穆道承的言语,心中暗叹,忙道:“世事无常,此祸皆是柳宫文恶贼所累,折大哥不可自责……” 顿了一下,道:“穆师公他爱徒之心,幸是没有伤了折大哥家人,他老人家此下也已消去怨气,我离岛之时已是交代……过去一事就莫要再提,待哪一日折大哥有空,逍遥陪大哥一同前去拜奠萧伯父。” 折德守自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叹道:“穆前辈纵使取了折某性命,也是有理……折某我倒是希望被穆前辈打断双手,反是心安一点。” “折大哥莫作此念想。”洛逍遥忙转开话题道:“不知折大哥打算何时离京?我这一两日想是有空,当陪大哥一起畅饮……” “好。”折德守点了点头,举目盯着洛逍遥笑道:“听江先生之言,折某方知逍遥兄弟是通宝阁少主,呵呵,待会儿罚酒十杯也不为过……” “逍遥无意隐瞒,失礼之处,应是罚酒。”洛逍遥尴尬一笑,顿了一下,望向尚佑道:“尚师弟,江师叔呢?” 未待尚佑作答,折德守接言应道:“折某此次进京,实为一要事而来,江先生进宫转禀圣上定夺,待会应是会来郡主府。” 接着便将来京事由道岀,原来郭荣在高平大败辽汉联军,又挥师河东,直取太原,虽未攻下,却已是让契丹朝堂大为震撼。心恐大周借此崛起,便有心向南唐联议合击大周,于是派遣乙室已帐的萧不也以国舅身份出使南唐。 此次契丹遣使南下甚为机密,鉴于当初萧雁北出使归辽,曾在光州遭大周高手伏袭事件,便是选择从海路南下,而折家军自也在上京布有暗线,得悉消息后,折德守便来京向郭荣禀明此事。 “据上京暗桩所称,此次随护萧不也岀使的护卫首领,是侍卫司南院首席供奉周童。此人是上京‘兴龙寺’的俗家弟子,身手已入明窍山巅,还有一众身手不凡的客卿相随护卫……若使契丹与南唐联兵,南北夹击,定对我中原大为不利。” “那折大哥想如何对付?”洛逍遥道。 折德守沉吟道:“依折某看来,眼下只能先谋取在江宁府伺机下手,只是人手缺乏……且看圣上如何安排。” “听闻南唐亦有诸多高手,若非有我家先生与穆师公的身手,想要得手……恐非易事。”一旁的林婉真插言道。 见礼之时,折德守自也听洛逍遥介绍,知晓林婉真是马希兰弟子,闻言点了点头,苦笑道:“林姑娘所言甚是,但若说让楚先生、穆前辈去行刺杀之举,即使是圣上也是请之不动。” 若非情不得已,即使以武望博、华千行的修为也耻于刺杀之举,更何况楚南风、穆道承元婴修为,而他们虽有心相助郭荣,却也不愿直接明面涉身朝堂之争。 须知江湖之中亦有诸多武学高人蜇伏,如南唐“怒剑”向啸天,契丹“兴龙寺”住持木智大师,“大明寺”的了觉大师,都是入了元婴、金身之境。虽说他们有门下的弟子奉事于各自朝国,但他们自身却是不涉及其中。倘若楚、穆等人涉入朝事,与其门下弟子结怨,或是引出江湖动荡,到时反是徒增一番打斗。 正文 第一一四章 履约(上) “这萧不也出使行程甚为隐密,只知其一众乘船南下,至于何时、在何地靠岸转到驿站却是无从得知。”折德守思索片刻,又道:“如林姑娘所言,南唐亦有一众好手护卫,直接行刺,或是不易做到,倘若在其驿馆无有良机,到时也只能设法在其归去的途中下手。” 当初萧雁北出使南唐,江秋白与折德守等人也是基于南唐防护森严考虑,才在光州途中行截杀之举。 洛逍遥闻言皱了一下眉头,“那岂不是要在他们上船之时动手?” “那倒不会局限于上船之时……”折德守摇了摇头,“只要他们船一离岸,少了南唐兵卫防护,也可乘船相随,半路在海上登船截杀,只是到时也须有一众高手出击才能做到。” 大周朝廷虽说不乏有武学高手奉事军旅,但多为藩镇将领的门客,且桀傲不驯之人居多,想要召集起来却也不易。 林婉真美目一转,言道:“那若是南唐遣使一同回访,南唐中的高手如沈连城之辈相随,到时岂不是也难得手?” 对于两国联议,或有事项不能由出使的使臣敲定,南唐遣使回议当是有此可能,折德守等人自也料到。但想林婉真应是不谙朝事军务,能够如此虑事周全,却使折德守心感惊讶,不由赞道:“婉真姑娘心思缜密,却是让折某佩服,可有妙计指点?” 林婉真正欲作答,却见江秋白进入了庭院,众人便是起身见礼,入座之后,江秋白笑道:“刚刚我听闻折将军夸奖婉真,是何缘由?可否道来听听?” 以他抱丹小成的修为,中庭入口距厅堂近十丈之远,却也是听到折德守的言语。 折德守便将刚刚讨论的话题道岀,江秋白闻听之后,亦是对林婉真的见地心有惊讶,点头笑道:“婉真所虑之周全,却是让师叔也感到佩服呀,哈哈……想是心中已有应对的妙计吧?” 望着江秋白眼中期待之色,林婉真略显害羞道:“师叔取笑了,婉真哪有妙计?只是随着家父行走荆南江湖之时,知道一些江湖人物行事风格罢了。若说刺杀暗算之举,却非是定要以武力为主,所谓术业有专攻,刺客一道的门路却是五花八门。” 洛逍遥闻言心念一动,“师妹是说……如许三兄弟精于水性,可使人弄沉船只?” “海上波浪并非是湖江可比。”林婉真摇了摇头笑道:“到了深海之中,许三水性再好,恐也难长隐水下,而大船又甚为坚固,若非用尖锐之物使巨力相凿撞,却是难以弄沉……何况若是南唐遣使回访,必也有自己的舟船相随,恐非只有一两艘那么简单。” “那师妹的意思是?” “曾听家父讲过……”林婉真望了一眼洛逍遥,顿了一下,笑道:“莫不善莫先生有一门绝技……” “莫不善?莫先生?”江秋白望向洛逍遥疑道:“可是我在府州所遇到的那位?” 当初洛逍遥与莫不善被折德守救往府州之时,江秋白本认为他是通宝阁某个长老人物,走了匆忙,却也未曾去细问。 “回师叔,正是师叔在府州见过的莫先生。”洛逍遥言答之中目光却是望向林婉真。 “莫先生不仅水性、轻功了得,还有易容之术也是不同寻常。”林婉真迎着洛逍遥狐疑的目光,笑道:“听说经他易容之人,很难能够被人窥破……” “哦?”折德守闻言略一迟疑,言道:“纵使有妙手仿真之术,但在武学大成之人的眼底之下,未曾听过有人能做到形神合一、不被窥破……要知瞒了过容顔,却是很难瞒过武学修为气息。” “折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婉真之策却为可行。若说要装扮成萧不也身边的近侍不易,但易容成驿馆的仆卒或是南唐兵卫却是容易,在夜晚天黑之时,神色若有破绽却也不易被瞧出。 我与圣上禀明契丹遣使南唐之事后,圣上亦是可虑在辽使归途行刺反是机会渺茫,故也是决定在驿馆伺机下手……而所定的策略与婉真的想法,呵呵,倒是一样。” 江秋白望向林婉真,脸显嘉许之色,笑着又道:“面圣之时,刚好控鹤都指挥使荊罕儒也在,他便出言献策,言是他身边有一门客,姓田名英,神念大成身手,也会易容之术,且精通契丹言语……若使这田英与莫先生配合,此计或是可成。” 折德守迟疑了一下,言道:“但潜入之人身手若是不高,恐难一击得手,反倒打草惊蛇了。” “此事正是关键所在……”江秋白端起茶碗,浅啜一口,“若有两三个抱丹小成修为之人同时潜入,伺机刺杀,当是大有胜算,但要隐藏修为气机却是不易……” 一直静言倾听的常青青忽道:“江先生,青青倒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江秋白猛然想起药王谷精湛的医术,笑道:“青青郡主且说来听听……” “义父这两年来研制了一种可以隐匿武学气机的药物,名唤‘隐气丹’。听义父讲可以使人修为压在归真境,服了解药,便可在二十息内恢复如初。” “哦?”江秋白心念一动,“那此丹青青郡主手上可有?” “有三颗。”常青青点头道:“义父还说,如果先封住任督二脉的经络行气,服了‘隐气丹’可以使人看上去毫无武功修为。” 折德守闻言一喜,“若有此等药物……刺杀之事当是可成,届时折某亦可易容混入。” 洛逍遥心思一动,望向江秋白道:“师叔,弟子想请命一同前往江南……” 江秋白闻言心头一震,摇头道:“不可,你此下身手虽说不凡,但少有经历厮杀,此中凶险无比,若有闪失,师叔如何向楚师兄、洛师兄交待?” 洛逍遥心感失望,略一思索,气机一敛,已然是毫无修为之人,望着江秋白诧异的眼神道:“弟子得一高人指点,无须到抱丹大成便可藏匿修为,到时易容成寻常的兵卫,与折大哥联手,当是方便行事。” 洛逍遥以抱丹小成身手可以隐藏修为,众人却是不知。江、折二人诧异之中,又听洛逍遥道:“若使朝廷军中有抱丹之人,想是年纪甚大,易容成寻常兵卫却是不易,以弟子的此下修为与折大哥的修为,再加上田英等人,想是可以成事……师叔若有顾忌,弟子可请付、刘二位长老随行,在外策应,即使有失,脱身也是不难。” 折德守此下修为已是明窍山麓之境,且久经沙场,即使与抱丹小成之人也是有一战之力。而付、刘两位长老皆是浸淫抱丹小成多年,加上再派遣一众军中好手相随,伺机暗中动手,但若不成,要保洛逍遥全身而退倒非难事。 江秋白但恐洛逍遥有失,闻言却是一时躇踌难决。 望见江秋白犹豫的神情,洛逍遥接着又道:“弟子到时当会请教付、刘两位长老如何行事为妥,而通宝阁虽是解散,但在江宁府亦有经营的客栈,以他们对江宁府地形的熟悉,想是会有周全的退路之策。” 江秋白想是认为洛逍遥所言有理,沉吟片刻道:“若使付、刘二位长老肯出力相随,加上阁中在江宁府潜有的势力,你此行倒是可以,不过我须向圣上商议后再定。” 洛逍遥自涉足江湖,自也看到诸多百姓流离失所的困苦,经镇州赈民一事后,潜意识之中已是有了天下太平的情怀,对于雄才大略的郭荣早是生了相助之心。 但知辽唐联兵若是得逞,诸多百姓又要受战祸之苦,他少年血性,便是想为大周出力,去刺杀辽使。 心中想起离岛之时楚南风、穆道承的教导,有了顾忌,便出言说服江秋白,此下听得江秋白言下已有应允之意,知道所求可成,心头一喜,“还请师叔周旋成全。” 江秋白苦笑的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林婉真,“那如何才能与莫先生取得联系?” “此事好办。”林婉真美目一转,却是望向洛逍遥,笑道:“听家父讲过,高郡主对师兄甚是器重,若是逍遥师兄肯着信与郡主,借用莫先生一段时日,想必她会应允……” 洛逍遥对莫不善当初夺剑之事,因其在太原舍身相救也自不作计较,帮高家平叛作为交换条件拿回‘水龙吟’,夺剑还剑的纠葛,自认已两不相欠。 对高若玉打听明无出处的恩情,心中却是另当别论,但知此下与信相求,又是欠下高若玉情份,心恐她借机接近,日后又行以身相许之举。想到此处,头皮顿是发麻,摇头道:“本应前去拜谢她当日寻出明无高僧的恩情,只因慕云一事,未与成行,拖了两年时光,已是大为失礼……此下再冒然修书相求,必会使她见轻于我,还是有劳师妹请令尊大人设法相请吧。” 却是以无事之时将人情置于不顾,有事之时又去相求人家,恐让高若玉看轻的理由,拒绝了林婉真的建议。 林婉真闻言小嘴一翘,娇嗔道:“师兄此言还真是为难人了,我爹爹此下只是王府寻常的护卫统领,如何能说动高郡主使人作事?” 言下之意,自是说洛逍遥在高若玉心中的地位,远非身为王府宿卫统领林益可比。 江、折二人闻言心有所感,他二人听闻高家郡主国色天香,心中便猜她对洛逍遥生有倾慕之情,而洛逍遥不愿欠她情意,才出言推辞,想到此处,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但感江秋白、折德守笑意之中似是看穿自己的心思,洛逍遥脸色一红,迟疑一下,苦笑道:“若是我写信相求于莫先生,或是也可让他前来……” 林婉真浅浅一笑,“莫先生是王府供奉,外岀行事岂是能随他自主?届时莫先生若是回言要师兄与信高郡主方能成行,那师兄又当如何?” “这……”洛逍遥一愣,但觉林婉真所言不无道理,一时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莫先生与折某倒是有所交情。”折德守见洛逍遥进退两难之状,便是出言解围,“不若折某亲自前去相邀?” 但想当初自己对莫不善有救命之情,虽有挟恩图报之嫌,但此事关乎刺杀辽使大事,折德守自也不会将个人声誉小节放在大处。 林婉真似是未想折德守有此一说,神情略是一愣,旋即轻笑道:“前段日子婉真曾收到家书,家父在信中曾说……圣上皇威浩荡,南平王感恩戴德不已,若使圣上着旨借用莫先生,想是南平王应无异议。” 洛逍遥闻言心头一松,喜道:“师妹聪明过人,此计当是可行。” 林婉真瞄了洛逍遥一眼,格格一笑,转而对折德守道:“折大哥可是知晓那辽使何时能够到达江南?” “萧不也离开上京三日后,我才获知消息,此下已过六日……其乘船速度较慢,想是还要十天半月才能到达江宁府。” “如此说来,时间尚有。”江秋白闻言点了点头,接言道:“那我明日进宫,请圣上密旨一道与南平王……请莫先生前来京都会合,折将军以为如何?” “如此周折,反是多费时日。”折德守摇了摇头道:“不若一两日我等先去江宁,熟悉情况,若是莫先生成行,可约在江宁府相见。” 但想折德守言之有理,江秋白略一沉吟道:“好,那此刻一同去拜会一下付长老他们,向他们请教行事之策,如何?” 以洛逍遥少主的身份,想要请付、刘二位长老相助自也不难,而行事之前当要告知实情,以示尊重之下,凭他二人阁历,或是有更好策略,众人闻言点头称是,便与江秋白一同前去通宝阁别院。 五日后午时,洛逍遥、折德守一众二十余人来到江宁府,寻到洛家所经营的‘福安客栈’落脚。 客栈的大掌柜就是原先通宝阁在江宁府的朱管事,他寻常却是不在客栈露面,知悉洛逍遥一众到来,大感意外,忙赶到客栈天字号房与洛逍遥见面。 得知洛逍遥此行目的所在后,朱管事大为震惊,沉吟良久,言道:“那契丹驿馆名为清风驿,是南唐专为契丹使团而设的驿馆,在宫城与玄武湖之间,离此处路道有近二十里之远。 而本阁恰好在玄武湖附近有一别院,与驿馆相去不远……且将随从安置在这客栈之中,少主与两位长老先去别院落脚,待商议对策后再行调度,不知意下如何?” 朱管事心恐一众人员有二三十人之多,一下子前往别院住下惹人注意,便是想让洛逍遥、付长老为首几人先去别院。 听得别院靠近驿馆,但知利于查探,洛逍遥心头一喜,“那是最好不过,我却是不知何时又寻了这处别院。” “当初少主与古长老离开江宁府后,原先的别院自也放弃了。”朱管事笑道:“后来花重金在玄武湖附近购置了一座,与那清风驿只有五里之远。” “好。”洛逍遥笑道:“那就依管事安排,不过两三日后,将有一位莫姓先生寻来,朱管事安排一下人手……届时将他带去别院。” 言罢便寻来控鹤军都校田英,让他将随来的十余位军中好手安顿一下,便与折德守、付长老等人转去了别院落脚。 待到了别院,便使箭卫出去打探,却是得知辽使还未到达的消息,众人一时无事,皆在厅上茗茶聊天。 洛逍遥突是对着林婉真拱手言道:“婉真师妹,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哦?师兄有事要我帮忙?”林婉真一时惊疑,旋而一笑,“抱拳作礼……此事想是不简单,你且先说看看……” 但见林婉真狡黠的笑意,洛逍遥一时苦笑,点了点头便道:“当日我曾与南唐龙武军刘振义交恶,受人相救,曾答应教习其行气练功之法。” “哦?何事与刘振义交恶?”折德守疑道。 洛逍遥便将当时与萧慕云、古横山救下水仙,受沈连城追杀,而遇周娥皇相救之事说出。 折德守听罢赞道:“这周家小姐年纪轻轻,胆色过人,刚烈侠义,倒是少见的奇女子。” “若师兄是歹恶之人,想必当时定是玉簪刺喉……”林婉真亦是赞叹,“听闻慕云师姐惩治恶徒,相救师兄之下又心生向往,倒是一副天生行侠仗义的好心肠。嘻嘻,这周家小姐若是肯拜师父为徒,师父定会大喜,日后不定是位名满江湖的侠女。” “她出身官家,想是其父礼教甚严……”折德守接言道:“江南文人多是轻武,若非开明之人,让家中子弟弃文习武倒是不能,更何况让闺中女子抛头露面……周小姐有此心念,倒可暗中成全。” “可是……”林婉真迟疑一下道:“即非大成武学,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必须教习之人指点一段时日,而此下……” 洛逍遥知她心思,闻言笑道:“刺杀辽使一事,由我与折大哥等人去办,师妹自可不必操心,若是每日潜入周府教习一两个时辰,一月之数,以周姑娘的聪明,‘太素心经’的行气篇,应是可以领悟到其中行气脉络的走向。 其余便留待她自己慢慢参悟,三五年后入了练气境也未可知,虽不能大有成就,却终是对她身体大有益处。” “哦?”林婉真眉头一皱,嘟嘴道:“原来师兄是别有用心,想支开我参与刺杀一事,如此说来,师妹我倒是不愿帮忙了。” 洛逍遥确是不想让她以身涉险参与刺杀辽使一事,但听林婉真一言点破,便是笑道:“此番暗杀,只能智取……” 话未讲完,林婉真却是截言道:“这么说师兄认为婉真是愚蠢之人啰?” 洛逍遥自知失言,一时苦笑,但见折德守向自己眨眼,心知目前只能先行让步,忙是笑道:“师妹足智多谋,刺杀之事岂能少得了师妹良策,那辽使却是不知何时到来,而也非一时便能寻到刺杀良机,师妹可先行教习周姑娘,若是事急……将行气功法留与她自己参悟便是了。” 林婉真闻言转嗔为喜,轻笑道:“嘻嘻,那今晚便去周府如何?免得浪费时日。” 洛逍遥望了望已是渐暗的天色,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戌时三刻前去吧。” 虽是戌时三刻,冮宁府城中街上依是可见人来人往,洛逍遥与林婉真在一名箭卫的引领下,穿梭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一柱香后,才来到周娥皇的宅邸前。 因与南唐龙武军司事衙门仅一巷之隔,洛逍遥心恐遇上与其照过面的顾言春、雷焦。但见丁字巷上无有行人,便是与林婉真纵入周宅后院,只见周娥皇的闺房并无灯火,心猜应在中庭之中,二人自先隐在后院西侧花园的假山边上。 此时已是八月初十,月光皎洁,但见园中月季花花影簇簇,淡香清远,林婉真环顾四周一下,低声道:“百花衰荣,扰人心境,愈是清傲娇艳,愈发时节短生,月季贵雅质品,淡然知远,反是慰人心田,看这花园唯栽有翠竹、月季,这周姑娘想来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可见其活泼纯情之性。” 洛逍遥未料她凭着种植的花草爱好,断人性格,想起周娥皇闺房布置的书香气息,眼前浮现出她的烂灿笑容,却是笑道:“婉真师妹心思细腻,当是厉害。” “那你还敢生出心思将我置于事外?”林婉真低笑道。口中所谓的置于事外,自然是指洛逍遥无心让她参与刺杀之事。 洛逍遥尴尬一笑,却是不答。这时前庭过道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两位丫环举着灯笼,一左一右前头开路,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淡绿色裙衫,怀中抱着一只虎纹黄猫的少女,发髻高挽,清丽可人,正是周娥皇。 三人进入北面正屋一会后,一位丫环手执宫灯引路,一位丫环捧着琵琶琴,随着周娥皇款款向花园凉亭而来,待到凉亭之上,便听周娥皇道:“今夜月明,念儿你可将灯火熄去,烟烟且将香燃上……” “是,小姐。”那名唤烟烟的丫环应道,将手中的琵琶琴放在石桌上,待将香燃之后,那念儿才将宫灯熄灭。 洛逍遥二人隐身的假山位于园中南面,与那北侧的凉亭成一直线,中间隔着青石小径与月季花草,距有两丈之远。 林婉真侧目望去,但见凉亭中面东而坐的周娥皇,拿起石桌上的琵琶琴,低首端祥片刻,一声叹息后,琴声悠然而起。 正文 第一一五章 履约(下) 那弦声初扬,若流水轻潺,接着如玉珠滑入银瓶,轻跳脆然,但听周娥皇随着似凝欲奔的弦音唱道: 花径雪亭君不现。 金陵瑶光照空见,棠花案帘,几度素手欲,只恐掀起泪沾面。 五弦琵琶和清风,情思曲赋双燕。 最是盈盈明月,玉珠声落去,诉心愿。 弹回寂寞一片。 琴声若流水凝霜将结,冰下咽涩求行,又如飞燕清扬朝暮,风雨怨困檐巢。弦意令人听来生起一片惆怅,失望中的幽怨却也隐有几分期盼。 闭目沉醉于琴意中的林婉真,美目一睁,转而对着一脸惆怅的洛逍遥,低语道:“师兄当日所藏身的圆案,它的饰布可是绣着棠花?” 洛逍遥但听琴声中的思念之意,心中自是想着萧慕云,倏听林婉真询问,疑惑之中,猛然忆起那圆案的饰布正是绣着棠花,联想到周娥皇的琴声弦意,隐隐猜出她歌声中所思念之人正是自己,心中不由得一声轻叹,却是低声应道:“先回去吧。” 林婉真想是知晓他心中所思,笑意中带着一丝狡黠,点了点头,随着洛逍遥伏身穿过花丛,清风徐徐中,跃出院墙,消失在夜色中,凭他二人的身手,毫无武功的周娥皇自是浑然不觉。 东侧院厅上,见洛逍遥二人归来,与尚佑闲聊的折德守笑道:“可是将事办好了?” 洛逍遥一声轻叹之中,却听林婉真应道:“自古有听被救之人以身相报之事,却是不曾想施救之人倒生出以身相许之意。唉,弹回寂寞一片……恐是这周家姑娘要弹到天晓了。” 折德守一怔,望向脸色微红、尴尬苦笑的洛逍遥,心念一动,却是猜出原因,不由得也是一叹,“这周姑娘未知情烈、情冰之苦,却是不能让她纯真心境有障……” 洛逍遥点了点头,苦笑道:“正是如此,我便不能与她见面,以免她心境入困。” “不见反倒不妙。”折德守摇头道:“她少女心性,又有侠义情怀,见到洛兄弟不仅丰神俊朗,又能飞檐走壁,行侠惩恶,应正是她心中向往之人,生了情愫也是自然。” “而她此下少有踏足出户,所见自是不广。”林婉真娇笑着接言道:“却是不知天下间少年英才,行侠仗义之人,并非只有师兄一人……” “正如婉真姑娘所言,”折德守点了点头,“她情窦初开,如随梦境,已近两年,若不明言破开,时间一长,或真是会让她入了痴魔……” 洛逍遥苦笑道:“我言拙于辞,却是不知如何措辞点明,唉……” “嘻嘻,”林婉真展颜一笑:“师兄能入意创出剑招,心气才情自是不弱,何不也着赋一首,以周姑娘才情,当可明悟。” 洛逍遥唯恐周娥皇用情日深,反是惹下情债,回来路上心中自也想着如何婉拒周娥皇。他生性腼腆,若叫他明言示情于人、或是婉拒她情确是不易,但他诚如林婉真所言,文釆自非一般,闻言心念一动,便让箭卫取来笔墨纸砚,沉吟片刻,和着周娥皇的词牌挥毫写下: 出水芙蓉解绿纱。 瑶光玉洗凝丽华,清风捎去,梅兰竹菊香,湖江失色南国花。 旁边的林婉真见状,却是嘟嘴嗔道:“师兄,你应是在称赞周家小姐吧?称她江南第一美人倒也可以……再赞她胜过梅兰竹菊之清雅秀丽,那慕云师姐呢? 师兄总不会说自己配不上这周家小姐吧?嘿嘿,师妹我倒要看看下阙师兄如何作写?不定人家小姑娘也自贬一下,回复一首,呵呵,到时你来我往,或是把萧师姐给忘了……” 一连数问,又带两声冷笑,倒把尚佑与折德守二人听得暗自好笑,似觉林婉真所言有理,二人便是相视点头。 一下子三双眼睛尽是望向洛逍遥,却是把他看得脸色乍白顿红。他本意确是想先极尽赞美周娥皇一番,下半阙以自惭般配不上婉拒,此下闻听林婉真所言,不禁顿笔沉思,眼睛转到放在案上的‘水龙吟’,思绪一动,蘸了蘸墨水,旋即挥笔: 龙吟云空凤梧情,早约海角天涯。 笑看萧萧雨雪,风起浪涌处,长情写。 无意静客人家。 “无意静客人家……好,好词。”折德守笑道。 “让折大哥见笑了,”洛逍遥将毫笔一放,微微一笑,转而望向林婉真,沉吟道:“我想……师妹可在我等离开江宁府之际,再将此词与她。” “当是如此,免得这周姑娘失意之下,或是无心修习了。”林婉真点了点头。 “我若前去或会让她分心,明晚就让尚师弟与师妹一同前去。诚如折大哥与师妹之意,周姑娘天生侠性,向往飞檐走壁、行侠仗义之能,但环境所限,见识不广,唯寄心念于我身上,又值情芽初萌,难免会错生情愫……” “让她转移视线?嘻嘻,倒是可行。”但听洛逍遥犹如情场高手之言,林婉真娇笑道。 “这……”却是把尚佑听得脸色一怔。 林婉真见他脸色惊疑,便道:“有两年多了,她犹念记于心,定非是朝三暮四之人,但她生情之处……多半是因自身向往侠义而起,尚师兄英朗才俊,一同前去,展示一个武功,倒是可以增其眼界见识,或可使她开阔心境,看淡执念……” “这可是使得?”尚佑但听林婉真夸他之言,脸色顿红,一时窘笑。 “使得,如何使不得?”林婉真格格轻笑,道:“若使可行,我倒想把书院师兄弟一同带去,个个在她面前飞檐走壁,乱其心性,让她知道天下间能够行侠仗义之人,并非只有洛师兄一人。” “哈哈……婉真姑娘之聪慧,确是让折某心服。”折德守大笑道:“天下间多少女子将初心向往之情,因见识不广,寄于一见形似之辈,以致遇人不淑。若使有一众英才可供选择,必定生出了解之意,但识人心之丑善,也就少有伤心难过之苦。” 洛逍遥心中想起许闻香的遭遇,不禁感叹不已。 第二日晚上,待林婉真与尚佑前去周家宅府后,折德守却是让箭卫取来一坛美酒,邀着洛逍遥在院中凉亭上浅酌,互敬一杯后,折德守道:“洛兄弟可知江先生为何同意你参与刺杀之事?” 洛逍遥一愣,一时不明折德守所言之意,疑道:“请大哥指点……” “指点?那可不敢。”折德守摇了摇头,笑道:“折某到达汴京的前两日,听闻圣上曾驾临郡主府,与书院学子一番畅谈?” 洛逍遥心中若有所觉,迟疑一下,点头应道:“正是。” “离京南下的前一日,江先生曾与折某坐谈,言及了此事……”折德守顿了一下,道:“此下乱世,以洛兄弟出身背景,可谓是尊贵之人,而又非奉职朝廷,当是不可以身涉险。” “江先生听得圣上之言,方知易前辈之用心良苦,用几十年心血让学子保持赤诚之心,知晓大义所在,故而不想冷了洛兄弟热血情怀。” 诚如折德守所言,以洛逍遥通宝阁少主的身份,却是不必以身犯险,即使有心相助大周朝廷,自可遣阁中高手便行。洛逍遥忆起江秋白当时躇踌难决之状,心中定是一番挣扎,想到此处,不禁摇头苦笑。 “折某有一事但要洛兄弟应允。” “大哥但请吩咐。” “若是此次事生凶险,洛兄弟当可护婉真姑娘先行退去……切不可意气用事。” “这……”洛逍遥未料他会如此一说,却是一愣。 “折某知洛兄弟非贪生怕死之辈。”折德守笑道,替洛逍遥斟满美酒,举杯相敬一饮而尽,接着道:“折某身受君恩,又是混迹军旅之中,无论身先士卒,还是断后拒敌,皆是应当,何况武将求仁……当是无憾。” “折大哥何出此言?” “易前辈的声教传承,唯寄希望于后代英才,洛兄弟及书院学子,皆是易前辈心血所在,他日必为这一代之楷模。要知此下乱世,多少年轻有为之人因声教无方,而蹉跎人生,或失意仕途,或助纣为虐,以洛兄弟家国情怀之热血,当可传承易前辈之声教。” 见洛逍遥欲言分辩之状,折德守正色道:“洛兄弟当知书院育人之要,盛世扬德行,乱世立忠义,何以有的儒家师者有人为他奉身护道,皆因其功在千秋……” “逍遥见识浅薄,岂是有能力与先贤相比?” “洛兄弟是为志向之人。”折德守摇头道:“岂可自轻心志,圣上、江先生之期望,皆是旨在你我这一代人的觉醒,以洛兄弟之赤诚,定会引领书院学子为天下太平奉上心声。” 洛逍遥若有所思,沉言片刻,却是问道:“折大哥对婉真师妹有何看法?” 折德守知他有意转开语题,心中一叹,旋而笑道:“婉真姑娘才思敏捷、进退有度,实是折某少见的奇女子……想那林统领教女有方,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日洛兄弟定要与我引见、引见。” “林统领豪迈仗义,曾是荆南一方豪杰。”洛逍遥点了点头笑道:“尚师弟说他对婉真极尽溺爱,却是未见她任性之处。” “嗯。”折德守点头道:“她落落大方,言辞得体,实是受教有得。” “我观尚师弟对她生有情意。”洛逍遥轻笑道:“可行牵线之举……” “婉真见识非寻常女子可比,想是她心中自有见地,却是非你我可以左右。”折德守摇了摇头,接而一声轻笑:“嘿嘿,易前辈等书院贤人教学有方,让众学子知晓家国大义,却是也未教学子发乎于情,个个都是守礼拙言,一堆呆木头。” 洛逍遥不禁莞尔一笑,举起酒杯大笑,“折大哥言之有理,一堆木头,哈哈……来,为这一堆木头来日开枝散叶,干杯。” “哈哈……好。”折德守开怀大笑,与洛逍遥举杯相碰而饮。 突听中庭过道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举目望去,但见朱管事领着一位黑衣汉子而来,洛逍遥喜道:“莫先生……” 来人正是莫不善。折德守自也在府州与他见过面,见状与洛逍遥起身上前见礼,引到跨院厅上入座。 落座后,莫不善略为迟疑一下,拱手笑道:“莫某奉南平王之命,前来与折将军、洛公子相会,却是不知何事?呵呵,可否见告?” 郭荣下旨与高保融借调莫不善一用,自是不会在圣旨上言明行刺辽使之事,莫不善刚一见面,便开门见山询问起来。 折、洛二人相视一笑,折德守点了点头道:“有劳莫先生奔波,就是要仰仗先生相助,岂会有不告知之理……” 接着便将请他相助刺杀辽使之事说出,莫不善吃惊之下,又听闻是林婉真举荐他前来,苦笑道:“倒是林姑娘高看莫某了。哦,林姑娘是否也来了这江宁府?” “婉真师妹巾帼气概,岂会不来?” “师妹?”莫不善略显疑色,旋即笑道:“呵呵,林姑娘原来与洛公子已是同门师兄妹,当是可喜。”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但听林婉真声音传来,“那莫先生可是要喝酒庆贺一番……” 话音之中,林婉真与尚佑已是踏入厅上。莫不善便是起身与两人见礼,接着笑道:“若是林姑娘、洛公子愿意款待,莫某当是有幸。” “今时已晚,却无盛菜。”洛逍遥笑道:“莫先生若不嫌弃,此下当是可咸菜佐酒……” 莫不善哈哈一笑,“美酒无有佳肴却是不行,莫某且待明日再尝。”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待林婉真、尚佑入座后,洛逍遥问道:“可是与周姑娘见面?” 林婉真点了点头,“自是见了,周姑娘可是又失望又欣喜。” “今晚去时,未到亥时她们却是休息,婉真师妹但恐惊了那些丫环,便是让我用了迷失散,使下人熟睡。”尚佑尴尬道:“而后师妹去敲了她的窗门,报出身份与来意……” 林婉真笑着接言道:“想是她与师兄见面之事无有他人知晓,知得我身份之后,便是打开房门,见到廊道上的尚师兄,又生惊疑,询问洛师兄你身在何处……” 林婉真顿了一下,又道:“我自告诉她,师兄人在北地,且与一众师门学子在勤修武学,不能到来。那周姑娘脸色但见失望,待我说出是受师兄所托来传她武学,才转忧为喜。” “复又问我是不是当初岀手教训那个刘家恶少之人,我便告诉她当日行侠仗义之事非我所为。”言到此处,林婉真吃吃一笑,“那周姑娘徒然又是失望之色,我自不让她看轻,嘻嘻,便是在她面前一阵飞檐走壁……” “哈哈……”尚佑大笑着接言道:“那时婉真师妹施展轻功,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却是让周姑娘看了目蹬口呆,久久之后,方是回神,这才邀请我二人进屋。” “尚师兄想是讲究女子闺房不可涉足,虽是受邀,也不进去,却是一人去了院中凉亭。我进去之后,便是将‘太素心经’入门口诀教与她,与她讲解了要义,但想不宜久留,便与她约好每晚亥时时分相见。” “那周姑娘却是问我白天可是有闲暇,我自也有愿意白天与她教习,便问她如何相见,她想是恐委屈了我,见我答应却又改口……”林婉真笑了一笑,“在我追问之下,方才道出想让我以她随侍丫环……那个叫烟烟的侍婢,以她远房亲戚的身份,每日午后未时到她府宅。” 洛逍遥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她家宅院与龙武军衙相近,每晚潜入潜出,终是有所危险。” “我将师兄所赋之词与行气篇口诀,装在一锦囊之中交付与她,告知她,我若隔了三日未去……她便可拆开观看。” 众人心知她想参与刺杀之事,但恐事发突然,却是将教习之事预先安排妥当,洛逍遥与折德守闻言互视苦笑。 翌日已时,便有箭卫来通报辽使萧不也一众到达了清风驿馆。知悉消息后,考虑事关重大,折德守、尚佑亲自领着几名箭卫化装成寻常百姓,轮流在驿馆周边观察辽使出入及其护卫情况。 八月十四戌时三刻,经过三天的观察,众人便聚在别院的厅上商议对策。 折德守道:“辽人与南唐龙武军卫此番布防甚是谨慎,从萧不也一众到达后,去宫城与南唐皇帝面见,其三次往返皆是由双方高手侧随。 除了周童引领的七位契丹侍卫司高手,还有南唐遣出的沈连城、顾言春等五位高手,及其带领的上百名龙虎卫……” “萧不也三次来回护卫人员都无更换,回到驿馆之中都是驻在里面,其馆内的轮值布防无从得知……”朱管事接言道:“而夜晚另有三百余名南唐兵卫在四周巡卫,皆是不入驿站之内,每三个时辰交值后,直接回去龙虎军营地。” 莫不善闻言眉头一皱,“如此说来,倒是不好定策了……除非里面入驻的护卫之人出外,在落单的情况下将其制住,才可易容成其模样混入驿内。” 付长老迟疑一下,言道:“那周童、沈连城修为都是将踏入金身、元婴之境,若使潜入掳人却是无法做到……是否能从入馆与萧不也会面的南唐朝官随从身上下手?” “这三天,除了皇太弟李景遂一众,别无其他官员私下与萧不也接洽。”朱管事摇一摇头,“而能随李景遂入内的,除了两三位官员,还有他的六名贴身亲侍,他们的身手至少是神念大成,皆是住在皇太弟府内,难有落单机会可趁。” 折德守点了点头,“今日酉时三刻左右,有四位外来的龙武军护卫,护送一顶小轿入内,尚兄弟可是有遣箭卫回报其出入的消息?” 原来折德守与尚佑交接盯梢之时,刚好那轿子进入驿馆,心中见疑之下,便吩咐尚佑着重关注。 “尚兄弟还未遣箭卫回报,”朱管事摇头道:“那四名龙虎卫并非是驻在驿内之人,想是某个南唐官员拜访萧不也……” 折德守言道:“此下两国邦议……若非是南唐负责与辽使接洽之人,即使与萧不也私交甚好之人,在双方联议未定之前,断无可能出面拜访,以免惹来事非。” “嗯。”年有三旬多的田英接言道:“折将军所言不错,两国邦议事关重大,事情未定之前,南唐方非主事官员皆会避泄密之嫌……” 话音未落,却见尚佑疾步而进,折德守眼睛一亮,却是问道:“可是那轿子之人的身份有了着落?” 尚佑点头笑道:“如折兄所料,那轿子将到亥时,便是由那四名护卫送出,我便一路跟去,那轿子却是送到了胭脂长街的‘环春阁’中。” “环春阁?”折德守一愣,旋即笑道:“这些官贵终是喜欢花柳声色,可是打听到乘轿之人的身份?还有那四名护卫的去处?” “我当时让随行箭卫留下打听,自己则去跟随那四个护卫,嘿嘿,却是见他们回去了驿馆之中,而箭卫回禀乘轿之人是环春阁一位琴艺高超的女子,像是前日洛师兄所说……与萧师妹当初救下之人,名唤水仙。” “水仙姑娘?是她?”洛逍遥一愣。 “这倒是个机会,那四名护卫想是刚刚奉命,护送这水仙姑娘进入驿馆弹曲奏乐,若莫某所料不差,这四名护卫留驻驿内,日后应还会受遣接送水仙姑娘……” “唔。”折德守点头道:“官场之中的应酬终是少不了。” “那明日我等前去环春阁一趟……”洛逍遥望向折德守,“听听水仙姑娘的口风?” “她身在风月场中,能不畏恶徒,做到卖艺不卖身,倒不失是位正气女子。”折德守沉吟道:“此下乱世朝国纷争,若让她知晓天下一统的大义,为我所用,应无可能……不过想她应非忘恩负义之人,去会一会探下口风也可,只要那四名护卫还会去寻她前去驿馆奏曲,那我等终有机会乔装打扮混入。” 八月十五未时,折德守、洛逍遥带着女扮男装的林婉真,随着两名箭卫的引领来到了胭脂长街。 正文 第一一六章 清风驿刺杀(一) 正值仲秋月圆时节,江宁府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洛逍遥一众寻到环春阁前,刚一驻足,门口招呼客人的蝶娘眼睛一亮,摆弄着风姿迎上前来,身子一欠,右手香帕轻扬,媚笑道:“今时花好月圆,几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想必是要赏花品酒,本阁的姑娘个个善解花语人意,定是可为诸公子助兴。本月这胭脂长街的花魁,便是本阁的念知姑娘,她的琴曲歌舞……” 林婉真格格一笑,打断道:“蝶娘你声如黄莺、柳腰绰姿,倒是入了本公子怜香惜玉之心,今晚可是愿意与本公子花前月下一叙?” 这蝶娘年过三旬,姿色尚可,想是经常与客人打情骂俏,闻言便是往林婉真身上靠了过去,挨着她的肩膀,吃吃一笑,“公子风流倜傥,妾身倒是求之不得,只恐阁中姑娘却是不依……” 林婉真退了半步,用手中玉扇轻抬那蝶娘的下巴,轻笑道:“如此说来,这环春阁倒是个争风吃醋的好地方,更是深得我心呀!” 洛逍遥、折德守二人皆是初涉烟花之地,但见林婉真俨然是一位风月老手口吻,心中暗笑,若非因她是女子之身,倒是认为她在荆南之时,便是位留连风月之所的纨绔子弟。 “不过此时天色尚早,本公子倒是想先听曲品茶。”林婉真言笑之后,便是直奔主题,笑道:“听闻环春阁中的水仙姑娘琴艺精湛、貌美如花,本公子想会一会她。” “水仙姑娘?”蝶娘一怔,媚眼一转,扬着手中的绣帕,轻笑一声,“公子要听水仙姑娘的琴音……?今日倒是不凑巧了。不若妾身与公子举荐本阁善琴之人,念知、如月、晓彤都是……” 林婉真摇了摇头,“知音之风雅、会意之神交,岂是她人可以取代?蝶娘所谓的不凑巧是何意思?” “奴家观几位公子面生……”那蝶娘却是答非所问道:“却是不知何时欣赏过水仙姑娘弹曲风雅?” 林婉真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却是足有一两重,放在蝶娘手上,望着她放大的双眼,笑道:“若是水仙姑娘此下在阁中的话……蝶娘只要转告她一声,就说在秦淮河上听她弹奏‘游春、渌水’时,醉打猪头的洛公子前来便可。” “醉打猪头?”那蝶娘一时惊疑,望着手中的金子一下,媚眼一转,“水仙姑娘酉时有约,却是不能耽误。此下尚有两个时辰空暇……奴家且去转告一下,至于她见不见几位公子,奴家也是做不了主的,若是她不愿相请,公子可莫怪罪哦……” 不待林婉真作答,把金子一收,放入袖中,也不邀请众人进阁院等候,便是转身行入环春阁中。 甫一会儿,那蝶娘扭腰碎步而岀,对着门口一位小厮附耳一阵低语,接着来到林婉真面前,媚眼一抛,“几位公子请随奴家一行……” 却是引着众人向北面的小巷而去,边走边道:“水仙姑娘酉时有贵客相约,确实是耽误不得。若非经得她的同意,借奴家虎胆也不敢带几位公子前去相见,诸位公子定要在申时三刻离去,免得阁中大娘知道……奴家可就要受罚了。” 洛逍遥等人隐隐猜想水仙酉时定是去往清风驿,环春阁收了银两,自是不会再让她另接客人。 这蝶娘口中的大娘就是鸨母,她贪图金子,便是瞒着鸨母引着众人去与水仙相见,但恐等人届时耽误时间,便是岀言吩咐。 林婉真轻笑道:“蝶娘如此善解人意,本公子岂会舍得让你受责?何况本公子还想日后与蝶娘你……花前月下作诗品酒。” 那蝶娘吃吃低笑,“公子可要作数哦,莫要奴家得了相思病……” 随着林婉真与蝶娘打情骂俏之中,众人绕到环春阁后院门口,却见有一青衣小厮早将门打开相候,点头哈腰之中收下了林婉真的碎银打赏,那蝶娘见林婉真大方,又是媚笑着称赞一番。 留下两名箭卫在外等候,洛逍遥三人随那蝶娘进入院中,这环春阅乃风月场所,布局自是与寻常百姓人家宅院不同。最前面是一栋高两丈余,长近二十丈的楼阁,南北两边各分有三座小院,小院中皆有着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倘大的庭院中间,种植着各种花草,色彩缤纷。 走在青石路径上,那蝶娘指着最前面的楼阁笑道:“前面这栋楼是环春阁接待客人的大厅,也是本阁寻常姑娘居住的地方,而这两边的别院小楼,住得都是本阁久红不衰的佳人……” 穿过一道花间小径,来到北面中间的小院前,但见一袭白色裙衫穿着的水仙,带着两个丫环从院门迎岀,目光扫过众人,停在洛逍遥身上,顿然一脸惊喜,轻步上前,款款行礼道:“水仙见过公子。” “三位公子请进院慢叙吧,奴家就先行告退了。”那蝶娘想是怕人知晓,见状朝众人欠身告退而去。 三人随着水仙引领进入了小院,只见前庭中建有一凉亭,亭边有一池塘,池上搭有木栈廊道将池两边分开,池塘虽是不大,与院中翠竹花草相融,却是让人入目宜景。 这二层小楼高有两丈,长有四丈余,北面正墙仅宽丈余,西侧是层级而上的楼梯,东侧却是开着明窗,一眼望去便可见到屋后盆栽的花卉。墙上挂有一幅山水画,离墙五尺处放着一张长矮案,上面置着一张古琴,琴案两边各置着一鼎小香炉,此下正燃着袅袅生烟檀香。 东面墙上立有一排敞式的三层木柜,柜上陈到着各种大小不一的茶壶与温酒套杯,款款但见精致。柜前放有一小矮桌,桌上茶具一应俱全,桌前地上铺有一张花色地毯,毯边南北两侧各置着两张案几。 西面的墙上挂着几轴字幅,墙前近丈处放着一张近两尺高的方桌,上面置有棋盘、棋具,桌边放着两个小鼓墩。 水仙将洛逍遥三人引到东面案几前落座,安排侍婢烧水煮茶后,来到洛逍遥所处的案几边侧跪坐下来,“小女子身处烟花之地,却是让恩公前来探望,实感惶恐……” 她刚刚碍于蝶娘在场,却是不敢以恩公相称。 “恩公之称倒是不敢当,说来倒是惭愧……当日走了匆忙,未曾顾及姑娘安危,此下想来却是汗颜,幸好姑娘无恙。” 他此言确是出自真心,当日萧慕云被沈连城所擒,忙于营救,却是忘了事后水仙会受刘振义父子报复一事。 水仙摇了摇头,“先父虽受害而终……但亦有敬佩先父刚正忠义之人,那刘家父子得人警告,却也不敢找小女子麻烦。” 但想以刘振义骄横跋扈之人,又身居要职,却是有人让他忌惮,洛逍遥心中大为奇怪,但恐失礼,也未岀言打听,便点了点头,“如此当是大幸了。” “不知女侠她是否也是来到江宁府?” 当日水仙未曾问及萧慕云、洛逍遥的名姓,若非刚刚林婉真言及刘斌被萧慕云打成猪头一事,但凭在秦淮河上已弹奏不知多少遍了‘游春、渌水’琴曲,水仙却也不敢确定是救自己的恩人来到。 “一时却是忘了告知姑娘名姓了,在下洛逍遥,萧师妹有事缠身未能前来江宁。”洛逍遥微微一笑,转而介绍起来,“这位是折大哥……这位是在下的师妹,林姑娘……” 他生性笃诚,但知水仙绝非歹人,自是不愿欺她,便将女扮男装的林婉真身份道出,与折德守见礼后的水仙,望着一脸佯怒、瞪着洛逍遥的林婉真,轻声一笑,“林姑娘好气度,若非恩公言出,水仙倒认为是翩翩佳公子。” 林婉真清丽之中又带有几分英气,男装之后,确是英俊潇洒的佳公子一位。 洛逍遥对林婉真的怒视假装未见,对着水仙笑道:“听那蝶娘言语,说是姑娘今晚有约,此下冒然打扰,还请见谅。” “恩公万不可如此作言,可惜小女子犯官之后,身不由己……不然定是推却不去。”水仙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叹道:“何况又是小女子心中所恨的契丹之人。” 三人心知水仙定是受邀去往清风驿,却也未直接道破,听得她言恨契丹人,心下皆是大为奇怪,面面相觑之下,洛逍遥疑道:“水仙姑娘是与契丹人结仇?” “小女子本姓郑,名玉珍,因入了这烟月之地,故自号水仙。先父当年是为这南唐的谏议大夫,契丹人南下中原之时,南唐皇帝要与之邦交,先父极力反对,且劝皇帝出兵北上,驱逐契丹人。” “可是皇帝却是不愿,惹了君臣不和,后来刘知远驱逐了契丹人建立后汉……”水仙眼眶闪着泪花,幽叹一声,“先父一时高兴,称赞刘知远为雄才大略的君主,却是传到了皇帝耳中……” “先父刚正不阿,自也得罪不少朝中官员,有人便借此说先父有叛逆之心,又无中生有编造先父贪墨银两……那南唐皇帝本存见怒之心,借机将先父下狱,以至他没在了狱中。” 洛逍遥见她两行清泪默然而流,却是让人心怜,便向林婉真使了眼色,林婉真略一嘟嘴,像是不愿,却也离坐而起,此时一位丫环却是上前将香帕递与水仙,林婉真见状冲着洛逍遥眨眼一笑,便是又坐回位上。 “让恩公见笑……”水仙接过手帕擦拭了泪水,接着又道:“那时家中被抄,小女子与妹妹便是入了乐藉。六年前因不愿屈意笑迎当初陷害先父的官员,差点被送去契丹,幸是皇子李弘冀对先父存有敬佩之心,在他从中周旋之下……方是来到了这里。” 洛逍遥顿然明白让身为龙武军指挥使刘振义忌惮之人是谁。但想以他皇子之尊应是可以让水仙脱离乐藉,便道:“这燕王倒是刚正之人,难怪刘振义不敢伤你,而以他的身份当是可以助姑娘脱离苦海……” “小女子此次前去驿馆,就是因为这刘振义之故……他不敢明面报复,却是使损招算计,想让辽人欺凌于我。” “那姐姐可是受了委屈?”林婉真惊道。 “那日刘振义遣人要我去那驿馆,小女子自是誓死不愿,后来那恶厮派人带话……说是此为邦交之礼,燕王也是知晓,每次只要去弹奏几曲助兴即可,亥时之前必是会派人送我回阁。听他提到燕王,小女子知是推搪不得,但想辽人若有恶意,燕王想是也无可奈何,心中已是抱了必死之心前去。” 洛逍遥三人闻言互视一眼,脸色皆显惊讶。 “小女子略有琴技,那辽使听了大为赞赏,便是要小女子如十余位官妓一般,留在那驿馆之中,那时小女子已经盘算着用银簪刺喉自尽…… 幸好那日接待坐陪的汪大人,先父曾有恩于他,与小女子近十年未见,自也认不出来,见小女子脸有忿色,便询问了小女子来历,得知是先父之后,却是岀言解围。” “汪大人与那辽使言道……小女子琴艺名震江宁府,寻常都有一大帮文人雅士要寻小女子听曲,若是留在驿馆之中,恐是会惹一些文人相思,都会跑到驿馆听曲之类的笑话。 那辽使想是听出汪大人有相护之意,又或是碍于邦交礼仪之故,若硬是将小女子留下,传出去会失了他的身份,也就未再为难……” 望着水仙凄楚的神态,洛逍遥心中一叹,若非她父亲为人正直的德行,留下了福报,恐已是香消玉殒了。 水仙叹了一口气,又道:“而当今南唐皇帝看似仁义,却是极尽阴柔,刚愎自用,若使小女子离了乐藉,岂不是等同替先父平冤……燕王纵是有心,却有不敢拂南唐皇帝的面子。” 此时丫环已将茶水煮好,端到众人身前的案上,折德守拾起喝了一口,望了望窗外的日光,“今日本欲随洛兄弟前来听姑娘琴艺,却是惹姑娘伤心,实是不该,此下时辰已过申时,我等先自告辞,待一两日后再来打扰。” 他三人本意是来探水仙口风,试试可有助他们潜入清风驿的可能性,如今听她言讲身世,想是让她舍命相助都是可以,折德守心想不能耽误她去清风驿时辰,便提出告辞之言。 “那辽人言过,若使小女子前去弹曲,自会提前一日告知,但听他们像是忙于议事,也非是每日都要小女子前去。今日恰逢圆月时节,才遣小女子前去弹奏……明日应是无约,但望恩公前来,小女子当备薄酒相候。” 洛逍遥三人自是点头称好,起身告辞而去,回到了别院之中。 当得悉水仙的父亲逝去的缘由,付长老等人皆是一喜,莫不善笑道:“真是天助我等……如此一说,水仙姑娘定会相助了。这邦交礼仪,时常都有歌舞助兴之举,到时将那护送水仙之人拿下,我等乔装而入,伺机而动,此事当成。” “不错。”付长老抚着长须点头道:“而最好机会应是在他们事成之日,届时欢喜之下,想必会有所纵情放松……” “那就一两日寻个机会,与水仙姑娘言明事由请她协助?”朱管事道:“但最好不要在环春阁中言谈,花柳之地人众混杂,终有泄密的风险……” 折德守也有此意,闻言点了点头,沉吟道:“那管事的意思……是将她请到别院细谈,还是另寻他处?只是恐有细作暗中盯梢于她……” “嗯,这点大有可能。”朱管事点了点头,“少主可去与她约个时间,相邀她到秦淮河上一游,即使有暗梢,应也不能接近画舫……费点银两租下环春阁画舫,配上我等自己的仆从……折将军以为如何?” “管事此等安排当是有行。”折德守立马点头赞同。 “那到时让本阁执事何昆相随前去,他混迹在胭脂长街上,与各个行院的鸨母都为相熟……让他出面租下画舫,应是简单。” 此下事情初步已有着落,折德守心头一松,望向洛逍遥笑道:“今日仲秋月圆,江南景色宜人,折某想与洛兄弟一起去玄武湖一游,如何?” 朱管事接言笑道:“每年此日,玄武湖赏月观景的文人雅士众多,少主当可与折将军前去一游,属下遣人携美酒佳肴相随。” 洛逍遥望着已是拍手叫好的林婉真,点头笑道:“婉真师妹已是赞同了,想不去也是不行呀,哈哈……” 待到戌时,洛逍遥与折德守、林婉真、尚佑带着几名箭卫直奔玄武湖而去,别院与玄武湖相距只有三里余路程,自是倾刻便到。 月光下,但见堤岸云树倒影、湖面游鱼逐光,粼波荡漾中,几艘小舟缓行水上,众人行走的路上,时不时可见一些文人雅士品酒赏月,吟诗作赋。 折德守对着随行的一位箭卫道:“听闻前梁昭明太子曾在此湖修园著书,是在何处?” 他从未来过江宁,自也对地形不熟,那箭卫闻言应道:“折公子所指的应是今人记念昭明太子所称的梁州。此处向北而去,若是疾行大约半柱香可至……” 折德守点了点头笑道:“疾行倒是不可,这月色湖景,处处美景,各有意境,慢行、慢慢行,哈哈……” “折大哥怡情至性,当是真雅士。”林婉真轻笑着点了点头,吟道:“瑶光玉盈满湖色,堤径桥廊画长景……当是不可错过各处的景色。” “婉真姑娘才思泉涌,若使是男儿身,翰林学士之位,想是轻而易得。”折德守赞道。 “折大哥文武双全,却是拿婉真取笑了。”林婉真娇笑道:“下一句……还请折大哥对上如何?” “哦?折某一介武夫,吟诗作赋却是见短,尚兄弟你且与婉真姑娘对上一句……” 折家素重教育,折德守自小文武兼修,才气自也不凡,但想起洛逍遥言过,要搓合林婉真与尚佑缘份,便是有意让尚佑接词言对。 尚佑一愣,窘道:“我才识浅薄,如何能出口成章……” “嘻嘻,我书院学子个个文釆不凡,当是可行。”林婉真却是笑道:“尚师兄且是对上……” “师妹开篇尽揽美色,可是教我词穷……”但听林婉真如此言说,本欲推却的尚佑一时苦笑,漫步沉吟片刻,吟道:“清风有意送念思,两地咫尺向此情……” 折德守笑道:“今晚当可开怀畅饮,画长景、向此情……好、好。” 此对句自也含蓄道出爱慕之情,加上折德守重复二人句后三字赞好,林婉真如何不知话中含意,却也嫣然一笑:“好,今晚婉真也是喝上两杯……” 尚佑想是情怯,吟对后却是扭头别处,洛、折二人不禁相视苦笑。 众人缓缓而行,一路尽观月下美景,近半个时辰后,行到梁洲一处丹桂遍植、淡香悠然的地方,折德守指着靠近湖边的凉亭道:“此处金桂飘香,月下花影湖水并色,是个饮酒的好地方……就在此亭歇脚如何?” 众人闻言称善,箭卫忙是将食盒打开,在亭中石桌陈上佳肴,倒上美酒,众人落座就食,推杯换盏,自是欢声笑语。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亥时三刻,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笛声,悠扬而起中,初如莺声燕语,轻柔欢愉,忽而音声调转低沉,却如飞雁落群,极尽哀思,让人情愁。 众人已有几分酒意,笛声之下各自心有所感,一时俱是静听不言,待余音缭绕渐消之际,折德守拿起桌上的一坛美酒,步到亭栏边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叹息一声,竟是举坛仰首大喝几口,缓缓吟道: 湖山宜色月边娇,长情透碧霄。 仲秋月圆最来愁,流光盈照两地相思老。 策马沙尘望年年,小楼憔朱颜。 他曲送来惆怅调,唯是一醉寻梦往昔笑。 洛逍遥当日与折德守从明月山庄归去途中,已是隐觉折德守情路意屈,但他对折德守甚为敬重,加上本身也是怯情言表的性格,未敢岀言探问折德守过往。 此下听得词赋哀衷,却也不知如何宽慰,心中想起林婉真当日应词劝慰杀猪秀才之举,便是举目向林婉真望去,自是希望她此下应赋作劝。 林婉真聪慧过人,她与折守德相处不久,但知他为人处事决断,是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之人,若是困情想是大有难言之隐。见洛逍遥眼神使色之意,自也知他的心思,暗叹一声,略有思索,便是吟道: 明月盈盈千古延,长情身有年。 清风送云近月边,且催柔情两知携人间。 百花丽芳应缘景,时季并双影。 流光从来不曾等,莫待雨雪凛凛眼前人。 折德守与夏州定难军节度使李彝兴侄女李敏雪两情相悦,但李彝兴对同是党项人的折家之人却是大为不喜。 他极尽权谋,在中原板荡之时,却是在河西之地拥兵自重,对入主中原登基称帝之人,无论善恶皆是俯首称臣,折家军弃暗投明的志向与他不同,自然是心生排斥,岂会应允李敏雪嫁与折德守,早在七年前折家提亲之时,就断然拒绝。 折德守与李敏雪当时心生私奔之意,但又恐李彝兴会凭此借口,进取府州,使河西之地动乱。二人深知其中厉害所在,便是屈情忍苦,以致分隔难见。 正文 第一一七章 清风驿刺杀(二) 但听林婉真词中劝自己惜取眼前人之意,折德守心中一叹,“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使情称怀,快意人生,纵使帝王将相,想是也无法做到……” “即是如此,折大哥又何以让真情抱憾岁月……”林婉真言道。 “嘿嘿,情义自两难。”折德守苦笑道:“折某不应自己快意人生而使家人为难……” “是有长辈反对吗?这……姐姐是何方人氏?若是大周百姓,是否可让圣上下旨促成……” 以林婉真的聪明,自也猜测其中曲折当是不会这么简单,故而小心翼翼询道。 “百行孝为先,纵使君王也不能完全凌驾于孝道之上。”折德守笑了笑,他心中自是不会将自己与李敏雪相慕之事告知郭荣。但想用郭荣天子之尊去逼李彝兴答应二人婚事,定然使他心生不服,反是会埋下隐患,一旦中原生乱,他日便成祸端。 “今日饮酒开怀,往事偶有所感罢了……来,洛兄弟,喝酒。”折德守哈哈一笑,便是将话题绕开。 洛逍遥等人知他不愿详讲,心知不能过问,便是举杯同饮。 翌日午后,洛逍遥等人带着执事何昆来到了环春阁,那蝶娘眼睛一亮,忙笑着迎上见礼:“哎哟,我昨日还在猜想几位公子是哪里的贵客,原来与何相公的友人?” 这何昆年有三旬多,是通宝阁在市井中打探消息的暗线,明面上是一位杂铺店老板,经常与一些三教九流之人来往,自是也与胭脂长街上招客的蝶娘相熟。 听得蝶娘的招呼,何昆邪邪一笑,“嘿嘿,何某昨日有事,不能陪洛公子几位贵客来听曲饮酒,没想到环春阁倒是将何某的贵客怠慢了。” “哎呀,何老板倒是冤枉了。”那蝶娘手帕一挥,嗲声道:“奴家哪敢,偏偏昨日水仙有约,无意中扫了几位贵客雅兴,今日倒是可行,何老板,几位贵客快快请进……” 说着朝林婉真抛了个媚眼,林婉真呵呵一笑,望了一眼环春阁正门,道:“本公子一向专情,走路也是讲究专一,还是从昨日后院小门进去吧。” 那蝶娘一愣,转而媚笑道:“全凭公子开心,奴家马上引道开路……” 转身对门口的一位青衣小厮道:“赶紧去将后院门敞开,迎接贵客。” 随着那蝶娘摇摆的身姿,众人来到水仙的小院门口,“几位贵客稍等,容奴家与水仙姑娘通禀,嘻嘻……” 不一会儿,便见水仙随着那蝶娘迎了出来,林婉真向何昆使了个眼色,取了一锭银子递与蝶娘,轻笑道:“以后本公子来了,就是要将后门打开,哈哈……” “哎哟,这如何使得……”蝶娘顿然眼神一亮,这一锭银子有五两之重,媚笑中便是将银子收下。 何昆一笑:“顾大娘可在?” 他口中的顾大娘指的自是鸨母,蝶娘笑道:“在,何老板许久未来环春阁,大娘可是念叨着啦。” “好,你带我去见她。”何昆笑了笑,转而对洛逍遥几人拱手道:“几位兄弟先进去品茶听曲,何某去去便来。” 水仙引着洛逍遥等人进入了厅上,招呼众人落坐后道:“昨日怠慢,望恩公恕罪。” 洛逍遥摇头笑道:“水仙姑娘,莫如此客气,不知今日可是有空去秦淮河上一游?” “恩公相邀,岂敢不遵。”水仙欠身道。 “那等何先生去与阁中的大娘打好招呼,我等便是行去,如何?” “哦?”水仙略是一愣,“此下刚是未时……恩公便是要去秦淮河上?” 林婉真笑道:“晚上喧闹,固是灯光好景,还不若此下清静幽闲。” 水仙自是不知洛逍遥等人用意,听了林婉真之言,点了点头,“即是如此,那小女子且是收拾一下,恩公且先品茶。” 待水仙上去阁楼换了一身行装,何昆已是与鸨母打了招呼,租下了环春阁在秦准河上的画舫,水仙便乘坐上何昆着人安排好的小轿,随着众人来到了秦淮河岸。 此时的秦淮河上的景色,自是不如夜晚灯火阑珊,许多舟船停靠岸边,应是夜生活讨生的地方,白天的河岸上倒算是清静。待行到了环春阁画舫前,早已安排好在此等候的通宝阁十几位仆人,便是上船接管了画舫。 随着画舫缓缓驶向河中,洛逍遥对着水仙笑道:“今日邀姑娘出来,说是想听姑娘的琴音,实是有一事要水仙姑娘相助。” 水仙一怔,迟疑道:“恩公有事但请吩咐,只是小女子无用之身,不知何事能帮上恩公?” 但想起洛逍遥与萧慕云当初救下自己时的身手,水仙不明白自己弱不禁风之人如何能帮到洛逍遥。 洛逍遥笑了一笑,旋而正色道:“此事说来颇有凶险……在下此番前来江宁府,是为刺杀辽使……” “啊?!”水仙大为吃惊,怔了片刻,言道:“小女子知道恩公身手了得,可是那驿站防护森严,若是行刺,恐是不易……小女子如何能帮到恩公?” 林婉真接言道:“只要水仙姑娘愿意,我等自有办法。” 水仙道:“先父当初便是因为反对与契丹结盟而屈死,小女子无时不记先父之志。这两日去那驿站,听他们言谈中提及联盟之说,小女子但恨没有恩公的身手,若是有如萧恩公一般武艺,小女子也敢伺机杀了那辽使……” “水仙姑娘好胆色,若是如此,此事当是可成了,哈哈……”折德守望着脸显决然之色的水仙,点了点头,“可否将这两日所见道来听听?” “小女子两次到了驿内,皆是将近酉时三刻……初时便是安排小女子轻弹慢曲,由几个官妓伴舞,约是有半个时辰左右,便是由几名官妓演奏欢快的胡乐、跳胡舞,那些官员一阵行酒令后,又是由小女子抚琴慢曲。 不过昨日先是小女子弹奏慢曲,接着是一位善于琵琶之音的官妓奏曲,也是慢舞相伴,轮番两次,到了戌时三刻才是胡乐胡舞助兴,那时却是将小女子送回,想是仲秋月圆时节……他们就纵酒作乐。” “据折某所知水仙姑娘都是只身前去,是他们不允姑娘带随身侍婢?”折德守问道。 “这倒不是……当日小女子恐自身都难得周全,故而未敢带侍婢前去,怕是连累她们。”水仙叹道。 “姑娘好心肠。”折德守点头赞道:“那前去的四个龙武军卫,可都是进入姑娘院中相邀?” “初时那四人都是从正堂而入到了小院……后来如同恩公一行,也是从阁院后门而来,却只有两人入内相邀,其余二人在墙外等候。” 言谈间,林婉真透过船窗看见一艘小船载着付长老、朱管事等人弛来,便是笑道:“莫先生他们来了。” 原来朱管事与付长老等人恐为人所疑,却是乘着小船在河中半途而上。 甫一会儿,便见朱管事、付长老一行入了画舫的舱中,一番见礼后,听得折德守重述水仙进了驿站过程后,田英迟疑一下,“水仙姑娘,那辽使萧不也在饮酒听曲之中,可是有离开厅堂?” “嗯……记得小女子初去那日,在胡乐演奏其间,离了座位往东侧的通道而去,昨日之时是在小女子抚琴曲罢之时……应是在戌时左右,每次去了都有一盏茶时分才回到厅上。” “东侧?”田英闻言沉吟片刻,道:“若田某所料不差,那萧不也应是去了茅厕,水仙姑娘可是去过?” 田英想是直爽之人,所问甚是直接,水仙略显尴尬,摇了摇头,“小女子未曾去过。” 田英精于刺杀之道,从他所问水仙的言语,众人自也听出了言下之意,付长老抚着长须沉吟道:“田大人的意思……是要在茅厕之中下手?” “不错。”田英点头道:“唯是在他如厕之时方是下手绝佳之机,可惜不知驿馆内的布局……” 朱管事略一沉吟,接言道:“如水仙姑娘先前所言,若是可以带随身侍女进馆,朱某倒有一想法。若是下次再有邀请姑娘前去抚琴,可遣一位精明的丫头装扮为姑娘侍女,暗中观察一下驿内布局,尤是东侧之处……” “哦?管事可有人选?”折德守道:“驿内防护森严,虽是不可让人随意行走,倘若借口如厕,想是那护卫之人也不会相阻,但须是一名机智之人。” “有,别院之中就有一名丫头名叫慈姑,甚是聪明,且记性极好,也具胆色。她幼年丧了双亲,是内人一手将她养大,而她相貌普通,倒是个好人选。”朱管事应道。 “如此甚好。”折德守点头道:“可使这慈姑先随侍水仙姑娘身边,管事以为如何?” “好,我明日便让何昆出面介绍,也好让水仙姑娘有个说辞。” “先生所言极是。”水仙点头道:“何相公出手大方,那鸨母定是会给面子,更何况小女子自身愿意收留。” 不知不觉却也到了酉时,朱管事便是遣人去岸上购置酒菜,此下天色渐暗,待酒菜食盒送到画舫上,秦淮河两岸灯火已是通明,丝竹乐曲之声不绝于耳。事情即是商定,众人心下也自放松,领略河上美景之时,便也开怀畅饮欢谈,直至亥时三刻,方将水仙送回。 过了三日后,水仙应约去了清风驿站,朱管事得悉之后,便是在次日让何昆出面,又是邀请水仙到秦淮河上出游,从慈姑口中了解到了清风驿站的一些布局。 正如田英所料,茅厕正是在驿馆东苑的墙院边上,对于如何布置刺杀计划,折德守心知不能在画舫上长谈讨论,就让何昆将水仙与慈姑送回环春阁,一众人等便是回到了别院。 众人刚在别院正厅坐定,便有一箭卫进厅,对着朱管事呈上一个小竹筒,“禀管事,这是总阁刚传来的信件。” 通宝阁虽是解散,以经营客栈酒楼为主,但名称、机制却也未作改动,朱管事接过竹筒,取出信件打开一看,脸色却显惊讶,转而望向付、刘二位长老摇了摇头,付长老眉头一动,伸手取过信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来信陈情已悉,阁主有令,一切遵少阁主定夺的行事之策,方元。 原来付长老等人考虑到洛逍遥的安全,在离了开封之时,便是传信与总阁告知洛逍遥参与刺杀辽使之事。 待到了江宁府,却是未见有回信,惊疑之下,付长老了解到清风驿站的布防人手之后,又是传信告知总阁,却未料洛寒水如此回复。心中虽是见疑,却也不动声色的将信纸搓成碎粉,转而对着折德守笑道:“折将军,你看此事当如何安排?” 折德守见朱管事摇头之下显有苦笑,心中自也猜想或许是与洛逍遥参与刺杀有关,但对于通宝阁的来往信件,外人自也不敢过问。 闻言略一沉吟,道:“依慈姑之言,这驿馆布局与寻常百姓的府宅不同,它饮酒行乐的厅堂是设在后院,而那厅堂的后面是花园。 在花园的东面角落之处便是茅厕,与那厅堂有近百丈之距,中间路道是为遮雨连廊,而至茅厕的距离之中,有近二十位护卫护岗,萧不也离开堂厅之时,都会有两位侍从相随。 虽然慈姑看不出那两位侍从的身手……但依折某推测,至少应是在神念大成之境。倘若要行刺,一击必杀,即使抱丹大成之人出手也未必有把握,稍一延迟,以周童、沈连城二人身手,听到声响,数息之内便会赶到。” “唯有在萧不也进了茅厕之中,将其刺杀才行。”田英点了点头,接言道:“听慈姑之言,昨日萧不也离厅如厕之时是在戌时三刻左右,田某有一想法,倘若我等化妆混入驿内,在那茅厕伏等萧不也,待他进入将其制杀。” “如慈姑之言,那女子茅厕有两个厕位,且有隔断,装有门扉,那男子之厕想是也会如此布置,且应不止只有两个厕位……早为潜伏应是可行。” “辽人布防谨慎,届时必有人会先入查探,倘若是南唐护卫早先入厕其中,或是会有所见疑,催如厕之人先行出去也未可知……”折德守迟疑道。 “折将军所虑有理,辽人蛮横,又是使节身份,若非辽人自己的随从,或会被先行遣出,除非南唐的官员,如刘振义之流的身份。”朱管事道。 “嗯,亦有可能。”田英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若是如此,也非难事,那到时可装扮成刘振义模样随后而入,想是无人阻拦……” 但想若萧不也如厕,厅上的一众官员自也不会随行,以免尴尬,刘振义应会是在厅堂上,但却不知田英如何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易容成刘振义模样。 众人闻言大为惊讶,面面相觑之下,折德守疑道:“哦?那如何在顷刻间能易容成他的模样?” “这个折将军倒不用担心,田某有一易容术可以做到。”田英微微一笑。 莫不善心头一震,“原来田先生也会‘蝉翼变’之术……当是想不到呀。” 隐门的易容之术有‘针易、蝉翼变’两种,江湖之人知之甚少,莫不善在言辞中加了一个‘也’字,却是点明自己是隐门之人,田英闻言心头亦是一震。 “何为‘蝉翼变’?”折德守奇道。 “所谓‘蝉翼变’,就是在同一人的脸上可以易有三张不同的面容……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膜层,倾刻间又是另一张面容。”田英应道,眼神却是望向莫不善,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隐门以刺客为业,出于利益的问题,又分有诸多支派,以致自相残杀而没落。江湖人物对行刺为生的隐门人物历来甚为看轻,二人此下入了朝堂行事,却也不愿让外人知晓自身的出处。 莫不善与田英刚结识几天,却也不便相询来历,他奉旨前来相助刺杀辽使,自是因为身怀易容之术的缘故,心知届时亦要出手,故而才点到为止言岀‘蝉翼变’名称。此时看见田英望来的眼神,却也猜到他的心思,便也笑了一笑,二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哦!?竟有如此神奇之术?”折德守大是惊喜。 “虽是如此,却不经久。”田英摇了摇头,“最多五日,又要重新易装,不然便会露出破绽。” “那抱丹修为之人可是能看出其中破绽?”付长老问道。 “这‘蝉翼变’之术传自今日,还未闻有让人识破之说。”田英嘿嘿一笑,却又皱了皱眉头,“这刘振义可是驻在驿内?” 朱管事摇头道:“他是龙武军指挥使,每日去巡视一番后,皆是回到自家府上。” “那就好,届时引田某暗中一观,将其容颜看下……哦,他身材如何?” 朱管事扫了众人一眼,望向折德守,“其人的身材……倒是与折将军相符。” “如此甚好,届时由折某出手杀了萧不也,哈哈……当是痛快。”折德守一喜,略一迟疑,又道:“只是这衣着方面如何能够做到与刘振义相同?” “据水仙所言,这刘振义在坐陪之时都是着穿紫色官服,头饰幞头……这官服倒是容易得来,只是如何能在驿馆内换装?”朱管事疑道。 “本打算混入两人,如今看来却是非四人不可……听慈姑之言,她借口如厕之时,见到护送她们前去的四个护卫,是在东面通往后院的拱门之处站防,说是东侧墙前有一假山,届时可伺机潜在假山边换上衣衫。”折德守道。 “那朱管事可在本阁寻上一位归真境,与一位固元境修为之人,与折将军、田先生一同易容潜入……”付长老道。 “不可。”洛逍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尚佑,言道:“另外两人就由我与尚师兄易妆,加上折大哥与田先生的身手……事若有变,当可有应对之力,万不能让修为低下之人假扮。” 洛逍遥此下已是抱丹小成,而尚佑这两年学了无极功法,修为也是突飞猛涨,已将踏入神念大成。加上折德守明窍山麓之境,田英是神念大成,二人身在军旅,又久经沙场,临战之力却是可与抱丹小成相当,四人合力,若有事变,自然是大有机会脱险。 付长老、朱管事二人闻言一愣,想到洛寒水传信所言,不由得互视一眼,自也未出声反对,刘长老却是未看到信件内容,闻言忙道:“少主非是朝堂之人,万不可以身犯险,若有闪失,属下如何与阁主交代……” 洛逍遥笑道:“我虽非大周朝堂之人,但此事有关中原安定之大事,若是辽唐联盟得逞,百姓定是受祸。 本阁之所以解散,就是为了使天下百姓安生出一份力量……我参与此事,父亲他若是知晓,想必也不会反对。” 刘长老本欲再出言相劝,但见付、朱二人皆未出言阻止,心念一动,便也忍言不语,朱管事轻笑一声,“少主有此心志,当是可敬,属下自会全力配合,付长老以为如何?” “朱管事所言极是。”付长老心中苦笑,却是点了点头,看了看起皱的双手,望向田英笑道:“田先生,若是老朽与刘长老二人去了胡子,可否易容妆扮成那些护卫模样?” 田英与莫不善相视一笑,田英道:“易容之术非是传言中的神仙变化之术,年龄悬殊愈大,破绽风险愈高。 尤是皮肤已衰老皱皮,若是由老扮少,最好是相差五岁之内,相差太大,恐难逃瞒过周童、沈连城抱丹修为之辈的眼睛。” “老朽也是知晓,只是听了少主以身犯险……唉。”付长老叹了一口气,迟疑一下,又道:“倘若无有机会刺杀,不可勉强,护送水仙姑娘回环春阁之后再议不迟。” 折德守摇头道:“辽使已来了近十日,与南唐商议联盟之事想是有些眉目了,若是第一次无有机会,只能再潜回驿内伺机而动。” “留在驿内?”付长老眉头一紧,望向朱管事道:“管事对周边地形熟悉,若少主几位得手……如何接应为好?” 朱管事沉吟良久,方道:“那清风驿馆与玄武湖相隔有五里之远,其后院北墙一里之处起至玄武湖边,一路上皆是山丘树林……少主几位若是得手,可从驿馆东面越出,然后向北而退,属下会在湖边布上船舟相候。” “管事的意思是说到时从玄武湖退走?”折德守问道。 “不错。”朱管事点了点头,“以少主、折将军几位的身手,刺杀成功,若是在半盏茶功夫时间内未被发觉,自可退到玄武湖乘舟离去,沈连城他们始料未及,未备有船只,以玄武湖之大,夜色掩护下应可安然离去,届时从北城离去便可。” 正文 第一一八章 清风驿刺杀(三) 朱管事顿了一下,又道:“中原朝堂来的十五名神箭手及两位神念境高手与属下……可潜伏在北面一里处的树林中,而莫先生轻功了得,与刘长老、付长老可在近处隐藏,若是驿内有变,可先接应,属下也会赶至相助…… 这些神箭手至少是归真小成身手,可谓万中挑一的好手,他们所射的箭力当有神念大成之势。虽说难以伤了抱丹修为之人,但足以对周童、沈连城造成干扰……只要能阻住他们十息之数,少主几位定能脱离。” 折德守听他言下之意,为了护洛逍遥周全,若是事变,朱管事与付长老届时定会留下断后拼死厮杀,不由心中一叹,心知此下劝说无益,便道:“倘若在茅侧之中刺杀成功……确有半盏茶功夫可以利用,以我等的身手,退至与管事会合,一同撤退到湖边船上也非难事。” “只是……”折德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众人但听折德守突发感叹,一时不解之中,又听折德守道:“水仙姑娘受其父熏陶,想是深明大义的女子,此事应向她言明,不若我等终是于心难安……” 洛逍遥与林婉真二人闻言猛然惊觉,但想潜入驿内行刺萧不也,无论成功与否,水仙都逃不了干系,到时恐是难逃一死,互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道:“这如何使得?” 付长老、朱管事心中只有护洛逍遥周全的想法,对于他人生死实是未放在心上。 折德守、田英皆是领兵打仗之人,此次刺杀亦如沙场征战保家卫国一般,对于自己的生死也是置之度外。但折德守光明磊落之人,心想应让水仙死了明明白白,却是生出了相告之心。 “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阁中有如水仙善于琴艺的女子,也是可使之易容改妆……”朱管事叹道:“其父当初因反对辽唐联盟而亡,以她的心志,应会答应……听闻她有个妹妹在乐坊之中,到时将她妹妹救出,亦算是对她有个交代。” 洛逍遥心知届时若要带走身无武功的水仙,恐是自己与折德守等人都会难以脱身。但他生性敦厚,寻常之时都不会见死不救,何况此时有连累水仙之实。 闻言摇头道:“虽说水仙也是不愿辽唐联盟成功,倘若因我等刺杀而连累她身亡,却是万万不可。那时只能先将水仙送回环春阁,我等再潜回驿内伺机行刺……朱管事你设法在行事那一日,遣人将她妹妹救出,届时将她姐妹二人送去她们想要投奔之地。”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不言,良久之后,田英叹道:“洛少主生性侠义,所言当是有理,但萧不也行酒作乐之时,却也是其警戒松驰之机。寻常之时,即使近身……在周童、沈连城等高手环顾之下,也是难以得手。” “他们即然将一众歌妓留在驿内,但想每日都会饮酒作乐,而请水仙奏琴听曲,应是与南唐官员会晤之时,场面所需而已……我想寻常之时,应是还有机会可寻。” “少主所言固然不差,但我等在外面却是不知少主几位何时动手。”付长老苦笑道:“何况无法做到一直潜伏在周边策应,届时……” 却听林婉真截言道:“水仙姑娘由我来装扮便成,以我的琴艺……应是可以做到。” 折德守一惊,摇头道:“不可,青青所给的隐气丹只有三粒,逍遥在隐匿修为气机上可以收发自如,但我与田兄、尚兄弟三人,皆是要借助隐气丹压下修为气机……你要假扮水仙姑娘,如何能够隐去修为气息?” “但凡大成功法皆可制人真元气机,使人功力消去,但手脚可以如寻常之人一般行动自如。”林婉真笑道:“届时将我行气脉络制住,不就可以了吗?” “什么?”付长老一惊,“婉真姑娘怎可如此作想,以沈连城之辈岂能看不出你是气门受制之理?” “以‘太初心经’可以做到,使受制之人看似毫无修为,若非入了元婴、金身,却是看不出来。”林婉真望向洛逍遥笑了一笑,“气之初,动息阴阳,无有生灭,遁阴依阳,遁阳附阴……” 洛逍遥听她念出心法口诀,苦笑一下,摇头道:“但要化解被封住的修为,恐需半盏茶时光,倘若折大哥得手……到我等离开也只有半盏茶时光为最好时机,何况届时你人在厅中,我如何与你解开封禁,此举与留下水仙何异?” “倘若那萧不也离开之时,我弄断琴弦……以借口去轿中取备用琴弦,如慈姑如厕之时,那刘振义亦会遣人相随,届时师兄可与同去,不就趁机解去了吗?” 据慈姑所言,迎接水仙的小轿从驿馆西院侧门而进,停放在西院之中。而西院是一众南唐护卫与歌妓落脚的地方,倘若如林婉真所料,站防在厅前东侧与后花园拱门处的洛逍遥,若是应命护送林婉真去西院之时,自可趁机解去她身上禁制。 “若折大哥无有机会下手,师妹解了修为,回到厅中岂不是被瞧出破绽?” 尚佑摇头道:“又或刘振义随便喊个护卫随你同去,岂不是不能如愿,此举大为冒险,当是行不得。何况我等要从东面撤走,你与逍遥师兄二人从西面出去,岂不是要兵分两路,届时反是不妙。” 林婉真但知尚佑所言有理,沉吟片刻道:“以慈姑之言,当时刘振义是吩咐廊前的护卫相随,但须经过东侧拱门之处,不若届时我也称去如厕……到东侧拱门之处,自可打发那护卫退去,由师兄随送。 而折大哥若是化成刘振义进了那茅厕,大事自是可成,洛师兄可当立时在东墙拐角或假山之中与我解去封禁,若折大哥无法进入,也就不必解除封禁……” 折德守一愣,望向洛逍遥,“若是要解去封住修为的禁制,最快要多长时间?” 洛逍遥细一思索,应道:“若是以我师尊的修为,十息即可……以我的修为,应需百息之数。” “此次刺杀势在必行,倘若折某在厕中能够得手,届时延迟二十息出来,加上从茅厕到我等值岗之处有近百丈之远……婉真姑娘此计当是有可行之处。” 却听莫不善接言道:“此举万万不可,莫某前来之时,林统领千咛万嘱要照顾好婉真姑娘,若有闪失,莫某如何与他交待?” 言语中神色急切的望向洛逍遥,想是希望他能够出言反对。 洛逍遥自也看出莫不善心思,但想此刻要是萧慕云在此,定会是与林婉真一样想法,想起折德守传述郭荣对自己这一代人的希望,却是热血沸腾,便道:“师妹如此胆色,我等都是自愧不如,好,那我就与师妹共进退了。” 本欲出言劝阻的尚佑,但听洛逍遥如此之说,略是一怔,复是神情豪壮道:“好,那就与婉真师妹共进退。” 折德守闻言点了点头,望向朱管事,“那请管事让何昆即时去往环春阁一趟,将水仙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买走,留下慈姑一人便可,以便我等行事。” ……… 翌日午后,环春阁小院中,当听得林婉真要妆扮成自己模样的水仙,一时目瞪口呆,“这……这是真的吗?世间有这种可以易妆成别人模样的术法?” 众人知她并非江湖之人,自也不会与她解释,林婉真笑了一笑,“水仙姑娘且自放心,只要将你拿手的琴曲传授与我便可。” 水仙心知自己毫无武功,即使愿意以身犯险,却是会连累洛逍遥他们,自也不去做无谓的客套,便点了点头。 “水仙姑娘心中可有相信之人,或是说想投奔之所?” “啊?!”水仙心有所感,迟疑片刻,言道:“小女子有一叔父时下是在吴地杭州。” “好。将你妹妹容貌身材说来。”折德守言道:“一两日行事之前……可让人前去将她救出,送你姐妹二人离开前去杭州。” 水仙一时喜极而泣,起身府拜而下,“小女子……” 话未讲完,却被洛逍遥扶起,“此事机缘凑巧,我等只是顺势而行,水仙姑娘不必如此作礼。” 此言倒是实诚,若非行刺所需,洛逍遥一众却是不会特意前去救出水仙的妹妹。 事不宜迟,田英、莫不善便是将林婉真、水仙带到楼上,一盏茶功夫后,便见田、莫二人含着笑容先自下楼。 洛、折二人心猜已是将林婉真、水仙的容颜易换,只待互换衣衫便可,不禁互视一眼,他二人虽有听说易容之术,却也从未见识,一时脸显期待。 随着一阵轻缓的下楼脚步声,只见水仙满脸娇笑行在前头,而身后的林婉真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惊讶之色。 洛逍遥与折德守盯着她二人看了片刻,又是互视一眼,却是同时赞道:“果然是巧夺天工之术……” 若非此下从她二人的神情,却是分辨不出真假,已是易成水仙模样的林婉真,望向一边惊愣的慈姑笑道:“慈姑,与恩公他们将茶沏上……”清脆悦耳,声音竟也是几近相同,言罢便是格格欢笑起来。 折德守轻笑一声,“那我等趁婉真姑娘学艺之际,听听水仙姑娘的琴曲了……” 已是妆成林婉真的水仙羞笑着欠身言道:“那小女子就献丑了……” 言罢款款行到琴案边,便是抚弦轻弹起来。众人此下谋有所定,随着悠扬的琴声音律响起,竟皆神情怡然,心境大为放松。 酉时时分,便是唤来酒菜,在小院之中听曲小酌,待到亥时,让何昆出了银两吩咐鸨母,不准寻欢作乐之人前来小院骚扰,方自带着易容的水仙离阁而去。 两日之后申时,终是等到前来通知水仙去驿馆献曲的两个护卫,洛逍遥等人将其制住,分开询问他们二人在驿内作息情况。但听这两个护卫口吻一致,心猜不假,便是由身材相符的田英与尚佑先行易妆潜回驿内。 待次日酉时前来相迎之时,又将另两个护卫诓入院内制住,便是由洛逍遥、折德守二人易容相扮,又经一番商议后,离开环春阁去往清风驿馆。 田英、尚佑二人早一日混入驿内,却是已摸清了路径,将接送的轿子停在西院之处后,田英便前头引路将众人领到后院厅堂廊前,对着廊柱边站立的一位虬髯汉子行礼道:“见过雷统领,水仙姑娘带到。” 这汉子却是洛逍遥在荆南见过的雷焦,望了一眼垂首不言的林婉真,笑道:“好,酒宴也将开始,尔等就去换值站护吧。水仙姑娘,请……” 林婉真身子微微一欠,也不作答,随着廊道上的侍女引领步入厅内。 与西院往这厅堂院井只有一处门径不同,东面开有两道拱门,只因东院与后花园隔断的院墙,比西院靠前两丈余,故而在厅堂廊道东侧之处亦设有一个门径通往后花园。 洛逍遥四人所站值看护的地方,正是在这东侧的边门,闻听雷焦吩咐,四人便应命与原先站值的几位护卫交接换防。 过有一盏茶时光,站在边门之处的洛逍遥便见有几位驿卒将院井中石灯点燃,更见厅内灯火骤然通明,紧接着一众人等从前庭院门步入。为首同行的是辽使萧不也与南唐皇太弟的亲信幕僚,身后随行着几位身着官服的辽朝、南唐的官员,以及沈连城,周童,顾言春,刘振义等几位契丹高手。 洛逍遥这十余日也在驿馆外暗中盯梢,随着朱管事的介绍,对这些行进之人皆是认识,虽心有所备,此下身入其境,却也是暗暗心凛。 在萧不也一众人进入厅内不久,又见西院门口转出十余位女子,其中八位身着轻纱薄裙,酥胸半露,肩披长帛,想是伴舞的官伎,另有六位手持各种乐器,随着两位侍女前头引路,款款行进了厅内。 甫一会儿,厅内便是响起了琵琶弹奏之声,有一女子唱声和曲,声音清脆悦耳,曲调幽雅怡情,使人闻如置身鸟语花香之境,一曲奏罢,但听厅内传有叫好一声。 待过十息时长,一道悠扬琴声飘然而起,厅内言语之声顿时寂静,但听琴声若行云幽幽、流水潺潺,使人恍若置身于高山之巅与云彩共拥天地之广,于长河之上随水流同窥万物之灵。 琴声轻扬之中,又闻有乍见嫩芽破土而出之惊喜,百花开苞绽放之愉悦,曲韵境意数变,弦音却是流畅自然,余音袅袅之下,恰似玉珠弹跳渐去,又听幼鸟归巢鸣声。 厅内久久一片宁静,突听一道声音响起:“水仙姑娘此曲奏来,本使恐是一生不复听他人抚琴奏曲了……来呀,将酒斟上,本使要敬水仙姑娘一杯。” 此下方听厅内一阵掌声响起,接着又有一道声音言道:“使臣大人所言甚是……诸位,随使臣大人同敬水仙姑娘一杯。” 叫“好”声中,洛逍遥但见厅内倒射出的人影晃动,猜是众人起身向抚琴的林婉真敬酒,不禁与相对而立的尚佑互视一眼,苦笑不已。 片刻后,厅内却是传来了跋鼓声响,欢快轻畅音声之中,灯光折射下,只见院井中倒影叠幻而动,想是官伎起舞伴奏,此下已是渐闻厅内劝酒声响。 站在花园院内的折德守移步靠近拱门,低声言道:“他们开始畅饮,想必不用多久,便可行事,倘若婉真出来,你先与她恢复气机……” 但如约定,林婉真出来之时,必定是萧不也去往茅厕之刻。洛逍遥探头向折德守身后望去,借着遮雨连廊高悬的灯笼光亮,但见一众护卫屹立不动站守着,心想若无意外,谋计可成,便是点了点。 胡乐曲调转换之中,厅内的欢声笑语渐响,时有劝酒声音传出,不一会儿,但见林婉真随着一位侍女跨出厅门,洛逍遥心内大喜,只见那侍女与廊道上的雷焦一番言语,便见雷焦望了一眼厅内,转而对着站在台阶下的一位护卫道:“刘护卫,送水仙姑娘去西院如厕……” 五丈之处凝神倾听的洛逍遥如雷轰顶,但想应是萧不也此时刚好也是如厕,所以雷焦让林婉真去往西院。心念一转,挨着拱门探头望去,果见正厅东侧边门行出三人,正是萧不也领着两个贴身护卫行向花园后方。 心急之中,却又见刘振义从厅门踏步而出,竟是向自己方向行来,一时间心神更乱,只听行到身边满脸通红、酒气熏人的刘振义口中言道:“兀他娘的,这契丹马奶酒还真的烈呀,本使喝了三次,却依是习惯不了它的烈性。” 言语一顿,却是右手往洛逍遥面前一伸,“赵亮,把醒酒丸拿来……” 原来刘振义不愿在众人面前丢脸,虽有归真境身手,未敢当众行气逼出酒力,却是暗中叫下属备上醒酒丸,趁萧不也如厕之时溜出厅外,想服下醒酒丸解酒。 而洛逍遥等人易容潜入,却是不知这一细节,此时但见那护卫领着林婉真向西院行去,洛逍遥灵光一闪,忙惶恐行礼道:“小的一时疏忽,将药丸放在寝室……李明兄弟,你去将药丸取来……” 化身李明的尚佑闻言一愣,但见洛逍遥言语中眼神瞄向往西院而去的林婉真,顿时明白洛逍遥的意思,忙道:“好……”言语中已快步离去。 “嘿嘿……”刘振义忽是踹了一脚洛逍遥,笑道:“老子打发不了你吗?” “大人息怒……”洛逍遥诚惶诚恐行礼道:“小的荣幸还来不及……” 言语一顿,指着院内离拱门丈余远的一处石椅道:“那边有个石椅,大人稍坐一下,小的给您捶捶背……”” “兀你娘的,哪来的时间捶……”刘振义口中言骂,却也跨步踏过拱门,“咦?许愣头哪儿去了?” 他口中的许愣头指的就是易容后的折德守。而折德守此下正在假山之中换妆,洛逍遥闻言一笑:“这小子想是尿急……” “兀他娘的,敢在驿内随意小便,丢我大唐顔面,本使一脚踹死你……” 刘振义言语中已是向假山行去,这也正中洛逍遥下怀。他心知尚佑等人此下服了‘隐气丹’,修为压在归真境、固元境,无法制住归真修为的刘振义,才让尚佑去照应林婉真。 待刘振义靠近假山,洛逍遥心念一动,气机一生,骤然出身将他击昏,瞬间拖入假山之中。 此时折德守也已换好了官服,俨然就是刘振义摸样,他也知林婉真去了西院,低声道:“此下已无可能再伏驿内,无论我得手与否,你一替婉真恢复气机,速带她离去……”未待洛逍遥作答,便是向后院的茅厕而去。 但想刘振义已被制住,众人一会定是暴露,诚如折德守所言,无论刺杀成与不成,都需离去。 洛逍遥心头一紧,趋步行到边门之处,望了一眼廊道上的雷焦,对身侧的田英道:“你且将‘隐气丹’解药服下,做好准备,我去西院看看……” “好,你小心应对,若使恢复林姑娘气机,你三人从西院直接闯出,不必过来……” “这……”洛逍遥心头一震。 田英望向已经消失不见的折德守身形,笑了一笑,“折将军已经进去,想来不会失手,你莫迟疑了,快去……” 洛逍遥但知此下容不得多想,点了点头向西院行去。 “赵护卫,你这是……”廊道上的雷焦问道。 行到厅门口的洛逍遥垂首行礼应道:“指挥使大人令小的去取……” 雷焦想是知道原委,截言笑道:“这李明行事怎生如此缓慢……好,速去取与大人,免得失礼。” 他言中所谓的失礼,应是指萧不也如厕回到厅上时,刘振义还尚未归席。 “遵命。”洛逍遥心头一喜,刚行下廊前台阶,却又听雷焦言道:“等等……” 洛逍遥心头一震,只得顿住身形,但见雷焦举步行下台阶靠近身侧低声道:“使臣大人想是马上就要回到厅上了……你顺便催一下水仙姑娘,叫她速回……” “是。”洛逍遥心头一松,便是疾向通往西院的侧门行去,前脚刚跨入院门,却与尚佑、林婉真及刘姓护卫迎面撞上。 三人互望一眼之中,只听林婉真言道:“哎呀,差点忘了,有一根琴弦音色有损,须是更换,赵护卫陪小女子去轿中取下……” 洛逍遥暗赞林婉真聪慧,此下未知折德守是否得手,心恐雷焦起疑,便向尚佑使了一下眼色,“李兄可是寻到了醒酒丸?唉,我藏了甚密,想是李兄……” 尚佑自也明白洛逍遥心思,马上应道:“正要寻你见问……” 洛逍遥立马望向那刘护卫,“我去取药丸,李兄陪水仙姑娘去取琴弦,你就先回去便是。” 洛逍遥等人所装扮的护卫是为刘振义亲侍,地位却是比这刘护卫高上一等,那刘护卫闻言应了一声,在洛逍遥侧身相让中举步离去。 正文 第一一九章 清风驿刺杀(四) 就在刘姓护卫与洛逍遥擦肩而过之时,身后却是传来雷焦的声音,“拿什么琴弦,厅内不是另有好琴吗?赵护卫,莫耽误时间了……” 这西院侧门与厅前廊道相隔不过六七丈,而萧不也如厕之后,歌舞已是停下,厅上唯有劝酒之声,却是不大,雷焦身在台阶下,自也把洛逍遥的言语听见了。 洛逍遥心头咯噔一下,忙是向尚佑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将‘隐气丹’解药服下,转身对台阶下的雷焦拱手道:“属下遵命。” 旋而便是身子一转,举步行进西院,口中言道:“那李兄先带水仙姑娘去厅上,我去取药丸。” 行到尚佑身侧,又是俯耳道:“速行气周天,恢复气机。” ‘隐气丹’解药一经服下,虽说可恢复功力,但需十余息之数行气周天,此下事况紧急,自是无法替林婉真恢复修为,洛逍遥只待尚佑气机恢复,让他带林婉真冲出,自已断后。 雷焦但听洛逍遥言答,也自不管,转身行上厅前廊道,站定之后,向西院侧门望去,却是未见尚佑与水仙出来,“咦?耳聋了吗?” 雷焦但感恼火,便是下了台阶向西院侧门行去,洛逍遥自也听到他行来的脚步声,心头一急,便是转过身子,伸手往腰间一摸,口中言道:“啊!我真是该死,这醒酒丸却是带在身上……李兄,走、走,莫误时辰了。” 行到距西院侧门五尺之远的雷焦,闻言身子一顿,“狗东西,寻常倒没见你这般不长记性……” 话音刚落,后花园里却是传来一声高呼,“来人啦,有刺客……” “不好啦……使臣大人遇刺啦……” 雷焦一怔之下,立马转身向东面侧门奔去,此时站防在西侧门边的两个护卫拔刀而出,却是守在原地,四处张望警戒。 按计划本得手之后,应从东侧越过外墙向北脱离,但此下想是厅内的沈连城等人已是追到后花园东侧了,从东面脱离已无可能,洛逍遥闻言便是心念一动,转身将门侧边的两个护卫击倒,牵过林婉真的手臂,“走……” 三人刚转过西院北屋墙角,却见有十余个护卫持刀迎面奔来,为首是一位神念小成修为的老者,但见洛逍遥手牵林婉真,神情一愣,“赵护卫,你这是……” 洛逍遥心知不妙,忙将林婉真推与尚佑,“越院墙走……”这西院北屋与侧门所在隔墙相距丈余,与后花园相隔的院墙自也是有丈余宽的空处,尚佑闻言立马转身,右手一抱林婉真的腰身,纵入后花园西侧。 洛逍遥言语中已是拔剑而起,一招“亢龙布雨”使岀,因为易容混入,自也未带水龙吟,但他毕竟入的抱丹之境,乍然之下,攻敌措手不及,一招就将前面后退不及的老者右臂击伤。 但恐越入后花园的尚、林二人有失,洛逍遥一招得手,便也疾身而退,跃入后花园中。脚一落地,已是望见尚佑与院墙边的十余个护卫交手。 此时花园东侧已是喊杀声四起,西侧护卫却是不多,站防在厅堂西面屋侧的五个护卫见到洛逍遥闯入,便是奔了过来,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言道:“赵护卫,李明他……他是不是疯……啊……” 应是想不明白尚佑何以要带林婉真离去,这几位护卫赶到洛逍遥身前相告之时,却是为洛逍遥骤然一剑击杀三人,另外两人乍惊之下,方才惊觉眼前这赵护卫恐是为人假冒,“你、你究竟是何人……”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两个护卫皆是手捂脖颈,瞪眼倒地。 此时尚佑一边护着林婉真,一边与护卫相斗,却也是被他击倒数人,洛逍遥两招收拾五个护卫,正欲掠去二十余丈外尚、林二人杀敌之处,但觉身后一道剑气袭来,竟是凛冽透骨,心头一震,反身一招“玉盘千毫”使出。 “当”的一声,又觉右臂一震,方未回神,一匹白练迎面击来,忙是向后疾退,却是碰到了假山,百忙之下,挥剑横斩,同时身子左闪,来人像是料到他会如此应招,却是半途变招,转而一剑斜刺洛逍遥右胸。 电光火石间,一道破空声响起,只见一把长剑如箭疾射而来,击向攻击洛逍遥之人,“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来人却是变招挑开了直袭而来的长剑。 洛逍遥趁机斜退两步,此时方才看清攻击之人正是沈连城,而出手掷剑解救的却是付长老。 随着长剑被挑开之时,付长老身形已是落在沈连城身侧一丈之处,紧接着便是一掌向沈连城击去,口中喊到,“少主,你先走……” 但听沈连城冷哼一声,一剑幻起,剑气“嘶嘶”而响,却是破开付长老掌罡。付长老修为本只是抱丹小成,兵刃又失,自不会是沈连城对手,只是护主心切,方才抢攻而上,以期洛逍遥趁机脱身。 洛逍遥此时岂会弃他而去,但见他危急,便是一招“秋水悲心”直击沈连城左肩,沈连城已是破开付长老掌罡,只待长剑向前推进两尺,剑气便可伤了付长老,怎奈洛逍遥从侧救应,只得收招后退两步,旋而仗剑直击洛逍遥。 ‘六壬剑法’与‘星宿剑法’有同工异曲之妙,当初洛逍遥在荆南与顾言春交手之时,自也领教过。而于莫忘岛之上,虽未从计经海手中学下‘六壬剑法,却也修习了‘太始心经’,对于沈连城招式剑气走向自为熟悉,但知他这一招攻击自己左胸,便是向右闪去。 沈连城剑出半途,被洛逍遥闪身避开所击之处,便是“咦”了一声,复是轻喝一声,气机立盛,剑速顿快,一招逼开右身侧的付长老,电光火石般转身变招攻向洛逍遥。 此下他的剑式之快,已非是洛逍遥感知之后可以闪避,心念一动,便是“琴瑟无和”、“玉霜惊梅”接连使出硬接,而此时付长老也是拾起了长剑,挺剑使招攻向沈连城,三人顿时便是缠斗起来。 交手刚过三招,只听一道“嗖”的破空声响起,应招之中的洛逍遥闻声望去,只见半空中一道箭矢如电闪一般,向尚佑方向疾射而去,心头一震,便是大喊一声,“长影暗雪”使出,向沈连城左胸击去。 但听沈连城道‘好’一声,却是不退反进,剑气徒然一缓,却是将洛逍遥疾刺的长剑压住,洛逍遥但感剑意受制,立时知道沈连城使得是向啸天绝学“粘”字诀,心念一动,气机一转,“荡”字诀顿然生出,方是震开被压制的剑意。 就在沈连城又是‘咦’的一声之时,几道“嗖嗖、嗖”的破空声响起,正欲行招攻上的付长老但听洛逍遥断喊:“速救师妹……”心头一惊,忙是收招纵身而起,一剑劈向半空。 洛逍遥此下身处假山近处,已是看不见尚佑身影,但见厅堂屋顶之人发箭向尚佑所处方向相射,心知尚佑二人还未脱身,此下付长老身在箭矢射线底下,唯是希望他能阻挡。 纵使付长老反应敏捷,却终是只将最后一支箭矢劈下,随着呼啸而过的两道箭响声,未及一息,但听林婉真一声悲呼:“师兄……” 屋顶射箭之人正是当初武望博等人夜闯护卫府之时,引箭身手楚南风的契丹高手,已是有抱丹小成修为,见付长老劈落飞箭之后,却是立马转而引箭射向他,其箭矢之快,威力之猛,却是让付长老不敢小觑,只得左纵右闪相避。 洛逍遥听得林婉真悲呼,亡魂大冒,引身疾退之际,却见沈连城使招攻来,只得收住身形,使上‘念情剑法’相攻。 他心忧尚、林二人安危,便是将‘念情剑法’从头使起,要知这剑法最为厉害的一招当数他自创的‘柔情似水’,但以他的修为,剑意须将前面七招使出才能引发最大威力。 他刚才与付长老二人一同围攻沈连城,使招要伺机相互配合,招数自不能随心所欲,此下自己一人应战,招数反是可以从头使出,当使到‘长影暗雪’之时,轻喊一声,纵横捭阖的剑气顿然一融,如一道闪电疾袭沈连城。 沈连城与洛逍遥交手之中,亦有接过‘念情剑法’的招数,但却未面对过这套剑法连贯使出,当洛逍遥轻喝之时,却是发觉连自己的剑气都被洛逍遥的剑意包裹其中,反是向自己当胸击来,吃惊之下,顿喝一声,‘粘’字诀气机运起,但听‘当’的一声,剑意竟是压之不住,余势犹自攻来。 沈连城复是心头一震,疾身后退,同时变招相挡,方是破去洛逍遥这一招‘柔情似水’的威力。但凭这一招之力,沈连城用了两招才是破去,退定之后,暗道厉害,心忖洛逍遥此下若是抱丹大成之境,自己恐是要为他所伤。 洛逍遥趁机跃上假山,举目望去,但见尚佑右背中箭,双手顶着墙面,而背贴院墙的林婉真却是被他用身子护住。 心神大骇之中,眼前银光顿闪,只见莫不善在西面院墙上如飞奔纵而来,发出飞镖射杀了两个上前偷袭尚佑的护卫。 洛逍遥纵身而下假山之时,但听身后传来沈连城‘看招’喊声,顿觉一道气机向侧腰击来,百忙中,反身一招“雾环华光’使出,两剑相交,‘当’一声脆响,二人便是分开。 刚一站定,沈连城复是连接使招攻上,奇快无比,剑气却是不如先前威力,但纵使如此,也非是洛逍遥能够以快应快将它接下,心念一动,便又是使出‘粘’字诀,方将沈连城的剑意有所牵制,使他相攻的剑招慢了下来。 缠斗之中的洛逍遥心下暗自奇怪,却是不知沈连城何以剑招眼下只有七成之力,但想若非如此,自己最多只能压住他两三招剑意,而此下已是交手了十招。 又过两招后,沈连城突是剑风大变,洛逍遥顿感自己剑意一滞,反是被沈连城所使‘粘’诀将自己剑意压住,心念一动,使出‘荡’字诀,气机一入剑意,但听‘当、当’两声声响,顿是将沈连城剑气荡开。 “好。”只听沈连城一声轻喝,气机顿然徒长,此下之威力,却非是以洛逍遥之力可以破开,压住洛逍遥的剑意之下,长剑又趁机贴着剑身横向疾斩而上,洛逍遥心头大惊,正欲弃剑而退之时,突听沈连城道:“太白书院楚南风是你何人?” 洛逍遥顿然一怔,此时两剑剑柄已然相抵,望着咫尺之近沈连城的面容,洛逍遥应道:“正是家师。” 他当日潜到‘筑心楼’相救萧慕云时,曾被沈连城所伤,但二人那时未曾交手,沈连城自也不知他的来历。此下看到洛逍遥使出自身师门‘粘’字诀,却是猜到了他的出处。 “难怪如此……”沈连城言语之中,却是用力一抵,又使洛逍遥连退两步。 “计师弟说你天纵之才,诚不欺我,沈某不欲伤你,你且退至墙角……”沈连城言语一顿,气机一盛,竟是将洛逍遥一抵震退五步,接着欺身仗剑而上,剑气却无有三成之力。 “你且用‘荡’字诀相挡,震开我的攻势,趁机夺墙而去,外面兵士自也挡你不住……” 洛逍遥此下心猜沈连城是看在楚南风救了向素素的份上,才手下留情,也是明白自己跃上假山之时,沈连城口喊‘看招’,是为提醒自己避开,不若以他的修为,自己分神之际,非是受伤不可。 念头之中,转而向右侧尚佑受伤之处望去,却是已然不见尚、林二人身影,沈连城一剑攻上,复道:“你的同伴已将人救去,你也快走……” 洛逍遥心神一定之间,又觉他的剑尖直击下腹而来,心头一凛,一招‘角蛟入海’使岀,剑尖恰好刺中沈连城长剑剑身之时,突觉有一股力量从剑尖传来,将自己挑起,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倒飞,恰是落在西侧外墙之上。 此下视线不为厅堂屋舍所遮,借着后花园中石灯的光亮,已然望见刘长老、化妆成刘振义的折德守、还有大周来的几个神念高手正与契丹的几个护卫缠斗一起,而与周童交手之人却又是洛逍遥万万意想不到,竟然是主事长老方元。 又见付长老此下正被屋顶之人用箭相射,左跳又跃,疲于奔命之势,但知自己此下离去,沈连城腾出身手,场面将会立时惨变,目光一扫而过,心念百转之下,便又是双脚一蹬,凌空一式“箕豹出林’向沈连城击去。 沈连城像是知他心思,仗剑接过剑招,叹了一声,“萧不也已死,你待如何?” “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洛逍遥手中剑式攻防不停,“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自是不愿一人脱身而去。 沈连城略是一愣,不复作答,剑招幻变,却是与洛逍遥长剑一触即分,刹那间,一团剑光将二人包裹起来,此下外人看去二人似是生死相博,实则二人都是点到为止。 “那屋上引弓之人身手是为抱丹小成,箭法了得,但招式见短,近身肉搏,以你之力,十招可以伤他……”沈连城边斗边说。 洛逍遥一时惊疑,又听他言道:“此人身边箭矢有数百支之多,群战之中,在高处协助其伙伴暗中伤人,是为一大威胁……” 洛逍遥闻言侧目向付长老望去,但见付长老稍一站定,那人就引弓射击,箭矢像是取之不尽。 “屋上是为他的据高优势之处,他早就在上面放有箭矢待用……”沈连城却是看出他的心思,“三招之后,靠近屋舍,我用‘荡’字诀攻你,你借力上去,将他击杀……” 洛逍遥心头大震。 “时间一长,此人定是会看出我对你未尽全力……” 沈连城言语一顿,剑气一涨,却是将洛逍遥逼开,又是连出两招,剑式疾若闪电之中,暴喊一声,一剑直刺洛逍遥下腹。 洛逍遥顿然想起刚刚他用巧劲将自己挑上院墙,也是这个招式,忙是一招‘角蛟入海’使岀,此下是双方配合,挑力加借力,却是将洛逍遥一下子送到了屋顶之上。 那使箭之人始料不及,他刚射出两箭对付付长老,一怔之下,忙将弓弦转向洛逍遥,但此时洛逍遥已至他身前五尺之处,半空中抡剑斜劈,剑尖恰是斩向他的右腕,电光火石间,持箭之人脚后跟一蹬,向后疾退。 想是未料到身后放着诸多装满箭矢的箭筒,饶是他反应速度,两步之后左脚踏上箭筒,屋顶本是倾斜,被他一踩之下,箭筒向下滑去,却是让他两脚分叉而开。 此时落下身形的洛逍遥见状便是一剑劈出,使箭之人亡魂大冒,百忙之中,右手抡起弓弦相抵,“咔嚓”一声,弓弦应声而断,剑意虽是一滞,剑式依是不改直劈而下。 使箭之人怪叫一声,身子后仰,左手一按,双脚顿起,身子向后一翻,剑气划破瓦片声响中,却是让他躲过一劫。 翻滚脱险之后,使箭之人立马站起,又见长剑奔袭面前,赶忙蹬脚闪退,同时一拳击出。 他虽是有抱丹小成修为,但诚如沈连城所言,精于箭术,武学招数却是寻常,又是在慌乱之下,拳罡虽盛,破绽但显。 洛逍遥一剑将及他左胸,被他右闪,剑尖堪堪划过他的左肩,见他右勾拳击向剑身,刹那间,身形一顿,右手一挽,顿然剑尖一幻,趁着他后退拉开了一尺距离,却是从下而上反切向他的右腕脉门。 使箭之人大惊之下,右拳一收,左掌拍出,未料洛逍遥却是将剑一收,在他一掌拍空之际,轻喝一声,一招‘秋水悲心’刺出,同时运上‘粘’字诀,却是不疾不徐,刺向使箭之人。 使箭之人此下手无兵刃,疾退之中,眼见长剑就在身前两尺之处如影随形而来,在斜退到身后两尺余高的屋脊之时,右脚蹬住脊墙,双掌一合,竟是将长剑剑身合住,同时暴喊一声“断”,用力一掰。 却听洛逍遥亦是一声‘开’,但觉剑身传岀一道鼓荡剑气,持箭之人双手却是合之不住,长剑趁势长趋直入,“卟哧”一声,剑身穿胸而过。 “你……”使箭之人一脸不信之状胜过惊惧之色。 洛逍遥用‘粘’字诀拖住自己的剑式,就是诱他出手相挡,又在他合掌之时,‘荡’字诀使出,骤然剑气立盛,剑速奇快,长剑自是闪电般穿过他欲合不合的掌隙,透胸而出。 望着他复杂的眼神,洛逍遥叹息一声,左手一按他的额头,右手一抽,拨剑而出,但见使箭之人身子一软,右手扶着屋脊片刻,接着双腿一跪,垂首望向自己的鲜血流淌的心口,身子突是向左倾倒,便是气绝。 屋下正与付长老游斗的沈连城,想是未料到洛逍遥五招便将一个同境高手击毙,“哦?这么快?” 已经落到地上的洛逍遥应道:“侥幸了,多谢前辈指点……” 付长老一时目瞪口呆,一剑劈空而退,岂知沈连城仗剑击向洛逍遥,“人多嘴杂,接招……” 洛逍遥自也知此心思,忙是迎剑相挡,付长老久历江湖,虽不知内情,但知此下沈连城并无恶意,便也使招相击,三人复是缠斗起来。 “令师救下沈某师妹,沈某身受师恩,当要图报,今日助你,实属无奈,你就不必言谢。” 正如穆道承当日所言,向啸天的妹妹是为南唐烈祖的妃子,而其本人也身受李家恩泽。故而留书楚南风,除了朝堂事外,但凡有事,皆会鼎力相助,以报救下向素素之恩,做为弟子的沈连城自也知道此中事由。 适时乱世,声教不一,多有不忠不义之人,但沈连城、计经海、顾言春三人对于师门之情尤胜于朝堂之忠。 此下辽使萧不也已死,沈连城自也不必与洛逍遥较真,心知倘若真的拿下洛逍遥等人,不仅于事无补,反是会与师门添了诸多麻烦,便在暗中使计相助。 正文 第一二零章 龙气易脉(上) “我等转去东侧,你用方才的那套剑法与沈某相斗……”沈连城身形向东侧移去,边打斗边道:“切记要倾力而出……” 洛逍遥已是明白他的意思,侧目向场中望去,但见刘长老被三个契丹护卫布阵围斗,其形势最为危急,便向付长老急道:“付长老,待会你脱身去相助刘长老,一旦解围,届时出声喊退……” “属下明白……” 三人顿时招式突快,剑光幻闪中疾向花园东侧移去,但有冷箭“嗖、嗖”射来,皆被剑气震开纷飞而落。 洛逍遥疾掠之时已是将‘念情剑法’使出三招,剑意已趋威力,待到花园正中,顿喊一声,‘玉霜惊梅’使岀,剑尖气机一荡,震开沈连城剑尖,“付长老,走……” 在付长老闻声而退之时,复而一招‘秋水悲心’直击而上,“当”的一声,与沈连城长剑一交便分,又是一招‘长影暗雪’一剑劈出。 沈连城但知他的杀着将出,轻喝一声,透有‘粘’字诀的“六壬剑法’使出相挡,洛逍遥右手一挑,暴喊一声,气机立盛,随着‘柔情似水’剑式,却是荡开沈连城剑尖,一团剑气直袭而出。 虽说二人暗中无有伤害对方心思,为恐人见疑,洛逍遥此下却是依沈连城吩咐倾力相攻。 沈连城身怀抱丹大成修为,剑意已趋至臻,对于‘念情剑法’之精妙却无未见过,在西侧之时,用了两招才破开‘柔情似水’,虽有震惊,却也生出好胜之心。 但见洛逍遥招势剑气若长河奔流袭来,豪气一生,却也是倾力一剑迎上,“当”的一声,两剑相交,却依是荡开沈连城的剑尖,余势仍是有一泻千里之势。 沈连城此下却不在使招再挡,电光火石间引身而退,但听“咣当”数声,剑气所到的数丈之内,盆栽崩裂,植被寸断,顿时瓷片、枝叶纷飞,洛逍遥收招之中,已听付长老大声喊道退,心神一定,便是反身疾向北墙掠去。 双脚刚一落在院墙之上,回首望去,只见数道人影幻起,方元、付长老等人皆已纵身而来。 那些环立四周,偶发冷箭的南唐兵士弓箭手,但见敌我分开,已无顾忌误伤,便是纷纷引箭向洛逍遥一众射来,刹那间箭雨纷飞,“嗖、嗖”飞矢声不绝于耳。 落脚院墙上的众人或是兵刃、或是拳掌震开飞矢,同时目光扫向场中,但见自身一众皆是脱身,俱是同喊一声“走”,向北面林中疾掠而去。 周童、沈连城等人自是奋力疾追,岂料将到林中之际,“嗖、嗖”箭声顿然响起,迎面一道箭雨疾射而来,破空声之凛冽,却是令人势不可挡。 沈、周二人皆是武学大家,但听箭声,便知发箭之人皆是修为不低,自也不敢怠慢,便是收住身形,使招相挡。 这些弓箭手皆是大周朝堂万人挑一的好手,修为都在归真境,他们引发的箭矢威力自非小可,何况是十余人齐发,连发数箭把追赶的沈连城等人身形一阻,却又是疾身而退。 沈连城等人复是追上,未出十五丈,却又是一道箭雨射来,此下发箭之人却是通宝阁的神箭手,威力自也不小,且是连弩弓数发,自又是逼得沈连城一众停身抵挡。 如此两批弓箭手轮番阻击,加上进入密林地段,沈连城、周童等人追出百余丈后,却是担心洛逍遥一众反扑暗袭,不敢再追,只得悻悻而退。 将到玄武湖之时,朱管事便令通宝阁箭卫潜回别院,带着众人来到湖岸边相候的几艘渔舟前。 站在其中一艘小舟船头的莫不善,见到众人行到,便是纵身跃到岸边,洛逍遥忙是欺身近前,急道:“尚师弟他伤势如何……” 莫不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洛逍遥心头一震,疾身纵上莫不善方才离开的小舟之上,只见林婉真满脸泪痕斜靠在船舱蓬壁上,怀中抱着长箭透胸穿出、嘴角溢血的尚佑。 心神大恍之中,俯身伸手探向尚佑脉门,却听林婉真哽声道:“尚师兄他去了……” 顿然间如雷轰顶,洛逍遥呆怔望着一动不动的尚佑,两行热泪悄然而落。 默然悲痛之中,却听轻微的水声响起,渔舟已是离岸而行。 已经卸去易容的折德守,望着半跪在船舱内的洛逍遥,长叹一声,“若非我抢先动手,也许尚兄弟就不会遭难……” “那时尚兄弟他们去了西院,已无可能带婉真姑娘穿过厅廊到东侧……折将军但勿自责。”身侧的田英接言道。 原来折德守行刺成功后,出了茅厕来到东侧边门,但知洛逍遥已去往西院,即使替林婉真恢复气机,已经不可能在雷焦眼皮底下将她带来东侧会合离去。 心知萧不也之死倾刻间也会被人发觉,便与田英决定暴露自己,以期引来沈连城一众,使洛逍遥三人能有机会从西院闯出。 而恰在那时,随侍的侍卫发觉萧不也入厕良久未出,岀声询问又无人应答,进入查探发现萧不也身首异处,便是大声呼救。 已经行上后花园连廊的折、田二人,自是大打出手,而伏在北面东侧的付长老等人,也闻声赶来接应。 沈连城赶出之时,但见折德守所扮的刘振义与一众护卫打斗,大为震惊之下,却也猜出有人易容假扮。恰逢闻声赶来的雷焦,略是一问,立马察觉赵护卫等人也是为人所扮,便是追去西院,恰是阻住了逃离的洛逍遥。 而楚南风、洛寒水二人皆知洛逍遥参与刺杀一事,修书回复让洛逍遥自行作主的同时,却是让有抱丹大成修为的方元暗中前去相助。 之所以让方元前去,自有一番斟酌,一来,方元修为不低于受伤之后的洛寒水,二来,他数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上现出身手,也不像翁牧那般与智苦照过面。 虽说此事与智苦他们无关,但一旦事发,必有人传说。而此事明眼人自可猜到是中原朝堂所为,倘若楚南风等人出手,动静却为太大,无有可能将周童、沈连城等人全部诛杀之下,所用武功招式必会广传江湖,反是惹智苦等人注意。 方元在行刺前一日,已是暗中现身与朱管事会面,知悉计划之后,便是潜伏在驿馆东侧不远处的地方,本想洛逍遥一众越墙而岀后伺机阻击追赶之人,却未料到事有变故。但见众人闯进厮杀,只得现身阻住周童,才使折德守等人抵住了围杀,但寻不到洛逍遥,却也不敢脱身离去。 当付长老闯入接应之时,却是没有发现洛逍遥,便往花园西侧寻去,恰是遇见洛逍遥危险,便是掷出长剑迫使沈连城收回杀招。 围攻尚、林二人的七八位护卫之中。亦有两位是归真小成境,尚佑在相护林婉真之下,一时无法将他们击杀,砍杀了其中一位之际,跃到屋顶的契丹使箭高手,却是引箭向他射去。 在他使刀相挡第一支飞箭时,已然将他手臂震得发麻,当又劈开紧随其后的连珠箭,长刀便是脱手而出,眼见第三支飞矢又到,心知倘若自身避开林婉真必会为箭射杀,电光火石间,反身将她护住,却是被一箭穿胸而过,而若非他将林婉真按下,穿胸而过的箭头亦会击伤林婉真。 那时园中与契丹高手缠斗的莫不善,闻听到林婉真悲呼,仗着轻功了得,脱身疾掠寻去,将赶到之时,发出飞镖射杀了企图趁机而上的南唐护卫。而屋上使箭之人,心恐付长老纵上屋顶近身相斗,只得引箭射杀付长老,自也无法相阻莫不善救人离去。 待洛逍遥、付长老与沈连城三人从西侧厮杀过来,众人方是心神大定。闻听付长老喊退之声后,纷纷倾力逼开对手离去,却未曾料到尚佑已是中箭身亡。 ***** 未时,开封城赵府西跨院佛堂中,赵杜氏跪拜在蒲团之上,手中转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今日是她与智苦相约一个月期满之日,她心猜智苦定会与上次一样,潜入府中佛堂现身。便在早上辰时之刻,来到佛堂拜佛念经,同时相候智苦到来,岂知一直跪拜了近三个时辰,却也未见智苦出现。 幸好赵杜氏寻常之时经常礼佛,每到一柱香火燃尽之后,起身到院井中走了一圈,活动手脚后,才继续燃香礼拜,终是在她燃起第十一柱香火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赵杜氏心头一松,身子略是前倾,将香火插入香炉之上,转身行礼道:“赵杜氏见过大师。” 来人正是智苦,对着佛堂上供放的观音佛像,躬身礼拜后,转而望向赵杜氏,合什道:“老僧来迟,让夫人久等了。” 言罢左手一动,佛像前西侧的蒲团平滑着向西南方斜移数尺,智苦略一后退,盘脚而坐。 赵杜氏也不为奇怪,弯身拿起另外一张蒲团,行到智苦正对面离有一丈之距的地方,放下蒲团,跪坐而下。 “夫人可是想好了?” 赵杜氏侧着望了一眼观音佛像,对着智苦合什道:“老身千思百虑亦无可避,如何敢不应大师之愿?不知大师要老身答应何事?” 智苦但知她已起贪图之心,此下所言只求心安而已,便是一笑,“即是如此,那老僧就直言了……夫人可将令公子祖辈遗骸移来交与老僧。” 赵杜氏闻言脸显喜色,旋而又复于淡定,“可有吉时讲究?” “目前还未到安放时日,先与老僧即可,届时老僧自会安排。” “哦?”此下赵杜氏却是略显惊讶,“那敢问大师,何时是安放时日?” “阿弥陀佛。夫人即以答应,老僧自不会失却承诺……”智苦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合什言道:“此地非详谈之处,夫人明日午时可在上次相约之处等候,老僧让小徒备车接引。” “是去往那……” “正是夫人上次所要想去见识的地方。”智苦微微一笑,站起身子,唱诺一声佛号,对着观音佛像又是合什躬身礼拜,转而步出佛堂,行到廊柱边上,顿了一下身形,又道:“遗骸迁移之吉时,夫人可自行决定,三个月内皆可……” “那……”赵杜氏话音刚岀,智苦却是身形一闪,不见踪影。 她本欲作问如何将骨骸交付,但见智苦已走,只得摇了摇头,举步向后院行去,刚行出跨院拱门,却见赵匡义一脸惊喜从后园凉亭中奔来,“母亲,那高僧可是来了?” “你看你……”赵杜氏脸显威严,“怎可如此心浮气燥?” 赵匡义神色一敛,忙躬身站定:“孩儿知错了。” “元朗可是回府了?” “二哥此下是殿前指挥使了,想是事务比往日多了。”赵匡义恭声道:“卯时去早朝至今还未归来,母亲唤他若为急事……孩儿立马寻去。” 赵杜氏环顾四周一眼,“算了,待明日去了回来,再将事由告与他便是了。” 赵匡义闻言心中一喜,但知母亲已与智苦会面了,压下心头的激动,“那……明日孩儿陪母亲同去?” 赵杜氏望了一眼喜不自禁的赵匡义,略一迟疑,“本想让你与元朗同行,但想说服他或是要费些口舌……那明日就你随为娘同去吧。” ?? 翌日午时,赵杜氏与赵匡义来到城南相约之处,乘上龙从云相候的马车向青龙山而去,如同上次前来一样,下了马车依是被蒙上的双眼。 在龙从云与智光二人的携带下,一番腾云驾雾般的起落,当取下蒙眼的布条,赵杜氏母子二人发觉身处在山洞的通道之中。 赵匤义回望身后,但见拐弯的过道处透着日光,而身前却是凸凹不平、渐渐而下的通道,心猜应是在半山腰之中,随着龙从云的引路,行在洞壁时有透着幽明绿光的通径,大约一柱香时光,到了一处倘大的山洞。 此下七拐八弯,二人却已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但见这山洞高有五丈余,顶上倒悬着形态各异、高低不一的岩石,在山洞入口的正对面,三面环壁之下,有一长近十丈、宽三丈余的水潭。 与双龙池不同的是,这水潭却是满满的一潭发着亮光的白色池水。水潭正中间却是有一道同是发光的水流,连向正前方三丈处的一棵丈余高绿树根部。 只见那树叶似从地下生出,将根部遮处,又像是被人修剪过一般,整棵树呈伞状立在地上,却是让赵家母子不知是为何树。更令人惊奇的是,那流向绿树宽有近丈的水流,竟似云团一般覆在地面,凝而不散。 赵匡义心下大为奇怪,举步近看,发现这水流高出地面寸余,似米桨之状凝而不结,微是波动,又如一张厚厚的白纸铺在地上,侧目望去,方自发觉那水潭中的潭水亦是如此。 “阿弥陀佛。”一道佛号唱诺声从绿树后传来,只见智苦缓步行出,指着入洞通道左侧置放的几张蒲团,“夫人、公子请坐……” 待赵杜氏母子跪坐之后,智苦拿起一张蒲团,行到靠近绿树丈余之处地方,放下蒲团,盘脚坐上。 “夫人与公子跟老僧结了此缘,老僧也就不做隐瞒了。”智苦左手转动着念珠言道:“记得上次夫人曾问老僧即是天命有归,这应命帝王死后,应是由其子孙后代继续大位……那老僧今时就从此处说起。 但凡大气运聚成的福地,皆是要诸多年月,而应命福地之人,皆是其祖辈遗骸先葬在福地灵穴之中,承了运道灵气一段时日,是为福缘宝地认主,方能代代传承,直至福地灵气消尽之时……” 赵杜氏闻言点了点头,当智苦索要赵家祖辈遗骸之时,她心有所喜,便是因为此理。 “而此龙脉不同……虽说它显化入世也是天道使然,也是因民心所愿,经过近百年时间聚气成道,但此时亦有一劫道应世……” “劫道?”赵匡义惊讶之下,正待作问,衣袖却被赵杜氏一扯,顿有所觉,脸色一红,便是凝神倾听。 “恰恰在这龙脉聚气过程,与之契合的劫道寻来依附,而能同时承载这两种气象之人,世间唯有眼下的应劫帝王……换成任何人的祖辈遗骸都无法在这福地龙穴安放承泽,使这福地认主。” 赵杜氏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举目望向发光的潭水,略一迟疑,言道:“此下这龙脉显世,那帝王也是应天命登位了吧?” 智苦微微一笑,“夫人有何疑问,不妨直言。” “这龙脉是为万民所愿而成,其气当是正大浩然……而听大师所言这劫道似对这帝王不利,老身是为不解,有何劫道可憾万民之愿?” “阿弥陀佛,这正是老僧介入此劫的缘由。”智苦转着佛珠,脸显苦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劫道也是为来自万民之心……只不过是日积月累的怨恨之道。” “啊?!”赵杜氏与赵匡义同时惊疑出声。赵杜氏道:“为何?” “夫人饱读书经,赵家老爷又是朝堂重臣,当是知道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大唐武宗他们年间佛难之事吧……?” 赵杜氏心头悚然一惊,“大师是说这劫道就是灭佛……就是与那三个帝王年间的佛难相同?”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智苦合什言道:“非是相同,本就是同一道怨气……只有消劫人的原因,使得它断断续续延至今日。” “那……那这劫道的怨气如何形成,何以会降于佛门。” “夫人亦是有向佛之心,老僧斗胆一问,夫人此下每日礼香拜佛,所求何事?” 赵杜氏一愣之间,又听智苦言道:“倘使夫人是寻常百姓人家,食不果腹之时,每日又会求何事?倘使令公子犯了律法,遁入空门才能避过惩罚,夫人可是愿意?又或是有人伤害了令公子,而其人避入佛门,使夫人无法寻律法伸冤,夫人又当如何?” 几番比喻之下,赵杜氏听得一时怔住,片刻后望了身侧的赵匡义一眼,便是凝眉沉思。 “我佛慈悲大道,广布万民,然终有道行未深的弟子误参真谛,错释慈悲之法,反是使民生冤,又与律法相违,故而产生了怨念……这日积月累的怨气成了劫道,便借用帝王之手,降劫于佛门。” “那消劫人指的是……”赵杜氏目光扫了一眼右侧盘脚闭目而坐的智光、龙从云二人,望向智苦疑道。 “善哉,善哉。”智苦微微一笑,“每一次佛难出现,都会有佛门弟子出手阻止佛难发生,故而佛门之人称之为消劫人……呵呵,夫人此下想是猜到老僧也是消劫人的吧?” 赵杜氏点了点头,迟疑道:“那何以不让这劫道顺应自然而消,又去阻它发生……以致于数度发难延续至今?” 智苦笑了一笑,却是答非所问道:“北魏太武年间之时,有位天竺高僧窥得这灭佛之气入世,便想入世阻止,而要使这佛难消去,唯有使应劫帝王殒命才行,便是寻去杀那太武帝……” “啊?!”赵匡义一声惊呼。 智苦似若未闻,缓缓言道:“然而这太武帝身边有一位高手相护,却是无法得手。这高僧便回了天竺,邀来了一位佛家僧人相助,才将那高手诛杀,但两位高僧也是受了内伤,寻了一个寺庙,闭关近月才得以恢复,便想去杀了太武帝。 岂知半途之中,却得知太武帝为近侍弑杀的消息,这两位高僧也就作罢,就想回去天竺,行到了刘宋(南北朝时的宋朝)之地时,无意间在一处道观听到一个消息……关于佛难的缘由以及劫道消去的时日。 正如夫人所言,但若让这劫道顺应天数,时日一到自会消去,而若中途阻止,余气尚在,而太武帝一死,劫无所应之人,便遁入地脉,待到与之契合的帝王出世,便又重生。 更让那两位高才僧意外的是,被他们联手杀死的高手,是为护这劫道的护运道人,而因他之死的缘故,太武帝气运无以为续,才为人所杀……” “护道人?”赵匡义疑道。 “不错,是护这劫道顺应天数而消之人。那时两位高僧方知其中原理,其中那位受邀前来的僧人,想是……”智苦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道:“那高僧想是有了悔意,便是不辞而去,不知所踪。” 他与明无相遇之后,从明无的‘大忿拳’被演化成无忿无怒的招式,推断出当日受邀相助杀了护道人的天竺僧人,心中生有悔意,才将威力霸道的‘大忿拳’杀气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