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开局被活埋,灵帝扶我登基》 正文 第一章 曹操这人能处,有事儿他真上! 178年,也就是光和元年,这是汉灵帝刘宏在位的第十一个年头。 是年五月,有白衣人入德阳殿门,御林军抓捕时,化为青烟冉冉消逝; 六月,有黑气自天而降,堕入温德殿东庭,化为十丈黑龙,盘踞良久方才散去; 七月,玉堂后殿上,有青蛇出没; 一时间,妖异现象频发,使得这位汉帝国的统治者天子刘宏,神情萧索,黯然神伤! 甚至,天子刘宏一度怀疑,这妖异现象是他在位的这十一年来大汉境内天灾、人祸的缩影! 回首在位的这十一年! 建宁元年,刘宏继位,就遭逢党锢之祸!宫廷内被鲜血染红! 建宁二年夏,大风、雨雹; 建宁三年,河南、河内饥荒,夫妇相食; 建宁四年,二月地震,海水溢,河水清,五月河东地裂,雨雹,山水暴出; 熹平二年,正月大疫; 熹平三年,洛水泛滥; 熹平四年,三辅之地横遭蝗灾; 熹平七年,夏四月,大旱,七州蝗,八月辛丑,京师地震! 就连今年,也在二月、四月两度地震; 呼… 乌云蔽日下,龙楼凤阙的皇宫内,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崇德殿传出! 天子刘宏双手握拳猛地砸在桌案上,整个桌案上的笔墨横飞。 他一言不发,眼眸中却写满了八个大字: “——天欲亡汉!” “——朕当如何?” 就在这时… 一名小黄门匆匆步入。 “陛下,十年前,皇长子‘羽’于皇陵灵柩内失踪一案有眉目了!” 此言一出,天子刘宏的眼睛骤然抬起。 小黄门还欲说,天子刘宏却挥手示意。 “去后殿!” 小黄门瞥了眼周遭的宦官,当即低着头,跟着天子往后殿行去。 他提及的皇长子“羽”,是宫廷内的秘闻! 说起来,近年天子刘宏喜得一子,那是在临幸掖庭的何美人后,何美人诞下一子,取名“刘辩”。 而刘辨之前,先后有妃嫔替刘宏生下过五个儿子,可无一例外,全都早夭。 便是为此,他特地将何美人生下的皇子“辨”寄养在民间道人手里,希望以民间相传的方法改变皇子早夭的命术。 他太渴望有一个儿子了。 但,这些年…最让他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儿子。 却是昔日的皇长子——刘羽! 那是他继位的第一年,九月辛丶亥,恰逢宫廷政变,宦官矫诏诛太傅陈藩、大将军窦武,一时间宦官与士大夫厮杀在了一起,整个宫廷中布满血色。 祸乱之下,皇长子刘羽与母亲不幸殒命! 那是刘宏的第一个儿子,刘宏对他寄予了无限希望。 偏偏,更离奇的还在后面。 皇子葬礼,下葬皇陵之后,天子刘宏亲自检视,可掘开灵柩,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 那一日,天子刘宏震怒,斩杀失责宦官、御林军数千人,下令彻查皇子失踪一案! 终于,历经十年… 这案子有眉目了。 “奏!” 冷冷的一道声音,后殿之内的天子刘宏面色肃然至极,眼眸中含着无限的杀意。 谁若是敢偷他儿子,他要诛其九族! … … 洛阳城东十八里。 与帝都内的繁荣景象不同,这里丝竹环绕,松竹翠柏之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刹拔地而起。 山门上金字牌匾,庙宇前,几只巨大的宝鼎铜炉,里面青烟缭绕,漂浮着淡淡幽香。 这是白马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兴建。 百年来发展了一大批教徒! 拾阶而上,进入庙门,转过影壁,迎面便是供奉佛祖的一轴三殿。 无数达官显贵正在殿前焚香祭拜,供奉香火钱! 而在白马寺的隔壁,还有一家道观… 与白马寺的金碧辉煌不同,这里显得有些古朴、陈旧,可门前却由百姓排起了长龙。 说是百姓,其实并不准确,应该称呼他们为“流民”,无家可归,且流离失所的流民! 每个流民手中捧着一个碗…井然有序的排着队! 与白马寺赚取达官显贵、富豪贵胄的香火钱不同,这一处道观正在施粥,乱世之中,佛教关门避祸,道教下山救世,亘古不变! “呼…” 轻轻的一声叹息。 一块青色的石阶上,一名身着道袍十岁少年幽幽的叹了口长气。 他叫柳羽,是这家道观的观主。 别看年龄小,却已经是天师道的第三代传人,位列大祭酒。 他的师傅张衡,乃是当今的五斗米教教主,张鲁则是他的师兄! 说起来… 柳羽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是一个穿越者,前世是一个学习考古专业的大学生,十年前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可一睁眼发现自己魂穿到了一个襁褓婴儿的身上,还被关在灵柩里,眼瞅着就要被活埋。 那时候的柳羽是绝望的。 人家穿越都是秒天秒地秒空气,可到他这儿,魂穿成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襁褓婴儿也就罢了,关键是被活埋?这是什么节奏? 眼瞅着,这张穿越体验卡直接就到期了,哪曾想,却有一个黑衣人潜入皇陵,撬开石棺,竟通过地道把他给救了出去。 柳羽感觉,他穿越的第一天是真特喵的刺激! 后来,他才知道,救他的… 啊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盗墓、倒斗,顺道把救出去的…乃是天师道的第二代传人,张道陵的儿子——张衡。 至于柳羽穿越到的这个时代,是东汉末年! 人命如草芥的东汉末年! 那时候的柳羽一脸懵逼… 可他只是一个婴儿啊,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自然而然,柳羽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张衡的关门弟子,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师傅赐予的! 说起这天师道,乃是张道陵于蜀郡鹤鸣山创立,原本叫做正一道,可因为于蜀地传道时,提出凡入道者须出五斗米,故而又被百姓们亲切的称为五斗米教。 洛阳郊外的这道观,就是五斗米教试图向中原发展的尝试。 至于为啥派他柳羽来? …柳羽也是一脸懵逼。 诚然,因为前世是从事考古相关专业,这段汉末的历史他比较熟悉。 道教的一系列科目比如方术师学术、阴阳师学术、五行术、星象学…柳羽还是很了解的。 其实说白了,方术师学就是治病; 五行术就是懂化学、会变魔术; 阴阳师是驱鬼… 星相学则是占卜! 还有道教的理论支持《道德经》,柳羽更是如数家珍… 穿越前,百家讲坛不知道讲过多少次了! 莫说是道德经,就是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一道传三友,二教阐截分,玄门都领袖,一气化三清,柳羽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小小的年龄,他就被授予了五斗米教内“祭酒”的头衔,负责在中原地区吸引教徒! 而这个任务极难… 与他保持着竞争关系的,不仅仅是隔壁的白马寺,更是那中原地区日益壮大的太平道,同为道门符箓派,至少在中原,太平道几乎能压死天师道! “唉…” 再度叹出口气,有那么一刻,柳羽是真的想“开摆”了。 眼瞅着,要不了几年…就要有人振臂一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然后群雄逐鹿,天下大乱! 反观他柳羽…在中原发展五斗米教,完全没有任何卵用啊! 眼珠子一转,柳羽望着那排起长龙的流民,再度叹出口气。 就在这时。 “怎生又唉声叹气的?” “哈哈,羽弟?告诉你一事儿,用你教的方法,我在顿丘县整顿吏治,打击豪强…我曹操的名字可扬名天下了!哈哈哈…” 魔性的笑声接踵而出。 柳羽不用转头也知道,来人是他的“好大哥”,如今这个年纪尚处于“愣头青”阶段的少年曹操! 而曹孟德,是柳羽在中原结交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 当然…结交曹操,绝不是单纯的因为想抱大腿,最重要的是曹操这人能处,有事儿他真上! … … 正文 第二章 这是病得治,小火慢炖,慢慢调理 柳羽能与曹操结识,是偶然,也是必然。 说是偶然,是因为年轻时期的曹操看起来很不靠谱,任性好侠、放荡不羁,不修品行,不研究学业,简直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败家形象! 至于他爹曹嵩,是当朝的大鸿胪,掌管诸侯与藩属国事物。 大汉是郡国并行制,能掌管诸侯与藩属国,这是肥差! 当然,能从司隶校尉一跃成为九卿高官,曹嵩也不单纯是靠自己,说白了,是倚靠着他的派系… 他是宦官一派的! 宦官之首的中常侍曹节与他内外勾结,没少贪墨藩属国进贡的钱财。 对此… 曹操是嗤之以鼻的,所谓的任性好侠,放荡不羁,不修品行,是他对父亲身处的宦官这一派系无声的抗争。 经过了太学的教育,曹操坚定站在了宦官的对立面“士人”这一边。 可偏偏… 士人怎么会接受这个太监养孙呢?士人甚至会怀疑,这个太监养孙是不是官宦派过来的奸细! 在这个大前提下…柳羽与曹操相见!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曹操与袁绍偷新娘时。 那时候,七岁的柳羽一句话就点破了曹操与袁绍的目的! 他们哪里是来偷新娘的! 他们分明是在练习如何于庄园中潜入,且盗取到机密信笺。 至于目的,曹操与袁绍在策划一起潜入十常侍之首张让府邸的行动。 曹操需要这行动,让士人接纳他! 袁绍也需要这行动,摆脱庶子身份对他的束缚! 想不到,却被那时的柳羽一眼识破,并且,柳羽帮他们仔细的部署了一番这个行动,而曹操与袁绍从中受益颇丰! 从那时起… 曹操与袁绍经常来城郊的道观,一来二去,三人竟成为了挚友。 “羽弟,怎生今日唉声叹气的,是谁惹你了?我替你去削他!” 曹操站在了柳羽的身旁… 三年前,他就敢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 现在提出替柳羽出头,这事儿,曹操真能做出来。 “阿瞒…先不说我这边,方才听你说顿丘?顿丘那儿怎么了?” 柳羽反问曹操。 要知道,只有很要好的朋友,曹操才会允许他称呼自己的小名——阿瞒。 不过,从曹操笑吟吟的表情来看,柳羽已经是他认定的挚友! 说起来,因为柳羽个子挺高,面容清秀、帅气,就像是屏幕前的诸位观众老爷一般,与黑黝黝,小眼睛,且低、矮、挫的少年曹操站在一处,倒是并无丝毫违和! 要知道,他俩相隔十一岁了…却一般高! 而这一年的曹操二十一岁,也难怪袁术给他起了个外号——“大半截”! “顿丘那边,哈哈…” 提及顿丘,少年曹操爽然笑出声来。 他如今的官衔是顿丘令,一千石的官衔! 大汉在郡以下设县,大县设县令,小县设县长,县令秩六百石至千石不等,县长是三百石至五百石不等! 顿丘是个大县,却也是个极其难管的县,这里地处两河沿岸,人人尚武,个个好勇,民风喜斗!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曹操担任顿丘令之前的三十年,这里一共调任和撤换了四十二任县令,其中四任死于非命,二十二任申请调离,十任被撤换,还有六任半夜挂印逃跑。 俨然,这个顿丘令是个烫手的山芋… “怎么?那群当地的豪强乡绅服你了?” 柳羽反问曹操… “你提及的那五个字是真的好用!”曹操笑着吟出那五个字:“乱世用重典” “乱世用重典,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那是困难重重。”柳羽轻轻摇头。 “哈哈…”曹操却是爽然一笑,嘴角裂开,笑着回道。“这就要提及,你教我的另一招了!” “唔…” 柳羽抬眸。 曹操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这招果然好使,我写信给我爹,说借‘黄金百斤,钱三十万,否则有性命之忧’!你猜怎么着,我爹竟真有这么多钱?还给我送来了!” 呵呵… 听到这儿,柳羽就“呵呵”了。 他心里嘀咕着,你爹曹嵩是谁?那是大汉第一贪官! 阿瞒哪阿瞒,你爹贪了多少,怕是你这做儿子的都一无所知,别看平素里,曹嵩对你极其严苛…可骨子里,他是极其在意你的! 就如柳羽想的那般。 诚然,曹嵩与中常侍曹节勾结,贪墨钱财无数,曹操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曹嵩终究不是贪墨的主儿,有钱…他不敢花呀,这些年宅子不敢换,马车不敢换,就连养曹操,也是极尽穷养! 便是为此… 当初柳羽提出,让曹操从父亲曹嵩那儿骗钱时,曹操一度质疑! 可一封信过去,曹嵩直接把金子、钱币全给送来了,曹操感觉他的人生观都颠覆了,我爹跟我摊牌了,不装了,我家原来这么有钱? 而曹操直接拿这些钱招募了一百多个乡勇,还亲自出马教他们搏杀、格斗! 从这一天开始,曹操开始践行柳羽提及的那“乱世用重典” 先是在顿丘县颁布“十罪诛”,声势浩大的开始了严刑峻法! 二十年来的冤假错案被翻了个遍,无数豪门乡绅沦为了罪犯,被曹操当众斩首…这些家族的土地被重新分给农户,顿丘县的老百姓熬出了头。 甚至… 曹操觉得柳羽这招绝了。 先后几次向老爹讨钱,无有例外,信笺中言辞真切——爹,你要不给钱,你儿子就完犊子了! 果然,每次…讨要的钱财分毫不差。 而曹操用这笔钱在顿丘开设学校,兴修水利,赢得了无限美名。 更有甚者,因为粮食丰收,顿丘县竟主动向天子上贡大量的粮食! 这在如今这个地方州郡处处哭穷的时代,足够引起了整个帝国的轰动,曹操本人更是受到了天子的嘉奖,世人的赞许! 曹操将此间的事儿娓娓讲述给柳羽… 一边讲一边不忘拍着柳羽的肩膀,这是打从心底里的感激,当然,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嘚瑟。 “阿瞒,你轻点…拍疼我了!” 柳羽揉揉肩膀… 曹操哪都好,就是下手没轻没重的。 哪曾想,就在这时… 曹操挠挠头。“羽弟,我还有一桩事儿要请教你!” 俨然,这些年…曹操已经习惯了,有问题找柳羽,他总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成效斐然! 可以说,曹操已经离不开柳羽了! 这次回洛阳,就是有事要请教! “要不…你陪我去顿丘得了,县承,县尉,县佐,五官郎中…这些你随便挑,我替你去向朝廷请官!” 呃… 这话脱口。 柳羽眼珠子一转,摆了摆手。“得了吧,我若是去了顿丘,谁替我管这玉林观呢?再说了,你见过尚未及冠就为官的么?何况,我们道人可不受朝廷喜欢!” 柳羽说的没错,大汉开国时奉行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故而道家无为的思想占据主流… 可自打武帝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的思想渐渐的占据主导地位,道家一派也渐渐没落! 期间,道家也曾反抗过…试图再度接近天子,步入朝廷核心层! 可最后的结果,无有例外被儒家击败,铩羽而归! 也正是因为这样,上面走不通,道家一派只能选择走下面。 正一道的祖师爷张道陵选择远赴巴蜀传道… 这算是别处求生! 而大名鼎鼎的太平道黄巾起义,也是从下面,走百姓路线! 丫的,你们朝廷不尊道教,那我推翻你,再立一个朝廷! 譬如太平道! 大汉不是信奉东皇太一么?成,我们太平道就信奉中皇太一,大汉不是拜苍天么?太平道就拜黄天! 说到底,无论是五斗米教,还是太平道黄巾起义…这些,本质上都是贯穿着大汉几百年儒道之争的产物! 这点儿柳羽明白的很… 这年头,道人要去做官,得被儒家打压成渣渣… 故而… 柳羽压根就没想过跻身朝堂。 按照他的规划,他且老老实实在中原发展五斗米教,明面上经营着一方道观,暗地里以搞钱为主,以发展底层情报线为主! 然后紧紧的抱着曹操的大腿,等他未来陈留起兵之时,柳羽连人带钱,加上中原地区的五斗米教,一并去投奔,这是雪中送炭哪! 之后嘛,在曹营里看着老曹一步步的做大,柳羽就可以躺平、开摆…娶个美娇娘,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当然… 期间,柳羽需要稍微改造一下老曹,没有人天生就多疑,也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当三国第一屠刀! 老曹后期的多疑是因为被背叛的多了,见过的背叛多了! 老曹的屠城,除却他不得以的苦衷外,更多的是他性格上的缺陷! 按照柳羽的想法,这特喵的都是病,得治…小火慢炖,慢慢调理! 现在的曹操才二十岁出头,可塑空间还是很大的! 念及此处… 柳羽再度望向眼前的少年曹操。 “阿瞒,别藏着了,说说吧,在顿丘县,又遇到啥难题了?” … … 正文 第三章 皇子灵柩失踪案,与五斗米教有关 皇宫之内,崇德殿后宫的气氛十分紧张,天子刘宏跪坐在上位,眼眸中含着震惊到不可思议的目光。 他颤抖的问。“你是说?朕的长子刘羽还活着?” 一旁的小黄门一边安抚刘宏,一边说道:“陛下明鉴…下官彻查皇子‘羽’灵柩失踪一案,已有十年之久。” “今年有重大发现,此案与近年来东、西两川之地兴起的五斗米教有关。” 刘宏的眼眸骤然抬起… 无限精芒自眼眶中爆出! 皇长子刘羽,这是他入洛阳前,以“少君侯”的身份…使侯府中一填房丫鬟怀孕。 这本是一个意外,可他们这种有“身份”的人家,既是婢女有孕,自然是要生下来的。 而先帝刘志就是因为无子而崩,才被外戚窦武霸权,从皇族子嗣中挑选了十余岁的刘宏继位,方便掌控! 刘宏成为皇帝后,定下的第一个小目标,是要夺下这些外戚与权臣的实权!不做傀儡! 第二个小目标,便是他必须得有子嗣继承他的大业! 他不能像先帝刘志一样,他的大业必须由儿孙来继承,他的宗庙必须由儿孙来供奉! 谁知,皇长子刘羽殒命,于灵柩内离奇失踪后,之后接连四子均是早夭,而这也更加深了他对皇长子刘羽的念念不忘! 如今听闻他还活着,自然心情亢奋,情难自已! “若然,若然羽儿还活着,那…那已经十岁了吧?” 心中轻吟一声,嘴上却是不露喜怒。 “蹇硕,你细细的讲,朕要知道十一年前发生的一切。” “喏!”调查此事的小黄门名唤蹇硕,乃是天子刘宏极其信任的一名宦官。 信任程度,遥在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之上。 就连党锢之祸后,刘宏从权臣窦武、陈藩手中夺回的兵权,也极其放心的交到了他的手中。 “咳咳…” 轻咳一声,蹇硕细细的说道:“这五斗米教,本是起源于长江以西的龙虎山,乃道人张陵所创,本取名为天师道、正一道,五十余年前西迁至巴蜀之地的鹤鸣山,因为吸纳的教宗需要先交五斗米,故而被人称为‘五斗米教’!” 刘宏的脸上不露喜怒,他取过桌案上的一盏茶,轻抿一口,示意蹇硕继续。 “照理来说,这五斗米教搬入巴蜀,本与皇长子失踪一案毫不相干,可今年,意外之下,我探查到五斗米教符箓治病、医治乡里,救济贫寒百姓,其中…所需的金钱、粮食巨大…远远超出教众所交的五斗米!” “说重点!”刘宏打断一声,他对中原日益壮大的太平道都没兴趣,才没那时间去关注五斗米教的发展。 在这个时代,道家已经没落了! “咳…”蹇硕咳出一声,重新组织了下语言,省却了不少废话。“据属下探查,这五斗米教主要的金钱来源,是盗墓所得!” 唔… 刘宏的眼眸徒然睁开,他骤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朕那皇陵灵柩中的皇儿是被他们所盗!不…所救?” “正是?”蹇硕重重的点头。“道家主张气聚而生,气散而亡,受魂于天,滞魄于地,死后魂魄分离,故而人死升天,灵柩周遭不应有外物陪葬,金钱玉帛会妨碍逝者魂归自然。” “基于如此理论,也基于他们要发展五斗米教的需要,故而五斗米教的天师会令一些祭师带着鬼卒秘密去盗出一些灵柩旁的财物!只盗财物,不惊讨灵柩主人!” “下官顺着这一层去探访,已经能笃定,盗走皇子羽的是天师道第二代传人,张道陵之子张衡,而他抱走的皇子羽,下官寻觅到许多目睹此事的村民,均能佐证,那时的皇子羽并未咽气!且格外的闹腾…沿途哭泣不止!” 当然…哭泣了! 那是一个穿越者魂穿到一个婴儿身上,最无力的抗争! 谁能想到自己一穿越,啥事儿没干,差点儿就被活埋了呢? 呼… 听到这儿,刘宏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宛若重获新生一般,他豁然起身。 “朕不关心五斗米教,朕只想知道,皇子羽现在在哪?” “洛阳城东十八里,毗邻白马寺的一家道观,取名‘玉林观’!” “道观?” 能看出天子刘宏满脸的疑惑,蹇硕连忙解释道。 “下官策反了一名巴蜀之地五斗米教的祭酒后才得知,皇子羽如今已经是五斗米教祭酒之一,且负责在中原地区吸纳教众的事宜!他便是那玉林观的观主!” 咻… 骤然,刘宏浑身一颤。 诚然,此刻他的心情悸动不已。 可…他依旧不露声色,不露半点喜怒。 十余年的帝王生涯,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天崩地裂,他制衡于宦官、外戚、士人之间,帝王应有的那封隐忍与心术早已潜入灵魂深处。 “蹇硕!你要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闻言,蹇硕拔出佩剑,起手刺入手臂,鲜血顿时淋漓而下。 “臣一心为主,以血明誓,若方才的话有半句杜撰,臣必黄沙盖脸,被万蚁啃食,不得好死!” 看到这一幕,刘宏才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很好,朕要你再去确定那‘玉林观主’的身份!” “朕的长子后腰处是有一块儿胎记的!明日的此时,你告诉朕,那胎记是何形状!” 言及此处… 刘宏长袖一挥,大步踏出了此崇德殿,尽管心情悸动,可他的脸色始终淡然如纸,眼眸深邃如秋水! “喏!喏!” 蹇硕当即领命! … … 炉子上炙着烤肉,温酒的酒注里冒着热气。 曹操从酒注中拿出热好的酒,为柳羽斟上…又割下一块儿烤肉,送至他的盘中。 此时的柳羽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曹操实在忍不住了。 “羽弟,你就教教我吧!” “你在这玉林观施粥,怎么就能分清谁是饥民?谁是流民?谁是来滥竽充数的?” “我在顿丘,凡是施粥,救济百姓…甭管是不是饥民,一窝蜂的全涌来了,真正的百姓反倒是没分到多少!” 曹操要讨教的问题就是这个… 诚然,颁布“十罪疏”可以打压豪强; 诓老爹的钱,可以建设顿丘县。 可…随着天灾人祸不断,周遭县城的饥民越来越多,聚拢到顿丘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他曹操倒是想施粥,可十里八乡…甭管是不是饥民,一股脑全凑过来了,根本分不清真假。 这事儿,曹操是真的一筹莫展! 终于… 沉吟了许久,柳羽开口了。“《六韬》中有云,‘操刀必割,执斧必伐!’机会使然,有些事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一些?” 嘶… 曹操一愣,抬眼问道:“对那些滥竽充数者硬气?” 摇头,柳羽直接摇头… “那…” 不等曹操开口,柳羽示意让曹操饮酒,曹操一饮而尽,可…饮到一半儿发现不对劲儿了。 “噗”的一声这酒全盘吐出来了…得亏柳羽反应快,躲到了一旁。 “这酒里怎么有沙子?”曹操一脸问号。 柳羽却微微一笑。 “咱们玉林观不光酒里有沙子,就连那施给饥民的粥里也有沙子…” 呃… 曹操一愣,刚想开口,可豁然…他明悟了什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羽弟能确保,他施粥的对象必是饥民,这玄机…原来就在这沙子里! … … 正文 第四章 这里面水很深,阿瞒你把握不住 说起来,汉末灾害频发,天子刘宏没少下令开设粥铺,向百姓施发白粥,甚至开仓放粮! 可,往往在一片闹哄哄的领粮食,领粥后,当地粮仓很快就没有粮食了,灾民饿死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诚然,这中间少不得一些贪墨,可更多的却是大量冒充灾民的人! 他们身强体壮,精神饱满,往往施粥、发粮能跑到最前面,以至于最后,真正需要救助的灾民无粮可领,无粥可喝! 柳羽对此太懂了… 这就好像是穿越前的经济适用房,本意是让那些住不起房子的穷人买,可…凡是能购买到“经济适用房”的,几乎都是殷实的家庭。 这与古代施粥同理… 经济适用房就那么多名额,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动用关系轻而易举的就能拿到,可真正住不起房子的人,从哪去找这些关系呢? 所以… 后世很多专家呼吁经济适用房内不要建有单独的厕所,只建公共厕所! 只有这样,才会让那些家境殷实的人看不上这些房子,真正需要的穷人才有机会能买到。 施粥,也是同理。 想到这儿,柳羽张口道:“阿瞒,只需要两把沙子撒在粥桶当中,搅匀后再正式施粥即可!” “如此一来,那些冒充灾民的人会感觉到自己被侮辱了,不去吃这些被沙土污染的白粥,而真正饥肠辘辘的灾民,已经饿了许久,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这便是我说的‘操刀必割,执斧必伐,’该狠的时候就得狠,你不对灾民狠,他们压根就吃不到!”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继续道:“何况…真正的流民因为长久的饥饿,在吃东西的时候会狼吞虎咽,导致胃受损,粥里面掺入沙子,会让这些灾民不得不细嚼慢咽,仔仔细细的把沙子给挑出来再喝粥,这样还可以避免肠胃受损的情况,对他们的身体好!” 别看曹操大柳羽十岁,可他聆听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小学生… 不,准确的说,在这个时代没有“大学”、“小学”,只有“学大”、“学小”一说! 15岁以上的男子进入官学或者私学,所谓学大,就是学五经与君子六艺中的“礼”、“乐”“射”、“御”,而八岁以上的男子则去私塾中进行“学小”,学的是君子六艺中的“书”、“数”、“乐”! “学大”与“学小”是学生学习年龄与学习范围,可是学习场所与教学工具的大小! 说起来,曹操与柳羽相识时,正是太学毕业,六年“学小”,“四年”学大,十年寒窗之后! 此时… 曹操那细细的眼睛里迸发出夺萃的精芒,听柳羽的讲解,像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顿丘县救济灾民的方法… 打从心底里,他佩服这个好兄弟的学识。 “羽弟,这些…你是从哪学的?” 曹操好奇的问。 柳羽摆摆手,故弄玄虚。“阿瞒哪,凡事啊…都要透过现象看到其内在,很多事情可以逆过来去想,你想到的是如何辨别真正的灾民,可实际上,只要把那些滥竽充数的剔除掉,留下的自然便是灾民!” “而,看似我们是在侮辱灾民,可实际上,我们恰恰是在救他们,凡是大吵大闹的都不会是真灾民,而真正的灾民都要感谢咱们的!这便是逆向思维!” 柳羽提出的其实是一种思维模式。 曹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何,凡是来玉林观领粥的流民,对羽弟均是感恩戴德,他们多半是体会到羽弟的良苦用心了!” “嗐!”被曹操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柳羽摆摆手。“阿瞒,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三天吧!”曹操脱口道:“顿丘那边救济灾民一事不安置妥当,我心里实在不踏实。” 听到这儿… 柳羽眼珠子一转! 如此关心灾民的曹操?这还是那个“三国第一屠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枭雄么? 不过很快,柳羽就释然了,曹操年轻时候虽然“愣头青”、“不靠谱”,可对百姓是真的没话说! 就前段时间,是顿丘的梅雨季节,曹操还寄信过来,说黄河的堤坝决口了一处… 他一马当先跳入水中用身体堵住决口,无数百姓见他这顿丘令如此,也跳入其中,手挽手…之后才是两岸朝他们抛去沙袋,再度堵住决口! 柳羽犹记得,曹操寄来书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曹操不是圣人,却是顿丘之长!” 诶呀… 别说,这话柳羽听着,感觉挺“燃”的! 柳羽抬起眼再度打量着曹操,他突然觉得,还是年轻时、黑化前的曹操更“可爱”一些。 “对了…”骤然,柳羽想到了什么。“阿瞒,我正想跟你说一事儿呢?” “何事?”见柳羽如此的一本正经,曹操再度睁大眼眸。 “你曹家与宋家的关系是不是很密切?”柳羽冷不丁的问出一句。 “宋家?哪个宋家?”曹操挠挠头。 “就是那扶风名门的宋家,族长是执金吾宋酆,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 嘶… 曹操微微一顿,旋即脱口。“我堂妹曹莹嫁于宋皇后的弟弟宋奇为妻,我们两家的关系自然密切!” 不怪曹操这么说… 曹家不止是曹嵩一个,曹嵩有个堂兄名叫曹鼎,有个堂弟名叫曹岳! 且不提曹鼎! 曹岳有个女儿名叫曹莹,是曹操的堂妹。 就在曹操成亲的婚宴上,宋皇后的弟弟宋奇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待字闺中的曹莹…还拖中常侍曹节替他说媒。 凭着曹嵩与曹节那一层“狼狈为奸”的关系,自然曹嵩就答应了下来,一、二来去,这门婚事也就定下来了。 曹莹嫁给了当今宋皇后的弟弟宋奇! 曹家也算是与皇亲国戚攀上了关系! 为了感激,宋家还动用关系,三年前…帮曹操在谯沛老家提前抢了个“孝廉”! 两个家族一有钱,一有权,自然往来频繁,互通有无! 当然对曹操来说,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只知道曹家与宋家关系交好! 哪曾想… 柳羽的眼光一沉。“阿瞒,你附耳过来,有一桩事儿我得提前告诉你,这关乎到你曹家的兴衰存亡!” 啊… 曹操一愣,他感觉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 “羽弟?有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销魂么?” “说正经的!”柳羽一本正经的说道:“这趟回家,你千万得说服你爹,断了和宋家的一切联系!无论是宋皇后,还是宋奇,万不能与宋家有分毫牵连!” 这… 柳羽这话把曹操说晕了。 啥情况啊? 他还想问,柳羽却顾不上解释太多。“你且信我就好,这里面的水很深,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阿瞒…你把握不住!” 讲到这儿… 柳羽一把扶起曹操。“快回家去吧,你这一年多没回来,你爹多半想你的紧呢!” “千万记住,万不可再与宋家书信往来,也不可互相收授礼品!这些,会让你们曹家引火上身!” 呃… 柳羽的语气越来越严肃。 曹操还想问,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自打结识柳羽以来,他说过的话,提到的事儿,从没有一件失准过! 这一次…多半,也会如此吧! … … 正文 第五章 “羊”县令,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洛阳城。 作为大汉的帝都,这里格外的繁华! 而它的城建格局,保持了战国时代那些大都会的模式,即“左祖右社,前朝后市”。 简单点说,就是天子面南,左为东,东设宗庙,而社稷位于右侧! 再是以中间皇城为中心,前为朝廷,后为集市! 帝王宫殿、皇家林苑,以及多代汉皇宫建的台、观、馆、阁,还有那些各地迁来的显贵、高官、巨富和豪强,都居于城内的南部。 既…穿城而过的洛水南岸。 而那些殷顽百姓、商贾工巧,还有集市里坊,则统统聚集在城北。 洛阳南街,第九栋宅府,这是大鸿胪曹嵩的府邸。 隔壁第八栋,便是四世三公的袁家袁逢的府邸! 曹嵩与袁逢可是老邻居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小时候的曹操没少与袁术在这街巷间打架斗殴,袁术个子高,嗓门大,曹操则是以短小精悍,打架不要命著称! 此刻… 曹府之中,一方书房之内。 曹嵩正凝着眉看着桌案上的三封竹简… “——父亲大人,今借黄金百斤,钱三十万!” “——父亲大人,今借黄金七十斤,钱二十五万!” “——父亲大人,今借黄金一百二十斤,钱四十五万!” 这些字曹嵩再熟悉不过,是儿子曹操的字迹,不是标准的隶书、小篆,而是有些蔡伯喈独创的那“飞白书”的味道! 曹操在太学时,他的授业恩师便是蔡邕,故而…笔墨中也带着三分“飞白书”的味道。 只是…字是好字,可要起钱来,这小子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啊! “呵呵…” 曹嵩冷笑一声,眼眸下移,每一封要钱的信笺落款处总是出奇的一致。 “——借钱保命,落款:不孝儿孟德顿首!” 保命?不孝儿?顿首? 曹嵩真想一拳砸在这儿子的脑袋上,人家去当官都是赚钱贴补家用,曹操倒好,当官一年半,家里面借出去的钱足有百万,黄金三百斤! 这都够几千个家庭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可儿子曹操这,扔出去,连个响声都没有,至于这“借”…自然是“借”无还! 而曹嵩每次除了把钱全部筹齐外,也会补上一封信——“今如数齐备吾儿保命钱,已是家底朝天,再无下次!” 每次都是再无下次,可一次比一次送过去的钱多。 曹嵩也是醉了… 他感觉,生下曹操这么个儿子,就是他前世欠的债。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曹嵩望着曹操的字迹感慨道:“摊上你,呵呵,以后爹胆量也得放大些了!” 这个“胆量大些”自然是指贪腐,是权钱交易…不多贪点儿,都不够这个儿子造的,作孽呀! 可偏偏… 曹嵩看着这些字迹,对这个儿子又想念的不行,一年多未见,梦里梦到曹操的次数愈发的频繁了。 “你小子,去顿丘当个‘羊县令’,这是入了狼窝呀?可,呵呵…” 骤然,又想到儿子曹操做出了些许成绩。 上贡粮食给朝廷,帝国轰动! 龙颜大悦之下,竟是赏赐了他曹嵩一块“教子有方”的牌匾,还下诏表彰,要帝国所有的县令、县长向顿丘令曹操学习,这下…儿子成典型了。 只是…这“教子有方”的牌匾,多少让曹嵩有点脸红! “哈哈…” 想到此处,曹嵩又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不过,他想不通,所谓知子莫若父! 儿子什么样?当老子的最了解了! 在曹嵩看来,他对曹操的期望…只是他这老子的死后,这小子别败光家业就不错了,至于…天子封赏,教子有方…这辈子曹嵩都没敢想。 “嘿…孟德这小子,怎么在顿丘?就能做出此番成绩呢?难不成,有高人指点?” 曹嵩敲敲脑门… 还不及细想。 “老爷,孟德回来了…” 门子的声音在书房外响彻… 啥? 曹嵩有点懵,可很快,他反应过来,“啪嗒”一声竟是腿软了,双腿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听到儿子回来的激动,还是担心儿子亲自登门借钱的惶恐… “咳咳…” 连续的咳出几声,曹嵩方才站起。“回来了?孟德回来了?” “已经进门了。”门子连忙道。 曹嵩下意识的迈起大步出书房门去迎他,眼眸中无比的迫切。 这没良心的小子总算知道回家了! 距离正堂老远就听到仆人在与曹操交谈。 “我的小爷,你可回来了,老爷都快盼瞎了眼了…” 曹操却是挠挠头,反问一句。“我爹?他会盼我回来?不怕…我是来借钱的?” 这话脱口… 原本心情激动,行至门前的曹嵩,脚步顿住了,心凉了一截,他站在大堂的门前,恳切期盼的目光骤然变冷。 一寸来长的胡须迎风飘动。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这两年的俸禄带回来了没有?” 嘿… 曹操猛地低下了头,很不好意思的说:“孩儿都给花了!” 曹嵩失望、不可思议的瞪着曹操。“说你什么好?你这官是怎么当的?人家当官赚钱,你当官赔本,我养你这么大现在还得倒贴,我已经借了外面一大笔钱,本来还指望着你将俸禄带回来抵挡一阵!这下好了,没指望了!你倒是大方,老的不管、小的不顾,妻妾儿子还要我替你养活!” 曹嵩这话半真半假。 向外借了一大笔钱是假的,开玩笑,大鸿胪掌管地方、诸侯向天子的进贡,怎么可能缺钱? 可他说曹操老的不管、小的不顾却是真的。 毕竟,现在的曹操已经成亲了,正妻丁蕙,妾室刘春,还添了个庶子曹昂…可,从做洛阳北部尉到现在做顿丘令,这小子…往家里拿回过一个大子么? 曹嵩也是服了… “嘿嘿!”哪曾想,曹操再度挠了挠头,笑着说道。“爹藏着那么多,还缺我这点儿,我这趟还琢磨着再向爹借点儿呢!” 曹操想到了羽弟的话,当今天下若论有钱,你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这么肥的一只羊,不宰白不宰啊! “你…” 曹嵩哑口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向曹操透了他家的底儿! 哪曾想,就在这时… “老爷…”门子看气氛有些冷峻,当即转移话题:“老爷,宋家送来了礼箱…还是老样子!” “噢…”曹嵩本想吩咐收下,还是照例,往中常侍曹节那儿送一份儿,他自己留一份。 哪曾想。 曹操一下子变得极为激动,一把抓住门子的手。 “宋家?哪个宋家?” “能有几个宋家?”曹嵩冷冷的反问。 “宋奇?” “那是隐强侯!”曹嵩提醒道。 曹操整个人更添得了几分激动,他冷冷的吩咐门子,“退回去,凡是宋家的礼箱统统退回去!” 啊…啊… 门子一脸茫然。 “我让你退回去!”曹操的目光犹如浸了千年的寒冰,更像是能杀人。 尽管他也不知道,羽弟为何提出,让曹家与宋家断了联系,可…既是羽弟提及的,他曹操一定要这么做! 这就是兄弟间无条件的信任! “孟德,你疯了?你可知道,这么做会得罪隐强侯与宋皇后!” 曹嵩语调沙哑。 这一刻,见到儿子的惊喜已经全部变成了惊吓! “儿子从小到大得罪的人多了,不差他扶风宋家!” 呃… 曹嵩宛若被噎到了,他罕见的怒目圆瞪…指着曹操…可除了一个“你”字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或者说,曹嵩知道…他根本拦不住这个儿子! 这儿子,跟谁学的? 这儿子,从小就是来向他讨债的吧? … … 正文 第六章 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堂上摆着彩礼箱笼,曹家的仆人正在接待宋家的家奴。 这些礼盒,均是地方郡国国相,托隐强侯宋奇的关系孝敬给大鸿胪曹嵩的,可因为曹操的踏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而曹操的眼眸凝起,态度倨傲,将一封亲笔书写的信笺递给宋家的家奴。“礼箱壁还,从今往后,不要往曹府送这些,我父亲也断不会因为这些财物,就格外照顾某些郡国,让他们都死了这条心!” 言及此处… 曹操大袖一挥。“曹家可不贪这些小利,回去告诉你们公子,就说我曹家攀不起他这个皇亲,礼箱壁还,从此后一别两宽!再来叨扰,就莫怪我取出三年前铸造的那五色大棒,六亲不认!” 呃… 闻言… 宋家的家仆惊到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不知所措! 自然,他们听说过曹嵩之子曹操是个愣头青。 三年前任洛阳北部尉时就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就连当今陛下最宠幸的宦官蹇硕,他的叔叔违禁夜行,就时被曹操活活棒杀的! 这两年,任顿丘令,又在顿丘县颁布什么十罪疏! 几乎把能得罪的权贵全都给得罪了个遍! 他对宋家如此态度…看似意料之外,似乎,也是情理之中,谁知道这个“愣头青”哪一天,哪根弦就不对了! “曹公子,敢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曹大鸿胪的意思?我等想拜见下曹大鸿胪!” 有胆大的家仆补上一问… 哪曾想,曹操语气更添冷冽。“退了就退了,哪那么多废话?我的意思自然便是我爹的意思,缘故都在书信里了,门子,送客!” 说到这儿… 曹府的仆人一伸手。“请…” 一干宋家的家仆无奈的带着礼箱转身离去! 曹操看着他们走出曹府,这才长长吁出口气… 唉,羽弟提及的,尽管为难,可他已经照做了! 只希望…羽弟算错吧! 最好,那曹家的大祸临头是子虚乌有! 只不过,曹操顿足沉思。“羽弟那道家阴阳师学术,还有星像占卜之术还从有过纰漏!唉…唉!” 就在这时… “噼里啪啦!” 后堂传来几案被掀翻和物件滚落之声,曹嵩管不住儿子,自己倒是气的不轻,他颤抖着大骂:“好啊,你小子是当官当出本事来了,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呼… 曹操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这副模样,一摊手回望向那被许多人搀扶着走出来的父亲。 嘴上丝毫不落下风:“圣人遗训无罪,有罪的是那些虚伪、弄权、贪墨好处的官吏,违背心智,扭曲心灵,背叛为臣之道,粉饰太平!” “你…” 曹嵩都快气炸了,他食指怒指向曹操。“你在说谁?谁…咳,咳…你可知道,你借的那百万钱?那几百斤黄金?有多少是从这些贪墨中出来的?” 噢… 曹操挠挠头,“方才父亲不是说,这些钱都是借来的么?还说用孩儿的俸禄抵挡一阵,呵!孩儿总是说真话,可父亲却习惯了说假话!偏偏,说假话的人赚的盆满钵满,说真话的人却受到无端指责!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这一番话… 有许多是这些年曹操当官后的感悟。 而很多时候,他都会陷入死胡同,若非与柳羽书信往来,经柳羽开导,怕是曹操早已变成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厌世模样! “孩儿告辞了,不送!” 曹操大步走出曹府,回望了一眼那曹府的牌匾下,格外醒目的“教子有方”四个字,呼出口气,再度往东城门外行去! 曹府不留他,他还能去玉林观嘛! 比起这贪墨之地,施粥救济穷人的玉林观更像个家! … … 浴室中四面笼着轻纱,如烟如雾,热水的蒸汽弥漫得屋内缥缈若梦境。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道姑领着柳羽进入其中,还有一名五岁左右的女娃正在往浴盆中倾倒花露。 “任姑姑,洗个澡而已,不用这么铺张!” 柳羽看着这浴室,委实有些奢靡! 当然,他并不缺钱… 凭着对这个时期物价的了解,低买高卖一些硬通货,足够维持玉林观的开销。 何况,还有江西龙虎山的天师道分坛、巴蜀之地的鹤鸣山总坛也会时不时的送来一些钱粮,用以招揽教众。 至于这些钱粮哪来的? 呵呵,柳羽心知肚明,看透不说透… 身处这乱世,永恒的只有利益,根本没有啥道德底线是不能突破的! “小道长接济我们这些流民,我们感恩不尽,小道长好干净,自然这玉林观的浴室要细心布置,其实花费倒不是很多!” 说话的这位女子名叫任蔓,是关西临洮人,去年七州发生蝗灾,三辅之地与关外也没能幸免,没了丈夫的任蔓带着女儿往关中避难,走着走着,跟着无数流民就涌入了洛阳。 洛阳城不让她们这些灾民进,她们只要在郊外屯驻。 而她与女儿极其幸运,加入了天师道,在玉林观一住就住了一年,还成为了这玉林观的道姑,负责服侍这里的小观主。 而她的女儿,就是那个五岁正在洒花露的女娃,跟她姓,名唤红昌,当然了…柳羽喜欢称呼她的小名——刁秀儿! “任姑姑,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柳羽吩咐一声。 “好!”任姑姑答应道,“我让秀儿守在门外,小道长有事唤她就好!” 与那些富豪贵胄的公子,动辄十几个服侍沐浴的婢女不同,柳羽还是习惯自己洗澡…要知道,他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呀! 被人服侍沐浴会有反应,蛮尴尬的… 哪曾想,就在这时。 “有东西,大哥哥的腰上,好像有东西!” 突然,五岁的刁秀儿好像发现了什么。 柳羽还没反应过来,刁秀儿已经跑到他的身后…温热、细嫩的指尖触碰到了柳羽的腰上。 “啊…” 似乎看到了什么,刁秀儿吓了一跳,腿上一个踉跄竟是跌倒在地上。 柳羽会意,“哈哈”一笑,“秀儿是看到我腰上的胎记了吧?” “胎记?” 任姑姑疑惑的问道… 柳羽大大方方的褪去上衣,指着后腰的位置。“小时候,师傅就告诉我,我后腰处有一块儿胎记,像是一条卧着的龙!倒是不曾想,这胎记吓到秀儿了。” 噢… 任姑姑与刁秀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特别是刁秀儿…她低着头,“大哥哥,对不起…” “没事儿,乖,出去玩儿吧!” 刘羽摸摸她的小脑袋…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任姑姑数落一声,朝柳羽行了个歉礼,这才退去。 “哈欠…” 看她们出门,柳羽这才打了个哈欠,褪下衣服,跳入了木桶中。 ——好舒服啊。 … 半刻钟后! 玉林观后山之处… 任蔓一步三回头,确保无人跟踪后,方才小心翼翼的登到了半山腰上。 而她的面前…一名黑衣人早就守在这里。 “看清楚了么?” “胎记是一条龙…一条盘卧着的龙!” “当真?” “我与女儿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做得好。”黑衣人很爽快的将两粒药丸交到了任蔓的手里…“这是你与你女儿的解药!” 言及此处,黑衣人再度抛给任蔓一袋钱币! “赏你的!” 任蔓小心翼翼的收好药丸,朝他磕了个头,却将钱币递还了回去。 “多谢将军!这钱小女子不敢收!” 黑衣人没有回话,就打算离去…哪曾想,“将军…”任蔓的声音再度吟出。 “怎么?” “将军可否不要…不要为难玉林观,不要为难小道长!”任蔓银牙咬着红唇,有些艰难的开口。 “为难,呵呵!” 黑衣人爽然一笑,伴随着笑声,他翻身上马,消失在了山道之中! … … 正文 第七章 冰镇胡瓜,清脆爽口,沁人心脾 洛阳皇宫,经司马门,步入复道,再向前便是千秋万岁殿。 此时,千秋万岁殿的门前守卫森然伫立,看到天子刘宏走来,御林军纷纷单膝跪下,动作整齐,却一言不发。 这些御林军是天子刘宏亲自挑选的,无有例外出身寒门。 而自打十一年前的党锢之祸,血色残阳布满长空,整个皇宫沦为血腥杀戮的战场。 亲政以来,刘宏第一桩大事,便是组建了一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禁军队伍”,取名“西园校尉军”! 至于这千秋万岁殿,便是刘宏对西园军发号施令的场所! 呼… 轻轻的呼出口气,抬眼看到“千秋万岁”的牌匾,刘宏原本散漫的笑容渐渐收敛,表情变得凌厉肃穆。 他大步进入其中,在龙椅上落位! 门外,早已排队等候十余名御林军,皆是整齐划一的黑色劲装,似有要事禀报。 史书中记载汉灵帝时,往往用“荒淫无度、卖官鬻爵”这样的辞藻! 就连诸葛亮在《出师表》中也提及“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可以说,汉灵帝刘宏几乎被黑了千年。 可事实上,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藩王,十二岁孤身进京登基,在只手遮天的外戚与权臣的双重重压下夹缝生存! 更是联合宦官搞死了权臣掌握大权,分化太监对抗党人,说白了,就是削弱、制衡世家豪门,这个威胁皇权的庞然大物。 他善于隐忍,用超凡的手段制衡各方势力,哪怕在天灾人祸不断的汉末,愣是凭着一己之力将这就要倾倒的大汉多扶了几年! 要不是接连不断的天灾与黄巾军! 要不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致君尧舜,却一毛不拔的世家豪门! 要不是汉灵帝殒命的早了那么几年,或许他能做的更多! 只是,历史从来没有如果,史书上的记载从来都是——成王败寇! 此刻…千秋万岁殿的龙案上摆放着十三盘菜肴。 在刘宏看来,这代表着大汉的十三州,而四种不同的瓜果,则是代表着四股截然不同的势力。 ——胡桃代表着“宦官”。 ——葡萄代表着“外戚”。 ——胡瓜代表着“世家豪门”。 ——潘石榴则是代表着“将门”。 深谙帝王之道的刘宏知晓,为君者不可有所偏好,若已有,则万万不能为他人所窥。 便是为此,就算他再喜欢吃哪一道菜,也不能超过两羹,至于瓜果,更是不能超过两口。 “嘎嘣!” 刘宏拿起一块儿冰镇胡瓜,一口下去,清脆爽口、沁人心脾! 咽下胡瓜,刘宏整个人变得更加肃然。 ——“奏事!” 一名御林军回禀,“陛下命蔡邕刻熹平石经于太学门外,以便洛阳士人研读,谯县曹氏的永昌太守曹鸾却就此事上书陛下,为先前的党人鸣冤!受到了满朝士人的支持!” 说着,他将一卷手卷放在龙案上,上面有不少士人聚集于一处,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他们还在惦记着为党人平反! “哼…” 天子刘宏一声冷哼。“这群士人!” 他的眼眸中杀机毕露… 曹鸾也是沛国谯郡曹家的一支,与曹嵩算是同辈儿… 只不过,因为是远亲,往来并不频繁。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打十一年前的党锢之祸后,几乎每年都有人要为党人平反! 殊不知,这些党人支持的是权臣陈藩、外戚窦武! 他刘宏身为天子,若不除掉这些权臣、外戚,皇位如何能够稳固?如何摆脱这傀儡的处境! 可…偏偏,除掉一茬还有一茬! 仿佛…这些豪门氏族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朕的老师似乎来自弘农杨氏吧?”天子刘宏骤然问道。 “是!” “朕的皇后是扶风宋氏的千金!” “是!”御林军如实回答。 “朝中九卿之中,还有颍川杜氏、陈留蔡氏、下邳陈氏!三公中也不乏汝南袁氏这样的庞然大物!” “是!”御林军只能点头。 刘宏缓慢的将龙案上的象征着“世家豪门”的胡瓜给取来,填入口中,“嘎嘣”一声,瞬间咬碎! 他的眼眸也从方才的和缓,变得锋芒毕露! 他知道,大汉得倚靠着这些豪门,不能与他们彻底的翻脸! 可他也知道,倚靠不是卑微的乞讨,而是制衡,敲山震虎的制衡! 为了皇权的稳固,他必须时时刻刻都制衡这些“庞然大物”! 呼… 重重的一声粗气后,刘宏自言自语: “拿谁开刀呢?” “弘农杨氏?汝南袁氏?不!都不行!” 他摇了摇头,在权衡这些士族的能量,突然一下子,刘宏眼眸眯起,口中冷冽的吟出四个字——“扶风宋氏!” “朕的枕边人!她的分量足够了吧?” 言及此处… 御林军会意。“陛下放心,臣知道该如何做!” 枕边人,自然提及的便是宋皇后,这敲山震虎,还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让十常侍去做!”刘宏最后吩咐一声…“张让、赵忠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喏!”这名御林军答应一声,低着头迅速退下。 而就在这时。 “陛下…”一道清脆中带着些许阴柔尖锐的声音骤然传来,这声调,刘宏格外熟悉,是他最器重的小黄门,也是西园校尉军之首的蹇硕。 刘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十二个时辰已过。 有关玉林观,有关五斗米教,有关十一年前皇长子刘羽灵柩失踪一案的调查,该有结论了吧? “都退下!” “喏!” 一干御林军迅速的退出了千秋万岁殿,此间唯独剩下天子刘宏与他最信任的小黄门蹇硕两人。 “陛下,臣已探明,那玉林观内的小道长,后腰的胎记处是一条盘卧的龙!” 蹇硕的声音方才传出… 天子刘宏的眼珠子徒然瞪大,哪怕是再精于帝王心术,这一刻,他已经有些崩不住了! 他霍然起身。 “随朕去后殿!” 这事儿太大了,究是天子刘宏竟也浑身颤粟,情难自已! … … 正文 第八章 以小博大,囤积居奇! 玉制十二旒的黑色冕冠,有节奏的晃动。 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绘有章纹的冕服,因为连续走动,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踱步许久的天子刘宏终于脚步停下,凝望着眼前的小黄门蹇硕。 “盘卧青龙,潜龙在渊!” “柳羽,刘羽…五斗米教,挺有心的!” 他喃喃吟出刘羽的名字,也分不清是“柳”,还是“刘”! 显然,蹇硕已经预料到天子刘宏会是这副模样,他低着头,目光下垂不敢直视天子的眼芒,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发问。 从刘宏的表情来看,这盘卧青龙,潜龙在渊的胎记… 几乎已经作实,那玉林观的小道长柳羽便是十一年前灵柩中遗失的大汉皇长子! 呼… 终于,天子刘宏坐回龙椅之上。 此时的他已经遐想连篇… 十一年前,他于宫廷内喜得一子,他曾特地抱了抱这个孩子,便是那一抱,注意到了这孩子后腰上的“卧龙”胎记! 那时的刘宏还夸耀这孩子,盘卧青龙,潜龙在渊,不鸣则已,一飞冲天! 便是为此,刘宏特地给他取名“羽”,寓意冲破桎梏,展翅翱翔! 只是… 谁曾想到,刘羽诞生的第三日,宫廷政变…以外戚窦武、权臣陈藩为首的士人集团要施行剿除宦官的行动,而以曹节、王甫为首的宦官集团先一步出手,双方厮杀于宫廷! 这一战… 皇长子刘羽不幸殒命… 士人集团溃败! 天子刘宏愤怒不已,他接受了大长秋曹节的提议,发起了大汉历史上的第二次党锢之祸,凡是与党人有牵连者,永不录用! 直接参与的党人格杀勿论… 这一次对党人的抓捕,尤胜桓帝时的那一次! 诚然,这中间有刘宏诛权臣党羽的决心,却也有因为皇长子殒命,带来的哀痛! 可是现在… 皇长子刘羽没死,虽然不知道为何灵柩中的他还活着? 可…可胎记做不得假! 种种迹象也表明,柳羽就是刘羽,这位大汉的皇长子不光活着,还就在这皇城之郊! 这一刻… 天子刘宏的内心中悸动不已,可他却也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沉稳。 帝王是不能轻易露出情绪的! “说说吧,除了这胎记外,还查到什么?” 天子刘宏那低沉的声音再度传出。 他想知道更多的有关“羽儿”的情报! “回禀陛下…” 蹇硕自然不会傻到一整日只是去调查胎记,西园军办事效率极高,半日的时间足够把一个人的情报扒的一清二楚。 “除了昨日讲述的,皇长子是五斗米教的祭酒,教主张衡的亲传弟子,中原分观的观主外。” “这些年,皇长子广施仁义,每一日都会在玉林观前施粥,且会豪掷千金,解决这些饥民、流民、灾民的难处,为他们添衣、取暖!” “便是为此…五斗米教于洛阳周遭广收教徒,单单今年,司隶一代征收的教徒数量就超过两千人,他们自愿夜宿在玉林道观的院落内,白日里协助玉林观施粥,面对来犯的强人,他们也悍然无畏,包围玉林观!而皇长子更是被流民们亲切的称呼为‘呼保义’、‘及时雨’、‘仁义俊柳郎!’,此间名声已经于中原广为流传。” 毕竟… 论及外貌,柳羽的帅气程度与诸位手机屏幕前的观众老爷有的一拼。 故而,被称做“仁、义、俊”这类华美的辞藻,倒也实至名归。 至于…“呼保义”、“及时雨”这类的称呼。 只能说这里面的水很深…一般人把握不住! 而在这个时代里,称号与名声是很重要的。 什么“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三荀”、“三君”,这些是组团出道。 柳羽没组合,只能学人家王祥“卧冰求鲤”; 学人家孔融“三岁让梨”; 给自己运营出一个“呼保义”、“及时雨”的名声意义非凡! 别小看这个名声,此类“风评”在这个时代格外吃香! 譬如,第一次党锢之祸时,赫赫有名的——望门投止思张俭! “张俭”,一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就因为是“八及”之一,高风亮节有侠名,人人都愿意收留他。 哪怕是因为收留而家破人亡,百姓、士人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名声所带来的隐藏好处。 天子刘宏深谙此道,自然知晓这所谓的“及时雨”、“呼保义”、“仁义俊柳郎”意味着什么。 只是… 刘宏关注的是另外一桩事儿,他的眼眸微眯。“每日施粥,豪掷千金替饥民解决难题,他从哪来的这么多钱?难不成,五斗米教这么富庶么?” 此刻,刘宏的心头充满了疑问,对玉林观的疑问,对这个皇长子的疑问,对这施粥所需巨大财帛的疑问。 似乎 蹇硕并不意外,他早就想到陛下会这么问,当即郑重的回道: “回禀陛下,巴蜀之地的五斗米教与江西的五斗米教会送来一些钱粮,可远远顾不得这施粥的开销!” “那…”刘宏接着问。“玉林观的钱是从哪来的?” 这… 蹇硕欲言又止。 “说!”天子刘宏的眼眸骤然变冷。 蹇硕吓了一哆嗦,慌忙如实禀报。“三年之前,玉林观施粥的规模远比不上现在大,那时候每日能施的粥也就几百碗!可今日施粥的数量已经超过三千…这都是源自于三年前,皇长子掷重金将洛阳城的胡器尽数囤了下来!” “胡器?” 刘宏眼眸张开… 提及胡器,他并不陌生! 相反,刘宏特别喜欢胡器,要知道,在大汉是没有凳子、椅子的,议会时要么大家站着,要么大家跪着,无论是哪一样都不舒服。 可自打胡商将胡器卖到中原后,天子刘宏总算找到一个舒服的坐姿,便是为此,他下令大鸿胪曹嵩大肆的添买胡器。 ——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被胡器装扮! 以至于到后来,掖庭的宫女“何莲”瞅准机会,以一曲胡笛下的胡舞…异域风情,扶摇直上,成功的爬上了龙床,并且诞下了皇子“辨”,被封为贵人!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皇子刘羽囤积这些胡器做什么? “继续!”刘宏语气低沉,眼眸微眨,像是很好奇儿子的行为! 蹇硕则郑重其事的回道:“三年前,陛下突然喜好胡器,宫廷内大肆采买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这消息传到坊间,京都贵族纷纷效仿,胡器的价格一日之间翻了十番不止!” “而那时京都的胡器尽数都被皇长子囤积,皇长子以十余倍的价格抛售,赚到的钱…莫说是三年,便是十年施粥,也有富裕!而这…还只是皇长子一次的货物囤积,三年来…皇长子囤积居奇的次数不下二十次,每次都赚的盆满钵满!小小的一座玉林观,其财库中早已堆满了钱!” 讲到这里时,蹇硕的表情是木讷的… 昨日探查到这点儿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时至今日,再度把此事讲出,蹇硕的表情依旧是错愕不已,满眼中尽显“惊愕”二字。 反观天子刘宏… 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 这… 他感觉喉咙处哽咽住了一般! 胡器! 囤积居奇! 以小博大! 第一次,这位民间皇长子的行为惊艳到他这个大汉天子了! … … 正文 第九章 这世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洛阳城郊,玉林观。 雀莺转啼的午后,阳光洒在静谧的庭院中,一个低矮的公子正往水塘内抛着石子,似乎心情不怎么样。 而他的身后,一个清俊的少年掐着腰。 “阿瞒,别这样,你爹也不容易!” 抛石子的公子正是曹操,而他身后的掐腰少年自然便是柳羽,他正在劝慰着曹操。 说起来,从小到大…曹操与他爹曹嵩的关系就不怎么好。 自打进入太学后,关系更添紧张。 至于缘由,便是曹操看不惯父亲与那些奸佞官宦勾结,而更让曹操心烦的,是他那太监养孙的标签,为了摆脱这个标签,曹操从小到大,每一日都在无声的抗争。 只是… 曹操又如何知道?他抗争的背后,他父亲曹嵩对他付出了多少呢?承受了多少呢? “你说我爹,他何必要与这群阉党为伍!依我看,他已经忘记了何为忠君!” 曹操又用力抛出一块石子。 石头击打在水塘,溅起的水花滴落在他那无奈的面颊上。 如果说,因为退回“隐强侯”宋奇的礼物,父亲对他斥责倒也罢了… 可偏偏,父亲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你借的那百万钱?那几百斤黄金?有多少是从这些贪墨中出来的!” 这一句话对曹操是深深的刺痛。 这个世道怎么了? 做好事儿,做善事!难道最终…只能与“恶”妥协么? 作为太学子,作为桥玄、蔡邕教出来的学生,曹操深谙那太学石经上“帝之辅弼,国之栋梁”八个字的意义! 也正是因为太学的缘故,曹操更加坚定的站在了士人这一边,对宦官、阉党嗤之以鼻! 终究,曹嵩把儿子培养成了,最讨厌自己的模样! “唉!” 柳羽叹出口气… 这事儿,没法说,更没法开导。 不过,柳羽心里琢磨着,阿瞒哪,你就偷着乐吧,你爹贪墨的这些钱,最后还不是藏在陈留郡的宅子里。 而这些,在你陈留起兵讨伐董卓时,被你花了个干干净净! 咱不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去骂娘啊! “好了…”柳羽劝慰道:“想想你爹从司隶校尉到大鸿胪的这几年,你闯了多少祸,最后不都是他托关系去摆平的!还有那铸五色大棒…帮打蹇硕叔叔那次…” 骤然,柳羽觉得说的有点多了,赶忙闭上嘴巴。 曹操却不依不饶了起来,二十岁出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龄。 “五色大棒?五色大棒怎么了?羽弟…你有什么瞒着我?” 呃… 柳羽看瞒不住了,索性说道。“那一次,你打死蹇硕的叔叔,是你爹替你摆平的,若非你爹拿出几十万钱,他们能轻易放过你?” 这事儿…倒不是古籍记载的。 是洛阳城内,五斗米教的信徒告诉柳羽的。 蹇硕那次死了叔叔,曹嵩花了五十万钱摆平! 这并不奇怪… 说到底,在大汉有钱,或者有权的阶层,犯了法,乃至于杀了人都不是啥大事儿,大多会私下和解! 再加上曹嵩是费亭侯曹腾的养子,论起来,如今当权的这些宦官还得叫曹腾一生师爷。 “师爷”的养孙犯错,“师爷”面子还是要给的。 当然,对于那时候…“清廉”的曹嵩,五十万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也正是因为曹操的这次巨额赔偿,曹嵩才答应了与中常侍曹节的深度合作、权钱交易,大肆敛财。 只是…曹操不知道这一层。 一听到是父亲拿钱平的事儿,曹操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面沉如水。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曹操气的像是在水下憋了半个时辰突然出水,胸腔剧烈起伏,又气又恼。 “羽弟,你说我爹干嘛要给他钱?棒杀蹇硕的叔父,我那是有法在先!” 唉… 柳羽无奈的摇了摇头。“瞒兄,我告诉你许多次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蹇硕是皇帝最看重的宦官,手握西园校尉军,要不是他看在曹节的份儿上,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再说了,他是他叔父一手带大的,情同父子。将心比心,若是有人害死你爹,给你二十万,你会同意么?” 当然不会! 当然不会! 柳羽的话宛若一盆冷水倾倒,将曹操心中燃烧的怒火一下子浇灭。 他似乎多少能体会到父亲的一些苦心。 只是… “好了,不提他了!”曹操倔强的摆摆手,再度把眼眸望向柳羽。“现在,宋家的礼箱也退了,羽弟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了么?” 原因… 柳羽抬眸,略微回忆了下。 按照古籍文献中的记载,宋皇后倒台也就是这几天了! 而她的弟弟“隐强侯”宋奇自然也少不了受到株连。 原因嘛,这是帝王心术,是制衡,是敲山震虎,说不清,也道不明。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柳羽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千万记住,这几天不要闯祸。” “哈哈…”曹操笑了。“我且在你这玉林观住上两天就回顿丘去了,想闯祸也没有机会呀!” 柳羽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 “大哥哥你的信!” 刁秀儿捧着一卷薄薄的竹简,行至柳羽的面前… 柳羽接过书信,一边展开一边问道。 “谁送来的!” “一位大姐姐!”刁秀儿很乖巧的回答道。 话音落下,书信已经展开,而恰恰这么一展开,柳羽一怔…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三个字——老地方! 柳羽则是挠挠头。 满眼中尽是疑窦… ——她?她在江西龙虎山不好好的么?怎么来洛阳了? … … 日头洒在九脊之上,重檐巍峨的千秋万岁殿,蹇硕跪坐在大殿的一边,而天子刘宏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在看。 这是蹇硕命人记录下来的,这些年,皇长子刘羽都做了些什么。 诚然… 会有些纰漏,可大多数的事项,已经调查周全! 而为了这个调查,蹇硕动用了至少百名以上的西园军精锐。 终于…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天子刘宏才睁开眼眸。 口中吟出了一个名字。 “曹操,曹孟德!” “这个与羽儿走的很近的公子,便是大鸿胪曹嵩之子吧?” “正是!”蹇硕如实回答。 “朕记得,上个月,便是他曹操送来顿丘县的贡品,引起整个大汉的震动!” “正是此人!”蹇硕回禀道,只是语气中多出了一分冷然。 “有趣。”刘宏豁然起身,他向左踱了几步,背对着蹇硕,可突然,他转过身来。 “蹇硕!” “臣在!” “朕记得,你叔父便是死在这曹孟德的手上!” 呃… 刘宏这一问,蹇硕浑身一个哆嗦。 俨然,天子什么都知道! 是啊… 一个能在登基之初就利用宦官诛杀权臣的少年天子; 一个在绝境中能撑起大汉脊梁的帝王; 一个只要他在位,大汉的天就塌不下来的君主;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瞎子? 特别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了如指掌! … … 正文 第十章 从“偷新娘”到“秘密潜入”! 千秋万岁殿中传出天子凌厉的声音,惊起了在房梁下筑巢的雀儿… “臣的叔父罔顾法纪,罪有应得!” 蹇硕把头埋的很低。 天子刘宏眼睛迷成一条缝,他丝毫不关心蹇硕的叔父是不是罪有应得,他在意的唯独皇长子刘羽! “在那之前,这曹操便与羽儿结识了吧?” 刘宏问出一句。 “是!”蹇硕如实道:“在那之前的两年,皇长子便与曹操、袁绍两人相交,关系默契,三人更是多次部署,许多次在达官显贵成亲之时,于庄园中偷盗新娘!” “偷新娘?”刘宏反问。 蹇硕的声音还在继续。“看似,这偷新娘是小孩子间的胡闹,可实际上…他们是在有计划的练习如何潜入庄园、撤离庄园,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蹇硕顿了一下,微微抬头,去窥探天子刘宏的脸色。 而刘宏身子前倾,对包括羽儿在内的三人行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说!” “这就要从曹操、袁绍的身份说起。”蹇硕细细的解释道:“曹操是大鸿胪曹嵩之子,而袁绍是司空袁逢之庶子,曹嵩又是顺帝、桓帝时中常侍曹腾的养子,曹操自然便是宦官养孙…” “可曹操格外厌弃宦官,想要与士人为伍,便是为此他从小到大故意表现的不学无术、四处闯祸,其目的便是掩饰其背叛宦官一派,暗中与士人接洽的事实。” “事实上,从小到大,他也没少与宦官作对,以至于太学毕业后,没有人敢举他为孝廉,更没有人敢安排他担任一官半职。” “可悲的是,哪怕如此,士人因为他那宦官养孙的身份,还是疏远他!至于袁绍,他则是受制于庶子的身份,许多士人更乐于与袁家嫡子袁术相交…他们俩都迫切的需要做出一件大事儿,让士人接纳他们,看到他们的决心与能量!” 蹇硕探出的情报很准确。 可…这些都是表层! 至于内在原因,还要提及这第二次党锢之祸。 在这一次党锢之祸中,宦官大肆迫害党人。 而暗中帮助党人撤出洛阳城,给予盘缠,助其隐居各地的是太傅袁隗,是司空袁逢。 从这点上看,说汝南袁家是当今天下所有党人的恩人,一点也不过分。 如果按照历史的车轮,数年之后,汝南袁氏名望滔天,能雄踞北境四州,可不止是因为他们四世三公的家门! 论家门,弘农杨氏还五世三公呢,可在随后的乱世中,比之袁家,不知道少了多少个量级!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汝南袁氏”在两次党锢之祸中的行为,博得了美名美名与九州的威望! 而袁绍敏锐的窥探到了这点,这是莫大的光环,可他是庶子啊,是丫鬟生的。 而庶子在这个时代地位尴尬,袁家的威望根本加不到他的身上,他也无法在士人间立足! 便是为此,他才打算铤而走险,深入虎穴,立下大功,以此获得天下士人的侧目,摆脱如今这个尴尬的身份! 至于曹操…这个背叛阉党,却又被士人拒之门外的家伙,他的身份…反倒最是合适。 故而袁绍挑选曹操一道行动! 至于柳羽的加入,那是纯粹的意外,却也是巨大的惊喜! 谁能想到,这个小道士心思缜密,部署周祥,究是袁绍也是打从心底里佩服。 嘶… 听到或者二… 刘宏眼眸抖动,曹操与袁绍的心情他能理解。 毕竟这是一个“风评”、“名声”比命都要重要的时代… 只是,羽儿一个道人?或者说,一个五斗米教的分坛祭酒,似乎没必要去争夺这些士人的支持吧? 似乎,儒、道一贯是势不两立! 刚刚想到这儿,蹇硕的声音继续传出。 “曹操为了摆脱这‘宦官养孙’的身份,袁绍为了摆脱‘庶子’身份的桎梏,两人便打算潜入中常侍张让的府邸,去盗取一本能够威胁到他的账目。” “至于那账目,上面记载的是各路人士向其贿赂的金额!若是能偷到这一本账目,士人便可以此要挟,让张让不敢在肆意迫害党人,而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亦可以得到士人的认可与支持!还可以赚得极佳的风评!” 提到张让的这本黑账时,蹇硕再度抬头望向天子刘宏,想要看下他的表情。 只可惜,平淡…天子刘宏表现出的是异乎寻常的平淡,就好像张让的这些“黑幕”,他一早就知晓。 “继续!” 平淡中带着冷然的两个字脱口。 蹇硕继续道:“便是为了成功盗取张常侍府邸内的黑账,曹操与袁绍开始练习潜入,潜入的地点便是那些有喜事的庄园,潜入的内容,便是在众目睽睽下,偷走新娘,成功逃离!” “而恰恰,一次行动失败后,皇长子救了他俩,且掩护撤离,并且当即点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一番攀谈,三人竟是一见如故,成为了挚友!” “皇长子更是亲自为曹操、袁绍部署、谋划,助曹操潜入张常侍的府邸,吸引注意,然后声东击西,袁绍从另外一处潜入,成功的盗出了那本黑账。” 霍… 听到这儿,天子刘宏的眼眸徒然睁开,原本如湖水般平静的眼瞳顷刻间释放出夺萃的精芒。 惊艳… 这是今日里的第二次,这位皇长子惊艳到他了! 要知道,三年前,羽儿才多大年纪? 与曹家子、袁家子打成一片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竟然还…还能做出此番声东击西的部署,于张让的府邸中盗出一本账目。 ——好缜密的心思! 刘宏的眼眸睁的硕大,这是惊讶,也是巨大的惊喜! 说起来,刘宏对张让的府邸并不陌生。 那是源于有一次,刘宏登高远眺,看到了一处仿照宫室营造的私人宅府,正想发问,张让却劝他:“天子不应当登高,登高,老百姓就要虚散。” 刘宏嘴上称是,暗地里却派西园军去调查了一番。 果然,那私人宅府便是这位张常侍的府邸。 至于,刘宏为何没有惩处他! 这就要提及“帝王心术”,说来话长! 而张让的这座琼楼玉宇,刘宏印象极其深刻,据西园军得来的消息,因为每日来张府登门行贿者车水马龙,故而其中戒备森严,莫说是一个人能潜入其中,安全撤离,就是一只猫想要潜入也是万难。 可偏偏…在羽儿的谋划下,曹操与袁绍做到了! 这… “在张让的府邸,羽儿多半有内应吧?” 刘宏下意识的嘀咕一句。 蹇硕连忙回道:“这个不知!” 刘宏浅笑一声,张让遇到刺客这事儿,朝堂上有过议论,可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想来多半是大鸿胪曹嵩打点了一番! 印象中,张让在朝堂上提及,那刺客挥舞着手戟,从庭堂一路打出来,一干卫士竟是束手无策,最后纵身一跳,逾墙而出。 呵呵… 念及此处,刘宏笑了。 纵是羽儿部署,袁绍“击西”,可曹操这“声东”委实有些太刚猛了!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张让的府邸中必有羽儿的内应。 或者说…五斗米教早已有人成功潜入了这位中常侍的府邸,里应外合! 所以,整个盗取账目的过程,才会变得如此的顺理成章。 只是… 刘宏还是想不通,羽儿…或者说是五斗米教?干嘛要掺和进这士人与宦官的派系之争? 亦或者是…羽儿的目的并不是卷入这派系之争,而是…看重了曹操和袁绍这两个人? 再或者说…他看重的是这两个人背后的家族? 呵… 骤然一声轻叹,刘宏低声感慨道:“在羽儿的部署下,这中原的五斗米教有些能耐了!” 蹇硕只看到天子开口,却不知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当即问道: “陛下…” 哪曾想,还不等他把话脱口,刘宏的话已经抢先打断。 “接着说,这桩事儿之后,羽儿与曹操、袁绍还做了些什么,你慢慢说,有关羽儿的,朕要你一桩一件全部讲述出来,不得有分毫隐瞒!” “喏,喏…” 蹇硕连忙答应,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这位天子认真了,一贯不喜形于色的他,这一次是由内而外的认真了! 难道…这… 这便是皇长子的能量么? … … 正文 第十一章 帝国承平,神器稳固,陛下勿扰 洛阳皇宫,长秋宫内。 蝉鸣阵阵,秋意正弄,宋皇后容貌娇美,衣着却不显娇贵。 后宫的战场远比沙场残酷万分,可宋皇后举手投足,那与世无争的性子跃然而出,宛若不问俗事的花仙一般。 “皇后娘娘,隐强侯已经到了正殿。” 闻言… 宋皇后抬眼,快速起身…在这后宫,纵是身处这皇后高位,可谁能体会到她的孤独呢? 天子刘宏并不宠幸她,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 这漫漫长日里,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也唯独家人的到来。 只是… “之前就告诉过奇弟,让他少进宫,陛下本就痛恨‘外戚’干政,他这么频繁的入宫,让本宫如何自处?” “那…皇后娘娘不见了?”婢女补上一问。 “唉…”宋皇后无奈的摇摇头。“我亲自去与他说…你下去吧!” 婢女答应一声,徐徐退去。 而宋皇后步入正殿时… 方才那婢女也走出了长秋宫,行至宫门外的一处假山之后… 一名老练的宦官早就等在了这里。 “事儿办妥了么?” “都办妥了,就埋在第三颗槐树下!” 婢女点了点头。 “除了你之外,可还有人知晓?”这宦官再度补上一问。 “回张常侍,只有奴婢一人知晓。” 诚如这婢女所称呼的,眼前的宦官乃是大名鼎鼎的十常侍之首——张让! 是天子刘宏眼前的第一红人、 昔日… 天子刘宏曾提及过——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足可见,以张让、赵忠为首十常侍地位何其尊崇? 可以说,如今在宫廷中,除了那些老牌宦官,在诛杀外戚窦武、权臣陈藩的过程中立下过赫赫功勋的曹节、王甫之外,整个皇宫,就数张让风头最盛! 甚至,西园军的首领蹇硕都要弱他一筹! 听过婢女的话,张让点了点头。 “事儿办的不错!你父母兄弟的奴籍,咱家会替你解决!” “多谢张常侍!” “哈哈!”张让伸出手摸了下这婢女的面颊,一边笑,一边徐徐离去。 哪曾想,就在张让背影消失在假山前的过道时。 一双粗重的手已经捂住了这婢女的嘴巴… 她的眼瞳瞪得硕大,直到…她的一张脸憋得通红,窒息而亡! 天空中,乌云渐渐的聚拢… 一个鲜活的生命,仅仅只是过了一瞬间,便…死不瞑目! 之后,她被熟练的抛入了宫内的枯井中。 在皇宫里…想要一个人消失的无声无息,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反观走远的张让,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这婢女一眼,只是把眼眸瞟向那长秋宫的方向。 口中轻吟: ——“帝国承平,神器稳固,陛下勿扰!” ——“哈哈…” 这便是… 为何张让为非作歹,大肆敛财,可天子刘宏始终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些皇帝想做却不能做的“脏事儿”,需要有人替他做! 不光做,还得做的干净,做的让人放心。 “爹…” 就在这时,一个医官打扮的年轻男人徐徐走来,他名唤张奉,是张让的养子,如今宫廷内的太医令! 他递给张让一卷上好的丝帕,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让用丝帕擦拭了下手掌,眼眸中渐渐的升腾起无限的锥光! “半个时辰后,带人去长秋宫后宫处,仔细搜搜第三颗槐树下!” “是…是…”张奉连忙答应。 可答应过后,却是并不离开… “怎么?还有事儿?”张让眼眸微眯。 “爹…儿子方才打探到一个消息!”张奉压低声音。“陛下今日在…在千秋万岁殿里待了整整三个时辰!其内除了陛下外,唯独蹇硕一人!” “三个时辰?” 骤然,这一句话传出,张让整个人一怔,他的眼珠子连连转动着。 可寻思了许久,还是没有想清楚。 他抬起头,望着那阴云密布的天。 “这不对呀,陛下从未在千秋万岁殿里待这么久!” 嘶… 有那么一瞬间,张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怖之色。 可…也只是一瞬间,他的心态再度平和。 “蹇硕那小黄门…多半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儿吧?” … … 许都城郊,洛水之畔,柳羽来到一处矮山脚下,焦灼的左右寻找。 就在这时,一名二十岁出头,容貌绝美的持剑女子从花木后走出,带着风帽,披着披风。 她轻轻的摘下了风帽,凝望着柳羽。 柳羽那满是疑窦的目光与她那略显忧伤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仿佛两人都有话要说。 还是柳羽率先开口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师姐?你不是在龙虎山的天师道分坛么?怎么不远这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城了。” 眼前的女子,正是柳羽的师姐,名唤张玉兰。 她亦是第二代天师道的教主张衡的女儿… 史书上对她的记载是“不茹荤血,幼而洁素”! 后世,现存的龙虎山正一观景区中的“仙都睡美”景观,传说就是她的化身! 说起来,张衡有三子一女,其中三子是指张鲁、张卫、张愧,一女则是长姐张玉兰! 自打柳羽被师傅张衡从灵柩中救走以后。 从小到大,他在巴蜀之地的五斗米教总坛学道法、道经,过程中,张玉兰师姐对他极为照顾。 而因为张玉兰年龄大一些,阅历也更丰富一些,作为天师道的“圣女”,她被派往龙虎山天师道,主持分坛事宜! 说起来… 有两、三年柳羽没有见过她了。 而江西与洛阳远隔千里,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教中出大事儿了! “我收到消息,爹病重…娘说是最多还能坚持半年,要我带你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终于,张玉兰把话说出口。 张玉兰的娘姓“卢”,是五斗米教中著名的“鬼婆”,精通医术,她说张衡只能坚持半年,那多半就只有半年了! 听到这儿… 柳羽的眼眸一下子睁大。 “师傅?重病!” 没有给柳羽太多质疑的机会,张玉兰银牙咬住红唇,像是每一句话脱口,都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是!” “何时出发?”索性,柳羽也不细问了… “明早!”张玉兰吟出一句,可仿佛肚子里还有话要说,可每次话到嘴边,喉咙均哽咽住了。 “师姐若是伤心的话,还是哭出来吧!”柳羽宽慰道。 恰恰这么一句,张玉兰有些崩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儿。 可她还是坚强的咬住牙。 “哭也得回去再哭!” 张玉兰抹了把脸,继续道:“鲁弟于书信中提及,此次要你、我回总坛,是关乎天师道的传承,关乎道家一派的隐忍与崛起!” 呃… 柳羽哑口。 天师道的传承,这是要选继任教主啊! 而道家一派的隐忍与崛起… 柳羽清楚,自打武帝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这延绵的几百年。 道门一派的发展说是夹缝求存,绝境求生也不为过! 究其缘由…董仲舒那套孔子都未必承认的、魔改版的儒家思想,于武帝后的这百年来…简直是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呼… 重重的呼出口气。 有那么一刻,柳羽感觉肩上的担子好重啊! ——不光得抱曹操的大腿! ——还得想方设法振兴道门! … … 正文 第十二章 皇儿,莫让父皇失望! 方才还是艳阳天,忽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似乎上天也着意去遮掩此刻天子刘宏那震撼的心情。 千秋万岁殿内不时传来蹇硕的声音,暴雨拂地也遮不住此间声音的“震耳欲聋”! 终于… 蹇硕的声音落下,紧随而至的是长久的沉积。 过了许久,天子刘宏的声音方才传出。 “依你所言,曹操能担任洛阳北部尉、顿丘令,袁绍能担任濮阳令,均是受益于羽儿的此番谋算。” “正是。”蹇硕细细的解释道:“那汝南平舆古城二龙里‘月旦岛’自诩清雅、高洁,若非曹操敢于刺杀张常侍,月旦评怎么会赠予其评语,还说曹操是什么‘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若无评语?他曹操如何得士人支持,如何能举孝廉?如何得尚书右丞司马防举荐成为洛阳北部尉…又…” 蹇硕本想说,曹操又怎么会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也棒杀了抚养他蹇硕长大的叔父呢? 可… 这话到了嘴边,蹇硕又咽了回去。 诚然,他对曹操是怀揣着恨意。 以往不动他,是看在大长秋曹节、大鸿胪曹嵩的面子上。 可现在,他发现。 不动曹操,这已经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而是不能动,不敢动! 毕竟曹操的身后是皇长子,而皇长子的身后则是当今天子。 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西园校尉首领能得罪起了! “这么说,曹操任洛阳北部尉时,铸五色大棒,震慑京都,任顿丘令时颁布‘十罪诛’,进贡粮食给朝廷,这背后都有羽儿的谋算?” 刘宏眯着眼继续问道。 说起来,他对这位大鸿胪曹嵩之子曹操的印象极其深刻。 三年前的春天! 刘宏在“孝廉”名单中就注意到曹操这个人。 他的推荐辞藻是“孝悌忠敬、和睦乡里”,而推荐他的人,是沛国谯县掌管孝廉工作的主薄、名士——吕廉,吕伯奢! 那时,让刘宏格外惊讶的是…曹操,这位曹腾之孙,曹嵩之子竟能得到这些自诩清廉的士人的支持。 看看与他同时举孝廉的名单——韩遂、华歆、王朗! 这些,不是将门之后,就是士族传承… 宦官养孙能够与之并列,实属罕见。 倒是不曾想,这中间竟是因为羽儿的谋算与部署!愣是把一个宦官之后,推到这般与士人并列的位置! 呵呵…刘宏笑了。 他都不知道,该说是这个儿子机敏、聪慧呢? 还是五斗米教的触手探的够深呢? “诚如陛下所言。”蹇硕如实回道。“若无皇长子的运筹帷幄,他曹操有何能耐?能做出这般成就?能举上孝廉?还有那袁绍…若无皇长子?能有他的今天?” “袁绍?”刘宏吟出这个名字。 蹇硕的声音还在继续。“正是因为皇长子的谋算,声东击西,袁绍成功偷出了张常侍府邸中的那本账目!” “而汝南袁氏一族为了嘉奖袁绍这个庶子,袁司空将其过继给兄长左中郎将、安国亭侯袁成,袁成本无子嗣,袁绍的身份就从袁逢的庶子成为了袁成的嫡长子!” “而袁成去年亡故,其爵位‘安国亭侯’便由这位嫡长子袁绍继承,且在袁家族人的支持下,袁绍再度被过继给袁司空!一来二去,袁绍依旧做回了袁司空的儿子,却平白添了个安国亭侯的头衔,庶子身份的桎梏也荡然无存!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袁家嫡子!” 一口气,蹇硕将此间的细节娓娓道出… 霍! 天子刘宏的眼睛进一步的眯起,说起来,袁家这一番操作可够“骚”的! 一个庶子,一番运营后,愣是变成了一个身份尊贵的嫡子! 而追本索源,一切的源头,都是羽儿替曹操、袁绍部署的这一次‘潜入张让府邸’的行动。 恰恰… 这才是刘宏最想听到的。 想不到,羽儿的一次部署,对这两个年轻人,两个截然不同的家族,造成了如此剧烈的影响! 别说… 听到这儿,刘宏心头是欣慰的,他觉得羽儿无愧于那“盘卧青龙”的胎记,也无愧于皇长子的身份,还真是潜龙在渊! “哈哈…” 罕见的,天子刘宏霍然起身,爽然笑出声来。 蹇硕自然能听出这笑声的含义,当即询问道:“陛下是否要去城东玉林观呢?”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许多皇长子的惊艳之处,臣笨嘴拙舌…说不好,也说不全!” 这话脱口… 哈哈…天子刘宏抬眸,一边笑,一边瞟向窗子! 而千秋万岁殿外的雨下的正紧,雨声潺潺…可刘宏内心中的悸动,却比这雨来的还要紧,还要急。 作为帝王,他本不缺帮手! 可,若是这帮手的条件中需要再加上一条——值得信赖! 那?放眼朝堂,刘宏找不到任何一个人! 作为帝王,他是孤寂的,他的老师,他的皇后,他的朝臣…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他们的家族,都为各自族群的利益费尽心机。 唯独没有人,真正意义上的站在他这位大汉天子这边! 呼… 长长的呼出口气。 刘宏的额头上已经青筋暴出,心头亢奋的心情,就快遮挡不住! 还有帮手,比自己儿子更值得信赖,更可靠么? 尽管羽儿年龄还不大,可从他这一系列行动中表现出的果敢与睿智,刘宏笃定,他是能够帮到自己的人,他亦是能独当一面的皇长子! “即刻…” 刘宏本想吩咐,即刻微服出宫去玉林观,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这个儿子了! 可…话才刚刚吟出两个字。 “陛下…” 一道尖锐的声调从千秋万岁殿的大门处响起,这个声音刘宏很熟悉,是中常侍张让的声音。 “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准备妥当,自然是指长秋宫,指“宋皇后”那边。 闯入此千秋万岁殿。 诚然…张让有禀报天子,请旨行动的意思。 更多的却是想看看,陛下在这千秋万岁殿与蹇硕攀谈几个时辰?究竟在聊些什么! 作为生理上有残缺的人,张让的内心是敏感且脆弱的,他十分清楚,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所倚仗的唯独天子的宠爱! 事关天子,他不敢分毫大意。 “准备妥当?” 刘宏反问一句,下意识的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琢磨出一丝味道来了,张让这是来请旨,长秋宫,要行动了! 刘宏正想开口吩咐。 等等… 骤然,他想到了什么。 没错,他察觉到了一个极其特别的点。 扶风名门宋氏一族的这位宋皇后,她有一个弟弟——隐强侯宋奇! 而这位隐强侯宋奇的夫人,乃是谯郡曹氏的女子…也就是大鸿胪曹嵩的侄女儿! 既然打算动宋氏一族! 刘宏自然会调查清楚,与扶风宋氏盘根错节的家族、党羽…这种事儿,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网打尽! 从这个角度出发,曹家势必是要被“宋皇后”一案牵连的! 嘶… 想到这儿,刘宏就要脱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的下令行动。 可现在…有羽儿与曹操的这层关系在! 刘宏之前可以不顾虑那么多,可现在,却下意识的会考虑到羽儿,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孤家寡人! 那么… “是否动手?还望陛下示下!”张让低着头,再度问道。 刘宏依旧沉默不语… 他的眼眸中暗沉如水,眼珠子在缓慢的转动。 十息,二十息! 整个千秋万岁殿的气氛一下子冷寂了下来,就连张让都感觉到浑身一阵颤粟,期间气氛冷的简直刺骨! 终于…足足过了百息的时间。 刘宏方才开口。 “动手!” “喏!”张让连忙答应,低着头徐徐退下。 反观刘宏,他眯着眼,走到窗前,抬起头望向苍穹。 口中喃喃… ——“宋家、曹家…呵呵!” ——“羽儿…这一次曹家蒙难,你既与曹操交好,那且让父皇看看,你如何相助曹家,如何力挽狂澜! ——“呵呵,皇儿,莫让父皇失望!” … … 正文 第十三章 错在你只是个顿丘令 窗外,雨声潺潺。 灯下,柳羽聚精会神的阅读着一卷竹简。 明日就要远赴巴蜀。 可偏偏,今夜被赶出曹府大门的曹操,非要拿出自己写的什么《二柄论》,让柳羽品读。 起初,柳羽是一边看一边轻轻点头,可随着越往下看,柳羽觉得节奏有点不对了,完全跑偏了呀! 呼… 轻轻的呼出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柳羽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明日,他要去了巴蜀,阿瞒这小子一定不会让人省心。 终于,将最后一个字读过。 柳羽眯着眼凝望着曹操… 曹操则是一副期待满满的表情。 “二柄者,刑德也,古有《韩非子·二柄》,今有我曹孟德的《二柄论》?羽弟觉得,我若是把此《二柄论》呈于天子,会如何?” 呵呵… 听到曹操这话,柳羽当下就“呵呵”了。 他的眼眸再度扫向这《二柄论》。 ——“愚臣对‘赏’与‘罚’的见解,无非赏有功之臣,罚有过之人。赏罚得当,天下一令皆听,赏罚无当,虽令不行!” ——“如果赏无功,令众文武不服,人心生怨,国事不顺,如果罚有功,令天下齐喑,人心背离。” 乍一看这么两句… 似乎还可以,四年太学没白上,肚子里有点儿墨水! 可下面的句子,笔锋就犀利起来了。 ——“皇帝陛下,应该牢牢把握‘二柄’,轻易不授意他人。既使自己亲自操劳,都会发生过错,何况别人代替?‘二柄’执手,令行禁止,上下通顺,政令无差!” 呃… 看到这儿,柳羽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十岁的曹操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理想主义者,就好像是后世那些从高校毕业的大学生,完全没有被社会毒打过一样! 一张口就是要改变世界,就是要剔除天下的不公,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凯太平! 殊不知,这世道从来是残酷的。 一个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大学生,于这个社会,能做的影响与改变,基本上为零! 而曹操这“二柄论”,是要劝天子集权、 可事实上,这个时代皇权受制于总总客官条件,是不能完全集中的。 士族、外戚、宦官、将门手中都握有太大的权利,天子能做的唯有制衡这些权利,使这些权利为他所用! 就比如东汉著名的二元君主制! 简单点说,就是东汉一朝的士人、官吏,他们普遍有两个如君主一般的效忠对象。 一个自然是大汉天子; 另外一个嘛,便是自己的举荐人。 大汉推行的是察举制,谁来举荐你当官,他便是你天大的恩人,甚至…举荐者与被举荐者的关系,更类似于君主、父母、师长! 而这中间就会滋生出许多权利极大,家族的关系网渗透到各个领域的豪门大族! 滋生出,权倾朝野的宦官! 滋生出,一代代传承的将门! 曹操这一卷《二柄论》,是要动他们的权利,这是挖他们的根基。 呵呵… 柳羽也是服了。 别人写一则公文要钱,曹操这一篇《二柄论》,能要他的命! 士人、外戚、宦官、将门,一篇文章,曹操是得罪了一遍儿! 也难怪,历史上记载的,曹操早年的仕途不得意,直到黄巾之乱时,才崭露头角… 这小子,简直太愣头青了。 “羽弟?”看着柳羽古怪的表情,曹操好奇的问道:“你这读了半天,却是一句评价也没有!” “这一篇《二柄论》,是要呈送给天子的,你倒是品评一番哪!” 这话脱口… 柳羽直接把手中的竹简扔入火盆中一把火给点着了。 呃… 这下,曹操吓了一跳,慌忙去救,却被柳羽一把拦住。 “阿瞒,莫救,这一封竹简能要了你的命!” “要我的命?”曹操一怔…连忙反问道:“乱世用重典不还是羽弟教我的么?我效仿韩非子重拾这赏、罚?以一方官员的身份向陛下劝谏,何错之有?” “错在你只是个顿丘令!”柳羽不假思索的回道,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这事儿,他必须给曹操讲清楚,讲透彻! 这世上的事儿不止有对错,有赏罚… 还有人情世故! “阿瞒,做官这东西,就像是行走在原始森林,能活着穿越过去的百不存一,森林中隐藏着虎、豹、熊、罴,除此之外还有毒蛇、暗箭!” “想要平安抵达对面,单单凭着你那十二分的胆量与勇气是不够的,还得有智慧,还得有一双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眼睛!” 柳羽把手拍在曹操的肩膀上,试着劝慰他! 紧接着,两人坐了下来… 窗外雨帘悬挂,玉林观厢房内的炉子上正燃着火,仅仅一墙之隔,此间冷暖谬之千里。 柳羽语重心长的话接踵传出。 “瞒兄是否觉得,陛下重用宦官、阉党,是昏庸的表现?是与你心目中的明君背道相驰!” 这… 在曹操的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羽弟主动与他聊到这么敏感的话题,聊到当今天子。 沉吟了一下。 曹操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是,许多人都说,当今陛下宠幸宦官,致使宦官为非作歹,大汉民不聊生!难道,当今陛下不是亲小人,远贤臣,迫害忠臣,是非不分么?” “错了!”柳羽当即反驳。“阿瞒只看到了宦官迫害忠臣,贪赃枉法,却没有看到,整个大汉,唯有这些宦官才是陛下最能信得过的人!” “怎么可能!”曹操豁然起身。“羽弟?依你这么说,满朝文武的忠心都比不上这些宦官?我曹操的一片忠心,比不上那十常侍了?” “事实就是这样!” 与曹操的激动截然相反,柳羽显得很淡定。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做事更不能一拍脑门就做出决定! 要知道…曹操这辈子踩的几个大坑,都是基于此! 年轻时候的愣头青且不提; 成为兖州牧后,杀边让,致使兖州离叛,好同学张邈倒戈; 徐州屠城,致使包括“诸葛瑾”、“诸葛亮”、“鲁肃”、“张昭”等一大票的人才南下避难,更是让他背上了“三国第一屠刀”的恶名! 这些,都是曹操性格的短板与弱点,他太执着于乱世用重典,却忽视了更重要的‘世态炎凉’、‘人情世故’! 在柳羽看来… 明儿就去巴蜀了… 今儿个有必要给这位年轻的曹操上一节大课! “当今朝堂,无论是外戚,还是士族、将门…他们背后都有自己的家门,都有着各式各样的利益驱使,他们忠于的是大汉,是朝廷,却不是皇帝!” “可宦官不同,他们的权利是皇帝赋予的,他们的背后唯有皇帝一人!正是因为这样,唯有宦官与皇帝是深度捆绑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做皇帝的耳目,助他巩固皇权!除此之外…” 柳羽顿了一下…算是卖了个关子。 今儿他打算给曹操灌输的是一种“底层逻辑”! ——比起清官,为何历史上的皇帝都喜欢用贪官,用奸佞! 甚至许多时候,明明知道这些奸佞、宦官为非作歹,贪墨钱财,可皇帝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其中蕴藏的弯弯道道… 自然,二十岁的曹操还不能明悟! … … 正文 第十四章 春秋之义,娶先大国! 纵观华夏历史,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凡是皇帝,绝大多数都喜欢用宦官、用贪官、用奸佞。 当然,这与人们固有的意识截然不同。 这是源于“帝王心术”,而“帝王心术”从来与普通百姓想的就不一样。 在天子看来,宦官、贪官他们会贪污、会为非作歹,会大肆敛财,那么…皇帝就握有他们的把柄。 只要握着这份把柄,那么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他们! 想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就什么时候去收拾他们。 除此之外… 皇帝让宦官去贪,是用另外一件事儿做交换。 那便是用权钱换取这些奸佞、宦官绝对的忠诚与服从! 这样,皇上有什么比较脏的事儿,奸佞就会替他办! 而清官不见得,清官忠于值守,忠于理想,很可能把皇上怼的一愣一愣的。 比如宋高宗赵构,他在位时有几件事儿很担心,头一件就是怕他父皇宋徽宗、哥哥宋钦宗真从金国回来了,与他争皇位怎么办? 他最怕的,就是有能臣真的直捣黄龙,迎回徽、钦二帝! 可岳飞是忠臣,他不会顾虑天子的这些想法,他忠于值守,忠于理想,必须要直捣黄龙,再加上他的军队叫岳家军…没错是岳家军,或许未来是“徽、钦二帝”的军队,却绝不是他赵构的军! 眼瞅着岳家军连战连捷,赵构能不害怕么? 所以…从赵构的角度出发,他必须除掉岳飞。 可…名义上,岳飞是忠臣哪,他赵构要除掉岳飞,他不是成昏君了么?所以他只能假手别人,借谁手呢?借奸佞秦桧之手! 之后,就是震惊天下的“莫须有”罪名。 “莫须有”啥意思,还需要有么? 残害忠良,秦桧夫妇在后世的岳飞庙里跪了千年,自然是罪有应得,可赵构…啊不,是“完颜”构,他更该跪着! 柳羽细细的把此间的逻辑讲述给曹操。 当然,他没有举岳飞、秦桧的例子,春秋战国、楚汉相争,类似的例子太多了,柳羽是信手拈来。 而曹操听得是一愣一愣…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似乎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果然,诚如羽弟说的一样,世间的一切不止是非黑即白,类似于十常侍这种宦官能权倾朝野,能受天子宠幸与信赖,这都是必然的! 沉寂… 柳羽的一番开导后,整个道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曹操低着头,默不作声,他感觉他的人生观都发生偏差了。 “阿瞒,这便是帝王心术,帝王需要考虑的自然与你考虑的不同…” “而咱们这位天子从小以藩王的身份入洛阳登基,执政之初,又被外戚、权臣环视、压制!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昔日的质帝便是被‘跋扈将军’梁衡用一个毒饼干死,还有王莽乱权…为了避免大汉出现第二个王莽,也为了能坐稳皇位…联合宦官,这便是陛下唯一的一条出路!” “看似党锢之祸,是宦官在迫害党人,可实际上,真正想要削弱党人的到底是谁?陛下的这盘棋,阿瞒看懂了么?” 诚如柳羽讲述的这样… 当今天子刘宏是于建宁元年正月继位,而党锢之祸是发生在十一月。 根据《后汉书·陈蕃传》的记载,党锢之祸前,刘宏的乳母赵娆与宦官曹节、王甫等人就开始了秘密联络。 那么,问题来了? 有计划的发起这党锢之祸,诛权臣、除外戚,清除党人的究竟是天子刘宏呢?还是宦官曹节、王甫呢? 或许,就像是赵构与秦桧的关系一样! 曹节、王甫不过是这位新晋天子的一柄刀罢了! 他们不过是替这位少年天子干了一件“喜闻乐见”的脏事儿! “咕咚…” 下意识的,曹操咽了一口口水,他眼神迷惘了,呆呆的望着那火盆中烧成一团黑的“二柄论”! 天真,可笑! 他曹操第一次感觉他自己太不成熟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想当然。 理想化,他就是太理想化了! 等等… 骤然,曹操像是明悟了什么。 “羽弟?这就是为何…你屡次三番的劝我,要与宋家撇清关系!” “没错!”柳羽点了点头。“陛下即位之初就除掉了外戚窦武、权臣陈蕃,可为了避免局势无法控制,他只能娶扶风名门之后宋家的嫡女,也就是如今的宋皇后!更是认弘农杨氏的杨赐为帝师,任汝南袁氏的袁隗为太傅,袁逢为司空,这都是‘党锢之祸’后,陛下不得以对士人的宽慰与妥协。” “可事实上,这只是权宜之计,咱们这位天子太通晓权术了,十一年来,他建立西园校尉军,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兴起鸿都门学笼络寒门子弟,这是提携一大批士人派系下的读书人,更是不断的赋予曹节、王甫等宦官极大的权利,这是韬光养晦,是卧薪藏胆,他要憋一波大的!” “大的?”曹操连忙反问。 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阿瞒,你也读过《汉书》,多半该知晓,光武帝前后的外戚有何不同?” 柳羽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询问曹操。 曹操轻敲脑门,略微回忆。“光武帝之前的皇后如卫子夫、赵飞燕等均是起于寒微,外戚如卫青得靠打仗来博取功名!而光武帝之后,凡是皇后,均是出身名门!” “没错!”柳羽颔首。“明帝的马皇后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章帝的窦皇后是大司空窦融的曾孙女儿,和帝的两位皇后分别来自执金吾阴识,太傅邓禹之家,安帝的阎皇后是尚书阎章的孙女,顺帝的梁皇后则是大将军梁商之女,所谓‘春秋之义,娶先大国’,皇后的出身反映的是光武帝之后门阀士族的崛起!” “这有什么关系呢?”听到这儿,曹操当即问道:“照理来说,外戚与陛下是一家人,是应该帮助陛下巩固皇权的才对!” 柳羽示意让曹操坐下。“阿瞒,你又想当然了!的确,理论上…你说的没错,外戚本该是天子联合门阀巩固皇权的工具!” “可事实上,截然相反…外戚已经严重的威胁到了皇权!因为从章帝起,没有一位天子活过四十岁的,更不乏质帝九岁驾崩,殇帝两岁驾崩,冲帝三岁驾崩!” “皇帝的驾崩,造成的后果,不可避免的…是大汉的权利旁落于外戚!窦皇后、邓皇后、梁皇后,你方唱罢我登场,窦氏、邓氏、梁氏也不可避免的反噬皇权!” “譬如当今的天子,便是窦氏从宗氏子弟中挑选的一个年龄小,好控制的!可陛下自然不甘心,他隐忍不发,利用乳母联络宦官,除掉了权臣与外戚,更对其党羽打压,这便是党锢之祸的真正原因!”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瞒兄有没有发现,自打汉光武帝之后,近百年的历史,近有陈蕃、窦武,远有邓骘、梁冀,哪一次不是皇帝隐忍不发,暗中召集宦官憋一波大的斗倒外戚,然后,选择另一个门阀的女孩儿当皇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可…之后的故事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宦官与外戚争斗的延续、轮回!” 噢… 曹操极其敏锐,听到这儿,他已经豁然明朗了。 “羽弟的意思是,要摆脱这个轮回,只有一种办法…” “那便是当今陛下废除掉门阀的女儿,也就是陛下会废黜掉宋皇后,然后改立一个寒门之女为皇后…如此,方能杜绝外戚之患!” 这话脱口… 柳羽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曹操啊曹操,你总算是悟了! 这下你知道,为何曹家必须与扶风宋家撇清干系了吧? … … 正文 第十五章 这案子,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龙楼凤阙的皇宫,阴云避日。 长秋宫的台阶上,中常侍张让带着一队御林军,押送着隐强侯宋奇佩剑直入。 长秋宫内的宫人们都慌了神儿,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冲进长秋宫,尖声呼道:“皇后娘娘,有御林军冲进来了!” 一贯与世无争的宋皇后快步走出大殿。 看到森然的甲胄,被押解的弟弟宋奇,宋皇后的脸色煞白…心知来者不善,颤声问道:“你们这是何故?谁派你们来的?” “奉陛下之命,搜长秋宫,皇后娘娘与此间宫娥、奴婢,就地看守!” 尖锐的语调响彻而出。 从御林军中,中常侍张让走出一步,他一番话说的不容人置喙。 宋皇后慌了神儿,她给心腹的婢女,使眼色想让她出长秋宫告知陛下。 哪曾想,无数甲士已经将长秋宫各处宫门堵住。 这婢女被御林军撞了个趔趄,爬起来…脖颈上却悬着一把利刃。 而这…更为此间的气氛添得了几许森然! “呼…” 粗重的喘息声自宋皇后口中传出,她强迫自己按捺住七上八下的心,闭上眼睛,深深吸气,重新镇定下来。 来了么? 最害怕的事儿…终究还是来了么? 一时间,长秋宫的屋门大敞,无数御林军长驱直入。 ——“给我细细的搜,所有书籍文书都封存!柜底、床下、院落,每一处假山,每一棵树下,都不可放过!” 张让那尖锐的声调再度传出。 御林军四处乱翻,书籍、衣物扔得满地,花盆更是被砸的粉碎。 宋奇挣脱了御林军的束缚,指着张让的鼻子大骂道:“张让,你算什么东西?曹大长秋呢?我要见曹大长秋?光天化日,竟敢私闯长秋宫!还有没有王法?” 闻言,张让咧嘴一笑。 “曹大长秋可救不了你们…” “至于,王法…呵呵,光天化日,陛下就是王法,我张让就是执法之人,搜,多派些人手去后院搜!每一棵树都要给咱家掘开!” 不过半个时辰… 有御林军呈上一个满是泥土的“偶人”,偶人的身上扎满了银针,而偶人的背后写着一行生辰八字,很明显…这是“巫蛊”! 张让接过这“偶人”,上下端详了一番,继而冷笑道:“皇后娘娘,隐强侯,呵呵,终究是被我找到了!” 反观宋皇后,她的眼眸瞪大,不可思议的望着这“偶人”,心里更是“咯噔”一响! 她…她没有! 这…这偶人不是她的! 她便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伤害,怎么可能会用巫蛊…毒咒他人? 可…可现在… 她有或者没有?还重要么? … … 张让将那象征着“巫蛊”的罪证呈给天子刘宏。 “臣在长秋宫后院,搜查到了这个,还有隐强侯的府邸内,也搜到了他与许多朝臣往来的密信、账目。” 说着话,张让又将一封竹简递给天子刘宏。 “请陛下过目!” 刘宏握起这“巫蛊偶人”,翻过偶人,去看它身后的字迹。 “的确是宋皇后的笔迹!” 自打迎娶扶风宋家的嫡女为皇后,刘宏去长秋宫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他哪知道宋皇后是什么笔迹! 只可惜… 这案子,他既是原告,又是判官…他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臣也比对过,的确是宋皇后的笔迹!” 张让连忙附和道。 刘宏的眼睛骤然凝起,眼眸中一抹锥光渐渐的呈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宋皇后于宫中行此巫蛊之术,该怎么判?” “理应珠连九族…”张让连忙回道。 在古代所谓诛九族,是指代的父三族,母三族,妻二族… 可以说,宋皇后巫蛊一案牵连的是整个扶风宋家满门! 可… 这些在刘宏看来,还不够! 他缓缓的展开竹简,看到了上面,与隐强侯宋奇有过书信往来,有过礼箱互换的朝臣名单。 …每一个名字,刘宏都扫过! 而当扫到大鸿胪曹嵩的恶名值时,刘宏的目光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很快,他的眼眸继续下移,可看完最后一个名字,刘宏的面颊中,多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俨然,有一个他想看到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这里。 “哼!” “宋皇后贵为大汉皇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诛九族,可不够!” 冷冷的话自刘宏口中吟出,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眼前的竹简。 张让会意… “臣知道该如何做!” 他跪地行至刘宏的面前,双手接过竹简… 然后行礼,拜退! 而当张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千秋万岁殿时。 一旁的蹇硕方才张口道:“陛下是要将曹大鸿胪也给下狱么?如此的话,岂不是牵连到…” 不等他把话讲完,刘宏的话再度开口。 “昨日,那曹孟德不是被赶出家门,住在玉林观么?” 呃… 蹇硕想到了什么。 刘宏却是缓缓起身,他向左踱了一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倒想看看,朕这个儿子如何助他曹孟德救曹家于水火!” 究竟是潜龙在渊? 还是不舞之鹤? 呵呵… 天子刘宏拭目以待! 这案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 … 洛阳城南曹家府邸的门前不断的传来嘈杂的砸门声与斥骂声。 管家阿才隔着一道门,也心知来者不善,颤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可是曹大鸿胪的府邸?” 门外冷冽的声音传出。 曹嵩匆匆忙忙的小跑着赶了出来。 “可是吾儿孟德又闯祸了?” 曹嵩一边拍着脑门…一边唉声叹气。 类似于这种儿子的“债主”登门讨债的状况,十余年来,哪一年都会有那么几次!曹嵩已经司空见惯了。 而最严重的一次,曹操直接在端午节龙舟上杀了个人… 人家仇家带着一群人撞门! 还是侄儿夏侯渊站出来,替曹操顶罪… 为避风头,那时候的本叫“曹瞒”小字“吉利”的曹操,必须得改名! 曹嵩差点都想给曹操改名为“曹草”,曹操属羊,羊吃草,这么起名好养活… 而夏侯渊替他顶罪,夏侯渊字妙才,直接给曹操取字“妙得”好了,算是让他记住夏侯渊的这份情义! 可桥玄觉得不好,提议把“曹草”改为“曹操”。 “操”字有操守、操持、控制、把持、掌握的意境,这均是对曹操的美好愿景! 至于字的话取“孟德”,就是怕曹操犯下‘操’切、‘操’之过急的错误,缺少中庸之德,“孟德”二字正好互补。 可谁曾想,曹操这“操”字的把持、控制的意境,完全被抛之脑后,倒是“操切”、“操纵”、“操之过急”…愈发的彰显! 这些年,为了这个儿子,曹嵩也是“操”碎了心,造孽啊! 故而,有人砸门。 曹嵩下意识想到的,是这生下来“讨债”的儿子又闯祸了,还是大祸! 哪曾想… 曹嵩的声音刚刚传出。 门外的声调愈发冰冷。 “奉陛下之命,拘捕曹大鸿胪,其余家眷、奴婢,就地关押!” 呃… 此言一出,曹嵩一怔! 不是孟德?是…是他自己? 刹那间,曹嵩整个人慌了神儿! … … 正文 第十六章 学者,禄在其中 大街上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不时传来阵阵少女的笑语,美人与名士暗相顾盼,满路春风。 刁秀儿坐在马车上好奇的左顾右盼,她是跟着母亲任曼来城里采买的,今日观主柳羽就要启程赴巴蜀,特地嘱咐近来洛阳城会动乱…要她们多备一些粮食! 恰好… 隔壁一辆马车内所坐的两姐妹是玉林观的香客! 任曼颇为熟识。 “阿怡,阿香?你们匆匆忙忙,这是要去哪里呀?” 阿怡凑到窗边,用食指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出大事儿了,宋皇后因为巫蛊之术被罢黜,其弟隐强侯宋奇的府邸也被查抄,此间牵连的官宦之家足有数百之多,就连大鸿胪曹嵩也被关入了大理寺。” 阿香补上一句。“家父与曹大鸿胪有些往来,担心受到牵连,于是把家中女眷都送出城,避避风声!” 咦… 宋皇后?巫蛊?牵连? 听到这儿,任曼一怔…这难道就是柳羽恩公所说的动乱? 不等任曼细想… 阿怡的话还在继续。“依我看,你也别进城了,你们玉林观的观主不是与曹大鸿胪的儿子交好嘛?保不齐也要受到牵连,快出城避避风声!” 话音刚落… “你们刚刚说什么?” 骤然一道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位英俊公子驱马行至这两驾马车中间,这公子样貌绝好,年龄不算大,十八、九岁模样,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 他正是曹操的族弟兼连襟夏侯渊。 夏侯渊从小就是曹操的跟班,因为在端午龙舟一案中,替曹操顶罪,故而被曹嵩收为义子,为他在洛阳城置办宅院,更是替他讨到了丁家的次女丁香为妻。 他是听到马车中传出的,义父曹嵩被关入大理寺,这才行至马车近前,一问究竟。 阿怡、阿香吓了一跳,忙吩咐马夫驱车驶离。 刁秀儿童言无忌,张口吟出一句。“大哥哥,是宋皇后被罢黜,牵连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曹大鸿胪!” 方才听得模糊,这一次却听得真切。 夏侯渊的眉头刹那间凝起… “糟了!” 他口中轻吟一声,策马疾奔往洛阳东南方向的曹府方向疾驰而去! 可行到一半,惊觉不对,这种时候再去曹府已经于事无补,当即调转马头往城东行去。 昨日夏侯渊便听说。 义父曹嵩将大哥曹操赶出家门,而大哥并没有去他的宅府,那么,大哥只会去一个地方,城东十八里的玉林观! ——大哥呀大哥,出大事儿了! … … 山野之中,洛水之畔,风光宜人。 尽管汉帝国的国事尽显蜩螗,可这山水间,依旧溪水潺潺,田垄遍地,野花无主自开。 柳羽与曹操均穿着寻常百姓装束,缓缓行走于此山野间。 山野的尽头是一座马车,还有几名壮汉骑在马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柳羽赶往巴蜀之地的马队,曹操则是来送行。 却在这时… 山野间的田垄中,曹操注意到了一头老黄牛。 老黄牛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四肢疲软,趴在地上休息,可他身后的佃农却是一个劲儿的鞭打它。 犁地… 老黄牛尽管已经很疲惫,却依旧得犁地,一刻都不能停歇。 在佃农看来,若是收成时交不上田租,交不上人头税,那时候被鞭打的、甚至坐牢的就是他自己。 看到这一幕,曹操感叹道:“这什么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黄牛被佃农欺负,佃农被地主与繁重的税赋欺负,可若有人真想做点事儿,不论是马、人、黄牛、佃农,谁都欺负他!” 话音刚落… 曹操发现那老黄牛圆溜溜的眼睛在看着他,他心头一动,“唉”的一声又叹出口气。 “看起来,阿瞒还是介怀于昨日我的那番话。” 柳羽适时开口。 “唉…”曹操再度叹出一口气。“昨日羽弟提及,古往今来的天子都愿意用宦官、用奸佞,愚兄辗转反侧,思索了一夜!” “最后可想明白了?”柳羽追问。 曹操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若然有一天,我能够主宰这天下,我一定除奸佞,用能人、贤臣,我一定任天下之智力,让这普天下的黎庶能多出一些希望。” 之所以曹操会如此想,依旧是源于太学… 在曹操太学毕业时,为了完成最后一项考核,他需要写出一篇壮游报告。 正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壮游发展到汉末,又有了他独一无二的特点。 那便是借着壮游报告,给某些地方或领域的高官歌功颂德,以便获得被举荐,被认同的机会,得到一封“仕途通行证”,所谓“学者,禄在其中”就是这个意思! 可曹操壮游时看到的是千里饿殍,是瘟疫之下,在病饿中等待着饿死、病死的人。 “羽弟,你知道我五年前壮游时,看到过什么么?” 似乎有所感慨,曹操张口道。 柳羽在距离马车有十步远的地方脚步一顿,打算听听曹操的话。 “什么?” “我曾在一处水源旁,饮马休息,突然发现不远处躺着一个年迈的老者,我上前去看,老者并没有死,原来他是从遥远的地方来找女儿的,已经走了十八天,可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女儿一家早就死在瘟疫里了,老人哀痛欲绝,可没钱、没粮、也走不动了,就只能躺在这水源处等死!” “我把我的盘缠都给了他,可…我知道,他还是活不下去!” “还有,当我路过渑池,看到瘟疫之下,那些穷人们绝望的朝我伸手乞讨,我从马背上拿出炒面袋子,递给这数十双瘦骨嶙峋的手,可他们虽很想要粮食,却没有一个靠近我,他们要我把粮食放在脚下,我那时纳闷,可一个老妇人的话,让我铭记终生…” 言及此处,曹操顿了一下。 柳羽却张口问道:“他说什么?” 曹操眼眸微微眯起,“他说…好后生,赶紧走吧,我们身上有瘟气,千万不要传给你!” 霍… 别说,曹操第一次讲述起他壮游的经历,让柳羽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的确,大汉朝的农人、穷苦百姓们…拥有着最淳朴的性格,哪怕是瘟疫,哪怕是危机,他们还有良知,报以善意。 曹操骤然提高了音调。 “羽弟,你说说?这世道怎么了,百姓们就不能有点希望么?” 这,一下子,气氛变得冷峻了起来。 就在这时。 “驾,驾…” 山道之中,远远来了一队人马,马蹄声动地,烟尘蔽日,正在追逐一个身穿信差服色的人。 后面追逐的十几个骑手清一色黑色的软甲,软甲上罩着织锦半臂,这是西园校尉军的装束,而他们奔驰途中还在不断的放箭! 柳羽一惊:“是西园校尉军!” 曹操的眼眸刹那间瞪大。 “那…那被追逐的信差我认得,是…是隐强侯宋奇府邸的仆人!” 没错… 这身穿信差服色,被西园军追逐的,正是昔日向曹府送礼箱的那个宋府仆人。 因为是曹操亲自退的礼箱,他的印象极其深刻! 而下意识的,曹操察觉到一件可怕的事儿,一件意料之中,却情理之外的事儿。 ——扶风名门宋氏一族出事儿! … … 正文 第十七章 这一回的谋算,朕稍逊羽儿一筹 “得得得…” 随着一声战马的嘶鸣,那位宋府的信使身中数箭滚下马来,追逐的人将他四面包围,一个西园军跳下马,翻动了一下信使的身体。 “没错,是宋家的人!” 西园军头目挥手。“回城!” 说着话,有校事将尸体提到马上,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一行人则是纵马绝尘而去。 等到惊起的尘嚣渐渐散去,山道似乎也恢复了平静,唯独留下那一缕缕就快干涸的血迹,宛若白日里的修罗场一般。 曹操张口道:“看来,诚如羽弟说的那样,扶风宋家真的出事儿了…” 提及此处,曹操想到的是他与羽弟昨夜聊到的话题,聊到的那有关大汉历史中不断重复的轮回! ——外戚掌权; ——小皇帝隐忍之下,联合宦官扳倒外戚; ——然后立一个新的豪门之女做皇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原点! 自汉光武帝后,宦官与外戚不断厮杀的轮回便是一部鲜红的《后汉书》! 而要摆脱这种轮回,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避免豪门的女儿做皇后。 基于此… 宋皇后的罢黜势在必行! 扶风宋氏的灭亡也是情理之中! 说起来,曹操相信羽弟的这番话… 只是没想到,宋家倾倒的这么快! “得亏听了羽弟的话,退回了隐强侯送来的礼箱…”曹操再度感慨。“否则,曹家势必要受到牵连了!” “阿瞒…”柳羽的语气却添了几分意味深长,“我走后,若然曹家真出了什么事儿,千万不要鲁莽,凡事沉下心,再不济…一切等我回来!” 下意识的,柳羽心头升腾起些许不详的预感。 不过。 终究…曹操退回了宋家的礼箱; 这事儿,在五斗米教信徒的推波助澜下,坊间更是遍布曹、宋两家决裂的传言; 还有曹操退给宋家的那封言辞激烈的绝交书信! 这些…应该能助曹家躲过这一劫吧? 多半能吧? 不知道为何,柳羽心里总觉得有些没谱…像是有地方疏忽了一般。 “羽弟放心就好,咱们相识许久,我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只知道‘莽’和‘愣’的曹瞒了!”曹操拍拍柳羽的肩膀,似是宽慰… 柳羽微微一笑,却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递到了曹操的手里。 “这是?” “我昨夜写的,下次再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就看看这竹简…”柳羽笑吟吟说道:“不说别的,至少其中的内容,能助你安眠!” 嘿… 曹操登时乐了,看来,就连自己昨夜思绪万千没睡好、辗转反侧难入眠,羽弟也算到了。 他收好竹简。 再度抬起眼,眼神中多出了几许不舍与留恋。 “此行巴蜀,路途遥远,羽弟一路小心…” 话音落下,两人互相行了一个拜别的礼仪,柳羽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 天师道“圣女”张玉兰早就等在其中。 看到柳羽,面颊上露出一抹嗔怪。 “有这么多话要说么?” “抱歉…”柳羽微微一笑,他知道,张玉兰不会真的怪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子都很熟络,很了解。 “那个曹家的长子?羽弟似乎很看重…”张玉兰一边隔着窗子望向守在马车外的曹操,一边张口问道。 “瞒不过玉兰姐!”柳羽的回答却添得了几许意味深长。“孟德可不止是曹家的长子,未来,他于咱们天师道的发展意义重大!” 是啊… 别看曹操现在是个愣头青,可…唯独柳羽知晓,这小子日后…可是魏武霸业的开创者?是这乱世之中的一代枭雄? 既然要抱大腿嘛,自然得找根最粗的去抱。 无论是他柳羽,还是五斗米教,都是如此! 除非,能天降一根更粗的“大腿”! “哒哒哒…” 马蹄声攒动,曹操目送柳羽的马车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同样的,又是“哒哒哒”…急切的马蹄声再度响起,由远而近。 曹操寻声望去,却见一人一马犹如旋风一般正朝他驶来。 随着距离的缩短… 曹操看得清楚,是夏侯渊… 这小子从小做啥都快,特别是骑马,所过之处,宛若风驰电掣一般! 还不及曹操细想,夏侯渊的声音已经传出。 ——“大哥,出事儿了,曹府出大事儿了!” … … 千秋万岁殿只留下蹇硕与天子刘宏两人。 刘宏问:“曹、宋两家决裂?曹操真的退了那隐强侯的礼箱?还闹得满城尽知?” 蹇硕抬起头看了刘宏一眼,“在隐强侯府搜出了曹操的回信,言辞激烈,曹、宋两家绝交不像是假的!” 呼… 刘宏负手而立,眼眸幽幽的眯起。“你的意思是,曹操一早就料到了扶风宋氏即将倾倒!” 蹇硕正色道:“或许,不是曹操料到的,而是皇长子料到的呢?” “哈哈…” 听到这么一句,刘宏大笑,他转过身,行回龙案前,手掌抬起一掌拍在了一封竹简上。 竹简发出“嘭”的一声,滑落到地上。 蹇硕则急忙拾起竹简,他瞟了一眼,看到落款处的“曹鸾”两个字,再不敢多看…立刻呈回给陛下。 这封竹简,蹇硕印象很深刻。 是永昌太守,谯县曹氏一族曹鸾的上书。 是要替党人翻案!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曹鸾竟还敢提出给勃海王刘悝翻案! 陛下现在还留着这封上书! 可见… “呵呵!” 就在这时,刘宏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接过这封曹鸾的上书,口中低吟道:“这一回的谋算,朕稍逊羽儿一筹,谯沛曹氏一门多半族人的性命保住了!” 嘶… 蹇硕距离刘宏很近,他能感受到。 刘宏说出这一句话时内心中是有惋惜的,却也有亢奋与狂喜! 蹇硕丝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曹操退了宋家的礼箱,不是曹操写出那封两家决裂的回信。 怕单单因为这个“曹鸾上书”,陛下足以抹灭整个曹氏一族。 “蹇硕!” “在!” “把那封曹操的回信烧了!严刑拷打,逼问曹大鸿胪,让他招出党羽!” 啊…啊… 刘宏骤然吟出的这么一句,使得蹇硕一惊。 “曹家与宋家撇清关系,陛下不打算放了曹大鸿胪么?” “放了?为何要放了?”刘宏走到殿内的一侧,从架上取下宝剑,忽然手起刀落,木架应声而断。 刘宏的目光充满杀气,只是这杀气中,平添了几许和缓,像是留有余地! “朕有些期待,羽儿接下来会如何接招!” “朕这把中兴剑许久未出,可未必就钝了!” … … 正文 第十八章 是敲山震虎,也是怀璧其罪 洛阳,一方牢狱。 牢狱的刑室内,火把爆出一个灯花,如今的洛阳令司马防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的色彩。 可仅仅一瞬之间,这一抹色彩就变成了无限的凶戾之气。 他森冷的对着曹嵩说道:“曹大鸿胪,你、我许久未见,竟不想今日你却成为了阶下囚!” 蓬头垢面的曹嵩抬头看清楚来人。 是司马防! 莫名的心头竟是略显宽慰… “三年前,司马公担任尚书右丞时便举荐、提点孟德为洛阳北部尉。碍于身份,曹某一直没能登门致谢,想不到…今日却是在这里碰到了司马公!那索性…昔日之事,曹某这里谢过司马公了!” 说着话,曹嵩向司马防拱手一拜! 司马防“唉”的一声,叹出口气。 他回忆起昔日里举荐曹操时的情景。 那时的曹操刺杀张让,声东击西盗出了张让府邸的黑账,一定程度上,这保全了许多“党人”,算是为士人阵营立下大功! 就连一贯自诩“清流”的月旦评都赠其评语——“治世能臣,乱世奸雄!” 司马防举荐曹操不过是顺水推舟,替那些得以避祸的“党人”,还他一份恩情。 只是… 没想到,世事无常! 新一轮“党人”的平反,竟是牵扯到了曹家! 咳咳… 轻咳一声。 司马防张口道:“大鸿胪以前也做过司隶校尉,知道这刑讯的手段,若然曹家与宋家有所勾结,还望直言,免得伤了你、我间的情面。” “方才的审问,曹某已经说过了,近日,吾儿孟德已经致信宋府,与宋家决裂…我曹家与宋氏一族再无牵连!” 曹嵩的话多了几分坚定。 他做梦也想不到,今日…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竟是几日前,儿子曹操胡闹似的退去宋家的礼箱,单方面的逼使两个家族彻底决裂! 呵呵… 现在想想,他曹嵩把儿子赶出家门,倒是多了几许讽刺的味道。 “大鸿胪执迷不悟,就不要怪下官替陛下执法了!” 司马防冷冷注视着曹嵩。 “来人,杖二十!” 面无表情的刑吏走过来,要拖曹嵩,曹嵩嫌恶的一甩手。“莫碰我!” 他强忍着内心的耻辱、愤恨,慢慢俯身伏在地上… 两边刑吏掀起他的袍子,举杖便向曹嵩臀腿上打落,曹嵩从小被曹腾收养,不说养尊处优,却也是头一次受这样的肉刑,只痛得额头汗珠滚滚。 他牙齿紧紧的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终于,二十杖打了下来,曹嵩的身后一片血渍,可待得刑吏走开后,这位将近五旬的老者深深喘息,颤抖的支撑跪起,又艰难的站了起来,冷静的望着司马防,却是一言不发。 “这二十杖,不过是请大鸿胪浅尝辄止,现在,能招了么?” “招什么?” “自然是招认你与隐强侯宋奇的那些勾当!” 曹嵩淡笑:“怕是要让司马公失望了,我曹嵩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司马防一怔,眼眸微微眯起,他似乎有被曹嵩的气概感染。 “踏踏…” 他行至曹嵩的近前,弯下腰,嘴巴凑到了曹嵩的耳边。 “陛下并没有提到过,那封令郎的回执…” 极轻极细的声音传入曹嵩的耳畔,曹嵩的眼眸骤然睁大,而与司马防四目交汇间,他仿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沉吟了一下,曹嵩喃喃吟道:“总不至于是‘飞鸟尽’…” 不等他把话讲完,司马防当即打断,他依旧是用极轻极细的语调回道:“‘飞鸟尽’有些过了,该是‘敲山震虎’,亦有些‘怀璧其罪’的味道!” “这些年…大鸿胪与曹大长秋贪墨的钱财,可能填补上几年军费的亏空了!” 一番两人间悄声的对话过后。 曹嵩的眼眸瞪得硕大… 宋皇后,扶风宋家… 原来,原来只是个引子罢了! 陛下要做的是…是拔掉一系列的眼中钉。 这其中,有士人一派; 却也有他们宦官一派! 呼… 粗重的喘气声自曹嵩的口中传出。 司马防却是站起身来,故意提高声调:“大鸿胪既然不肯招,那就怪不得人心似铁,国法如炉,来人,吊起来,鞭刑伺候!” 骤然,刑房内响起清脆的的鞭打声。 沉云在天边翻涌,天色暗了下来,闷雷声隐隐传出! … … 雨声潺潺,城北的一处宅子内。 这是夏侯渊的府邸,区别于达官显贵都住在城南,为了掩人耳目,曹嵩特地把夏侯渊的府邸买在了城北,且是一处颇为偏僻的所在! 鲜有人知的是,此间地底…还藏匿着不少这些年曹嵩与曹节贪墨所得! 只是,这些…就连这府邸的主人夏侯渊都不知道! 一盏孤灯下,曹操的妾室刘春愁容满面的拍着三岁多的曹昂,哄他睡觉。 正妻丁蕙则与她的妹妹丁香,一道望着院落中,一棵大树下的夫君曹操、夏侯渊两人。 一对丁家姐妹望向一对族兄弟,眼眸中却添得了许多彷徨与无措! 谁能想到,一日之间,洛阳城的天就变了! 曹家竟受到宋皇后巫蛊一案的牵连,就连族长曹嵩也被关押入牢狱里。 值得庆幸的是… 今日,丁蕙与刘春带着曹昂,来与夏侯渊的养女夏侯涓玩儿…这才躲过了一劫。 此刻…雨夜中。 曹操坐在树根,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时的滴落,他抱着头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我已经…我已经按着羽弟说的,退了宋家的礼箱,还回信一封,曹、宋两家决裂…为什么,陛下会看不到呢?” 夏侯渊张开嘴,他想开口去宽慰大哥,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曹操的眼眸垂下,眼神尽显迷惘。 “唉…” 无奈的叹出口气… 他突然发现,羽弟不在,他竟是遇事时,连个商量的人,连个帮他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了! 无助、彷徨、绝望,总总的情绪让曹操像是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羽弟,羽弟… 你若是晚走一日,那该多好? 呼… 倒是丁蕙,她银牙咬着红唇,似是先犹豫了下! 紧接着…还是拳头握紧,快步跑到曹操与夏侯渊的面前。 “明日我回趟娘家,娘家人中也不乏一些汉吏,让他们分头去打听打听,看看爹在牢狱中怎么样?具体是审的什么?若是能用钱摆平…那丁家纵是倾家荡产,也必会救下爹!” 丁蕙的语气坚决… 说起来,她的娘家“丁氏”一族是沛国有名的商贾之家,曹操的母亲也是出身“丁氏”,可以说曹家与丁家几十年来是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此前,借助曹嵩的关系,再辅以万贯家财,丁家族子中倒是不乏入仕者! 这种关头,曹嵩被关入大理寺,曹府中人尽数就地关押,也只能靠他们丁家了。 当然,这有很大的风险… 丁家或许会被牵连! “夫人…” 曹操望向丁蕙,眼眸中充满了感激。 丁香也快步走来,她提着饭食,可自打她步入这大树下时,整个人都被周遭冷峻的气氛包裹,她咬了咬牙张口道:“姐姐,姐夫,夫君…你们还是先用点饭吧!” 就在这时… “轰”的一声,夏侯府的大门被猛地撞开。 此刻的曹操已经是极度的敏感,或者说是杯弓蛇影! 他惊呼一声。 “谁?” 却见一男子带着遮雨的斗笠,帷幕遮面,迈步而入! ——“孟德、妙才! ——“是我!” … … 正文 第十九章 朕素来不畏人言! 第十九章朕何时畏惧过人言? “你是什么人?” 丁蕙表现的格外的冷酷。 下意识的她竟挡在曹操的身前,似乎是要保护自己的夫君。 说起来,丁蕙是个很坚毅、更钢强的女人,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的曹操自始至终都对“丁夫人”尊敬有加。 哪怕是决裂,也只能是丁夫人把一代枭雄曹操给“休”了、 不夸张的说,曹操在丁夫人面前都不敢大声嚷嚷一句! 朦朦月光之下… 却见得那男人摘下斗笠,缓声问道:“嫂嫂难道忘记我了么?” 啊… 丁蕙一怔,出现在眼前男人的面颊她有印象! 那是她与曹操大婚时,特地赶来的一位曹操的族弟。 名唤——夏侯惇! 而他与夫君曹操的关系,完全不逊于夏侯渊与夫君的关系,是夫君最信赖的、最要好的族兄弟之一! 不等丁蕙开口… 曹操与夏侯渊蓦然惊呼。 “元让!” 特别是曹操,他难以置信的走上前,一把抓住夏侯惇的手。“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这儿!” 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夏侯惇十四岁那年,有人当众侮辱他的授业恩师,夏侯惇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人给宰了,从此之后隐姓埋名,躲避官府的追捕。 而洛阳作为大汉帝都,盘查缜密…对夏侯惇而言,这里极其危险,曹操担心夏侯惇身份暴露,惹上官司! 退一万步说… 依着曹家如今的处境,怕是救不了他! 反观夏侯惇,他目光扫了扫眼前的人,淡淡微笑。 “大哥、大嫂、妙才、弟妹…可有几年未见了,我来此不为别的,是听说了伯父被关入牢狱!我是来救他的!” “救他?”曹操连忙问道。 夏侯惇深深凝望着曹操。“从小到大,伯父便对我颇为照拂,昔日里有人侮辱恩师,我手起刀落将他脑袋割下来,被官府通缉,也是伯父从中斡旋,才助我逃出谯县!” “离开谯县的这几年,我漂泊江湖,本以为就要如此过得一生,可听闻伯父遇难!我但凡还心存一丝良心,也知道必须来救他,我夏侯惇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是时候报恩了!” 讲到这儿,夏侯惇的语气添得了一分决然。 “今日,他们囚了伯父,我打算劫狱将他救出去!然后带他远走高飞,总好过在牢狱里受那皮肉之苦!” 霍…劫狱? 夏侯惇的话吓了曹操一跳。 “不可!”曹操当即回道:“父亲不过是被押入牢狱,却并未定罪,若是劫狱,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孟德…”夏侯惇的语气更添沉重。“我可听闻,他们已经对伯父用刑了,伯父如此年纪,可能经得起洛阳城牢狱内的酷刑?” 等等… 骤然的一句话,曹操沉吟。“你说我爹关在洛阳城大牢,不是大理寺?” “我在绿林有些朋友,他们告诉我的!”夏侯惇开口道:“听闻掌管洛阳城大牢的是新晋的洛阳令司马防,他与伯父都曾做过司隶校尉,用起刑来…那可是行家,关在洛阳城大牢,伯父的处境才凶险!” 嘶… 司马防。 曹操的眼眸中似是闪过一抹精光… 如果是司马防的话? 或许…有一线转机! 曹操目光炯炯的望向夏侯惇。“元让,你且待在这儿,哪也不许去,我这就去司马府,拜访司马公!” 说着话… 雨地下,水泊中,“踏踏踏”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曹操已经冲出了夏侯府的大门,眨眼的功夫,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反观夏侯惇,他愣在原地,不知大哥为何如此激动? 倒是丁蕙…她的眼珠子连连转动,最后问出一句。“元让?爹入狱…你是如何知晓的?也是因为绿林的那些朋友么?” “不!”夏侯惇摆了摆手。“是几个周边的道士议论,我方才知晓,这次啊…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话说回来,这些年…似乎总有一些道士在我的身旁,不过,我能感受出来,他们并无恶意,且会在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 道士? 并无恶意?一臂之力? 丁蕙眼珠子一定,她联想到…阿瞒似乎也很喜欢去玉林观? 而玉林观的背后…是一个名为“天师道”的教派! 是一个名唤“柳羽”的分观观主! 阿瞒很喜欢去寻他攀谈! 这中间,难道…有什么联系么? … … 阴雨夜,皇宫,含章宫内。 天子刘宏颇有雅兴的在书写着几个篆体字。 第一个字是“权”,第二个字是“钱”,所谓,字由心生…俨然,此刻刘宏心头所思所虑的便是这“权”、“钱”二字! 一旁蹇硕低着头,不置一言,只是时不时的瞟向龙案上的笔墨,从陛下下笔时的轻重,去试着揣摩天子的心思。 终于,最后一笔勾勒完成。 天子刘宏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张口问道:“说说,这几日打探到些什么?” “陛下…”蹇硕如实禀报。“坊间已经议论纷纷,许多人都说曹大鸿胪与宋皇后案没有牵连,毕竟那曹操退回礼盒在先,绝交的书信在后,人言可畏!” 这话脱口… 刘宏坦荡一笑。“朕何时畏惧过人言?” 他再度瞥了一眼龙案上的字… 蹇硕已经揣摩出天子的心境,当即补上一句。“是啊,曹大鸿胪与宋皇后案是否有牵连,陛下才不在乎呢!” 这一句话脱口,刘宏抬眼给了蹇硕一个赞许的目光,他取过桌案一角处,那封曹操亲笔书写的‘曹、宋’两家决裂的回执,忽而抚须大笑。 紧接着,刘宏笑吟吟的将这封“回执”直接撕掉… 腾出手来,再度摩挲着刚刚书写的那“钱”、“权”二字! “就看这个曹操,能替朕收回多少‘权’,能助朕觅得多少‘钱’,今年鲜卑寇边,边关的军费正没有着落呢!” 言及此处… 刘宏语气一顿。 “曹操那小子多半还在玉林观,与羽儿彻夜商谈吧?” 嘶…这… 听到刘宏这么一句,蹇硕眉毛一下子凝起,他有一桩事儿想说,却又有些迟疑。 “怎么?曹操没在玉林观?” “是!”蹇硕道。“几日前,皇长子便往巴蜀去了,似乎是五斗米教教主张衡重病,有事相托?” 讲到这儿,蹇硕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这…皇长子与远赴巴蜀,臣是担心,没有皇长子的谋算,这曹操怕是…” 他故意没有把话讲完… 可意思再明白不过,曹操一个愣头青?他能体会了陛下的深意? 毕竟是杀叔之仇,蹇硕对曹操依旧没有半点好感,能诋毁一句就诋毁一句! 哪曾想… 蹇硕这么一句话,天子刘宏的注意力竟是一下子全扑到五斗米教身上了。 “五斗米教教主?张衡?便是那个将羽儿从灵柩内盗出的张衡?” “正是他!”蹇硕补充道:“不过,皇长子临行巴蜀前,似乎特地交给曹操一封竹简,至于竹简的内容,曹操尚未打开,眼线无从窥探!” 霍… 又是五斗米教; 又是临行竹简。 刘宏的眼眸刹那间眯起,他倒是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暗中保护好羽儿的安全,此外,想方设法渗透入五斗米教,朕要知道,这个张衡会嘱咐羽儿些什么!” “喏!” 蹇硕正想告退,刘宏的声音接踵而出。“还有,在通往巴蜀的驿站放出消息,让羽儿知晓这边发生了什么,这么精彩的一出戏,羽儿不在,岂不是浪费了?” 呃… 这一句话脱口,蹇硕一怔。 他发现,陛下…似乎很喜欢与皇长子博弈,且乐在其中! “喏!” 蹇硕当即答应一声。 刘宏的眼眸却是渐渐的眯起… 他仰面隔着窗子朝向虚空! 心里却琢磨着, 羽儿那临行巴蜀前,赠给曹操的竹简内,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好奇心… 天子刘宏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这封竹简调动起来了。 诚如蹇硕所想,这一场大戏,他刘宏乐在其中! … … 正文 第二十章 颍川荀文若,入局! 日已西垂,小雨渐停,幕霞灼灼。 曹操站在洛阳衙署门前徘徊等候。 那个进去禀报的守卫总算出来,曹操眼中一亮,急忙凑上前去。 却听那守卫冷色说道:“洛阳令不见,你回去吧。” 曹操陪笑道:“烦请大哥再为我通报一次,就说学生曹操真的有要事求见…” 因为二元君主制的缘故。 曹操最初是受司马防举荐,两者间的关系极其亲密,就如同师傅与弟子。 这么算,曹操深夜登门拜访,也不算乱了规矩。 只是…那守卫的话格外冷冽。 “你以为这洛阳官署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你有事?呵呵,你一个罪臣之子,洛阳令案牍上哪一件事儿不比你的事儿紧要,快走,否则连你一道关入牢狱,先打一顿板子!” 这… 曹操眉头紧锁,无奈焦灼之下,他看到了衙署门前的一面鼓,那是当地百姓鸣冤叫屈的登闻鼓,只是,如今的鼓上满是灰尘…显然许久未有人敲过了。 曹操的心一横,大步上前,拿起鼓槌… “咚咚咚” 他猛敲了起来。 守卫一惊,连忙追过去夺鼓槌,怒声斥责道“你干什么?” 曹操一把甩开他。 又有其它的守卫去夺,依旧不是曹操的对手! “咚咚咚!” 鼓声如雷,曹操继续旁若无人的击鼓,无限的冤屈伴随着鼓声一直传入衙署之内。 衙署书房内的几人都听到了鼓声。 颍川名士,时任济南相的荀绲眉头一挑。 感慨道:“想不到,这位大鸿胪之子竟敢敲响登闻鼓!” 司马防并不在衙署中,他的父亲,时任颍川太守的司马儁闭上眼睛听着鼓声。意味悠长地说道:“自桓帝起,就再没听过如此铿锵的鼓声了?” 嘶… 荀绲身侧还带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他名唤荀彧。 此番前来洛阳,本是荀绲带着儿子向司马防求评的! 此刻,年轻的荀彧也被这擂鼓声震动… 我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如今已是满城风雨,在荀彧看来,曹操的擂鼓,就像是身处绝望中的人对命运有声的抗争! “说起来,吾儿建公对曹大鸿胪是有些狠辣了!听说已经动大刑了!” 司马儁感叹一声。 他提及的“建公”正是他的儿子洛阳令司马防,也是这桩案子的主审。 别人不知道,他这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儿子对曹嵩是用了酷刑! “唉…曹大鸿胪的年龄不小了!这酷刑…能扛得住么?”荀绲感慨一声,想表达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倒是荀彧…他眼珠子一定,语出惊人:“司马大伯是在救大鸿胪!” 啊… 骤然的一句话,惊到所有人。 “文若…”荀绲本想喊停… 司马儁却是张口道:“文若不妨细细说说,这是何故?” “回司马老太爷。”荀彧恭敬的说道。“如今陛下因为宋皇后案,大肆牵连…凡是与扶风宋家有干系者均被押入牢狱,陛下这是下了决心。” “如此关头,只有洛阳令严刑拷打之下,大鸿胪依旧能顶住,才能向陛下证明曹家与宋家真的没有牵连,方有可能逃过这一劫!故而,洛阳令严刑看似狠辣,实则是在救大鸿胪!” 霍… 荀彧的见解惊到父亲荀绲,也惊到了司马府的这位老太爷。 司马儁感慨道:“不愧是何伯求口中的‘王佐之才’,文若方及弱冠,见解已经如此独到了!” 荀绲亦感慨道:“大鸿胪之子是用一种方式救人,令郎则在用另一种方式救人,这次的宋皇后案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无辜?” 讲到这儿,荀绲回望儿子荀彧,眼神中多出了几分赞许。 司马儁则是再度感慨:“老朽总算知道,为何吾儿建公坚持不见这个曹孟德了!” … … 曹操仍在敲鼓,一抹麝香的味道悠然而出,原来是荀彧走出衙署。 他没有去夺曹操的鼓槌,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曹操擂鼓。 过得片刻,方才张口道。 “再这么敲,大鸿胪就要被你害死了!” 听到这么一句,曹操大惊失色,连忙转身…一把扯住荀彧的袖子。 他以为荀彧是衙署中的文吏。“学生求见洛阳令,若父亲真的有罪,学生愿替父亲受罚!求洛阳令饶过父亲。” 荀彧费了许多力气才甩开了曹操,他凝眉道:“你爹的脑袋能杀一儆百,你的脑袋能干嘛?” 言及此处… 荀彧蹲下身子,一边试着扶起曹操,一边压低声音提醒道:“前些时日,你退了宋家的礼箱?是从哪得到的风声?”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继续道:“寻洛阳令有何用?去寻那‘风声’,他既能提点你一次,就能提点你第二次,第三次!” 荀彧的话语调极轻,可传入曹操的耳畔,却犹如五雷轰鸣,字字铿锵! 本是失魂落魄的曹操,登时扶着荀彧站起身来… 他骤然想到的是羽弟! 可羽弟已经远赴巴蜀,他要去哪里找? “他…他不在洛阳。” 曹操颤巍巍的开口…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比如信笺?比如物件?”荀彧继续提醒道。“他既已经提点你一次?哪怕不在洛阳,那势必也会留下什么!他若不想救曹家,又何必提点你第一次呢?” 咻… 曹操的眼眸徒然睁大,他骤然想起了什么。 羽弟临行前,是留给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竹简… 还说什么,夜不能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这竹简中的内容能让他安然入睡! “竹简,竹简…” 曹操骤然开口…他当即翻身上马,正打算抖动缰绳。 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还不知道阁下的名讳!” ——“颍川荀彧荀文若!” 咯噔… 曹操心头骤然一紧。 “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荀彧回了一句。“你是谯沛曹操曹孟德!” “谢了!”曹操缰绳一抖,也顾不得细聊,马尾扬尘,疾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荀彧那眯起的眼眸渐渐的张开,他望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心头遐想连篇。 他知道曹操,是因为曹操是宦官养孙; 曹操知道他,是因为,他荀彧娶了宦官唐衡之女! 这种被世人唾弃的身份,只有他们彼此间最能互通心意… 他们是第一次见,可似乎,他们又像是“神交”许久! 只是… “竹简?”荀彧眼眸再度眯起,无数的疑窦涌现而出 …是谁留给曹操这竹简的? 又是谁提前预测到了这洛阳城的风起云涌? 念及此处,荀彧缓缓的张口,像是自言自语。 “曹操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夜色垂暮,阴影笼罩中的洛阳官署更显威严狰狞,深不可测… 冥冥中,似乎又有一抹神秘的、希望的光点,于这如磐的深夜中,悄然点亮,指引者两个少年未来前进的方向! … …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孟德,你敢再敲这登闻鼓么? 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擂门声,丁香披着衣服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别敲了,别敲了,大半夜的…这是催魂儿呢?” 她一嘴抱怨的去开门,似乎,是担心这骤然响起的擂门声乱醒了姐姐与熟睡的小曹昂,哪曾想,门一开,曹操跌跌撞撞的大步迈了进来。 似乎是因为跑的太急,又似乎是因为脱力,双腿一个踉跄,竟是跌入了丁香的怀中。 “姐夫,你…” 听到响动的丁蕙与刘春各自从卧房中迎了出来,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一碰,似乎是因为妾室的卑微,刘春忙低下头。 “夫人,是公子回来了!” 丁蕙看清楚了来人,除了曹操还能有谁? “大半夜的,你去哪了?要急死我们呀…” 一路的奔波,曹操已经力竭,他整个人趴在丁香的身上,动弹不得。 “姐…你们快来扶起姐夫啊!”丁香咧嘴抱怨一声。 丁蕙与刘春这才扶起了曹操。 “怎么会这么累?”丁蕙连忙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快扶我去马厩!”曹操连忙开口… 送别羽弟后,回到夏侯府,他是换了一匹马的,而羽弟留下的竹简,便在此前那匹马的鞍袋里。 不多时。 马厩中传出曹操亢奋的声音。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接过刘春递来的竹简,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一脸的兴奋,忙不迭的让两位夫人搀扶着他往书房去,那里有烛火! 只是… 匆忙之中,曹操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两位族弟夏侯惇、夏侯渊并不在此间府邸内。 … … 洛阳令官署内的西南角是牢房,许多守卫都抱怨着这鬼天气,方才的小雨令得地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们的鞋袜尽湿,不自主的浑身哆嗦… 哪曾想,这会儿雨又停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的是燥热的温度,犹如火烤一般。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整个大汉的天气就开始反常! 七月下的冰雹,大如鸡子! 雨季时节,却又大旱连绵! 洛水泛滥、蝗灾侵袭、地震…简直就是司空见惯! 似乎所有人都对这狗日的天气习惯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后半夜,想着洛阳令司马府君已经睡熟了,牢狱的守卫便偷偷回到值房里,换身衣服,补个觉! 而就在这时,黑衣蒙面的夏侯惇、夏侯渊从房梁上翻身而下,悄声潜入这官署内,小心翼翼的往牢狱深处行去。 忽的… 夏侯惇手中烛火的火苗一闪,凭他游侠多年的嗅觉,立刻意识到附近有人。 他回身拔刀,一刀寒芒刺向身侧,只是,身侧方向同样也闪出一剑,这剑是司马防挥出的。 “锵啷啷啷…”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而起。 黑暗中,几点火花骤然闪烁… 一连几个回合,刀锋凌厉,招招夺命… 剑势惊人,老练沉稳! 最后… 在“铿锵”的碰撞声中,刀光剑影与烛火交相映衬,灿如飞雪! “你们这,不是在救曹大鸿胪,而是在害他!” “奉劝你们一句,赶紧离去,免得拆穿身份,让本府君与曹大鸿胪都难堪!” 司马防回剑横在胸前,挡住了夏侯惇势大力沉的一击,然后手腕一抖,转守为攻… “踏踏踏…” 周遭已经传来守卫的脚步声,足足有数十人。 夏侯惇猛地一推夏侯渊。 “你走!” 一声冷喝,他却再度与司马防厮杀到了一起,似乎他铁了心一定要救出曹嵩。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元…”夏侯渊话音戛然而止,翩然转身从衙署翻了出去。 不多时,此间的声音归于虚无! 无数刀剑齐齐指向夏侯惇。 “你呀…”司马防心头叹出口气,他感觉眼前这黑衣人脑子真的是被驴踢了,莽了个寂寞! 无奈的吧唧了下嘴巴,司马防冷然道: “押下去!” “喏!”一干狱卒将夏侯惇押入牢狱。 “司马府君…”有狱卒询问道:“跑了一个,是否要动刑,逼这刺客招出同党。” 呼…司马防长呼口气。 “宋皇后案尚未审清,不能横生枝节,且关押起来,待宋皇后之后再行审理!” “喏!” 踏踏踏…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牢狱内又回归了虚无! 倒是司马防,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眯着眼,无奈叹息… 遥想当年,桓帝朝时,第一次党锢之祸。 时任司隶校尉的曹嵩负责逮捕党人,可曹嵩终究不是一个纯粹的“阉党”,他对党人网开一面,放走了一大部分人! 比如“望门投止思张俭”中的张俭,还有名震天下的何颙何伯求,也是曹嵩故意放走的… 而河内司马家,素来与一干士人交好… 曹嵩放走党人,司马防念着他这份恩情! 三年前举荐曹操,自然也有这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 只是… “唉…” 司马防缓缓走出牢狱的大门,抬眼望向衙署方向。 “那满是尘灰的登闻鼓?曹孟德,你敢再度敲响一次么?” 他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希望,他司马防没有举荐错人,更没有看错人! … …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天气就宛若曹操的心情一般反复无常。 漏催清夜,月华如水,洛阳城内万瓦清霜,曹操焦虑不安的负手在书房踱步,他手中捧着一封竹简,经过门口时,他抬了起来,看了几眼,又唉的作叹,顿足转身,似乎并不能参透羽弟这竹简中的内容。 他的妾室刘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几个胡瓜。 “夫君还是吃些东西!” “我是不是很没用?”曹操蹲下甚至,他感受到的是无助…无穷无尽的无助。 以往有什么不懂,他还可以请教羽弟,让羽弟替他解读… 可现在,羽弟不在洛阳,曹操发现,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夫君方才一进门就在找竹简,这找到了,怎么又说无助呢?这是怎么了?”刘春一把抓住曹操冰冷的手,焦虑的劝道:“夫君,你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我找到了竹简,可…可羽弟留下的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曹操凝眉道:“司马府君不见我,又对父亲动了酷刑,父亲这年纪根本撑不了几天,可我…可我…” 讲到这儿,曹操忽然大步冲到院中,似乎被雨淋,已经不能够让他清醒! 他走到院内的水井旁,用力搅上来一桶水,提起来对着自己当头浇下,浇完一桶又是一桶! 刘春震惊的扑过去阻止他,却被曹操推开… 刘春急了。 “夫君…你!” 却在这时,丁蕙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 “阿瞒…” 她猛地用拳头捶向曹操的胸口,紧接着双手用力的压住他肩膀,哪怕曹操再怎么挣脱,丁蕙也死死的压住,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阿瞒,你冷静点!” 曹操终于安静了下来,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这位夫人。 丁蕙看了眼被推倒在地的刘春,痛心的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夫君的样子嘛?天还没塌!就算塌了,也是我们整个曹家一起扛,再不济,把丁家也算上,一起陪葬!” 这… 曹操心头“咯噔”一响,他咬住嘴唇,苦笑道:“可,可我还是看不懂,看不懂羽弟留给我的这封竹简,明明…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故事!” 刘春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她将水盆里的手巾拧干,细细的为曹操擦脸。 丁蕙则是凝着眉,像是在帮曹操想办法。 曹操感受到了眼前两位夫人神情中蕴含的深情以及力量,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她们的手。 似乎… 这雨夜里,唯有她们能带给自己一丝温度。 “从成亲起,你便沉不住气,这些年结识了那位柳公子,往来于玉林观,本觉得你长大了不少,成熟了不少,怎生…遇到事儿,还是像个孩子!” 丁蕙拉着曹操走回屋子…要为他换下湿透的衣衫。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想办法救出爹…”曹操沉吟,可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再度望回手中的竹简。 这下,丁蕙明白了… 让夫君一瞬间崩溃的不是别的,是这封竹简! 是夫君无法解读这封竹简。 当即,她宽慰道:“阿瞒,你若真觉得这竹简能救爹,那你看不懂,可以去请教别人哪,柳公子不在洛阳,你还可以请教桥大公子、请教蔡先生…他们均是你太学的恩师,势必会帮你,在这里发呆?能解决什么问题?” 呼… 丁蕙的话,让曹操那双迷惘的眼睛里又多出了许多希望的色彩。 丁蕙提及的桥大公子是桥玄,如今因为党锢之祸的牵连,被罢黜在家… 而蔡邕,是太学的教学总长,曹操的授业恩师,近来也因为宦官的迫害,被罢官在家,等候发落! 而在曹操眼里,无论是桥玄,还是蔡邕,他们的学识远胜自己。 没错… 他曹操看不懂羽弟的这封竹简,或许…或许…他们两位能揣摩透这故事的真谛! “夫人,你说的对!” “桥大公子…” “蔡先生…” “对,我可以去请教他们!他们多半可以,不…他们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窥探出羽弟这字里行间的深意!” … …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陛下要的,你曹孟德给不了! 晨曦微明,日头洒在了黑白色的房梁之上,古朴静谧的洛阳城郊,一处凄清萧瑟的农舍里。 曹操跪在桥玄的面前,而桥玄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细细的品读,宛若陷入了忘我。 这竹简,是柳羽留给曹操的那封。 从夏侯府出门,曹操先是去了蔡邕的府邸,可门子告知他,蔡邕并不在府中,曹操当即赶来了桥玄的草庐。 说起来,自打赴顿丘上任后,曹操有两年没有来拜见这位“引路人”。 这一次见到这位亦师亦友的“忘年交”,曹操只觉得时光如同落山的太阳,在垂暮的桥玄身上,表现得极为醒目。 没有梳理的头发散乱着,即使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及胸胡须也显得杂乱无章。 唯独那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昔日太学毕业时,乔子就为我罗列书单,让我闲暇之余去多读书,却不可拘泥于四书五经,要从《墨子》、《孙子兵法》中汲取营养,乔子书读万卷,势必能看懂这篇竹简中字里行间的深意,救我曹家于水火之中!” 曹操称呼桥玄为桥子,这是太学的规矩。 要知道,在那培养“帝之辅弼,国之栋梁”的太学中,教课的老师统称为“子”。 具体称呼某一位时,则是用他的姓加上“子”,比如桥玄就是称呼为“桥子”,蔡邕称呼为“蔡子”,求学的太学生则统称为“学子”。 尽管太学毕业多年,可曹操依旧保持着“学子”对授业恩师的称呼,桥玄如此,蔡邕亦是如此。 呼… 一声轻叹… 桥玄已经完整看过一遍,他反问曹操。 “孟德,你看懂了么?” 曹操摇头,“弟子惭愧,不能参透…可父亲已经下狱,听说又被上了大刑,还望桥子指点迷津!求桥子救救家父吧!” 曹操的语气尽显哀婉之色。 可桥玄的眼眸中露出的确是一抹为难的神色,他像是参透了,却又因为有不得以的苦衷不能告诉曹操。 “陛下要的东西,你曹孟德给不了…孟德,恕我无能为力!” 曹操大吃一惊,膝行上前拼命叩头,额头上都要渗出血来。 原本而言,弟子跪师傅,合情合理,可…曹操这种不要命的叩头法,委实惊到了桥玄。 可… 桥玄的语气依旧坚定,似乎要用冷淡去回应曹操那稽颡之音。 “这里不是太尉府,我也不是太尉,孟德…你的叩首没有任何用!” “可弟子只能来寻桥子,桥子不妨说说,这竹简中到底藏着什么深意?陛下究竟要什么?总得让弟子去尝试着准备一番哪!” 桥玄将竹简交回给曹操,一边摇头,一边走到门前。 “孟德,我累了,你还是回去吧…” 桥玄罕见的表情冷漠,他大袖一挥,农舍里的仆人会意,上前直接把曹操“请”了出去。 “桥子,桥子,求你教教我,教教我!” 曹操的哀求声,响彻这一方村舍,引起了无数人的瞩目! 黄昏时分,夕阳残照在斑驳的洛阳城门上,曹操黯然走过城门,看到城楼下围着大群百姓,人声嘈杂…不禁围了上去。 只见城门上贴着这次与宋皇后案牵连者的名单。 赫然…父亲曹嵩的名字就在其中。 还有…还有族人曹鸾。 这位谯沛曹氏一族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时任永昌太守,前途无量的才俊,竟是位列珠链的榜首之位。 理由,仅仅是他与隐强侯宋奇有过生意的往来! 还有许多名字,曹操或多或少都认得,均是士人…其中不乏名声响彻九州的人物。 老百姓们莫不胆战心惊的交口私语。 “这算是第三次党锢之祸么?” “珠链的人多是党人,却也不乏大鸿胪曹嵩这样宦官一派的,陛下究竟想要干什么?” “听说宋皇后巫蛊之术,要珠链九族,陛下已经派西园军去扶风平陵,诛杀昔日的执金吾宋酆…可细细的算算,九族中,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陛下似乎也算这九族之一吧?” 窃窃私语声偶有传出… 只是,无人敢应答! 反观曹操,他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握紧那竹简的手也变得用力了许多。 他默默昂首聆听周围的话语,不禁喃喃:“陛下要的?我给不了?陛下究竟要干什么?” “桥子的话是什么意思?羽弟这竹简又是什么意思?” 骤然,曹操展开那竹简,就在这宋皇后巫蛊一案牵扯的名单下,曹操的目光再度扫过竹简内他读过无数次的内容。 ——“和珅、纪晓岚,还有这个不知哪朝天子的乾隆?羽弟留下这一篇故事…他…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没错… 柳羽留给曹操的竹简内,那密密麻麻的字眼中,记载的是一个故事,一个在曹操看来,不知道哪朝哪代出现过的故事! 一个曹操根本无法理解的故事! … … 洛阳郊外的农舍院落,桥玄的家仆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如今正直八月,秋收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要做的是秋种,秋种的内容是大麦与小麦。 一般而言,到“白露”的时候,可以先种低等田,“秋分”的时候再种中等田,到秋分之后十天,才可以种上等田。 尽管桥玄被罢黜,可他郊外的地均是上等田,便是为此,家仆还能闲暇一段时间。 只是… 与这些家仆的懒散、休闲截然不同,此刻坐在书房内的桥玄正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而他对面坐着的乃是同样被罢黜在家的蔡邕。 其实,昨夜蔡邕一晚上都在桥玄的府邸,便是商讨议论此宋皇后案。 曹操的到来,算是一个小插曲… 蔡邕隐于帷幕之后,待得曹操离开,他方才走出。 “桥子可看懂了那封竹简?” 蔡邕当先问道。 曹操走后,桥玄便把竹简的内容详细讲述给蔡邕… 蔡邕懂了三分,却有七分诧异,当即主动询问。“这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故事!” “不…这故事可不普通!”桥玄轻轻摆手,感慨道…“书写出此竹简之人,对陛下,对朝廷,对时局可谓通透至极…” “那…”蔡邕接着问,“这竹简内撰写的故事里,乾隆、纪晓岚、和珅,这些名字…又有何深意?” 听到这儿,桥玄闪烁的眼珠子骤然一定,他缓缓起身,行至书架前,面朝书架上摆放着的密密麻麻的书卷。 似乎这些竹简带给桥玄无限的智慧与能量! 人言蔡邕藏书三千卷,殊不知,桥玄藏书更胜于蔡邕,这书房内密密麻麻摆放的藏书何止三千卷? “伯喈呀伯喈…” “你且看这忠贞、敢言的纪晓岚,不恰如你、我这等有理想、宏远的士人?” “那贪墨钱财、权倾朝野,受天子恩宠的和珅不恰如当今宦官之首的曹节、王甫等人么?至于…这位虚构出的皇帝乾隆…” 嘶… 桥玄没有把话讲完。 可蔡邕却倒吸一口凉气,很明显…乾隆便是… 片刻之后,蔡邕缓了缓神儿,连忙接着问道:“那…这故事的深意是?” 桥玄沉吟一下,继而缓缓背出了这故事的最后六个字: ——“和珅倒,朝廷饱!” 言及此处,他加重了语调,整个人变得更加的严肃与认真。 ——“宋皇后一案,陛下看似是在珠链士人,可却将宦官一派的核心人物曹嵩下狱,陛下是在逼着曹操交代出他爹与那人的勾结、贪墨一事,陛下刀锋所指,不止是士人,更多的是…” 讲到这儿,蔡邕豁然明朗。 他的眼眸瞪大,嘴巴也张的硕大,当即…他吟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大长秋,曹节!” 原来… 原来陛下的目的,陛下刀锋所指的是…是他! … …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秋蝉悲鸣,一叶落地而遍地萧瑟。 洛阳城通往巴蜀的官道旁,正午十分,一支骑队正在整顿行囊,他们似乎打算在附近农庄休整一日。 周遭数不尽的男人从后山归来,身后背着的竹篓中空空如也,宛若刚刚经历了某种仪式一般。 柳羽也下了马车,在湖边洗了把脸。 他的身旁天师道的圣女张云兰,正在听几个“鬼卒”报送打探来的情报。 她挥挥手,几个鬼卒退去,张云兰则是行至柳羽身旁。 “今日是社日,官道被祭祀的村民堵住了,会耽搁半日的行程,明日再启程。” 噢… 听到这话,柳羽点了点头。 怪不得,农人们三五成群,原来今天是社日。 所谓社日,就是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在汉代,这个时间分别是二月和八月。 二月的社日是春耕开始的时候,祈求夏日收成的顺利; 而八月的这一次,则是秋种就要开始,祈求土神保佑农作物高产。 古代农人极其重视社日,在社日的七日前,他们就会开始斋戒,等到社日这一天,用黍米和贡肉祭祀神明。 柳羽转过身,环望村舍… 除了这些参加社日祭祀活动,正三三两两归来的男人外。 村落中,无数女子正在给绢帛染色,至于染色用的材料,大多数来自于植物,比如黄色,就来自地黄! 凭着柳羽对这个时代民间生活习性的了解。 在古代男耕女织的农作关系里,女性一天可以织出二尺五寸,一年大约二十五匹,单单织成的娟帛,一年的收益就超过一万钱,哪怕织的是布,也会超过五千钱。 这份钱加上男人耕种所得,理论上是刚刚好能够顾上一个四口之家的开销! “好一派平静、安恬的景象…” 柳羽感慨一声。 只不过,感慨过头,他的眼眸低垂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乱世将至,这份村野间的平静也将荡然无存。 究其原因,便是今年年底时,天子会开设西邸卖官鬻爵! ——关内侯五百万钱,九卿之位两千万钱! ——地方官比京官贵… 大量买官的人为了捞回本钱,自然一到地方就开始了盘剥百姓,类似于眼前这村舍中静谧与安恬的农人,也将被各种明目的税收挤压的喘不过气来。 ——寒不能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这便是即将到来乱世开端最真实的写照。 可…天子有办法么? 天子能不卖官么?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朝廷运作要钱; 边疆防护要钱; 赈济灾民要钱… 就是当今天子效仿大汉历代帝王,修建几个园子乐呵乐呵,也要钱! 说白了,当今皇帝就是个穷逼; 准确的说,不是皇帝是穷逼,是在这个土地被门阀兼并严重的时代,整个朝廷都是穷逼! 但凡还有别的选择? 但凡还能搞出钱来? 谁会卖官呢? “唉…” 想到这儿,柳羽叹出口气,他作为一个天师道分坛的坛主,能做得太少了。 而似乎,他唯有等待! 等待那个能结束乱世的枭雄的人成长起来! 就在这时… “得得得…” 随着一阵战马的嘶鸣,急促的马蹄声响彻而起。 约有百名骑士策马疾奔着往西行去,面对官道上百姓的拥堵,他们毫不留情的挥动马鞭,愣是觅得一条道路,一行人纵马绝尘而去… 良久之后… 惊起的尘嚣渐渐散去,山道上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无数农人的窃窃私语。 “是西园校尉军!” 从装束上,柳羽能判断出他们的身份。 张玉兰会意,“我派鬼卒去探…” 一句话落下,张玉兰已经转身离开… 柳羽的眼眸则渐渐的眯起,有那么一瞬间,他生起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他心中喃喃:“西园校尉军,西边…难道是扶风茂陵?是宋家?” 联想到宋皇后的父亲是扶风名门,柳羽“吧唧”下嘴巴,下意识的,他担心的是曹操,是曹家…也不知道曹家能否彻底撇清与宋皇后案的牵连。 念及此处… 柳羽抬眸望向师姐张玉兰的背影,心头竟有几分百转交集! … … 洛阳城东十八里处,玉林观内,靠近洛河的一所草房中,微微似有人声。 曹操的眼前一片黑暗,又感到如芒在背的痛感席卷全身,忽的,隐隐约约有人拉了他一把,在耳边叫着。 “孟德,曹孟德!” 躺在一堆干草上的曹操咳嗽着,艰难地睁眼,他先是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紧接着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温润如玉的少年。 他忽地坐起,又痛的捂住了胸口处。 待得脑子恢复了意识,他方在响起,昨夜他喝了很多酒… 绝望之际,似乎唯有酒水能让他短暂的逃避,可喝着喝着,他便没有了意识,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他又怎么会出现在玉林观呢? 还有…竹简,羽弟留给他的那竹简呢? 曹操忙趴在地上四处去寻找… 哪曾想,面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少年举起了手,晃了晃手中的竹简。“孟德是在找这个么?” 这时候… 曹操才反应过来,“噢,你是那一日夜晚,衙署登闻鼓处的荀彧,荀文若?” “孟德还记得我!”荀彧浅浅一笑…“你于酒肆醉酒,我搀扶着你出来的,醉意之下,你坚持要来这里,还死死的握住这竹简!我担心有事,便将你送来这玉林观!好在这里的道姑认得你,将你安置在这草庐里!” 曹操徒然爬了起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曹操惊问一句。 “你睡了一天一夜!” “啊…”曹操一愣。“我得回去…我爹还在牢里,我得去救他!” 曹操作势就要往门外跑,荀彧却是一把拉住他,只是,曹操力大,一把扯动荀彧的胳膊,荀彧被这股力量牵引,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呃… 曹操赶忙将他扶起。“文若,抱歉…” 尽管只是第二次相见,可两人均有一见如故之感,荀彧称呼曹操为孟德,曹操称呼荀彧为文若。 似乎,曹操与荀彧之间,因为“宦官”赋予他们的特殊身份,而心有灵犀,神交许久! “孟德…” 哪怕是跌倒,荀彧依旧死死的抓住曹操的手,站起身来时,他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似乎他有所洁癖,对这些灰尘颇为厌弃。 他一边张口问道:“孟德能否告诉我,这封竹简是何人所著?” 这… 曹操顿了一下,如实道:“便是这玉林观的观主,与我义结金兰的兄弟,姓柳,单名一个羽字!他离开洛阳前就给我的!” “那…荀某斗胆再问一句。”荀彧接着张口。“昔日,孟德退了宋家的礼箱,回执给宋家一封决裂的书信,此事可与这柳羽有关。” “便是他教我与宋家决裂!”曹操脱口而出。 呼… 荀彧呼出口气,哪怕是早就有此猜想,可真的听到是,眼眸中依旧露出几许惊诧之色。 “文若,现在我心神不宁,恕我不能与你攀谈…我得去救我爹!那洛阳令的牢狱,我爹扛不住的!” 曹操凝着眉,还要走。 荀彧却没有拦他,只是把那竹简提起。 “孟德多半是没有参透这竹简的深意吧?否则,也不会像是个无头苍蝇一般,乱闯乱撞!” 啊… 曹操脚步一顿,他当即转身,“文若,你看懂了这竹简?” 荀彧不置可否,他跪坐到一处草席上,一手触碰下腰间的香囊,一手展开竹简,郎朗开口。“这竹简中的确藏着救你爹的法门!” “孟德,当务之急,你需要冷静下来,先搞清楚一点。为何宋皇后案牵连的朝臣中,唯独你曹操一人,作为家眷没有被关入牢狱,陛下放你在外面,究竟想让你做些什么?” “只有搞清楚这点,你才能参透此竹简中蕴含的深意!” … …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洛阳城通往巴蜀的官道旁,一处静谧的农庄里。 远远就传来了口角之声,惊起了几只正在枝上筑巢的雀… “怎么会这样?”柳羽的表情尽显惊讶之色。“宋皇后一案竟然牵扯到了曹家?还将曹嵩关押入狱,严刑拷打?” 张玉兰盯着柳羽,微微颔首。“鬼卒探来的消息就是这样,宋皇后巫蛊一案牵扯深广,许多与隐强侯有牵连的士大夫满门下狱,倒是唯独曹家,只是下狱了曹嵩一人!” 这… 柳羽眨巴了下眼睛。 他口中喃喃。 “不应该呀!” “阿瞒已经与宋家绝交,这事儿洛阳城传得满城风雨,陛下不应该不知道啊!” 柳羽眼眸低垂,满脑门都是问号。 按照他对这段历史事件的了解,就算曹操没有与宋家绝交,曹家是会受到一定的牵连,乃至于曹家整整没落了两年,曹操也消沉了两年,可远不至于下狱、拷打这般严重。 难道…适得其反了? 嘶… 柳羽有些搞不明白。 哪怕是因为他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蝴蝶效应,可这案子的走势有些诡异了吧! 张玉兰适时补充道:“根据鬼卒探来的消息,洛阳令在整个审案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及曹操回执给宋家的那封绝交信,更没有提及曹家退去宋家礼箱一事!或许…” 张玉兰顿了一下,继续道:“或许是皇帝知道这事儿,因而才只下狱了曹嵩一人,没有牵连其它,至少羽弟保住了你的那位挚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不对… 玉兰姐这话刚一脱口,柳羽就觉得不对了。 当今天子刘宏是谁? 在柳羽看来,这就是一个纸醉金迷表现之下,精通权谋之术的“老六”啊… 回首这些年,为了集权,他的政治秀简直精彩出了天际! 且不说,他年仅十三岁登基为帝的那年,就派乳母联络宦官,以“拱”卫皇权为名,团结起来反杀外戚与权臣,祭出了一副宫廷内的“冥”场面; 七年之后,熹平四年,二十一岁的天子刘宏更是开启了一系列“集权”的操作! 先是让擅长书法的蔡邕把朝廷校正好的《五经》用古文、大篆、隶书这三种字体写下来,刻在石碑上,竖立在太学门外,以便帝国内的寒门子弟去研读! 可以说,一块儿熹平石碑,绕开了世家垄断,在帝国范围内成功普及经书,大大的博了一波寒门子弟的好感; 熹平六年时,刘宏又学汉武帝搞内朝、玩制衡的手段,设心腹近卫军,将总部设在千秋万岁殿… 更把九卿之一少府的下属“侍中曹”升级为“侍中寺”,赋予其监督、审核尚书台的权利! 后世唐朝时期三省六部制中的“门下省”,简直已经提前被他玩明白了! 区别在于,这个“侍中寺”的官员是刘宏的心腹宦官——十常侍之一的张让! 这等于,他刘宏利用宦官制衡满朝群臣,直接操持尚书台,不给这些士族成为权臣的机会。 熹平七年、光和元年,也就是今年,刘宏更绝的操作来了! 他发现世家大族靠垄断对儒学经典的解读来筛选人才。 所以,他干脆在年初设立了一所专科学校——鸿都门学! 这里不教世家最擅长的经义、谶纬,而教诗赋、公文的写作! 这就相当于后世,我拿“鸿都职业技术学校”直接跟你“一本名校”去掰手腕! 自然得到了帝国内所有寒门子弟的青睐。 更骚的操作是“鸿都门学”毕业后还保就业,派到各地当刺史、郡守,甚至入朝为尚书、侍中! 简直就是开辟新赛道,打通“学习——就业”逻辑链,给寒门子弟“赋能”,“卷”死那帮世家子弟… 就说是科举制的“青春版”一点都不为过。 关键是,鸿都门学一经开学,彻底火遍帝国… 几乎,刘宏凭一己之力,一举打破了世家门阀垄断官场的局面,彻底动摇了世家门阀的根基。 再看这十年中,他提拔、重用了许多出身较低的能臣! 比如卢植,他虽然老师是扶风马氏的马融、下邳陈氏的陈球… 一个经学大家,一个当朝太尉。 可卢植自己没啥家世,这种没家世、没背景者最容易把握! 制衡起来也相对轻松! 再比如朱儁,在会稽上虞县…打小就没了爹,一个人奉养老娘,靠着平乱的本事,被刘宏注意到。 简直是活脱脱的底层平民… 索性,刘宏直接提拔他到朝内做谏议大夫,绕过那狗屁的“二元君主制”,让朱儁的效忠唯他天子刘宏一人!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类似于这样的提拔还有很多! 试想一下… 这么一位政治智慧、权谋之术都要玩出花的帝王。 他的眼中,怎么可能有中间地带? 在柳羽看来… 宋皇后巫蛊一案是必然会发生的,目的自然是削弱世家,彻底消除外戚的隐患,加强皇权的延续… 至于宦门一派的曹嵩牵扯其中! 按这位天子的手段,要么不抓,要么就是抓满门! 留曹操在外?怎么可能没有深意? 柳羽眼珠子连连转动… 他沉思良久! 终于,“咕咚”一声,他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留曹操在外的目的不是世家豪门,而是…而是宦官!” 想到这儿,柳羽倒吸一口凉气… 他悟了! 他彻底的想通了! 这些年天子刘宏打压豪门士族是大方略,可这中间,却激起了不少民愤。 出于制衡的考虑! 他需要一个人的牺牲去平息这一股愤怒。 而古时皇帝之所以重用宦官、奸佞的另外一大原因。 便是这些奸佞、宦官均有把柄被握在天子手上。 说白了,在天子眼里,这些奸佞就是一条狗… 只要时局需要,天子可以随时除掉这些“宦官、奸佞”以平民愤,而这些奸佞几十年来盘剥百姓,积攒下来的钱粮,也一股脑都转移到了国库! 这特喵的就是第二国库! 如此这般…只要除掉某几个宦官! 民愤平息了; 豪门氏族权利削弱了; 钱也有了… 这才是当今天子刘宏的权谋,他是捡来的麦子开磨坊,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想到这一节,刘羽的眼眸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他仿佛看到了…当今天子已经布下了一盘珍珑棋局,而他手中盘卧着的黑子,便是曹操! 只等这枚黑死落地,满盘通杀! “阿瞒哪阿瞒,你能体会到这一层么?” 柳羽下意识的口中喃喃… 就在这时,他向外急迈一步。 “羽弟?你去哪?” 张玉兰一把拦住柳羽… “回洛阳!阿瞒那儿要出大事儿!” 哪曾想,就这么一句话,张玉兰脸色一冷。“不许去!” 啊… 柳羽一怔、 张玉兰脸色暗沉。“如今父亲病患,他唯望临死前能见你一面,托付后事,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你也得跟我先去巴蜀!” 这… 柳羽不知道该如何回。 一边是他的救命恩人,如父亲一般的师傅的临终托付。 一边是他的挚友,未来他需要紧紧抱住的“大腿”。 他… 他该如何抉择呢? … …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曹节倒,朝廷饱! 皇宫,千秋万岁殿。 天子刘宏颇为慵懒的倚靠在龙椅上,似有心事! 蹇硕从洛阳衙署匆匆赶来,跪在天子的龙案前,向他禀报。 “陛下,那洛阳令司马防向臣表明,已经动了大刑,只是曹嵩仍未招供,再用刑,怕会要了他的命,之后当如何,请陛下示下。” 闻言,刘宏提起了一分精神。 他笑着问道:“蹇硕,你当了这么久的西园校尉头领,可听懂司马防这话的深意?” “回禀陛下。”蹇硕道:“司马防是要向陛下表明,曹大鸿胪严刑拷打都抗过来了,多半与宋家并无太大的牵连!他是在向陛下,向朝臣表明真相,是想救曹大鸿胪。” “哈哈!”刘宏大笑起来。“素闻司马防教子苛刻,倒不呈想,他却是个外冷内热之人!看来将曹嵩押入洛阳令牢狱审讯,这一步走的妙。” 咳咳… 听到这儿,蹇硕咳出一声。 他想到了宋皇后一案其余的牵连者,连同家眷均被押入大理寺,如今尽数招认,除宋皇后九族之外,尽数被抄家、流放,永不录用! 可奥妙就在这儿!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招认,唯独曹嵩,他若是被屈打成招,那就没意思了。 “羽儿可否回来了?” 天子刘宏似乎心情不错,缓缓起身,饶有兴致的问出一句。 “回禀陛下。”蹇硕如实道:“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故意将消息散布出去,方便天师道的探子打探清楚。” “可…皇长子依旧一路向西,并无返回洛阳城的打算,臣琢磨着,皇长子应该知晓了这洛阳城内的风波,可…” 呼… 蹇硕的回话,大出刘宏的意料。 他本以为,羽儿既然提点了曹操一次,那么一定会返归洛阳,提点那曹操第二次,可…他却没回来? 这… 刘宏的面颊上闪过几许疑窦。 看到天子脸色的变幻,蹇硕连忙补充道:“不过,那曹操已经注意到了皇长子留给他的竹简,至于这竹简的内容嘛…” 蹇硕从怀中取出一封誊抄过的一模一样的竹简,捧在手上,伸过头顶,递了上去。 刘宏接过,迅速展开… 这竹简上的内容,似乎并不惊艳,讲述的是三个人的故事、 奸佞——和珅; 忠臣——纪晓岚; 还有一个杜撰出来的帝国统治者——乾隆! 第一部分,是和珅贪污,权倾朝野,可乾隆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是委以重任; 这本没什么… 刘宏看的也是漫不经心,觉得索然无味,不过是寻常的朝廷罢了! 不知道羽儿为何编纂出这一则故事? 可第二部分的内容,却让刘宏眼前一亮! 羽儿撰写的内容,是纪晓岚弹劾和珅,可乾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让纪晓岚明白,之所以和珅受重用的真谛。 ——古往今来,有多少贪官?多少清官? ——清官如凤毛麟角,贪官如黄河之沙! 所以治国,能只倚靠清官么?不能!为君者的一门必修课,便是如何用贪官! 要知道… 贪官虽贪,但是他能替皇帝办事,能给帝国掏来金子; 可清官除了致君尧舜,仁义道德之外? 他们能解决帝国的实际问题,甚至是帝国中最阴暗的一面嘛? 都用类似于“纪晓岚”这样的忠臣、这样的清官,帝国反而会乱! 治理国家本就复杂,什么人都得用,水清无鱼,人察无徒,只要是个官往死里查,九成九都有问题! 而天子更难当,做事更复杂,许多时候,明知道是好事儿,不到时机不能做; 明知道是坏事儿,一时之间当忍,还得忍! 嘶…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刘宏下意识的感慨道。 他的眼眸紧紧的眯起。 起初他只是对这第二部分的内容有些兴趣,却又觉得羽儿写的有些夸张了。 可读到最后,他突然发现,羽儿总结的这一番帝王之术…竟头头是道,极有道理。 甚至,刘宏觉得… 羽儿写的这“乾隆”用“和珅”,不正是如同他刘宏用“宦官”曹节、王甫么? 刘宏的目光一亮。 他目光下移继续去读,这不读还好,一读之下,他的表情骤变! ——“和珅倒,朝廷饱。” 他吟出这么一句,从面颊上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夸张。 和珅一倒,民愤平息,朝廷国库充盈… 这是乾隆留给儿子的巨大财富! 也可以称之为“第二国库”。 这种做法…简直与他刘宏如今的想法一模一样! 甚至,刘宏想到了桓帝时期的“五侯”——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 这五个宦官,因协助桓帝铲除外戚梁冀立功,同一天被封侯,世人称之为“五侯”,权倾朝野,为非作歹。 可最后…他们的下场并不好。 桓帝要除掉他们,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更简单! 至于查抄他们的府邸,顺理成章,会收获到堪比大汉几年税赋的钱粮! 呵呵… 想不到,这一层轮回,被羽儿窥探的这般透彻! “那曹操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刘宏的语气更添冷冽。 蹇硕如实禀报。“这曹操先是去求见司马防,之后登门分别拜访蔡邕、桥玄…” “错了!”刘宏当即摇头,眼眸中难掩失望之色。“这曹操完全领会错了!” “陛下…还有一事。”蹇硕回禀道:“昨夜有人劫狱,被司马防擒获,臣探明是曹操的族弟,名唤夏侯惇!他身上本就背着一条人命官司!陛下…这案子要与曹嵩一案并案审理么?” 闻言… 呵呵,刘宏冷笑。 “还审什么审?既本就背着人命官司,还须审么?杀个人而已,难道还缺一纸供状!朕没耐心等这曹操明悟,三日后是望日!就三日后,昭告天下,斩,斩此夏侯惇!” “羽儿不在,这曹操又是个榆木脑袋,朕得帮他开开窍了!” 蹇硕狐疑的抬起头窥视刘宏的容色,感觉他这话,是话里有话。 就在这时… 一名西园军进来禀报。 “陛下,蹇校尉…那曹操离开玉林观,拜访大长秋曹节去了!” 此言一出,蹇硕的神情立刻警惕起来… 反观天子刘宏,他豁然起身。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 “两人说了什么?” “屋中唯他们二人,无法探明!” 听到这儿,刘宏嘴角咧开,总算是露出一抹欣然的笑意。 旋即长袖一甩,意味深长的笑道:“哈哈,说曹操,这曹操便开窍了!” 言及此处… 刘宏心头蓦然横起六个字——曹节倒,朝廷饱! …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以往,还小瞧这愣头青了! 晨曦未明,通往巴蜀之地的官道上,一支骑队正在驰骋。 柳羽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儿玉佩,借着微弱的白光,玉佩上“吉利”二字跃然眼前。 这是曹操的母亲丁氏留给曹操的,那时候的曹操还叫做曹瞒,玉佩上的“吉利”二字,是他的小“字”。 而之所以这块儿玉佩在柳羽身上,是因为三年前,刺杀张让事件后,两人义结金兰,在“金兰谱”上按过手印,互相交换后,曹操将贴身的这块儿玉佩赠给了柳羽! 此时,看着这块儿玉佩上的字眼,柳羽心头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在奄奄一息的“养父”与“大难临头”的兄弟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养父。 大汉以孝治天下! 于公于私! 他柳羽都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巴蜀,见到养父张衡他老人家的最后一面。 只是… “阿瞒,你得扛住咯!” 口中轻吟一声,柳羽抬眼望向窗外,心头五味杂陈。 诚然… 临行前,他留给曹操一封竹简,可那竹简的本意是…安慰曹操的。 毕竟前一日,柳羽刚向他讲述,历朝历代的皇帝重用宦官、奸佞的原因。 这竹简中的内容是通过一个小故事,讲述天子不仅会重用宦官、奸佞,更会在恰当的时候除掉他们,平民怨,揽钱财! 柳羽的本意是,看到这一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曹操多半心里会平衡许多,能够安然入睡了。 可现在… 柳羽多期盼,阿瞒能够体会到这故事中蕴含的道理,能看懂当今天子…他的最终目的! “羽弟似乎很在意那曹操!” 看出柳羽面颊上的焦虑,“圣女”张玉兰询问道。 “好兄弟嘛!”柳羽随口回出这么一句。 张玉兰眼眸眨动。“羽弟眼光甚高,既能被羽弟称为‘兄弟’,那想来不是碌碌之辈!” “何况羽弟不是留给他一封竹简么?若是通过这竹简,都不能窥探出羽弟的深意,那也不值得与他深交了!” 呼… 听到这儿,柳羽呼出口气,他抬眼望向张玉兰。 别说,师姐这一番话,还真让他心情和缓了许多,平静了许多。 “借师姐吉言,希望如此吧!” … … 洛阳城郊的一户农家,家境绝非殷实,但简陋中透出整洁,可见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一个五、六岁的毛头丫头靠在床边好奇的看着陌生人,另一个快周岁的娃娃已经会爬了。 丁蕙领着丁香,刘春抱着曹昂,几人缓缓打量,身后有家仆将几匹绢摆放在床榻上。 农家夫妻赶忙上来迎接,笨拙的躬身。 “几位夫人…” “大哥、大嫂,无需向我们行礼。”丁蕙扶起两人。 农妇起身看着刘春怀中熟睡的曹昂,忍不住笑:“就是这个娃娃吧,一看就听话,比我家那铁蛋好看多了。” 丁蕙朝刘春示意,刘春将曹昂放到农妇的怀中… 曹昂“哇哇”的哭了起来,丁蕙与刘春都犹如被针扎了一般浑身一哆嗦。 农妇却很是熟练的摇晃着他,晃着晃着,曹昂再度进入了梦乡。 呼… 丁蕙呼出口气,她回望了眼身后的丁香、刘春一眼。“大哥、大嫂,你们也知道,我家中出了些事情,若是一切平安,我们日后就来接孩子回去,可若是我们没有来…” 刘春眼中噙着泪,丁蕙眼中也含着泪,她努力的调稳了气息。“若我们没有来,请大哥大嫂,给他一口饭吃,把他养大!” 尽管不是丁蕙所出,尽管她也看不惯曹操更宠幸妾室刘春。 可这份醋意,并没有妨碍她特别喜欢曹昂,几乎是视若己出。 看到这一幕,丁香眨了眨眼,面颊上闪过几许愁容… 农家夫妻连忙道:“几位夫人这么好的人?家里能有啥事儿?要咱帮忙不?” 丁蕙微微说道:“大哥、大嫂肯照顾这孩子,就是我们曹家的恩人了。” 说着话,刘春将背着的包裹,递给了农家夫妻。 “这是昂儿的一些衣裳,就当是娘留给他的吧,若是他问起来,就说娘出远门了,很快回来接他。” 讲到这儿,刘春与丁蕙都情不自禁的上前,颤抖的抚摸了下曹昂的小脸,也许…就真的没有再见之日了。 良久的沉默…到最后,丁蕙与刘春,这一妻一妾商量好了似的…竟是同时吟出一句。 “能给我,再抱抱么?” 农妇诧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家中…一妻一妾两位夫人都对一位公子如此上心。 “能啊,咋不能呢!” 刘春将曹昂抱给丁蕙,丁蕙紧紧的抱了一下,又快速的把孩子塞给了农夫。 “谢谢了!” 一句话脱口,她已经转身而出。 妹妹丁香追上她,“姐,真的要走这一步么?若是动用了咱们丁家的关系,那或许,咱们丁家也会被牵连!” 踏… 丁蕙脚步一顿,她似乎想到了许多自己与曹操的故事。 沉吟了片刻,丁蕙张口道:“他是我夫君,他的族弟就要被问斩,我…必须帮他!不惜一切代价!” 缘何…曹操这辈子都对这位正妻丁夫人尊敬有加! ——是有原因的! “哒哒哒!” 马蹄声攒动,刘春已经哭的麻木了,丁蕙也捂着嘴哭了出来。 … … 因为小冰河期的缘故,本是最热时节的八月,竟是寒风阵阵。 大长秋曹节正围坐在暖炉旁,暖炉一边的桌案上,摆放着的是顿丘豪强送来的“曹阿瞒十罪疏”,手边还放着沛国官员状告王甫养子沛国相王吉的奏折。 曹节不禁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看来,常侍们的子孙在地方上做的确实有点过分了。” 当然… 这些奏折是不可能呈送到天子那边,侍卫将奏折送入皇宫,可曹节的党羽,那些小黄门会再把奏折拿出来,先由曹节过目。 这算是常规操作了! 就在这时,有小黄门递来一封纺织的素色蚕丝布帛,一大卷布帛上,印着几百个早已变得紫黑的血手印。 曹节不禁一阵恶心,这得多少人咬破手指印上去? 可曹节瞥了一眼布帛上的内容,当即吓了一跳… 这上面的内容,竟是罗列了曹操在顿丘令上的三十大功劳… 曹节连忙细加询问,才知道,曹操在顿丘县打击豪强,百姓们惦念着他的恩情。 如今听闻曹家蒙难,以为曹操也被牵扯其中,这是要上“万民书”求陛下对曹操网开一面! “嘿…” 看到最后,曹节乐了,他口中喃喃:“看不出来呀,曹操一个愣头青,竟在地方有如此威望?这还是他么?” 摇了摇头,曹节“吧唧”了下嘴巴。 “难不成,这愣头青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高人?谁呢?” 连连眨巴着眼睛,曹节正琢磨着。 忽的… “曹大长秋…”一个小黄门闯入了府邸正堂。“顿丘令曹…曹操登门求见大长秋!” 嘿… 曹节眼珠子一定。 这愣头青怎么这时候来了? 要知道,宋皇后一案牵扯甚广,他曹操这时候来拜访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添乱么? “不见!” 曹节大手一挥。 “曹大长秋…”小黄门连连道:“这曹操说,他…他说…他手中握着大长秋大肆‘贪墨’的罪证,若是大长秋不见,他就要直接去洛阳衙署,状告大长秋!” 呃… 此言一出,曹节感觉自己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这小子,是要鱼死网破么? 霍,以往还小瞧这愣头青了? 眼珠子一转,联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封来自顿丘的万民书,曹节“吧唧”了下嘴巴,口中喃喃。 ——“该不会…这愣头青背后真的有什么高人指点吧?” ——“不会吧?” … …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大长秋细品! 炉子上炙着烤肉,酒注里温着酒。 曹节跪坐在锦缎滚边的暖席上,给自己斟酒。 待得斟满一盏,微微抿了一口,抬眼望=向登门拜访的曹操。 说起来,曹节与曹操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千丝万缕! 这中间绕不开的是“曹腾”这个名字! 曹嵩四岁那年,便被他的生父曹朗以“五千钱”的代价过继给了四叔父——大宦官曹腾! 从此曹嵩背上了宦官养子的身份。 自然,后来的曹操也就成为了“宦官养孙!” 因为曹家祖训“立威于子,怀慈于孙”的缘故,曹腾对养子曹嵩格外严格,可对孙儿曹操却是格外的疼爱。 细细的去讲,曹腾小时候是陪同太子刘保读书的。 刘保称呼他为“小藤子”,后来,他与废太子刘保患难与共,最后联合其它朝臣与宦官,帮助刘保夺回皇位! 可以说,曹腾与顺帝刘保的感情,可以被后者称为“阿兄!” 甚至,刘保不幸早逝后,临去之前,将家事、国事全盘相托。 新皇帝上位后,曹腾更是不惧大将军梁冀的霸道,挺身保护百官,为朝廷举荐贤能。 也正是因为曹腾的存在! 士人与宦官竟罕见的可以和睦相处。 更没有什么“宦官乱国”一说。 曹节便是那时候,曹腾诸多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人,更是曹腾亲自挑选的接班人! 可以说,曹节与曹嵩的交情; 曹节与曹操的牵连;早在曹操刚刚出生时,就已经开始了,打断骨头,连着筋! 突然,曹节将桌案的竹简一股脑的抛给面前的后辈曹操! 语气也格外的冷冽。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顿丘豪门联名上书,详细罗列的…你曹阿瞒的十罪疏!” “如今你曹家蒙难,要不是咱家压下来这些,你曹操死上一百次也够了!现如今,你反倒是要登门来挟咱家,你还有那么点儿良心么?” 曹操扫过这些抛来的竹简,面色凝重。“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罪名!” 哼… 曹节冷哼。“你觉得杀个人,一定要铁证么?这世道,杀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曹操啊曹操,过去你犯错,你父亲与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能总用这个借口逃避!你需知道,这个世上,谁在帮你?谁在害你?” 按照曹节的预想,这么一番话下去,曹操多少该有些惭愧、沮丧! 哪曾想,曹操昂着头,面色如常。 “我来此不是为了与曹大长秋讨论这些个…” 呼… 曹操的气定神闲,委实惊到曹节了。 “你是铁了心,要拉咱家下水是么?” 曹节语气加重,冷然道:“你懂个屁!这天下可不是你、我一手创立的,也不可能按照你、我想要的样子发展,我与你父亲跟所有人都一样,面临的都是继承罢了!无论是好的、坏的、公平、不公平的、贪墨的、不贪墨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绩!这里面有太多外人看不到的黑幕!每朝每代都是如此!” 面对如此冷然的话语,曹操依旧不露悲喜,语态自若。 “的确,每朝每代都是如此,曹大长秋可曾想过,历代的宦官与奸佞,为何均会在一些年份权倾朝野?又为何,他们总是晚景凄凉,甚至不得善终!” 讲到这儿,曹操顿了一下。 “桓帝时期,横行霸道,搜刮美女、民脂民膏的‘五侯’最后一个个落得如何下场?如何平息民愤?如何抄家灭族?历历在目!当今陛下这一朝,这祸事,又该轮到谁呢?” 言及此处,曹操豁然起身,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曹节。 “曹大长秋!我曹操不是来威胁你的,我曹操是来提醒你,或者说是来救你的!” “所谓帝王心术,那便是要知晓何时用‘奸佞’?何时除‘奸佞’?陛下这次将我爹下狱,他的目的难道真的是我曹家么?拔出萝卜带出泥!曹大长秋对陛下是了解的,大长秋还是细品!” 咯… 咯噔… 曹操的一番话脱口,曹节的眼眸瞪得硕大,他甚至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 以往都是他在向别人讲述“为官之道”! 可…现在,蓦然被曹操提醒,他整个人有一种五雷轰鸣的感觉。 能做到当今宫廷宦官内的第一把交椅,曹节何其睿智? 曹操话说到这儿,他立时就明悟了。 桓帝时,五侯从“权倾朝野”到“黯然没落”的例子,还不够鲜明么? 桓帝之所以要暗中对五侯动手,不就是因为民怨沸腾、国库空虚,而五侯肥的流油么? 今日…党锢再起,宋皇后一案,陛下是既想收权,又要平息民愤,还得稳住那群士大夫! 就连,岁末,那边关的军费也尚未凑出! 这… 这… 曹操说的没错呀! 今时今日的‘曹节’不恰如昔时昔日的‘五侯’么? 好一个帝王心术! 好一个,何时用“奸佞”?何时除“奸佞”? 此刻的曹节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哪怕面颊上依旧做出强制镇定的表情,可内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后背冷汗直流。 他的眼眸凝起,目光如炬,冷冷的觑了曹操一眼。 “曹阿瞒,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似乎是觉得这一问不够具体。 曹节再度补充道:“曹阿瞒,今日你委实让咱家刮目相看,可咱家清楚,凭你那愣头青的性子,怎么可能把事情想的如此通透!” “这番见解,断然不是出自于你,谁教你的?桥玄?蔡邕!” “不!”曹操如实回道:“不是桥子与蔡子!” “那是…” “现如今,曹大长秋该考虑的不应是这桩事儿吧!”曹操朗声道:“我只能这样告诉大长秋,四年前,我有了一位义结金兰的兄弟,他在我‘不敢想’的时候教会我‘如何去想’!而两日前,我又结识了一位兄弟,他在我‘不会做’的时候,告诉我‘如何去做’!” 言及此处,曹操颇为郑重的向曹节行了个礼。 说出了最后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尽管曹大长秋这些年做了不少恶事,可两位兄弟都告诉我,曹大长秋是一个了不起的宦官!是我曹操该佩服的人!” 呃… 曹节一愣,他慌忙开口。 “你这是何意?甜言蜜语?逼得咱家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换你父亲的命?” 曹节的声音传出,可却再无人回应! 此间只剩下了沉默… 当最后辞别的礼仪完毕后,曹操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踏步走出此亭台楼阁、玉宇琼楼! ——洛阳的风,刮的正紧! … …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何谓,灯下黑! 曹节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曹操离开后,他一人伏案,眼前闪过的,是方才故意没有拿出来的,那封代表着顿丘民意的承情表,还有顿丘县近年来上缴的税赋。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 可仅仅一瞬之间,这一抹狐疑就变得坚定了许多。 “能将顿丘县那个乱了一百年的烂地方治理出成果!” “这说明,曹操背后的这位‘高人’…” 他没有把话全盘讲出,可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个“高人”不简单哪! 既然不简单… 那么… 今日曹操向他讲述的“帝王心术”,多半也是出自这个高人指点。 就在这时,“踏踏”… 曹节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来,淡淡的扫了一眼。 “兄长…我觉得方才那曹操说的有些道理!” 说话的是曹节的亲弟弟曹破石,受曹节的庇佑,如今曹破石已经官居越骑校尉… “有道理?什么道理?”曹节反问。 曹破石面色阴沉。“桓帝为平息民怨,会不漏声色的除五侯,当今陛下…或许也会平息‘党锢之祸’的影响,会在罢黜宋皇后之后…选择…选择…” 一句话没有说完,可意思已经跃然纸上,曹破石的脸色更难看了。 “哈哈哈…” 哪曾想,曹节却是大笑了起来… 曹破石不解,连忙问道:“兄长何故发笑?” “我笑你们忽然都担心起咱家的安危来了!” “兄长难道不怕?” “我从小就拜在师傅曹腾手下,两朝天子,历经风浪波折无数,我对当今陛下的了解非旁人所能及,区区一桩‘宋皇后’案,还威胁不到咱家!” 曹节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放宽心,咱家素来不会坐以待毙!” “可…兄长,若是依着那曹操所说,这一次…兄长的对手是…是当今天子啊!”方才兄长与曹操的话,曹破石听得真切,越是真切,心情越是紧张。“古往今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咱们的那些家产得来的本就不正!” 呵呵… 听到这儿,曹节笑了,他行至大堂内屋舍一角处的古琴前,手指拨动琴弦,冷笑道。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咱家铁了心,一定要渡过这一趟‘公河’!” … … 荀彧再度来到玉林观,便听到了其中一阵疾风骤雨般激烈的编钟敲击声。 循声望去,一处厢房处,曹操正在闭目专注的敲击着大小编钟。 荀彧停住了脚步,在门口静听… 编钟的声音逐渐从低沉转向高昂,宛若雷霆震怒,如江海凝流。 可随着音律步入尾声,在曹操的敲打下,大小编钟发出的声音逐渐从高亢转为舒缓平和、悠扬清冷。 宛若一片轻盈的羽毛飞落,渐渐收于静息,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啪,啪…” 一曲落下,荀彧拍了下手掌。 口中朗声道:“匹夫逞一时之勇,激烈易,平和难,孟德能有此克制,令荀某佩服…想来,孟德的话,那位大长秋是听进去了!” “文若…” 看到荀彧,曹操那本是眯起的眼眸,刹那间睁大,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我已经把那些话讲述给曹节!似乎…他听进去了!又似乎,他没有全部听进去!” 那些话… 自然是指柳羽留下的那封竹简,曹操与荀彧细细的研读了一晚上,将其中的内容抽丝剥茧,将其中的真谛总结成一系列的话术! 借曹操之口讲述给曹节… 最后的结果,曹操不知道,可…这是集“羽弟”与“文若”两位兄弟的智慧,他觉得…一定,一定能成! “孟德打算之后怎么做?”荀彧凝眉,接着问道。 这… 曹操迟疑了一下。 他没有即刻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好。 曹操面朝编钟,口中喃喃:“若是…若是羽弟在,他…他会让我怎么做?” 呼… 听到这么一句,荀彧轻呼口气,他的脑海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尽管…尽管荀彧从未见过柳羽,可听曹操讲述他的故事,品读过他留下的竹简,荀彧有一种感觉,他已经与柳羽神交许久,且相交莫逆! 柳羽会成为他的挚友! 荀彧的眼力、洞悉离过人,他也会想,设身处地,如果他是柳羽,他会让曹操怎么做? “翻出贪墨所得,再度敲响登闻鼓!” 荀彧脱口道。 语气坚定… 霍… 曹操迟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眼眸却是望向了手中紧紧握住的那封,羽弟留下的竹简。“若是羽弟在,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翻出贪墨所得,再度敲响登闻鼓!” … … 白天还是艳阳天,入了夜,却忽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似乎… 上天也着意让洛阳城那紧张到窒息的气氛稍稍缓和。 用这雨洗去城内那乍现的刀光剑影! 夏侯府中的地窖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就连暴雨也遮不住这声音中伴随的震动。 “这…” “这…” 曹操木讷了一般,他站在地窖中一处密室的入口处,颤抖着抚摸着森冷的门墙。 荀彧提着防雨水的羊皮灯笼…心头亦是“咯噔”一响。 “孟德?你此前真的不知道…夏侯府的地窖里藏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么?” 颤动…荀彧的嗓子都在打着颤。 太多了,眼前的金子、钱币、珍奇古玩、名贵字画…简直太多了,多到哪怕是在经验世界里,他们都不敢想! “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曹操的语调也有些轻微的颤动。“此前羽弟只说,我曹家富可敌国…或许…这,这便是富可敌国吧?” 曹操感觉他的人生观都震碎了… 彻底麻了! 他担任顿丘令,以一县之力上贡的粮食、钱粮,罗列起来可以装满整个县衙的库房。 可…眼前这些曹家私藏的金银珠宝,怕是一百个县衙的库房也装不下。 还真如羽弟说的那般,一模一样! “柳公子连这个也知道?” 荀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曹操颔首,他语气笃定。“这世上一切,就没有羽弟不知道的!” 霍… 曹操的话,更加深了荀彧对这位玉林观观主柳羽的好奇。 “文若…” 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的荀彧,被曹操这骤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灯笼掉在了地上,烛火挣扎的摇晃了两下,灭了。 此间密室一片漆黑。 “孟德想说什么?” 荀彧去寻打火石,曹操却是于黑暗中一把抓住荀彧的胳膊。“以往羽弟说我曹家是大汉首富,要我在顿丘县向父亲讨钱时往高处写,那时,我尤自不信!” “可今日我方才知晓,何为灯下黑!” 呼! 灯下黑么? 荀彧眼眸一眯,他觉得曹操口中这“灯下黑”三个字,意味深长! … …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风刮的正紧!雨下的正大! 阴雨夜,千秋万岁殿内,蹇硕在天子刘宏的面前缓缓展开一卷图画。 是曹操与荀彧进入一处密室,看到了数不尽金银珠宝的画面。 蹇硕指了指图画中府邸的牌匾——夏侯府。 当即解释道。 “陛下,这夏侯府是曹嵩替义子夏侯渊购置的。” “想不到,其与曹节这些年贪墨所得竟是均藏匿在这里,若非曹操与这颍川荀氏公子找到了这里!这些贪墨所得,还真不易察觉,正所谓‘灯下黑’呀!” 刘宏扫过那图画,浅笑道。“你太小看大长秋了!这夏侯府藏匿的顶多是曹嵩的那份,曹节的远比这要多的多!” 说起来… 天子刘宏小时候家贫,亲娘董氏更是个贪财的主儿。 便是如此,从小到大,刘宏对金钱极其的敏感,且热衷。 需知,古往今来…他可是第一个在皇宫内开设“商业街”,且亲自下场参与商业活动的帝王! 什么样的府邸能装下多少分量的金钱? 藩属国、诸侯国的赋税、供奉、贿赂…曹节与曹嵩每年能贪墨多少?他心里清楚的很。 这一方宅院… 呵呵,“二曹”贪墨所得的冰山一角而已!差得远呢! 嘶… 蹇硕沉吟了一下,明白了此间深意。 “怪不得,陛下并不在乎曹大鸿胪的‘贪墨’,原是抛砖引玉,引出更大的‘贪墨’,平息更大的民愤,陛下此举真是…真是令臣目眩神迷、五体投地!” “呵…”刘宏浅笑一声。“朕身边不乏巧言令色者。” “蹇硕,你要明白,身处朕的位置,杀一个人容易,可制衡诸多势力,从中斡旋,筹得钱粮军费却是万难!许多时候,朕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陛下远见,臣佩服!”蹇硕拱手。 言及此处,他骤然又想起了什么。“陛下,还有一事?” “唔?” “就在方才,曹大长秋登门去拜访张常侍!”蹇硕如实禀报。 呼… 曹节拜访张让? 刘宏的眼眸一下子眯起。 要知道… 凭着曹节的资历、地位,让张让给他提鞋,分量都绰绰有余,亲自拜访…曹节这是给他“脸”哪! “有意思!” 刘宏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是一连串的事儿! 先是羽儿留下竹简给曹操; 然后是曹操体会到羽儿这封竹简中的深意,去见曹节; 而此番…曹节又去拜见张让! 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了,委实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呵呵…” 深夜中,一抹戛然而止的浅笑自千秋万岁殿悄然升起,又悄然落下。 刘宏负手行至窗子前,仰面朝向虚空。 雨声潺潺,没有繁星,淅淅沥沥的雨水恰是天子刘宏此刻的心境。 他口中喃喃:“羽儿,你这封竹简,究竟要搅动洛阳城多少的风云变幻呢?” 一束光… 当刘宏提到“羽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眸中闪烁出一束夺萃的精光! 俨然,哪怕“羽儿”远离洛阳,并不在这暴风雨的中间。 但… 他的表现,依旧惊艳! ——惊艳到这位父亲,也惊艳到这位帝王! … … 晨曦微明,曹节在张让的府邸门前徘徊等候。 “嘎吱”一声,终于,张府的大门打开,曹节眼中一亮,凑上前去,怒斥道:“区区一个禀报,就用了整整一夜?” 依旧是那趾高气昂的语气。 只是…一改往昔… 张府的门子对曹节竟是爱答不理。 “可不是谁都像曹大长秋这么闲暇的,昨夜张常侍当职,要服侍陛下,故而没有回府,今日张常侍多半也不会回来,曹大长秋还是回去吧!” 哼… 曹节冷哼一声。 “咱家昨夜就去司礼监查过,一连几天伺候陛下的都是蹇硕,你家主子早就回府了!” “怎么?昔日他为了见咱家一面,在咱家门前跪一日一夜,今儿…咱家要见他,他也打算让咱家等候着一天一夜不成?” 曹节的语气冷冽,眼眸凝起,宛若一只愤怒的花豹! 可似乎,整个张让的府邸,哪怕是最卑贱的奴仆,也没有一个人害怕! 这与往昔整个张府自上到下对曹节的“谄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家主子真没在,曹大长秋愿意等就继续等吧!”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 “咣”的一声,府门掩上,只剩下曹节那怒目圆瞪的眼神。 今时今刻,从张家奴仆对他的这种态度来看,曹节几乎察觉出了什么,他几乎能够完全笃定,曹操背后那位高人…他的判断是准确的… 于他曹节而言! 这是——狂澜即倒! 亦是——大厦将倾! “兄长…”一旁的曹破石面露愁容,一脸的焦灼相。“张让这是藐视兄长…兄长,咱们…咱们还等么?” “等!等!”一连两个等字,曹节眉一凛,心一横。“咱家就不信等不到他张让出这门子!” 咚…的一声,曹节一脚踹在了张府大门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此时此刻的曹节目眦欲裂! 不夸张的形容,如果这时候…张让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曹节的目光足以让此人泯灭! 夜色垂降,阴影笼罩中的张府更添得了一分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张让放下了手中的一块璞玉,瞅了眼檐外的好月色,随意问了句。 “曹大长秋走了么?” 他的干儿子张奉连忙回答道:“儿子去瞅瞅!” 他出去片刻,回来禀道:“曹大长秋与其弟曹破石在门口檐下避雨,睡着了。 张让“哈哈”笑了两声,口中小声嘀咕着。 “你曹节也有今天!哈哈!”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之后这天下,该看咱家的了!” 言及此处…张让再度把玩起贪墨得来的“璞玉”,头也没抬的说道:“送咱们的曹大长秋一盆水,让他清醒清醒,引颈待戮!” … … 曹节与曹破石靠着墙根,本在浅睡。 如今时节,在曹节看来,若要避祸…他势必要得到这位,昔日都不会正眼相看的后辈张让的帮助! 怎奈…“哗!”一桶水当头浇下,曹节浑身一激灵,骤然惊醒! “呀…曹大长秋还没走呀!倒水倒的急了,没瞅见,哈哈…” 门子那嚣张至极的嘲讽传来。 曹节愣了愣神儿,恍惚中看到了张让府邸那高耸的城楼。 乌鸦“嘎嘎”而鸣,在城楼上栖息,他打了个冷战,踉踉跄跄的起身。 他深深凝望了眼这座气派的张让府邸。 “哼,是你逼咱家的!” 曹节的拳头骤然握紧… 既然… 既然因为曹操的缘故,因为曹操背后那位高人的提醒,他曹节提前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么…纵不能全身而退,他曹节也会鱼死网破! ——“咱家不好过,你张让也别想好过!” 尖锐、冷冽的声音,这一刻,在风雨中骤然传出! 风刮的正紧! 雨下的正大! … … 正文 第三十章 锵锵擂动,登闻鼓再度鸣响! 洛阳城,北城内,丁家购置的一处宅府之中。 丁蕙换上了男装,精干洒脱,丝毫不像是一个妇人。 她的身后有足足十箱金银珠宝,这是丁家藏在洛阳城所有的积蓄,若要更多,需从老家谯沛去调,时间上根本不允许。 她打开了一个箱子,一泓金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 身后夏侯渊与夫人丁香匆匆的赶来。 “嫂子…” “姐姐…” 截然不同的两个称呼。 他们看到丁蕙的打扮以及这些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不由一惊,丁香急问道。“姐姐,你这是?” “元让是阿瞒的族弟,也是你夫君的族兄,就算寻不到阿瞒,我也不能让他枉死,午时他要被斩首,现在,我便去见见洛阳令!” 说是见见洛阳令,可丁蕙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哪里是见见,分明是贿赂洛阳令司马防! 拿十箱金银去换夏侯惇的性命! “姐姐不能去啊!”丁香惊痛道:“这司马防为官清廉,素来不收贿赂,何况如今这副境况,万一…万一司马防再治嫂嫂一个行贿之罪,那当如何?” “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丁蕙的语气坚决。“难道,明日元让被斩首时,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嫂嫂,就算是去也该让我去呀!”夏侯渊插口道:“元让被抓,是我的过错,就算是治罪也该我夏侯渊去!这样的话,至少…至少不会牵连到丁家。” 夏侯渊人称“尚义奇男子”,他不仅“义气当前”为曹操顶过杀人的罪,更是在家贫之时,宁可舍弃自己的幼子,也要养活亡弟的孤女! 凡是九死一生之事,他必须去! 丁蕙声音哽咽,语气却愈发坚决。“司马防是阿瞒仕途上的举荐人,我是阿瞒的妻子,必须由我去,谁也替不了!” 夏侯渊怔怔的看着丁蕙眼眸中释放出的那果决的寒芒。 “嫂嫂,你说得对,眼下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兄长不见了,那…我们唯有自救,嫂嫂要去,就让我跟着,曹氏、夏侯氏的族人没有骨头软的!” “夫君去,那我…我也去!”丁香也补上一句。 “连上我。”本在整理那些箱子的刘春也言出一句。“身为小姐的丫鬟、夫君的妾室,总也该做点什么!” 丁蕙望向院落中众人那愈加坚毅的目光,牙齿紧咬,心一横…就打算动身。 哪曾想。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咚,咚,咚!” 洛阳城的上空,一道道“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再度响彻。 这… 丁蕙抬眸,面色下意识的沉了下来。 丁香却张口道:“不过短短三日,竟又有人敲响了那登闻鼓!” … … 洛阳令官署外,重兵把守,刀矛剑戟林立森举,气氛凝重。 对面巷子处,隐藏着夏侯渊与穿着男装的丁蕙、丁香、刘春等人,十车金银珠宝都绑在马车上。 衙署的大门打开,先从里面走出的是被押解赴刑场的夏侯惇,他被反绑着,身上没有被鞭打过的痕迹。 背后插着一块儿令箭,上面用血红的朱砂写着——“犯夏侯惇,斩”! 之后走出的则是洛阳令司马防… 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官员从官署中走出,一些丁蕙识得,比如卫尉阳球、太傅袁隗、司空袁逢、帝师杨赐、太尉杨彪! 谁能想到,不过是问斩一个夏侯惇,竟是来了这么许多当世顶级豪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丁香面带忧色:“姐姐?这么多人,还怎么行贿?” “跟上去,在半路上想办法告知司马防,借一步说话!” “可是?” “可是什么?” 丁香面露愁容。“会不会是司马防提前预判到姐姐行贿,所有才请了这么多官员,就是为了防止…防止…” 这话脱口,丁蕙的心头“咯噔”一响… 她微微攥起了拳头,短暂的沉吟过后,眼眸中多出了几许果决。“若是元让有事儿,孟德会一世不安的!现如今,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说着话,丁蕙就打算走出去,想办法混到司马防的身边,夏侯渊也迈出了一大步,他要抢在嫂嫂之前。 哪曾想,忽然…夏侯渊的肩头被人一拍。 神经本就高度紧张的他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拔出腰间佩刀。 哪曾想,一道声音接踵而来。 “你们敢公然行贿洛阳令,好大的胆子啊!” “阁下是?”夏侯渊怒目一横,抽出手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荀彧,荀文若!是孟德让我来的!” 来人连忙解释道。 这一句话脱口,此间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夫君?让你来的?” 丁蕙急问道… 荀彧眼眸眯起,“看来,姑娘便是孟德时时提起的那位果敢的夫人了,孟德是担心夫人做出傻事儿,故而特地让我在这儿等候,果不其然!” 丁蕙恨道:“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元让被押入刑场?午时问斩么?他…他是被牵扯进来的!” “夫人就不想知道你夫君在哪么?”荀彧反问。 啊… 丁蕙震惊的停手。“阿瞒?阿瞒在哪?” “你们跟我来!”荀彧招了招手,可眼眸却转向那十车金银。“这些还是先送回去,会坏了孟德的计划!” “计划?”越听…丁蕙越是觉得云里雾里。 呼… 荀彧点了点头,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毕竟,孟德在他那位‘羽弟’的提点下,又一次敲响了登闻鼓!事态会有转机!” 登闻鼓! 霍… 此言一处,丁蕙、刘春、丁香、夏侯渊均是一怔。 方才… 那铿锵的“登闻鼓声”,又是阿瞒敲响的么? … … 刑场上已经搭起一座木台,中间放着一块儿血迹斑斑的木桩。 两名刽子手肩扛大刀,森立左右,周围重兵环伺。 木台的对面搭着一间帷幄,帷幄之下是公案,那是洛阳令司马防的座位,而分坐两旁的还有许多官员,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格外的严肃。 此时… 一干官兵押解着夏侯惇穿过闹事,步入这刑场上。 无数吃瓜百姓远远看到他过来,都畏惧的后退,让出一条道路。 就在吃瓜百姓的窃窃私语中,夏侯惇已经被架在行刑台上,三个官兵合力方才将他按下跪倒。 夏侯惇冷着眼,嚷嚷着。 “来,给老子一刀,老子嚷嚷一声,就不配做夏侯氏的儿郎!” 此时… 司马防已经在帷幄之下站定,一旁杨彪凑近他一步,悄声道。“三天,两次敲响登闻鼓,究竟是什么案子?司马府君特地要在这刑场上审?” 呼… 司马防轻呼口气,微微捋了下胡须,他沉吟片刻,最后淡淡的吟出一句。 ——“这案子若不公开审,那就出大乱子了!” …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张天师,你委实有心了! 日头洒在九脊之上,重檐巍峨的千秋万岁殿处。 后殿摆放着整套编钟,天子刘宏饶有兴致的亲自手执小锤,悠然的敲击着,他闭着眼睛,口中轻吟:“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蹇硕在一旁和着韵律轻拍着手。 可待得钟声停止,蹇硕不忘提醒一句。 “陛下这曲子敲的绝好,可惜今日的洛阳城内并无女子出嫁,自然也无女子‘灼灼其华’,更无‘宜其室家’,不过倒是有人‘人头落地,雾惨云愁’,此间悲凉,不足为人道啊!” 刘宏自然能听出蹇硕的意思。 方才宫外的“登闻鼓响”还萦绕于耳畔,连绵不绝! 那时起,天子刘宏就意识到今日必有大事要发生。 他放下小锤,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 雨后艳阳,晴空万里… 湛蓝的天穹依旧是那么的明媚清澈。 “蹇硕,你说说看…那曹操的族弟?脑袋能落地么?” 蹇硕狡黠一笑:“陛下既不希望他人头落地,那落地了岂不是索然无味!” 此言一出… 天子刘宏的嘴角裂开,“哈哈哈…”他爽然的笑出声来。 “陛下…” 就在这时,蹇硕从怀中又取出一封竹简,呈于头顶。 “这是?”刘宏显得有些好奇。 蹇硕如实道:“这是陛下让臣调查的有关龙虎山天师道,有关巴蜀五斗米教的情报…臣方才收到,不敢迟疑,即刻就给陛下呈来!” 唔… 听到“五斗米教”,登时刘宏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凡是与“羽儿”有牵扯的宗派,他有着浓郁的兴趣! 缓缓展开竹简,刘宏的目光凝望上其中文字。 首当其冲的便是天师道第一代天师张道陵,他的世袭族谱。 原来,这张道陵是大汉开国功勋“张良”之后。 而从张良开始,到张不疑、张高、张通、张无妄、张里仁、张党、张起、张翳…最后才是这位天师“张陵”,第二代天师“张衡”,以及张衡的子嗣未来的第三代天师——张鲁! 无有例外,这一封族谱中提到的每一个名字都是道门一派,都以“振兴道门”为己任! 刘宏饶有兴致的品读着这一封竹简。 蹇硕则张口提醒道:“陛下,臣已经打听出来!这一趟…五斗米教张天师病危之际,之所以要召皇长子回巴蜀的原因是…” “是什么?”刘宏急问。 蹇硕郑重其事的吟出七个字——“天师道!大事相托!” 这话脱口,天子刘宏心头“咯噔”一响,短暂的沉吟过后。 呼…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呼气,骤然一下子,他像是明悟了什么! 霍… 这位天师道的第二代天师张衡,竟布下了一盘如此精彩的珍珑棋局! 如此方法,中兴道家一派,振兴天师道… ——张天师,你委实有心了! … … 巴蜀之地,鹤鸣山脚下。 五斗米教的道观处,后院祠堂光线幽暗,一排排的灵位上,写着张家祖先的名字,每个牌位下都点着一盏灯。 “咳咳咳…” 连续的咳声传出,第二代天师张衡头上围着病带,身着便服,正提着油壶,在为油灯添油。 他的儿子张鲁进来,吹来一阵风,灯光摇曳,张衡用手护住灯火。 张鲁看到沧桑了许多的父亲,心里难受,嘴上劝道:“父亲,您有病在身,该在房中歇息,娘请来了最好的‘鬼婆’,她必定能医治好父亲。” 张衡淡笑:“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活不过多久了!” 言及此处,他的眼眸闪躲了几分。“你师弟柳羽走到哪了?” “已经到关中了!”张鲁如实道…“再有月余就能赶来了。” “月余…”张衡口中轻吟,神色萧索。 他真怕自己坚持不了一个月了。 沉吟了片刻,张衡像是下定了决心。 “公祺,明日我便将天师道‘天师’之位传给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天师道第三代传人。” “父亲…”张衡骤然的一句话吓了张鲁一跳。 张鲁连忙摆手。“父亲会无恙的,最好的‘鬼婆’已经在路上了。” 张衡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慢慢走过眼前的一排灵位。 每个灵位上的名字都添加着硕大的“道门”二字。 从“道门·张良”延续到“道门·张道陵”,延续到即将新添上的灵位——“道门·张衡”! 要知道…道教是道门、道家的延伸! “老子骑牛过函谷,紫气东来三万里”时,怕是决计想不到,他会被奉为后世一个教派的祖师爷! 他书写的《道德经》,更是被天师道奉为“教义”、“教旨”! 他更不会想到,他的道门所延伸出来的道教,会伴随着大汉四百年的历史与儒家明争暗斗。 以至于到这一代,彻底的被“董仲舒”调教过的儒门给死死压住,在中原大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咳咳…” 再度扫过眼前的灵牌。 张衡的语调愈发微弱。“我近日卧床,常常想起咱们道家一门的发展,想起了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我的父辈、祖辈、祖父辈夹缝中求存的不易!” “咱们的祖辈,乃大汉开国功勋,被高祖称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子房!我的父辈,乃是于江西龙虎山创立天师道,建立了正一道盟的张道陵,他将教派迁往这远离中原、儒门不曾涉及的巴蜀之地,这才得以保全天师道,成为百姓口中交口称赞的‘五斗米教’!” “凡我张氏族人,无论是遁隐者治学,出仕者救国,或著作等身,或慷慨赴难,所图唯独振兴道门!如今,父亲把我天师道,把我正一道盟,把整个道门兴起的重担交托于你!” “从今往后,道门的兴衰、存亡与你第三代天师张鲁息息相关!你…你要振兴我道门,重塑高祖朝时,我道门的荣光!” 霍… 这么重的担子一下子压下。 张鲁感觉浑身沉甸甸的,他连忙道:“依父亲与诸位祖辈、先祖辈的通天之能,方维持我天师道立足于世,偏安于蜀,孩儿…孩儿才能不及父亲,不及祖辈万一,如何…如何能重塑道门之荣光呢,孩儿…孩儿做不到啊!” 这话脱口… 张鲁“啪嗒”一声跪地,脑袋磕向地面。 而张衡,似乎早就猜到了儿子的反应,他扶起张鲁。“吾儿,爹知道振兴道门非一夕之功,此间道路千难万险,恢复祖辈荣光更是难于上青天,可…为父今日便告诉你一条方略!一条捷径!一条我天师道中唯‘天师’与‘治头大祭酒’才能知晓的秘闻!” “这条秘闻,就像是咱们道门经历的这万古长夜中的一盏微光,只要你始终追随着这道光明,紧紧的将它与道门捆绑在一起,怀揣着至死方休的决心,那么…我道门的兴起,势在必行!” 感慨到此处… 张衡仿佛脱力了一般,整个身体都颤巍巍的。 可他的语调却依旧无比坚决。 ——“吾儿,天师道之兴,道门之荣光,最关键的人物便是为父那关门弟子,你与玉兰的师弟柳羽!” ——“柳羽!刘羽!他真正的身份是‘大汉皇长子’!” … …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置之死地,绝境求生! 刑场之上,司马防抛下令箭。 “时辰已到,斩!” 血红的令箭落地,刽子手上前,将夏侯惇的脖子按在木桩上,夏侯惇一言不发,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刽子手饮了一口酒,喷在大刀上。 钢刀映着日影,高高扬起。 丁蕙、丁香、刘春已经挣扎的双目充血,撕心裂肺一般紧张的盯着刑台,却不敢轻举妄动。 夏侯渊则在台边赤红着双眼嘶声呐喊。 台下已有胆小的妇人捂住了眼睛,夏侯渊再也按捺不住,一手触碰在怀中的短刀上,一手拨开眼前的人群,就要冲上台去。 忽然,场下响起一声高喊——“刀下留人!” 夏侯惇骤然睁开眼睛,一干监斩的官员露出一抹惊骇,倒是唯独司马防眼睛眨动,眼神中带着一丝意料之中。 听到这一句熟悉的声音… 丁蕙、丁香、刘春等人悲喜交集的转身,只见曹操拨开了人群,一边登上刑台,一边呼喊道:“司马府君,冤枉,我族弟杀人一案冤枉!下官有证据…能证明我族弟的清白。” 守卫的士兵纷纷用刀柄敲在曹操的背上,曹操扛着这些痛踏步上前… 夏侯渊惊怒交加,恨恨的瞪着这些侍卫,甚至就想要踏步上前保护兄长,只是,他的手被一侧的荀彧死死的摁住。 曹操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有铁证,我有铁证!” 一干侍卫就要拔刀… 刑场重地,容不得有人捣乱! 司马防却是抬手。“慢,放他进来!” 一旁有官员轻吟道:“这刑场上若是人人都来鸣冤,那别说午时,便是明日的午时也斩不了。” 这话脱口… 司马防笑了,这一次他表现的很强硬。 “周公会因为流言而惶惶终日,王莽尚未篡汉时,人人都称颂他为忠臣!只要我司马防还是洛阳令一日,就要秉公执法,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走一个坏人!” 言及此处… 司马防伸手指向曹操。“曹孟德,速速亮出证据,若是没有,那休怪本府君治你扰乱刑场之罪!” “元让杀的人便是证据!” 曹操的一句话,直接让司马防与满座群臣都呆住了。 曹操的话还在继续。“元让杀的人是中常侍王甫的养子,沛国相王吉的门客,他替王吉、王甫贪墨钱财,侮辱元让的老师,故而元让才手起刀落将他诛杀!他死不足惜!” 曹氏、夏侯氏的老家在沛国谯郡。 而中常侍王甫的养子王吉恰恰担任的是沛国相。 故双方时有交集,而王吉的性情残忍,他手下的人更是仗着王吉、王甫这些靠山,在当地嚣张跋扈、为非作歹! 贪墨钱财,那是脚指头想想都知道的事儿! 至于侮辱夏侯惇的老师,被“刚猛”的夏侯惇一刀给劈了,那只能说是倒霉,遇到了硬茬。 而说起这王吉,他与曹操也有过交集。 昔日,两人同时被送入太学读书,可因为桥玄那铁血治学的手段,王吉因为成绩不达标被辞退,王甫接他回家时,曹操正巧在那儿。 曹操印象极深的是,结巴的王甫对养子王吉说什么“不…不…不,不让咱上学,咱…咱…咱还可以去做官嘛!” 倒是不曾想,今儿个…昔日的太学生,今日自诩为“帝之辅弼、国之栋梁”的曹操,要于这刑场之上公然控告这弃学做官的王甫父子! “宦官养孙”控告“宦官养子”! 一下子,包括袁隗、袁逢、杨彪、杨赐在内的诸臣均是一怔… 继而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此刻的司马防从容的摇了摇头。“曹孟德,你说这罪犯杀的是王国相的门客,这不难查,可你又说,王国相与其养父贪墨钱财、为非作歹?可有证据?” “有!”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有文吏取过递给司马防。 借着司马防打开的功夫。 曹操的话接踵而出。“此乃中常侍王甫藏匿贪墨所得之所!共计三处!其中黑账尽数罗列于此竹简之中!” “家父担任大鸿胪,主管藩国事宜,受王甫与隐强侯宋奇胁迫…只能替其收受贿赂,将贿赂送入两人金库之中!故而,下官知悉的一清二楚!” 嘶… 曹操这话脱口。 台下的荀彧一怔… 他心里琢磨着,这不对呀… 按理说,应该呈上的是大长秋“曹节”的罪证! 半日未见…怎生变成了中常侍王甫的罪证。 须知,当今朝堂,死死压制十常侍的宦官唯独两人——大长秋曹节、中常侍王甫! 而荀彧与曹操原本商量的,是通过告发曹节…牵连到王甫,以此洗刷曹氏一族的罪名、 可… 今日,曹操的行为已经与计划的截然不同! “孟德?他是什么时候?修改的计划…难道…” 刹那间,荀彧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是孟德的羽弟?他…他回来了?或者是…他…他托人带给孟德一些话?一些指点?” 这个想法一经生成,荀彧眼珠子连连转动。 而曹操的话还在继续。 “司马府君,不妨按照竹简上的地点去搜,此间藏匿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便是国库都比不上!若非贪墨所得?他王甫从哪赚来的这些?” 此言一出… 所有刑场上众官员面面相觑,特别是司马防,他也很惊讶… 竟然,不是曹节? 而是…王甫? 顷刻间,无数目光交汇,俨然…所有刑场上人都在权衡? 要不要搜? 能不能搜! 这要是搜了,可就是全新的一轮士大夫对宦官的争斗,或许会引起第三次“党锢之祸”! 当然… 作为顶级豪门,这些公卿不怕党锢之祸! 可…圣意难测? 陛下对究竟是何态度呢? ——“你…你…你放屁!” 就在这时… 闻讯赶来的王甫大踏步的迈入刑场之上。 他听到风声当即驾马而来… 看到曹操,他直接一耳光扇了过去,曹操悍然无惧,当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气冷冽。 “中常侍,这是狗急跳墙了么?” “就…就…就…就凭你?就…就是你小子说…说…说…说要搜…咱家的府邸?”王甫本就磕巴,此时此刻因为紧张,一句话憋得面红耳赤。 他的眼中更是几欲喷出火焰来,要将曹操焚烬! 曹操一手抓着王甫的胳膊,另一只手却是握在胸口,胸口处似乎,有硬物… 这是一封竹简…准确的说是一封信笺! 就在今早,曹操终于收到了羽弟派人快马寄回的信! 而信笺中提出的是一套全新的方略…比他与荀文若商讨的更缜密、更精彩百倍的方略。 “呵…” 嘴角咧开,曹操意味深长的望向王甫,露出了一抹浅笑。 “中常侍,下官何时说过,要搜你家的府邸了?” 没错… 曹操方才提到的是,搜王甫藏匿贪墨所得的三处,可却从来没有说过是他的府邸。 “呵呵!” 曹操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把头转向司马防与诸位公卿。 ——“司马府君、诸公,中常侍做贼心虚,已经不打自招了!” … …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假途灭虢,围魏救赵! “曹…曹…曹…曹操!你诈我!” “是中常侍自己说的?否则…你怎知那三处藏匿之所中有一处是中常侍自己的府邸?” 王甫心下骇然,可还在狡辩。“我…我…我…我从洛阳令府邸内听来的!” 司马防“嘿嘿”一笑,“对不住了,中常侍,这一封竹简连我都是刚刚看到,更是不可能提前告诉他人!难道…其它的公卿知晓?” 讲到这儿,司马防询问周遭。“袁太傅,袁司空,杨太尉…你们提前知晓么?” 此时… 所有公卿的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均是摇摇头。 “不知道!” “老夫不知!” “老夫也是刚刚看到!” “你…你…你…你们…”王甫紧张到词穷,原本结巴的他,竟因为紧张到极致,一句话说的颇为顺溜。“我记错了,是我于曹府中听你曹操提到过!” “不巧的很!”曹操笑道:“这段时间,曹府被封禁,下官从未回过曹府,且此事如此干系重大,下官既敢两度敲响登闻鼓,如何会散播出消息,让中常侍提前有所准备呢?” 司马防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操则是高声继续道:“这世上除了我曹操外,唯独一人知道中常侍贪墨所得的藏匿之处,那便是中常侍本人!” “你…你…”王甫怒目圆瞪。“司马府君,诸位公卿,你们…你们竟是为了一个曹操,串通起来陷害于我!” “抱歉…”司马防冷着脸。“在下从未与人串通,近日在下也并未会见过曹孟德,可洛阳百姓称我一声府君,我便要还这一方洛阳一片公道!” 讲到这儿,司马防顿了一下,语气更显冰冷。 “来人,将中常侍王甫拿下与夏侯惇一并押入大牢待审,即刻派人去搜中常侍府邸,其余两处贪墨之地,也不可放过!” 此言一出。 曹操那汗流浃背到几乎虚脱的面颊,终于拔云见日,他朝司马防以及一干公卿拱手。 “多谢司马府君,多谢诸位公卿…” 这话脱口… 似乎是因为精力已经达到极点,力竭虚脱了一般,他身子一颤,整个人晕倒在地。 “孟德…”夏侯渊与荀彧赶忙去扶。 丁蕙、丁香、刘春也快步跑到曹操的身侧,发现他浑身的衣衫都是湿透的,可…胸口处却是挺着一处硬物。 “阿瞒,你醒醒…你醒醒。”丁蕙疾呼。 曹操微微睁眼,声音虚弱到极致,却还是努力的回道。“没事儿,我…我没事儿…” 他努力的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荀彧会意,连忙从中取出竹简,迅速的张开。 这不张开还好… 一展开之下,荀彧的一双瞳孔瞪得硕大。 这是…这是那位传说中的玉林观主柳羽寄来的竹简,而囊括其中的文字,唯独八个字“假途灭虢,围魏救赵!” 霍… 荀彧怔在原地,好一个… ——假途灭虢,围魏救赵! … … 两名侍卫架起王甫。 这时,所有人才发现,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此刻…面对押狱的拘捕竟是毫无办法,无从反抗… 甚至,从始至终,都无一人敢上前相救。 俨然,他的党羽见状不妙,早就有多远躲多远。 所谓兔死狐孙散,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司马府君…在想什么?”看着眼前的一幕,袁隗眯着眼张口问道。 “我在想…”司马防轻叹。“以往是不是咱们士人都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诛杀宦官,似乎…只需要一名狱吏,即可办到!” 呼… 听到这句话,袁隗似乎有所感慨。 可他又摇了摇头。“那有一个大前提…” “什么前提?” “在陛下允准的前提下,哪怕是权倾朝野的宦官,诛杀首恶,胁从不论,的确只用一个狱吏就能办好!” 讲到这儿,袁隗话锋一转,感慨道:“听说这谯沛的曹操曹孟德是司马府君举荐的?司马府君慧眼如炬,这曹操洞悉时局,的确是个人才!” 呵… 司马防轻轻叹了口气,举目望向湛蓝的晴空。 当日在洛阳令府门外,当曹操敲响登闻鼓时,他想到过…曹操或许能力挽狂澜! 可只是一瞬间,司马防就觉得…曹操的眼界看不了这么远! 他根本无从洞悉,天子的所思、所想! 可偏偏,他又联想到,在宋皇后巫蛊一案之前,曹操竟能神奇般的退回宋家的礼箱,与宋家彻底决裂… 这等洞悉力又要如何解释? 简直恐怖! 莫名的,司马防对他多出了许多信心。 “袁太傅…其实,我原本也没想到,曹孟德真的敢两度敲响登闻鼓!” “他的行为惊艳到我了!” 司马防口中喃喃。 此言一出… 两人的目光再度交汇。 彼此心头均下意识的浮现起一句话,准确的说,是一句评语。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呵呵… 呵呵… 看来,就要瞧瞧…当今这世道,是治世?还是乱世呢? … … 皇宫,千秋万岁殿。 蹇硕将刑场的风波汇报完毕,天子刘宏听完,一双眼眸下意识的睁开,他不可思议的反问道:“是王甫?竟是王甫?” 蹇硕道:“的确是王甫,臣当即就去探查,原来…曹大长秋昨日将自己与曹嵩贪墨所得,尽数悄无声息的转移到了王甫的三处私库,更是将这些年王甫贪墨的账本交给了曹操!如今所有罪状均指名王甫一人!” 呼… 天子刘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高明啊! 简直高明啊! 可…前几日,曹操去拜访曹节,两人不是最终不欢而散么? 曹节守在张让府邸前一日一夜,他不是心灰意冷了么?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曹操与曹节再度联合?曹操不是对宦门厌弃么? 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们有了这一次“鬼使神差”、“巧夺天工”的联盟? 此刻,刘宏的眼中遍布四个字——精妙!绝伦! 就在这时。 蹇硕适时禀报道:“陛下,还有一事,昨日一早曹操收到了一封三百里加急的信笺!” “信笺?” “据探查,是皇长子的信笺…”蹇硕如实道:“至于信笺中的内容,曹操看过之后就藏于身上,故而…无从探查!” 霍… 听到这儿,天子刘宏豁然起身。 如果方才,他的意识里满满的是赋予曹操与曹节这“精妙绝伦”四个字! 那么现在,这四个字就转移到了“羽儿”的身上。 羽儿尽管依旧是一路西行,可他没有放弃曹操,没有放弃曹家,依旧寄回了破局之策,而这破局之策,委实——精妙绝伦! 此刻天子刘宏心头悸动不已,既有对羽儿的亢奋,又有对没有搬倒“大长秋曹节”的惋惜… 当然… 表面上,他不漏喜怒,只是轻轻的言道:“你下去吧,朕自有主张!” 蹇硕欲言又止,不敢多说,躬身退了下去。 待得千秋万岁殿的大门再度关闭… 刘宏的脸沉了下来,殿内的气氛骤然凝重,他突然拔出剑来,一剑劈在了龙案上。 ——“羽儿,这次,是父皇小看你了!” 就在这时… “报…” 蹇硕去而复返。“陛下,曹大长秋从司马门跪入皇宫,背负荆条,一步一跪,他说他有罪,要向陛下请罪!” 此言一出… 天子刘宏的眼中,原本那宛若在寒冰中浸了千年的眼芒顷刻间和缓! 咻… 羽儿难道?还有后手? … …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上山的人,下山的神 曹节背负荆条,后背满是鲜血,正一步一跪的进入千秋万岁殿。 看到天子刘宏,“咚”的一声,他的额头猛地磕向地面。 “陛下!” “曹大长秋,朕说过,你无须向朕行礼!昔日里,你为朕除外戚窦武、权臣陈蕃,是朕能稳坐这皇位的首功之臣!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 “臣自知有罪!” 刘宏调侃:“两度登闻鼓响!洛阳令已经代朕查清疑案,是王甫与隐强侯宋奇勾结,曹大长秋何罪之有啊?” 曹节再度把头磕向地面。“王甫、宋奇之奸佞固然罪大恶极,可臣受其蛊惑,也参与了一些贪墨枉法之事!臣痛定思痛,深感有负陛下信任,有欺主之嫌!特…特来请罪!” 听到这儿,刘宏表情微变,眼眸中也闪过几许别样的色彩。 ——这都是羽儿算计好的么? 可仅仅只是一瞬间… 刘宏“哈哈”大笑,亲自扶起曹节,抓住了曹节的手。 “大长秋就不要说这些哄外人的客套话了!朕将尚书台交给大长秋,这便是对大长秋绝对的信任!” “身居高位,哪里能没有些许诱惑?纵是夫妻,也都互相藏着小心思,只要在大事上,能同甘共苦,肝胆相照,朕就欣慰至极!” 一边说话,刘宏一边吩咐蹇硕。 蹇硕会意,当即解下了曹节背负的荆条。 曹节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状。 可他的语气依旧坚决。 “臣自知有罪,纵使陛下大度饶过臣,可…臣,臣自己也过不去心头那一关。” “臣已经将家产,将贪墨所得尽数的陈列于洛阳城的府邸之中,今日…今日臣来面见陛下,便是请求陛下发落!纵陛下对臣网开一面,臣…臣也无面目再做这大长秋,再执掌这尚书台!” 天子刘宏与曹节均提到了尚书台。 需知,尚书台本隶属“少府”,可自武帝后,开始“与闻政务”; 东汉光武后,更由其“综理政务”。 时至桓帝朝时,说它是唯一连接天子与百官的桥梁一点都不为过。 可以说,外臣上书天子,只要尚书台阻挠,外臣的文书根本无法呈送到天子面前。 有此可见,曹节的权利如何滔天? “这…” 罕见的,刘宏眼珠子转动,他竟是因为曹节的话迟疑了,或者说,他是因为“羽儿”的这一番行动迟疑了。 ——这小子,连朕的心情也算到了么? ——好缜密的心思! 不等刘宏开口,曹节“啪嗒”一声再度跪地,“陛下…罪臣,罪臣恳请陛下许臣辞官隐居,臣愿于洛阳城郊躬耕隆田,日夜为陛下,为大汉的国泰永康焚香祷告,以…以赎臣这滔天重罪!” 呼…刘宏张了下嘴巴,轻呼口气。 是辞官隐居,而不是告老还乡,曹节的意思是将他幽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这么一番话术,这么一番心思,抛下大长秋的高位,放弃尚书台的绝对权利,他刘宏没法不答应。 刘宏再度扶起曹节。“大长秋既如此坚决,朕再强留就显得不通人情!” “也罢…宋皇后巫蛊、王甫贪墨两案,无论是否涉及到大长秋,朕都不会继续追究!朕亦会赦免了曹嵩一家!如今,扶风宋家的宋酆、宋奇,谯沛曹氏的曹鸾均已伏诛,再加上王甫,这些人头足以立威!” “威立过了,该加恩了!这昭告天下的诏书如何写?还请曹大长秋归隐之前,再于尚书台中费一次心思!” 闻言,被“感动”的双目发红的曹节连忙拱手。 “陛下恩威并施,百官万民对陛下唯有臣服、敬仰…有罪者忏悔过错,无罪之人感激忠诚!” “罪臣…领旨!” 曹节一边擦拭着用力挤出的眼泪,一边告退。 待得他走出千秋万岁殿! 天子刘宏转过身,闭目冥想,沉吟许久。 他方才问道。“蹇硕,依你之见?曹节主动请罪、辞官,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羽儿’那封三百里加急信笺中谋算、部署的一环?” 这… 蹇硕眼珠子一转,他顺着刘宏的话回道:“大长秋哪有这等缜密的心思?多半有皇长子的提点吧?” 呵呵… 听到这儿,天子刘宏笑了,他微微抬手将方才那因为愤怒而提起的御剑挂回。 口中轻吟。“静水流深,朕竟有些看不透他们了!” 就在这时… “报…” 一名西园校尉匆匆闯入千秋万岁殿。“陛下,司马防于王甫的藏私之所,共计搜出金银珠宝,珍奇古玩无数,折合三万万钱!” 呼… 三万万钱! 这个数字委实吓了刘宏一跳。 需知,哪怕在几年后,天子刘宏开设西邸卖官,一个关内侯也才五百万钱,九卿高位才两千万钱。 最多的,也就是曹嵩,花了一个“小目标”买了个三公之一“太尉”的官衔。 而王甫贪墨的! 不…准确的说,是王甫、曹节、曹嵩等人联合贪墨的,能够包揽整个大汉帝国的“三公”了! 当然,对于天子刘宏而言。 三万万钱! 这笔钱充当边陲军费开支,今年抵御鲜卑南下,那些“将门”的老家伙们不至于再拉胯吧? 就在刘宏尤自畅想之际。 西园校尉又补上一句。“陛下,除了三万万钱,司马府君还搜到一物…” 说着话,他小心翼翼的递上一封信笺。 蹇硕接过,呈于刘宏手中。 迅速的展开,刘宏的眼眸骤然一冷… 这是,中常侍张让的养子张奉与王甫的书信,其中记载的,竟是如何联合,一道贪墨宫廷内的财物! 哼… 刘宏冷哼一声! 张让、张奉,这一对养父子,竟也是如此——胆大妄为! ——他们也活腻了么? … … ——“十五,十六!” ——“十七,十八!” 司礼监响起清脆的板子声。 十常侍之首的张让,与他的养子太医令张奉被摁在地上,有御林军一边重重的敲着板子,一边数着数字! ——每人杖三十! 这还是张让与张奉主动交出了所有贪墨的家财,才得以减刑至三十杖。 否则,依着他们那缺点儿什么的身子骨,怎么可能扛得住这杖刑! 而更让张让、张奉绝望的是,这一次的杖刑所有宦官围观! 堂堂十常侍之首? 被陛下亲切的称呼为“阿父”? 他何时受到过这等侮辱! 而这一切…一切都是源于,那一日,他张让把曹节晾在府门外一整夜! ——“二十九,三十!” 随着最后一声板子落下。 “哎呦,哎呦…” 张让感觉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锥心的痛感不断传来,用手摸摸,血肉模糊! 周围,没有一个宦官敢上前去扶。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看着这位在他们经验世界里,高高在上的中常侍,仅仅因为陛下的一句话,就落得这副下场! 过得良久… 有人搀起了张让。 张让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曹节。 “你…是你?” “张常侍,别来无恙吧?” “那封信不是吾儿写的?”张让一双眸子凝起,狠狠的瞪向曹节。 “呵呵?”曹节浅笑。“陛下要的是你的家财,至于…那封信的真假?陛下从来就不关心!” “你…”张让伸手去指曹节,怎奈…牵动了浑身的痛感,“哎呦、哎呦”的又叫出声来。 曹节却是拍了拍张让的腰身… 忽的,他猛然用力。 “啊…” 张让发出宛若杀猪一般的哀嚎! 曹节则是拍拍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张常侍,咱家赠你一句话。” ——“上山的人永远不要嘲笑下山的神!” ——“哈哈,哈哈哈!” 言及此处,曹节一脚踹在张让的痛楚,伴随着比杀猪声还要悦耳的哀嚎,曹节扬长而去! 踏踏… 踏踏! 当行至司马门时,他脚步一顿,抬起头仰望着这高耸的宫门! 他口中喃喃… ——“曹瞒哪曹瞒,你这位羽弟的算计,咱家是真的服了!” ——“咱家得谢谢他,让咱家出了这么一口恶气!” … …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卿家不负朕,朕亦不负卿! 牢房之中,火把摇曳,呻吟之声此起彼伏。 天子刘宏在蹇硕的领路下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司马防,他们一道来到关押曹嵩的牢门前。 刘宏打了个手势让司马防开门。 进入牢内,刘宏打量着眼前这位被绑在刑房内,遍体鳞伤的曹嵩曹大鸿胪。 “陛下…” 细若游丝的声音… 似乎曹嵩也认出了来人,想要行礼,可周遭的痛感,与四肢的捆绑,让他无能为力。 刘宏望着曹嵩。 “曹大鸿胪,朕亲自来,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你与扶风宋家究竟有多少牵连?是不是,你们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你儿子才故意与宋家绝交!把这些都交代出来,朕恕你死罪!” “臣…臣不知道什么风声!臣与宋家并无牵连…” 曹嵩的声音依旧低微,低微到唯独身前的刘宏能听到。 刘宏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曹嵩,打量着曹嵩,忽然他“哈哈”大笑。“曹大鸿胪,对不住了!” 骤然听到天子这么一个声音,曹嵩一怔,他愕然的看着刘宏,眼眸中露出无限惊恐之色。 刘宏的话还在继续。 “这一次先是你曹家的族人上书替党人翻案,其后又是宋皇后巫蛊一案,最后又到王甫贪墨一案,中间牵扯到了曹大鸿胪,让你受苦了!” “好在令郎已经替你洗刷了冤屈,证明了你们曹家无罪,且助朕肃清了身边的奸佞之人!” 听到这儿,司马防已经解开了曹嵩的枷锁。 曹嵩两腿发软,站立不住,得亏司马防在旁牢牢扶住。 “伤的重不重?”刘宏关切的问道。“还能下地么?” 曹嵩颔首。“能…多谢陛下关心。” 刘宏亲自扶着曹嵩往门外走,“其实,朕知道,你这大鸿胪做的不易,一边是士人的声讨,是儿子的厌弃,一边是宦官的贪墨,是天下百姓的敢怒不敢言,你斡旋于其中委实不易!你是朕的忠臣哪!” “陛下…”曹嵩低声道:“陛下缪赞了,臣…臣愧不敢当!” 刘宏满意的拍了拍曹嵩的手,看着另一扇牢门里呼呼大睡的夏侯惇,“这也是大鸿胪在谯沛的族人子弟吧!既已查明无罪,权且一并放了!” “喏!”司马防连忙答应! 曹嵩的面颊上却是布满了感激涕零之态。 “好好养伤…”刘宏再度安抚道:“大汉九卿中,大司农一职掌管帝国财政,是帝国命脉所在,这等官位唯独交到曹卿手中,朕才放心!朕等你伤愈后上任!” 啊…啊… 大司农? 这个官位一出,曹嵩心头“咯噔”一响,整个人浑身都在发颤! “哈哈!”刘宏却在笑。“卿家不负朕,朕亦不负卿!” 留下这一句,刘宏已经快步先走出了这洛阳牢狱。 登上马车… 蹇硕欢心而敬佩的向刘宏拱手。 “陛下与曹大鸿胪的一番话,在下听在耳中…只觉得目眩神迷、五体投地!” “曹操状告宦官之首的王甫,曹家已经为宦门所不容!宋皇后一案牵扯党人甚多,唯独曹嵩不降反升,曹家亦不为士人所容!” “既得罪了宦门,又得罪了士人,曹家夹缝求存,唯独只能对陛下忠心耿耿,再没有谁比曹嵩担任大司农,掌管帝国财库更让人放心的了!” 闻言… 罕见的,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刘宏嘴角咧开,笑了,他笑了。 可这一抹笑,很快便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渐渐的眯起。“国事蜩螗,除掉一些人,就必须提拔起新的一些人!而唯独这谯沛曹氏众叛亲离,方才能与朕同心!” 霍… 蹇硕再度拱手:“陛下此举恩威并施,所得岂止是一个谯沛曹氏?” “扶风宋氏伏诛,外戚势力坠入谷底,党人势必人心惶惶,陛下这敲山震虎的目的也已然达成!” “而自诩功高、权倾朝野的曹节、王甫,一辞官、一枭首,其家产充于国库,这足以平息民愤,也足以解冬季鲜卑寇边的燃眉之急,更足以平复那些士人的心情!” “陛下此举除外戚,灭奸佞,揽钱粮,震氏族…臣只觉目不暇接,佩服的五体投地!” 哈哈哈… 闻言,刘宏大笑。 蹇硕说的很对,也很合他的心意,只不过,却唯独漏了一条。 ——曹操! 在天子刘宏看来,之所以重用曹家… 除了这一门曹氏为士人、宦官所不容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曹操是羽儿选定的人! 如今… 父子间、君臣间,经历了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隔空博弈后。 天子刘宏极其相信这位皇长子的眼光。 羽儿决不会平白无故的帮这一门曹氏! 这中间究竟潜藏着什么原因,刘宏不知道。 但… ——谯沛曹氏,绝对当得起这份天子与帝国的信任! … … 巴蜀之地,鹤鸣山脚下。 五斗米教总坛乱成一团,无数女教众端着水盆、毛巾混乱的穿梭着。 无数教内的祭酒、鬼卒焦灼的望眼欲穿… 一个又一个精通医术、蛊术,甚至是毒术的“鬼婆”被匆匆领进一间屋舍,新晋的第三代天师张鲁匆匆赶来,焦急的问:“父亲,父亲怎样了?” 一名祭酒迅速的扯住张鲁:“天师快来,老天师念你半天了!” 此刻… 老天师张衡的床边,几个鬼婆正在忙碌,而张衡紧闭双目。 这位继承父业,将天师道在巴蜀地区发展壮大的老天师,他的生命终于临近了终点。 张鲁扑到床榻边,握住父亲枯槁的手,哭叫着:“父亲,父亲!鲁儿来了,鲁尔来了!您醒醒啊…” 张衡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先是投给张鲁慈爱的目光,可很快,这一抹目光变得坚毅,变得果决。 “鲁儿,死…爹不怕,可爹那未尽的事,就需要由你来继承!” 张衡努力的伸出手,缓缓的抚了一下张鲁的额头。“鲁儿,你千万要记住,那一日祠堂爹交代你与‘羽儿’的话,千万,记住!” 张衡口中的“羽儿”,自然便是柳羽… 从小到大,作为师傅,他一直是这么称呼柳羽的,甚至许多时候,在张鲁看来,父亲对柳羽…要比对他这个亲生儿子更好,更亲! 以前不懂… 可那一夜与父亲祠堂交谈过后,他终于能理解父亲的苦心。 不是道教,而是道门,为了道门再度振兴…为了道门能够重塑大汉开国时的荣光,张衡竭尽全力了! “爹…您的话,我…我都记着!” “鲁儿…你…你重复一遍!”张衡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不听张鲁亲口讲出来,他不能瞑目。 张鲁用力点头。“第一条,凡天师道、正一盟内,孩儿与柳师弟地位相同!众教众见柳师弟如见天师!” “第二条,待得时机成熟之时,将能证明柳师弟身份的竹片与玉佩呈于当今陛下!凡我天师道、正一盟竭尽全力助其成为大汉太子!与其一道振兴大汉,壮哉我天师道、正一盟!壮哉我道门一脉!” “第三条,我天师道为道门符箓之正宗,不容其余冒名之辈张扬,我与柳师弟当以诛灭‘太平道’,匡扶我天师道正统为己任!” 张鲁的话带着悲戚与沉痛…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张衡用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张鲁的手。 “鲁儿,爹大限将至,除此三件事外,心头唯独萦怀着的,便是你姐玉兰…她,为父也想…想将她一并托付给羽儿!让他们…他们…” 一句话没有说完… “啪嗒”一声,张衡的手落在地上,紧随而至的是张鲁骤然爆发出的一声哭号——“父亲!父亲!” … …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似懂非懂! 傍晚时分,夕阳残照在斑驳的洛阳城楼上。 荀彧跟着父亲荀绲走过城门,此时的城楼下围着大群百姓,人声嘈杂,他们俩不禁转头去看。 只见城楼上挂着几只木栏盒子,里面赫然是中常侍王甫、隐强侯宋奇、永昌太守曹鸾的头颅… 天气炎热,头颅上停满了畅饮,一两只野狗昂首望着滴落而下的血迹,望眼欲穿。 而老百姓们莫不欢欣鼓舞的拍手较好。 ——“听说扶风宋家与永昌太守与王甫一道贪墨钱财、为非作歹,陛下竟真的诛杀了他们,真是大快人心!” ——“还有这次牵扯到的官员,许多都已流放边陲,就连那‘权倾朝野’的曹节、张让也受到了重罚,想不到这些道貌岸然的士人竟背后与阉党勾结!该杀!” ——“听说曹嵩曹大鸿胪被陛下亲自放了,没想到,永昌太守曹鸾的伏诛竟没有牵连到曹家…这次,曹大鸿胪还真是幸运哪!” ——“嗐,要不是曹家那公子曹操奔走于此事,曹家哪里能逃得了干系,怕是曹大鸿胪的头颅也…” ——“曹家那公子?该不会是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的那位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 议论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悄悄的问。“宋皇后被幽禁,外戚彻底覆灭,许多士人、宦官遭到灭顶之灾,如今这朝堂上?又是谁说了算呢?” 众人闻言转头去看,发出这一言者是荀绲。 似乎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察觉到父亲的失言,荀彧赶忙拽住父亲走出城门。 “文若?你这是…” “父亲说错话了。”荀彧连忙解释道:“父亲所思所想与百姓的截然不同,今日在城楼上挂着的首级是王甫,他们欢欣鼓舞、拍手叫好!可即便不是‘罪大恶极’的王甫,只要是官员,哪怕是清廉的官员,他们也会拍手叫好!他们只是仇视高高在上的官罢了!不论这官是污浊?还是清澈!” 这… 听到荀彧这么一番话,荀绲轻呼口气,点了点头。 感慨道:“是啊…”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询问荀彧。“近来,你与那曹家子多有联络,这些道理是他教授你的!” “不!”荀彧摆了摆手。“是另外一个更年轻的公子!” “唔…”荀绲一脸的诧异。 荀彧浅笑道。“尽管缘悭一面,可观其字,闻其言,孩儿亦收益良多…他日待得这位公子归来,孩儿必定要再度来此洛阳,登门拜访讨教!” 霍… 荀彧的这么一番话,让荀绲略显惊讶。 在他的心底里,自己的这个儿子无论是才学还是机智,他都足够的出色,是同龄人中的翘楚,能让他提及“受益良多”、“拜访讨教”的公子可不多! “真的有这么厉害?”荀绲补上一问。 “或许,比孩儿想的更厉害!”荀彧的语气愈发的笃定。 就在这时。 一文吏登上城门居高临下地宣读着天子的诏书。 ——“朕身为天子,受命于天,却枉顾奸佞误国、欺压良善,此乃朕之罪也!今日,朕不斩此逆,则帝国倾危,是以诛杀奸佞及同党,以儆效尤,以正视听!若有臣子再枉顾天恩,为非作歹,欺行霸市,朕绝不姑息!” 荀绲与荀彧昂首聆听… 荀彧眼眸眯起,不禁心头喃喃:“陛下的目的终究是达到了!” 是啊… ——罢皇后,废外戚,除阉首,平民愤,就连士人、党人也被敲山震虎! 从此之后,怕是再无人敢为窦武、陈蕃翻案,敢为党锢之祸翻案! 陛下的身边,也终究不再被“党人”所包围! 这一场博弈,天子完胜! 就在这时… 却见一个人低声垂泪走过,悲戚万状,他提着酒壶,脚步踉踉跄跄。 却不是昔日的大长秋曹节,还能有谁? “王常侍,哥哥来送你一程!哥哥对不起你了!” 俨然… 曹节是想到了昔日里,他与王甫共同保护年少的皇帝,除掉权臣、外戚,幽禁窦太后等一桩桩往事。 只是,昔日的并肩兄弟,今成野狗之食,曹节将酒壶倾斜,酒酿坠落在地,和他滴落的泪浸湿一片黄土。 他口中发出极轻极细的声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非…若非曹瞒的那封信笺,咱们兄弟就都沦为这野狗之食,哥哥对不起你了!” 声音低垂… 唯独曹节一人能听到他那喃喃之音。 … … 曹操躺在自己的床上,明丽的阳光照射进来,他睡了足足一日。 可哪怕是熟睡,他的额头也时不时的冒出冷汗,嘴唇干裂,却依旧梦呓着:“爹,爹…羽弟,羽弟…求你…求你救救我爹!” “爹没事儿,爹已经回来了。”丁蕙坐在床边安抚着曹操。 曹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似乎听到了丁蕙的话。 “真的?真的?” 丁蕙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没事儿,没事儿…爹和元让都安然回来了!多亏了你,是你救了爹和元让!” 呼… 听到父亲与夏侯惇安然归来,曹操总算是喘出一口大气。 “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救爹,我哪有那本事…是羽弟,是羽弟救的爹!” 似乎想到了什么… 曹操扶着床,坐起身来…“爹在哪?我…我要去见他…见他!” “桥太尉来了!爹与他在书房!”丁蕙如实道… “桥?桥太尉?”曹操一愣… “阿瞒,你还不知道。”丁蕙解释道:“爹被陛下亲自放出后,加封为‘大司农’,掌管大汉国库,还有你师傅桥子,他也被陛下重新启用,任命为太尉!这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 曹操的眼珠子一定! 可很快,他东张西望,左右去寻找什么…可找了许久,羽弟留给他的那封竹简、寄来的那封信笺都不在身边了。 这让他一下子茫然若失… “我…我去寻爹与桥子!” 曹操踉踉跄跄的跑出屋子,往书房前去,可跑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他…他应该先去见见曹节! 计划… 所有的计划究竟都完成了没有?有没有纰漏的地方! 他必须当先知道这个! 心念于此,曹操转过身,随便取了件披风就跑出了曹府大门! 而就在此刻… 曹府的书房内,一方桌案上摆着两封竹简。 桥玄与曹嵩分坐桌案的两旁… “恭喜桥太尉!” “恭喜曹大司农!” 一番寒暄后,两人的目光均停留在这两封竹简上。 书房内竟是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还是曹嵩当先问道… “这两封竹简,桥太尉看懂了么?” 桥玄抬眸,他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意味深长的回答了四个字—— ——“似懂非懂!” “这…”曹嵩连忙问道… 桥玄则不等他开口,接着补充一句。“我看懂的,是书写这两封竹简的少年,他有着一双通晓时局,洞悉万物的慧眼,他拥有着逆天的观察力与洞悉力!” “可我看不懂的是,为何这少年偏偏选中了孟德,偏偏要相助于孟德呢?” 此言一出… 曹嵩沉默,十息过后,他也抬起头来。 ——“太尉之言,亦是我心头最大的疑虑!” 这么卓绝、机敏、洞悉时局的一个少年! 他凭什么选中曹操呢?他图曹操什么呢? 图他个子低? 图他肤色黑? 还是图他不洗脚? … …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本手、妙手、俗手 洛阳城,蔡府。 一方石桌,蔡邕与叔父蔡质两人对弈。 说起来,蔡家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叔侄两人同府而居,而蔡质的身份也不简单,乃是九卿之一的卫尉之衔。 他掌管的是守卫京师南宫与北宫、以及诸掖门的卫戍,地位显赫。 可因为今年朝廷屡发怪异现象,蔡邕上书除奸佞,用贤才,因此得罪了宦官曹节、王甫、十常侍等人! 蔡质也受到牵连,被罢官在家,等候发落。 终究,等待定罪的日子并不好过! 此时的蔡质落下黑子… 蔡邕沉吟片刻,不忘称赞道“藏巧于拙,此为妙手!我输了…” 蔡邕投子认输… 蔡质的脸色却并无太多的高兴,相反,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 “伯喈方才说我这一手是‘妙手’,那么?近日宋皇后巫蛊一案,王甫贪墨一案,若是于棋盘中,陛下与大长秋、大鸿胪又分别下的是‘本手’、‘妙手’、‘俗手’中的哪一手呢?” 这… 闻言,蔡邕顿了一下。 本手、妙手、俗手是围棋中的三个俗语。 “本手”是指合乎棋理的正规下法; “妙手”是指出人意料的精妙下法; “俗手”是指貌似合理,而从全局看通常会受损的下法。 蔡质这么一问,显然别有所指。 这… 蔡邕略作思索,沉吟了许久方才试着解析。“陛下这一手,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除宦官、平民愤、震群臣,算是达成了目的,中规中矩,算是‘本手’!” “曹节供认王甫贪墨,辞官隐居,放弃权势…看似‘俗手’,可在这种局势下,‘俗手’的交换反而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而曹大鸿胪,不…是我那学生曹孟德两度敲响登闻鼓,名为状告王甫贪墨,其本身却是救曹家于水火,而这一手中,更隐秘的是替天子筹谋,这一手可堪鬼使神差,能称之为‘妙手’!” 言及此处… 蔡质颔首。“诚如伯喈所言,‘妙手’意为卓越的一手,可遇不可求,其本身又兼具极强的隐蔽与唯一,对弈而言,往往许多人在对局中过分拘泥于局部,下出‘假妙手’而忽略贯穿全局之态!反倒是这真‘妙手’藏巧于拙,实乃罕见!” “伯喈…你教出一个了不起的徒弟啊!” 蔡质提出的“好徒弟”自然便是蔡邕太学中的弟子——曹操! 在蔡质看来,单单这一“妙手”,足可见其功力。 只是… 蔡邕很果决的摇了摇头。“我知孟德,他虽机敏,却不够沉稳,做事容易一拍脑门,断然布不出如此缜密之局,下不出这么一出‘妙手’!” 唔… 蔡质一怔,蔡邕的话还在继续。 “倒是…他有位结义兄弟名唤‘柳羽’,此前遗下一竹简,便精妙绝伦,或许…孟德是从这竹简中感悟!若论妙手,也当是这位名唤‘柳羽’的公子,可堪其名!” 嘶…柳羽? 蔡质眼眸微眯,他登时想到了这个名字。“可是,城东十八里处玉林观的观主——柳羽?” “叔父知道他?” “每日施粥,三年风雨无阻,这柳羽是个奇人!” 俨然,蔡质对柳羽有一定的了解。 毕竟身为卫尉,卫戍南北两宫,洛阳周边的异闻、奇事,他多少都要去了解。 嘶… 骤然,蔡质又想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更添一分严肃。“伯喈,依我之见,这柳羽既能于此复杂局势中留下‘妙手’,那洞悉力、观察力料定超凡,咱们蔡家或许能去拜访其一、二,询问破局之策?” “纵是只得其指点一、二,总也胜过在这府邸中引颈待戮,束手待毙!” 讲到这儿,蔡质顿了一下。“伯喈不也推崇于道家学说么?” 的确,蔡邕虽然自幼修习儒学,讲规矩、重礼仪,博学多彩,可…他却极其推崇道家学说,且跟“庄子”一样,很会讲故事! 他讲的故事娓娓道来,盎然生趣,总能将深刻的道理,隐含在浅显的故事中,曹操最是爱听。 只是… 如今待罪在家,一身学问也是无处施展,无论是蔡邕,还是蔡质都极其渴盼,蔡家能够度过这一劫。 何况,如今的局势已经有所变化… 王甫被诛,曹节隐退,张让受罚,这局…不再是一个死局,他们只是缺乏高人指点! 咻… 蔡邕眼珠子转动。 他突然觉得叔父的话很有道理… 只是… “听孟德讲,这位柳公子赴巴蜀去了,这一来一回,少说几个月也过去了!” 蔡邕感慨。 蔡质的语气却是坚定。“总归有点儿盼头了,总好过这日子没有希望吧,伯喈也不想…你那方才两岁的女儿‘昭姬’沦为罪人之女吧?” 呼… 提到昭姬,这似乎一下子触动到了蔡邕心头的那根神经。 他想到的是那个一岁时,在杂乱的桌面上,绕过刀、弓、箭、棍,绕过菱花铜镜、胭脂盒、首饰匣,花花绿绿的群襦、金子、商幌、兽皮、雉鸡翎,最后…牢牢抓住、紧紧握住一支毛笔的女儿! 琰儿… 不该沦为罪臣之女! 哪怕是为了她安逸的长大,蔡邕也要放手一搏,全力避免那‘罪人’身份的桎梏与枷锁! “叔父放心,邕知道该怎么做!” 沉稳又坚定的声音油然升腾。 今时今刻的蔡邕本是万念俱灰,却唯独两件事放不下。 ——其一便是《后汉书》的编纂! ——其二便是女儿蔡琰蔡昭姬! … … 洛阳城郊,一处简约的农舍。 曹节正一边对粮囤进行修缮,一边张口道。“曹瞒,这次…咱家得谢谢你!” 在粮囤的入口处,曹操就站在那儿。 他来了许久了,就看着曹节先是修缮“打谷场”,然后修缮“地窖”,最后轮到修缮这“粮囤”。 令他惊讶的是,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大长秋,如今做起农活来,竟十分的熟练。 “你无需谢我!” 曹操的回答有些冷冽… 他回忆起了,“决战”的前一日,他收到了柳羽的急件,他打开一看,其中详细的部署了一个方法。 于是,他再度来到曹节的府邸。 曹节质问他是否要以死相逼,鱼死网破时,曹操只说了句。“你、我联手,将所有贪墨的钱财悄无声息的都转移到王甫的府邸,亦将所有的罪名推至王甫身上…” 在曹节震惊的注视下,曹操将羽弟的计划娓娓道来。 ——“陛下不会关心这些钱财究竟是谁的?陛下只是要杀一个‘罪恶滔天’的官宦去平息民愤与士人的愤怒,去收拢大量的钱财,此为帝王的制衡之术。” ——“无论咱们转移贪墨钱财的方法有多少漏洞?有多少破绽?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个罪名推到王甫身上,陛下的愤怒就能够从此终结!只要曹大长秋辞去官衔,放弃‘尚书台’的权位,那么,你对陛下也不再是威胁。” ——“我要救父亲,又不想与大长秋鱼死网破,唯有相信羽弟的这个计划!” 那时的曹节是震撼的… 他瞠目结舌到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都无法判断,能制定出这个计划的,曹操那所谓的“羽弟”究竟是有何等心计?究竟能把局势算到何等程度? 那时的曹节反问曹操:“如果我不呢?” 曹操只是平静的回答。“羽弟寄给我的信中反复提及,大长秋一定会接受的,因为大长秋别无选择!” 于是,才有了曹操次日的登闻鼓,才有了曹节向陛下负荆请罪! 才有了王甫伏诛; 才有了陛下的集权与财富一股脑的收揽! 曹操与曹节一唱一和做戏给天子看,给百官看,给所有的百姓看… 也正因为这样… 才酿成了最后的! ——逆风翻盘! … …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宦海如劈浪行舟,公欲渡河? 曹节与曹操将思绪从远方收回。 曹节放下了手中的事儿,行至曹操的面前,他将手按在曹操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那羽弟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通透,诚如他所言,我等宦官对于陛下,不过是一只听话的狗!” “需要做见不得光的脏活时,陛下就会想起我们,而我们的贪墨,陛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我们的私库,早晚会变成陛下的第二国库罢了!呵呵…” 讲到这儿,曹节冷笑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哈哈,想不到我曹节宦海沉浮几十年,最终却是当局者迷,竟还需要靠你们兄弟指点迷津!呵呵…呵呵呵…钱、权、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可笑,可笑!” “曹大长秋…”曹操想张口说点什么。 曹节却是摆摆手。“莫唤我大长秋,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农人罢了!” 说着话,曹节又去摆弄他那农舍里的酒窖。 俨然,他已经完全投入了“农人”的身份。 七月的农人需要制曲,需要制做秋装为降温做准备; 八月的农人有秋收、秋种的任务; 九月的农人要对“打谷场”、“粮囤”、“地窖”进行修缮,以更好的保存各种收获; 十月的农人则要用七月份制作的酒曲来酿酒! 踏… 曹操也跟着曹节步入酒窖中。 曹节疑惑。“你不是从小打大,一直看不起我们宦官么?一直想摆脱宦官养孙的身份么?一直上书让陛下除掉我们这些奸佞么?” “如今,你成功了…你曹操两敲登闻鼓,让王甫伏诛,让我曹节黯然退场,天下人都会记住你曹孟德的名字!你是除奸佞的英雄啊…你成功了。” 曹节的语调中带着几许哀婉,几许痛惜,可又饱含着对后辈的期翼! 曹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尽管总是与他作对,与宦门作对,可冥冥注定,他们间存在着某种羁绊! 只不过,如今,一人名声狼藉,一人声名鹊起。 “曹大长秋,这次来,我是想感谢你的!”曹操第一次如此平和的与曹节交谈。 “感谢?”曹节有些听不懂了。 “没错。”曹操点了点头。“若非羽弟曾经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昔日里我潜入张让府邸行刺,第二日,是你告诉张让,不许他动我;举孝廉,也是你暗中操持,没有你的点头,地方官缘何会推举我?至于后来,我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在顿丘颁布十罪疏,惩治豪强,得罪了无数权贵,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让我安然无恙,没有被报复!” 曹操的语调不重,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曹节默然… 诚然,他帮曹操,有曹嵩与他一道内外勾结敛财的缘故。 可…多少,也有些别的原因。 比如,曹操是师傅曹腾最疼爱的养孙哪… 更何况,曹操的刚毅与正直,让曹节总是在心头莫名的生出一种悸动,甚至,有时候,他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小子以后能翻天! “原来你都知道!” “羽弟很早就告诉我了!” “那你还跟咱家作对!”曹节凝望着曹操… 曹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呼口气,“羽弟说过,要想彻底摆脱宦官养孙的桎梏与枷锁,我曹操就必须翻过曹大长秋这座山!” “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曹节不怒反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听你那位‘羽弟’的话呀!” “因为他说的总是正确的!”曹操的回答颇为坚定。 “哈哈哈…”曹节再笑,笑声响彻云霄,震得酒窖内的瓦砾都在发颤、在响动…“曹瞒,咱家突然有点喜欢你了!” 短暂的沉吟,曹节感慨万千。“咱家羡慕你啊,咱家若是有你的那一位好兄弟,能提前告知咱家这‘帝王心术’,咱家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地步!哈哈,曹操,咱家是真的羡慕你!你有一盏指路明灯!” 言及此处…曹节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转过身,背对曹操… 他一边做自己的事儿,一边轻吟。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人在宦海,如同劈浪行舟,说不定哪个浪头就能翻船!” “咱家就看看,在这复杂、混乱的世道中,你们兄弟能否过河!咱家,拭目以待!” 一言毕,曹节背对着曹操,迈着沉重的步伐,徐徐走远… 望着他留下的背影,曹操整个人意气风发。 他口中轻吟。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羽弟,有你一道,我曹操势必能蹚过这一条‘公河’!” ——“渡河而死?又缘何不是‘涅槃重生’?” … … 蜀郡,鹤鸣山! 三个月的赶路,陆羽与张玉兰的车队方才抵达鹤鸣山。 一路行来,隔着窗子,陆羽看到农人们均颇为忙碌… 原来,今日是冬至节,是十一月份最重要的节日。 在这一天,农人们需要用黍米和羊羔在水井旁边祭祀幽冥鬼神,然后再祭祀自己的祖先。 有条件的家庭,还会用五个罐子把五谷分别密封起来,埋在北山墙的后面,五十天之后,也就是到正月的时候,再把它们挖出来,分别称重。 埋进去的时候,每一种谷物是一升。 挖出来称重时,哪一种谷物的重量增加了,就说明这一年适合种植哪一种! 就在这时… 高耸的鹤鸣山巅,传来一声声铿然的钟响,撞钟之人一边撞一边用袖子抹去满脸泪水。 接着,整个山峦的钟声都响起了。 “咚,咚——” “咚——咚——” 浩荡的钟声引得整个山峦的钟齐名,宛若要震荡云霄,踏破苍穹! 原本正在参与“冬至节”祭祀的农人,听到这连续的钟响,一个个转过身,面朝鹤鸣山峦的方向,跪地扣首! 整个山脚掩不住的哭腔… 紧随而至的是无数泪水在他们面颊上结了霜,结了冰! “小姐,公子…” 一名鬼卒迅速的禀报道:“今日是老天师驾鹤归去的第四十九日,天师道已经完成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做法,今日便是老天师灵柩下葬之日!” 听到这儿,本就心情沉重的陆羽与张玉兰,面色更添凝重。 一路上,他们就得知师傅(父亲)驾鹤西去… 可…纵然是师傅(父亲)的祭祀之礼,他们也没能赶上么? 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飘落… 张玉兰目光呆滞,牙齿用力咬住嘴唇,眼眶中落下的泪水迅速的凝结成冰晶,便挂在她那憔悴的面靥之上。 她的手牢牢的抓住陆羽的手,陆羽能感受到她的手在不断的发颤! 钟声还在继续。 无数农人扣首过后,讶然的抬头往山峦方向望去… 他们默契的跪下,在一干鬼卒的带领下齐声痛呼。 “张天师千古——” … …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这是老天师的安排! 钟声还在继续,大雪纷飞。 柳羽与张玉兰赶到灵柩前时,均停下脚步。 隔着绒绒细雪,他俩与灵柩后的张鲁对望。 暗夜如磐,灵柩旁的微弱灯火,映着陆羽与张玉兰那被细雪盖上的面颊,他们的神情哀婉且痛惜。 “爹…爹…”张玉兰扶住灵柩。“爹,女儿来迟了,爹…爹为什么不等女儿!” 声嘶力竭。 “师…师傅…” 柳羽则是叩首哭泣,额头都磕出血来。 眼前灵柩中躺着的,是十一年前,将他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师傅啊! 是赐给他名字,对他视如己出,悉心教授他道法、符箓的恩师啊! 小时候…柳羽不想学道法,天师道的诸多祭酒对他多有微词,可唯独张衡,他会向所有人解释。 “道教没落,修炼的条件艰苦,是难为这弟子了,他不是有心的,不要怪他!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而当柳羽小有所成时,张衡见他渴望中原… 于是,特地在鹤鸣山、龙虎山之外的洛阳城郊,筹建了一处分观,且安排柳羽负责这一方分坛! 分坛兴建之初,大势上有儒门的打压,身旁也不乏“白马寺”佛家的壮大,可谓困难重重。 可就是因为柳羽渴望中原,张衡打通了许多关系,费劲千辛万苦,才使得这一方分坛在洛阳立足! 就连张衡儿子张鲁、张卫也总是觉得父亲对柳羽这个师弟太过于宠溺了! 可张衡对柳羽一如既往… 他是拿真心对柳羽,给予他最好的成长环境、生活环境。 这些,柳羽都能感受的到。 也正是因此,他素来将自己与天师道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往昔总总历历在目,究是两世为人,可面对着这灵柩,面对着就要入土的师傅,柳羽的情绪依旧崩溃,几近泪崩! 此时,新晋的天师张鲁一身重孝,双目红肿,形容憔悴。 看到柳羽这副模样… 他呼出一口气。 “父亲,总算在下葬前,您等到了柳师弟了…” 张鲁命教内祭酒扶起张玉兰,然后,他亲自行至柳羽的身侧,去扶柳羽。“师弟,父亲的遗嘱中…有对师弟的特别交代。” 柳羽抬起头,面上泣泪交加,张鲁伸手擦去了他脸上的血泪,然后轻轻涂抹在唇上,旋即将一枚“甲骨”塞入了他的手中。 这… 柳羽看到这甲骨上书写着“治头大祭酒”五个字,目光惊愕! 要知道,这个头衔,在天师道中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柳羽刚想发问,张鲁的声音抢先一步。 “给‘治头大祭酒’取孝服来!” 有鬼卒捧上白色的孝服,张鲁手一抖,披在了柳羽的身上。 做完这些,他方才昂起头,面朝着灵柩大喊道。 “天师道、正一盟第二代天师遗命,敕柳羽为‘治头大祭酒’,凡我教众、祭酒、鬼卒,从即日起见‘治头大祭酒’如见天师!‘治头大祭酒’归来之日,无需守孝,令其即刻与我教圣女‘张玉兰’完婚,以告慰老天师之灵!” 此言一出… 柳羽的眼眸瞪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治头大祭酒? 凡天师道,正一盟,见他…如见天师? 如果…如果说这样,他已经足够震撼了。 那么…接下来,无需守孝,即刻与圣女“张玉兰”完婚… 这… 这… 师傅缘何?缘何会留下这么一系列的遗命呢? 柳羽这边尚处于惊愕之中。 他抬起头望向大雪下同样惊愕的师姐“张玉兰”,她那本就苍白的面颊下,此刻更是煞白到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柳羽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她也神情彷徨的看着柳羽。 还是张鲁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此间沉静。 ——“大祭酒,圣女!你们还不谢过老天师的安排?” ——“难道是要让老天师死不瞑目么?” … … 帷幔之中,张玉兰嘴唇颤抖,她面前盘膝打坐着的是她的母亲,天师道内的“鬼婆”——卢氏。 卢氏原名卢玥,五行属土,名字的寓意是古代的一种“神珠”。 哪怕是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依旧能看出她驻颜有术、颇有姿容,便是身材,也与少女相差无几。 或许,这与她“修行”、“辟谷”有关! 而自打嫁予张衡后,很少人会称呼她的名字,往往会直接以“鬼婆”相称。 当然,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发展。 为了五斗米教,为了儿子,卢玥将不惜牺牲自己的身子,与刘焉发展出不清不楚的关系,以此让五斗米教在巴蜀之地壮大,让儿子得以汉中之地! 史书记载,张鲁母“常往来焉家”。 且,刘焉去世后,刘璋即刻就将张鲁的母亲和弟弟杀害,从中,不难看出些许端倪! 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张玉兰与母亲卢玥对坐良久。 两人均是沉默不语。 帷幔外,已经卸下的灵堂依旧被白雪覆盖,哀乐阵阵中,依旧有无数教徒哀哀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娘,为什么?” 终于,张玉兰望着降临的夜幕,当先问出一句。 “玉兰是问?哪一条?”卢玥缓缓张口,她的身前还摆放着七枚蜡烛,似乎是,她还在进行着某种祭祀! “父亲为何要让羽弟做‘治头大祭酒’?为何天师道中,他会与鲁弟地位相同?为何…为何…” 终究是带着点儿女孩子家的羞涩,张玉兰最后那一句“为何父亲要让我嫁给羽弟?”还是没有问出口! 呼… 卢玥凝着眼,她望向帷幔外的灵堂,“嘀”、“嗒”,细碎的泪珠丝丝而落,这泪水中有祭奠,有悲愤! 祭奠的是,她们夫妻二十年发展天师道的“相知”、“相恋”、“相许”; 悲愤的是,他却先一步离去,将这振兴天师道,乃至于振兴道门的重任交给了她与儿子… 也把这重任,交给了那个有着特殊身份的——“弟子”、“大祭酒”、“女婿”! 哪怕是临死前,他想着的依旧是振兴道门! 卢玥哭着哭着,忽然身子一软,像是要晕过去,吓得张玉兰慌忙去扶。 卢玥微微睁开双目。 “玉兰,有…有一些事儿是天师道的绝对秘辛,现在…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卢玥像是力竭了一般… 可她依旧紧紧的握住女儿的手,用尽量“硬实”的声音,张口道: “玉兰,你千万记住,从今往后,柳羽不再是你的师弟,他…他是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人、最亲近的人!” “他也将是…将是天师道中最重要的‘大祭酒’!” “你爹希望你守护他,保护他,竭尽全力…哪怕,哪怕是付出生命!” 卢玥的眼眸坚毅,她的话尽管轻微,却是—— ——不容置疑! … … 正文 第四十章 儒道之争,贯穿大汉数百年! 蜀郡,鹤鸣山。 幽谷氤氲,流泉飞瀑,云雾弥漫间,若隐若现,能看到年轻的天师张鲁正与年轻的“治头大祭酒”柳羽闭目而坐,似是在行气炼功。 山脚下,一群身着道袍的鬼卒肃坐蒲团之上,在一片香火缭绕和钟磬之音中诵经礼忏。 山门之前,法坛高筑,一副道家修行中“仙风道骨、饮霞餐露、行气辟谷”的景象。 终于,在完成了早课。 山峦之巅的张鲁方才睁开眼睛,他望向柳羽。 “师弟,你现在一定有许多疑问!不妨都问出来!” “师兄…”柳羽眼眸微眯。“为什么?师傅给我这‘治头大祭酒’之位?为什么师傅要让我与师兄平起平坐,还有…玉兰姐…” 柳羽将心头一系列的问题连珠炮似的问出。 呼… 张鲁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 “父亲他老人家的心思之大,格局之广阔,实非师兄能够比拟,不过…师弟这些年于中原开设分坛,传播教义,该能体会到咱们天师道、正一盟,乃至于咱们道门正统一脉于这世道间夹缝求存的不易吧?” 夹缝求存么? 张鲁的话,柳羽能深深的体会到。 而这就要涉及到道家一脉的起源与发展… 在道教形成的过程中,黄老道起着极大的作用。 而黄老学说本是起源于战国时期的“稷下”一派,其特点是主张清静无为,尊传说中的黄帝和老子为道家创始者。 汉初文、景时期,帝国的统治者…吸取了秦朝因为暴力改革引发反弹而亡的经验,加上汉初民生凋敝,遂将道家衍生的“黄老清净无为”思想作为治国方针,治理天下。 一时间黄老思想盛行,学者蜂起。 转折发生在汉武帝刘彻继位后,他锐意进取,转而以儒术缘饰法治,“霸王道而杂之”! 说是儒术其实也不确切,那时被董仲舒用“天人感应”调教过的版本,孔子的棺材板都快要压不住的版本! 当然,这个版本更容易被统治者接受。 而理论总结起来就是—— 一方面,天是有人格色彩的至高主宰,君主受命于天统治百姓,百姓若违抗君主,那就是忤逆天意,可以被剿灭!” 另一方面,天的意志可以通过人间的自然现象体现,若君主妄为,也是忤逆天意,天会降下灾异提醒君主反省。 那么…关键问题来了? 谁来解释灾异?又由谁来提醒皇帝呢? ——当然是儒士了! 说白了,就是至高无上“天”的意思,最终解释权归儒家所有! 也就是从那时起,有了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道家思想逐渐的流落于官学之外。 道家拥趸自然不肯放弃,想重新上位。 既然天子喜欢天人感应,那道家就投其所好,开始与方术、仙道结合,想要真正意义上的教皇帝“感应上苍”。 这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比如,在齐地有一个道家的拥趸写了本《天官历包元太平经》,一共十二卷。 这一本书中,声称“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汉家奉天地之大终,更受命于天!并把这本书献给了皇帝。 只是…对于这种疯狂暗示,皇帝压根就不搭理。 可以说,从这时候起,道家已经被儒家死死的压制!难以翻身! 上面走不通,只能走下面。 修习道学的张陵,他发现他学的东西在中原完全不受待见! 于是,他果断放弃官位跑到巴蜀之地,那里蛮部众多,崇尚巫鬼又缺少豪门世家,儒学的渗透力极差,治安也不好。 他改名张道陵,创立了正一盟、天师道,所以参与者都需先交五斗米,然后就能够享受“符书教化”、“符水治病”、“符箓驱邪”的服务! 别说,便是在这种“启蒙”下,巴蜀蛮荒之地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治理。 这妥妥的是走基层路线…打算农村包围城市! 而另一边,儒门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百多年以来,整个大汉发生了日食八十六次,水灾八十四次,旱灾蝗灾六十九次,地震五十九次,其中地震和水灾波及到的郡县达到三百多个。 若按照儒家“天人感应”的学说,上天如此“疯狂暗示”,那皇帝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一时间,在民间“天人感应”的学说已经大失人心。 而那本《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在民间却传播多年,开枝散叶。 而传到“灵帝”这一朝时,这本书已经彻底黑化,取名《太平清领书》! 与老版本对皇帝还抱有幻想不同,这一版宣扬的是“洪水将出”的末世言论,又提出“黄天”将拯救世人的预言! 说白了… 就是你汉家信奉的“东皇太一”已经要走入陌路,我太平道信奉的“中黄太一”将拯救世人于水火。 再形象点儿说,就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大喊一声“学儒救不了大汉”,然后彻底黑化了,要覆灭大汉! 的确,太平道为身处绝望中的百姓勾勒出了一副与大汉统治截然不同的画面。 ——新生的黄天救万民于苦海! ——新生的太平道,将“无为而无不为”的管理公共财物。 ——新时代的人民将自食其力,修身养性,最终驱邪去病,得道成仙! 就这三板斧,使得太平道拉拢了大量的百姓! 相反,被誉为道学符箓派正宗的天师道,依旧被死死压制,夹缝求存… 昔日,天师道的对手是儒家! 可现在,天师道的对手又多了一个——太平道! 柳羽与张鲁细细的聊起了此间总总… 而最后,聊到如今天师道的艰难处境时。 张鲁的表情变得严肃,他郑重其事的望向柳羽。 ——“羽师弟,父亲坚信,只有你能救得了正一盟!” ——“只有你能让天师道再度崛起,重塑汉初道门之荣光!” ——“便是为此,这天师道中的‘治头大祭酒’你得当,天师道的‘圣女’,你更得娶!这是父亲对你的信任与期望,更是临终时的最后遗言!” 言及此处… 张鲁郑重的站起身来,就在无数山脚下盘膝打坐教众的目光下,他郑重其事的朝柳羽拱手一拜。 ——“羽师弟,拜托了!” 与此同时… 所有山下鬼卒齐齐站起,向柳羽拱手。“大祭酒,拜托了!” 轰… 有那么一瞬间,柳羽突然感觉,一个巨大的担子压了下来! 他,已经深深的与天师道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自古勾栏少奇女,生死间,敢一搏 红霞初绽流云之间,晴朗的云层起伏在云雾缭绕的鹤鸣山内,先是有轻声的颂唱,随后是喜庆而喧闹的鼓响。 这一切,都是为了尊奉老天师的遗命。 完成天师道内“大祭酒”与“圣女”的完婚。 远远地,有一支红衣队伍缓缓的涌入道观之内。 领头的新郎清俊潇洒,一身红色的新郎装迎风似旗,悠悠行进的雪白骏马载着他英姿的模样。 除了天师道新晋的治头大祭酒“柳羽”外。 还能有谁? 他的身后,是一干道姑搀扶着的“圣女”张玉兰,她头戴红帕,沿路铺满了那若隐若现的醉人气息。 或许,这是新娘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片芳香。 新娘的名字大家更不陌生,第二代天师之女,五斗米教的圣女——张玉兰! 当柳羽拉着张玉兰,步入了大殿内“老子”的金像前… 金像下坐着的是老天师的夫人,张玉兰的母亲,“鬼婆”——卢玥! 卢玥的身旁还摆着一张空落落的胡凳… 俨然,是给已故的老天师张衡准备的。 待卢玥一挥红色的云袖示意,柳羽与张玉兰这梦幻般的大婚,在“老子”金像的见证下方才开始! ——拜老子! ——拜父母! ——夫妻对拜! 所有的步骤完成,张鲁颇为亢奋的抓住了柳羽的手,他眼眸望向天穹。 “父亲…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言及此处… 张鲁胳膊伸起,按压在柳羽的肩膀上,像是对他,也像是对长姐张玉兰最后的嘱咐。 ——“今日,玉兰姐与柳师弟喜结连理,我高兴啊,可你们千万也莫要忘了师傅的嘱托…” ——“诛灭太平道,匡扶我天师道道门正统!” ——“壮哉我天师道、正一盟,壮哉我道门一脉!扶汉室于将倾!” 三句话落下… 有道姑搀扶着张玉兰赴洞房。 柳羽则蹙眉沉思,果然…虽同为道门符箓一派,可天师道走的路线与太平道截然不同,一者扶汉,一者覆汉! 身上骤然担起这千斤重担,柳羽的心情莫名的沉重。 原本打算咸鱼到曹操陈留起兵,然后抱“曹瞒”大腿的计划,不得以需要更改… 苟不住了… 总要在中原做些什么了! 而此刻的张鲁,紧紧的握着柳羽的手,这一刻,身为第三代天师,他特别能理解父亲的苦心。 ——柳羽! ——刘羽! 他是… 他是整个“正一盟”的希望,他是道门一脉以“正途”崛起的唯一一盏明灯! … … 这是柳羽的新婚之夜,新房布置的喜气盎然。 算起来,今年他才十二岁,虽然在古代…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在十二岁时,就会安排一些填房丫鬟,算是对这些公子们进行那啥的启蒙! 甚至,大汉对女子婚配的年龄也有着严格的要求——十五岁前必须嫁人。 否则…就会加收这个家庭五倍的人头税。 可…往往,男子真正完婚,需要等到及冠之后,而往往冠礼是在二十岁,《左传》有云‘冠而生子,礼也’。 当然… 这并不是绝对的,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在古代…多少岁加冠的都有。 但不可否认的是,柳羽还是个孩子呀! 此时的张玉兰手执纨扇,身穿华服静静地坐在塌边,长长的红裙拖在地上。 前厅隐隐飘来音乐之声,灯光摇曳… 呼! 柳羽轻呼口气,步履踉跄的进门,他也身穿礼服,头戴梁冠。 不过…很明显,已经有了酒意。 方才与教内各祭酒敬酒时,他喝了不少,已经有些迷醉感,一手倚靠在门檐上,一边打量着张玉兰。 终于… 他一步步的走近,张玉兰缓缓将团扇举起来,遮住自己的面颊,似有羞涩,毕竟…眼前即将成为她夫君的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师弟柳羽啊! 她比柳羽大五岁…是已经知道羞涩的年纪。 柳羽却是轻轻按下团扇。 张玉兰原本羞涩,可看到柳羽眼中那一抹坚定的光,不由轻呼。 “师弟…” “自古勾栏少奇女,生死间,敢一搏,师弟还是喜欢看玉兰姐拿剑时的模样…” 柳羽取下张玉兰的团扇,继续道:“新裂齐执素,鲜洁如霜雪,写《团扇诗》的女子,她的下场可不好!玉兰姐以后还是不要用这团扇了!” “我…”张玉兰依旧是有些羞涩。 太熟悉了,熟悉到…她觉得惦记羽师弟的身子,是一件极其罪恶的事情,哪有师姐惦记师弟身子的? 太羞涩?太罪孽了吧? 究是如此,张玉兰还是补上一句。“哪有新婚之夜舞剑弄枪的…传出去了,天师道的圣女,像什么样子?” 听到这儿,柳羽微微一笑,没有去接她的话茬。 “玉兰姐?嫁给我…多少会有些意外与委屈吧?” “意外是有,委屈的话…娶我,羽弟才觉得委屈吧?”张玉兰低下头。“别人不知晓,羽弟的才华师姐最是知道。” “羽弟是能隐忍,有志向的人,却因为父亲、因为我…被天师道束缚住了,必须按照父亲留下的遗愿去振兴道门,何况,我还长羽弟五岁,这么看…该是羽弟委屈才对。” 这… 莫名的柳羽有些感动。 “怎么会被天师道束缚住呢?我的命本就是师傅救下的,带领天师道、正一盟振兴道门,本该是我的宏愿!” “至于,玉兰姐大我五岁又能怎样?”柳羽一把握住了张玉兰的芊芊玉手。 很明显的,他能感受到,玉兰姐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像是有些本能的抵触,却又强制按捺了下去,她一直心头告诉自己,哪怕是没有准备好,可今夜过后,她就是羽弟的人了! 而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 “人言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百送仙丹,女大三千列仙班!按照这么说,可是我赚到了。” “你…噗…” 柳羽的话一下子让此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却更让张玉兰的脸色羞红不已。 “该喝酒了!” 张玉兰指向床榻旁桌案上的合卺酒。 似乎要以此,缓解她那若有若无的羞涩心情。 柳羽当先拿起了合卺酒的半个葫芦,张玉兰也羞涩的拿起了另外一半,正待饮时,两个葫芦中间的红绳将彼此的酒都拉了回来。 两人的面颊几乎贴住… 这一刻,他们才明白,何为夫妻?饮过这合卺酒后,他们之间再没有秘密,再没有距离! 两人缓缓凑近,在一种十分亲昵的距离中共饮了这合卺酒。 要知道“合卺”亦被称为“交杯”! 二人同饮视为交杯,取意同甘共苦。 至于交杯之后,自是少不得“交欢”之礼,这都是规矩,是周礼… … 月色渐昏,暗夜如磐。 香肩上遍是汗珠的张玉兰缓缓起身,她凝望了眼尚在熟睡的柳羽,旋即行至窗前,抬起头眺望着天穹。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用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上一次仿佛就印在眼前。 过得良久,她方才轻声呢喃。 “今夜过后,我便不能再称呼你为羽弟了!” “尽管不知,为何父亲与母亲要做这样的安排,可…从今往后,你既是我夫君,又是母亲口中道门最重要的人,那…作为你的夫人,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若有人敢动你,那势必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言及此处… 张玉兰顿了一下,她手中不知何时,紧紧握起了一柄宝剑。 她的耳畔边,还萦绕着柳羽的那句——“自古勾栏少奇女,生死间,敢一搏,师弟还是喜欢看玉兰姐拿剑时的模样!” 呼… 幽气轻呼。 握住剑鞘的手更紧了一分,张玉兰的语调愈发坚决。“夫君要除太平道,振我正一盟,扶汉室于将倾…” ——“玉兰…玉兰誓死相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