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吞服不死药开始》 正文 第一章 何人敢为孤试药啊? 离王烨二十二年,彭山脚下,洛水之滨。 此时正值红日西斜,湖畔起了大风,浩淼江面波光粼粼,苍茫芦苇金涛翻滚,四野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朦胧剪影。 芦苇荡后,白色军帐连绵数里,幡旗飘飞,战车恍恍,组成了天下间最为壮阔的行营。 一匹快马从远处车道疾驰而来,速度之快,令人目眩神摇。 马上之人披头散发,手持一物直冲中军大营,竟是无人敢挡。 雄浑的号角声陡然在旷野响起,营内士兵闻声立时驻足,避让。 只因天子急令,拦阻者亡! 而此时中军大营方向,猛然传来一阵怒喝。 “孤的脑袋,快拿药来,快拿药来啊!” 王帐内,身穿章纹冕服的男子捂着脑门从床榻间爬起,一脚便将面前案几踹翻,簠簋、鐎斗顿时滚落在地。 发怒之人正乃大离国君子烨,不久前他结束了秋巡,按照惯例来到彭山脚下视察帝陵建造进度。 不成想,当年战争留下的旧疾再次复发,令他头痛欲裂,几日来生不如死。 前往宫中求取秘药的使者还未回返,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在旁侍女们只见离王跌跌撞撞来到兵阑边,抽出了五帝佩剑,顿时吓得瑟瑟发抖,纷纷匍匐在地,不敢发出丝声。 “孤今日便用五帝剑劈开脑袋,看看里面藏了何等妖邪!” 帐内的将军、大臣们一听,手脚大乱,五帝剑乃上古神器,兵峰之利世间无双,倘若劈下去,离王必定分作两半,到时还不天下大乱。 “大王,不可啊!” “大王承天之命,岂可自戕?” 离王已拔出五帝剑,剑气寒光四溢,听到此语,顿时说道:“不错,孤乃天子,授权于天,绝不可行自戕之事,所以烦请众卿砍下孤的头颅!” 众人面如土色,心想离王已被病痛折磨得胡言乱语。 “姜容,砍下孤的头!”离王对随行重臣呼道。 “万万不可!”姜容急忙摆首。 “风信侯你来。”离王又指向他旁边穿青铜盔甲的将军。 “不敢!”风信侯拱手将战剑丢在地上。 离王听了,顿时横眉怒眼:“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诸位怕是要看孤头疼而死,只怪王叔不在,否则他必然会砍下孤的头。” 他说完,扭身便将身后的床榻劈作两半,随后又左手捂头,右手持剑在帐中胡乱挥舞。 众臣摄于五帝剑兵锋,又碍于离王天子之躯,并不敢强行用武力制服,一时实在束手无策。 风信侯此时听到帐外传来号角声,急忙对姜容道:“姜公,号角声传,定是天子急令,算算时辰,司天台的人也该送药来了。” 姜容大喜,即刻转身对离王说道:“大王,前些时日天子急令已发往国都鹿野,如今号角声响,想来是司天台送药来了,只需忍耐片刻便好!” “当真?!” “大王可有听到这号角声?” 离王驻足,果然听闻营内有号角之声,于是丢了五帝剑,瘫坐在断裂的床榻间,向侍女招手。 两旁的侍女急忙奉上酒爵,但离王翻手就将酒爵拍飞,抢过青铜酒尊仰头就饮。 一尊饮下,痛觉稍减,离王又命侍女上酒。 而就在这时段,快马已赶到中军大营,马上之人见到大帐旁的青铜轺车,便知乃是王帐,马不停蹄冲去。 帐前兵士纷纷举起戈戟,但见来人手持令牌,又立时收了兵器。 “吁!” 冲到帐前,快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地,终承受不住御风之术而腹部炸裂。 马上之人摔落在地,却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来到帐前,高呼道:“司天台巫祝奉天子令,送来长生不死药!!” 帐内离王听了,大喊道:“速进帐,速进帐来!” 巫祝得令,起身掀开帐帘便踏入帐,来到离王身前,跪拜而下,恭敬地奉上青铜盒,附带一只牛角。 “真乃长生不死药?”离王望着盒子眼神熠熠生辉。 “禀大王,国师收到急令后,昼夜不停开炉炼药,终炼出不死金丹,大王只需牛角附耳便可开启盒中之药!”巫祝答道。 离王将牛角放在耳边,顿时便听到角内传来国师的声音。 姜容等人纷纷翘首,心知此乃炼气士所用牛角传音之术,只有贴耳才可以听到角内之声。 过了一会,离王便用牛角尖顶在盒面之上,青铜盒盖缓缓翻开,一阵耀眼的彩华爆出。 金光散去,一阵芳香弥漫在帐中,众人垂首,只见盒中躺着两粒丹药,一赤一青,丹身之上竟有氤氲之气环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离王望着金丹眼神迷离,许久后抬头问道:“何人敢为孤试药?事后爵位、封地任君取之。” 帐内霎时落针可闻。 此乃长生不死药,服下便可长生不死,离王何故要人试药? 原来这不死药一共炼了两颗,赤丹给离王服用,青丹给他想与之共长生之人服用。 但离王岂愿与人共享长生,且到了这紧要关头,他反而多疑起来。 国师为他炼药十年,都未炼出不死药,此番他头痛欲裂,下了急令,不免带着逼迫之意,情急之下造出假药哄骗他也说不定。 再者此乃长生不死药,此等贵重之物,国师如何放心托人送来? 既然不死药有两粒,不妨找人试试。 帐内众臣皆乃人中之龙,虽不知丹药之秘,但心思却机敏无比。 且不说从未听闻这世间有不死药,就说他们跟随离王十几年,知他唯吾独尊,岂愿与人共长生,服下此药之人恐怕得不到好结果。 于是,无人敢试药。 “哼!既然诸位都不敢为孤试药,那便去找名奴隶来吧。” …… 梁易出了地宫,跟在一位将军身后。 落日的余晖落入眼中,令他多了一些神采,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见到太阳。 他本是一名历史专业的学生,跟着导师前往新发现的古墓考古,结果古墓突然坍塌,他被压在了里面。 等他醒来,便发现自己穿越来到离朝,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奴隶。 很不幸的是当下正值奴隶制鼎盛时期,时人宣扬尊卑有序,认为命授于天,是帝王,是将相,从出生的那刻便决定了。 奴隶,作为社会的最底层,没有丝毫人权,即便有才华也得不到任何施展的机会。 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生暮死等更是常态。 他只能感叹这世道实在太乱。 从他睁眼起,就在彭山脚下的地宫之中修筑帝陵,从拿起钻凿那刻,迎接他的便是暗无天日的挖土开石生活。 由于在地宫之中,不知日月星辰流转,所以醒了便是干,干到没气力才能睡,真是连生产队的驴都比不过他。 这一天天的,他也没有盼来穿越者的金手指,这苦日子真不知何时是个头。 大离朝有殉葬之风,根据历史的教训,梁易知道帝陵一旦建成,地宫中的奴隶一个都别想活命。 听闻帝陵已经修筑了二十年,从现任君王承天之权后便开始凿石垒土,如今已渐至尾声。 死期将至,梁易曾经想过要偷偷逃离。 但地宫只有一个出口,那就是入口,而那里有三千士卒把守,一只耗子都溜不出去。 真是我命由天不由我,无力感时常萦绕在他心间。 但现在,身前的人竟然和他说,只需完成一件事,便可以离开地宫,还能获得赏赐。 他不知这等好事怎么会落在他头上,但比起在地宫之中等死,他很愿意尝试一下。 就这样,梁易踏入行营,穿过天下最精锐的兵卒军阵,来到了王帐前。 “大王,奴隶带来了。” 正文 第二章 上来被砍头 梁易站在王帐前,只见两侧排列着十几名高大士兵,皆身披青铜兽铠,手持戈戟矛,腰悬青铜战剑,神色凛然。 这一路上走来他看到了不少这样的士兵。 根据前身的记忆,他知道大离有一支王行之师,仅仅千人,皆从王室子弟之中选拔,个个以一当百,随护在离王身边。 眼前的士卒便乃王行之兵,梁易观其气场实在不凡。 帐内传来宣召之声,令梁易回神。 他跟着将军迈入帐中,顿时感觉十几道目光朝自己射来。 由于奴隶的身份,他蓬头垢面,穿着破烂,与帐内众人或华美或威武的仪态成鲜明对比。 尤其是他袒露右臂上的奴隶烙印显得十分刺眼。 梁易可以明显从那些目光中感受到审视与鄙夷,但他内心波澜不惊,如果奴隶可以受人尊敬那才真是怪事了。 他身前的将军上前一步,说道:“大王,此乃地宫之中劳作的奴隶。” 梁易的目光落在床榻之间,没想到瘫坐在地上,一脸癫狂的男子竟然就是大离的君王。 “有劳风信侯,此番回到鹿野,孤会命人前来犒军。” 风信侯急忙称谢,他本为天子六军的统帅,近年来大离国内无战事,便奉命驻守彭山,督工帝陵,受此重任,无论是否受赏,他都不敢有任何怨言。 离王的目光落到梁易身上,问道:“你愿意为孤试药?” 梁易先前已从风信侯处得知此行目的,无非是离王沉疴复发,宫中送来了秘药,为确保安全,需要找人先行服用。 对于这种替人挡刀的事,换作以前的梁易是绝对不会做的。 但如今他就烂命一条,如果真要被毒死了,也能早点投胎转世,要是没被毒死,说不定还能摆脱可怕的地宫。 “禀大王,在下愿意试药。”梁易挺起胸膛,高声应答。 众臣心想此奴竟敢自称在下,果然是不知礼数的东西,但此时试药要紧,倒是不便追究。 “好!事后孤定当重重赏赐,你上前来!”离王招手。 梁易犹豫了一会,见风信侯点头,便上前来到离王身边。 离王翻看青铜盒,从内取出一枚丹药,顿时令梁易瞪大了眼睛。 这丹药散发出阵阵芳香,最奇特的是丹身周围竟有缕缕朦胧云气环绕。 怕不是仙丹! 梁易坚信科学,但眼前的丹药,令他的信念有些动摇。 “这便是秘药,你吞服下去。”离王将青丹放在梁易脏兮兮的手上,语气不容反驳。 捧着青丹,梁易咽了咽唾沫,这东西吞下去不会爆炸吧? 四周众人凝视着他,皆在等他吞服青丹。 “快吃,快吃!”离王连声催促。 梁易知道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便不再犹豫,直接将青丹送进嘴中,甚至为了尝尝这东西的味道,他还嚼了嚼。 柔柔糯糯地像软糖一样,还挺带劲,他心想。 离王死死盯着他,众臣子也屏住了呼吸,审视的目光在梁易身上游离。 “吧嗒!” 丹药被梁易嚼碎,化作一道暖流窜入了腹中,口齿留香间,他不禁有些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下嘴。 在地宫中奴隶吃的食物连猪食都比不上,这东西还真他娘的好吃,如果可以再来一颗也不是不行。 梁易吞服青丹过了一会后,只见帐内肃静万分,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眼神犹疑,不知何意。 站了有好一会,他只好提醒道:“大王,药已吞服。” 离王目光灼灼,问道:“可有何感?” “和寻常食物入腹一般,并无异样。” 梁易说的是实话,这丹药外表看起来神奇,但吞服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离王听了却是直皱眉头:“可有热感,亦或躯体舒适之感?” 梁易摇摇头,他可真没感觉。 离王的脸色沉了下来,姜容在旁察言观色,踏前一步,说道:“大王,此丹吞服不过片刻,药效恐怕还未发作,不如稍侯再看不迟。” 离王心想有理,便让侍女继续上酒,边饮边等待。 一刻钟后,离王仰头饮完一爵的美酒,将酒爵砸在梁易脚边,喝道:“可有何感?胆敢欺骗孤,定要砍下你的头!” 梁易眉眼一跳,他虽然机敏,但也绝对猜不出自己服下的是不死药,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仍旧和先前一般。” 离王听了大怒,扭头对风信侯说道:“砍了他的头!倘若是长生不死药,定当死不了!” 梁易亡魂皆冒,前脚才说试完药要赏赐他,后脚就下令杀他,这也太过反复无常! 他本以为自己身份卑贱,一国之君应该不会为难他,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见风信侯已然拔剑,梁易朝前一滚,捞起五帝剑,直刺向离王。 匹夫一怒,血溅十步! 反正是活不成了,他还算有血性,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今天他便效仿效仿荆轲! “砰!” 下一刻他便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帐幕上。 “噗!” 梁易滚落在地,吐出一口血,眼神惊恐无比,离王刚刚抬脚踹中了他的肩膀,他竟倒飞近十米远。 时人谓离王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是真正的无双力士,果然不是谣传。 这一脚差点便把梁易踹死。 而后面冲来的风信侯,一只手就轻易拎起他,直接将其丢出帐外。 “噗!” 十几柄戈戟径直刺入梁易身躯之中,他眼睛瞪大,意识开始模糊,心想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吗。 风信侯拔出战剑,径直朝他的脖颈砍下。 梁易瞬间人头落地。 帐内猛然爆出哗然之声,大臣们纷纷冲到离王身边,神色惊恐请罪。 放眼大离国,这些大臣真可谓权势熏天,但如今皆如筛糠一般趴在地上抖个不停。 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奴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刺杀离王。 倘若离王帝躯有损,他们这些随行之臣免不了被问罪,到时被杀头也难说,是以惊出了一身汗。 反倒是被刺杀的离王一脸平静,他身经百战,攻略天下,梁易拙劣的剑术丝毫没有撼动他的心神。 风信侯提着梁易血淋淋的脑袋,进道帐中禀道:“大王,此贼已被臣砍下脑袋,再无生机,看来不死药并未起效。” 离王听闻,忍不住仰头叹息一声:“国师啊国师,为何要骗孤。” 稍许,梁易的无头尸被拖往彭山。 离王赏赐他死无全尸,丢去喂狼。 正文 第三章 魂兮归来,香火灵牌 人被杀,就会死。 但梁易却发现自己并没死。 离王命他吞服下的那颗青丹,在他被砍头前猛然爆出了药效。 当时他只觉恢弘至极的力量在体内肆虐,耳畔还伴有恐怖至极的哀嚎之声。 而在他被断首的那一瞬,意识直接飞离了身躯,令他有种要升天的感觉。 脑袋掉地时,大臣和离王全都以为他死了。 他也这样以为。 然而,如今他却安然无恙的站在大帐内,听着众人对他的声讨谩骂。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众位大臣,他们撅着高高的屁股,梁易忍不住上去一人给了一脚,结果发现犹若踢中了空气。 “我呸!” 梁易朝着离王身前的酒樽吐了一口老浓痰,又给了他一巴掌,发现同样一点作用没有。 他人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而他也影响不了他人。 没过一会,梁易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牵引力,他不受控制地飞离了行营,开始在夜空之中游离。 或许是因为丹药的作用,如今的梁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已失去了肉身之躯,化作了类似神魂一般的存在,从头至脚,精粹透明,不断散发着金光,仿若金石琉璃。 而天地间的灵力在自动朝他汇聚,与他交融而合。 倘若此时有炼气士见到这幕,定会惊愕万分。 只因从未有修者可以不经炼化便将天地灵力纳为己用,这实在亘古未闻。 青丹伟力之下,直接令梁易先天灵力契合,道理自通! 而随着灵力的不断汇聚,奇特的异象产生,四座极其宏伟的巨石神庙在梁易神魂之内缓缓浮现。 梁易不知不觉已具心念之能,可以内视。 他只见那是一片白茫之地,四神庙静静伫立在东南西北四角,周身散发出苍茫旷远的气息,令他观之生畏。 道、器、医、阵! 神庙门扉上书四个极古之字,遒劲绝伦。 白茫之地中,除开神庙再无他物。 他来到一座庙宇之前,忍不住用手触摸那散发着金的“道”字。 轰! 庙宇门扉陡然朝内打开,梁易眼角一跳。 少顷,无数嘈杂之声便从殿内传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分宏大,却不知为何一句也听不清。 梁易心怀惊疑,踏入殿中。 殿内空间颇为宽阔,但并无太多物件,仅仅只有一尊石像,一张案几,一个蒲团。 梁易来到近前,抬头朝那几丈高的石像望去。 是一位男子,身躯高大挺拔,上身赤膊,腰斜利剑,翘首望天,颇为伟岸。 在梁易眼中,男子的神情起初很是肃穆,但过了一会,那石像猛然生出变化,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喜一会怒。 再观其面容,也生出了变化,时而英俊神武,时而丑陋无比。 而姿态更是变幻万千,或弹铗而歌,或脚踩猛虎,或手擒蛟龙,真如天神下凡。 梁易看得心头震撼,明明只是一尊雕像,却仿佛看到了世间万相。 此人是谁? 梁易拿起灵牌,本没有刻字的灵牌猛然起了变化。 两行金色字体无笔自书而出。 香火愿力:无 演练神法:无 此乃何物? 梁易正疑惑间,神庙突然震颤起来,心念脱离了白茫之地。 夜空中,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飞速下坠,无数云气从身边穿过。 身下隐隐传来诵经之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 离地面已经越来越近,他看到了灯火的影子。 “轰!” 下一刻,他便感觉进入到了某个地方。 “梁易师兄,你怎么了,快醒醒啊,别吓我,呜呜……” 何人在语? 梁易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位身穿玄色巫服的秀气女童正趴在身前,灵动的眼珠中不停有泪珠滴落,模样十分令人怜惜。 他掉了下来,摔在了哪? “呃……” 梁易只觉脑袋剧痛,忍不住抬手捂住天灵盖。 无数记忆朝他袭来。 “梁易,今日我收你为弟子。” “见过师兄!” “我死后,水云巫观由你主持大局。” “城郊郦姓士族相邀,请师兄前往行祭祀之礼……” 梁易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梁易,是大离朝的一名巫祝,不久前刚刚继承了破落的巫观,受邀前往士族家中进行祭祀。 在祭祀的过程中,他修为不够,却强行演练了请神之法,结果令自己暴毙而死。 而他似乎就是作为所谓的“神”,被请了下来! 女童见梁易苏醒,惊喜地抹了抹眼睛。 “太好了,师兄你醒了。” 她还不知自己敬爱的师兄已被鸠占鹊巢了。 梁易爬起身,只见自己正处在一个高台之上,四周灯火通明,台下乌压压趴着一片人。 此时他们目光惊疑,显然在为刚刚前身昏倒之事感到疑惑。 根据记忆,他现在正在行祀礼的过程中。 “师兄,该念祷词了。”女童拾起比她高许多的巫杖提醒梁易。 梁易看了眼女童,这是她的师妹,名辛小竹,刚到总角之岁,此行与他同来,协助祭祀。 她提及的祷词便是前身暴毙时所念经文,梁易已知晓此事,如今哪里还敢颂念。 台下跪伏着的一位白发老者见上面许久没动静,便高声问道:“梁易巫师,可是出了变故?”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 离人信鬼神,重卜祀,上到王公大臣,下到乡野小民,无一例外。 今日郦氏宗族举行的乃是春礼。 而春礼,在大离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因为它寓意一年之初,离人相信通过春礼,这一年便会大吉大利,无论是农桑,还是其他课业都能够顺利进行。 是故,无论大宗小宗,都会请专门的巫祝举行祭典。 倘若这春礼出了变故,那可是大凶之兆。 “这可如何是好?” “日前,便有族人提及此人乃新任巫师,只怕无法堪此大任。” 族人的议论都传到了为首的白发老者耳中。 他乃郦氏家主,也是一宗之长,此次祭祀本是请了梁易的师父“貊”前来,但半个月前,貊巫师年老逝世,祭祀便无人操持。 族内之人纷纷请求另寻巫师,但貊巫师临死前力荐了自己的弟子,他便没有推辞。 倘若此次真因梁易道行不足而误了春礼,恐怕即使他是大宗之主,也难逃族人诟病。 “梁易巫师,祭祀能否照常进行?” 面对郦家主的询问,梁易只觉头大如牛,刚刚众人的议论之声他也听到了一些。 这是他首次主持颇为重大的祭祀,如果搞砸了,不仅会坏了名声,更有甚者可能会得罪郦氏族人。 好不容易摆脱了奴隶的身份,可以重新来过,梁易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他心想如今面临的困境,无非是他不能颂念那篇祷词,倘若能将其替换掉就好了。 可是这种时候去哪里找新的祷词?这可不是石头,路上随便就可以捡到。 紧急关头,梁易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诸位,祭祀照常进行,刚刚乃是祷告所需。” 梁易深吸一口气,举起手边的巫鼓,边跳边念道: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啊魂兮归来……” 此乃屈原的《招魂》,梁易念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辛小竹在旁边听得却是小脸发懵,这祷词怎么和她知道的不一样。 师兄是不是念错啦? 不过祭祀已经开始,她也不敢耽搁,急忙举起挂满清音铃的巫杖在梁易身边跑动绕圈。 一大一小在台上跳着大神舞,郦氏族人纷纷陷入了呆滞,因为随着祷词的颂念,郦氏宗祠的上空电闪雷鸣! 正文 第四章 以身为庙,演世间之法 “轰隆!” 雷声陡响,狂风飒飒,瓢泼的大雨降了下来,落在了郦氏宗祠所在之地。 沐浴在这清爽的春雨之中,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无边凉意。 梁易此时已停下祷告,祷词他只念了一段,并非忘了后面部分,而是实在不敢再往下念了。 为了应付祭祀,他将屈原的作品给搬了出来。 在众多古代诗词歌赋之中,他觉得这首《招魂》极具祷词特色,应该可以拿来暂时充当祭文。 只是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此等场景,真是风云变色。 人群之中陡然传来呼声,郦氏族人高举双手,虔诚地望着梁易。 在他们看来,这雨便是梁易为郦氏请来的上天旨意,不出意外今年宗族定当风调雨顺,是以对于这位巫师万分感激。 梁易站在高台之上,只见一缕缕金色气流从郦氏族人体内浮出,在夜色之中发出耀眼光辉。 这些金气前前后后共有几十道,其中单是郦氏家主体内便飞出了十几条。 金气散发出精粹柔和的能量,它们来到梁易身边,径直飞入了他的身躯,贮留在了白茫之地中。 梁易内心震动,但此时郦氏族人已蜂拥到身边,他只好暂收心神,应付眼前之事。 “梁易巫师,真乃法力无边啊!” “多亏巫师,天佑我郦氏!” “此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巫师见谅!” 数十名族人围聚在梁易身边,皆带敬畏之色。 郦氏家主向前走来,人群自行分道,他来到梁易面前,恭敬行了一礼:“此次春礼有劳巫师,郦氏定当厚报。” “不必多礼,职责所在。”梁易笑道,心中却暗道好险,差点穿帮。 “天色已晚,还请两位巫师留下就寝。” 梁易没有推辞,毕竟是不需要掏钱的住宿。 郦氏族人还需要为先祖上香,所以家主令仆人先行将两人领往客舍休息。 “两位巫师请跟我来。”仆人恭敬在前引路。 梁易接过辛小竹手中的巫杖,单手将其抱起,朝前而去。 辛小竹坐在梁易怀中,拨弄着巫鼓,笑嘻嘻叫着:“师兄,我也祭祀啦!” 她语调欢快,内心十分喜悦。 首次跟随师兄外出祭祀便获功成,实是莫大的激励。 梁易含笑望着辛小竹,这个师妹长的粉雕玉琢,性情烂漫天真,前身尤其宠爱她,便是现在的他见了,那也是十分喜欢。 “对啦,师兄,你刚刚是不是念错祷词了。”辛小竹自个高兴了一会便扭头问梁易。 “呃……当时出了些状况,情急之下便念错啦。”梁易略微尴尬笑道。 辛小竹突然鼓起双颊,额头顶着梁易的脑门,与他大眼瞪小眼。 “梁易,你这样可当不了巫师啊。” 辛小竹本想努力装出严肃的语气,但一开口,便变得奶声奶气了。 “师兄,我学师父学的像不像?要是被他知道你念错了祷词,一定会把你屁股踹开花。” 她身具赤子之心,率直单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并无多少顾忌。 梁易却是一脸黑线,这女娃竟然敢戏笑比他大的师兄。 他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俊红脸蛋,以示警告。 “哇!” 辛小竹仰着头,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 “我可没有用力。”梁易无奈说道。 “不管不管啦,你以前都不会这样的,肯定是师父走了,你觉得自己最大,所以可以欺负我了!” “唉,那你说怎么办吧。” “除非……除非过两天你带我去水街吃烧鱼。”辛小竹手指露出一条缝隙,眼神忐忑望着梁易。 梁易听了顿时轻笑起来,心想原来她的目的就是这个,于是说道:“行,不就是吃个鱼嘛。” 辛小竹听了猛然欢呼,总感觉师兄变得大方了很多,以往可得求好多次才行。 过了一会,两人便来到客舍。 由于落雨的缘故,大小两件巫服都有些湿了,仆人主动请求拿去烘干,临走前还言明有任何吩咐都可以喊他。 梁易和辛小竹脱去鞋履,走过木质回廊,来到卧房前。 “哗啦。” 梁易拨开推门,只见室内虽简,但日常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房内的地板之上已铺好了两床被褥,显然事有筹备。 辛小竹早已将白袜也脱去,此时光着脚丫在房内跑来跑去,发出噔噔噔的响声。 “还有小院子!” 辛小竹拉开东边的推门,顿时惊鹿拍水之声传来。 梁易走到她身后,只见面前的院子赫然便是一个小花园,有草有木,有水有石,夜色之下,伴着叮咚水响,透出一丝清幽与静谧。 两人皆是平民出生,并未住过较好的院落,不免感叹。 据梁易所知,郦氏家主不过是某位“卿大夫”的家臣,位列“下士”,算是贵族中的最底层,但即便这样,他依然能有一小块食田,住着寻常百姓无法拥有的院落。 辛小竹玩闹了一会,渐感疲倦,便趴在梁易脚边的地板上睡着了。 梁易将她抱入室中,为其盖好被褥,以免着凉。 而他自己却没有歇息的欲望,又返回廊下,靠在檐柱边沉思了起来。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梁易渐渐有所悟。 他本乃凡人之躯,却历经断头不死,后又附身重生,皆因吞服下的青丹所致。 当初他便觉那颗丹药十分不凡,而离王杀他前似乎也提及“不死药”的字眼,可知青丹绝不简单。 这个世界仙神传说不断,炼气士更是名副其实的存在,所以发生何等离奇之事梁易也渐渐能够接受了。 如今神庙存于他体内,梁易已隐隐察觉到了这或许是种机缘。 他屏息凝气,通过心念进入白茫之地。 白茫之地充斥者此前收获的金色之气。 对于这些金气梁易已经有了猜测,他刚产生近距离观察的想法,金气便自行飞到了他身边。 这让梁易心中一动,莫非他可以操控这些金气? 他试着让金气朝左边方向移动一些,果然奏效。 当梁易进入到道庙之中时,他试着也将金气引入。 金色气流进入庙内后,径直飞入灵牌之中。 梁易拿起灵牌一观。 香火愿力:三十七条 演练神法:青莲法 果然,这些金气便是香火愿力。 此时案几前的蒲团上,缓缓凝聚出了一道男子虚影,他口念道法之音,赫然是在颂讲青莲之法! 梁易明白了,只需将香火愿力供奉在神庙之中,便可演练出修行法门。 倘若这般,他以身为庙,不断汲取香火愿力,转而供奉神庙,是否可以演世间万法? 梁易不知。 正文 第五章 郦氏的报答 神庙之中,梁易端坐在蒲团之前凝神听道。 男子听不见他言,观不见他影,仅仅只是目视前方,口中不停讲着道理。 一个瑰丽的世界就此在梁易眼前渐渐张开。 在这片天地中,不知从何时起,草木山石成精,飞禽走兽成妖。 而人类也观自然之力,悟神通术法。 有上古人皇者,以身为柴,燃世间之火;以身为鼎,尝百草不死。再有后人五帝,观星辰之律动,御群妖逐鹿;聚砂石而成塔,截弱河之水。 此种种惊天伟力,皆乃炼气之道。 而梁易所在的离朝,距离那段神话时期,不过仅仅只隔了一千多年,炼气遗风依旧盛行。 并且随着炼气士的不断开拓发掘,形成了相对完整的体系。 寻常人想要步入炼气之道,自是难上加难,首先便是这法门难寻,再者即便有了法门,没有老师指教,恐怕也不得门路。 当然也不乏无师自通者,但那等天纵奇才,在世间自然是凤毛麟角。 而对于梁易来说,无论是法门还是老师,他如今皆都具备,已然拥有了炼气的资格。 炼气,在男子的讲道中,便是炼天地灵气化为己身之气,从而洗涤凡躯,造化心神。 当肉体通达,心神旷然,则术法神通自成。 而对于炼气的初始之道,在无数先贤的堆砖垒石下,已有定调。 人的身躯之中藏有三百六十五气窍,对应周天三百六十五星辰。 炼气者需令其一一开辟,然后将天地灵气,也就是先天混沌之气,炼化成后天精粹之气,藏于气窍之中,并且使其不停运转,做到生生不息。 此便是小周天循环,达到此境,算是初窥炼气。 没有法门指引,实难做到这一步,而青莲法,正是打通气窍的法门。 身为巫师,梁易此前的师父貊也传授过他入门法,叫碧云法,但那属于下品残缺法门,极难开辟气窍。 所以,前身始终没有踏入炼气之道。 青莲法则不同,它乃完整法门,在众多入门法中也属上品。 男子讲解青莲法时,并无上来便教授修炼的方法,而是先讲法门真意。 此法所炼之气,清正平和,如山间之流泉,将修士之躯作玉蕴养。 由于它的温雅特性,修炼此法者,无需担心伤及己身。 即便在途中岔气,只需意守心神便可避免灾祸,对于初学者而言实在是不二法门。 男子介绍完法门真意,才接着授讲修炼之法。 青莲法亲近水源,初次修炼此法时,倘若在大江大河边,可以借助水流之势,加快灵力转化,让开辟气窍变得更容易。 而之后只要临水修炼,也可事半功倍。 梁易听得如痴如醉,他本就聪慧过人,加之丹药伟力改造了他的根骨,天生悟道,所以一个夜晚下来,他便将青莲法领悟的七七八八了,只等找一条大河实践一下。 …… 第二日,等梁易听完道睁开眼时,发现天已亮了,阳光照在小院中,十分秀美。 察觉到腿间有重物压着,他低头一看,小竹正枕着他的大腿而睡,晶莹的哈喇子流在嘴角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了过来。 “巫师,家主有请两位前往就食。” 墙外的回廊下传来仆人恭敬的声音,梁易应了一句表示稍后便到。 在地宫之中,经常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他确实很怀念食物的味道,于是叫醒辛小竹。 等两人走出客房,来到廊下,早已有仆人端着木盆等着为他们洁面。 连洗脸都有人伺候,梁易觉得实在有些不习惯,便说要自己来。 这直接吓得那名仆人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说道:“小人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巫师见谅!” 梁易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大离尊卑有序,奴隶作为最下等者,任人驱使,宾客拒绝他的伺候,便有嫌弃之疑,倘若被主人知道,难免受责。 但梁易自己当过奴隶,绝不愿再强迫他人,于是笑道:“你是昨天领我来客舍之人吧,我对你并无不满,只是祭祀完沾染的尘埃之物,还需巫师自己洗去。” 辛小竹正被另外一名女仆伺候着,听到梁易这样说,心想什么时候有这个规定了,她怎么不知道。 虽得到了梁易的解释,但那名奴仆还是诚惶诚恐地请求为梁易洁面。 梁易见他额头贴地害怕的样子,只得接受,心中却是感叹万分。 结完面后,两人穿上早已烘干的巫服,随着仆人前去就食。 郦氏家主和族人重要人物早已等候在了厅堂外,本来昨晚他们就想要再开晚宴感谢梁易,但仆人说他已歇息,不便打扰,所以便借早食办会。 趁着梁易还没来,郦氏家主扭头对众人说: “我的年纪已大了,所以想着要把家臣之位让给我的大儿子,唯一担忧的便是他年纪尚轻,无法尽心为主公效力。 但昨日春礼,先祖与上天之意已明,我郦氏定当越发兴盛,我也可以安心将位传下,这也多亏了梁易巫师,是以诸位在宴会上可千万不可失了礼数!” “遵家主令!”众人急忙应道。 过了一会,听到仆人的通传之声,郦氏众人纷纷翘首朝回廊望去。 只见那廊角,转出两人,男子俊朗清逸,女童玲珑巧美,一大一小皆穿巫服,气度非凡。 即便是对于见惯了王公贵族的士族之人,也不禁感叹两人的风姿,果然是神道中人。 梁易和辛小竹来到堂前时,众人纷纷行礼。 “两位巫师昨晚在蓬舍歇息的可好?如有不周之处但说无妨。”郦氏家主问道。 “仆人招待甚周,还替我两烘干了衣物。”梁易笑道。 郦氏家主夸奖了那仆人几句,让他很是感激梁易。 梁易瞬间便收获到了一道愿力,真是意外之喜。 之后,主客进堂,根据尊卑入座,开始宴会。 梁易尝到了从未吃过的鼎烹羊肉,心头惬意,但宴会礼数颇多,又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应付。 席间,郦氏家主不停向他表达善意,并且暗示可以帮助梁易宣扬名声,只是希望日后郦氏如有所求,梁易可以出手相助。 这倒是个双赢的交易,梁易并没有拒绝。 宴会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临别前,郦氏家主亲手将一个漆器托盘递给他。 “些许俗物,聊表心意。” 梁易知道布袋里装的是钱币,心想不俗不俗,他最食人间烟火气。 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说道:“家主,这似乎给得太多了些,与当初商量的不同。” 郦家主急忙摆手:“此次巫师帮了郦氏大忙,多的全当巫观修缮之用。” 梁易听了没再客气,让辛小竹拎上钱袋。 两人随后行礼离去,回返水云巫观。 而此时,五里外的水云巫观前,来了三人。 他们皆穿月白色巫服,乃是司天台之人。 正文 第六章 涂川城中的小巫观 梁易、辛小竹两人朝着北面而去。 刚刚出了郦家院落不远,走在郊野之间,梁易见左右无人,立即拍了拍钱袋,对辛小竹眼神示意。 “喔喔,师兄,我明白啦。” 辛小竹将钱袋放在路旁的艾草堆上,解开系绳。 “哗啦!” 满满的一代青铜贝币被她倒了出来。 梁易撅着屁股,趴在草边,眼神放光盯着地上的钱币说道:“赶紧数数有多少。” “一,二,三,四……” 辛小竹低着脑袋,很认真地用小手数着草地上的钱币。 “师兄,有三十枚!” 三十枚! 梁易心中快乐开了花,嘴角实在控制不住,咧开了。 在离朝,货币实行三币并行的政策。 也就是黄金、布帛、铜钱皆可以充当货币。 其中黄金最为贵重,其次是布帛,最后便是铜钱。 铜钱额度从小至大又分为,青铜鱼币,青铜贝币,青铜刀币,是大离普通国民较常使用的货币。 钱币之间的兑换,大离有律法明文规定比例。 一金十布,一布十刀,一刀十贝,一贝十鱼。 在梁易的记忆中,大离的黔首一天大概也就挣个十鱼左右。 他这次祭祀,获得了三十枚贝币,也就说他赚了大概平民一个月的收入。 对于一向贫穷的他来说,这可是笔大财。 “发财咯,发财咯!” 辛小竹显然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兴奋地在草地上直跳,脑中已经在想着之后要怎么让师兄为自己花掉这些钱。 梁易将钱袋挂在巫杖之上,只觉神清气爽,走起路来都嚣张了许多。 钱壮英雄胆,虽然现在他狗屁英雄不是,但还是觉得自己硬气十足! “小竹,走,今天随师兄我去酒肆乐呵乐呵!” 梁易加快脚步,朝着水云巫观所在的涂川城而去。 …… 正午时分,涂川南郊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位身形佝偻的男子,正是快要累成驴的梁易。 他没想到短短五里的路程,竟能走整整一个上午。 一切都拜背上的小祖宗所赐。 辛小竹在路上边玩边走,一会在沟渠里抓螃蟹,一会又是去小溪里摸鱼。 更离谱的是偶遇到个牧童,两人聊了两句,便相邀结伴去山边掏田鼠窝,害得梁易还替那牧童赶了近半天的牛! “呼!” 梁易喘了口气,扭头看了眼背上的辛小竹,此时她满脸污泥,眼睛闭着,正睡得香甜无比。 见到这幕他不禁有些羡慕,果然是孩童心性,无忧无虑,累了就睡。 站在坡上,梁易眺望前方,看到了涂川。 那是一座不大的封邑,用黄泥铸就。 大离分封了许多诸侯国,涂川隶属卫国,它刚好处于卫国和王畿的交界之处。 这是卫侯赏赐给麾下某位卿大夫的封地,水云巫观便设立在城中某处。 梁易歇息了一会,便加快脚步,朝着城郭而去。 稍许,他来到城门前,接受了一番守城士兵简单询问后,便顺利进到外城之中。 走在黄泥道上,梁易只见四周的房屋都十分低矮,墙体多为黄泥砂石堆砌而成,屋顶盖着一些茅草,连片瓦都没有。 因为奴隶主贵族都住在内城,外城道上往来的多是平民,他们皆身穿麻衣,肤色黝黑,像梁易这样面白如玉者几乎没有。 道上没有货郎,不见商铺,只有挑柴打担的农夫和手提鸭禽的猎户。 梁易感叹,这要是哪个对古代繁华向往的人穿越过来,看到眼前城池的面貌,必然要失望透顶。 但这便是大离大部分居住地的真实写照。 他扶了扶快要歪到一边的辛小竹,朝城东而去。 一路上,有不少国人和他打招呼,梁易都一一回应。 巫师虽然和大多数国人一般,皆属于平民,但因为大离占卜风俗的关系,算是颇有地位。 涂川城依山而建,外城地势起伏挺大,梁易发现自己走的小道坡度在逐渐抬升。 半刻钟后,梁易到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前。 这是一座两层的石屋,墙体碎石嶙峋,孤零零地坐落在城中山的山腰间。 石屋的四周用竹篱插了一圈,勉强形成了一个院落。 这便是水云巫观。 虽然荒凉破落,但前身始终认为,这是貊巫师留给他最宝贵的东西。 在竹篱门后的院内中站着三名男子,他们衣着极其华丽,显得和四周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梁易自己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师兄,你可回来了!” 梁易刚刚迈进院落,便听到喊声。 一名男子从石屋踏出,梁易顿时只觉压迫之感迎面袭来。 此人虎背熊腰,身材极其高大威猛,梁易的身材也算修长,但竟还比他低了两头,而院中的那三名男子,甚至才刚到他腰间。 如此体魄,常人望之生畏,但男子面容英武浩然,目无戾气,反倒莫名生出一丝安全感。 来者正是貊巫师的二弟子,梁易的师弟,钟古。 钟古来到梁易身前,主动接过酣睡的辛小竹,对梁易说道:“师兄,祭祀可否顺利?” 梁易点点头,在印象里,这位师弟虽然外形摄人,但性情极其温和,从未发过脾气,而且对自己敬重有加。 “太好了,师父在天之灵得知定当欣慰!”钟古真心感叹道。 梁易和钟古简单交谈了几句,便被院中三人打断。 “阁下便是这水云巫观的主事人?” 为首的精瘦带须男子开口询问梁易。 “不错,家师仙逝后,由我掌管巫观。” “那便好办,我等乃司天台巫祝,貊巫师魂灯已灭,奉命前来收回巫祝令。” 对于离人来说,祭祀占卜是十分重要之事,这些事都需经过巫祝之首,倘若不加以管制,必然乱象丛生。 故而大离在创朝之初,便由第一任离王亲自下令,创建司天台,统管天下巫祝。 除开国都鹿野的司天台总坛,在大离的各个封国都城内也都设立了下属封坛。 司天台规定,没有司天台颁发的巫祝令,不可在大离境内行巫师之事,否则一经发现,将会受到重惩。 所以,巫祝令,对于巫祝来说至关重要,倘若没了巫祝令,便等于失去了巫祝的身份。 梁易的师父貊正是因为有了巫祝令,才能得到卿大夫的首肯,在涂川创立巫观。 如今貊巫师死了,根据司天台条例,巫祝令不得世袭传承,必须得收回。 然而对于水云巫观来说,一旦巫祝令被收走,意味着巫观将彻底不存在了。 正文 第七章 城西酒肆,饮酒话聊 吃饭的东西要丢。 这是梁易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 之前他能在郦氏行巫师之事,完全是凭借师父的巫祝令,倘若没了巫祝令,往后谁敢邀请他? 三人不远迢迢从卫国的都城跑到涂川,很显然收回巫祝令之事确实非常重要。 梁易想尽办法最后也只憋出四个字:“可否通融?”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举了举巫杖上的钱袋。 但为首男子却装作没有看见,说道:“职责所在,还望体谅。” “三位,真的没有办法吗,这巫观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家师临走前也拜托过我要好生照管,倘若能保住巫祝令,定当感激不尽。” 梁易郑重行了一大礼。 男子见他态度十分诚恳,微微也有些犹豫了。 “两位师弟,如何?”他回头询问后面两人。 “师兄,我观此人气度不凡,倘若能成为巫祝,未尝不是件好事。” “仅仅只是引荐,倒也不可,最后还当凭他自己本事。” 两人一人一句,皆算是在为梁易说话。 这全是因为刚刚梁易行了那一礼的关系,大礼轻易不可行,可见梁易确实被逼到走投无路,在十分诚恳地在向他们请教和求助。 见两位师弟已经同意,男子便说:“确有办法。” 梁易大喜,急忙说道:“这里不是谈话地,三位巫师请随我到城中酒肆!” …… 城西,三里水街的望月河边,梁易领着三人出现在一所简陋的茅店前。 微风吹起了土色泛黑的酒幡,上面写着“酒”的离隶。 这便是涂川外城中,唯一的酒肆。 此时酒肆之中,不时传来谈笑之声。 梁易四人走了进去,只见酒肆之中热闹非凡,国人三三两两落座,饮酒畅聊。 酒侍很有眼力,刚刚为一桌客人上完酒,便迎了上来。 “四位客人,如若要饮酒的话,还有席位。” 见梁易点头,侍者立刻领着四人上台,来到靠窗边的一处酒桌前。 他很有眼力,见四人袍服不凡,心知是贵客,所以特意挑了个好位置,从这里可以看见望月河两岸之景。 四人已脱了鞋履,盘腿坐在四方案几边,等候上酒。 此时,梁易趁机说道:“涂川狭小,这外城之中唯有这一间酒肆,让三位见笑了。” 精瘦男子笑道:“涂川虽小,但是涂川酒却是名满卫国,我等此次前来,也有啜饮之意。” 另外两人也纷纷附和。 梁易微喜,三人神色之间,确实都没有嫌弃酒肆简陋,不禁内心感叹。 “一路行来,还未问及三位姓名?” “在下后合。” “在下郁比。” “在下樗平。” 三人轮番报上名头。 此时酒水刚好上来,梁易举杯说道:“在下梁易,多谢三位通融,先饮三杯为敬。” 他一杯下肚,也不停留,连饮下第二杯、第三杯。 三人见他如此豪爽,急忙举杯回敬,饮完纷纷感叹涂川酒名不虚传。 梁易见三人满意,笑道:“涂川酒看似酒液浑浊,不似好酒,但入喉鲜甜醇厚,余味又带着辛辣,一如我卫国之风,淳厚又不失血性。” 他这话说的清朗有力,落在旁边的酒客的耳中,纷纷喝彩,举杯向他示意。 后合三人听了,也是惊喜,他们皆乃卫国之人。 “我此前在山上曾言确有办法,并非诓骗。”后合主动说道。 梁易急忙请教。 这回轮到郁比开口:“按照司天台条例,巫祝逝世后,确实应当收回巫祝令,但如若弟子门人通禀,表明要继承巫师之位,便可暂时保留巫祝令。” “时限是多久?” 樗平插嘴道:“十五日,如若在这十五日内,没有通过司天台巫祝考核,巫祝令照旧回收。” “司天台考核?” “不错,你的师父貊便是当年通过了司天台考核,才能获得巫祝令。”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梁易得知,司天台的这些条例,也算是在变相培养正统的巫祝。 这也是三人愿意和他说这么多的原因之一。 天下间的巫祝并不多,而分封到每个封国,就更少了。 貊巫师耗尽半生心血,至死也就只培养出了梁易这个半步巫师,可知这当中有多少艰难。 所以倘若能培养出一个巫祝,无论是间接还是直接,都能留下美名,结下善缘。 四人就着小菜,便饮便聊。 “考核内容三位可否告知?” “这所考察的无非是三样。” “祭祀。” “占卜。” “医术。” 梁易问道:“这祭祀如何说?” “你是貊巫师弟子,想来已学了祭祀之礼,届时只需按照所学演练一遍便可,想来无需担心。” 这可太需要担心了,那篇祷词一念就可能会暴毙,梁易心想。 “接着便是这占卜,利用龟甲判定卦象,这也是巫祝需要掌握的。” 这点梁易倒是知道,貊巫师生前有教自己,也掌握的还行。 “至于这最后的医术,却是最难的。” “请赐教。” 梁易见陶罐中的酒水没了,又叫侍者上了一壶。 “医术考核,除开要懂基本的医理,还要能辨别草药,最后还得当场炼制药丹,让病疾者吞服。” 后合说完,旁边的郁比叹息道:“当初我花了五年,才摸到了门路,通过了考核。” 樗平说道:“我也花了三年,后师兄天资聪颖,比我两更快。” 后合听了立刻摇摇头:“谈不上聪颖,也花了两年时间,不过医术考核确实最难,无数人都倒在了这关,难窥巫祝之道。” 梁易此前也学了点医术,但是实在上不得场面,听了顿时有些忧虑。 后合察觉到他的神色,猜出了他在担忧什么,于是说道:“倘若你想过了这考核,恐怕还得在医术上多下心神。” 梁易自是知道,但这恰恰也是他最薄弱的地方。 他仰头饮下一杯酒,说道:“考核内容我已知晓,不知道届时要去何处参加?” “这考核原本自当去都城司天台参加,”后合微微停顿,“不过,想来是阁下之福,当下涂川城中便有机缘。” 正文 第八章 游侠儿 望月河水流淌,街边的酒肆人影错落。 四人把酒畅聊,不停让侍者上酒。 梁易打了个酒嗝,说道:“倒是说说,这涂川城中有何机缘?” 后合笑道:“司天台考核,自然是要有巫祝把关,你可知这巫祝现在在哪?” 梁易心中一动:“莫非就在这涂川城中?” “不错,此人乃是涂川之人,这番回来照顾生病老母,想来会在涂川城中驻留些时日。” 梁易暗叹,如果没有后合等人的消息,他想必到时候还得大老远跑到都城去。 后合给自己满上一杯,继续说道:“我说的这机缘,不光如此,在司天台中,此老行事向来雷厉,但是却颇为照顾后辈。 他指点过不少卫国的巫祝,但常常也会感叹涂川之地巫祝难出。 此番回故地,他曾提及将会开堂授课,分明是有意提携后人。 你若以涂川之人身份前去进行考核,想来应该会有所宽限。” 梁易恍然大悟,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门道。 “多谢三位提醒!”他举杯示意。 三人也举杯。 “我等也祝阁下能顺利通过考核。” 四人仰头同饮下杯中之酒,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时光,四人便就着酒水吃食,天南海北聊着。 …… 傍晚时分,后合三人告辞离去,此时已红日西斜。 梁易坐在案几边,招呼酒侍将剩下的酒水打包,准备带回去给师弟喝。 正闲坐间,猛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呼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望月河边的柳树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艘渔船。 那船头站着一位少女,渔家打扮,长得颇清新可人,此时却举着一柄鱼叉,顶着面前大汉的肩膀。 梁易再瞧那大汉,只见他身材颇壮硕,腰间要悬着一把剑,像是士族中人。 “你这小娘们,竟敢刺伤我!” “是……是你闯了上来。”渔家女声音怯弱。 两人在岸边吵了起来,渐渐将附近的国人吸引过去。 “客人,你的酒打好了。” 侍者的提醒令梁易回神,他提起竹制酒壶,到了一声有劳,将两枚贝币放在桌上,便起身朝酒肆外走去。 “呃……” 他走了几步,便觉得头有些晕。 酒虽可口,但不要贪杯,他觉得还是对的,喝了一下午,这后劲上来委实有些顶不住了。 梁易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差点撞在酒肆的柱子上,吓得酒侍急忙扶住他。 “客人可好?” “不碍事,我就住这城中,些许路程,想来不至于掉进水里。”梁易甩了甩头笑道。 他用巫杖撩起酒肆的门帘,只见红日挂在西边,四周的屋宇草木皆朦朦胧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红光,煞是好看。 此等美景入目,梁易只觉心神舒旷,借着酒兴摇摇晃晃朝前而去。 前方不远处的树下已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 他走得近了,突然爆发一阵呼声,只见国人纷纷散开。 有利剑出鞘之声,竟是要打了起来。 那柳树下,一游侠模样的年轻男子举着木剑将鱼家女护在身后,怒目瞪着士族男子。 而士族大汉则已拔出青铜剑,直指那游侠儿。 “小子,拿了把木剑便要学那逢迎、芮举吗!” 逢迎、芮举乃是离朝有名的游侠,大汉口出此言,满满讥讽之意。 年轻男子听了,冷声道:“看你穿着,虽是士族打扮,却无士族之风,此女在船篷之中歇息,你竟偷偷闯入进去,是何居心?!” 他语调高昂,铿锵有力,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平民的身份而胆怯。 周围国人听了纷纷喝彩,心想此人虽然身形单薄,但却胆气十足。 “小哥,我等这就去家中拿农具助你一臂之力!” “此泼皮平日便在这城中欺女霸男,今日便叫他伏首!” 卫国民风彪悍,先前众人只是畏惧大汉利剑之锋,不敢帮忙,如今见有人带头,纷纷响应,立刻就冲去自家拿农具去了。 那大汉本是城中某士族的旁支,如今家道中落,被年轻男子说到痛处,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举剑刺出。 众人惊呼,年轻男子也是没想到他竟真敢出剑,本准备朝旁避让,但念及渔家女就在身后,只好挺着木剑迎了上去。 “噗!” 两人同时刺中对方,但只有一方见血。 年轻男子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就要跌倒在地,渔家女眼含泪水将他扶住。 “公子,公子你别吓我啊!” 大汉站在身前,拔出利剑,见两人跪伏在地,不屑说道:“此等武艺,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年轻男子勉强对渔家女笑了笑,捡起木剑便又朝大汉冲去。 他持着木剑对着大汉一番劈砍,虽然常能打中身躯,但由于木剑无锋,根本无法伤及分毫。 大汉吃了几剑怒极,举剑便砍,一时间男子险象环生,恐怕撑不了几招便要伏尸剑下。 “哎哟,这涂川酒果然上头。” 众人正为男子担忧间,只见一披头散发的俊逸男子从不远处走来,跌跌撞撞闯入打斗阵中。 “那酒鬼,利剑无眼,赶紧走开啊!”有好心的国人急忙提醒。 梁易却仿佛没有听到,来到两人身后,嘴角一翘,猛然朝着地上一摔,脚有意无意的伸出。 那大汉正专心和男子打斗,不成想脚下突然被绊,整个人直接摔进了河中,吃了满身水。 梁易在地上躺了一会,甩甩头,捡起竹筒,放在眼前一看,悲痛说道:“我的酒啊,全都洒了。” 大汉掉在水中,吃了大瘪,见到这幕,喝道:“那醉汉,胆敢绊我?” “绊你?什么叫绊你,这望月河边的水街可是人人可走,既然你可以在这条街上舞剑,我喝醉酒了自然也可以在这睡觉,诸位觉得我说的对吗?” 众人心想,大汉持剑砍人都可,酒鬼喝醉酒了,躺街上自然更无不可,纷纷点头应和。 “你看看,大家都觉得我说的有理,我在这边睡得好好的,你却要走上来撞我,我还没骂你呢。”梁易说道。 大汉浮在水面,没想到梁易竟会这般狡辩,气得脸色通红,正准备爬上岸教训他,却见远处举着农具的国人冲来。 他顿时胆怯,只能重重拍了一下水面,顺着河水飘走。 “那酒鬼,莫要再让我撞见你,还有那个拿木剑的小子!” 梁易在岸上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见他消失不见,才沿着水街继续前行。 “阁下,请留步!” 然而后面却传来了呼唤之声。 正文 第九章 青莲开混沌 梁易驻足,扭身一瞧。 渔家女扶着面色惨白的男子朝这边而来。 那男子来到近前,吃力抬手行礼道:“多谢阁下相救,感激不尽,还请留名。” “我可没救你,只是路过绊倒了而已。”梁易笑道。 “阁下说笑了,如果不是那脚,恐怕管且已命丧剑下。” 管且说完,重重呼出口气,显然伤势不轻。 渔家女在旁扶着他,眼中含泪,十分担心他,不过还是对梁易行礼感谢:“妙妙多谢巫师相助。” 梁易只见从两人身上,飞出多条愿力,纳入他体内。 其中渔家女只有一条,而管且竟然多达二十几条。 之前在郦家之时,梁易便察觉到郦氏家主身上的愿力比其他人更多,如今管且身上也是如此,他不禁猜测是否与个人的身份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这个年轻男子也不简单。 听到渔家女妙妙的话,梁易问道:“你认识我?” “我是这望月河边的渔家女,巫师曾在我家买过鱼,所以认得。” 梁易恍然大悟,这涂川城不大,撞见也是难免。 “卫国人果然醇厚不失血性,阁下说的一点不错!”管且感叹道。 梁易一听,乐了,说道:“你也在那酒肆之中?” 管且笑道:“就在你四人身后,当时我还想这恐怕是酒后狂言,但刚刚已有印证。” 妙妙见管且不顾伤势,和梁易聊了起来,不禁很是心急,忍不住说道:“两位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家渔船上聊,公子的伤口还需处理,实在耽误不得。” 管且望向梁易,目光期盼,很显然是想和他聊聊。 梁易不禁苦笑,这算哪门子事,他可是另有打算啊。 “你这渔船行往何处?”梁易问妙妙。 “这是卖鱼的船,所以就在望月河上行水。” “既然这样,那就劳烦载我到桥边,我正好要出城一趟。” 三人上了渔船,妙妙解开水桩上的系绳,任凭渔船自己顺水而飘。 由于船篷太小,只能容纳两人,梁易便盘坐在船头,将巫杖横放在膝上。 船篷之中,管且半露肩膀,妙妙用麻布仔细帮他擦拭着带血的伤口,动作很是小心谨慎,生怕再弄疼他。 梁易见渔家女在这个过程中虽然神色害羞,但隐隐带着倾慕之意,便知她恐怕是看上管且了。 梁易不禁暗笑,于是并不说话,保持着这种局面。 反倒是管且觉得有些难为情,故意不去看妙妙,抬头对梁易说道:“阁下还未告知姓名。” “在下梁易。” 管且起了头,两人就对坐着交谈了起来。 很快,梁易便知道了这个游侠儿的来头。 管且乃是蔡国人,因为杀了家乡的恶霸,一路北上,逃到了卫国。 他听闻涂川酒名满卫国,便来尝尝,不成想在出酒肆时撞见了那泼皮。 “多谢公子相助,妙妙才能逃过一劫。” 妙妙心有余悸地说着,她本来卖完了鱼,觉得有些疲倦,便在船中打盹,没想到大汉在岸上窥见其姿色,又见四周无人,偷偷摸上了船想解开她的衣服。 她虽刺伤了大汉,但缠斗不过,多亏管且路过帮她解围。 三人又交流了片刻,渔船便到了桥边。 梁易跳上了岸,准备告辞。 临走前管且喊道:“倘若想邀你饮酒,该去哪里找你?” “城东山上的石屋。” 梁易留下一句,便快速沿着城中大道朝城外而去。 …… 夜幕低垂,涂川城外一片寂静,城门已关,国人在家安歇。 梁易从郊野独行而来。 借着月色,他来到了兰江河边。 初春时节,河水已涨起,整条兰江波澜起伏,浩浩荡荡地向南流去。 梁易来此便是准备修炼青莲法。 青莲法初次修炼,如果在大江大河边,可事半功倍,兰江虽然比不上洛水,但也算大河了。 司天台考核在即,梁易希望能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是以连夜赶了出城。 徘徊在兰江河畔,梁易找到了一块大石。 此石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正好可以作为他的修炼之处。 沉沉江面,唯有点点渔船灯火,梁易将巫杖放在一侧,端坐在大石上,闭上了双眼。 在神庙之中,他已听男子授业,是故修炼之法已谨记在心。 此刻他慢慢收敛心神,默念功法口诀,在胸中观想一物。 起初,他的胸中空无一物。 但随着他的观想,渐渐有点点绿光透出。 观想的越久,绿光便愈来愈盛,最后终演化出了一朵青莲虚相。 而随着青莲的出现,梁易猛然感觉自己浑身似乎都变得轻飘飘的,意识处于半游离的状态。 青莲缓缓旋转起来,周身散发出极有韵律的荧光。 青莲律动之下,梁易胸中仿藏雷鼓,发出阵阵闷雷之响。 大石前的兰江之水随声而奔涌,万千灵力从江面浮起,如同萤火一般,照亮了整片江河。 这些灵力仿若受到了牵引,纷纷朝梁易飞去。 梁易身躯微微一震,感知到了灵力窜入体内。 它们通通涌向青莲之中,青莲接纳灵力之后,转动的速度陡然加快。 一缕缕青色的精粹能量从莲心溢出,几乎根本没有耗费转化时间。 青气缓缓升腾而起,梁易心念跟随。 “噗!” 如同水泡被戳破,梁易只觉进入到了一片混沌的空间之中。 无我无他,一片虚无,漆黑一片,梁易陡感空虚。 就在此时,一道青光从虚无尽头飞来,两侧的黑暗如同布帛一般撕裂而开。 “轰!” 青光浩荡,逐渐占据了整片空间,黑暗被彻底驱逐。 梁易沉浸在这震撼之景中,无法自拔。 外面的大石前,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数不清的鱼虾,它们纷纷露头江面,下意识吸纳着梁易四周凝聚的灵力。 由于先天灵体的关系,天地间的先天灵力不需虚相转化便可直接化为精粹的后天灵力,所以兰江河中的灵力几乎是源源不断涌向梁易。 巨大的灵力星云风暴以梁易为中心形成,引来了无数水中生物。 正文 第十章 在卜在筮 兰江河畔,夜风飒飒。 梁易满头黑发飘飞,巫杖上的清音铃响个不停,面前的江面已经层层叠叠铺满了鱼蟹龟虾。 随着体内气窍一一开辟,他的神色逐渐舒展,脸庞散发出淡淡辉光。 “噗!” 大河之中,一道白光闪过。 梁易只觉有东西撞进了自己的怀中,便退出了修炼状态。 他睁眼一看,只见竟是一条白色的鲤鱼。 此时它在他的怀中,也不挣扎,只是侧头望着他。 梁易捧起鲤鱼,和它对视了一番,笑道:“小家伙,还好我肚子不饿,不然你可要倒大霉啦。” 白鲤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摆了摆尾。 如此有灵性,也让梁易微惊,心想或许此鱼自有它的造化。 “去吧,岸上终究不是你待的地方。” 梁易起身,将白鱼抛进了浩荡的江水之中。 那鱼在江中扭头看了他会,这才缓缓游走。 梁易见天际已露白,不禁心想修炼之事果然不知光阴流逝,他仅仅只感觉过了一会,夜晚却已过去。 他拾起巫杖,跳下大石,朝涂川城走去。 他的步伐比起往日要轻盈许多,已然是步入炼气士之道。 而且不仅如此,周天气窍梁易已开二十,比起寻常人入道时只开其一,要惊骇的多。 他能感觉到在气窍之中,有极其精纯的青莲灵力在流淌,这些灵力滋养着他的血肉,令他觉得浑身舒坦,再无沉重之感。 在如今的年代,普通人基本就活个四五十岁,六十岁极少,而小周天之境,寿至百岁不是问题。 梁易走在郊野,撞见不少国人,他们一一向他行礼,梁易也一一回礼。 对面的田埂上跑来一群垂髫孩童,她们手中拿着木制风车,蹦蹦跳跳,从低到矮排成一条长龙,唱着童谣。 梁易从她们身边经过,倾耳一听,只听她们唱道。 “离王离王思长生,金丹入肚凤凰死。” “银枪断,剑也残。” “一田分作九块耕。” 梁易心想离王思长生看来已是人尽皆知之事,离人并不忌讳谈论这点。 他继续朝前走去,不久后,他便回到了涂川城中。 …… 水云巫观中。 钟鼓正在坐在院中,手中拿着一根细木,神情专注,用斧子不停削着。 在他的身后是已经劈好的一堆柴火,天还没亮,他便起来劳作了,很是勤劳。 偶尔他也会抬头望望院门口。 师兄已经去了一天,如今还没回来,也不知怎样了。 他是除开梁易,跟着貊巫师较久的弟子,当时观中还只有他和梁易两人。 对于他这个后入门的师弟,梁易颇为照顾,虽然对于巫师一道,钟古自知天资愚笨,但梁易还是不厌其烦地传授他经验,令他很是感激。 貊巫师在时,由于他身体不太好,所以巫观接活也比较少,一向过得很清贫,如今师父走了,梁易接手巫观,钟古可以体会到这个中的艰难。 故而这次司天台之人前来回收巫祝令,他虽然面上没说,但心中却是担心无比,只希望师兄能顺利度过难关。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手中的木雕已刻好。 而此时梁易也从门外迈入。 钟古起身喊道:“师兄,如何?” “一切顺利,司天台给了我们十五日期限,这十五日内,只需我通过考核,便可保住巫祝令!” “太好了,水云巫观有救了!”钟古惊喜。 梁易笑着点点头,说道:“师弟,司天台考核需通医术、占卜,我需在这两门上下苦工,还劳烦和我将师父此前的典籍搬出。” 钟古应了一声,当下放下斧子,而此时辛小竹也醒了迈出石屋,听到梁易的话也说要帮忙。 三人进入石屋时,钟古悄悄将削好的木鸟送给辛小竹,令她喜笑颜开。 梁易第一次迈入石屋只觉昏暗无比,大厅的地面堆放着一些杂物,两侧的墙壁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符号,还挂着不少占卜完了的龟甲。 而在朝南的那面墙边,堆放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巨大兽头,在梁易的记忆中,这是貊巫师一脉的祭祀图腾。 梁易所需的典籍在大厅旁边的石室内,这里是整个巫观最为整洁干净的地方,可以看出时常都有照理。 三人将一摞摞厚厚的竹简搬到了大厅中央的篝火堆旁。 在这期间,钟古已将篝火升起,他知道师兄待会需要观阅典籍。 半个时辰后,竹简在大厅已经垒砌了小半面墙。 梁易坐在篝火旁,拿起一卷竹简,正准备翻阅,却又突然想起一事,便对钟古说道:“师弟,接下来的时日,我便会安心研读典籍,观中之事就托你照顾,如有急事,可以直接告知。” 钟古笑着点了点头,抱起辛小竹出门去了。 篝火跃动,橙黄的火光下,梁易翻开了竹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民之大事,在卜在筮……” 工整的离隶扑面而来,此是一卷关于占卜的书籍,皆乃貊巫师临终前亲手抄录,留给弟子的宝藏。 梁易静心观读,依据书中注解领会。 火苗噗嗤,梁易拿起一卷竹简又放下一卷竹简。 这些书籍多晦涩难懂,常人读起来乏味无比,只怕观个片刻便要昏昏欲睡。 但梁易却只觉有趣无比,尤其是书中提及的占卜之法,令他眼界大开。 他如饥似渴阅读着,不知光阴之流逝。 中午钟古送来了饭食,他也没有吃,一直观阅到了天黑。 此时,他才起身,来到大厅的一角。 角落放着一个封口的陶罐。 梁易蹲下,将陶罐泛黄的白布掀开,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 他提起袖袍,直接伸进陶罐之中。 下一刻,他便从满是药水的罐子掏出了一片龟甲。 拿着龟甲回到火堆边,他凝神注视着它。 这是一片经过整治、削锯、修整、打磨的龟腹甲,并且在特制的药水中浸泡过一段时间。 在龟甲的背面,钻凿出了很多圆形凹糟,它们以中缝为界,左半部分钻在竖纹右侧,右半部分钻在竖纹左侧,左右对称,颇为整齐。 梁易将这片龟甲径直丢入到了火中。 正文 第十一章 有事相求 篝火明灭不定,龟甲躺在木柴上。 此为“灼龟”之法,是占卜之前必要流程。 梁易注视着龟壳,只见它在火焰的灼烧下,渐渐变得通红透亮。 “咔嚓!” 随着持续灼烧,龟壳的正面,渐渐出现了裂纹。 心中把握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时,梁易便用木棒将龟甲撩出火堆。 待龟甲在地面冷却了一段时间后,他用手拿起在火光下观看。 不少裂纹分布在龟甲之上,是为“兆纹”。 根据占卜之术,龟甲经过自然火力,每一条裂纹都暗和天地,有一定的寓意。 巫祝便是通过解读龟甲上的兆纹来进行占卜。 梁易拿起手旁的青铜匕首,在龟壳上刻符,一一解读每条兆纹的意思。 最后龟甲的正面都密密麻麻刻满了释义符号。 “福祸相依?” 梁易解读完,心头惊异。 在占卜前,他已在心中记下要占卜之事,正是水云巫观的前路。 如今占卜得出了这个结果。 “坏事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坏的结果,是表明事在人为吗。”梁易在火堆边自语道。 初次占卜,虽然没有得出明确的结果,但梁易还算满意。 届时考核按照这个流程走一遍,想来问题不大。 他端起那碗已经冷掉米饭,哗哗扒进口中。 吃完后,他便起身拿了木剑来到院中。 青莲法作为上品法门,除了具有破窍之法外,还附带两门术法。 一门是青莲剑术,一门是青莲灯引。 前者对敌,后者探灵之用。 梁易站在院中,只见山下没有一丝灯火,整个涂川寂静万分。 如今的年代没有夜市,见不到勾栏舞坊,加之夜晚总是充斥着不详,是以人们都是早早便歇息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大离子民最真实的写照。 钟古和辛小竹也早已歇息,梁易脱下巫袍,便在那院中舞起了剑来。 在神庙之中,男子多次演练过剑术,梁易早已将其刻在了脑中,只需照着演练便可。 他手持剑柄,立剑于胸前,剑尖直指夜空,是为起剑式。 “呼!” 剑启,青莲之力奔涌,灌入木剑之中。 一招一式皆在心中,梁易时而忽左,斜刺出一剑,时而忽右,横劈出一剑。 脚下青莲剑步踏动,身影纵横飘逸,小小院落之中,隐有青光乍现。 最后,挽了个剑花,梁易收剑而立。 一通剑术演练完毕,他只觉浑身舒畅,并无劳累。 将木剑插于院中,他推开院门,朝山下而去。 不多时,便来到了望月河边。 夜晚的望月河泛着微光,透着十分静谧,梁易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坐下,开始修炼青莲灯引。 所谓青莲灯引,便是探气寻灵之术,此术法可以说是青莲法的核心。 但凡修炼了此术,寻常妖邪很难近身,一被青莲灯引照到便会现出原形。 修炼此法,需要配合青莲印,青莲印共有九九八十一式,一式比一式复杂,结印时间也会更久。 当八十一式通通结完,便是灯引大成之时,可照尽天下妖邪! 坐在望月河边,梁易一边吸收天地灵力,一边结印。 前面的印记非常简单,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结出。 一直到前面二十式,对他来说都没有压力。 二十式后,印记的复杂程度陡然提升。 梁易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也能保持不中断。 结到二十一式时,他的右臂手腕处猛然浮现出一棵树苗虚相。 接下来每结一式,树苗便生长一些,直到艰难的二十七式结出,虚相已化作一座透明青灯。 梁易呼出一口气,不再往下结了。 连结二十七式,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做到,即便是他也只觉气窍之中的灵力似乎要耗尽。 此法还是不能操之过快,得循循渐进,他不再强求。 接下来几日,梁易便白天研读竹简,晚上下山修炼,十分自律。 在几项修行中,占卜和法术的修炼他突飞猛进,但唯独医术却有些摸不到门路。 倒不是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资,实在是貊巫师留下的相关医书过于简陋,很多医理写得都挺简明,草药辨认很少,至于炼丹之道更是只有聊聊数言。 仅仅是通过这些书籍,梁易感觉他恐怕永远无法踏足医术领域。 好在事情还是有所转机。 ……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涂川城门处出现了一位风尘仆仆面色焦急的汉子。 他送了一小袋米给守门的军士,向他们打听水云巫观。 “这水云巫观便在城东的小山上,看到一座石屋便是了。” 军士不加遮掩地收下了米袋,将水云巫观的情况如实告知。 汉子道了声谢,便进入城中,朝城东而去。 一路上,他边走便打听,终于上了山,来到了石屋前。 他敲了敲院门。 没一会,院门便打开了,钟古高大的身躯与门齐高,将汉子吓了一跳。 “可是有事?”钟古笑问。 汉子见他面无凶色,心中惧怕之情稍减,但还是有些忐忑说道:“请问这里可是水云巫观,我来寻梁易巫师。” “此处便是水云巫观,我是巫观弟子,不知寻梁易师兄何事?” “我是长谷村的村民,想找梁易巫师求助,还请帮忙引荐!” 汉子行了一礼,又从怀中掏出一袋米递出。 钟古没有接米,而是直接让开路,笑道:“请进,师兄已起,正在厅中,你既然求助,想来算是急事。” 汉子微喜,拿着米说道:“这米还请巫师收下。” 钟古摇摇头:“我水云巫观向任何人敞开,登门拜访无需送礼,有请。” 汉子微愣,很快眼中便露出钦佩之色,朝钟古抱了一拳,便踏入院中。 钟古领他到石屋前,敲了敲门,说道:“师兄,此人似有急事,前来求助。” 篝火边,梁易放下竹简,抬头问道:“就是这位吗?” 厅内昏暗,汉子见梁易面带兽骨面具,披头散发坐在篝火边,实在不似尘世之人,不禁心生敬畏。 “巫师有礼,赵大有事相求!” 说着直接跪下,给梁易磕了一个头。 正文 第十二章 长谷村的异状 梁易见赵大突然行此大礼,急忙起身,拉起了他。 “无需多礼,有事但说无妨。” 梁易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面具,也摘了下来,这面具是他早晨小憩时辛小竹给他戴的,说是等她回来才能摘下来。 赵大见到面具下的面容,不禁微惊,没想到巫师竟然这么年轻。 “梁易巫师,我长谷村的村民,因为耕田出了差错,所以特来请巫师出手相助!” 因为事情急迫,赵大直接开门见山。 梁易又简单询问了一下,便大概知道了情况,当即便决定出发。 “师兄,师妹还没回来。” 钟古见梁易在旁收拾东西,忍不住提醒道。 巫师一道,有许多复杂的仪式,并非一个人可以完成,比如之前梁易跳得大神舞,也就是萨满舞,必须得有两人以上才能完成。 所以巫师旁边通常都会有伴侍,而且一般是奴隶。 在水云巫观,因为人手不足,所以辛小竹便成了梁易的伴侍。 梁易听了,笑道:“师妹在山下恐怕正玩得欢呢,无妨,我先去长谷村看看情况,如有需要再唤她来。” 钟古也笑了起来,大师兄对小师妹真是十分宠爱。 梁易将木剑和一片龟甲悬于腰间,然后拿起巫杖便随赵大出门了。 在下山的路上,梁易忍不住问旁边的赵大:“涂川虽小,但也不止我一家巫观,敢问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梁易记得巫观此前可是很少能主动接到活计,有时候都需要靠自己去走野访村。 赵大回道:“不瞒巫师,长谷村在涂川南郊,我们从郦氏族人口中得知巫师法力不凡,是故特来求请。” 梁易恍然大悟,看来郦氏确实遵守了暗中的约定,帮他宣扬了名声。 两人出了涂川城,便一路朝南面而去。 …… 长谷村,一片耕田前。 十几位精瘦汉子正站在大树下,焦急地翘望北面。 “石大哥,你说赵大能请来巫师么?”人群中有一人问为首的汉子。 赵石皮肤黝黑,因为性格老成稳重,所以便成了村里农户的领头人,基本有什么大事务都是有他来主持。 他听了同伴的问话,脸色不无忧虑说道:“我也不知,从郦氏之人口中听闻,巫师法力高强,恐怕不太好请。即便来了,如若要价太高,我等也无能为力。” 汉子们听了都十分忐忑,他们这里一共十五号人,每家顶了天能出个五鱼,加起来也不过七贝多一点,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满足巫师的胃口。 众人脸上都有悲戚之色,如今的世道,赋税繁重,一年剩下的收成常常不能维持个家的生存,农田再出差多恐怕真的要被饿死了。 所以,他们非得求人帮忙不可。 过了两刻钟左右,北面的田野间出现两道身影。 “赵大来了!” “旁边的是巫师吗?” “想来是了,我之前见的巫师也是这般。” 众人见赵大果然请来了巫师,欢呼雀跃,立刻便迎了上去。 梁易随着赵大一路南行,经过了郦氏庄园,终于来到了长谷村地界。 他刚到田边,便见一群汉子冲了过来,他们皆穿窄袖麻衣,裤腿挽起,脚上还带着泥。 这群人来到他身边,不停地行礼问好,生怕他跑了。 “各位不要多礼,我已从赵大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还请带我去田里看看。” 赵石立刻说道:“巫师请跟我来。” 梁易跟着赵石穿过田埂,来到一片农田前。 “巫师,除开最中间那块大田,其余周边的小田便是我长谷村村民耕种之田,不久前刚刚插下秧,但如今秧苗已枯,变成了这般。” 大离实行井田制,一片田分作好多块,周围的小田归农民所有,算是私田,而中间最好最大的田是公田,收入全归封邑贵族所有,平时由周边农户共同耕种。 梁易放眼望去,如今无论是公田还是私田,秧苗全部枯萎蔫黄。 “巫师,此时正值农忙之际,我等皆尽心照料田地,只等秋收之时可供一家温饱,过个好冬,不成想出了这事,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赵石语气悲戚,堂堂一条汉子竟是哽咽了。 这也难怪,私田如果欠收,农户自己承担,倘若公田有恙,整个长谷村担责,搞不好每家拥有的耕田数目都会被削减。 梁易也知这田地对于如今的百姓有多重要,是故径直脱下巫服、鞋袜亲自下了田。 赵石不敢怠慢,让人照管好梁易的衣物,也跟着下了田。 梁易小时候也插过秧,所以对于下田熟悉无比,农户们只见他站在秧苗间的水道中,将秧苗一株株检查过去。 片刻之后,梁易抬起腰,对田埂边的众人说道:“秧苗我已检查过了,确实全部枯萎。” 赵石说道:“我等先前也已再三查验,无一株幸活。” 梁易站在田中,四顾望了望,发现附近开设的水沟,皆来自一个水渠。 “这田里的灌溉之水可是都来自那水渠?”梁易指着远处的水车问道。 “正是,那水渠乃柴姓士族所开,附近农田皆用其水。” 梁易心想,倘若这水要是出了问题,秧苗全枯完全合理,于是便问:“可有查验水源?” “回禀巫师,农田一出事,我等当即便查验水源,但服下渠水的鸡鸭皆无事。” 梁易点点头,这样看来便不是水源的问题了,那猫腻恐怕就是出在了田中。 赵石此时又说道:“重新播种恐怕已是来不及了,但去附近村落买一些秧苗来插,想来还能赶上秋收,只是仍旧担心会出现此等情形,所以才请巫师前来祭祀做法。” 梁易摇摇头:“此事恐怕不是祭祀可以解决的。” 赵石一愣,问道:“那该如何解决?” “我刚刚观察这些秧苗,并非只有苗叶蔫黄,而是从根部便透出枯败之感,想必再过一两日,整株秧苗便会彻底腐烂。” 大汉们听了脸色发青,急忙恳请帮忙。 “我怀疑这水田之中或有古怪,容我查探一番!” 梁易也不上岸,就站在水田中,运起术法。 正文 第十三章 清风化煞 长谷村田边。 村民们皆翘首望着田中的梁易。 只见他双掌立于胸前,一番结印之后,手腕处绿光腾飞,一棵绿苗迎风而长,转眼化作一盏青灯。 此景奇异,众人纷纷惊呼。 梁易所运之法正乃青莲灯引,青灯浮现之时,他斜举手腕,左手剑指一挥,引动灯芯。 “嗡!” 青灯猛然一震,顿时从莲心之处飞出数道青光。 “去!” 梁易指引青光,在田野之中散开。 青光仿若流萤一般,四处飞窜,很快便将周遭的情况探明。 梁易在青光回返灯中之时,心中已了然一切。 “各位,我已查明是何缘故,还请拿一陶罐给我。” 赵大听闻,急忙跑到田边自己休息的蓬舍里,将喝水用的陶罐清空,拿给了梁易。 梁易抱着陶罐,在田里走动。 村民正疑惑他想做甚么时,只见他突然弯下腰,将手探入水中,抓起了一把烂泥。 “找到了,便是此物在作祟。” 梁易洗了洗烂泥,将手上东西露出。 “这是何物,挺像我家的鸡蛋?” “说甚屁话,你家鸡蛋壳上有血丝?” 村民正议论间,梁易已来到他们身前。 他手中之物圆滚滚的,外壳土黄,上有许多血丝,揉捏起来像面团一般。 “巫师,这是何物?”赵大问道。 “妖蛋。” 妖蛋? 村民们一听,吓得那是面如土色。 在这个时代,凡是和妖怪扯上关系,都极其不详。 在场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头一回撞见这种事,一时间真是六神无主。 最后还是赵石内心强大一些,他小心询问道:“敢问巫师,田中为何会有妖蛋?” 梁易将妖蛋放入陶罐之中,一边朝另外一处田走去,一边说道:“自然是有妖物留下。” 他不说还好,一说旁边有位汉子直接腿软跪在了地上。 原来刚刚梁易下的田正是他家的田。 “完了完了。” 他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着。 自家田中出了妖物,祸害了全村,这个罪责他可担不起啊。 梁易从赵石口中得知此事,无奈拍了拍头,说道:“那汉子,你怎怕成这样,这蛋可不止你家田里有啊。” 这回轮到其他村民心脏受不了了。 “巫师,这怎么回事啊?” “是啊,这妖蛋竟然还不止一枚?” 梁易下了第二块田,不一会就掏出第二枚蛋。 “那是自然,人产崽都有龙凤胎,何况这妖物下蛋。” 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梁易就在这附近的田野中,连续掏出了十几枚妖蛋,陶罐已装了一半。 不多不少,每一块被祸害的水田中正好一枚。 妖蛋收集完毕,梁易扭头对村民说:“此蛋不是凡物,上有妖气,新插的秧苗最具生气,故而内中妖物借机吸收,想孵化而出。” 赵石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躬身道:“倘若没有巫师,我等养出妖物,还不自知,多谢巫师!” 其他汉子,也是吓出了一身汗,十几条妖物养在田中,到时候长谷村恐怕都会遭遇不测。 梁易急忙扶起赵石:“事情还没解决,不必道谢,各位随我来。” 梁易把陶罐交给赵石,让他好生看管,然后自己拿过木剑,朝中心田走去。 少顷,他便来到了公田之前。 公田比起旁边的农户之田要大许多,这里的秧苗枯萎得最为严重。 梁易站在田埂上,再催青莲灯引之术。 青灯牵引之下,公田中央的水面陡然泛起涟漪。 “大胆妖物,还不现形!” 梁易猛然加大注入青灯之中的灵力。 下一刻,一道黑影便随着青光破水而出,朝梁易飞来。 “呵,莫非还想伤我?” 梁易见来物呲牙咧嘴,当即挥出木剑,斜刺而出。 “噗!” 点滴血雨落下,木剑径直穿过黑影,干脆利落。 村民们睁大眼睛,只见在木剑之上,插着一条手臂粗细的灰皮蛇,此时一动不动。 他们正想靠近,梁易急忙喝道:“莫要靠近!” 就在此时木剑上的灰蛇猛然扭身,张开蛇嘴,喷出一阵土黄色的烟雾。 眼看村民就要中招,梁易运起青莲之力,溢出己身。 “荡!” 清风化煞! 一阵微风陡起,伴随着青莲之力涤荡而出,烟雾尽散。 灰蛇见偷袭失效,彻底没了招,拼了命的在木剑上扭动身躯,想要逃脱。 梁易手腕一扭,木剑将灰蛇切作了两半,将其杀死。 望着地上死去的灰蛇,村民仍旧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了。 借着水田之水,梁易清洗起木剑上的蛇血。 他在洗剑之时,只听后面连声传来呼喝。 “多谢巫师!” “多谢巫师!” “多谢巫师!” …… 他扭过头,只见以赵石为首,十几名汉子纷纷向他抱拳行礼,神色诚恳无比。 梁易不知为何,心中只觉十分畅然,于是也抱拳笑道:“幸不辱命。” 便在此时,十几条精粹的愿力从村民身上飞出,纳入到了他的体内。 见梁易洗剑已毕,赵石说道:“还请巫师到村中做客,我等聊表心意!” 梁易抬头望了望天色,发现已快至正午了,于是也没有拒绝。 “正好这蛇蛋也需处理,便去长谷村一趟。” 汉子们喜笑颜开,纷纷要为他引路。 就在众人离开田边不久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抓起灰蛇的尸体飞向了远方。 …… 半路上,赵石喊了两个汉子,让它们赶快去山上,看能不能打点野味下酒。 梁易便跟着一伙人,热热闹闹地来到了长谷村。 长谷村就在农田百米开外的山坳里,规模不大,总共便只有十几户。 村舍依山而建,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片菜地,耕种着一些自己能吃的蔬菜。 梁易进到村中后,受到了热烈欢迎,原来早有人回村通报了刚刚之事。 出来迎接他的都是老人妇孺。 男耕田,女织布,老人孩童门前养,梁易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村民商量了一会,最后一致决定在赵大家门前摆上一桌。 人是他请来的,便给他这份殊荣。 赵大乐得不行,连忙招呼妻子下厨,把家中剩下的所有米都下了锅,一点没留。 而梁易此时已叫人在院前升起了篝火。 正文 第十四章 长谷悟道 白日篝火,未免有些浪费木柴。 但村民们却是觉得这火还是点起为好。 只因梁易已经揭开了那陶罐,将蛇蛋整齐的排列在了地上。 一共十五颗蛇蛋,有细心的村民发现蛋壳表面有所起伏,不禁惊呼:“蛋在动啊!” 众人凝神一瞧,果然每颗蛋表面都有微弱的起伏。 畏惧,恐慌的气氛在篝火旁弥漫。 没有人对妖蛋内中之物好奇,只是本能觉得邪恶,令人惧怕。 梁易察觉到了村民的情绪,抓起一颗蛇蛋说道:“各位无需担心,此蛋没有孵化,内里的妖物还未成型。” 有梁易在侧,众人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巫师,不知这是何方妖物,竟然盘踞在我等耕作的农田之中?”赵石问道。 “记得家师走南闯北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妖物,那蛇再是平常不过,他曾多次和我提及。” 梁易就坐在篝火旁,讲着貊巫师以前所经历之事。 原来,那条被他杀死的妖物名唤灰岩蛇妖,此妖冬季的时候在潜藏在山间的岩峰之中休眠,待到春季之时,便下山而来,专寻农田产卵下蛋。 由于这个特性,它们待过的农田基本颗粒无收。 此妖一旦数量繁殖起来,非常容易造成饥荒。 是故灰岩蛇妖虽然法力低微,只会喷雾袭咬,但也是百姓十分害怕的妖怪。 长谷村村民也听说过相关传说,不成想灰岩蛇妖就现身于侧,未免过于惊心。 好在梁易已将妖怪慑伏。 “巫师,这些妖蛋该如何处理?” 梁易说道:“如今还是早春,天气尚冷,等到过了些时日,气温上来,蛇蛋中的小蛇恐怕就会自行钻出,所以还是趁早焚烧了吧。” 说完,他便把手中蛇蛋扔进了火堆。 他在说妖怪故事时,旁边早就挤满了孩童,此时他们见蛇蛋入火,纷纷探头。 “噗!” 蛇蛋被烧得发红,在高温下果然出现了裂纹。 一声清响,蛋壳破了个洞,十几条小蛇从里面钻了出来,但一遇到火焰,瞬间被烧成灰烬。 随着妖蛋齐齐放入火堆,数百条小蛇一一钻出,直看得旁边的孩童害怕无比,想必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一把火,烧尽了妖蛋,饭也熟了。 就在院前的地上,也没有案几,摆放着三碗青菜,和一碗米饭。 望着地上的饭菜,梁易呆愣,怎么也没有伸手拿筷子的勇气。 他本以为来做客,是大家一起吃。 如今,却是他一个人吃。 “赵大!家里没了米怎么也不和我说!”赵石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声喝道。 赵大喉头哽咽说道:“秧苗枯萎,秋收恐怕要耽搁,大家家中想来存米都不多,要是再找大家拿,还怎么过。” 赵大的妻子在旁暗暗垂泪,她已经把家里的所有米都拿出来招待了,但也只勉强凑齐一碗。 “我想着只要巫师吃饱,我们不吃又有何妨呢?”赵大又说道。 旁边村民听了纷纷点头,这顿饭只要请恩人吃饱便可。 “巫师还请见谅,我两上山去打那野味,却连只野兔也未猎到!”后面来的汉子愧疚说道。 “我家中前些时日晒了些鱼干,也去拿来下锅!”一位老妇颤颤巍巍说道。 梁易急忙抬手制止,仰天呼出一口气,然后端起碗筷,扒了一口饭,又夹起一片青菜放入口中。 他很仔细地嚼咽完才吞下。 抬起头,望着个个面黄肌瘦的村民,那一双双带着期盼的眼神,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饭菜甚合我口味。” 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很显然在他们心中,让梁易吃满意比什么都重要。 趁着气氛,赵石给后面的汉子们打手势示意。 汉子们急忙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鱼币,纷纷递给赵石。 赵石将整整七贝五鱼用布呈着,恭敬递给梁易。 “这是何意?”梁易皱眉。 “巫师此次帮我长谷村除去大害,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只有少许俗物可以献上。” 赵石低垂着头,这个连野狼都不怕的男人,此时内心却是忐忑无比,生怕梁易会嫌弃报酬过少。 这已是长谷村每家每户可以凑出财物的极限了。 “这替人办事,自然是要收取报酬,倘若这顿饭没吃,我定然会收下钱物,如今饭已下肚,再拿财物岂不是收了双份钱。” 赵石猛然抬头,只见梁易端着石碗眼神透亮,满脸笑意。 他本想劝说梁易手下钱币,但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这位年轻巫师的良苦用心。 是以,他只是举着钱币,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梁易将米饭吃完,放下碗筷,起身行了一礼道:“梁易已吃饱,此间事了,也当告辞了!” 长谷村民纷纷要送他出村,有的甚至还说要用推车把梁易直接拉到涂川城中去,但都被他委婉谢绝了。 最后,村民还是决定由五位孩童扛着他的巫杖送他出村。 梁易走在村中小道上,满脸笑容望着在他身旁蹦蹦跳跳唱着童谣的孩童们。 真是纯真无邪啊!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气窍在松动,天地间的灵力在朝他汇聚而来。 此等时候,寻常修士定然是寻一僻静之地静修,但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朝前行着,任凭灵力在他体内自行开辟气窍。 他周身灵气激荡,气息缥缈,如同神人。 此等风姿,长谷村民何曾见过,纷纷行礼祝祷。 察觉到身后又飘来十几道愿力,梁易微微一愣,但也没有回头,只是拿起巫杖,朝郊野去了。 …… 此时水云巫观前的山道上,一头戴斗笠,身背柴条的汉子正在缓步上山。 他身形颇为瘦弱,手中拿着一卷竹简,边走边看。 经过水云巫观前时,他也没停留,继续上山。 等走到一处断崖处时,才猛然回过神,急忙折身回返。 来到巫观前,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已经开了。 他只见辛小竹笑得在院中打滚,钟古脸上也不无欢乐之色。 “胤恒师兄又走过啦,钟古师兄我没猜错吧,是我赢了!”辛小竹在地上笑喊着。 匡胤恒站在院门口脸色微红,收起竹简,笑道:“师妹莫要取笑我了,最近农忙无暇看书,这才抓着上山的时辰。” 辛小竹朝他吐了下舌头,才不信。 她可是知道这个师兄是个大书虫,一有时间就会看书,每回上山来都这样。 “师弟家中之事已忙完?”钟古问道。 “正是,巫观有劳师兄照顾了。” 钟古起身,与匡胤恒交错而过,说道:“那我也该下山了,师妹就有劳师弟了。” 匡胤恒回身微微一抱拳,表示明白。 正文 第十五章 医庙 兰江河岸,梁易徐徐而行,他离了长谷村,来到了之前修炼的大石边。 如今他周身灵力尽已平复,体内气窍开辟之数已至三十,小周天之境算是初窥门径。 长谷村之行,虽无大风大险,但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梁易盘坐在大石之上,运起心念之能,意识进入到了白茫之地。 此前从管且和妙妙处,他收获了二十几条愿力,此番在长谷村又收获了三十多条愿力,两者加起来已过半百。 道庙之中,男子仍在颂讲青莲之法。 对于如今的梁易来说,青莲法尚未修毕,所以倒是暂时不需尝试演练其他法门。 司天台考核在即,他的医术仍旧拙劣无比,神庙之中有医庙存在,他不知道在内中是否有与之相关的造化。 愿力条数多的好处就是能有试错的余地。 他迈入医庙之中。 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医庙大殿的两侧摆满木架,木架上放着数目繁多的瓶瓶罐罐。 梁易走到木架前,拿起其中的一瓶,打开。 “呼!” 绚丽的红光溢出,他只见一颗红色丹药悬浮于半空,周身不断有猛兽虚影。 过了一会,丹药之影淡化,他手中的瓶子也消失不见。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不知多少年前曾出现过的情景,对梁易来说亦如梦幻泡影。 他转头间,四周的景象又生出了变化。 熊熊烈火腾起,周遭的气温猛然上升。 一座炼丹炉浮现在殿中,地气之火变幻升腾,散发着幽蓝之光,不停灼烧炉底。 阵阵无形律动从丹炉之内传来,如同未响的九天惊雷,给人极大的压力,似乎能预感到丹炉之中有什么可怕之物要脱困而出。 梁易看得入神了,陡然一惊。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被烈火包围,成了炉中所炼之药! 他急忙运起青莲之术想要护住己身,但发现那微弱的灵力顷刻便被击溃。 “呼!” 就在梁易以为自己要死了之时,幻象如水一般渐渐消融,大殿显露出了本来模样。 一尊石像,一个蒲团,与道庙差不多的情形。 梁易呼出一口气,勉强收敛心念,让自己归于平静。 刚刚他亲临了世间大恐怖,一时之间竟然产生了投入幽冥的想法,可想而知那幻象有多可怕。 如若是第一次进来这医庙,恐怕他已化作了枯骨。 梁易来到石像前,抬头瞻仰石像外貌。 这是一尊女子石像,身披兽皮,半肩展露,身上挂着许多狼牙、木石状的装饰物。 她嘴里叼着一株细草,背上挂着一个竹篓,似乎是要上山采什么东西的样子。 在案几上,同样放着一块香火灵牌。 “看来,这医庙供奉的便是这女子了?”梁易拿着灵牌自语道。 他试着引动白茫空间的香火愿力,令它们进入到这医庙中来。 很快,一条愿力便窜入庙内,被灵牌吸入其中。 香火愿力:一条 演练神法:无 梁易微微疑惑,此番并未演练出法门。 “莫非是愿力不够?” 他心中有所猜测,便将外面的愿力一条条引入。 直至引入到三十六条之时,灵牌终于发生了变化。 香火愿力:三十六条 演练神法:虹光丹卷 梁易明白了,这香火灵牌必定是要愿力数达到一定量才会演化出法门。 案几前的蒲团上,一道女子虚影渐渐凝聚。 “饮晨曦之露水,尝万山之百草,峨峨天地兮,化清风与明月……” 女子清音渺渺,自带春风之感,梁易听了只觉内心平静无比,因为修为精进的虚浮之情也渐渐消融。 两人对坐而立,一人说,一人听,不闻不问。 梁易听那女子说道,这天地初开之时,万物生灵,其生老病死自有天意,然则当人族兴起,踏足山野,尝野草而知医理,这原有规律便被打破。 小疾者服小药便可躯体康复,大病者服下大药亦有一线生机,而无病者服下特定之药,更可延年益寿,窥破生死奥秘。 医之一道,实有万千奥妙,非是三言两句可以说尽,女子也只谈了寥寥数言。 而女子随后的讲道正是后世巫医体系的开端。 辨百草、通医理、炼丹药。 梁易自是惊喜万分。 在谈及草药辨别之时,殿中景象随之变化,梁易亲身置于大山之中,而面前出现的便是需要辨认的百草。 女子一一为其讲解每株草药的特性,可谓详尽十分。 此等身临其境的教学,梁易几乎是立刻记下了每株见到的草药。 到了医理一门时,女子微微挥手,两人便来到医馆之中。 满床都是气息虚弱的病人。 女子来到第一具病床前,指着身下的病人说道: “此人患病之时,身躯微热,或有汗或无汗,常感头痛继而身疼,清涕不止,舌苔成薄白之色,所咳之痰稀淡,是为风寒之邪相内外侵袭,使肺气失宣所致。” 女子提醒梁易,风寒为外感六淫之首,百病之长,可以携其他邪气侵袭人体而引发其他疾病。 倘若有一人陡感风寒,此时又被妖气入体,他体内的阳气就会迅速流失,直至最后血脉淤阻而死。 此病最是常发,所以行医之人都必须掌握其医治之法。 女子说完根治之法后,便继续朝前走去,不停说道: “此人盗汗、舌红少津、手足心热、烦躁、少寐多梦、口干舌燥,是为阴虚发热之症,可青蒿鳖甲汤或者大补阴丹等来治疗。” “此人气短、乏力、纳差、脉象偏弱,是为气虚发热之症,可以用补中益气汤来治疗。” …… 每到一具病人身前,女子便说一种病理,说完便换下一个不做丝毫停留。 换做寻常人,怕是听了一两个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但梁易真乃天纵奇才,过耳不忘,并且他一边听,还一边能在心间将所有病理规整,并且女子说的根治之法所需药材他也立刻能与之前辨识的草药对照上。 医馆中并无十分严重的病症,是故走了一圈,梁易已经将普发的一些小病小症认了个全。 女子虚影并无意识,否则想必也会震惊于他的学习进度。 简单的医理授毕,女子便开始了重中之重的炼丹讲道。 此门课业所用教案正是医庙演化出的虹光丹卷。 正文 第十六章 成药丹之能 大殿之中,梁易端坐在丹炉之前。 女子坐在她身侧,指间挥动,将炉盖震起,丢入一块金色异物,紧接着牵引清水注入丹炉之内。 “砰!” 炉盖落下之后,她又勾动地火,灼烧炉底。 “百草,医理通后,便需炼制药丹。这炼丹的第一步,便是融华池,此需用小火。” 梁易正疑惑间,女子已有解释。 这华池乃是炼丹起底之物,用于调和后面扔入的各种药材,此物外表坚硬,但遇热即化。 女子一拍地面,两人顿时离开地面,悬浮在了半空。 “轰!” 炉盖揭开,梁易只见炉内一片金光闪出,之前扔入的金色异物已全部化作了金水! “华池既融,便需投入五石,五石者,雄黄、丹砂、雌黄、矾石、曾青也。” 女子又先后朝金水之中投入五样物什。 “待五石俱融,华池沸腾,便可放入药材。” 金水沸腾之时,女子将一株株药材扔入其中。 “到了此步,用小火灼烧两刻,待药香四溢时,升至大火,烧干华池,令药力成石成丹。” 女子一步步示范给梁易瞧,令他眼界大开。 趁着华池未干,女子继续说道:“此乃炼丹的基本之道,需循循渐进,不可有任何冒进,否则轻则丹毁,重则炉炸。” 梁易心中凛然,将步骤谨记。 “掌握了这基本之道,便可尝试炼丹,但炼出丹药品质好坏,除开药材本身外,与外力也有很大关系。” “上古炼气士取弱河之水起底,炼制出辟水丹,服之者入水不死,可沉至万丈海渊。” “再有者,取天下妖气融于一丹,成就万妖金丹,服之立地化妖,翻天倒海。” 女子口中说着种种丹药之能,令梁易震撼非凡,那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 “至良之一朝,炼丹一道已渐趋没落,无数炼丹秘法遗失,后人只闻之无法窥之,这虹光丹卷,不过是某古法的残卷之一,但对于初踏此道者已是绰绰有余。” 良朝,离朝之前的朝代,这片土地上第一个王朝,更为蛮荒,更为神秘,梁易也仅仅只是有小有所闻。 “虹光,便是这天地间的各色之光,取之纳入丹中,可提升丹药之品。” 女子说着,四周场景变化,晚霞漫天。 梁易只见她抬头间便从天际尽头抓来一道红色匹练,投入丹炉之中。 “咤!” 丹炉震动,女子启盖,顿时无数红光射出,一颗红色药丹悬浮而起,如同太阳一般。 梁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很想吞服那颗丹药。 女子挥了挥手,幻象消失,破除了他的臆想。 接下来的时间,女子便开始讲解这摄取虹光,入丹之法。 梁易专心听道,并不感乏味疲倦。 …… 钟古自从离了水云巫观后,便一路北行。 他此行要去的地方,正是自己的老家安乐乡。 安乐乡位于涂川北郊,距离涂川城大概二十里的路程。 钟古脚程颇快,不到半天便抵达了安乐乡。 他一来到乡里,乡民们便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钟古回来啦,大伙都在等你呢。” “这次春猎,可以照常进行了。” 安乐乡是有名的狩猎之乡,这里的乡民大多靠狩猎为生,而钟古因为高大孔武,箭术非凡,在当地十分出名,每年春猎之时,都是必不可少的人员。 钟古一路和乡民们打着招呼,一路来到了自家小院门前。 “阿耶,阿娘,阿妹,钟古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地,茅屋门便开了,一道身影快步跑来,立刻扑进了他怀里。 钟古搂着自家小妹,笑道:“妹子,多日不见,又变漂亮了许多,也不知改日哪家儿郎会来提亲。” 他怀中的钟灵听了,脸色微微一红,抬起头问道:“阿哥可是忙完了巫观的事?” 钟古笑着点了点头。 “那这回可得好好陪陪我,每次你一走便是半年多,我想去寻你,阿耶也不让。” 钟古摸着她的秀发,一脸宠溺。 “灵儿,古儿回来还没喝口水,你赶紧下来。” 院中一位老妇人,端着石碗,慈祥地望着兄妹两。 钟灵捋了捋秀发,脱离钟古的怀抱,钟古这才踏入院中,唤了声阿娘,接过凉水。 喝完水,他抹了抹嘴角问道:“怎不见阿耶?” “他在乡长家中,估摸着正在谈春猎的事。” 钟古放下石碗,当即便出门去乡长家,也不在家中多做停留。 这令钟灵微微不满,对老妇人说道:“阿娘,这次我也要去山上打猎。” 老妇人听了,笑道:“你又耍什么性子,那山上尽是虎豹蛇虫,哪是女儿家能去的。” 钟灵听了,哼道:“我弯得弓,搭得箭,谁说女子不如男?” 老妇人哪会不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思,说道:“我看你是见古儿回来了,也不和你说几句话,所以气不过,想着要和他去山上。” 钟灵被窥破心思,脸一红,躲进屋里去了。 钟古这边很快便寻到了乡长之家。 此时乡长家中已聚集了不少人物,其中大多都是有名的猎户。 钟古的到来引起了热烈反响。 乡长得知钟古来了,立刻请他到厅内。 钟古在厅内见到一位精壮老人,当即唤了声阿耶。 老人笑呵呵地问道:“古儿看来是忙完了巫观之事,回来的正是时候,明日这春猎便要开始了。” 旁边的乡长也笑道:“回来的好,每年的春猎,要是少了钟古,恐怕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安呐。” 钟古急忙拱手道:“乡长过奖了,但尽乡民之责罢了。” 在大离,农民需要缴纳田地税,而猎户则需缴纳狩猎税,除开士族以外,只有巫师才不用缴税。 他虽是巫观弟子,但并未成为正式的巫师,所以仍需承担赋税之责。 是以每年春猎之时,他必定回乡,帮助阿耶上山狩猎,确保家中能够交上足额的猎税。 “既然你来了,那便告知于你,我们明日准备去黄屋山。” 钟古一听,心中一凛,问道:“往年不都是去鸡鸣山?” 黄屋山,多有择人而食的虎豹,常听闻有打柴的樵夫命丧其中,慢慢的即便是经验老道的猎户也不敢轻易踏入其中。 乡长叹息一声:“你有所不知,今年的赋税又涨了一成,如若再去鸡鸣山,恐怕猎到的猎物不足以应付要缴的税额。” 周围的猎户听了纷纷神色愤慨,因为猎户不事农田生产,故而大离一向高其赋税,这令他们生活变得颇为艰难,而如今再提赋税,逼得人走投无路。 钟古听了也是怒气满腔,但如今士族当头,国人言微,实在没有什么改变的办法。 “那便去黄屋山吧,此次定要多猎些野兽。” 正文 第十七章 你来的不是时候 钟古在长谷村忙春猎之事时,水云巫观这边又是一番情景。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天际仍未完全破晓,伴随着阵阵鸡鸣,匡胤恒便在巫观前的院子中舞起了剑。 这是他在巫观之时,每日必做早课。 无人要求,无人监督,但凭自觉。 每每舞至兴起时,他便会诵念出书中所学。 今日,这几声却被上山人听了去。 “晨曦未破,闻鸡起舞,师弟,我自愧不如了!” 梁易站在院门前,含笑望着匡胤恒。 在他记忆中,这是师父的三弟子,同样是涂川人,住在东郊一带,此前因为农忙,便回家帮忙去了,如今想是秧苗已插完,便上山来了。 匡胤恒猛然一惊,见到门口站着的梁易,急忙收剑行礼:“见过师兄!” 梁易踏入院中,问道:“家中的事都忙完了么?” “正是,昨日刚上山与钟古师兄交接。” 梁易恍然,钟古想来也是回乡帮忙去了。 匡胤恒跟着梁易进入屋中,只见他升起篝火,准备观阅典籍。 想起此前钟古谈及之事,匡胤恒忍不住说道:“师兄,我听闻司天台的人有来过,不知考核之事是否有把握?” “之前没有什么把握,如今倒是有些把握。”梁易笑道。 匡胤恒脸上显露出愧疚之色,语气黯然道:“师父收了我做弟子,但如今巫观危急,我却无出力之处,全部重担都压在了师兄身上,实在内心有愧。” 梁易听闻,放下书简,扭头说道:“师弟,如今我继承巫师之位,理应承担起维护巫观的职责,你又何必愧疚。” “多谢师兄宽宥,钟古师兄已下山去了,这山上事务一应交由我负责,师兄只管专心研读,有什么吩咐尽管可以说。”匡胤恒语气真诚说道。 梁易听了,笑道:“师弟,你还别说,我正好有件事要你帮忙。” “何事?师兄尽管说。” “这司天台考核有一环是炼丹,炼丹所需的药材,巫观之内如今都没有,不知师弟可否帮忙采购。” 匡胤恒眼神一亮,笑道:“此事务必交给我。” 梁易于是将所需之物一一念出,匡胤恒博闻强记,全部都记在了心中,最后还复述了一遍确保无误后,才接过钱袋,下山去了。 梁易看了一会书,便起身来到大厅的一侧。 推开木门,他点起灯火,照亮了房屋。 这是一间炼丹房,却很少使用,如今已布满了不少灰尘。 房内中央放着一尊较小的青铜丹炉,是曾经貊巫师所用之物,虽然许久未用,但并未生锈。 在丹炉的右侧有一方石砌水渠,内中的水从地底而来,如今并未干涸。 梁易盘坐在丹炉前,练习勾动地火。 地火区别于普通薪火,它是蕴含地脉之气的火焰,具有更强更精粹的能量,能令焚烧更为彻底。 寻常巫医因为没有法力,故而炼丹都是使用木柴之火,但梁易乃是炼气士,自然是精益求精。 他一遍遍地捏动手印,不断试图寻找女子说的那冥冥之中的感应。 …… 匡胤恒出了涂川城后,便朝东南而去。 早前,他已经向城内的国人打探了一番,得知涂川东南十里处有一药庄,乃是商贾之家,专卖药材。 梁易交代的事关乎巫观存亡,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朝药庄方向而去。 由于不知具体位置,所以他基本边走边问。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了那药庄。 药庄名桑氏,坐落在一座山上,规模很大。 匡胤恒揣着钱袋,沿着开辟的山道上了山。 等他上到药庄门前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喝问。 “来者何人!” 匡胤恒一惊,只见四周的灌木后猛然窜出数名大汉,皆穿“桑”字袍服,手持长叉。 为首的虬髯大汉,冷眉怒目,朝前踏出一步,喝道:“那小子,再不说话,莫怪叉子无眼!” 匡胤恒急忙喊道:“可别刺!我是水云巫观的弟子!” “什么水云巫观,没听过,赶紧下山去!” 匡胤恒本来见他们个个手持武器,颇有顾忌,但如今一见面就要被赶下山,似乎要白跑一趟,顿时硬气了起来。 于是迎着数柄长叉,他挺了挺胸问道:“这里可是桑氏药庄?” “不错。” “可卖药?” “自然卖药。” “既然是药庄,也卖药,哪里有用叉子迎客的道理?” 众大汉面面相觑,心想哪里来的呆子,没听说药庄发生的事么,这种时候还敢来买药。 “你是来买药的?” “正是,而且急需。” 虬髯大汉听了示意周边人放下叉子,说道:“如今药庄不卖药,你还是下山去吧。” 匡胤恒听了,说道:“奇了,这药庄不卖药,靠什么吃饭?” “庄内出了些状况,暂时闭庄,你还是快下山去,免得受到波及。”虬髯见匡胤恒不是要等之人,便好心提醒。 然而还不等匡胤恒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走得了么,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桑氏众护院听到这高亮的声音,立刻举起长叉,如临大敌。 匡胤恒转过身,只见那山道上走来一青年男子,手持木剑,身后跟着几十名拿着农具的村民。 虬髯大汉见到这幕,一挥手,躲在两侧的其余护院们通通跳出。 匡胤恒脸色一白,竟还藏了十几个大汉。 这是要做甚? 两方人马越离越近,没一会便仅隔两丈,个个怒目切齿。 匡胤恒不偏不倚正站在两者中间,顿时欲哭无泪。 他娘的,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来的真不是时候,要是这些大汉早一点跳出来就好了,说不定自己就下山了。 “管且,你真敢带人攻我药庄?”虬髯大汉朝青年男子说道。 青年男子正是管且,那日在柳树下被刺伤,在妙妙家的渔船上休养了几日后,他便寻思着暂时落脚涂川,于便想在附近寻了一些活计干。 最后,他经白鹤村的村民介绍,得了桑氏药庄的一份差事,帮药庄照管药田。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就在他上山没几天,便发生了一件惨事,以致他纠结白鹤村村民,要踢翻药庄,以取公道! 正文 第十八章 药庄疑云 管且手持木剑,站在庄前。 他听虬髯大汉说完,当即便瞠目喝道:“有何不敢,尔等将曹大哥逼迫而死,今日我便要踏平药庄!” 虬髯大汉心中一沉,应道:“管且,曹灿明明监守自盗,却一直声称有妖邪作祟,如何让人相信?之后他拿不出证据,便自尽而死,我等也无法。” 管且听了,一口唾沫就是吐在地上,骂道:“放你阿娘的狗屁,曹大哥素来刚正不阿,怎会做偷盗药材之事,他一直说亲眼看到了妖怪,尔等便是不信,今日定要讨个说法。” 身后的村民立刻吼道:“我等乃白鹤村村民,为冤死亡魂,讨个说法!” 几十名村民,皆头带白绫,神情悲愤,举起农具,准备冲杀! 卫国,是唯一承继了前良遗风之地,慷慨悲歌,舍生忘死者众多,如今国人势微,一旦有事,便是群体而起,闹他个天翻地覆。 而管且此人又素有任侠之风,在他的带领下,民愤已被激起,虬髯大汉估计今天是无法善了,只是不知待会又要伤了几个兄弟。 他暗暗给后面的同伴打招呼,让他们准备作战。 匡胤恒站在场中间,只见双方剑拨弩张,说不定下一刻便要打起来。 到时候,他铁定要被砍成肉泥,于是当即大喊道: “等等,等等啊!” 管且早已注意到了场中的匡胤恒,当即便说道:“你是何人?挡着前路,想来也是桑氏之人,今日便拿你祭剑。” “别别别,我不是桑氏之人,就是个买药的。” 匡胤恒忍不住擦了擦额头汗水,这人未免太狠了些,见面就要拿人祭剑。 “买药的?我看还是别买了,今天整个庄子都要烧了!” 匡胤恒一听,这还得了,药材可是事关巫观存亡,无论如何都得买到。 刚刚管且和虬髯大汉的话他都听在心里,对事情有了大概了解。 似乎是白鹤村一曹姓男子在药庄看守药材,结果药材丢失,他声称是妖怪在捣鬼,但庄内显然不信,故而令其自尽,引发了后面之事。 匡胤恒并未想过要凭一己之力,阻止双方械斗。 但如今的情况是,他必须进到药庄之内,先拿到药材再说。 他观虬髯大汉神色,心知他定然不想开战,毕竟双方人数有所差距,打起来没多少胜算。 剩下的便是管且和村民那边,他们明显心中存着一口恶气,不出不快,如何才能说服他们暂时停战? 匡胤恒心思百转,过了一会抬头对管且说道:“我刚刚听你二人讲话,已知庄中死了人,如今可有为其祭祀超度?” 管且微愣,不过还是说道:“尸体仍在庄内,如何超度?” “他何时死的?” “昨晚。” “已过一晚了么,按我卫国风俗,人死当天便要寻巫师超度,尔等难道不知?” 白鹤村村民听了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所以才来抢尸体啊。 总不能寄希望于桑氏之人。 管且见匡胤恒开始扯皮,神色逐渐冷下,说道:“此事与你又有何关?还是赶紧让开!” 匡胤恒呼出一口气,解下腰间的清音铃说道:“实不相瞒,我乃水云巫观的弟子,专事超度之礼,如若尔等容许,可让我入庄超度了亡魂再打不迟。” 虬髯大汉收到了匡胤恒眼神暗示,立刻会意,当即说道:“桑氏这边自然愿意让巫师进庄。” 他巴不得不用打起来,免遭损失。 白鹤村民得知匡胤恒是巫师,不免低声议论。 “此人如若是巫师,当放他进去超度。” “曹灿被冤而死,恐怕怨气十足,还当尽快超度。” “管且,你怎么看?” 管且当然知道匡胤恒是拿超度之事拖延时间,但曹大哥对他恩大,今日他可以凭自己喜怒出一口气,但却不愿令他无法安息。 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会,管且便将木剑插在庄前的地上,抱臂说道:“好,便让你进去,不过我等不会离开此地,待你出庄,我便攻庄。” 匡胤恒松了一口气,只要进得庄去便行。 虬髯大汉见气氛暂时缓和,急忙来到庄门敲了敲门,令仆人开了一条缝,带匡胤恒进去。 进了庄的匡胤恒直接对虬髯大汉说道:“还请带我去亡者之处。” 虬髯大汉说道:“此事还需禀报庄主,请巫师和我来。” 匡胤恒随着他来到一处大厅,只见厅内聚了十几号人,有男有女,皆拿着武器,显然是害怕外面的人冲进庄来。 “窦昂,外面如何?”坐在大厅主座的一位中年男人问虬髯大汉。 他正是桑氏药庄的庄主,田英。 “禀庄主,管且已带白鹤村村民围住药庄,本来已经要开战,出了一些变故……” 窦昂将之前发生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 田英听完,朝匡胤恒点点头:“多谢巫师解围,如今桑氏恐遭灭顶之灾,超度亡魂后我会派人护送巫师下山。” 匡胤恒暗讶,都说商贾重利轻义,此人能在人手匮乏之时,还决定派人护送他,却是气度不凡。 “多谢庄主,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本是有意来购买药材,偶然在山前撞见了此事。” 田英叹息一声:“是我处理不周,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我会命人准备好所需药材,巫师尽管放心。” 匡胤恒见状,也没有再多说,随着仆人离开了大厅。 等待匡胤恒走后,田英猛然神色沉了下来,冷声对窦昂说道:“你怎可轻易放不知底细的人进来,万一此人和管且里应外合,要陷我庄园该如何?” 窦昂一听,冷汗淋漓。 其实他并不觉得匡胤恒是奸细,倒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转机。 如果匡胤恒能超度曹灿,说不定还有谈判的机会。 但庄主向来多疑,这种关头他定然会以为匡胤恒是内应,窦昂只怪自己忘了这茬。 “庄主,如若不放心,我亲自去监督此人。” 田英摇摇头:“门前局面还需要你把持,我会另外派人去盯着他。” 身为门客窦昂人微言轻,也只能告退,心中却是微微黯然,只觉田英此举未免有些不妥。 正文 第十九章 只来了一男一女 匡胤恒来到了一处屋宇前。 “巫师,就是眼前的这间屋子。” 仆人指了指开着的房门,语气颤抖,显得颇为害怕。 匡胤恒点了点头,迈入进去。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臭味,地上躺着一位男子,胯部之处的青砖上有一些液体。 匡胤恒走在近前,只见男子脸色发紫发黑,七窍流血,而此时他腰间的清音铃在微微晃动。 他心中猛然一惊,此人哪里是自尽而死,分明是中了邪。 以前跟随貊巫师出访的时候,也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通常这类人都是在山野之间沾染到了危险的气息,故而使体内阳气衰弱,最后气血枯败而死。 匡胤恒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超度,但现在看来管且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这种祭祀之礼,目前他还无法独自施行。 他正沉思间,眼角瞥见院内突然多了两名带剑的侍卫,不禁心中一凛。 匡胤恒外表木讷呆憨,但实则有一颗玲珑心,仅仅这一个小举动,他便猜测出了田英心中所想。 “看来,这位田庄主委实不简单,不过换作是我,想来也会这样做。” 如今匡胤恒心知自己陷于监视之中,也没有慌乱,而是对仆人说道:“亡者我已见过,此人死状过惨,需用大礼超度,我随身只带有清音铃,还需巫杖才能完成仪式,还请贵庄派人到涂川城中的水云巫观拿我巫杖。” 他说完,将钱袋里的钱币通通倒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竹简放入其中,递给仆人说道:“此乃信物,门人见了便会将巫杖给你。” 仆人拿了钱袋不敢迟疑,急忙去禀报田英。 田英拿到钱袋,仔细观阅了一遍里面的竹简,发现不过是篇寻常的兵法典籍,心中的怀疑才打消了一些。 于是,他派了一名自己最为信任的仆人出庄。 庄外此时正在对峙,见有人出庄来,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仆人急忙向众人说明情况。 管且听了,呵呵笑道:“我真是看走眼了,那人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啊,倘若这人下山不是去拿仪式所需之物,而是向城内士族通报该如何?” 仆人脸色发白,田英确实暗中叮嘱过他,只要下了山,进了涂川城,莫去巫观,径直去大夫府邸,通报白鹤村村民械斗之事。 没成想一出门便被管且识破了。 管且瞧他神色,便知有猫腻,冷哼一声,对旁边的两名汉子说道:“两位大哥就劳烦跟着此人去那巫观。” 两名强壮的庄稼汉就架着仆人下山。 …… 水云巫观内,梁易已勾动地火。 望着幽幽赤焰,他很是满意,现在只等师弟的药草了。 他算了算离考核期限大致还有七八日左右,想来应该够他初掌炼丹之道。 正沉思间,房门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师兄,你在忙么?” 梁易抬头,见是小竹,笑道:“师妹,怎么了?” “院子外面来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匡师兄派来的,另外两个凶凶的样子。” 梁易疑惑,匡胤恒难不成派人送药来了? 他捏动术印,熄灭地火,走出炼丹房。 来到院中,梁易看到了三人,瞬间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中间那人一副被架着的姿态,神色十分惊恐。 他打开院门,说道:“我乃水云巫观观主,请问三位何事?” 仆人颤颤巍巍把钱袋递给梁易说道:“巫师让我来这里取巫杖,这是信物。” 梁易一眼便认出了钱袋,他打开袋子口,掏出那卷竹简。 看了一会,问仆人:“让你送信的人,有说什么吗?” “巫师说大礼需用巫杖超度,所以让我来取巫杖。” “我明白了,三位稍候片刻。” 梁易进了屋中,放下竹简,对辛小竹说道:“小竹,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哎?师兄,好好的怎么要出门呀?”辛小竹正准备下山玩耍,一听嘴差点瘪了。 “你匡师兄有难了。” 辛小竹摸了摸自己的总角,怎么也没想明白好好的,匡师兄怎么会有难。 不过她还是披上巫服,悬起了清音铃和腰鼓。 梁易将木剑插在腰间,拿起巫杖,迈出院门。 “三位,巫杖乃贵重之物,需要我亲自护送,劳烦前头带路了。” …… 桑氏药庄前,众村民静静等候着。 虽然已快临近正午,日头烈了起来,但却无一人抱怨。 窦昂看到这幕也不禁感叹,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结果了。 “山下有人上来了!” “还有其他人,莫非是搬救兵去了?” 管且听到后面村民的呼喊,拔起木剑,朝后走去。 站在高台边,他只见山道上,除了原先的三人外,还有一男一女。 他示意身后的村民但凡有任何变故,便直接开战。 山下五人很便来到了庄前,管且看到身穿巫服的男子,突然喊道:“怎会是你?” 梁易已是炼气之身,目力非凡,早已看到了管且,此时笑道:“好巧好巧,没想到又相遇了。” 管且也忍不住笑道:“真是有缘,望月河一别,我便时常想着要去找阁下喝酒。” 梁易早已在路上向仆人询问清楚了药庄发生之事,故而此时便直接说道:“之前进去之人乃是我师弟,祭祀需用到巫杖,还请让我入庄。” 梁易对管且有恩,况且仅仅只是来送巫杖,他倒没有为难梁易,同意让他进去。 …… 庄内大厅,田英背着双手不停在厅内徘徊走动。 他已悄命仆人去求救,如今算算时候也差不多该回来。 院中,脚步声响起,一奴仆跪地禀报道:“庄主,去的人回来了。” “哦?带了多少人马回来?”田英急忙问道。 奴仆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道:“不多,就一男一女。” 田英差点瘫坐在地,本来他派仆人前去大夫府邸,是想让涂川大夫聚集族兵前来救援药庄,结果竟只来了一男一女,这下桑氏恐怕真要完了。 “庄主,庄主?” 那奴仆正禀报梁易和辛小竹要进庄来,但田英脑瓜子嗡嗡,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呆愣着。 最后还是他的妻子于氏下令请两人进来。 正文 第二十章 捉妖 梁易和辛小竹进得庄来。 奴仆引着他们朝大厅而去。 在回廊上的时候,辛小竹忍不住拽了拽梁易的衣角,轻声喊了句师兄。 梁易见状立刻蹲了下来,问道:“小竹,怎么了?” 辛小竹左右看了看,说道:“这里让我有些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 梁易心中一凛,他从踏进药庄便察觉到了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没想到小竹竟也能感觉到。 他忍不住摸了摸辛小竹的脑袋,说道:“放心,有我在身边,不会让你掉一根汗毛。” 辛小竹笑了起来,安心不少。 两人很快便来到厅前,此时田英坐在案几前,喝着仆人送来的药汤。 他委实被气到了,所以得补补气。 梁易瞧了瞧他,又望了望后面看起来华贵无比的屏风。 如今厅内的事务暂时由于氏掌管,她见到梁易,急忙起身行礼:“巫师有礼,夫君身体抱恙,故而没有相迎,还请见谅。” 梁易回礼,没有计较这些,而是说道:“夫人,庄中之事我已知晓,如今师弟正在为亡者超度,还请带我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于氏不敢怠慢,亲自领梁易前去。 没一会,梁易跟随于氏来到了曹灿死亡的屋宇前。 “劳烦师兄把巫杖带来了!”匡胤恒站在门边惊喜喊道。 “师弟,出门做事,巫杖都不带,可不行啊。”梁易说道。 匡胤恒笑了起来,心想果然还是梁易懂他,稍微暗示一下便知道他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忙。 两人暗打机锋,旁人还真以为梁易是来送祭祀所需之物。 于氏此时在旁说道:“两位巫师,此人无论怎么说,都是死于我庄中,还请两位能将其超度,令其魂归云梦。” 云梦,乃仙之故乡,大离百姓认为不带怨气而死者,才能往度其中。 显然,于氏也知以曹灿的死状,死后定然会带着无边怨气。 梁易点点头,说道:“有劳夫人带路,接下来就交给我和师弟吧。” 于氏走后,梁易迈入房中,问道:“师弟,到底发生了何事?” 匡胤恒带着梁易来到曹灿的尸体边,说道:“师兄,看看此人。” 梁易仔细瞧了瞧曹灿,顿时一惊,说道:“有妖气?” “不错,外面攻庄之事皆因此人而起。” 匡胤恒简单和梁易讲述了偷盗药材之事,以及他是如何入庄。 梁易听完问道:“草药可有拿到?” “并无,田英说会派人送来,但现在也不见药材影子,显然是不信任我。” “恐怕管且不退去,他是不会拿出药材了。” “那可如何是好?一旦我出庄,外面人便会攻进来,到时候恐怕庄子真要被焚了。” 梁易思索了一会,当机立断说道:“此人被妖气入体,庄内定有妖邪出没,倘若能将其慑伏,便可以洗白曹灿的偷盗之罪,或许可以化解争斗。” 匡胤恒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师弟,师妹,你两在这里超度亡魂,我这便去准备捉妖之事。” 梁易说完,身形一晃,就已消失在了房间内。 如今他体内周天气窍已开辟过半百,只要灵力灌注入双脚,走起路来就犹如飞奔。 院中的侍卫只觉身边一阵风晃过,下一刻便见手中的利剑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剑鞘,顿时大惊失色。 梁易的身影快速掠过回廊,顺手将利剑掷入水池之中。 靠近堂前的时候,他的身影逐渐慢了下来,变为正常速度。 “庄主,夫人,梁易有事想告知两位。”梁易迈入厅内。 田英和于氏对视一眼,示意他但说无妨。 梁易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曹灿的尸体我已看过,身中妖气,这庄内恐怕真有妖邪作祟。” 众人听闻妖邪两字,面色发白。 此前曹灿也有提到此事,但是无人相信,如今梁易以巫师的身份说出,分量又是不同。 田英沉声问道:“巫师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于氏握了握田英的手,担忧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唉,看来大家都错怪曹灿了。” 梁易说道:“贵庄如今面临灭顶之灾,但还有化解的余地。” 田英微微侧头,抚摸于氏脊背,安抚下妻子的情绪,这才对梁易说道:“还请巫师赐教。” “比起覆灭药庄,我想外面的村民更想证明曹灿的清白,如果能抓住那妖邪,也可以印证曹灿当初说的话。” 夫妇两对望一眼,有了决断。 “倘若真能抓住妖邪,救下药庄,田英感激不尽。”田英行礼道。 “不过这事还需要一个见证人。” “何人?” “我看外面的管且不错。” 田英一惊,管且可是带人来攻药庄,如何让他见证? “巫师,这是何意?” “自然是要让他进庄来。” 厅内的侍卫纷纷拔剑对着梁易,一时间气氛十分紧张。 田英皱着眉毛,凝视梁易,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还是旁边的于氏对田英说道:“夫君,如果只放管且一人进来,倒也不必担心。” 田英沉思了一会,才说道:“好,只放管且一人进来,其余人不得入内。” …… 傍晚时分,桑氏药庄的药材库房内。 两名身穿仆人衣物的男子正在库房之中整理药材。 其中一名说道:“梁易,你当真能捉到那妖怪?” “那可不一定。” 旁边的梁易看着一株株晒好的草药,口水差点流下来,真想一窝风打包带回家。 管且看到他的样子,不禁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记得你之前在门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此前得到田英的首肯后,梁易便出门劝说管且。 管且和村民也并非真要覆灭药庄,只是想为曹灿讨个公道而已,梁易说可以为其证明,而不必流血,故而他才愿意和他入庄来。 梁易拿起一株药草闻了闻,露出陶醉的神色,笑道:“要是不那样说,能把你骗进来么。” 管且脸色一黑,正想发作,梁易便又说道:“你放心,今晚无论如何都会把事情弄清楚,这个药庄古怪的很,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管且想起曹灿死后的惨状,不禁心中一凛,没再吭声。 天边最后一缕光芒消逝,夜色渐渐沉了下来,两人将库房的所有门窗通通关上。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人心似鬼 残月星疏。 梁易和管且举着木剑躲藏在药柜之后。 空气中传来粗重的呼吸之声。 “管且兄,你为何喘得如此厉害?” “这药柜后小得很,咱俩挨着,我被你顶的慌。” “莫要胡言,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嘿嘿,戏言戏言,只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妖怪,不免有些紧张,梁易兄见多识广,可否跟我说说?” 梁易伸头朝窗外瞧了瞧,见没有动静,这才低头说道:“这妖怪通常来说,一般都长六张嘴,保准你一见了,立刻便知它不是人。” 管且奇了,说道:“这六张嘴是长哪了?” 梁易正色道:“自然是头上三张嘴,屁股后面三张嘴了。” “头上三张嘴尚可理解,不知这屁股后面三张嘴有什么说法。” “这你就不知了,妖怪喜欢吃人肉,就拿管且兄来说好了,那妖怪上面三个嘴吃进去了你的脑袋、手、脚,突然发现你的脚臭的很,现在该怎么办? 自然是从屁股后面的嘴直接拉出来,免得坏了肚子。 边吃边拉,所有吃进肚子里的都是香的,这就叫作上吃下拉,吃嘛嘛香。” 见管且脸色发白,梁易暗笑,这场子是找回来了。 “戏言戏言,我只是见管且兄太紧张了,讲个笑话。” 管且无奈苦笑,知道被梁易耍了。 两人正说笑间,外面便有了动静。 梁易急忙打手势,管且立刻把剑举起,屏息凝神。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从门外两侧的回廊传来。 窗纸上猛然出现一道黑影,继而是两道,直至十几道。 梁易和管且对视一眼,心头一凛。 “杀!” 饱含寒气的低喝陡响,木门一边直接被踹烂,十几道人影举着青铜战剑冲了进来,将两人围在药柜之内。 梁易起身说道:“看来,今晚要捉的不是妖,而是我两。” 管且一惊,手持木剑站在梁易身边,问道:“这是何意?” “你看他们身上穿的服饰。” 管且定晴一瞧,只见来者皆穿“桑”字服,分明是药庄之人。 脚步声响起,田英和于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田英,我等替你除妖,你为何使诈陷害!”管且喝道。 田英轻笑道:“除妖?我药庄安泰祥和,哪里来的妖?倒是你们,使用诡计混入我庄中,分明是想与外面的村民里应外合。” 管且还想呵斥,但被梁易拦住,他眯着眼问道:“我师弟和师妹呢。” “自然是已被擒下,只等杀了你两,再做处置。” 梁易神色一冷,瞧了瞧周围,说道:“呵,这些便是当时藏在厅内屏风后面的家兵吧。” 田英神色微微变幻,不知梁易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如今的局面尽在掌握,他便笑道:“不错,你既然知晓,便知今日难逃一死。” 大离非士族不可私养配有正规武器的家兵,一经发现直接处以斫刑。 桑氏乃商贾之家,自然也是不许。 但因经营需要,田英还是暗中偷养了家兵,并且明面上招了一些护院以掩人耳目。 在律法限制下,即便管且来攻庄,田英也不敢派家兵出战,只能试图向士族求助。 梁易想不明白,到底是何原因,让田英如此铤而走险,也要灭口。 不过如今是无法善了,他也不再多说,运起灵力,灌入腿间,一脚将面前的药柜踢飞。 “轰!” 面前的两名桑氏家兵直接倒飞而去,被药柜压在地面上,口吐鲜血。 旁边的家兵立刻冲杀而来。 梁易木剑一陈,朗声笑道:“管且,那日在柳树下,看你剑术不错,咱俩就来比比剑术如何。” 管且本来见对方人多势众,心中凛然,但旁边陡然传来梁易声势十足的笑声,顿时激起了他胸中的豪情,也笑道:“哈哈,有何不可!” 两柄木剑,左右破空而出,与青铜利剑战于一处。 梁易身怀青莲剑术,这些家兵虽然也算训练有素,但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剑到之处,必倒一人。 管且的剑术乃是游侠街斗所用,没有什么章法,全凭眼力出招。 胜在他胆气十足,剑走偏锋,专刺家兵眼珠,以血换血下硬是击倒两人。 梁易一柄木剑横于胸前,五柄利剑从四面八方同时刺来,他木剑一荡,划拉一圈。 围攻的家兵,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青铜剑立刻脱手,全部钉在了房梁之上。 呼吸间,十几名家兵全部倒下,田英见状大惊,急忙拔出佩剑朝梁易杀去。 “砰!” 梁易腾起一脚便踹在他脸上。 田英吃了巨力,身躯倒飞而出,连带撞烂了另一边木门,重重砸在了院中的石板上,嘴中吐出五六颗门牙。 梁易跃身而出,来到田英身前,一剑刺向他的喉咙。 “等等!” 旁边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叫,于氏跑了过来,跪在田英身边对梁易声泪俱下说道:“巫师留情,巫师留情。” 梁易抬起剑,对着于氏的喉咙冷声说道:“当时在厅中,便是你暗示田英动手吧。” 于氏心思被窥破,脸色一白,急忙磕头道:“愚妇知错,愚妇知错,愿以死谢罪,还请放过我夫君。” 当时在厅中,她捏田英手,便是想让屏风后的家兵立刻将梁易砍成肉泥,但被田英以眼神阻止,之后又达成默契,决定晚上动手。 她没有想到梁易早已看破了,心中十分惶恐。 一番认罪,于氏捡起田英掉下的利剑,朝脖子上间抹去。 “啪!” 梁易知她心怀毒心,自然不会怜悯她的死活,不过他还有话需询问,便架住剑刃,说道:“我且问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于氏呜咽着,看了眼田英,见他摇头,顿时眼现犹豫。 “啪!” 梁易知是田英示意她别说,直接一剑拍在他脸上,又打掉他几颗牙齿,作为警告。 于氏见了,心疼无比,急忙喊道:“我说,我说!” “夫人,不可说啊!” 于氏听了,脸上显露出凄凉之色,惨笑道:“夫君,我们终究是错了,我们错了,呜呜……” 哭了一会,于氏抬起头对梁易说道:“庄内确实有妖怪,曹灿并未偷盗。” “此事我已知晓。”梁易点点头。 “妖怪……是我的女儿。” 梁易心神摇曳,以为自己听错了,管且和地上倒地的家兵更是惊骇无比。 田英万念俱灰,垂着头,吐出几口血。 梁易说道:“夫人,我没有听错吧,你说你的女儿是妖怪。” 于氏眼神木然点点头:“正是,她潜入了庄内,害得曹灿变成那样。” 梁易只觉心中一寒。 正文 第二十二 月下妖童 小院内,众人皆为于氏之言所惊。 这庄中竟真有妖怪,而且还是田氏夫妇的女儿,这未免太可怖。 管且捂着腰间的伤口,瘫坐在门边,此时猛然喝道:“你既知庄中确有妖邪,为何还任凭众人污蔑曹大哥偷了药材,只因这妖怪是你的女儿?” 于氏凄然,当然是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所以才包庇她,如今人都已经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不过即便如今她知道做错,但要是回到当初,再多死几个曹灿她想依然还是此般吧。 梁易抬了抬剑尖,说道:“夫人,这件事还是说清楚为好,你说你的女儿是妖怪,又潜入了这庄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于氏也不再隐瞒,直接全盘托出。 “几个月前,我的女儿田芸陡然患了重疾,夫君和我找遍了疾医,但都无力医治,芸儿身子越来越弱,眼看是不行了,此时恰逢一位老者来拜访。 我记得很清,他身形佝偻,臂如枯柴,长有一张阴鹫之脸,面相令我有些生怕。 但他后来显露法术,池边的花株迎风自开,实是奇异,夫君见此情景,当即便向他请求帮忙救治芸儿。” 梁易听到这,手指一弹,一道青莲灵力便射入院中的花圃之中。 “可是这般?” 于氏顺着木剑所指,只见那含苞的花株缓缓绽放,和当日情形一般无二。 “正……正是这般。” 田英在旁边也看到了这幕,梁易此举分明不是寻常之人,顿时便对前面之举懊悔万分。 梁易点点头:“不过是寻常的催灵之法,算不得有多厉害。” 于氏微微一呆,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 “那老者也没推辞,看过芸儿的病状后,便说确有其法可以救治,当时我和夫君很是欣喜,以为芸儿有救了。” 说到这里,于氏突然抱住双臂,身躯颤抖了起来。 “后来,我们听老者的吩咐,买了一副棺材,用炉鼎熬了药液,倒入棺材之中,然后把快死的芸儿放了进去,封好棺盖,让她在里面泡了七天七夜……” 夜风吹过,包括梁易在内,院中之人只觉胆寒。 “那些天,我吃不下饭,一直挂念着她,等到了第八天,棺盖终于打开了,我看见了她。 她没死,但却变了样,也记不得我了。 她一直说很饿,很饿,夫君拿了很多吃食给她,她都不吃,后来有一天夫君从药田里回来,怀里有一株药草,她撕烂了夫君的衣裳,抢了药草便咬。 原来她喜欢吃药,那我们便给她吃药。 后来,小芸儿应是觉得药不够吃了,每到了晚上便会偷偷跑来庄里偷药。 有几个奴隶撞见过她,向夫君禀报过,但都被他处死了。 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她还是我的小芸儿啊,小芸儿……” 于氏说到最后眼神迷惘,嘴中只是不停念叨着自己女儿的名字,梁易心头一凛,急忙用木剑一拍她的肩膀,将青莲灵力送入她体内。 “醒来!” 一声清喝,于氏眼神渐渐清明,肩膀猛然一抖,醒了过来,想起刚刚自己快要疯掉的状态,也是后怕不已。 管且和众家兵在后,想着田芸被封在棺材中的样子,又想着那些无意撞见她被杀死的奴仆,早已是脊背发凉。 而此时,山间缓缓起了一阵大风,四周花草簌簌作响,院前树影摇曳。 管且坐下的地面陡然变得很是冰凉,缕缕寒气升起,他抬眼间,只见天上残月被阴云遮蔽,四周昏暗无比。 庄内邪气森森,已同鬼蜮一般。 此时莫说是其他人,便是田氏夫妇也觉惊惧无比。 整个院中,只有梁易还算镇定。 他略微后退两步,也不看倒地的两人,目视前方,紧盯院门旁的院墙。 “咤!!!” 残月忽现,一声厉叫,黑影破空,双臂陡展,犹若大鹏落世。 梁易托剑而起。 “砰!” 青石板砖碎裂纷飞,碧绿的青莲灵力从木剑之上溢出,与腾飞妖气相撞。 梁易踩在原地,身躯微微下弯,托举着木剑,挡住了从天而降的攻势。 他沉眉而观,只见眼前的黑影面色紫红,皮肤上布满根根黑色血丝,苍白的小手指甲幽长,泛着腥臭无比的气味。 “芸儿!”于氏在旁撕心裂肺喊道。 他心中一凛,已然猜到了来者是谁。 妖童用利爪扣住梁易的木剑,不让他有所动作,咧嘴露出獠牙,朝他脖颈撕咬而去。 梁易心知凶险,躯体朝后猛然一昂,飞身腾脚踢在她的下巴上。 妖童吃力倒飞而出,梁易刚刚半蹲落地,立刻再拔腰间之剑,脚下运灵一踏,青砖碎裂间化作一道疾风,持剑直刺而去。 木剑周身荧光耀耀,虽无剑气四溢,但内中青莲灵力奔腾,隐有清音炸响。 电光石火之间,剑尖便与妖童的身躯相撞。 凄厉的叫声传来,妖童右手抓住木剑,左手朝前一探,扣住梁易手臂,猛烈一扯。 梁易的臂袖顿时被撕烂,五道漆黑血痕显现。 妖童指甲附带妖气,寻常修士挨到也会十分棘手,但梁易身负青莲之力,邪不入侵,是故妖气还没渗透进血液中,便被涤荡的一干二净。 梁易力求速战速决,于是木剑脱手,迅疾转身,脚掌一扬,踹中剑柄,大喝一声:“去!” 木剑一震,爆发出庞大的巨力,推着妖童朝后飞去,爆出一声巨响便插在了院墙之上。 “呃……呀……呀!” 被钉在墙上的妖童,不敢受制,拼命想要拔出腰间的木剑,嘶吼连连,发出极其刺耳的叫声。 梁易见妖童挣脱不开,暗呼出一口浊气。 他体内气窍,一半灵气已空,刚刚那招消耗颇大。 比起灰岩蛇妖,这次的妖童委实更难对付。 “梁易兄,可还好!” 管且见刚刚的斗法场景,已不是人间武力的较量,实在惊险,此时见打斗停下,忍不住询问。 但他一说话便扯动了伤口,不禁暗吸一口气。 梁易回头,见管且脸色苍白,捂着腰间的手掌满是鲜血,心知他受伤不轻,如若再托久一点,恐怕性命不保,于是说道:“战局已定,这便伏妖!” 说完,他朝妖童走去。 田英吃力爬起身,趔趔趄趄地来到妖童身边,跪在地上,挡住了梁易。 “别……别杀她啊!” 梁易见他满脸血污,眼中尽是恳求之色,忍不住说道:“她早已死去,如今只是化妖,难道你看不出来。” 田英扭头看了眼田芸,只见她眼神通红,对着他不断嘶吼,比起之前更加疯狂了,哪里还能认出他来。 他心中悲凉,但还是对梁易说道:“求你不要杀她,求你不要杀她。” 她终究还是他的女儿,无论变成怎样他都无法亲眼看着她被别人杀死。 梁易抬起头,望着妖童,而此时田芸望着地上的田英,眼中的血色忽明忽暗。 “阿……阿……耶。”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灯引照妖体 一道断断续续的嘶哑声传来,惊起院内涟漪。 田英转过身,抓住田芸的肩膀,惊喜喊道:“芸儿,芸儿,你认出我了!” 田芸猛然低头,重重咬了一口在他的手上,扯下一块血皮,发出“咯咯”的笑声。 梁易只见她的瞳孔又布满了血色。 田英被咬却是仿若未知,只是不停软语相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于氏看到这幕心念俱碎,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 她跑到梁易身前,恳求道:“巫师,我等害怕你伤及芸儿,故而今晚设下杀圈,实在是罪该万死,如今只求让芸儿超脱,不要再让她和夫君受折磨了。” 梁易点点头,田芸已经完全化妖了,救是救不回来了。 于氏还算理智,而田英似乎始终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他只见于氏扭过身,劝导起田英。 田英起初还很疯狂,但后面不知于氏说了什么,他渐渐安静了下来,一脸颓然放开了田芸。 梁易来到田芸身前,运起灯引之术,查探她体内的妖气根源所在。 青灯灵气飘飞,笼罩住田芸。 田芸顿时发出凄惨吼叫,身上开始冒烟。 灯引之气窜入她的体内,令其躯体通透,梁易只见在田芸心脏之中,凝聚着一团黑气。 那团黑气遇到青莲之力,顿时便想遁逃,梁易急忙操纵灵力将其束缚而住。 随后,他便将其慢慢抽离田芸的心房,顺着食道拉出。 “噗!” 田芸大呕一声,一只浑身黑色如同蚕一般的虫子便被吐了出来。 梁易立刻拿钱袋一装,用灵力封住口,系在腰间。 此时的田芸肤色变为正常,气若游丝,但却眼眸含笑注视着梁易。 梁易见到她这样,心头略微一叹,将其放在了于氏怀中。 于氏和田英搂着快死的田芸,泪流不止。 田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正是她入棺之前的状态,那黑虫虽然为她续了一命,但却令她生不如死。 那七天七夜里,她面对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与空虚,无论多么害怕,也叫喊不出。 她藏在自己的身躯之中,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恋恋不舍望了田英和于氏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田英放声嚎哭,悲痛万分。 梁易来到管且身边,问道:“还撑得住么。” 管且嘴角一咧:“还行,再过一会,估计就不行了。” 梁易走进药材房,找了一些药材,迅速将其碾碎成粉,然后用布将其包在管且伤口处。 处理完伤口后,梁易来到田氏夫人面前。 “我师弟师妹在何处。” 于氏擦了擦眼角,立刻叫家兵去前院放人。 没一会,匡胤恒便带着辛小竹来到院中。 见到院内景象,匡胤恒心惊无比,问道:“师兄,发生了何事?” “刚刚院中妖邪作乱,现已除去,曹灿清白得证。” 匡胤恒松了口气,扭头对于氏说道:“夫人,我和师妹已替曹灿超度,还请遵守约定。” 他还记挂着药材的事。 于氏点点头,命人去药房内准备所需的药材。 管且拄着木剑,趔趔趄趄来到田英面前,说道:“田英,虽然曹灿的冤屈已被洗清,但他终究还是死了,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在白鹤村村民面前认罪,任凭他们处置。” 田英此时失魂落魄,对于这些事情已然漠不关心。 于氏起身说道:“害死曹灿,我也有过,白鹤村村民在外已等许久,管且我随你前去打开庄门,同他们说个明白。” 管且瞧了瞧田英的模样,只好点头,带着于氏朝院外走去。 梁易此时正和匡胤恒在药房内查验药材。 他一一清点完毕,要用的药材没有缺漏。 “师弟,这回买药可是真不容易啊。”梁易感叹道。 匡胤恒说道:“师兄,刚刚我进院来,只见家兵和田氏夫妇皆倒在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易简单讲诉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 匡胤恒猛然一惊说道:“那田芸本应魂归云梦,却凭借那老者的方法,硬是吊着了一口气?” 梁易点点头,指了指腰间的钱袋,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和袋中的虫子有关。” “这虫子是何物?” “我也不知,只是定然是妖虫,它盘踞在田芸的心间,令她神智尽失,只是凭着本能行事。” “如此说来,那老者恐怕用心不善,不知打了什么算盘。” 两人正谈话间,房外响起嘈杂的人声,只见原先门外的护院通通进到了院中。 他们手举着火把,面色悲戚,口中呜咽。 梁易和匡胤恒对视一眼,走到院中,只见窦昂抱着于氏跪在田英面前。 “庄主,夫人以死谢罪了!” 原来于氏知道白鹤村村民定然不会放过田英,于是将所有罪责都包揽在了自己身上。 最后她毅然撞在山边的大石上,以死谢罪。 田英抱着死去的女儿,再见到脑浆迸裂的妻子,不禁狂笑了起来。 旁人不知他为何发笑,只有窦昂知道田英这是万念俱灰了。 “窦昂,看在芸儿的份上,我死后替我一家收尸。” 田英猛然拔出旁边家兵的佩剑,当场自刎而死。 “哐当!” 青铜剑掉落在地,鲜红的血液流进青砖的缝中。 田英,于氏,田芸三人皆躺在血泊之中。 夜风吹来,巫杖上的清音铃响个不停,辛小竹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颊,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药庄之人,见夫人和庄主转眼全都离世,一时怅然无比,不知该何去何从。 血液的味道透进梁易的鼻间,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残月,对匡胤恒说道:“师弟,该下山了。” 说完便弯腰抱起辛小竹,朝外面走去。 经过血泊地时,辛小竹捂住眼睛靠在梁易肩头,不敢看地上的惨状。 匡胤恒从后面跑来,跟上梁易的脚步。 三人转过回廊,迈出庄门,只见白鹤村村民已走光,台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暮色深沉,四野苍茫,梁易看着漆黑的天地,说道:“城门已关,恐怕今晚我们得露宿荒野了。” 三人正准备下山时,从那山边的大石旁飘来一道人声。 “可否带上我?” 管且从大石后走出,他特意在此等候。 梁易微微一笑:“自然。” 四人于是结伴而行,朝着山下去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林内夜话,相坐论势 夜晚,涂川城郊的一处树林内。 篝火升腾,从药庄下来的几人围坐成一圈。 梁易用木棍挑动着柴灰,率先开口说道:“曹灿的尸体可有安葬,不会还在药庄里吧?” 管且坐在他对面,摘下腰间的陶壶喝了一口酒,说道:“白鹤村的村民已将他背回了村,会好生安葬。” 匡胤恒坐在另外一侧,看了眼管且说道:“阁下真是胆气十足,竟然敢号召村民攻打庄园。” 管且听了,笑了起来,扭头说道:“阁下也一样啊,竟然单枪匹马,敢进药庄。” 两人相视一眼,互报姓名,笑了起来。 “砰!” 管且将陶壶丢过火堆。 梁易抬手接住,只听管且不无讽刺说道:“对于我等平民来说,攻打庄园实属无奈之举,倘若是士族之家只需派一人上门,便可令其认罪,哪里又需流血。” 他说完,重重叹息了一声,垂眼注视着火堆。 梁易仰头喝了一口酒,笑道:“你这番威风的很,想来白鹤村村民定然十分感激你,也算是任侠扬名了,何必叹气。” 管且抬起眼,语气略微伤感说道:“我在蔡国的时候,但见不平,便喜好勇斗狠,凭借着一柄木剑,专打恶霸泼皮,想要肃清乡中的歪风邪气。” 辛小竹坐在梁易怀里,听到管且的话,眼睛发亮,说道:“管且哥哥,你这样好威风啊,我长大了也希望像你一样。” 梁易听了低头说道:“师妹,你之前不是说希望成为像我一样的巫师么,怎么又想当游侠了。” 辛小竹听了,嘟嘴昂头看了眼梁易,说道:“不管啦,你又不打恶霸,一点都不威风。” 梁易苦笑,他总不能举着木剑在涂川城中满地找恶霸,见一个就打一个吧,那可不是他该干的活啊。 梁易想起管且在望月河边的行为,说道:“你有这志向,岂不是胜过了许多人,那日的渔家女如果不是被你所救,恐怕已被欺辱。” 接过梁易丢过来的酒壶,管且又喝了一口,说道:“我从蔡国来到卫国的路上,见了许多事,渐渐明白,单凭我手中的一把剑,实在势单力薄,无法扭转大势。” 匡胤恒听到这句话,眼神一亮,说道:“管且兄认为如今的大势是何?” 管且将酒壶丢给匡胤恒,说道:“如今离王昏聩,士族腐败,赋税徭役日益繁重,加之近年来天灾频发,农田欠收,国人常常需要忍饥挨饿。 此等情形之下,令乱象丛生,郊野盗贼四起,乡中恶霸横行。 而士家大族只守着宗祠封地,冷眼旁观,对于这一切漠不关心,依旧黄钟大吕,夜夜笙歌。 倘若此时有一国之君,以‘除暴安乱’为号,揭竿而起,各路诸侯势必纷纷响应,到时遍地烽烟,兵燹不止,定要天下大乱!” 匡胤恒心中一震,仰头喝了一口酒说道:“不错,不错!如今士家居于高位,享受爵位俸禄,却不尽其义务,国人有难听之任之,国人有苦不见不闻,长此以往封地内,民心尽丧,故而便起暴乱。” 管且一拍手,高声道:“正是,正是,匡兄既然知晓这天下之势,觉得当如何改变。” “管兄既然起了这头,不如还是由你先说说。”匡胤恒又把酒壶丢给管且。 辛小竹在旁边听得小头频点,差点瞌睡睡着。 她本来还以为管且会说说他行侠仗义的事,没想到一下扯到了什么天下大事,顿时脑袋懵懵,听得昏昏欲睡。 她忍不住对梁易说道:“师兄,他们在说什么啊,说得我困死了。” 梁易暗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想睡就睡,两个酒鬼喝醉了在胡言乱语呢。” “哦,那天亮了你可得叫醒我,我和山下的二狗约好了,要去找他玩。” 辛小竹说完,便枕在梁易肩膀上,闭眼睡着了。 此时梁易听到管且的声音,抬头望去,只听他说道: “倘若我为大夫,定然召集一旅,对外肃清盗贼,对内抢险救灾,令封地之民免受袭扰,可以安心耕种劳作。倘若我为诸侯,定然召集一师,令其巡视封国,宣扬法制,重申律令,但敢不从者,必将严惩,杜绝作奸犯科之事,令国人安居乐业。” 梁易听了,心中想着,管且此言颇有兵家和法家的风范,倒是和他的性格有些相似。 管且说完,便将酒壶丢给匡胤恒,梁易耳朵竖起,想听听这位师弟有何高论。 匡胤恒摇了摇酒壶,说道:“管兄果然雷厉风行,此法一出,定然有所成效,不过在下看来,此法适用于一城,一国,却不适用于天下。” “如何说?” “盗贼四起,民不聊生的根源,便是赋税徭役繁重。倘若国中面上看来街无斗殴,四野安宁,一派祥和之感,但国人吃不饱,穿不暖,内心实则怨气已重,只是苦于无法反抗。 所以,我觉得如要改变,第一便是改变税制,令天下各封国税制皆出大离,各国君主不得私自订立,如我卫国,如今什二税,听闻南面的楚国已至什三,可谓水深火热。” 管且听了,笑道:“便是这什一税,到了这乡、村,也变为什三、什四,没有律法管制,士族便可恣意妄为。” 匡胤恒点点头,说道:“正是,所以这第二便是废除井田,立粮阁。” 管且眼神大睁,以为自己听错了,匡胤恒竟然说要废掉传承了几百年的井田制。 匡胤恒连饮几口酒,眼睛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高声说道:“我读典籍,常常会感叹,平民总是受制于士族,究其原因便是,他们住在士族的封地里,明面上耕种的是大离的田地,但实则却是士族的田地。 井田所用的水渠,乃是士族所有。 中间最好的田地是士族所有,平民劳作之余还需帮其无偿耕种,倘若照管不好,定要受到责罚。 而到了缴税之时,又是士族来收税,或多或少无法确定。 几乎样样受制于人!” 旷野寂寥,只有匡胤恒激昂的声音在响彻。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狂徒之言,黄屋雾隐 篝火旁,三人各坐一方,成三角之势。 匡胤恒不胜酒力,脸已有些晕红,但声音却仍是清亮无比。 “废除井田制,令田地归平民所有,士族不得拥有田地,只拿俸禄。” 管且插嘴道:“封爵授田,自古便是如此,倘若这般做,岂不是要割士族的肉?” “便是要剥了他们的皮,削下他们的肉,这天下才能太平!”匡胤恒呵呵笑了起来,又连喝几口酒。 管且心头震撼,他本以为匡胤恒会给出什么更为温和之策,没想到他更狠,直接要砍掉士族的命根子。 “这立粮阁是什么说法。” 匡胤恒猛然低垂下头,说道:“此事不着边际,纯粹我个人臆想。” “但说无妨,我等坐于这郊野之中,便是这大离天子,也管不着我等说什么。”管且朗声说道。 匡胤恒点点头,继续说道:“井田废除,赋税自然需要有专人来管,这粮阁,便是专管天下田税,从此后赋税不经士族之手,直归大离统算。” “倘若粮阁之人监守自盗如何?” “说的有理,还需再设一监察之处,直归帝下,每年执天子令,巡视天下各大粮阁,上报详情。倘若监察处舞弊弄权,则再设一处,令起互相制衡。” 匡胤恒说完,管且呆立良久,许久拱手叹道:“匡兄高见,管且自愧不如。” 匡胤恒急忙摆手,说道:“管兄所言仍有施行可能,至于我说之法皆是空谈,当不得真。” 梁易听到两人商业互吹,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两人都是一惊。 “师兄为何发笑?” “是啊,梁易兄为何发笑,莫非是耻笑我等市井小民,妄论国事?” 梁易摇摇头,拨了拨火堆说道:“自然不是,只是觉得两位见解不凡,不禁感叹不已,又觉得自愧不如。” 匡胤恒急忙说道:“师兄莫要说笑,你的才智远高于我。” “恐怕梁易兄早有对策,在旁看我两笑话。”管且调侃道。 匡胤恒顿时将酒壶丢给梁易,示意他快说说。 梁易苦笑,说道:“师弟平日遍观策论典籍,管且想来也看了不少书,而我是神道中人,只通占卜、祭祀之道,对于国事是狗屁不通啊。” 他越是谦虚,两人越是觉得他胸有沟壑,于是再三请求他发表言论。 梁易虽然一向不喜欢高谈阔论,但今日火堆旁的两人,皆是热血激进之辈,不免也激起了他胸中的豪情,于是也说道: “两位说到底,这天下不过是为士族所害,倘若没了这士族,没了这诸侯,没了这帝王,废弃宗法,革除礼制,令能者居于高位,弱者亦有一隅之地,天下岂不承平?” 两人瞠目结舌,只觉梁易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梁易见到两人表情,心知这注定是无法理解之事,于是笑道:“这天下想来是没有尽善尽美之事,所以纯属戏言,两位就不要指望我能说出什么高论了。” 他自是知道,天下大同,实在过于虚无缥缈,而一项制度的废立,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必将经历无数波涛。 管且和匡胤恒见梁易语不带波澜,轻松随意便说出了那番话,只觉大汗淋漓。 在这个高低贵贱,尊卑有序的世道能出此言,真乃天下第一狂徒。 那等想法,那等念头从未出现过在他们脑海之中,乍一听闻,犹若晴天霹雳。 匡胤恒突然想到貊巫师身前所说的话,几位弟子,各具才能,都有望踏足巫师一道,但能越走越远,有所成就的,想来还是梁易和辛小竹。 原因是他两性情肆意,不受世俗礼法所困,做事皆由心意,此等心境虽常为世俗之人厌恶诟病,却是最适合神道修炼。 如今他才知师父识人之明,师兄脑中所想,实在大异于常人。 梁易平日醉心神道之术,从不言国事,今日语出惊人,匡胤恒心想大师兄藏得未免太深了些! 管且那边兀自惊骇了一会,才平复下了心情,说道:“想来也只有梁易兄这种神道中人,能说出此话了,管且心中实在不知作何感想。” 梁易呵呵笑了起来,看来自己一通大逆不道的话,对两人来说实在是降维打击。 “那便别想,有酒喝,有肉吃,不就好了。” “说得极是有理,所以等这涂川城开了,我要醉死在那酒肆之中。” “我看你是想那渔家女子了。” “师兄,这渔家女子又是谁?” “就是看上了管且的人。” “梁易兄,莫要说笑,我乃浪荡游侠,人家又怎会看上我?” 三人就着壶中残酒,说说笑笑,一直到那天明。 …… 黄屋山山脚下。 一女子躲在大石后,手提弓箭,腰挂兽皮箭袋,正探头探脑地朝大道上望去。 “哥哥和阿耶怎么还没来?” 她在大石后等了颇久,此时还不见来人不禁自语。 此女正是钟古之妹,钟灵。 她知钟古要去黄屋山狩猎,当真就提弓悬箭准备一同上山。 为了防止被阻拦,她特意早起,偷了弓箭,提前来到了黄屋山等候。 此时乡中的狩猎队还没来,她百无聊赖靠在大石边,甩着手里的草株。 望着面前的大山,她不禁说道:“大家都说黄屋山凶险万分,我看和寻常大山也没什么区别。” “你说的不错,这山确实很是寻常。” 群山之间,陡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呼! 山风吹来,雾气从山谷之中荡出,转眼弥漫至钟灵所在的大石。 四野变得迷迷蒙蒙,远处的山峦也看不清了。 “是谁在说话?” 钟灵开口,她的声音突然仿若流泉,在雾气中清脆异常。 原来,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脚步落下,在那雾霭深处,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离得近了,迷雾从他脸上散去,钟灵只见是一蓝裳男子,身材修长,长发披肩,微微袒胸,露出雪白的锁骨,面容似玉,眼角微翘,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他手中提着一个酒坛,见到钟灵带笑行礼道:“在下九忽,见过有礼,可否请玉人饮上一碗?” 钟灵刚至二八年华,肤色白皙,眼神灵动,故而男子直称她为玉人。 他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精致的石碗,微微示意。 钟灵在父兄面前倒颇为大方,但面对其他男子仍是十分羞涩,听闻九忽那样称呼自己,不禁也红了脸,低着头。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咫尺不见(求追读!) “可否同我饮上一碗?” 迷雾之中,九忽见钟灵低头不语,再次邀请。 钟灵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猎弓,抬头说道:“我还要等我的父兄,随他们进山打猎。” 九忽微微一笑,指了指右侧,说道:“我家便在路旁,就在院前饮酒,想来此地有人经过,你定然能望见。” 钟灵扭头看去,只见迷雾缓缓散开,百步开外,果然有一所院落,此前她竟没有发现。 男子俊美非常,且谦恭有礼,钟灵终究是女儿心态,在多次邀请下,还是同意了与他在院前饮酒。 在前往院落前,她抽出箭袋中的一根箭矢,插在大石边上的路中间,并且将自己手上的束带系在了箭尾,以作为标记,让父兄经过时,知道她来了黄屋山。 九忽见钟灵同意相邀,欣然领着她前行。 钟灵来到院前时,只觉短短百步的距离,似乎耗费了颇多脚程,回身看时,那大石就在不远处,箭矢也仍旧插在地上。 九忽之家,颇为简朴,一座茅屋,几排竹篱,便围成一个小院。 院中有一棵向南梧桐,树下有一石案,他便请钟灵到树下饮酒。 将一对石碗和手中的酒坛摆在案上,九忽说道:“还请稍候片刻,我去舍中取酒。” 钟灵见他进了茅屋,便看了看四周。 附近除开面前的茅舍,再无其他屋宇,四野十分清宁,不知道男子为何会独自居住在此等荒凉之地。 少顷,九忽提着两个酒坛走了出来。 石案上,三个酒坛横列排开。 九忽指着第一个酒坛说道:“这第一坛酒用十颗异果酿造而成,清香滑净,犹若处子,便同玉人一般青涩可人。” 钟灵脸蛋一下红了,只觉此话令人羞涩万分。 九忽仿若未看到她的神情,指着第二坛酒说道:“这第二坛酒,用五十颗异果酿成,甘甜绵长,犹若初嫁妇人,姿态神韵令人回味无穷。” 钟灵的脸更红了。 “至于这第三坛酒,乃是用百果酿成,醇厚幽郁,犹若半老徐娘,虽风华衰减,却别有一番韵味。” 九忽畅所欲言,丝毫不顾礼仪之数,令钟灵面似红玉,紧了紧手中的弓,支吾道:“这……这酒,我不喝了。” 九忽抱起第一坛酒,给自己先倒上了一碗,洒然笑道:“玉人何必多虑,此不过是我对这三坛酒的浅薄评价,这山中寂寥,偶遇佳人,实是三生有幸,还请莫要推辞,共饮一碗。” 说完,他便仰头饮下了碗中之酒,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顺道还拿起钟灵的石碗满上了一碗。 碗中的清酒晶莹静润,隐隐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钟灵注视着酒碗,只见酒面中自己的倒影渐渐模糊起来,而她的眼神也不知不觉的迷离了起来,手中的猎弓落地,双手缓缓捧起了石碗。 她的嘴唇轻轻一抿,清凉的酒液入喉,对面的九忽嘴角翘起,问道:“味道如何?” 钟灵目光呆滞,露出微笑,点头轻声道:“好喝。” 微风轻起,梧桐叶响,两人相坐而立,举碗再饮。 而此时,黄屋山山前的道上,来了一行人。 “乡长,前方便是黄屋山,可算到了!” “不错,各位赶路辛苦,还请在山前稍歇片刻,我再做安排。” 三十多名汉子,个个身强体壮,皆持弓背箭,正是安乐乡的猎户。 众人来到山前的大石旁,解下腰间的竹筒水壶,饮水解渴,为进山调整状态。 钟古站在钟灵插箭之处,远眺着古木森森的黄屋山。 乡长从后面走来,拍了拍他的腰,说道:“可有来过这黄屋山?” “未曾。”钟古摇摇头。 虽未曾到过,但黄屋山的传说钟古却是从小听到大。 乡长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就曾来过一次,就是那一次,老乡长死在了山中,在那之后,我再没入过此山。” 钟古心头微微一凛,他幼时听闻老乡长箭术非凡,寻常豺豹无法伤身,没想到竟折在了这山中。 乡长神色颇为凝重说道:“这黄屋山古木万千,遮云蔽日,内中曲径环折,一不小心便会迷了眼,即便是老道的猎户也难免迷失其中,倘若再撞见虎豹虫蛇,命不保矣。 所以,我们此行狩猎,只在外山,绝不可进到深处,也不可独自行动。” 钟古拱拱手,心知此事开不得玩笑,说道:“但凭乡长安排。” “此次进山,共分两队,一队由我带领,一队由你带领,清晨进山,傍晚出山在此汇合,无论是否猎到猎物,夜晚不可驻留在山内。” 乡长将腰间的布袋递给钟古,再次叮嘱:“内中装有小段麻绳,沿途可系在树干之上,便于原路返回,不至于迷失山林。” 钟古接过麻绳,系在腰间,将乡长的话牢记在心。 休息了片刻后,众人消除了赶路的疲乏,乡长召集众人,开始配备人员。 钟古这边多是年纪较轻的青年,他们站在钟古身边,神色兴奋,都觉能与这位猛士同行很是荣幸。 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第一次来黄屋山,乡长害怕他们经验不足,特意将乡里经验最老道的两个猎人配在了他们队伍当中。 钟古站在队伍前头,微微抱拳道:“诸位,还请再检查弓矢补给,如无异样,这便要进山了!” 众人又纷纷检视了一遍装备,确认无误。 钟古点点头,向两位老猎人点点头。 两位老猎人顿时朝前而去,钟古挥挥手,让众人跟上。 一入得山中,众人便只觉天色变暗,草木山石晦暝,模模糊糊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等情景往日只有在大山深处才可见到,但如今才入得山中。 有些胆气小的,已然觉得有些不适。 钟古踩着脚下腐烂树叶,在路旁的小树上绑上了一根麻绳,抬头对领头两位猎人说道:“两位大哥,小弟在后做引路标记,至于追踪野兽踪迹就交给两位了。” “放心交给我两,你只管在后护持便可!” 有钟古在队,他两也颇为安心,毕竟他们一队人加起来恐怕都打不过他。 十几人,一边劈道,一边朝着山内去了。 而此时山间不知不觉又弥漫起了雾气,笼罩了他们走过的地方。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前往拜访 梁易这边,几人话聊到天明,见城门开启,郊野出现国人后,便朝涂川城而去。 管且因为丢了药庄的差事,加之有伤在身,也虽他们一同前往巫观。 回到观中,梁易不敢耽搁,当即便开始尝试炼丹。 他依据女子所教之法,将炼丹所需材料依依放入丹炉之中,催动地火,将其灼烧。 对于初学者来说,最难的无疑是掌握火候。 如今的梁易可以勾动地火,却无法令它大小随心,他凭借虹光丹卷中的控火之法,也仅仅只能做到令火焰不会过猛,或者过微。 这炼丹御火之道和天资并无多少关系,纯粹是熟能生巧,炼的多了,自然也就能掌握诀窍。 梁易也知道此事急不来,于是静下心来,不断练习掌控。 观中之人都知梁易考核在即,事关巫观存亡,是故皆都不敢去打搅他。 辛小竹依旧还和往常一样,整日跑下山去,和城中的孩童四处玩耍。 而管且则一边在观中养伤,一边和匡胤恒谈论国事,两人常常在院中一坐便是一天,实是志同道合之辈。 在这期间,山下常常会有一孩童送鱼上来,缘由是妙妙得知管且受伤,故而想让他用鱼补补身子。 因为这事,管且被匡胤恒调侃了许久,他虽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比起之前,更常下山,每次上山来时便会提着一些河里抓来的鱼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小小的巫观中共有四人,却常常只能看到三道身影。 …… 五天后的一个早晨,匡胤恒在院中劈柴,管且在树下练剑。 辛小竹则趴在石墩上,逗弄着钟古雕给她的木鸟。 她小手撑着下巴,小脚摇晃,见院中的两人都在专心做着自己手上的事,顿时觉得很是寂寥,于是深深叹息了一声。 匡胤恒在旁听到,抬头问道:“师妹,平日你可都是笑笑闹闹的,今日怎么叹起气来了。” 辛小竹嘟着嘴说道:“大师兄关在屋子里好多天没有出来,也没人和我说话,钟古师兄要是在就好了,她还会给我刻木工,可现在他也不知道跑去哪了。” 匡胤恒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我不是还在么,也可以陪师妹说话。” 辛小竹转了个身,面朝天空,摸着自己的总角说道:“胤恒师兄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才不要。” 匡胤恒摸了摸腰间的竹简正色说道:“师妹如果听不懂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管且在旁听闻,忍不住笑出了声。 “讨厌鬼!” 辛小竹气得朝匡胤恒做了个鬼脸,起身跳下石墩,正准备跑入观中,猛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跌倒在门前,磕掉了一颗门牙。 炼丹房的门缓缓推开,一道衣衫破烂,肤色焦黑,头发炸毛的身影走了出来。 辛小竹跪在台阶前,看到梁易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变得和乞丐一样,加上她自己口中的牙齿掉了一颗,心想以后肯定和梁易一样难看,顿时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 梁易见到辛小竹嘴角带血在面前大哭,顿时一惊,快步上前问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辛小竹被他抱住,哭道:“师兄,你真的变得好丑了。” 她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漏风,语气带着哭腔农农丫丫,令梁易哭笑不得。 院中的管且和匡胤恒也是吓了一大跳,梁易身上的衣裳到处都是破洞,面庞乌黑,头发和鸟窝一般,哪里还有巫师的样子。 “刚刚听闻巨响,师兄,这是发生了何事?”匡胤恒担忧问道。 梁易扭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小事,丹炉炸了而已。” 原来梁易在炼出丹药之后,并不满足,尝试着引入虹光,而当时炼丹房只有地火之光,他引入之后,丹炉当场便直接炸了。 丹炉炸了?匡胤恒忍不住擦了擦沁出的汗,问道:“师兄莫要吓我,咱们巫观可经不起折腾,这炼丹可是出了岔子?” 梁易摇摇头:“丹药倒是已经炼出,只是差了一步,显得不够精良,虽然想尽善尽美些,但时间不太够了,还是先应付考核吧。” 匡胤恒吐出一口气,知道巫观存亡如今便全寄托在了梁易身上了。 “还有何需要,师兄只管吩咐。” “并无太大需求,师弟只需到山下去买一壶酒,一斤猪肉便可。” 匡胤恒拿了钱,没有多问,跑腿去了。 梁易放下辛小竹说道:“师妹去取巫祝令,换好巫服,稍后随我下山。” 辛小竹闹归闹,但知道事情轻重,不敢耽搁,立刻噔噔噔跑上楼去了。 管且从院前走来,说道:“我也得下山了。” “伤势完全好了?” “仍有小痛,不过并无大碍。” “那为何不多待几日?” 管且将木剑插在地上,说道:“梁易兄为巫观前程奔波,管且也得去博个前程。” 梁易一听,顿时明白了,像管且这样的游侠,生性不羁,四处流浪,但他此前竟去那药庄做事,如今又说要博取前程,想来是和那渔家姑娘有关。 “可有去处?” “就在城中,我准备去那涂川大夫府试试。”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说,各祝对方马到功成。 不久后,匡胤恒提着酒和肉上山,梁易也已洗漱完毕,更换了行头。 辛小竹早已等候在侧。 “那这便下山吧。” 三人锁好院门,下了城中山,沿着大道朝内城河走去。 路上,辛小竹问道:“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 “内城。” “内城?那位大人是士族么?” 涂川外城住普通国人,内城住士族之人,划分的很清。 虽然内外城之间出入并无限制,但一般来说外城的居民还是很少去内城。 “他是士族出身,但成为了巫祝,如今省亲在家。” 梁易此前在酒肆中,与后合三人饮酒之时,便已打听清楚了那位巫祝的情况,也知道了住址所在。 三人来到内城河边,过了石桥,再过一低矮城墙,便入了内城。 内城相比外城显得要繁华一些,青石砖道代替了黄土道,两侧的屋宇皆用上了泥瓦,院墙也改为了石砌,围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院子,一看便知是士族之家。 司天台巫祝住在城西的某条巷弄之中,梁易向人略微打探了一番,便知道了大概方位,提着酒肉前去拜访。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门人 青衣巷中,梁易三人并肩而行。 一辆轺车从他们身后驶来,上面坐着两位身穿丝织袍服的的男子,腰间悬剑,一看便是士族之人。 听到车驾之声,三人微微朝旁让开。 马车在巷弄中段停下,两名男子从车上跳下,与院前的门人交谈。 “师兄,他们好像也是去徐府的?” 梁易点点头:“看起来像是,我们也过去吧。” 三人来到宅邸之前,此时两位男子已与门人交谈完毕。 梁易见状,提着酒肉来到门人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水云巫观巫祝梁易,前来求见徐老。” 前面两位男子正准备入宅去,其中那位年长蓄须者听到梁易的名字,顿时便示意旁边的少年男子驻足片刻。 那门人也没接梁易的酒肉,问道:“可有引荐?” 梁易摇头。 那门人又上下审视了一番梁易,问道:“可是士族之家?” 梁易又摇摇头。 这第三回,那门人才看着酒肉说道:“既无引荐,又不是士族之家,恐怕无法让你入内。” 梁易闻言,抬眼一瞧,只见那门人虽然面带笑意,说话颇为客气,但眼中隐有讥讽之色。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肉,问道:“可是这礼轻了?” 大离习俗,初次拜访长者,必定要送礼,梁易虽然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但这次有求于人,难免还是需要客气一下,故而让匡胤恒去买了上好的酒肉。 那门人听到梁易的话,笑道:“你倒是知趣,自徐老从卫国都城回来后,登门拜访者已踩烂了门槛,送的无不是上好龟甲,百年药材呐,但即便是这,也得斟酌人选。” 梁易当即便明白了门人的言下之意,心中有些无言。 今日踌躇满志而来,却没想到连进门都如此之难。 如若连府邸都进不去,遑论考核? 辛小竹在旁边听了,小脸疑惑:“难道徐老不吃酒吃肉么?” 在她看来,那酒和肉已经是最好的礼品,如果有人送给她,她一定会欢天喜地。 匡胤恒也在旁插嘴说道:“这一壶酒是涂川外城最好的酒,那一斤肉也是上好的精品肉,实是我等能尽的最大礼仪,还请阁下替师兄引荐!” 他下山光是买这两样东西钱两就花去了十贝,令本不富裕的巫观雪上加霜。 如今眼看梁易就要吃闭门羹,他急忙恳求,放下身段深深行了一礼。 那门人仿若未见,也不去扶他,就坦然受了,反而嘴角笑道:“倘若这一壶酒,一斤肉便放尔等进去,那些送了贵重之礼而又被拒之门外的人又会如何想呢?” 辛小竹指了指门人身后不远处的两名男子,说道:“那为什么他们没有送礼也可以进去,我们却不行呢?” 门人说道:“倘若尔等也是这城中的上等士族,我自然是不敢怠慢,但很显然三位都是普通平民,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入其中。” 或许是应付了太多次这种场面,他话语并无太多掩饰。 “不就是一道门么,有什么呢,我们进去了又会出来啊。”辛小竹赤子童心,始终不明白为何门人要阻拦他们。 “随进随出,还要我这门人作何?” 年长的男子听到门人和辛小竹的对话,对旁边男子说道:“此门人颇有狗眼看人低之态,不过未尝不是件好事。” 少年男子疑惑,问道:“兄长为何这般说?” “那身穿巫服的男子名叫梁易,我此前便有听闻,据说此人在郦氏宗祠祭祀上天,引发了雷霆降雨,法力很是不凡,此番求见,想来也是想成为徐老的门人。” 少年男子一惊,他也是神道中人,但并未有那等法力,于是说道:“那此人实有本领,徐老见了定然十分喜欢,如若进不去门实在可惜。” 年长男子说道:“正是这般,才不可让他入府,倘若成为你的敌手便为不妙,此次徐老开堂授业,有意提携后辈,你若能借此去到都城司天台,对我宗族实为有利,万不可出差错。” 他随后又告诫少年男子,对于非士族之人,即便是有能者,通常也不可使其居于高位,因为其微末的出身,常怀有以下克上之心,容易引起祸端。 他这番话是想提醒弟弟不必对梁易心怀怜悯。 少年男子心性尚浅,没有主见,听了他的话只是点头,觉得受益匪浅。 “此人这番想来是进不去府中,下次定然还会前来拜访。”年长男子望着梁易心中暗想。 他两人在这边悄声议论,门前几人仍旧争论着。 梁易见匡胤恒又要弯腰行礼,巫杖一挥,将其拦住,说道:“算了师弟,这门今天恐怕是进不去了,我们走吧。” 说完,扭过身,朝那巷外走去。 匡胤恒和辛小竹急忙跟上。 “师兄,师兄!” 梁易揭开酒壶,仰头饮了一大口,任凭酒水洒在衣襟上,说道:“在那酒肆之中,我曾听后合、郁比、樗平三人提及此老素来提携后辈,但如今高设门槛,以士族与平民,礼物之贵重来斟酌人选,实在不知所言是真是假。” 刚刚匡胤恒和辛小竹多次为他求情,门人却不假辞色,他内心颇为着恼,但碍于此次事大,只是没有发作出来。 “唉,只怪我等无一是士族出身,无法为师兄引荐!”匡胤恒不无悲戚说道。 这种事情在当今的世道实在太过常见,往往便是一个身份,可以代表一切。 梁易本来心中也有些苦闷,但听了匡胤恒的话,急忙说道:“师弟,何必说这话,刚刚多番为我求情,我已是感激不尽,这事哪能怪你们。” “可,可是这考核又该怎办?” 梁易也不禁发愁,上次在郦氏挣的钱财本就不多,此次买酒肉又花去了不少,剩下的钱两仅仅也只够维持几人一段时间的生计,再拿不出余钱去买什么贵重礼物了。 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摆脱困境,只能沉默不语。 辛小竹跟在两人身旁,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人出了内城后,朝水云巫观而去。 到了山下,辛小竹突然脱下巫服,递给匡胤恒说道:“师兄,帮我把巫服拿上山吧,我要去城西找大牛玩。” 匡胤恒点点头,没多想便接过巫服,他满脑子都还在想刚刚的事。 “小竹记得早点回来,晚上我们把这猪肉煮了,可不能浪费。”梁易叮嘱了一声。 “好的,师兄。” 辛小竹应了一声,匆匆离了山脚。 等脱离了两人视线,她也不去城西,而是沿着城内大道出了涂川城。 出了城后,她向南面快速跑去,路上有认识的孩童叫她玩耍,她也没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山边的灵物 涂川南郊,一道幼小的身影沿着田埂而奔,正是出了涂川城的辛小竹。 “女娃,跑那快,当心要掉沟里哟!”田里耕种的老伯看到忍不住提醒道。 “不怕不怕!”辛小竹头也不回从他身边冲过,跳过水沟拐到另外一条田埂上了。 为了赶时间到达目的地,她横穿农田,抄近道。 她平日里嬉戏打闹,哪里都去,这众多阡陌也难不倒她,须臾便过了这片田地。 “嘿!小竹!” 远处传来一道呼声,辛小竹抬头只见上次和她玩耍的牧童站在牛背上,正朝她挥手呢。 她把手放在嘴边呈喇叭花状,大声喊道:“大牛!我今天不行和你去抓田鼠了!” “那你要去抓什么?” “我要去抓乌龟了!” 辛小竹朝牧童挥了挥手,和他告别,快步拐过了山脚。 “应该就是这里吧。”她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很快便瞧见了一条小溪。 她脸上一喜,忙跑了过去。 面前的小溪一丈宽,池水十分清澈,从山上流下。 辛小竹卷起裤脚,光着脚丫便迈入了溪水之中。 “在哪呢,在哪呢,龟龟。” 她趴在岸边,翻动着石块,小手在水草下掏来掏去。 原来上一次她和大牛到山边抓田鼠,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了水里有一只白毛龟趴在石头上晒太阳,当时便想捉了它。 今天在徐府门前,听到想要进门的客人得送上好龟甲,她便想起了那只乌龟,于是急匆匆地跑来了这边。 溪水纯净,有不少鱼虾,螃蟹,辛小竹找了一会乌龟,没找到,见它们就在眼前晃荡,便忍不住开始摸鱼捉虾。 捉了半个时辰,她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抓王八的,急忙将鱼虾丢了,又开始找龟。 就这样,沿着小溪,她直找到红日西斜,也没见到白毛龟的身影。 “噗!” 她坐在溪水中,拍了几下水,仰着头哇哇大哭了起来。 此时山林寂寥,她的哭声十分响亮,便是野兔田鼠也都被她吓跑了。 “完啦,完啦!小王八,你自己快出来让我抓住吧!”她抹着眼睛,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就当她哭得正伤心时,从山边的小路上下来一背着竹篓的老者。 他经过溪边,见那河中坐了个女童,哭得十分厉害,当即便问道:“小女娃,你哭啥?” 辛小竹眼角挂着泪,嘴中抽抽噎噎说道:“老……老……伯伯,我找不到乌龟了。” 老者奇了,问道:“你这女娃一个人跑到这山中溪水中找王八是要做甚,这天就要黑了,可别被豺狼叼了去。” “一定要找到啊,不找到,巫观就没了,师兄肯定会很难过的。” 老者又询问了几句,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笑道:“你这女娃倒是有情有义,为了你师兄,一个人就敢跑这山沟来,既然如此,我便帮你找找。” “真……真的?”辛小竹惊喜。 “那还有假,我也想看看这白王八长什么样,和这普通的王八又有何不同。” 辛小竹破涕为笑,急忙起身。 两者将竹篓放在岸边,也卷了裤腿,下了水。 一老一少,一人一边,找起了王八。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很快整片山林便变得漆黑无比,老者站在水中,望了眼天上的月亮,说道:“女娃,这天都黑了。” “我还得再找找。” 见辛小竹这么执着,老者只好又陪了她找了一会。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四野寂静万分,天上的明月倒悬在水中,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水底的情形。 “女娃,这怕是找不到了,明日再来吧。” “嘘,老伯伯,你可别吓跑乌龟了。”辛小竹此时趴在岸边,回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嗯?” 老者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只见在离岸四、五步的一处石板上,趴着一物,身躯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荧光,看样貌赫然就是一只王八。 他小心踩水,也学辛小竹趴在岸边,盯着王八。 “奇了,当真还有白毛王八,一看便知道不是凡物,也难怪女娃你惦念。” “我等等就要把它捉住,不能让它跑了。”辛小竹低声说道。 她轻轻抬起脚丫,踩在岸边草地上,朝白毛王八爬去。 老者本来也想跟上,但想起自己身形太大,闹出的动静搞不好会惊扰了那王八,于是便撅着屁股在岸边观看。 辛小竹爬了一会,便来到了王八面前。 那王八昂着头,和她小眼瞪大眼。 辛小竹举着双手,忐忑无比,扑的一下便朝白毛龟抓去。 那白毛龟不闪不避,仿佛等着被她抓一样,还微微伸头一副想撞进她怀里的姿态。 辛小竹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它,自己都不敢相信,满脸惊疑。 她正心想这乌龟怎么这么傻傻的时,突然感觉小脚一痛。 “哎哟!” 老者在那边见辛小竹抓住王八暗喜,但陡然听到她痛呼,急忙冲上岸喊道:“女娃你咋了?” “老伯伯,我的脚好痛啊!” 辛小竹只觉自己小脚疼痛无比,举起白毛龟当油灯一照。 只见脚边一条手臂粗细的毒蛇正咬着她肉乎乎的腿肉不放,吓得她小脸发白。 “畜生好胆!” 老者见到这幕,当即拔出腰间的小截利刃便把毒蛇砍作了两段。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环顾四周,只见竟有十几条毒蛇环视在旁。 其中北面灌木旁的一条毒蛇身上散发着碧绿的幽光,看起来十分渗人。 老者见到这幕,心头一惊说道:“没想到,这不仅王八变了种,柴条也蜕了身皮!” 他左手将辛小竹抱起,右手持着利刃对着周围的毒蛇。 两人陷入毒蛇圈中,处境很是凶险。 …… 水云巫观,梁易和匡胤恒坐在院中。 “小竹怎还没上山来?”匡胤恒搅动着陶釜中的肉汤。 梁易瞧了瞧天边上的月色,皱眉道:“这般晚了,别家炊烟都早灭了。” 他知道辛小竹一向贪玩,但平日里这个时候也早回来了。 梁易有些放心不下,便叮嘱匡胤恒照管好锅里的猪肉,他下山去瞧瞧。 沿着山路他一路叫喊,到了城西附近,也没瞧见辛小竹身影,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他四处打探了一下,从一老妇人口中得知辛小竹竟然出城去了。 梁易脸色大变,赶到城门口,发现城门早就关了,连个守城的士兵都没。 他二话不说,上山取了辛小竹的巫服,又折返城门口,从城墙上跳出了城。 正文 第三十章 五百年的王八 涂川城门外,梁易边走边唤,但并未得到辛小竹的响应。 “看来,还是得使这招了。” 他将辛小竹的巫服搭在手掌上,捏起剑指,催动灵力。 灯引浮现,巫服上的气息被青虹牵引,与之缠绕,梁易剑指一挥,顿时荧光四散。 很快,在他的眼中,苍茫空洞的夜色中便出现一个个淡淡的脚印,延伸向远方。 梁易朝前跃去,三步一踏,顺着脚印,迅疾无比朝南面而去。 行过百步,脚印消失不见,他再催灯引,再循着脚印前进,如此反复,转眼便来到了辛小竹所在的山峦。 “小竹怎会来这?” 梁易心中疑惑,但不敢迟疑,拔出木剑顺着脚印追去。 刚拐过山脚,他便听到了呼喝之声,以及辛小竹的叫喊声。 “师妹,我来了!” 梁易纵身在右侧树干上一蹬,持剑跃过三片灌木丛。 草地中央,老者抱着辛小竹,不断挥动利刃,劈砍扑向两人的毒蛇。 他动作虽然利落无比,但也防不住四面八方的进攻,小腿、后背上已经咬了好几条毒蛇。 辛小竹之前因没找到乌龟哭得伤心难过,但如今身陷毒蛇包围,却一滴泪都不流,她见有毒蛇咬住老者的后背,拿起白毛龟砸在蛇头上:“快走开,别咬老伯伯!” 这些毒蛇往日见到人便溜,但如今不仅主动进攻,而且不畏生死,老者呼吸沉重,知道这样下去今日恐怕得栽在这里。 就在这时,他突见面前一片青光飘来,伴随着寒风,一名男子落到场中。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男子清啸一声,身影纵横,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如流光虹影,叫人看不清行迹。 “师兄!” 辛小竹认出来人,惊喜叫喊一声,梁易应声而停,木剑一搅,十多条毒蛇交叉打结缠绕在他的剑柄上。 “老伯伯,不用怕了,我师兄来了!”辛小竹兴奋对老者说道。 老者微微一愣,正想开口说话,突觉头晕目眩,身躯无力坐倒在地。 辛小竹摔在一边,急忙询问他怎么了,老者额头冒汗,说道:“女娃,我怕是要不行了。” 梁易听闻快步上前,正准备蹲下查看,便听老者提醒道:“还……还有一条,当心。” 还未说完,身后狂风大作,树叶飘飞,一大片碧绿的毒雾吹来。 梁易不防吸入了一口,顿时只觉脑血上冲,眼前发黑,但好在下刻青莲之力自行护身,将毒气涤荡干净,令他稳住了心神。 但处在毒雾中的一老一少已完全晕了过去,只有那只白毛龟还好好的。 “噗!” 一道水汽射来,梁易察觉,剑花一挽,将其拍开。 水汽溅在旁边的灌木上,顿时爆出剧烈声响,伴随着烟雾起了火焰。 “噗!” 还不等喘息,一道,两道,三道,四五六七八道,一共十几道水箭再次射来。 梁易周身气窍震动,灵力灌入四肢,踏青莲剑步,剑出快招。 迷雾重重,映照的内中身影明灭不定,梁易挡在老少身前,剑化匹练,以半步为圆,守得密不透风。 所有水箭皆被他拍开,溅射在旁边草木上。 熊熊烈火腾起,整片小树林都被点着。 毒雾仍旧未散去,梁易斜举木剑,只见那雾深之处一对红眼正窥视着自己。 他暗暗心惊,这蛇妖竟如此厉害? 一人一妖,就在雾中相对而视。 过了一会,毒雾渐渐散去,窥视的身影缓缓退却,最终消失在了树林内。 梁易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身。 两人都已昏迷不醒,面有青色,显然中毒不轻。 梁易用灯引将两人吸入的毒雾之气驱除,但寻常蛇毒却清除不了,早已融入了两人的血液。 如今山火蔓延,山道不通,更遑论去找解毒的草药。 他正着急间,猛然瞥见了辛小竹怀中抱着的白毛龟。 “这王八竟然没晕?” 刚刚的毒雾有多厉害,他可是知道,这头白毛龟不晕实在不简单。 微微查探一番,梁易从它身上感知到了淡淡的灵力,他脑子一转,露出一个微笑,抓过白毛龟。 白毛龟看到他的邪笑,隐隐察觉到不妙,急忙缩进了龟壳之中。 梁易见此,用木剑一拍龟壳,骂道:“你这王八,还敢缩进去,本来只想放你点血,如今干脆用这剑捅进你的壳里,来个火烤!” “别……别烧我!”壳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满是恳求之色。 梁易微微一愣,奇道:“竟然能说人话,有点修为,更要把你烤了!” “仙师饶命啊,我活了五百年,肉太老了,一点都不好吃。” 梁易目瞪口呆,这王八竟然活了五百年?难怪成妖了。 “那可太好了,这活得越久越补。” “错了,错了,我才活了五年,肉太嫩了,一点也不补。” “管你活了多少年,今天落到我手里,是别想跑了。” 梁易拿起老者掉落的利刃又说道:“既然你不出来,我就把这剑插进去,保准你血流如注。” 白毛龟在壳里听到,一阵乱抖,吓得急忙喊道:“别别别!有话好说!” “啰里吧嗦的,再说下去,我师妹都要死了,这便开了你这王八羔子的壳!”梁易说着便将利刃从乌龟的左腿洞里扎了进去。 白毛龟没想到梁易说动手就动手,痛得大呼道:“天杀的,小爷要被捅死了!” 梁易听它杀猪一般的叫声,不禁嘎嘎大笑,拍了拍龟壳道:“你这王八要是识相点,自己出来,又何必我动粗呢。” 他见淡淡的金血流出,心头狂喜,暗想这王八果然不凡,连流出的血都是金的,得赶紧趁热乎让小竹尝尝。 想着,便小心掐住了辛小竹的脸蛋,让她微微张嘴,令龟血滴入喉咙。 仅仅滴了十几滴,辛小竹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在变红润。 梁易大喜,果然有效! 旁边老者的状况比辛小竹更为严重,他拿起利刃又急忙捅了一下白毛龟的右腿。 “哎哟!天杀的,天杀的,等小爷修成大妖,第一个便要吃了你这小贼!”白毛龟没想到还来,哇哇大叫。 梁易举着龟壳滴血,听到它的叫声,笑道:“我看这老人家比我师妹严重多了,脚边这点血,恐怕是不够用,待会得从脑门那里的洞扎进去,血冒得才会多点。” 白毛龟身躯乱抖,恨得咬牙切齿,但也不敢再挑衅了,死死缩在壳里,怎么也不敢冒头。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符老 山火渺渺,将整座山烧得犹若火神之宫。 梁易对于周边烈火却是不管也不顾,任凭它去烧,只管救眼前之人。 服下了龟血的两人,脸上暗沉之气已尽退去。 梁易抓着两人手腕,将青莲之气渡入他们体内,没过一会,两人便苏醒过来。 辛小竹扑进他的怀里,撒了一会娇,才说道:“师兄,这次多亏了老伯伯。” 梁易已见到老者保护辛小竹之态,当即便行了一礼道:“多谢老伯,倘若没有你的援手,小竹处境凶险。” 老者已坐起,听言,微微笑道:“这女娃长得俊,又有灵气,一个人在河里哭,任谁见到了,也会帮上两手,不必谢我。” 他环视左右,见大火熊熊烧山,心惊不已,问道:“这如何起了山火?” 梁易将蛇妖之事告知,老者喟叹:“我昨日才上此山,不成想今日便烧了,以后怕是来不了咯。” 他又想起昏迷之前身中蛇毒,急忙掀开裤袖看了看,发现伤口处只有咬痕,并无浮肿。 “奇了,我身中蛇毒,本以为都要死了,怎会如此?”他疑惑。 梁易拍了拍手中的龟壳,笑道:“老伯,我已用这龟血帮你解了毒。” 老者恍然大悟,心想这龟果然不是凡物,光是体血竟就可解蛇毒。 他正感叹间,猛然想起一事,拍了下脑门喊道:“哎哟,我都忘了,我的竹篓还放在岸边,这火大,搞不好要被烧了。” 见老者匆匆跑向河岸,梁易转过头,对着辛小竹拉下了脸。 “小竹,你这回可是犯了大错。” 辛小竹见梁易脸色严肃,顿时心头一颤,垂着头支吾道:“我……我只是想帮帮师兄嘛。” 梁易把头伸到她面前,见她眼珠中委屈地又挂起了泪珠,顿时哈哈大笑:“我骗你的!” 他又怎么会怪辛小竹呢,见到乌龟的一刻,他便猜到了她的心意。 孤身来到山野,头顶星月,还被毒蛇咬伤,只为帮他找寻龟甲,这份情谊是地宫中的那个梁易从未感受过的,所以,他十分珍视。 辛小竹本来委屈的要死,突然见到梁易戏弄她,一下气得抓过地上的龟壳要砸梁易的头。 梁易笑嘻嘻地朝河边跑去,辛小竹急忙举着龟壳追上。 兄妹两在岸边跑了一会,辛小竹见追不上梁易,将手中的龟壳抛去,喊道:“我丢!” 梁易听到身后传来风声,也不回头,一个后空翻,待龟壳来到近前,甩脚一踹,喊道:“我踢!” 白毛龟顿时狠狠砸在了旁边的大石上。 “这两个天杀的!” 白毛龟缩在龟壳内,正气得发抖,突然察觉外面又有了动静。 “师妹,论球技,曾经我也是男子足球队中的精英啊。” “足球是什么,王八么?” “呃……你说是就是,我颠王八可有一手。” 梁易单脚立地,另外一只脚颠着白毛龟,一上一下,很是熟练,看得蹲在旁边的辛小竹拍手叫好。 老者已找回了竹篓,正从旁边走来,看到梁易的表演,也是叫了一好。 “哈哈,献丑献丑,师妹开心了就好。”梁易捞起王八,抛给辛小竹。 此时天色已晚,老伯于是说道:“既然女娃找到了亲人,那老夫便也要告辞了。” 梁易急忙挽留说道:“还未问老伯姓名,家住何处,改日定当报答。” “我姓符,家就在涂川北郊,女娃自有福气,算不得我搭救,报答大可不必。”老者摆摆手,十分洒脱。 梁易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冲到了之前打斗处。 老者只见他找了一会,便把之前自己腰间的利刃递了过来,他微微一愣:“年轻人,有心了。” 山火之势越来越大,整座山都烧了起来,但好在三人就在山脚,并未受到波及,商量了一下,便一同朝涂川城去。 在路上,梁易得知了符老乃是铁匠,这次上山是为了找一些石材。 本来他傍晚下山,准备在涂川城中借宿一晚,明日返回北郊,但因为撞见辛小竹找龟一事便耽搁了。 见耽误了他的行程,梁易颇为愧疚,于是出资在南郊附近的村落找了间屋宇,供三人休息。 …… 金乌东升,匡胤恒坐在院中打着盹,头一上一下点着。 “啪嗒!” 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将他惊醒。 他甩了甩头,只见东边一片辉光,已然是天亮了。 “这天都亮了,师兄和小竹怎还没回来?” 匡胤恒朝院外望了眼,十分心忧。 昨晚梁易下山后,他一直小心照顾着肉汤,生怕等两人回来后汤凉了,便一直用小火温着。 但直到天际破晓前,他也没见到人影。 又坐回陶釜前,他掀开盖子,只见汤汁雪白,肉香弥漫,咽了口唾沫道:“师兄师妹,要是再不来,我就只好自己先吃了。” “师弟,吃独食可不太好!” 山道上陡然响起梁易的调侃声,匡胤恒一喜,只见他抱着辛小竹站在院门前,旁边还跟了一位老者。 “师兄,你再不回来,这肉都烂了!” “烂了没事,抓到头五百年的王八,直接下锅,保准肉嚼起来够劲。” 三人迈入院中,辛小竹抱着白毛龟迫不及待地跑到陶釜边。 符老闻到锅中传来的香味,眼睛一亮,忍不住问道:“釜中在炖什么,竟然如此香?” 匡胤恒不知他是谁,不过还是回道:“上品猪肉。” 符老心想猪肉他不是没吃过,但炖得这般香的可是少见,不禁咽了咽唾沫。 “那小友,我这就唠叨一下了。”符老对梁易说道。 梁易笑道:“客气客气,师弟劳烦再多准备碗筷,给符老尝尝你的手艺。” 本来请老人家上山就是要招待他,见他对釜中之肉很是钟意,梁易自是高兴。 匡胤恒去屋中拿了碗,四人便盘坐在陶釜旁,边聊边吃,很是畅快。 “这回实在多亏师妹了,登门所需的上好龟甲也备齐了!”匡胤恒望着辛小竹怀中的白毛龟眼冒精光。 “不错,我待会便杀龟取甲。”梁易吃了块肉片暗暗点头,匡胤恒不当厨子真是可惜了。 “何必劳烦师兄,我亲自动手。” “师弟莫和我争,此龟还需经我手,细细处理。” 白毛龟瑟瑟发抖,心想这都是些什么恶鬼,比那蛇妖还可怕。 符老在旁吃着肉,听到梁易要杀龟,忍不住说道:“这龟颇为不凡,杀了实在可惜,不如就这般提去,说不定主人家很是喜欢。”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司天台巫祝 巫观前,几人就着朝阳吃光了釜中的猪肉。 对于符老不杀龟的提议,梁易倒是觉得或许可行。 白毛龟能通人言,血液非常,死得总比活得强。 至于他到时候送去,主人要杀要剐,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符老和辛小竹在院中说笑了一会,便告辞下山去了,临走前还特意邀请辛小竹改日去他家中做客。 梁易和匡胤恒收拾了一下院落,便准备再次前往徐府拜访。 …… 青衣巷中,徐府门前,停了不少辆轺车。 因为今日是徐老正式开堂授业的日子,府前颇为热闹,三三两两的士族登门拜访。 他们皆是此前送过礼物之人,但今日来时,依旧带了贵重的礼物。 门人将他们的礼物一一收下,邀请他们入内。 徐府对面院落前,两名奴仆装扮,戴着竹笠的男子看着这幕不时窃语两句。 不多时,梁易便带着匡胤恒和辛小竹来到了府邸门前。 三人见到门前之景,心想拜访者果然络绎不绝,门人所言确实非假。 在人群后面驻足了一会,他们便知今日原来是开堂授业之日。 梁易见人差不多都进去了,这才提着白毛龟上前,对门人说道:“见过有礼,水云巫观梁易献上灵龟一只,恳请登门拜访。” 门人早已认出了三人,他瞥了眼梁易手中的乌龟,暗暗诧异。 那龟通体白色,壳上纹路清晰,便是凡夫俗子也知确实不凡。 他心中知道,徐老见了此龟定当十分喜欢,理应是要放梁易进去。 但他此前受过一人所托,万万不可放梁易进去,一时间颇有些为难。 门人略微思索,心中有了计较。 他接过梁易手中的白毛龟,说道:“龟我收下,尔等可回去等我通禀消息。” 梁易一愣,急忙说道:“事态紧急,可否立刻通禀?” 十五日之期,只余下两日,实在再耽搁不得。 那门人本意是想收了梁易的礼,却不行通禀,将他打发了去,等到来问时,便说主人家不见。 如今梁易要他立刻便去通禀,他自然不会答应。 “恐怕不行,今日徐老开堂授业,来的全是前番通禀之人,你突然登门造访,实在有失礼数。” 匡胤恒在旁边比梁易还着急,他见状,急忙说道:“只求让师兄一见主人家,匡胤恒拜谢!” 辛小竹也求道:“是啊是啊,乌龟已经准备好了,就让师兄见见徐老吧。” 门人神色一冷,说道:“客有先来后到,还请遵循礼数,三位回去等消息吧。” 梁易听了,说道:“既然要我等回去等消息,可知我等住哪?” 门人顿时语塞。 梁易心思机敏,这门人不问住处,哪有通禀之意,分明是有意刁难,但一时间又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门人沉默了一会,但很快又喝道:“这涂川城内,我熟络的很,你住何处一打听便知,何必多言。” 两番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如今还被门人戏耍,梁易纵使泥人也有三分火。 他心想既然这徐府如此难进,干脆立刻直接驾车赶往卫国都城,若速度快些,明日应该也可以赶到。 何必再在这低三下四的求人? 想到此,他便语气陡转,不再客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劳通禀。” 他说完,便去拿门人手上的白毛龟。 门人见到他要拿龟,急忙朝后一躲。 “你这是何意?”梁易脸色一沉。 “送出的礼,岂有收回之意?”门人说道。 原来他见这白毛龟不凡,便想亲自献给徐老,届时问及便说是自己在河中抓的,以博取嘉奖,哪里容梁易收回。 梁易见到他这等嘴脸,可谓气极而笑。 “你这看门的狗,不仅不通报便罢了,还想侵吞礼物?我要是你家主人,非得把你狗腿打断不可。” 门人没想到他竟然敢出言羞辱,他虽然替人看门护院,但往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一旦要登门造访,哪个不是客客气气。 他正想发作,前方猛然传来一声怒喝。 “说得好,此等门人,如若不打断腿留着便是祸害!” 众人察觉到声音是从身后传来,急忙转过身。 只见对面府邸前,两名奴仆装扮的人走来。 正疑惑间,两人摘下头上的斗笠,显露出外貌,竟然是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符老!” “徐老!” 两道惊叫,在场众人无不大惊。 符老来到梁易三人身边,笑道:“三位小友,稍许不见啊。” 辛小竹忍不住问道:“符伯伯,你怎么会在这?” 符老呵呵直笑:“我今日本来就要来这府中做客,只不过刚刚待在对门,和老友看了一通好戏。” 梁易听闻,看向那长须老者,惊疑道:“莫非?” 符老点点头:“他便是徐府的主人,卫国都城司天台巫祝。” 长须老者精神矍铄,面色红润,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听到符老介绍自己,微微行礼道:“老朽正是徐乙。” 三人急忙回礼,心中却纳闷他怎么穿着奴仆的服饰。 符老在旁见到三人神情,顿时说道:“你三人定然在想,这主人家怎会穿着奴仆衣物……” 原来,符老先行下山,入得徐府,和老友徐乙谈到此前梁易被拒之事,徐乙听了大怒,得知梁易稍后会再来,便想看看门人又有何做派。 于是两人换了府中奴仆衣物,戴上斗笠,从侧门而出,来到府邸对面观望。 刚刚门人的所作所为皆被徐乙瞧在眼里,可谓令他气血冲头,觉得门风丢尽,实在无颜见人。 如今他站在门人门前,一脸失望,说道:“我此番回来,曾提及要提携后辈,此人既言明自己是巫祝之身,你如何还阻他?再者徐府何时说了登门拜访者,需士族之身,又或需送重礼?” 门人趴在地上,用头撞地:“小人错了,是小人擅作主张!” 徐乙微微摇头,说道:“如今我以士族之身向你问罪,你自然是俯首认罪,而刚刚此人以礼相询,你却漫不经心。 事后他见入不得府中,不过便想拿回所送之物,而你竟敢拒不奉还,此时,我出来稍加呵斥,你便抢地,可知实乃见风使舵心口不一之辈,即便是面上认错,想来心中也并不服气。” 门人被他看破心思,额头冒汗,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自行收拾行装,离了这徐府吧。”徐乙抬头,不想再看此人。 门人疯狂求饶,他乃平民出生,好不容易在内城士族之家谋了个差位,如今就要丢了,心中悔恨无比。 徐乙却是理也不理,捡起地上的白毛龟,递给梁易,略显愧疚说道:“让小友见笑了,今日无需送礼,不论尊卑,只需对巫祝之道有所志趣,便可入府。” 他说完,便亲自带头请三人入府,十分有礼,与门人的态度天壤之别。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院中起高台 徐府中庭之处,众多士族端坐在四面回廊之下。 每人面前都堆放着仆人准备好的酒食,却是无人敢动。 只因主人还没出现,先行吃食实在无礼。 在他们面前的四方空地上,摆放着一个木制高台,上面放了一个蒲团,便是今日授业之处。 众人已等了有些时候,见徐乙还未现身,不免有些疑惑。 便在此时,回廊上猛然响起仆人喊声:“众位,徐老回来了!” 众人纷纷扭头,只见南面回廊下,徐乙身穿奴仆之衣带头走来,后面还跟了四人。 “是他!” 北面回廊下,年长男子看到梁易出现,不禁眯起了眼睛,他已用钱财收买了门人,让他挡住梁易,如何还进得来? 而他旁边的少年,却是隐隐显出激动之色,似乎有些高兴梁易能出现。 徐乙来到西面回廊下,对众人微微行礼说道:“各位久等,徐乙这便易服!” 众人急忙纷纷起身拱手作揖,等到他进了屋内,才敢坐下。 梁易等人自然早有奴仆领到廊下,安排座位。 “好多人呀!”辛小竹坐在梁易身边,左顾右盼,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符老的座位就在梁易旁边,给自己倒了一爵酒,仰头喝完,笑道:“那是自然,徐老友好歹也是司天台巫祝,便是卫国上等贵族也需时常相求,何况这小小的涂川士族?” 辛小竹伸手拿了个果子,放入嘴中,边嚼边说道:“那他可真是厉害,不过我师兄也不差,以后也一定可以像他一样。” 两人吃着酒食,随意聊着,也没掩饰音量,四面宾客全都听了去。 “此两人甚为无礼,徐老还未出来,怎可就食?” “那女童所说的师兄是谁?竟拿他比之徐老?未免可笑。” “想来便是那巫服男子,不知是何人。” 符老听到旁边之人议论,低头对辛小竹说道:“你看看,我两喝点酒,吃几个果子,说几句话,这些人便气愤填膺,你说好不好笑。” 他和徐乙乃是知己故交,加之生来不拘礼数,故而听闻院中之人所言,十分不屑。 辛小竹连连点头,说道:“嗯,就像二狗的阿娘一样,二狗偷偷跑出去玩了一会,她便叽里呱啦在院子前大骂。” 符老听了大笑,只觉这女娃越看越是让人喜欢。 他两人在这边乐,周围的士族已颇有怒气,其中有一人忍不住起身问梁易道:“敢问阁下是?” 众人都想知晓他的身份,然后评头论足一番。 梁易见那人看向自己,微微一愣,才回道:“水云巫观梁易。” “水云巫观,那是何处?” “便是外城的一破落巫观。”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非士族之家?” 今日这府内,全都是涂川城中有头有脸的士族,对于身份尊卑十分看重,乍一听闻梁易乃平民出身,瞬间没了谈论的心思。 许多人当即闭嘴,不再看他们。 那询问之人也是讪讪坐下,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倒不会像门人那般直言讽刺,只是心中轻视而已。 旁边的士族们不动声色将托盘挪开,离得几人远些。 一时间,梁易所在的回廊下,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白毛龟在梁易腰间见到这幕,忍不住暗笑,这小贼身上仿佛有屎一般,众人都离他远去,看得实在解气。 符老见到这幕也对梁易笑道:“众人一听你不是士族出身,便不再言语,挪盘远离,分明是有轻视之意啊。” 梁易拿起酒爵饮了一口,并不在意,笑道:“他人轻视己身,己身不自贱便可。” 符老眼睛一亮,端起酒爵敬了梁易一杯,大赞他说的好。 两人正交谈间,西边回廊木门推开,徐乙走了出来。 众人只见他身穿一件月白色巫服,衣领臂袖处镶着金边,胸饰日月星辰,华丽无比,加之腰环司天台玉珏,手持司天巫杖,气度非凡,令在场仰慕司天台的青年为之倾倒。 “徐老!” 几十人齐身行礼,毕恭毕敬。 徐乙点点头,快步走向院中高台,一边说道:“众位无需多礼,还请就坐。” 上了高台,他一挥巫袍,端坐在蒲团上,将巫杖放于一侧,便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民之大事,在卜在筮,此祀卜之风无论是于我大离,还是前良一朝,都是重重之中。 但我涂川巫祝一脉颇为势落,我身处司天台之中,念及此,常常心怀遗憾。 故而今日立台授业,倾囊相授,望可助有心踏足此道之人能有所领悟!” 十几位少年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朝徐乙行巫祝之礼。 他们才是此次真正前来听课之人,至于其余人,只不过是陪客。 徐乙朝他们微微点头,说道:“尔等之中,或有初入此道者,或有小有所成者,但今日所讲,乃从最初最微处开始,所以无需担心。” 接着,徐乙便开始讲起了巫祝之道,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阐述,并且让不懂者有疑惑可当场提出,他会专门为其讲解。 梁易看着台上的老人,眼神有些恍惚,在记忆中,有个身影也是这般,坐在篝火旁,孜孜不倦说着,一遍又一遍,从来不会厌烦。 “师兄,他好像师父啊。”辛小竹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将头埋在梁易腿上,有些伤心。 梁易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 徐乙刚刚讲解完了祭祀之礼,便问道:“祭祀之礼,重在演练,可有人愿按照刚刚我所说,上台一试?” 众多前来当陪客的士族听到此话,顿时心中一震,急忙朝旁边的少年们示意。 他们个个鬼精,知道此等机会,决不能放过。 于是,众少年纷纷请愿。 徐乙也没有挑选,让他们皆可上台。 众少年身穿华丽的巫服,带着祭祀用具,一一轮番登台演练。 他们一通演练,竟然没有一个是生手,技法都颇为熟练。 而其中有一位叫石植的少年表现的十分出色,演练的已然和正式巫祝没有区别,获得了徐乙的大赞,廊下士族无不暗妒。 每位少年演练完,徐乙都会指出不足之处,并亲身示范,最后再加以鼓励。 等十几位少年演练完毕,再无人登台,他环视四周问道:“可还有人想登台演练?” “在下愿意一试。”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巫鼓通幽冥 南面走廊,一道身影站起。 众人微惊,抬眼瞧去。 出声之人正是梁易。 徐乙望着他,微微含笑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上台。 从老友口中,他已知晓这位男子是为司天台考核而来,此番登台,正好看看他的祭祀之礼如何。 梁易也已猜到,对于他来说,接下来的演练,便是第一道考核。 他呼出一口气,举起巫杖,对辛小竹和匡胤恒说道:“师妹,师弟,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匡胤恒和辛小竹当即起身,跟在他身后。 三人下了南面走廊,缓缓朝高台走去,徐乙从上面下来,将位置腾出。 四面几十道目光注视着他们,皆想看看在辛小竹口中可以比肩徐乙之人有何本事。 梁易来到高台之上,将巫杖递给辛小竹,小竹接了巫杖,来到他的左侧后方,高举而起。 匡胤恒则握着排箫站在他的右侧后方。 梁易朝徐乙行了一礼,便解下腰间的巫鼓,举在耳边。 “嘭!” 他抬起右手,闭眼一拍,巫鼓发出响声,如闷雷击打在众人心间。 “嘭!” 又是一声,比起前次更重。 “嘭!” “嘭!” 一声接一声,速度渐快,鼓声愈重。 风动,清音铃鸣。 辛小竹高举巫杖,缓缓绕着梁易而走,鼓声每响一下,她便摇一下铃。 “嘭!”梁易重重一拍鼓面,猛然睁开眼,目若霜电。 凄凉萧瑟的排箫之声响起,匡胤恒吹奏着苍茫的巫乐,与辛小竹交错而过。 伴随着呜呜咽咽的箫声,梁易起祭祀之舞,同时朗声念道: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 梁易声线清冷,语似幽泉,娓娓从上古流来。 四周士族听到他所念之祝词,皆是心神一震。 徐乙独坐在庭前,注视着梁易,不知作何想。 涂川上空本是晴空万里,此时却阴云汇集,一层层压了下来,要将人间压碎。 此时台上,箫声更悲,铃鸣更彻,梁易的身姿更显癫狂,他念到魂兮归来,返回故居不再离乡背井时,想起远方的父母正逐渐老去,自己却永远见不到了,不禁黯然。 那巫鼓似知他心境,声声凄楚,诉尽尘世悲凉意。 九天雷鸣,云间仿有神女高歌,渺渺之音降临人间,在涂川城中,在四野,在那山间,或士人,或农户,或樵夫,纷纷翘首,聆听着这天地之音,心生苍凉。 伴随着梁易的和歌,滂沱的大雨落下,雨幕成帘,万物朦胧。 三人的身影在水汽之中忽隐忽现,就要离去一般。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念及此,梁易心中已是十分悲切。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再念已是万念俱灰。 “魂兮归来,哀江南!”这最后一句落下,梁易便感知不到周遭之物,眼前只剩下一片虚无,心神摇摇欲坠,快要消亡。 祭祀礼毕,廊下鸦雀无声。 庭中,徐乙端坐在石阶上,浑身被雨水打湿,仰着头望着昏沉天幕怔怔出神。 突然,东面传来一道哭声,有人在哭泣。 继而又响起几道哭声,没一会四处都是哭声。 原来众人在祭祀过程中就已泪流满面,如今再控制不住悲切之心。 数十人在徐府大哭,令人动容,如若不是被雨声掩盖,定当震动左邻。 众人哭了一会,才渐渐收敛心境,朝庭中高台望去。 梁易颓然站着,匡胤恒靠在台边面色黯然,小竹跪在地面,双手撑地,三人皆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徐乙此时起身,朝高台说道:“三位,还请到廊下避雨。” 他的声音穿过雨线,如同黄钟大吕之声注入梁易耳中,陡然将其唤醒。 梁易回过神,顿时大汗淋漓,后怕不已,刚刚他又有种当初被砍头时的感觉,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喘了几口气,急忙抱起辛小竹,唤了一声匡胤恒。 三人下了高台,回到廊下,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发丝贴头,颇为狼狈,但却无人心生嘲弄之意。 徐乙弯下腰,亲自倒了一爵酒,递给梁易说道:“小友,还请饮了这爵酒,驱驱寒。” 梁易没有推辞,接过酒爵一饮而尽,说道:“多谢徐老。” 徐乙转过身对众人说道:“诸位,今日授业便暂时至此,明日可再来。” 众人见徐乙独邀请梁易留下进食,不禁暗羡,但也知刚刚他所演之礼实乃惊世骇俗,徐老会看重并不奇怪。 于是,众人纷纷行礼告辞。 北面回廊处,年长男子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也走吧。” 石植听闻叹息,扭头问石衍:“兄长为何叹气?” “我所想一点都不错,此人实有本事,虽支会了门人,但奈何还是没有挡住他,让他入了府。” 石植听到他说,不禁心想,今日梁易技法惊人,泣动天地,倘若入不得府,自己定然也看不到刚刚之景,未免过于遗憾。 是故,他说道:“兄长何必忧虑,徐老也说了,我涂川一脉势落,倘若有这等人才,巫祝一道定然可以大兴,应该欣喜才是。” 石衍苦笑摇头,自己这个弟弟未免太过天真。 “今日在所来的少年当中,你本表现最为卓越,徐老对你也是赞赏有加,想来日后少不了教导,有望随他前往司天台,但如今这梁易一出来,就难了!” 石植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说道:“兄长,今日我见到徐老,对他很是敬佩,如若他当真看重我,想来不会忘了我。” 石衍久处名利场中,喜欢揣摩他人心思,对弟弟所说之话颇不以为然,内心已经在想着要怎么谋划下一步了。 士族们先先后后离开了徐府,最后只剩下梁易三人和符老。 徐乙见三人衣物都湿了,于是吩咐仆人去准备沐浴之水,让他们洁身。 符老笑呵呵地站在梁易身前,说道:“小友,雷霆轰鸣,天公哭泣,此等异象,我还没见过哪个巫祝有这等本事啊。” 梁易微微笑道:“符老谬赞了,也多亏了师弟师妹配合,能让我依法演练。” 祭祀能顺利完成,他也委实松了一口气。 本来按照计划,他要念的祷词乃是水云巫观传承下来的那篇,但庭中少年各显神通后,他便知道那实在过于平凡,于是还是临时换了祷词。 演练完毕的一刻,他体内气窍灵力一滴不剩,心神黯然,差点便以为要死了,真可谓凶险无比。 如今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仆人少顷便准备好了热水,请他前去沐浴,并且告知徐乙将会在霜亭水榭等候他。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水榭小谈,徐老考校 梁易沐浴完后,便随仆人前往拜见徐乙。 徐府比起郦氏要大许多,梁易弯弯绕绕走过多条回廊,才来到湖边的一座小楼前。 脱去鞋履,他踏上小楼的依水回廊,行进间不禁朝左侧望去。 湖水因细雨正泛着涟漪,三两片荷叶随水缓缓流动,一只白鹭立于湖心,不时喙啄水中之鱼,而再稍远处,水雾弥漫,柳絮若隐若现,一派烟雨之景。 梁易心中也不免感叹,此景比起郦氏家小院之景,又更为雅致。 朝前走了不远,他便听到了辛小竹和符老的说笑声,这一老一少,只要在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 又拐过一个廊角,梁易便见到了众人。 “小友来了!”符老眼尖喊道。 梁易来到水台上,只见案几已经摆好,众人皆在等他。 徐老邀他入席,无需客气。 梁易便坐在了辛小竹身边,见她已经用筷子在夹食鼎中的羊肉,不禁说道:“师妹,怎么不等师兄来,就偷吃了?” 辛小竹吃了口羊肉,砸吧砸吧嘴,说道:“师兄洗漱太慢了,像女人家一样,我才不想等,肚子都快饿扁了。” 她一开口,梁易黑脸,白毛龟偷乐,匡胤恒憋笑,符老和徐乙哈哈大笑。 “这女娃实是有趣。”徐乙忍不住说道。 符老深表赞同,说道:“那日我在山间与她偶遇,说了几句,便觉得十分有趣,这才有了后面之事……” 他将找龟之事说出,徐乙叹道:“门人作为险些令我错过良才。” 梁易听了,也说道:“多谢徐老,不计门第,让我入府。” 徐乙摇摇头,让他不用道谢,本就是门人之错。 几人饮了一会酒,徐乙便问道:“梁易,你是水云巫观的弟子,想来是貊巫师的弟子了?” 梁易微微一惊:“正是,徐老认识师父?” 徐乙叹道:“这涂川的巫师,我自然是认识,当初我曾邀他入都城司天台,他婉言谢绝,说想在这涂川城中立一巫观,教导弟子门人。” 梁易不胜唏嘘,没想到师父和徐老竟然有交集。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貊巫师离世,我也难免感慨又少一同道中人,但好在他还后继有人,刚刚的祀礼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徐乙不吝惜地赞叹,梁易自然是谦虚两句。 “在那庭中,我见风雨汇集,雷霆轰鸣,便知你所做之法绝不简单,如今想来,想必和那篇祷词有关吧?” 梁易点点头:“那乃《招魂》祷词。” 徐乙说道:“我观你祭祀礼毕,魂不守舍,这祷词实乃不凡,不知是何人所做。” 梁易想了想,说道:“乃楚国巫祝屈原所做。” 屈原公帮他两次,梁易心中很是感激,并不想自己冒名顶用他的大作。 徐乙听到屈原的名字,微微纳闷。 能写出此等祷词的巫祝,想来天下闻名,大离分封列国,晋、楚、燕、蔡、吴、越、卫,这几大公侯之国,有名的巫祝他基本都知道,也没听过有这号人。 “不知此人在楚国何处就职?” 见徐乙发问,梁易心想,此楚国可非彼楚国。 “他并无任职,乃是在野巫祝,如今已投江而亡。” 徐老呆愣,脸上陡然浮现遗憾惋惜之色,叹息一声,他本还想日后前去拜访一番,没想到斯人已逝。 随后,他又就着自己此前听到的一些祷词,询问梁易之意。 梁易对于招魂的释义烂熟于心,娓娓道来,言语间并未凝涩,令徐乙赞叹不已,谈论间只觉心情畅快无比。 梁易也有这种感觉,之前都是他自己钻研巫祝之道,突然有一位学识不凡的巫祝与他论道探讨,只觉受益匪浅。 两人相谈甚欢,频频举爵对饮,直接把水榭中的其他三人抛一边去了。 符老看到这幕,那是大大的摇头,忍不住对辛小竹说道:“女娃,你可千万不能像那两人一样只顾自己喝酒,忘了别人啊。” “不会不会,我给老伯伯夹肉!”辛小竹探身将一块羊肉放入符老碗中,将他乐得不行。 徐乙听到符老之言,笑道:“老友,是我怠慢了,梁易,这位就不用多介绍了吧,想来你已知符老身份。” 此前符老自称铁匠,但转眼便成了司天台巫祝的至交好友,梁易也不禁怀疑铁匠身份的真假,于是故意说道:“不错,符老说他乃是铁匠。” 徐乙听到铁匠两个字,顿时知道符老没有对梁易言明身份,念及此,他突然想考校考校他。 “梁易,你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巫祝考核,这第一关,祭祀之礼,自是过了,但还剩下这卜医两关,如今便有个占卜的机会。” “请徐老指示。” “你们口中的符老,实在是为老不尊,瞒着自己的真正身份,不告知实情于你们,如今你便试着用占卜,猜猜他到底是何人。” 符老听了徐乙的话,连连苦笑,但并无否认。 梁易顿时知道徐乙说的不假,符老当真隐瞒了身份。 关于卜筮一关,梁易之前猜测可能会与婚葬有关,没想到现在竟是要猜身份。 身份的卜纹可以说繁多无比,解读起来很考验巫师的底子。 梁易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解读出来,不过既然考核已出,他也只能接了,说道:“愿意一试。” 徐乙见他接下,当即对身后侍立的随从说道:“墨童,备火盆龟甲。” 脸上有大片胎记的男子当即领命,前去拿取占卜所需之物。 墨童走后,徐乙对梁易说道:“此人乃是我的侍从,跟随我多年,我之前见你祭祀,请得乃是同门相助,为何?” 对于巫祝来说,身边通常都会有几名奴隶跟随,专门辅助各种仪式,徐乙见梁易身边并无,便随口提及。 梁易说道:“水云巫观如今处境颇为困难,只能亲力亲为了。” 简而言之,就是没钱,梁易如今觉得光是养辛小竹这个小祖宗就快不行了,再整几个奴隶,巫观还不得立刻关门。 当然,另一方面,即便有钱了,梁易也不想搞奴隶买卖,他一想起在地宫中的生活,就痛不欲生,那种像牛马一样供人驱使的日子真是无法忍受。 徐乙也猜出了巫观经营状况可能不太好,于是没再多说,心想着倘若梁易此次过了考核,可以提供一些援助给他。 众人等待了少顷,墨童便拿来了火盆和龟甲。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当场占卜,符老的身份 霜亭水榭,细雨绵绵,众人临水而坐。 墨童已将火盆中的火焰升起,令周围气温高起不少。 “梁易,占卜前事已筹备好,你可一试。”徐乙说道。 梁易接过墨童递来的龟甲,闻到一股浓重药香,他观龟甲成色,属实是上好龟甲,每一处经过细细研磨打凿。 既然要占卜,便需占卜之人身上之物,梁易对符老说道:“符老,还请割舍发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当今的时代,不可轻易割舍,但占卜除外,离人信奉只有通过自己的躯体之物与龟甲相连,才能传达出正确的神意。 符老拿起腰间的利刃,从耳鬓边割下几缕白发,递给梁易。 梁易将白发缠绕在龟甲之上,缠绕方式并非随意,而是依据巫祝占卜规定。 待发丝缠绕完毕,梁易闭起眼,双手捧着龟甲,开始低声颂念占卜用词。 呢喃之声在水台边飘荡,众人神色肃穆,不敢出声打扰。 稍许,梁易念完卜词,睁开眼,将龟甲丢入火盆中。 “噗!” 火苗升腾,白发立刻化为灰烬,龟甲躺在炭火之上,开始发热。 梁易低垂着头,关注火盆中龟甲的变化。 起初龟甲乃是青绿之色,随着火焰不断灼烧,龟甲中心处透出白黄色光,这种光逐渐朝周围扩散,至边缘之时,化为红橙之色。 半刻之后,梁易用铜钳将龟甲夹出,放在旁边备好的麻布上。 待稍稍冷却之后,他便拿起龟甲,审视卜纹。 龟甲除开首尾两甲的部分,主干大致可以分为前左甲,前右甲,后左甲和后右甲,四个部分,此四个部分是兆纹最为集中之处。 在卜筮之中,兆纹分为纵向的“墨”和横向的“璺”两部分。 但在大多数时候,兆纹几乎很少会有完全墨璺的情况。 然而这次的占卜之中,中心四片石甲的交汇在千里路之处,有四条极其笔直的墨纹。 梁易再观,四条墨纹的中段部分又有四条笔直的璺纹将其横截而断,分别朝西北、东北、西南、东南,四个方向延伸。 璺纹快要至龟甲边缘时,戛然而止,分散出密密麻麻的细小兆纹。 梁易拿着刻匕,不断在龟甲之上注解,神情专注。 大概两刻钟后,他放下刻匕,对众人说道:“已有了结果。” 徐老扶了扶须,问道:“何解?” 梁易举起龟甲,指着最中心的四条兆纹说道:“此兆纹集于中心,近乎千里路,而又隙大纹深,通常来说只有名望极高者才会有如此兆纹,猜想符老即便不是天下闻名,也是大名鼎鼎。” 符老摸着自己的胡须,没有吭声,徐乙听了,示意梁易继续解卜。 梁易于是继续说道:“中心四墨极其笔直,寓意其命格刚烈,宁折不弯,又有直来直往,一往无前之态,通常来说只有兵卒,将帅可现此兆,可猜符老身份或与兵戈之事有所牵扯。” 符老仍旧不动声色。 解读完中间的四条主兆纹,梁易又指着四条璺纹说道:“四墨本是大吉之兆纹,符老有着极高的名望,但四璺从其横截而断,乃名望受损之意,而四璺又从四方延伸而出,变得隙小纹浅,似乎又有销声匿迹之意。” “此兆何解?”徐乙问道。 梁易答道:“此多为德高望重者归隐山田之兆。” “可还有解?” 梁易注视着那边缘细细麻麻的兆纹,观其交错纵横,似乎又有合一之态,不禁也有些困惑。 梁易已穷尽所学,再看不出有何寓意,于是摇了摇头。 符老见他解卜完毕,这才发出笑声,说道:“小友,了不起,了不起啊!” 徐乙也深深赞叹道:“梁易,于巫祝一道,你当真是天资横溢!” 在他看来,那等兆纹便是一些正式巫祝也解读不出,梁易能解到此等地步,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梁易听了,笑问:“不知这解对了几分?” “已有七八分。” 折腾了许久,辛小竹此时也终于忍不住问符老:“符伯伯,那你到底是谁呢?” 符老笑呵呵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名符煜。” “符煜!” 一直沉默的匡胤恒,此时猛然大叫道。 梁易惊异,问道:“师弟,为何如此?” 匡胤恒心知自己失态,略微告礼,见梁易满脸疑惑,这才解释道:“师兄专注巫祝之道,对天下人事或有不知,符老乃是天下闻名的铸剑大师,离王亲赐符剑师之号,平生铸造出多柄传世名剑,其中便包括当今名相子翕手中的玄鸟金剑!” 梁易心惊,虽知道符老身份定然不简单,但没想到竟如此骇人。 匡胤恒神色激动,显然是觉得能见到这等人物十分荣幸。 符煜听到匡胤恒一番吹捧,咳嗽道:“老夫早已不是什么符剑师,如今只是涂川北郊的一闲散铁匠罢了,平日里替人打打用具。” 梁易不禁心想,如今铁匠行当都这么卷了,连铸剑大师都来凑热闹。 徐乙插嘴说道:“老友谦虚了,世间不知多少人想求你为之打造一柄名剑。” 符煜摇摇头:“我来此便是为了避开此等纷扰,你当知晓。” 原来,符煜本为吴国人,因为铸剑技艺高超,被离王请入王城,成为宫廷铸剑师。 两年前,离王收集天下重料,请他铸造一剑。 然而剑成当日,离王试剑,当场便断,立时大怒,下令要杀死符煜,后来在满朝大臣的求情下,才绕过他命,但也剥夺了他符剑师的称谓。 回忆起往事,符老并无太多伤感之色,反而十分洒然说道:“离王暴虐,不承先王之贤,早年四处征伐,如今又大兴土木,重徭苛税,令民怨四起,他想令我铸就一剑,以镇万民,我岂可如他所愿?” 众人听了,无不心生钦佩,忤逆天子,这等气节实非常人所有。 梁易心想,如此刚烈的性格,果然符合兆纹所示。 符老饮了一爵酒,摆摆手道:“往事莫谈,老友,梁易猜得确有七八分准,这卜筮一关可过了?” 徐乙笑道:“那是自然。” 梁易三人心喜,如今便只剩下这医术一关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白毛龟说妖 阴雨不停,几人一直饮酒话疗至傍晚。 徐乙见天色已晚,便邀请几人在徐府留宿,明日他还会继续开堂授业,免得再次奔波。 几人欣然接受,便在徐府住下了。 夜晚,梁易和匡胤恒在客房廊下饮酒,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 “师兄,只要过了这医术一关,你便可以继承师父的巫祝令了。” “是啊。” 梁易从怀中掏出巫祝令,那是一块用雷击木制成的令牌,上用离隶书着“巫”字。 他说道:“算算时间,后合三人也该要再次前来了。” 匡胤恒饮了一口酒,望着窗外的风雨,有些迷茫道:“师兄,我见徐老十分看重你,倘若过了这考核,你是否会随他前往司天台?” 梁易听了,回头望了眼熟睡的辛小竹,说道:“想来是不会,这涂川城中有我放不下的人和事。” 匡胤恒笑了,说道:“看来我没有猜错,师兄和师父一样,都是重情重义的人。” 他知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能进入司天台,不说飞黄腾达,但也可衣食无忧,受人敬仰。 像他这样的平民,一辈子有时候都在等待这样的机会,但梁易如今表明心意,虽然令他觉得惋惜,却也感到一丝欣慰。 貊巫师临死前托梁易一定要照理好巫观和辛小竹,看来他并没有忘记。 两人又聊了片刻,匡胤恒感觉有些疲倦,便先行入屋休息去了。 梁易独自在廊下饮了一会酒,见风雨仍未停,便拿起竹伞出了客舍,来到白天到过的小楼边。 近些日,为了应付考核,他并未修炼,如今雨落不停,天地间的水汽十足,他便想借着这势修炼一番。 将伞放在一旁,梁易盘腿坐在依水回廊上。 正准备步入禅定,腰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小子,这雨下得实在好,可否将我解开,让我也沐浴沐浴?” 听到白毛龟此言,梁易笑道:“若是将你解开,你入水潜逃而去,我去哪里寻你?” 白毛龟确实是这样想的,如今被撞破心思,却不承认,而是说道:“这龟离了水怎么活?自从被你们捉来,我滴水未进,已经快渴死了。” “我遇见的妖怪里,就你能说话,想来修为不低,才几天不喝水,恐怕一点事都没有。” “这能说话的妖怪多了去了,不差小爷一个,你还是积善行德放了我吧。” “放了你?我且问你,那日在山中,你是否故意引我师妹入圈?”梁易此前已从辛小竹口中得知了那日的详情,便质问道。 白毛龟脖子微微一缩,支支吾吾道:“怎么会,我只不过恰好被她发现了。” 梁易冷哼一声,说道:“她与我说之前几乎找遍河流上下,就是找不到你,但不知什么时候,你便自己出现在了它眼前,这不奇怪?” “有何奇怪,我本在洞中休息,夜晚凉快出来透透气罢了。” 梁易呵呵直笑:“这么巧?便就是在蛇妖出现之时。” 白毛龟没有吭声,梁易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想来是那蛇妖与你争斗,召集同伴围攻,而你察觉到危险,便想引诱我师妹入圈,转移蛇妖目光,借机逃跑。” “咳咳!小爷怎会那般阴险?” “都说人老成精,王八想来也是一样,我问你,你如今什么修为,又是什么来历?你最好说实话,不然留你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不如趁早炖了熬汤。” 梁易说完,手臂上便浮现灯引。 望着晶莹剔透的青灯,白毛龟心生恐惧,它不知道这是何物,但散发的气息令它十分不适。 “有话好说,可千万别照我。” “那就老实交代。” 白毛龟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不过是小妖之境,修为不高,也没吃过人。” “这小妖之境是什么说法,莫非还有大妖?” “你乃炼气士,怎会不知?”白毛龟疑惑。 梁易微微咳嗽一声,正色道:“我怎会不知,就是想试试你。” 白毛龟看穿他,心想这小子肯定是不知道,估计是刚步入炼气之道的雏,既然这样那便唬一唬他。 “自然是有大妖,那等妖怪,修为高强,可为一山之主。” “和小周天炼气士比起如何?” 白毛龟顿时不屑道:“小周天炼气士不过初入炼气之道,有些甚至连术法都未通,如何和大妖相比?” 梁易心想这王八倒是博闻多见,既然如此,那就再套套,于是说道:“照你这么说,炼气士是比不上大妖了?我看是因为你是妖怪,故意这样说唬我的吧?” “我何时说了炼气士无法抗衡大妖了?炼气士要是达到大周天之境,自然是有一战之力,只不过像你这样的散修,想要达到那种境界,恐怕只能在梦里了。” 梁易重重拍了下白毛龟的脑袋,这王八竟敢看扁他,得给点颜色瞧瞧。 白毛龟顿时疼得大骂:“臭小子,小爷的娘亲便是大妖之境的妖怪,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不然将这涂川城都给扬了!” 梁易立刻又给了一掌,打得白毛**晕眼花,差点昏厥过去。 “你老娘要是真是大妖之主,你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白毛龟被他戳中痛处,恨得咬牙切齿,冷哼道:“我只不过是一时不察流落到了这涂川,倘若娘亲发现我失踪,定当找到这涂川来,届时定要把你吞了!” “要真是这样,我肯定先拔了你的壳,犒劳犒劳我的五脏庙。”梁易被它威胁不以为意呵呵笑道。 “你!” 白毛龟暗暗叫苦,要是其他炼气士听到大妖的名头,估计已经吓尿,但梁易偏偏是个愣头青,完全不知大妖是何等厉害。 “你刚刚说是流落至涂川,原来是哪里的妖怪?” “哼,千波玄月湖,怎样,怕了吧?” “呃……这是哪?” 白毛龟将头一缩,躲回了壳里,表示不想再和梁易说话了。 这臭小子,搞不好是故意戏弄它,卫国赫赫有名的妖怪之地,他都没有听过。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修为精进,医术授业 白毛龟缩进壳中,不再言语,梁易见状便也不再多言,步入禅定之态。 很快,他便感知到了这天地间的灵力。 来自头顶天际的灵力较为稀薄,而在他身前处的灵力则更为浓郁,梁易心知那乃是湖泊之水。 胸中青莲虚相缓缓转动,周边的灵力迅速朝他飞去。 这些灵力经虚相迅速转化,撞击着气窍壁。 开辟气窍,就犹如凿山一般,灵力转化的越精粹,这石凿就越大越锋利,凿起壁来就容易的多。 梁易身负先天灵体,转化出灵力不说天下无双,那也是一等一的精粹,开凿起气窍十分迅速。 他身上的气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攀升。 白毛龟缩在壳中,陡然间感知到有很浓郁的灵气汇聚在周边,顿时一惊,探出了头。 “老天,这是什么洞天福地。” 白毛龟怔怔望着面前的湖泊,眼睛瞪得老圆。 它在千波玄月湖修炼的时候,也没见过此等情景,如今眼前的灵力浓郁到已快要化不开。 “似乎有点不对。” 很快,它便察觉除开它和梁易所在的回廊,别处并无甚灵力。 白毛龟抬头瞧了眼梁易,顿时一惊,他脸上绿光忽隐忽现,头顶冒着屡屡白烟,分明是修为精进之态。 它又见灵力风暴环绕着梁易,心中咯噔一下。 “莫非这灵力是这小贼引来的?” 灵力源源不断冲入梁易体内,简直跟不要命一般,便是白毛龟也看得心惊胆战。 它本以为梁易不过是机缘巧合踏入了炼气士之道,如今看来这小贼委实有点本事,身上藏着秘密。 此等绝佳的修炼时机,白毛龟自然不会放弃,它也闭上眼,一呼一吸开始吐纳起灵气来。 梁易并不知道外头有个家伙正在傍他大腿,他已完全沉浸在了修炼之中。 在炼气的过程中,梁易只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泡在温泉之中,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种感觉十分上瘾,令人不想停下来,他不禁心想倘若这样修个几百年上千年也不是不行。 体内不断传来雷鼓轰鸣之声,一个个气窍在接连开辟。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易只觉身边的灵力渐渐变得十分稀薄。 他缓缓睁开眼,天竟然亮了。 雨水还未停,天空仍旧和昨日一般灰蒙。 湖泊中的灵力所剩无几,已被他吸收的差不多了。 他内视己身,发现气窍又开了十窍,达到了六十之数。 梁易颇为满意,果然在这临水之地修炼,事半功倍,想来只需循序渐进,达成小周天圆满也指日可待。 他略微调息了一下,见已有仆人起来劳作,便撑着竹伞回客舍去了。 …… 大堂内,众多少年汇集于此。 昨日徐乙的指教,令众人都觉受益匪浅,是故今日早早地便登门拜访,前来再次听课。 “不知徐老今日会教些什么。” “昨日乃是祀,今日想来或卜或医。” “唉,说起昨日祀礼,如今这雨都还未停,实在是天人作法啊。” 昨日涂川天现异象,这些旁观者回到家中,不免将梁易作法之事告知族人,他如今在士族之中已小有名气。 “堂内并未见到他人,是还没来吗?” 众人不见梁易身影,都以为他或许是还没入府。 所以当徐乙携着梁易的手出现时,他们纷纷吃惊,向旁边仆人打听一下,才知原来昨日徐老留梁易住宿,不禁心中有些暗羡。 徐乙来到堂内,请众人落座,而梁易的位置便在左侧第一,石植则在左二,其余人也大体据昨日表现排列位次。 墨童从外走来,对徐乙低声说了几句,徐乙点点头,让众人稍候,便走出而来堂。 等待期间,众人窃窃私语,石植见梁易静坐凝神,一副不欲与人交谈的样子,心中略微有些忐忑,不过还是壮起了胆子,向他问好:“见过有礼,在下石植。” 梁易转头,见到他的相貌,顿时有了印象,也回礼道:“有礼,在下梁易。” 石植见他答话,心喜,于是与他攀谈,问及祭祀一道。 梁易见他颇为热切,便也说了几句。 在交谈中,梁易得知了此人竟是涂川大夫之子,身份显赫。 不过他身上倒是没有士族子弟的跋扈,为人颇为亲和,比起在座的其他少年更有气度。 “你乃大夫之子,为何不承宗庙,而行巫祝之事?”梁易问道。 石植笑道:“我乃家中庶子,上仍有兄长,这宗庙自当由他继承。” 梁易恍然,宗法制下嫡子世袭,庶子无权继承大宗,只能另行分封小宗,相比主家地位要低不少,倘若石植能以士族之身踏入巫祝之道,那身份自然也又不同。 两人又交谈了少顷,徐乙便进了堂内,在他身后还跟了不少仆人,他们皆抬着担架。 “诸位,今日所讲乃医术,这些病人皆是从城内医馆处抬来,可作为印证。” 仆人们将担架放下,众多患者便在堂中一一排开。 徐乙又说道:“医术一道,既需通医理,也需能辨疾情,是故,今日亲身示范,众位还请做好记述。” 众人恍然,原来案几上摆放的竹简和笔墨是作此用的。 徐乙也没再废话,径直开堂授课。 众人纷纷举笔记录,梁易之前已听过兽皮女子讲道,如今徐乙说的很多东西他心中已了然,是故并没提笔。 徐乙眼尖,在上瞥见这幕,心想这小子祀、卜很是厉害,莫非这医术一道也有建树不成。 他虽内心疑惑,但面上不露声色,只是继续讲述着医理。 众少年听得都很是仔细,竹简很快便记完了一卷,墨童于是又分发第二卷。 梁易见众人都在奋笔疾书,唯独他干坐着,不免有些尴尬,于是也提笔写了起来。 他心想自己的离隶写得并不是很好看,此时正好有笔墨,便练一下字形。 徐乙在上见到这幕暗暗点头,以为他总算是认真起来了。 然而他并不知晓梁易写的根本不是医理,而是另有他文。 医理授毕,仆人奉茶。 众人饮茶间,徐乙出了一题,让其作答。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无言可批 墨童捧着香炉来到堂中,将其放在徐乙面前案几之上。 徐乙扶须说道:“简单的医理已讲完,便来考校考校诸位,这地上病人所患之病,皆在我刚刚所说医理之中,给尔等一炷长香功夫,将其病状及其医治之法写于简上,交付于我。” 少年们心神一震,见那炷香已在燃烧,急忙放下手中之茶,起身跑到病人身边。 地上一共有七名病人,无不是面色苍白,气息虚弱。 之前没学过医术的少年,只觉看过去每个人都差不多,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而稍微有点医术底子的少年看完之后,也有些举棋不定。 不过,他们不管有没真看出来,还是在竹简上写下了真的判断。 一时间,大堂内众少年便在病人和案几间来来往往。 “梁易,你不去看么?”石植看完一个病人刚回来,见梁易仍旧端坐不动。 梁易笑道:“待会人少了再去。” 如今众人都挤作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场面未免太混乱了,他心想这种情形,想要诊病未免有些困难。 于是,他也没着急,仍旧静坐,望着场中众人往返。 那香烧到了一半,少年们大概也看完了所有病人,此时大多在位上书写,偶尔才会起身再去查看病人。 梁易见差不多了,便离位走到第一位病人身边。 他先观察了一番病人的气色,又听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再询问病人自己对病情的感受,最后便直接上手诊脉。 有灵气的辅助,他能更容易感知出病人脉象的情况。 须臾后,他便放下第一位病人的手,来到第二位病人身边,依照此法,再做一遍。 此时众少年大多已放下了手中之笔,场中唯有梁易还在诊断。 他们见他在每位病人身边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半盏茶,不禁心想如此短的时间,真能看出什么吗? 不到一刻钟时间,梁易便看完了七位病人,返回座位。 他用笔沾了沾墨,也没有更换竹简,将竹简左右一倒,从头起笔。 梁易将七位病人的情况一一写明后,便放下笔。 徐乙一直在关注他,此时见他放笔,问道:“梁易,这一炷香尚未燃完,如若未写完,仍可继续作答。” 梁易拱手谢礼道:“多谢徐老宽宥,梁易已写完。” 徐乙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各位便将所写之卷记名,交付于我案上,我一一观阅,尔等也可将未饮完之茶饮完。” 少年们当即起身,恭恭敬敬将逐渐呈递到徐乙的面前的案几上,并附上一句受教之言。 他们回到位上,端着木制茶杯,看似在饮茶,实则都在观察徐乙的神色。 徐乙打开第一卷竹简,细细观阅起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不时还会用笔墨在旁批注一番,看得众人是心中忐忑不已。 过了一会,他便举着那卷竹简说道:“羊宁!” 右侧座位上的一位少年急忙起身行礼:“学生在。” 徐乙说道:“你想来是初涉医术之道,故而经验尚浅,所做之答颇多谬误。” 那少年本就紧张无比,此时听闻批言,顿时黯然神伤,只觉喉头哽咽,有些想逃离堂中。 然而下一刻徐乙又说道:“不过七位病患之中,你仍诊断出了一位,实为不错,日后谨记医理,多察病患,想来能有所成。” 年少之人,本就爱要脸面,那少年本已羞愧万分,只觉今日恐要沦为笑柄,但不成想又受到徐乙一番鼓励,心绪起伏间当场便落下了泪。 徐乙见状,含笑望着他,说道:“不必妄自菲薄,当初我也如你一般,能有今日之成就,也是下了一番苦工。” 那少年哽咽着接过竹简:“谢……谢徐老指教!” 他回到座位,用袍袖擦了擦眼角,仔细观摩起徐乙给他写的批注。 接下来,徐乙便一一点评。 众少年当中,大多只能答出两、三人病状,能答出四人者仅有两位。 而能答出五人病状者,仅仅只有一位,便是涂川大夫之子石植。 徐乙对他不加吝惜的赞赏,令众人很是羡慕。 石植被夸赞,也很是欣喜,他望了望梁易,如今便只剩下梁易的竹简还未批阅,不知他能对几人。 徐乙看完了所有人的竹简,这才拿起梁易所做。 他定睛朝上面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第一位疾者,头颅疼痛,鼻塞流涕,躯体畏寒,所吐白痰稀薄,所患之疾为风寒,可用生姜、柴胡、桔梗,茯苓、独活等药材调理。” “第二位疾者,喉中哮鸣有声,呼吸气促困难,甚则喘息不能平卧,是为哮病,可用麻黄、半夏、甘草初步调理,待进一步诊断,如为寒哮,则加细辛、款冬、紫菀等药,如为热哮,则添白果、桑白皮等药。” …… “第七位疾者,气衰狂躁,心血淤阻,应为胸痹,可尝试用当归、赤芍、川芎、枳壳等药调理。” 众少年屏气凝神,纷纷注视着徐乙,都想知道梁易所书会对几人。 然而徐乙却久久看着竹简没有动,不写批注,也不吭声。 他不时皱眉,不时又含笑,实在令人不知是何意。 过了一会,徐乙放下梁易的竹简,抬头笑道:“诸位,可以猜猜梁易写对了几人。”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有说一人,有说三人,有说五人、六人,甚至还有说一人都没有的。 石植见徐乙只是含笑,心神一颤,说道:“莫非全写对了?” 徐乙扶须笑道:“不错,这七人他不仅全部写对病状,即便是调理用药写得也不差,实在了得,令老夫无言可批!” 堂内立时鸦雀无声,少年们眼神惊疑望着梁易。 徐老喟然,心想这小子此前听课之时不甚专注,果然是胸有成竹,看来貊巫师的本事委实都被他学了去,自己融会贯通了。 他望着梁易所书书简,正感叹着,突然见到在竹简的另外还有一些倒字,好奇之下便转了过来。 “这是?!” 正文 第四十章 变故 大堂内,徐乙审视着梁易竹简上所书。 他嘴中轻念着简上的离隶,怔怔出神。 众少年正吃惊梁易的作为,交头接耳,并没有察觉都徐乙的异状。 见梁易写对七人,在旁的石植也是心生佩服,心想他不仅祀礼绝伦,医术也很是了得,此前怎不知这涂川城中有这号人物。 梁易越是不凡,石植便越是想结交,于是当即便邀请他前往大夫府做客。 对此梁易十分错愕,不知这公子哥是何意,不过石植身为大夫之子,人脉想来极广,能够结交对巫观发展确实有利。 于是梁易说道:“如今我为巫观前程而奔波,分身乏术,待考核通过,继承巫祝令,自当上门拜访。” 见他受邀,石植心喜,面带笑意说道:“那就这般说好了,待你继承巫祝令,我便在府中摆上一席,和你探讨巫祝之道。” 两人正交谈间,徐乙终于回过神,抬头对梁易说道:“梁易,这简上之歌可是你所写?” 梁易闻言微愣,徐乙竟看了他练字时所写的东西,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勉强点了点头。 徐乙正待还要开口询问,此时一名侍女急匆匆跑进堂内,神色有些惊慌禀报道:“家主,老夫人身体有恙!” 听闻侍女禀报,徐乙当场变了脸色,急忙起身将竹简递给梁易,同时对堂内众人说道:“家母身体有恙,今日授业便到此,尔等可以将竹简带回细细参悟。” 说完,也不多做停留,匆匆出了大堂,朝西屋方向去了。 众少年见状纷纷和墨童道别,拿着竹简结伴出府去了。 …… 客房,檐下回廊。 符煜正和辛小竹、匡胤恒两人掷石子嬉戏。 由于雨天,哪也去不了,三人百无聊赖下,便相约以庭中的水洼为标,看谁掷中的多,输得人则需罚酒一壶。 辛小竹因人小又不喝酒,便和匡胤恒组成了一队共抗符煜。 此时她刚刚掷中了第一标,忍不住举着双手欢呼,这幕被刚刚回到客舍的梁易看见,忍不住问道:“师妹,什么事这么开心?” 辛小竹听到他的声音,惊喜道:“师兄你回来啦,我刚刚掷中了第一枚石子。” 梁易听匡胤恒解释了一番,才知道三人在干嘛,顿时笑道:“以多打少,欺负老人家可不太好。” 符煜大大点头:“不错不错,女娃联合匡小子,欺负我这个老人家,实在说不过去,梁易你快来帮我。” 梁易欣然接受,盘腿坐在了符煜身边。 “不……不行!你都不帮我!”辛小竹见梁易不帮自己,气鼓鼓喊道。 梁易忍住哈哈大笑:“要是这样,岂不变成三打一了,说出去要被笑掉大牙。” “是极是极。”符煜含笑望着梁易,只觉越看越顺眼。 匡胤恒此时忍不住对辛小竹说道:“师妹,如今我们领先十子,想来师兄再怎么扔也追不上,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辛小竹摸了摸脑袋,她只记得自己扔中了一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听从了匡胤恒的话。 梁易随手摸起脚边的一枚石子便掷出了出去。 “啪!” 不偏不倚正落在水洼中心,符煜忍不住叫了声好,问道:“上午如何?” “徐老命我等辨病状,病人所患之病都颇为常见,倒也不难。”梁易说话间,又射出一颗石子,准准命中。 辛小竹见梁易连中两颗,鼓嘴抱臂,祈祷他可别被再中了。 符煜点点头,他还是很看好梁易的,说道:“这么说来,你可继承巫祝令,保住巫观了。” 又射出一子,梁易摇摇头:“徐老母亲躯体有恙,当即便离了堂,炼丹一关尚未进行。” “唉,原来是这样,实不相瞒,我这此来府中做客正是为了此事。”符老叹道。 接连将两枚石子掷出,梁易看也不看扭头问道:“符老这话何解?” 符煜说道:“老友本在都城司天台就任,从不擅离职守,这次却已在涂川待了月余,缘由便是他那年迈之母体衰,犹如风中残烛。 他知我隐居在涂川北郊,便登门拜访,托我替他寻上好的五石,以炼续命之丹。” 梁易心神一震,连忙问道:“莫非那日符老竹篓中所背之物便是?” “没错,我踏遍了这涂川近郊的山脉,终于找齐了他想要的五石,而那日下山恰好撞见小竹。” 梁易不禁感叹,这便是缘分呐。 符老此时叹道:“他曾与我言及,因司天台事务,常年离家在外,不事老母,心中怀愧,如今回到家中,常常感到不能自处。 我想来,倘若此番他母亲挺不过这关,他定会辞去司天台之职,这对卫国巫祝一道来说无疑是莫大遗憾。” 两天来,梁易已见证了徐乙的授业之风,对他也不免心生敬重,心想这样的人物如果离开了司天台,不知有多少后来巫祝会被埋没。 “只望老夫人能挺过这一关吧!” 两人谈话间,梁易已连续掷出了四、五枚四子。 加上前面所掷,正好十枚,这十枚石子皆中水洼。 泪水已在辛小竹眼中滚来滚去。 匡胤恒见她泪汪汪地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说师兄都是你的错,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他也没有想到梁易会例无虚发啊。 “噗!” 十一枚石子毫不留情的掷中水洼,眼泪终归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辛小竹瘪着嘴哇哇大哭。 梁易和符煜哈哈大笑,起哄让匡胤恒赶紧罚酒。 匡胤恒酒量本就不太好,如今要一口将整壶酒喝了,只觉胃都在打转,但碍于赌约,只能捏着鼻子喝了,肠子都快悔青。 四人正闹得欢,客舍廊下却突然跑来了一名侍女。 “梁易巫师,徐老相邀,说是有要事相谈。” 梁易和符老对视一眼,隐隐都猜到了什么,符老说道:“小子去吧,我和匡小子替你照顾女娃。” 梁易点点头,临走前将怀中竹简掏出递给辛小竹,说道:“师妹别哭了,我将我的得胜之宝送给你了,有它保准下次打石子一定能赢。” 辛小竹抹了抹眼泪,将竹简展开,只见上面写的全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匡胤恒知道师妹不爱看书,又是文盲,急忙念给她听: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才念了一句,旁边的符煜便眼睛瞪圆,一把抢过竹简。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剑之魂,丹中火 辛小竹见得胜之宝被抢了,气得小拳直捶地板,径直便去夺竹简。 符煜拿着竹简在客房回廊跑来跑去,辛小竹便在他屁股后面追。 匡胤恒目瞪口呆,这位铸剑大师不知发什么癫,一边对着竹简,一边神情亢奋大叫着。 “这吴戈是我吴国之戈么!” “首身离兮心不惩,说得好哇,说得好哇!” “终刚强兮不可凌,好气魄,好气魄!” 符煜跑了一阵,突然跪倒在地,握着那竹简,老泪纵横呜咽着:“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呵呵呵,我踏遍七国,不曾想竟然在此地悟了。” 辛小竹见他终于停下,抢过竹简,还不解气地揪了一下符煜的胡子。 符煜吃痛回神,急忙喊道:“哎哟,女娃,可千万别把那竹简弄坏了,不然老夫要抱憾终身了。” 辛小竹瞪了符煜一眼:“可恶的符老,抢我的得胜之宝,不和你玩了!” 符煜无奈苦笑:“唉,怪我一时失态,老夫给女娃你赔礼了。” 匡胤恒在旁边被符煜弄迷糊了,此时见他停下,不禁问道:“符老,那竹简上写了什么,让你老如此失态?” 符煜靠坐在门上,望着辛小竹手中竹简叹道:“那是一篇歌。” “一篇歌?”匡胤恒疑惑,一篇歌竟能令他如此? “那是一篇,我踏遍七国,想要寻到的歌。”符煜眼神迷离,仿若回到了从前。 那日剑断,他离开鹿野王城,没带一物,走向旷野,渴了便喝沟中污水,饿了便与狗抢食,不停的走,不知道何处是终点,忘记了所有荣耀,忘记了如何铸剑,忘记了自己是个人。 唯一可以知道的便是,有样东西似乎在等着他,一定要找到,否则便是活着也同死去。 “想来这便是我要找的魂了,不日我将再开剑炉,定要铸造出真正的传世名剑!”符煜在廊下狂笑,笑得撕心裂肺。 辛匡两人阅历浅薄,并不明白他历经磨难柳暗花明的心境,只觉他好像疯了。 符煜自个笑了一会,突然起身对辛小竹说道:“女娃,告诉梁易,我在涂川北郊的丧魂坞等他。” 说完,便头也不回,踏雨去了。 留下呆愣的两人。 …… 徐府,西屋。 梁易跟随侍女来到了一处厢房。 如今众多家眷聚集于此,神色忧忧,眉间愁云不展。 “家主,梁易巫师来了。” 侍女一声通禀,推门拉开,显露出房内之景。 一位很老的妇人躺在地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徐乙跪在她身前,不断摩挲着她干枯的手掌。 侍女则端着药碗在旁边垂泪,神情悲戚。 徐乙和老妇人说了几句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扭头对梁易说道:“梁易你来了,家母身体有恙,让你见笑了。” 梁易急忙说道:“徐老一片孝心,梁易敬佩。” 徐乙听了叹息一声,沉默了一会,很快便说道:“你可会炼丹?” 梁易说道:“此番为考核有所准备。” 徐乙点头:“我观你也是炼气之身,想邀请你助我炼制火丹,你可愿意帮忙?” 火丹,非寻常药石,乃消寒祛湿,造血化气之丹,徐乙果然要为其母续命,梁易心中一凛。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而是直接答应帮忙。 “好!你这便随我前去炼丹房。” 徐乙起身,和徐母拜别,随后叮嘱旁边的侍女家眷一定要照顾好徐母,等他炼制出丹药。 …… 丹房之内,墨童正在准备炼丹所需之料。 他将五石一一划分而出,堆在触手可及之处。 接着把药材用小漆盘装好。 最后又多次查验池中之水,是否干净清澈。 待徐乙和梁易来时,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见老主人面容憔悴,他不禁伤心说道:“主人,墨童无能,无法助主人炼丹,为其分忧。” 徐乙叹息一声,说道:“墨童,你随我多年,恪尽职守,这祀礼陪侍一道没人比你做得更好,这炼丹之道,需由正统巫祝经手,所以你不必自责。” 墨童向梁易行了大礼:“梁易巫师,恳请助主人一臂之力,墨童感激不尽。” 梁易急忙扶住他,说道:“自当尽力。” 他也不禁感念两人主仆情深,这种关系可是很少见。 随后,墨童便退出了炼丹房,将房门关上。 徐乙请梁易到殿中坐下,说道:“此次要炼之丹,非寻常丹药,对火候要求极高,分不得一丝心神,故而炼丹开始后,我将专控火候。” 梁易点头,明白言下之意,说道:“那这丹料入炉之事就交给我吧。” 徐乙又叮嘱了两句,觉得无误后,便闭上了眼,凝神静心。 过了半刻钟后,他猛然睁开双眼,双手捏动术印。 “起!” 梁易只见丹炉底下的地洞之中,猛然升腾起赤橙色气焰,顿时微微心惊。 这地火之气分为七色,赤,橙,黄,绿,青,靛,紫,色相从暖到冷,品级逐增,越高代表蕴含的地脉之精越多。 梁易此前勾连的地火之气不过是最寻常的赤色,而徐乙如今勾连火相介于赤色和橙色之间。 当初梁易在高台上失魂落魄之时,被徐乙清音唤醒,他便知此老也是炼气士,只是不知修为几何,如今看来,当是比他高。 梁易见地火已灼烧丹炉有些时候,便掀开丹炉,将清水倒入其中,然后投入华池之物。 徐乙控着火候,待丹炉盖隙隐隐透出金光之时,梁易心知华池已融,于是再依次投入五石。 不久后,梁易听闻炉中隐隐传来沸腾之声,便将炼制火丹的珍贵药材投入金水之中。 到此,徐乙将地火控为小火,开始细灼。 两人第一次协同炼丹,却格外的默契。 两刻钟左右,浓郁无比的药香在丹方内弥漫,梁易心神一震,暗想这药材果然不凡,光是闻之便令人躯体舒畅! 徐乙心知此时已到了关键时刻,将地火转为大火,准备烧干华池,炼成药丹。 梁易也屏息凝神,能不能炼成就看这最后的控火了。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摄虹光,人伤魂 赤橙地火,从丹炉三足灼灼而升。 徐乙端坐炉前,手捏剑指,全神贯注控火,额间不停沁出汗水。 “咣!” “咣!” 恍恍水汽弥漫,炉盖颤抖,似要飞离丹炉。 梁易站于一侧,猛有大难临头之感。 还不等有所动作,下一刻便雷鸣炸响,无数地脉之火席卷而出,将他包围。 “呼!” 梁易浑身衣物连同上下的毛瞬间被烧没,徐乙也是一般。 好在两人同为炼气士,有灵力护身,初等的地火并未灼伤其躯体。 徐乙颓然低着头,叹息道:“功败垂成,最后的控火还是没拿捏准。” 梁易用手捂住身体某个部位安慰道:“这火丹不凡,想来不是轻易便可炼制,丹料仍有不少,前辈不妨继续炼制。” 徐乙微微点头:“不错,此前我也已料到了会这般,是故筹备了不少丹料。” 两人不再多言,复又接着二轮炼制。 墨童一直守候在外,从白天到暗夜,房内不断传来轰鸣之声。 他虽然内心挂念无比,却苦于不能进去,只能望着不停的夜雨惆怅。 大概在天明时分,雨渐渐小了,他听闻房内一声巨响,便再没了动静。 “主人,发生了何事?”墨童终没忍住出声问道。 过了少时,徐乙的声音传来:“无事,你去备好可更换衣物。” 房内,梁易已是第六次捡炉盖。 两人相视一眼,梁易说道:“徐老,这丹料似乎所剩不多了。” 徐乙心知剩下的丹料恐怕也只能再炼一炉,倘若不成,这火丹便炼制不成了,他不禁有些心乱如麻。 “梁易,再起底!倘若不成,便是天命!” 事关母亲安危,徐乙退无可退。梁易没说什么,将清水华池倒入炉中,盖好炉盖。 六次炼制失败,皆因最后火候出了小差错,此控火之道旁人无法插手帮忙,梁易也只能干着急。 最后一炉丹起火,徐乙全神贯注,孤注一掷。 梁易感应到,徐乙身上的灵力疯狂朝地火之中倾泻而去,他陡然心惊。 原先赤橙的火焰已有完全化橙之态,徐乙这是想拼尽全力拔高地火品级,令它更加稳定。 丹炉内的药液在飞速烧干,此次并未出现炉盖颤动的情形,梁易暗喜。 这样下去,火丹便要炼成了。 然而他刚产生这个念头,炉盖便又颤动起来,地火色相时高时低。 “不妙!” 原来徐乙经过几轮炼制,灵力消耗了不少,这次强行拔高地火品级,灵力已有些不支了。 眼看又要炸炉,此时屋外雨已停,梁易从窗口瞥见一座虹桥架在不远处,顿时心中一动。 他默念虹光丹卷法决,手捏术印,朝窗边一探。 “咻!” 一道虹光从远处窜来,被他捏于手掌之中。 “去!” 他转身一挥,将七彩虹光掷入丹炉之中。 顷刻间,无数七彩光华从炉口四散而出,将昏暗的丹房照亮。 徐乙心神大震,直见一颗丹药缓缓悬浮而起,将炉盖顶飞。 丹药周身七彩虹光宛若游龙,不停环绕流动,下一刻便窜入丹中。 耀眼红光爆发,一道热浪席卷而出。 两人周身一震,只见在那半空之中,一粒火红的丹药正上下浮沉,透出阵阵热意。 “徐老,收丹!”梁易提醒道。 徐乙惊醒,急忙拿起丹盒,将火丹摄入其中。 待盒子盖上,他才松了一口气。 “恭喜徐老炼成火丹!”梁易笑道。 徐乙擦了擦额头汗水,心有余悸,刚刚他已万念俱灰,以为这最后一炉丹也要炸了,不料梁易突然出手相助,令丹成了。 “梁易,你最后投入丹中的乃何物?” “那窗外的七彩虹光。” 徐乙惊异,这世间竟有如此成丹之法? 他心知梁易所使之法定然不简单,不过并未询问来历,而是说道:“此次多亏你相助,老朽感激不尽!” 梁易只见徐乙身躯之上,腾起三十条愿力,朝他飞来,不禁心神一震。 当初他救管且,便感觉所获愿力数可能和宿主的名望或者地位有关,如今想来是没错。 火丹炼成,徐乙心中按捺不住欣喜,急忙让墨童进来,换好新衣物,便拿着丹药朝西屋而去。 梁易也想看看这火丹的成效,便跟了去。 …… 西屋,徐母躺在地上,眼神呆呆望着房顶。 侍女用木勺打了药汤放在她嘴边,她只是微微摇头。 她已至耄耋之年,在当今实属长寿之人,正因活得够久,早已看破生死。 前些时日,她茶饭不思,身躯感觉空荡荡的,便知自己大限将至,临死也没太挂念,唯一有些放不下的便是她那刚过花甲的儿子。 知子莫若母,她知徐乙素有大志,有壮大巫祝之风的念想,但常常因志孝两难全而踌躇,如今她快死了,倒是有些欣慰,终于可以让他放开手脚了。 是故当徐乙一脸欣喜出现,徐母示意侍女将她扶起。 “母亲,你体弱,还是躺着为好,孩儿已炼出火丹,可为您再造气血!”徐乙掏出丹盒,取出那颗散发着红光的丹药。 屋中之人只觉热浪扑面,皆知丹药不凡,暗暗心惊。 徐母却是看也不看那丹,举起干枯的手掌,颤颤巍巍轻拍了一下徐乙的脸颊,无力说道:“你为我离开司天台已月余,那多少事务弃之不管?男儿志在四方,岂可为我这半截入土之人而蹉跎?我死后,你弟弟自会为我守孝,你只管回那司天台,传道授业。” 徐乙听了,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下,将火丹送到徐母嘴边,说道:“母亲,快将这火丹服了吧,那些话日后再谈。” 徐母摇摇头,说道:“我已是油尽灯枯,便是服下这药丹,再活个半年一载,又有何用?届时不过是再看你于床前哭啼。” 她说完抚摸着徐乙的手掌,微微笑道:“儿啊,抱抱我吧。” 徐乙急忙搂着徐母,徐母靠在他怀中,望着飞来的蝴蝶,叹道:“我想你阿耶了,也时候去见他了,你记住,做事问心,莫辱我徐家门风。” 说完,便溘然而逝,不给徐乙再言的机会,徐乙顿时捧着续命火丹痛哭流泪。 梁易站在门边,叹息一声,老人家分明是早已心意已决,这火丹成与不成结果都无法改变。 他深深行了一礼,退出屋中,将空间留给母子两。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雾中青影 梁易回到客舍后,将徐母逝世之事告知辛小竹和匡胤恒,两人皆是伤感不已。 辛小竹也将符煜离去相邀之事告知了梁易。 梁易得知符煜是因为那篇诗歌离去的,颇为错愕,不知此老悟通了什么。 不过既然他相邀,梁易届时自当登门拜访。 三人在客舍待了半天,正午时分,徐乙将他们请到大堂。 徐府众人已换上了丧服,在为徐母操办丧礼。 徐乙将三人单独带至侧厅,解下腰间的司天台玉珏交给梁易,说道:“几日来,我已知你本领,如今将这玉珏交付,作为过关凭证。” 梁易神色肃穆接过玉珏说道:“谢徐老赐珏。” “巫祝令何在?”徐乙问道。 梁易掏出巫祝令,徐乙接过,摩挲了一阵,说道:“貊巫师执掌它几十年,如今将他传承给你,望你莫要辜负他的厚望。” “自当谨记!” “如今我操持家母丧礼,不便多说,改日等事情办妥再邀相谈。” 徐乙说完,便令墨童送三人出府。 三人不敢多打扰,在灵堂前行了一礼,便离府而去。 一出府门,便撞见后合三人。 原来十五日期限已至,后合三人在水云巫观不见梁易,便知他可能来了徐府,又得知徐乙在授课,故而登门拜访。 梁易心想他们来的正巧,便邀他们前往酒肆饮酒。 …… 黄屋山,梧桐院落中。 钟灵目光呆滞,只是注视着前方,仿若木偶一般。 倏尔,脚步声响起,九忽从院后走来,手中提着一个新酒坛。 他来到钟灵身前,附身为其满上一碗酒,柔笑道:“玉人,此坛酒乃用新鲜异果酿制,还请品尝。” 两人已在这山间连饮了七八日的酒,每日九忽都坐在她面前,亲自为她斟酒,诉说着蜜蜜情话。 钟灵应声端酒,碗中还浮着两颗异果,她朱唇微启,将酒液全部喝完,只留下异果。 九忽见状,探手捞起碗中异果,放在嘴边一咬,汁液溅射而出,说道:“此果味甚美,玉人何不品尝?” 此番任凭他怎般说,钟灵只是不动。 九忽微微失落道:“实在不知玉人喜欢何种果子,只能再去果园中瞧瞧了。” 他说完,便消失在了院中,只留下一地梧桐。 山的另一头,钟古正与安乐乡的猎户搜寻猎物的踪迹。 “瞧血迹,应是跑到这了。”领头的一名猎户说道。 钟古弯弓搭箭,目光四处游离,想要找到受伤的猎物。 进来黄屋山有些时日了,野兔山鸡打到不少,还猎到了两只野猪和一只野山羊,算是收获颇丰,不过就算如此想要应付猎税还是有些困难。 狼皮、熊皮、豹皮、貂皮等贵重毛皮才是他们最需要的,为此众人一直在搜寻这些猎物身影。 就在不久前,小队中有人发现了狼的踪迹,钟古当场便将其射伤,如今它遁逃到了此处,众人尾随而来。 钟古正专心搜寻时,突然见后方有雾气弥漫而来,没一会便来至身边。 “奇怪,如今烈日当头,这山中为何起雾?” 钟古心感疑惑,此前也是,他们猎完猎物,傍晚返回大石时,发现回去的路上雾气弥漫,而清晨进山时又无雾气。 如今这雾气漫来,他本不以为意,但下一刻便觉不对,白雾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密,半米开外已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当即喝道:“众位,雾大,猎物恐是找不到了,速速到我身边来!” 钟古担心有人会因雾气而与小队走散,故而急忙召唤。 众人听到他的呼喊,朝着声音方向移去。 “啊!” 突然一道惨叫传来。 钟古听到脚声,脸色一变,朝前踏出几步,喊道:“万宝!发生了何事!” 话音刚落,名叫万宝的男子又惨叫一声,惊恐喊道:“狼,是狼啊!” 钟古循着声,摸索到了万宝身边,只见他躺倒在地,脖颈带血,左掌按着伤口,右臂则被两只青狼咬着,脱身不得。 “好胆!” 钟古见此大怒,箭往弦上一搭,暴射而出! 噗! 霹雳弦惊,箭若奔雷,钟古这一箭径直便射入青狼脑中,只余下箭尾,便是铜头铁脑的青狼也抵不住他神力。 一箭射出,钟古奔至另外一只青狼身前,见狼眼通红如血顿时一惊。 顾不得许多,他抬起一脚便踹在青狼腰间,令其惨叫倒飞而出,重重砸在远处。 “万宝,你没事吧?”钟古蹲下查看万宝的伤势。 万宝正待开口,周围接连传来喊叫声。 “狼啊,怎么这么多狼!” “快射箭!” 在众人所在地四周,浮现出三四十条青狼身影,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钟古顾不得再管万宝,大喊道:“众位莫慌,速来我身边,围成一圈,弃弓用斧!” 越是危急时刻,钟古越是稳重,他心知大雾弥漫下,一旦分散,便会被各个击破,而且在此等视野中,用弓箭效果甚微。 然而终归还是来不及了,狼群一瞬间便扑了上来,猎户们被啃咬到,惊恐大叫,四处乱跑,平日的镇定早已消失不见。 钟古眼见着一名猎户从他身前跑过,还来不及拉住,便没影了。 迷雾中,狼影憧憧,猎户们狂乱而逃。 钟古手持青铜斧,不断大喊着,但却没有一人跑到他身边,猎户们的喊声愈来愈远,转眼便不再可闻。 “钟古哥!” 躺在钟古脚边的万宝惊恐喊道,原来狼影朝他们围了过来。 二十多只青狼低垂着头,不发丝声,用通红狼眼睨视着两人,十分骇人。 钟古面色沉重,低声说道:“还动得了么,动得了就跟我朝左边的大树移。” 青狼数量众多,钟古避免腹背受敌,必须得找后盾,他们所在之地没有山壁,也只能将大树作为依靠。 万宝虽然受了重伤,但不想拖累钟古,听闻便咬着牙朝左边移去。 钟古持着青铜斧护在他身边,死死注视四周。 “呼!” 一阵山风吹来,狼嚎爆发,二十多道狼影齐扑而出!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浴血博狼,摇铃探路 钟古站在大树之前,面对扑来的众狼,嘴下怒喝一声,劈斧而出! 迎面扑来的一头青狼,当即被他劈中狼首,脑骨碎裂。 左右四头狼夹攻而来,钟古左拳横击而出,先后栽中两只座狼侧腹,将其击飞数步之远。 右狼此时已至他身边,钟古曲臂为肘,斜击而下,将一狼砸落在地。 剩下的一狼已咬中他的小腿,钟古一斧斩击,令其肚破肠出,同死狗一般侧翻在地哀嚎。 他拳斧相交,宛若魔山立于树前,群狼一时竟是无法近其身。 青狼徘徊在他身前,不断游离,想要找寻他的弱点。 处于此等凶险之境,钟古面无丝毫惧色,气势十足,只待与群狼血战至死! 青狼们又攻了一轮,见他凶猛,便改了战法,几头狼绕至树后,去咬万宝,其余青狼则在前方、侧方继续佯攻。 万宝本就受伤,没甚战力,此时胡乱挥舞斧头,怎也劈不中青狼,不停被其进退撕咬。 钟古听到他的痛叫,不得已回身救援。 他这一回身,后面青狼立刻扑至他背上。 一时之间,钟古背上匍匐了三、四头青狼,拼命撕咬他的脊背。 钟古腾手去抓背上之狼,顿时其余青狼又扑至,咬住他小腿、大腿、侧腰、前胸。 万宝见十几只狼扑在钟古身上,目眦欲裂,拼了命朝前挪,用斧劈砍咬住钟古之狼狼,大喊道:“钟古哥,别管我,快逃!” 此时一头青狼从树后方扑来,一口咬住万宝后脖颈,令其面容扭曲,血沫从唇齿剑溢出。 钟古听到万宝惨叫,怒极,胸中有雷霆奔涌,巨力涌现,硬生生携着两三千斤的十几头狼而奔,猛撞在了大树之上! 剧烈的撞击,当场令四、五头狼肋骨断裂,摔裂在地哀嚎。 钟古腾出脚来,将咬住万宝之狼踹飞,又掀飞背上之狼。 万宝得救,气喘吁吁,见钟古为救他浑身都是伤口,衣裳被血浸透,血肉翻飞,十分凄惨,一时间悲从中来,哭喊道:“快走,快走,别管我!” 钟古怒目喝道:“我答应了你阿娘,入山好生照顾你,如何会抛下你!” 他扭过身,抬手便将衣裳撕碎,露出虎豹一般的肌肉,奔至身侧,抱住一棵小臂粗细的古木,怒吼道:“今日便杀光这些畜生!” 他浑身青筋爆涨,犹若蛟龙,脚下土石翻飞,直接将古木径直拔起! 青狼被他气势所骇,缓缓后退,一时间竟是不敢进攻。 “啪!” 正犹疑间,远远传来一道微弱拍击声响,青狼眼中霎时红光大盛,凶性爆发,再次发起扑击。 钟古斜眉怒目,嘴中厉吼,持木便挥! 两丈长的古木呼呼作响,横扫间,如山岳撞在群狼之间。 哀嚎之声连绵起伏。 钟古朝前踏出一步,古木再扫,又是一片哀嚎! 两下间,十几头狼躺倒在地,只余下几狼畏缩在后。 “砰!” 钟古将古木立于身前,呼出一口浊气,狠瞪着剩下几狼。 青狼见他犹若杀神降世,终是胆怯,慢慢朝后退去,消失在了迷雾当中。 见狼群离开,钟古将古木丢了,捡起烂掉的衣裳,来到万宝身旁,急忙绑住他出血的脖颈。 “万宝,撑住!” 钟古绑好伤口后,将万宝背在背上,扯下树干上挂着的藤条,绑住两人肩膀,令其不致脱落。 他站在原地,又朝着四周喊了几声,没有猎户回应,顿时心知众人皆已走散。 如今万宝伤口严重,必须返回山前大石处处理伤口,只是这大雾弥漫,看不清方向,乱走恐怕也得迷失在这山中。 钟古正犯愁间,猛然想起腰间一物,急忙将清音铃给摘了下来。 他摇动清音铃,发出清脆无比的铃鸣之声。 顿时身侧的迷雾渐渐散去,露出前路。 钟古大喜,清音铃乃貊巫师所赐,平日里只是用来完成祭祀之礼,他抱着一试之心,不成想果真有用,心中不禁对师父感激涕零。 稍远处的迷雾虽仍未散去,但好在身前已明,加之钟古在来路上做好了标记,便几步一摇铃,循着原路朝山外而去。 行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山前。 隐见大石,钟古急忙高喝一声。 大石旁守着猎物的两名猎人听到呼声,急忙跑来。 “这是怎么了?” 两人见钟古浑身是血,万宝也受伤不轻,大惊失色。 “此事稍后再说,先替万宝处理伤口!”钟古说道。 两人不敢耽搁,急忙接了万宝,扶到大石边躺下,用袋中伤药处理伤势。 钟古靠坐在大石边,饮了几口凉水,望着远处雾气起伏的青山,说道:“我等追寻一狼至某处,山雾猛起,弥漫至身侧,还不等有所反应,几十只青狼便袭击而来。” 其中一猎人听闻惊骇,说道:“这黄屋山外围如何会有这般群狼?莫不是你等闯入了狼窝。” “为何只有你二人出来?其余人怎不见。” 钟古呼气道:“我也不知是否迈入狼窝,当时群狼袭来,我大声呼喝,召集众人想要相抗,但众人被狼所袭,惊慌失措,四窜而逃,迷失在了大雾之中,等到狼群退去,我实不知去哪寻人。” 万宝此时声线虚弱说道:“钟……钟古哥为救我,力博群狼,险些命丧狼口,我实是无用。” 钟古叹息一声:“万宝,你莫要多言,好生养伤,我还得去山中寻那众人。” 他身为小队领袖,如今众人失散,恐还有性命危险,他十分愧疚。 “钟古哥去不得啊!那山间大雾弥漫不说,还有狼群,再去过于凶险!还是等乡长等人出来再说。”一名猎人劝诫道。 “乡长托我领队,如今众人生死未知,我如何在这安坐,趁着如今天色还未晚,我再去一趟。” 钟古稍微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势,灌好水袋,又借了一柄斧头,便朝山中而去。 两名猎户无法,只能一边照管万宝,一边不时在山前翘望,期盼另外一队能早些出来。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求救 钟古再入黄屋山中,沿着先前之路,他回到被袭处。 此时迷雾仍未散去,他只能一边摇铃,一边喊叫,搜寻着众人身影。 奇怪的是,任凭他如何叫喊,也得不到一声回应,路上也有一些血迹,但却就是见不到人。 钟古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没有任何发现。 而天边红日已沉下一半,眼看就要彻底天黑。 他劈木做了个火把,又接着搜寻了一阵。 待四野再无光亮,玉兔高悬之时,黄屋山间传来猿猴哀啼,虎豹嘶吼之声,令人闻之心颤。 至此,钟古唯有叹息一声,举着火把回返。 这一来二去,等他再次回到大石边,已是亥时。 两猎人早已等候在山前,见钟古出来,急忙上前说道:“钟古哥,乡长等人还未出来!” 钟古脸色一变,说道:“怎么会如此?” “往日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出来了,如今已是亥时,还不见人影。” “莫不是也是出了变故?”另一名猎人说道。 钟古闻言,只觉心乱如麻。 便是白天,他也寻人不到,如今夜晚,山林晦暗,又有猛兽蛰伏,叫他该如何是好? 饶是他性格坚韧,如今也不免消沉,瘫坐在大石边。 三人等至子时过半,也不见在山中有人出来,心不断往下沉。 两名猎人与钟古一般年纪,遇到这种情形已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 钟古叹息一声道:“你们两速回安乐乡,召集青壮,明日天明我等进山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人不敢耽搁,当即离了黄屋山,披星戴月朝安乐乡赶去。 望着茫茫黄屋山,钟古想起入山前,乡长说的那番话,不禁心忧无比,这真要出了点什么事,委实不知该如何同乡民交待。 枯坐了一夜,等待破晓之际,钟古终于听到了路边传来人声。 他扭头一瞧,只见安乐乡二十多名青壮汉子,持弓悬斧而来。 众人已知山中发生之事,是故一到地,便要进山搜寻。 钟古急忙叮嘱他们,切记不要走散,沿路需做好标记。 趁着天色尚早,青壮们也分作两队,进山搜寻。 钟古又领了一队,这番他格外小心,路上不停叮嘱众人。 搜寻到傍晚时分,仍旧不见一人身影,而此时大雾陡起。 钟古一见大叫不好,拼命摇铃。 好在这回并不见狼群,他急忙带人回返山前。 然而不幸的是,进去的另外一队,迷失在了山中,迟迟没有出来。 黄屋山静静躺在不远处,便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一般,安乐乡众人个面色发白,心生胆颤。 钟古站在山前呆立了一会,猛然发足狂奔,跑离大山边。 众人惊慌大喊:“钟古,你这是怎么了!” “山中大雾诡异,非是我等可以对付,我去请我师兄来!” …… 兰江河畔,巨石之上,梁易随夜风而舞,剑风习习。 那日与后合三人相遇,酒肆一通话聊,他成功继承巫祝令,保住了水云巫观。 而三人也告知他,司天台将会为他立牌,有空之时,他需前往司天台点燃掌命魂灯。 此事基本已了,梁易心中大石落下,两日来身心舒畅,专心于修炼之事。 青莲灯引之术此前他仅仅只能结二十七式,随着体内气窍逐渐开辟,灵力增多,他便尝试往后结印。 直至灵力枯竭,他已可结至五十四式,令灯引威力再提,并且可以离体。 而青莲剑术共分为“青莲初开”、“剑出天门”、“气冲斗牛”三境。 因修炼时日尚短,他的剑术目前勉强达到了天门之境,能够将灵力转换为剑气灌注在武器之中,做到化灵为剑的地步。 至于剑气离体的斗牛之境,他仍与其有一段距离。 是故这些天,除开必要的灵力吐纳,剩下的功夫他便大多都在修炼剑术。 身上杂事一旦抛开,梁易修炼也觉十分畅快,不知不觉便在兰江河畔待了两日,直至第三日天微明,他才朝涂川城而去。 由于天时尚早,城门还未开,众多国人等候在城门口。 他们大多背着菜篓或者柴条,只等城门一开,便将那菜与柴卖于士族家,赚取一点生活用钱。 梁易见有几人手上提着野味,不禁想起了钟古师弟,他回乡打猎也有些时日了,不知进展如何。 正这般想着,他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扭身一看,见人群后,站着一道高大无比的身影,不是钟古是谁。 梁易没想到自己光头钟古都能认出他,未免眼力太好了。 “师弟!莫非家中之事忙完了?”梁易拨开人群,来到钟古面前惊喜问道。 钟古一见梁易,便要直接跪下,梁易使出吃奶的劲才勉强托住。 “师兄!还请救救我安乐乡猎户啊!” 梁易面色疑惑,不知这是何意,见四周国人都瞧了过来,于是将钟古请到旁边,问道:“发生了何事?” 钟古于是将在黄屋山中发生的一切告知了梁易。 梁易沉思了一会,说道:“师父常说,这山中无缘雾起,多是有妖邪作怪,黄屋山历来凶险无比,你等寻人不见,反倒迷失其中,指不定是被妖邪戏弄了。” 钟古面色一白,倘若真如此,他等皆乃凡人,如何斗得过妖怪? “众多猎户,阿耶和阿妹都陷在山中,还请师兄出手相助!” 钟古为赶脚程,途径安乐乡时,去乡长家中借了快马,同时也得知了早些时日妹妹钟古偷去黄屋山之事。 他知梁易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是唯一有些法力的巫祝,如今除了依靠他实在不知去哪寻帮手。 梁易心想倘若真是妖邪作乱,不知道底细的情况下前往实是凶险,但如今钟古父妹陷于其中,又非救不可。 钟古见梁易迟迟不答应,以为是要拒绝,急忙恳求道:“师兄,我知黄屋山凶险,但如今除开师兄,再无人可相求,如若肯入山相助,钟古便是做牛做马也愿。” 梁易摆摆手道:“我并非不愿入山,而是在想要准备些什么物什,听你说的,那妖怪似乎有点本事,一头撞进去,恐怕得中招。” 钟古一喜:“这么说,师兄是愿意入山了?” 梁易点点头,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去观内拿几样东西,那之后再随你进山。” 钟古自是在城门口牵马等候。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凶牙獠面 黄屋山前,众猎户在大石边等候着钟古。 “钟古怎还没来?” “此去涂川路途遥远,如今天色尚早,城门想来也刚开不久。” “唉,只望他师兄有些本事,否则……否则阿耶等人可该怎么办?” 众人忧心忡忡,正值春猎,本该是大获猎物之时,如今突遭此事,实属流年不利。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路上响起马蹄声,众人翘首望去,只见一匹快马奔来,钟古坐于前,身后带了一男子。 猎户们赶忙上前迎接。 “各位,我将师兄请来了!”钟古来到近前大喝一声,跳下了马。 众人朝梁易望去,顿时一惊,此人眉发皆无,如同受了髡刑的囚徒,竟是巫祝? 梁易下了马,不顾惊异目光,朝众人点了点头,说道:“在下梁易,水云巫观观主,听闻各位有难,特来相助。” 见果真是来相助,猎户们不敢怠慢,急忙行礼。 梁易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黄屋山,见青山巍峨,峰峦起伏,果然不同于近郊之山,颇有神秀之态。 “巫师,还请救救乡长等人啊!” “我阿耶也陷在其中,只望巫师搭救!” 听闻众人之言,梁易微微点头,说道:“自当尽力,此番便由我和师弟进山,各位在此守候便可。”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前番几十号人进去,都没寻着人,两人进去如何能行? “钟古,还是让我等也进去吧,好歹多些人,稳妥些。”有人提议道。 钟古瞧了眼梁易,见他不说话,顿时明白心意,于是说道:“各位放心吧,师兄既然这般说,想来自有打算,各位就在此等候吧。” 众人见他这么说了,也只能在山前候着,目送两人入山去。 …… 梧桐院中。 九忽右脚踏在石案上,纤长的手指捏着钟灵的下巴,令她嘴唇微张。 “咯咯咯!” 半空中,晶莹的酒液从石碗中倾倒而出,流入钟灵嘴中,九忽望着这幕兴奋地舔了舔唇笑道:“只待十日之期到,便可摘花。” 他将钟灵骗至院中已快近十日,目的就快达到,心情很是畅快。 他正饮着酒,突然感知到了什么。 “喔?此人竟还不死心?这回又找了什么帮手来?” 他望了眼钟灵,呵呵轻笑两声,消失在院落之中。 …… 黄屋山道之上,梁易和钟古一前一后前行。 此时正值晨曦时分,金轮在东面山峰露了一角,三三两两束金光挥洒在云雾缥缈的深谷之中,犹若人间仙境。 梁易昂头吸了一口气,只觉这山间空气很是清新,耳边又传来不绝鸟鸣,不免感叹在此地修行,想来能有所成就。 路上的野草皆带着露水,两人一路行来,已是湿了衣裳,钟古停下喝了一口凉水,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师兄,离那日狼群袭击之地不远了。” 梁易没有出声,盯着身侧的山谷。 “师弟,恐怕不用我们去找,它自己便找上门来了。” 话音刚落,那右侧山谷间的雾气便飞速朝两人飘来,顷刻便将其包围。 迷迷蒙蒙,山峦草木不见,只余下漫天的雾气。 钟古持着双斧守在梁易身前,说道:“师兄,那日便是这雾气漫来,群狼便至。” 梁易微微闭眼感知,顿时在雾气中感知到了一丝微弱的妖气,说道:“果然此雾有怪,师弟摇铃吧。” 钟古急忙收起一斧,摇晃清音铃。 身前的雾气缓缓散去一丈,但能见度依然不高。 两人复又前行了一段距离,梁易示意钟古停下。 “师兄怎么了?” “有声响,还不少。” 钟古神色一凛,紧了紧斧头,戒备望着四周。 果然,少顷之后,两侧的树林当中便慢慢浮现几十道黑影。 “是青狼!” 虽看不清样貌,但光看身影钟古已认出来者。 青狼迈动脚步,嘴发嚎声,却不进攻,只在林间游移。 雾中魅影憧憧,寻常人早已胆寒而逃,但雾中两人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站着。 青狼们见状,便慢慢包围过去。 钟古怒喝一声,群狼虽惊却不退,直逼至半丈之内。 “嗷呜!” 后方,一头稍大些的青狼嚎叫一声,顿时群狼扑击! 钟古将清音铃塞进腰间,取了另一斧正准备大开杀戒,却突闻一声清咤响彻山间。 梁易朝前迈出一步,群狼骇得纷纷后退,惊恐望着他的脸面。 丑陋狰狞,四寸长的獠牙抵至下眼睑,两个硕大眼孔如同深渊一般,从里面射出的寒光冷冽无比。 钟古见此恶鬼一般的面容,惊喜道:“祭祀用面?” 梁易朗笑道:“不错,这群狼似饿鬼,可比得过我这鬼么?” 他说完,又是一声蕴含灵力的清咤,席卷而开,群狼心神慌乱,朝后奔去。 梁易此前便预料到了进山或许还会再遭狼群围攻,故而将祭祀鬼面带了,此鬼面非寻常用具,乃是法器,虽灵力不多,但震慑群狼足以。 群狼见梁易带着凶牙獠面,真如恶鬼一般,畏缩在后,不敢进攻。 钟古不禁心想,论装神弄鬼还是师兄有一套,他这等武夫陷于此等困境,除开拼命搏杀也别无他法了,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学艺不精。 “还不退去!”梁易怒喝。 普通野狼被鬼面威慑,早已逃之夭夭,这些青狼仍旧徘徊,梁易心知不简单。 连续三声清咤,青狼才终究害怕,慢慢朝后退去。 然而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一道似若掌击的声响,回荡在山岭间,窜入青狼耳中。 “啪!” 青狼们听闻此声,眼中红光大盛,凶性再起,朝两人扑来。 “嗯?” 梁易听到声响,朝迷雾深处望去,却什么也没有望去。 “师兄,当心!”钟古神色凝重护在梁易身边。 梁易取下腰间巫鼓,冷笑道:“师弟莫慌,既然如此,我便与它斗上一斗!” 他举起巫鼓,右臂一抬,拍在上面。 “咚!” 鼓音荡出,迷雾翻卷,冲刺中的青狼眼中红光消退,惊疑停下脚步,迷惘望着四周。 “啪!” 远处又传来声响,青狼再起凶性。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以酒会友 梁易又闻声响,不慌不忙,在鼓面上重重一拍,将声响压下。 那远处之声也不甘示弱,声渐加重。 钟古站在一旁,见雾气波荡起伏,群狼前前退退,心头骇然,此等斗法之景他何尝见过。 迷雾之中到底藏了何等妖邪? 掌击之声越来越响,梁易暗暗点头,有些本事,但他傲气十足,便是这般斗法,乃巫祝擅长之道,怎可被人比下去? 是故,他周身气窍运转,奔腾的青莲灵力涌入巫鼓之中。 巫鼓受浩荡灵力加持,声声响彻,仿若滚雷,万千飞鸟腾飞向天,虎豹虫蛇闻之也蛰伏在穴不敢冒头。 掌击之声顿时被彻底压了下去,在交锋之中变得微不可闻。 但只是少顷,那声响又大振,似乎来到了身边。 “好胆,来了么!” 梁易大喝,循声朝前踏去,迷雾自动从他两侧分开。 两边拍击之势越发急促,犹如骤雨一般,钟古在后听闻只觉快要喘不过气,呼吸都变得粗重。 梁易越发接近声响处,冷眉怒拍鼓面伴随清咤之音。 “啪啦!” 他只闻一声脆响,似有什么东西破裂,一道魅影从雾中掠过。 梁易急奔而去,追着魅影而去,但转眼便失踪了踪迹。 “呼!” 迷雾渐渐散去,露出山岭之景。 钟古浑身大汗立于梁易身后,说道:“师兄,刚刚发生了何事?” 梁易将巫鼓收回腰间,回身道:“那青狼便是被声响所控,此术被我所破,幕后者见此便遁逃而去。” 钟古一惊:“师兄有看到是何等妖邪?” 梁易摇摇头:“跑得比兔子还快,来不及看清。” “那如今怎办?” 梁易沉吟道:“它以为逃了,我便寻不到,但既然已现身,便是露了破绽,我倒要看看它能躲到哪里去。” 音落,他抬起手腕,青灯浮现,青光如萤火散开,朝四野弥漫而去。 钟古啧啧称奇,此前并未见他用过此等术法。 很快,梁易便探明了周围的气息。 山林间多有杂乱无章的脚印,带着微弱的气息,想来是青狼留下,而南面则有一道较强的妖气,朝着他们来时的路飘去。 “师弟,我已探明,随我去。” 钟古应声随梁易而行,结果发现正在回返,惊疑道:“怎在回去?” “恐怕,你们刚进山就被盯上了。” 梁易也不多言,只是不断用灯引探查,追寻气息。 片刻之后,两人来到一处山谷。 谷前流泉清鸣,花影摇曳,舞蝶穿梭,景色颇为秀美。 在溪旁有一座竹篱围成的小院,像是某位隐士居住之地。 梁易对钟古说道:“师弟,可有闻到怪味?” 钟古闻言耸了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味,说道:“师兄,好像是酒味?” “是啊,我嘴都馋了,”梁易笑着,朝院落望去,“敢在这黄屋山隐居,想来不是寻常隐士,不如去拜访一下。” 钟古正纳闷这黄屋山如此凶险,还有人敢在此隐居时,梁易已收了青灯,朝院落而去,他也只好跟上。 来到竹篱前,只见院内有一蓝衣俊美男子正在种菜。 “打扰,敢问此处是何地?”梁易站在竹篱边问道。 蓝衣男子闻声抬头,见到两人,面有惊色道:“此地乃酒谷,在下的隐居之所,请问两位是?” 梁易微微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梁易,旁边的是我师弟钟古,我们迷失在了山间,不知怎样出这黄屋山,故而前来问路。” 九忽恍然,放下竹耙,拍拍手,伸手邀请道:“这黄屋山重峦叠嶂,道路众多,确是容易迷失,既然两位来到我住处,便是有缘。 这山中寂寥,三年五载也来不了一个客人,今日不如让我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下两位,午食后,我自当领两位出山。” 钟古心想如今众人失踪,哪还有心情在这吃食,便想催促梁易快走。 梁易似乎知他心意,打了一个手势,说道:“师弟,我这是又口渴又肚饿,不吃饱喝足,山路怕是走不动了,我看我们还是歇歇吧。” 钟古张张嘴,见梁易眼神有怪,顿时一惊,心知他又有计较,便收了声。 九忽见两人进院,便将两人引至梧桐树下的石案上,笑道:“两位在这稍坐,我这便去烧菜。” 说完,他便在进了屋去。 九忽进屋后,梁易低声对钟古说道:“师弟,待会喝不得吃不得。” 钟古问道:“师兄刚刚在院前说口渴肚饿,如今进得院中,又说不要吃喝,这是何意?” 梁易知钟古救人心切,如若告知实情恐怕他会按捺不住,所以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别问,只管照做便是。” 两人谈话间,炊烟已起。 没过多久,九忽便端着两片木碟走出屋宇。 来到石案边,九忽将木碟放在两人面前,说道:“山野之家,无甚美味佳肴,昨日打了些野味,做了些兔肉和鸡杂,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梁易笑道:“哪里哪里,感激还来不及。” 案几上肉食色泽艳丽,散发出幽幽香气,十分诱人,钟古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九忽瞥了他眼,便说道:“两位都是男儿之身,想来也会饮酒,今日客来,九忽欣喜,便将陈酿拿出,供两位一品。” 说完,朝院后而去。 梁易见状,立刻拿起筷子夹了几片兔肉扔在脚下,嘴里边咀嚼边叹道:“师弟,这肉实在鲜美啊,还不快尝尝?” 钟古目瞪口呆,急忙也学着梁易做了一套。 九忽走到院后墙边,悄悄探了一眼,见两人嘴里咀嚼,面色欢愉,不禁心中冷笑一声。 “两只猪猡,多吃点吧,待会可就没机会吃了。” 他去院后拿了酒坛,走回院中之时,又带上了和煦的笑容,令人不禁心生亲近之感。 坐在石案的另外一头,九忽从怀中掏出三只石碗,分别满上,然后将其中两碗推至二人身前,说道:“山中寂寥,便以酒会友!” 梁易和钟古对视一眼,端起酒碗,说道:“感谢招待,那便以酒会友!”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剑开天门! 梁易把酒碗放在唇边,作势要饮的样子。 九忽用酒碗挡住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黄屋山人烟罕至,往来也不甚方便,不知阁下为何会选择居住在此?” 梁易突然放下酒碗提了一句,九忽微愣,不过还是答道:“正因人迹罕至,烟火稀少,可不受尘世纷扰,才是是个隐居的好住所。” “一人住在这山中,难道不会寂寞?”梁易又举起酒碗。 九忽眼睛微眯,注视着酒碗说道:“隐居者,踏破红尘只想寻觅一份心静,旷野希声,晨起高歌,暮时观云,往来无俗事羁绊,自有一番自在。” 梁易又放下酒碗,赞叹道:“果然隐士的心境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理解。” “哪里哪里,过誉了。”九忽暗气,这小子把碗端了又放,放了又端,到底还喝不喝了! 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敬向梁易:“两位在山中迷路,来至鄙舍,陪九忽说上两句,便足以慰藉寂寞之情,所以让我们共饮一碗!” 梁易见此不禁心想,小样这就忍不住了?本来还想再耍耍的。 他装模作样端起酒碗放在嘴边,抬眼见九忽正在偷瞧自己,笑道:“这酒好香啊。” “哈哈,此酒乃是用山中野果酿成,别有风味,阁下可尝尝。” “我看不是用什么野果酿成的吧!” 梁易前刻还笑意盈盈,下刻便猛然大喝一声,将手中酒碗掷出,拔出腰间木剑便刺。 九忽没预料到梁易会突然偷袭,当即便被木剑刺中,腰间一阵剧痛,急忙用手扣住木剑。 “妖孽,还不现形!” 梁易手腕处,一盏青灯射出,浮于九忽头顶,缕缕青光挥洒而下,将九忽笼罩而住。 “啊!” 九忽历叫一声,面容不停闪烁变幻,露出原形,竟是一兽头人身蓝狐。 “呼!” 钟古只见眼前之景猛然变化,院落、花草、溪水全都消失不见,四周尽是嶙峋山壁,哪里还有明媚春光,只剩下森森妖气。 “小贼卑鄙,胆敢偷袭我!” 蓝狐左爪扣住木剑,右抓疾探而出,携带罡风,怒抓向梁易的脖颈。 “蠢货才会被我偷袭!” 梁易左脚微抬一踹,身下石案腾起,挡在两者之间。 蓝狐怒火中烧,准备把这卑鄙无耻,喜欢耍嘴皮子的小贼撕烂。 “轰隆!” 石案四分五裂,利爪穿过无数碎石,继续袭来。 梁易撤剑一挡,蓝狐另外一爪紧随而出。 面对压迫,梁易转守为攻,体内灵力灌入木剑之中,剑身一震,使出剑开天门剑术境中的一招千军辟易,横斩而出。 蓝狐低吼一声,不闪不避,爪前腾起红光,利甲陡然伸长五寸,双臂左右展开,又鬼魅一般合抱向中心。 梁易木剑斩至它身前,瞬间被其紧紧扣住。 木剑灵力奔涌,震荡不已,一人一妖面对面较力。 蓝狐尖嘴张开喝道:“好胆,竟敢闯入我洞中,今日便要你这炼气士小鬼伏尸!” “是么,我道你有多大本事,原来不过如此!” 梁易虽嘴上这般说,心头却是暗暗惊骇,他离了涂川城,在兰江河畔不眠不休修炼了两日,气窍已达七十之数,但蓝狐修为似比他还要高。 蓝狐见梁易如此轻视自己,怒气横生,冷哼道:“今日便拿你下酒!” 语落,爪下妖光大盛,巨力催动! “刺啦!” 木剑上传来脆响,剑身中段处出现细小的裂纹。 梁易心神一震,此木剑乃是法器,上次对敌蛇妖之时,被毒液射中都无事,如今竟然在蓝狐利爪下似要断裂,当即不敢犹豫,立刻撤剑,朝旁边跃出。 蓝狐一跃而上,利爪探出,擦过梁易衣襟,将山壁掏出一个大洞,碎石崩飞。 “呼呼呼!” 一柄斧头飞来,钟古见梁易凶险,掷斧相救。 蓝狐头也不回,微微侧头,令飞斧落空。 梁易此时尚在半空,此时见状,仰头附身而下,身剑合一,直刺而下,击中蓝狐眉心,令其溢出鲜血。 “喝……啊!” 蓝狐双爪死死抓住木剑,脚下一沉,地面龟裂,嘴中爆出怒吼,死死抵住木剑不让它刺入骨中。 一上一下僵持之时,蓝狐腰间猛然一痛,此前被梁易偷袭之伤又发作,以致稍稍力竭,挪了一步。 梁易见状,急忙压身飞起一脚,踹在蓝狐胸前。 吃了重踹,蓝狐噔噔后退。 梁易身影模糊,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如风一般来至蓝狐身边,化影快攻。 钟古在旁,只见洞内四处都是梁易,竟多达几十个,剑光人影来去,大风呼啸。 蓝狐立于剑风之中,狐爪猛出,犹若有千手,守住四方六面,不动如山。 梁易身影纵横,越斗越是酣畅,只觉棋逢对手,速攻之下,招式切换,越发流畅。 蓝狐抵挡着梁易的进攻,越战越是心惊,梁易起初招式颇为凝滞,不像是久经战斗的样子,但不过片刻,他便犹若脱胎换骨一般,剑招变得十分凌厉。 梁易艺高人胆大,见蓝狐立于原地,索性将它当做靶子,心念青莲剑术,练起了剑。 蓝狐起初不察,一阵过后,猛然醒悟,怒喝道:“好胆,竟敢拿我练剑!” 他脚下一踏,浑身妖力灌注双手,准备将梁易一击毙命! 梁易闭眼竖剑离于山壁前,听闻风声,猛然睁眼,黑发乱舞,瞳有电光射出,高喝道:“剑开天门!” 语落,钟古只见那无数幻影从四方奔来融于梁易身中,一道剑光从地面窜来,来至蓝狐身前,直朝洞顶斩去! 爪剑相击,妖气剑风相撞,下刻剑风便大盛,耀眼的绿光扑向了蓝狐。 蓝狐惨叫一声,身影倒飞而出,撞在山壁上,吐出一口蓝血,勉强稳住身形。 它眼神惊疑,望着梁易,这小子修为不变,所修功法却陡上了一层! 梁易悟性天下无双,刚刚他于战斗中运转天门剑术境心法,合天门剑招,最后蓝狐威压隐同天门壁垒,他心有所悟,一剑开天! 见蓝狐受伤,他得势不饶妖,纵身而上,拔下插入洞顶的木剑,飞身而下要致蓝狐于死地。 蓝狐一抹嘴角,左脚轻跺,远处地面的酒坛飞来,他接住,一拍坛壁,酒液化作一道水龙飞入它嘴中。 梁易如长虹贯日,蓝狐则昂头怒啸山月,酒液化作无数妖火喷出。 “轰!” 狂暴的烈焰照亮了整个山洞,钟古大惊之色。 梁易被妖火烧中,被迫降落在地,衣裳全是破洞,皮肤灼烧多处。 他正待还要出剑,蓝狐已跃到洞口,仰头笑道:“人族小鬼,有些本事,不过你可知我来历?” 梁易冷冷凝视着他:“手下败将,不必过问。” 蓝狐面色一滞,不过很快又说道:“我乃青鬃山主坐下酒狐是也,你入这黄屋山中,坏我洞府,此仇非报不可,你便在这等死吧!” 说完,他跃出山洞,与此同时一道巨石飞来,撞在洞口处,令洞穴一震。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洞中血色 洞穴之中,梁易持剑而立,眼见着洞口被巨石堵上,红润的脸色顷刻化为苍白。 “砰!” 他手中的木剑陡然碎裂成片,身躯后退几步,撞在山壁上,嘴角鲜血流出,滴溅在胸膛上。 洞内一片漆黑,钟古听到声响,心中焦急,摸到梁易身边,扶住他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梁易含了一口鲜血,擦了擦嘴,勉强说道:“无事,只是体内灵力消耗过多,调息片刻就好。” 酒狐修为高他许多,此战他已是极尽发挥,勉强将其击退,自己受伤也不轻。 梁易靠坐在山壁边打坐调息,钟古害怕蓝狐再次回返,便持着斧头守在他身前。 “师兄,这妖怪本事甚高,临走前还放下狠话,似乎来头极大。”钟古不无担忧说道。 梁易一边调息,一边说道:“九中之忽,狐中之酒,是为酒狐,你可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的妖怪的故事?” 钟古回忆了一下,隐隐有了记忆,说道:“离王烨十五年,我们同师父前往卫国绍梨城,路遇大雨,在一古树下栖身,当时有一蓝狐于火前取暖,想喝师父腰间所带之酒,师父赐酒,蓝狐抱酒拜谢,事后师父叮嘱它日后莫要迷惑行人,引诱良家女子。” 梁易微微点头:“不错,酒狐者,栖于山野,饮飞瀑流泉,月夜窜于农户之家,闻到酒味,开坛啜饮,觉之味美,此后便借酒修行。比起其他妖怪,酒狐灵智甚高,山中修行寂寥,他便喜欢用幻术化作俊美男子,偶有貌美女子路过,便将其掳到洞中,肆意淫弄。” 钟古闻听,脸色铁青,他妹妹可被掳走多日。 梁易知他担忧,说道:“你不必担心,酒狐虽喜欢玩弄女子,但必须养花十日才摘,距你等进山到如今,还未到十日。” 钟古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我们来谷时,那山前花香水澈,转眼间便化作幽暗洞穴,莫非也是幻术所致?” 梁易呼出一口浊气,觉得肺中火辣感稍减,答道:“当时我灯引导至山谷前,我曾问你是否闻到酒气,可曾记得?” 钟古自然记得,他当时还纳闷什么酒竟如此香,漫到了郊野。 “莫非酒味有怪?” “酒狐喜欢饮酒,自然需要酿酒,而他所酿之酒非凡酒,叫烟云醉,酒起烟云雾迴,处于雾中者,重重蜃楼海市,迷尽人眼,如若没有灯引破瘴,我也看不穿幻象,那院落还是院落,那石案也还是石案。” 钟古恍然,原来他们从一开始进得便不是山谷,而是酒雾。 梁易调息片刻,气息稍缓,起身说道:“我在这洞中还感知到了人族气息,去看看吧。” 他下意识想去摸腰间木剑,手上一空才恍然木剑已碎,只好空手循着气息而去。 两人在洞中绕了一段路,听闻流水之声,前方隐有光亮。 顺着光亮而去,来到一方水池前,只见上方的岩壁有一小洞,细流注入水池之中,也带来了一丝光亮。 水池边的岩石躺着几十号人,遍地都是血迹,梁易两人大惊。 借着微弱光亮,钟古看清躺在地上之人正是安乐乡猎户,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推搡离得最近之人。 很快那人便醒了,虚弱望着四周:“好黑啊,怎么什么也看不见,这里是哪?” “太好了,你醒了,我是钟古啊。” “钟古?钟古!太好了,我被狼追了很远,后来好像……好像晕了过去。” 那人突然捂住自己的眼睛,喊叫了一声,钟古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的……我的眼睛好痒,好痛啊……” 那人身躯微微前倾,昂着头,面孔暴露在光线下,钟古大叫一声,骇然道:“大鹏,你的……你的眼睛!” 大鹏双手摸着凹陷的眼眶,没有摸到眼球,顿时语气颤抖道:“我……我的眼珠呢?” “我的眼珠呢!” 他猛然高喊,语带哭腔,双手在岩上乱摸。 钟古急忙去唤醒下一人,结果那人也没了眼珠,在地上哭嚎着乱摸。 众人陆陆续续醒来,有人发现自己没了眼珠,在黑暗中大嚎,用头撞地。 “阿耶,阿妹,阿耶,阿妹!” 钟古在地面爬行,忽然不顾岩石锋利,磨擦得他膝掌全是血。 他状若疯狂,不停呼唤父妹。 梁易站在一侧暗叹,运气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亮起青灯,为他引路。 青灯照耀下,钟古很快便看到在角落躺了一位女子,正是钟灵,连滚带爬过去,抱住她喊道:“阿妹,阿妹醒醒啊!” 钟灵嘤咛一声,缓缓醒来,眼神迷离一会,猛然厉叫道:“别让我喝!” 她嘴唇发白,浑身颤抖。 “妹子别怕,是我啊,我钟古哥,你看看!”钟古转过钟灵的头,让她望着自己。 钟灵呆呆望着钟古,过了一会突然呵呵傻笑,用手指着他说道:“咯咯,妖怪,妖怪!我才不喝你的酒!” 钟古身体一僵,语带哭腔道:“妹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哥哥啊,你怎么不认识了?” 钟灵只是不停骂他是妖怪,傻笑个不停,钟古眼神凄切抬头望向梁易,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啦!” 梁易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你就告诉我吧!”钟古嘶哑着声大喊道。 “她恐怕饮下了酒狐的烟云醉,已经疯了,我跟你说过那不是凡酒,” 钟古听闻,泪水落下,猛抱住钟灵,泣声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啊!” 猛然间,他松开钟灵,四处张望大喊阿耶。 “阿耶,阿耶呢?”他摇晃着旁边一个尚未被挖眼的猎户问道。 那猎户摇头悲戚道:“钟古哥,我是后来进山的,并没有见过你阿耶。” 钟古将他推倒在地,疯了一般跑动找寻,终于在最边缘处找到了一具躯体。 “砰!” 钟古跪落在地,双手颤抖,扶着躯体,头颅下垂。 梁易走进,只见那是一具老者的躯体,已被开肠破肚,内脏空空。 “昨日打了些野味,做了些兔肉和鸡杂,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泉水从孔中流下,滴落在池中,回音荡荡。 “师兄,为何会这般?钟古可是做错了什么?”钟古平静的声音传来。 正文 第五十章 安乐乡 梁易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钟古,倘若是自己遇到这般惨剧,想来也已经要发疯了。 此时洞内众人皆已醒了,包括乡长在内。 他闻知钟古父亲惨死,悲痛欲绝,叫人扶着他来到尸体旁,伏尸大哭。 乡长的眼珠同样被挖走了,他只能用手抚摸着老友残破的躯体,内心颤抖不已。 “钟古,我对不起你。”乡长呜咽道。 钟古只是垂着头,失魂落魄。 “各位安乐乡的猎户们,是我把你们领来了这黄屋山,害得众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我罪不可赦,无颜回去面对众父老乡亲,只能以死谢罪了!” 乡长喊完,猛的起身,朝旁边撞去,一头撞在了突出的岩石上,当场脑浆碎裂,血染当场。 没瞎的乡民看到这幕目眦欲裂,冲到乡长尸体边嚎哭不已。 整个洞内,凄凄惨惨,哭声一片,分外凄凉。 梁易来到洞的西侧,面前的洞壁下摆了许多酒坛,他用青灯一照,只见每个坛子里面都放着不少人眼,全都泡在酒里。 “烟云醉,迷人眼,所谓野果酿酒,便是用人眼酿酒吗。”他不禁低语。 酒狐借着酒雾群狼,将众人驱逐迷晕,挖掉人眼作果,酿制美酒,这黄屋山确实成了它家的果园,这人也成了它口中的野味。 想起此前在院落之时,酒狐将钟古的父亲炒了做成菜肴,还亲手端至他面前,让他品尝,梁易心中也不禁胸中愤慨,只恨修为不足,没有当场斩下它的妖头。 梁易手中青灯变得有些明灭不定,他知这是灵力快要耗完的征兆,于是迅速返回池边。 池中之水,颇有灵气,他打开水袋,装了一些,见众猎户有些仍旧捂眼哀嚎,心中一动,说道:“众位,这池中之水清凉有灵,可取一些淋到眼窝之上,缓解疼痛!” 没瞎的猎户们不敢耽搁,急忙用水袋装了池水,淋到同伴的眼窝上。 梁易手中青灯已灭,借着微末光亮他来到钟古身边,见他整个人仿若石化一般,跪在地上,不发一声,顿时叹息道:“师弟,酒狐杀你父亲,令你妹妹发疯,此仇不共戴天,不报不可,你当亲自手刃仇人,如今他用巨石堵门,分明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当务之急便是出洞安葬你父亲,日后寻找报仇的机会啊!” 钟古本已心如死灰,听到梁易的话,猛然醒了过来,他终究是血性男儿,不甘就此痛苦一生,于是抱起父亲的尸首说道:“师兄,你说得不错,不杀此妖,钟古誓不为人,这便出洞!” 梁易来到钟灵身边,牵起她的手,对众人说道:“各位,此地凶险,妖怪随时可能回返,还请各位找找有没可以出去的之处。” 二十多名没瞎的猎户急忙在洞中摸索,但找了一会,并未有出口。 唯一的光亮之处也便是头顶的小洞了。 梁易抬头看了看小洞,大概只有手臂粗细,距离地面大概十几丈的距离,如若想要出去,必须飞岩而上,将洞口四周击开。 “师兄,如今该如何?”钟古问道。 梁易微微沉吟,说道:“还是去洞口看看吧。” 在他的安排下,没瞎的猎户背着瞎了的人,齐齐来到了洞口。 有人发现洞口被巨石堵着,便上去推了推,巨石纹丝不动,不禁有些绝望。 “我等,莫非要困死在这洞中?” “黄屋凶险,叫人伤魂,看来是再见不到我妻了。” 众人瘫坐在地,意志消沉。 钟古见状,让旁人接过父亲尸首,说道:“各位,我父亲惨死,这洞乃是妖怪住所,我决不能让他死后栖息于此,否则魂魄定然不得安宁,无论如何今日都得出这山洞。” 他撸起袖子,来到巨石前,双脚微分,壮硕的手臂展开,腰身一沉,朝前抱住巨石表面。 “喝!” 他怒喝一声,犹若兽吼,浑身肌肉暴涨,体内巨力涌现。 本来纹丝不动的巨石晃动起来,洞门两侧土块灰尘掉落。 猎户们被其巨力惊呆,不过很快便回神,冲了上去。 “钟古我来帮你!” “我等来帮你!” 十几人一同发力,巨石终于缓缓移动,钟古见状,身子一侧,肩膀顶在巨石上,拼尽全力一顶。 “轰!” 巨石猛然朝前滚去,沿着微斜的坡面滚走,光亮射入昏暗的洞中。 再次见到光明,饶是这些硬汉也不禁眼泛泪花。 “既然洞门已开,各位还是随我速速离开此地!”梁易说道。 他在前引路,众人不敢迟疑,立刻背着同伴跟上。 …… 安乐乡,乡前的小路上,几百人聚集于此。 前往黄屋山的众人在梁易的带领下,终于离开了那恶山,返回到了故地。 得知他们回返,全乡的乡民都来迎接,却不想到等来了惊天噩耗。 年轻的妇人看到自己的丈夫眼睛瞎了,眼睛都已哭肿,抱着孩童跌坐在地,不知道日后该怎么生活。 而年迈的父母见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看不见东西了,身躯直接站立不稳摔在了旁边的沟里。 钟古的母亲见到丈夫的惨状,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直接晕了过去。 安乐乡哀鸿遍野,凄惨一片,哪还有安乐。 附近的乡民、村民路过,见此情形,询问一番,得知内情后,无不悲戚,也跟着哭了起来,也不知他们是哭那些瞎了眼的人,还是哭这世道。 乡长以及钟古的父亲死了,要举行超度,身为巫祝,梁易当仁不让接手。 祭祀在安乐乡的乡祠前举行,全乡之人都来了,皆披麻戴孝。 两具尸首放在乡祠前的竹席上,梁易便在他们身前,对天祝祷,不敢有丝毫分神。 整套仪式做完,没出差错,梁易才回头对底下跪着的众人说道:“各位,我已按照巫祝超度之礼,送两位送往云梦,想来他们魂魄可以得以安宁。” 钟古擦了擦了泪水,说道:“此番多亏师兄入山救援,击退了妖物,否则恐怕我等无一人可回乡,如今又代为超度,钟古拜谢!” 说完,深深拜了一礼。 安乐乡众人急忙跟着拜谢。 梁易只见数百道愿力朝自己飞来,心中一怔,几百人皆是诚心实意地感谢他,令他心酸又感叹。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帝流蕴器 钟古家中,梁易正坐在院子里,煎熬着罐中草药。 钟母晕倒,气血翻涌,受钟古所托,请他帮忙调理一下身体。 梁易闻着药香,觉得差不多了,便掀开陶罐,将药汤倒入木碗中,端进屋去。 病床上,钟母虚弱靠坐在破墙上,神情黯然,显然还在为丈夫的死伤心。 钟古一直在旁照顾,此时见梁易进屋,问道:“师兄,可是药煎好了?” “不错,我挑了几样乡民的草药,煎了一碗汤,喝了可安神静心,你快让你娘喝了吧。” 梁易将碗递给钟古,钟灵突然从旁边冲来,喊道:“不喝不喝!” 说完一掌拍向木碗,骇得梁易急忙立地后倒,闪了过去。 钟母见到这幕,捂脸哭泣道:“丈夫抛弃了我,如今女儿也疯了,还怎么活?” 她见钟灵变成如今这模样,气她偷偷溜上山,以致吃了苦果,但更多的还是伤心,花季少女尚未经多少世事,便变成疯子,实在悲哀。 钟古接过木碗,边喂钟母药汤,便说道:“阿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妹妹,定然不会让她一直这般。” 钟母喝了几口药汤,抬头望向梁易:“巫师,你有办法医治灵儿吗,我不忍心见她这样。” 梁易说道:“她喝下了妖怪酿制的妖酒,那酒有极强的迷幻功效,寻常的药石恐怕解不了,必须得服下真正的清灵之物才行。” 钟古听了,急忙说道:“师兄,还请告诉这清灵之物去哪找,钟古感激不尽。” “自然是在那崇山峻岭之间,这等地方凶险无比,此行想来你也深有体会。” 钟古猛然放下碗,说道:“师兄,钟古只恨师父在时,没有专心学那除妖法门,如今阿耶离去,方知后悔,日后定当专心修行,去那山中寻得灵物。” 梁易点点头,钟古没有意志消沉便好。 因为受了伤,梁易便也就暂时留在钟古家休养生息。 白天的时候,钟古一直在忙着处理父亲的丧事,梁易觉得不便露面,便一直窝在院子的侧屋中。 直到天色黑下来,吃过晚食后,他才出院落,去到乡前的河边修行。 坐在小河边,梁易闭眼入定,吸收四周的灵力,恢复伤躯。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到了下半夜,梁易才觉得伤势好了两三成。 他回想起今天的战斗,仍旧心有余悸,酒狐修为高他不少,如若不是临时悟剑,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到最后时刻,他已是强弩之末,好在酒狐没有看穿,否则结果便又会不同了。 梁易低头看了看腰间,本来悬挂木剑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也没预料到,妖体竟会如此强悍,将法器之剑都能击碎。 青莲法主修青莲剑术,没有了剑具加持,威能大减,梁易也不禁犯愁。 水云巫观每位弟子都有一柄木剑,乃貊巫师量身定制,梁易作为大弟子,所用木剑也是最上乘,其余师弟师妹之剑稍次。 没有了木剑护身,倘若下次再遇强敌,他不免担心。 这般想着,他便进入到了白茫之地。 道,器,医,阵,四庙他已开两庙,道庙令他学得术法,医庙令他学得医术丹道,还剩下两庙未进,也不知内中又何玄机。 梁易来到器庙前,将手放在门扉上,轻轻将其推开。 “轰!” 龙吟之声荡彻虚空,继而伴随凤鸣,顷刻又有风声雨声,火雪之声,最后雷音、电音齐鸣,声响渐小。 隐约消逝时,一道旷古编钟之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震动苍茫远古,令神庙轰鸣。 梁易闻其钟声,灵魂颤栗,不知此等异象从何而来,竟有如此莫测威能。 来到殿中,同前两庙一般,有一尊石像。 梁易抬头瞻仰。 石像乃是一位老者,身躯佝偻,瘦骨嶙峋,手中拿着半截桃丈,眉眼低垂,仿若睡着,端坐在台上。 梁易将庙外的三十六条愿力引入庙中,顿时石像生出变化。 明明是一尊人像,却突然化作了剑,鼎,树,碗等物。 还不待梁易瞧完变化,老者的虚影便在蒲团上凝聚,口中传来低吟之声。 “沉深海之波,纳幽冥鬼谷之气,六合八荒兮,容一方芥子……” 梁易见老者说得风清云谈,但落入耳中却有金戈交击、铁马波澜之声。 他急忙拿起石像前的灵牌看去。 香火愿力:三十六条 演练神法:帝流蕴器 “帝流蕴器?这是何法。”梁易疑惑。 他望向虚影,见老者已开始讲起了道,急忙也端坐在蒲团前,凝神静听。 在那蛮荒远古,猛兽横行,人族碎石成斧、矛以抗,是谓初成器,时至上古,猛兽化妖,躯干比之山岳,坚不可摧,炼气士取天晶地魄焚箭破之,是谓炼器。 炼器一道,大多需网罗珍宝奇珍,再经重重锤炼,方能有所成。然而天下奇珍难寻,倘若寻之未果,则炼器一道还未开始便夭折。 蕴器之道,不以器具铸造的材质为重,而是在器成之后,再赋予光彩。 他言这天上,地下,万物钟灵,于蕴器,无物不可取,无物不可纳。 两者相连,器具受天地滋润,虫蠹户枢可完好无缺,废柴也可变神木,只需蕴养有道,无所不成。 老者侃侃而谈,言上古人皇取北海之雪,南山之土,东海之水,西原之石,加天外之铁,铸成古往今来第一神器五帝剑,兵锋之盛,天妖难挡。 但便是如此之威,后世仍有器可敌,所以无需厚古薄今,后天之器只需蕴养得当,仍旧可匹敌先天之器。 梁易闻之大受震撼。 老者浅谈完蕴器,便开始传道此次演练出的神法。 帝流蕴器,顾名思义,依靠帝流之浆蕴养器具。 运行此法时,需择一月华大盛可沁精华之处,将器具置于帝流中心,用秘法演练。 老者将秘法心决术印一一示范,梁易全神贯注,跟随演练,将其牢记在心。 一老一少,坐于神庙之中传道习业,皆不知日月星辰流逝。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雨中之烟 梁易醒来时,发现已是两日后。 “哎!他醒了!” “两天都没吃东西,他不饿么?” 河边,安乐乡的孩童们围绕着梁易打转,他们这两日来河边玩耍,见梁易总是一动不动,十分好奇。 梁易听到孩童们的声音,微微一笑,见身边放了石碗,里面装了饭菜,想来是村民特意送来的,又害怕打扰他,便放在了身边。 他也没有矫情,端起冷掉的饭菜便吃,一边朝乡里走去。 孩童跟在他后面,排成一排,学着他吃饭的样子,嘻嘻哈哈,很是欢乐。 梁易心想这样的笑容,之后也不知道在安乐乡能不能见到了,据钟古所说,此次上山狩猎是为了缴纳猎税,如今猎物没打到多少,还多了许多残疾,可谓流年不利。 回到钟古家,梁易先将那日的草药切成多份,用麻布包好,告知钟古熬制的时间,这才提出辞行。 “师弟,我已驻留多日,是时候返回巫观了。” “师兄,钟古安葬完父亲,便回巫观静心潜修!” 梁易与钟古道别,离了安乐乡,便向南而去。 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停下脚步,想起一件事。 上回符老走时,邀他登门拜访,如果没有记错,他的隐居之地便是在这北郊。 如今正好无事,当去瞧瞧。 他跳入河中,伸手一探,捞起条草鱼,用水草栓了嘴,挂在腰间,准备当做上门之礼。 “不过丧魂坞在哪?想来还是得问问路。” 梁易于是边行路,边向田边耕种的农夫询问丧魂坞所在。 但一路问来,尽是无一人知晓,甚至都没听过那住所。 “难不成符老真是躲在深山老林里不成。”梁易暗暗纳闷。 他又在北郊之地打探了一番,仍旧没有消息。 “下雨咯!” 傍晚时分,远处田里传来呼喝,耕作的农夫扛着耒耜急急朝家中而奔。 春雨无常,说来便来,梁易寻摸着也要找个地方避避雨,四处张望,只见在那不远处的山上,有缕缕炊烟升起,想来是有人家在做饭,于是在路旁摘了一片青叶顶在头顶,朝炊烟奔去。 路上,春雨愈大,带着初春的寒气,梁易乃是炼气之身,尚可抵抗,寻常人要是淋了保不准要大病一场。 他沿着山间的小路,朝炊烟处而去。 很快,他便来到一座破败的神庙前。 “不是人家吗。” 梁易见面前神庙墙体斑驳,青苔水痕遍布,不禁疑惑,这可不像有人烟的样子啊。 此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梁易并不想在山林间过夜,便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又有人来了。” “唉,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我正准备赶回村呢。” 梁易进庙时,发现庙中已有人,看样子也是来避雨的样子。 庙内简陋,供奉的神像已经残破,房梁布有蛛网,地面都是一些破木片和稻草,显然是许久未修缮了。 在良一朝,神庙之风盛行,百姓求神问仙皆来神庙,但到了离朝,不知什么时候,神庙便逐渐废弃,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梁易将青叶扔了,扫了扫身上的水渍,走到西北角落坐下,开始生火。 另外三个角落已经有人,而且都升起了篝火。 东南角落坐着一老一少,女童正抱着双臂靠坐火前,浑身瑟瑟发抖,想来是受了雨寒。 她打了一个喷嚏,猛然闻到肉香味,对旁边的老人说道:“太公,好香啊,我肚子饿了。” 旁边的老者从怀里摸出两个野果,将其中一个递给孙女说道:“吃一个,另一个明早走时得敬献给这庙神,多亏他护佑,提供避雨之处。” 女童啃了一口野果,但闻着肉香还是觉得馋嘴,忍不住朝旁边看去。 东北角落,坐着一瘦一胖两男子。 胖的面色黝黑,五官慈祥,瘦的面色白净,断了一臂,两人身前的篝火上架着木棍,上面穿着一长串肉正烤着。 瘦子注意到女童的眼神,见她馋得慌,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微微笑道:“待会烤好了,可以给你尝些。” 胖子俯身闻了闻火上的烤肉,露出满脸陶醉的神色,说道:“这雨下得好啊,不然也淹不掉那兔子洞,让我们逮到这野味,打打牙祭。” 瘦子听了,摇摇头:“我看是这庙好,如果没这庙,我两升不起火,这肉想来也是吃不到了。” 胖子当即反驳:“你这就不对了,我看还是这山好,如果没这山,连野味都打不到。” 瘦子又摇头:“我看还是兔子好,如果不是它舍身,今晚就得饿肚子。” 两人正争吵间,门又被推开,进来两大汉。 “这山上炊烟起,本以为是有人家,谁知竟是一破庙?” “算了,暂行落脚,天明速速离去。” 两大汉身形魁梧,腰悬柴斧,衣裳带血,令庙中众人脸色微变。 为首的大汉本想在西南角落脚,见那边有两名背弓的猎人,顿时朝梁易走去。 “小子,借你的篝火用用,不打紧吧?”大汉拍了拍腰间的斧头。 他不想生火,见四角都有火,便想直接用了。 东北西南皆两人结伴,而东南的老少他又不屑抢之,见梁易弱不禁风的样子,又是独自一人,便毫不犹豫占了火。 他嘴里虽询问着,人已坐在火前。 梁易还没吭声,另一名大汉便走了过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分点,别多嘴。 两人坐在火前,掏出干粮吃了起来,一边说一边交谈。 “早知便该连那奴仆也杀了,免得他回去报信。”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还是趁早离了这涂川城。” “离了涂川,我两又能去哪,以何为生?” “呵,有这腰间之斧,什么做不得?便是做那打家劫舍的强盗也无不可啊!” 两人竟丝毫不避嫌,大声说着杀人逃窜,抢劫之事,还大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女童被吓得缩在老者怀中,西南的两位猎人也紧了紧手中的弓。 其中一名大汉吃了几口干粮,觉得甚难下咽,瞥了眼东北方向,便起身走了过去。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倒倒倒 夜雨飘摇,山峦沉寂,唯有神庙中烁闪火光。 大汉来到东北角落,站在篝火前,眼神落在那串肉块上,抑制不住贪婪之色。 他咳嗽一声,抬头对火后两人说道:“两位,赶路肚饿,借用一下火上之肉。” 两人听闻,对视一眼,瘦子说道:“胖子,他说要借肉,借吗?” 胖子点头道:“借倒是可以借,不过有借便有还,你有生肉么?” 那大汉杀人逃命,身上钱财都无,哪会有什么生肉,听了,顿时不耐烦说道:“你只管借我,明日我去家中取肉给你。” 瘦子拍了一下地道:“你刚刚说要去做盗贼,如果能抢到肉,那我们就把肉借给你。” 胖子也急忙拍了一下地道:“是极是极,只要你能抢到别人的肉,这肉就给你。” 大汉闻言只觉被戏耍,一怒之下,便径直伸手去拿肉块,准备直接抢过来。 “哎,别动。”胖子伸手挡住,不让他拿。 大汉冷笑道:“怎么,不借?” 胖子呵呵直笑,说道:“头一回听说这样借的,你说是不是,瘦子。” 瘦子连连点头,抬头朝四周说道:“借不到肉,便想直接抢,世间竟有如此不公之事,众位难道坐视不理吗?” 西南角的猎户出声道:“不错,不经主人同意,便拿肉食,是为偷盗。” 另一名大汉,听闻,立刻起身,走到同伴身边,回头凝视着那两猎户。 女童见到这幕,扑到老者怀中,老人急忙安慰道:“不怕不怕,我们不参合。” 梁易坐在西北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没吭声。 他腰间的白毛龟此时突然伸出了头,低声说道:“小子,似乎有些不对劲,我看还是快些溜吧。” “有理,我找个机会就溜。” 梁易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朝庙门处看了看,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借肉的大汉见两人不借肉,反倒鼓动旁人声讨,一时大怒,摘下腰间斧头,用手摩擦着斧刃,沉声道:“莫非尔等不惧我斧刃之利?” 他刚用此斧杀过人,上面血迹还未干,在火光下十分摄人。 瘦子身躯一颤,胖子畏畏缩缩说道:“借,借,不过得等这肉烤好。” 大汉见两人姿态,放声大笑,扭头对同伴说道:“我等在那城中,低三下四,如今成了亡命之徒,只凭一斧,反教他人屈服,岂不快哉?” 他喝令两人快些将肉烤好,否则便吃上一斧。 胖子被利斧所挟,瑟瑟发抖转着木棍,祈求快些将肉烤好。 在火烘烤下,那兔肉变得晶莹透亮,散发出缕缕清香,令人闻之食欲大动。 “还没好么!”大汉口齿生津,实在有些快忍不住,便想直接拿肉吃了。 “快了,快了,这最后一手还需让我兄弟来。”胖子讨好说道。 “哼!那就快点!” 瘦子应声接过木棍,抬起右手手指,指着肉块画圈念道:“倒,倒,倒……” 大汉喝道:“你倒什么倒!” 众人还在不解中,梁易的身影已经飞身到了庙门口。 他正要出庙,庙门砰的一声关住,挡住去路。 下一刻便听见四周传来倒地之声,猎户和老少皆已瘫软,不省人事。 身后两名大汉也摇摇晃,嘟囔道:“这……这是怎么……” 还没说完,头颅便砸进了火堆之中,烈火迅速将头发烧光,灼烧其面。 梁易只觉头晕目眩,差点也径直昏倒,好在体内青莲灵力起效,勉强稳住身形,抬起一掌,便将庙门拍得粉碎,朝外窜去。 “乌炉,别让他跑了!”瘦子高声喊道。 胖子乌炉应声道:“好勒,走不了!” 他说完,便摘下了自己的脑袋,脖腔中竟是没有一丝血肉,黑荡荡一片。 梁易身躯已跃到庙外半空,突然只觉身后传来一阵强烈吸力,身躯不可抗拒地朝后飞去。 他只见乌炉拿着自己的头,脖颈上黑口大开,起码有一丈宽,四周的木片篝火全被吸入其中。 梁易仅仅来得及瞧了一眼,便被吸了进去。 “天杀的臭小子,不早点溜啊!!” 白毛龟的喊叫声传来,下一刻便没于黑暗之中不可闻。 乌炉朝前走了几步,将昏倒的几人全部吸入脖颈之中,然后才将脑袋装了回去。 “反了反了!”瘦子见乌炉脑袋装反了,急忙提醒。 乌炉用手一转自己的脑袋,便变为正位,笑道:“白香,你这招可真好使啊,这些兔子一看下雨,全都跑这来避雨了。” 白香将木棍上的肉块挼下来,装回自己断臂处,立刻复原成了一支手臂,笑道:“那是自然,这些年来,可从未失手啊。” 乌炉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发笑:“出来办事就是好,有人吃,成日窝在那山里修行,哪比得上这吃人涨修为来得快啊!” 白香点头:“是极,这番你可算饱餐了一顿,在那几人中还有一位炼气士的雏,等他化作了浓水,想来咋们的修为也可提上一提。” 两人哈哈大笑,声传庙外,在山中响彻,十分诡异。 …… 梁易的身躯在不断下坠,四周一片漆黑。 腰间不断传来白毛龟的抱怨声。 “臭小子,你可害苦我了,叫你早点跑了。” “说什么废话,我不是跑了吗。” “你那速度就像是走不动路的老头一样,等你跑,人家早把你吞了!” 梁易气结,直接给了它一掌,说道:“少给我啰嗦,你这死王八一点用没有,同为妖怪,你竟然都看不出来。” 他心中也是无奈,本来准备等他们斗起来的时候开溜,没想到庙中早有布局,直接被阴了。 白毛龟骂道:“你好歹也是炼气士,不也没看出来,还敢说我!” 梁易听闻也是疑惑,他确实没有感应到两人身上有妖气。 “奇怪,那胖子摘了自己脑袋,脖化大口,一看便是妖,为何感应不出?” 一声冷笑,白毛龟闭起了眼睛。 梁易一看,骂道:“好你个死王八,知道不说是吧?” 一人一龟飞速下坠,不久便落到了底。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可知我来历? 梁易站在虚无之中,昂头朝上空望去。 一片昏沉,什么也看不清。 反倒是所站之地,透亮的很。 几具躯体躺在四周,正是随后被吸入之人。 梁易环视周遭,只见一道青铜巨壁屹立在不远处,将他圈在了中心。 见此情形,梁易也纳闷这到底是什么妖怪,肚中竟是这般。 他拍了拍白毛龟:“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妖。” 白毛龟抱臂,神情高傲说道:“到了最后,还不是得来求小爷我。” 梁易满脸黑线,这家伙还装起来了,不过如今脱困要紧,便让他神气会。 见梁易不吭声,白毛龟这才说道:“感知不到妖气,自然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妖,而是精。” “精?这是什么说法。”梁易疑惑。 “飞禽走兽成妖,山石草木成精都没听过,你还炼什么气啊!”白毛龟不屑嘲讽道。 “这精与妖有什么不同?”梁易自行过滤他后半句话。 “妖和你人族一般,都是活物有了修为,而那精怪,乃是死物,可以是一块石头,一棵树,在得了修为之后,才具有了灵智。” 梁易恍然大悟:“这么说外面两人便是精怪化身了。” “不错,他们身无妖气,而负有精气,由于得道前是死物,所以这精气最具隐匿之能,没有特殊手段,便是站在你面前让你瞧,你也瞧不出什么。” 梁易心想原来是这般,难怪他当初在庙中,觉得两人有古怪,却什么也感知不出。 “照你这么说,这群山之间,多的是草木,岂非精怪成群?” 白毛龟摇摇头,感叹道:“妖怪得道固然困难,但精怪得道却更是难上加上,你想想要让死物开智,这需何等的造化之功?” 正谈论间,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一人一妖对视一眼,微微诧异,侧耳倾听。 “乌炉,只要这雨不停,我便再用白烟引些人来,让你吃个够。” “好极,多吃些人,待修为精进些,便去破了那丧魂坞的木牌子。” “你肚内之人如何,可化了?” “还未,我这便作法将其化成精气。” 梁易听到了两怪对话,心中一惊,丧魂坞正是他要寻之所,不成想竟在这种情形下得知。 不过如今处境有些凶险,暂时也没心思想其他事,还是想想怎么逃命。 “臭王八,大事不妙啊,怕不是要死在这肚中。” “臭小子,前番在黄屋山你不是威风的很么,如今怎不打破这壁,冲出去?” 梁易心想,莫说如今没有武器在手,便是有,这青铜巨壁也不知多厚,如何破得了? “你不是说你娘乃是大妖,赶紧看看能不能唬住他两。” 白毛龟迟疑了一会,不过还是说道:“那我勉强一试。” 它昂头朝上高喊道:“上面的两个蠢物,可知爷爷我来历!” 乌炉和白香正在外面烤火,突然听到话音,微微一惊。 “乌炉,是你肚子在说话呢。” “什么肚子,那是里面的人,奇了,中了三天三夜不醒香,竟然还不倒?” 乌炉拍了拍肚子,说道:“里面的,你想说什么?” “爷爷是问你两,知道我从哪来么,竟敢吞我!” 白香和乌炉对视一眼,将嘴对着肚脐眼说道:“敢问从哪里来呀?” 白毛龟冷笑声传来:“千波玄月湖。” 两怪一惊,急忙问道:“你在谁座下?” 肚中,梁易和白毛龟听问欣喜,这两怪显然是知道这地啊,于是白毛龟急忙喊道:“我乃玄月湖主座下亲兵,尔等胆敢吞我,不怕湖主亲上门来讨说法?” 顿时外面传来两怪略带惊恐的私语,白毛龟听闻颇为得意,那头已快翘上天。 过了一会,白香说道:“失敬失敬,不知是湖主座下,乌炉,我看还是放他出来吧。” 白毛龟听了,顿时说道:“不错,捞我上去就行,至于旁边的臭小子,不用管他,就当给同道打个牙祭了。” “死王八!” 梁易顿时眉毛倒竖,摘下白毛龟,一脚踹出,踢在青铜壁上。 白毛龟把身躯一缩,躲进壳里,笑道:“怎样,小子被我逮到机会了吧,你真以为小爷愿意跟在你身边?” 他说着,龟壳便撞在青铜壁上,但却丝毫不损。 梁易心想这王八真是阴险的很,从一开始恐怕就打了抛弃他,独自出去的念头。 眼珠一转,梁易嘴角勾起个笑容,抱臂坐在地上,语气高傲说道:“哎呀,我道是什么来历,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妖怪之地,如何比得上我的来历。” 乌炉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你又是什么来历。” 白毛龟闻言也微微探头,有些好奇。 此前在霜亭水榭他见梁易所修之法不凡,便知这小子藏了秘密,如今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来历。 梁易侧躺在地,用手撑着脑袋,翘起二郎腿,笑道:“上天,入地,仙不管,神不问,是也。” 一妖两怪直接听懵。 “你在说啥?”乌炉问道。 “咳咳,我便是那上天入地仙不管神不问教的世子,比起那小小妖湖,我教可是强上百千倍啊!” 梁易说完,都忍不住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白毛龟惊疑,见他得意的样子,心想莫非这劳什子仙不管神不问教是真的不成。 而外面的乌炉听闻那一长串名头,心头一跳,对白香说道:“白香,这教名头这般长,听起来好骇人啊。” 白香忍不住拍了一下乌炉的脑袋:“蠢货,不是名头越长越厉害。里面的,我且问你,仙不管神不问教,在哪个山头,门人弟子几何?” 梁易既然要骗,心中早已思量,于是毫不犹豫答道:“就在那彭山之中,弟子门人三千,便是那守山门的童子,也有大周天修为。” 乌炉身躯一颤,四周的青铜壁抖动不已,梁易看在眼中,微微诧异。 白毛龟目瞪口呆,这小子真他娘能编啊,当即便想揭穿他,但又害怕梁易反咬一口,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白香乌炉的大笑声。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谋划 一人一妖心头直跳,这两货突然大笑,是何意? 白香和乌炉在神庙之中笑得直拍地,眼泪都快出来了。 “乌炉,那乌龟说他是千波玄月湖湖主座下,如今那湖主如何了?”白香问道。 乌炉仰躺在地,回道:“自然是被吃了,听说连壳都被趴了,成了臀下坐垫,哈哈哈!” “是极,是极,他还说在那湖主座下,真是笑断我!” 白香笑着笑着身躯便断成两截,上半身朝旁边滚去,乌炉急忙捞住,顺手给他接了回去。 白毛龟在内听到两人戏谑声,气得怒目咬牙,骂道:“两个蠢货,放你娘的屁,玄月湖主修为通天,谁能伤她!” 梁易在旁见白毛龟身上妖气腾飞,微微心惊,此前还没见过它这般。 白香伸头对着肚脐眼说道:“那大王八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你这小王八又能如何,还是乖乖成为我兄弟肚中脓水吧。” 白毛龟飞身一跃,攀附到了青铜壁上。 梁易只见他四肢爆出幽蓝光华,推着身躯飞速往上,比离弦之箭还要迅速。 “这!” 梁易目瞪口呆,白毛龟平日里在他腰间半死不活的样子,哪能料想竟有这般神速。 呼吸间,白毛龟便消失在他眼中,窜入了那昏沉的天幕之中。 “哼!想逃?给我下去吧!” 高空传来乌炉的呵斥之声,下一刻,梁易便见一道流光砸落下来,爆出巨响。 “咳咳!” 白毛龟摔在虚空之中,四肢颤抖,口吐鲜血,嘴中还胡乱骂着:“狗东西,胆敢辱我娘亲!” 他又爬起,顺着青铜壁朝上冲去,结果没一会又摔了下来。 来来回回几次,白色的龟壳都染成了血色,很是凄惨。 梁易看到这幕,本想看他笑话的心思也没了,叹息一声道:“死王八,算了吧,你再冲也是出不去,人家在戏耍你呢。” 白毛龟趴在地上,重重喘着气,已经爬不起来了,显然伤得很重。 乌炉在上空大笑着:“不错,既然入了我这肚中,便别想出去,乖乖待着吧!还有那小子,你当真以为我怕了你那什么教?这里是卫国,彭山在那王畿之中,如何管得到我?” 梁易心想这两精怪狡黠无比,总是一副装疯卖傻的模样,但实则心思机敏,否则也不会布局引诱众人去到破庙,将其吞食。 这该要如何脱困? 他正思量间,只见头顶的天幕飞速压下,阴云滚滚,令人心魄颤栗。 等到那天幕近了,梁易惊骇万分,只因那阴云乃是由无数灰烬组成,狂风携橙红火星肆虐,红灰交色间,犹如末世降临一般。 灰烬顷刻便来到了梁易所在之处,将周遭覆盖。 无数灰烬扑到他身上,灼烧肌肤,仿佛要将他撕裂。 梁易急忙闭起双眸,运起青莲灵力,附于表皮之上,与灰烬相抗。 狂风席卷,越来越多的灰烬扑到他身躯之上,渐渐覆盖全部,不留一处,令他彻底成了灰人。 梁易感受到强烈的侵蚀之意,顿时明了,这想来便是乌炉所作之法,想要将肚中的众人化作精气。 好在灰烬虽多,但他有灵力护体,暂时奈何不了他。 而先前被吸入之人,被灰烬一触,躯体便径直融化。 灰烬风暴肆虐了有一会,再渐渐停了下来。 梁易耳中许久未闻风声,才将身躯一抖,震散附身之灰。 天幕在逐渐拉高,灰烬已退去,梁易只见众人已被化作了缕缕精气,朝着上空飘去。 白毛龟还在原地,全身是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梁易走到他身边,说道:“死了没?” 没有回应,也感知不到妖力的存在,想来是死了。 梁易一人站在虚空之中,不禁有些迷茫,这到底该如何出去? 此时,上空又传来的乌炉的声音:“好小子,这都没有化了你,有点本事,不过这次你挡住了,下次还逃得脱么。” 梁易知晓乌炉说的有理,这肚中没有灵力供他吸收,一旦体内气窍灵力耗完,到时必然被灰烬侵蚀磨灭。 正思量间,他突然听到旁边传来细微声响,白毛龟没死! 似乎在喊他,梁易急忙坐下低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臭……臭小子,我们做个买卖吧。” 梁易狐疑,他可是狡诈无比,指不定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当即便不听了。 白毛龟奄奄一息,见到梁易这般,差点直接送了最后一口气。 “你放心,这回我绝不会骗你,这个买卖事关能否出去。” 梁易眯着眼审视了他一会。 白毛龟浑身只露出眼睛,当中满是诚恳之色,已然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好吧,你说说这买卖是什么。” “我告诉你出去的办法,你带我出去。” “呵,你有办法,为何自己不出去?” “我受了伤,自然无力,而头上的灰烬不知何时又会压下,我撑不住多久了。” 梁易悄悄感应了一下白毛龟的气息,发现确实虚弱无比。 “如果你说的办法当真有用,我倒是可以带你出去,毕竟我不像你那么卑鄙。” 白毛龟松了一口气,说道:“刚刚我一直往上冲,到了顶,发现上面是一个盖子,我当即便明白这精怪恐怕是什么容器变的,这青铜壁应当就是他的身躯。 后来,我又朝上冲了几次,发现这青铜壁虽一直伸到顶,但在中间的位置,有一处风穴,那里的壁垒比起其他地方更为薄弱,如若能将其击碎,想来便可破体而出。” 梁易心神微凛,他之前那般作为原来另有目的,低声说道:“这么说来,你不是莽冲莽撞?” 白毛龟哼道:“起初我自是气愤,但摔下来一次后,我便知晓在这肚中生气屁用没有,还是得出去才能治他们。” 梁易不禁感叹,白毛龟真是老奸巨猾,让人以为他是冲昏了头,才不断受虐。 “所以,你得想个法子去到那里,然后打碎风穴,我们才能逃离。” 梁易摸着下巴,抬头望了望那伸入天穹的巨壁,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风云书 乌炉腹中,如今只剩下梁易和白毛龟尚还活着,其他人已被化得尸骨都不剩。 梁易听了白毛龟的话,便在想要如何去那风穴。 他来到青铜壁边,见上面倒是有篆刻花纹,并非光滑一片,勉强可以作为立足点,扶摇而上。 只是据刚刚情形来看,乌炉显然是可以看到肚中之景,想来不会任凭他去到风穴前。 梁易扶壁前行一段,突然抬头看向天空的灰烬,心中有了思量。 他来到白毛龟身边,说道:“我已有了主意,只是不知那风穴有多厚,以我目前修为能否击破。” 白毛龟眼神稍黯:“你受了伤,还没了武器,想来有些难,你身上要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提升功力,赶紧服下,或能成事。” 梁易无言,他可没什么灵丹,唯一看起来可能有些作用的黑虫也养在巫观之中。 这壁到底如何,还得试试。 他运起灵力,附于掌间,朝着青铜壁拍出。 “砰!” 壁垒纹丝不动,并无损伤。 拍打声响惊动了乌炉,他忍不住发出嘲讽之声:“小子,别白费力气了,入了我肚,想出来可就难了,等着化气吧。” 梁易也知再拍也是徒劳,便盘腿坐下。 如今修为无法提升,能寄托的便也只剩功法了,这倒是还有转机。 他双眸紧闭,心念现出,迈入白茫之地中。 二百二十八条愿力浮于半空,大多都是因助徐乙和安乐乡的村民所获,它们尚未引入到庙宇中祭祀。 为学功法,梁易推开道庙之门,踏入其中。 男子的虚影仍旧坐于蒲团之前,不断重复颂讲着青莲法。 青莲法的真意梁易已了然于胸,此行前来是想学新的法门。 他来到案几之上,拿起香火灵牌,上面仍旧显示愿力条数乃是三十七条,演练之法乃青莲法。 在那器庙之中,梁易已测出演练神法所需最低愿力数为三十六条,如今想再演新法,不知又需多少。 心念牵引间,庙外一缕缕愿力飞来,没入灵牌之中。 梁易看着牌上愿力数不断往上增,直至一百零八条的时,隶文金光一闪,生出了变化。 香火愿力:一百零八条 演练神法:风云书 一百零八条,演练出了新的神法,名为风云书。 梁易正想这风云书是何等法门之时,周遭之景便猛然生出了变化。 他的身躯不断下坠,左右云气上浮,天穹愈远。 身下便是万丈深渊,眼看便要落入其中之时,远方黑色大地上,一道巨影贴地而来,从他身下掠过。 梁易霎时站稳脚跟,淹没在了毛羽之中。 竟是跌落在了一只青色大鸟背上。 青鸟速度极快,载着梁易翱翔于深渊之中,转瞬间便穿行千里。 “啊!好大的风啊!” 正行进间,前方深渊之中猛然腾起黑煞煞的罡风,卷积着无数碎石,狂暴肆虐。 大鸟却丝毫不惧,巨翅一挥,载着梁易便撞入了罡风之中。 梁易匍匐于背上,被罡风吹得睁不开眼,遍体生疼,只觉须臾便要被肢解。 青鸟似知他痛楚,鸟喙微张,仰头向天。 “啾!” 一声鸟鸣啼穿天地,震荡深渊。 鸣动之下,两侧罡风迅速缩小,皆被纳入青鸟眉间,四周顿时一派清明。 远处渐渐浮现出一座高山,青鸟落于山顶,将梁易抖落。 梁易站在原地,朝峰顶望去,只见那青鸟高有数十丈,鸟头似雕,毛羽皆呈青黄之色,两只巨爪青鳞覆盖,上有锋利倒钩,寒光隐现。 此等姿态一看便知是强大的禽妖。 而最夺人心魄处,无疑是它眉间那抹云纹,符形古老神秘,不知象征什么。 云纹周身散发出淡淡银光,看似柔和,却给梁易以巨大威压。 “莫非刚刚的罡风便是被云纹所吸?”他不禁暗暗心惊。 青鸟左右张望一番,猛然低下头颅,用翡翠玉石一般的鸟眼审视着梁易。 与此等庞然大物对视,梁易陡感自身渺小,生出无力之感。 青鸟观望了一会,便张开巨喙衔住梁易,将他从山顶丢下。 梁易惊恐大喊,扭头朝下一望,山谷不知何时变成了波澜起伏的大海。 “噗!” 他砸入水中,猛然睁开了眼,发现自己仍旧握着灵牌站在原地,四周不见青鸟深渊,山峦大海。 原来,刚刚的不过是幻象。 男子此时已然中止青莲法讲道,转而授业风云书。 梁易平复起伏心绪,凝神静听,很快便得知了这功法的来历。 风云书,乃是根据妖怪风鹏习性所创出的炼气之法,达到了术书层次,较法门又要高上一层。 男子言明,入门法通常用来奠定炼气之基,多起到辅助作用,在对敌上仍显逊色。 而大多数对敌之法,还得从术书层次的功法说起,风云书正是这行列当中的功法之一,并属上品。 梁易顿时明了,想来刚刚看到的那只大鸟便是风鹏了,观其声势十足,依它所演出来的功法,当是不凡。 男子继续传道。 风云书的修炼真意是凝云,掌风,两者相伴而行。 云,乃是云纹,具有吸纳天地罡风之能,所谓凝云,便是依据秘术口诀,凝聚出能吸纳罡风之云纹。 风,便指罡风,云纹已凝,若将其掌控,便可御风为己用。 风云书,共分上下两册,云书授凝纹之法,风书传风鹏之掌。 风鹏掌乃是风云书中主要的的对敌之术,以迅疾鬼魅,恣意飘洒,掌气万千为长,而唯一的短处也仅仅只是在威能上稍逊主攻术法。 但这短处被云纹所弥补,风从云,云随风,两仪双生,兼具暴裂之能。 速攻互补下,令风鹏掌成为了十分了得之术。 梁易听完男子所讲,对这风云书是相当垂涎。 他刚刚断了武器,正愁没有御敌之法,这风鹏掌极合他口味,倘若能修好,便是双手空空,也不惧强敌。 于是,梁易接下来便万分专注,随男子学习那凝云秘术。 …… 梁易学法之时,在破败神庙之中,乌炉和白香正坐于篝火之前,低声私语着。 “乌炉,你说山主派我等来找那符煜,是要做甚?” “那人似乎是个器匠,想来是想叫他铸柄称手的兵器。” “不过是一寻常人,岂能铸出妖怪用的兵器?” “这就不知了,吩咐我等找,那便找呗。” 乌炉想起此前去那丧魂坞被挡在门外之事,不禁说道:“那门前的牌子属实厉害,倘若不是那牌,我两已进坞去了,不知是何人所设。” 白香点点头,说道:“那牌子上有炼气士的气息,设了禁制,目的便是为了挡住来犯者。” 乌炉瞧着外面的夜雨,扯了扯嘴,说道:“只望这雨莫要停,多来些人,我吃个够,让咱俩修为上去,到时合力便可破了它。” “不错,咱俩一体两修,你只管多吃些人便是,那肚中的炼气士,你也尽快化了,想来精气不少。” 乌炉拍了拍肚子,笑道:“待明日来人,再烧上他一烧,看看他还挡不挡得住。”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流云荡灭,灰烬再临 青铜壁前,白毛龟爬到了梁易身边。 “小子,快醒醒,那两怪说明日还要动手,得赶紧破了那风穴。” 下次灰降之时,以他目前伤势,也不知能否抵挡住,需尽快逃离。 但他见梁易只是打坐,没有反应,不禁暗暗着急。 就这般等了一个晚上,白毛龟直到天明时分,才从梁易身上察觉到了波动。 “修为并未精进,难不成是在修炼术法?” 白毛龟目光落在梁易的右手之上,强烈的气息波动从那里传来,不知是在修炼何法。 他不免心叹,如今修来术法还有啥用,修为上不去,也破不开风穴。 时间流逝,破庙外雨仍旧未停,白毛龟听乌炉两人对话,心知他们又要准备网罗吃食。 一时之间,他有些意志消沉,预感自己恐怕要死在这肚中了。 梁易正专心于凝聚云纹,并不知外界情况。 云纹秘术,共分流云、飘云、入云、灭云四步,此四步修炼与青莲灯引不同。 灯引九九八十一式,印记虽多,但依形而做,体内灵力够了,自然便能凝聚而出,而这云纹四步考验的是悟性,需观云而悟。 修炼此法的人,即便体内灵力滔天,但悟性不够,那也枉然。 当年开创这书的人,以人族之身,观妖怪习性,创出此书,可谓天资横溢。 讲道男子告诉梁易,创书之人一再明言,悟性不够者,学了这书,会陷入心魔之中,只因这观云便能令人发疯,所以切忌不自量力。 梁易如今看来,确实是这般。 他于神庙之中,坐于云海幻象,但见那云来云往,沉浮荡灭,却也难捕捉云之真意。 而愈是这般,便越想弄清,于是不断观想,不断琢磨。 梁易发现简直自己快要魔怔了,一直盯着云海而看,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再多看会,说不定马上就悟了。 “这云到底如何?” 什么流云无形,云踪不定,这些道理梁易心中一点都感悟不到。 他坐在云海前,只见那云一会东,一会西,没什么真意,也看不出甚道理。 周身幻象又起了变化。 他发现云海消失,来到了一座山坡上的茅舍前,案几上放着热茶。 躺在案几前的躺椅上,梁易饮茶。 远处旷野与蔚蓝天幕相接,二者之间又有朵朵流云相接,煞是好看。 梁易最近疲于奔波,没有好好歇息过,此时躺在椅子上,只觉难得轻松,十分惬意,连观云的念头都打消了。 “唉,若是能这般,还炼什么气啊,真想找个院子种种菜,偶尔去河边钓钓鱼。” 梁易的心境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内心充满了对这种恬淡生活的向往,不需去强求做某事,随着自己心意便好了。 这般想着,他便放下了茶杯,不再抑制疲倦,任凭自己睡了过去,不再管什么修行破穴。 倘今日真时运不佳,那要死便死吧。 就在梁易闭上眼的一刻,茅舍前,猛然狂风大作,四野浮云尽皆荡灭。 …… 天色渐晚,雨非但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白香已把自己的手臂卸下,放在火上烘烤。 缕缕白烟从臂上腾起,沿着庙门飘出,朝上空浮去,很快便凝聚在树林上空。 说来奇怪,这下大雨时,天际朦胧,稍远处便是雨雾弥漫,看不清景物。 而那烟本身便是白色,和雨雾融为一体,本该更看不清,但远处之人却能明显看清,十分奇特。 这种情形,令那些本在山前树下躲雨,颇为狼狈之人纷纷前来,只以为是有人家在生火做饭,想要借个屋檐,喝碗热水,避避寒。 在如今民风淳朴的时代,这种术法实在防不胜防,所以多年来,白香从未失手过。 精怪想要修行不易,毕竟是死物开化,吸纳天地灵力比起妖来还有所不如,想要快速精进修为,也就只能靠吃人了。 很快,破庙之中便来了许多人。 如前番一般,两怪说着笑话,烤着火上之肉,见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不再会有人入庙,便催动迷香,关上庙门。 入庙之人,应声而倒,无一幸免。 “哈哈,天要下雨,我要吃人。”乌炉畅笑。 白香数了数地上之人,说道:“今日比起昨日还多,想来吃完这些,差不多也到小妖中期之境了。” 乌炉环视了一周,感叹道:“我真是喜欢这里,当初我两在那黄屋山前的神庙得道,往来祭祀之人甚多,可如今,庙都拆了,连栖身的地方都无,只能躲在妖怪座下。” 白香听闻,立即说道:“那般香火,在如今的离朝想来是不可再现,你莫要多想,这庙已破落,不是栖身之处,等办完这趟差事,还需速速返回山中向山主禀报,否则耽搁了事,一旦寻来,我两没好果子吃。” 他担心乌炉在此流连,故而提醒。 乌炉也知终究是要回山去,便不再多想,摘下脑袋,将晕倒之人全部吞入了肚中。 这些寻常人,怎也想不到避个雨便丢了性命,他们皆有家室,几日如若不出现,想来家里人便要漫山遍野找寻,届时也不过徒劳无功,绝想不到被精怪吞吃。 …… 白毛龟正趴地养伤,听完外面声响,抬头一看,只见十几道身影从上空落了下来。 “这两怪未免过于利索,这才多久又吞人进来。” 他心中暗呼不妙,灰烬之劫恐即刻来袭。 再看梁易,比起之前,更有不如,身上连气息波动都没了,仿佛睡着了一般。 “臭小子,心这般大,是真想死在这里么!” 白毛龟终究是慌了神,他可绝不能死在这。 “那小子,这次便看看你挡不挡得住咯!”上空猛然传来乌炉戏谑之声。 下刻,天幕翻滚,灰烬阴云压下。 白毛龟亡魂皆冒,一跃而起,给了梁易一套王八拳,喊道:“小子,快醒醒,大难临头了!” 梁易被打,嘴角浮现笑容,一副做了春梦的样子。 白毛龟惊呆,没见过如此心大之人,命都快丢了,还能睡着!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一梦黄粱,炉内乘风 “公子,还不快到船上玩玩,奴家都快等不及了,快来快来!” 梁易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骑白马,从涂川城中的石桥而过,两侧花船上的姑娘依靠在栏杆边,频频朝他招手,她们个个身姿绰约,媚笑连连。 他不禁心想,这大离什么时候也有了青楼了? 梁易知道自己不是那浪荡之人,所以在城里转了一圈后,才上了花船。 一进那船上,众多女子涌来,燕环肥瘦,莺莺燕燕,拥着他到了厅中案前。 佳果美酒俱备,丝竹管弦齐奏,老鸨声呼之下,从那四方转出四女。 一名国色,唇红眉娇,展笑含羞,为其斟酒。 二名天香,肤净眼柔,纤指成玉,为其捏背。 三名燕妒,丰肌弱骨,腰身娉婷,为其演舞。 四名莺惭,皓齿雾鬓,声若青鸟,为其歌喉。 四女各有特色,梁易举着酒杯摇头晃脑,只道一声:“此间乐,不思蜀。” 他只觉这四女已是人间绝色,谁想老鸨说楼上还有一女子姿色更甚,邀他共度良宵。 梁易非好美色之人,故而饮酒到了天黑,才上了楼。 那女子坐于床榻之边,头上盖着红布,看其体态确实娇美,梁易走到近前,想要看看老鸨口中的天下第一,究竟是多美。 他微微弯腰,抬手去掀那女子头上红布。 随着红布慢慢掀开,梁易眼神一愣。 一个满脸胡渣,牙齿泛黄的大汉正对他娇笑。 “老子给你一拳!” 大汉迎头就给了梁易一拳。 “啊!” 吃了一拳的梁易朝后栽去,一下便醒了,只见眼前王八拳袭来。 “啪!” 他急忙抬手挡住,只听白毛龟喊道:“死到临头了,还在做大梦!” 梁易气极,喝道:“原来是你这死王八坏我好事!” 他刚说完,只听四周轰隆,心头一惊,灰烬不知何时又降了下来。 狂风卷积着乌云。 白毛龟给了梁易三拳,见他总算醒了,急切说道:“你不是说你有了主意,赶紧破开那风穴。” 梁易心想,主意倒是有了,但如今功法还没修完,属实做不到。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右掌,发现在掌心之处,多了一枚银色的云纹。 原来他于幻象梦境之中,放下了执念,做事由心,暗合灭云真意,故而云灭风起,凝聚出了云纹。 正思索间,灰烬已席卷至身旁,聚成风暴将他围绕在中心。 梁易见此情景,心中猛然一动。 云纹纳天地罡风,这灰烬伴着狂风,说不定也可以纳入其中! 他当即便抬起右掌,催动云纹。 云纹受灵力加持,散发出微弱银光,下一刻,梁易便只觉手上传出巨大吸力。 四周的灰烬顿时随风皆朝他手掌涌去。 白毛龟本以为要完,看到这幕瞠目结舌。 “这……这是什么妖法?” 他只见四周灰烬挨不到梁易之身,通通被吸入他手掌之中。 由于云纹极其细小,被狂风所掩盖,白毛龟并不知是云纹发功,只以为梁易生了一只惊天神掌。 浓烟滚滚,大风呼啸,梁易自安坐不动,云纹源源不断吸纳灰烬。 上空做法的乌炉也见不到内中真实情景,见梁易被灰烬包围,朗声笑道:“小子,这次你还挡得住么!” 梁易听闻乌炉挑衅,却是一声不吭,生怕乌炉扯走灰烬,干脆直接装死。 风暴持续了不久,乌炉可能觉得梁易应是已经化成了精气,便准备收法。 梁易一见,这哪行啊,顿时张嘴发出一声哀嚎:“哎哟,我的眼睛被烧瞎了!” 乌炉上头一听,好家伙,还没死,顿时又加大法力,风暴较前番更为凶猛。 他乃香炉化身,这灰烬之云,便是沉寂在他体内的香灰,等同于炼气士的武器,具有烧灼撕裂之能。 梁易见到万千灰烬临身,不怕反喜,叫道:“来得好!来得好啊!” 他一跃起身,手掌挥动,朝着四面八方吸纳。 白毛龟抱着梁易的大腿,但见他在这灰烬之中来去自如,犹如脱缰野马,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只觉邪门的很。 一上一下几番斗法,乌炉见梁易竟依旧不死,心直往下沉。 白香在外面见乌炉气得哇哇直叫,只好安慰道:“待将那十几人所化精气吸收,修为精进后,对付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他既在你肚中也跑不了。” 乌炉顿时醒悟,撂下狠话道:“小子,再让你猖狂些时日,届时定要将你化了!” 天幕逐渐拉升,灰烬退去,梁易神清气爽,呵呵直笑。 白毛龟此时终于不禁问道:“小子,你这修的是什么法门,这般诡异?” 梁易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法门,乃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 “少吹大气,既然你不惧那灰烬,就赶紧破开风穴,逃出这肚中。” 梁易听闻,抱臂笑道:“逃?这般修炼的好去处,为何要逃?我不仅不逃,我还要在这安家!” 他说完,朝地上一趟,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 白毛龟不知云纹之秘,听了暗暗心急:“你没听那瘦子说么,待修为精进了还要再来收你。” 梁易心想倘若没有云纹,他如何敢托大,但如今云纹在身,此处又是狂风之地,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正好可以适合修炼风鹏之掌。 于是他说道:“以我如今修为,破不开那风穴,不如等我功法有所精进之后,再做一试。”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白毛龟,运起那风鹏掌口诀心法,习练起来。 白毛龟见他身影飘忽,不断挥掌,十分无奈,不过如今他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梁易身上,也只能任凭他作为。 梁易于青铜壁前,专心修炼着风云书。 他掌中云纹中聚集着不少罡风,习练起风鹏掌犹如神助。 风鹏掌共分“宇内乘风”、“叱咤风云”、“风卷残云”三境。 他借着云纹纳风之利,成功迈入一境乘风,掌挥之间,周遭隐隐有罡风席卷,很是惊人。 练到兴起处,他恨没有靶子,挥起一掌便拍入了面前的青铜壁上。 “噗!” 手掌径直没入壁中,打出了掌槽。 上空陡然传来一声惨叫。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一柱擎天,食我一掌! 破庙之中,乌炉正在炼化精气,突然只觉腹部一痛,顿时惨叫。 他低头瞧去,只见自己肚皮鼓起了一块,看起来像是个手印。 还不等他有所作为,腹部又多了一个手印,疼得他额头冒汗。 白香见乌炉捂肚叫喊,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肚……肚子疼啊!”乌炉在地面打滚。 白香急忙掀开他的衣裳,朝腹部看去,只见上面鼓起许多掌印,惊骇无比。 “里面的小子,你做了什么!”他喝道。 梁易已然猜到了外界的情形,不禁笑道:“疼么,疼就对了,嘿嘿,我还要再多打几掌!” 他说完,双臂展开,掌影幻化而出,齐拍在青铜壁上,顷刻留下上百个掌槽。 乌炉身躯飞出,一会撞在了房梁之上,一会撞在神像上,哀嚎不已。 白香大怒,喊道:“乌炉,赶快用灰烬烧了他啊!” 乌炉扶着石柱,大口喘气,勉强稳住身形,急忙盘腿坐下,开始作法。 梁易在肚中,见灰烬又降,心知两怪打算,顿时抬掌向天,郎笑道:“来!多来点!” 虚无空间之中,梁易单掌擎天,万千阴云灰烬被吸入云纹之中,风云变色。 乌炉见此一幕,惊慌失措,失声喊道:“你……你做了什么!” 他的本命法器都被梁易吸光了! 如今炉内一丝灰烬都无,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梁易吸光了灰烬,云纹银光大闪,双臂轻盈无比,罡风之力在奔涌,周身刮起阵阵青色旋风。 “喝!” 梁易怒喝一声,风鹏虚相浮现于他头顶,双掌抬起间无数青色掌气射出,携带着罡风撞击在四壁之上。 掌气离体,青铜巨壁震颤! 罡风如同钻凿一般,不断钻着巨壁,令乌炉如受噬心之痛,惨叫连连。 白香见同伴惨状,着急万分却又不知该如何救援。 梁易打得兴起,绝不停手,边打边喊:“还敢吞我么,今日便让你尝尝这腹痛的滋味!” 那乌炉被梁易折磨了一会,实在忍受不住,求饶道:“不……不敢了,我放你出来。” “出去?你这就像我家一样,赶我走,我都不走!”梁易喊道。 乌炉面庞扭曲,暗暗叫苦,这是吞了个什么祖宗。 如今他是后悔万分,本想吃了梁易涨涨修为,没想到反被折磨。 “白香,这该如何是好啊?你赶紧想法子救救我!”乌炉眼神哀求。 白香见梁易竟然不愿出来,想在自家兄弟肚中安家,顿时大怒道:“乌炉,你且张嘴,让我插进去!” 乌炉听了急忙摘下脑袋,露出黑荡荡的颈口。 白香双腿一张,便插了进去。 梁易在那炉底打得正欢,陡然只见天上落下一根擎天巨柱,朝他砸来。 来不及躲闪,举掌便是一击! “啾!” 掌柱相击,云纹光华大放,伴随着风鹏鸣叫之声,灰烬之云席卷而出! 梁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白香沾染到乌炉的灰烬,身躯顿时被点燃,发出惨叫,朝旁边倾倒而去。 见巨柱歪斜,梁易纵身一跃,跳到了柱上,喊道:“我道是什么精怪,原来是根香!” 他沿着香柱疾驰而上,朝着天穹奔去。 白毛龟挂在他腿上,瑟瑟发抖,觉得他真是疯了。 白香见梁易攀附到了自己本体之上,立刻甩动躯体,在炉中搅起风云。 梁易任凭他横扫、竖劈,就是双脚不离柱身,死死黏着,朝上而奔。 这竟也奈何不了他,白香厉叫一声,柱身香皮脱落,数不尽的白烟泛起,化作刀剑,朝梁易劈去。 白毛龟忍不住提醒道:“小心啊,是那迷香!” 此前在破庙之中,梁易便已吃过白烟之亏,如今不敢大意,手腕树苗腾起,青灯灯引飘出,浮于头顶,洒下万千青光。 白烟所化兵戈,涌至身前,顿时全被青光净化消弭,沾染不到梁易丝毫。 白香惊怒,这是何术法,竟隐隐将他的本命之法克制。 梁易已奔至半空,放眼望去,果然见在南面青铜巨壁上有一黑洞洞的穴门。 “那便是风穴么!” “不错,破开它,便可以逃出!”白毛龟喊道。 梁易闻言,不再迟疑,气窍灵力奔涌而出,涌入足底,用力一踏,跃身而出。 飞出约莫十杖距离,眼看便要朝下跌落,梁易微微扭身抬掌对着香柱一射。 “轰!” 灰烬撞击在香柱之上,狂暴的罡风推着他身躯不断前进,朝着风穴而去。 “不好,乌炉快堵住肚眼!” 白香在上空见到梁易所去方向,已然知道了他的打算,急忙喊道。 “迟了!” 梁易已来至风穴之前,张开双臂,犹若鹏鸟展翅,虚相再现,双掌抱元,凌空一击。 半丈高的青色掌影携带迅猛罡风撞在了风穴之上,爆出剧烈的金戈撕扯之声。 乌炉在外听到白香提醒,便想去捂肚脐眼,但下一刻他的腹部便泛起青光,他只觉肚子越来越涨,越来越痛。 “啊!我要炸了!!” 裂纹出现,无数青光从乌炉的腹间泛出。 轰隆一声巨响,乌炉身躯径直爆炸,无数碎片横飞。 光华一闪,梁易和白香站在了破庙的地板上。 白香见庙宇之中四处都是青铜残片,乌炉只剩下一个脑袋,顿时亡魂皆冒,便要朝庙外窜逃而去。 “哼?想逃?” 梁易飞身而上,一掌将其拍退。 白香身躯倒飞而出,撞碎神像,跌落在地,连吐鲜血。 他和乌炉一体两修,乌炉死了,他修为大跌,已完全不是梁易的对手了。 梁易走到他身边,将其擒住。 “别……别杀我!”白香惊恐喊道,他见到乌炉惨状,心中十分害怕。 梁易冷笑一声,这等祸害怎能放过。 正准备动手,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当即喝道:“不杀你也可以,我问你一件事,如果你如实回答,我就饶你一命,不然我现在就毙了你!” 白香缩着头,连连应允。 “你们口中所说的丧魂坞在哪?” “就在,就在山后。” “山后哪里?”梁易手上加大力度。 白香额头冒汗,没想到他竟也在寻丧魂坞,不过如今性命危急,只能如实说道:“山后有一片竹林,在那竹林最深处便是丧魂坞。” 正文 第六十章 前往丧魂坞 梁易得知丧魂坞所在,内心欣喜。 不过丧魂坞乃符老住所,这两怪不知打了什么心思想要闯进去,得试探试探。 于是他给了白香一掌,威胁道:“我且问你,为何要寻那丧魂坞,如若敢欺骗我,下次一掌了结!” 白香吃了掌力,身躯作痛,心中暗恨,但今为鱼肉,只能忍气吞声说道:“我等奉山主之命前来找寻铸剑大师符煜,其余一概不知。” 梁易心惊,竟是直接来寻符老的。 “那山主是何修为?洞府在哪?” “大妖修为,黄屋山之主。” 梁易眼睛微微一眯:“可是青鬃山主?” 此番轮到白香诧异,梁易如何会知山主名号? “不错,正是青鬃山主,既然你有所听闻,当知他厉害,所以还是放了我吧。” 梁易心想,酒狐便是青鬃山主座下,如今这两怪也是,看来这山主确实很有本领,收服得了这些妖精。 那越是这般,便越不能放白香回去了。 白香见梁易神情变幻,眼中隐有凶光泛起,心中咯噔,急忙说道:“我已经照实说了,你答应过我,会放我走的吧?” 梁易闻言,带着和煦笑容说道:“我不像你们,我光明磊落,一向信守诺言,所以你可以走了。” 白香见梁易果然松开手,心中暗喜,佝偻着背从梁易身边快速经过,准备逃离庙宇。 “噗!” 走了还没两步,白香只觉腰间剧痛,回身一看,梁易右掌拍在上面。 “你!不是说了……放我走吗!” 梁易笑道:“你这没脑子的蠢货,我是说了放你走,刚刚也放了你走,但走不掉就怪你自己了。” 白香被气得差点晕过去,咬牙切齿骂道:“卑鄙!” 梁易目光一冷,喝道:“我卑鄙?你要是在这破庙之中好好修行,谁也管不了你,结果你敢放出白烟,将避雨之人引来,倘若我没有修为,岂不是和那些人一般被化成了气?” 他想起此前被算计,差点丢了性命便大恨,绝不肯绕过这两怪的性命,掌上灵力大盛,要将白香毙命。 白香在掌力之下,只觉躯体快要破碎,大声惨叫道:“该死的炼气士!这仇我迟早要报!” 他喊完,便自断了下半躯体,上半身化作一道白烟疾飞而出! 梁易怎也料想不到他竟有这般壮士断腕的术法,急忙跃出庙宇,抬起右掌朝那白烟吸去。 “呼!” 庙宇前狂风大作,窜逃出的白烟被吸回了一半,另外一半终究还是逃了。 梁易四处张望,山林幽暗寂静,寻不到白香的一丝踪迹。 他回到庙中,见青砖地面余下了半截香。 “小子,这是好东西啊。”白毛龟说道。 梁易自是明白,他捡起黄褐色的半截香,想要塞入自己的怀中,才发现自己的衣物已被灰烬烧光,此时正裸着身。 他万分心痛,又一件巫服没了。 这番回去城里,定要好好接些活计,否则衣裳都快穿不起了。 离破晓还有好些时候,梁易便待在破庙之中,重新升起了篝火,用稻草编起了草裙,没有衣物终究是股下凉凉,草裙好歹能遮掩一下大器。 白毛龟趴在梁易身边,望着腾起的火苗说道:“小子,虽然小爷我此前一直看不惯你,但这回多亏了你,我才能逃出来。” 梁易侧头笑道:“奇了,你这乌龟还会感激人,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好,这回暂且不跟你计较。” 梁易咬着稻草,手上动作不停,含糊问道:“那千波玄月洞的湖主真是你娘亲不成?” 白毛龟陡然眼神一黯,低声应了一句。 “堂堂湖主之子落到这般地步,真是让我想不到。” “事出有因,妖族之事,你莫要多问。” “我也不想管。不过我很好奇,以你展露出的本事,早就可以从我身边逃离,为何还一直待着?” 白毛龟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本来是想走的,不过后来想想还是先待在你身边吧,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和巫观的人。” 梁易瞥了他眼,见他不欲多说,便笑道:“算了,只要你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就行,哪天我要是中毒了,还得用你的血。” 白毛龟怒瞪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实乃恶人。 一人一龟便在庙中静坐了半夜。 天明之时,梁易也编好了草裙,将篝火扑灭,离开破庙。 但走出一段路后,他又返回庙中,拿起木炭在墙上写下精怪吃人之事,便于后来找寻者知道自己亲人是如何死的。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这般心肠?”白毛龟说道。 梁易丢了木炭,拍拍手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也死在了这庙中,师妹定然漫山遍野地找我,找不到便会坐在那哭一天。” 白毛龟摸了摸鼻子,说道:“小子,这妖精吃人就如同你们人族吃肉,再常见不过,你可别在那悲天悯人。” 梁易给了他一掌,骂道:“我自是知道,少在那给我啰嗦,待会眼睛给我放大点,看看哪里有竹林!” 离了破庙,人妖便朝着后山而去,一路上留心四周之景。 迈过一个山头,行了约有片刻钟,梁易终于看见了一片苍翠竹林。 此时春分刚过,春笋正在冒头,梁易见路边笋头长得很俊,便找了根木棍,挖了起来。 “小子,你做甚?”白毛龟疑惑。 梁易说道:“我本来是打了条草鱼去拜见符老,结果那鱼被烧成了灰,这里也没见有河,只能挖点笋上门了。” 他将几兜春笋挖出,剥去笋衣,露出青黄鲜嫩的笋肉。 “嗯?这笋也太香了吧?怕不是灵物。”白毛龟耸了耸鼻子,瞪圆了眼。 梁易也闻了闻,发现还真是。 正惊疑间,只听身后传来笑声:“这笋当然不凡,否则我也不会住在此地啊!” 梁易回过头,见符老背着竹篓从竹林旁的小路走来,惊喜喊道:“符老在这,看来此地果然是丧魂坞了。” 符煜来到他身前,审视了一番,忍不住笑道:“小友,怎搞成这般模样?” 梁易微微窘迫,谈起破庙之事。 符煜邀他边走边谈,两人朝着丧魂坞而去。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人皇意志,名剑之影 竹林深处,梁易随符煜穿过小路。 “这么说来,你此番属实凶险,倘若没有修为在身,也同那些人一般化作了精气,那两怪未免过于狠毒。”符煜已知破庙经过,不禁感叹道。 梁易点点头:“不错,我谈起此事,也是想告知符老,这两怪奉黄屋山山主之命前来找寻你,不知打了什么主意,还请务必当心!” 符煜对梁易有举荐大恩,梁易害怕这些妖怪会对他不利,是故提醒。 对此,符煜心领好意,说道:“多谢小友提醒,没想到,这些年不仅是有人在找我,连妖怪都在找我。” 梁易心想铸剑大师果然是天下闻名,想来找他的大多都是想求上一柄名剑吧。 两人缓步前行,没过多久,便来到一条溪水边。 沿溪走了数十步,便来到一处院落前。 丧魂坞。 院落前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遒劲有力。 在石碑顶上,挂着一块桃木木牌,上面画着驱邪符文,梁易走过石碑之时,只觉有一道气息迅速扫过自己的身躯,顿时一惊。 “符老,那木牌是?”他忍不住问道。 符老抚着短髯笑道:“那是镇邪牌,我隐居前,一位炼气士友人送予我,说可挡山间精魅。” 梁易恍然,想来乌炉和白香便是被这木牌所挡,所以进不去坞。 进到院中,有位老妇人在喂鸡,还不等梁易询问,符煜便说道:“这是老妻元氏,随我一同隐居。阿梅,这就是我说的梁小友!” 老妇人听闻,急忙放下装饲料的陶罐,走上前来,扶着梁易手臂边看边笑:“好俊的人啊,老头子,你这回倒是没说错,我一见了就很喜欢。” 梁易见老妇人面容慈祥,爽朗大方,令他感到十分亲切,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并无拘束感,仿若家人一般,也笑道:“见过夫人,我是梁易,第一登门拜访,没有捎带贵重礼物,只能在竹林里挖了些竹笋。” 老妇人见他上身光溜,抱着几个竹笋,颇为滑稽,哈哈直笑:“这孩子,还客气什么,山里一年到头没个客人,你来了,该是我们要好好招待才对。” 她说完,接过竹笋,朝旁边的灶屋而去。 梁易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对符煜说道:“符老见笑了,本来打了条鱼,被那精怪烧了,只能在你家门前挖几兜笋了。” 符煜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真有你小子的,不过咱俩就别客气了,我不喜大离那套礼制,你要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也别送礼。” 他放下竹篓,邀请梁易到左屋。 左屋没有门扉,类似棚子,梁易只见里面放满了各种生活器具,唯独没有兵器。 棚子中央处,有一座用泥土浇铸的炉子,直穿过棚顶,在炉口边有一些木炭,想来是冶炼所用。 炉子右侧有一石墩,上面放着一柄青铜锤,样号极大。 符煜走到石墩边,摸着铜锤说道:“梁易,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梁易疑惑:“符老此话何解?” “你看看这器房,可有觉得奇怪处?” “听闻符老是铸剑大师,但房内却一柄剑都无。” “不错,自从离开鹿野王城后,我一柄剑都没铸过,很多年了。” 梁易明白了言下之意,问道:“那么如今符老是想再次铸剑了?” 符煜点头:“正是,你可知为何?” 梁易自是摇头。 “天下名剑,其中有三柄是我所铸,因这三剑,我成为了这离朝有名的剑师,世人都赞我铸剑巧夺天工,技艺无双,然而我却常感挫败。” 三柄名剑! 常人铸出一柄,想来就是青史留名,此生无憾了,符煜铸出了三柄,不知为何还会挫败,梁易不禁发问。 符煜叹息一声:“梁易,我且问你,你觉得怎样的剑算厉害?” 梁易隐隐听出考校之意,思索了一阵说道:“剑刃锋利,吹毛断发,便是宝剑,这等剑在世俗之中可有一席之地。” 符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宝剑虽利,但倘若被炼气士所用,则不过寻常兵器。剑若有灵,可受术法驱使,想来更上一层楼。” 符煜说道:“天下名剑,无不有灵,你说的不错。” 梁易不禁心想,符煜已铸出名剑,却仍有不甘,显然是认为还有比这灵剑更厉害的剑。 那么剑既有灵,等同于精怪开化,已是夺天地造化,这更厉害的又是什么。 梁易想不明白,于是直接说道:“剑已具灵,威能万千,晚辈不知还有何更厉害之剑,还请符老指教。” “是魂!” “魂?”梁易惊异。 符煜神色肃穆,说道:“有一柄剑,不在名剑之列,但天下间所有名剑都比不上它,便是因为它具有魂呐!” 梁易心中一动,想起器庙之中老者所言,说道:“莫非是五帝剑?” “不错!那剑,古往今来,不知令多少铸剑师自愧,甚至有剑师按照其所用料,想要再铸一柄,但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莫非和那魂有关?” “正是,五帝剑由第一任人皇开铸,第三任人皇完工,交付五帝后人,在铸剑的过程中,因融入了人皇意志,使得它超脱尘世,称之为神剑。” 梁易震撼,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往事,问道:“这人皇意志难不成便是魂?” 符煜摇摇头:“不知,这便是我这么多年来,想弄懂之处,那五帝剑天子可持,寻常人可持,独独炼气士不可持,实在教人惊叹,我铸出的三柄剑与之相比,过于逊色。” 梁易觉得符煜未免太过自谦,五帝剑非一代之功,历经三任人皇之手,才震古烁今,符煜以当世之身,铸出三剑,又何必妄自菲薄。 “不过,如今多谢小友,让我对于这魂有了些许感悟,可以尝试一番。”符煜笑道。 “我?” “难道你忘了那篇歌么,在徐府竹简上所做。” 梁易猛然醒悟,说道:“符老是说《国殇》?” 符煜听到此名,嘴中呢喃道:“国殇,原来是名国殇,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正交谈间,元夫人喊两人就食。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坞中小居,梁易举荐 丧魂坞,梁易换上了元夫人为他准备的衣服,同二老来到院中就食。 面前石案上摆了三碟农家小菜,其中有一碗便是他挖的那春笋,柴火小炒之下,笋片色泽光鲜,清香诱人。 “好香啊!”梁易忍不住赞道,口水横流。 符煜给他倒了一碗酒,笑道:“阿梅的手艺可不是盖的,我符煜这辈子能娶了她,真是有福,你以后要是看上哪家女子,可以让她帮你掌掌眼。” 元老夫人笑眯眯地夹了几块笋片放入梁易碗中,说道:“老头子嘴挑得很,就像那铸剑一样,但凡有点不好,整柄剑都丢了,我的菜要是烧得不好,他便一粒饭不吃,有一次还说要绝食而死。” 梁易差点笑出声,急忙夹了块笋片放入嘴中以作掩饰。 “嗯……味道好极!” 梁易嚼了几口笋片,便吞下了肚,顿时只觉有一股气腾起从腹中腾起,朝周身涌去。 “这是?”他满脸惊异。 符煜见他神色,滋溜了一口酒,得意笑道:“如何?可是发觉了这笋的奇异之处?” 梁易又吃了一片,果然腹中又有气浮起,不禁说道:“笋片入肚之后,有气浮起!” 他本来带伤在身,吃了这笋,伤势竟然开始恢复。 “此笋名叫春气笋,非是凡物,依靠山间灵力生长,具有活血化瘀,补气增精之效,一年之中,只在春分时节冒头,一旦过了春分,便会腐烂。” 梁易一听功效,急忙又夹了几片进嘴,生怕吃少了补不起来。 白毛龟听了,也忍不住探头咬了一片在嘴边啃。 吃了有一会,符煜便对梁易说道:“你若有空可在这边留住几日,与我商讨一番那剑该如何铸。” “符老,对于铸剑我可是一窍不通啊。”梁易心想术业有专攻,他乃巫祝,在铸剑师面前谈铸剑,岂非班门弄斧。 符煜知他心思,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此剑并非轻易便可铸造,还需集思广益,国殇的真意我尚且并未完全领悟,还需你为我解惑。” 既然都这般说了,梁易自然不再拒绝,于是,他便暂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便是近十天。 住在丧魂坞的日子里,符煜常常带着梁易去山上采石。 一老一少,背上竹篓,从清晨出发,迎着露水,步入青山中,足迹或到深谷,或到绝壁,只要有石头的地方,他们便去。 在路上,符煜常常会和梁易说起年轻时候遇到的事,比如他的故乡吴国是如何的美,他又是如何娶到元夫人的,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与剑有关。 他虽年老,但却满怀热忱。 梁易很喜欢听他说故事,听到兴起处,也会将前世一些见闻稍加修饰后告知,每每令符煜开怀大笑同时又惊叹连连。 两人便这般在山中逛一天,找得到奇石固然欣喜,找不到便路边随便捡两块破石头放入竹篓回去装装门面。 到了傍晚时分,两人便背朝夕阳,唱着离歌回返竹林,元夫人听到歌声,知两人归来,便开始生火做饭,顺便将竹篓里的破石头丢到院外。 而待到月上西山,饭做好,三人便坐于院中,吃菜饮酒说笑,俨然像一家人一般。 符煜还总是喜欢在饭后,教梁易打造器具,缘由是他觉得水云巫观过于贫穷,需打些物什才能过活。 对此梁易苦笑不得,他跟着学了几天,勉强打出了个破碗,感觉用来乞讨应该不成问题。 白天总是忙碌的,而到了晚上,两老睡下后,他便悄悄前往竹林,养伤修炼。 梁易渐渐发现丧魂坞是秀灵之地,竹林一到夜晚,灵力便十分浓郁,炼气士居住于此,潜行修炼,必能修为大进,而寻常人居此,也能体不生病,延年益寿。 借助着笋片之效,他仅仅调养了两日,此前受的伤便恢复。 伤好之后,他便专心炼气,开辟气窍。 因借助了竹林之势,他修炼的很快,在第六日时,体内的气窍便已开辟过百,修为达到了小周天小成之境。 以如今的修为,要是再次对上酒狐,即便没有兵刃在手,他也有信心与之一战。 在丧魂坞蹭饭的日子,令梁易觉得十分惬意,不过他也心知离开巫观已有一段时间,师弟和师妹恐怕十分挂念担心,是时候要回去报个平安了。 最紧要的是,他得接一些活,赚些钱两,维持巫观生计,否则再过些时日,恐怕真要揭不开锅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梁易提出了辞行。 符煜将他送出小院,沿着溪水而行,在路上说道:“梁易,我平生有两憾,一憾是未能铸出真正的传世名剑,另一憾便是后继无人。 这第一憾,只等剑炉再起,便知结果,而这第二憾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梁易笑道:“符老天下闻名,如若说要招徒,恐怕来得人能挤满这丧魂坞。” 符煜听他说,叹息一声:“我自是知你心思,一心扑在巫祝之事和修炼上,我说这话并非是想收你为徒,而是心有所感。 说来你和小竹的心性都很合我口味,如若要授业想来也得找这般人,但又很可惜,这般人不适合铸剑。” 梁易惊奇,问道:“此话何解?” “如你这般,行祭祀,知医理,通占卜,一心三用,当是心窍玲珑之辈,在巫祝之道定然能有所成就,而于铸剑而言,却是最大的缺陷,所以才打出了一个破碗。” 梁易恍然大悟,符煜此前教他打造器具,原来也是有考校之意,不禁内心有些汗颜,他可真没想过要拜师学铸剑啊。 比起自己打造,他还是更喜欢直接拿来用。 符煜继续说道:“铸剑者,需心无旁骛,一心专用,即使天资愚钝,只要心至,一样能铸出名剑,而倘若心多杂念,铸出的剑一时华丽,但用不了多久便会断裂。” 梁易听到这,脑中忍不住浮现一道身影,当即便说道:“如若是这般,或许有一人再合适不过!” “此人是谁?在何处?”符煜急忙问道。 “正是我的师弟钟古,此时他正在安乐乡处理丧葬之事,想来过些时日便会回巫观。” 符煜一脸惊喜,对于梁易的举荐他满怀期待,于是说道:“待我铸完此剑,你可以带他来坞里。” 梁易已知符煜铸剑之时要闭坞,问道:“如何知晓剑已铸完?” 符煜神秘一笑,不点破,而是说道:“届时你自会知道,不需我多说。” 此时已至竹林外围,梁易不知符煜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见他不欲多说,便也没问,抬手告别。 扭身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后面的符煜喊道:“梁易,之前你不是说想让我也帮你铸柄剑吗,这没料可不行啊,你得去找料,我老人家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梁易木剑被毁,这回拜访早有意让符煜帮他铸一柄剑,不说名剑,能用就行,本来还以为符煜忘了这事,没想到还记得。 于是他回身喊道:“这料要去哪里找啊?” 符煜笑道:“你去问问徐乙,他的耳朵可比我灵通多!” “成!我回城了就去问问。” “那行,就不再送了,记得待会别回来偷笋!” 梁易狼狈而逃,跑得比兔子还快。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临行赠礼 水云巫观。 小院石墩边,梁易、匡胤恒、辛小竹围坐着就食。 这已经是梁易回来巫观的第三天了,钟古还没上山,目前仍旧由匡胤恒把持厨政。 “不行,不行!”梁易正吃着,突然将筷子拍在石墩上,折成两段。 辛小竹被他吓了一跳,饭直接吃进了鼻孔里。 匡胤恒在旁疑惑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梁易看着陶釜中的野菜,叹息一声道:“年纪轻轻,不喝酒吃肉,天天吃素怎么行?” “可我们吃不起啊,师兄不在这些天,我还下山帮人超度了一番,也不过挣了五贝,这些天都被师妹吃光了。”匡胤恒说道。 梁易听了,顿时无言,养孩子竟如此烧钱,难怪貊巫师生前身为巫祝,过得也颇为拮据。 他忍不住问道:“如今观里还剩下多少钱财?” “不到一贝,撑不了几天了。” 梁易顿时喊道:“赶快去屋内拿我龟甲来!” “师兄这是要做甚?” “我要给自己卜上一卦!” 梁易只觉最近时运颇为不济,出门办事,木剑被毁,巫服被烧,河里抓的鱼也成了灰,如今巫观已然是快揭不开锅,这还怎么整! 他嚼着无味的野菜,想起在丧魂坞,元夫人给他炒的清香笋片,就暗暗后悔,当时怎么没有厚着脸皮偷几兜笋回来。 不然何至如此窘迫? “师弟,巫观这般冷清,到底有没人要祭祀?有没人要占卜?” 匡胤恒扒拉一口饭,含糊说道:“师兄,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去世或者婚嫁的。” 梁易神情低迷,想着难不成真要像师父一般走村访乡,那可真是风里来雨里去啊,经常还要露宿山野,与豺豹为伍。 他想了想还是卜上一卦看看,去屋里拿了龟甲。 将龟甲丢入烈火之中,梁易心中暗暗祈祷时来运转。 时候到了,他便取出龟甲,朝上面看去,辛小竹和匡胤恒也纷纷探头。 梁易望着龟甲沉思,匡胤恒却已看出卦象,喊道:“吉!” 辛小竹什么也没看出来,也跟着喊:“吉!” “我吉你们两的大头鬼,没看到这璺纹上还带着裂痕吗,这是吉中带凶啊!”梁易垮了脸。 没想到卜卦都不顺利。 三人正在火前争吵间,院门口响起一道声音:“此处可是水云巫观?” 梁易听闻喊声,扭头看去,见是墨童,惊喜道:“墨童,你怎来了?” 墨童行了一礼,微微带笑说道:“奉主人之命,前来请你去府中一会。” 梁易和匡胤恒对视一眼,皆心想这莫非就是吉不成。 从丧魂坞回返后,梁易本来也是要去拜访徐老,但因为不知徐母丧事是否处理完毕,不敢贸然打扰,如今墨童相邀,他便欣然前往。 …… 徐府,霜亭水榭。 梁易同徐乙临水而坐。 比起上次见到,他发觉徐乙苍老了许多,徐母逝世对其打击颇大,精气神还没恢复。 徐乙侧头对梁易说道:“家母已下葬,如今徐府之事皆是弟在操持,今日相邀,是想告知你不日我将回返川留。” 川留,乃卫国都城,司天台所在。 梁易说道:“徐老可是要回司天台主持事务?” “不错,你可愿随我前往司天台?” 被问及此,梁易突然沉默了。 徐乙也没催促,让他思考。 许久之后,梁易说道:“徐老,恐怕我不能随你同行。” 徐乙点点头,说道:“可是因为巫观之事?” “不错。” “你可知这天下间的巫祝,多少想要进入司天台一展抱负?” “有所耳闻,但梁易胸无大志,如今只想在这涂川城中,好生经营巫观。” 前路未卜,梁易不知去了那司天台是否能一飞冲天,而眼前的巫观是已有的事业,却不能弃置不顾。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自己舍不得离开。 虽然来到涂川时日尚浅,但他遇到人和事令他心生眷恋,对于已死过一次的他来说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值得珍惜的还是当下之情。 徐乙见他选择,叹息一声:“我已料到你会这般,果然是貊巫师的弟子,同他如出一辙,我此番回到川留,将要向卫侯进谏,创建巫宫,网罗人才,壮大我卫国巫祝之风!” 梁易抬手行礼道:“祝愿徐老开宫顺利。” 徐乙伸手进袖中,掏出小盒,递给梁易,说道:“虽然此次你选择留在了涂川,但那日你若是想来司天台那便来,我将为你引荐。 那日你承继巫祝令,成为巫祝,是可喜之事,因家母之事,我未能恭贺送礼,如今便补上。” 梁易打开小盒,只见眼前红光闪过,盒中装着的正是火丹! “这怎么行?”梁易惊疑,火丹可是徐乙呕心沥血为救母亲所炼,他怎么能收。 徐乙摆摆手:“家母如今已离世,这火丹也无用,况且那日如若不是你最后出手相助,这丹也炼不成。 我在司天台中,但凡有提携的后辈成为巫祝,我便会送一礼,作为恭贺,此已成传统,此次回涂川,没带贵重之物,也只有此物可以当做赠礼,你莫要推辞。” 梁易前世读书之时,逢年过节,只有给导师送礼的份,何曾收过前辈如此贵重的礼物,一时间真可谓心情复杂。 徐乙朝身旁的墨童挥了挥手,墨童顿时解开手中的两个袋子,放到梁易身前。 只见里面装满了龟甲和草药。 “你前番同我说过,巫观颇为困难,我本想资助你些财物,但知你心高气傲,绝不肯直接拿人钱财,故而便送了一些无用的草药和弃置的龟甲于你,你可自力为生。” 梁易看那草药,分明成色极好,龟甲也都是上等。 如今巫观确实困难,梁易此番倒是没有拒绝,而是心怀感激行了一礼道:“多谢徐老赠药赠甲!” 徐乙点点头,说道:“我在涂川待不了几日,你若还有什么不解之处,只管前来问我,我自会一一解答。” 这么说来,梁易想起了一事,说道:“确有一事想要询问徐老。”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黑虫来历,剑料之闻 水榭之中,梁易摘下腰间竹筒,打开筒盖,倒出从田芸体内抓出的黑虫。 “徐老可认识这虫?” 黑虫令田芸心智尽失,梁易又将其养在巫观中,如若不弄清它的身份终究有些不安。 徐乙摸着胡须,仔细端详着黑虫,过了一会才说道:“此虫你从何处所得?” 梁易如实相告。 “黑虫名为药虫,因喜食草药,体内含有惊人药力,可用于炼丹,乃是不可多得之宝。” “既然如此,它为何会令女童心智尽失?” 谈及此,徐乙面色格外凝重,沉声道:“并非是药虫令她丧失了心智,而是养虫之人施行了法术,以药虫为契机,控制了女童。” 梁易心想,当初他和匡胤恒虽有怀疑,但并未确认,如今徐乙都这般说,想来不差。 “这么说来,那老者是想借田芸之身养虫了?” “不错,此人想来是知桑氏药庄乃是草药商贾之家,故而将药虫养在了庄主女儿身上,这样一来,她想要吃药,那便是轻而易举,而这吃进去的药材实际上却被药虫吸收。” “这么说来,还是我坏了他的大事?” “这等修士实乃邪修!你能令那女童超脱,实属功绩,否则浑浑噩噩活于世上,成为他人傀儡,过于悲惨。” 梁易心想那邪修不知什么来头,不过既然他做了这件事,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装起黑虫,不再多想,放回了腰间。 徐乙听闻梁易所讲,眼中隐有忧虑,说道:“近年来,不知为何,卫国国内多有妖邪之风兴起,人族居住城池附近,本来应是邪崇较少,但如今即便是川留附近,也偶有能听闻妖怪作乱之事。” “这么说来,还真是这般,我在这涂川附近,几次受人所托,不成想都撞上了妖怪。” “我创建巫宫也有肃清邪风之意,正统巫祝中,有意修炼者,我可适当将其引入炼气之门,可令其办事时,倘若遇上妖邪,也可有所应付。” 梁易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巫祝因常和鬼神之事挂钩,想来难免撞上一些诡异之事,要是没有一点法力护身,恐怕自己性命都难保。 两人坐在水台上,又聊了一会妖怪之事,已至正午,墨童便端来午食。 梁易想起过些时日徐乙便会离开涂川,此老助他甚多,下次相见不知又是何时,不免感叹道:“符老闭坞炼剑,徐老也要离开,这涂川城一时间又清冷了不少。” “喔?老友已开炉炼剑了,”徐乙望了望远处的湖面,“梁易,那日你解卜只解了七八分,可知剩下的两分是什么?” 梁易早有疑惑,如今毫不犹豫请教道:“还请徐老言明。” 徐乙说道:“边缘之兆,细密纵横,又有合一之态,这往往寓意着,隐居于山田者,心有不甘,胸中仍有凌云之志!” 梁易已然明白:“符老是想用此剑证明自己?” “不错,不过这一回,他不是要证明给世人看,而是想证明给自己看,他能否同远古那些铸剑师一较高下!” 符煜老骥伏枥,梁易肃然起敬, 徐乙此时却猛然叹息一声:“想必为了此剑,他会赌上自己的性命,但凡名剑出世必有血光之灾,作为好友,我为此担忧不已,但却不能阻止,只因那乃他平生夙愿。” 梁易闻言,心想二老相交,颇有伯牙子期之情,实在令人为之羡慕。 “徐老莫要多虑,我在这涂川,以炼气之身,定当做力所能及之事。”他安慰道。 徐乙点点头:“我观你近来修为又有精进,可是有所感悟?” “符老的丧魂坞乃是秀灵之地,我借着那边的灵气好好修炼了一番,有所小进。” “哈哈,你小子真是鸡贼,他住之处确实是好地方,当初乃是一位大周天炼气士亲自为其选择,可以说是这涂川附近真正的风水宝地了。” 梁易暗羡不已,像水云巫观那地,便是灵气匮乏,不然也不会让貊巫师把巫观立在那。 “对了,临行前我想请符老为我铸一剑,他说铸剑需用料,我不知这料去何处寻,不知徐老可否告知一二?” 徐乙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梁易,看来上天都要帮你啊,我确实知道哪里有料,更好的是,它还离得不远。” “还请言明!”梁易满脸惊喜,符煜果然没说错,徐乙耳目灵通的很。 “就在这涂川城中。” 涂川城中?梁易惊疑:“不知在城里哪里?” “涂川大夫府。” 内城之中,士族之家,梁易错愕。 徐乙抬手指了指远处的湖水,说道:“你可知这涂川城是如何来的?” 梁易摇头,他并未听人提及。 “当年,第一任卫侯离世,而嫡公子被刺身亡,几位幼公子当时皆在外,由谁即位尚无定论,最后经过几番商议,最终决定先入都城者登基。 第二任卫侯当时被分封到卫国东境,也就是涂川之地,在几位公子之中,他势力最弱,最不被看好,众人皆以为他不能继位。 然而,在他的门客之中,有一位名叫石元的游侠,他得知争位之事,当即单人驾车护送公子前往川留,路上为其拦截刺客,遮挡箭矢。 谁也没想到,他们连夜率先赶到了川留城门前,当时石元背上已插了七八支箭矢,魂归云梦,卫侯抱着他的尸体登基加冕,嚎哭不已。 卫侯继位第二年后,某月夜在院中独坐,想起当初石元舍命护送,如今他得志,却不能同富贵,不禁潸然泪下 。 到了第二日,下人禀报当日他所坐之处长出了一根血竹,卫侯听闻大感,当即派人砍下一截,名为忠义血竹,同当年一般,连夜送往涂川之地,在石元驾车启程之处栽种而下。 说来奇异,那竹断截不死,竟仍旧生长,卫侯得知以为石元不死,英灵魂归,便令人在竹长之处,铸起一城,赐封给石元后人。 这便是涂川啊。” 往事娓娓道来,梁易只觉心神澎湃,仿佛回到了几百年的涂川,一侠士单剑匹马,沿着兰江河畔,御车而行,四野漫敌,却是一往无前。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接手 水台边,墨童端走了食盒,送来茶水。 茶雾袅袅间,徐乙感慨之声透来:“这世间多有沽名钓誉,贪图富贵的人,然而同石元这般,忠心义胆舍命忘死之辈又有几人?如今尚有遗风,等不知过了多少年,可还有人如此?” 梁易心知徐乙说得不错,往后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于是说道:“此人配得上忠义二字,他的后人如今身为士族之家,也算是受了他的门荫,泉下得知,想来也能安息。” 徐乙点点头:“如今想来你也猜到,我说的那剑料,便是长在涂川大夫府中的忠义血竹。” 这便有些为难,梁易思索了一会说道:“且先不说涂川大夫乃此地首府,光是那竹乃是卫侯因他们先祝之名所赐,应当就不会轻易割舍予人吧?” 徐乙侧头与墨童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墨童,我便说是上天助他。” “主人说的不错。” 梁易一头雾水,实在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请求言明。 徐乙饮了一口茶,说道:“我这番回来,士族尽知,多有派人上门问候,而涂川大夫更是首知,当天便带了他的儿子石植上门拜访,令我多多提携。” 石植乃大夫之子,梁易已知,心想果然关系硬就是不一样。 “说来家父曾经也是石氏的臣属,两家关系尚可,故而常有走动,就在家母逝世前天,大夫托我办一件事,这件事事关大夫之家声誉。” 徐乙乃是巫祝,梁易想来这事和祭祀占卜分不开,便说道:“不知具体是何事?” “他邀我到府中,开一坛,行祭祀之礼,这本巫祝之责,说来也没什么,不过后来,他与我道明内情,我才知此事不简单,寻常巫祝应付不了。” 这话绕得梁易十分难受,还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这般说来,你当然还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缘由自然是因为这事传出去大夫颜面尽失,在涂川声望大跌。” 梁易苦笑,徐乙原来是故意的,说道:“徐老怎样才肯告知?” 徐乙哈哈直笑:“你莫以为我是耍你玩,我说这些,是想问,你是否敢替我去行这祭祀之礼?如若敢,那便告知,如若不敢,当作没有听见。” “如若是巫祝之事,有何不敢?”梁易爽快回道。 “好!我说与你听……” 少许之后,梁易眼睛张大,说道:“真有这事?” “他都上门来求,定然是真,我一听闻便知事情不简单,处理起来颇为棘手,还不知要驻留多久,如今司天台一堆事务等着我回去主持,耽搁不得。” “徐老的意思是把此事让给我去做?” “不错,这便是我说的天助于你,那忠义血竹便是拿着百金去买,想来大夫也不会给你,但倘若此次你能助他保住名誉,割舍一点给你也有可能。” 梁易明白了,确实天赐良机。 “如若是这般,我非得入府去不可。”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 徐乙点头,对墨童招了招手,附耳说了几句,墨童便出了水榭。 “我已命墨童去大夫府通报,让你接替我,你当做好准备。” 梁易感激不尽,对徐乙行了一礼。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些巫祝之事,直到红日西斜,梁易才告辞离去。 …… 望月河边,渔获兜卖之声传出。 管且站在渔船之上,亮着嗓子,逢人便喊:“鱼咯,鱼咯,新鲜的河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妙妙从船篷之中钻出,走到管且身边,拿出一块帕布轻轻帮他擦拭鬓间之汗,轻声说道:“都喊了一天了,歇歇吧,到了这日落,要买鱼的也都买了,剩下的这几头我给炖汤。” 管且扭过头,与她四目相对,见其眼眸如水,尽是柔情,心中一颤,想要自己接过帕布抹汗,却不想握住了妙妙的柔荑。 妙妙见他举动,心中狂跳,脸色晕红,但并未抽出手掌,而是装作不知低声说道:“这些时日你总来替我卖鱼,自己的事不打紧么?” 管且只觉脸皮发烫,说了几句话结结巴巴,差点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见妙妙脸色越来越红,急忙说道:“我在那府中已待了些时日,还未见到正主,闲来无事便喜在这城中乱逛,见你卖鱼辛苦,便想帮帮忙。” “这望月河上卖鱼的很多,你为何独独帮我呢?”妙妙问出此话,十分羞涩,但与管且相处已有些时日,很想知他心意如何。 “这……这,我便是想来和你说说话。”管且脑袋发懵下意识便说出了此话。 妙妙听闻内心十分欣喜,目有星光,展颜一笑,看呆管且。 “那边两个,莫要谈情说爱,赶紧给我来条鱼!” 就在两人对立相望之时,河边传来一道声音。 两人急忙扭头一看,见梁易靠在河边的柳树下,笑意盈盈望着他们,顿时脸色通红,手脚慌乱。 “我……我进蓬收拾鱼去。”妙妙弯腰逃进了船篷之中。 管且无处可逃,想要跳进水中,但想来实在有失体面,于是只好咳嗽一声,假装正色道:“梁易兄,多日不见,可好啊!” “好极,好极,刚刚看了一场甜蜜之事,心中美滋滋。”梁易笑道。 梁易发觉这世道真是奇了,以前自己可是没有磕情缘的习惯,刚刚他在树下,见管且和妙妙两人交谈,愣是看得呵呵傻笑,绝了! 管且被他戳破,面色涨红,粗声说道:“莫要说笑,我只是路过此地,见妙妙鱼没有卖完,故而帮帮手。” 梁易拍手称快,笑道:“我懂,我懂,所以我才来买鱼啊。” 管且见他笑容暧昧,属实有些顶不住,急忙抓了条鱼串了,递给他说道:“鱼给你了,快走快走!” “哎!急什么,你之前说你去大夫府博个前程,如今如何了?”梁易接了鱼也不走,继续在船边扯皮。 管且见他终于不提刚刚之事,松了一口气,说道:“倒是入了府,供了吃食,只是成日呆在客舍,得不到召见。” 梁易疑惑:“为何?” “府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夫如今不见门人,对了,这些时日常有巫祝出没,祭祀的祭祀,占卜的占卜,闹得人心惶惶的。” 梁易心惊,这消息可捂得真严实,连府里的人都不知道。 “明日,我恐怕就得去那大夫府拜访一趟,你这般说令我有些不安啊。” 管且惊喜,跳上岸去,搂着梁易肩膀说道:“当真?如若是这般,我当为你引路。”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涂川大夫府 管且在水云巫观借宿了一晚,第二日便带着梁易前往大夫府邸。 大夫府邸位于内城最中心,所处地势较四周稍高,隐有统御涂川之意。 这内城之中多是士族之家,往来者多穿丝袍,腰悬利剑,路边也常有车马经过,梁易总是能见到两辆轺车相遇时,车上之人互相拱手行礼。 越是靠近城心,士族的身份地位便越高,下士、中士、上士,直至来到全城最气派的那座府邸前,梁易便知到了大夫府。 大夫府前有多位门人把守,他们见到管且纷纷笑着打了声招呼。 管且当即便为梁易引荐:“这位是水云巫观的巫祝梁易,前来府中办事,还请各位让他入府。” 梁易说道:“在下梁易,奉徐乙徐老之命,前来处理事务,还请通报!” 门人们一听,不敢怠慢,当即派了一人前去府中通报。 …… 大夫府邸,厅堂之内。 一位巫祝收拾好龟甲离开了厅内。 坐在主座上的大夫石尺,双手撑案叹息道:“无用!无用!这些巫祝,虽给重赏,却不堪用。” 他旁边的美妇悄悄抹了抹泪,挽着他的手臂说道:“夫君,如今该如何。” 石尺皱眉道:“我早知此事一般人难以应付,故而去请了徐乙,夫人倒好,请了些寻常巫祝来,搞不好消息已传了出去。” 美妇略微哀怨:“妾身错了便是,如今还是应当想想办法。” “此前我去请了徐乙,他因老母身危未能答应,如今他老母病逝,司天台事务在即,需速速赶回川留,也帮我不了我们,只是派了一人前来接手。” “这……这怎行?这城中的巫祝,怎也比不上他。” 两人谈论间,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石衍,他早已偷听多时,此时拱手说道:“父亲,母亲,孩儿前几日春游田猎,遇到一巫祝,觉得实为不凡,或许可将其请来。” 美妇一听,面上欣喜,说道:“如若真是,应当请来。” 石尺正欲开口,门人匆匆进来禀报:“家主,门外有一梁姓男子求见,自称受徐乙举荐,前来府中办事。” “喔,当真来了么,那便请他进来吧。” …… 梁易得到通禀回复,便随门人进入大夫府。 相比起郦氏之家,徐府,大夫府又是一番气派,府内雕梁画栋,飞檐燕回,仆人成群,路经一客舍之时,还见养有上百名食客,形形色色各种人皆有。 “管且兄,便是住在那客舍之中?”梁易问道。 “正是,与众人为伍。”管且颇为羞愧。 他与众食客已接触有些时日,其中多有鸡鸣狗盗之辈,他常常被迫同他们居于一屋,内心倍感煎熬。 梁易知他心中所想,他也有过相同的体会,那实在是很窘迫的处境,便说道:“以你的才华,来日定然可以有所作为,如今想来不过是暂居。” 管且感他没有羞辱自己,微微一笑。 两人跟着仆人转过数条回廊,终于来到了厅堂前。 梁易踏入堂中,只见北座之上,坐着一位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从仆人口中得知便是涂川大夫,当即行了一礼,说道:“水云巫观梁易,拜见大夫。” 此时的梁易头发只长出了一些,仍像受了髡刑的奴隶,堂中众人都颇感怪异。 只有石衍认出了他,心中惊疑:“是他?” 石尺本对徐乙举荐之人还有期待,如今见梁易外貌,已感不喜。 他乃世袭士族出身,从小受君子六艺熏陶,礼、乐、射、御、书、数,礼摆在第一位,梁易不雅登堂,有违礼,是故虽有求于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便是徐乙举荐的人么。”他语气冷淡问道。 梁易听出了他的不满之意,刚刚众人一直注视他的脑袋,心知恐怕是自己的发型影响了他们的判断,是故也没有生气,说道:“正是,徐老需返回司天台主持事务,故命我前来。” 石尺微微颔首,说道:“你可有见到那刚刚出去的巫祝?” “自是见到。” “他收了本大夫的重酬,事却没办妥,实在令人有些失望啊。” 梁易心想,这大夫拐弯抹角说话,莫不是看不起他,不禁暗叹一声,同这些士族打交道,实在过于累人。 “我与他们不同,事情办妥我自然收取酬金,办不成,一鱼不收。” 石尺心想这倒是有些实诚,比起前面来的一些巫祝,张口要大价好一些,是故心中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让梁易接手。 石衍察言观色,猜出他所想,顿时说道:“父亲,我观此人行为举止无礼,不是稳重之辈,还是另请高明吧,孩儿之前说的那人便不错。” 美妇听了,也悄声在石尺耳边说道:“是啊,夫君,此人犹若髡刑之奴,目有煞气,实在令人有些不安,此事万万不可交付于他啊。” 梁易耳垂微动,他听力极好,已将美妇之话听在耳中,暗暗诧异,瞧了她一眼,又望了望石衍两人,心想这二人是如何,自己应该也没得罪他们? 石尺被两人吹风,已生出了要婉拒梁易之心,开口道:“巫师,还……” 话还没说完,从那屏风后又转出一人,抢声说道:“父亲,此人实有本事,为何不让他看看?” 梁易抬头望去,只见石植站在帘下,含笑望着他。 “对了,此人乃是大夫之子,差点忘了。”梁易心想。 美妇见到石植,喊道:“植儿,你怎来了?” 大夫向石植招了招手,让他来到身旁,含笑问道:“植儿,你认识此人?” 石植正是美妇赵姬所生,虽是庶子,但因石尺宠爱其母,因母得贵,很受石尺喜爱。 石植点头道:“父亲,此人的巫祝一道,十分出色,便是徐老也夸赞不已,前番我遇到此人,便许诺要邀请他到府中饮酒。” 听闻他言,石尺眉眼舒开,说道:“既然你都这般说了,想来他有些本事,那便让他看看。” 梁易实在是错愕不已,这大夫行事如同儿戏。 几人商量完毕,便带着他朝西院而去,在那里有一座小楼。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有女,名姜 西院,小楼。 梁易随着大夫一家来到楼前,只见家兵护卫手持利剑,把持着门。 管且想要随梁易一同进楼,也被家兵拦下,缘由是他非办事之人,不可轻易踏入其中,只能无奈在外等候。 梁易进入楼后,有一中年婢女出来迎接,众人脱去鞋袜,随她踏过回廊,来到一室前。 “小姐,家主、夫人、公子来了。” 通禀有好一会,里面才传来了声响:“我不想见人。” 是位女子,声音婉转轻柔,但带着少许失落之意。 石尺叹息一声,前番几次也是这般,说道:“为父来见你,也不开门吗?” “父亲定然带了人来,如今,我如何见人?” “便是这般,所以才需尽快治好,否则你成日待在这楼里,我实在心念俱碎。” “那些人可有治好我?” “怪他们无能,如今我又为你寻来一人,此人受过徐乙夸赞,想来有些本事。” “自从母亲逝世之后,父亲何曾这般关心过我?此番急于找人医治,想来也不过是害怕家丑外扬,辱没了大夫府的名声。” 石尺被窥破心思,心中微怒,直接拉开推门,喝道:“莫非你便让我对你坐视不理吗!” 赵姬见他发怒,急忙劝道:“夫君还请息怒,姜儿,你还是听你父亲的吧,别再忤逆他了。” 石衍在旁听了,此时也忍不住插嘴道:“妹妹,哥哥十分担心你,近日来一直在寻人为你医治,你可莫要辜负一番好意。” 须臾,里面又传来声响:“哥哥是否等我变好,便将我嫁与那绍梨单氏一家,以求两家结好?” 石衍被看穿,脸上笑容微微一滞,不过很快故作淡然说道:“妹妹这是何话,你我一母同胞,我自然是打心底关心你。” 里面女子不再出声。 此时石植突然说道:“姐姐,石植真心挂念你,这番前来的人,是我在徐府遇到的同伴,擅长巫祝之道,故而引荐而来,你能否让他瞧瞧呢?” 说来奇怪,此前三人轮番一声劝,都无用,如今石植一开口,没过多久,里面的女子便答应了。 “那好吧,不过只准他留下,其余人我不想见。” 石尺三人无奈,只能离开。 石植对梁易行了一礼,说道:“姐姐就拜托你了。” 梁易回了一礼:“此番多谢引荐,定当尽心。” 石植也告退,室前便只剩下梁易一人。 他盘腿坐在廊下,朝室内看去,只见屋中央有一块水墨屏风,挡住了后面情景。 中年女婢守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静坐了一会,里面寂静无声,梁易觉得委实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无礼!”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女婢喝道。 在离朝,深闺女子之名不可轻易告知他人,所以多以姓氏相称,但凡问及名,多是谈婚论嫁之时。 梁易说道:“抱罪,不过在下乃神道中人,如若要占卜,要祭祀,皆需知其名,否则便不灵。” 梁易实在不知该怎么打开话匣,便开始胡扯,前番他为符煜占卜可不知其名。 过了一会,屏风后转出一年轻女婢,将一片竹简递给梁易。 梁易朝上看去。 姜。 竹简上仅仅用离隶写了一字,很是娟秀。 “原来小姐名叫石姜,在下梁易,水云巫观巫祝。” 梁易暗暗心惊,他在这涂川城中也待了一些时日,早有听闻石姜乃是涂川最美的女子,传说她驻车兰江水时,因微露颜容,令渔船上的渔夫失神跌落了河。 屋内只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梁易头疼不已,差点想运起风鹏掌,直接将那屏风拍碎,快些把事办完,这般扭扭捏捏未免太过折磨人。 他只好说道:“我此番前来,只为治好你,还请撤去屏风,你我一见。” 那中年女婢听了眼中怒火腾腾,从未见过梁易此等直接无礼之人,而内中之人似乎也没想到他如此直白,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了。 梁易又说了一遍,这回里面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先前那女婢又走了出来,递给梁易一片竹简。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梁易轻念着竹简上所写,抬头望向屏风,询问道:“这是何意?” 这回无人应答,连中年婢女都闭口不言。 梁易呼出一口气,从未觉得竟有如此憋屈之事,差点就想扭头走人,但又念及此托得来不易,还得忍忍。 他盯着竹简,陷入了沉思。 简上所写乃《诗经》中的《硕鼠》篇,此话译过来便是大田鼠呀大田鼠,不许吃我种的黍!多年辛勤伺候你,你却对我不照顾。 梁易心想这诗隐寓士族大夫之家乃是剥削阶级,贪得无厌,石姜乃是大夫之女,如何会写这诗出来? 他想起此前她与父兄的对话,似乎有所悟。 用竹简拍着手掌,梁易在廊下徘徊了一会,扭头对中年女婢说道:“可有笔墨?”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有女婢拿着笔墨出来。 梁易接过笔,将竹简反转过来,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女婢说道:“劳烦传达。” 女婢拿着竹简进去,没一会,便听她念道:“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小姐这是何意?”一陌生女子声音问道。 “他是想说,我的羽毛像枯草一般,我的尾巴毛更是稀少。我住的地方险又高,在风雨之中摇晃,常常被吓得只能尖叫。” “好是无礼!” 室内安静须臾,很快梁易便又见一新侍女出来,递来一简。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梁易沉思,前番石姜作《硕鼠》,他用《鸱鸮》以对。 赋比兴,她用比,他也用比,借鸟喻人。 如今这句,释意为发誓定要摆脱某人,前往那乐土,本和《硕鼠》上句相连,同为比,但如今拆开,反而带点赋的味道,平铺直叙出胸中之情。 他要如何对?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我为矛,你为盾 廊下,梁易握简沉思。 读书多年,以往常觉没有用武之地,如今不成想竟在此绞尽脑汁。 他琢磨了约莫有半刻,拿起脚边的毛笔,在竹简上写了一行字。 女婢捧简在内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小姐,他骂你不是人!”另外一名侍女听了急忙喊道。 石姜叹息一声,说道:“他是说能够理解我的人,知道我是患了心病才哀愁。不能理解我的人,以为我在追求什么。但说到底,我心中还是有所怨气,想要质问上天,是何人害我离家出走。” 侍女挠了挠头,疑惑道:“小姐,你什么时候说要离家出走?” 石姜无奈,并不想多解释。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把小姐当作怨女了?”另外一名侍女说完,急忙捂住嘴。 石姜望着简片沉思一会,说道:“谁知道呢,他想来是听了我与父兄的对话,才会如此回吧。” 她举起笔在简上写了一行,递给女婢,说道:“拿给他吧,撤去屏风。” 梁易在外等候,见侍女又把一简递来,并撤去了屏风。 他朝内望去,只见在那内室之中,有一道竹帘,竹帘后有一女子,侧坐于案几前,身披灰色斗篷。 因竹帘遮挡,梁易看不清其样貌,但心中略松口气,似乎不用吃闭门羹了。 他低头朝竹简看去,只见上面写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梁易诧异,微微抬头望向内中女子,此乃《采薇》,原意是表达戍卒远别家室、历久不归的凄苦心情。 前半部分的三叠句,被石姜写在了一块,明显是有深意。 薇亦作止,写的是春天,薇菜刚刚绽出嫩绿的芽尖;薇亦柔止,这是写夏天,薇菜的叶片肥嫩;薇亦刚止,这是写秋天,薇菜的叶茎将老而粗硬。 从春到秋,日月轮转,一年将逝,故乡不见,何等折磨人,戍卒想要归家,但石姜显然不想,她想离开这里,去找寻乐土,与这般寓意相反,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梁易拍着竹简,陷入了思索。 前番,他回简十分迅速,如今慢了下来,中年女婢忍不住说道:“怎样,对不出来了吧,这涂川城中,论学问,没有人及得上我家小姐。” 前番来的巫师,许多连第一简都对不出,梁易对到此,女婢已很是心惊。 梁易听闻,抬头望着她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对出来,进去救你家小姐吗?” 中年女婢脸色一滞,略微慌乱地朝帘子里瞥了一眼,见石姜没有反应,才急忙闭上嘴。 如今正值春日时节,院中却并无虫鸣,整座小楼都寂静无声,好像死去了一般,梁易从此景之中渐渐有了明悟。 石姜身为涂川第一美女,本该有着大好的时光,却成日只能关在这僻静的小楼中,春去秋来,那道帘幕怎也无法撤去,所以她看到的应当不只是四季的轮回,而是有感自己生命的走向苍老,年华逝去。 至此梁易觉得大概已猜到了她的心意,但却不知该怎么回了。 前番赋比,这番借采薇起兴,还是三叠句,他感觉再对下去,估计要对穿肠了。 梁易心想,既然此女喜欢用诗歌来考校为她看病的人,令他们窘迫羞愧,那他便来个反客为主。 “咳!我已写好。”梁易写完竹简说道。 年轻女婢接过竹简,站在竹帘前,朗声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念完之后,她问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呀?” 石姜闻言,略微有些慌乱,想要起身,撞倒了案几,令上面的竹简滚落在地。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微微气恼说道:“你怎可写出这般诗句?” 梁易所回诗乃《静女》开篇,意思说男子和美丽的女子相约在城门见面。女子却故意躲藏起来,惹的男子挠头又徘徊。 这般诗歌一般只在男女调情之时才对,两人初次见面,梁易便对此诗,令石姜心神颤抖。 梁易见到她这般,心想这招果然有效,不禁歪嘴笑道:“小姐不要误会,你前番用硕鼠作比,我这次也只是用城门作比,没有其他意思。” 室内室外,一共五人,却只有梁、石二人知道刚刚那句诗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旖旎。 石姜暗骂梁易轻薄,但不知为何,又觉他能与自己和诗而对,此等人很是少见,是故也想掀开那竹帘看看他长什么样。 念及此,她本已心跳加速,突然又想起一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很快眼现哀伤,丧失了见上一面的勇气,一时间真可谓柔肠百转。 梁易在外绝想不到呼吸间,内中女子心中已闪过无数个念头,此番他来,只为治好石姜之病,带走那忠义血竹,是以趁胜追击说道:“我已知小姐在忧虑什么,所以还请放我进去,我定当尽力为你医治!” 此时梁易如矛,石姜如盾,梁易一路高歌猛进,石姜却只能被动防御。 侍女们一时间都看呆了,不知道谁才是此地的主人。 石姜暗暗咬唇,梁易用情诗以对,她再不能回对,如今又打着为她治病的幌子要见面,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问道:“你真的愿意为我治病?” “自然。” “可是,我怕我吓着你。” 梁易在来之前,已从徐乙处得知了石姜的情况,是故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忍不住笑道:“只怕小姐见了我,也会被吓到。” 旁的侍女听了,忍不住插嘴道:“是呀,是呀,小姐这人模样是有些好笑呢。” 这回石姜倒是有些心惊,沉思了一会,语气略带羞涩说道:“好吧,我可以让你进来。” 梁易见她终于不扭捏了,暗喜,起身说道:“既然小姐同意了,那我便进去了。” 侍女们都注视着他,暗暗诧异,这人放浪形骸,往日石姜最讨厌的便是这般人,如今却放他进来。 梁易来到竹帘前,驻足了一会,才掀起竹帘,挺腰进人。 “啊!” 两人相见,都是一声惊呼。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病情有诡 竹帘内室之中,梁易和石姜相对而立。 梁易本来生的便十分俊秀,如今虽是淡眉光头,但并无可恶之感,反倒有些可喜,石姜下意识发笑。 而帘下,梁易眼神微微惊异,注视着石姜。 那张脸蛋生得自是十分美丽,琼鼻玉唇,肤色白净,眸有柔情,隐带缠绵之意,实有我见犹怜之态,也难怪渔夫会掉到河里。 这般姿态的女子,符煜曾经与他谈及过,说多出于吴、越之国,最是柔情怀,可叫英雄殇,没想到如今在卫国见到了。 石姜生的很美,却有缺憾。 在她美丽的脸蛋两侧,生出了无数黑毛,它们如同狰狞的针刺扎根在洁白的土地上,破坏了本有的美感,令人觉得有些可怖。 石姜见梁易凝视自己的脸颊,眼神怪异,心想自己的丑态已全被他看在眼里,他定然在暗暗耻笑自己。 一时间只觉十分窘迫,掩面便想逃。 梁易见她朝旁边跑去,急忙喊道:“小姐,我来大夫府前,便已得知你病情,所以不必避开我。” 石姜听闻,停下脚步,但还是不敢正对梁易,用手紧了紧斗篷,涩色说道:“你……你不怕我?” 梁易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实不相瞒,我刚刚入府,你的母亲说我犹若髡刑之奴,目有煞气,令人不安,我倒想会不会吓着你。” 听他这般说,石姜才觉心中的戒备放下了一些,微微侧头道:“倒也没有,只是觉得同往常见到的人有所不同。” 梁易说道:“既然我两已见面,还请不要拘束,我略懂医术,便帮你瞧瞧到底如何。” 石姜也知瞧也瞧见了,再怎样避开也无用,便邀请梁易到案边坐下。 “还请脱去衣物让我一观。”梁易正色道。 “嗯?你……你说什么呀。”石姜闻言脸色通红嗔怒道。 “喔,错了错了,是脱去斗篷。”梁易急忙纠正。 石姜呼出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将斗篷褪去。 梁易猛然一惊,那黑毛从两颊长出,一直延伸至脖颈,密密麻麻,跟围脖一般,到底是什么东西? “得罪了!”梁易告罪一声,伸手一探,便从石姜脖颈之上拔了一根黑毛。 他将黑毛放在鼻间,仔细嗅闻。 石姜见他模样,恨不得钻入地底,但又有些好奇,于是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 还好梁易没有露出一脸陶醉的痴汉表情,否则石姜一定以为他是变态。 梁易闻了一会,只觉毛上有一股骚味,忍不住说道:“怎这般骚?” “你……你怎这般无礼?”石姜喊道。 侍女们一听,急忙掀开竹帘冲了进来,怒瞪着梁易,以为他对石姜做了什么。 梁易将黑毛放在案几上,说道:“我不是说你骚,我是说这毛骚。” “这是何意?” “当然是毛有古怪,我问你,这毛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身体可有不适?” 石姜沉思了一会,说道:“半月前长出,并无不适感。” “那只能看看你的身体了。”梁易点头道。 石姜还没弄懂梁易要干什么,只见一道丝线飞来,缠绕在她的手腕处,梁易牵着另外一头,指尖搭在上面。 “凝神静心,我要诊脉。” 梁易运起灵力,沿着丝线传入石姜体内,探查内中情况。 少许之后,他脸现疑惑,石姜体内并无异状,甚至可以说十分健康,完全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果然这毛生的诡异,难怪徐乙说寻常巫祝应付不了。 梁易沉思了一阵,对石姜说道:“刚刚我已为你诊过脉,发现确实体无大碍,所以如今得用另外一种办法查探,此法乃是我的秘术。” 石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侧头对三位女婢说道:“你们三人在廊下等候吧。” 中年女婢迟疑道:“小姐,这似乎有些……” 石姜不知为何,对她态度颇为冷淡,沉声打断道:“他既为我悬丝诊脉,你们便不要多虑。” 待三女退去关上门后,石姜说道:“巫师如今可用秘术了。” 梁易抬起手腕,树苗发芽而出,青灯漂浮于掌心。 石姜见他手掌青灯,万千荧光挥洒,展现未曾见过之景,眼神略微迷离。 梁易引灯引之气,光照黑毛。 须臾之后,他收回青灯,心想道:“奇怪,并未有邪气,只是寻常的毛发。” 石姜心神忐忑,这病已令她愁肠满肚,不知梁易能瞧出什么。 梁易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我已用秘术查探过了所长之毛,发现并未怪异。” 脸色微白,石姜眼神黯然,低声道:“果然是这般,或许我便该待在这。” 在发病之初,石尺已请了医官为她医治,但他们皆看不出病情,后来无法便请巫祝来占卜祭祀,同样一点用没有。 她本见梁易展现不凡之法,以为有救,却不想得到仍旧是前般的结果,内心十分绝望。 梁易见状,安慰道:“如果真的没有怪异,我可炼制丹药,试着将毛褪去,你也不必灰心,我既然受托,自然会尽力找寻医治之法。” 病人的心态还是重要,梁易生怕她心灰意冷干脆不治,那可真是难办。 他如今确实瞧不出什么,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石姜心想前番梁易虽有戏弄之意,但如今确实是在诚心为自己治病,她终究还是知书达礼,起身朝他行了一礼,以表感激。 梁易回礼告退道:“我这便回观内炼丹,丹一旦炼好,便会送来,还请再等待些时日。” 他猛然拉开推门,三位女婢顿时朝前跌倒,原来都是在偷听墙角。 “咳咳,病情已诊完,还请引我出府。” 三女都很是窘迫,中年女婢拍了拍膝,领着梁易离开。 离开了小楼,梁易没想到众人都没走,正在楼前等他。 “如何?”石尺急切问道。 梁易说道:“我已见到大夫之女,知晓了病情,确实不是寻常之病,不过可以尝试一治。” 石尺欣喜,此前的巫祝连石姜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在那凭空祭祀占卜,如今梁易既能见到面,实在不易,或真有机会将其治好。 “好!巫师但凡有所需告知便可。”他已然改口尊称梁易为巫师。 梁易心知此时不提要求,更待何时,直接说道:“如若我能治好病,希望大夫能割舍一段血竹。” 大夫面色略微迟疑,在内心衡量了一番,最后还是说道:“倘若真能治好,可以割舍。” 梁易得到允诺,这才同管且一道告辞出府。 正文 第七十章 服丹异状 内城街道上,梁易和管且同步而行。 “那小楼戒备森严,莫非发生了大事?”管且见此时出了府便询问梁易。 梁易点点头,稍微提及了一下石姜的情况。 管且心惊,说道:“早有听闻石姜是涂川第一美人,得了此症,岂非痛不欲生?” 他此时也明白了,难怪在府中一直见不到大夫之女,又常有医官和巫祝往来,原是病了。 莫说石姜是大夫之女,便是寻常家的女子得了此病,又未出嫁,一旦被人得知,恐怕名誉尽毁,指不定要被人在后面骂是妖邪附身。 “不错,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在乎自己的容貌,她得了此症整日关在楼中,躲在草帘之后。” “那你可有看出什么?” “说实话,什么都没看出来,她那病一看便很是怪异,却查不出什么。” 管且心想奇了,前番在药庄,梁易手段非凡,连他都看不出,这石姜怕不是没得治了。 “我就在府中,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梁易见管且愿意帮忙,便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劳烦帮我留意一下府中有什么动静吧。” 两人分开,梁易回到巫观。 院中一大汉正在劈柴,梁易见到他,惊喜道:“钟古师弟回来了?” 钟古见到梁易,急忙丢掉斧子,走近说道:“家父下葬后,又在家中赔了母亲和妹妹些时日,故而回观有些晚了,师兄见谅。” 梁易摆摆手:“没事,钟灵可有好些?” 钟古摇头,语气担忧道:“我本是想将她带在身边照顾,但母亲说巫观非是自家,妹妹还是由她照顾,我只管来学法。” 梁易心想钟母定然知道钟灵来了巫观,疯疯癫癫会打扰到其他人,所以才阻止钟古,实在通情达理。 此时匡胤恒提着陶釜,辛小竹抱着鸡走到院中,梁易见了,不禁惊疑问:“哪里来的鸡儿?” 辛小竹笑嘻嘻道:“是钟古师兄从家里抓来的,他还提了很多菜上来,够我们吃一阵子啦!” 梁易抓着钟古的手臂,差点泪目,哽咽道:“师弟,雪中送炭,雪中送炭啊,你放心,等我这番处理完大夫府的事务,一定助你修炼!” 钟古自然是感激不尽,如今师父不在了,父亲也离世,梁易待他一向不错,他早已将其视为兄长,当作依靠。 又唠了一会,三人去杀鸡,梁易去炼丹。 他把那天徐乙送得药材拿了出来。 “该炼什么丹好?” 梁易思索着,虹光丹卷除开摄虹之法外,也配有一些丹方,他筛选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炼制“紫阳丹”。 此丹可去除身体杂质,和褪毛沾得上点边。 炼丹之前,他运掌将炼丹房西面的墙壁拍出了一个窟窿,便于之后摄取虹光。 一切准备就绪后,梁易便勾引地火,开始炼丹。 …… 小楼之中,石姜坐于案几之旁,玉指捻着细小麻绳,穿过竹简上的孔洞。 侍女在旁为其掌灯,见到她认真的模样,暗叹一声,说道:“石姬,夜已深,该歇息了。” “嗯,等我穿好,便去睡,”石姜从竹简的另外一头抽出麻绳,“你说他能治好我的病吗?” 侍女思索了一会,说道:“虽然这人很是奇怪,大胆放肆,不像是学过礼的人,但他比起之前来的那些巫祝更为上心,说不定可以治好呢。” “原来你也是这般想的。”石姜串好竹简,放在灯火之下,上面写的正是她与梁易所对之诗。 望着那首《静女》,石姜怔怔出神,又侧头望了望窗外的暗夜,叹息道:“再过几日便是母亲的忌日,无论如何,我都得去祭拜她,届时她看到我这般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上苍天神定当会护佑你病好的。” 石姜受到侍女安慰,忍不住抱了抱她,说道:“你去和侍卫说,梁易如果来替我治病,别拦着他,可自行出入小楼。” 侍女走了后,石姜走到窗边,说道:“出来吧,你想偷听到什么时候?” 旁边树叶一颤,但很快便没了动静。 石姜叹息一声,关上窗,吹灭了灯。 …… 两天后,梁易炼好了紫阳丹。 为了确保丹药的功效得到发挥,他多次摄取阳光,最终令丹药达到上品。 怀揣着丹药,他再次来到大夫府。 “巫师,可是炼好了药?”石尺急切问道。 “不错。” “只望小女服下此药可恢复如初,否则再过些时日,便要瞒不住了……” 梁易持丹前往小楼,将紫阳丹交付给石姜。 石姜捻着紫粼粼的丹药看了一会,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问道:“这是什么药?” “紫阳丹,可根除杂质,或可褪毛。” 听闻功效,石姜转过身,避开梁易的目前,将紫阳丹吞服进口。 过了一会,梁易见她仍未转身,忍不住问道:“如何?可有感觉?” 石姜不答。 梁易疑惑,又问了一遍。 仍旧不答。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梁易拍了拍石姜的肩膀。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寒光猛然朝梁易脖颈袭去。 梁易瞳孔微缩,抬手挡住寒光,心中惊骇无比。 石姜已转过了身,手中拿着刻匕,眼中腾着绿光,怨毒凝视着梁易。 她的手腕被梁易挡住,一刺不成,立即收手,再出一刺,扎向梁易的胸口。 “啊!” 侍女们见到这幕惊恐大喊,吓得捂住眼睛,生怕看到梁易血溅当场的景象。 梁易抬手一拍,便将石姜手中的刻匕拍飞,抓住她的手腕,灵力飞速窜入她体内查探。 和之前一般,没有任何异状。 “你怎么了!”梁易猛然喝道。 石姜被他抓住手腕,剧烈挣扎了一阵,突然平静下来。 她眼中绿光渐渐消退,恢复清明,见到跪伏在地宫女,以及脸若寒霜的梁易,顿时惊疑:“这……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了?”梁易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出些什么,刚刚那双眼可是绿光大炽,一点都不像人眼。 然而石姜眼中却满是茫然,说道:“我……我只记得服下了你给我的药。” 梁易心中咯噔,怎会这般? 紫阳丹不过是去除杂质之丹,服用断然不会发生这等情况。 他只觉似乎有什么不详的东XZ在暗处,遮蔽了真相,令他无法看清。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开坛做法,小楼无声 石姜服用丹药的异状很快便传到了大夫耳中,仅仅只隔了一天,管且便上山通报,说府内请了新的巫祝来。 梁易听闻,急忙前往大夫府。 在路上,他忍不住问管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且说道:“我今日在廊下,只见到石衍领着一巫祝模样的人进府,两人交谈间,似有顶替你之意。” 前番石衍确有提及要请一巫祝前来,但如今梁易才刚刚开始治疗,立刻便要顶替,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他来到大夫府时,那巫祝已在府中开坛,准备做法。 梁易找到石尺,问道:“敢问大夫,此人因何而来?” “自然是为救我女而来。” “此病非是祭祀占卜可以解决。” “喔?如你这等无用的巫师,不仅治不好我妹妹的病,还害得她癫狂,如今哪里来的脸面敢说此话?”石衍从一旁走来,对梁易呵斥。 大夫见石衍过于直言,碍于大夫身份,只得说道:“非是我等不信任你,只是病情紧迫,耽搁不得,故而多请一人前来看看。” 梁易闻言说道:“石姬癫狂,非是药丹所害,她眼冒绿光,十分怪异……” “够了!还在胡言,我已请了真正高明之人,杭炀巫师,你来告诉他,能否治好我妹妹的病?” 一名中年男人从石衍身后走出,他穿着暗赤巫服,面色红润,留有短须,此时微微仰头,眯眼说道;“只需在这府中,开坛做法,三天三夜,我担保石姬病好!” 此人一走出来,梁易便觉他神态像极了以前见过的老骗子,听他言语,感觉更像,一时间哭笑不得。 “敢问如何做法?” “向上苍献礼,祈祷神明以降恩泽,你也是巫师,莫非连这都不懂?” 梁易心想,这要是有用,他早开坛了。 “治病和祭祀可不能混为一谈。” “她身上沾染了污秽,非是药石可医治,唯有神明可救!” 石衍见两人争论,颇为不悦道:“不必再多言,巫师还请立即做法!” 杭炀得他授意,脸色略显高傲对梁易说道:“你且看好,我是如何做法。” 他上了高台,拿着木剑开始挥舞,嘴中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祷词。 等到案几上的牛头和马头血液流干,他才下了台,来到大夫面前,说道:“我已做法完毕,今日这第一礼,便献牛马生畜,上苍已知诚意,明日便会略降恩泽。” 大夫惊喜道:“太好了,做法辛苦,还请巫师移步就食。” 石氏父子领着杭炀前往厅堂,梁易则被晾在了一旁,最后还是管且邀请他去客舍就食。 两人盘腿坐在廊下,管且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我看那人属实轻浮,不像是有本领的人。” 梁易说道:“他要是真能治好,我也无话可说。我如今只是想不明白,昨天石姜为何服下丹药之后,突然性情大变,要杀我。” 管且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低声说道:“莫不是真被妖邪附身了?” “她杀我时,眼中绿光大盛,分明是妖怪之态,我当时差点手起掌落,摘下她的脑袋,但之后探查,却感受不到一丝妖气。” 此时天色已晚,廊下之处并未掌灯,梁易的幽幽之声令管且心中一颤,只觉这府中似有可怕的鬼怪蛰伏,急忙饮下杯中之酒壮胆。 “今日,我便在这府中住下,明日看看是何情况。”梁易仰头饮酒。 两人在廊下吃完晚食后,管且回屋收拾,给梁易腾地睡。 梁易则前往小楼,将一些安神的草药送给石姜,顺便探视一下她的情况。 小楼前依旧有护卫把守,梁易虽是夜晚造访,但因有石姜之令,护卫并未阻拦。 梁易沿着回廊而行,行了大约有数十步,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廊内昏暗无比,按照往常,傍晚时分便已掌起了灯,如今已天黑,不见任何灯火。 靠近石姜所住之屋时,梁易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嗯?” 空气中传来若隐若无的气味,令他目光惊疑。 偌大的楼内,听不到一丝声响,梁易站在漆黑的回廊之中,回头望了望。 “嗒!” 他于黑暗中驻留了片刻,又迈步朝前走出,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成为这楼中唯一之声。 来到门前,梁易手搭在推门之上,猛然将其拉开。 一张苍白的脸颊瞪着大眼在月色下注视着他。 血漫到了他的脚下,将白袜染红,面前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 是那日给他递简的侍女。 那女婢直勾勾地盯着梁易,嘴角微咧,好像想对他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只因她的脖颈处有两个大洞,断了喉。 青灯浮现,梁易蹲在侍女身旁,照看她的伤口,只见洞口处血肉翻飞,非是被利刃所伤,倒像是被什么撕咬过了。 梁易抬头朝前望去,草帘的缝隙下伸出了一只玉足,不知是何人之腿,而草帘之后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剑指抬起,将青灯之引挥洒而出,探查四周。 少顷,灯引回返,周遭并无危险的气息。 迈过侍女尸体,梁易举着青灯朝内室走去。 掀起草帘,一张惊恐无比的面容映入眼帘,死掉之人正是另外一名侍女。 梁易蹲在她头颅之旁,发现她的死法同外面侍女一般,皆是脖颈处破口。 浓重的血腥味在室内弥漫,此时夜风袭袭,从未关的窗边吹来,四周帐幕飘飘,草帘沙沙作响。 梁易左右环视,陡觉不对,猛然抬头朝上望去。 一道黑影攀附在房梁之上,见他抬头,猛然跃空而下,嘴中爆出凄厉的猫叫之声,朝他扑击而来。 梁易抬掌便是一击,黑影倒飞而出,撞翻案几。 青灯疾飞而出,悬于黑影之顶。 灯火之下,梁易惊骇。 石姜四肢着地,满脸是血,双眼冒着莹莹绿光。 “喵!” 石姜厉叫一声,四肢奔动,化作一道幻影再次扑击而来。 梁易掌中云纹大动,下意识便要出罡风之力,将她撕成碎片。 但打在石姜身上之时,已然收了力。 便是如此,石姜吃掌,竟是毫无抵抗之力,撞碎床板,跌落在院中。 她哀鸣一声,从地面腾起,跃上墙垣,回头凝望了一眼梁易,于月色之下活像猫鬼。 梁易飞身而出,探手朝她抓去。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隐情 月色清朗,涂川大夫府邸前,一道黑影破空,跃到对面院落的屋顶之上。 清风吹过,梁易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的墙垣上,朗声说道:“石姜,别逃了,我并不想伤害你。” 石姜四肢踩在瓦片上,朝他诡异一笑,却是不言,又化作黑影,朝前方屋宇跃去。 梁易见此,暗叹一声,他刚刚想在大夫府中擒住石姜,没想到她身影很是迅疾,飞檐走壁,灵敏无比,他收力之下,竟是令她逃到涂川城中。 见她再逃,梁易左右环视一番,跃身到了右侧屋宇之上,脚下踏动,沿正脊快速而奔。 石姜身影不停,从一座院落跳到另外一座院落上,梁易则在旁紧随。 寂静的涂川城中,两人你逃我赶,于月色下不断起纵。 来至外城西门之时,石姜跃向城墙,沿壁面快速攀附,竟是要出城而去。 梁易见此,飞身而出,在城边的树顶一踏,犹大鹏扶摇而上,抢先立在了城垛之上。 待到石姜上来之时,他一掌拍出击中其肩膀。 石姜仰头吐血,身躯横飞而出,在半空之中时,眼中的绿光猛然消退,眼中恢复了清明。 她望着天上残缺的月亮,凄笑一声,闭上了眼,任凭自己朝城下坠去。 “啪!” 她本以为自己会径直摔成肉泥,然而在落地之时,却并无痛感,惊疑间睁开眼,只见梁易不知何时降在了身旁,用手扶住了她的脊背。 “为何不杀了我?”她涩声问道。 梁易见她眼中不复绿光,心知她已恢复了理智,说道:“我是来救你的,杀了你,还怎么救?” “便仅仅如此吗?”石姜问道。 “便是如此,不然还能怎样?”梁易并不知她心中所想。 石姜心中一黯,想要起身,但一动肩膀便传来剧痛,不免痛呼,原来她的肩骨被梁易拍折了。 梁易按住她的肩膀,输入温和的青莲灵力,帮她缓解疼痛,同时说道:“刚刚那种情况,我怕你逃出城去,只能出手重了些,莫怪。” 感受到肩膀处传来阵阵暖意,石姜仰头看着梁易,见他神色专注,一时间心中复杂难明。 为何在自己这等处境之时遇到此人? 她只觉痛苦无比,此番不同前次,一切记忆她都记得,她杀了两名侍女,还喝了她们的血。 她们临死前扭曲的面容,绝望的哀嚎一直在她耳边响彻。 连鱼都没杀过的她,却突然杀了两位亲近的人,心灵绝望到想要死去。 而这些梁易想来都是知道的,更令她饱受折磨。 梁易输了一会灵力后,便说道:“你伤得不轻,体内血气浮动,我带你回巫观熬些药,然后再帮你接骨。” 他说完,横抱起石姜便朝水云巫观,也不顾石姜的羞涩。 踏月行空,梁易的身影宛若流光在涂川城中飘动,不过少许便出现了巫观山道之上。 一声门响,门便开,钟古三人竟是都未歇息,正在院中交谈。 “师兄,这是?” “劳烦师弟生火,她受了伤。”梁易把石姜放在树下的石墩上,进屋拿草药去了。 石姜见到生人,想到自己的可怕面容,便抬袖子遮住脸,不敢露出。 水云巫观一年到头没个女子上门,辛小竹一见到石姜,便很是好奇,趴在她身边,去拨她的手,见拨不开,便把头从她的袖子下伸进去,与她脸贴着脸,想要看看她长什么样。 石姜躲在袖子下,突然见面前出现一张小脸,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摔下石墩。 “嘻嘻!姐姐原来长这样,真好看。”辛小竹撑着下巴说道。 石姜微露出双眸,惊疑道:“好……好看?” “是啊,我在山中摘果子的时候,有时候会遇到小猴子,它们老喜欢我抓它们的毛,我每次都抓得很开心,还有些羡慕,我要是长了那些毛,师兄肯定也会天天抓我了。” 石姜哭笑不得,一时之间不知辛小竹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她并未因自己面容而被吓走,倒是隐隐令石姜松了口气。 没一会后,梁易便拿了药罐开始炖药,他见石姜一直遮挡脸面,忍不住说道:“这里没人会嫌弃你的,举着手不累么,别等等另外一只手也折了。” 石姜听了暗气,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见钟古和匡胤恒果然没有嫌弃,不禁微愣, 梁易一边炖着药一边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事,石姜虽然身无妖邪之气,但确实是中了邪的样子,既然药丹无法医治,那便看能不能弄清邪气的来源。 他问道:“你跟我说这病是半个月前患的,半个月前,你可有曾去过什么地方,遇过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 山中遇煞,林内遇瘴,如若石姜去过山野间,也并非没有可能沾染到了什么。 石姜回忆了一番,说道:“在城南西郊的句芒神树下,我曾和弟弟石植去过那里祈福,遇到了一位老者。” “老者?” “嗯,当时已是红日西斜,我写好了心愿便要挂在树上,从树后突然走出一位老者,他长得有些可怕,我很是心惊。” “具体长相得如何?” “身形佝偻,臂如枯柴,面皮干瘪如枯树,加之有些阴鹫,令人生怕。” 梁易眉眼猛跳,想起药庄发生之事,石姜的描述同当时于氏的描述差不多。 “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长的可怕,但语气却出奇温和,他见我要挂祈福飘带,便跟我说,句芒乃春之社稷之神,只求不祭,便是许下千千万万个愿望也无用。 我便问他如何祈福才会灵。 他说需献上祭品,才显诚意。” 梁易听到此,已隐隐感到不妙,不过还是平静问道:“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老者说他以前专门指引人们祈福,我便按照他的方法,割了三条发丝缠在了祈福条上。” 石姜见梁易听完,脸色猛然变得阴沉,心中十分忐忑,问道:“是……是有什么不对吗?” 梁易回神,熄灭篝火,将药汤倒出,说道:“没什么不对,你先喝了药吧。”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句芒树下,一片神鸦 日出东方,石姜在水云巫观待了一晚。 天快要亮时,梁易便背着她返回大夫府。 在路上,石姜只是垂着头,不敢同梁易说话,此前的接骨之景实在难以启齿,令她芳心大乱,不知该如何面对身下的男子。 不走正门,梁易从后门跃入,避开府中早起的奴仆,然后跳墙进小楼,将石姜送回。 两具尸体仍旧躺在地上,望着她们的惨状,石姜跪伏在地面痛哭。 梁易等她哭了一阵,问道:“人已经死了,你准备怎么做?” 石姜哽咽道:“如实告知众人。” 梁易心想她倒是实诚,不过这等事犯下,一旦传出,她立即便会没有立足之地。 “我看这事还是暂时瞒下,等我查清了,你再说不迟。” 两人正交谈间,脚步声突然传来脚步声,梁易急忙一个闪身,从内室跳出了窗,躲在草丛后。 廊下,石氏父子及赵姬带着杭炀而来,他们来到屋前,看到室内之景,大惊之色。 赵姬惊叫一声,扑在石尺怀中,面无血色,差点被吓晕过去。 石尺看到这幕,也是面色发白,颤颤巍巍说道:“姜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石姜本想说出实情,但梁易此前又有叮嘱,只能勉强违心说道:“我不知,今早醒来,便看到侍女惨状。” 她侧坐于血泊之中,面容怪异,便是家人都觉得有些十分可怖,石衍微微后退了一步,躲在杭炀身后,说道:“巫师,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做法不灵?” 杭炀身躯微微一颤,勉强笑着说道:“恐怕是祭品是不够,神灵降怒,才有血光之灾,不过你们瞧,石姬面容上的毛发岂不是褪去了许多?” 众人瞧去,果然不知何时石姜脸上的黑毛褪去了许多,掉在身旁。 石姜听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发现黑毛变得有些稀疏了,一时呆愣。 虽然死了两人,好在是卑贱的奴隶,石尺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见女儿面容转好,立刻欣喜对杭炀说道:“巫师做法果然有用,还劳烦继续,如需什么祭品只管说!” 杭炀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冒出的冷汗,说道:“牲畜已献,如今当献金帛玉璧。” 他说完,弓着背略微有些忐忑望着大夫,但见他一口答应,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杭炀要二次做法,石尺便命人将侍女的尸体抬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然后叮嘱了石姜几句,带着众人离开了。 梁易见众人出了小楼,便来到窗边,朝内说道:“石姜,你可不能自寻短见啊,我这便去那神树看看有什么猫腻。” 石姜还以为梁易走了,听到他声音,急忙爬到草帘边,掀开一看,见梁易半露着个光头在窗边,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你……你放心吧,我就在这。” 梁易脑袋一晃,消失在了窗边。 …… 涂川西郊,离涂川城大约十五里处,有一个村子,名叫昆慈。 而在村子河对面的山坡上,有一棵树,叫句芒。 这棵树,在十里八乡,极其有名,传闻乃是由社稷春神句芒亲自栽种。 常有虔诚男女慕名前来祈愿,是故那无叶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祈愿条,每到风起之时,便如天女的发丝一般飘舞,煞是好看。 如今又是风起,梁易站在树下,拿起一条祈愿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海誓山盟,天荒地老。 “你找我来这干嘛,不会是想和我一起挂祈愿条吧?”石植站在旁边说道。 他得知徐乙过些时日便要回返川留,故而这几日都去他府中请教,今日傍晚刚出府门之时,便被梁易和管且拉住,说要来此。 梁易听闻,说道:“我不和男人挂,你要是哪天变成了美女,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绕着句芒树绕圈,不是摸摸树干。 石植不知他在干什么,问道:“我姐姐的病你治得怎么样了?” “正在治。” “奇了,你不在府中,在树下治病?” “是啊,在树下得的病,就得树下治,我且问你,那日你两来祈福,愿条挂在哪了?” 石植记性倒是很好,隔了半月,也知愿条挂在哪,指给梁易看。 愿灵安息,神明护佑。 这是石姜写的,梁易握着愿条,反转看了看,并未看到所谓的发丝。 “那日可有一老者令你姐姐割发许愿?” “确有,当时委实被吓了一跳,我观其面容有些可怕。” 梁易看了一会,心知凭借肉眼恐怕无法看出什么,当即便运起青灯查探。 青灯绕着句芒树飞舞,上上下下探查了个遍,也无一丝怪异之处。 管且见状问道:“梁易,你在找什么?” “你可还记得药庄于氏说的老者?恐怕他又现身了。” 管且一惊,那老者将田芸关在棺椁之中,可怕的很,他每每想起便觉心颤。 梁易在树下没有查到什么,便御使青灯朝周围而去。 过了一会,他突然感知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循着青灯的指引,他来到了句芒树旁的山脚下,在这里竟有一座神庙。 神庙前的石阶上黑压压一片,竟是盘踞了上百头乌鸦,它们打翻了石碗,啄食着水果贡品。 “香火竟未断绝?”梁易心中疑惑,在大离这倒是难见。 此时红日已落,天色昏沉,乌鸦在神庙之前哀鸣,显得格外凄凉,管且和石植都觉得有些不适,提醒梁易还是快些离开。 梁易却说:“进去庙里看看吧。” 管且和石植脸色微白,神庙之地,白天去还好,晚上最是可怕,谁敢去? “怎么,管且,你好歹是拿剑的,怕了?”梁易见他们两不挪步,忍不住调侃道。 管且被他所激,顿时喝道:“怕什么,便是妖怪也见过了,区区庙宇,有何不敢进。” 石植见他两人已结伴进了庙,再看四周凉风凄凄,很是骇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神庙颇为宽敞,当中不见灯火。 梁易在前,管且和石植结伴在后,三人的身影在庙柱之间晃动。 “我去左边,你两去右边,有事便喊。”梁易在前厅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叮嘱了两人一番,便率先从左侧走道朝后面而去。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庙内邪异布局 神庙的后厅有许多房间,是曾经给留庙的巫祝和信徒居住之处。 如今,它们皆已废弃,灰尘遍布。 梁易并未逐个房间搜寻,而是循着青灯指引,径直来到了廊道最尽头。 在这里,有一扇刷着朱漆的木门,梁易轻轻将它推开一丝缝隙。 “嘎!” 就在此时背后猛然传来声响,梁易当即转身,只见一只乌鸦撞在了破烂的窗柩上,不断振翅。 鸦血滴落在地,苍白之眼凝视着梁易,凄鸣不已。 梁易正惊疑间,又接连有三四只乌鸦撞在了窗柩上。 窗柩很快便完全破裂,成群的乌鸦从暗夜中扑来,梁易置身群鸦之中,却并未受到伤害。 群鸦避开了他手中的青灯,从两侧掠过,撞击在身后木门之上。 没一会,木门便开了一半,群鸦全死在了梁易脚边,鸦羽四溅。 梁易见此诡异一幕,心中满是惊疑,回头看了看半掩的木门。 迟疑了片刻,他站在门边,还是选择伸了半个头进去。 眼珠转动,里面漆黑一片,却是看不清状况。 他的右手跟着伸进屋内,青灯照耀之下,很快便看到了一双玉足。 梁易缓缓抬头,只见半空挂了一个人。 身穿玄色的纯衣纁袡礼服,面色苍白,舌头微吐,眼睛睁得老大,面带笑容瞪着他,是个死掉的女人。 那张脸上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十分诡异。 “呃……啊!” 就在此时,梁易耳边传来喊叫之声,他脸色一变,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前,冲到了右侧过道中。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柄木剑破空而来,直朝他面上刺去。 他急忙抬手一挡,只见管且正一脸惊恐举着剑。 “发生了什么?”梁易沉声。 管且见出现的是梁易,才急忙垂下剑,喘气道:“全……全是死人!” 他自认为胆大,但刚刚差点被吓破胆,整个人都还是恍恍惚惚的。 “什么!石植呢?” 管且回头望了眼,没见到石植,面色发白,两人明明是一起跑的啊。 梁易急忙沿着走道而奔,来到尽头之时,只见石植晕倒在地。 将石植扶起,梁易把青莲灵力输入他体内。 管且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没有靠近,梁易蹙眉问道:“你在怕什么?” 管且指着他背后的门,颤颤巍巍说道:“你看看你后面。” 梁易朝后一瞧,只见身后的房间里堆了十几具尸体,通通面容干瘪,形同恶鬼。 “这是?” 便是梁易,也吓了一跳,这么多人死在了这间屋子里? 此时石植缓缓苏醒,见自己仍在走道之中,惊恐喊叫着要挣扎起身。 “别怕,刚刚是怎么回事?”梁易喝道。 听到梁易的声音,石植才勉强稳住心神,涩声说道:“我摸到了尸体,跑了没两步,便觉得头晕,昏了过去。” 梁易朝管且招了招手,让他扶住石植,自己则迈进了屋内。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身上不着片缕,骨架上包着一层长青斑的枯皮,死状可怖。 梁易用青灯照耀,探查尸体,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十分肮脏污秽。 在房内又转了一会,梁易便离开,扶着石植离开过道。 “梁易,那些人是怎么了?”管且并非没有见过死人,但此等死状真是闻所未闻。 “一般来说,人即便是死了,身上还会残留一些血气,但他们身上没有一丝血气,躯壳空荡一片。” “怎会这样?怪吓人的。” 梁易想起那日在乌炉肚中,被吸进之人血肉尽失,皆被化作了精气,不禁怀疑道:“搞不好,是被什么东西吸干的。” 谈话间,三人已到了前厅,见到句芒神像,管且和石植急忙拜了拜,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刚刚我在左边过道也发现了一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查看,你们不如就去庙外等我吧。”梁易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说什么也要跟着梁易,不敢再分开走了。 于是三人又来到了左边尽头的房间。 梁易这回踏进了屋中,站在吊死的女人身边查探。 石植背靠墙壁,死死贴着,侧头不敢正视那女人。 “管……管且,梁易一直都是这般不怕的吗?”石植见梁易在掀女人的衣服,吓得差点目眦欲裂。 管且举着木剑,谨慎望着四周,沉声道:“他连妖怪都敢抓,我没见过比他胆更大的。” 梁易在尸体上摸索了一会,便绕过女子,来到屋的正中央。 浓郁的血腥味从地面传来,他所站之处画了一个红圈,红圈的末尾处躺着一只手臂,手臂握拳,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上吊的女人。 梁易此前已检查了女子的身躯,发现她少了右手,想来这断手是从她身上折下来的。 在红圈正中心位置处,放了一个罐子,罐子口被木板封住,上面压了一块石头。 梁易从石块上,感到了灵力的波动,青灯探查到的气息根源便是由它发出。 将石块拿走,掀开木板时,一阵黑雾猛然从罐内腾起,好在梁易急忙避开,没被沾染上。 待黑雾散去,梁易低头朝内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只死掉的黑猫。 “两位过来看看,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管且闻言,拉着石植走了过去,两人朝罐内一瞧。 “啊!” 石植趔趄跌倒在地,大叫一声,满脸惊恐。 这回便是管且也忍不住无奈道:“你也太过一惊一乍了,不过是只黑猫而已。” “是它,是它啊!”石植朝后缩去,神色尽是不敢置信。 梁易心中一动,说道:“你知道它的来历?” 石植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了几句,令两人神色大变,跟见了鬼一样。 “你确定没认错?” “应是不会错,它很好认。” 管且忍不住问梁易:“如今该如何?” 梁易回身瞧了瞧女人,猛然腾身跃到悬挂她的房梁之上。、 伸手一探,梁易在女人脖子上空摸到了一根细线,借光瞧去,赫然便是发丝。 其中一根发丝绕过了女人的脖颈,第二根挂在半空,第三根穿过了房梁,三丝打结,形成了一根吊绳。 而在房梁之上,有一个神秘符文,散发着淡淡红光,发丝受其加持变得坚韧无比,同时隐有灼热之感。 梁易俯视屋内格局,吊死女在前,血圈黑猫封罐在后,中间断臂相连,俨然像是什么祭祀仪式。 他思索了一阵,对于此前发生在石姜身上的事隐隐有了猜测。 于是梁易低头对石植说道:“石植,你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后面作祟?” 石植因见黑猫心神大乱,但如今还是咬咬牙道:“想!” “好,那我们便做个局,引出正主。”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引诱 第三日,大夫府内。 因杭炀前番做法,石姜之病有所好转,故而他被石尺代为上宾,两日来都一同与石氏众人就食。 午食过后,他便请求,再去小楼探望石姜。 石尺也想知道女儿病情是否有所好转,于是领着众人前往小楼。 先前侍奉石姜的两名侍女已被杀死,独独剩下中年女婢,她见众人来了,急忙禀告石姜。 石姜本来还以为是梁易来了,微微窃喜,一听是众人,立刻拉下了脸,坐在帘后,也不起身迎接。 石尺掀开草帘朝石姜脸上看去,只见那黑毛还同昨日一般多,并未消减,顿时喊道:“巫师,小女这病似乎并未好转啊?” 杭炀一听,急忙来到帘前,朝内望去,见果然如此,心中惊疑。 石衍见状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杭炀连忙说道:“恐怕是昨日的做法力度不够大,我这便再做法事,明日定然能有所成效!” 石衍见他保证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一名侍卫来到石尺身前禀报道:“大夫,近郊村民发生械斗!” “什么!” 石尺大惊,在他治下,竟然发生械斗,这可还得了,当即便对石衍说道:“你主持好府邸事务,我带族兵前去处理,千万不能让他们乱了起来!” 他叮嘱完当即出楼,召集族兵去了。 石衍见杭炀眼神错愕,说道:“巫师不必担心,此乃小民斗殴,家父很快便可处理完毕,还是请继续开坛做法吧!” 发生此等大事,石衍确实并未放在心上,只想一心治好石姜的病。 杭炀于是便在府邸中又准备做一次法,做法前他对石衍说道:“此已是第三次做法,石姬的病本该好了,但如今出了差错,我想来是错在祭品上。” “祭品?” “不错,之前的祭品都太过寻常,恐怕无法令神明感到满意,消除石姬身上的污秽之气。” 石衍虽然急于救石姜,但并不傻,一听便知杭炀恐怕是要张口要大价了,顿时有些不悦道:“巫师,前番我已许诺你,如若能治好我妹妹,可在城郊赏一处院落。” 杭炀摆手道:“非是我贪图钱财,实在是祭祀所需,这次所需的祭品不是牲畜金帛,必须是有灵之物!” “有灵之物?如今要我去哪给你找?” “不必找,我听闻府中有一血竹,乃当年卫侯所赐,乃通灵之物,正可一献!” 石衍闻言一惊:“便是如此,恐怕也不行,只因那血竹唯有我弟弟石植可以靠近,其余人便是一旦靠近,便会心神俱颤。” 杭炀眉眼微跳道:“那今日便勉强先做一法,明日定需用血竹祭祀!” …… 傍晚时分,石尺处理械斗还没回来,赵姬风寒发作,早早便歇息了,听闻侍女禀报,勉强醒了过来。 此时府中的众多食客,听闻械斗之事,纷纷来到赵姬庭前请命要去助战。 赵姬违拗不过,加之自己也很是担忧石尺的安危,便和侍女在内中商量了一番,让石衍带人去探听石尺的消息。 她体弱疲倦,一番安排后,便又沉沉睡去。 侍女之后奉命去找石衍,结果满府都没有找到,一打听,原来不知何时他已出府去了。 …… 夜幕降临,涂川西郊的句芒神庙之前,一片寂静。 便是白天盘踞在此的乌鸦也不知去了哪。 万籁俱寂之时,脚步声响起,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神庙之前。 黑影披着斗篷,在神庙前的台阶前略微驻足,左右环视了一番后,轻轻推开庙门。 进入神庙之中后,黑影没有犹豫,快速朝左侧走道而去,径直来到尽头的木门前。 见木门前,满地都是乌鸦尸体,黑影微微心凛,但还是走进了屋内。 吊死女的尸体依旧挂在房梁之上,凝视着每一个进门来的人。 黑影绕过尸体,来到血圈中央,只见罐子上压的石头掉在了地上,封口木板略微倾斜,露出了罐口缝隙。 “石块落地,莫非是这些乌鸦干的?” 血圈之中,确有不少乌鸦尸体。 黑影来不及多考虑,将乌鸦的尸体全部扔出圈外,然后重新捡起石块,压在罐子的封板之上。 做好这一切后,黑影来到吊死女的身前,抬头望去。 没过一会,只见那吊死女眼中猛然腾起了绿光。 黑影见到这幕嘴角露出冷笑,慢慢后退,掩上木门。 来到前厅,黑影站在庙门前朝外张望了一会,见外面月色清冷,四野五人,顿时闪身而出,准备离开神庙。 然而就在此时,神庙两侧的灌木后,猛然冲出几十道身影,纷纷手提青铜剑。 “轰!” 火把被陆续点燃,神庙前顿时通明一片,黑影呆愣地站在石阶上,身躯僵硬。 人群之后,涂川大夫石尺与其子石植走来。 石尺见到黑影,猛然喝道:“还不把斗篷摘下!” 黑影犹豫了一会,终究是颤颤巍巍用手摘下了斗篷,在场之人纷纷吸气。 斗篷下的人影竟然是赵姬! 石尺差点站立不住,心神大乱,厉声喊道:“怎……怎会是你!” 赵姬脸色微微发白,勉强笑道:“妾身身感不适,故而前来庙中祈福,不知夫君为何会来此?” 她已如坠寒窟,石尺明明说了要去解决械斗,怎会跑到神庙前来了? 石植在旁边,一脸绝望地望着赵姬,涩声道:“母亲,为何要这般做?” “植儿,我不知你是何意,我只是来神庙祈福罢了。” “白天不来,为何晚上来,还不掌灯火?” “这……此乃神灵降梦,需得晚上来才能灵验。” 石尺见她如今还在狡辩,忍不住大怒道:“把她押进庙里!” 五、六名族兵顿时冲上前,说了一声得罪,便将赵姬押进庙宇之中。 石尺和石植齐步踏入庙中,下令关住庙门,外面族兵把守,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族兵压着赵姬来到走道尽头,石尺怒哼一声,说道:“便再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木门一推开,众人便只见那吊死女眼冒绿光,呲牙咧嘴,双手成爪,不断在空中乱抓,身躯诡异扭动着。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迷雾退散 赵姬被押入木门之内。 门内早有一人在等候,正是梁易,他见到赵姬,微微点头道:“夫人,身体可还有恙啊?” 赵姬见他,面色微变,已然猜到了这一切恐怕都是梁易安排的,一时间心中嫉恨无比,恨不得把他撕碎。 梁易指了指封坛上的石块:“夫人肯定在想,这石块为何会落在地上,而大夫又为何会出现在神庙之外。” 赵姬侧坐在地上,凄楚地望着石尺说道:“夫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妾身真的只是来神庙祈福,却不知犯了何罪。” 她容颜俏丽,眼眸垂泪之时,任凭谁见了也要怜惜三分,石尺下意识便想要去安慰她,但很快又想起在这神庙之中见到之物,心一横,阴沉着脸不做声。 梁易走到吊死女身边,望着她的面容说道:“我受徐老看重,前来帮石姜治病,她身上出现黑毛之事,我早有耳闻,一直以为是妖邪作祟。” 赵姬抹了抹泪说道:“石姜遭此邪病,我也痛心疾首,故而一直求夫君找人医治。” 梁易却是不接她的话,继续说道:“然而我始终查不到到底是什么妖邪在捣鬼,后来那晚她发狂,我才得知隐情,原来在半个月多前,她和石植曾到句芒树下祈福,撞见了一老者。 夫人或许有所不知,这老者我此前在城郊附近的桑氏药庄有所耳闻,此人以孩童为体豢养药虫,害死了庄主一家,对此我十分忌惮。 那老者当时要了石姜的三根发丝,我一听便大觉不妙,巫祝占卜确实需要用到发肤,可从未曾听闻祈福也需,于是那天我约了石植前去树下。” 石植垂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赵姬顿时伤心欲绝。 “在句芒神树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但却不曾想在这神庙之中发现了大量死尸,他们死得很惨,不知夫人有没有看过?如果没有看过,我可以拎一具到你面前,给你看看。”梁易笑意盈盈说道。 赵姬微微缩着头,畏惧地望着他,心神颤抖,猛然喝道:“你这髡刑奴!我乃大夫之妻,你胆敢如此对我!” 梁易急忙拱手行礼,脸上却仍旧带着笑意说道:“抱罪抱罪,实属冒犯,想来夫人也不敢看,毕竟没人不怕索命的鬼。” “你!”赵姬被气得胸脯起伏。 梁易猛然瞳孔一眯,眼中隐有冷光闪现,声似冰泉道:“当然死得最惨的还是我头顶上的女人,不知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挂了多久,即便死了,还被人操控,成为傀儡。” 石尺还算有点良心,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想命人将女人放下,梁易急忙阻止说如今时候未到。 “不过最令人心惊的,自然便是这房内的布局了,血圈封罐,断臂相引,这是想干嘛?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没看懂。 但当打开那封罐,黑雾腾起,我当即闻到了一股味,那味道可真是骚!总觉得在哪闻到过。 你猜猜我在哪闻到过?” 赵姬支吾道:“我……我怎会知道。” “你当然知道,因为那就是石姜身上黑毛的味道啊,闻到它我很是吃惊,再看罐内,装的是只黑猫,而这黑猫夫人想必也很熟,毕竟是你养的。” 赵姬嘴唇发白,失声喊道:“你……你胡说什么!” 梁易摇摇头:“那猫听说夫人之前很喜欢,经常抱着走动,想来我要是拿去府中一问,大家都能认出来,何必狡辩呢。” 此前石植正是因为罐中所养之猫,乃是赵姬所养,故而才吓得大惊失色。 “石姜身无邪气,我一直很好奇那黑毛是如何长出来的,见到罐中的黑猫,我有了隐隐猜测,当然也只是猜测。 后来我查看吊死女的死状,发现她脖颈上的挂绳正好是三根发丝所做,而在房梁之上,又发现了神秘符文,我乃巫祝出身,一见这些便想起了仪式。 只不过说到底这些都是猜测,为了验证真假,还得做个局看看,所以便让石植演了一出戏。” 石尺此时忍不住说道:“我听闻村民械斗,当即便带了族兵前去调解,结果一到地,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械斗,而是石植在等候我,他将神庙之事告知于我。 我将信将疑,直到来了神庙,才知果然是真啊! 治下涂川,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我如何能不管?当即便按照梁易所说,也不回府,埋伏在神庙外,想看看到底是何人作祟。” 梁易说道:“想着要引幕后者出来,我便稍微打破了一下仪式的格局,本来都已做好要等个两三天的准备了,没想到夫人这么急不可耐,当晚就来了。” 赵姬知晓自己被梁易算计,如今唯一可行之法,便是决不能承认自己进到过这房内,于是说道:“你说了这般多,与我又有何关?我只不过是在那前殿内祈福而已。” 梁易微微一笑,纵身跃上房梁,藏在黑暗之中,说道:“底下众人,可看到我?” “看不到。” “那便是了,夫人想必不知道,你进房来,将那乌鸦丢出圈外,然后重新将封板用石块压住的行为全被我看在眼里。” 赵姬闻言神情终于现出慌乱,急忙说道:“一言之词,不足以信,你这无道巫祝,指不定是想借污蔑我之事,博取夫君的信任,以换取功名利禄!” 梁易没想到她死到临头还要狡辩,当即冷笑一声,一跃而下扯掉她身上的斗篷,说道:“那今天便让你死心。” 他运起青灯,勾连斗篷,顿时四周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排脚印,延伸到门口。 “此乃探气寻灵之术,借你斗篷气息,探你行踪,大夫可以对比一下这光影脚印和夫人的是否相配。” 石尺当即冲到赵姬身边,脱了她的鞋去和脚印匹配,发现果然不差,当即大怒,给了她一巴掌。 赵姬侧头吐了一口血,心如死灰,却突然惨笑道:“不错,石尺,是我,便是我害了你女儿啊,她可是涂川第一美人,渔夫见了都要落船,如今变成那般模样,你说她是不是想死?”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石尺哈哈大笑,十分快意,面容都快扭曲。 石尺只觉脸面全无,平日对她的喜爱也没恼怒冲昏了头,拔出族兵的剑便朝她刺去。 石植惊叫一声,便挡在了赵姬之前,他虽帮忙揭破了自己母亲的阴谋,却实在不忍见她被杀死。 “啪!” 眼看石植便要被刺中,梁易飞身而出,探手扣住剑身,对惊怒的石尺说道:“大夫稍等,赵姬想来也不过是傀儡罢了,事情还没完全弄清。” 他扭头问赵姬:“你为何要害石姜,还有那老者在哪?” 赵姬笑道:“你想知道,好,我便告诉你,只怕我说出来,有人会很难受!” 石尺气得咬牙:“你这贱妇,但凡敢有一丝欺瞒,我便割了你的舌!” 赵姬朝他吐了一口血沫,满脸厌恶,抹了抹嘴,便将谋害经过道来。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各有算计 “半个多月月前,我因心感烦闷,便命人驾车前去踏春,偶然便来到了那句芒神树之下。” 赵姬声音幽幽,眼中浮现回忆之色。 “那树上,挂满了红条,”她嘴角露出笑容,“上面尽是写着些不着边际之话,倘若神灵真会降愿,世间如何会有如此之多不平之事?于是我笑那善男愚昧,耻与信女同伍。” 梁易微微诧异,在如今的时代,胆敢冒犯神灵者可是极少。 “我本是发发心中牢骚,不成想却被人听了去,那人苍老无比,面容让我不喜,但却说他可助我达成心中之愿。 我起初自然是不信,但此后他说中我心中所虑,并展示了一番本事,由不得我不信。” 梁易讲述了一遍老者外貌,赵姬点头:“不错,便是他,我根据他所授讲之法,忍痛杀死我养了多年的爱猫,把它当做施法的引子。 本以为这般便可以了,老者却说,还需一引。” 赵姬说到这,抬眼瞧了一眼挂在房梁上的女子,笑道:“那日我和老者站在离这庙不远的道上,只见远处车驾而来,跟着十几人,原是亲迎。” 所谓亲迎,便是离制婚礼中婚前礼的一环,男子送去娶亲聘礼后,便与女方家订好日期,当天亲自御车前去迎接女子,将其请上车,带回家中。 梁易涩声道:“莫非右边房内的那些人?” “呵呵,你猜得不错,你道那女子如何会穿着礼服?自然是要去男子家中准备完婚。 老者见他们前来,便跟我说引子有了,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将那些人全部拘到了庙中。 我现在还记得很清啊,那男子求着老者放了女子,老者说好,便活活把她吊死在男子面前,说是送给他的成婚大礼,恭祝他们新婚大喜。 至于其他人吗,当然也活不得命。” 赵姬说得轻巧,众人却无不怒目咬牙,恨不得立刻宰了那老头。 “这引子算是找好了,不过要做法,还需要石姜身上之物,于是我便设计把她骗到了句芒树下。” 梁易问道:“你如何引诱?” “呵呵,她身边不是有名中年女婢吗,那可是我安排在她身边的,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她的生母忌日马上就要到了,我知她定想去祈福,便让那女婢暗中透露,句芒神树很是显灵。” 梁易恍然,难怪那日他对诗,那女婢一副恨不得他落败的样子,原来是赵姬的人。 “石姜果然上当,一切都同老者算计的一般,石姜面容被毁,石氏众人慌了神。 不过此人并非凭白助我,他想得到那忠义血竹,是故交代我,之后会派一位名叫杭炀的弟子前去府中周旋,我需安排好。” 石尺听到这,惊叫道:“什么!那巫师也是派来的人?” “哈哈,你没想到吧,石衍那个蠢货,天天想着算计,他和那邵梨城的单氏交好,便想把妹妹嫁过去,以求将来坐稳大夫之位,我便将计就计,引他去找杭炀。” 石尺一口老血快要吐出,没想到最后害自己女儿的,全是身边的人。 “你这毒妇为何要这般做!” “我呸!我当初嫁给你,为的便是受人敬仰,让我娘家宗族壮大,为此我在你那死去的正妻面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好不容易等她死了,竟跳出个石姜阻挡我成为正室!” 赵姬说道此已是怒火中烧,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一般,她喘了几口气骂道:“石衍那个蠢货心胸狭隘,如何能胜任大夫之位,我好不容易成为正室,便想让你废嫡立庶,你倒好,送植儿去学巫祝之道,令他远离宗庙!” 此恨非是一日所积,石尺听完怒喝道:“立嫡不立庶,礼制所需,石衍便是再不济,也该他承大夫之位,而你却行这恶毒之事,我容不得你!” 事情已弄清,梁易无心再听两人争吵,便告辞道:“我先行回府,看看石姜如何,大夫可随后到。” 梁易离开神庙后,石尺便想杀了赵姬,但被石植竭力阻止,不停请求绕她一命。 石尺阴沉着脸,思索了许久,唤过族兵首领,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把这房内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杀了,包括你!” 族兵首领一惊,结巴道:“包……包括我?” “不错,你死后我会照顾你的家人,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否则这件事传出去,我绝不会放过你的家人!”石尺冷声威胁道。 族兵首领举着火把在心中衡量了一番,终究是召集了房内其余五名族兵,找了个借口收缴了他们的兵器,然后拔剑便砍! 惨叫声传来,没一会,五名族兵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族兵首领最后朝大夫拱了拱手,便拔剑自刎。 石尺却是看都懒得看他,对石植说道:“把你母亲扶出去,以后石姜的小楼便是她一生住的地方!” …… 梁易悄悄返回了小楼,没有惊动府中任何人。 他绕到小楼后面的花园中,敲了敲石姜的窗户。 石姜并没有歇息,而是在灯下阅简,听闻声响,猛然一惊,颤声问道:“是……是谁?” “是我,梁易,你没事吧?” 石姜一喜,急忙掌灯来到窗边,打开窗户,果然见梁易蹲在窗边,问道:“你怎半夜来了?” “嘿嘿,这不是不放心你嘛,事情忙完了赶紧过来看看,对了,我问你,你刚刚可有身体不适?或者说出现前些日的状况?”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石姜红着脸,掌着灯在窗前垂首半天,许久才回道:“有,刚刚我又发作了。” 果然仪式重启,暗中施法之人,定然会重新测验,之前吊死女张牙舞爪,眼冒绿光,想来便是石姜发病之时。 “好在那中年女婢不在,不然……”石姜面色微微发白。 梁易心想,那可是卧底啊,忍不住说道:“你没必要关心她,她可是赵姬派来的人,一直在监视你。” “我自是知道,不过也罪不至死,好在她早离开了。” 两人正交谈间,府中传来吆喝,大夫回府了,梁易急忙飞身告退,只留下石姜在窗边翘首。 而此时在府中的杭炀也被惊动,他收到仆人禀报消息,说大夫平息了械斗,准备在厅内摆宴庆贺,请他前去赴宴。 杭炀不敢耽搁,当即前往,然而等到他一进门,便被十几柄剑架住了脖子。 “巫师,敢问你师父躲在哪里啊?” 一道声音传来,当场令杭炀变了脸色。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邪术初现,月下激战 大厅内,梁易站在石尺身边,笑意盈盈望着杭炀。 杭炀被兵刃加身,眼角微动,不看梁易,转而对石尺说道:“大夫,不是听说平息了械斗,摆宴庆贺吗,这是何意?” 石尺冷哼一声:“庆贺?你串通邪佞害我女儿,还想骗取血竹,我这宴就是为了你摆,届时砍下你的头祭天!” 石衍已经回府,此时站在旁边听到此言,惊骇万分,喊道:“父亲,何出此言,此人乃是来救妹妹的啊!” “啪!” 石尺径直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这蠢货,被人算计了都不知,此人在城外摆邪阵,害了许多人!” “什么!”石衍捂着脸惊怒,心中在想这回完了,他在石尺心中恐怕声望大跌,搞不好真要废嫡立庶。 本来前番送石植去徐乙府中,便是想把他弄到司天台,不碰宗庙事务,然后治好石姜,把她嫁去绍梨,以为后盾。 如今这么一弄,之前的谋划尽打了水漂。 杭炀环视了一圈大厅,见事情告退,似乎又觉无路可逃,急忙求饶道:“恕罪恕罪,这不是我本意,我也是受人指使啊!” “受何人指使,藏在何处,速速供出,否则要你人头落地!” 杭炀瑟瑟发抖,语气惊慌说道:“此人是个老者,面若阴鹫,我本在那昆慈乡中做法事,他找到我,说只要我以他弟子的身份助他完成一件事,便可荣华富贵。 石姜如何会患病我实在不知,他说我只需进到大夫府,装模作样做上一番法事,骗取到血竹,届时在昆慈村碰头,将血竹交付,便算完成约定。” 石尺一听,立刻下令,火速前往昆慈乡抓人。 就在此时,杭炀的身躯一阵模糊,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石植身前,探手朝他抓去。 眼看石植便要落入他手,又一只手从旁探来,与他对掌一击。 “轰!” 强烈的气浪席卷而出,厅内众人全部吐血倒飞而出,窗柩案几纷纷破碎。 杭炀定睛一瞧,只见石植身前站了一人挡住他所出之手,正是梁易。 “原来是你坏了好事!”杭炀说道。 “是又如何,狗急跳墙了么!”梁易既然知道杭炀乃是老者弟子,此前早有提防,果然抓住了他猛然出手的时机。 杭炀嘴角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脸上的皮肤突然燃烧起来,化作灰烬,桀声道:“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如今我就站在你们面前。” 原来附在他脸上的不过是张人皮,正是从那新郎脸上拔下来的,经过了略微处理,附在脸上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破绽。 倒在地上的众人抬眼瞧去,只见原本的杭炀已变得肤色干枯,布满黑斑,一时骇得又吐出几口血。 耀眼的青光爆发,梁易手中云纹闪烁,风鹏掌气席卷而出。 老者察觉到危险,身影微晃,避开了掌气,出现在了一名侍卫身边。 轰隆一声巨响,南面的门扉直接被掌气拍成了粉碎。 老者抬手一挥,一道紫色的匹练从他中指射出,斩在侍卫脖颈之上。 侍卫当即人头滚落在地,断首处泛起阵阵紫雾,牵引着头上黑发极速蔓延生长,转眼便布满半个大厅。 “小鬼,有些本事,不过还是太嫩!” 阴沉沙哑之声刚落,梁易便只见无数紫白色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如同罗网一般,避无可避。 梁易深吸口气,气窍运转,灵力奔涌向手臂,嘴中一声啼鸣,头顶风鹏虚相浮现,十几道掌气横飞而出,直接将紫色利网拍烂。 老者见发网奈何不了梁易,脚下一踏,侍卫头颅爆碎成血雨,空气之中浮起无数血珠。 梁易只觉到周遭气息猛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须臾,血珠成帘,朝他射来。 异常危险的感觉透来,梁易不敢直接血珠,掌中云纹爆出银光,罡风透出。 血珠射到梁易身前,老者本以为他会立刻成为筛子,没成想竟突然停下,好像被什么挡住。 下一刻,他便只见血珠上下翻滚浮沉,被梁易双臂牵引,在他周遭犹若环绕,就是近不得身。 罡风绕血,散珠聚拢成龙,变幻流动间,梁易右臂一震,珠龙逆转而出,转而直袭老者! “好胆!” 老者厉喝一声,左手成爪,怒拍而出,鬼哭之声在殿内嚎泣,紫色骷髅术印应声而出,拍在血珠之上。 “噗!” 血珠暴散,激荡在四周,案几家具纷纷腐烂,不小心沾染上侍卫,皮肤立即溃烂,露出皮下森森白骨,哀嚎不已。 血雾弥漫间,梁易从雾后穿来,掌影似鬼飘忽,袭在老者肩头。 老者肩头衣物当即被罡风撕碎,血肉翻卷。 他微微蹙眉,脚下重踏,厅内地面顿时沉降半尺,身躯拔地而起,撞破梁顶。 梁易以为他要逃遁,当即也踏身而上,将梁顶拍出一黑洞,直冲而上。 主厅三层楼宇被两人打穿,掌气术印横飞,呼吸间,便到了楼顶。 夜影星明,一轮残月浮于正心,两人分列两头,左位者身形修长挺拔,右位则龙钟佝偻。 阴笑声在冷夜中传来,飘荡在府邸上空,老者说道:“小周天小成,竟可以和我过招,小鬼,报上名来,你是哪个名山洞府的弟子!” “无名无地,废话少说!”梁易冷声道,心中却是诧异,此人竟可以看穿他,修为定是比他高,不过想来也没破小周天之境。 “呵呵呵,说来谁信?你那掌气所修功法定然不是尔尔凡品,没想到在这小小的涂川城,还可以撞见有点本事的人。” 梁易眉眼微抬,见老者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定,想起他此番在庙中所布之阵并不简单,不禁说道:“既然想知我来历,何不报上自己的名号!” “哈……我名喉倾,想来你也不知,至于来历,呵呵,只怕说出吓得你道心不稳!” 梁易只是冷笑,掌中云纹暗蓄风势,嘴上说道:“胡吹你娘的大气,老子便是你大爷!” 声落,两人竟是同时撞在了一起,掌印相交,原来都想着要趁对方说话分神之际偷袭。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紫雾控灵,风云荡骨 夜空之中,轰鸣阵阵。 大夫府中众人听到声响,纷纷奔出屋舍,抬头翘望,只见高楼之上,两道身影交错纵横,青光紫气四窜。 高楼的一角吃了道掌气,木屑纷飞,与楼体分离,朝地面砸来。 后脚骷髅印记腾空,削去一半楼盖。 整栋楼阁摇摇欲坠,处于大厅内的众人,急忙拖着残躯跑出。 梁易于万千木屑之中破空而出,腾身而上,双掌横展,伴风鹏虚相,掌影陡然拔高,化作一丈,朝老者怒压而去! 喉倾从天而降,飞速捏术印手决,只见他身前的骷髅印记猛然张嘴,带着幽幽紫气,厉啸而下! 掌影骷髅相撞,紫气二气席卷翻涌,整栋楼阁从半空爆碎开来。 旁观众人根本看不清两人身影,抱头朝府外跑去,生怕受到波及。 两人将大夫府邸作为战场,四处跃身,一片片楼阁屋宇倒下。 激斗过程中,两人来到石姜所在的小楼前,喉倾毫无顾忌,术印肆意挥洒。 梁易见一书印朝楼中落去,猛然想起石姜还在当中,急忙飞身一挡,但因过于仓促,灵力尚未运全,吃了一印,径直砸在院中,体内气血涌动,吐出几口鲜血。 石姜早已被打斗声惊动,见梁易为她挡印,坠地吐血,心念俱碎,急忙奔到梁易身边,扶着他泣声道:“梁易,梁易!” 梁易闻声,急忙一掌拍开她,朝旁边滚去。 下一刻刚刚所处之地便落印记,土石纷飞。 喉倾随印而下,朗声笑道:“小子,自顾不暇,还有心思顾忌别人,果然美人最是销魂,可叫多少英豪埋骨。” 他虽是嘴上嘲讽,心中却很是惊骇,他乃小周天大成修为,体内气窍已开三百有余,几番激斗,却拿不下梁易。 思来想去,还是梁易修炼的功法不凡,掌边罡风缠绕,以致令他术印邪气无法近身,不能破他灵体。 梁易站了起身,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我想救便救,不救便不救,要你这半死不活的老鬼在那放屁!” 他趁着说话间,急忙吸收天地间的灵力恢复伤体,喉倾属实厉害,风鹏掌迅疾暴裂,配合他精纯至极的灵力,竟只能勉强抵挡。 喉倾察觉到空气中灵气波动,哪会让梁易如意,顿时在腰间一拍,一支泛黄骨笛落到手中。 他纵身一跃,来至墙垣之上,面对残月,吹奏起骨笛,缕缕紫雾浮起。 苍凉干涉的笛音回荡在夜空之中,传到了月亮之上。 皎月如玉的月面之上陡然出现一黑点。 那黑点随着笛音紫雾而来,转瞬来到楼前。 顿时狂风大作,成百上千的暗鸦环绕喉倾而舞,哀啼不已。 “去!” 喉倾骨笛一挥,指向梁易和石姜,顿时群鸦眼中亮起红光,化作鸦箭齐冲。 梁易挡在石姜身前,犹若生了千臂,掌气盖四方,绝不肯让一只乌鸦冲过。 石姜只见群鸦爆射出流光鸦羽,有些被梁易掌气挡下,有些射到了他身上,染红了血,心中悲切至极,大喊道:“梁易,别管我,他想借我牵制你!” “哈哈,明白又如何,迟了!”喉倾大笑一声,骨笛再吹。 冲到梁易身前的群鸦猛然仰天齐鸣一声,无数道声波炸响。 “啊!” 石姜闻声顿时头颅欲裂,滚倒在地哀嚎。 梁易迎面遭受声波冲击,却毫发无伤,顿时惊疑。 原来鸦鸣乃喉倾的精神冲击之术,小周天修士神台未铸,几乎无法抵挡,但梁易服下赤丹,以神魂入体,精神之力冠绝古今,精神之术对他根本无用。 喉倾见梁易不为所侵,终于变了颜色,失色喊道:“小鬼,你到底是何人!” 梁易虽自身不受侵害,但见石姜惨状,心中大怒,再不准备留手,抬起右掌,上百气窍震颤,灵力倾巢涌出,云纹解封,滚滚烟云射出! 喉倾正惊疑间,直见天空猛然一暗,庞大的灰烬阴云刹那撞在了他身躯之上。 剧烈的灼痛感传来,他的皮肤仿佛要燃烧而起。 喉倾大吼一声,运起周身所有灵力护体,但仍感身躯摇曳,只好朝后纵去,逃出灰烬范围,朝府外奔去。 梁易不肯放过他,紧追而出,抬手便射! “轰!” 灶房顿时便点燃,烧成了灰烬。 喉倾被灰烬擦身而过,亡魂皆冒,不知这是何等术法,心中惊怒无比,只能拼命而逃, 梁易将半个大夫府射烂后,又追到了涂川城中。 喉倾在前奔逃,不停回身施印,但都阻挡不住梁易的灰烬掌气。 两人一追一逃,逐渐靠近句芒神树。 喉倾纵身一跃,立于神树枝芽之顶,粗声喘着气,心想他何曾如此狼狈过,竟被一个被自己修为低的小鬼逼迫到如此地步。 念及此,他也不逃了,转身一挥,干枯的手腕上出现道裂口,血液飞溅而出。 十根白线从他指头绽放而出,迎风而涨,与空中血液相连。 悬于半空的血液被白线贯通,顿时绽放万千红光,浇铸而起,化血为骨,变为一手持巨镰的骨架骷髅。 梁易顷刻来到树前,只听一声鬼吼,四周血气漂浮,红骨骷髅携巨镰劈斩而来! 强大的威压之下,梁易掌起术印,宇内乘风心法流转,若隐若现的风鹏虚相猛然凝实一分,云纹裂口分到最大,拍掌而出! 风从云,云随风,灰云中暗藏罡风,威能暴涨,如天柱撞在骷髅镰刀之上。 嘶鸣之声震颤四野,两者仅仅只是相持了一瞬,红骨骷髅便轰然破碎,灰烬余威打在句芒神树之上。 整棵神树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将那无数善男信女所愿烧毁。 喉倾被余威波及,痛叫一声,急忙扔出一只毒虫作为掩护,朝远处逃去。 梁易体内仅剩一丝灵力,勉强斩杀了毒虫,想要再追之时,喉倾已不见踪影。 一时间,他心神俱疲,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句芒树下。 四野之中,一片荒芜,只有他一人,耳边火声呼啸,他感到灰烬落在脸上,有些滚烫,于是抬头朝上望去,一条祈愿条缓缓飘落。 他伸手接住,只见已燃了一半,余下写着:与子偕老,言笑晏晏。 正文 第八十章 灵体动荡,血竹献礼 “儿子,你老爹五十岁大寿,就是学业再忙也得回来看看吧?” “梁易!梁易!太危险了,不能进去啊。” “防潮,防水没做好,这古墓是要完了,里面还有件很重要的文物没有抢救出来啊!” “犯不着赔上命啊!” “是啊,是犯不着,但我这么多年读书总觉得读到狗身上去啦!就让我进去吧,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黑暗中,梁易神魂颤栗,金色魂体动荡不安,逐渐要和原来夺舍的躯体分离。 “梁易,你无父无母,我收你为弟子,便把你当作了自己血脉。” “师兄,钟古承蒙照顾,无以为报,只能替你分担些忧愁。” “师兄,巫观窘迫,哪有闲钱接济我家,匡胤恒不能收。” “师兄,师兄,水街的烧鱼味道很好啊,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哎,你别跑远了,我要找不到你了……” 眼看魂体便要分离,后面传来的呓语,又令神魂渐渐安稳了下来。 “呃……啊!” 梁易猛然大叫一声,从黑暗中苏醒,满头大汗,眼神惊恐至极,嘴唇发白,不断喘着粗气。 “梁易,梁易,你怎么了?” “是古还是今?”梁易左右环视,只见自己躺在矮榻之上,身上盖着被子,周边陈设皆是古色。 听闻耳边传来关切之声,他缓缓转头,只见一秀美的绿裳女子坐在榻旁,扶着他的肩膀,一脸担忧。 “石……石姜?” 如今的石姜脸上的黑毛已全部褪去,面容白净,脖颈玉润,整个人极其美丽,散发着容光。 石姜从案几上端了一碗清水给梁易,柔声问道:“你怎么了,嘴中一直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全身还在颤抖,令我十分担心。” 梁易饮下凉水,感觉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在昏迷的过程中,他只觉古今难辨,极其痛苦,那种时空分离之感,比死亡还叫他感到可怕,一时间道心不稳,差点形神俱灭。 “没……没事,做了个噩梦,如今好了。”梁易不想多做解释。 石姜向帘前的新侍女招了招手,让她去告知梁易已醒之事,随便准备一些安神的热汤,还有为梁易换洗的衣物。 等侍女走后,石姜说道:“你昏迷两日,如今好在终于醒了。” 梁易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躺在句芒树下,如今不知怎么来到了小楼,不禁疑惑道:“我怎会在这?” “你追那老者出去后,迟迟未归,我害怕你出事,便想请求父兄派人去寻你,但他们都受伤昏迷不醒,我只能请求众食客帮忙。 不过他们十分害怕,最后只有一位叫管且的食客孤身出城,把你背了回来。” 如今四野中,夜晚多有野兽出没,梁易昏迷不醒,如若被撞见,定然要尸骨无存。 他听闻也不禁感叹,管且终究是重情重义,换了个人,见到那般斗法,绝对不敢去找他。 两人正谈论间,一名奴仆来到廊下,躬身禀报道:“见过石姬、巫师,大夫已得知巫师苏醒,令我通告,午时将为巫师专门设宴,以礼相待,还请莅临。” 梁易应了一声,奴仆便去回禀。 “父亲未免过于着急,你才刚醒,身体恐怕还未康复。”石姜微微抱怨。 梁易轻笑说着无事,起身走到廊下,只见院中的墙垣塌了一半。 他站在断口处,环视大夫府,只见有些地方已化作废墟,不禁微微汗颜,大夫府已被他烧成不成样了。 随后,他便饮药汤沐浴,准备赴宴。 …… 主殿之中,男奴往来穿梭。 他们手中捧着酒器、瓜果,小心仔细地将其摆放在两侧的案几之上。 在案几前,放着四具圆口、双耳的食器,是为簋,专门用于盛放煮熟饭食,此时灶奴正在熬制羊肉,猪骨。 而在大殿中央,五尊青铜鼎依序陈列,一在前,四在后。 侍女们将火红的木炭倒入鼎底,令其铺设均匀,随后又将一把把兰草白芷放入其中,然后再盖上炭灰,拿木棍在面上轻戳出几个小口,令其飘香。 殿的两侧,则摆放着两架编钟,乐师在用木槌敲打调试,旁边还有乐女在鼓瑟吹箫。 石尺亲自在场监督,石氏众人也在一旁指点,几十位奴隶往来协作,宴会布置很是迅速。 待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便忐忑地在殿门口等候。 “叔伯,此番在偏殿待客,于礼不合,不知巫师是否会觉怠慢。”石尺忐忑地对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道。 老者拄着拐杖,听闻说道:“主殿已被毁,在偏殿宴客也实属无奈,而你能以大夫之礼宴客,足见重视。” 石尺叹息一声:“话虽如此,前番巫师来时,我见其形容,颇为怠慢,昨日他展露神通,我才知他乃炼气之士,非是寻常巫祝,未免有些后悔。” 两人正交谈间,只听奴隶远远通禀,梁易到来,急忙正衣冠以待。 梁易来到殿前,见石氏宗族众人纷纷相迎,有些受宠若惊。 进到殿中,更觉诧异,五鼎四簋,此乃大夫之礼,石尺这是用以他身份所能设的最高礼来迎接自己了。 梁易落座之后,石尺一挥手,顿时两侧编钟齐鸣,瑟起箫响,是为判悬歌乐之礼。 十六名娇艳舞女应声而来,穿着霓裳迈着碎步快速来到殿前,四四阵列,展袖而舞,是为四佾舞乐之礼。 舞起,簠前侍女当即开盖,用长匕舀出肉块放入皿中,再舀汤汁放入盂中,齐端至梁易案前。 随侍的侍女当即为其酒爵斟酒,捧至嘴边。 这乃梁易来到大离后,接受的最高规格礼待,完全按照离礼而行,令他大开眼界,也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钟鸣鼎食。 乐舞声中,众人纷纷举爵而敬,感谢此次他为石氏所做之功。 在座之人,多少都略有名望,是故从他们身上飞出愿力数量极多。 梁易正震惊之时,舞阵猛然一变,衣袂飘飘间,从后列转出一女,迈步立于中心,腰身朝后仰压,玉足轻抬。 眼看女子便要着地,周遭众女探手一捞,女子轻笑一声朝前跃出,化作一道惊鸿飘至梁易身前,长袖轻挥,案几上便多出一木盒。 “公子,何不看看盒中装了什么。” 女子语若莺燕,梁易大惊,原来正是石姜,她画了重妆,一直躲在后方,直到此时才出现献礼。 梁易依言打开木盒,顿时耀眼的红光绽放,弹剑高歌之声传来。 一根约莫一尺长的细竹躺在盒中,浑身火红晶莹,上有白色泪斑,阵阵律动透出,似心脏跳动。 石姜所献,正是他费尽心力要求取的忠义血竹!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泣泪开窍,王城之令 殿内,梁易望着血竹一脸惊喜。 此次治病几经波折,为的便是此物,他忍不住用手抚摸血竹,只觉一阵暖意从指尖透入体内,令他本有些不安的躯体,竟变得平静下来。 石尺见到梁易神色,急忙笑道:“巫师此前说过,倘若能治好石姜之病,希望我能割舍血竹,我既已应允,自是要做到。” 梁易抬手感谢,石尺倒是干脆,没有赖账。 歌乐声渐小,舞毕,石姜来到石尺身边,接过酒爵对梁易说道:“石姜敬公子一爵,以谢搭救之恩。” 她此时刚刚舞完,肤色晕红,面容极其娇艳,同宗之内的不少青年都忍不住偷摸摸看她,心脏砰砰直跳。 但石姜却是瞧也不瞧他们,直直注视着梁易,目若星河。 梁易没有扭捏,举爵与她对饮,石姜见他饮下,当即满脸笑意。 众人见到这幕更是诧异,石姜虽性子温婉,但举止一向清冷,平日即便是对石尺也不苟言笑,难见其笑颜,今日竟借梁易之光见到了。 石衍自从梁易来后,便一言不发,只是饮酒,此时见到妹妹的神情,心中陡然一黯,这分明是看上了梁易啊,他还想着要把她嫁去绍梨城呢。 倘若梁易是寻常巫祝便算了,偏偏有炼气士身份。 石姜要真想和他在一起,便是石尺恐怕也说不了什么,一想到这石衍便觉憋屈的很,仰头又饮下一爵。 石姜放下酒爵,靠在石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拜退而去。 她走后,石尺又和梁易交谈了一会,几爵酒下肚后,突然问道:“巫师年轻有为,风姿不凡,虽是神道中人,可有想过娶妻生子?” 此言一出,厅内议论的众人猛然安静,竖耳倾听。 梁易当年便很害怕有人问他这种问题,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一时间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思索了一会才说道:“我承继巫观,一心想将其壮大,暂未考虑过其他事。” 他话说完,察觉厅边帘幕微动,抬眼一看,似有人影匿去。 厅内众人听闻他所言,却是纷纷暗松了一口气,又举爵嘻嘻呵呵起来。 石尺没有像其他人一般,而是表现如常,又和梁易聊了几句。 梁易喝了一会酒,突然想起在树下看到的幻象,便问道:“大夫,那庙中之人可有安置?” “我已命人安置妥当,至于那对男女,也配了阴婚安葬在一起。” 梁易回忆起那日看到的祈愿条,心想指不定两人也曾相伴在树下许愿,然而生前却不能在一起,只能死后同眠,未免可悲。 念及此,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于是等宴席进行了有一会,梁易便说道:“多谢大夫此番招待,如今我伤体未痊愈,还得早些回巫观调养。” “唉,那也无法,我本还想叫巫师替我祭祀一番,不日要重建府邸。” 梁易汗颜,宅子是他烧得,又叫他祭祀,是要闹哪样,急忙推辞。 临走前,他对石尺说道:“我有一位朋友叫管且,很有才能,这次他孤身出城将我背回,也很有胆识,如今正在大夫廊下做食客。” 石尺瞬间明白梁易的意思,笑道:“没想到我府中竟有此等人,定要召见一番。” 石尺本想亲送他出府,但被拒绝,于是只好派了两名同宗之人去送。 梁易快出府前,突然来了一名仆人,说是石植邀他一会。 跟着仆人,他来到东院花园。 石植站在一片碎石地上,抚摸着一根通红细竹,仰头闭目,似乎在聆听什么。 “巫师,便到此了,小人进不去。”奴仆站在碎石地边缘对梁易说道。 梁易望了望那根红竹,抬脚朝内踏去。 “轰!” 顿时一道威压横扫而来,伴随着无边浩然正气打在他身上,将他拍出了圈。 后退了几步的梁易,惊疑望着红竹,总算是知道以喉倾的本事,为什么不直接偷了血竹,原来连近身都做不到。 石植听到声响,侧头一瞧,见是梁易,笑道:“你来了,恕我没去宴上。” “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要离开涂川。” “去哪里?” “川留,巫宫。” 梁易点头:“可是因这次的事?” 石植摇头:“那庙中之人失踪,早在半月前就有人报来府中,但并无人放在心上,而我那日其实并非是因为摸到尸体而昏倒,而是听到了哀嚎,浑身血液滚烫昏了过去。” 他说着,梁易只见身后的血竹一闪一闪,留下道道类似血泪的气息灌入石植身躯之中。 阵阵律动透来,石植身前陡然刮起一阵微风,梁易眉脚一扬,微微诧异,他竟然破窍了! 石植却仿若未知,说道:“我总要做些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陷在宗庙之中,所以今日是想与你告别,明日我将随徐老离开,潜心修炼,愿来日可同你一般斩妖除魔。” 梁易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拱手道:“一路顺风,愿有所成。” 两人行礼别过,各祝前程。 梁易离开花园,来到府门前,此时两名石氏族人根据嘱咐呈上玉璧,说是帮助修缮巫观所用。 既然是修缮巫观所用,梁易是一点都没客气,大大方方揣了玉璧出府。 一出府他便听到一声大喝。 “看剑!”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梁易已知来者是谁,腰身朝后一仰,探手抓住刺来的木剑,扯住来人的脖子大笑。 “管且,等我多久了?” “好些天了,在府中,却见不到你人,还以为你死了。” “嘎嘎嘎,身子骨硬得很,走,咱俩把这玉璧卖了,去酒肆喝酒!” 两人肩并肩,意气风发离了内城,朝外城而去。 刚过望月桥,只见中央大道上,一匹快马驰来,马上之人挥舞令旗高喊:“王城令!王城令!” 御马人毫不停留,过桥后,依旧喊着,似乎要通告全城。 而听到喊声的国人,则三三两两结伴朝外城的告示榜而去。 王城令布告天下,已许多年没发了,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大事。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以血为柴,燃剑之火,以身为胚,承剑之魂 涂川外城酒肆。 落日余晖中,酒肆垂帘下走出两位青年,浑身酒气,面色晕红,走路歪歪斜斜,互相搀扶着。 “痛快,痛快,比我在那大夫府中喝得爽快,又是这礼,又是那礼,我喝酒就想躺着,大声说笑!”梁易呵呵笑着,又饮了一口沽来的黄酒。 管且扛着木剑,甩了甩晕乎乎的头,说道:“是极是极,我做那廊下食客,也颇多约束。” 梁易抬头看了看天,见还未晚,便说道:“走,去告示处看看!” 两人于是跌跌撞撞,来到外城城门口。 此时国人农耕而回,都聚集在告示榜下,但十个里面有九个不识字,剩下的一个还只识一半。 好在这榜边有专门的通读之人,他见人员聚集众多,便再次宣榜。 “榜文:今天下承平,四海清宁,离王欲择佳偶,故立高阁琅姝。列国需各献美女六百,立秋之前,送至王城鹿野……” 读榜人念了一大堆,后面尽是些歌功颂德之话,国人已听不下去了,大骂了起来。 “暴君无道!” “什么天下承平,我等饭不饱肚!” “竟说倘若家中姿色尚可女子便需献出,岂有这等之礼。” 梁易和管且对视一眼,离了城门口,朝巫观而去。 路上,管且说道:“六百美女,七国加起来,岂不是四、五千?” 梁易点点头:“想来那离王吃了壮阳药也架不住这多人,得死在床上。” 管且愤愤不平:“如今民生疾苦,路常有饿殍,却还要选美,是要弃社稷于不顾么。” 两人一路行至城中山脚下,街边之人全都在议论选美之事,看来不需多久,便要传遍天下了。 梁易和管且拜别,上了巫观。 “师兄,你回来了。”钟古正在院中练剑。 梁易拍了拍腰间的钱袋笑道:“是啊,这回大捞一笔,可以吃香喝辣的了。” 辛小竹闻声从屋内跑出,急忙问道:“师兄,你下山挣了多少钱币?” “不多不多,也就三十刀。” 石尺给的玉璧还挺值钱,梁易找了个商人一当,换了三十青铜刀币,接下来巫观的开支完全不用愁了。 辛小竹小嘴张得老圆,抱着钱袋,和财迷一般,呵呵傻笑,显然是觉得不用饿肚子了。 梁易坐在院中,看钟古练了一会剑,说道:“师弟,碧云法修炼的如何?” 钟古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天资愚钝,始终入不得门,比不得师兄啊,只能勤练。” 梁易心想,那是残缺的法门,要入门不知道多难,钟古便是再练个几年也是徒劳啊。 此前与喉倾对决,他体内气窍灵力已亏空,云纹之内的灰烬罡风也一丝不留,如今终于闲了下来,倒是可以一边调养一边指导钟古。 念及此,便道:“师弟,明日可随我出城修炼。” 钟古神色激动,当即大声应道:“愿随师兄!” …… 而此时,远在数十里外的丧魂坞。 不知为何,竹海已被血雾淹没。 无尽的悲,无尽的苦弥漫,天地怆然,直叫仙鬼落泪。 在那血雾尽头,有一轮烈日伫立,不断挥雷霆之锤,打尘世之铁。 符煜上身赤裸,立于台前,青筋贲张的肌肉上留下一滴滴汗水,散发出无数金光。 他不知疲倦,手中的巨锤,举起又落下。 此时已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人锤相连,化作了一体。 每一次锤击,他身后都会浮现异象,起初是大火漫野,亿万万的远古子民在旷野之中怒吼,与上苍搏斗。 紧接着是大坝决堤,无数老者孩童前赴后继跳入河中,携手逆流而上,咬牙咆哮,以血肉之躯挡天河之水。 血与火从锤下燃起,鬼神凄鸣,无尽时空之中传来数不尽的叹息。 待锤击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下时,一卷残旗卷出,大地疮痍,兵戈甲胄堆积至天穹,满目河山空念远,人族之火摇曳,隐隐便要熄灭。 “喝!” 符煜似有所感,大喝一声,右臂破裂,鲜红血液顺着锤柄流下落在剑胚之上。 剑胚饮血震颤,快要熄灭的火焰再次燃起! 然而就在此刻,狂风大雨暴风又联袂而至,势必要扑灭那火,不让它兴盛。 恐怖的意志从冥冥之中压来,要让他停手,但符煜怒目,绝不肯屈服,以自身血液为柴,维持着那火不灭。 风雪消退后,庐内猛然一振,三柄利剑光影缓缓浮现而出。 它们不断颤抖,哀鸣不已,符煜闻之心中一颤,挥锤的速度慢了一些。 这三柄剑皆乃他所铸,从铸成之日后,他便再没见过,无一例外,如今它们齐聚于此,竟也要阻他铸剑。 见他还不停锤,三柄名剑猛然化身成两男一女。 “哥哥,你难道忘了三十多年前,在吴国,从那废料之中捡起了我,让我成为了名震天下的存在吗?”壮年男子双眼泣泪站在符煜面前。 “父亲,子翕待我很好,我舍不得离开他,但十多年没见你,很是想你,你不会忘了女儿吧?”身穿金裳的少女温柔笑道。 “阿公,越国从来不下雪啊,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北面看看?”扎着发髻的男童趴在台边,双眼期盼望着符煜。 符煜心神摇曳,连吐出三口血,前番虚空异象都未能撼动他的心神,但如今三人之言却令他快要支撑不住。 每铸一柄剑,他都在中倾注了自己的感情,男子是他的兄弟,少女是他的女儿,孩童是他的孙子。 三剑有灵,从极其遥远之处感知到了什么,想要阻止他继续。 但如今已到铸剑紧要关头,已回不了头,便是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岂能为情所扰。 想明白后,符煜心中猛然有所开悟,于是他闭上双眸,不再看三人,运起铸剑秘术,与剑勾连,猛挥下锤! “轰!” 万锤落下,符煜半边身躯失去知觉,剑胚半边通灵。 再挥,符煜已无知觉的半边身躯神性开始消散,融入剑胚之中。 每多挥一下,符煜体内的神性便消散一些,剑胚之中便多一些。 在岁月长河之中,无数铸剑师们前赴后继,已将铸剑之道开辟的差不多,却始终不明白人皇如何能融意志于剑中。 符煜曾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在最后心神动荡的时刻,他终有所悟,另辟蹊径,以身为胚,通晓了入魂之法。 如今,他捶打的已不是剑,而是自己的身躯。 当他体内的神性全部消散之时,便是剑魂凝聚之日!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行人断魂 清晨,兰江河畔。 梁易立身于高岸边,衣袂飘飘,手中木剑微微轻震,起剑而舞。 身侧的钟古立刻也随剑而舞。 两人身姿一高一低,服饰一玄一灰,动作一致,如阴阳二极,一招一式挥洒间都带着韵味。 梁易舞到兴起处,扭身攻向钟古。 钟古早有准备,抬剑挡招。 两人剑招同出一法,但风格却有不同,梁易潇洒飘逸,钟古则稳重大气,师兄弟对攻,相得益彰。 须臾后,对攻停止,梁易将剑掷到树上,笑道:“师弟剑术大有精进,待我为你寻得合适的入门法,开辟周身气窍,届时你便可藏灵于剑,剑招威能大增。” 这已是梁易在河边教钟古剑术的第十天。 他并未传授钟古青莲法。 一来这乃他的本命法门,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传授,否则流传出去便会被人拿捏命门。 二来青莲灵力清逸飘洒,可以说极其不适合钟古。 在多日的授业对决中,梁易发现,钟古可能是受体型和性格影响,比较适合大开大合的功法,倘若能与之相配,修炼起来或许事半功倍。 只是目前,他也拿不出来那等功法,唯有先行传授青莲剑术,顺便与他讲述一些炼气之理,为日后打好根基。 因巫观开支已不愁,两人便每日都来兰江河畔修炼。 多日来,两人形成默契,通常是上午授业,下午自行修炼。 自从离开彭山,降临涂川后,梁易总有杂事缠身,以致无法专心修炼。 如今对他来说,倒是难得的时光。 他将前番斗法亏空的气窍重新纳灵,等充盈满后,便继续开辟气窍。 三百六十五气窍,他以每日大致五、六个的速度开辟,如若遇到下雨河水暴涨的日子,一日便可开辟近十个。 十天下来,周身气窍已开辟至一百七、八十,算是步入了小周天中期之境。 在兰江河边修炼,借助青莲法,确实令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开辟气窍是每日必做之事,而其余时候,梁易便在体悟这天地间的道理。 其实他有时候会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吃饱没事做,胡思乱想的状态。 田里的农夫要为了生计耕田,山上的猎户为了让家里人穿暖,得去狩猎,而他呢,什么都不要做,想睡便睡,想躺就躺。 渐渐的,他也感悟到了一些炼气士所谓的逍遥,坐忘的道理,道心比起前番要略微稳固一些,不过神魂的动荡,有时依旧会出现, 但好在有血竹护身,并未再发生此前快要离体的情况。 从大夫府中获得血竹后,梁易便一直揣在怀中,这根竹子似乎有生命一般,时时刻刻都在律动,传递着暖心热意,平日里产生的一些阴暗杂念也会被它消除。 他知这血竹不凡,想来作为剑料足以,不禁朝北面望了望,符煜铸剑已有些时日,不知进展如何了。 见钟古正在舞剑,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师弟,有位铸剑大师想要收徒,我向他举荐了你。” 钟古闻言微愣,疑惑:“铸剑大师?不知是谁。” “符煜,符剑师。” “师兄莫要说笑,那等人怎会收我为徒?” “千真万确,他就住在涂川北郊的丧魂坞中,如若不是我没打铁的天赋,早从他那偷学几手来了。 好歹你也是巫观二弟子,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这本事被别人学去了,我岂不是没地哭?” 梁易还想着,等到时候钟古学业有成,叫他打柄名剑,挂在巫观门口,充充门面,这等机缘如何能放过。 “这……既然这样,当随师兄前去看看。” “再等等吧,他说等剑铸完才能去找他,也不知还要多久。” …… 又过了两日,梁易突然收到了石姜的祭祀邀请。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清明时节,举国上下都在祭祀先祖,故人。 石姜生母的忌日乃是与清明同一日,对此她十分重视,特邀梁易相助。 此乃巫祝之责,梁易自然没有推辞。 听闻梁易要去帮石姜祭祀,辛小竹当即便也要跟随。 原来前些时日,石姜常派人送吃食来观中,她嘴馋偷吃了很多,觉得吃人嘴短,也想帮帮忙。 梁易醉心修炼完全不知石姜送食之事,以为小竹是想精进巫祝之道,顿时深感大慰。 师兄妹两一番易服,便操持着家伙,下山而去。 石姜早已在山下等候,梁易没见到石氏父子,当即便明白定然是在宗祠祭祀。 一声令下,车夫便载着几人朝涂川北郊而去,正巧还是朝着丧魂坞方向。 在车上,石姜忍不住问梁易:“前些日送去的栗子糕,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喔喔!好吃好吃,师兄说很吃!”辛小竹在旁边急忙抢答。 梁易目瞪口呆,直接懵逼,什么栗子糕? 石姜听了,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那糕点乃是她亲自所做,生怕不合梁易口味。 辛小竹害怕两人再谈糕点的事,眼珠乱转,左瞟右瞟,突然见到路旁一伙人在哭,急忙喊道:“那伙人哭得好厉害啊!” 梁易满脸黑线,这种时候,哭声盈野也很正常啊。 然而石姜却命车夫在路边停车,下车询问在道边痛哭的众人:“今日乃是清明,各位不在墓前啼哭,为何在此?” 那伙人跪伏在地,悲痛万分,喊道:“墓?墓都没啦!” “祖宗的坟都被刨了,去哪里祭拜祖宗啊,呜呜……” 路边十几人,一番询问,竟是祖坟全被刨了! 梁易虽说也是刨坟出身,但还没做过这么缺德的事,竟然在清明当天刨人祖坟,简直天打雷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大夫之女石姜,如遇不公,可为你们主持公道。”石姜扶起一位年迈的老者。 那老者眼都快哭瞎了,泣声道:“不知啊,我们今日一上山,便见各家祖坟被刨开,祖宗的尸骨都不见了!” “我们吓得到处找,怎么也找不见,路上撞到其他村的人,他们的祖坟也被刨了!” 石姜一听,霎时脸色惨白,她母亲的坟可也在附近,要是遭了不测…… 梁易在旁听闻,只觉这事诡异的很,心知石姜定然担忧生母陵墓,于是急忙唤她上车,朝北关古道而去。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焚心莲火 三人一路驾车,很快便沿着北关古道,来到了月凉山,埋葬石姜生母之地。 石姜因心中焦急,一到地便跳下车,快步朝山上奔去。 梁易和辛小竹也急忙跟上。 石姜谢绝了侍女帮助,亲自执柴镰劈砍路上的野草。 路旁生有荆棘,将她的臂袖勾破,划出道道血痕,她也只是一声不吭,当作无事发生,拼命撇草,只希望快点到山顶。 连日下雨,山道变得极其湿滑,加之坡势极抖,石姜心急之下,脚下没踩稳,整个人直接滑到,从上面滚了下来。 梁易在稍后的地方,见状急忙伸手一捞,将她抱住。 石姜惊魂未定,一句话都说不出。 梁易见她双臂带血,浑身都是泥水,暗叹一声,抬掌朝上一拍,两侧杂草顿时通通化作碎叶。 “你给我指路,我来开道。” 石姜回过神,见自己被梁易揽着腰肢,微感羞涩,但念及母亲,又急忙指了指侧前方。 梁易朝前踏去,抬掌便拍,还不忘回身喊道:“小竹跟上,可别落下!” “好勒,师兄,你就放心吧,我连深山都去过,这点路难不倒我的!”辛小竹大喊了一声。 有梁易开道,三人前进速度飞快,没过多久便到达墓地之前。 石姜见墓穴的砖石一切完好,大松了口气,当即便开始除草。 梁易向小竹打手势,准备安排祭祀。 小竹会意,卸下背的细木棒,沿着墓穴边缘插上,然后缠上白布,挂起铃铛。 待石姜将草除完,献上祭品后,梁易便戴上祭祀鬼面,于墓前颂念祷词,开始招魂。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能传遍这片山峦。 群山作响,似乎有亡者眷恋尘世回到了他们的生存之地。 “下雨了。”石姜抬头望天。 小竹伸出手,接住雨水,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发现手掌上除了水迹,还有一些白点。 没过一会,雨势便瓢泼起来,从上空一层层盖了下来。 梁易不知何时,已停止颂念,只是静静站着。 “呵呵,差点漏了,这里还有一座大墓。” 朦胧的山间突然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飘忽不定。 石姜和小竹一惊,朝四周瞧去,但一片水雾,什么也没看不清。 梁易转过身,视线穿过迷蒙水汽,落在墓前不远处的一颗松树上,那里有一团气在不断扭动变幻,如同水团一般。 “就是你偷了墓中的尸骨吧?” 询问穿过雨幕,窜入气团之中,梁易如今的修为已可令声成线。 气团振荡,发出咯咯笑声:“不错,没想到你看得出来,这么说来是有点修为咯?不知你的骨头味道如何,真想尝尝。” 语落,气团飘到山坡边上,从白茫茫的水雾走出一黄裳的女子。 她眼角画着暗红眼影,面容妩媚,猩红的舌头舔着嘴唇,望着梁易,一幅极其饥渴的模样。 “你是谁?我师兄身上臭臭的,不太好吃。”辛小竹望着和自己差不过高的女人,满脸好奇。 黄裳女子听了她的话,笑得花枝乱颤,对辛小竹说道:“这么说,你倒是更香一些,你知道吗,我光是看到你,身子就快飞上天了,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你这么干净的人。” 辛小竹小脸一白,急忙缩在了梁易身后,抓着他衣角气鼓鼓瞪着女子。 石姜也察觉到了不对,低声对梁易说道:“梁易,这人好奇怪,让我浑身不舒服。” 梁易点点头:“当然,因为她根本不是人,外表美丽,谁知道面皮下是什么妖怪而化。” 他已从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强烈妖气,心中疑惑,不知这近郊之地,为何会突然出现此等妖怪。 “哈哈,我长什么样,待会吃你的时候便知道了!” 黄衣女抬手拍了拍手掌,空气之中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别随便乱走!”梁易急忙提醒两女。 地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白卵,皆是刚刚随雨水而落下,此时卵壳纷纷破裂,从当中飞出一只只白色瓢虫。 须臾,白色瓢虫便布满半个山凹,化作一阵旋风朝三人扑去。 由于梁易对雨水极其亲和,所以早察觉到了猫腻,此时一见瓢虫出现,立刻掌起青灯,护住他和两女。 瓢虫被青光照到,当即便不再前行,徘徊在光圈外不断振翅嘶鸣。 “咦?你这修炼的是什么术法,竟叫我的小虫儿进不去。”黄裳女子见此微微惊讶。 她所控之虫乃是噬肉虫,此虫喜食血肉,一旦沾染上,不需半刻,便会被化得只剩骨架,至今还未失手过。 梁易从瓢虫身上感应到了危险,不敢托大,当即手心浮起青光,丈高掌影拍出! 瓢虫避之不及,被拍死一片,黄衣女子大怒,手中飞出道白光,射入虫团之中。 虫团受光,壳背上亮起一团团白焰,腐朽、糜烂的气息弥漫在雨中。 白焰在雨中不灭,又因数量众多,真同鬼火一般,极其可怕。 黄衣女轻抬手,白焰便铺天盖地朝三人袭来,梁易见火焰密集,料想恐怕一丝不漏当下,当即双手立于胸前,飞速结印。 青莲灯引手印八十一式,早前他便结至五十四式,如今修为精进,体内气窍灵力极其充足,一口气便将后面印记结完。 当最后一式结出,三人头顶的青灯,猛然一颤,灯芯中央,燃起一道橙红火焰。 火焰极其灼热,落在周边的雨水通通被焚干,石姜和辛小竹在火光照耀下,只觉仿落身处夏日。 梁易心念浮动,操控青灯,青灯灯身顿时滴溜溜转动,橙红火焰从灯芯喷薄而出,化作道道流虹,撞向白焰。 两火相撞,爆出凄鸣之声,无数瓢虫化作灰烬。 梁易灯引大成之下,青灯已化作燃灯形态,点燃了焚心莲火,烧邪破幻,白焰根本无法抵挡。 而黄衣女仅沾染到了一丝莲火,身上伪装的幻术便被破除,露出妖怪真身,赫然是一只盗尸骨瓢, 望着浑身没有一丝血肉,只剩血肉的飞虫,梁易怒喝一声,掌气袭出。 骨瓢被他的莲火吓到,只以为他是什么炼气大能,吓得飞遁。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惊雷 骨瓢遁逃,梁易一直追到古道中段才停步。 无法飞行的情况下,想要追上骨瓢还是挺困难的,他没有再浪费气力。 返回月凉山时,两女已在山脚下等他。 回城路上,石姜满脸忧虑,她担心骨瓢会去而复返,再将她母亲的墓给破了。 她说出顾虑,梁易完全能够理解。 不过妖怪行踪不定,来去如风,总不能一直守在墓前等她来。 石姜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未对梁易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说道:“近来也不知为何,妖邪陡然增多,涂川也变得不安宁了。” 坊间常有可怕的妖邪传闻,石姜也听了不少,但这两次亲身经历,只觉以常人之力根本无法抗衡。 她心中难免升起无力之感,似乎大夫之女这个身份也变得有些可笑,不禁想起了弟弟石植做出的选择。 轺车入了涂川城后,三人便分别,梁易带着辛小竹返回巫观。 傍晚时分,管且提着酒肉前来拜访,来答谢梁易的举荐之恩。 如今的他已卸下木剑,换上了青铜佩剑。 大夫此前召见他,已知他的胸中之策,虽暂未表露出要施行的意思,但还是让管且成为了家臣,赐下士身份,在涂川南郊赏了一小块地。 除开来谢恩,管且还给梁易带来了一个消息,王城令发布不久后,琅姝阁见少有人献女,便又发告示,如有献女者,符合条件便可获赏。 这一做法,引起了不法之徒的贪婪之心,许多女子被绑架送往琅姝阁,即便是九龄幼学年华的女童也有被拐的。 他提醒梁易一定要看好辛小竹,这段时间千万别让她乱跑,等熬过立秋再说。 管且走后,梁易坐在院中,望着已在他怀中睡着的辛小竹,呆坐了良久。 巫观之中,钟古和匡胤恒都有自己的家,只有他和小竹早已没了父母,无家可归,多年来相依为命。 他最近常常梦到远在异时空的父母,加之前身记忆对他的影响丝毫未消退,令他也对辛小竹有着很特殊的情感,已下意识把她当作了亲人。 如今王城令竟引发了如此可怕的事,他突然感到一阵后怕,想着之后绝不能让小竹一个人下山。 小竹似有所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摸了摸梁易的脸颊,说道:“师兄,我又梦到你浑身是血,没有头站在一扇门前,你是不是想抛下我去找师父了……” 梁易心中一颤,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怎么会,人没了头,就会死,我如今好好的,就待在你身边。” “轰!” 梁易语落,一道巨大的紫色天雷便从九天之上降下,横贯涂川,黑夜亮如白昼。 紧接着万千鬼魂咆哮之声在天地间响起,一道血色光柱从涂川北郊冲起,直至天穹。 梁易陡然站起,惊骇望着那道光柱。 “怎么了?”辛小竹问道。 “符老曾和我说,等剑成之日我自然便能知晓,莫非就是这异象?” 梁易震撼于名剑出世的场面,只觉此等浩瀚之景,真是有生之年难以见到。 光柱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很快消失。 “只等师弟扫完墓回来,便去拜访!”梁易心中激动,已有些迫不及待要去丧魂坞观剑。 …… 惊雷之后,又过了两日,钟古还未回巫观。 梁易终于按捺不住了,将辛小竹带在身边,先行去拜访符煜。 前往丧魂坞的路上,辛小竹忍不住问道:“师兄,符老上回抢了我的竹简,说要铸一柄剑,那剑厉害么?” 梁易说道:“估计厉害的很,昨晚那么大的雷你不是也见到了,普通剑出世可不会有那等异象。” 辛小竹摸了摸脑袋,一脸疑惑:“什么雷,我怎么没见着。” “莫开玩笑,那雷都照亮了天地,黑夜都变成了白天,你怎会看不见。” “我真没看见。” “睁眼说瞎话?那光柱总看见了吧?” “也没看见。” 梁易低头看了看辛小竹,见她不像是撒谎的样子,顿时惊疑道:“昨晚那么大的异象,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辛小竹气鼓鼓说道:“我又没骗你,是你一直望着天上在说话。” 梁易只觉这事怪异的很,他可没有眼花啊。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么大的动静,早就该惊动全城了,但昨晚整个涂川都静悄悄的。 梁易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准备见到符煜时好好问问。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带着辛小竹朝丧魂坞而去。 两人跨过竹林,很快便来到了坞前。 跨过石碑,正准备进坞的梁易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来到碑前。 梁易望着那块已经碎裂的木牌,心中恍然,难怪刚刚经过时,没有被探查的感觉。 “怎么了,师兄,不是到符老家了吗?”辛小竹问道。 “没,我们去敲门吧。” 梁易来到院门前,只见符煜正在棚子下挥锤。 正准备喊话,符煜已发现他到来,立刻怒目指着他喝道:“早跟你说了,我不知道符煜是谁,要找去别处找去!” 梁易脑袋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符煜丢下铁锤,指着他的鼻子骂着,一路来到院门口。 梁易觉得有点不对劲,符煜怎么和之前判若两人? “臭小子,上回走时还偷了我家的笋,这回你还有脸敢来?还不赶快滚!不然等我拿起锤头,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符煜在门边怒喝,梁易和他面对面,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却突然见到符煜比了比嘴型。 快带她走。 梁易心中一震,符煜一反常态,又给他暗示,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念头百转,脑中突然闪过刚刚木牌破碎的场景。 之前听闻这木牌乃大周天修士所设,很是不凡,怎么轻易就破了?莫非有隐情。 在符煜刚刚驱逐的话语中,又似乎带有不少隐喻之词,梁易悟性极高,两相结合下,已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于是,他当即便冷声说道:“你这死老头,不知便不知,谁偷了笋,少要污蔑,你以为我稀罕来!” 说完,梁易便拉起辛小竹的手,快速朝竹林外而去。 辛小竹几乎是被梁易拖着走,正准备询问怎么回事时,又见他面若寒霜,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竹林之内静悄悄的,两人快步而行。 几片竹叶从空中缓缓飘下,不知不觉落到了梁易肩头。 而此时寂静的竹林陡然刮起了风,四周绿竹不断摇曳晃动,发出猛烈声响。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并封 梁易停下脚步,伫立在竹林中心。 风中蕴含萧冷杀机。 他心知已被盯上。 潜伏的气息若有若无,飘荡在四周,无法捕捉到源头在哪。 左右环视一番,并未见到敌人,他便又拉着辛小竹朝前而去。 行了一段路,已快出竹林,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梁易抬掌便起! “轰!” 庞大的气浪席卷而出,辛小竹受到波及,四肢麻痹,浑身麻痹,整个人麻痹。 而梁易脚下的土地轰然碎裂,凹出一个巨坑,他的脚踝陷于泥土之中,身躯沉降足足一尺。 庞大的黑影倒立于他头顶,硕大的拳头与梁易手掌相交,强烈妖气四溢而出,飘荡在竹林之间。 一上一下,仿若定格。 “呼!” 妖风吹过,黑影身形一晃,出现在竹梢之上。 梁易抬头望去,只见来者身躯高达两丈,脖颈前后生有双彘头,周身遍布漆黑鬃毛,坚硬如同铁刺,末端森冷寒光流转,摄人心魄。 此妖体魄强大,又居高临下,是梁易目前见过气势最足的妖怪。 “何方妖鬼!” 梁易内心虽惊,但并不惧怕,脚下一震,拔出身躯,将辛小竹护在身后,朗声大喝。 猪妖抱臂于胸,俯视着下面如同猫狗的二人,大嘴一咧,锋利的獠牙翘起,冷声道:“死人不必知晓!” 他语落,身躯猛然坠地,地面裂开一道沟壑,碎石朝梁易席卷而来。 梁易抬掌迎上,风鹏掌影将碎石拍成齑粉。 猪妖不知何时,已知身前,硕大拳头携滚滚妖力砸来。 梁易对拳而击,云纹右掌同妖拳相撞,丈高掌影透体而出,朝猪妖压出。 只见猪妖拳头一震,一道土黄色的雄浑印记便旋转而出,撞碎掌影! 梁易掌中传来巨力,令他忍不住后退几步。 猪妖见状,略微惊异道:“有点本事,还当你一拳都挡不住!” 说完,妖拳再临。 梁易与他连拼十几掌,浑身气窍震颤,气血浮动。 “噗!” 再对一掌,梁易脚步打乱,朝后跌去,撞在青竹之上,吐出鲜血。 辛小竹脸色发白,奔至他身前,扶着他的躯体,哭喊到:“师兄,你别吓我!” “坏蛋,别伤害我师兄!”她猛然发怒捡起脚边的石块朝猪妖掷出。 猪妖不屑一笑,伸出手指,轻易便将石块弹碎,继续迈步朝梁易而去。 梁易半倚着身躯,体内气血浮动,已经受了不小的伤。 他如今乃小周天中期修为,凭借风鹏掌,即使没有灰烬加身,他也有信心与喉倾正面一战。 但如今和猪妖对拼竟然落了下风,不知是何修为。 眼看猪妖逼近,梁易急忙站稳脚跟,气窍之中积攒的灵力飞速涌入,灌入双臂之中,头顶一只青色大鸟缓缓浮现,不断振翅嘶鸣,竹林之风纷纷被纳入他掌中。 见到此幕,猪妖微微蹙眉,沉声道:“我妖族术法,小子,你从何学来!” “废话少说,吃我一掌!” 梁易怒喝一声,四周之风尽被他吸尽,掌法斟至宇内乘法之境大成,云纹骤亮,撕裂的罡风携巨掌破碎而出! 猪妖感受到此掌之威,不敢托大,双拳一捏,四周土石纷纷暴裂,道道雄黄气流窜入妖臂之中。 “裂岩!” 妖拳坠地,地面隆然大震,塌陷出一黑洞,幽暗之中,一只巨石之手猛然从洞内伸出,捏住掌印! 风鹏掌印去势受阻,印身颤动不已,周遭罡风猛烈撕扯着巨手,想要将其切断,一时间碎石纷飞。 但两者仅仅相持了片刻,风鹏掌印便暴散开来,剩下半截的巨手拍在了梁易身上。 梁易遭受重击,逆飞而出,身后的绿竹通通被他撞断,内脏快要移位,鲜血霎时染红衣襟。 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眼看就要昏迷过去,胸前的血竹猛然一颤,散发出阵阵热力,令他暂时保持住了清醒。 此时辛小竹正朝他跑来,嘴中不断大喊,梁易扭头,只见猪妖就在她身后,顿时目眦欲裂,拼着重伤唤出青灯,催动莲火朝猪妖烧去。 莲火化作一片红云,从辛小竹身边流过,飞来到了猪妖面前。 火焰熊熊燃烧,携带着强烈浩然正气,令猪妖感到惊骇,以为这是梁易的临死反扑之术,当即不敢接这片火云,飞快朝后掠去。 梁易见状,抱起辛小竹亡命而逃。 火云很快溃散,猪妖惊疑不定站在远处,环顾四周,发现梁易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呵呵,并封,看来你的裂岩功法也不过如此,还是让人逃了。” 旁边竹林走出一黄衣女子,面色略带讥讽。 猪妖并封闻声,哼道:“骨瓢,你既然在旁观战,为何不将他擒下?莫非你忘了山主嘱咐,不准任何人靠近符煜,否则杀无赦!” 骨瓢见他抬出山主压自己,面色一滞,不过很快又说道:“你乃小妖圆满的修为,我想拿下一个小小修士不在话下,故而便没有出手,谁知……” 她嘴上这样说着,内心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她与并封虽然地位相当,但修为却不如他,如若辛小竹和梁易被擒下,定然遭他吞吃,届时他很可能突破至大妖境界,把她压得死死的。 所以即便是看着梁易两人逃走,她也绝不会成全并封。 并封被她一通阴阳怪气,很是不满,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喝道:“如今有令在身,当小心谨慎,我奉劝你别到处挖坟,免得引来人族炼气士注目,坏了大事。” “并封,注意你的口气,我可不是你的奴仆!”骨瓢前些天四处挖坟,此时被他说中,心中不禁大怒。 并封呵呵冷笑两声,不再看他,消失在林中。 骨瓢阴沉着个脸,眼中闪过怨毒之色。 她望了望梁易逃去方向,陡然露出阴笑:“呵呵,你以为自己修为很高,那我便吃了他们,看看咱俩谁才是座下第一妖将!” 话语刚落,竹林内便飞起无数白色瓢虫,将一大片绿竹腐蚀成粉。 骨瓢摇身一变,化出真身骨架飞虫,振翅便朝梁易遁逃方向追去。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幽暗密林 山道之上,梁易一边吐血,一边飞奔,不时回头看看有没追兵跟来。 他也不知跑了多远,专挑古木繁多处而逃,等到最后,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四野晦溟,奔至一幽暗密林之中,梁易终于支撑不住,身躯摔在了地上。 辛小竹和他一起滚倒在地,惊呼一声。 “师兄,师兄!” 落叶枯枝满地,密林潮湿无比,辛小竹吃了满嘴的烂泥,但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来到梁易身边查看他的状况。 梁易双眼紧闭,前胸全是血渍,辛小竹从未见过他此等惨状,以为他死了,眼泪决堤,伏身痛哭。 哭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小手在梁易鼻尖摸了摸,发现还有呼吸。 “没……没死!” 见梁易没死,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急忙擦了泪水,环顾四周。 如今正是白天,但周围却一片昏暗,像极了太阳落山后的那一刻,天暗了却又没全暗的时候。 密林死寂沉沉,远处又有缕缕雾气升腾,不知是沼气还是瘴气,映照的树影扭曲狰狞,同恶鬼之森一般。 梁易昏迷不醒,辛小竹孤身处于此地,心中感到有些害怕,但很快她又甩了甩头,告诫自己如今师兄重伤,得赶快找草药医治。 她平日里贪玩,除开祀礼有专心学,占卜和医术都只懂皮毛,草药只认识几株,也不知能不能救梁易。 不过如今也没办法,只能试着去找。 她起身在周围搜索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多少花草,全是枯枝烂叶。 “拜托,拜托,让我找到草药吧。” 她祈祷着,幼小身影在树影间穿梭,走得稍远了一些。 找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她终于找到了两株自己认得的草药。 抱着两株草药,辛小竹回到梁易身边,发现他四肢爬满了虫子,在啃咬他的肉,吸他的血,顿时气得大叫:“走开,都给我走开!” 她发了疯般用手去拨虫子,自己也被蛰到了好几下,有只土峰落在她太阳穴边,尾针一翘,直直便扎了下去! 辛小竹当场便昏了过去,草药散落在地。 地面沙沙作响,闻到血气的虫子们纷纷聚集过来,其中还有毒虫的身影。 它们攀爬到兄妹两的躯体之上,准备啃咬他们的血肉。 就在此时,梁易腰间猛然一震,所有虫子被吓得飞快遁逃。 原来是白毛龟苏醒了,自从上次在乌炉体内受了重伤后,他便一直在龟眠疗养。 刚刚有虫子钻到了他壳里咬他,才把他惊醒。 他望了望四周,又看到梁易的模样,忍不住嘟囔道:“小子,才多久没见,你就落到如此地步,未免太过凄惨了。” 白毛龟身上隐隐散发出小妖境的气息,四周的毒虫蛇蚁们倒是不敢再次近身,只是徘徊在远处。 …… 骨瓢循着梁易遁逃的方向一路追赶,来到大山面前。 她飞在古木之顶,只见身下叶影重重,盖住了地面,很难看到底下的情况。 “哼!没想到受了伤还能跑这么快,还专挑隐蔽的地方藏。”骨瓢心想道。 她想了想,落到地面。 梁易吃了并封的裂岩手,定然重伤,骨瓢心知他如今定然是强弩之末,跑不了多远,面前的大山绵延百里,肯定无法横跨而过,应是藏在山中。 这般想着,她便朝山内而去,一路搜寻。 …… 辛小竹幽幽醒来。 她只觉额头边上传来阵阵刺痛,整个人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你醒了?好在那蜂毒性弱,不然你已经没了。” “谁……谁在说话?”辛小竹听到陌生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在你肚子底下。” 辛小竹朝下一瞧,只见白毛龟正对她笑呢。 “是你!你能说话?” 这只乌龟是她抓得,平日里一人一妖也会在一起耍子,但辛小竹可从来没见过他开口。 “自然是行的,以前不说是怕吓着你,如今不说,怕是咱俩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死乌龟,你在说什么,我们可不会死在这里,我要救师兄出去!” 辛小竹抄起身边的草药,摸了块石头,把白毛龟当做墩子,在龟壳上面砸草药。 白毛龟气得四肢乱颤,这砸药的但凡换了一个人,他都会将其活吞了! 辛小竹砸了一会,见草药已经有些烂了,便用自己衣服擦了擦小手,拿起那团稀糊草药,放到梁易嘴边。 她用手紧握草药团,让汁液滴进梁易嘴中。 白毛龟见状,忍不住说道:“女娃,你这样是没用的,他受得伤很重,体内灵力亏空,维持不住气血,估计是快死了。” “不听不听!我一定会救好他的!”辛小竹摇头。 服下药液一个时辰后,梁易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辛小竹终究是孩童心性,立即变得失魂落魄。 白毛龟见她哭得很伤心,想起那次在河边骗她入围,心中也略微有些愧意,于是说道:“你真想救你师兄?” “当然想。” “好,如果你胆子够大,就去这密林深处,或许可以找到救他之物。” 辛小竹朝内望了一眼,只见里面雾气森森,十分骇人,不禁问道:“里面有什么?” “我也不骗你,我在里面感受到了灵物的气息,不过雾气森然,里面怕是藏了什么东西,可能有危险。” 辛小竹闻言起身,当即便准备出发,也不管危不危险。 “哎!别着急,这样莽撞闯进去,会出事的,你最好把梁易怀中之物带上。” 辛小竹掀开梁易带血衣襟,只见在他胸口处,有一根散发着红光的细竹。 “这根竹子很是不凡,令我也有些害怕,想来应该可以替你挡住一些异物。” 对于辛小竹,白毛龟并没有打算要有所算计,而是将实情告知了她。 辛小竹握起血竹,便准备出发,但又有些担心梁易,回头说道:“我走了,师兄在这里怎么办,那些虫子可能又会来。” “你放心,他之前救了我一命,如今就当还他了,我会挡住那些毒虫,不过如果你没能从里面出来,那我也没办法了。” 辛小竹心中一紧,终究还是踏进了雾气之中。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人妖之语 密林深处,雾气缭绕,辛小竹抱着血竹小心翼翼前行。 她离开梁易所处之地已有段距离,如今四周也没了古木,尽是雾气,令她有些分不清方向。 白毛龟说这里面有灵物,但她也不知在哪,只能四处搜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前方传来阵阵声响,如同闷雷一般。 “会在那吗?” 她沿着声响而去,很快便来到了一条路上。 成百上千的虫子翻倒在路上,暗红的血液同腐烂的泥土混在一起,发出无比腥臭的味道。 辛小竹踩着虫子的尸体,沿路而行。 越往前走,虫子的数量越少,但体型也越发庞大,毒性越强。 辛小竹看到一只丈高蟾蜍上下颚被撕扯了两半,血淋淋身躯压在灌木上,顿时吓得急忙低头,闭着眼朝前冲了一段。 “呼!” 她刚睁开眼,便感脚下被绊,身躯控制不住朝前滚去,摔在了一池塘旁边。 血竹眼看就要滚入水中,她急忙伸手捞住。 股股热意从池水中透来,血竹躯干上的红光陡盛,散出出一片片红色朦胧剪影,将身边迷雾驱散。 辛小竹环视左右,顿时吓得大叫一声。 一条七、八丈长的鳞甲壁虎尸体躺在左侧方,内脏翻飞,死状凄惨。 而右侧方的凹坑之中,有一黑色圆状之物,带着巨大倒钩,竟是一头大蝎的尾钳。 两只妖怪尸体庞大无比,辛小竹被它们夹在中间,如同蚂蚁一般。 她起初很是害怕,但见它们好像都死了,没有任何动静,内心才稍安。 阵阵异香从池塘内传来,辛小竹趴在池边,用小手捞了点池水闻闻,发现并不是水散发出的味道。 她心知要找的东西可能在池塘内,于是卷起裤脚,踏进池中。 脚丫在水面晃动,她感觉身子暖洋洋的,有股股热意涌入脚底,进入到她的身躯之中。 持着血竹,她不断驱散身边迷雾,逐渐接近池塘深处。 感到额间似乎有什么在滴下,她停下脚步,站在水中,缓缓抬头,朝上望去。 她看到了一条庞然大物。 硕大无比的身躯,环环盘绕在水中,上半身定格在半空,头颅低垂而下,注视着水面。 而它已经死了,躯干只剩下一节节骨架。 唯一留存下的,便是它的两颗眼球,如今也萎缩至一寸大小,附着在眼框骨上,散发着耀眼金光,通体似琉璃。 而眼球中不断有液体落下,仿佛是泪水。 辛小竹伸出手掌,接住落下的水流,它们晶莹剔透,带着丝丝凉意,从指缝间落下,和池水融为一体。 “是龙么?” 她并没见过传说中的灵兽,却不知为何,看到它却下意识觉得很像。 “当然不是,不过,这里曾经确实留下过龙的足迹。” 雾霭之中,传来一道幽幽之声。 辛小竹一惊,急忙拿血竹照去,只见骨架身后的地面躺着一只巨大蜈蚣,一对猩红妖眼正凝视着她。 她心中一颤,慌乱说道:“你……你还活着。” “呵呵,快死了,你也是来抢果子的。” “不是,我是来救我师兄的。” “喔?你是人。” 蜈蚣说完,池边突然陷入了沉寂。 一人一妖仅仅隔了一丈不到,对视着。 “我的朋友告诉我,在这里面有灵物,可以救我师兄,你知道在哪吗?”辛小竹问道。 “就在你的头顶。” “是那两颗发光的东西吗?它们真的是灵物?” 蜈蚣听到她的话,声音变得有些冷冽:“还说不是来抢果子的。” 辛小竹见蜈蚣的足节纷纷颤动起来,下意识便用血竹指着它,害怕它靠近。 “竹子确实不凡,你想用它来对付我?”蜈蚣说道。 它语气凄凉,浑身鳞甲破裂,血液染红了土地,十分凄惨。 辛小竹见到它这样,不禁便想起了梁易受伤时的模样,心中顿时闪过不忍。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救我师兄。”她缓缓收手。 蜈蚣见她收回血竹,微微一愣,都很快又冷笑道:“人类的幼童,小小年纪便这般狡诈么,想来是准备暗中算计于我。” “我真的没骗你,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多虫子死了,心里害怕又难过,我平时很喜欢在河里捉鱼摸虾,但每次抓了它们都会放了,绝不会杀死它们的。” “呵呵,似这般无邪之人,这世间如何会有?就同那路上死尸一般,大家都想着要争,所以杀得尸横遍野,只是到头来,赢了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蜈蚣像是对辛小竹说,但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声调低沉,充满哀意。 辛小竹无法理解它说的话,心中挂念梁易伤势,说道:“上面有两颗果子,你就不能分我一颗吗?” “分?我为何要分你,你没看到这些尸骨吗,我踏着它们一步步才走到这,而你,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沿着我走过的路,轻易便来到了它面前。 如今我是得不到它,但也不容许任何人得到它!” 蜈蚣怒喝,表明辛小竹胆敢有任何举动,便要使出最后一点气力与她同归于尽。 辛小竹被他身上溢出的妖力所惊,问道:“那你怎样才能分给我呢?等我师兄好了,我会报答你的。” “呵呵,既然你这么想救他,为何不割下你自己的血肉喂给他吃?要知道,你的身体可比上面那两颗果子还要有灵。” “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是这样,我愿意割下我的肉给他的,只是希望你别骗我,我走了好远的路,如果找不到灵物,他真的会死的。” 听了辛小竹的话,蜈蚣久久无语,它一路拼杀至此,周边妖物哪个不是想要它命,如今来了个也是要果子的人类,竟然得知自己血肉可以救人,便放弃了果子。 “你说的话,实在让我难以辨别真假,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你让我喝一点你的血,我可分你一枚果子。” “你不会骗我吧?我听说妖怪都喜欢吃人的。” “呵呵,我至今修炼只食日月精华,从未吞食过一人,你通体无垢,对污秽之物最是敏感,可有在我身上感受到人类血肉的邪气? 况且那金果我服用一颗便可破境,多服用不过是增加了些许妖力,给你也无妨。” 辛小竹确实没从它身上感受到什么邪气,倒是觉得它和白毛龟的气息有些相同。 “那好吧,希望你别骗我。” 雪白的皮肤上破开了一个小口,鲜红血液滴入进蜈蚣的嘴中。 须臾,狂风大作,蜈蚣庞大的身躯复苏腾起,百只足节沿骨架攀附而上,张嘴便吞下一颗金果。 浩瀚的妖力从它身上腾起,整片密林都为之一颤。 辛小竹正担忧它会不会食言时,一颗金果便掉入了手中。 还未她等有所反应,身躯便不受控制腾起,坐在了蜈蚣背上。 百足蜈蚣载着她分开迷雾,破空飞行而去。 一人一妖在雾气中极速穿梭,辛小竹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抱着蜈蚣的壳甲,大喊道:“你要带我去哪啊,我还要救我师兄呢!” 她话语刚落,转眼便站在了密林深处入口,耳边只听闻:“你我两不相欠,此地污秽,于你无垢之体不利,速速离去。” 百足蜈蚣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辛小竹一人捧着金果呆立。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化妖 白毛龟守着梁易已有半日,见辛小竹仍未回来,不禁摇头。 他感应到梁易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分明是气血快要流失殆尽。 “唉,小子,看来是天要绝你啊,没想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竟会成你的埋骨之所。” 正这般想着,他突然听到脚步声,抬头瞧去,只见远处雾气一荡,走出一人,赫然便是辛小竹。 “嗯?好强的妖气!” 他惊疑不定望着小竹身后,妖气正是从那传来,然而视线内一片空荡,除开雾气什么都没。 黑暗中,金色流光划过,辛小竹捧着金果来到梁易身边。 看到她手中的金果,白毛龟眼睛瞪圆,结巴道:“这……这!” 辛小竹疑惑:“我找到你说的灵物了,怎么了?” “里面竟藏着这等灵物?” 他感应到金果之中蕴含着极其精纯的妖力精华,若是服下恐怕能助他直接突破至大妖之境! 此前,密林深处传出的召唤,让他知道里面定然有灵物,但怎也没料到这灵物品质会这么高。 一时间,他垂涎三尺,想要据为己有。 辛小竹见到他的模样,急忙抱住金果:“你不会想偷吃吧,这可是救师兄的。” 白毛龟当然想吃,此时可谓挣扎无比。 “吞了它,你是妖啊!” “女娃冒死进去,不能抢。” “说什么仁义,提升修为要紧!” “不行,臭小子好歹救过你一命……” 两个声音在他心中激烈交战,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灵物,一边是虚无的道义,这种抉择简直快令他沉沦入魔。 渐渐的,抢夺灵物的念头压过了所谓道义,然而也就在此时,他耳边传来辛小竹的声音。 “你别想了,我已经给师兄服下了。” “什么!” 他扭头一瞧,只见金果果然已顺着梁易喉咙进入到了肚中。 一刹那,他内心闪过失落,但不知为何又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白毛龟平复心绪,甩了甩头,说道:“那就看看有没效吧。” 一人一妖,都颇为紧张地注视着服下金果的梁易。 仅仅只是过了少顷,金果便发挥了作用。 只见梁易的身躯缓缓离开地面,横躺悬浮在半空。 阵阵律动从他躯干上传来,耀眼的紫色光芒透出皮肤,将四周映照的迷蒙梦幻。 而此时在他体内,妖眼所化的金果已完全融化,磅礴的妖力精华席卷而出。 倘若换作之前,这一幕完全不可能在梁易体内出现,只因青莲灵力护体,妖力无法近身。 但此时他周身一丝灵力都无,身体完全就是一具空壳,妖力精华如同找到了新的宿主,疯狂窜入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原本逐渐衰竭的器官在精华灌溉之下,不仅慢慢恢复,而且里面的血管组织还在逐渐改造,变得和人类迥异。 血肉在重塑,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稳固。 与之相随的,梁易皮肤表面浮起一层层暗紫色鳞片,从面部开始,覆盖至脚底。 这仅仅只是小部分妖力精华的作用,改造了他的身躯,更多精华还是涌向了他的气窍。 一百六十个气窍,在妖力精华涌入之时,猛烈震动起来。 炼气士的气窍乃是根据人族特性所开辟,而妖族体内并无气窍,妖力是散布妖躯各处,两者在修炼路线在本质上有区别。 两者几乎不会凑到一块,故而此次相遇可以说是世所罕见。 气窍之中,妖力精华如同大海怒潮般,猛烈拍击气窍壁,想要将其撞碎,而气窍壁便像大坝,死死拦着这怒潮,不让它冲破防线。 梁易的身躯顿时成为了战场,两者都是无意识在较力,一攻一守。 随着时间的推移,妖力精华终究是占据了上风,它太过磅礴,精粹无比,而气窍壁没有灵力可依,渐渐抵挡不住,出现了裂纹。 这些裂纹越来越多,最后遍及所有已开辟的气窍之上。 眼看气窍便要粉碎,梁易脑中的神庙陡然一震,恢弘至极的伟力护住气窍壁。 之后,任凭妖力精华怎么冲击,也无法撼动丝毫。 冲不破壁垒,妖力精华便只能储存在了气窍之中,渐渐将一百六十个气窍通通填满。 也便是在此时,梁易原本光洁的脑袋上,三千暗红发丝生出,身躯一震,滚滚妖气腾起。 “这……这是怎么回事!”白毛龟大叫一声。 他一直在旁边观看,见到梁易身躯变化,刚刚被骇得说不出话,此时才反应过来。 辛小竹见到梁易的模样,慌乱地对白毛龟喊道:“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骗了我!” 白毛龟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服下了金果的梁易为何便变成这般,通常来说,果子里的精华会被梁易吸收,而妖力因无法与炼气士共存,便会散去。 但如今这样,梁易分明是化妖了!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梁易的变幻,他差点以为面前是哪位同道。 一人一妖正慌了手脚之时,梁易猛然睁开眼,苏醒过来。 他的身躯缓缓降落,站在地面,环视四周,眼中隐有妖光闪动。 “师……师兄?”辛小竹见他醒来试探喊道。 “小竹?妖怪应该没有追上来吧。”梁易的记忆还停留在遁逃之时。 辛小竹见他还是认识自己,内心欣喜,喊道:“太好了,师兄!你还记得我!” 梁易听闻微愣,说道:“奇了怪了,我怎会不记得你,你是不是被妖怪吓傻了。” “臭小子,你也不看看你如今变成了什么样,谁敢认!”白毛龟在旁喊道。 “我怎么了?” 梁易处于昏迷状态,完全不知身躯变化,听他提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顿时呆立。 双臂布满暗紫鳞甲,指尖指甲突出,如同妖怪的爪子一般。 他扯开胸襟一看,身体上全是鳞片,再摸了摸面庞,也不例外。 “天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易只觉快要天崩地裂,一觉醒来,整个人竟然直接变了个模样。 辛小竹见他发了疯一般在林内找水池,忍不住说道:“师兄,其实你这样还挺英俊的,我还没见过比你好看的妖怪。” “小子,当妖也没什么啦,以你的姿色,大把的蛇妖,狐妖会贴上来的。” “别……别说了。” 梁易只觉心口被扎了一剑,颓然坐倒在树下,他如今只想静静,弄清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九十章 玉流玄轴,钻研妖体 大树下,梁易已静坐了有些时候。 辛小竹蹲在他旁边,将此前发生之事一一告知。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在里面找到果子,然后给师兄服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 她说完自己的故事,用手摸了摸梁易的手臂,觉得有些新奇,还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想知道鳞甲是臭的还是香的。 梁易盘坐着,妖爪撑在膝盖上,摸着硬化了的下巴,有些郁闷。 不过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妹毕竟是为了救我,只是没有料到那金果会改造我的身躯,令我变成了不人不妖的模样。” “啧啧啧,什么不人不妖,你现在就是妖啊,从前啊,我还当我两是人妖殊途,如今真是相见恨晚!”白毛龟摇头晃脑,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梁易挥手训斥道:“去去去!别膈应我,我现在浑身上下除了多了些鳞甲,五官形体,不还是人么!” “还死不承认?你看看你体内是妖力要是灵力。” 梁易闻声,内视己身,发现气窍里面全是妖力,哪有半点灵力,不是妖也是妖了。 “你也是妖,如今我变成这样,可有办法让我变回去?”梁易问道。 白毛龟说道:“妖族化人,那可简单,一个术法就行,但你这种本来是人,后来变成妖,又要化人,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怎么搞。” 气氛突然沉寂,梁易思索了良久,说道:“算了,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辛小竹此时说道:“师兄,丧魂坞里有妖怪,符老会不会被他们抓住了啊?” 说到这,梁易心便一沉,符煜无疑是被妖怪制住了,那猪妖修为太高,将他打成重伤,如今想去救,恐怕也不是对手。 “师妹,妖怪修为高强,如今我不是对手,我看这密林幽深,是个躲藏的好去处,不如让我先在这潜修一阵,届时有些把握了再杀回去!” 辛小竹自然是没有意见,说道:“那我去找些果子来吃,肚子有些饿了。” 梁易一瞧这密林,不像是会长果子的地方,估计要出到外围,顿时对白毛龟说道:“乌龟,劳烦护卫我师妹一番,别让她出事。” 白毛龟白眼翻了翻:“我倒成你们的奴才了。” 不过它还是跟在了辛小竹身边。 见一人一妖向远处而去,梁易心念沉浸,迈入白茫之地。 想要破除妖体,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神庙中的法门。 前番在医庙之中,他听兽衣女子讲炼丹之道,曾有大能炼制万妖金丹,让人服之立地化妖,不知有没人道金丹,让妖怪服了可以瞬间化人。 虽然他总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得试试才知。 目前医庙之中,演练的仍旧是虹光丹卷,此丹卷他已熟记在心,倒是不再需要演练,于是他牵动庙外愿力,准备开始祭祀神像。 大夫府一行,令他收获了颇多愿力,如今多达五百零六条,梁易牵引进七十二条,纳入灵牌之中。 灵牌受其香火,立时发出渺渺之音,神像微微一震,兽皮女子嘴中便说起了它法。 牌面金光闪过,上面隶文又有变化。 香火愿力:一百零八条 演练神法:玉流古丹玄轴 梁易观起名,像是某种丹方之物,而听女子讲道,也确实乃是丹方。 此丹方是不同于虹光丹卷,它乃是完整的卷宗,里面记载了四种丹药的炼制方法。 这四种丹药,分别是,风丹,雷丹,雨丹,电丹,俗称风雨雷电丹。 四丹各具特性,服用之后,功效也各不相同。 只是它们都不具备可让梁易化人的攻效。 梁易不死心,在将玄轴的炼丹之法熟记之后,还想要演练出新的丹方,于是继续牵引愿力进庙。 然而此次,灵牌上的香火数不断窜升,直至三百六十条时,也没有演练出新法。 梁易见庙外愿力数越来越少,才不得不停手。 前两次演练神法所需愿力条数并不多,而这第三次,迟迟演练不出,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愿力,令他心惊。 “唉,如今看来,我这妖怪之身暂时是破除不了了。” 他心念退出神庙,回到现实。 他的脚边放了一些野果,辛小竹已经回来了,正在不远处和白毛龟玩耍。 梁易也不再去想破除妖体之时,转而开始修炼。 符煜被妖怪所控,他得尽快提升修为。 这密林之中随时暗无天日,但终究是大山之中,灵气比起俗世,还充沛的多,梁易一经吐纳,它们便从四面八方飞来,窜入他体内。 拥有先天灵体的他,对灵气有着无边亲和之力,然而此次却遭了反噬。 灵气入体经虚相转化成灵力后,梁易控制着它们开凿气窍,然而他体内已存的妖力产生了反应,竟然窜出气窍,同灵力厮杀了起来。 他周身震动,气血翻涌,不得不急忙散去刚刚吸收的灵力。 梁易端坐在树下,陷入沉思。 自从炼气以来,他悟性不凡,加上有名师指导,修炼基本是顺风顺水,但这次显然是遇到了无比棘手的麻烦。 妖力,灵力,一体无法兼容,他想要开辟新的气窍,但是妖力不让。 本来灵力可以散去,妖力自然也是可以散去,但梁易却无法操控妖力,只因它们非是从他体内生出,而是从外而来,完全无法窥探其秘。 陷于这种困境之中,确实会非常苦恼,不过梁易前番在灭云之时,心境有所体悟变得更为坚韧,如今反而升起了无边斗志,想要冲破险阻。 他便坐于那树下,不吃不喝,细细感受着身躯的变化,任凭脑中闪过荒诞的念头,觉得可行时,便细细琢磨一番,觉得不行时,便立刻抛弃,丝毫不眷恋。 两日之后的一个清晨,他终于有所悟。 他自己的身躯如今等同妖躯,浑身血肉变得更为稳固,起初他并不明白为何会这般,后来他在妖力之中感受到了那狂暴破灭的气息,有了猜测。 妖族直接吞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而这些皆乃初始,可以说是本源。 本源,通常来说要么纯粹无比,要么便是混沌朦胧。 显然无论是日月精华还是灵气都属于后者,它们原始、古朴,掺杂着一些杂质,所以才称它们为先天之气。 炼气士创出功法,便是借虚相剔除杂质,炼出较为亲和的后天灵力。 而妖族,似乎并未经过虚相炼气,而是径直纳入体内,先天之气成分复杂,想要将其承受定然是需要强大的肉体。 梁易心中有了想法,他直接把妖力当作了先天之力,灵力便是后天之力,两者不能共存他体内,只因没有虚相作为媒介。 倘若能造出一虚相,不说令两者勾连,但只需保持平衡,或能共存!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山林漫行,松鼠拜头 密林之中,梁易已有所悟。 不过虚相之成非是易事,青莲虚相能在他胸中凝练而出,是基于青莲法的道理,当中含有百般玄妙。 梁易如今想要造出虚相,同样也需有所凭靠。 以他如今的修为和感悟,自然没能力创出一门功法,不过倒是可借外力相助。 玉流玄轴中的四丹当中,有一丹,名雨丹,其功效是借水灵之力,滋润四肢百骸,固体凝神。 此丹乃是上古秘丹碧海潮生丹的弱化丹,丹性极温润,最具中和之能,梁易觉得或许可以用它一试。 雨丹的炼制之法,颇为复杂。 首先所需的草药皆需是中性,不可热,不可寒,而且必须是新鲜的草药,离开土壤过久,便不符合炼丹之准。 其次对水源品质要求很高,炼丹之水必须是灵水,不能有太多杂质。 当然,最非同一般的,便是雨丹需在水里直接炼成,离开水体便是失败。 梁易此前炼丹,皆是勾引地火,在丹炉之内,烧干华池药液,以成药石,这水中炼丹,他闻所未闻。 女子讲道说想要在水中炼丹,便需令地火之光化为橙,才不会被水体扑灭。 梁易如今修为比起之前,大有精进,倒是可以试着勾动。 如今比较棘手的乃是草药和水源。 草药这大山之中,人迹罕至,想来花谢功夫,还是有机会能够找到。 而灵水则难寻,即便找到,想来也被山精妖魅所占,届时如要抢夺,恐怕又是一番厮斗。 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去寻水源之时,突然想起辛小竹与他说的故事,似乎有提及某处水塘。 于是,他朝远处喊话问道:“小竹,那迷雾之中可是有一处水塘?” “是的,果子就是从那里摘来的。” 梁易心中一动,冲进了迷雾之中,朝密林深处而去。 如今他是妖躯,对气息极其敏感,沿着虫尸之路,很快便来到了水塘边。 眼前的妖骨令他惊异。 不知是蛇,还是龙。 即便是死了,妖骨之上还隐隐透出摄人妖气,而这妖气令他感到十分亲切,体内妖力在震荡。 很快他便明悟,两者同出一源。 梁易蹲在水池边,用手捞了捞池水,发现的确有灵。 而池底隐隐透来热气,证明有地脉之气流经,蕴养了这塘池水。 此等地利,于炼制雨丹实在绝佳。 梁易当即不再犹豫,出了密林深处,便叮嘱小竹和乌龟留守原地,他前去找寻炼丹所需草药。 他逃窜所至的大山,比黄屋山还要古老,山中毒蛇猛兽极多,偶尔在搜寻的过程中还会撞见妖精的巢穴。 不过无论猛兽还是妖怪,见到他时,要么是仓皇而逃,要么便是敬畏有加。 走在山林间,见万兽山鬼之态,那时,梁易才感到,自己真的成了妖。 某天夜晚,他坐于一棵大树下歇息,有一只松鼠在他头顶跳来跳去。 这松鼠跟了梁易多日,他早已有所注意,此时忍不住问道:“你修炼多久了?” 那松鼠听闻,静立在树杈上,一会后,才朝梁易微微躬身道:“见过山君,我修炼不过三载。” 口中之音如若孩童,梁易听它以山君相称,笑问道:“你为何那般叫我?” “我在山中修炼,听其他妖怪说过,只有修为高深者才可化人,我见山君姿态,像极所说,故而这般称呼。” 梁易身形修长挺拔,披着一头暗红长发,加之周身鳞甲森然,且不说吓到人,便是妖怪见了,也知他不凡,不敢冒犯。 故而这一路行来,才很是太平。 “原来是这样,那不知,你为何一直跟着我?”梁易问道。 松鼠又躬了躬身,说道:“山君见谅,我修行三载,却只初通言语,想要求道,却无门路,如今遇见山君,只求能指点一二。” 梁易顿时无言,虽然他如今外表是妖,但内里却还是人,并不通妖修之术。 松鼠见他不语,以为是不肯,急得从树上窜下,端坐在他身前磕头道:“山君,山君,帮帮我吧,我也想去这山外面看看。” “山外面都是人,去了也没你容身的地方。” “不求容身,只求能见见世面。” 连日行路,梁易也微感寂寥,便说道:“我所修之术,与尔等迥异,倘若告知,定然坏你修行,既然你说想见见世面,那我便与你说说外面的世界,如何?” 松鼠听了,激动地连连叩头,然后蹲坐在他身前,倾耳聆听。 于是,梁易便将自己在涂川城中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说到兴起处,令松鼠绒耳直晃。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易感觉有些累了,便停下嘴,靠在树边休息。 松鼠趁他休息之时,离开树下,从远处叼来一棵松果,放到他身前说道:“山君,我只有此物可以报答。” 梁易拿起松果,嗅到了一阵清香,心知不凡,顿时笑道:“好意心领,我收下了。” 他将松果放入怀中,想起松鼠居于此山,应很是熟悉,便问道:“我正在找寻几味药草,你可知这山中何处有?” 松鼠听梁易报出药草模样,顿时说道:“我知,我知,山君和我来!” 梁易心喜,便跟着松鼠而去。 果然,在它引路之下,很快便找齐了剩下的药草。 炼丹所需已齐备,梁易便准备回返密林,临别前,他想起一事,便问松鼠:“此山是何山,我从远方来。” “化龙山。” “可有主人?” “山主已死。” 梁易点点头,便告辞离去,松鼠依依不舍目送着他消失,又叩了一头,才跳入林间。 与松鼠分别后,不消半日,梁易便回到了密林。 辛小竹正在大石上睡觉,白毛龟守护在一旁。 也多亏了这密林之中多有毒虫,虎豹不入,反而令此地变得极为安全。 他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草药进入密林深处。 池塘边,妖怪们的尸体已发臭,无数虫子在啃食它们的血肉,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化妖。 然而梁易一来,它们通通逃离,只敢在更远处徘徊。 梁易端坐在水潭边,根除杂念,心无旁骛,开始勾动地火。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世间无我这般人 池塘之下因有地脉之气流经,梁易勾连地火得心应手。 没一会,赤色的地火便从石缝中泄出,不过很快又被水体扑灭。 梁易早有预料,于是继续勾连,试图拔高地火品质。 他体内的妖力不受他控制,但在与地火的勾连过程中,却发挥了巨大作用。 磅礴的妖力自行溢出,窜入地火之中,很快便令赤焰转为橙焰。 清澈的池水中,一蓬明晃晃的火焰升起,在水体中摇曳燃烧。 梁易已提前将草药放入了池中,此时它们一经地火灼烧,便暴散开来,化作无数粉末,在水体之中飘荡。 很快,梁易身前便晕开一片墨绿之色,池水变得极其浑浊。 梁易捏动指印,根据雨丹炼制秘术,开始操控起来。 药汁,以地火为中心,分作两半,沿水面左转,每转一圈,水体中的灵力便被药汁吸入一分。 待至三十六天罡之数时,药汁停下左转之势,又沿水面右转,同时缓缓朝地火中心靠去。 这个过程中,药汁逐渐稀释,杂质残渣纷纷被甩出圈内,朝水池外围溢出。 随着转动的圈数越多,余下的药汁愈发纯净,最后每一粒粉末都只余下精纯的药力,周身变得水蓝透明,灵力点缀在其上,如同宝石一般,极其璀璨。 待逆转圈数达到地煞七十二时,中心的地火猛然分做两极,水面一震,粉末朝两极中段区域凝聚。 “哗啦!” 粉末接触到之时,整个水池动荡起来,水体翻滚。 辉光搅动,地火中段区域一片迷蒙,过了一刻后,粉末猛然聚合在一起。 瑰丽蓝光顿时辉映而出,照亮水池。 梁易抬头,只见一颗透明的水蓝色丹药从水面缓缓升起,周身水体缭绕,如龙一般。 他伸手一探,丹药落于手掌之上。 清新淡雅的药香弥漫而出,他成功用天罡地煞两级流净之术练成了雨丹。 在丹香刺激下,他忍不住张开嘴,仰头径直将雨丹吞服而下。 服丹不久后,梁易便感到自己的身躯变得轻飘飘的。 飘忽和虚幻之感充斥在胸中,世间一切突然变得是那么美好,什么烦恼都没了。 当他沉醉在这种感觉中,快要迷失之时,清爽的凉意突然传来,令他清醒。 雨丹药力化作了一条水龙,在他躯体内游动,滋润五脏六腑。 梁易见状,不敢耽搁,急忙凝神,开始吸收天地间的灵气。 池塘水体中蕴含的灵力受他牵引腾起,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土黄色的神秘物质,从这片密林的土地上升起。 它们从四面八方飞来,被纳入梁易胸前的虚相之中。 梁易感受到了此次转化灵力的细微差别,似乎比起从前更为厚重精粹。 他虽以后,却不敢耽搁,操控着灵力迅速冲向虚无,开凿气窍。 同先前一般,妖力精华立刻有了感应,冲了出来。 两者眼看又要厮杀在一块,龙吟之声猛然响起,一条水龙破空而来,庞大的水流之躯将两者分开。 梁易见妖力不断冲击水龙身躯,却就是冲不破,顿时大喜,心知这便是他所需的虚相,于是急忙借机开辟气窍。 “轰!” 灵力轻而易举便凿穿了气窍壁,新的气窍开辟成功。 梁易没有停下,而是一鼓作气,继续开辟。 借助池塘与密林之利,梁易身躯四周再次卷起了灵气风暴,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他体内。 一个个气窍在迅速开辟。 也不知过了多久,池塘内的灵力渐渐枯竭,梁易身上的气息开始浮动。 他的面容不停变幻,一会人一会妖,前刻还一身浩然正气,转眼便妖气凛然。 梁易对于外界情况完全不知,此时他的心念摇曳,只因又发生了剧变。 当最后一个气窍开辟出时,他周身三百六十五气窍,齐齐颤动了起来,爆出了耀眼的光华。 正当他疑惑时,所有气窍壁破开了一个口子,竟然贯通了起来! 这一贯通,便出了大事,妖力精华和灵力本来各存于一半气窍之中,即使外溢也有水龙挡着,如今壁垒被贯通,没有阻挡,顿时交融在了一起。 两者都想把对方赶出气窍,狂暴的气息不断弥漫,水龙感应到,顿时飞入气窍之内,想要将两者中和。 然后仅凭雨丹之能,尚无法调和两者。 争斗越发激烈,而先前进入他体内的神秘物质,也突然从灵力当中单独分离出来, 一时间,灵力、妖力、药力、神秘之力,四种之力,同时出现在梁易体内。 正当他心忧不已时,神秘之力与药力融合与一体,爆发出莫大威能,强行将灵力和妖力融为一体。 当二者全部融合完毕时,梁易只觉浑身快要爆炸,忍不住睁眼怒啸一声,抬掌便朝四周打去,泄出体内多余之力。 顿时十几道半妖半灵的硕大掌影横贯密林,将方圆十丈的迷雾全部拍散。 梁易起身,查看自己的身躯,虽仍旧是妖体,但又与前番有所不同,他体内之力如今已一半是妖一半是灵,可为所用。 没想到,那破天荒的想法,在天时地利人和下,竟令他成为了半人半妖的存在,亘古未闻。 妖体虽未破,但修为恢复,还跃至小周天圆满,梁易也不再纠结。 他走出密林深处,来到辛小竹先前睡觉的大石边,只见小竹和白毛龟都已不见了,不知去了哪。 梁易以为是找吃食去了,便准备等她们回来再将修为恢复之事告知,然而此时在密林的东面突然传来两股波动。 两股气息,梁易都十分熟悉,于是急忙朝远处掠去。 四周树影飞快倒退,很快他便来到密林外围。 刚刚站住脚,便见辛小竹从远处极速窜来,整个人贴地飞行,嘴中还不停哇哇大叫。 还不待开口询问,她便化作流光从眼前闪过,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梁易目瞪口呆,隐隐约约看到了她肚子下有什么东西在爬动。 正惊疑间,他察觉到身后有气息出现,扭头看去,一只巨大的骨架瓢虫飞来,赫然便是骨瓢。 骨瓢本来在追赶辛小竹,突然见路上出现了一头妖怪,气势不凡,挡住了去路,吓了一跳,急忙止步。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挫骨扬灰 密林外围,高低两道身影对视而立,矮者是妖,高者尚且不知是什么物种。 骨瓢已化作女童模样,上下审视着梁易,稍许后,露出惊疑的目光,问道:“敢问是哪里修行的同道?” 她见梁易妖容非凡,周身妖气流转,似乎修为不弱于己身,语气稍微客气了些。 梁易听骨瓢言语,目光闪动,这家伙竟然没认出他! 不过想来也是,如今他虽然有点人样,但说到底还是妖躯,骨瓢便是想破脑袋估计也不知道他便是梁易。 念及此,梁易心中顿时起了坏主意,当即挺了挺胸膛,把手背到后面,装作威严的样子说道:“我便在此修行。” 骨瓢面色微变,妖怪的修行洞府,可是最忌其他妖类闯入。 “这……我乃黄屋山山主座下妖将,当下在追捕仇人,此次误闯洞府,还望见谅。” 梁易见她明面上虽是道歉,实际却是抬出黄屋山山主压他,不禁笑了起来:“青鬃么,我与他有些交情,曾一起在树下饮茶论道。” 骨瓢听他报出山主名号,又说得像模像样,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她担忧辛小竹会跑远,正思索着该如何借道时,猛然瞥见梁易身上的衣服,瞳孔顿时一缩。 “敢问,道友身上的衣物是哪里来的?” 梁易低头一瞧,心中咯噔,他人虽然变了,但衣物还是那套,连血迹都还沾染在上。 见骨瓢目光狐疑,梁易面色尽量维持不变,随意说道:“有个炼气士小鬼闯入了我的洞府,被我吃得只剩下这一件衣物,怎么?” “你竟吃了他?” 骨瓢刚刚见到衣物,并非怀疑梁易身份,而是猜测梁易可能落入了妖怪之手。 梁易可是她追寻多日的猎物,吃了他便能修为大增,如今被其他妖怪吃了,她心直往下沉。 “不错,那小鬼细皮嫩肉,实在是美味,我先从他肋骨吃,再吃他的心脏,吃得他是嗷嗷直叫!”梁易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骨瓢一听气得要死,但事已至此,便也只能忍下了,说道:“他也是我的仇人,既然已化作道友修为,还请让我过道,拿下另一位仇人,时间久了,只怕逃了。” 梁易笑道:“逃?她现在就困在我洞府之中,哪都逃不去,你如此迫切想要得到她,想来一定很好吃,我也想尝尝,哈哈!” 他说完,身影便消失在原地,朝密林内闪去。 骨瓢惊怒无比,梁易被吃就算了,如今竟还要抢食。 眼看到嘴的肥肉要落入他妖之口,岂能忍,她当即化出真身便追了上去。 进入密林后,梁易故意放慢速度,身躯几步一闪,在骨瓢眼皮子底下踏入密林深处。 一入迷雾后,他身法便变快,藏匿在暗处。 少许,骨瓢便也追了进来。 梁易在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前番白香脱逃,令他长了一些教训,这次他要斩草除根,不给骨瓢留后路。 他知道在迷雾深处,有一样东西,骨瓢肯定很喜欢,只需将其引到深处,届时她便是想逃,也无路可逃。 而事情也正如梁易所料,骨瓢进入迷雾之中,浑身颤抖,处于异常兴奋的状态。 她嗅到了尸骨的味道,而且从气味判断出这尸骨很是不凡。 盗尸骨瓢借尸骨修行,她根本无法抗拒本能的渴望,一路循着气味便来到了池塘边。 “这是!” 望着庞大的妖骨,骨瓢惊骇。 正在她心神有些失守之时,雾气滚动,妖影破空而来,暗中窥视的梁易出手了。 半青半紫的掌影以迅雷之势拍在骨瓢身上。 蓄势已久的一击,配上梁易小周天圆满修为,骨瓢当场便被拍断十几根骨骼。 吃了偷袭,骨瓢痛呼一声,反应过来,立即唤出成千上万瓢虫。 梁易早有预料,还不等瓢虫亮起骨火,脚下一踏,腾身而起。 半空中,他倒垂而下,红发飘舞间,一道两丈高的掌印从掌中旋转而出,如陨星般砸向地面! 骨瓢处于掌印之下,感受到巨大危机,厉叫一声,使出本命术法,骨头之中腾起无数碧绿尸气,化作一道剜骨剑劈出。 “轰!” 掌剑相交,地面沉降,土石炸裂,十几道罡风卷起,万千瓢虫化作齑粉。 剜骨之剑仅仅只抵挡了一个呼吸,便轰然破碎,风鹏掌在梁易半妖之躯加持下,势不可挡。 骨瓢半边身躯破碎,化作无数骨灰。 “啊!” 剧痛令她惨叫,运起所有妖力,将仅剩的半边骨翅脱落,化作惊鸿斩在梁易身上! 梁易避之不及,径直被击中,然而他身躯经妖力精华和雨丹改造,已坚韧无比,骨翅连他的鳞甲都没破开。 骨瓢见压箱底的杀招都奈何不了梁易,亡命而逃。 然而这次迷雾重重,加之她不了解地形,逃了许久也没出密林。 而梁易只需青灯一探,便知她在哪,这场追逐如同猫捉耗子一般。 “认命吧!” 骨瓢惶恐地站在雾中,还不等求饶,便被随声而来的掌印拍成了粉。 梁易怕她死得不透,还有什么脱身之术,当即便揭开掌中云纹,将所有骨灰都吸入了当中。 一切归于平静,他站在原地感应着,空气中再没有任何骨瓢的气息,仿佛她从未来过。 除妖已毕,梁易踏出迷雾。 在密林的另外一头,他找到了辛小竹和白毛龟。 “师兄,那妖怪走了吗?”辛小竹还趴在地上。 梁易见状,忍俊不禁道:“被我除了。” “小子,莫要说笑,那妖怪少说也是小妖大成修为,你怎会是对手?” 白毛龟的声音从小竹肚下传来,之前便是他驮着辛小竹逃命,如今他四肢妖力充盈,已做好了再次逃跑的准备。 “小妖大成又如何,骨头都被我扬了。” 梁易说完,便拎起辛小竹,将她丢到自己肩头,朝远处踏步而去。 辛小竹坐在妖肩上,半搂着他的脖颈,只觉安全感十足。 “师兄,我们要去救符老吗?” “不错,这便去找回场子。” 白毛龟将两人离去,也只好跟上,不过对于梁易杀了骨瓢之事,它是万万不相信的,一直不停念叨。 梁易出了密林之后,便根据那日逃跑的路线回返,半日不到,便回到了丧魂坞附近。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营救 已是深夜了,山野一片寂静,丧魂坞内却仍旧传来一阵阵敲击之声。 并封端坐在院中的石桌上,脚旁放着一坛开封过的酒。 他睁开眼,结束了每晚的吐纳,拿起酒坛仰头倒了几口,朝旁边的棚子看去。 符煜正在台前铸剑,只不过铸的不是当日之剑,乃是一柄新剑,那剑极大,极厚,看样子是柄重剑。 并封见他下手并不利索,磨磨蹭蹭的,忍不住哼道:“老头,山主让你铸剑,是看得起你,你还是不要磨蹭,快些铸好,免得到时受皮肉之苦。” 符煜一锤敲在剑胚上,冷笑道:“你这妖怪,有本事便杀了我,何必劳心整日守在这。” “呵呵,你即便是想死,也得为你夫人想想吧,到时候她受了折磨,可不知熬不熬得住。”并封说道。 “哼!魑魅魍魉,便只会使些鬼蜮伎俩!”符煜怒喝。 并封甩了甩头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又说道:“不过说来奇怪,山主为何会执意要求找你铸剑呢,前番还专派白香乌炉两怪前来探路。” “我还当你都知呢,原来也不过是个狗腿子!”符煜嘲讽。 倘若是换作骨瓢在此,被符煜多番谩骂定然气得要杀了他,但并封心性沉稳,并不动怒。 符煜见状心想这等妖怪实在不好对付,不禁忧虑起来,他前番暗示梁易逃跑,后来竹林内传来打斗之声,也不知结果如何,心中很是挂念梁易安危。 并封一边饮着酒,也不睡觉,守着符煜,时不时便催促一番。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骨瓢?” 骨瓢已多日不在丧魂坞中,并封对她的擅离职守颇为不满,想着等山主再临时向其禀报。 如今他嗅到气味,以为是骨瓢回来了。 然而很快他便察觉了不对,那气味散布在各处,似乎外面有一万个骨瓢。 “在捣什么鬼!” 并封身影顿时消失在石桌上,符煜见了当即丢掉锤子,跑到屋门前,拍了拍门喊道:“阿梅,你如何?” “老头子,我没事,是不是妖怪走了,你才能和我说话,既然如此,你还是快逃吧。” 元夫人被术法禁闭在屋内,听到符煜声音,急忙跑到了门口。 符煜咬了咬牙,叹息道:“我其实走到哪都一样,那柄剑铸完之后,我就差不多了,只是一直在等一个人,才撑着一口气,如今没想到反还连累了你。” “从吴国到鹿野,再到这卫国,几十年来,你心中除了剑,还能挂念着我,我已很是知足,不必再说这些。”元夫人回道。 两位老人见不到面,只能隔着一块门板诉说衷肠。 而便在此时,院外的灌木抖动,一道身影窜入院内,正是白毛龟。 他见到符煜,急忙说道:“老头,我受梁易所托,来救你走,赶紧和我离开!” 符煜认识白毛龟,见其出现,心中欣喜,知道梁易定然无事,听他是来救自己的,急忙说道:“我无事,还请救出我妻子!” 白毛龟一惊:“我只管救你,其他人一概不管。” “那还是罢了,你快走吧,那妖怪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回来。” 符煜说完,去棚下拿了锤子,来到门前砸门。 白毛龟见妖气光华腾起,罩住整座房屋,分明是有禁制设下,符煜便是再砸个几年也没用。 他一时间很是为难,扭头看了看,见妖怪还没回来,只好说道:“那你让开,我来试试。” …… 此时竹林内,并封缓步而行,左右环视。 骨瓢的气味四处都是,他心中疑惑,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好喊道:“骨瓢,你擅离职守,多日不回,如今又在搞什么鬼?” 竹林寂静,没有回声。 并封见此,冷笑一声,没了耐心,便掉头准备回返小院。 便在他折身的一瞬间,掌影贴地而来。 察觉到危险,并封匆忙转身,双臂一抬,挡在胸前。 “砰!” 撞击声中,他不断后退,妖足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 凭空被偷袭,吃了一击,并封万分惊怒,抬头瞧去,只见林雾晃荡间,走出一道修长身影。 紫鳞覆面,红发披肩,却是从未见过。 “你是谁,为何身上会有骨瓢的气息?”并封拔地而起,蹙眉问道。 “呵呵,要你命的人!” 来者正是梁易,他此前设计,将骨瓢的骨灰洒在四野,将并封引出小院,给白毛龟施救的空间。 如今并封已出来,梁易只需拖住他脚步便可。 并封只觉梁易十分古怪,分明是妖,却自称是人,不过既然是来找茬的,他便也冷声道:“想要我命,恐怕你还不够格。” 远处,梁易的身影陡然模糊,本体光影还残留在原地,人已到了并封面前,抬掌便出。 “那便试试!” 并封见妖掌袭来,丝毫不惧,浑身肌肉青筋暴起,妖骨作响,迎拳而上。 拳掌相碰,两妖手臂几乎同时亮起光华,几丈高的印记迎风而涨,庞大气浪席卷而出,成百上千棵翠竹拦腰折断。 剧烈撞击下,妖力翻飞,并封大喝道:“是你,不对,你是妖!” 两人对拼,术法威能显现,并封下意识便以为面前者是梁易,但见他又是妖躯,一时间惊疑万分。 梁易郎笑几声:“什么不对,再吃我几掌!” 如今他身负妖躯,肉体强悍无比,丝毫不惧并封妖拳加身。 林内,飞沙走石,竹叶纷飞,如同小楼般的掌气拳印四处乱飞,虫蛇蚁鼠者擦到边即死。 梁易与并封呼吸间对轰十几招,对体内的妖灵之力掌控越发熟练,他只觉胸中舒畅无比,忍不住长啸一声,发出鹏鸟之声。 并封却只觉妖躯作痛,体内气血浮动,见梁易气势似要与天齐,急忙张开血盆大口,朝四周猛吸。 顿时竹林的土地上,浮起无数土灵之力,纳入他体内。 他妖拳一震,泥沙土石卷起,化作一擎天石球,朝梁易砸去! 梁易身影闪烁,拔地而起,妖爪在上,径直从石球中心穿过,轰出一巨洞,石球轰然破碎,落下满天碎屑。 并封抬头望去,只见梁易立于半空,双臂横展,犹若大鹏,山林间之风俱入他掌,气势摧山拿岳,顿时脸色大变。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剑出人殒,东君灭妖 残月之下,梁易当空而立。 他已化作风穴,与身遭之风融为了一体,山林万物之息尽入他心,天地万物仿佛皆可掌控,不免升起万丈豪情。 前番几次作战,他的风鹏掌便已斟至宇内乘风大成,如今修为大进,加之心境阔然,自然而然便迈入了叱咤风云之境。 半空之中,猛然卷起暴风龙卷,梁易衣袖发丝飘飞,于那暴风眼心逆身而下! 顿时,竹林内,几千根的残竹在大风之下齐齐拔地而起,狂乱飞舞,搅动残夜。 风鹏掌乃是越战越勇的功法,梁易如今气势节节拔升,已有不可挡之态。 并封立于地面,只觉头顶似有绝峰压下,心绪动荡,周身妖力变得有些紊乱。 而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小院方向传来波动,顿时脸色大变,心知中计。 看住符煜是他此行的首要任务,一旦有失,他必受重罚,念及此,他不再留力。 磅礴的妖力从他嘴边泛起,两根可怖苍白獠牙自行脱落,落到他手中合并在一起,化作骨棒。 咚! 骨棒立于身前,他一锤胸膛,手捏拳印拍在棒身之上。 凶狠煞气顿时从棒身爆发,六个苍白光圈映照而出,浮现在周围地面。 被光圈照中的地面,起起伏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并封脚下一跺,骨棒腾空倒转,尾朝下,轰然插进原先的孔洞之中。 光圈顿时亮起,大地震颤,六道擎天巨柱拔地而起,不断延伸,直冲上空风暴而去! 此乃六流土劲之术,并封压箱底的杀招,过往对手但见此招,无不被碾成肉泥。 而趁此时,他快速朝小院方向掠去,也不管胜负如何。 巨柱很快便同风暴撞击在了一起,雷音滚滚,四野再难闻他声。 两者僵持而住时,但见那风暴中心,猛然飞出一只青鸟,于风外翱翔,所过之处,巨柱纷纷瓦解崩溃。 “轰!” 六根巨柱轰然破碎,风暴顷刻降临地面。 梁易落地后,不见并封,也急忙朝小院掠去。 …… 小院中,白毛龟不停撞击着禁制。 他的龟壳坚硬无比,妖力附着其上,每一次撞击都威力非凡。 不过,此禁制虽不及丧魂坞木牌禁制,但也是大妖设下,无法轻易撞破,只能靠消耗上面的妖力,令其自行瓦解。 白毛龟已不知自己撞击了多少下,他猜想这动静恐怕早已惊动了外面的妖怪,只是不知梁易能拖延多久。 他生性谨慎,绝不肯冒险涉事,但此番符煜宁死不走要救妻子,却令他一反常态,决定助他一臂之力,几乎拼尽全力去破禁制。 “呃……啊!” 望着那扇门,白毛龟调动全身妖力,龟壳极速旋转,撞在上面。 “轰!” 禁制陡然溃散,门扉破碎,碎片横飞。 符煜急忙冲了进去,将元夫人背出,他满脸喜色,没想到还能与她重逢。 “老头子,没想到还能见……见到……” 元夫人在院中站定,刚泣声开口,便觉腹下一痛,微微低头瞧去,只见一根白色骨棒带血透出。 “阿梅!” 符煜见到这幕只觉天崩地裂,凄吼一声,扶住朝地面摔去的元夫人。 “噗!” 骨棒倒飞,并封的身影从院外掠来。 元夫人倒在符煜怀中,肠子内脏从腹中血洞流出,奄奄一息。 眼看便要死了,她嘴角却露出一个微笑,虚弱说道:“但……凡……名剑出世,必有血光之……灾,无一例外,这次我……我替你挡了。” 符煜抱着她眼睛通红,无尽的悲在心间弥漫,泣声道:“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啊!!!” 并封来到符煜身前,抬脚便将元夫人踹开,抓起符煜准备离去。 便在此时,万千英灵咆哮之声响起,涂川大地震动,黄屋山崩塌,兰江河水逆流,远古的太阳从竹林的土地下升起了! 整座山的草木都燃烧了起来,太阳发出哀鸣,飞至院中。 “啊!” 并封被炽热无比的光芒照到,妖躯上的血肉飞速脱落,露出森森白骨,惨烈嚎叫着。 他背后的另外一个脑袋脱离身躯,想往远处遁逃,但太阳光芒一转,便令其血肉尽没,化得只剩头骨。 “砰!” 最后并封只余下一具骨架,风一吹,什么也没留下,一切罪孽仿佛都被净化干净。 梁易站在院外,惊骇地望着头顶那轮太阳,只觉那光辉仿佛不是人间可有。 并封死去后,太阳的光芒渐渐散去,一奇形木匣缓缓降下,落在符煜身前。 天地又陷入了黑暗。 符煜背对梁易,抱着元夫人的尸首,仿佛死去了般。 梁易感到无尽的悲戚,从符煜身上透来。 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惊扰,便一直站在那。 便这般,持续到破晓前,两人都沉默着。 当第一道太阳光束射在人间大地上时,符煜才开口,嘶哑的声音传来。 “梁易,你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梁易听到呼唤,吸了一口气,来到符煜身前。 此时元夫人已闭上了双眼,横躺在地上,符煜用自己的衣物盖住了她腹间。 符煜并没有在意梁易变化的外貌,而是直接问道:“你可有看到光柱。” 梁易心中一震,不假思索便明白了符煜指得是什么,当即点头道:“看见了。” “好,从今日起,你便是它的主人。” 符煜将木匣递给梁易。 梁易接过木匣,感受到一股灼热之感。 木匣长约两尺,宽约半尺,色泽棕褐,匣身上遍布古老神秘的纹路,匣头微微上翘,匣尾微微下弯,外形奇异。 “此名东君剑匣,乃是用远古神木扶桑枝干打造。”符煜说道。 梁易轻念着东君之名,心头震撼,他手中所握之物竟然来自远古,那是多么苍茫久远的时代。 符煜注视着东君剑匣,目光柔和,幽幽开口。 “我以身为胚,终融剑之魂,铸出了我想之剑。 然而这也令我体内神性流失,如今仅余下一丝。 这一丝,便是为了等你来,将剑匣之秘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