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652》 正文 第一章 这皇帝,孤就当不得? 永历六年十月初一,贵阳府,一座不那么豪华的宫殿内,孙可望突然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此时此刻,这座大西军才刚刚收复了一年零一个月的城市内,到处可见全副武装,巡逻操练的士兵,以及无数身着朱紫,行色匆匆的文武大臣。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来来往往的文武百官,一个个都笑容满面,喜上眉梢,不少人甚至还约好了傍晚时分要去小酌一番,以庆祝前线战事捷报频传。 当然得庆祝! 且说甲申之变以来,清军入关,先后攻下汉地两京一十省,大顺李自成,大西张献忠,朱明福王弘光,唐王隆武相继败亡,全国大部分地区实际上已经沦陷,大明王朝事实上更是已经名存实亡。 所谓“亡国灭种,衣冠尽失“,绝非虚妄之言! 然而,便是此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以张献忠义子孙可望为盟主的大西军余部毅然将穷途末路的朱明永历皇帝接到了安龙,正式开始了联明抗清之路。 不久之后,在南明-大西复合政权实际掌权者,“秦王“孙可望的积极部署下,大西军主力分作三部。 以“秦王“孙可望的嫡系部队为主力的殿前军驻守贵阳,随时准备东出湖广;以刘文秀为主帅的北路军出云南,入四川,迎战攻入四川的清军;以李定国为主帅的三万精兵会合冯双礼的先头部队之后,东攻湖南,南下广西,一路所向披靡。 所谓“接连大胜,捷报频传,天下震动“,更非虚言! 到了这年十月,除了保宁府以外,清军在四川的所有据点均被南府大将军刘文秀和秦王孙可望部将白文选拔除,西府大将军李定国更是在桂林击杀了满清定南王孔有德,收复了广西全省,湖南大部。 一时间西南大震,士气高涨,广西,湖南不少隐居山中的大儒名家纷纷出山襄助;江西,广东,湖南等地退入山区坚持抗清的南明残军,义军,也纷纷出山抗清。 如此盛况,俨然就是甲申之变以来,抗清的高光时刻! 不止如此,就连前几日正在校场检阅军队之时,意外坠马,一直昏迷不醒的“秦王“孙可望,也终于醒了过来。 这让身处贵阳,知道内情的文武百官们,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秦王醒来之后,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既没有召见群臣,也没有巡视军营,性情更是大变,便是秦王府的太医,也不明所以,无计可施。 可问题是,十几岁从军,戎马二十二载,正是男子最年富力强之时,秦王只不过是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些轻微外伤,怎么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难不成是天非要亡我大明不可? 于是乎,贵阳这座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实际上的政治军事中心一时间人心浮动,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 有传闻说这是天意,大明朝气数已尽,就算是秦王这种世间豪杰也无力挽回;还有人说秦王这是被什么鬼怪附体了,所以才会醒来便是一番胡言乱语…… 当然,仙人托梦,西府暗算,甚至是秦王已薨等等更加离奇的传闻,在这两日也散播开来…… 若不是孙可望杀伐果断,积威已久,四川,湖南又不断传回大军捷报,勉强压制住了人心惶惶的后方,不然真不知道在昆明提督王尚礼,世子殿下孙征淇赶到贵阳主持局面之前,这座汇聚了永历-大西政权大半精华的军事政治重镇,会出什么乱子。 毕竟,这个年月,出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这本来就是一个群魔乱舞,毫无底线的时代! 不过,在前不久刚刚下令活剥了满清庆国公陈邦傅和南明御史李如月人皮的秦王孙可望这里,什么妖魔鬼怪也得消停消停。 “剥皮揎草“可不是开玩笑的,秦王更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国主身体有恙,不可再受冷风吹了!“ 之前一直负责镇守昆明的大西军元老,原张献忠御营提督王尚礼看到孙可望站在王府的阙楼上,赶紧领着世子孙征淇上前,朝着立在左右服侍的王府仆人喝道: “国主安危事关抗清大业,百万生民,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作为大西军元老,孙可望的亲信,王尚礼在大西军中的辈分和声望极高,孙可望出事之后,便是他压制住了贵阳百官和数万殿前军。 “哎!“此时此刻,身材高大的秦王孙可望正穿着一件红色蟒服,轻轻抬起右手,做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刚刚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动的王府仆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提督言重了,孤的身体还没孱弱到那种地步。“ “可是,爹,你才刚刚醒来,不可不注意啊!“孙可望的长子,秦王世子孙征淇一时不忍,也鼓起勇气出言道。 “提督,中午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孙可望一听到这个儿子的声音,便觉得不适应,赶紧岔开了话题。 “回禀国主,四川,湖南,以及广西,江西的战报,臣刚刚已经整理好了,就在殿中。“ 王尚礼见状,赶紧弓腰,拱手抱拳道:“前方战事一切顺利,西府那边也有人时刻盯着,国主不必忧心。“ “嗯,孤知道了!“孙可望轻轻颔首,然后便不再理会面前的两人,转身便沿着阙楼上的通道走去。“你们谁也不许跟来,孤想一个人静静!“ 此话一出,便是王尚礼,也立即把刚刚伸出来的脚缩了回去,更别说世子孙征淇和那些侍卫,婢女们了。 重庆之战后,孙可望作为盟主,执掌大西军已经五年有余,素来手段狠辣,说一不二,就连西府大将军李定国,也免不了成为他立威的牺牲品,吃了五十军棍,其他人更是不敢有丝毫冒犯。 换句话说,当前永历-大西政权内部,除了西府大将军李定国外,没有任何人胆敢挑战“秦王“孙可望的权威。 “王伯伯,爹他这是……“孙征淇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一脸不解。 以往他只是觉得父亲过于严肃,脾气有些暴躁,虽然心怀畏惧,但感觉还是很亲近的。可现在,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生分,这让作为长子的孙征淇,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国主只是一时忘记了一些事情,世子莫要担心,先随我一起去巡视军营吧。”王尚礼闻言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安抚道:“国主打下的这份江山,将来是要交到世子手上的。” 而此时,走了不过一二百步,“秦王”,“国主”,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实际掌权者——孙可望却是停了下来,站在秦王府宫殿的另外一座阙楼边上,俯瞰着这座居然是属于自己的宫殿。 是的,此孙可望非彼孙可望! “秦王”真真是被人给夺舍了。只不过,这“秦王”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更不是被什么大罗金仙托梦了,只是和一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现代企业经理人的灵魂,暂时共用了一具身体。 换言之,现如今“秦王”孙可望的身体里,融合了两个灵魂。 只不过经过几天的斗争,来自后世的那个孙可望,最终胜了,夺取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 其实,这就是为什么孙可望昏迷了那么多天,醒来后忽然就性情大变,记得一些东西,又不记得一些东西,但对大部分事情又都能做到反应迅速的原因了。 平心而论,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谁能立刻就接受啊?再者说了,就算是记忆融合,也是需要点时间的。 毕竟,平白无故多了三个儿子,几个老婆,就算是曹贼,恐怕也很难理所当然地接受吧?更别说让孙可望马上就能进入状态了,这可不是玩什么角色扮演啊! 看着眼前金黄色的琉璃瓦,蓝绿相间,绘制着飞龙的斗拱,以及那崭新的红墙玉阶,他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当然叹气! 穿到谁的身上不好,穿到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穿到了孙可望的身上,偏偏是穿到了永历六年,抗清局势看似好转,却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因为此时,清廷已然控制了全国大部分地区,统治区内的人口达到千万户之众,更是拥有在几十年战争中保存得较为完好的财赋重地——东南。 而大西军目前控制的地区,除了云南以外,皆受到了巨大的战争创伤,人口更是只有区区数百万。 换言之,就如同历史上演绎的那样,此次出滇抗清之所以可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 一是清廷防备不足,四川,湖南,广西等地的清军兵力不足,且都是绿营为主,相对于几乎倾巢而出的大西军而言,完全可以说是处于劣势。 二是大西军足足在云南修整了五年之久,这两年来又兼并了四川和贵州两省的南明军队,手中足足有十三四万补给充足,令行禁止的大军。孙可望手中的近四万殿前军和李定国操练了三年的三万嫡系部队,更是战力不俗,非一般的绿营兵可敌。 第三则是李定国确实是这个时期,一等一的军事奇才,尤其是诱敌深入,打伏击战,更是无人能敌。 但是,一旦这轮攻势打不出预期的效果,或者说中途受挫了,损失了主力部队,等待着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几乎只有失败了! 十几万大军,已经耗尽了云贵川这三个穷省的战争潜力了。 战争的胜负,终究比的是真正可以拿得出手的实力! 而随着两年前顺治亲政,满清朝廷的统治政策也发生了巨大的调整,民族压迫在某些方面开始放松,使得清廷在各地的统治愈加稳固起来。 换言之,现在的局势,清廷可以大败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四次,但是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只要大败一两次,局势可能就难以逆转了。 这些便是孙可望叹气的原因了。 作为一个深度历史爱好者,他很清楚这个时期敌我实力的巨大差距,走错一步,就极有可能满盘皆输,但是作为一个具有正常道德观念和家国情怀的人,投清又是不可能投清的。 可是不投清,就必须要赢,打不赢这场仗,那最后就只有死的份了。 孙可望可不是完颜构,满清更不是金国,搞不了苟且偷安,做清属大西国那一套。 当然,历史上的孙可望最终确实投清了,一个本来可以青史留名的枭雄人物,最后却做了爱新觉罗家的狗,不得不让人感慨! 但是,现在这个孙可望,绝无可能做爱新觉罗家的狗,不仅不做爱新觉罗家的狗,朱家的狗,孙可望也不会做。 “联明抗清”,不是“降明抗清”,这皇帝,难道他孙可望就做不得? 穿越前为了升职加薪当牛做马都行,穿越后难道就脱离了低级趣味,对权势不感兴趣了? 再者说了,若是自己拼死拼活带着手下的人打下了这天下,凭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绝大部分朱家人,除了把百姓当牛马,南明的那些遗老们,除了挑起内斗,破坏抗清统一战线,还能干什么?该杀就得杀了,永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除了少数忠勇之士,绝大部分“剥皮揎草“都不过分! 是,在光复南京,对满清朝廷取得战略优势之前,还必须利用朱明大旗,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抗清力量。不然,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是时代的特性。 但也只是利用这面大旗而已,把永历帝接到身边,挟天子以令诸侯,圣旨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在原本的历史上,孙可望便是处理不好这层关系,也压制不住李定国,最终导致兄弟决裂,使得恢复河山的最后机会白白丧失了! 不过,当前最迫切的事情,还不是处理永历帝和缓和与李定国的关系,而是北面和东面的战局。 孙可望要抗清,要恢复河山,要做这天下的皇帝,难道不得在战场上去实现? 在原来的历史上,还有十天,刘文秀就要惨败保宁,北路军损兵折将大半了;还有一个半月,衡阳之战也要爆发了,清军又将重新占领湖南,这些难道不得立马解决? 正文 第二章 优势在我? 傍晚时分,贵州省贵阳府城外的大西军军营处,正是光影交错,金风送爽。 “秦国主”孙可望直接在蟒袍外套了一身轻便灵活的锁子甲,腰间系着一条金腰带,头戴一顶雕龙刻虎的钵形头盔,骑在马上,便要去巡视军营,安抚军心了。 只是,脑中的记忆融合的还不是很好,脑子和身体总是不能协调一致,身上又披了几十斤重的盔甲,孙可望只觉得极不舒服。 若不是锁子甲轻便透气,这具身体足够强壮,戎马二十二载的肌肉记忆足够强大,他可能都要直接瘫倒在地,软成一团了。 不只是披甲不习惯,现在的孙可望骑马也不是特别熟练,才从秦王府到城外的军营,他便觉得颠的慌,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 但是,为了维持“秦王”的威严,这还不能声张,他只能咬牙忍着。 当然了,孙可望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穿越前,他也是从底层一路拼上去的。吃的苦,受的累,并不少;毅力,勇气和决断,更是不缺。 不然,他也不会只是花了半天,就理清楚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并且已经做好了计划和决策。 现在亲自来巡视军营,便是这计划中的第一步。 因为如今的局势,表面上一片大好,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不仅仅是东,北两面的清军军事威胁,就是大西军内部的孙李派系危机,也几乎是一触即发,孙可望可不想,也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在展开其他行动之前,他还得安抚好自己手中的这支军队,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本钱,其他的东西,都不过是这支军队附带的而已。 在这个乱世之中,手里有兵的,说话才会算数,才有权力,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其他地方,也不可能可以得到! 如果不是手中有殿前军,冯双礼和白文选这两员猛将以及他们麾下的三四万大军又都是隶属于自己的,孙可望哪里坐得稳“秦王”“国主”的位置? 就像李定国,为什么艾能奇死后,三将军里面只有他能够挑战孙可望的权威,刘文秀却不行。 还不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着除了殿前军以外,大西军另外一只战斗力最强的野战军团,而刘文秀手里的嫡系部队,实在太少了。 但来自后世的孙可望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他自己手里的这支野战军,还是李定国手里的那支,都不足以战胜得了正在南下的清廷“十万大军”。 要想赢得接下来的战事,真正的打开抗清局面,挽回局势,两支野战军必须精诚合作,并肩作战。 “提督,你和孤说说四川战事的进展!” 孙可望巡视了一圈军营之后,见天色已晚,便不打算回城了,准备直接在军营大帐中住下。 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懒得再去看什么战报了,直接询问随行而来的王尚礼,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能及时沟通解决。 王尚礼闻言,使了个眼色,除了世子孙征淇和总兵张岳外,原本立在大帐之中的其他将官便立即按照官阶,列队依次离开。 然后,他才出班上前,拱手抱拳道: “启禀国主,如今四川全境已大抵收复。清军所占仅有保宁一座孤城,而保宁城三面环水,江河对岸又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城中兵多粮少,便是困,也能将其困死。” “这么说,此次四川战局,是优势在我咯?”孙可望微微颔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刘文秀最终是惨败的。 一开始,刘文秀统兵四万余,三路入川,由建昌、叙永、彭水展开全面反攻,连战连胜,先后取得叙州大捷,重庆大捷…… 此后,吴三桂大军先是退至绵州,接着又退到了广元。清朝在四川的临时省会保宁那时更是仅有巡按御史郝浴和总兵严自明部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可谓不危在旦夕。 甚至,在此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吴三桂、李国翰和随军南下的四川巡抚李国英三人已有放弃四川,退入陕西汉中的打算。 可是,随着巡按御史郝浴的坚持,吴三桂、李国翰和李国英三人都选择了回守保宁,而刘文秀企图毕其功于一役,全歼吴三桂所部清军的做法犯了兵家大忌,也直接导致了保宁之战的惨败。 “国主,您的意思是?”王尚礼一听,便发觉了不对劲。 “孤只是在担心,若是文秀轻敌冒进,走错一步,那便可能是满盘皆输了!”孙可望微微皱眉,然后又继续说道: “文秀和文选两人虽然一路上所向披靡,但是入川的清军主力基本完整,仍然保持了相当强悍的战斗力。 而文秀麾下大军大半都是收编而来的四川,贵州明军,战力太弱,打顺风仗可以,若是有什么意外,战场局势逆转了,恐怕不仅难以歼灭吴三桂大军,还有可能自乱阵脚。” 王尚礼听后,微微一怔,一时无言。孙征淇和张岳更是没反应过来,根本插不上话来。 因为孙可望说的,确实是事实,刘文秀所率大军,一半以上是这两年刚刚收编而来的明军,没有经过严苛的长期训练,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识,都难以和大西军本部人马匹敌。 而从战报来看,虽然几次大胜歼灭了数千清军,但是固守保宁的吴三桂大军实力仍旧不容小觑,一不小心,确实有大败的风险。 “若是国主有此担心,臣立即派人加急传令,让南府务必等到白文选所率大军抵达保宁,再组织围攻,到时定能全歼吴三桂守军!” 王尚礼想了想,抱拳出言道。南方的明军是个什么德性,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孙可望听罢,刚想说什么,孙征淇却忽然出班,有模有样地学着王尚礼说道:“国主,儿臣以为未必需要全歼清军。“ 大帐之内的另外三人,闻言不免一惊,但是当他们循声看向孙征淇的时候,孙征淇又忽然低头不语了。 这几日跟在王尚礼身边学习军国大事,孙征淇也大致了解了各地的战局,听到父亲为此事担心,自己心中又有想法,自然而然的,便想要表现一下,证明自己。 但是,这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有的只是少年的一腔热血,以及书上学的那些家国大义,礼义廉耻,兵法军书…… 而现在,见父亲看着自己,孙征淇一时间又不免有些泄气了,不敢再出一言。他心里对这个父亲,是又敬又怕的! “说说看!“孙可望微微颔首,笑着鼓励道。 他自己便是这个想法:未必需要全歼清军,只要杀伤大半,使其丧失反攻能力,然后把他们赶出四川,达到战略目标便可。 但是,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和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自己再采纳,可是有很大区别的。后者很明显可以随时甩锅,对维护自己的权威更有利。 无论什么时候,做领袖的人,在政治上都是不能犯个人错误的,否则,政治生涯就极有可能立马结束。 这也就是为什么只要是出了重大过失,都是下面的贪官污吏的错的原因了。 而孙征淇,对于现在的孙可望来说,不过是个便宜儿子罢了。若是出了事,惩罚一下也没什么,根本不会心疼,反而还能落个好名声,增加威望! 孙征淇得了父亲的鼓励,心中一时得意,不免有些忘形了,只见他微微仰头,扬声侃侃而谈道: “兵书上说过,攻坚围城,兵力必须有数倍优势,才能保证取胜。但是很明显,我军在保宁的兵马并不满足这个条件。 而且,根据保宁城的情况,若是能三面据险,俯扼清军,必能使其心胆俱丧,仓皇出逃,到时再追击败兵,必能大胜。这便是兵法上所言的‘围师必缺’。 否则,若是吴三桂等人眼看没有退路,要做困兽之斗、背城一战,那局势便难以把握了。“ “嗯,说的不错!“孙可望连连点头,然后又看向了王尚礼,问道:”提督以为如何?“ 正文 第三章 另立中央 “世子天纵奇才,臣深以为然!”王尚礼立即应和道,但随后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 “但是,臣亦以为,若是白文选所率大军抵达保宁,两军合力,定能将吴三桂大军一举歼灭。到时,则进可北击陕西,东攻湖北,退可经营四川,牵制陕西,湖北的清军。 如此,我军方能说是掌握了主动。否则,若是未伤吴三桂大军根本,其败退后卷土重来,四川依旧危在旦夕。” 王尚礼的想法其实更符合当下的局势与朝中普遍乐观的心态,毕竟这次清军攻入四川,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北路军的表现,不可谓不惊艳。 这就使得不少人认为,北路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自然应该乘胜追击,毕其功于一役了。 而且,如果能全歼吴三桂大军,清廷再组建一支具有同等战力的大军,没有两三年,根本不可能。 在冷热兵器混用,军人职业化的时代,练兵的成本是非常之高的。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那些经验丰富,作战技巧娴熟的骨干老兵,军队的战斗力很难提高。 “嗯,提督说的也很有道理。”孙可望笑了笑,“孤其实也知道,这种整建制歼灭清军的机会,若是这次没把握住,之后大抵上也不会再有了。” 其实,如果不是开了上帝视角,刘文秀的做法虽然说不够稳妥,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是合理的,若是等到白文选大军抵达保宁,那更是胜券在握了。 而且,要是此战胜了,擒杀了吴三桂这个智勇双全的清军猛将,那可不比李定国击杀孔有德,收复广西全境的功绩小,更是足以震动天下! 所以,孙可望这时候,倒是有点和稀泥的意思了。 这就是穿越者的通病了——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新的人生角色。 就拿当下的情况而言,他其实也不知道孙征淇这个便宜儿子是纸上谈兵,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真的天纵奇才,更不清楚自己的军令对刘文秀有没用。 毕竟,大西军内部的三将军体制,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孙可望这个盟主,说话并不是那么算数! “提督,此事暂且放到一边,说说东路军的情况吧!” 孙可望见其他人都不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心里是已经有了决定的,但还缺少一个契机说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自己直接说出要去“保宁救火”这种咋一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绝对会被亲信们劝阻。 那到时候该不该听呢? 听的话,自己不亲临战场,刘文秀不听军令怎么办?四川战局就不要了?上万将士的性命就弃之不顾了?可是听了军令,打赢了,涨的还是他刘文秀的声望,大西军所谓的“三将军”,岂不是离心力更强了? 从目前的大局来看,如果三将军不能统一在其中某个人的手里,令行禁止,相互配合,一起用力,这场仗根本打不赢。 所以,他必须要去保宁,去收买军心,驯服刘文秀,拉拢夔东的大顺军余部,然后才能安心主持东面的战事,和李定国合力,用战功来整合全军。 这才是孙可望心中真正的想法——他要借着解决四川和湖南战局危机的机会,加强中央的领导,解决内部危机。 但是,如果孙可望不听亲信们的劝阻,一定要去保宁的话,到时真的犯错了,又该如何呢? 所以说,这本就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破局的唯一办法,就只能是找到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到时候若是干预失败了,再找个背锅的就行。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孙可望想要做老大,在政治上就不能有个人错误,就得有人来背锅。 否则,别说是整合大西军内部的三股力量,吸收大顺军余部,南明军残余力量,全心全意抗清了。就是手下的亲信,到时也不一定会听话了。 “启禀国主,东路军也是一路大胜。如今除梧州城被清军夺回,辰州城,常德府,岳州府暂未收复以外,广西,湖南大部已经悉数兴复。” 王尚礼自然不知道孙可望心里的想法,但是他也很清楚,仅仅依靠李定国和冯双礼两路大军,不过五六万人马,是绝对不可能击败清廷十万大军的。 “但是,清廷十万大军已经南下,以西府和冯双礼的兵力,恐怕不能一战!” “如此说来,湖南的战事,是一定要用到殿前军的咯?”孙可望似问非问道,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是,国主。”王尚礼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异常坚定,“八旗兵战力非凡,别说是劣势兵力了,便是势均力敌,也未必可胜啊!” 其实孙可望和王尚礼等人对当前八旗兵的战力认识是不一样的。 大西军最后一次和满清八旗的大决战,已经是六年前在四川西充凤凰山的时候了。那一战,八旗兵进军神速,战力不俗,王尚礼本部的大西军五大主力之一——御营便是在此战中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对满清八旗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年前的许多大西军将领,诸如王尚礼,颇有点“畏满如虎”的意思。 而穿越而来的孙可望,自然清楚八旗兵战力最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八旗兵和六年前的八旗兵,已经不能说是一个概念了。 当然,就算如此,八旗兵的战斗力还没有脆弱到“三藩之乱”的那种程度,但是和大西军精锐相比,已经不占上风了。 “孤知道!”孙可望说着,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他想起了原本历史上两兄弟不合,谣言四起,李定国负气出走,孙可望势单力薄,指挥失误,导致了宝庆之战的失败。 “国主是担心西府到时会不服指挥,不听调遣?”王尚礼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另外两人见谈到这个话题,也都噤若寒蝉。 孙可望和李定国的矛盾,在大西政权内部,虽然说是公开化的,但也还隔着一层窗户纸,除了两个当事人,没人敢主动捅破。 在经营云南,反攻川贵的这段时间,孙可望展现了强大的政治经济能力,一手民族大义抓政治,一手土地改革抓经济,使得大西军钱粮如山,不断壮大,同时也加强了自身的威望。 可是,随着永历帝的到来,李定国领军出滇,战果丰硕,威望越来越高,同时受到了南明旧官绅的挑拨,奉永历帝为尊,触碰到了孙可望的底线——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只能有一个话事人。 再加上兄弟俩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己很有手腕,实力更强,可以做大西军的领袖,俩人的感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 其实,这很难说谁对谁错,因为这时候的两人,都是坚定的抗清派,他们的争斗,就如同这些年来,南明各地的军阀一般,属于内部派系的领导权之争。 只不过,因为后面孙可望投清,李定国宁死不屈,再加上这段历史确实不出名,许多没有认真研读史书的人,就先入为主,把过错全推到了孙可望的身上,否认了他前期的抗清斗争。 其实,不止是孙可望和李定国有矛盾,收复广西之后,李定国对战利品的分配不公,也使得冯双礼抱怨不已,实在是太偏心了。 为此,在送回贵阳的战报上,冯双礼还特地向孙可望讨要了公道。 而孙可望看到李定国送回贵阳的缴获如此之少,还给被软禁在安龙的永历帝特地送去了捷报和战利品,心中哪里能不起猜疑? “这家伙难道想要背着我另立中央?”孙可望都能猜到原主当时脑子在想什么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除了留守贵阳的三四万殿前军,孙可望可是把所有的军队都交给两个兄弟了,并在后方为两人竭力供应军需。 否则,这仗,怎么可能打得那么顺利?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在此之前,孙可望是充分信任两兄弟的,不然不可能把除了嫡系以外的所有军队,都交出来了。就连心腹大将白文选,可都派去四川作战了呀! 而别看冯双礼向孙可望告状,其实作为原四将军之一——艾能奇的部将,冯双礼对孙可望,阳奉阴违的可不少,甚至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只能说,在一个团队中,有矛盾有猜疑是正常的,打个游戏都能闹翻天,更何况是统军作战,分配战利品呢? 所以,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最后的失败,其实也是正常的,这样都能赢,那才是有违天理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的孙可望一心加强中央,整合全军的原因——这天下,从无以弱胜强之说! “若是孤做出让步,定国还不至于如此。”孙可望微微皱眉,然后又说道:“孤其实是担心仅仅是殿前军还不够,毕竟是二十万八旗军。若是李来亨,三谭等人的兵马顺江而下,前来助阵,骚扰清军后方,使其分兵,局面或许将大为乐观。” 王尚礼一听,连连点头。 孙可望的军事才能虽说比不上李定国,但实际上也不差。当初在四川的时候,四将军中,只有孙可望打了胜仗,他能坐上大西平东将军的位置,节制满朝文武,靠的可不止是年龄,而是切切实实的战功。 如果仅仅因为宝庆之战孙可望败了就觉得他是一个军事蠢材,那才是笑话呢! 仅仅依靠殿前军,先胜后败,冯双礼,马进忠,白文选三部人马都在观战,而且以不大的代价杀伤了大量满清真八旗兵,光是战后清廷的抚恤就高达十一万八千八百八十两白银,这能说秦国主是个军事蠢材? 而且,战报会说谎,缴获可不会:屯齐可以说孙可望有十万大军,自己大溃敌军,但是就缴获了那七百匹马,两头大象,这合理吗? “可是,臣担心李来亨,袁总第等人不一定会出兵相助,高一功刚阵亡不久,顺军元气大伤,所剩残军号令不一,疲弱不堪,恐怕战力不容乐观啊!”王尚礼皱眉分析道。 “这一点孤也考虑到了。”孙可望笑了笑,说道:“孤的军令他们或许不听,但是皇上的圣旨,他们就不一定不听了!” 正文 第四章 殿下何故造反? 如果说“保宁之战”的胜败还不足以动摇大局,那以满清和硕敬谨亲王,定远大将军“尼堪”为首的二十万南征军,对于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兵临城下,燃眉之急了! 因为吴三桂,李国英等人之前真的被刘文秀凌厉的攻势给打怕了,而且一路上损兵折将,已经没有能力再次攻下被大西军收复的四川诸城。 而保宁之战便是胜了,也只能是牵制住相当一部分清军留守汉中,荆州等地,或者在休整之后,腾出兵力顺江而下,进攻湖北,虽然无法左右战局,却增加了大西军的赢面。 可是,能不能击退,甚至是直接重创那十万八旗南征军,切切实实就是此次战略进攻胜败的关键了! 若是能击退这支清廷的主力大军,短时间内,清廷便会丧失战略进攻的能力,孙可望才有可能,也才有时间整合治理湖南,广西两地的土地,财税,兵源,扩大军队,为之后李定国收复广东,大军收复东南做准备。 仅湖南一省的粮草供应能力,便是云贵川桂四省的总和还要多,而广东每年的财赋收入,更是广西一省的十倍。 若是收复广东,不仅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财政状况会大大改善,依靠广东发达的手工业,海外贸易,以及毗邻澳门的优势,大西军的装备也将大大改善。 更不用说,相对于云贵川,湖南,广西,广东可都是人口大省,民间更是以宗族械斗闻名,这三省的兵源质量,不可谓不优。 这些,才是支撑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以一隅之地,持续作战的根本,也只有攻取这三个省,大西军才有和全面动员起来的清廷,一较高下的基础。 不然,就是耗,大西军也迟早会被清军耗死! “提督,孤决定了,明日一早,孤便启程,亲自去请李来亨出兵相助!” 第二天中午,刚一回到秦王府,孙可望便立即对王尚礼宣布了那么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态度之强硬,语气之坚决,完完全全就是早有预谋。 因为时间真的紧迫啊,要是不能及时赶到保宁,那两万将士的性命可就要没了。 快马传军令?连心腹王复臣的劝谏都不听,刘文秀会听自己的军令? 孙可望不敢赌,也不想赌。而且,他还想借此和刘文秀好好谈谈,争取这个义弟以及南府本部军官的支持呢! 军中的赏赐,战利品的分配,以及那些收买人心,放下身段拉拢士兵的把戏,他这个穿越者还是要亲自来做的! 不过,他现在也只能做这些了! “孤离开的这段时间,朝中大局全权交由提督处理。特殊时期,若是有胆敢不听令者,任凭提督处置!” 此话一出,不止是孙征淇,便是王尚礼也不免微微一怔,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老谋深算的王尚礼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国主当真要去保宁?”他当然知道孙可望在想什么。 “对,孤要去夔东请李来亨出兵!”孙可望的语气更加坚决。他当然不能直接承认,不然传出去了,便是兄弟猜疑的大事了。 “一定要去?” “除了孤,难道还有人能请得动他们吗?”这也确实是实话。 “不召集六部尚书和大学士商议一下吗?”王尚礼眉头紧张,拱手拢袖,再次出言挽留。 相比起保宁,王尚礼更希望孙可望亲自主持湖南方面的战事。毕竟,那才是重中之重。 “孤不想见他们,这件事就由提督通知他们就好了!” 其实,除了王尚礼以及军中那些大西军本部的亲信,刚刚穿越而来的孙可望,对其他人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而这种不信任感,尤其以对南明旧官僚为主的六部文官们最为强烈。 毕竟,史书上所记载的斑斑劣迹,血的教训,孙可望可一点也不敢忘,但又不得不用! 不说远的,就是孙李刘三人的猜疑,如果没有南明忠臣杨畏知两边煽风点火,可绝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别看他现在发号施令的样子还颇有点帝王风范的意思,但其实,不过是因为融合了原主的记忆捎带的行为惯性罢了。 这家伙现在,更多的是凭着那股子穿越者的优越感,要做一番大事的豪情,在强行撑着。 其实,在没见过血,没亲眼看到这个时代的残酷性之前,还真不好说能撑多久。 “可是,爹,你不是说请李来亨出兵,要皇上的圣旨吗?”孙征淇一脸不解,微微皱眉道:“皇上在安龙,明天一早就出发,怎么可能送得到啊?” 孙可望一听,一时觉得这个便宜儿子有点可爱,笑道:“你没有手吗?” “啊?”孙征淇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我孙可望要圣旨,什么时候需要皇上来写了?” 此话一出,就连王尚礼,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孙征淇这时候,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老子的老子就是国主,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傀儡写圣旨了? “是,爹,孩儿明白了!”孙征淇拱手抱拳,笑道。 “对了,提督,明日我一离开,你就派叶应祯去安龙,把皇上接到贵阳来,安龙不安全,皇上也不安分,得盯紧点!” 被孙征淇这么一提醒,孙可望也记起了这件大事。 什么二龙不能相见,穿越者可没这种封建迷信,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不在身边,那可不行。虽然孙可望自己就想做这皇帝,可现在还得忍着,把永历帝接到贵阳,让他老人家先病个三年五载,来个“托国于秦”,等打到南京,大局已定的时候,再薨,留下禅位的遗诏,也不失为一桩君臣和谐的美事! “可是,万一皇上不来怎么办?”孙征淇到底还是单纯了些,单单知道永历帝可能不愿意来,却想不到其实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永历帝根本没得选。 “怎么?皇上还要造反了不成?”孙可望冷哼一声,随后又继续说道:“皇上要是想造反,绝对是被身边人蛊惑的,来个清君侧,那些个大明的忠臣们,一个个绝对比我们都要着急!” “孩儿受教了!”孙征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家伙,终究还是被保护的太好,单纯了些。 “提督,还有一个事。”孙可望扭过头,看着王尚礼说道。 “国主请吩咐。” “你让王应龙派人清点贵阳,昆明两地仓库的军备,尽可能凑出一万人的装备来,特别是火器,越多越好,到时候若是李来亨答应出兵,还得靠这些装备作战。” 大顺军余部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战斗技巧和战斗意志都相当强悍,就是夔东穷山僻岭之地,生产力实在太落后,依靠军屯,能够供养上万大军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又怎么能苛求其他的呢? 这其实就是为什么,一群身经百战的老兵老将,要经验有经验,要勇气有勇气,可是十年间,就是打不出夔东的最主要原因了。 打仗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往往大军的后勤和军需,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正文 第五章 国贼守社稷 关于明朝廷为什么灭亡,有个很重要,同时也被普遍接受的观点便是:明实亡于党争! 虽然这样的说法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但也确实点出了明朝廷统治阶级内部存在的一个巨大隐患——“党争”! 到了南明小朝廷时期,国破家亡,敌强我弱之际,明朝廷内部的党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是呈现出愈演愈烈,不可挽回之势。 而随着永历帝被接到安龙,大西军正式开始“联明抗清”,这个从南明政权诞生以来,便一直延续到灭亡的“优良”传统——党争,也开始侵蚀大西军了。 其实,从永历帝被大西军接纳开始,大西军内部的派系之争,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孙李之争”了,而是“身份之争”,也即从今以后,大西军到底是国贼,还是明臣?进而分出了“联明抗清”和“降明抗清”两个阵营。 很显然,孙可望这个国主,以及他手下以王尚礼为首的诸多亲信,便是“联明抗清”阵营的。而李定国和刘文秀,则是属于“降明抗清”阵营的两大支柱。 如果换成现在的时髦术语,这便是南明版的“路线之争”了,不解决,就没办法确立大西-永历复合政权到底应该由谁领导,更没有办法回答谁指挥谁的问题,也无法形成只有一个核心的中央,那抗清大业可就真的是前途黯淡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直被孙可望尊称为“提督”的大西军元老王尚礼心里也很清楚——国主为什么一定要去保宁。 “提督大人,你怎么来了?” 这日傍晚,王尚礼在离开秦王府之后,直接去了工部尚书王应龙在贵阳的临时住所。 六部尚书里面,只有这么一个大西军的老人,和孙可望一样,王尚礼心里也对南明投降过来的官绅怀有抵触,也只无条件地信任大西军旧部人马。 “国主要去夔东请李来亨出兵了!”王尚礼走进屋内,使了一个眼色,王应龙立即心领神会,挥了挥手,便让一旁服侍的两个婢女退了下去。 “那......是要我立即着手筹备兵甲火器?要叫丁尚书筹备粮草吗?”王应龙当即想到了王尚礼来找他的原因,但问完之后,不由得眉头紧皱起来。 当然紧皱,且说此次十几万大军同时出征,两路并进,仅仅是前期的战事,大西军在云南积累了五年的兵甲火器,粮草财货便已经消耗巨大了。 特别是云贵川三地交通不便,道路崎岖,征集民夫押运粮草物资,仅仅是路上的损耗,便大得惊人,这使得大西军原本有限的积蓄进一步捉襟见肘起来。 要不是受限于此,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三人大可以练个百万大军,兵分十路,四处出击,直接杀到北京去,看谁能挡得住! “粮草方面倒不紧张,主要是国主要你筹备一万人的兵甲火器,你看筹得到吗?”王尚礼见王应龙眉头紧皱的样子,心里也大抵猜到了此事的困难! “什么时候要?”虽然困难,但是王应龙并没有任何拒绝或者抱怨的意思。 在某种程度上,陕北弓匠出生的王应龙便是那种忠厚善良,正直公平,且尽职尽责的忠良死节之臣,一生为大西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云南省的地区水利建设,大西军兵工制造等等方面,建树颇多。 “两个月内要运到常德府!” “两个月......一万人的军备......”王应龙顿了顿,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咬咬牙应了下来: “这个还真的说不准,仓库里已经没有那么多军备了,更何况还要火器,剩下的得让昆明的工匠尽快打造,我尽可能多筹集些,但也只能是能筹集多少就筹集多少了!” “王尚书,这可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国主既然开口了,就必须得办到。就是累死几十,几百,甚至几千个人,也必须得办到!”王尚礼语气忽然一变,态度也随之强硬起来:“这种时候,哪里不死人?我知道你心善,但也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王应龙没有说话,他没读过书,本来就不善于言辞。 “王尚书啊!” 见王应龙不说话,王尚礼知道他心里不乐意,随即话锋一转,忽然又说道:“你不要觉得我心狠,咱们打了那么多年仗,死了多少人了?这个世道,人命算得了什么? 成败就在此一举,若是这次因为军备问题,国主败了,死的人只会更多,一万人的军备,一件也不能少,无论累死多少人,都得两个月内运到常德府!” 王应龙抬头看了看王尚礼,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 “老王啊,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王尚礼深深叹了口气,也只有在这个老朋友这里,他才会这样叹气:“你说咱们当初为什么造反啊?” “没饭吃,不造反,就得饿死了!”王应龙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那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是啊,就是为了吃口饭!”王尚礼苦笑一声,“可是,这口饭,就是那么难,就是得拿命来拼!” 说到这里,王尚礼忽然加重了声音:“老王,你还记得我们刚刚入滇那会,米价是多少吗?” “十二三两吧......有些地方,卖到了三十两以上。”王应龙根本不用想,直接脱口而出。 那个时候的云南,社会经济已经接近于崩溃,兵灾,病疫,灾荒无处不在,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王应龙怎么会不记得? “现在呢?你知道现在云南的米价是多少吗?”王尚礼扬声大笑,自问自答道:“有些地方只卖七钱一石,平常也不过一两银子上下。” “这都是国主治理有方,大家才能都有饭吃。”王应龙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治理有方’?”王尚礼却再度冷笑,然后昂首直立,侃侃而谈道:“哪里有这四个字那么简单啊? 国主得罪了整个云南所有的官绅,土司,把他们的土地分给百姓耕作,做了那些读书人口中的匹夫,恶霸,贼寇,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你知道那些人有多恨国主吗? 好啊,坏人国主当了,恶霸国主当了,他李定国呢?那些个什么读书人捧了他一句,叫了声真英雄,真豪杰,他就找不着北了?要做大明的忠臣去了? 要是为了做大明的忠臣,咱们当初为什么造反啊?造反前是他大明的忠臣,造反之后还是他大明的忠臣,那我们不是白造反了吗?” “提督,你冷静点......”王应龙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王尚礼说的,确实就是事实啊! 在孙可望的领导下,大西军凭借着绝对的武力优势,打服了云南境内的所有反对力量,并借势彻底摧毁了云南的领主农奴制,重新分配了云南的土地,又贷给平民耕牛,种子,组织移民,短短几年之内,云南的耕地就增加了两万多顷,相当明代贵州全盛时的耕地面积。 要不然,大西军又如何能以云南这个士大夫眼中不如江南一大县的穷省,养活十几万军队,进而攻取四川,贵州,两路伐清呢? 但是,在沐天波这个一家就占了一百多万亩土地的勋贵眼中,在那些土司眼里,寺庙长老眼里,卫所长官眼里,分他们土地给穷人种,每年只分给他们一成粮食,那些穷鬼居然可以分五成,孙可望绝对是要千刀万剐的。 所以,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李定国,助长了孙李兄弟俩的矛盾和隔阂,特别是永历帝被孙可望软禁在安龙之后,这一趋势愈发明显起来。 李定国确实是个忠良之人,作战勇敢,爱国爱民,可这个人的政治水平和军事水平,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别人忽悠几句,就什么都信了! 如果他明白大局,明白联明抗清只是一个口号,为了团结所有人的口号,规避和永历朝廷那过分密切的联系,那兄弟俩的隔阂,或许也不会那么大。 换句话说,李定国这个人在政治上是极其幼稚的,居然相信了阶级敌人!一心做他的大明忠臣去了! 往小处说,这是自我身份的认知问题,只是兄弟俩的认知不同;可是往大处说,这可就是路线问题了,不彻底解决,那迟早得分道扬镳。 “你让我怎么冷静?”说着,王尚礼想起自己和明朝廷的血海深仇,想起那些所谓读书人的嘴脸,想起李定国,刘文秀尊奉永历朝廷的事,一直憋在心中的那股子怨气,再也忍不住了,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老子就是贼,怎么了?老子这个贼,跟着国主那个大贼,分了沐天波这个云南王的田地分给老百姓种,老子舒服! 老子做贼,让老百姓不用当牛做马就家家有饭吃,这个贼,老子做得快活。 怎么?他李定国嫌弃咱们是贼了?不想做贼了?要去做朱家的狗了? 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别人看得起他吗?要不是手里有几个兵,要不是国主够狠,谁会正眼瞧他一下? 不想做贼了?狗屁!也不看看他忠心的那个大明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给他老朱家守的江山,就是我们这些国贼! 没有我们这些国贼,什么大明的江山,早就让鞑子给夺去了!” 论谁,只要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造反的,只要记得家人是如何饿死的,只要记得拼杀二十余载的血海深仇,便会知道,王尚礼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最担心的是这个事情了。 这些话,为了所谓的“联明抗清”,在明面上,还说不得,不然就不知道要被某些人,怎么弹劾了!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联明抗清”的,多少人只不过是为了大局着想,忍着那股怨气罢了! 别说什么大局,也别说什么大义,家里没死人,没被逼着造反,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多少大西军的老兵,还是忍了。如果没有人压制着,这些忍着的人,恐怕一天能跑三百里,就为了去安龙把永历给杀了! 正文 第六章 新程 十月初,天气已经转凉,早上的寒气也随之加重,高山峻岭之间,更是寒风呼啸。 一大早,孙可望在义子张虎的护送下,带着两百骑兵亲卫,没有任何仪式,便静悄悄的踏上新程,直接北上保宁了。 心腹王尚礼和世子孙征淇自然是被留在了贵阳主持大局,原本孙征淇还想跟着去的,但孙可望并没有同意。于是,孙征淇只得继续留在贵阳当个吉祥物。 其实,经过这两三天的相处,孙可望倒是挺喜欢这个便宜儿子的。 虽然说这个便宜儿子现在只会耍耍嘴皮子,说些书上的“家国大义,礼义廉耻”,照着兵书上的内容,念些兵法。但这个人,身上全无那些勋贵子弟的恶劣气息,反而还有些单纯善良。 说实话,孙可望有时候甚至怀疑,这到底是原主的儿子,还是李定国的儿子啊? 毕竟,历史上的孙可望,脾气可一点都不好,动不动就剥皮揎草,乱棍打死,反而是李定国,虽然说也有过纵容士兵屠戮百姓的事情,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爱民如子,军纪严明的。 其实,士兵劫掠百姓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只能说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 明军干过,大顺军干过,大西军干过,清军更是杀人如麻,屠城无数...... 十七世纪的军队,哪一支不曾劫掠百姓,滥杀无辜过?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们发挥封建主义大无畏精神,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便是如今纪律严明,深得百姓爱戴的大西军,当初被豪格大军追击,攻下重庆,无粮无饷的时候,也曾经大肆劫掠百姓,滥杀无辜。 可是,短短几个月,当大军粮草充足,进入贵州之后,便对百姓秋毫无犯了,俨然就是王者之师的做派。 这不是什么人格分裂,只能说,这就是人,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残忍和不公平的。 在城墙之上目送孙可望离开后,王尚礼没有继续逗留,便立马带着世子孙征淇赶回来秦王府了,等着他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四川原本就已经被杀得鸡犬不闻了,经过这次大混战,前两年刘文秀在四川各地屯田安民的成果,又遭到了不小的破坏。 如今四五万大军北征,粮草军备供应大部分都只能依靠云贵两省,局势不可谓不困难。 而且,新收复地区的官吏任免,地区治理,同样也不容易。特别是湘西,这几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兵灾了,百姓离散,田地荒芜,要想恢复,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治理云贵的五年间,大西军十分注意招揽人才,培育官员,人才储备早已经超过了云南一省的需求。 只是,地区的治理终究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这一点只能在击败清军主力之后,才能达到。 其实,这些又何尝不是现在的“秦国主”孙可望忧心忡忡的事情呢? 在他还没有严重影响世界线之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比他看得更清楚,各方的局势如何,战况如何,需要什么才能确保最后的胜利...... 所以,穿越来的这几天,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大西军内部的矛盾,其次才是对清的战事。 本质上,孙可望和李定国,刘文秀两人是没有根本矛盾的。只不过是孙李两人,你一招,我一招,昏招迭出,相互间又没有一个见面解释的机会,以至于误会越来越深。 到了最后,永历帝被李定国接到昆明,孙可望败于交水河畔,然后投清卖国,做了汉奸,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挽回了。 而这些兄弟反目,各自为战,正是南明历史上不断重演的悲剧——这些人大部分宁死都不卖国投清,可就是在不停地内斗! 但是现在,孙李刘兄弟间的关系还不算陷入僵局,孙可望的国主之令,李定国,刘文秀还是听的,那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的孙可望,最迫切的,就是要借着这次对清战事的机会,挽回这两个兄弟的心,重塑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新中央,驱除鞑虏,恢复河山。 当然,这并不是说打败清廷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只有解决了大西军内部的问题,众将一心,这一目标才有可能实现。 而为了击败清廷的主力军,孙可望自然也没有闲着,除了安排王尚礼继续筹备物资,安排殿前军东进的事宜之外,他还给李定国写了封信,顺便传了道圣旨。 这自然不是什么国主锦囊,千里遥控,而是孙可望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根据后世所知的军情,提醒李定国注意广西的防守,以免像原来历史上一样,桂林这个军事重镇得而复失,日后成为了威胁广西后方的一颗钉子。 毕竟,谁能保证这次迎战清军主力就一定能够大胜而归,就算胜了,万一是惨胜,广西又因为没有多少兵力防守被广东清军偷袭了,那才是局势危急呢! 而且,随着孙可望的变化,历史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进而引发什么龙卷旋风,也是未可知的。 所以,在还没有足够的本钱之前,一切都应当以谨慎为主,一切都应该以收复两广一湘,获得抗清基本盘为主。 其实也只能这样了,行军打仗终究还是要看后勤和兵力的。以大西军如今的实力,极限也就只能收复这三省了。然后凭借秦岭天险守四川,长江天险,湘赣边界的山区守湖南,南岭山区守广东,争取时间扩军备战。 也只有在新占领区建立了新的统治秩序,完成新一轮扩军之后,才能继续发动新的攻势,否则就极有可能如同当初李自成那般:军事胜利时各方来降,一旦遇到军事失败,就会立马倒戈,最终酿成恶果。 虽然李定国的军事才能确实强,但是前期的靖州大胜,桂林大胜都是以优势兵力或者是在敌军将领犯错的基础上获得的,历史上的衡阳大捷更不是歼灭清军主力的大战。 而从前期李定国大军在兵力劣势下不可敌和之后孙可望殿前军岔路口之战与这支清军血战来看,其战斗力绝不可小觑。 这倒不是李定国的问题,而是因为除了他的本部人马,冯双礼和新收编的广西南明军,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强。 说到底,在战争中,主帅的军事才能确实重要,但是也不能脱离了军队的战斗素养啊! 换言之,以大西军像如今的实力,如果要追求歼灭这支清军,那大西军的主力也几乎会被打没,或者说,至少在一年半载的时间内,丧失大会战的能力。 若是这样,还谈什么继续东进,攻取江西,东南?能不能抵挡广东,江西的清军,保住新收复的失地,都是大问题。 说到底,现如今依旧是敌强我弱的局势,清廷仍旧占据着全国大部分地区,拥有绝对优势。 寄希望于一场大战定乾坤是不切实际的。就算是人民军队,也是打了三大战役,才消灭敌人主力的。 特别是顺治亲政后,改变了某些多尔衮时期的压迫政策,极力拉拢汉人官僚,地主等阶层,甚至着手停止满人圈地,放宽了逃人法......清廷控制区内的反抗已经大大减弱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满人第一”,满清朝廷反动统治的本质发生了改变,这些都是因为各地百姓不堪暴政,激烈反抗,是各路农民军,南明军用命换来的,清廷的转变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剥削和奴役各族百姓而已。 所以说,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有翻盘的机会,但并不是稳操胜券,而只要主力军团还在,基本盘还在,就还有无限的机会。 正文 第七章 世子被抓了! 孙可望在张虎和两百亲卫的护送下,借助沿途的驿站系统,一路轻装快马,基本上每日急行军二百里以上,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到来了綦江域内。 到了綦江,基本上就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再往后过长江,穿过顺庆府,便能到保宁府了,如此竭尽全力,也只是能在初十,也就是刘文秀发起总攻的前一天抵达。 当然,传令兵自然是能够提前到达的,但还是那句话——刘文秀会听令行事吗? 而孙可望自然不可能直接莽一波,只带上几个护卫,快马加鞭奔向保宁。 这样倒是能快很多,可且不说张虎不可能同意,便是他自己,也不会如此莽撞,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孙可望可还记得历史上的李自成,张献忠是怎么死的呢,要是自己也出了意外,才刚刚好转的抗清局势就毁于一旦了。 李定国打仗可以,但是要他治理内政,那是万万不行的,而刘文秀倒是有那个能力治理内政,但他性格太软了,做和事佬都不成,能压得住李定国? 所有,就算是为了抗清大业,孙可望也不能将自己置于险地,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个惜命的人! 不过,过了綦江之后,就走不了那么快了,每日最多行军一百五十里左右,再快,别说人了,就是双马都受不了。 綦江之前能那么快,最关键的因素还是之前原主攻下贵州之后,整修了通往湘、桂、川的要道,整顿了沿途的驿站,并在各个要道设立关卡,以便传报军情、调动军队和转运军需。 也正是依靠这套驿站补给系统,这支两百人的部队才能轻装快马,每日保持两百里的速度,还能保持相当的战斗力。 但是过了重庆,进入川中,川北之后,情况就大为不一样了,驿站的密度也大大降低。 其实都不用过长江,孙可望越往北,沿途所见越是触目惊心。 自遵义往北,不少大路便没了贵州域内的平整通畅,若不是之前有大军通过,真的可以说是枳棘丛生,箐林密布,根本不知道哪里是路。 而沿途的城镇村落,基本上是人烟断绝,土地荒芜,一片残破,俨如鬼域一般。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便是大路一侧,也经常出现成堆成堆的白骨尸骸,满地头颅,早已经空洞的头颅中,还不时爬出几只老鼠,皆是二三十年的天灾人祸,军队滥杀所致。 整个四川(包括了如今的重庆和贵州的一部分),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人口已经不足百万,甚至可能只有五六十万,和没有遵义的贵州省,基本上属于一个量级了。 所谓“十不存一”,真的是没有任何一点夸张的成分在,甚至还低估了明末四川的惨状! 而且,幸存下来的百姓,基本上都得依附于军队才能生存:战时是兵,闲时屯田。之前是依附于四川域内的各路南明军阀,如今是依附于刘文秀所率的大西军,才能有些许的喘息之机。 这其实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穿越而来之后,一点不提大力经营四川和贵州的原因了,四川贵州两省的人口总和可能才勉强过百万,在册耕地可能只有三四万顷,只是云南的一半,广西的三分之一,更不及湖南的六分之一。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湖广虽然屡遭兵灾,百姓离散,但作为万历六年汉地两京一十八省中,独占全国四分之一强在册耕地的产粮大省,占据其中半壁江山的湖南,如今的耕地也大抵还有二十万顷,人口更是百万以上,加之湘江水利,若是经营得体,必然能成为大西军最重要的抗清基地之一。 所以,便是孙可望的本事再大,面对俨如鬼蜮的四川,也是无计可施啊!攻取四川,无非是为了护卫云贵后方,牵制陕西清军而已。 川南的夜色下,破败的荒村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村落外还会偶尔响起几声乌鸦的哀鸣,使得这里诡异的气氛又增加了几分。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孙可望一行人马为了尽快赶路,并没有留在上一个驿站休息,此时正打算在这座荒村中度过一晚。 夜晚的风并不大,四周除了士兵布防,行走在长满荒草的村道中发出的声音外,便只剩下附近荒野中的乌鸦鸟雀被惊动时,仓皇飞起,惊叫连连的声音了。 虽然处于己方的控制区内,但张虎并没有大意,第一时间派人占据了村落的制高点,搭建了简易的瞭望塔和箭塔,并安排了岗哨和斥候。 不止如此,他还派人拆去了几个进村通道附近的房屋,取来土石木材在这些地方修筑了简单的胸墙,设置了拒马,鹿角等障碍。 而在更远的一些地方,除了斥候以外,还撒下了一些铁蒺藜,挖了几个深坑,以防不测。 毕竟是国主孙可望在此,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张虎这个义子,亲卫队的将领,可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 好在这支亲卫队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素养极高,在张虎的布置下,很快便完成了前期的工作。 毕竟只住一晚,又在己方的控制区,虽然说需要加强防备,但也都只是很简单地一些布防。 在确认荒村没有任何安全隐患之后,孙可望便在张虎的亲自护卫下,往村里走了进去。 脚下是刚刚砍去荒草的土路,估计是好几年没人住过了,不少夯土的围墙,甚至是房屋墙壁都已经倒塌了大半,边上的荒草野树足足有人那么高。 就算是已经确定了一遍,走在前方的亲卫队成员仍旧是一面提着风灯,一面丝毫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沿着夯土墙找到了一个已经没有院门的院子。 这便是“秦国主”孙可望今晚要住的地方了,也是村里唯一没那么寒碜地方。 进了这户人家的正屋之后,在风灯的暖黄色的光照下,孙可望只见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烂的席子,背篓等工具,还有不少已经发霉变质,一踩就碎的麦秆铺在地上,空气中到处是飘动的浮尘,以及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古怪气味。 看着眼前的一切,静静地听着村外乌鸦鸟雀依然不时发出的哀鸣声,不知怎的,孙可望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口被堵住了一般,闷得慌。 以往只是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描述,现在亲眼看到了何为所谓“俨同鬼域”之后,那种触动是难以言明的,整个四川,整个华夏,不知道得有多少个这样的荒村野地啊! 张虎安排了一小队士兵在院子内防守,贴身保护孙可望的安全。 这些士兵明确了任务之后,迅速确认了各自的分工,休息的休息,警戒的警戒,放哨的放哨。 负责生火的那个士兵将地上的麦秆和枯草收集起来,然后又在院子西南角的一堆柴枝那里,取来了柴火,然后摸出了包好的火折子,在院子的空地上燃起了四个火堆来取暖。 黑暗的荒野之中,这个许久没有任何人烟的荒村,终于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不少四处游走飘动的光点,应该是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 孙可望好不容易适应了屋内的气味,缓了一阵,又喝了几口刚刚暖好的酒,刚想睡下,却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原本不想理会,正准备让张虎去处理的孙可望还没发声,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便是张虎的声音: “国主,不好了,世子被抓了!” 正文 第八章 莽一回 “把话说清楚,世子怎么会被抓了?他不是应该在贵阳吗?” 孙可望一时困意全无,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虽然连着长途跋涉了三天,身体已经极度疲惫,又喝了点酒,脑袋还有些发懵。但是,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原主意识,还是让孙可望一时极度紧张了起来。 “国主,是世子的亲兵循着火光找过来的,世子偷偷跟了我们一路,结果半路被匪徒给劫了!”人高马大的张虎披着一身银色的重甲,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金光,弓腰低头的样子,俨然就像是一座铁塔。 “人呢?在哪里?带上来!”孙可望也不啰嗦,直接让张虎把人带到跟前,他自然是要亲自问清楚具体状况的。 不一会,院子里,一个浑身污泥,同样身着大西军摸样军服的中年男子便被两个披坚执锐的护卫给架了上来,直接在院子里的篝火堆旁伏地叩首,身子更是在不停地颤抖。 “说吧,怎么回事?”孙可望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一个戎马二十二载的一方枭雄,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事吓得惊慌失措。 “回......回,回国主,小人......”那名亲兵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已经惊骇欲死,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国主......” “给他碗水喝!”孙可望抬手一指站在篝火旁的一个士兵,厉声说道。 那名士兵先是一惊,然后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取来自己的水袋,给趴在地上的那个老兵灌了下去。 孙可望看对方的样子,知道一时也问不出什么,干脆直接蹲了下来,看着对方。这就是一个现代人的优势了——放得下身段,更温和,更平易近人。 不过,他的这一举动,却把一旁的张虎给看愣了,他认识的义父,秦国主,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刚刚甚至担心这个老兵交代完之后,会被自己的义父直接乱棍打死。 等对方喝完水,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孙可望才再次发问:“世子怎么了?说清楚,否则军法处置!” “是,国主。” 喝了水,孙征淇的那个亲卫缓了过来之后,很快就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原来,孙征淇那日回到秦王府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支开了王尚礼,然后便带着四个亲卫一路跟了过来。 因为两队人马前后距离近十里地,张虎这边也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让孙征淇跟了整整一路。 而跟到綦江附近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他们便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土司兵,大概有三四十个,在追几个衣衫褴褛,慌忙逃窜的百姓。 孙征淇仗着自己秦王世子的身份,一时恼怒,便直接上前阻止了。可是因为没有与人对峙的经验,本来只是想要口头稍作恐吓一下,让他们放人的。 结果,这个狐假虎威,毫无经验的小子,居然直接下马和别人对峙,一出口就把话给说重了,变成了性命威胁,三两句话之后,顺利地让那群土司兵以为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必死无疑了。 然后,局势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那群土司兵索性鱼死网破,直接把他们也一起给劫了,打算直接在这荒野之中,悄无声息地杀人灭口,顺便把马和盔甲给夺了。 “张虎,这件事你怎么看?”孙可望并没有多担心,因为有人逃了出来,那群土司兵应该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毕竟,大西军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便是云南的大土司,也早就被打服了。 这个时期,西南地区的土司立场是很复杂的,有的拥明抗清,有的投靠清廷,但是大部分都选择在两大力量之间左右逢源,为求自保。 不过当前四川已经大体被大西军控制,明目张胆拥护清廷的,倒是没有了,大部分土司都秉持着你不干预我的内政,我也不妨碍你的态度,但是想要我服从调遣,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趁着战乱,百姓四处逃散,西南各地的遗民散居山野之中,各路土司便频频出动,劫掠人口,补充自己领地内的农奴劳动力。 这也就是为什么四川域内仅存的百姓大多依附于军队的原因了,不依附于军队,他们基本上就只剩下抛尸荒野,或者被掠为奴的下场了。 而这次清军南侵,四川诸城刚刚安定下来没两年的百姓,又因为躲避兵灾,脱离了军队的庇护,然后许多人,不可避免的,被掠成为了土司的农奴。 所以,显而易见的,那几个百姓,应该就是刚刚被掠,侥幸逃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没逃多远就又被发现了。 “国主,土司劫掠人口的事情屡禁不止,行为残忍,世子心有不忍,前去阻止乃是大仁大义,更是维护国主号令,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胆大包天,连我军兵马的主意都敢打!”张虎先是维护了孙征淇一番,然后才开始回答孙可望的问题: “臣已经派斥候前去侦察了,一有情况便会立即回报,三四十个土司兵,若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十个骑兵即可解决他们。” “哦?”孙可望听了张虎的分析,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即便下了决断:“若是这样,便无须再等斥候来报了,留五十个人下来防守营地,其它人每十个一队,直接搜过去。只要没抓到逃回来报信的,他们应该是还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是,五十个人,万一有什么意外,如何能保国主安危?”张虎听罢,面露急色道。 虽说不上什么大将之才,可张虎从军多年,哪里会想不到直接地毯式搜索,这不是身边的这个国主更重要吗? “不,孤的意思是,孤和你们一起去,咱们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保宁数万将士还在等着孤呢!”孙可望语气十分坚决,看起来是决心已定了。 孙征淇出了事,他必然是不能不管的,无论是因为记忆融合使得他具有了原主的某些情感,还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潜意识里对生命的敬畏和怜悯!但前线的将士,也一样重要。 所以,孙可望就算再谨慎细微,这次也不得不莽一回了。而且,三四十个土司兵,只要有张虎和十个亲卫在,那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要不是看中了这个义子的个人勇猛,孙可望也不会特地让他来领队,护送自己去保宁。 而张虎见义父心意已决,心中虽然不同意这种做法,但也不敢再说一句劝阻的话,拱手抱拳唱了一声喏,便立即下去整顿兵马,准备搜索世子的下落。 子时三刻,一个大西军哨骑穿过一片树林,发现了前方的一个荒村外,亮着火光。 他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大约两三百米地之外,静静的打量了一会那边土司兵的营地,随后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正文 第九章 忠良之辈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群土司兵的营地四周,忽然间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虽然不算震天撼地,但上百匹战马同时奔驰的动静,也足以使得他们心胆俱震。 而当这群土司兵循声望向了声音最大,最整齐的一个方向的时候,只见黑暗中忽然飘来了许多金黄色的光点。 然后,就见一名大西军的哨骑穿过黑幕,策马缓缓的靠近,而他的身后,以及四周,都渐渐出现了更多骑马军士的身影。 有些奇怪的是,川黔土司素来以“悍勇善战”著称,居然会如此不小心,既明目张胆于荒野平地扎营,又没有在外围设置哨骑,机关,就好像是故意让大西军找来的一样。 要知道,张虎占据了那个荒村之后,可是严格按照军法规定,设置的斥候,岗哨,机关障碍,说是里三层,外三层都不过分。 这虽然与“秦国主”孙可望就在村中有关,但更多的是:这本来就是军中的扎营规范。 换言之,军事文明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军人”早已经职业化,在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练的基础上,士兵的纪律性和士气,都远不是之前的时代可比。 与此同时,所有的军事活动,无论是行军,进攻,防守,扎营都已经形成了规范,需要各兵种之间的相互配合才能完成。 而川黔土司兵,为了争夺资源,大小战争常年不断,现如今明清鼎革,处境更是艰难,虽然说行军打仗没有那些经过长期训练的正规军这般规范,但也不可能这般松懈啊! 这一点,不仅张虎心有疑惑,便是孙可望,也感觉很奇怪。 不过,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原主记忆的孙可望,大半夜没有休息,反而一身甲胄披在身上,在马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经疲惫不堪了,几乎是凭着体力强行撑着,勉强保持身形坐在马上。 所以,一时间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反正,以骑对步,四倍兵力,铁桶合围,优势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而此时,营地里的土司兵早已经全都出动,手持各式冷兵器严阵以待,反应之快,阵型之严整,一看便是百战之兵,和之前毫不设防的样子,俨然是天差地别。 不过,他们看着来到了百步之内,便不再逼近的大西军,一个个胆气十足,非但不害怕,反而露出了好奇之色,似乎是有什么依仗一般。 就在双方短暂对峙,荒野之中只剩下营帐之内,女人此起彼伏的啼哭声的时候,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忽然从最中心的那个营帐中传了出来。 然后,便见一个上身穿着绣花绸衣,外面又披了一件棕黄色的皮毛大氅,大摇大摆走出来的男子。 荒野之中,寒风呼啸,灯火摇曳,孙可望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看到对方身形高大,体格极壮,空气还隐约弥漫着一丝酒气。 微微一怔后,孙可望侧目看了眼张虎,后者此时披坚执锐,目色坚毅,随即颔首,两腿一夹便策马上前,高声呼道:“来者何人?” 原本,在某位战场初哥的想象中,既然敌人已经被包围,在我强敌弱的情况下,应当便是对方仗着手中的人质,开始和大西军谈条件,恳求宽恕。 然后,英明神武,宽宏大量的大明秦王孙可望,慷慨大义,不计前嫌,一番交心长谈便安抚好了地方土司,不仅安全救回了世子孙征淇,还解救了沦落为奴的百姓,可谓“一举三得”。 只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个穿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棕黄色大氅的高大男子,居然直接推开了手下士兵围成的防御阵型,径直朝着孙可望的方向跑了过来,然后在张虎的马下轰然跪下,俯首叩头道: “真州冉氏六子,冉珍,拜见大明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时此刻,一身疲惫,心中还在盘算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在不经意间露出王霸之气的孙可望登时便是目瞪口呆。 这是在搞什么啊?这是什么情况啊?难不成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因为冉氏乃是真州四大土司家族之一,虽说真州司已经在播州之乱后因为带路之功,改土归流了。但实际上,这个地区原本的四大土司家族,依旧是根深蒂固,手眼通天。 明末以来,随着各地叛乱不断,中央权威瓦解,各地的土司实际上又成了不受朝廷约束,各自独立的小王国。 而此时,不止是孙可望,便是在云南和无数大小土司交过手的张虎和众将士,也是一时惊愕,疑惑不解。 “这么说,冉卿这是一心报国,冒死防清,以至于和世子产生了误会?”孙可望看着冉珍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微微挑眉,勉力笑道。 一番交谈之后,孙可望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 说到底,孙征淇还是太年轻,遇上这种口齿伶俐,诡计多端的土司头目,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被套完出来了。 这孩子,勇气是有的,良心也是有的,可凭着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在这个乱世,是做不成事情的。 虽说川黔土司兵悍勇善战,但若是披坚执锐,策马对抗,哪里会被抓为人质?可是这孩子居然直接下马对峙,那不是直接白送了吗? “殿下,臣是大明的子民,世受君恩,守土抗清乃是臣的职责所在!”冉珍拱手抱拳,侃侃而谈,俨然就是早有准备: “真州自古民风淳朴,冉家子弟皆是忠良死节之辈,如今国破家亡,时局混乱,我等哪敢松懈,轻信任何人?实在是担心有歹人冒充世子胡作非为,欲行不轨,更害怕那是清军奸细,故才出此下策,以防万一。 故此,当臣知晓世子乃是真的世子之后,便选择在此视野开阔之地扎营,以便大军寻来。非是臣不敬殿下,乃是臣从未见过殿下天容,更不晓得殿下来了此地,一时惊骇欲死,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厮应该是念过书的,而且常年和地方官府的那些读书人打交道,不然不会一说起话来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文绉绉的。 在张虎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冉珍继续娓娓道来: “但臣转念一想,臣收留难民,提防清兵,所作所为虽然鲁莽幼稚,可皆是为国为民,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必然是会给臣一个公正处理的。” 孙可望当然不信他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的,但是时局如此,就算知道对方违抗朝廷禁令,私下劫掠人口,也只能是稍作警告。 这倒不是孙可望这个现代人的某些幼稚病又犯了,学了些历史的皮毛,便要学着搞什么统一战线,总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为不见血就能解决问题。 而是川南各大土司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石砫,酉阳两大土司及其周边几个小土司,下辖的人口便有十几二十万,而且都有劫掠流民百姓为奴的行为——这些地区还盛行着落后的领主农奴制。 在这样的背景下,大西军暂时还不可能腾出手来处理他们,遇事真的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安抚为主。 毕竟,你今天敢因为对方劫掠人口处理其中一个,明天这些人为了自保,哪一个直接投清去了都不稀奇。 其实就是原来的历史上,清廷占领西南三省之后,此处的土司也是叛乱不断,清廷花了许多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些地区的叛乱给镇压下去。足见其实力之强! “冉卿辛苦了,孤明白冉卿的忠心。”孙可望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虎,笑道。 他丝毫没有拆台的意思,但是他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对方。不然,秦国主的威望何在? 而且,作为一个现代人,孙可望表面上威风凛凛,毫不在意那些百姓,其实心里对于生命,对于人的尊严,是有着一种潜意识里的尊重的。 或许这在不久的将来,这种近乎本能的人文关怀会消失,但至少现在,他们还能驱使孙可望做出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情来。 “不过,冉卿也是知道的,孤是明白冉卿煞费苦心保护流民。可是那些大头兵,他们不了解啊,如果孤不做些什么,以儆效尤,恐怕难以服众吧!” “臣明白,罪魁祸首臣已经处死了,尸首还在营地之中。若是众将士们想看,臣这就让人抬出来。”冉珍再次拱手抱拳,弓着腰微微笑道。 很显然,这厮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而且本性猖狂,心思缜密,绝不吃亏。所以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根本不怕什么所谓的大西军。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敢伤害孙征淇,为什么一到阵前便直接跪下,为什么如此巧舌如簧,一开口还是忠良死节的原因了。 他知道,如果硬拼,自己必死无疑,可只要处理得当,把黑的说成白的,依仗着家族的地方的力量,便还有一线生机,现在更是拿出了替死鬼。 “是吗?”孙可望心中一惊,他本来是想抓个人来打一个五十军棍,来个下马威以示警告的,可如今这种情况,属实是出乎他的预料。 “那冉卿带孤去看看,孤也想知道,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正文 第十章 警告 冉珍陪着笑脸,带着孙可望等人往营中走去,一时得意洋洋。 他也没想到威名赫赫的秦王孙可望,居然那么好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态度有点过于温和了,反应好像还微微有些迟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看来自己套完了孙征淇的话之后,布置的这一切,都已经和自己的话对上了,无论秦王信不信,都拿自己没办法。 说到底,冉珍所依仗的,还是川黔土司这个群体,只要把自己摘干净,对方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实际行动。 毕竟,不过是抢了几个流民,死了几个奴隶而已,还不如自家的狗宝贵,哪里需要什么大惊小怪的,要不是误绑了世子,冉珍压根不会当一回事。 这才是这个土司小首领的真实面目:在领主农奴制的背景下,被掠为奴的百姓,处境真的是猪狗不如!那些还在营中的流民,恐怕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几人刚往营内走了几步,孙征淇和他的那几个亲兵,已经重新着好甲胄,迎面走了过来。 孙征淇见到父亲,一时间不知道是激动,羞愧,还是愤怒,一副咬牙切齿的摸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冉珍,但还是勉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走到了孙可望的身前。 “爹,孩儿......” 孙征淇低着头,话还没说完,孙可望便出人预料的,突然拉起孙征淇的手,借着火光,细细端详了起来,然后在对方原本白白净净的手腕上,果然找到了捆绑的勒痕。 “征淇,告诉爹,是哪位英雄绑的你?” 孙可望轻飘飘的话音刚落,在孙征淇惊愕的眼神中,冉珍当即跪下,辩解道:“秦王殿下,这是误会,臣当时不知道真的是世子,还以为是......” 要说,若不是困于真州的一亩三分地,就凭着这次事件中冉珍的反应之冷静,应对之准确,手段之圆滑果决,绝对是有干出一番事业的潜质的。 不过,若不是在真州这一亩三分地中和地方官府周旋了二十余年,和其他土司家族争斗了二十余年,这个人又哪里会那么机智冷静,圆滑果决呢? “还以为是清兵?”孙可望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不知道哪里冒出的怒气,然后又忽然冷笑一声:“冉卿的意思是,世子是清兵咯?” “不......不是,臣不是这个意思......”冉珍万万没想到这秦王突然就变脸了,一时间惊慌,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他当然想不到,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他眼里猪狗不如,可以随意蹂躏的流民,在现在这个秦王孙可望的眼里,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刚刚,孙征淇朝着孙可望走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后,便是刚刚被救出的二十几个衣不蔽体,浑身污泥,凄惨无比的流民:在被掠,逃跑,再次被掠的过程中,谁知道他们会被怎么样对待? 可生气归生气,还算是有些政治敏感的孙可望,在还没触及到他的底线,还能为了稳住川黔土司,为了抗清大局,再忍一忍的时候,终究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但是,不会动手杀人归不会动手杀人,不给对方一个警告,不追究,只是一味的安抚,只会让对方更加猖狂,那对大局来说,只会更加不利,对百姓来说,更是灾难! “那冉卿是什么意思啊?”孙可望步步紧逼,根本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回旋的余地:“怎么,冉卿的意思,难不成孤也是鞑子的奸细吗?” “秦王,臣,臣......”冉珍俯首叩地,连连求饶,刚刚的得意之气,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要是孙可望真的发怒了,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 “既然冉卿不愿意帮忙,把那个伤了世子的家伙交出来,那孤就只能自己找了。”孙可望撇过脸看向孙征淇,一脸玩味地说道:“征淇,你去,从冉卿的大帐开始找,仔细地找,不要怕碰坏东西,冉卿会体谅你的。冉卿爱民如子,必然也爱兵如子,不会舍得自己手下的兵受苦的......” 冉珍怔了一怔,知道自己刚刚是被骗了,威名赫赫的秦王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喜欢剥皮的秦王,果真不是好惹的。他也不敢再蒙混下去,只好主动把自己手下的兵给交了出来。 笑话,要是连不能和朝廷硬拼的这点觉悟都没有,冉珍就白和官府周旋几十年了! 孙征淇心领神会,心中虽有不忿,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只在动手绑他的人里挑出了一个最不顺眼的,指着那人说道:“爹,就是他绑的我!” 那土司兵被叫出来站着的时候,就已经害怕得不行了,现在听到孙征淇指认自己,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但是,冉珍现在哪里敢说什么,再者说了,孙可望这么做,很明显就是敲山震虎,要警告自己了。只要自己服从,便不会有事。用一个小兵的命换自己的安全,为什么不干? “来人,把这胆大包天的家伙,拖下去砍了!”冉珍扭头看向自己的手下,大声喝道。 不过,孙可望并没有理会他,对着孙征淇等人说道:“捆起来打五十军棍,征淇,绑的是你,你来动手!” 说到底,现在的孙可望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对于见血,杀人这样的事情,你让他在脑子里想一想,颅内高潮可以,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你让他杀了,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至少,现在还不会那么简单,除非有什么事情,彻底击碎了他这个现代人与生俱来的道德观念,让他愤怒到非杀人不可的地步! 因为对于一个稍有人文关怀的现代人来说,潜意识里就会觉得人命是十分要紧的,人不是草芥,是有尊严的,不能说死了就死了,那不是一串数字。 孙征淇等人闻言,马上动手,不一会就七手八脚地把那个土司兵给捆了起来,还把对方的裤子给脱了。然后,孙征淇拿起一根木棍就打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十分愤怒,现在有了发泄的机会,每一棍几乎都是使尽全力,要把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给全都撒出来。 怎么能不愤怒?如果不愤怒,孙征淇便不会要去救人了。而被绑到这群土司兵的营中,听到那些女人的尖叫声之后,若不是孙可望在这里镇着,孙征淇恨不得杀光这些人。 结果,还没打到三十下,那个土司兵就疼得晕了过去,屁股上早已经是血肉模糊。 打完之后,孙可望又招了招手,让人往那个土司兵头上,“哗”的一声,泼了一盆冷水,然后看了看抖了几下,张开眼睛的土司兵,又看了看冉珍,冷冷地说道: “你命好,孤今天不想杀人,若是日后再敢做这种事,冒犯天严,就不是打你五十军棍的事情了!” 那人本来就被打得意识模糊了,眼神恍惚,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但是一旁的冉珍确实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不知道是不是急的,已然是满头大汗。 这人虽然圆滑机敏,但和那些横行一地,为非作歹的军头恶霸,其实没什么差别,欺负普通百姓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可如今看见一方枭雄发威,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谨记殿下训斥!”冉珍跪在地上,连声答应,不可谓不低声下气。 就在他以为事情总算过去,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时候,哪里想到孙可望还没完。 “冉卿,我知道你其实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下面的人太过蛮横刁钻,不守规矩,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的这些护卫,都是贫苦百姓出身,哪里见得了这种事情啊,我也是快弹压不住了啊。 特别是那些百姓,伤的伤,病的病,就算跟着我们走了,总还是需要疗伤治病,吃饭住宿的,谁来负责啊? 更何况,我的这几百个护卫,大晚上的不睡觉,走了几十里路,来到这荒郊野外,不给点补偿,我真的担心他们会做出点不好的事情啊! 冉卿,你就不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吗?” 这话说得平淡无奇,细声轻语,就好像再问冉珍:你今晚吃夜宵了吗?可是对于听者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冉珍听罢,一时心胆坠地,连连叩首:“秦王殿下饶命,小人帐中还有一些银两,小人帐中还有一些银两......” 冉珍当然也听明白了,这堂堂秦王殿下,是在公然勒索啊! 但这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能不给吗?要不是秦王殿下碍于局势,一直优待土司上层,恐怕自己这条命都没了。 这一点,冉珍是清楚的,不然他也不会编出之前那一套谎话来,秦王信不信不要紧,选不选择信,才是关键。 地方土司和官府的关系如何微妙,如何利用,哪里是界限,哪里是不可触碰的。这些,土司内部都是有权衡的,和官府打了几百年交道,他们知道什么地方对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地方可以浑水摸鱼...... “这么说,冉卿是要主动献出家财,替孤犒赏三军咯?”孙可望笑着问道。 虽然还没到随便杀人的程度,但这并不意味着孙可望只是打个小喽啰,就会放过这家伙,不把他的营帐扒干净,孙可望心中的这口恶气,还真的出不了。 其实他都不敢走近去看那些流民的惨状,不然,他真的担心自己会一时失控,杀光这些畜生! 冉珍很快便再次反应了过来,一脸笑眯眯地说道:“是,秦王殿下说的是!” 正文 第十一章 首杀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孙可望骑在马上,看着一脸愤懑的孙征淇,冷声问道:“怎么,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爹,他们公然违抗朝廷的禁令,劫掠百姓为奴,为什么爹不把他们全杀了?”孙征淇忿忿不平,咬牙切齿道。已经看到流民惨状的他,刚刚可是一直在忍着啊! “而且,便是不能以劫掠百姓的罪名,绑架秦王世子,那也是死罪啊!” “世子,国主这也是以大局为重,世子也要稍稍体谅一下。”一旁的张虎虽然也觉得奇怪,今日的国主过分温和了,但他还是赶紧出言解释道:“而且,国主也让那蛮子赔了银子,足够这二十多个百姓丰衣足食好几年了!” 孙可望这时候其实有点心虚,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敢杀人吧?也不能说是不敢杀人,而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居然不忍心下手......不然,按照原主的个性,这些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说到底,现在的这个孙可望,不过醒来短短六天,距离这个时代,还是太远了! “当初先帝便是杀人太多了,以至于失去了人心,才会丢了四川,数百万生民就此苦不堪言!”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个父亲的口吻,继续语重心长地给自己找补:“你现在还年轻,很多东西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这个你一定要明白才行!” 就在孙可望打算用这些绝对正确的废话搪塞自己这个便宜儿子,解释自己的反常行为的时候,队伍前方忽然哭声大起,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虎,过去看看!”孙可望命令道。 听声音,应该是队伍前方刚刚被救的流民那里传来的,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孙可望还不清楚。 刚刚启程回营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那二十几个流民的惨状。 因为孙可望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骨子里,还是有着那种极为朴素善恶观的小市民,看不得那些惨状。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会觉得抗清是自己的责任呢? 这不是什么民族问题,而是一个人的良心问题。孙可望只知道,招揽流民种田,贷给牛种的,绝对好过跑马圈地,掠民为奴的好;兴修水利,发展生产的,绝对好过屠城滥杀的好...... 所以,他要抗清。不止是为了做皇帝,更是因为他在不久之前,也是一个老百姓,他的屁股没有坐歪,他还有一点同感心。 “爹,我也要去!”不等孙可望的许可,孙征淇双腿一夹,立即策马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营帐之内的金银细软已经被孙征淇带人劫掠一空的冉珍,现如今正在手下面前无能狂怒,骂骂咧咧: “他娘的,什么官兵,什么朝廷,特么的就是一群流寇!!!死性不改!!!还敢称秦王?哪个亲王连这点银子都要抢的......正是晦气,这趟白出来这十几天了,一个汉狗都抓不到......” 孙可望一行人刚走不远,冉珍就再次支愣了起来,已经足足骂了一刻钟了,手下的几个亲信就这样站成一排在那里,任他打骂。这会终于是骂累了,骂渴了,才稍微停了下来喝口水。 “主子,别气坏了身子,现在正打仗呢,到处都是流亡的汉狗,等这些人一走,小的们再去抓多几个汉狗回来。”一个亲信佝偻着腰,一脸谄笑道。 “是呀,主子!只要这仗一打起来,哪里还愁抓不到汉狗?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些大户,再给主子抓几个水灵水灵的小娘子回来!”又有一个亲信弓着腰,在一旁一脸猥琐地应和着。 听到这些,冉珍的气才稍稍消了一些,心里盘算了一番:要是遇上一次大户,那这次的损失,也就全都能弥补回来了。而且那些大户的小娘们,可是嫩得很啊,就是不禁玩! 不过,就在这些与土匪强盗无二的地方土司还在想着如何弥补损失的时候,营帐之外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不过似乎只有两三骑。 “怎么回事?孙可望又回来了?”冉珍一时警觉,然后指着面前的一个手下:“你,出去看看!” 听声音,来者只有两三骑,所以冉珍并不是很担心,而且他现在心里还有气呢,如果不是孙可望亲临,他根本不想理会。 可是,未曾想,那名亲信刚刚出了营帐,外边忽然就传来了箭矢呼啸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甚至,似乎还有中箭倒地的人撞翻了火盘,点燃了一处帐篷,冉珍的营帐之外一时火光大起。 看到了那双血淋淋的腿,看到了那张被殴打到青紫肿胀,已经面目全非的脸,看到了那个被这些土司兵强暴致死的女童,以及面目可怖,惨不忍睹的那二十几个流民之后,一直隐忍的孙可望就像是一个被突然点燃的火药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张虎带兵剿匪! 张虎奉命,原本是打算带着二十个骑兵突袭冉珍大营的。可是当他距离冉珍大营二里地,发现对方还是没有设防之后,便直接带着两个亲兵,飞驰而至,来了个“单骑取中军”。 这边冉珍意识到情况不对,简单披了件皮甲,正要出帐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还没走出营帐,便听到了“刺啦”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可容得下五六个人的营帐,刹那间被劈成了两半。 冉珍这时早已经被吓傻了,手中的长枪“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耳中恍惚传来: “逆贼冉珍,勾结清军,劫持世子,意图不轨,还不速速受降!” 不能用劫掠人口的理由办你,难道还不能用劫持秦王世子的理由办你? 说到底,冉珍在堂堂“秦国主”孙可望面前,什么都不是,要不要制裁他,更多的真的只是所谓的“大局为重”。 可孙可望终究还是一个正常人,有着最简单的善恶观,最简单的愤怒,搞政治他还不算内行,可是做人,他也做了三十几年了,自认为还算合格的! 当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童遭受的那种惨状,无论如何,都是忍不了的!这和鞑子还有什么区别?又如何能忍? 民生之苦,早已经苦不堪言了啊! 其实,孙可望之前一直在躲避,以为不去看就能忽略这个时代的残酷,只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和恢复河山的豪情。 但终究,他还是被迫面对了。或许是脑中残留的原主意识起了作用,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冲击太大了。 孙可望当即愤然下令:“除了冉珍,全部杀光!” 于是,才有了张虎的单骑突入,一枪破营! 而当孙可望带着三十余骑策马入营,营地四处都是倒地的尸体和血淋淋的首级,寒风中还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军中的护卫不提,孙征淇自小生在军营之中,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过是微微挑眉,脸上便不再有任何情绪了。 而看着那些瘆人的头颅和血污,孙可望紧紧握着腰间的配剑,勉力保持身形端坐在马上,才不至于当场恶心到失态。 “冉卿,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孤说吗?” 孙可望翻身下马,踩到了地上的一滩血水,脚下顿觉黏糊糊的,心下更是一惊。但他仍旧强装镇静,脸上更是强行挤出了极不自然的笑容。 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却更像是一脸狞笑——熟悉的那个秦国主终于回来了! 此时,被人摁住,跪在地上的冉珍,看着手下的人已经全部身首异处,虎背熊腰的一个猛男,几乎是泪涕交加,泣不成声,对着走过来的孙可望不停的叩首哀嚎: “秦王饶命,秦王饶命,小人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可望看着他那个惊骇欲死的样子,却是冷笑一声,心中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了,大声咆哮着给自己壮胆: “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能编出那样严丝合缝的谎话来骗孤?怎么,你是觉得你这点道行,孤都降伏不了吗? 呵,可笑,要是你这点道行,孤都降服不了,孤早就不要做这个国主了!” 听到孙可望在咆哮,冉珍已经是彻底崩溃,又看到对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一时慌张,脸上的刀疤更加狰狞。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口出狂言: “我是真州冉氏六子,我是真州冉氏六子,你不能杀我,你真的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你就不怕真州投清吗?对,你杀了我,真州真的会投清的,石柱也会投清,酉阳也会投清......你不能杀我,你真的不能杀我,他们真的会投清的......” 孙征淇,张虎等人一时间目瞪口呆,见过找死的,却没见过那么着急找死的。 “呵,真州冉氏?什么真州冉氏?滇池里的王八都比你这种人稀罕。孤要杀你,耶稣都拦不住!!!” 孙可望面目狰狞,咆哮着拔出腰间的佩刀,那两个按住了冉珍的军士见状更加用力,冉珍惶恐至极,却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孙可望双手紧紧握着腰刀,一步一步逼近。 然后,不等冉珍再说什么,孙可望便趁着热血上头,血脉喷张,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劈了下去。 一时间,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孙可望更是脑中一片混沌,那一夜,更是整整一夜未眠...... 正文 第十二章 作战计划 第二日午时,随着信使的到来,真州冉氏六子冉珍为救秦王世子,惨遭清兵奸细杀害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真州城。 一时间,便连留守遵义的地方官员也亲自前往真州慰问了一番,还给对方追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官职,引得全城轰动! 而与此同时,随着贵阳方面信使的到来,湖南省衡州府衡阳城内,也是一片欢腾! 当然欢腾,信使不仅带来了“国主”孙可望专门为军中诸将,还有新设百官的正式册封,赏赐许诺。更重要的是,还有永历皇帝被迎入贵阳,即将移驾长沙的内幕消息。 如此一来,岂不是预示着国主与皇上的关系已经缓和,抗清大业局势一片大好,建功立业,封王拜相正是此时? 若不是军中主帅李定国一早便设下禁令,不许军中饮酒,此时还在城外军营巡视,暂且还没知道这天大的好消息,今夜的衡阳,自是不会如此肃穆! 如今的衡阳城,因为大西军主帅李定国在此安设官员,休整主力,从湖南各地征集的粮草军需也源源不断地运往此地,俨然已经成为了湖南省的中心。 衡阳城外,此时军营密布,人喧马啼,各座大营之中不断吐出成批的士兵和战马,同时还有大批民夫正押运着物资,往各个大营中去。 李定国在此设置帅府,不仅是因为衡阳城交通便利,乃是湘东,乃至整个湖南的交通枢纽,方便湘东各处新收复地区的粮草征集,政令通达。更是因为,此处正是李定国打算设下埋伏,重创清军主力的主战场。 此时天色未暗,晚霞染红了天际,李定国立马山腰,往北方看去,地天之中山峦起伏,清晰可见。而山麓之下,正是数万大军以及近十万助战民夫的营地所在。 “将军,附近的地形,到今日已经全部勘察完毕,后续只需通知各营总兵将官,按照部署,提前熟悉即可。”说话的是李定国的心腹大将,中军统领靳统武,此时正在向李定国汇报大军的准备情况: “为了这次与清军主力的决战,设置在湘东各地的官员已经征召了十万民夫,正从宝庆,永州,长沙三处征集,运输粮草马料,如今衡阳城内的粮草军需储备,足以支撑大军九十日的消耗。” 李定国点了点头,虽然收复湘东五府才不过五六十日,但是得益于大西军丰富的官员储备和高效的军政系统,以及地方汉民乡绅的支持,湖南各地的民夫征召,粮草征运工作都得以顺利进行,遇到的抵抗更是微乎其微。 当然,能得到地方乡绅的支持,自然是因为大西军以永历朝廷的名义发兵,而正是这份对于地方乡绅的号召力,使得李定国的军事部署和军队的训练远比计划中的要顺利得多。 李定国和靳统武在山腰处视察了一番后,便骑马沿着山路,直接往军中大营而去。等到了山下,顺着山下的官道而行,路上训练而归,正在行进回营的军队连绵数里,人马混杂。 李定国此时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态,一路上策马疾驰,身后数十护卫紧紧跟随,一旁连绵行进的队伍之中所持的无数面“李”字大旗更是迎风招展,气势非凡! 如今的衡阳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四处都是操着奇怪口音的大西军将士在巡逻检查。 等李定国进入衡阳帅府之后,冯双礼,马进忠,马宝,窦名望,吴三省等军中大将已经等候多时了。大战在即,众人没有寒暄,简单交接了一下最新的军情讯息之后,便准备开始对最后的作战计划进行确认。 衡阳大西军临时帅府的会议厅内,一副抽象的地图被平铺在了桌面上,湖南地区的城镇关隘和主要道路都被标注得一目了然。 靳统武手上拿着一条细长的竹枝,从湖南北面的岳州府开始讲解: “大将军,诸位将军,根据最新的军情,此次南征的鞑子大军预计将会在十一月末抵达湖南岳州,号称二十万,实则应该是十万左右,以酋王尼堪为主将,八个满州固山,应该有四到五万真满州兵,以及数万蒙汉八旗,还有大量的随军包衣。 如今湖南除常德,岳州两府,辰州一地,皆已经被我军收复,鞑子大军此来气势汹汹,主要目标必然是寻找我军主力进行决战。” “八旗兵战力强悍,远不是绿营兵可比,而且我军兵力并不占优,且军中存在畏满情绪,所以必不可直接与之决战,只能在先期佯装溃败,诱敌深入,然后重创之,使其溃败。 我方预计第一波进攻将会在长沙府首先爆发,冯都督到时稍作抵抗之后便暂退出长沙,引诱清兵渡湘江。然后,冯都督,马将军两部三万人马撤到白杲埋伏,待清兵过衡山,大将军再从衡山西南的蒸水率四万大军从正面攻击,两位将军率兵从背后出击,两军相夹,必能重创清军。” 听到这里,李定国忽然打断道:“冯都督,你部撤出长沙之时,一定要稍作抵抗,不能直接佯装溃退,同时必须维系好部队,严防大军出现溃散情况。马将军也是,撤出湘潭之时,务必约束好军队。” 冯双礼和马进忠两个副将随即点头,冯双礼已经收到了孙可望的密令,不过和历史上孙可望密令其退出伏击不一样,这一次孙可望直接密令其不惜代价配合李定国的作战。 而马进忠这个“混十万”,打起仗来一向都是墙头草——抗清可以,但是别让我打硬仗,非要打硬仗也可以,但是别损失我的主力。只要冯双礼不撤,他必然也是不会撤离了战场的。 若是这三万大军及时从背后杀出,李定国的四万大军再趁着尼堪被杀,清军群龙无首之际反攻,衡阳之战的战果必然是远远大于原本历史上的,说不得能杀伤一两万满清八旗。 在这个时代,若是能够将一支军队的核心战力杀伤十之一二,那这支军队短时间内,便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势了,别说是像样的攻势,不彻底丧失战斗力,成为溃军,便已经是强军了。 李定国说完,靳统武又指着衡州府,继续说道: “衡州才是此次我军的决战之地,所以为了引诱清军主力进入圈套,冯都督到时务必将部分辎重,以及几头大象留下,但是大军主力一定要迅速撤离,全力避战,保存完整,要留到决战之时再消耗。而且,就算是清军分兵追击,也决不可与之对抗,以防酋王尼堪察觉异样。 马将军则可以闻风而逃,直接率本部兵马和辎重进入伏击圈,万一被小队清军追上,也决不可暴露战力,轻易与之交战。” 李定国和会议厅内的诸将都没有任何异议,这个作战计划大家原本就已经知道了,如今不过是进行最后的确认罢了。 就是马进忠,心里一时有些郁闷了:什么叫闻风而逃?什么叫万一被追上啊?老子是“混十万”没错,可也是讲点原则的,也不是每次都跑那么快的! 说起来,马进忠也算是这个时代具有典型代表的军头了:他能表现成什么样不由他自己决定,而是看在谁的手下做事! 如果是跟着左良玉,何腾蛟,朝廷发不够粮饷,那就走一路抢一路,硬仗绝不打;如果是跟着孙可望,粮饷给够,那就遵守军纪,听令行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还能知道国家不能卖,祖宗不能背弃,甚至还因为当初假装投降,狠狠地坑了阿济格一把,把清军南征的大炮都扔进了长江里而闻名军中。 接着,靳统武又拿着竹枝对着地图上几个重要的伏击据点,向诸将确认了最后的兵力部署情况。 李定国听罢,再次点头道:“说说现在的粮草筹备情况,以及备用方案!” 作为这个时期最闪耀的军事天才,李定国的战略眼光和战场洞察力都绝非是一般将领可比的,他十分清晰地预估到了这支清军的真实实力和己方大军的短处,在定下了“诱敌深入,前后夹击”的方略之后,自然还留了后手,做好了备用方案。 而这个所谓的“备用方案”,其实就是大军战败之后的狙击计划和撤退路线了。 谁也无法预料到战争的最后结果,李定国自然也是如此,特别是当自己还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所以备用方案是必须要做的。 因为就算是大会战失败了,还能依仗湘西和湘南的山区和清军对峙。不然,大军一旦失利,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是!”靳统武随即又继续讲解道: “除了已经运抵衡阳的粮草以外,长沙,湘潭两地的粮草也将在三天内征集完毕,提供后勤供应的民夫约两万人,都将在长沙府由地方乡绅征召。 另外,宝庆,永州两处预备撤退防守地的粮草,也将在下个月开始征集押运,提供后勤供应的民夫约三万人,预计将会在十一月中旬会完成征运工作。” “若是到时战事不利,冯都督和马将军应当尽可能保存实力,撤入宝庆和秦王的殿前军会合,而大将军将率军撤入永州,依仗地利而守,两军互为犄角,清军也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正文 第十三章 驱鞑虏,挽天倾 开完对清作战的军事会议后,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身材高大,形象威严的西府大将军李定国来不及卸下身上的全副甲胄,便直接带着窦名望和靳统武两个心腹大将进到了临时帅府的书房。 “看看信上说了什么!”李定国一走进书房,便将之前拿到手的秦王来信直接扔到了靳统武的怀中,让对方读来听。 窦名望则是直接上前,帮李定国卸下身上的甲胄,书房里一时只剩下了甲叶摩擦触碰时发出的金属声。 “将军,传闻是真的,秦王真的将皇上接到贵阳了,更是计划击退清军主力后,让皇上移驾长沙!”靳统武手上一顿,微微挑眉,面露惊色。 其实,刚刚听到冯双礼,马进忠等孙系将领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李定国以及其手下的心腹大将们,都是不信的。 “孙可望当真想通了?”李定国这时刚刚换上一身绯色官服,闻言一脸诧异,似乎并不相信孙可望真的会那样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兄弟两人多年的龃龉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化解的。 窦名望刚将李定国的甲胄挂好,见屋内的气氛不对,当即出言缓和道:“除此之外,信上还说了什么?” “秦王还说,梧州城已经被清军攻占,清军驻防开建,大有进攻桂林之势。如今广西防务空虚,桂林岌岌可危,务必派一支偏师返回镇守,威慑清军,以防万一。”靳统武转述完,又抬头看着李定国。 “孙可望居然听得进本将军的意见了?”李定国微微皱眉,一时间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话说,李定国毫无疑问是一个天生的帅才: 崇祯十年,不过十七岁的李定国便能独自统率多达两万人的部下,跟随张献忠一路攻打河南和湖北。 而四年之后,也即崇祯十四年二月,他又乔装成明军的差官,仅率二十轻骑,便敢连夜飞奔到襄阳城下,直接取得了襄阳大捷,明督师大学士杨嗣昌所储军资十余万,皆为农民军所得,此战更成为了大西军开始走向强盛的转折点。 三年后,即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张献忠正式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李定国便以战功卓著被封为安西将军,监管十六座军营,成为了诸将中仅次于孙可望的二号人物。而这时的李定国,才不过二十四岁。 但美中不足,甚至令人遗憾的是,与军事上的飞速成长,从当年的“小尉迟”成了如今的“小诸葛”不同,李定国在政治上,远比孙可望要幼稚得多,更无能得多。 其实,他一直都不服孙可望,四将军时期,艾能奇是孙可望的心腹,刘文秀随大流,李定国便一直被压制着。而随着艾能奇意外战死,刘文秀摇摆不定,李定国心中对于孙可望一贯的独裁和压制更是不满。 不过,这样的不满,现如今暂时还只是心中久积的满腔怨气罢了,其中掺杂的,更多的是私人情绪,而非什么立场问题。 换句话说,现在两兄弟的问题还只是以孙可望辈分,威望,见识以及做派,不足以让李定国服气,但两人并无什么根本上的矛盾。 说到底,想让李定国这样的英豪服气,如果没有正统的辈分或者是远超过他的功绩加持,根本是不可能的!便是从张献忠时代开始,就一直在大西军中压过他一头的“一堵墙”,“平东将军”,义兄孙可望,也不行! 这是只服从于绝对强者和天下大义的英雄气! 回到广西的防务问题上:李定国原本是想要留下一部分兵力,严防广东省内的清军,继续巩固大西军在广西的防务的。可之前孙可望为了抵御清军主力,一直急令他全军北上湖南,广西省内只留下了刚刚收编,还没来得及整合的数千南明军旧部以及万余杂牌军,战斗力低下,根本不足以撑起广西的防务。 “听说秦王坠马醒后,性情大变,莫不是与此有关?”窦名望盘手在胸前,若有所思道:“秦王醒来之后的种种举动,都和之前判若两人,现如今更是亲身前往夔东,联系李来亨出兵荆州,似乎真的是一心扑在了抗清大业。” 窦名望原本是张献忠的皇城都指挥使,后来才归到了李定国的部下,其人智勇双全,心思缜密,颇有大将之才,更是李定国营中的重要谋士。 “继续!”李定国对于窦名望的话不置可否,指了指靳统武说道。 “秦王还说此次清军来势汹汹,他十一月会率殿前军东进辰州,常德,合击清军。在此之前,让我们要尽可能团结一切力量,特别是拉拢江西的刘京义军入湘,为日后经营湘赣防线做准备。” “还有什么吗?”听到这些教他做事的话,李定国心中一时不忿,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发觉李定国的语气不同,勒武统不敢怠慢,又赶紧转述道: “秦王说:湖南,广东两省乃是此次东征的重中之重,湖南战局当以击退清军主力,控制长江天险,湘赣山区与清军对峙为为目标;而广东战局务必要以广西,湖南两地尽在掌握之中,后方无虞,联合广东沿海的义军,水陆并进,方能取得。” “这些还不用他来教我,等打完湖南,我自会派人去联系郑成功,到时从东西两面夹击,不愁广东不破。”李定国冷哼一声,微微昂头,不以为然道。 “可是......”靳统武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转述道:“秦王说郑成功靠不住,自身都难保,不能指望他来夹击清军。” 李定国听罢,不由得微微皱眉,心中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扭头看了看窦名望,欲言又止,又看了看靳统武,然后又问道:“还有什么吗?” 李定国其实心里也不确定郑成功是否可靠,但若是自己陈述利害,邀请他东西两面,水陆并进夹击清军,然后共享广东,难道不是于双方都有利无害吗?郑成功怎么会不来? 就算到时郑成功只是拿下潮州一府,也远比现如今被困于金厦两座孤城要好得多啊!如此简单的道理,难道堂堂国姓爷想不明白? 而且,无粮如何养兵,又如何练兵,无训练有素,能战敢战之大军,又谈何恢复河山? 对于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窦名望和靳统武都已经习惯了。若是这两位军中的最高统帅意见有分歧,起了争执,除了南府刘将军,何人能插嘴? “秦王说他已经派遣使者前往广东沿海诸岛,去联系陈奇策,邓耀,陈上川,以及陆上的王兴,暂时投清的郝尚久等人。还有,如今寄居于郑成功辖下金厦的张名振、张煌言等鲁王旧部,也已经以皇上的名义派遣使者前往征召。 秦王还说:若是能争取到他们南下广东,就算郑成功不来,汇合广东沿海义军,也足有三四万水师,除去家属老弱,精兵也有上万,到时借郝尚久潮州反正之机登陆,东西夹击,水陆并进,兴复广东必能成功。”勒武统又继续说道。 这就是一个通读史书的现代人,开了上帝视角之后,对于局势的清晰认识和全局考虑了。 无论是广东沿海的陈奇策,邓耀等南明军旧部,还是王兴,郝尚久等土著军头,孙可望都知道他们反清的立场是否足够坚定,是否腾得出手来。 原本历史上,李定国联系郑成功的时候,其部刚刚经历了和清军的血战,损失惨重,急需休整,而且还在和清廷谈判,趁此时机抢夺粮草赋税,恢复元气,哪里还有余力支援李定国? 而那个时候,张名振已经病重,张煌言领着尚未被郑成功吞并的旧部活动于浙江舟山,长江口等地,作用微乎其微。 其实,鲁监国政权留下的文官武将,诸如如张名振、张煌言、徐孚远等人,是比郑成功更效忠于永历皇帝,南明朝廷的。只是由于江山阻隔,自身力量又不够强,既没有根据地,处境相当困难,也没有正确的指导,以至于这支还有相当实力的鲁王旧部一直没能发挥相应的作用。 但是从他们希望同郑成功保持良好关系,共赴国难,和防止郑成功将自己有限的兵力悉数吞并,撇开永历朝廷同清朝媾和这两点来说,这绝对是一支可以争取的力量。 对于广东以及更远地区的情况,李定国其实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非常低效,而且不准确,这也是他听完了孙可望的这份信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了。 其实正如前面所说的那般,兄弟两人的关系现在还没那么差,此时更多的是什么私下的不服气,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如果孙可望不撤去冯双礼大军,刘文秀的儿子不来散布谣言,孙国主不趁着李定国广东大败之时派兵进入广西偷袭阻滞,李定国不直接去安龙救驾,两人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倒戈相向。 但这些都是两个人努力了整整四年,昏招迭出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李定国之所以沉默不语,甚至还有些微微叹气,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这个义兄说得真的有几分道理。 李定国心里之所以对孙可望不服气,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觉得他自己才是“挽狂澜于既倒”的诸葛亮,“一匡天下,尊王攘夷”的管仲。 说得更直接一点,李定国想做的是忠君爱国的一代名臣,而不是曹莽窃国的奸佞之辈,这是他和孙可望在政治上最大的分歧,几乎不可调和——凭什么孙可望能做皇帝? “将军,你是觉得秦王的计划不妥吗?”见靳统武停了下来,李定国眉头紧锁,气氛一时僵硬,窦名望忍不住拱手抱拳,出言相问。 而停下来思考了一番,想起了和孙可望这几十年兄弟之情的李定国,闻言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两位心腹退下。 而靳统武见状,也是欲言又止,便直接将信摊开,放在了李定国的面前。 等两位心腹走出书房,关上了房门之后,李定国看着信上最后的几行字,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匡扶天下,恢复河山,无定国不可,无可望亦不可。唯吾等兄弟同心,方能驱鞑虏,挽天倾!望弟弟定国知:兄非曹莽,帝非昭烈,勿信小人言,多读武穆书! 附武穆词半首,与吾弟共勉:‘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正文 第十四章 保宁城下 孙可望救出孙征淇之后,继续日夜兼程,在第六日的时候,与白文选所率的兵马相遇,然后直接调走了其中的两百骑兵,加上本部因为路途遥远,马匹损伤等各种原因减员至一百余的亲卫,三百人马继续一路向北。 虽然日夜兼程,已经人困马乏,但是孙可望一行人马终于还是在九日深夜的亥时初,赶到了距离保宁城不到二十里的和溪关,然后打算在此处休整一番,天亮之后再去梁山关见刘文秀。 可是,就在孙可望以为万事大吉,只等明日亲自去见刘文秀,让其调整兵马,就足以改变历史,重创吴三桂,将其赶出四川的时候,提前派往刘文秀大营的哨马却带回来了一个孙可望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有算到的消息——刘文秀打算提前发起总攻,时间就是这天的凌晨日出! 或许是孙可望改变历史,亲自前往四川带来的蝴蝶效应,又或许是提前派往保宁的信使促使刘文秀把总攻提前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孙可望实际上还是来迟了! 现在再派一次信使前往刘文秀中军已然是没有任何用处了,要是这家伙会听话,早就听了,不至于能干出提前发起总攻这种事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寅时,天还未亮,孙可望无奈,心中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只能又让张虎唤起还在睡梦中的士兵,整理队伍,打算直奔张先壁本部而去。 历史上,便是总攻发起的那天辰时,吴三桂率领本部精锐骑兵开门出城,直攻张先璧本部兵马所在的防线,由此导致了刘文秀围攻保宁的战线全线溃败。 攻城的部队中,张先璧原本就是明军将领,是这两年才被孙可望整编的贵川明军,战斗力本来就弱。 而他的部队在刘文秀的这支杂牌混合军团中,还是战斗力最弱的。这一点又被派人侦察军情的吴三桂给发现了,所以吴三桂便决定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 最终的情况也基本如同久经沙场的吴三桂预料的那样,张先璧本部兵马在遭到突袭之后,顿时大乱,纷纷逃窜,败兵把王复臣等部的军队冲得乱成一团,很快就搅乱了整个队伍。 虽然刘文秀发现之后连忙率兵前来支援,但是保宁城内的数万清军也趁势奋勇出击,明军阵势已乱,再加上面对的是吴三桂这样的猛将,哪里还能立得住脚?当天中午,刘文秀大军便已经全面崩溃了。 不仅如此,此战刘文秀志在必得,手下的官兵也都因此信心满满,张先壁的弟弟张先轸居然学起了韩信,要背水一战,砍断了嘉陵江上的浮桥。 这就是又菜又爱玩了,只知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却又没有别人的本事,最终只能像曹孟德一般,眉毛都烧没了。 而张先轸明显更倒霉,由于浮桥被砍断,导致了大批将士无法过江,被城中出击的清军追杀或落水而死。包括张先轸在内的明灭虏将军王复臣、总兵姚之贞、王继业、杨春普等被清军擒杀,大军更是损失了半数士卒、战象三只、马骡二千三百余匹,就连刘文秀的抚南王金印也被清军缴获了。 正如之前孙征淇所分析的那样,保宁城三面环水,西、南二面临嘉陵江,东面为东河,江河对岸和北面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脉,虽然易守难攻,可一旦被敌人包围,也很难形成有效的力量出城反击。 明军占领了城外各山头之后,刘文秀并没有选择最稳妥的方案:利用地利,派重兵扼守保宁东、南、西三面,然后凭借高山地势,宽河巨险,利用火炮鸟铳阻击出城反击的清军,延山放铳,据险围城。而是把主力部署在保宁城北面的山麓之下,企图截断吴三桂大军的后路,围而歼之。 甚至在攻城以前,他还抽调了一部分军队“北塞葭萌关,东塞梁山关”,防止攻克保宁后清军突围窜入陕西。这也导致了原本四面围困,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的劣势被进一步放大! 当然,如果不是站在上帝视角,刘文秀志在全歼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所部清军的战略目标并不能说有错,毕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他忽略了自己手下的这四万大军是什么样的成分,什么样的战斗力,那就是大大的不该了,更不是一个独挡一方的优秀军事统帅该犯的错误。 没错,他本部的人马战斗力强悍,在士气如此高涨的情况下,就算清军出城袭击也难改大局。可问题就在于,这支部队一半以上都是整编不久的云贵南明军,战斗力实在感人。 面对吴三桂这种身先士卒,手下还猛将如云,拼死冲杀的敌人,不说一触即溃吧,但最多也就是二触即溃了! 就拿张先壁本部的数千兵马来说,所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不是他们的战斗意志有多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是因为每一次张先壁都跑得太快了,敌人根本追不上。 这样的军队,除了打得过百姓,还能打得过谁?就这,也敢背水一战?特么的不是找死吗?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 而且,刘文秀改变了三面据险,俯扼清军的态势,使得自己的主力置于保宁城北,清军重兵防守,东、西背水的危境,也违背了兵法上“围师必缺”的原则。 吴三桂等人眼看已经没有退路,投降又是必死,惟有背城一战才可绝处逢生,所以才爆发了令人不得不惊叹的战斗力。 其实,刘文秀的心腹,灭虏将军王复臣在战前也劝说刘文秀集中兵力攻打保宁城的薄弱部,不给清军以可趁之机。可是这一正确意见遭到了刘文秀的断然拒绝,最终导致了保宁战役的惨败。 脑中回忆着刘文秀在历史上的惨败,孙可望一点也不敢耽误,还将刘文秀留在和溪关驻守的数百人马也一起带走了。 可是,当他们千辛万苦,费了大半个时辰,才赶到南津关,距离保宁城仅仅一河之隔的时候,孙可望看着眼前的断桥,这才记起来——渡桥早就被张先轸这个大聪明给砍断了。 无奈之下,孙可望只能指挥和溪关带来的数百兵丁,利用江边刘文秀大军之前收集的舟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手下那三百仍有战斗力的骑兵运了过去。 而当张虎带着一百余骑率先登陆江对岸,背水防守,孙可望刚刚上船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此时刘文秀大军主力齐集保宁城北,刘文秀本人更是登上东北山头亲自指挥攻城,数万大军排兵布阵,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孙可望还在江中,便听到了城北方向传来的震天炮声,而炮声之中,隐约还有战象的嘶鸣吼叫声。昂首望去,便见江岸山头的薄雾之中,随着炮声,火光不时闪动。 等到剩下的两百骑也登陆上岸时,雾气已经散去大半,能见度大大提高,趁张虎整军之际,孙可望再次遥望城北,便见自江岸始,兵马如林,旌旗蔽山而下,横列十数里,一派气吞山河之势。 为了攻下保宁城,刘文秀可谓筹备已久,亲率主力大军在保宁城北摆下了精心设计的大阵,阵前列战象,然后是轰城的火炮,远战的鸟铳,紧接着是近战防御进攻所用的盾牌,长枪,匾刀,弓箭,如此层层叠叠,足有一里之长。可谓攻守兼备,坚不可摧! 随着火炮发射完毕,军中立即鼓噪出击,阵前的十几头战象率先开路,鸟铳兵,弓箭手,长枪兵,刀盾兵紧随其后,蜂拥而上攻城。 而城中的吴三桂,李国英等人也很清楚以骑兵对战象进行突击,根本不可能胜,就算突破了战象,其后层层叠叠的鸟铳,弓箭,刀斧长枪也不是吃素,如此一来,必败无疑。 于是,就如同原本历史上的那样,为了应对刘文秀大军的进攻,李国英命部下绿营兵改打八旗正兵旗,吸引攻城大军的注意,以便早在两日前便通过侦察得知攻城明军中张先璧部战斗力最弱的吴三桂,率领本部最精锐的百战骑兵出城袭击张先壁军。 随着刘文秀攻城部队的推进,保宁城张先壁军方向大门外的吊桥突然放了下来,随后便见漫天的烟尘之中,吴三桂亲自率领数百骑兵,蜂拥而出,扑向了似乎毫无准备的张先壁军。 至此,东方日白,这片已经躁动了半月之久的土地之上,宛如爆炸了一般,撼天动地的喊杀声,轰鸣声不绝于耳。 而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碰了一次又一次壁,不知道是亲手杀了人之后解锁了技能,还是记忆融合得差不多的“秦国主”孙可望,又花了三刻钟,总算是带着三百尚有战斗力的骑兵赶到了指定战场。 “张虎,你带五十亲兵和新来的二百骑兵从侧面冲散出城的清军!”孙可望打马立于队伍之中,迎着东升的旭日,看到前方即将接战,心中无比平静地下达着作战指令。随后又扭头看向了一路跟来的孙征淇:“孙征淇!” “臣在!”孙征淇端坐马上,拱手而对,却是没有丝毫慌乱之意,便是称呼也变得正式了起来。 “打秦王大旗,随孤督战,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正文 第十五章 保宁城下(续) 如此局势之下,吴三桂居然还敢突然出击,猛攻张先壁大军,这是刘文秀万万没想到的。他更没想到的是,仅仅是这猛然一凿,自己精心设计的大阵,就被这些溃兵给冲破了,以至于保宁之战功亏一篑。 尽管吴三桂这个人毫无底线,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弃国弃家,弑君杀父的人,但他作为一个军事统帅,一方枭雄的实力,却是不容置疑的。 换句话说,这个人,你可以说他坏,坏透了,但是绝对不能否认他的能力,以为他蠢,有勇有谋的反动派,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廷赢就赢在收罗了一群智勇双全,实力强劲,把一生都献给了反动事业的反动派。 而关宁军自山海关大战以来,虽然已经损失惨重,但是吴三桂赖以征战,控制军队的基层将官,各部骨干们,却都基本保留完整。 再加上清廷的军饷基本上能够按时发放,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收罗猛将,使得手下的军队一直都保持着将为强劲的战斗力。 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在此般绝境之下,打得出这样的战力,取得这样的逆天战绩? 而此时,发布完军令,立于“秦”字大旗之下,端坐于马上一动不动的孙可望,看着已然接战的两军,心中却突然又躁动了起来。 恍惚之中,他又生出了自己在做梦的错觉,因为眼前的一切,两边数万将士之间的对抗厮杀,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眼下,张虎正率手下的二百五十多个骑兵,从刘文秀大阵的侧面迂回,准备直抄吴三桂大军的后路。 而吴三桂所率的数百骑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进了张先壁大军之中。 由于张先壁所部本就是训练不及,军纪不严,战斗意识薄弱之辈,外加主将是出了名的“跑得快”,猝不及防之下,居然就是这一冲,便已经出现了零星的溃兵。 原本严丝合缝,攻守兼备的军阵,因为溃兵的出现,登时便出现了更大的混乱,盾牌手,弓箭手,长枪手,刀斧手甚至是鸟铳手,一时间搅合在了一起,所谓的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俨然成了笑话。 军事文明发展到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是单兵种纵横天下的时代了,各兵种之间的配合,火铳使用的繁琐,冷热兵器的交替攻击,相互补充......所有的一切,都要求军队要保持良好的纪律和士气,必须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因为火铳的射程和射速,在这个时代,都太有限了,但是就这个时代的盔甲技术而言,火铳相对于弓箭,威力又强得太多,以至于成为了战场上的一大杀器,甚至逐渐淘汰了所谓的盔甲。 所以,如何将火铳和冷兵器配合起来使用,变成了这个时代,提升野战军团战斗力的最重要课题! 只是,眼下张先壁军的表现,就有点让人崩溃了:不少位于阵前的张军士兵,往往被吴军稍一攻击,便不顾阵型,扭头逆行,企图脱离阵前战线。 所以,孙可望放眼望去,大军明明刚刚还气吞万里如虎,现在却因为前军个别士兵的折返,引发了更大范围的溃兵,甚至某个军阵都已经整体溃散了! 而吴军这边,在吴三桂,吴国贵等核心将领身先士卒,拼死冲杀的激励下,真可谓是悍勇无敌,势如破竹,如群狼驱羊一般! 如果不是张虎及时赶到,率军从侧面冲击已经凿入了张军的吴三桂大军,历史上的保宁惨败,或许就要重演了! 而随着张虎于马上猛的一枪,直接从侧面挑落了一名吴军骑兵,伴随着一声惨叫,两队骑兵陡然接战。 一时间,战马奔驰的踩踏声,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金戈铁马金属碰撞的声音,坠马落地的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朵......吴军骑兵锐不可当的攻势,如今已被热血上涌,连连大呼杀鞑子的张虎从腰部给硬生生截断了。 孙可望虽然早有猜度,但看到原本攻势迅猛的吴军陡然慢了下来,尽管此时还有点懵懵懂懂的意思,但是脸上已然是兴奋不已,就差直接拍手称快了! 而此时,随着孙征淇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另外的五十余亲卫,除了留下十个紧紧护卫在孙家父子身边以外,其余的,都已经策马上前,涌上去充当督战队了! 与此同时,张军统帅张先壁已经带着几十个亲兵脱离了大军,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压根没注意到吴军的攻势已经弱了下来,自己的弟弟正在前方艰难维持,居然直接朝着“秦”字大旗的方向奔驰而来。 当他不顾一切,闷头逃离战场之时,忽然间就听到了前方由远及近传来的骑兵踩踏轰鸣声,抬头一看,一面“秦”字大旗居然正在远处不停挥舞。 这个时候,纵使再怕,脑子再一片空白,张先壁还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传言是真的,国主亲临战场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先壁就像是应激反应一般,当即一拽缰绳,勒马停下,随后调转马头,拔出腰刀,一边挥舞着,一边嘴里大喊着:“临阵怯战者,杀!后退不前者,杀!” 然后,在那几十个督战骑兵赶来之前,他就带着紧随其后的几十个亲兵直接冲杀了回去! 说到底,败于清军不过一死,若是因为当逃兵被国主亲眼看到了,那可是要剥皮的。一边是大不了一死,一边是被活剥,哪一个可怕,恐怕不用人教,张先壁心里也一清二楚! 随着张先壁的这一转变,战场之上,由于张虎的突然袭击,并没有承受多大损失的张军很快就整理好了队伍,攻势随之再起。 原本,在张虎的骑兵在突然袭击之后,已经打乱了吴三桂进攻的阵脚,但是毕竟只有区区早已经疲惫不已的二百五十骑,面对于数倍于己的吴军,最终还是陷入了苦战。 不过,随着张先壁亲自带着亲兵冲锋压阵,并且已经砍了十几个轻车熟路的逃兵之后,张军依仗着人多势众,吴军首尾不能相顾之机,很快就稳住了战线,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毕竟,就算主将亲自压阵,这还是一支弱军,想要依仗其快速击败吴三桂的精锐,那就真的有点痴心妄想了! 在孙可望亲自督战的情况下,张虎固然神勇,张先壁固然不敢轻逃,可是此时正在一线拼杀的吴三桂,又何尝不是拿命在搏? “王爷,我们好像中了刘文秀的埋伏!”吴三桂手下的第一猛将——吴国贵一刀将一个明军骑兵劈下马之后,连忙凑近被几个亲兵拱卫着的吴三桂。 吴三桂眉头紧锁,看着前方攻势再起的张军本部,一时间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确实是中了圈套。 不然,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之前侦察所见,张军疲弱不堪,一触即溃,现如今却能重新组织起这样的攻势?而且,那些忽然偷袭自己的明军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其实,这便是战场之上最常见的事情了:误判! 吴三桂有没有开天眼,也没有千里眼,自然还不知道孙可望已经来到了保宁,更不知道张先壁畏“孙”胜于畏“死”! 稍加思索之后,吴三桂明白再这样消耗下去只是白费,而且肉眼所见,刘文秀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出城进攻,掉进了他精心设置的圈套。因为此时城北的攻势已然弱了不少,应该是刘文秀正收拢精兵,统军前来,就是为了围攻自己。 这就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对战场变化的洞察力了,吴三桂并没有完全想错,虽然这不是刘文秀的圈套,但是刘文秀此刻真的在收拢兵力,率兵来救张军。 于是乎,吴三桂当即下令旗手打旗,然后自己也打马入阵,指挥大军且战且退,而城上的清军收到旗令,原本收起的吊桥,又放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张虎所部骑兵,张先壁所部战兵除了维持攻势,不落下风之外,也再无余力了,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吴三桂在留下了一百余具尸体之后,率军回城了。 不过,看着吴三桂率部退回城内,刘文秀大军阵型基本不乱,更有战象护阵,城内原本准备乘乱出击的清军,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当然,刘文秀收缩兵力,率军来救援张先壁所部之后,原本打算一鼓作气攻下保宁城的计划,也随之泡汤了。 城内城外,清军明军,在经过了刚刚的一阵激烈躁动之后,又陷入了这半月以来的隔城对峙之中。 “贤弟,为何如此这般看孤,莫非孤就不能顺路过来看看贤弟吗!”孙可望看着一脸惊诧的刘文秀,以及身后风尘仆仆赶来的大队骑兵,微微挑眉笑道。 孙征淇跟在父亲身后,正勉力举旗,听到父亲的玩笑,看着眼前心虚不已的刘文秀,看着气势如火的大队骑兵以及延绵数里的军阵,心中不免澎湃万分——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是如此! 正文 第十六章 突围之策 “我当初就说不要守城,不要守城,如今整个四川都落入了西贼之手,守保宁一座孤城有什么用?”看着灰头土脸撤回来的吴三桂,随军的四川巡抚李国英忍不住大发牢骚道。 其实何止他有气,舍命冲杀出城结果却只能夹着尾巴退回来的吴三桂难道就没有气吗? 定西将军李国翰之前也提议大军撤回汉中,今后再徐徐图之,要不是巡按御史郝浴一再坚持,并扬言要上疏朝廷,弹劾三位入川大臣:“既不能取蜀,复以蜀之寇入秦境!”他们或许早就撤了,如何陷入今日这般进退不得的绝境? 这个时候,便是当初力主守城,喊出“王威名震天下,今退走,威名一旦扫地以尽。今日之计,有进无退”,并促使吴三桂决定拼死一战的吴部将都统杨坤,也都已经垂头不语了! 说白了,今日这场仗,要是打赢了,就会如同历史上那样:吴三桂,李国英,李国翰,郝浴四人,每一个都说自己的功劳最大,是自己在其他人心胆坠地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坚持要守城的。 可现如今,就连刘文秀大军中最弱的张先壁一部都如此敢战勇战,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打赢的希望了,守这一座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城内的士兵和官员加起来足足有两三万之众,仓库里的粮食根本撑不了多久了! “平西王,保宁当真是守不了了吗?”郝浴眉头紧皱,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是不敢再坚持了:“若是真的守不住了,平西王可有突围之策?” 此话一出,在场的李国英,李国翰,以及清廷派遣入川的其他文武高官也都齐齐看向了吴三桂。 在场的人中,若论军事指挥之才,便只有李国翰和吴三桂能够主持大局了。但吴三桂是满清顺治皇帝钦点的平川统帅,所以领兵打仗之事,自然是由他来定夺。 而刚刚撤入城中的时候,吴三桂并没有回府衙,而是立即登上城墙远眺了一番,然后果然发现了城外明军部署的端倪。 “本王刚才已经命斥候出去侦察了,如果城外西贼的部署如本王所料,今天晚上,咱们就趁乱突围!”吴三桂抚了抚颔下的胡子,眯了眯眼睛,随后又说道:“城内还有三四千百姓,若是今晚突围,把他们全部赶出城外,引起混乱,必然能够阻滞一部分西贼的行动。” 吴三桂刚刚登上城头,看着孙可望王旗所在的方向,隐隐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果然是刘文秀设下的圈套,还好自己跑得快。 若是这样,那就说明了另外一件事:之前刘文秀分兵把守各处,然后重兵攻城,只是为了故意漏出破绽,引诱自己出城进攻,想要借此擒杀自己,逼迫城内大军投降。那现在,这个计划失败之后,刘文秀绝对会立即收拢兵力,然后选择保宁城的一个薄弱处,重点进攻,以免夜长梦多。 所以,最好的突围时机,便是今天晚上,趁着刘文秀大军刚刚开始收拢,各部还立足未稳,营盘混乱的时候。如若不然,那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 “今晚就突围?”李国英心中不免担心起来,他虽然是巡抚,可行军打仗的经验也不缺,“时间如此紧迫,如何打探得到确切的军情?又如何做得出稳妥之策?只怕羊入虎口啊!” “平西王威名震天,万中无一的豪杰,如何做不出稳妥之策?”郝浴当即出言襄助,一副敬仰吴三桂已久的姿态:“你我虽也领兵,但不过是小打小闹,怎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我也觉得今晚是最佳时机,若是等到明晚,西贼准备稳妥了,再想突围,就难上加难了!”李国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其实还真的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今晚突围,城外明军的部署情况必然不明,毕竟明军也都在拔营之中。可若是等到明晚或者后晚,等情况明了,城外已成铁桶合围之势,再想突围出去,恐怕损失只会更大。 所以,正如吴三桂所想的那样,今晚突围,虽然风险很大,但却能打刘文秀一个措手不及,最后能够成功突围的概率反而更大。 见郝浴和李国翰为了不得罪吴三桂,都选择了支持对方,李国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同意。 而吴三桂似乎对郝浴的突然示好很是欣喜,也当即点了点头,讨好道:“郝大人谬赞了,就是退出四川之后,还得仰仗郝大人为长伯三人作证,不是长伯无能,确实是西贼太过强悍了!长伯生平从未见此恶战,若非侥幸,吾军恐休矣。” ...... 而此时城外的刘文秀大军中军大帐之内,刚刚挑眉一笑,一句顺道路过,人主之气侧漏的“秦国主”孙可望,正携着余威,要亲自论功行赏,论罪处罚一番军中诸将,以立国主之威。 说到底,孙可望可谓是历经千辛万苦,更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才最终得以救回这上万将士的性命,才得以改变保宁之战的危局。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不把个人威望在刘文秀大军中树立起来,借机拉拢收服刘文秀,重塑中央权威,那他不是白来了吗? “臣讨虏将军王复臣,向秦王殿下请罪!”诸将刚一进入中军大帐,王复臣便立即朝着孙可望跪了下来。 “王卿乃是良臣,何罪之有?”孙可望自然知道王复臣此举是为了什么,但有些事情,他是不应该知道的,所以也只能继续假装不知道。 毕竟,要是孙可望此时说出了王复臣前几天才刚刚劝阻刘文秀要稳妥为重的那些话,那刘文秀会怎么想?军中诸将又会怎么想?国主就那么不信任南府,以至于在军中安插了耳目吗? “臣身受朝廷恩典,被封为讨虏将军,任大军副将,却御下不严,手下将领临阵脱逃,士兵斗志全无,若不是秦王殿下赶到,于国于军,后果恐都将不堪设想!”王复臣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不过,出人预料的是,“秦国主”孙可望既没有借机刁难这个替刘文秀顶罪的大将,更没有借机打压刘文秀,反而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弯腰扶起了王复臣: “既然如此,孤不罚临阵脱逃者,不罚斗志全无者,却罚敢战勇战,尽忠职守者,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王卿爱兵如子,不忍手下将领被罚,孤明白。但是刚刚战场之上,孤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哪个临阵脱逃,斗志全无的,哪个敢战勇战,悍不畏死的,都看在了孤的眼里! 王卿无罪,非但无罪,还有功,若不是王卿及时带兵攻上,稳住了阵线,城内的清军一出,仅仅靠那二百骑兵和张先壁手下的那几千窝囊废,恐怕我等今日都已经掉进江中喂鱼了!” 孙可望此话一出,大帐之内,众人一时无言,刘文秀和南府诸将原本悬着的心,也登时放了下来。 这还能不明白吗?孙可望不仅没有任何打压刁难的意思,还把罪责都推到了张先壁的身上,一句亲眼所见,谁敢反驳?谁又愿意得罪刘文秀一派,公然反驳?更不用说,这大帐之内,可都是刘文秀手下的人啊! 所谓的“事实”,从来都是为目的服务的,同一件事情,本来就有无数种说法,选择哪一种,侧重于哪个方面,不过是看想要达到什么目的罢了。 现在,孙可望要的是争取军心,争取刘文秀及其部将的支持,这件事自然是要轻轻地举起,然后轻轻地放下——明面上的军法律历是谁也不能破坏的。 所以,孙可望的这种说法——为王复臣脱罪其实就是为刘文秀脱罪,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大帐之内所有人一致的认同。 可这就让人觉得很奇怪了呀,按照孙可望的个性,怎么可能不趁机打压一下,甚至夺了刘文秀的兵权,自己亲自坐镇指挥呢? 不过,这个时候,接了孙可望三道军令而弃置于不顾,心中有愧的,个性又略有些温和的南府大将军刘文秀,忽然主动站出来请罪了。 当然得主动站出来,不然,孙可望连下的那三道军令算什么?军中法度规矩又算什么?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时候,刘文秀都得主动站出来,不然今后如何领军? 当然,就算真的要罚,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军纪,安抚军心走个追责定罪的流程而已,自古以来,军中大将王侯违反军纪的最终处理,和“割发代首”的操作,几乎都是属于同一个性质的。 “秦王殿下,臣身为军中主帅,此次攻城失利,险些酿成大祸,罪责主要在臣,臣甘愿受罚!”刘文秀其实老实得很,这时候早就已经憋不住了,直接大步上前,尽管一身甲胄,但天生力大如牛,体格健壮的他,也还是勉力弓腰以对,腰胯之上的牛皮带一时更是被绷得紧紧的。 “哈哈哈!”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孙可望忽然大笑,随后环视一圈,看着帐内诸将,微微笑道:“孤早就听说吾弟文秀御军有方,南府诸将素来团结一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闻得此言,帐内诸将,不止是刘文秀,就是张虎,孙征淇两个儿子,都不由心下大惊——今日的国主,实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不过,还没等众人消化完上面那句话,孙可望却是话锋一转,一面环视诸人,一面幽幽地说道:“怎么?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顶罪,南府难道就这么笃定,孤是来找麻烦的吗?” 正文 第十七章 金腰带 大西军之中,不止是东府,西府之间有龃龉,南府和东府之间的隔阂也同样不小。不然,孙可望何必冒险亲临保宁呢?想要阻止刘文秀轻敌冒进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地? 挽救保宁败局是一方面,从刘文秀着手,消除孙系和刘系两派之间的矛盾隔阂,重整大西军,将各方力量拧成一股绳,共谋抗清大业才是孙可望真正的企图。 而这,远比抗清本身要困难得多! 所以,孙可望才会孤身前来,没有带上任何大臣,为的就是不表现出咄咄逼人之势,为的就是告诉刘文秀,你义兄,你老哥,是信你的,自己一个人来也不怕! 而等到刘文秀说话,孙可望意识到机会来了,这才突然话锋一转,问出刚刚那句话,为的就是把大家逼到墙角,把屋顶掀翻,把话给说明白。 治重症,就必须得下狠药,就不能再继续拉拉扯扯下去,就得不破不立! 然后,丝毫不出预料的,做了五年盟主的孙可望积威已久,话音刚落,大帐之内的南府诸将一时惊骇,在一阵甲叶的震动声中,一个接着一个单膝跪地,大呼“不敢”! 此时此刻,低着头的刘文秀,听得此言,心中一时恼怒,更是委屈万分。将心比心,若不是你孙可望之前一直打压南府,西府,做得太过分了,军中诸将又如何会这样想? 但这个人的性子,着实太软了,又是个顾全大局的老好人,纵使心中不服,还是忍了下来,更是勉力弯腰,将身子弓得更低:“秦王殿下明鉴,南府诸将绝无此意!” 也便是此时,只听得“嘶拉”一声,刘文秀腰间的牛皮带,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早有损伤的原因,居然被甲胄给直接撑裂了。 而众将循声看去,不料看到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秦王孙可望径直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刘文秀的腰,竟是轻声笑道:“吾弟何故如此紧张?” 此至,扶住刘文秀熊腰的孙可望,看着这位仪度温雅,柔和谨慎的义弟,心中更是觉得对方人如其名,虽说长得高大威猛,体力更是超人,能横渡长江,可面容却不显得粗犷,眉骨眼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读书人,确实有些“儒将”的意思。 “文秀。”孙可望将刘文秀扶起,又打量了一阵对方,看得刘文秀心里直发毛,然后才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我乃是几十年生死与共的兄弟,就算孤今日在这大帐之中,真的打了你一顿,又如何?难道,孤就不是你的义兄了吗?” 被孙可望那么一问,刘文秀一时惊诧,和帐中诸将一般,早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而孙可望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直接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条金腰带解了下来,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还在发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刘文秀亲手系上了。 “这是皇上赐予孤的金腰带,皇上说,孤是大明的腰胆,是天下人反清救国之人的腰胆,要孤系着这条金腰带,把鞑子逐出我们汉人的土地!”虽然话是现编的,但这并不妨碍孙可望依旧神态自然。 将金腰带给刘文秀系上之后,他又将对方的腰身扶正,继续深情道:“文秀此次入川,连战连胜,大创清军,更是将吴三桂这个引清兵入关的千古罪人围困在了保宁。如此大功,本应该是重赏的! 可孤原本是要前往夔东联系李来亨的,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看吾弟,随身并未带有什么宝物,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是这条腰间的金带了。 但文秀与孤,乃是肝胆相照的手足兄弟,想来文秀应该也不会嫌弃,更不会怪孤吝啬吧。至于皇上那边,待孤回到贵阳,在贵阳行宫中亲自觐见皇上之后,说明情况便是了!” 且说刘文秀作为一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从战场之上撤下来之后,心中便一直有愧,自己没有听从王复臣的劝谏,更是将孙可望连发的三道军令视若无睹,差一点就使得大好的局势毁于一旦。 原本,他还以为孙可望是要借此打压自己,彰显秦王权威的,心中抵触不已。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出乎预料,更没想到,居然还得了一条皇上赏赐的金腰带。 更重要的是,信使带来的传言,居然是真的,孙可望真的迷途知返,将皇上迎到了贵阳行宫。而这些,也正是孙可望要借机传达给南府诸将的信息。 说到底,这个时代,永历皇帝便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在孙可望积累够足够的声望,天下皆知之前,无人可以代替这面旗帜。 所以,要团结大西军内部,团结各处的抗清力量,都必须把永历皇帝给搬出来,把这面旗帜,给好好利用起来。从后世而来的孙可望自然是深谙这一点的。 此时,大帐之中的诸将,都已经从目瞪口呆中缓了过来,虽然都觉得今日的秦王不同以往,行为举止显得十分陌生,但是看到刘文秀非但没有被罚,反而还被赏了一条金腰带,诸将之中,也无人再有意见。 倒是一直低头的刘文秀,此时回过神来,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狼狈不堪了,一双大手更是无处安放,尬尴至极。 “臣轻敌冒进,差点葬送了上万将士的性命,臣有罪,纵使秦王不罚,臣亦是有罪,军中将士更会不服,臣请秦王按军法处置,以安军心!” “文秀何罪之有?”孙可望俨然是猜到了对方的这一反应,不等其他人说话,便又立即侃侃而谈道:“行军打仗本就是胜负难料,围歼吴三桂大军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孤倒是觉得文秀此番虽有轻敌冒进之嫌,但更多的胆识过人,只不过是军中良莠不齐,误了大事!” 说罢,孙可望猛然转身,朝着大帐之外喊道:“来人,把罪将张先壁押上来!” 事情当然还没有结束,无论是刘文秀还是张先壁,该罚的还是要罚,不然今后谁还会听从军令?那么多人可都看到了,刘文秀不听王复臣的劝谏,更是连逆三道军令,张先壁第一个当了逃兵,不罚不足以服众啊! 但是,以孙可望和南府的关系,必须先系上金腰带,把双方的关系拉近,降低南府诸将的抵触心理,然后才能罚,不然事情的发展,极有可能不在孙可望的控制之内。 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系上金腰带,那是兄弟情深,肝胆相照;可要是所有人都跪下给刘文秀求情了,你再系腰带,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大帐之外的士兵得令,立即将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张先壁押了进来,而到了这个时候,张先壁早就被吓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了。 张先壁原本就是因为怕被孙可望活剥了,才冒死折返,回去指挥大军反攻的,现在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孙可望面前,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张先壁,你畏敌怯战,临阵脱逃,可知按照军法,已经犯了死罪?”孙可望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 张先壁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出一言以复。营帐之内,南府的其他将领,更是面面相觑,根本不敢插嘴。而且,他们现在对张先壁,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啊,又怎么可能会给他求情? 不过,孙可望并没有越俎代庖,替刘文秀执行军法的意思,他随即转身,看向了刘文秀:“文秀,这是你军中之事,要杀要剐,自是你来定夺!” 刘文秀闻言拱手抱拳道:“秦王,张先壁犯的固然是死罪,可最终也算是迷途知返,没有酿下大错。更何况......他的弟弟今日身先士卒,已经战死沙场,若是直接处死,怕是也不妥。 而且,若不是臣身为一军统帅,不受军令,轻敌冒进,也不会发生今日这般险事,要说过错,臣也有过错!” “嗯,你的部下自然是你来处理!”孙可望点了点头,然后话锋又是突然一转,“不过,刘文秀,你也确实有罪,孤发了三道军令让你谨慎行事,可你却置若罔闻,这是置孤于何地?皇上将国事委托于孤,你如此这般违逆孤,又是置皇上于何地?” 给了萝卜,自然还要补上大棒,军事上固然已经为刘文秀开脱,可是他抵抗军令的事情,却是不可能绕过去的。 孙可望要树立威信,重塑中央权威,靠的可不只是宽仁和兄弟之情,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军纪和制度,要做到赏罚分明。否则,所谓的威信,只能是镜中水月,更不可能令行禁止。 “臣甘愿受罚!”刘文秀自是心服口服,当即单膝跪下,拱手抱拳朝着孙可望。 “罚自然是要罚的,不然孤今后如何服众?如何处理国事,指挥全军?”孙可望顿了顿,环视诸将,复而又开口说道: “但是现在大战在即,吴三桂又是难得一见的悍将,诡计多端,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所以这顿军棍,孤就暂时先记在账上,待他日驱清军出川,彻底平定蜀地之后,再功过并处。诸将可有异议?” “是,臣遵命,并无异议!”刘文秀再度拱手答道 “臣等并无异议!”帐内诸将异口同声道。 “好,若是如此,就请诸位打起精神来,以最快速度完成大军部署,尽快攻下保宁,以免夜长梦多!”孙可望大手一挥,再度下令。 他要趁着自己还在这里的时候,监督全军攻下保宁,以战功树立权威。 毕竟,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乱世之中,若无血统,只能是靠战功确立权威,孙可望自然也要如此。 正文 第十八章 调虎离山 从保宁城的西北方向流过,绕了一个大弯,又在其东北方向突然转头南下的嘉陵江,和城北高耸陡峭的山脉一起,将保宁给彻彻底底地围成了一座孤城。 所谓依山傍水,易守难攻是它,所谓逃无可逃,瓮中之鳖,还是它!如此险境,攻守易势,更是转瞬之间。 而作为陕西入川的桥头堡,千百年间,保宁城已经不知道见识过多少兵戈与兴衰,所谓“成王败寇”,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 且说,在三面临水,河宽浪高,北面又有高山峻岭阻隔的情况下,想要突围,要不是走东北方向,沿着北部山脉与嘉陵江支流东河之间的狭窄通道,攻下刘文秀重兵把守的梁山关,要不就是走西北方向,依旧是沿着北部山脉和嘉陵江干流之间的狭窄通道,一路向北,从剑阁,朝天关方向入汉中。 除此以外,便只剩下纵身一跃,跳入嘉陵江,凭借着强大的体力,逆流而上,亦或者是翻越崇山峻岭,穿过百里密林这两条路了。 所以,这也怪不得在连战连胜的刘文秀看来,吴三桂所率的清军选择固守保宁,分明就是选择了一条死路! 这天午夜,子时刚过,保宁城内便已经兵马云集,一场在这乱世之中,早已经司空见惯的突围行动也即将展开。 按着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郝浴四人的计划,突围的部队分作了两部:一部由留守保宁的各级官员,入川大军的主力构成,是真正的突围部队;另外一部则是由保宁城内残存的三千余平民,两千余残兵,以及吴三桂麾下猛将吴国贵率领的决死队构成,负责吸引城外明军的注意力。 “王爷,可是一切皆已准备妥当?”郝浴看着大摇大摆而来的吴三桂和李国翰,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担忧。 “郝大人放心,提前派出的哨马已经摸清楚城外西贼的状况了,一切如我们所料,西贼正在连夜调整部署,今晚正是突围出去的最好时机。”吴三桂朝着郝浴拱了拱手,随即又扭头看向了同在一侧的李国翰,说道: “李将军,一会等城东那边将西贼吸引过去之后,我带人在前面清理贼兵,开出道路,你务必控制好军队,保护好钦差大人和巡抚大人。” 李国翰闻言,立即抱拳称“是”,这看得巡按御史,同时也是清廷委派的四川钦差郝浴郝大人十分满意,更是连连点头! 且说,自从今天上午决定突围开始,吴三桂三人对自己这个钦差的态度便极尽恭维,大小事务更是都来请示,俨然就是巴结讨好之态!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三人奉旨前来,却损兵折将,最后更是连保宁都保不住,就算最后成功突围,安全退入了陕西,没有自己上书求情,恐怕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 郝浴虽然对于军事不甚了解,但是出生世家大族的他,对于官场朝中之事,自小便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不清楚? 当然了,如今不过为官两年有余,现在的郝浴还远没有原本历史上的那般稳重干练,但也别把他当傻子。他早就看不惯嚣张跋扈的吴三桂了,现在不过是陪对方演戏罢了。不然,万一被吴三桂抛下,或者是在乱兵之中杀了,那可就太不值了。 吴三桂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更没有因为被奉承了几句就飘了,但是他也无能为力,毕竟兵是别人的,现在只能是低头配合,待退入汉中之后,是上书弹劾还是替人求情,就得看朝廷的意思,再做打算了! 这样的乱世,手里有兵的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性命,更别说是文官了。那点所谓的聪明,所谓的通透,在刀锋面前,其实还真的什么也不是。这一点,郝浴是清楚的! 而城外的情况也如同吴三桂所料的一样:分散在各个关隘的大西军还没有成功集结,为了避免被清军趁机偷袭,原本部署在城外四五里地之外的数千大西军并没有立即调整。 其实,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刘文秀,都完全没想到吴三桂居然会当晚就突围,对于城内的行动,更是毫无察觉。 他们现如今正在位于梁山关的中军大帐中筹备过两日围攻保宁,歼灭吴三桂主力的计划,每一个都信心满满。孙可望甚至已经开始憧憬破城之后,自己亲自审判吴三桂这个民族败类的情景了。 可戎马一生,能够从辽东打到云南,最终掀起三藩之乱,差点推翻清朝的吴三桂,哪里有那么简单啊? 不止是孙可望,刘文秀看不透他,便是自以为聪明过人,早就看穿吴三桂小心思的郝浴,也被骗了。 没错,真正的诱饵,是由城西突围的部队,反而是由城东突围的所谓两千老弱病残,早就被关宁军的老兵们替代了,加上吴国贵带走的一千决死队,这才是吴三桂控制军队所依仗的核心力量。 而所谓的开路部队,又是由吴三桂的亲兵和李国翰的汉八旗兵所组成的,到时只要趁乱汇合吴国贵所率的主力精锐,想要突围出去,并不是难事。 这其实也是为什么刚刚吴三桂和李国翰如此大张旗鼓的原因,为的就是稳住军心,而那两千老弱病残,此时都对救他们一命的吴三桂感恩戴德,听话的很,同时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想要让他们去送死的郝浴。 至于郝浴所谓的“丢失保宁,于朝廷法理所不能容。”那就真的是书生意气了。清廷要不是无人可用了,哪里会再次起用自己? 就凭这一点,吴三桂便可以笃定,只要自己能够突围出去,清廷非但不会怪罪,还会主动给自己加官进爵,扩充军队! 说到底,吴三桂,洪承畴,尚可喜这些大汉奸的价值,就是各地风起云涌,让清廷头疼不已的反清英雄们提高的。 如果没有他们的拼死抵抗,这些清廷的走狗,也就一文不值了,更加不会有顺治停止跑马圈地,放宽逃人法的政策。 回到眼前,城东吴国贵已经领军驱逐百姓作为挡箭牌出城,三千多百姓居前,身后是三千精锐战兵。 除了十几个主要的将官之外,其他人都以为城西的才是真正的突围部队。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纪律和士气在这个时代,都属于一流,再加上十几个主要的将官竭力维持,这支军队依旧令行禁止! 而不出吴三桂所料,就在这支部队刚刚出城不过几百米,便被大西军的哨骑给发现了。不到两刻钟,距离他们不过三四里,已经借着黑夜提前潜出城,埋伏在城外羊角墙隐蔽处的吴三桂,也隐隐听到了城东大西军集结调度,从西面隘口行军的声音。 城东的大西军哨骑发现了大批百姓之后,很快就汇报了上去,然后驻守在城东的大西军总兵王继业则是立即做出了判断——城西才是清军突围的真正路线。 随后,除了马上派出哨骑前往汇报之外,一心立功的王继业当即率领全军往城西支援去了,不仅连那些奔涌出城的百姓也不管了,就是大军的营盘,都不要了。 不用说也知道,王继业以为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郝浴等人都将从城西突围而出,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和机不可失。 话说,此时的吴三桂所率的开路军虽然全都隐蔽在了城外的羊角墙内侧,更是有壕沟和夜色掩护,但所有人都不免提心吊胆,屏声闭气,静静地缩在墙内,等待着大西军过去。 而这其中,其实最紧张,最不忿的,还是主将——平西王吴三桂。 一身盔甲,腰间挂着箭袋,背上背着一张硬弓的吴三桂此时正倚靠在羊角墙边上,眼睛直直盯着城北的黑暗处,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一想到自己一路走来,仕明,仕顺,仕清,起起落落,九死一生,如今才好不容易再次被重用了。可入川以来,威风还没多久,便是兵败如山倒,如今更是身陷绝境,除置死地而后生,别无他法。 有时候,吴三桂都在想,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从山海关那一次背叛开始,就错了,难道荣华富贵还没享,就要死在这小小的保宁城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八年前,在关键时候背顺投清,以至于李自成最终败亡,这几年的陕西反清叛乱也被自己一一剿灭,虽然是剃了头,死了一家三十多口,但吴家的荣华富贵,终究是保住了! 其实,吴三桂之所以后悔,并不是因为什么道德,良知,而是因为对失去荣华富贵的恐惧。这些年来,每每遇到困境,他便会为自己当初的背叛行为感到痛苦,可是每一次痛苦纠结之后,他都会选择“大利灭亲”,再次说服自己为清廷效力。 毕竟,对于一个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人来说,天大地大,哪里有荣华富贵大? 再一次想明白的吴三桂耳朵微微抖动,随后比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兵立即开始集结,准备利用羊角墙和夜色的掩护,往东汇合吴国贵大军。 而与此同时,城内的李国翰,李国英,郝浴等人,也接到了信号——出城突围! 正文 第十九章 逃出生天 随着吴三桂消失在夜色里,所谓的“开路部队”也随即撤离了城西战场,便是以安全为名,争做突围大军前锋的李国翰,也按照既定计划,一出城便加速行进,很快就与护卫着各级文官,以及随军家属的中军拉开了距离。 而三刻钟不到,反应迅速的大西军便如同吴三桂预定的那般,从四面八方袭来,和已经出城的清军万余人马发生了交战。 一直以为城外的大西军早已经被吴三桂,李国翰两部人马清理干净的中军诸将,各级文官们,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激战声,骤然陷入了恐慌之中,郝浴更是急得语无伦次,根本还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到底,这家伙真的就是个军事白痴,便是李国英早就随着李国翰溜走了,他也没发现。要不是还要留着他稳住中军的文官和几个非嫡系将领,为自己突围争取时间,吴三桂哪里需要拉下脸来奉承这种人! 事实证明,就如同对张先壁所部的准确判断一样,吴三桂以三千余百姓为掩护,确实骗过了城东驻防的王继业。毕竟,战场迷雾重重,形势瞬间万变,夜色掩护下,情况更是真假难辨。 而王继业也并非只是因为一心争功,而是战场的局势容不得他耽误时间,因为仅凭城西隘口的三四千兵马,确实很难阻止清军精锐突围。 但是,如果自己及时率领本部人马,从侧面突袭,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就算不能彻底击败突围的清军,也足以将其死死拖住,以待主力大军来援! 只能说,比起清廷的平西王吴三桂,籍籍无名的总兵王继业,对于战场的洞察,还是差得太多了! 等到王继业率军抵达城西战场,吴三桂早已经汇合了心腹大将吴国贵所统领的三千精锐,带着当初关宁军的老班底,根本就是如入无人之境,便突破了只有几十人留下驻守的大西军城东营盘。 随后,这四五千人马安然无恙地绕过了城东隘口,大西军营盘西侧的低矮山坡,并在此处汇合了李国翰,李国英所带领一千余前军。 到此为止,保宁城中的清军精锐已经基本突围而出,然后没有丝毫犹豫,趁着驻守在城外的两营大西军忙着围困城西的郝浴一部,便立即匆匆启程,朝着剑阁,朝天关方向继续突围而去。 不过,出乎清军所有人预料的是,一过城西隘口,嘉陵江干流上,赫然就是两座巨大的浮桥。 这个时候,一马当先,领军突围的吴三桂不提,便是下面的士卒,也都一个个喜形于色,一时士气大振。 原本,包括吴三桂在内,所有人都以为还要溯嘉陵江而上,闯过好几个大西军设下的关卡,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可现在,既然有浮桥,趁着大西军主力尚未反应过来,只要一过桥,便有千万条道路可走,更不怕什么有追兵跟上了! 于是乎,本就战力强悍,足以和八旗兵一战的关宁军精锐,汉镶蓝旗精锐,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仅仅只是一冲,便突破了大西军在两座浮桥周围设下的防卫。 到了寅时初,不惜马力,一路疾驰的吴三桂,李国翰大军,短短一个时辰,便抵达了苍溪,而且仍旧保持着三千余人的队伍。随即,吴三桂便下令在这个已然人烟凋敝的小县城饮水用粮,同时派出斥候四处侦察,顺便收拢一路掉队的士兵。 虽然到了苍溪,便意味着已经逃出生天,但吴三桂仍旧心有余悸,以至于他还是保持高度警戒。更是在心中黯然叹息:如此险境,比八年前山海关即将城破,自己飞驰而出,去见多尔衮的时候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此时的保宁城外,就如同吴三桂大军相对于毫无准备的大西军主力一般,姚之贞,王继业两位总兵也是反应迅速,将被舍弃在保宁城西的一万余清军打得晕头转向。 毫无疑问,剩下的兵将虽然数量更为庞大,但战斗力堪忧,平时随着军队里的核心精锐打顺风仗可以,但如今不仅没了精锐的支持,还群龙无首,别说是逆风突围了,就连有效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原本,姚之贞,王继业两位总兵只是想要两面夹击,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维持住包围之势,不让清军突围成功就可以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王继业率军从东面袭来,之前在姚之贞极其谨慎克制的攻势下,还能勉强维持的清军残兵,却是一触即溃了。 仅仅是接战一刻钟的时间,清军全军便直接进入了溃败模式,乱军之中战马嘶鸣,横冲直撞,四周都是刀光剑影,流矢如雨,惨叫声不断,伴随着谣言四起,使得原本就已经混乱不堪的军阵根本就是完完全全地崩溃了。 甚至,还有不少文官及其家属,逃跑不及,摔倒在地,直接死于慌乱间折返回城的士兵的踩踏之下。若不是有总兵严自明带着家丁一直护卫着,郝浴郝大人可能也早就被踩成一滩烂泥了,哪里能逃得进保宁城? 要说这个时候的郝浴哪里还能不明白啊,自己这是被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三人联合起来骗了呀! 郝浴万万没想到,吴三桂居然阴狠歹毒到了这种地步,为了自己能够成功突围,居然不惜以上万大军为饵! 不过,由于之前刘文秀已经将张先壁的部队撤了出去,姚之贞和王继业两部兵力不足,又始终没见到吴三桂和李国翰的动静,看着如此不堪一击的清军,心中都不免生出了疑问。 毕竟,以吴三桂,李国翰手下精锐昨日上午的表现,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击溃的,还落下了一地的金银细软,以及不少辎重。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溃败,诱敌深入啊! 所以,还不知道吴三桂,李国翰早已经突围出去的姚之贞和王继业两人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愿意放弃机会,只好尽量控制着军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进攻。 只是,这样谨慎的进攻速度,除了缴获散落在地的物资,俘虏已经完全丧失斗志的绿营清军以外,根本毫无作用了,白白放走了大半的清兵。 而此时,刚刚入睡便被叫醒,在床边得知了吴三桂,李国翰已经舍弃保宁,丢下大队人马,率领数千精锐突围出去的刘文秀,更是一时气急。 但凭借着丰富的军事经验,刘文秀也立即做出了决断,派遣副将王复臣带着五千兵马,一路跟上,只追不打,最重要的还是保存实力,控制汉中入川的必经关隘。 正文 第二十章 三年难定 且说,当郝浴这个清廷特派的钦差大臣回到城中之后,已然是心灰意冷,对局势更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止是郝浴,便是趁乱退回城中的五六千绿营残兵,在得知了吴三桂,李国翰等人居然以上万大军为饵,独自突围之后,更是愤懑不已,稍有人一鼓动,便是成百上千,成群结队,或弃城而走,投降大西军,或大开城门,为大西军明日进城做好准备。 实际上,天还没亮,两个时辰前还拼了命退回城内的绿营兵,这时候已经跑了十之八九。 毕竟,这种情况下,是个正常人都知道,保宁是绝对保不住的,与其为清廷白白送了这条好端端的性命,还不如换个主子吃粮呢! 而等到第二天天刚一亮,尚且留在城内的总兵严自明,便径直带兵冲进了郝浴的家中,原本是想要绑这个前上司去讨点功劳,换点好处的,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已经上吊自杀了! 无奈之下,严自明只好砍下郝浴的脑袋,对外声称是自己反正“平逆”之时,死于乱兵之中的。 不过,区区一个严自明,手下就剩下一百多个残兵,别说是“秦国主”孙可望了,便是刘文秀也见不到。不过是拿着那颗人头,换了一百两银子罢了。 要是心高气傲,自持气节不凡的郝浴郝大人知道自己的人头只值一百两银子,估计都能气得活过来了! 当天中午,刘文秀派兵控制了投降的六七千绿营兵和几十个清廷文官之后,孙可望才在大军的簇拥下策马入城。 只是,这个时候,作为清廷在四川的临时省会,保宁城内残存的百姓,已经不过三千,民生凋敝,已然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步。 而入了保宁城之后,孙可望除了亲自犒赏三军,收买人心以外,便是立即着手派人前往夔东联系大顺军遗部了。保宁,乃至四川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刘文秀全权处理。 这天中午,刘文秀照例来找孙可望汇报工作。 “文秀来了!”孙可望听到脚步声,一转身便见身材魁梧,一身戎装的刘文秀腰上,赫然就是那条亮闪闪的金腰带,随后不由得微微一笑。 而此时,孙可望身侧昂首直立的张虎,看着刘文秀日日都将如此贵重的宝物戴在腰上,心中不免微微发酸。 其实,这便是刘文秀将其日日系在腰上的目的了——这样的宝物,不显耀于人前,那就没意思了。 别看刘文秀表面上低调内敛,儒雅稳重,但骨子里却是一个争强好胜,还有点固执的人。又或者说,刘文秀两者兼备,所以才造就了那么一个能文能武的理想主义者! “秦王!”刚刚入门的刘文秀躬身一礼,便又立即恢复了庄严的神态,拱手抱拳朝着孙可望汇报道:“张先壁已经遣送回昆明闲住,其部三千余人也都已经打散,分配到各营之中,而前几日聚众闹事的那些军官,斩了两个带头的,其他的也都已经处理完毕了。” 张先壁被刘文秀下令打了五十军棍,然后又被剥夺了军职,那些一直跟着他的部下,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暗示,还是因为担心自己也跟着遭殃,居然鼓动士兵为张求情,要求刘文秀将其恢复官职。 如果这还是在原明军,而不是在大西军,或许事情就成了,可这些***似乎忘记了:自己当初之所以被大西军强行收编,便是因为孙可望手里的绝对武力。 所以,不出意外的,刘文秀直接带兵包围了张先壁大军的军营,然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带头的人全都抓了起来,该砍的砍,该杖责的杖责,该贬职的贬职,压根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说到底,要立军威,要收拢人心,所谓的“又拉又打,分而治之”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将军纪军法贯彻到底,建立制度,才是强大军队,令行禁止的治本之策! “嗯!”孙可望连连颔首,随后摆了摆衣袖,坐到了身后的位置上,“这事处理得很好,文秀做事,孤向来是放心的。” “不过,文秀知道孤此次来川,除了联系夔东的李来亨等顺军遗部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吗?”孙可望继续问道。 “是臣轻敌冒进!”刘文秀一时激动,声调也跟着大了起来:“臣愿意受......” “不是!”孙可望不等刘文秀说完,当即打断,然后更是直接出言堵死了对方的猜测:“就算文秀败了保宁之战又如何,难道孤还能夺了文秀的兵权,发回昆明闲住吗?” 尽管,刘文秀确实没猜错,而在原来的历史上,孙可望就是那么做的。 说到底,以刘文秀对孙可望的了解,虽然日日系着金腰带,但他心底始终还是不信孙可望真的会不罚自己的,这时候以为孙可望又要旧事重提了! 兄弟之间那么多年的隔阂,哪里是一条金腰带就可以完全消除的啊? “臣......”刘文秀被说出了心里话,一时无言。 “贤弟觉得,击退了吴三桂,彻底拿下四川之后,当前的天下大势如何?”孙可望忽然发笑,而后又轻轻摇头,“我想听真话!” “秦王.....”刘文秀愣了愣,一时间还没弄明白,自己的这个义兄,是怎么了? “贤弟啊,孤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务必要说实话!”孙可望直直盯着刘文秀,随后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咬牙重重地问道:“贤弟,难道你还不信孤吗?” 刘文秀被紧紧握住双手,又闻得此言,四目相交之际,恍惚间更觉得不真实,这哪里是自己认识的义兄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双手都被握出汗了,他才再次庄严地回复道:“三年之内,天下难定!” “好!”孙可望大喜过望,这才松开刘文秀的手,一时豪情上涌:“文秀不愧是柱国之才,真可谓是一语中的!” 不得不说,刘文秀在军事上,确实称得上“眼光高远”,更是身先士卒,勇冠三军,但是在战术指挥上总是棋差一着,关键时候掉链子。 这个人有当乱世枭雄的能力,能做独领一军的名将,独当一面的重臣,出谋划策的谋士,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但却做不了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 他没有孙可望和李定国的那种野心,对大西忠诚,对大明也忠诚,拿孙可望当兄弟,拿李定国也当兄弟,所有谁都能夺了他的权。 这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自身的要求极高,所以不免便陷入了别人设置的条条框框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孙可望要以刘文秀为突破口的原因了——这样的人,道德君子,理想主义者,是最好骗的,也是最容易说服的。 而且,这还是少有的全才,独当一面,经营四川对于刘文秀来说,根本就是绰绰有余。 “......”刘文秀再次拱手,却还是没有说话。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个义兄,变得有些奇怪。 “所以,孤才会想要联系大顺军,才会把皇上迎入贵阳,才会千里迢迢,为文秀而来!”孙可望再度盯着刘文秀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文秀,孤不要名,不要利,这些都太容易了,无需和清廷争夺天下就能得到,孤要的是改天换地,天下一新,你知道吗? 可,若是我们兄弟不同心,我们反清的力量各自为战,不团结,如今的局势,又如何能办得到呢? 孤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孤最担心的,就是连贤弟都不和孤说实话,不和孤同心了。若是那样,恐怕不要说三年,就是五年,十年,也定不了这天下,挽不得这天倾,驱不除那鞑虏啊!” 刘文秀被孙可望死死盯着,顿时只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羞愧难当之际更是差点热泪盈眶!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此事必有蹊跷 刘文秀率兵一路追击吴三桂大军的同时,早已经归顺了孙可望的谭文和潭弘两兄弟也闻风而动,率部攻打达州、渠县等地。 然后,在刘文秀保宁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川东各地基本上传檄而定,谭家两兄弟才最终得以攻下这两座川东的交通枢纽。 至此,整个四川都掌握在了反清势力的手中,夔东的大顺军余部与大西军也终于连成一体。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早不说,晚不说,突然间就要和刘文秀坦诚相对的原因了——肃清了川东的清军之后,前往夔东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他马上就要启程去和李来亨会面了。 只是,孙可望派往夔东的信使还没回来,王尚礼从贵阳方面派过来的信使,却先一步到了保宁。 原来,孙可望那日突然离开之后,军中朝中便又开始人心浮动了,各种谣言也随着“秦国主”孙可望和世子孙征淇久不露面而越传越广...... 得到消息的孙可望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尽快赶回贵阳,稳住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最核心的部分。 夔东的大顺军余部固然重要,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人也确实是人才,但是和贵阳的殿前军,维系大西-永历政权运行的文官班子相比,孰轻孰重,还是不需要纠结的。 但是,就算自己不能亲自前往,孙可望还是得派人去,而且还不能是刘文秀,不然这股重要的力量今后就很难说是否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其实,不仅是刘文秀还没有完全信任孙可望,便是孙可望,也在时时提防着对方。话说得再好听都是假的,要想驯服刘文秀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得靠战功和绝对的实力。 于是乎,孙可望便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那个便宜儿子孙征淇的身上! 孙征淇的能力固然还不够,但是作为孙可望的长子,带着孙可望的文书,永历帝的圣旨,作为人质,也足以体现孙可望的诚意了! 说到底,孙可望始终不觉得这是自己的亲儿子,所以利用起来毫无心理压力,吉祥物就得有吉祥物的样子嘛! 贵阳信使抵达保宁的第二日,派往夔东的信使也回到了保宁,孙可望汇集了两方消息之后,当即决定,自己回贵阳主持局面,准备湖南战事,夔东方面则派世子孙征淇作为代表前往。 第二日,保宁城外,在孙可望的要求下,所谓的“送行仪式”十分简单 “征淇,记住爹说的话了吗?”孙可望停下了脚步,站在嘉陵江的河堤之上,一面遥望对岸的高山,一面问道。 孙征淇闻言拱了拱手,无比郑重地回答道:“父王,儿臣记住了。若是劝说不顺,便去找高皇后,请高皇后出面。” 孙征淇这个时候别说有多激动了,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父亲,居然对自己如此信任,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不是刘叔叔。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自己一路上展示的本事和勇气,已经得到了父亲的认可! 至于自己能不能做好,是不是担得起这样的重任?这种问题从来不可能出现在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脑中。 所谓“少年意气”,便是知难而上,从不言退,能莽一波便绝不可能苟起来! “嗯,不错!”孙可望点了点头,又说道:“征淇,若是遇到危险,不要一个劲地往前冲。你要记住,保住性命,回到贵阳,你的才华才能有用武之地!” 孙可望虽然心里没把对方当作亲生儿子,但是也不可能一个劲地鼓动别人的儿子去送死,就算是朋友,也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是,儿臣记住了!”孙征淇再次弓腰,拱手答道。 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反正孙征淇没那么胆小,也不可能放过杀鞑子的机会,只不过他明白这个时候,要尽可能让父亲安心。 随后,孙可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直接扭过头看着孙征淇,问道:“若是李来亨或者高皇后问你,朝中是以皇上为尊,还是以秦王为尊,你打算怎么说?” “这......这个......”孙征淇一时答不上来。 孙可望见状,却是微微一笑,心中暗叹还好自己想到了,不然到时候事情就复杂了,然后无比郑重地说道: “征淇,记住了,如果他们问你,你便告诉他们:这皇帝,永昌皇帝(李自成)做得,大顺皇帝(张献忠)做得,永历皇帝也做得,可是杀我良民,占我土地,欺我姊妹的鞑子绝对做不得。咱们自己的土地,容不得强盗来耀武扬威! 我们不是为了朱家守土,也不是为了李家守土,张家守土,更不是为了我孙家守土,我们是为了这三十年来,死去的父辈兄弟,为先帝,为那些殉国的文臣武将们守土。永昌皇帝虽然殉国了,大顺皇帝虽然殉国了,可是咱们守土为民的正气不能消,这国恨家仇,不能忘!” 孙征淇听罢,一时心潮澎湃,热血上涌,当即单膝跪下:“父王,儿臣谨遵教诲!” 随即,父子俩在嘉陵江河堤处告别,一个往东,带着孙可望联合大顺军余部的计划前往夔东;一个南返,准备回贵阳主持大局! 而为了增加接下来湖南战事的胜算,孙可望又从刘文秀大军中调走了原本派来助战的王自奇和卢名臣的两营人马,汇合已经返回重庆的白文选本部之后,直接南下贵阳。 如此一来,殿前军的兵力便扩张到了五万左右,再加上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的本部人马,湖南域内的大西军便有十二万之众,便是大顺军余部不来助战,清军也不会占优。 “将军何故叹气?”王复臣看着一直目送孙可望离开的刘文秀忽然皱眉叹息,心中不免疑惑。 “复臣,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孙可望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了呢?”刘文秀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苦恼:“此事必有蹊跷,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得孙可望有什么阴谋!” 王复臣闻言,忽然凑近,然后在刘文秀的耳边小声说道:“将军,皇上秘密派来的使者,昨日晚间便已经到保宁了,说是带有皇上的密旨,昨晚秦王殿下尚在,属下便将他藏在了军营之中。” “哦,快带我去看看!”一听到永历皇帝的使者来了,刘文秀脸上的愁云立马散去,换上了一张欣慰的笑脸。 说到底,刘文秀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彻底信任孙可望,孙可望把金腰带系在他腰上的时候,刘文秀确实感动,孙可望和他坦诚相对的时候,刘文秀确实差点就热泪盈眶了!兄弟俩的嫌隙确实少了很多。 可是,事后仔细一想,刘文秀却又觉得不对劲了,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孙可望要干什么,他难道真的变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夔东 孙征淇从保宁出发,一路向东,抵达夔州府万县之后,才由陆路转为水路,由谭文,谭宏两兄弟亲自护送,顺流而下,进入了李来亨控制的兴山县域内。 虽然路途遥远,足足走了半月有余,但孙征淇满心的好奇,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谭文,谭宏两兄弟对这位世子殿下的极尽奉承,都让他欣喜若狂,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万千豪气,更是立志要趁此乱世,做出一番滔天的事业来。 这个时间,虽然李来亨在兴山县建立根据地还不到一年,但是由于措施得当,将士卖力,当地的交通,社会生产,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要说,若不是李来亨主持大局之时,局势已经崩坏到了大军即将覆灭的地步,受困于夔东的穷山恶水之中,以李来亨的能力,予他一省之地,虽不能保证如孙可望治滇一般,但也足以搅动一方天地。 毕竟,便是兴山县一地,在李来亨治理之下,也能基本上保证数万军民的基本物资供应。要知道,如此高山峻岭之间,人烟稀少,土地稀薄,生产极不发达,从来都不是养兵之地。 不过,在李来亨一面组织本部士兵开垦屯田,自给自足,一面招徕荆州,勋阳等地不堪清廷残暴统治的居民来恢复生产之后,当地的生产力水平很快便得到了提高。 在原来的历史上,李来亨为了保护地方的生产和军队物资供应,取得山区缺乏的物资,更是严格实行保护民间贸易的政策,下令禁止军队士兵抢掠商贩,还派人前往附近州府收购食盐和铁器。 而由于李来亨的贸易保护措施得到了极好的落实,荆州以西的百姓往往私自往来兴山一带同农民军贸易。这也使得夔东地区的抗清武装直到十余年后被优势清军扑灭之时,也能基本上保证当地近十万军民的物资需要。 只不过,这样的条件之下,能维持大军生存便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成绩了,整个夔东近十万军民,近两万战兵,与清军斗争了十几年,没有战马,盔甲,火器等装备的补充,哪里还有可能恢复原本大顺军老营的实力? 而做出这样成绩,最终宁死不屈,于茅麓山举家自焚而死的李来亨,也真可谓称得上:“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其实,由于史料缺乏,后人对李来亨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李自成的侄儿李过的养子,在大顺军联明抗清后才崭露头角,成为主要战将。 当然,还有一个说法,若是大顺朝没有覆灭,由于李自成没有子嗣,侄子李过才是大顺的第一继承人,而他的养子李来亨,在某种程度上,极有可能成为第三代大顺皇帝,或者是辅佐幼帝,独掌朝纲的大顺摄政王。 孙征淇骑马行进在山腰的石道上,举目四望,发现眼前的这些石道居然都是新修的,大部分都是用自然石块依山势而建,分布在山腰与沟谷的两侧,有的甚至长达数里,蜿蜒壮丽! 在兴山知县等地方官员的带领下,孙征淇和亲兵来到了李来亨在兴山县七里坪设置的帅府,终于在帅府外见到了这个大顺军余部名义上的统帅。 “秦王世子,太子少保孙征淇,见过李将军!”孙征淇微微弓腰,拱手抱拳相对,心中早已经激动万分。 一路上,他已经在不经意间向见到的所有人透露了自己的新身份——太子少保,然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无数赞美奉承之词。 “世子殿下客气了。”李来亨一面说,一面摆手,做出欢迎之势,将孙征淇迎入了帅府之中。 随后,两人一番寒暄,又在孙征淇的强烈要求下,李来亨只好先将其带往李自成遗孀,大顺皇后高桂英的住所,前往觐见。 这是孙可望千叮万嘱的,到了兴山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觐见高皇后,说明来意,以争取李来亨的信任。 孙可望丝毫不怀疑李来亨反清的决心,但毕竟现在夔东的大顺军余部,至少有一半的兵力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要想将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三部人马全部笼络过来,可能还是得高皇后最终出马。 这就得追溯到“潼关之战”失败之后,大顺军两路撤退,最终因为李自成意外身亡,其部下也主要分成了两大部分抗清,分别由郝摇旗、刘体纯和李过、高一功率领,而由于南明小朝廷衮衮诸公的刁难挑拨,私心自用,两路大军渐行渐远,再难形成合力。 而袁宗第和刘体纯、郝摇旗两人一样,都与李来亨不同,隶属于另外一路大顺军。所以,李来亨实际上并不能统帅他们。 而且,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三人早已经看穿了南明小朝廷的真面目,早在五六年前,便已经实际上脱离了对方的指挥,独自成军。 不说其他人,便是原大顺军中的右营制将军,受封“绵侯”的袁宗第,在郏县之战后便开始独领一军作战,在大顺军攻占陕西各地的西北大战之后,又先后南下湖广援助被左良玉攻击的湖广白旺部,北上驱逐骚扰河南的刘洪起,可谓是战功赫赫。 但是,与何腾蛟联合抗清,进入湖南后,他的军事才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运用,在失去了对右营诸将的领导地位,手下只剩为数不多的军队之后,便再无战绩了! 不止是袁宗第,就是作战英勇,屡败清军且颇有野心的郝摇旗,也因为参与了永历朝廷的内部斗争,为了筹集军队粮草,大规模拷掠士绅富户,和广西明军冲突不断,再也不能容于永历朝廷。 甚至,便是和永历朝廷没什么冲突的刘体纯,也很难说就会同意。 因为这是最先看清楚南明小朝廷真面目的人,还曾一度前往陕西抗清,不仅勇武,而且谋略不凡,在地方治理上甚至强过李来亨,更是李来亨率部抵达之前,夔东抗清力量实际上的最核心人物。 试问,这样的三个人,又如何会轻易相信永历朝廷,亦或者说投靠了永历朝廷的孙可望,是可靠的? 换句话说,这三个人抗清的决心是不容置疑的,可是他们早已经对南明小朝廷失望透顶,没有任何信任了。 他们可以抗清,可以配合作战,但是想要让他们再受节制,打那些稀里糊涂的窝囊仗,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会议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去打岳州?酋王尼堪的十万清军可是马上就要到了啊!那可是真的满州鞑子!” “就咱们这点兵马,这点装备,不说火器了,便是盔甲,战马都不齐,如何能拿下南岸那十几座城池?便是拿下了,那得死多少将士?又如何守得住?” “近十万军民,若是一齐出动,仓库里的存粮也仅仅够维持三四个月,到时若是久攻不下,又入了冬,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且不说这些,咱们若是出山东进岳州,该由谁来指挥?这仗又如何打?谭家三兄弟去不去?王光兴去不去?若是他们都不去,我们为什么要去,若是他们也去,他们归谁指挥?是我们指挥他们,还是他们指挥我们?” “我今天可把话撂在这了,便是让谭家三兄弟,王光兴指挥都成,但老子绝不再听那些个啥子太保,少保,督师,监军的了。不然,便是这两三千兵马,也得全都搭进去。” 兴山县七里坪的帅府外,日出之后不久,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还没到中午,秋雨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且说满心豪情壮志的孙征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那一腔热血,居然会被这些大顺军的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给硬生生地泼灭了!就好像,外面的秋雨,不是落在了屋顶之上,而是滴在了他的心里。 秋雨绵绵,李来亨的帅府之内,驻守巴县陈家坡的刘体纯、马腾云,驻守大昌县的袁宗第,驻守房县羊角寨的郝摇旗,驻守大宁县的贺珍,驻守巴东县的党守素,驻守巴东县平阳坝的塔天宝,这些大顺军的骨干,元老们,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而谭文、谭诣、谭弘三兄弟驻于万县,王光兴驻于施州卫,一方面是路途遥远,另一方面他们并不是大顺军本部之人,所以并没有赶来参与会议。 “诸位将军莫要着急,且听晚辈说几句!”孙征淇挺了挺腰,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一开始还满怀信心,老老实实地解释,一点也不敢怠慢: “酋王尼堪的十万大军确实是准备要到湖南了,可是西府大将军李定国的七万大军也已经在湖南部署,秦王也即将率五万大军入湘,到时会先北上常德,岳州,与诸位将军汇合。 至于诸位将军担心的装备,粮草问题,秦王也已经责令工部筹备了一万人的装备,粮草更是不缺,到会师之日,必然系数给予大军。 在此之前,保宁之战缴获了不少清军的盔甲,火器,刀枪盾斧,现在应该已经运抵万县,五日之内,谭文便会亲自运送过来,足可装备两千将士,更是有三门千斤重的火炮和不少火药炮弹。 还有指挥的问题,秦王也已经有了吩咐,不设监军,督师,晚辈更是任由李将军调遣,谭家三兄弟的兵马也归李将军指挥,其余诸将,包括王光兴在内,只要出山抗清的,都必须由李将军指挥,一军之中,断不能有二帅。” 孙征淇说罢,围坐在长桌边上的大顺军各部将军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议论声纷纷。很显然,这些条件很诱人了,也很有诚意了! 可是,这里的哪个人不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别说是活人的话了,便是死人的话,他们也不信。所以不出意外的,稍稍过了一会,见李来亨没有说话,脾气暴躁的郝摇旗便第一个出言质疑了! “这样的话,老子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当初隆武皇帝许诺的,比这个还丰厚,可实际上呢?当兵打仗,不说装备和军饷了,便是粮草也不发,还要我们自己筹集。”郝摇旗一说起这些往事,便愤懑不已,气得牙根痒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一旦我们自己筹集,谁知道又会引得朝中多少大臣弹劾?贼性不改,寇就是寇,鱼肉百姓,国仇家恨,厥罪滔天......呵,这样的事情,我可还是历历在目呢!”刘体纯冷哼一声,轻轻摇头,看起来根本不信孙征淇嘴里说出的话。 “郝将军,刘将军,不是这样的......”孙征淇再次拱手,说话虽然着急且笨拙,但态度可以说得上极度尊敬了:“秦王说了,在击退清军主力之前,荆州南岸,岳州西部的十几座城镇,都将由大顺军掌管,若是我们不履行承诺,这两地的粮草由诸位自取。便是我,也任由诸位处置!” 为了争取大顺军的支持,取得他们的信任,孙可望甚至已经做好打算,必要的时候可以暂时让出一部分地盘给大顺军自治,只要是在前线,可以分担清军的进攻压力即可! 而最后的那句话,则是孙征淇一时着急,自己加上去了,倒不是孙可望的原话。 “我也说几句吧!”李来亨环视一周,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出言相助了。只见他朝着南边贵阳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严肃道: “此番朝廷兵分两路,皆是大获全胜。如今四川全域已经收复,国贼吴三桂更是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入汉中;大汉奸孔有德也已经兵败自杀,广西全域,湖南大部都已经光复,如此大好的局面,堪称‘甲申之变’以来头一次。 我也知道大家困难,咱们现在甚至连一千骑兵都凑不出来,又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可不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抓住这个大好的时机,趁着清军疲弱,出山抗清,获取补给吗? 难道,因为我们疲弱,就要放弃这个机会吗?难道就因为那些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担心,就要畏手畏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吗?” 帅府之外,雨水哗哗啦啦,越下越大,帅府之内,大家都陷入沉默,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了,看得孙征淇着急万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确实不知道前几年大顺军联明抗清的惨痛经历,所以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曾经叱诧风云的英雄们,就不能相信自己,如此大好的局势,就不能答应出兵。 明明,自己没有说谎,也没有说错话啊,他们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难道,国恨家仇之下,不应该宽宏大量一些,不计前嫌,再次携手吗? 从这里就能看出,孙征淇确实是太年轻,他只知道书本之上,美化之后的历史,只知道精忠报国,却不知道每一段历史的背后,都有阴暗的一面,更不知道大顺军联明抗清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几十万军民打成了几万,还得遭受猜疑,排挤,骂名......如果是为了抗清,这也就算了,可看着自己的兄弟,亲人,因为南明小朝廷的内斗,补给不足,友军出卖,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清军却越来越强,谁又能不心寒呢? 李来亨难道不心寒吗?人生的前二十年在反明,后二十年在抗清,他的父辈,他的亲人兄弟,甚至可以说,他的皇位,都是被清廷夺走的,一辈子都在苦苦斗争,明清对他来说都是大仇! 可是,他的心中还装着百姓,还装着国,相比起腐烂到根的明朝廷,他更恨残暴无度的清廷,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而是满清的残暴让他这个闯王的后代,根本没得选! 但是,其他人,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些原本大顺军的中高层将领,这些“潼关之战”便已经实际上分裂出去的大顺西路军,却不是那么想的。 且不说他们与南明小朝廷的矛盾隔阂,对南明小朝廷已经极度不信任,便是在李过手下一路成长起来的李来亨,他们其实也还没有那么服气。 毕竟,李来亨是几个月前刚刚到的,大家相互间还不够了解,而且论起辈分,李来亨其实还是小辈呢! 别说李来亨了,便是六年前,荆州战役忠贞营各部战败后,李过、高一功等部退入巴东一带休整的时候,袁宗第,郝摇旗等人就没有采取一致行动,而是留在湘西山区或者是南下广西。 所以说,连李过,高一功的指挥都不听的几人,又怎么会对初来乍到的李来亨言听计从呢?若是这次出兵,岂不是今后就得归李来亨指挥了? 更何况,如今大顺军面临的困境是实打实的,对所谓友军的不信任也是实打实的,想要合作,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便是孙可望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没有留在贵阳安安稳稳地适应国主生活,而是东奔西走的原因了。 现在他铁了心要抗清了,可是李定国不信他,刘文秀不信他,李来亨虽然也不是很信,但是还愿意一试,可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人呢?却是根本不信啊! 所以说,南明不是没有机会,大西,大顺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因为历史包袱太沉重了,一次次机会就这样,因为猜疑,不信任而丧失了! 孙征淇见众将还是无动于衷,一时间备受打击,心情沉重,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苦恼不已!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立场问题 说到底,孙征淇和李来亨,其实立场还是不一样的,和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些大顺军老将的立场更是大相径庭。 孙征淇脑子里只有父亲交代的任务和他所以为的抗清大业,至于这帮人出兵之后会怎么样,是死是活,则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倒不是孙征淇天性凉薄,心肠歹毒,而是他以为,只要去抗清,就是光明的,就不会有问题,大家都在做正义的事情,怎么可能会错呢? 而且,他还没有那么丰富的军事经验,根本不清楚数万军民一起出征所需的巨大消耗,更不清楚夔东对于大顺军余部而言,意味着什么! 而李来亨除了抗清以外,还要考虑如何团结大顺军余部,如何带着这些人发展壮大。对于他来说,抗清重要,可是大顺军一样重要,两者对他来说都是无法舍弃的。 可若是贸然出兵,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这支残军恐怕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顾虑。 因为,这已经是大顺军最后的力量了,而夔东则是大顺军最后的根据地了,必须在保护好这两者的前提下,才能去抗清。 所以,在出兵的问题上,李来亨虽然表了态,也希望出兵,这样他也能借机重整大顺军,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但是并没有孙征淇想象中的那么积极。 至于其他将领,对此事,其实并不那么热衷,除了对于孙可望和永历朝廷的不信任以外,还有一点便是王关兴就在长江南面,要是对方不去,而己方的主力去了湖南,到时再回来,这个家就不一定还是自己的了! 其实也正是因为大家的利益总是不同,所以许多事情谈来谈去都是不会有结果的,除非有一个威望足够的人出来拍板,把事情给定下来了。 这倒不是什么个人的勇武在起作用,而且这个威望足够的人,必然是已经对了很多次的,所以说,大家相信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可不可行,而是相信这个人还能带着大家赢! 又或者是,这个人的身份地位足够高,在这个时代,便是正确,无可置疑的正确! 就在孙征淇心中五味杂陈,脑中乱成一团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袁宗第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看了李来亨一眼,然后又扭头环视了一圈,冷哼道:“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都不想得罪人,那就由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说罢,平日里不喜言语的袁宗第径直看向了孙征淇,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 “世子,你现在是这么说,可等我们到了湖南之后,恐怕就不一样了吧?让我们去攻岳阳,直接面对清军主力,这是什么心思,恐怕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两千人马的装备?就凭这个就想让我们兄弟去卖命?不可能!” “老袁!”袁宗第话音刚落,一向稳重的刘体纯也站了起来,连忙朝着李来亨和孙征淇两人拱手陪笑:“世子,来亨,老袁这个人说话直,你们不要介意啊!” 袁宗第打仗可以,但是为人处世,就不得门道了,性子又冲,说话又直,不熟悉他的人很难和他相处。 而刘体纯的性子则是截然相反,凭借着这几年在夔东圆滑妥当的表现,已经积累了极高的威望。而他对孙可望和永历朝廷,都是不信任的,所以对这件事也并不积极,但是也没有很大的抵触。 换句话说,刘体纯想要抗清,但是又没有把握,担心自己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夔东基地毁于一旦。所以他心里也没有注意,而且极其矛盾。 因为他也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才是对的,唯一明确的希望就是保住这支军队,这块土地。 而这,其实才是身处时代的人,最常见的状态,并不是谁都能接触到那么多信息,进而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所以,眼见袁宗第已经把话给挑明了,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代表自己这一方说话。 “世子,其实我们也不是不信你,而是还需要再慎重地考虑考虑,毕竟打仗不是儿戏,要粮草,要兵丁,还要装备补充......我们大顺军就剩这些人了,死一个就少一个,这些可都是我的兄弟,你说我怎么忍心?” 此话一出,孙征淇一时更是无言以对,他既不能说对方说得对,也不能说不是,那叫一个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啊! 其实,这个时候,孙征淇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原本的美好期望和现在的实际状况,如此巨大的落差让他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时间根本就是难以接受。特别是,他刚刚还那么老实的,一条条地解释了,可这些人还是误会了他! “刘将军,我知道,但......”孙征淇一脸难堪,最终还是勉强回答,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袁宗第那暴脾气给硬生生地打断了:“你知道什么?死的又不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兄弟,你知道什么?” 其实袁宗第也不是故意要刁难他,只不过心中憋着一股气,一股窝囊气,此时孙征淇不过是不幸被当成了靶子而已。 但是,孙征淇原本都已经打算留在这里作人质,和大顺军同生共死了,结果却被这样误会,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他这种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哪里能忍得了?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镇得住他,结果忍一时,越忍越气,最终忍无可忍。 只听“砰”的一声,孙征淇一拳锤在了长桌之上,大声吼道:“我孙征淇生是人杰,死为鬼雄,便是此战死了又如何?”然后又转身看向李来亨,怒目圆睁,斩钉截铁道: “李将军,匡扶天下,驱除鞑虏,便是此时,若是将军敢战,孙征淇愿为先锋,要死,也是秦王孙可望的儿子第一个死,还轮不到其他人来丢-人-现-眼!” “说得好!”就在帅府之内一时骇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外又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喝彩声。 众将闻声,纷纷扭头看去,随即齐刷刷站了起来,眼中便都只剩下了惊讶——高皇后一身戎装,身后更是跟着十几个女兵,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腰刀走了进来。 李来亨见高桂英居然来了,当即让出了主位,其他诸将更是噤若寒蝉,直直看着高桂英昂首挺胸走进来,然后端坐在主位之上,没有一个人敢落座。 而高桂英也难得摆了一次架子,环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先帝仙逝之后,吾好久没穿上战甲了。今日听闻大军即将出征湖南,所以才披上战甲,来此请战!” “皇后!”众将闻言,直接齐刷刷地跪下,拱手抱拳以对。 高桂英作为永昌皇帝李自成的遗孀,可以说是整个夔东大顺军余部中最德高望重,也是每一个将领都得给面子的人。 只不过,高桂英性子软,李自成死后,便不再过问政事,军事,所以在军中的存在感不高,但她的身份就摆在这里,又有李来亨誓死效忠,所以说话的分量,自然还是在的。 退一步说,就算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些人不认,他们能保证手下的将领不认人家高皇后?若是因此闹了一番,保不齐整个队伍的人心就散了。 所以,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这三位主事的将领也得卖面子给高桂英! 这一点,高桂英自然是想到了,不然她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诸位将军,平身吧。”高桂英微微挑眉,一面高声说道,一面抬手一挡,阻止了想要开口说话的李来亨,然后才站起身来,说道: “吾明白诸位将军的担心,时局艰难至此,抗清举步维艰,我数万大军困于此荒山一角,民敝马乏,确实难以一战。可难道大家忘记了吗?忘了先帝,忘了兄弟姊妹,忘了百姓们了吗?” 高桂英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众将,又继续说道:“吾能理解大家的担心。可若是因为这些担心,便失了胆气,咱们这数万大军,还不如现在就散了呢!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得有一腔热血,也得有一身腰胆,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啊!此时若是不战,何时战?此时若是不能战,何时能战?此时若是不敢战,何时又敢战?” 众将依旧无言,面面相觑,心虚不已!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不是所谓的理性占上风了,而是立场问题。所谓军事已经上升到了政治,站队成了关键! 或者说,出兵和不出兵,其实本来就不是对与错的区别,而是选择的问题。是选择一直苟着,还是选择再冒一次险? 苟着,无所谓对错,至少暂时可以保存有生力量,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没有出路的,终究难逃被剿灭的结局。可是冒险就很难说了,对了大顺军从获新生,错了大顺军就此泯灭! “吾希望诸位将军可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大西军败了,咱们也必败无疑。只有大西军胜了,咱们才有机会。与其在这一隅之地苟且偷生,不如好好谋划,拼它一拼!诸位可是明白?”高桂英又继续说道。 众将一时默然,再度无言,只能垂头看地。 “如果谁不愿意去,谁没了胆气,我李来亨给他发路费,让他离开。便是死,我李来亨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样的懦夫不配和我一起死!”李来亨当即起身,出言襄助。 其余众将见状,也有几人当即起身,表示毫不惧死。如此一来,局势便是瞬间逆转,迫于形势,其他诸将也只好起身表示自己也一样! 而刚刚一时忍耐不住,发怒之后,心中便后悔不已的孙征淇看到这一幕,也才稍稍缓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也不是太丢人!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要粮要命 十一月中旬,长沙府的气温日渐寒冷,天气也变得阴沉,秋风凛冽,呼啸而过。 通往宝庆和衡州的官道上,逃难的人群和牛车越来越多,不时传来妇女儿童的哭叫声,男人的争执吵闹声。 早在好几天前,李定国便开始下令动员长沙府,衡州府的百姓撤离。 只是,由于信息传输不便,百姓守土,直到前日清军的哨马出现在了湘阴一带,被大西军哨马发现并击退之后,逃跑途中杀了几十个乡民,消息随着逃难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才使得如今到处人心惶惶,似乎再不跑,大家就都跑不了了一般。 不止是长沙府,衡州府各大城镇的居民也在逃亡,便是南下官道附近的村镇,也已经十室九空,食物紧缺,物价哄抬,抢劫财物的事情到处都是。 尽管李定国早有预料,已经下令冯双礼,马进忠派出军队维持秩序,但寒风之中,人们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又携带了大量的物品,道路之上还是出现了许多因病,或者是体力不支而倒地不起的尸体。 只能说,如此局势之下,便是军队的物资也不充裕,提供的医药,食物等救助基本上是杯水车薪,而李定国已经是治军有方,辖下军队不仅少有趁乱打劫,还勉力维持秩序,打击盗贼。 这得益于李定国东进湖南时,制定了约束部下的兵行五要:“不杀人、不放火、不奸淫、不宰耕牛、不抢财货”,为的就是能让兴复地区的百姓能对大军有个好印象。 不过,就算如此,乱世之下,百姓对于军队,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便是军纪严明的李定国大军,也一时没有改观。 毕竟,无论如何,大军还是要征粮的,而这个世道,粮便是百姓的命,谁征粮,老百姓都不会喜欢! 长沙府宁乡县的官道两侧,田地里的村民看着浩浩荡荡朝着长沙城方向行进的大股军队,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眼神里既有恐惧,也有希望。 恐惧是因为这是军队,希望也是因为这是军队!当兵的虽然没一个好东西,但比起鞑子,那就已经是活菩萨了。就是不知道这次行军,是不是又是所谓的“战略转进”,然后把土地拱手让人。 “妈的,刚刚收完粮就又跑了,等鞑子过来,还他娘的要收一次,那些收粮的不是说李定国很厉害吗?怎么跑了?”官道旁的田地里,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破旧粗布衣服的宁乡青年唐大升一脸不屑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然后,一个长满老茧,手背黝黑的宽大手掌“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脖子上,唐大升吃痛一缩,“啊”地叫了一声。 打人的是唐大升的老爹,手上拿着一个小锄头,微微佝偻的背上背着一个装满杂草的背篓,站在那里,身上也是一件破旧的粗布衣服,只是裤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说了多少次不要乱说话了,还要说,要是被听到,传了出去,怎么办?你是想害死我们吗?”唐老爹指着儿子,尽可能压低声音,一脸怒气地教训道。 “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公家收粮和鞑子收粮能一样吗?”这对父子身旁,一个衣着照样邋遢破旧,一样高高瘦瘦,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唐大升的弟弟唐二升摇了摇头:“哥,这次可不是我不懂,是你不识大体了。公家是要粮,鞑子可是要命的!” 唐二升和唐大升,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向来存在争议。唐二升总是想着自己有一天要去杀鞑子,要为国尽忠,所以对于公家的事情向来举双手赞成。唐大升则是更看重自己的粮食,谁来收粮他都要抱怨几句,虽然也只是仅此而已! 而他们的老爹,家里的真正的话事人,一贯以来的态度就是闭嘴干活,别老是说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免得祸从口出。 “有什么不一样?公家收的粮就不是粮?不一样收到了五年后?”刚刚被打了一巴掌,原本就不服气的唐大升直接伸手过去,敲了敲弟弟的脑袋。“而且,收粮的还不是刘家?公家和鞑子这样来来回回多少次了?怎么就不见换个人收粮?” “啪,啪——” 这次是两巴掌,唐老爹向来不允许两个儿子谈论这种事,可这两个儿子,年轻气盛,就是屡教不改。 唐老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这两小子总是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敢说,难道不知道像他们这种小民,无论说什么,粮还是要交的,饿还是要挨的,这粮食该是谁收还得是谁收,除非人都死绝了。 各自都挨了一巴掌之后,这两兄弟总算是都闭上了嘴巴,父子三人再次抬头,只见到了大军的尾巴烟尘滚滚...... 另一边,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李定国一点也不敢懈怠,这一天已经赶到了衡山县,准备在此地召开作战会议。 这个时候,李定国通过冯双礼派往前线的哨马,已经收集到了关于尼堪大军的,更多更详细的消息,可谓是喜忧参半。 “忧”的是军情显示:清廷所谓的十五万大军,真的是十五万大军,这并不是虚张声势。 不过,“喜”的同样是这件事:根据侦察,那十五万大军,似乎只有五六万八旗兵,真满州兵更是只有其中的一半,其他的都是包衣阿哈,战斗力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虽然同样是包衣阿哈,但如今的包衣阿哈和入关以前的包衣阿哈,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自然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湖南当前的局势并没有很大的好转,甚至因为李定国已经调了窦名望率领近万大军回防广西,湖南方面,大西军的处境还要更艰难一些。 但是调兵回防广西的决策,在这样的局势下,无疑显得更明智——若是最终在湖南敌不过清军,还能依仗湘西,桂北的大山,保住大部分新收复的土地,再徐徐图之。只要拖到夏天,清军主力必然要北返休整,到时再发起新的攻势便是了。 因为,这一仗,就算孙可望率部前来助战,李定国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不留有后手,万一战败,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定国从来不是盲目乐观的人,局势如何,是急是缓,他都有着比常人更准确快速的判断。 而根据窦名望发回来的消息,广东方向的清军实力并不算强悍,作战的决心似乎也不强,更多的是在试探。窦名望率部一攻,清军便又撤出了梧州城,根本不敢恋战。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打到昆明 李定国的战略计划依旧没有变——诱敌深入,重创清军。 只不过,在得知了尼堪大军中,包衣阿哈数量如此庞大之后,对于杀伤大量满州兵,李定国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说到底,现如今大西军的实力还是不够,诱敌深入可以,大量杀伤可以,但是打一场出人预料的歼灭战,却几乎不大可能。 除非,孙可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尼堪大军的后方,然后在突袭成功的情况下,十几万大军对十几万大军,在湘江平原上血战。 可就算孙可望真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尼堪只注意到李定国大军的溃退,以为大西军不堪一击,继续追击,进而掉进包围圈,但大西军真的能承受得住和清军在平原血战的损失吗? 如果一个政权三分之二还要多的野战军队失去了战斗力,而他的对手,还能拿出同样数量的野战军,以及大量的仆从军,那这仗就没有打的意义了! 当然了,这只是预设的最极端情况,无论是大西-永历复合政权,还是清廷,都做不出这种蠢事来。 毕竟,不止是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消耗不起,清廷的核心——八旗兵如果损失了一半的力量,那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三人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吧! 不过,在满清敬谨亲王,定远大将军尼堪这里,这种可能是完全没有被设想过的。 作为当前清廷稳定西南局势的最佳人选,尼堪身份显贵,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第三子,曾参加过清军攻打朝鲜、平定江南和剿灭李自成、张献忠、以及姜瓖的军事行动,作战经验非常丰富。 当然,之所以说他是最佳人选,主要还是站在了顺治皇帝的角度上。 这个时候,满清朝廷那些能征善战的老将,根基深厚的权臣,基本上都已经因为疾病和内斗死光了。也正是因为如此,顺治皇帝亲政之后,才能如此轻易地,借着清洗多尔衮一派的机会,重掌大权,甚至可以说,完成了满清朝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中央集权。 所以,选择清廷之中,其实算不上军事最佳的尼堪,而不是其他老臣,权臣,对于顺治皇帝来说,才是最佳的选择。 换言之,不止是南明小朝廷,大西军内部有矛盾,清廷内部的矛盾其实也不小,只不过是清廷的内斗往往只在上层进行,几乎不会影响到其基层部队和军事行动。虽然内斗的手段也不高明,但绝对远没有南明诸公那般荒唐可笑。 而且,无论是顺治皇帝,还是多尔衮,手腕都远比永历这个傀儡皇帝要强得多,足以威慑住下面蠢蠢欲动的诸将! 当然,顺治皇帝并不是蠢材,更没有自大。除主将尼堪以外,多罗贝勒屯齐、巴思哈,固山贝子扎喀纳、穆尔祜,镇国公汉岱,一等伯伊尔德等人也作为主要将领,陪同参战。 可以说,除了努尔哈赤的曾孙,克勤郡王岳托的儿子巴思哈以外,其余每一个将领都有着非常丰富的军事经验。 屯齐是努尔哈赤同母弟弟舒尔哈齐的孙子,曾参加过清军攻打锦州、松山、关中、平定江南的行动,同样参与了平定李自成大军的作战,可谓经验丰富,而且和尼堪也有一定默契。 也正是有这样一位身经百战,指挥能力出众的老将配合,原来历史上的清军才不至于在尼堪意外战死后分崩离析,甚至在趁着孙李内讧,完成休整之后还能节节胜利: 在宝庆和孙可望的殿前军打了平手,先败后胜,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今后几年虽然战事不断,有来有回,但基本上维持着对峙局面;衡阳之战后,在永州以优势兵力击败李定国本部大军,最终迫使其退入广西。 虽然说这其中有大西军内部不合,力量分散,清军反而因为保宁之战吴三桂险胜,力量得到加强的原因,但也足以看出屯齐的军事之才。 而同为舒尔哈齐孙子的扎喀纳,入关前也曾参与了入塞破济南,天津的行动,并参加过锦州大战,入关之后又参加过远征湖广的行动。同为固山贝子的穆尔祜,则参加过攻打松山、蒙古苏尼特部和剿灭李自成大军、姜瓖的军事行动。 不止如此,就是等级较低的镇国公汉岱,军事经验也堪比屯齐,参加过攻打松山、平定江南、福建,以及剿灭李自成大军,陕西回民起义等等军事行动。 这些人可以说得上是当前满清宗室亲贵中精英中的精英,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而非宗室的满将伊尔德,佟图赖在清朝入关前曾参与过攻打锦州、松山,宁远、北京、大凌河的行动,入关后则参加过攻打江南、远征湖广,剿灭金声桓和李成栋反正的军事行动,同样可谓是久经沙场。 所以,清廷这一次可谓是精锐尽出,丝毫没有大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手中掌握着一半八旗主力和大半军事精英的尼堪才会如此狂妄,甚至在得知吴三桂大军已经战败退入汉中的消息之后,依旧信心满满,声称此战要一举歼灭李定国大军,然后直接打到昆明去。 “主子,这次咱们真的要打到昆明去?”满清大军岳阳军营内,包衣阿哈李忠诚一边费力地接过塔塔克卸下的盔甲,一边讨好地问道。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塔塔克看也不看身旁这个年轻的奴才,冷冷的说道。 虽然塔塔克只是一个普通旗兵,但得益于入关之后跑马圈地,有了土地和汉奴,家中的条件比起父辈已经大大改善,无需再自己锄地务农。而且每次出征都能带上两个包衣阿哈,关键时候不仅能挡刀,还能抢到更多东西。 “主子说得是,是奴才多嘴了。只是奴才听说,那云南历来荒芜,瘴气遍布,毒虫猛兽无数,甚至可怕......”李忠诚将盔甲小心翼翼放好,然后又弓着腰,陪着笑脸,殷勤地帮塔塔克拉直了袖子。 李忠诚生来就是包衣,父亲更是为老主子挡刀而死,因此在塔塔克家中还稍有地位,其他的包衣,农奴都归他管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子的亲信管家。 就像这次出征,塔塔克带了两个包衣阿哈随军,当然,这也是军中的惯例,每个旗兵只允许带两个包衣阿哈,而李忠诚便是那个不用干活的。 所以,别看他现在在塔塔克面前卑躬屈膝的,要是在塔塔克家中的其他包衣和农奴面前,那可就神气得不行了。毕竟,前者他是奴才,后者他是半个主子。 不过,塔塔可闻言只是冷哼一身,并没有理会他,然后伸手往后摸了一下,把后脑勺的小辫子盘好,戴上帽子便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李忠诚依旧陪着笑脸,弓着腰等主子走出帐篷之后,他才挺直腰板,从帐篷里找出了一条皮鞭子,用力一甩,皮鞭抽在空气上,“啪”的一声响。响声引得李忠诚阴鹜一笑,然后,他昂首挺胸地走出帐篷,准备去监督新征的那些民工干活。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信心 局势的发展基本上在孙可望的预料之内,最终迫于高桂英的压力,夔东大顺军余部决定出兵,选李来亨为统帅,携数万军民沿江而下,准备配合大西军夺取长江以南,洞庭湖以西的土地,以期控制长江水道,洞庭湖水域,威胁岳州城。 这就是孙可望的通透之处了:他很清楚,立场不同,派谁去,说什么也没有用,关键在于自己能够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决心。 而把在所有人看来,身份足够尊贵的长子交给没有孩子的高皇后作人质,无疑是最有诚意,也最有效的做法了。因为只要能说服高皇后,事情大抵上就成功了。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有点莽撞,有点天真的秦王世子孙征淇无疑成了比任何人都更合适的人选。 不过,李来亨和一起出战的刘体纯,袁宗第,马腾云,党守素等人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大军在汇合了谭家三兄弟,接收了装备之后,只是集聚在了巴东县休整,并没马上发起进攻,而是一直在观望湖南的战局。 说到底,这些人对于战局的信心依旧不足,更是担心被孙可望当枪使,所以想要等到孙李大军和清军主力交战之后,再展开行动。 而且,这一次也并不是大顺军余部全体出征,郝摇旗,贺珍两位和永历朝廷,大西军有过太多恩怨纠葛的大将,在刘体纯等人的支持下,就选择了留守夔东。 这既是大顺军余部两派相互制衡,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也有李来亨和高桂英的私心——大顺军不能死绝了! 说白了,高桂英虽然在李自成死后心灰意冷,不再管事,但辅佐了李自成多年的她,可绝不是一个政治白痴,甚至李来亨这个新的当家人都远比不上她敏锐。 她肯出面,一来是孙征淇带来的孙可望书信对战局的分析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个时候出兵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二来则是她知道,在这样的外力干预下,是她帮助李来亨确立领导地位的最佳时候。 换句话说,协助说服了大顺军诸将出兵又默许了郝摇旗,贺珍率部留守的高桂英高皇后,立场从来不是什么大义,而是大顺军的未来。 也正是洞察了这一点,孙可望的书信才会有如此作用,才能说服这个大顺的皇后为了自己丈夫留下的事业,不再置身事外。 不过,除了三谭归入大顺军,夔东出兵协助,保宁之战大胜以外,在孙可望的谨慎控制下,局势的发展大抵上和原来的历史保持了一致。 十一月初一,“总录天下文武将吏兵马钱粮、专制四方、行大元帅事”的秦国主孙可望准时率领大军来到了湖南省沅州。同样的,从四川战场上下来的白文选也和原来一样,调到了东线,作为大西军进攻辰州的主将。 辰州作为“湘西门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但是由于清军守将徐勇的顽强抵抗,大西军一直未能攻下这座战略重镇。 孙可望虽然可以只留下部分兵力牵制,然后绕道辰州,汇合李定国大军,但是这样就完全改变历史了,李定国的诱敌深入之计,无疑也将破产。 所以,孙可望虽然早已经整顿好了兵马,但一直屯兵未发,而是等待着历史上的那个时间,准备在二十一日尼堪大军抵达衡山,大局无恙之后,再对辰州发起进攻。 说到底,孙可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并不觉得有了自己的加入,大西军两路主力合营,就能横扫尼堪大军,他也没有这个信心啊! 而且,击败徐勇,拿下辰州,也有助于提高自己的声望,增加威信。所以,孙可望这个某种程度上的战场初哥,对辰州之战还是非常重视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忍心,并没有像原来历史上一样,派使者去劝降辰州总兵徐勇。因为那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铁杆汉奸——历史上,徐勇根本不理睬孙可望的使者,反而直接把人拖出去剁了,丝毫不给面子。 但是,比历史上准备得更早,更完备,甚至还提前派哨马侦察了常德府军情的孙可望一直按兵不动,既不进攻,也不招降,而是一味地蹉跎时光,这让白文选,卢名臣,王自奇等军中主要将领很是不解。 “国主,据冯都督传回的消息,前段时间抵达岳阳的尼堪大军已经开始行动,如今两日过去,其前军可能已经抵达长沙了。” 中军大帐之内,“跛子将军”白文选拱手抱拳禀报道:“若是现在进军,绕过辰州,直接攻下长沙,湘潭,切断清军退路,与西府合力,南北夹击,必能重创这支清军!” “不,孤要先攻下辰州!”孙可望摇了摇头,“辰州已经被围一年,城中清军此时正人困马乏,士气低落,我五万大军,不出两日,定能击破!” “可徐勇素来擅于守城,冯都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尝试了诸多方法,还是无法攻破,臣担心强攻辰州,会贻误了战机。”白文选再次拱手相对,劝说道。 其实,白文选的担心不无道理,当初徐勇还是明军的时候,守勋阳便固若金汤。便是几年前,李过、高一功率忠贞营主力亲围徐勇驻守的长沙,临城四面攻打,箭矢如雨,更有鸡卵大的铳子轰入城中,攻势不可谓不强,可还是久攻不下。 当时,徐勇部下兵丁只有三千,且外无救援,可是此人向来勇战敢战,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期间被李过一箭射倒在城上,可是这家伙包扎伤口之后仍旧继续战斗。 到了傍晚,忠贞营被迫收兵,徐勇仍旧警惕,命令将士衔枚守城。而不出他所料,忠贞营果然夜袭攻城,刚竖起登城梯,城上便炮矢齐发,忠贞营最终无功退走。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忠贞营尝试了各种方法,在城墙下挖掘壕,几乎要将城墙挖塌了。但是徐勇早有准备,下令增筑了木城加强防守,使得忠贞营的进攻再次受挫。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激战了五日五夜。 所以说,虽然徐勇城内只剩三四千兵马,但根据其以往的战绩,白文选还是不敢轻敌大意,更不认为两日之内,可以攻下辰州。 要知道,便是两个月前,李定国派张光粹、张景春进攻常德的时候,两人便是轻敌大意,屯兵荔溪,然后还被徐勇派兵偷袭,损失了数百将士,常德也没攻下。 当然,五万大军,水陆并进,辰州又被围了一年,最终必然可以攻下的,只是需要多长时间,就很难说了。 “国主,末将以为,如今之局势,城破已是必然,可派使者入城招降,想那徐勇应该也是识时务的人。”王自奇忽然出班,抱拳道。 “不,徐勇不会反正的,此人是铁了心要当汉奸的!”孙可望再次摇头,他何尝不想招降这么一位智勇双全的悍将啊! 可问题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勇是真的“识时务”,他看得很清楚,当前的局势,清廷仍旧占尽优势,大西军不过是一时之胜罢了。 所以,这种对清廷充满信心,对真满州兵充满信心的铁杆汉奸又哪里会投降呢? “可是如今我军大胜,清廷的援军又被西府拖住了,徐勇难道看不明白吗?”王自奇若有所思,又继续说道:“国主,末将认为招降还是可以一试的。” “当初金声桓在南昌起义反清,局势难道不比现在好?可是他派遣使者招降徐勇,徐勇都能斩杀。他们曾经可都是左良玉的部下,徐勇都能如此,更何况是我们?”孙可望从后世而来,又是国主,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徐勇必须杀,这样的铁杆汉奸,不会反正的。” 孙可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而且不无道理,其余诸将自然再也无话可说。虽然白文选想要主动进攻清军,配合李定国作战,但作为孙可望的部将,他还是听令行事的。 孙可望看着营帐之内,再也无话可说的诸将,心中暗暗算了一下时间,随即下令道:“传孤的军令:两日之后,部队开拔,水陆并进,一举拿下辰州!” “臣等遵命!”诸将一齐出列,拱手抱拳道。 将手下诸将打发走之后,中军大营之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领着数万大军行军打仗的孙可望坐在位置上,看着桌上地图衡阳的位置,心中不免再次紧张,忧虑,压抑起来。 特别是想到了徐勇这样的汉奸,更让他愤慨不已。孙可望太清楚,胜利,衡阳之战的胜利,击杀尼堪的胜利,击败真满州兵的胜利,对于大西军,对于重塑大军信心的重要性了! 为了这个胜利,他这个月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影响来尼堪对于大西军的判断,影响历史的走向。 其实,明军对于绿营兵并不畏惧,在补给充足的时候,不仅能顶住绿营的进攻,有时候还能取胜。 可是只要满洲兵一来,很多时候便立刻土崩瓦解了。徐勇作为绿营中的悍将,在向清廷的求援信中就曾说过:“逆贼畏满兵,而不怯南兵,南兵如云,何如满旗一旅也。” 说白了,便是明军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军队的士气和信心都已经消耗殆尽了! 而清军呢?这几十年来,通过一次次的胜利,信心不断增强。虽然在烈度如此之大的明清战争中,清军也经常出现伤亡很大的情况,但绝大部分时候,最后的胜利者都是他们,而且每次胜利之后都能满载而归,这是何等的激励? 所以,才会出现明军一旦剃头当了绿营,士兵还是原来的士兵,装备也没有太大的更新,可立刻就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的情况。 虽然大家明明都是明军出身,可是一边相信自己必胜,一边认为自己必败,那这仗还打什么? 这其中固然有军饷和补给的因素,也有清军军纪更加严格,满洲兵压阵的原因,但是更关键的,其实还是信心,一支认为自己绝对打不赢的军队,发再多钱都没用! 而明军真正建立信心的契机,便是李定国“两蹶名王,天下震动”之时,所谓:“万历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绝非虚谈! 君不见,孔有德,尼堪被蹶之后,湖广、广西、广东、江西四省原先已经被清军打散,一直躲在山中不敢再战的明军残部纷纷下山响应,可谓风起云涌。 而消息传到北京之后,清朝官员们惊呼:“号天大恸,自国家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辱者也”,长江重镇武昌城中更是传言明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一夕数惊。 想到这里,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把目光转移到了常德府的位置。这里才是辰州之后,孙可望所筹划的湖南战局的关键!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陡然生变 十一月十九日,尼堪大军抵达湘潭县,马进忠按照计划引兵退往宝庆。 十一月二十一日,尼堪自湘潭启程,率主力大军直奔李定国大军所在的衡州府而去,誓要一举歼灭这股明军。 同一天,经过精心准备,孙可望率领水陆五万大军进抵辰州城下,殿前军各部很快就将辰州城团团包围,并开始安营扎寨。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如同孙可望事前所预测的那样,辰州城内的清军总兵徐勇见大西军忙于扎营,疏于防范,以为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又轻敌大意了,便想要趁机偷袭。 或许是已经坚守了一年,两个月前又成功偷袭了李定国部的大西军,取得大胜,面对十几倍于己的孙可望殿前军,徐勇依旧无所畏惧。 很快,徐勇便派出副将张鹏星,引兵两千余出城袭击,自己则站在城头督战,想到一个月前收到的顺治皇帝亲笔嘉奖,心中一时不免踌躇满志起来。 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看起来还毫无准备的大西军,在张鹏星所率兵马距离营寨一百五十多步的时候,突然间就从帐篷后方冲出了成队成队的火铳兵,弓弩手,长枪兵...... 然后,在此起彼伏的战鼓声中,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借助营寨的简单防护,组成迎敌阵型,对掉入圈套的清军展开反击。与此同时,藏于后方的骑兵看见旗令,也迅速开始行动,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震天撼地。 清军被困城中近一年,原本就已经人困马乏,现在殿前军又早有准备,张鹏星所部完全不是对手,两军刚一接战,清军颓势立现。 大西军弓弩手率先发起进攻,几轮齐射下来,虽然除了箭矢撞击盾牌和盔甲发出的“锵锵”声外,杀伤极小,但极大减缓了清军的推进速度,为军阵前列的火铳兵瞄准和点火争取了足够时间。 随着营寨之内密集的战鼓声响起,“砰,砰,砰”的火铳声之下,无数铅弹争先恐后地窜出枪口,如同雨点一般,重重地砸向了清军前排的盾牌之上,然后轻而易举地穿透盾牌表层的皮革,里层的木板,重重地砸在了清军士兵的盔甲之上。 一时间,上百名清兵齐刷刷倒下,无数血柱从这些前排的清军士兵身上射出,惨叫声不绝于耳,清军的盾牌防线更是瞬间崩溃。 不止是士兵,便是披着厚甲的战马冲到阵前,五十步之外,被数发一两多重的铅弹击中之后,也只能是凭借着前冲惯性,倒在大西军营帐的阵前,临死前于血泊之中抽搐着发出悲惨的嘶鸣声。 但是大西军的反击才刚刚开始,在火铳兵装药,装弹,点火的间隙,趁着清军的盾牌防线已经支离破碎,弓弩手迅速发起新的一轮齐射。 而这一次,缺少盾牌保护的清军损失大大增加,不少中箭士兵纷纷嚎叫着倒下,虽然因为有盔甲保护不至于殒命,但已然是失去了战斗力。 随着大西军第二轮火铳齐射开始,火炮也正式启动,暴露于城外平地之上的清军完完全全就是被单方面屠杀,所谓的进攻阵型早已经因为前排大批士兵倒下而引起的惊慌,士兵逃窜,推搡完全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轰隆隆”的火炮发射声响起,清军主将张鹏星直接被一炮轰死,出城袭击的清军在损失惨重之后,又已经群龙无首,根本无法继续作战。 于是乎,在随之而来的大西军骑兵砍瓜切菜般的强悍攻势下,不到半个时辰,这支清军便已经全军覆没了,看得城墙之上的清军辰州总兵徐勇目眦欲裂,又宛如做梦一般——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啊,手下的大半军队,怎么就没了呢? “好,杀得好!” 孙可望立于龙舟甲板之上,远远地看着战场上的厮杀,心情大好,一时忍不住,竟然连声高呼起来。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这几日因为忧心时局而憋在心中的那股子闷气一扫而空,大好的局势尽在眼前。 要不说这是个战场初哥呢,如此优势兵力,早有准备的情况之下,要是还打不赢,他这个秦国主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不过,保宁之战毕竟只是去打了个酱油,真正指挥的还是刘文秀,所以当孙可望看到自己亲自指挥的部队取得如此胜利的的时候,喜悦感尤为强烈。 只是,这在孙可望的身前诸将看来,就很是奇怪了:国主战前那般笃定,那般稳重,还力排众议,猜到了徐勇会派兵偷袭,怎么现在对这预料之中的战果如此激动呢?而且,这次伏击仅仅是骑兵就派出了三千,打赢了有什么意外的? 不过,众人想起孙可望自从坠马之后,言行举止就不时变得有些奇怪。再稍稍一想,便又觉得此事也还算正常! “传孤的军令!”孙可望“啪”的一巴掌拍在了甲板的长桌上,随即发布军令道: “卢名臣,王自奇,贺九仪,张岳,刘镇国,你们五人率本部兵马,立即随孤顺江而下,直取常德,孤要在常德和李来亨会师!” “臣等遵命!”经过刚刚城外一役,诸将对于孙可望的军事冒险,再无异议。 “文选,你率剩余的三万兵马,明日攻破辰州之后,立即率兵沿江北上常德,与孤汇合,沿途务必小心,以防清军偷袭。”孙可望又扭头看向白文选,提醒道。 “臣遵命!”白文选拱手抱拳以对。 之前诸将商议作战计划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大军两日就能攻破辰州。 毕竟,谁能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徐勇还敢将城中大半主力派出,偷袭十几倍于己的敌军精锐,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不过,既然如此,有了刚刚城外的一战,徐勇所部精锐尽失,城上的守兵更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攻破辰州城便不会再是什么难事了。 在原来的历史上,虽然徐勇仍旧负隅顽抗,亲临城墙督战,但是白文选出其不意,趁徐勇在北门督战之时,出动战象成功突破东门,辰州城遂破。 但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徐勇还是带着亲信在城中进行奋勇抵抗,呼嚎着冲锋陷阵,最终在大西军的围攻之中,被乱枪戳下马。可这家伙仍旧不服,又爬起来连杀数人,最后被愤怒的士兵乱刀砍死,其家属三十九人也遭灭门,辰州才算平定。 按照如今的情况,历史应该不会发生太大偏移,所以孙可望这才要分兵北上,趁沈永忠刚刚抵达,在常德立足未稳,打他一个出其不意,把这个唯一的变量抹除。 这也是孙可望昨晚才收到的消息——沈永忠率本部三四千兵马移师常德了,还有数百八旗兵助阵,似乎是为了截击即将行动的李来亨大军。 湖南的战局,似乎已经因为孙可望和大顺军余部这两个变数,陡然生变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初露锋芒 虽然事发突然,但孙可望也大致能猜到原因。 笑话,真以为清军都是吃干饭的?夔东大顺军数万军民汇聚巴东已经十几天了,又不断派出哨马侦察,清军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不过,尼堪的注意力全在李定国身上,既然沈永忠主动请求随征效力,尼堪索性将其派到常德驻守,居后方防范,关键时候也能策应大军的行动。 而沈永忠过往的战绩实在是太过感人了,尼堪其实也不放心,又不愿意派出手下的主将去对付一群残兵,便只派了三百多八旗兵随军督战,以免这个废物又临阵脱逃,一声不吭就跑回岳州去。 毕竟,在荆州南岸出现大顺军,辰州又有大西军的情况下,常德的位置着实太重要了,只要控制住了常德,长沙便无恙,后方便无恙,战场的主动权便还是在清军的手上,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但也不得不说,尼堪终究是轻敌大意了,虽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依旧不以为意,只是派出了三百多八旗兵,其中还有两百是包衣,协助沈永忠的四千余本部人马驻守常德。 要知道,这是沈永忠,不是徐勇,这四千余兵马是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被李定国,冯双礼大军从两万打到四千的,早已经不能一战。 当然,这也得看是对谁,毕竟作为守城的一方,这样数量的兵马,在有八旗兵督战的情况下,若是敌军没有足够的攻城火炮,也是可以守上一守的。 不过,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毫无疑问的一点便是——就算孙可望再小心,他出现之后所产生的蝴蝶效应,还是导致清军做出了和原本历史上不一样的决策。 但是,因为孙可望之前在辰州方向的动作足够克制,尼堪大军的行动,目前而言,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按照孙可望的计划,殿前军主力先攻占常德,会师大顺军,控制洞庭湖和长江水道,然后再进军长沙,和李定国大军两面夹击,将清军主力逼到湖南东北的岳阳城一隅,然后三军会师,再以优势兵力水陆并进,发起总攻。 所以,常德城的得失便成了此次战役成败的关键所在! 攻下常德城,李来亨所部大顺军必然会立即出兵,荆州南部和岳阳西部的十几座城池也必然望风而降,便是施州卫的王光兴所部,也必然不再虚与委蛇。 说到底,这些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当前的局势并没有十分乐观,孙可望必须打一场完美的攻城战,给这些还有犹豫但是抗清立场坚定的人打一剂强心剂。 这就是人性复杂的一方面了:这些人,抗清,就算掉脑袋他们都不眨一下眼睛,可如果你想夺他的兵权,抢他的地盘,那不好意思,也照样和你拼命! 而孙可望召集他们出兵,在他们的眼里,或者说是按着他们这些年来的经验,就很有要强行收编,然后夺兵权,抢地盘的意思了! 所以,如果没有一连串的大胜,展示出孙可望抗清的决心,和出兵助战加入大西军阵营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出来冒险。 二十一日下午,孙可望率两万精锐大军沿沅江而下,采取水陆并进的方针,一面派卢名臣率领一支水军乘船由沅江前进,其余部队,包括马兵五千,战象十只,则由陆路进发。 卢名臣的部队乘坐一百多艘船只顺江而下,二十二日清晨兵临桃源县,不到半个时辰,便攻克了这座只有百余人防守的县城。 然后,在当天下午,卢明臣所统水军部队便率先抵达了常德城下,而孙可望则令王自奇带着马兵三千配合作战,威慑住了昨天中午刚刚进入常德城内的沈永忠。 为了保障大军安全,王自奇派出数百哨骑在常德城外不断巡视,只要一有清军哨骑出没,便立即汇报,位于城外的几队骑兵便会立即行动,对其进行驱赶,极大限制了清军的行动。 一开始,常德城内的八旗兵还不以为然,以为这些汉人也畏满如虎,便派出了几十骑出城挑衅,然后双方在城外交锋数次,所谓悍勇无敌的八旗兵在仓皇之间留下了十几具尸体之后,就只能灰溜溜地逃回城内了。 清军的侦察线也被压缩到了城墙之上,甚至因为大西军来得太快,城外的防御工事都没来得及构建。而沈永忠毕竟不是徐勇,这个时候,更是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了。 而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到二十二日傍晚十分,孙可望所率两万大军已经悉数抵挡常德城下,并开始围绕城墙,安营扎寨。 经过王自奇的侦察,常德城城头之上并没有红夷大炮,城墙更是普通的砖石结构,算不得坚固。 而获得这些信息的孙可望随即下令大军在离城三里的地方扎下了五个普通的营盘,因为他带来了殿前军的大半火炮,还有十头战象,对付沈永忠的三四千残兵,可能根本不需要一天,就能破城。 还是那句话,沈永忠不是徐勇,这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靠着投降早,家世好,打卡混日子的封建军头,麾下部队的战斗力更是绿营中的二流水准。 战场之上,自然是要因地制宜的,不可能面对徐勇这种绿营中的悍将和面对沈永忠这种废物,都要采取一样的打法,那就是真的无能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孙可望有胆子不设防御了,只是扎营的标准大大降低之后,将士们可以养精蓄锐,以待第二日的攻城行动。 接到扎营的命令,大西军随即展开了行动,各部兵马立即安排人手,在营盘周围挖了一道深深的壕沟,里面插满了新削的尖木,而挖出来的泥土则被用来在壕沟后面垒起了土墙。土墙上也插满了尖木,距离刚好是战马跳过壕沟之后,直接撞上的地方。 而壕沟的外侧,还布置了铁蒺藜,鬼箭,深坑等陷阱,并安排有哨马时时警惕。 除此之外,每一座大营都设有四个大门,大门两侧各自建造了望楼和箭塔,门口更是设有粗大的拒马,便是骑兵突袭,也一时难以突破。 而就在大西军扎营的时候,常德城西门忽然大开,从里面冲出来数百骑兵,直奔孙可望所在的中军大营而来,大概是看到了孙可望的王旗,想要过来骚扰偷袭的。 不过,此时已经移步到沅河龙舟的舵楼之上,凭高远眺常德城的孙可望,见状当即下令王自奇出击。 王自奇看到旗令,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带着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骑兵呼嚎着出营作战。 一时间,两队骑兵,加起来足足有千余,奔腾于城外二三里地之上,对峙,纠缠,厮杀,战马嘶鸣,士兵怪叫。 而随着周围大西军骑兵的加入,清军见势不对,又赶紧扭头就跑,撤回城内,最后还是靠着城上的箭弩掩护,才得以大部脱险。 一日之内,所谓不可战胜的八旗骑兵两战皆败,看得大西军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攻下常德的信心也开始蔓延全军。 正文 第三十章 衡阳之战(上) 就在孙可望率兵包围常德,初露锋芒的同一天,自湘潭起程的尼堪大军,也在这一日开进到了距离衡州府三十余里的地方。 一路以来,尼堪大军克长沙,陷湘潭,冯双礼两万人马一触即溃,不到两个时辰便支撑不住了,径直往宝庆方向败逃;而马进忠跑得更快,别说是接战了,便是大西军的影子,尼堪都没看到。 只能说,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混十万”,也难怪被靳统武特别提醒。 而当清军进入衡州府域内之后,噶布什贤本部大军又在衡山县遭遇了李定国本部的大西军,原本以为这次能好好打一场了,没想到又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驻守于此的大西军一千八百余人。所谓“不堪一击”便是如此吧。 进入湖南以来,一场像样的大战都还没打,大西军便已经丢城失地,溃兵百里,这让尼堪更加坚信:所谓的“小诸葛”李定国,所谓的“悍勇”蛮兵,其实也不过如此,南兵弱旅于绿营是悍勇,于八旗大兵,不过是待宰之羔羊罢了。 “程尼,本王问你,本王一个月前所说的,对与不对?”通往李定国主力大军驻地衡阳城的路上,敬谨亲王的龙旗下方,尼堪策马向前,一脸得意地看向了身侧的一等伯程尼。 虽然不像尼堪那般久经沙场,但程尼作为承袭父位的满州勋贵,清廷议政大臣,心中对于汉兵,自然也是不屑一顾的。 “王爷所言极是,南兵当真是不堪一击。”程尼亦是喜形于色,抱拳睥睨道:“朝廷每年花费上千万两白银养汉兵,结果却养出了几十万头猪,关键时候还不是要靠我们满人?等这次灭了孙李逆贼,班师回京,我一定要奏请皇上,裁撤绿营!” “八旗乃是国之根本,岂是那些汉兵可比?便是八旗之中,也是我们满人旗兵最为敢战勇战,若无满州兵,蒙汉八旗也不过如此罢了。”说到这里,尼堪心中又不免生出了一番感慨,昂然道: “想当初太祖以甲十三副起兵,三十余载,创八旗,建国家。我们满人始终不过数十万,男丁更是不过五六万,却总是能以小博大,以少胜多,打败泱泱千万里,芸芸千万人之大明。靠的,不就是咱们这悍勇无敌的满州兵吗? 如今,蒙古诸部都已经降服,关内关外,北京南京,中原江南尽为我满人所有,我大清优势尽占,孙李逆贼仅凭西南一隅,山高水远,那区区十数万疲弱南兵,又如何可与我大清为敌? 莫要说我十五万大军,哪怕我们只有五万人马,三万人马,又如何?野战之中,不过三两倍的优势,南兵就能将我们满州兵打败吗?” 入关之后,清军虽然也遭受过较为重大的失败,可是每一场战役的最后,只要满州八旗兵出动,或慢或快,胜利最终都会属于清廷,这也使得满清勋贵集团日渐骄纵自大。 “绝对不能!”程尼毫不犹豫,当即出言,眼神更是无比笃定: “汉人向来软弱,北兵尚可一战,南兵完全就是不堪一击,便是数万大军,也是只需一触便溃,根本不能久战。若是我满州兵,一日之内,来回十数次,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而阵型仍旧整齐,将士仍旧听令。纵使一时受挫,损失惨重,只要勉力再战,胜利便依旧属于我们满人!” “所以啊,南兵如何能胜?”尼堪闻言,心中更是大喜,一想到这几日来的战绩,一番豪言壮志不由得脱口而出:“五日之内,本王要灭了那李定国,一月之内,本王定要横扫滇黔,生擒了那秦王,那汉人的皇帝!” 说完,尼堪只觉心头热血上涌,随即奋力扬鞭,放声大笑,策马疾驰而去。而随军护卫的三千精锐骑兵见状也毫不犹豫,立即加速跟上。 当天夜里,尼堪率领大军日夜兼程,继续前进,次日天色未明便进抵衡州,堪称神速。 然后,尼堪大军再次因为进军神速,前方塘马未能及时回报战场信息,又一次和大西军撞上了。只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撞上的赫然就是李定国的主力大军。 清军前锋刚刚抵达,大军根本还未来得及布阵,大西军数万人马便骤然出现在了眼前,而且对于清军的行动,毫不知情。 这使得尼堪更加坚信,所谓的“小诸葛”李定国真的是徒有虚名,就算料不到自己用兵如神,进军神速,也不该如此大意啊! 而且,这已经不是大意了,而是缺乏基本的军事素养了:数万大军布置于此,居然没有将塘马散布到十里以外,简直就是不知者无畏! 于是乎,自以为自身具有极高军事素养的满清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等不及后面的主力大军抵达,便立即指挥前军和亲卫部队开始进攻。 “举旗!” 骑在马上的尼堪全身披甲,高声呼嚎,手中的长枪更是往前奋力一挥。 话音未落,身边的亲卫随即就举起了一面代表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的精美龙旗来,旗帜以黄为底,其上赫然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随着旗帜飘舞,似乎也变得生猛了起来。 而见到此旗突然高高举起,然后疾速往前冲去,原本还不明情况的清军大队骑兵也顾不得那么多,便立即策马奔腾,跟了上去。 然后,尼堪身先士卒,率领少数前军和自己的三千亲卫,同时也是整支南征大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伴随着如雷的轰鸣声,忽然自北面,不顾一切地突入了大西军阵营之中。 而在此短暂休整的数万大西军闻声一时不知所措,慌忙之间,还未明白情况,便在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中,瞬间被这支钢铁洪流给凿穿了。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数千精锐骑兵突然袭击,便是反应再迅速,军纪再严明,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至少,尼堪一马当先,率部冲入大西军时的所见便是这样的:数万士兵毫无准备,闻得大军的马蹄声,只顾慌忙逃窜,丢下来无数的物资......若不是此处山高林密,道路狭窄,不利于骑兵行动,恐怕就不只是杀伤这几人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衡阳之战(中) 清军骑兵刚刚启动的时候,在这里诱敌的两万余大西军便已经开始撤退了。 只是,纵然是山野之地,不利于骑兵行动,但以步对骑,大西军在撤退之时,仓皇之间,仍旧免不了损失成百上千的将士。 正所谓“慈不掌兵”,到了这种真的需要用血肉做诱饵的时候,身为主帅,最终需要计算决策的,其实只是把士兵放在哪里消耗罢了! 从长沙开始,到湘潭,再到衡山县,由北到南,纵横三百余里,李定国连续部署了三次溃退,损失了上千将士。而现在,更是把自己的主力部队当作诱饵,就是为了最后的“伏击反攻战”。 这便是李定国最擅长的“诱敌深入,两面夹击”之策了。 而作为大西军战斗力最强的两支野战部队之一,又有身经百战的各级将官竭力约束控制,即使是面对清军最精锐铁骑的猛然一凿,大军伤亡不小,可大西军的所谓“溃退”仍旧能在慌乱的外表下,按着计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这也是李定国敢于采取这种危险策略的底气所在了——这可是他精心训练了整整三年的精锐之师。纵使是面对满州精锐骑兵的突袭,在表面的纷乱溃败之下,各部将士仍旧能够维持着最基本的阵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要知道,“诱敌深入,两面夹击”的策略要是成功了,效果必然是惊人的。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只有真正勇战敢战,一日之内可来回往复十数次的精锐之师,才能胜任。 换言之,策略的关键在于诱敌之后的反击,这也就要求诱敌方必须具有超强的战斗力和纪律性,能在“溃败”之时,完成包围敌军的部署,然后随时准备反击。 试想一下,若是普通的南明军来执行这样的任务,恐怕在诱敌之时,面对如此猛烈的进攻,便已经是挡也挡不住的真正溃败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定国会让冯双礼,马进忠两部人马稍微抵抗便撤退的原因了,特别是马进忠,他的手下几乎都是本部人马,战斗力和纪律性更差,根本不足以执行这样的行动。 可纵使如此,李定国本部两万余诱敌的大西军,在背对清军骑兵撤退的时候,仍旧免不了发生意外和混乱。 且说此次诱敌的五个营,两万余大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全都是由李定国手下的得力干将率领,更是承担着散到两翼,扎紧口袋的重任。 可清军冲得着实是太快了,尼堪现在根本就是丝毫不把李定国放在眼里了,几千骑兵压根不布阵就直冲而来,使得大西军前方的部分兵马,根本来不及撤退。 王之邦的左营在仓皇撤退之时,一部数百人马在混乱之中直接偏离了原本计划中的撤退路线,撞上了负责掩护引敌的高文贵天威营的尾巴。 然后,在清军骑兵猛然一凿所造成的巨大伤亡下,这支数百人规模的步兵,根本就是死伤惨重,血流成河,溃不成军了,连带着高文贵的天威营,也出现了不小的混乱。 而这样的意外,并不是孤例,在右营和金武营也同样发生了。 这便是真实的战场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便是再英勇的士兵,也是禁不住全身披甲的战马猛然一冲的。 不过,负责掩护的可是李定国手下的悍将,镇虏将军高文贵,其人素来悍勇善战,经常独领一支偏师于外线作战,在军中威望极高。再加上,清军刚刚的那一击,损伤的大部分都是左营的士兵,其本部士兵伤亡不大。 所以,在高文贵的指挥下,天威营大体能够维持着基本阵型和秩序,在损失了数百人马之后,略显颓势的,继续奔走南撤。 要知道,撤退可比进攻困难得多,大西军也不是天兵天将,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而此时一击得手的尼堪大军,看着眼前早已经溃不成军,背对着自己仓皇逃窜的敌军士兵,哪里会轻易放过? 这可是以骑对步,清军的速度和冲击力具有天然的优势,而来不及逃跑的大西军士兵,完完全全就成了清军肆意射杀的猎物,在清军骑兵的怪叫嬉笑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过,正当尼堪想要指挥大军继续追击扫荡,将散落于四周的大西军士兵全部杀光扫清的时候。却被受了惊吓,四处奔走的四头战象和上千匹战马阻了去路。 不得已之下,尼堪只好暂时收拾大军,准备制服了这些“战利品”之后,再行追击之事。 这便是李定国诱敌的高明之处了,以战象,战马这些军中最为珍贵的装备阻敌,一方面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也使得溃败更显真实。 不然,若是尼堪因为此次突袭杀伤太少,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因而退兵不前,那筹划如此之久的“诱敌深入,两面夹击”岂不是就要功亏一篑了! 而在此战中一举击溃了所谓的大西军主力,杀敌上千,俘获了大象四头、战马八百多匹的尼堪,到了此时,免不得已经得意忘形起来了。 在留下前军接应主力之后,以为大西军不堪一击的清廷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当即下令继续“乘胜”追击。 很快,脱离了主力二十余里的尼堪便亲率三千精锐护军追到了湘江支流——蒸水南岸的演武坪,也正是在这里,尼堪终于见到了李定国的帅旗,双方即刻展开了激战。 不过,出乎尼堪预料的是,当他的五百护军前锋奋勇冲击李定国座营所在的时候,却遭到了当头一棒! 且说李定国的心腹大将,座营都督靳统武亲自领骑兵一千作为前锋,凭借着优势兵力和个人勇武,三进三出,连杀五人,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率部将这支骄横无比,敢以五百击四千的清军骑兵给击退了。 但这毕竟是清军精锐中的精锐,战斗技巧非常娴熟,这支不过五百人的骑兵在大西军的打击下虽然颓势尽显,却依旧能够且战且退,勉力维持阵型。 而随着更多清军加入战斗,两部骑兵也渐渐势均力敌起来,相互射箭冲锋,又相互对峙纠缠,嚎呼乱叫,但谁也无法取得突破! 李定国率座营兵马在蒸水迎敌,原本想要挫一挫清军锐气的,却没想到这支清军骑兵战斗力如此强悍,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一路追击而来,打了好几场仗,尼堪终于遇到像样的对手了,敌人终于不再是一触而溃了,这彻底激发了他的斗志。 不过,他也丝毫没有起疑,反而因为李定国护军的强悍战斗力而彻底放下了心来。 无他,这不就是所谓的“家丁”吗?明军将领素来如此,手下唯有家丁可以一战,其余士兵,根本就是充当肉盾的,几乎毫无战斗力。 而随着双方将手中的兵力悉数投入战场,两支兵马更是旗鼓相当,始终处于纠缠对峙的状态。 接着,双方又一路转战到衡阳城北的香水庵、草桥,交锋数次,但也还是没能分出胜负。 而这个时候,王之邦的左营、吴子胜的右营、高文贵的天威营、张胜的西镇营、刘之讲的金武营都已经进入了两翼的指定阵地,完成了最后的部署。 高恩的火器营、郭有名的强弩营、王会的铁骑营、卜宁的铁骑左营、禄永命的象阵营,以及新归附的猛将马宝,也都准备妥当,蓄势待发。 李定国见尼堪已经杀红了眼,知道时机已到,随即下令手下将士主动后撤,装出难以抵挡的样子,继续诱敌。 一路追击至此,终于打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战,尼堪这时又见李定国大军溃败,追击了数里之后,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扬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何故发笑?”飞扬的黄色龙旗之下,程尼闻声,一脸不解地问道。 “我笑那李定国无谋,孙可望少智,若是在此地埋伏数蹲火炮,一队鸟枪手,一队弓弩手,又当如何? 恐怕我军就算不可能全军覆没,也必然伤亡惨重吧!可惜啊可惜,李定国所谓的大军,早已经全部溃退,哪里还有什么大军可以布置?” 紧接着,不等程尼奉承几句,尼堪那一腔豪情早已难以抑制,当即嚎呼着下令道:“全军听令,随本王一起,活捉了那李定国!” 而与此同时,尼堪话音未落,大军两侧的山坡之上,却登时战鼓喧天,旌旗蔽日,人声鼎沸......上万大军,人马喧腾,乌压压一片,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正如尼堪所言,李定国早已经在此地埋伏了十几墩红夷大炮,两侧的山坡之上,更是部署了一个营的火铳兵,一个营的强弩手,还有两个铁骑营! 所谓要瓜得瓜,应有尽有,也不过如此吧! 而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身边亲卫挥舞帅旗,早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的火炮手立即点火,还没等清军反应过来,便是震天的火炮发射声: “轰!轰轰!!!”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衡阳之战(下) 随着一通战鼓响彻山野,大西军的炮兵阵地突然爆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闪烁,浓烟弥漫之间,十几发十来斤重的铁弹从闪着橘红色火光的炮口猛冲而出,在半空中呼啸而过,径直砸向了根本就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尼堪护军。 随着威力惊人的铁弹砸下,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那些披着铁甲的战马,惊恐不已,一片嘶叫,甚至有一些已经不受控制,将背上的骑兵甩得晕头转向,叫苦不迭。 而那些不幸被铁弹砸中的,或整匹马直接被撞飞十几米,连带着数匹被牵连的战马,轰隆倒下,血水四溅,身上还被砸出了一个血窟窿,或者就是马头,马腿瞬间被砸断,然后剩余的残马连带着背上的士兵再轰然倒下,迅速在伤口处流出了一滩稠黑的血水。 其中,自然还夹杂着许多清军士兵凄凉的惨叫声和惊慌失措的哀嚎,战马的嘶鸣。说到底,管你什么真满州八旗兵,什么全身披甲,什么身经百战,在十几斤重的炮弹面前,都不值一提。 不过,这个时代的重型火炮,由于还是实心弹,除了砸开城墙之外,野战之中,更多的是恐吓作用,而非杀伤力。 但这已经足够了,在这个职业士兵都需要经过专业训练,需要相互配合作战才能形成强大战力的时代,打乱敌军阵型,胜算已然是大大增加了! 而随着第一轮齐射结束,各炮炮手开始重新调整因为后坐力而偏移位置的火炮,随后便有一个炮手用一根裹着湿布的棍子处理炮膛之中残留的火药残渣,火烫的炮膛之中发出了水受热蒸发的丝丝声。 紧接着,等水汽带走了部分热量之后,火药装填手开始用一个杯状容器往里填入恒定量的火药,另一个炮兵又紧接着将铁弹装入,刚刚那个拿着棍子的炮手此时再次上前,用棍子将炮弹给牢牢压实,至此,新一轮发射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 虽然大西军的火炮多是缴获而来,炮手又从来没有经过所谓专业的训练,但明清战争打了那么多年,用了那么多次炮,那些所谓的专业动作,规范步骤,对于不少久经沙场的士兵来说,早已经是熟练无比了。 而此时的尼堪,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是一时哑语,目瞪口呆之际,完全说不出话来——李定国不是没兵了吗?李定国的大军不是早就溃败了吗?怎么会突然之间,冒出这上万大军来? 而尼堪的三千护军在一众经验丰富的中高层将官的指挥下,正试图从慌乱中重新调整好部队,甚至还颇有一番准备展开新攻势的架势。 不过,这样的调整,随即就被第二轮炮击给打乱了,炮兵阵地上的白色烟雾再次弥漫,空气中充斥着呛鼻的硝烟味,炮弹飞驰而过的呼啸声让人心悸不已。 李定国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愈发坚毅,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暂时放下了,诱敌三百余里,历时四天有余,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己方还一直处于劣势之中,谁知道他心中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隐忍至此,终于是将清军引入了包围圈,虽然只有区区三千,但酋王尼堪在此,便也算是值得了,而且正是因为只有三千,李定国才有把握,将其一举歼灭,擒杀了那酋王尼堪! “来人,摇旗,让铁骑营,铁骑左营两面夹击,天威营,西镇营紧随其后,将清军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旗手舍力挥舞,山坡后方,两大骑兵营同时收到指令,近一万骑兵同时启动,战马踩踏地面而发出的轰隆声由远及近,震天撼地,甚至比刚刚十几门红夷大炮齐射的阵势还要大。 而与此同时,清军也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开始朝着部署在低矮山坡两侧的火铳兵,弓弩手,以及少数轻型火炮阵地展开进攻。 这就是这个时代,火器的局限性了,火铳,鸟枪,虎蹲炮等轻型火器的有效射程实在是太短了,如果将其埋伏在有效射程之内,必然会被清军发现,所以只能将其放置在近千步以外的两侧山坡之上,以防清军突围。 也正如李定国所预料的那样,这支清军骑兵悍勇异常,就算是被红夷大炮偷袭了,也依旧没有丧失胆气,依着一路连战连胜的思维惯性,仍旧不把这些伏击的明军放在眼里,甚至还试图进攻两侧低矮山坡之上的士兵。 当然,说是低矮山坡,其实和那些有着一定斜度的平地也差不多,并不能很好地阻止骑兵的行动。 不过,这些清军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们很清楚火铳,鸟枪的射程和使用方法,并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三三两两,停在了六七十步,火枪射程临界点的距离。然后,开始拉弓搭箭漫射,肆意挑衅,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诱大西军的火枪兵开枪,再冲杀过去。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方法可谓是屡试不爽,无论是关外关内,明军的火枪兵只要受到惊吓,便会在射程之外,开枪射击,看起来十分热闹。 不过,这一次,事情并没有清军想的那么简单。 当他们借着马速,朝着两侧的大西军熟练地斜向抛射出数百支轻箭之后,除了一阵箭矢击中盔甲之后发出“锵锵”声和几声士兵的惨叫声以外,正面用盾牌死死挡住,只能看到有着无数黑洞洞枪口的大西军阵线依旧巍然不动。 而这,便是李定国麾下大军的纪律,就是可以诱敌深入,假装溃败百里还能立即组织起反击的精锐之师了! 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架在了盾牌之上,对准着清军,其后是一个个带着明盔的脑袋,不少清兵看着这如林的阵势,心中都顿时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这支明军,确实和以往的很不一样! 而这个时候,出乎清军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西军阵线之中,突然间闪开了几十面盾牌,而盾牌的后面,赫然露出了几十墫大小各异的火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大西军确实穷啊,这些可都是攒了五年的家底了! 这些火炮主要用于大军野战之中,基本上以虎蹲炮和灭虏炮为主,或质量较轻,移动方便,或三门齐排装在车架之上,火炮前方也都有盾牌手举着盾牌防护,而盾牌后面,则是跪着装药,填弹,点火的数名炮兵。 当然,正位于两侧低矮山坡之上的清军可没有时间思考这个,而根本不等他们思考,随着火炮发射的军号吹响,这几十墫火炮同时发射,伴随着如雷般的轰鸣声,橘红色的火光一闪而过,成百上千如鹅蛋,如鸡卵般大小的弹丸争先恐后地从炮口涌出,穿过了浓浓的白色烟雾,洒向了这些正在六七十步距离外挑衅的清军。 刹那之间,根本不等惊慌失措的清军调转马头,那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袭来,威力巨大的弹丸,六七十步的距离,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地击穿了所谓的厚甲,所谓的锁子甲棉甲的双重防护,然后射进了战马的身体,清军士兵的身体。 在火药和铅弹的组合面前,所谓制作精良的盔甲,弓弩无可奈何的盔甲,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这上百名清军骑兵就如同韭菜一般,被这些比镰刀还要厉害得多的弹丸一举收割,齐刷刷地倒下,身上血流如注,惨叫声不绝于耳。 甚至,还有不少骑兵连着马匹,正对炮口的,直接就是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但是,他们比起那些要死不活,还被倒下的战马压住了身体的清兵来说,就太过幸运了。 而毫无疑问的,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杀伤了上百名的清军,完全就已经打破了清军击溃大西军两侧防线,然后突围而出的计划。 要知道,除了这几十门轻型火炮以外,盾牌之后,还有上千的火枪兵,弓弩手,别说是五百骑兵了,便是五千骑兵,恐怕也不一定可以冲破。 但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这些火枪兵,炮兵组成的阵线,虽然一时攻不破,但是他们也不敢随便移动,只要远远地避开,问题就不大了。 可现在已经蜂拥而至,从山坡各处,道路两端奔袭而来的大西军骑兵,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们可是怎么也不可能躲得开的啊! 在震天的杀声之中,轰鸣的马蹄声中,近万名大西军骑兵漫山遍野而来,无数马头跳跃在阵前的清军士兵眼中,铺天盖地,势如潮涌,其势锐不可当!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衡阳之战(续) 大西军骑兵虽然三倍于敌,但仍旧不敢有丝毫懈怠,趁着清军被火器偷袭,仓皇失措之际,当即按着计划,以各自主将亲领精锐强兵,猛突而入,将尼堪仅存的两千余护军硬生生地给截成了三段。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踩踏声,叫喊声,嘶鸣声,金戈铁马碰撞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陡然响起,熟悉的一幕再度重演。 只不过,这一次,是清军被同样装备精良,悍不畏死的大西军猛然一凿,顷刻间损兵折将,死伤无数,三部清军更是已经是被团团包围,突围无望了。 且说,清军被炮火袭击,又分兵突围,阵型早已经松动,哪里顶得住蓄势待发的大西军如此一击? 若不是此处山道狭窄,大西军的优势兵力无法展开,恐怕局势只会更好,清军更没有时间缓冲周旋,组织反扑! 但作为尼堪的护军,精锐中的精锐,这里的绝大多数清军骑兵,都可谓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而满州八旗兵素来军法严密,各级将官又身先士卒,勉力维持,更是反应得当,及时斩杀了妄自退却的士兵,所以到底是且战且退,拼死顽抗,还不至于一击即溃。 而且,此番南征以来,到底是打得太顺利了,入关以来,清军又几乎每战必胜,心理惯性之下,这些清军又哪里会把眼前蜂拥而至的汉人南兵放在眼里? 所以,纵然是已经遭受数击,三千人马已经折损了五六百之众,尼堪的这支护军,仍旧还有着极强的战斗力。 这便是真正的强者之战了:清军骑兵作战经验更加丰富,战斗技巧更加娴熟,但毕竟是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如此又和以逸待劳,严阵以待,但是作战经验,战斗技巧还和真正的百战强兵有些差距的大西军骑兵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平衡。 不过,清军虽然被同样悍勇的大西军给死死压制着,但是双方直接对决的兵力几乎相当,大西军不过是占了些许优势,所以一时之间,也还无法将这股清军歼灭。 两军上万人马挤在这山道之间,彼此厮杀,对峙,你来我往,不断交锋,箭矢飞窜如雨,刀枪斧锤犬牙交错,不断碰撞...... 这个时候,脱离了红夷大炮,灭虏炮,虎蹲炮,以及火铳鸟枪等火器的干扰,士兵之间的配合和个人勇武,便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不止是清军将领奋勇杀敌,冲锋在前,大西军的各级将官,也丝毫不示弱,特别是南明三马中最为勇猛的武将马宝,领着一支几十人的骑兵纵马而来,于乱军之中率先突入清军防线,挥动马槊砍杀身旁的清军骑兵就尤如砍瓜切菜一般。 而此时,尼堪也终于是从惊骇之中醒悟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局势到了如此地步,主动突围已经是不可能,还是他真的以为满州八旗兵是天兵天将,面对手下将领的要护送其突围的要求,尼堪断然拒绝。 便是到了此时,他依旧面带傲色,睥睨道:“我满州八旗兵凡临阵御敌,非胜即死,何以轻言后退?何况本王身为太祖之孙,皇家宗室,又何能言退?不杀光这群贼寇,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皇上?” 局势如此危急之下,不等一时语塞的诸将出言相劝,尼堪环望一圈,却是当机立断,奋力大呼道:“喀尔他喇!达尔布!” “末将在!”护军统领喀尔他喇,护军参领达尔布两人当即于马背之上应声! “喀尔他喇,领着你部勇士,跟在本王的右翼;达尔布,领着你部勇士,跟在本王的左翼,随本王一齐冲锋,直攻那李定国的中军!” 说罢,尼堪再次将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挥,阳光照耀之下,高高举起,闪闪发光的枪头直指李定国的帅旗而去! 诸将几乎是本能地扭头朝着长枪指向的位置看去,然后无不一脸不可置信——如此危局之下,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王爷难道还想要反杀过去不成? 这......这不是在送死吗? 可战场局势如此危急,哪里容得半点犹豫?喀尔他喇,达尔布两位尼堪护军中的支柱将领更是明知如此也只好毅然受命,随即便开始号令本部人马,随着满清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奋力冲杀而去。 “杀敌立功,为国捐躯,便是此时,咱们满州的勇士们,随本王杀过去,砍了那李定国的脑袋!”尼堪见众将没有一丝犹豫,当即领兵跟上了自己,心中顿时大喜。 然后,他不顾四周箭矢飞窜,奋力抬枪,率领百余刚刚集合而来的骑兵,朝着李定国帅旗所在的方向猛冲直驰而去。 不过,尼堪这边是所谓的冒死冲锋,李定国则在亲卫的簇拥下,正居高临下,气定神闲地看着山道之中的混战,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下的局势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此分割包围,四面围攻之下,清军根本就是插翅难逃了。 所以,当李定国远远地看到尼堪的龙旗朝着自己的方向直冲而来时,却是只觉得好笑——说到底,尼堪不仅缺乏一军统帅该有的沉稳,还有勇无谋,若不是凭着出身,何以担当一军主帅? 而正当尼堪率军奋勇直冲,想要突破大西军的重重包围之时,却被一支骑兵以极其粗暴的方式,给硬生生地截断了。 且说马宝一路所向披靡,带着几十骑兵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了十几回,仅仅是他自己,便已经杀了十几人,却始终没能找到酋王尼堪。 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尼堪居然直接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了! 马宝随即大呼一声,一直紧随其后的几十骑兵当即有十几个从混战中脱身,然后跟着这位大西军中一等一的猛将,毫不惧色地朝着数倍于己的清军冲去。 不过,就是马宝自己也不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上,也正是从衡阳之战斩尼堪开始,其后在三藩之乱中,作为吴周大军的前锋,从云南一路打到江西,从广西又战至四川,他成了吴三桂麾下战绩最佳的猛将。 而且,作为与吴国贵,王屏藩两人共同被清廷称为“吴军三大猛将”的马宝,成为了那个时代汉人中,少数几个打得满洲八旗不敢出城野战的战将。 只不过,作为失败的一方,马宝一直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那耀眼的战绩! 回到眼前,且说尼堪的龙旗一路直冲,十分招摇,所经之处引得无数大西军将士侧目,然后就是还没冲出二里地,其左右两翼的骑兵便有几十人被缠住脱队了。 而不等尼堪思考如何破局,他目光所见,一名虎背熊腰,目露凶光的明军大将,骑在马上,手持马槊,连劈了挡路的三个骑兵,然后竟如狼似虎般,朝着自己猛冲而来。 不过,尼堪并不认得此人,心中更是毫无惧怕,心中更是不屑一顾:区区汉将,如何可与满洲亲王相提并论? 于是乎,遭此埋伏,心中憋闷已久的尼堪,一股怒气顿时便涌上心头,随即大吼一声,一脸狞笑,举枪策马朝着马宝正面冲了上去。 而此时,尼堪身边尚未脱队的一等伯程尼,护军参领肃丹,一等护卫沙布,一等侍卫回色,喀喇等二十几人,见亲王如此悍勇,也当即紧随其后,誓要斩杀了眼前这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 几十年的胜利所塑造的必胜信心,使得这些满清八旗兵,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仍旧胆气十足!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过须臾之间,马宝和尼堪两人便已经率先激斗在了一起,各自身后的亲兵护卫,也随之而来,杀声震天。 两人相向而近之时,尼堪忽然举枪,猛然一刺,想要将马宝挑落马下,不料马宝直接侧身闪过,然后手臂微曲,从侧面横槊一扫,槊风呼啸。尼堪闻声见状,惊骇之下,也当即奋力后倾,唯恐被马宝直接扫落马下。 不过,尼堪虽然无谋,个人勇武却是不缺的,他反应到底还是快了一些,疾速扫来的马槊只是擦过他胸前的护甲,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盔甲之上,一时火星四射。 但马宝若是如此简单,那如何称得上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猛将? 只见两马相交之时,尼堪还因为用力过度,重心不稳之际,马宝却是借着马匹前冲的惯性,一把握住了尼堪手中的长抢,随后咬牙一拽,竟能以单手死死捏住枪杆,直接将长枪从尼堪的手中夺了过来,而尼堪本来就重心不稳,一招不慎,也从马背上摔倒落地。 尼堪一时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从马上狠狠地摔了下去,轰隆一声之后,顿觉浑身失力,眼前发黑,根本就是已经不能起身了,嘴中还吐出一口鲜血。 而马宝借着马力,前冲之际,一手持枪,一手持槊,两边一齐用力,眨眼之间便又挑落了两名清军骑兵。 当他弃了尼堪的长抢,调转马头,准备击杀尼堪之时,清廷议政大臣,一等伯程尼却不知死活,策马冲了上来,结果被马宝奋力一刺,槊尖直接顶破了他胸前的护甲,直穿心脏而出,可谓是“一招毙命”。 这个时候,尼堪身边的那些所谓的满州勇士,一等侍卫,一等护卫们,见得此状,一时间目瞪口呆,哪里还有什么胆气?便是被一个侍卫扶起的尼堪,也不由得怔了一怔。他从未想过,汉人之中,竟能有如此勇士! 不过,不由得尼堪发怔再想,马宝却是已经策马上前。他原本还想抵抗,忍痛发力拔出腰刀想做最后一击,却是被马宝一槊砍断了横挡的腰刀,削掉了脑袋,血雾喷腾而起,人头猝然落地! 而随着尼堪被杀,象征着他的龙旗也被马宝的亲兵一刀砍断,伏倒在地,一直支撑着清军的所谓“信心,胆气”也随之土崩瓦解,而大西军军中的畏满之气,也随之一扫而空,士气大涨,攻势自然迅猛无比。 这便是大军的士气了,一旦士兵认为胜利属于自己,打起仗来自然不会畏手畏脚! 换句话说,这支清军之所以可以支撑那么久,大西军之所以需要打那么久,和两边的士气,是有很大关系的, 于是乎,这支被分割成三部,一直在勉力支撑,实际上早已经疲惫不堪的清军精锐,才是彻底坚持不住了。所谓兵败如山倒,竟是在一瞬之间。 但是,近三万大军团团包围,前后是三倍于己的骑兵,两侧是无数的火枪手,炮手,剩余的几百残兵又如何突围得出去呢? 不过是仓皇之间,前后不通,奔向两侧,然后被一直静默,如今终于可以发挥作用的火枪,在“砰砰砰”的齐射声中射死。 随着两侧山坡之上白烟不断升起,弥漫一片,数百名趁乱奔向两侧的清军骑兵悉数被射倒在地。那些被铅弹命中的骑兵和马匹身上鲜血四溅,血雾腾飞。 有十几匹被击中的战马一时之间还没有咽气,剧烈的疼痛使得他们不断地蹬着四肢,抽搐发抖,痛苦嘶鸣,直到身下的血水流了满满一滩,力竭方休。 而与此同时,冯双礼,马进忠两部人马也如期从两翼进攻屯齐所率领的满清主力大军。 虽然说李定国精心谋划的这场伏击战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只是歼灭了尼堪的三千护军,但是失去了主帅的清军十余万大军,此时又受到了两面夹击,哪里还敢冒险继续作战? 于是乎,随着李定国收拢兵马,又从南面掩杀而来的时候。面对三面夹击,敌暗我明,主帅生死未知且多半凶多吉少的情况,屯齐只能下令赶紧撤军。 不过,冯双礼和马进忠,到底还是死死咬住了一部分清军,在屯齐率清军主力脱离战场,一路北撤之后,三面围攻之下,被大西军两翼伏兵死死咬住,被迫留下来阻击的近万清军也几乎被全歼,其中仅仅满洲八旗兵就接近两千。 自此,两军攻守之势易之,清军一路北逃,大西军一路北攻,如虎驱羊,势不可挡!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常德之战(一) 十一月二十三日,李定国衡阳之战的同一天,孙可望也在常德城外,开始发动攻取常德的行动! 前一天,孙可望率领的两万大军就已经完成了对常德城的包围,城外山野之地,插满了大西军的旗帜,各个营寨之内,人喧马鸣,军鼓之声震天动地。 而城墙之下,则是数百骑兵,往来呼啸,气势咄咄逼人,使得城内的清兵根本不敢派出斥候探查情报,更是连护城河上的石桥,木桥都没来得及拆。 这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城外大西军的各个营寨内,便已经是灯火通明,不少士兵被派往沅河河岸,督促昨晚半夜从周边村镇征来的上万“热心”民夫。准备将船上打造攻城器械的材料搬运至岸边的临时营地,等制作完成之后,还要推到离城七八百米的地方。 城墙之上,一个值夜的绿营百总看到城外一片大亮,人马喧腾,隐隐还传来了战象嘶喊的声音,心中顿感不妙,意识到大西军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攻城了,于是立即派人去向沈永忠汇报。 且说,沈永忠昨日看到八旗兵两次出城骚扰大西军都大败而归,心中早就没了要和对方决战的意思,虽然他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但是想着大西军刚刚抵达,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攻城,便只是让人驱逐城里的百姓上墙防守,本部人马则负责防守城墙上的要害部位。 当然了,沈永忠之所以如此淡定从容,更多的还是因为尼堪大军的一路胜利,给了他坚守下去等待支援的信心。 可他哪里想得到,尼堪已经战败被杀,孙可望在沅州的时候,又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打造攻城器械的材料,昨晚又派出兵马,连夜征了上万民夫,这时候人手充足,根本无需等到第二天便能准备妥当。 吃过早饭之后,大西军各部按着原定的攻城计划开始部署,上千民夫正在全力打造器械,数千民夫则负责将火炮和打造好的尖头木驴,壕车,云梯车等攻城器械运抵城下。 常德城城墙并不坚固,也算不得高大,而且不过是普通的砖石结构,再加上守城的沈永忠生平别无长技,只擅长逃跑,根本不懂守城,而前来督战的八旗兵,也不过是一个百余人的牛录,哪里能协调得了数千残兵败将? 所以,得到沈永忠移驻常德的消息之后,按着孙某人手下诸将的估计,只需要集中十几门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对准一个地方,同时发射,轰上几炮,这城墙必然会被砸塌一大段来。 孙可望在亲兵的拱卫下,亲临阵前巡视,看着阵前一百多步的火炮阵地,一日破城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火炮阵地上,一字排开,横列着十二门两千斤左右的大号红夷大炮,三十多门灭虏炮,虽然型号大小各异,但放在一起,也算得上整齐威武。 还是那句话:在火器上,大西军实在太穷了。占据西南一隅,除了倚靠缴获,火器生产能力并不高,军队的火器装备率自然也不高,全军十几万人,不超过五个火器营。 而如今殿前军能一次性拿出几十门火炮,还是五年之内,一路积攒而来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一心要巩固广西,伺机拿下广东的原因了——短时间内,军队大规模装备先进火器,取得对清军的火器优势,还得靠广东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和澳门葡萄牙人的武器贸易。 不过,面对沈永忠这样的对手,常德之战最关键的地方已经不是破城了,而是破城之后的巷战。毕竟城内还有数百八旗兵和包衣,有他们压阵督战,这守城的三四千绿营,就基本上不可能一击而溃了。 而为了最快速度拿下常德,尽可能减少士兵的伤亡,孙可望在沅州的时候,便已经将一个营的火器部队和一个营的战兵混合在一起,组成了新编第一大营,营中将士被分成了二十人一队的作战小组,五个小组组成一个中队,以适应小规模巷战的需求。 这两营兵马,五六千人之众,经过大半个月的训练,基本上已经能够熟练地进行配合,将火器,弓弩和刀枪根据各自的特点列阵作战。 当然了,这些士兵能如此快速地完成适应性训练,并不是因为孙可望出了什么良谋,或者说他天生就是个良将的种子,一上手就能调动千军万马听令行事,而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殿前军中的精锐,士气和纪律性都是五万大军中最顶尖的存在。 就和其他每一个中队长一样,作为今日攻城的核心战力,殿前军前百总,今新编第一大营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的中队长陆长川,正抓紧时间,给手下的小队长和将士传达攻入城中之后的作战要点。 “我们中队的任务是扫清西门南侧的街道,防止清军趁乱逃跑,同时还要策应攻入城中心的第二大队行动。 一会等大炮轰塌城墙之后,我们就跟在第一中队的后面冲进去,大家记住了,冲进去之后,跟着各个小队长,往右手边行动,谁要是还分不清左右手的,军法处置! 然后,所有人都要以小队为作战单位,不准单独行动,每个小队的副队长要时刻注意,以西门城楼为参考,不要冲得太远了。如果需要支援,就吹军号警报......” 大西军根据早先探得的情报和城内逃出的士绅主动献上的地图,已经制定出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每一支部队负责的区域,机动部队的行动方向,也已经完全部署了下去。 当然了,虽然胜券在握,但是孙可望仍旧采取了围三缺一的原则,也根本没有要堵杀沈永忠的意思。 毕竟,这样的饭桶跑回去继续领兵,祸害清军,远比在这里被杀要有价值得多! “大家务必要记住,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准乱跑,不准恋战,更不准临阵后退。国主已经发布命令,如果发现临阵退缩的,不用汇报,小队长直接斩首!” 陆长川说完入城作战的注意事项和大致计划,看着眼前既蠢蠢欲动,又似乎有些担心的将士们,又补充道: “兄弟们,城内的清军大多都是绿营,就是那些以前被我们追着打的明军,没什么可怕的。里面最多只有一百个满人,要是遇到了,不要怂,一起上,满人也没有三头六臂,昨天还不是被我们的骑兵击退了好几次?” “是!”将士们闻言,一个个笑着回答道。 就在这时,城墙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火炮发射的声音,众将士闻声纷纷看去,只见城墙之上,冒出了一团土色的烟雾,更是传来了清军的惊呼声! 炮兵已经开始试炮了,这就意味着攻城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常德之战(二) 炮兵阵地上,战鼓和军号轮番响起,炮手们严阵以待,各司其职。经过刚刚的试炮行动,炮手们已经调整好了火炮的角度和位置,手中举着点火的棍子,只等孙可望在中军一声令下,随时可以点火发炮。 孙可望此时也正在前线,在卢名臣,王自奇等将领的陪同和建议下,亲自指挥大军作战。 随着从各个阵地策马而来的传令兵不断汇聚到了“秦国主”孙可望临时营帐所在的土山之下,复而又散去。土山之上,旗手当即将接收到的指令传达了出去。 顷刻之间,常德城外大西军的各个阵地顿时就沸腾了起来,人头攒动,旌旗摇曳,战鼓喧天。 城南,城北的战象登时启动,各类攻城器械紧随其后,城西的火炮阵地之上,炮营总兵遥望土山,收到了开始进攻的命令之后,随即扭头朝着身边的号手努嘴示意。 随着军号响起,城西的炮兵阵地之上,伴随着震天撼地的爆炸声,橘红色的火光一闪而过,几十架灭虏炮率先发力,炮车受力,猛地往后一退,成百上千颗鹅蛋一般大小的铁弹从炮口夺路而出,如雨点一般,密集地洒向了常德的城墙之上。 城墙上顿时尘土飞扬,碎石四散而开,“啪啪”落下,同时惨叫声一片,原本还站在城墙之上防守的清军死伤惨重,若不是身后有八旗兵带着包衣督战,砍杀了几个试图逃跑的士兵,恐怕这群绿营兵早就已经一哄而散了。 此时,不等清军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大西军火炮阵地上的红夷大炮也随即发出怒吼,十二发十几斤重的铁弹咆哮着冲出炮口,然后呼啸着划过半空,重重地砸向了西门附近的城墙。 眨眼之间,城墙之上便有几处被炮弹击中的女墙倒塌,碎石飞溅,击伤了不少隐蔽在女墙背后的清军,还有不幸被炮弹压中大腿的,血流一地,哀嚎不已。 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这不过是大西军炮兵的第一次进攻。 很快,早已经被浓浓白烟覆盖的灭虏炮炮兵阵地上,炮兵们又以极其娴熟的动作,完成清理炮膛,装药,装弹,压实,瞄准,点火等一系列发射工作。 然后,在听见了一连串的爆炸声之后,弥漫着浓重烟雾的炮兵阵地上,橘红色的火焰再度闪过,无数铁弹穿出烟雾,直奔城墙而去。 如此这般,经过几十架灭虏炮和十二门红夷大炮连续三次的打击,常德西门的城墙之上,已经有多处女墙倒塌,墙体也被砸出了许多大洞,露出了里面的泥土,不时还有城墙之上,砖石倒塌的声音传来。 而此时城墙之上,负责防守西门一侧的数百名清军士兵,一个个胆战心惊,畏畏缩缩地躲在城墙之后,根本不敢露头。就是八旗兵和他们手下的包衣,也不敢上前一看,生怕突然之间,就有一发炮弹朝着自己砸了过来。 不过,这个时候,经过连续发射之后,大西军的火炮也已经热得发烫,需要等它们冷却一段时间,才能再次使用。 就在大西军等待火炮冷却,趁着烟雾散去,观察城墙情况,适时调整作战计划的时候。城墙之上的八旗兵也没有闲着,他们正指挥着沈永忠的绿营兵,将常德城内的百姓驱赶上城,准备以此来充当防弹肉盾。 明清之间的炮战打了那么多年,这些满州八旗兵早已经知道如何应对炮击了。如果城墙足够高大坚固,守城士兵充足,城内又没有内应,就算有红衣大炮的协助,攻城也是一件耗时极长,难度极大,成功率极低的事情! 徐勇守的长沙,辰州就坚不可摧,若是他像守长沙一样,小心谨慎,思虑周全,没有派出那两千余主力出城作战,可能辰州到现在还没攻下。 而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开辟广东战场之时,肇庆,新会两座坚城,由于清军防守甚严,就久攻不下! 便是桂林之战,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李定国大军才找到了通向城内的暗道,然后才能迅速攻下桂林城,击杀孔有德,直接吓走了正赶往桂林支援的孔有德所部几路大军。 至于湖南诸城,那就真的得感谢沈永忠这个大西军的好朋友了,要不是他一路跑跑跑,李定国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复地千里啊! 回到眼前,常德城很明显就不是坚城,还没有猛将防守,在这样的攻势下,自然混乱不堪。 于是乎,那些被炮弹给深深威慑住的八旗兵指挥着绿营兵,绿营兵又持着兵刃,把那些原本充当徭役的城内老百姓驱赶上城,挡在了自己的前面,城墙之上,很快就挤满了人。 由于不少地方女墙已经被轰塌击碎,甚至城墙墙体都有些松动了,这些被五六个绑在了一起,又像牲畜一样被驱赶到了城墙边缘的徭役民夫们,大西军的火炮还没打过来,就先有人不小心一脚踩空,然后尖叫着掉了下去。 五六个人绑在一起,一个人踩空掉下去,毫无疑问会带着另外几个原本就是勉强站稳的人,惊慌大叫着从城墙之上一起摔下,“噗通”几声闷响,粉身碎骨之余,还会被下面的碎石子,扎得面目全非,七窍流血。 而既然有人掉了下去,原本就心惊胆战的百姓们,自然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恐慌,众人惊慌失措之间,悲声大哭,推推搡搡,以至于又有十几个人一边哀嚎着,一边被挤着掉了下去, 于是,为了制止这种混乱,负责防备这段城墙的塔塔克和他手下的包衣李忠诚,以及另外十几个八旗兵,十几个包衣,随即亲自上阵,挥刀对着这些被绑得和猪一样的民夫大开杀戒,血腥镇压。 一时间,城墙之上惊叫惨呼声不断,不少人或是为了逃避清兵的追杀,或是因为被同胞的血水溅了一脸,过于害怕,一时不慎,尖叫着跳下了城墙。 而当大西军的火炮再次咆哮之时,城墙之上的民夫,只剩下了不到刚刚的一半,而城墙之下,已经堆满了数百具尸体,血水流进护城河,河水为之变色。 大西军的炮弹呼啸而来,城墙之上幸存的百姓,作为活生生的防弹肉盾,和那些在他们后面躲着的绿营兵一起,率先受到了炮弹的打击,一时死伤无数。 片刻之后,随着城下又爆发了一连串的爆响,再次被铁弹击中的城墙已然摇摇欲坠,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城墙之上,此时浓烟滚滚,到处都是悲惨的呼救声。 在大炮面前,无论是百姓,还是绿营兵,亦或者是八旗兵,包衣,都没有任何差别,只要在射程范围之内,都免不了被炮弹无差别击杀。 塔塔克和李忠诚匍匐在地上,身下满是血污,黏糊糊的,身旁是几个已经死掉的包衣,还有一个八旗战兵。塔塔克随军携带的另外一个包衣,则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就被一颗炮弹击中头部,脑浆都被砸了出来。 两人感受着颤动的城墙,一路匍匐,又因为烟尘滚滚,看不清前方,只能是一边摸索着,一边前进。身侧还不时有碎石飞来,亦或者是突然被从暗处伸出的一只手抓住衣服,哀求着救救他。 李忠诚一路护着他的主子,跌跌撞撞地往瓮城后方的城墙而去,身子挡在外侧,被碎石砸得生疼,爬了不过一两百米,已经砍了三只不知好歹的手了。 而就在两人千辛万苦,刚刚爬过一段缺口之后,他们身后的那段城墙,就在新一轮炮声中“轰隆”一声倒下了,溅起的灰尘升腾十几米之高,瞬间笼罩了很大一块地方。 塔塔克一时惊得动弹不得,目光呆滞,若不是李忠诚拉着他走,可能就和一起爬过来的那个满州战兵一样,被飞起的碎石砸断脖子,吐血身亡了。 李忠诚咬着牙,费尽全力才将主子塔塔克拉下到了翁城之后的城楼,两人这才算是脱离了危险。 这个时候,塔塔克也已经恢复了神智,看了一眼灰头土脸,衣服上还抓着两只人手的李忠诚,只是喉咙发干,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对李忠诚的表现十分满意。这个父亲留给他的包衣,果真是忠心耿耿。 随后,他赶紧招呼李忠诚扶起他,两人在身上抹了不少血水,相互搀扶着,假装伤兵逃下了城墙。 塔塔克不傻,昨日出城和这股明军交锋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强悍。已经好几年了,好几年没有遇到过如此强悍的明军了,这让他警惕之心大起。 要知道,若是遇上了强悍的明军,是万万不可与之拼命的,塔塔克父亲当年的一双腿,就是被川军砍断的。 如今九死一生活了下来,惊魂未定,城墙又被轰塌了,外面好几万人马,凭着城里的一个牛录,怎么守?还是先保住命再说吧! 而随着常德城西面城墙被大西军火炮轰击,尽管三面守城,兵力非常捉急,沈永忠还是让手下总兵许天宠带着最后的一千多人前来助战,还有三十多个八旗兵,近百名包衣也被八旗兵的牛录额真派了过来督战。 只不过,他们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完成集结,等赶到常德西面的时候,刚刚好见证了城墙被轰塌的场景,一时心胆俱震! 但就在这时,城外的大西军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进攻号角呼呼作响,听得这些清兵不寒而栗!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常德之战(三) 虽然大西军三面攻城,但从火炮全部集中西面就不难看出,其余两面都不过是佯攻,为的只是分散守城清军的兵力,西面才是孙可望真正的战略目标。 毕竟,就算是战象,撞开城门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撞塌城墙,更是毫无可能,要说拆迁,还是得靠红夷大炮。 不过,这个时候,正站在土山之上,远眺常德西面的孙可望,却早就没了之前在辰州时的幼稚,就算是看到城墙被红夷大炮轰塌,脸上也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更别说是任何激烈的情绪了。 说到底,很多东西,见得多了,便也就习以为常了,所谓的生生死死,在这样一个乱世,比吃饭还要简单得多。这里,可没有任何适宜人文主义情怀生长的土壤存在! 张虎看着眼前这个近来让人捉摸不透的国主,不由得有些发愣,但孙可望脖子微动,他又迅速扭过头去,不敢让孙可望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看。 而随着常德西面城墙被轰出了一段十几步长的缺口,严阵以待的大西军新编第一大营阵地之上,战鼓登时响起。 旷野之中,五千多战兵分成两部,大部队成纵队跟在了几十辆壕车,云梯车后面,浩浩荡荡,气势逼人。前锋则是直接跟在盾牌之后,快速推进,很快就列阵通过了河上仅存的一座石桥,跨过了常德城西面的护城河,开始展开登城行动。 原本,河上是有两座桥的,只是有一座被大西军的红夷大炮不小心给炸塌了,这也使得大西军前锋进军的速度降低了一半以上。以至于当前锋的五个中队抵达预定战场之时,城墙之上,清军也已经严阵以待,箭矢如雨,流弹飞窜,不少将士刚刚靠近就被杀死了。 其实,这个时期,清军之中,几十万绿营兵虽然没有设置专门的火器部队,但绝不是没有装备火器的,只是各个部队之间,装备率不一样罢了! 那些说什么满人防汉,以至于清军绿营全都是大刀长矛的,根本就是没有考据的臆想罢了! 要知道,清廷之所以可以扑灭各地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靠的就是遍布各个城镇要点的数十万绿营兵。若不是如此,大顺军余部何以被困夔东十几年?郑成功如何鏖战东南数省,难得寸土? 作为农民军和海盗出身的他们,恐怕早就凭借着极强的机动性,四处流窜,扩大部队,伺机大举反攻了。 以各地绿营为点,驻城防守,若遇农民军或郑军来袭,据城而守,一省之内再纠集重兵野战,若是不敌,八旗兵再来助战! 便是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趁八旗主力北归休整,二度进攻广东之时,也是被这样的策略给挡住的,若是绿营装备很差,不堪一击,那满清朝廷无异是自毁根基了。 而此时,背后有八旗兵督战的绿营兵,依仗着城墙地利,正在负隅顽抗,不断朝着城墙之下的大西军射击放箭。 大西军前锋总指挥先是命令部队朝着城墙倒塌处,昏暗的烟尘之中发射了三轮火枪齐射,六轮箭矢,等到里面的惨叫声几乎绝迹之后,才开始下令出击。 然后,接到命令的前锋第一中队中队长当即下令士兵分成三人队,一人举盾,两人持长枪,沿着垮塌的城墙碎石攀爬而上,准备夺取这段城墙。 不过,清军也并没有就此放弃抵抗。当最前面的三个士兵淹没在烟尘之中,刚刚爬上墙头的时候,十几支锋利的枪头便扑面而来,三人根本躲闪不及,就惨叫着被刺死摔了下去,还砸到了后面跟上的两队士兵。 随后,双方在这段垮塌的城墙之上,不断厮杀,大西军和绿营兵不断地交换着生死,不断有尸体从烟尘之中滚下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随着战斗的持续,第一中队很快损失了四十多人,伤亡惨重,已经不能再战,而从城墙之上滚下来的两军尸体则是已经堆成小山。 无奈之下,大西军前锋总指挥只好再次安排火枪手和弓弩手朝着城墙垮塌处,烟尘已经逐渐散去,视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的缺口射击放箭。然后,烟尘之中,又传出了十几声惨叫声。 不过,就在大西军准备进行第三轮火枪齐射的时候,就如同刚刚轰城之时,有两墩灭虏炮意外炸膛了一般。这个时候,火枪队列之中,也有一支火枪在发射的时候,“砰”的一声炸开,碎片直接击伤了四名大西军将士。 这个意外不可避免地给列队射击的二十几个士兵造成了一阵慌乱,但很快就又被各自将官给按压了下去。 当然,大西军的进攻并没有因此停止,大部队的前军也已经架起云梯,开始展开了攻城行动,这大大分散了西面城墙的清军兵力。 于是乎,城墙之上,已经不多的绿营兵,虽然依仗着地利,但在大西军第二中队的进攻下,也已经渐渐不支。 很快,在付出了十几人的代价之后,第二中队终于有一支三人队登上了墙头,只是面对着十几个绿营兵的绞杀,很快就又败下了阵来,无一幸免。 不过,由于他们的牵制,第二,第三支三人队,也趁机登上墙头,和清军厮杀起来。 第二支三人队前方的士兵举着盾牌,连连阻挡清军的长枪突袭,他身后的两名队友,随即举枪朝着来袭的清军突刺而去,很快就杀死了三个清军。 但第三支三人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刚刚冲上来,就迎面撞上了刚刚解决了第一支三人队的十几个绿营兵,在极限一换一之后,也全部阵亡了。 不过,这个时间,已经又有四支三人队冲了上来,城墙之上的绿营兵在失去了地利之后,根本不是大西军的对手,开始连连后退,大西军很快就在这段城墙占据兵力优势。 那些绿营兵见再也抵挡不住,身后的八旗兵又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随即转身往两侧城墙跑去。 就在第二中队十几支三人队登上这段垮塌的城墙,准备朝着两侧扩大战果的时候,一阵枪声响起,两侧忽然射出了十几发铅弹,打得大西军措不及防,一下子倒下了五个人,随后又是十几支弩箭射来,这部分大西军也基本上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 由于第三第四中队是留着控制城墙之下的街道,防止清军四处逃窜的,前锋总指挥只好亲自带着第五中队冲上了城墙。 随着又一个大西军中队源源上城,清军的攻击这才被遏制了下来,城墙之上的战局也开始逆转。 这个时候,城墙垮塌处的烟雾已经基本散去,视野逐渐清晰,大西军随即向城楼的方向组织起了冲锋,准备直接夺取西门城楼,大开城门,将军队的主力放进来。否则,若是用爬云梯等方式强行登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不过,清军仗着城墙之上的通道并不宽敞,早就用尸体搭建了简单的防御工事,组织起了仅有的火枪兵和弓弩手进行阻击,大西军也不敢轻易冲锋,两边就在那里对射着,战况一时焦灼。 这伙绿营兵战斗意志居然如此顽强,这是孙可望没想到的,他还以为只要攻上了城墙,清军就会不战自溃了。 不过,在原来的历史上,确实也发生过很多绿营兵被围城中,粮尽食人,死守城池到最后城破,或者援军抵达的情况。 只能说,要是朱明朝廷对于士兵,也有清廷对绿营兵那样的粮饷和后勤保障,就算不时拖欠,建奴恐怕再过五百年也起不了兵,所谓的国贼流寇也只能是小打小闹。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是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的,谁给粮吃,谁发军饷,就给谁买命。乱世之中,能活下去便已经是万幸了! 回到眼前,大西军不时还击,清军则是射击放箭,生怕大西军冲过来。但很不幸的是,清军那边也在这种关键时候发生了火枪炸膛事件,“砰”的一声,前面一排五六个火枪兵同时被碎片击中,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前锋总指挥大呼一声,身先士卒,带着士兵立即冲了过去,绿营兵失去了火器和掩护,被碎片击中的伤兵又干扰了后面的弓弩手,清军阵型瞬间就混乱了起来,在后督战的八旗兵和包衣们根本无能为力。 而随着大西军冲杀而至,这股乱兵,包括督战的十来个包衣和八旗兵,除了少数几个逃跑的以外,基本上全部被斩杀殆尽。 至此,随着大西军整建制地冲上城墙,常德城西门城楼也很快就被大西军占领,剩余的清军溃兵纷纷朝着常德城内逃窜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街道里。 至于少数还想反击的八旗兵和包衣,还没从城梯冲上来,便已经死在了女墙之后同时开火的上百条火枪枪口之下。 随着常德城西门被大西军打开,常德城遂破,大西军新编第一大营主力四个大队,以纵阵入城!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常德之战(四) 等前锋总指挥带着第五中队基本上击溃了城墙之上的清军之后,陆长川才带着手下的中队冲上城墙,然后直奔城梯,从那里冲了下去。 在他的指挥之下,手下的一百战兵按计划分成了五个小队,必要的时候还能再次一分为二,很快就推进到了指定的街道,开始驱逐猎杀慌乱之中潜藏在民户家中的清兵。 作为孙可望殿前军的老兵,陆长川应该算得上这个时代农民军中的一个典型了! 十几岁的时候因为吃不上饭,被打到家乡的农民军裹挟着加入,然后四处辗转流亡,一样朝不保夕,只能靠着劫掠获得补给,可谓“九死一生”。 确实是辗转流亡,九死一生。因为刚开始的农民军,经常几千人被百来个明军追着打,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而这种情况,要等到后来,不断有明军逃兵加入农民军,农民军也开始获得了甲胄火器,学习了战斗技巧之后,才开始改变。 陆长川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学会了怎么打仗,并在一次次实战中,不断成长,如今也成为了一个百总,还在入川的时候分得了一个婆娘,生了三个孩子,现在活下了一儿一女。 其实,要是真的说起来,陆长川对于明朝廷,比对清朝廷的恨要更深。毕竟是明朝廷的官吏害得他全家死光的,而清廷似乎除了打过几仗,死了几个战友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深仇大恨了。 至于什么国仇嘛......陆长川不是没有这种意识,他也觉得该打鞑子。可是他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在他心里,其实一家人吃饱饭比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义要更重要,反正也不是他来做皇帝。 而且,他算是个很有自知之明,又很容易满足的人,也知道自己眼皮子浅,只能看到自己身边的事情,所以几乎没有关心过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有时候他还是很费解的,国主怎么就联明了呢?但也就是偶然想一想罢了,因为想来想去,还是那个答案——当然是要打鞑子了! 反正,既然国主孙可望要联,那跟着就是了,国主要打谁,他就跟着打谁,管他娘的是明,是清,打就是了! 所以,陆长川打仗的时候,还是很惜命的——当兵吃粮,那也得留着命才能吃啊! 他虽然算得上五万殿前军的百总中,资历最深,作战能力最强的那几个,但每一次除了完成自己的任务,既不会主动请战,也不抢功,反正他很满足自己现在的状态,经常觉得当兵当到他这种地步,已经算得上百里挑一了! 毕竟,陆长川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和经验丰富,在他手下当兵,危险都会少几分。所以,士兵们都非常愿意跟他。 手下的战兵入城之后,陆长川迅速分配各个小组的任务,大吼着招呼所有人不要脱队,按计划行事。 伴随着四个大队主力入城的密集脚步声和甲叶摇晃碰撞的叮当声,陆长川亲自率领一个小队转入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巷子,准备拦截迷路的清军。 此时,常德城内枪声四起,呛鼻的硝烟味弥漫空中,不少八旗兵和包衣还在负隅顽抗,清军绿营兵少了城墙地利和八旗兵的督战之后,不是基本上已经跑光了,就是和那些幸存的民夫一起,跪在地上投降,只有少数撤往了城内。 等他们跑进了一条街道之后,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陆长川当机立断,挥手示意,立即组织火枪手排成一队,抬枪准备射击。 果然,一伙清军从前方的巷口突然出现,但是他们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就发现了大西军的埋伏,在被火枪射杀了三个士兵的同时,迅速躲回了街道里面,不时伸出弓,朝着大西军的方向盲射。 陆长川通过服装,立马就确立了这二十几个人清军都是八旗和包衣,当即示意火枪手轮番射击,弓箭手适时掩护,务必压制住这伙清军,自己则带着五个士兵沿着街道摸了上去。 城内的街道四通八达,清军入城不过两天,大西军有重兵在外,恐怕他们一直都在城墙附近部署,所以对城内的街道也不是很熟悉,以至于仓皇逃命之际迷了路,走不出去了。 但也正是这样,陆长川才要尽快解决掉他们,不然下一次,如果是他们埋伏自己手下的兵,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而且,这些可都是满州兵,一颗人头值自己一家四口人半年的口粮呢,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不过,陆长川才往前走了十几步,巷口后的那几张弓就再次伸了出来,齐射了一箭之后,躲在里面的清兵直接一股脑冲了出来,想要突破大西军的封锁,跑到另外一边街道去。 毕竟,大西军主力已经入城,他们再在这里纠缠下去,火枪声和弓弦声迟早会被其他大西军给吸引过来。到时候才是真的插翅难逃了。 虽然有些意外清军反应如此迅速,但陆长川还是更胜一筹,他立马射出弦上一箭,正中一个清兵脸颊,一击毙命,那个清军随即“噗通”一声倒下。随后,原本安排在街道两侧的大西军弓弩手也随之出击,与清军在街道上,借着掩护对射起来,双方互有伤亡。 但陆长川可是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近二十的老兵,箭法可谓是百步穿杨,在火枪兵完成装药的时间里,左右开弓,四箭就射死了三个清兵,使得这伙清兵根本不敢抬头。 然后,趁着火枪齐射,压制清军的时候,陆长川带着那五个士兵迅速冲了过去,两军随之展开了肉搏。 陆长川不仅箭术高超,近身肉搏的功夫也十分了得,刚刚冲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扔掉了步弓,又从手下的士兵那里接过了自己的长抢。 如今冲到清军跟前,手下举着盾牌挡在前面,他瞧见空挡,率先发力,一枪便贯穿了一个清兵的脖子,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又把枪拔了出来,鲜血从那个清兵的脖子喷出,就好像是喉咙从里面裂开了一样。 然后,陆长川立即身子一闪,躲过了身侧另一个清兵的突刺,而那个清兵也被另一个抓住空隙的大西军将士给一刀砍伤了大腿,然后又被一根迎面而来的大棒敲碎了脑袋,“噗”一声倒在了地上,血流一地。 这个时候,原本还在陆长川身后的将士们也已经冲了上来,和清兵混战在了一起。清兵原本就已经被杀伤不少,建制不全,战斗力哪里比得上配合密切,攻守兼备的大西军?很快就被全部消灭了,大西军也战死了四人,还有五人受了轻伤,两人受了重伤。 处理完了这伙清兵之后,陆长川抬头一看,三面城墙都已经插上了大西军的旗帜,火枪发射产生的浓烟距离自己这边已经很远,弓弦拨动的声音基本上已经听不到,想来应该是除了少数迷路,慌不择路躲进了民宅的清兵外,其他人基本上已经被主力驱赶到了城东一侧。 城西门破之后,城南和城北的清军也基本上丧失了战斗意志,就算有八旗兵和包衣在后面督战,也挡不住他们的溃逃,甚至还有要当场反正的,然后立马就转身和八旗兵厮杀了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其他绿营兵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在无人组织的情况下,早就逃之夭夭了。 其实,若不是有清军督战,若不是觉得辰州三千人马守了那么久,尼堪大军击败李定国之后能马上回援,这伙沈永忠手下的残兵败将哪里能有这样的战斗力? 换句话说,这些绿营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行,但直觉告诉他们,四五千人,守一座城,守那么三五天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满州兵马上就要杀回来支援了! 而现在,不过是亲眼见识到了大西军强悍的战斗力,居然真的能一日破城,一个个都原形毕露罢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陆长川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国主连着说对了两次,冯双礼,李定国拿不下的辰州,两日就破,常德一日就破,那国主说的把清军赶出湖南,也未尝不会成真啊!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常德之战(终) 失去了城墙的掩护之后,城内的清军可谓是“兵败如山倒”,城南城北的大西军没有付出什么伤亡,就成功破门而入,战局几乎是立马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不过,要说这支清军之中,战场洞察力最强的,还是要属沈永忠莫属,在派许天宠率部前往城西支援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亲信家丁,准备从城东的内渡,直接乘船离开。 那里当然也可能有大西军的埋伏,但这样已经是稳妥的办法了。要是骑马走,常德附近水网密集,恐怕跑不了多远,就得被追上了。 当然了,沈永忠还是有点政治觉悟的,自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走,不然回去了也不好交代,他还特地接上了派往常德督战的牛录额真伊札克和一起逃回来的三十几个八旗兵和包衣。 然后,趁着城内的其他八旗兵和自己手下的绿营还在抵抗的时候,这六船人便直接顺流而下,乘船往洞庭湖的方向去了。 牛录额真伊扎克和沈永忠在同一条船上,一路上都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两人确认已经安全脱险之后,立马开始清点进城那日从常德几个富商那里勒索而来的银子,足足有一万多两。 塔塔克和几个那日也参与了勒索,如今活着离开的八旗兵则在另外一条船上,烦闷之余也开始讨论起了这次可以分到多少银子。 李忠诚虽然受了轻伤,但还是乖巧地蹲在了自家主子的身后,在旁边看着主子塔塔克讨论完即将分到的银子之后,又和另外一个满人主子争论了起来。 原本,塔塔克和李忠诚因为来得太迟了,船已经不能再装下两个人,牛录额真当即要把李忠诚留在岸上,还是塔塔克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下了另一个八旗兵的包衣,直接一刀砍死,推下了江里,才换了李忠诚一命。 但是呢,塔塔克上船之后,心里越想越亏的,总觉得这钱花的不值。 特别是,上了船之后,所有的满人都在笑他富贵心善,家里养的奴才居然那么值钱,怕不是当儿子来养了,这使得塔塔克心中的怒气更盛了,更加觉得这钱花的不值。 李忠诚虽然够忠诚,可以为他挡刀挡炮,可也不值三十两银子啊。于是,才有了这一出塔塔克反悔了要砍价,只愿意出二十两的争端。 其实,若是要塔塔克说真心话,他觉得一个包衣,十两银子就够了,只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要给三十两,就不能杀价杀的太严重了,以免坏了自己的名声。 当然了,塔塔克也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当着李忠诚的面说他不值三十两,自然是说对面家的包衣看起来太瘦,又不机灵,所以不值三十两。 不过,要不是这次他也参与了勒索,见者有份,得了一笔横财,塔塔克估计就舍不得花那么多银子换一个包衣的命了。 毕竟,包衣就是包衣,奴才就是奴才,为主子挡刀挡炮是应该的,敢躲开,那才该死呢! 而另一边,孙可望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骑在马上,一脸平静地看着硝烟滚滚的常德城,西门进来的城市主干道上,到处都是尸体,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硝烟味,闻得人直犯恶心。 清军在城破的时候,还沿着街道进行了不小的抵抗,但很快就被大西军扑灭了。到了现在,除了城内的少数几座建筑还有满洲八旗兵在负隅顽抗以外,全城都已经平复了,绿营兵大多已经投降,就是包衣,也有十几个已经放弃抵抗投降了。 孙可望策马入城,越往里走,沿途所见对他这个半现代人来说,便越是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街道两边尸体十分密集,血水染红了地面,街边的水沟都已经变了颜色,血沫随着流水一荡一荡,附了厚厚一层在水沟边的石壁上。 尸体堆里,偶然还有几个没死透的,身子还在蠕动,亦或者是半躺在靠着墙壁边上,奄奄一息,发出凄惨的声音,摇晃脑袋的,但基本上都是已经无法救活的了。 这些还不是最惨,被砍断了手脚,失血过多,又迟迟还没死的,亦或者是伤口虽然还不致死,但是已经被污染,明知道已经没救,又不敢死,只能忍受着疼痛的煎熬和死亡的恐惧...... 清军败退的时候,为了阻滞大西军的追击,将强征来的城内数万百姓杀伤了大半,企图以此堵塞街道。若不是因为大西军进展神速,他们没有时间,恐怕就不止是杀这点人了。 就在刚刚,孙可望还在为自己不再因为战事的进展而大惊小怪暗自庆幸,现在看着宽阔的街道上,无数百姓的尸体,心里终究是一时愤慨,强咬着牙,才终于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才是表面上的一脸平静。 由于前方有一段道路一时还没被清空,孙可望只好下马通行,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当即在这街道之上,下达了最新的指令。 “张虎,你亲自去,告诉张岳,还在抵抗的满人,不要攻了,他们要是还不投降,一把火把他们全都烧死!”孙可望横眉冷对,勉力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绪。“若是投降了,那就全部吊死在城门口。” “臣遵命!”张虎闻言并没有任何惊讶,当即拱手领命,随即带着两个亲兵,踩着地上的尸体,往城东方向而去。 “卢名臣,你去把那些投降的包衣全都砍了,尸体挂在城门之上,以作警示。”孙可望咬着牙,眉头紧皱,恨恨道:“还有,查清楚,投降的绿营里,哪些人参与了屠城,抓出来,全部砍掉。” “国主,他们可是汉人啊!若是士兵也杀,今后攻城,恐怕会白白死很多将士!”卢名臣当即劝阻道。 “哼,汉人?”孙可望却是愤怒地咬着牙,冷声道:“汉人对汉人才是最狠的,那些包衣,很多时候比他们的主子要狠得多了!” 孙可望也明白那个道理:绿营投降了如果还杀,特别是杀普通士兵,今后的仗确实会更难打,但如果因为这样,就不惩罚那些帮着鞑子杀自己同胞的人,孙可望心里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换句话说,孙可望不是要滥杀无辜,也不是为了泄愤而杀俘,他只是不想放过那些参与屠城的刽子手。 他不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也知道该妥协,该务实,不该对这个时代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他心中的道德原则,让他不能容忍这样对平民百姓的滥杀无辜。 说到底,孙可望这个有着正常三观的人,刚刚还洋洋得意,踌躇满志,现在又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这个所谓的乱世,心中的落差又是何其大呢! 这便是现在的孙可望了——他想做一番大事,可心底也依旧还有一份善良,并没有狠毒到把别人的命只当作是一串几十,几百,几万,几十万的数字! “是,臣遵命!”卢名臣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随即领命退下。 然后,鼻腔里充斥着令人恶心的气味,眼眶有些红润,精神也有些恍惚的孙可望,在下达了几条刚刚就已经想好的,比较重要且急迫的指令,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往城墙上走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重塑信心 继两日攻破清军悍将徐勇防守的辰州之后,有满州兵协助防守的常德又在一日之内被两万殿前军攻破,大西军之中的畏满情绪几乎一扫而空,士气十分高涨。 甚至,军中还有人扬言北兵易之,理应趁势直接顺江而下,攻下岳阳,武昌,彻底歼灭这支南征的清军。 孙可望自然不会理睬这些言论,但为了吸引更多反清武装出兵,他在常德城破的那天,就立即派出了哨骑四处通知,宣扬自己取得的巨大战果,杀伤清军的数目自然而然达到了三万之巨,其中甚至平白冒出了一千满州兵。 这不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孙可望造谣从来都是严谨考究的:沈永忠麾下兵额两万,辰州号称五千,军报上说的三百八旗兵,然后加上两倍数量的包衣,那可不就差不多三万了吗? 当然,若是真的有人头铁,非要说沈永忠的两万人马已经被李定国,冯双礼和马进忠三人杀得差不多了,就算三百八旗全是满州兵,那也不可能杀伤一千满州兵! 那孙可望就要问了——是谁指使你说这些话的啊?你问这些有什么目的?收了满人多少钱啊?为何平白污蔑秦王的清白啊? 再者说了,就算是真的,这种话就能乱说吗?现在这种局势,是说真话的时候吗?就算你说了真话,谁信啊?各大地方势力还不是按着他们的估计来算? 当然了,也没有人真的那么头铁,百姓们虽然也说不上喜欢明军,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不欢呼雀跃。相较而言,他们都十分痛恨残暴无道的清军。 要知道,相较于满清朝廷,老百姓那是连吴三桂这样的人都不挑的,更何况是不杀不烧不抢不奸淫,据说来年春耕,还会发给耕牛种子,帮助恢复生产的秦王大军。 所以,不出意外的,秦王杀敌的数量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已经节节攀升,成功突破了五万大关。估计不久的将来,还能再创佳绩。 孙可望派出的军情哨骑首先便在常德宝庆两府交界的高都县撞上了白文选率领的三万殿前军。 而接到了孙可望“选半数精锐,加速行军,直奔益阳,湘阴,助战李定国”的军令之后,白文选一刻也不敢耽搁,随即留下部分士兵押运辎重,然后自己亲自率一万五千精锐加速北上。 其实,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白文选很清楚,就算自己再快,也必然是堵不住清军的,但孙可望在军令上也说了,只是要西,南两面,近十万大军同时出击,清军主力必然加速后撤。如此一来,就能避免清军有喘息之机之后,为了阻滞李定国大军的追击,在长沙屠城报复。 而到了二十五号清晨,李定国衡阳大捷,斩杀酋王尼堪,击败十五万八旗兵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常德,更是传到了江西吉安,广西桂林等地,全军为之一振,各地知道了消息的反清军队也纷纷出山。 于是乎,所谓“满州兵满万不可破”的传言,经过这几次战斗之后,登时成了南明诸军中一句时髦的笑话。 而这几日来,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三部人马一路追击屯齐所率领的清军主力,双方从衡阳开始,一路追追打打,始终没有什么决战的机会。 屯齐向来谨慎,现在尼堪被杀,他又不清楚明军的兵力如何,更不知道后方的沈永忠是否守得住常德,哪里敢孤军在此和李定国鏖战? 而且,尼堪被杀,清军士气大受打击,又已经急行军了整整五日,哪里还能从容一战? 不过,屯齐作为当前清廷中少数作战经验丰富的宗室宿将,南征北战了近二十载,屡立战功,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清军主力撤到湘潭的时候,他便利用冯双礼一路急追,轻敌冒进的破绽,在此组织了一场伏击,冯双礼果然没有预料到,五千前军掉进了清军的埋伏之中,损失惨重。 好在马进忠向来反应迅速,又从来都会在进攻的时候慢人一步,最后趁机从侧翼攻击清军,屯齐不敢恋战,随即又重新开始北撤,只留下了陷入混战的几千包衣和少数八旗兵在此拖延大西军的行动。 而大西军经此一战,损失了上千将士,李定国大军更是被冯双礼,马进忠两人的兵马堵在了路上,所以攻势也不得不慢了下来,和屯齐大军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不过,仓皇逃入长沙城的屯齐原本还想直接屠城,然后顺势烧掉长沙,以此彻底摆脱李定国大军的追击,退入岳阳整军固守,等待朝廷指令的。 但是,还没等他开始部署屠城和焚城的计划,提前散到四周的塘马就带回了长沙城东侧出现两路明军主力,皆在万人以上的消息。 然后,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屯齐和清军诸将,再也不敢停留,便直接整军撤退,直奔岳阳而去了。 而那些因为时间紧张,还来不及撤退的清廷地方官员,则在清军撤走之后,被当地乡绅大族的护院家丁和愤怒的百姓主动抓了起来,只等大西军重返长沙。 今时不同往日了,之前李定国刚刚击败沈永忠,兴复长沙,满洲八旗兵还没来的时候,虽然也有许多地方乡绅主动出来相助,帮大西军征粮征民夫,出钱出力,但更多的,都选择了继续观望。 毕竟,满州兵没来,这场仗就还不算打完,大西军就还不算胜了,就还得再等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不然,到时候清军回来了,秋后算账,那可就是死罪难逃,家业全无了啊。 换句话说,大部分人,活下去,保住家业,是他们的最低要求,最后底线。他们恨后脑勺的那两缕辫子,不喜金钱鼠尾,但更怕死。 不是谁都有能力在乱世之中搅动风云的,大多数人,只不过是随着潮起潮落,花开花谢,苦苦挣扎,生死有命罢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大西军已经证明了他们可以击败满洲兵,整个西南都已经兴复,大明中兴有望,如此大好时机自然有无数人想要出头! 不止是湖南地区的乡绅,便是李来亨统帅的大顺军余部和三谭联军,在得知孙可望已经率军亲征,抵达常德之后,也迅速出兵,水陆并进,很快就攻下了没什么清军驻守的荆州南岸数个县。 然后,大军兵分两路,袁宗第率两千人马和三谭的主力继续东进,意在控制长江水道,洞庭湖湖口,洞庭湖水域,切断岳阳清军和长江北岸的联系,阻止湖北地区的数万绿营兵来援。 而李来亨则率领剩余的一万多大顺军主力南下,与孙可望会师,随便将世子孙征淇送回去。 自常德被秦王孙可望收复,沈永忠弃城而走的消息传出之后,岳阳西部数个县基本上是望风而降,城内的绿营不是反正,便是早已经逃跑,李来亨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缴获颇丰,甚至还收编了一千多绿营兵。 其实,这个时候,在知道了清军主力北逃,尼堪被杀,秦王杀敌三万的消息之后,便是施州卫的王光兴,也不再虚与委蛇,随即率领全军直奔常德而去。 毕竟,这要是再迟一点,那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甚至还有可能在清军被驱逐之后,像一年多前,贵州,四川两地的其他军头一样,被强行收编,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且王光兴还是永历封的伯爵,总兵官,手下也有上万人马,就算精简之后,也有五六千能战之兵,混个总兵,总还是没问题的。 正文 第四十章 西顺会师 李来亨,王光兴,甚至是长沙乡绅的反应,其实都在孙可望的预料之内,这也是他为什么明知衡阳之战其实根本不能杀伤清军主力,却仍旧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就怕影响历史进程的原因,更是这个战场初哥,一定要先一步领兵北上,攻取常德的根本所在了。 这天底下,所有反清力量都看着湖南呢!赢了,大家一起上,一个比一个悍勇无畏;输了,可就没人愿意做出头鸟了! 不是这些反清的英雄们首鼠两端,立场不够坚定,更不是他们“灵活”抗清,随时摇摆。只是因为他们不傻,明知道是去送死还要去,他们也想活着,只是不愿意剃了头,去做奴才罢了,他们都是有骨气的! 不过,相比这些人,孙可望最头疼的还是李定国。 李定国现在“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战绩无双,正是最狂傲的时候,若是处理不当,恐怕历史的悲剧,还将重蹈覆辙。 这并不是孙可望把指挥权让出去就可以了,两边就相安无事了,大军就团结了。 不说远的,新来的李来亨肯吗?王光兴以后听谁的?殿前军五万将士,冯双礼,马进忠三万人马,又该如何?听了李定国的,打赢了战功怎么算?战利品怎么分配?谁冲最前面? 这些问题,大西军中野战能力最佳的李定国解决不了,收复广西的时候,战利品的分配就让冯双礼意见很大。 而且,不说这些远的,就说之后的战争,无非就是攻下岳阳城,驱逐屯齐大军,把这颗插入长江南岸,湖南东北部的钉子拔掉,大西军就能依仗着长江天堑,湘赣边界的山区布防,获得扩军休整,治理湘桂的时间。 不然,仅仅是部署在长沙-岳阳一线防御清军的大军消耗,就够孙可望喝一壶的了,更别说让李定国率主力南下攻取广东了。 难不成大军真的能白白生出来?难不成不用部署兵力防御湖北,江西的清军了?难不成这些部署不需要钱粮,要靠将士们的封建主义大无畏精神? 或者退一步说,难道真的要交钱交粮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军队威慑,那些现在忠心耿耿的乡绅大户们会交? 不见点血,不死些人,不杀得投机取巧,阳奉阴违者人头滚滚,真以为聊几句家国大义,吃一两次饭,别人就会屈服,乖乖交出银子和粮食?以为这是听书呢? 而且,攻取岳阳问题恰恰就在岳阳本身——这是一场攻城战,特别是这种防守严密,重兵把守的坚城,李定国并不擅长,就是从纯军事层面考虑,孙可望也不可能把指挥权让出去,更不要说他原本就不可能让了! 毕竟,现在正是孙可望树立威望的最关键时候,也是他抛头露面,主持大局的时候,怎么可能退居二线,只提供粮草后勤呢? 当然了,陆地上和清军主力的决战,还是要交给李定国的,这个孙可望不行,其他人也不行,只有李定国可以。至于水路的进攻,岳阳城的围攻,孙可望自有其他人选! 而制服李定国,让其听候差遣的办法,孙可望也已经早有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 既然李定国忠君,那把永历皇帝接到湖南来,只不过中途又又又“病”了,所以暂时在辰州养着,不能亲临前线,御驾亲征了,军中大小事务自然一道圣旨全权交给大明秦王孙可望来处理了。反正,要圣旨,孙可望有的是! 这是原本历史上,孙可望没有利用好的政治招牌,现在,当然要加倍利用起来,就是辛苦永历皇帝要多病几回了!一切可都是为了抗清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孙可望要做的是先和李来亨大军会师,去迎接大顺的高皇后,小闯王,以及把自己的那个便宜儿子再送出去,继续做他的吉祥物去。 为什么说是迎接呢? 当然是因为孙某人又要开始模仿古贤人,古明君,来个礼贤下士,博个爱才惜才的好名声了! . 李来亨大军击杀了城内的百余绿营,攻下石门之后,沿着官道快速东进,不费一兵一炮,澧州直接开门投降。然后,大军便按着预定的计划,在澧州南转,继续沿着官道,南下常德,和孙可望大军会师。 终于可以见到父亲了,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的秦王世子,太子少保孙征淇此时正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之时。 甚至,这小子已经在脑子里脑补了无数次,孙可望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对他优异的表现进行赞许和肯定,全军都投来了羡慕崇拜的眼神。然后,老爹还给他封了个将军,从此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成为军中一代战神! 每每想到这里,孙征淇心中便激动无比,但待在一向沉着稳重的高桂英身边,表面上,他还是很沉得住气的,自以为一点也没表露出来。 毕竟,古往今来,做大事者,成大业者,都应该是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孙征淇作为秦王孙可望的长子,将来必然也是个不世之英雄,自然也当如此! 不过,高桂英是何许人也啊,早就已经看穿了身边这个少年的想法,不过是看破不说破,不时给些指引罢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孙征淇的预料了。 两军常德会师的那天,他老远就看到了“秦”字大旗和义兄张虎所率的亲卫军旗帜,很快也顺利见到了父亲,但孙可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干得不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孙可望对高桂英十分尊重,礼数异常周到,然后还要让孙征淇认其为义母,说是高桂英乃巾帼英雄,大才大德,请高桂英帮忙教育。 可孙征淇怎么听,都觉得那话是父亲要把自己送出去,不想自己留在身边的意思。只是转念一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父亲可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大豪杰,举才自然不避亲,应该是自己还需历练一番! 但孙可望接下来的表现,就让孙征淇嫉妒得心里直发酸了: 只见孙可望和高桂英打完招呼之后,直面李来亨之时,居然当众又掏出了一条早已经准备好的金腰带,亲自给一时惊骇,不明所以,愣在原地的李来亨系上了,还毫不忌讳地称其为“小闯王”,“真豪杰”。 这画面也太似曾相识了吧,这才过了几天啊! 不止如此,孙可望还当众夸赞了李来亨一番,给他加了许多似是非是的功劳,和可有可无的虚职,那名号听起来就非常了不起,俨然就是要借此帮其巩固在大顺军余部中的地位啊! 这时候,虽然大西军诸将,特别是卢名臣,王自奇,张虎等“见过世面”的人,都眼红得不得了,但心中却是自我安慰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只有一条,不过是国主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况且此物甚重,若系在腰间整日显于人前,不仅累赘,恐怕还得招人嫉恨吧!”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权术 这其实就是孙可望想要达到的目的了。 金腰带给刘文秀,那是国主重情重义,兄弟之间情比金坚;给李来亨,不仅仅是在官方层面帮他确立了在大顺军余部中的地位,更是给大顺军的将士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在这个新集团中,他们的地位和刘文秀手下的差不了多少。 而之后,孙可望还要当着孙李两军数万将士的面,亲手给李定国再系上一条。一来是堵住所有人的嘴,二来则是告诉李定国,这抗清还真不是无定国不可,刘文秀,李来亨,其实是可以代替定国你的,不要打赢了几场仗就狂了! 当然,李定国自然不服气,李军中也自然有将士不服气,但现在的孙可望可没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情,反而是让手下的冯双礼,马进忠两部竭力支持李定国的行动。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谁先急了,谁把不利于团结的话说出口了,谁就是破坏抗清大局的罪人,谁就失去了道义,谁就在政治上犯了大错误。 要是想做一把手,就不能在政治上犯错误,犯了就得有人背锅,就得避重就轻掩盖过去,不然绝对是致命的隐患,也一定会失去权威性,正统性!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要送金腰带的原因了:不止是因为他发现孙可望刚刚好有三条金腰带,更是因为这个东西足够金贵,代表了至高的权势,送给刘文秀,李来亨,李定国都不寒碜。 而且,能不说话,为什么要说话呢?话说出口了,那就不是你的了,就任人解读了,你就得负责了,所以这种时候,谁先说话,谁就输了一半!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现如今的大西军中,孙可望仍然是不可置疑的盟主,手里直接间接掌握的军队,是李定国本部的数倍,更是把永历皇帝控制在了身边, 而且,他还加了一条保险,引入了李来亨的大顺军。 任何群体都是排外的,现在大西军内部插入了整整一万余人,自成体系的大顺军余部,李来亨的地位还被孙可望的一条金腰带给抬到了和刘文秀,李定国持平的地步,那些心有不满的人,是怨老领导孙可望呢?还是选择一致对外呢? 孙可望那么重视李来亨,可不只是为了他那一万多人马啊,看重的还是大顺军相对于其他小军阀的特殊性——这个靶子,坚固得很。 回到眼下,等孙可望一一招呼了大顺军余部的几位主要将领之后,并没有再耽误,随即让人带领大顺军上万将士前去领取承诺赠予的装备。 不过,王应龙最终东拼西凑,日夜赶工,为此累死了几十个民夫工匠,也还是只凑到了七千多人的装备,剩余的,还是在常德之战的缴获中补上的,但最终也还是只多了一千多人的而已。 不过,李来亨,刘体纯等人也不是这般没见识的,眼见当前局势如此,而自己本部原本的装备中,也还是有三四千人是达到野战标准的,众人便也不再说什么,欣然接受了新装备。 当然欣然接受,如今局势大好,孙可望又真心抗清,他们已经做好了在湖南和清军搏杀到底的准备了,没有足够的盔甲,火器,战马,刀枪,如何进攻,如何大规模杀伤清军? “秦王殿下,出兵前不是说好了我大军不分开行动的吗?怎么如今又要我们分作两部了?”常德府衙临时行营之内,听完孙可望的最新战事部署,李来亨昂首直立,当即出言发问,腰上的金带闪闪发光。 “来亨,不要急,你先听孤说。”孙可望笑了笑,然后又环视屋内大顺军余部诸将,继续说道:“现在的局势和我们之前预估的不一样,清军的兵力远多于早先的预计,我军必须集结足够的战兵,才能在野战中击败八旗主力。 现在,湖北,江西两省尚有近六万绿营兵,广东也有四五万之众,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屯齐大军还有十万以上能战之兵,我军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部,如今能战之兵不过五万,除去湖南防务,孤这里也只能拿出四万。 此战,我军还远没有占据优势,更难言乾坤已定,即将大胜!这些都是实情,也是孤想要来亨率本部一万人马随军入岳州助战的原因。” 孙可望此话一出,营内的大顺军诸将哪里还不明白所谓捷报的水分有多大,但这是为了激励士气,鼓舞百姓,争取地方力量支持所必须的手段,也无可厚非。 “秦王殿下,虽然局势仍旧危急,可也未必需要将全军压到岳阳以南一线!”刘体纯朝着孙可望拱手抱拳,态度十分尊敬,也顺势出言道: “若是分兵由水路进攻岳阳,成两面夹击之势,或许效果更大。而且,无论成败,水路一军都能迫使清军抽出兵马防御后方。如此一来,必可减少清军布置在岳阳一线的兵力,降低大军主力决战的风险!” 大顺军诸将是不愿意分开的,更担心自己会成为孙可望建功立业的炮灰。如果可以,他们自然还想谋求一定的独立性,便是没了独立性,也是希望自己这个小团体的所有人能团结在一起,以免被欺压的! 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是之前孙可望便已经答应的了。不过刘体纯也并没有强烈要求,只是绕了个圈子,暗示大顺军可以担任从水路进攻,抄清军后路的任务。 “水路方面的进攻有谭家三兄弟所部,孤还会派卢名臣率部进入洞庭湖统筹作战,兵力应当是已经足够的了。而且水军没有炮船,也难以从水路攻城,这个倒不用再增强了。”孙可望假意否定刘体纯的建议,他还在等着李来亨说话。 “秦王殿下,刘将军的计策若是再加一步,或许便大不一样了。”李来亨也不希望自己手下的人马被拆分,所以自然是一心想要孙可望采取刘体纯的策略,随即补充道: “我军除了控制长江水道,洞庭湖,隔绝清军从水路获得的支援以外,还应该派一部分人马乘船骚扰岳阳后方,甚至是直接攻取城陵矶,道人矶等要地,威胁清军后路,逼其退走!但若是要达到如此效果,没有数千强悍的野战兵团,恐怕是难以做到的。” 大顺军各部曾经在湖广战斗多年,和明军打过,和清军也打过,对于湖广各地的情况,攻守策略,其实比多年前短暂统治过湖南的大西军更有见地。 此时清军主力悉数驻守岳阳,只要控制了长江水道,武昌到岳阳的数百里路程,就只能走陆路了,可是陆路隔着大山大湖,艰难险阻不断,等物资冲破层层阻挡,运抵岳阳,恐怕清军十余万大军早就饿死了。 再加上,孙可望并没有要围困岳阳,全歼屯齐所部的意图,也知道大西军还没有这个实力。他的最终战略目标是以最小的代价把对方逼走,然后开发湘桂的战争潜力,攻取广东,和枭雄郑成功连成一片,再兴军两路并进,拿下江南。 所以,他等的就是李来亨的这句话,然后顺水推舟,把卢名臣再派给对方。如此一来,有了秦王孙可望给的指挥权,又有卢名臣,三谭和旧部的支持,李来亨在大顺军余部中地位便能屹立不倒了。 当然了,大顺军最后还是要拆分的,但绝不是现在,要是现在搞这种扰乱军心的幺蛾子,保不齐要出什么事呢! 孙可望想了一会,并没有直接表现自己的用意,而是扭头看向了卢名臣:“名臣,你怎么看?” 卢名臣闻言,眼睛微微一睁,看起来有点惊讶,但马上拱手道:“国主,臣亦认为李将军,刘将军说得在理。正如国主所言,我数千水师控制长江水道,阻隔清军南渡没问题,但是攻城却是万万不行的。但如果运一支数千人的大军登陆岳阳北部,确实大有可为。” “而且,若是城陵矶被我军攻下,清军在岳阳南面的部署,就不只是少一万人,说不得会直接断了固守岳阳的念头!”一旁的王自奇当即看出了端倪,马上附言道。 “嗯,既然如此,确实是需要加派一支强军袭击清军岳阳北部,扰乱清军部属。”孙可望点了点头,当即搬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话,下令道:“李来亨,刘体纯,卢名臣听令!” “臣在!”李来亨,刘体纯微微一怔,但也随即和卢名臣一起拱手弯腰,齐声以对。 孙可望是大明的秦王,是永历皇帝亲封的“总录天下文武将吏兵马钱粮、专制四方、行大元帅事”的秦王,大顺军既然前来,自然是要听令行事的,他们心里其实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一时有所不适罢了! “特命李来亨为此次征讨岳阳战事之西路军主帅,刘体纯,卢名臣为副,其下水陆兵马两万有余,务必封锁长江水道,隔绝大江两岸,伺机夺取岳阳北部重要据点,策应南面大军......”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权术(续) 屯齐率领清军主力撤出长沙城的第二天清晨,前一天已经在宁乡汇合了贺九仪,张岳,刘镇国等人统帅的万余大军之后,白文选率领殿前军近三万精锐径直抵达了长沙城外。 不过,因为孙可望有令在先,白文选和贺九仪等人并未抢先入驻长沙,争夺胜利果实,而是派刘镇国,张岳两人率本部人马部署到了湘阴,平江一带,沿着汨罗河布防,并派出哨马时刻监视清军动向,但是也不敢再孤军深入了。 这天傍晚,李定国才亲自率领本部主力抵达了长沙城,并在入城时受到了当地大半乡绅大族和城内百姓的热烈欢迎。 大西军斩杀酋王尼堪,击败清廷二十万大军,二度光复长沙,局势早已经逆转,之前一直不敢明目张胆支援抗清事业的那些乡绅大族,南明旧臣们,此时大半都已经抛头露面,主动出来主持大局了。 便连崇祯时期的工部尚书周堪赓,江西巡抚郭都贤,都已经跟在了李定国大军的后面,于十一月二十九号那日,携家眷入了长沙城。 这两位可是永历皇帝亲封的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但是碍于当时永历朝廷危在旦夕,抗清局势危急,两人都没有前往上任。 如今,这两个一直隐居不出的南明旧臣跟随李定国入了长沙城,已经足以说明此次衡阳大捷对于人们的震动,这也怪不得那些长沙本地的乡绅大族们敢于抛头露面了。 其实,无论是桂林大捷击杀孔有德,还是衡阳大捷击杀尼堪,其政治意义都远大于军事意义。 毕竟,歼灭的孔有德所部不过几万人,杀伤的清军主力不足两万,真满州兵也不过四五千,其余大多数是充当前锋肉盾的包衣兵,清军的野战兵团核心兵力根本就是根基未动。 要知道,为了防御郑成功,仅仅是福建一省的绿营兵兵额就超过了十万,虽然清军中将领吃空饷的问题也不轻,但还不至于像明朝廷一般,兵额十万,实额三五万的程度。 可这两次大捷对于明清双方的震动,对于抗清士气的提振,却是不可估量的! 在之后的几天里,李定国在长沙主持大局,借助周堪赓和郭都贤两人的影响力,打着永历朝廷的旗号,很快就笼络到了湖南本地的大批南明旧吏,随即便临时安排了各地的大小官吏,加强了大西军对于湘东地区的治理和控制。 当然,最终各地官吏的部署和委任,还得由孙可望这个国主和所辖的贵阳六部来主持。但大战在即,最关键还是粮草人丁的快速征集,所以只能是暂时先向这些地方的胥吏官绅让渡出部分权力,等击败清军之后,再重新洗牌。 而也正是这段时间,孙可望虽然正在常德紧锣密鼓地部署长江防线,洞庭湖攻势,同时协调贵州,云南,洞庭湖以西诸县的粮草征集,调运工作,但还是抽出时间来写了几道圣旨,然后盖上了永历皇帝的大印,派人送到了长沙去。 圣旨的内容自然是对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三部人马的嘉奖封赏,并许诺了给三位主将在彻底击溃清军主力,收复岳阳之后,封王授爵。 当然如此,且不说冯双礼和马进忠,李定国取得如此大胜,若是不封王,那就真的是难以安抚军心了。 这就是又打又拉了,在给李定国亲手系上金腰带,将他的地位压到和刘文秀,李来亨一样的高度之前,得先画大饼,给甜头,才能让李定国本部的人到时候说不出话来,才能让其余得了好处的诸将到时候团结一心支持自己。 毕竟,你李定国的人不服气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南府大军,还是瞧不上我夔东大顺军,亦或者是对殿前军有怨气?不就是打了两场胜仗吗?没有冯双礼和马进忠配合,看你怎么打? 而且,目前为止功劳最大的李定国不封王,他手下的人怎么加官进爵?孙可望怎么顺势给刘文秀,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加官进爵,拉拢人心? 更重要的是,李定国,刘文秀封王了,孙可望才能给自己封一个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再一次压在诸将的头上?也进一步剥离永历皇帝在政治上的影响。 所谓政治,便是要搞得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用自己手上的权力去换取别人的支持!或者又称之为:“统一战线,互利共惠”。 也正是在这样的铺垫之下,处理完手头各项杂务的孙可望,终于在十二月初一,率领一万殿前军,由常德出发,抵达了长沙。 而此时,长沙城外,天朗气清,旌旗飞舞,千军横列,万民恭迎,整齐威武,好不气派。 李定国,冯双礼,白文选,马进忠等人,早已经率领诸将在城外大排仪仗,恭候多时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兄弟和睦,上下一心,欣欣向荣之态。 “秦王驾到!” 随着一声拉得极长的嘶喊,三军将士连连山呼海叫“恭迎秦王”,军号响起,大鼓轰鸣,颇有撼天动地之势! 孙可望骑在马上,一身红色蟒袍,身侧是数列全副武装的骑兵护卫,笑容满面,不时朝着两侧的军民点头示意。 等待快要接近城门,李定国,冯双礼,白文选等人迎了上来之时,孙可望这才挥手示意身后大军停下,然后翻身下马,直奔李定国而去。 “贤弟,定国,屈指不过八月,桂林、衡阳两大捷,杀敌十数万,复地千百里,两蹶名王,天下亿万生民,百万雄兵,皆为之振奋,真可谓我朝用兵第一人也!” 孙可望一把抓住李定国的双臂,一脸兴奋道:“此等功绩,莫说是一字亲王了,便是留名青史,并肩武穆,也是名副其实,情理之中啊!” 李定国闻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更是昂首挺胸,好不得意,却是忘记了要故作谦虚一番,引得孙可望一时尬尴,只能当着诸将士的面,继续拉着李定国的手,按着记忆中黄宗羲对李定国的评价又说道: “鞑子自称野战天下无敌,八旗满万不可敌,定国此次大败满八旗二十万大军,擒杀酋王尼堪,可谓自万历戊午以来所未有也!” 自桂林之战以来,李定国身边就从来不缺能说会道,妙语连珠的文人,衡阳之战后,更是已经被捧上了天。再加上李定国这人政治素养确实不高,分不清什么叫场面话,什么叫真话,很容易就被捧得一愣一愣的了,现在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孙可望自然了解这一点,所以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只为李定国放下对他的警惕,之后自己好顺利拿下战场的指挥权。 “秦王谬赞,匡扶天下,驱除鞑虏,恢复河山乃是定国份内之事,不敢邀功!”李定国这时才回过神来,拱起手来微微弓腰,假意谦虚道。 随后,不等孙可望再说什么,李定国却是当即问道:“臣听闻皇上在辰州染了病,现在卧床不起,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皇上龙体无恙,只是感染了风寒,前线危急,局势瞬息万变,哥哥我哪里敢让皇上再来啊!所以便听从了太医的意见,让皇上在辰州先养好身子再说,定国莫要太过担心了。”孙可望当即搬出了太医做幌子,让李定国无从反驳。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李定国居然真的那么着急永历皇帝的安危,这就真的有点匪夷所思了。或许是他这个现代人,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们,忠君思想是有多么根深蒂固吧! 李定国闻言,似乎有些失望,他立了如此大功,是真的想在永历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结果孙可望却搬出了太医,他总不能说自己比太医还懂,偏偏要孙可望把永历皇帝转移到长沙来吧? 孙可望见状,却是忽然嘿然一笑,当即伸手抓住了李定国腰间的牛革皮带,语气夸张道:“贤弟,区区牛皮,如何配得上你呢?若是让外人看到了,文秀,来亨皆系金腰带显于人前,你让我这个哥哥如何做人?又得受多少人的冷言闲语?况且,此皮带破旧污浊,早就该换新的了!” 李定国早有耳闻,孙可望亲手为刘文秀和李来亨两人各系了一条皇上御赐的金腰带,迟迟不见自己的,心中正是郁闷——自己立了如此大功,怎么能没有呢?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过是一条腰带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可此时轮到自己,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条崭新的牛皮带,哪里有破旧污浊了?可新着呢! 但是不等他反应过来,孙可望早就开始了传统技能,解人腰带的手法异常娴熟,不一会就当着上万将士和百姓的面,给李定国系上了他手上最后一条金腰带。 “定国,你我兄弟同心,肝胆相照,自当相互扶持,共匡天下,如今征淇身在顺营,换得李来亨助战,孤亦不足惜,又何惜此区区一条腰带?” 李定国闻言,却是一时惊骇,完全没想到原来孙可望为李来亨系腰带竟是这般缘故。西顺早有隔阂,一向不合,难怪李来亨出兵了。 不过,此时千军万民,人声鼎沸,十数位大西军高级将领都离得不近,并没有听到这两位大人物的言语,只是看到了一副兄弟和睦,秦王孙可望放下尊贵的身份,为李大将军亲手系上了传闻中最后一条皇上御赐金腰带的场景,一时感动不已,无不认为秦王重情重义! 至于这个传闻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传得人尽皆知的,恐怕就另有说法了! 不过,就站在孙可望身侧的张虎,此时对于所谓的“金腰带”,早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在听到了孙可望暗示自己其实与李来亨不和,把儿子留在了顺营作人质这样的话之后,也是一时惊骇,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将军何故如此? “尼堪死了? 李定国胜了? 二十万八旗兵被打得丢盔卸甲? 好啊!好啊!” 郑成功兴奋的连声高呼,差点要跳了起来,前段时间漳州一战战败的阴霾似乎瞬间一扫而空。 但还没高兴多久,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随即冷了下来,眉头微皱,又看着身前的两位心腹大臣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消息吗?清军的损失大吗?湖南已经彻底被收复了吗?” 郑成功的亲信参军冯澄世随即拱手抱拳道: “将军,据传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出兵以来,歼灭了十几万清军,北路刘文秀于四川歼灭吴三桂军五六万有余,湖南广西又沈永忠,孔有德军六七万有余,此次还杀伤了尼堪数万八旗兵......但是,实数应当只有其中一半,八旗兵更是三中无一!” 冯澄世向来机敏慎微,又跟随郑成功多年,当然知道自家的这个将军心中在想什么,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句但是。 不过,郑成功麾下的猛将周全斌就没有这般善于琢磨领导的心思了,张口便道:“便是如此,那也当有五六万之众,也确实是难得之大捷了!” 冯澄世听罢,心中不由得摇了摇头,暗暗叹道:将军想听的是这个吗?是实话就能说吗? 果然,屋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奇怪了,郑成功,冯澄世,周全斌三人一时无言,屋内鸦雀无声。 静默了一会,原本一直在踱步的郑成功忽然停了下来,眯了眯眼,冷声说道:“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冯澄世,周全斌闻言,也不敢再说什么,随即拱手称“是”,然后就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走出去了几十步之后,周全斌才停了下来,扭过头去低声问道:“冯先生,将军他这是怎么了?咱们赢了,怎么还不高兴啊?” 冯澄世微微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是孙可望和李定国赢了,咱们刚刚才败了一仗,南靖、漳浦、平和、诏安四县得而复失,打了一年多,连战连胜,杀伤了好几万清军,结果就败了一场,漳州也没攻下来,就只守住了海澄,如何言胜?” 永历五年下半年始,郑军在闽南小盈岭、海澄等地接连获得了“磁灶战役”、“钱山战役”和“小盈岭战役”的胜利,收复了平和、漳浦、诏安、南靖等地。 到了年底,浙江舟山的鲁系明军遭受了清军的三路进攻,抵挡不住,舟山陷落,包括鲁监国,定西侯张名振,监军张煌言两万余人,数百舟船迫不得已,只能南下福建投靠郑成功,郑军一时声势更盛。 到了第二年农历正月,清军海澄守将赫文兴向郑成功投降。 二月,郑军攻长泰,清朝派遣陈锦率大军前往救援;两军于江东桥展开大战。郑成功利用地利,在江东桥附近设伏兵,大败陈锦,歼灭三万来袭清军的大部,取得“江东桥大胜”。 不久,击败了陈锦大军的郑成功指挥郑军乘胜攻下长泰。 而攻克长泰之后,郑成功集结大军进攻漳州府城,将之层层包围,势在必得。 若是拿下城高墙厚的漳州府城,郑军便能在大陆上获得一块养兵之地,对于一直缺乏稳定粮丁供应的郑军而言,可谓意义重大。 以郑成功之才,若是有一府之地为根据,福建各地的绿营就不知会有多少投诚者了。而整个福建,浙江,南直隶的清军恐怕得扩张到三十万以上都不止了! 可是,清军虽然大败,但实力依旧强劲。 四月,清廷为解漳州之围,打算重演两年前的大胜,募集百余艘船舰,想要趁着郑军主力围攻漳州,后方空虚之际进犯厦门,攻郑成功所必救。 郑成功得知消息之后,随即派陈辉、周瑞等率领百余艘战舰迎击,于崇武大败清军,取得“崇武大胜”。 而随着郑军在海上大捷,大军对漳州城的施压丝毫没有减弱。 但是,漳州的清廷守军也相当顽强,使得围城的势态持续超过半年。以至于“城中人自相食,百姓十死其八,兵马尽皆枵腹”。 然而,随着九月,清军悍将,固山额真金砺率领了万人大军开抵福建,进入泉州府,随后又召集了福建当地的数万绿营兵,仅负责抬枪扛炮,押运攻城器械的民夫就达两万。 眼见清军来势汹汹,局势危急至此,郑成功才下令解除漳州之围,以逸待劳,准备再次重创清军。 郑成功将部队布置于漳州龙溪,想要重演“江东桥大胜”,再设伏兵歼灭金砺大军。 但是,金砺可谓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一早便已经识破了郑成功的企图,根本没有上当。 随即,两军展开混战,郑军不敌,提督黄山、礼武镇陈俸、右先锋镇廖敬、亲丁镇郭廷、护卫右镇洪承宠都在激战中阵亡,损失惨重,已经不能再支撑。只能撤退以确保海澄、厦门的安全。 而清军也趁胜收复南靖、漳浦、平和、诏安四县,郑成功一年多的努力几乎化为泡影。 这其实就是实力的问题了,清廷控制了全国大部,满汉蒙十万八旗兵,二十万随军包衣,各省又有三四十万绿营兵据城而守。 换句话说,以如今清军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了可以失败数次,折损数万人马的地步,但是仅占据金厦两岛,麾下能战之兵不过数万,精锐不过数千的郑成功却不行。 许多人只见郑成功所部在东南沿海斗争数年,却始终困于金厦两岛,未得寸土,便大放厥词郑成功虚有其名。 殊不知,在这样的实力差距下,能坚持那么多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甚至还一度包围了南京城,东南震动。此不为一世之枭雄,试问何人还敢妄称枭雄? 而且,抗清十数年以来,死于郑军手下的满汉蒙清军将领,总数甚至还超过了李定国大军,比李定国还要小四岁的郑成功,实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不过,周全斌听罢,仍旧一脸迷惑,孙可望,李定国胜了,清廷重兵防范广东,江西,湖北,陕西等地,福建这边的压力不就小了吗?如何说不能言胜? 冯澄世见他如此表情,知道他还是不明白延平郡王的心思,又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说来周全斌乃是郑军数一数二悍将,屡立战功,又跟随郑成功多年,深得信任,许多重大任务都交由他来执行。但这个人打仗可以,其他的就不行了! 而冯澄世则恰恰相反,虽然不会打仗,但为官多年,深谙政务,不仅十分善于揣摩郑成功的心思,又富有谋略,为郑成功举荐了许多人才,乃是郑成功麾下文臣中最得宠的。 “我军刚刚败了,实力大损,士气低落,可这时孙李大军却取得如此大胜,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将军? 而且,现如今将军实力不足,还不是全军反攻的时机。到时若是孙李灭了清,将军不能占据数省之地,又该如何? 更不用说,原本鲁王麾下的张名振,张煌言便是假意投靠将军,根本不愿听令,此时又如何还能再听将军调遣?” 冯澄世一字一句,全都是郑成功所最担心的问题,周全斌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以将军之天纵奇才,若是生于皇家,必然是千古一帝,如何会甘心屈于人下? “难怪将军会如此表现,那鲁监国的军队确实不稳,孙可望的使者前些日子又来了,张名振,张煌言蠢蠢欲动......” 周全斌终于开窍,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嘴里不停念叨道:“也难怪将军会如此忧心啊!难怪啊!”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忠良死节之臣 其实,这就是南明各部各派的痼疾了——不团结,不统一,私利至上,缺乏大局观! 但问题是,谁不想当皇帝呢?谁不想做权臣呢?没有一个能够令行禁止的强势中央,就妄图各大军头,各路枭雄听令行事,舍弃自己的利益? 要说,在原来的历史上,郑成功的野心可不比孙可望小,而且气度更大,谋略更深,为了实利不图虚名,一直周旋在朱明和满清之间不断发展壮大,将自己那些闯荡江湖几十年的叔伯长辈也玩弄于鼓掌之间。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鲁王朱以海一系的军队,麾下的定西侯张名振,监军兼兵部侍郎张煌言如此提防郑成功的原因了! 因为郑成功真的就是在绞尽脑汁,想要吞并了这支舟船数百,兵员数千,随军家属上万的生力军来壮大自己啊! 只是,现如今,郑成功刚刚大败,孙可望,李定国又在湖南取得了大胜,张名振,张煌言又素有威信,他一时还驾驭不住鲁王系的军队罢了——以郑成功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强行吞并一支这样规模的水军。 且说,郑成功,张名振,张煌言三人都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不同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出身农民军,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他们既不缺政治军事斗争的谋略,也不缺个人勇武,威信魄力,缺的是一支和大西军一样的强军,一支可以在陆地上和清军一战的强军。 要知道,为了对付他们,清廷仅仅在浙江,绿营兵额便有六五万,江南也有七万,福建的绿营兵额度更是在十万以上。仅凭他们手中的数千,数万军队,如何能够一路攻城拔寨,建立根据地,并且守住呢? 当然了,这些清廷在当地组建的绿营兵,多数只是守兵,战斗力自然不能和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平西王吴三桂的本部兵马,亦或者是北方各地由明军直接投降而来的绿营相比。 他们依仗城墙地利,确实能够和郑军打得有来有回,但是和大西军与吴三桂大军,孔有德大军,满清八旗兵的战斗相比,那就颇有点菜鸡互啄的意思了。 这就是产粮地和丁源地的重要性了,没有这两个,不能保证将士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操,如何形成战斗力? 所以,东南沿海明军的每一次反攻,几乎都会和刚刚结束的郑军围攻漳州之战一般,往往就是关键的城池还没攻下来,清军的野战兵团便赶来支援了。 郑系和鲁系的军队在海面上自然战力强悍,但因为粮草缺乏,不能保证军队的操练,纵使火器装备率很高,但一到陆地上,几乎都是被清廷的野战军团追着打。 “大人,咱们这次真的要南下广东助战了?”张煌言一脸激动,脸上肌肉止不住地抽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收到张名振的密信之后,张煌言连夜从金门坐船回到了厦门。他在金门便已经听到了衡阳大捷,保宁大捷,尼堪被杀,甚至湖广皆已收复,江西义军风起云涌等等激动人心的消息,只是一时还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玄著,你先看看孙可望的信。”张名振看着风尘仆仆,匆忙赶回来的张煌言,将孙可望派使者送来的信直接递给了对方,仰面感慨:“此番大捷,实在是震动人心啊,匡扶天下,恢复河山如今已然不再是纸上谈兵了。” 张煌言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张名振递过来的信,越看越激动,最后竟然整个人都浑身颤抖了起来:“大人,此番大胜,可谓是天下为之震动,我大明中兴有望,我大明中兴有望了!” 这两人都出身官绅富贵之家,皆是大明王朝的忠良死节之臣,为了反清复明,可谓是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又怎么可能不激动到不能自已? 过了好一会,稍稍平复了心情的两人,作为所存近两万鲁系大军的实际掌权人,终于开始商讨今后的计划了。 “皇上(永历皇帝)如今才是人心所向,一呼百应。现在我们丢了舟山,监国又被郑成功挟持,军心早已经大散。若是再久留厦门,迟早得被郑成功吞并了!”张名振朝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随即又说道: “趁着此次湘桂川大胜,我们率部南下,汇合广东沿海的义军,起码能汇聚起两万能战之兵,到时和李定国分别从东西两面夹击清军,必然能拿下广东,获得一块养兵之地。如此一来,军心人心方能稳定。” “大人所言极是,郑成功虽然一心抗清,但此人之狼子野心比孙可望尤甚,自立于东南,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无人掣肘的小朝廷,还和清廷暧昧不清,暗通款曲。皇上那边起码还有李定国,刘文秀诸将忠心耿耿!”张煌言也当即拱手出言道。 其实,不止是孙可望的使者来到了厦门,便是永历皇帝的使者,在孙可望十月派叶应祯前往安龙彻底控制住之前,也已经派遣使者来到了金厦,自然带来了西南的许多消息。 “嗯!”张名振点了点头,随即又接着说道:“孙可望虽有野心,但有李定国,刘文秀在,也尚且在控制之内。而且更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尽快南下,整合广东沿海各部,配合李定国拿下广东,壮大实力,以掣肘孙可望,同时压制住郑成功。” 对于孙可望和郑成功的野心,张名振和张煌言是嗤之以鼻的,但是考虑到自己实力太弱,为了反清复明,又不得不与之合作。 而孙可望凭借着记忆中对他们的了解,精准地把握住了这一点,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摆在了他们的眼前,还欺骗说这是白送的,都是为了抗清。 这就和当初劝说李来亨出兵是一样的套路了,之所以能够说动人,不是因为孙可望口才有多好,有多能蛊惑人心,而是因为孙可望承诺给的,就是李来亨,高桂英想要的东西。 现在,攻下广东,获得立足之地,和李定国会师,则是张名振,张煌言最想要的东西,甚至孙可望还许诺广东收复后,要支持张名振收复舟山,祭母告天,这让张名振如何能不心动? “大人,可是鲁监国又该如何是好?他现在还被郑成功软禁在金门,我担心郑成功是不会放人的。”张煌言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担心鲁监国朱以海的安危。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南下,拿下潮州。郑军粮草大多来源于那里,只要掌握了粮食,郑成功必然不敢造次!”张名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况且,郑成功可不是普通人,那是一匹千里良驹,当世数一数二的英才,想必是不会做出太过下作之事的。” 这其实也是张名振的备用计划,也是他答应出兵,南下助战的原因:只要自己占据了粤东一府之地,大军有了稳定的粮饷供应,还怕孙可望之后想要强行收编自己?还怕被郑成功吞并?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英雄 张名振和张煌言商量好了南下的大致方案之后,马上就召集了麾下的将领,当众宣读了孙可望亲笔所写的永历诏书,众将听后无不从命,就连之前已经被郑成功拉拢的几个将领,见状也纷纷选择率部随军南下。 毕竟,如今的局势,怎么看都是投靠孙李,拥护正牌的永历皇帝更有前途,金厦两岛属实太小,郑成功又危在旦夕,随时可能被凶猛的清军歼灭,留在厦门只怕是难成大事。 换言之,桂林大捷,保宁大捷,衡阳大捷之后,普天之下,包括清廷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有大西军能够在野战中击败清军,也只有大西军能够扛起反清复明的大旗。 而确定了麾下将领几乎没有二心,都打算南下之后,张名振和张煌言登时松了口气,埋伏在屋外的亲兵侍卫没有收到暗号,也随即悄悄退下。 张名振和张煌言是忠良没错,也善待百姓没错,可能在这乱世之中成为一方实力派,靠的可不是仁心,而是手段,他们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手下的人不听话?那队伍以后还怎么带?这仗还怎么打? 解决完内部问题,张名振和张煌言随即找到郑成功,便是要和对方确定南下的时间。 毕竟,现在鲁系大军近两万人马算得上是在人家郑成功这里白吃白喝了,不说别的,就是南下所需的各项物资,都需要依仗郑成功来资助。 “侯服,玄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郑成功端坐在堂上,看着比自己年长的两位鲁系重臣,微微笑道,那气度俨然就是一副人主之姿。 “大将军,我们打算这个月底便出发,广东那边秦王早有安排,我们也都是听令行事,不敢误了战机!”张名振拱手抱拳以对。 “嗯,如此也好,这个月底的话,本将军还能给大军再多筹备一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需!”郑成功连连颔首,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是一心一意在为两人着想一般。 其实,郑成功是不承认鲁监国政权的,以至于当初张名振等人来投靠的时候,见面的礼节都成了问题。然后,还是冯澄世,潘庚钟等人商议之后,郑成功才决定以隆武帝曾授予的宗人府宗正的身份出面接待。这也就意味着他是把朱以海当作明朝廷的宗藩,而不是恢复明朝廷的正统象征了。 此后不久,朱以海便被移往金门居住。而鲁监国政权留下的文官武将,兵马战船,则暂时都驻扎在了郑成功的控制区之内,虽然两军之间表面上就如同此时郑成功的神态一般和谐,但鲁系所部实际上却是时时面临着兵力被郑成功悉数吞并的危险。 “不过,广东驻扎着尚耿二逆,又有孔逆残兵上万,颇为善战,地方还有大小武装无数,驻防绿营数万,加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土豪宗族等力量根深蒂固,本将军实在是担心侯服和玄著的安危。” 郑成功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似乎是早有准备,又继续说道:“所以,本将军打算派麾下甘辉,陈六御两位猛将率兵马两营,战船六十前往助战,也算是为广东抗清出一份力,为远在云贵的皇上,为我大明尽忠。” 张名振,张煌言闻言,知道要想获得郑成功更多的支持,终究还是躲不过要被掺沙子,被盯着的,也只好忍气吞声,连连弓腰拱手,大呼感激,不敢有任何忤逆的意思。 他们现在寄人篱下,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愿意,所以两人干脆直接同意了郑成功的安排。 郑成功派麾下心腹大将前往助战,自然也是因为盯上了广东的土地和粮饷,但他现在刚刚被清军重创,还需要时间恢复,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打开局面。如今孙可望谋划攻粤,正是他以最小代价攻占粤东一二府之地,获得稳定粮饷,招兵买马的大好机会。 而且,就算是不能拿下一二府之地,安排人手在张名振大军里,也能及时获得广东战局的最新消息,以便自己借机在福建展开新的攻势。 “侯服,玄著也无需多虑,其实本将军派人前往助战,除了要为抗清尽力,为朝廷进忠,还是因为秦王已经许诺收复广东之后,将潮州划给本将军作为粮饷地。所以本将军也是为了到时交接方便呀!” 郑成功忽然再度出言,却是听得张名振,张煌言心下大撼。如此一来,他们昨天的谋划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而且,此事孙可望居然一字未提,到底意欲何为?难道自己只是炮灰,功成之后就会被彻底抛弃? 原本,按着两人所想,最坏也是占有潮州一府之地,进退有余,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可现在,按着孙可望的安排,到时甘辉,陈六御里应外合,郑成功兵临城下,自己上万人马岂不是任人宰割,就如同当初郝尚久一般? 郑成功看着两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挑拨已经成功了,随即又一脸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说道:“侯服,玄著,有一言,本将军原本不想说的,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二位。” 张名振,张煌言闻言,当即勉力收敛情绪,异口同声道:“将军请讲!” “那孙可望许我一府之地,又许诺届时功成可封王,可谓‘僭越’,狼子野心更是可见一斑。皇上在此人手上,本将军实在是担心啊!”郑成功说着,却是当即起身,拱手抱拳以对:“还希望到时侯服和玄著到了广东之后,想办法和朝中的忠臣们联系,以防皇上为奸人所挟!” 郑成功说着说着,眼眶已经红润,俨然就是一派赤胆忠心。 其实,郑成功所言,半真半假,孙可望确实是也派人给他传了信件,可并没有要把潮州给他的意思,封王许诺也有,但却是收复福建一二府之地之后,但这些都只是孙可望稳住他的手段罢了。 对于不同的盟友自然是要用不同的策略的,郑成功这种绝不可能归顺,又能力非凡,依仗海外贸易,越打越强的,便要给予一定的支持,让他在东南沿海发挥更大的作用,以牵制清军,消耗清廷财力,减轻西南的压力。 而对于张名振,张煌言这样的大西军体系以外的明朝廷忠臣,可以收服的,自然就是另外的手法了。 总之,在对清廷取得战略优势之前,孙可望都绝无可能在背后削弱郑成功,这可是除了大西军以外,唯一可以牵制二三十万清军的抗清力量,要是他倒下了,清廷每年仅军饷就可省下数百万两白银,更不要说行军打仗,歼灭郑军的军事行动了,这些银子可都会化成刀剑火炮砸在大西军的身上。 只是孙可望没想到,张名振,张煌言居然对潮州有想法,更没想到自己只是许诺潮州粮饷悉数供应郑成功会被郑成功说成将潮州赠予他。 如此一来,其实无所谓真假,隔阂必然已经形成,特别是封王僭越一事,于忠臣而言更是无法接受。在这样的误会下,张名振,张煌言对于孙可望,几乎就是不能再信了。 张名振和张煌言也是一时沮丧,两人绷着脸,一路上一言不发,回到本部大军的驻地大营之后,久久没有说一句话,手下人见到如此情景,也不敢有任何言语,更没人敢进帐打搅。 “大人,那我们......”张煌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劝劝张名振,他担心张名振会因此取消南下的计划,以至于孙可望失去了收复广东的机会,对抗清事业不利。 只是,张煌言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名振抬手一挡,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又缓缓起身,仰天长叹一声,最后根本就是咬着牙,恨恨地怒吼道: “若不是人人都如孙郑这般私心自重,狼子野心,我大明何以至此?大好山河,亿万百姓何以至此? 国破家亡,山河沦丧,生灵涂炭至此,已有八年之久,吾等身为朝廷重臣,百姓父母,不死已是无颜再见列祖列宗,更是滔天大罪,如今又何惜此区区性命?” 言至于此,张名振猛然转身,看着张煌言,又目眦欲裂道:“玄著,南下,广东,此去便是一死又如何,若不能驱除鞑虏,不死又如何,他们爱斗,爱争,就让他们斗去吧,争去吧,吾累矣!!!” 张煌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儒雅稳重的张名振如此,微微一怔之后才立刻拱手抱拳以应:“大人,玄著亦不畏死!” 这就是张名振,张煌言和那些毫无原则之军头之间的差别了,他们会为自己考虑,也会有私心,张名振当初也兼并过友军,杀过队友。可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己成为福威自操的一方诸侯,而是为了抗清。 当抗清真的需要他们这样的人舍出性命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所犹豫,会纠结,但绝不会贪生怕死,只会舍生忘死,舍小利而为大义,明知前方是死路也必然奋勇而进!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民族脊梁,真正的英雄!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恶意”造谣 且不说南明反清力量各方的龃龉,算计,挑拨,随着时间的推移,尼堪被杀,二十万八旗被打得丢盔卸甲,退回岳州的消息也随之传回了北京,而不再是只有顺治皇帝和满清高层知道的军事机密。 随之而来的,则是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谣言:清廷二十万大军已然全军覆没,湖广尽失;西南蛮兵皆会巫术,刀枪不入;郑成功卷土重来,福建危急;江南暴动,山东暴动,各处民变不断...... 一时之间,北京城内人心惶惶,不少满人甚至已经收拾好了细软,随时准备逃回关外老家,甚至北直隶,京畿等地还出现了不少包衣阿哈趁机潜逃的现象。 不止是满人,便是那些一早就投靠了满清朝廷的地主乡绅,大小汉奸官员,也是日日夜夜叹息不已,就是寺庙的香火这段时间也因此旺盛了起来。 不过,满清朝廷的反应也很快,马上就派出人手严查谣言,声称湖南战事虽遇小阻,但仍旧一切顺利,西贼虽然逞凶,但已经被朝廷大军的“战略转进”所迷惑,正在一步步掉进朝廷的包围圈里,很快战事便可取胜了! 于是乎,一大批恶意讨论西南战事的的刁民,都被抓了起来,满人批评教育,严正警告一番就放了回去,汉人除了少数被赎出,其余的几乎都死在了各种酷刑的折磨之下。 顺治皇帝亲政以后提出的所谓“满汉一体”,每每在具体事务中,都不可避免地成了一句笑话! 这些汉人的罪名自然是主要有,但不限于:蓄意诽谤朝廷,屡次造谣蛊惑人心,战事的时间地点不对,参战兵马不对,胜负不对,亦或者就是知道得那么多,绝对是南边派来的奸细...... 而此时,北京这座百年古都最中心的紫禁城之中,红色的高墙之内,熠熠生辉的琉璃瓦之下,御书房里,清廷顺治皇帝一脸愁容,叹息不断。 且说亲政以来,顺治已经完成了对多尔衮集团的清洗,又借机将阿济格父子赐死,还为受迫害的宗室晋爵,而屡次被多尔衮打压的尼堪、博洛等人更是被晋封为亲王。 与此同时,为了稳定了政局,表彰忠臣,顺治还册封三朝元老济尔哈朗为叔和硕郑亲王,给予济尔哈朗极高规格的礼遇,不过并不赋予实权。为豪格沉冤昭血,封肃亲王,世袭罔替,其子则执掌一旗兵马。 而硕塞、瓦克达等年轻一辈也相继参与议政,被封议政王,博洛的弟弟岳乐更是备受器重,封安郡王,掌工部,入议政王大臣会议。 由于清廷的各大勋贵亲王在这段时间几乎已经全部去世,便是年轻一代也基本上在这一年相继因病因战去世,顺治极其轻松就实现了中央集权,清廷王权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情形再也不复存在。 不止如此,精于权斗的顺治很清楚权力的根本是什么,他还牢牢地将军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亲自统领正黄、镶黄、正白这三个实力最强的“上三旗”。而其兄长塞硕、豪格子富绶、亲贵岳乐、济尔哈朗则掌控其他四旗,只有正红旗主非顺治嫡系。 换言之,满清朝廷的皇权,在种种原因的综合作用之下,已经实现了高度集中,努尔哈赤,皇太极时期的王权威胁皇权现象,已然不复存在。 所以,如今能让顺治帝忧愁叹息的,便只剩下西南与大西军的战事了! “岳乐,此次湖南战事你认为当如何,这岳阳当守还是不当守?”顺治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朝中都是一群废物,朕已经不指望他们了,这次把你召回来,便是要你来帮朕做个决定的。” “皇上,臣以为,守与不守,两边都有其道理,若是要做决定,就得看皇上想要如何了!”岳乐随即弓腰,拱手抱拳,面色冷静地回答道。 湖南战败,长江水道被大西军水军控制,清廷十几万大军困于岳州一隅,守与不守,攻与不攻,既是大军临时统帅屯齐最为忧虑的事情,也是清廷满朝文武,顺治皇帝难以抉择的事情。 毕竟,这支军队占了清廷八旗总兵力的一半以上,要是出了什么闪失,以八旗兵为根基的清廷便也就岌岌可危了,全国各处,几十万绿营兵,到时还能乖乖听话?若是叛乱四起,谁又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岳乐,你也来和朕打这种马虎眼?”顺治眯了眯眼睛,表情也立马大变,冷声质问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吗?” 顺治向来看重岳乐,一心提拔重用,现在需要用人,需要有人来担起责任的时候却听到了对方说这种废话,哪里能不生气? “皇上息怒!”岳乐闻言,当即拍了拍袖子,然后双膝跪地,俯首叩头,语气却依旧沉稳异常:“守与不守,攻与不攻,臣心中虽有想法,但此事关乎朝廷安危,国之根本,更关乎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臣岂敢妄言?” “但说无妨,朕不会追责于你的。”顺治听出了面前之人的话外之音,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你起来吧,朕不想再听到废话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可不要怪朕直接削了你的郡王爵位!” “是,臣遵命!”岳乐得了顺治的口令,随即起身,再次出言道:“若依臣之见,西南战事倒是有三策可供皇上参考,皇上且听臣一一道来,必能由此做出定夺。” 顺治闻言,当即点头,示意岳乐继续说下去,而岳乐其实早已经了解了四川,湖南,广西等地的战事军报,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只是在等顺治承诺不会追责于他。 现在,他得了顺治的许诺和肯定,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了,随即便昂首挺胸,侃侃而谈起来: “皇上,据臣所知,此次西南作乱之西贼和以往的南兵全然不同,不仅有十几万之众,战力也十分强悍,不要说普通绿营,便是吴三桂,孔有德手下的北军强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从衡阳一战看,更是足以和我八旗大兵正面一战。所以此战非一朝一夕可定!” 顺治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眉头微皱,叹道:“朕也是这样想的,此次战局和以往皆不一样,所以颇为头疼,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决策为好。你说你有三策,全都说来给朕听听!”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三策 “是,皇上!”岳乐拱手以对,依旧淡定从容:“虽说我军出师不利,略显颓势,尼堪亲王意外身亡,大军又退回了岳州一带,但此次湖南大战的主动权依旧在我军的手上,西贼虽然侥幸得胜,但他们此时除了继续进攻,根本别无选择!” “继续说下去!”顺治一听,原本皱起的眉头瞬时便舒展开来了。 作为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孩童,纵使在孝庄的教育下,在多尔衮的威胁下,已经是过度早熟了,但终究还是不够成熟的,还做不到遇事不动声色。 其实,也正是因为如此,岳乐这个比顺治大了一倍的族兄,与顺治对话时,才会如此小心翼翼,试探了再试探。 只是,在这样的年龄差异下,岳乐也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很多时候还是免不了孩视顺治,说起话很有教育晚辈的意味,有时根本不给面子。 “是,皇上!”岳乐随即举起右手,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三根手指:“行军打仗必然是因地制宜,视情况而定的,所以不可能可以找出什么必胜的方略来。但既然战场的主动权在我们的手上,朝廷便可以有三种选择:进攻,防守,撤退! 首先,第一策便是主动进攻。此次衡阳失利其实并未涉及主力会战,不过是尼堪亲王轻敌冒进,中了西贼的埋伏罢了,所以西贼的野战实力如何,能不能真的与我八旗大兵抗衡,其实还很难说。 所以,此时我军可以主动寻求和西贼的主力会战,若是赢了,西贼必然再次兵败如山倒,湖南,广西也必然重回朝廷手中,平定西南也是指日可待。 但,若是主动出击输了,局势极有可能崩坏,大军更是可能损失惨重,后果不堪设想。便是主力能够大部撤出,我军的士气也必然大挫,湖北,江西等地的绿营兵恐怕再难以约束,而西贼也会趁势进攻这些富饶之地。 所以,此策虽然收获颇大,基本上可以一战定输赢,但是风险也极大,特别是八旗乃国之根本,若是损失,恐将危及朝廷权威。 但是西贼所据不过是西南一隅之地,朝廷乃是占有天下,以一隅之地对抗天下富饶,或许能连胜,但却根本承受不起一败。 所以,主动进攻虽然能毕其功于一役,但并非是朝廷最好的选择。” 岳乐根据传回北京的军报,已经大体分析出了衡阳一战的始末以及大西军的基本情况,只是他除了可以确定大西军战力不俗以外,也不清楚对方究竟强到哪种地步! 而且,入关这些年以来,岳乐也和其他满清将领一样,对于八旗兵的战力有着极度自信,只是他更加理性,习惯从正反两面分析问题罢了。 顺治听罢,若有所思,随后又继续问道:“那防守之策如何?” “防守之策则要稳重得多。皇上可命屯齐将主力撤回武昌,荆州二府休整,视情况留下一两万人马驻守岳阳城,将这颗钉子死死扎在西贼的心腹之处,迫使其无法分兵他处。 随后,朝廷可调集陕西,河南等地的北兵,以此为骨干,在湖北,江西,广东三省再组建至少十万绿营,轮番出击,骚扰攻击消耗西贼,待敌疲敌弱之时,再出动八旗大军南征,必能稳操胜券! 只是,若是大军主力主动撤出岳州,湖北,江西等地的绿营兵恐怕还是会有所骚动,岳阳城也有可能沦陷,那局势可能也会进一步崩坏,但只要我大军主力仍在,这些骚乱当然也不值一提。 而且,有我大军主力在武昌,荆州等地牵制,恐怕西贼也不敢轻易攻城,更不敢轻易移兵他处,此计比主动进攻更为稳妥,胜算更大,且战场的主动权依旧在我军的手上。” “可若是如此,北地绿营的迁移行军费用,十万新组建大军的各项费用,每年恐怕需要近千万两白银,战事持续至今,朝廷已是无力再扩建新军了!”顺治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叹气道。 这便是一个正常皇帝对于此事的最正常反应了——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要是有那么多钱,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可若是主动进攻之策不幸败了,朝廷仍旧需要在三省组建新军,到时所费恐怕更大,那些汉军朝廷只怕也是更难约束!”岳乐闻言,却是没有丝毫让步,反而出言提醒道。 而顺治则是顿了顿,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眯了眯眼睛,才又看了岳乐一眼,再度问道:“那最后一策又如何?” 很明显,顺治暂时还没有要在三省组建十万新军的打算,更不觉得局势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八旗主力已经打不赢了。 岳乐见状,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该如此坚持的,随即顺着顺治给的台阶继续说道: “最后的撤退之策便是大军主动放弃岳阳,直接从陆路撤回武昌,然后就地驻扎,西贼定然不敢追击。 如此一来,大军可以保存实力,待日后筹划妥当,士气恢复之时,再择机进攻湖南,广西,消灭逆贼。 而且,只要我军主力完整撤离,湖北,江西,广东等地的绿营便不敢起乱,再派忠实的汉臣前往督师,统筹三省绿营积极防御,西贼一时必然无法取得突破。 最关键的是,汉人向来擅于内斗,只要我大军撤离,威胁暂时不在了,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各自为战,甚至相互之间大打出手,等时机一到,我军再反杀回去,必将事半功倍。 但是便是此策,也还是需要从各地抽调数万绿营精兵,加强湖北,江西,广东三省的防务,这笔花费可以削减,但绝对无可避免。 特别是广东,气候炎热,疫病丛生,土豪逆贼众多,属实不利于我大军作战,但此地人口密集,商贸发达,耕地又多,若为西贼所占,后果远比湖南,广西两省丢失要严重得多。 而且,郑成功便在福建,经常来往粤东筹粮,若是广东有失,恐怕郑军会借此做大,成为一方大患。 所以,除非我军能主动出击,将西贼主力打垮,直接收复湖南,广西两省。不然便是湖北,江西不扩编绿营,广东也必然要扩编绿营。” 不得不说,作为这个时期顺治最看重的大臣,岳乐的水平确实比其他人高得多,无论是对于清廷自己,还是对于南明朝廷,都有深刻且基本正确的认识。 当然了,其实这些话,这些策略,这段时间朝议的时候,各个大臣也多多少少提到了一些,只是没有如此完善且面面俱到罢了。 而且,说的人不一样,听与不听,结果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这些话若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顺治可能不会采纳,但要是岳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不过,现在岳乐的语气,让顺治这个少年皇帝心里很不舒服,只不过是多年隐忍之功早已大成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罢了。 “岳乐,你可知道,我们大清的敌人,可不只是西南一隅的残明和东南沿海的郑成功。北面的喀尔喀蒙古三部,虽然实力有限,一时还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却也是不得不解决的。”顺治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又说道: “而且,陕西,河南,山西三省尚有近十四万北兵,想要大规模调动,也是断然不可能的,这些人马都是数年前明军转变而来,又都在当地根深蒂固,也需用来防备蒙古,堵截四川之敌,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调动的。” “臣知道!”岳乐再度弓腰,垂头看地,姿态明显放低了很多,然后又接着说道: “喀尔喀三部倒不足为患,若他们胆敢兴兵作乱,朝廷随时可以派少数精兵镇压。 郑成功无非就是能在海上驰骋,福建,浙江,江南三省防守甚严,其又无土地兵源,更无强军,只要不和西贼连成一体,便也不足为患。 至于四川,我们攻不进去,他们也打不出来,根本用不上如此大军驻扎。 况且,陕西,山西,河南三省十余万大军,其中派系林立,互不统辖,只要分而治之,同样也不足为患。 皇上,我大清最大的敌人,其实还是在西南,如今天下之地,十有八九已为我大清所有,天下之民,十有八九已是我大清之民,只要稳扎稳打,便是耗,也能将他们耗死,此战大清是必胜的!” “但问题便也在此!” 顺治原本只是要找理由搪塞扩军之事,却没想到岳乐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居然一一反驳自己的看法,心中一时不清楚对方是没听懂,还是要和自己作对,心情顿时复杂起来,但还是勉力收敛情绪,接着加重了语气,厉声说道: “耗下去是需要大笔粮饷的,朝廷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粮饷来,如今各省绿营兵额多达四十余万,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孔有德的残兵,也有数万之巨,再加上十万八旗,户部已然是要入不敷出了!” “皇上,可也不能拿八旗子弟的性命冒险啊!” 顺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岳乐非但没有领悟对方的意思,反而是忽然激动了起来。 他虽然孩视顺治,但并没有任何蔑视皇权的意思,对顺治更是忠心耿耿。听到这话,心中其实是担心顺治年幼气盛,会选择第一条策略。 说白了,岳乐虽然对八旗有信心,但理性告诉他,这决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只要十万八旗在,二十万包衣便在,纵使有六十万绿营,也不足为惧,他们也得乖乖听话,可若是没有这十万八旗,这国之根本,可就动摇了啊!” “朕知道,八旗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易使用!”顺治心下更是不耐,同时也有点无可奈何,朝廷没钱了,这军又如何扩?岳乐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皇上,至于这军队的粮饷,臣倒是有办法筹集!”岳乐抬起头来看着顺治,意味深长的笑道:“江南,浙江等地的乡绅屡屡拖欠税款,积年累月已经不知欠了朝廷多少粮饷了,若是派人将这些欠税收集,足以满足大军征伐所需!” “不行,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出乎岳乐预料的是,顺治不止没有任何惊喜,反而是立即反对了:“如今天下未定,朝廷还得倚靠这些人维系地方治理,要是想大规模征收那些欠款,只能是等到西南平定,郑成功不足为患之时。除非......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其实,关于江南地区乡绅拖欠税款的事情,顺治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他也知道江南的那些汉人表面上归顺,实际上不知道多少有二心的,所有为了稳住这些统治基础,暂时还纵容这种情况的存在。 所以说,任何沦陷区的百姓,如果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好了,压迫剥削变轻了,必须得明白:不是因为鞑子变得仁慈了,而是反抗者们,又流血牺牲了! “可若是如此……” 岳乐还要再说,却被顺治给直接高声打断了:“岳乐,此事莫要再提,朕不会同意的,征税如此,扩军亦是如此,我八旗大军还没到不能一战的地步!” 不知道是气恼于岳乐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还是顺治对战局有自己的看法,但今日这场问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最终决议 顺治虽然因为岳乐的孩视,心里有点生气,但并没有因此做出什么过于冲动的决策。 而且,虽然清廷的皇权正在迅速加强,但传承已久的“满清议政王大臣会议”,以及孝庄太后的影响依旧是巨大的,就算是顺治想要任性一把,也只能是颅内高潮一下,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不得不说,正是由于清廷政治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十分完善,运行起来远比明朝廷有效率,这使得清廷的内斗虽然同样凶狠流血,但几乎没有一次影响到前线的战局。 反观当初北京城内的崇祯朝廷,以及现在的南明小朝廷,可谓天差地别,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当然了,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来决定前线战事,还治不了手下的大臣吗?既然岳乐那么看不起蒙古喀尔喀三部,那顺治干脆直接提前派他领兵去驻守归化城,防御近来蠢蠢欲动的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了! 这也是顺治对这个自己一向看重的族兄的一种警告了——做臣子的,别老是想着教训自己的主子! 于是乎,又经过了朝堂上的一番拉扯协商,顺治一朝终究还是在进攻和防守之间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其实和原本历史上,顺治一朝的选择在方向上并无太大差别。 虽然现在屯齐大军的处境比原本历史上要艰难许多,后勤补给也面临着不小的问题,但大军主力依旧完整,岳阳城内物资充足,短时间内仍旧可以一战。 对于八旗兵的战力,满清朝廷仍旧是自信的,对于大西军的战力,虽然已经有所警惕,但长久以来的思维惯性,并不是一战就可以改变的,在满清高层的眼中,这些人不过是战力更强的南兵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而且,既然大军有极大的可能性打赢这场仗,就算输了局势也不可能完全崩坏,那为什么还要拖着,还要每年花那么多钱来防御呢? 退一步说,难道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场仗就不打了?就白白把土地和人口让出去了?那今后的仗恐怕也都不用再打了吧! 只能说,最稳妥的办法往往不是最好的办法,就如同原本历史上的一样,清廷还是选择了积极迎战作为最后的决议: “以屯齐大军为主力,在岳阳一线迎战孙李大军。若是两军相持不下,不分胜负,或者野战不敌,遭受了较大的损失,则在岳阳城视情况留下一二万驻军,牵制明军,主力撤回武昌府休整。若是大胜,乘胜追击,直接收复湖南,与广东二藩会师广西。 与此同时,派洪承畴南下湖广,统筹邻近数省绿营军力的部署,统筹湖北,湖南,江西,广西,广东五省的军事。 前期先抽调湖北绿营精锐一万驻守荆州,防范长江南岸,四川方向的明军;抽调江西绿营精锐一万,随时准备支援武昌;抽调河南开归总兵高第所部精兵一万入鄂,协助打通武昌至岳阳的陆路交通。 而为了减轻湖广的军事压力,增强屯齐大军的兵力优势,趁大西军主力俱在四川,湖南,广西防务空虚之时,清廷则密令尚可喜,耿继茂在牵制住了梧州的西贼之后,派兵绕道廉州,趁虚而入,打大西军一个措手不及,迫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回兵防御。 不止如此,为了尽快消灭郑成功所部大军,以防西郑联合,夜长梦多,清廷还下令金砺尽快筹备攻打海澄,金厦一事,甚至还要多调两万浙江,江南等地的绿营精兵入闽助战,后来还是因为户部已经再难拨款而作废。” 其实,有洪承畴,岳乐这样的满汉大臣在,清廷对于局势的把握,可以说是非常精准的,再加上如今占据全国,无论是人力物力财力都占有优势,清廷的军事行动,无论是进攻,防御,还是撤退,可操作空间都远比大西军要大。 这其实也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为什么要派一万精锐大军回防广西,夺取梧州,威慑广东清军的原因了! 以清廷的战略决策能力,必然不可能傻傻的只在湖南和大西军死磕,虽然四川因为秦岭天险已经无可奈何,但广西却是一个大大的缺口。这一点,不用洪承畴,岳乐等人,便是鳌拜,尚可喜等战略能力更次一等的满汉大臣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若是广西防务空虚,被清军钻了空子,那湖南也别想打赢了。孙可望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大西军可以一两个月内击垮八旗主力,然后挥师南下,继续收复广东! 但大西军毕竟兵力有限,回师一万精锐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只能是暂时抵挡清军的进攻,甚至是虚张声势,将广东清军主力拖在梧州一带。 但反过来,要是像现在一样,计策被清廷识破了,对方以优势兵力纠缠在梧州,然后趁桂林,南宁等地防务空虚,绕道攻击,局势依旧堪忧。 因为大西军一万人马,搭配一万余杂牌军和乡勇,想要守住整个广西东部,南部多个要道,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桂林,全州失守,只有少量残兵驻守的衡阳必然难保,大西军将会在长沙被清军南北夹击。 孙可望,李定国想不到这一点吗? 可问题就是想到了没用,能战之兵就那么多,清廷这分明就是阳谋,不怕你猜不到,就怕你不回兵防御,就是仗着兵多将广,多路进攻,分散你的兵力,增加屯齐大军获胜的概率。 所以,李定国派回广西的是窦名望,就是希望麾下这个素有谋略,久经沙场的猛将可以拖延得更久一点,只要岳阳方面能早一点胜,南北不能相顾之难,必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这只是清廷的计划,至于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全节等人能不能贯彻落实,是不是毫不畏惧大西军,为清廷冒死深入湘桂腹地,夹击大西军主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朝廷要我们绕道去打衡州?”线国安看着尚可喜,一脸不可置信。“梧州都没攻下,难不成朝廷还想我们孤军深入,直接攻破桂林,拿下全州吗?” 线国安原本是孔有德手下的大将,孔有德死后,退入广东的孔军基本上就由他来掌控了,而他现在又暂时受满清平南王尚可喜的制约。 其实,清廷并没有明确让谁绕道进攻广西,只是把任务交给了尚可喜,而尚可喜又以线国安,全节,马熊等人熟悉广西为由,把这个艰险的任务交给了他们,自己则和耿继茂一起,带着两万余大军继续在梧州和窦名望对峙。 “西贼的主力尽在梧州,我和靖南王在此牵制,提督大可放心绕敌后方。我们绝不让西贼一兵一卒从梧州脱身。”尚可喜一面说着,一面看向身侧的耿继茂。 耿继茂见状,也随即附和道:“之前便是线提督镇守南宁,最是熟悉地形道路,自然是我大军攻取南宁,桂林等地的不二人选,朝廷也已经下旨了,等攻下广西后,线提督必是首功!” 线国安虽然心中不忿,但看着尚可喜和耿继茂一唱一和,又已经取得了清廷的认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硬着头皮拱手称是,接受了率部绕道进攻南宁的命令。 不过,相比起私心自用,对大西军仍旧心有余悸,一心保存实力,不敢轻易进攻的尚可喜,耿继茂,此时接到清廷任命的洪承畴,却是心中大喜。 作为明末第一反动派,无论仕明仕清,都致力于打击农民军,压迫贫苦百姓,都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封建统治者,献给了反动事业,一生都在与百姓为敌的满清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洪承畴可谓“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对于清廷的最高统治者顺治和岳乐这样一直以来备受重用的人来说,前方打了败仗自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洪承畴这样依靠杀害同胞来彰显价值的汉奸,却是喜出望外。 大西军反击得越凶猛,他这种满清的汉臣就越有价值,话语权就越高,这是毋庸置疑的。 同样喜出望外的还有吴三桂,湖南败了,大西军反攻迅猛,那他的价值便更大了,四川战败之后非但没有被责罚,清廷还特别拨了银子,让他以本部精兵为基础,在陕甘绿营中抽调一万人马,再招两万新兵,重组大军。 不止是汉臣,便是已经被高高举起,并无实权的济尔哈朗,听闻前线战事紧张,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甚至希望这场仗可以打得久一些,让他这个老将有出马的机会,为子孙后代再赚几份军功。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战前部署 十二月底,远在长沙的孙可望便收到了窦名望从梧州发回的急报——广东清军调动异常,疑似分兵它处! 孙可望虽然能够猜到清廷会派兵从广西梧州以外的地方发起进攻,但并不知道清廷具体的作战部署,更不清楚是谁来攻,何时来攻,又有多少兵马来攻。 这个时代的战争便是这样,信息传达十分缓慢,很多时候都是两眼一抹黑,在战前很难获得敌方的真实情报,仅靠塘马哨骑,有时甚至连对方的军力,武器装备都弄不清楚。 而且,孙可望和李定国前期让窦名望直接率兵攻占梧州,原本是想要直接吓退广东清军,然后再分出一支机动部队,随时迎战来犯之敌的,却没想到窦名望所部大军撤退不及,直接被尚可喜,耿继茂等人的优势兵马给纠缠住了,反而是被清军困在了梧州城。 这也就导致了南宁,桂林等地的防御只能依仗尚且留在广西的胡一青,赵印选,袁来朝等人麾下的少数正规军,以及一些地方乡勇协助作战。 这些人原本只是出山依附李定国,并没有随军北上湖南,直到尼堪被杀,八旗兵主力溃退岳州之后,看到了反清复明的希望,他们才最终下定了决心,汇聚在了李定国亲信,广西巡抚徐天佑的麾下。 只是,靠着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能不能击败线国安的偷袭,那就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只能说,当前的局势,虽然比一年前要好了许多,但仍旧危机四伏,一招不慎,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收到消息,明白了时间紧迫性的孙可望,迫不得已将决战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 好在他早就已经开始了进攻岳阳,与屯齐所率八旗主力大会战的部署,大西军如今士气高涨,征发徭役又发粮发钱,湖南各地,广西北部征集而来的近二十万民夫干劲十足,决战的准备工作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同时,孙可望更是以李军连战数月,疲惫不堪为借口,直接将殿前军放在了进攻部队的主序列,相当于夺取了此次大战的指挥权。 而李定国的直属部队,除了保存完好,实力并未有什么损伤的火器营,强弩营,武英,武安两个战兵营,以及精简之后的铁骑营,象阵营配合殿前军作战以外,其余的都成了决战的预备部队。 至于冯双礼,马进忠所部人马,孙可望则是打算将他们安排在侧翼,牵制和防御清军的包抄。 不难看出,孙可望希望集中大军中的火器,战象,配合弓弩,步营战兵,以协同作战的方式来发挥大军的最佳战力。 当然了,除了关怀士兵这个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的说法,保存李军实力,待日后收复广东再消耗,则是让李定国再无任何反驳之言。 说到底,李定国虽然也想争功,但和尼堪护军交战的经历让他很清楚清军野战的实力,对于将自己的主力部队放在主攻位置上直接消耗,他也是有所犹豫的。 而如今孙可望的部署也无懈可击,每每谋划进攻防守的方略都会问过自己,更不用说将清军逐出湖南之后收复广东的想法乃是必然。不然,大军仅有粮草兵丁,而无金银火器,更无法和福建的郑氏连成一片,局势其实还是没有彻底好转。 更严重的是,如果无法收复广东,后方便难言安全,无论是北伐还是东征,都无法全力以赴,更别说是打出什么战果了,长此以往极有可能被清军耗死。 在军事上天赋异禀,目光长远的李定国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也明白作为主攻的殿前军,岳阳一战之后,短时间内绝无南下的能力。最终虽然心有不忿,但权衡利弊之后,也只能服从安排。 当前的岳阳一线,交战双方近一个月以来都在屯兵以对,调整大军部署,除了卢名臣率水军攻下了洞庭湖湖口的君山岛以外,双方都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原因也很简单:这一仗,孙可望输不起,屯齐也输不起,孙可望输了便难以再统御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屯齐若是输了,那数罪并罚,他的爵位,官职恐怕都要没了。 所以,屯齐征发了周围来不及逃难的所有百姓,在岳阳城外围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从羊马墙,拒马枪,陷马坑到鹿角木,铁蒺藜,可谓处处设置,要不是岳阳城原本的护城河足够宽大,恐怕屯齐也不会放过。 而且,为了准备和大西军的野战,他还在岳阳城外立了十三座大营,每座大营外都挖掘了一条深沟,沟宽二丈有余,沟的内侧立木城,用沙土务实,又在木城中间开炮眼,搭建砖石内壕,安置火炮,以作防备。 沟外侧还立了木桩,交互间用长钉连接,十分坚实,而木桩则外密布竹签,荆棘,蒺藜,防御工事可谓是相当坚固。 孙可望通过哨马近一个月的侦察,自然也了解到了一定的情况,如此严密谨慎的布置,想要夜袭清军大营,恐怕只能说痴心妄想了。 所以,大西军高层指挥官,只能把击败清军主力的想法再次放回到了平地野战之上。 长沙城的临时帅府之内,李定国,白文选,冯双礼,马进忠,王自奇,贺九仪,马宝,靳统武,高文贵,吴三省等军中大将已经等候多时了,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气氛严肃。 随着秦王孙可望入内,大西军长沙临时帅府的会议厅内,一副清晰的山河关隘地图被白文选平铺在了长桌之上,岳州府洞庭湖以东地区的山河地形,城镇关隘,以及主要道路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白文选手上拿着一条细长的竹枝,直接指向了岳阳以西的洞庭湖: “秦王,诸位将军,此次会战目前已经在洞庭湖和长江水道提前打响,北路军统帅李来亨麾下卢名臣部已经取得了‘君山岛大捷’,歼灭岛上驻防清军五百余,缴获战船二十余艘,洞庭湖已经完全在我军的控制之下。 同时,在三谭所部水师和北路军的积极防御之下,目前已经成功拦截了三次试图过江支援岳阳的清军,未让清军一船一人一物成功抵达长江南岸。” 在水上,面对三谭和卢名臣麾下的上万水军,千余舟船,以及一万余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大顺军老兵,清军几乎无隙可循,屡屡受挫。 “此次会战预计将于半月后正式开始,我军将兵分两路,从南北两路发力,夹击岳阳的清军主力。 北路军主力兵团共两万余人,其中水军能战之兵八千有余,野战步卒八千,配备火铳弓弩各千余,马兵两千余,盾牌甲胄齐全,大小火炮二十余,主将为卢名臣,刘体纯,袁宗第,谭文、谭诣、谭宏。 大军目前已经准备妥当,即将先北路军一步,沿长江顺流而下,伺机从水路突袭,攻取城陵矶,道人矶两处要塞,威胁岳阳城北部重镇临湘和岳阳通往武昌的交通要道,攻清军所必救,以此来达到牵制,分散岳阳城清军兵力的战略目的。 南路军为我军主力,由长沙北上岳阳,亦是此次会战的主攻方向。目前共计九万大军,野战步卒六万,火器营两营,强弩营三营,四十六头战象,三万骑兵,盾牌甲胄皆齐全,大小各式火炮一百余门。 大军目前已经悉数抵达汨罗江南岸,部署在营田,平江一线,计划分三路行军,军中有岳阳逃难而来的向导,岳阳本地士兵,塘马亦侦察月余,大军对沿途道路,地形等情况已经十分熟悉。”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对当前各营各部都已经按照计划进入了指定地点非常满意:“继续往下说!” “是,国主!”白文选随即把竹枝指向了岳阳城,又继续说道: “鉴于目前清军士气略显低迷,酋帅屯齐向来谨慎,我军预计两军决战地点将在岳阳城和土门镇一线以南三十里以内的平坦区域。 我军分三路行军,中线为大军主力,由国主,李大将军亲自统帅,主战兵力五万,预备部队一万五千,后勤民夫九万,将是此次大战的核心战力。 东线为大军侧翼,由冯将军统帅,主战部队一万五千,后勤民夫三万,装备少量火铳,火炮,配备五千骑兵,负责牵制清军侧翼,防御清军的侧翼包抄,必要时候支援主力作战。 西线亦为大军侧翼,由马将军统帅,主战部队一万,后勤民夫一万五千,主要负责牵制清军兵力,守住主力侧翼不被袭击。” 正文 第五十章 战前部署(续) “东线冯双礼这里稍作调整。”孙可望听完,直接打断道:“吴三省,你率五千预备役兵马部署在侧翼东面的龙窖山一带,严防羊楼方向来支援的清军。孤刚刚收到消息,近来武昌,江西方向的清军调动频繁,东北方向随时会有变动。” 说罢,孙可望又扭头看向了李定国:“定国,你觉得如何?” 李定国随即点头,表示赞同:“虽然武昌,江西两地距离岳阳山高水远,行军困难,但仍旧不得不防。” 以孙可望如今的地位和权威,吴三省虽然是李定国麾下将领,但其实他并不需要询问李定国的看法,完全可以直接调动。 毕竟,在农民军中被誉为“一堵墙”的孙可望,综合军事能力虽然比不上李定国,但最擅长的就是防守和稳扎稳打,再加上多年以来积威甚重,如今又成功联络收服了顺军李来亨,攻克了辰州,常德等地,不可谓不如日中天。 但是越是这样,孙可望就越要坦荡自信,从谏如流,要有所谓的“人主之气”。 换言之,有规矩的就要按照规矩来办事,赏罚分明;没规矩的,便要宽容大度,从容淡定,把握好处理问题的尺度,对待李定国这样的多年兄弟兼头号大将,更得待人以礼,博个好名声。 因为现如今孙可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击败屯齐,而击败屯齐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杜绝任何可能发生的内斗,而稳住目前被自己打压的李定国,便能稳住一切。 说到底,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势对孙可望来说都像是命运的馈赠,所以他虽然也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再造华夏,但并没有原本历史上那般私欲过重,看不得兄弟的好,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主力部队放在首位消耗了。 军中机要记录了这次调整之后,白文选又继续说道: “调整过后,中线主力以王自奇率领的新编骑兵营作为前锋,负责清除清军哨马,侦察敌情。为增强战力,威慑清军,故再增一千,将新编骑兵营的兵额增加到三千。 其后则是大军主力,由白文选率一万人马位于左翼,李将军率一万人马位于右翼,中间是国主亲率的核心战力近三万,主将为贺九仪,马宝,三边相互支撑,互为支点。再往后是后备役一万,由高文贵统领,届时根据战斗情况,适时加入战场。 东线冯将军如今军力增加到两万,作战目标依旧不变:吴三省率五千兵马取代原本的三千偏师沿龙窖山部署,伺机消灭驻守羊楼的清军,堵截武昌方向来援的清军。 羊楼乃是岳阳通往武昌官道的重要据点,既能威慑岳阳,又能威胁蒲圻,咸宁一带,更是稳住我军侧翼的重要支点,务必要保持打击力度。 但是,若是清军派出大批士兵来夺,断不可与之纠缠,需速速撤退,保证对岳阳清军保持围三缺一之态,以免清军在岳阳死战。总之,吴三省所部一切行动皆以主力侧翼为首,敌来则退,追则反击。 冯将军则率一万五千人马推进到土门镇一带,干扰分撒清军兵力,威胁清军侧翼,以此迫使其尽快与我军主力决战。 西线马进忠按照原计划,部署在洞庭湖一侧,任务仍旧是分散干扰清军侧翼,分散清军兵力为主要任务,伺机攻击清军侧翼,协助主力大军作战。” 诸将听罢,都没有任何异议。这些作战计划一早就已经拟定好了,现在只是出征前做最后的确认,调整极小。 随即,白文选又指着岳阳城,继续说道: “目前鞑子在岳阳的总兵力在十三万左右,其中四到五万为八旗兵,八万余随军包衣,还有沈永忠麾下的千余绿营残兵。目前已知敌方主帅为屯齐,主要将领有扎喀纳、穆尔祜,汉岱,伊尔德等。 鞑子这个月加固了岳州城防,并在城外立下了十三座大营,防守甚严,便是城内外往来的运粮民夫在近十日也突然增多了,应该是鞑子侦察到了我军的行动,开始备战了。 同时,鹿角,土门镇,羊楼,城陵矶,道人矶等地都出现了清军的骑兵,更有部队调动驻扎的迹象,数量皆在千人以上,但具体数量不明,不过看样子多为包衣,应当是作为抵挡试验我军战力的炮灰......” 孙可望再次点头,说道:“现在说说我们的后勤准备情况吧” “是,国主!”白文选随即又将竹枝指向了长沙城以北的地方,继续讲解道。 而此时,湘阴城以北,民夫第五营驻地之内,五百多个民夫刚刚回到营寨。最近大军加速调动,他们的工作也变得繁重了起来,刚刚才搬运完今天的最后一批粮食,每个人都十分疲惫。 刚一回到营寨,众人原本想要直接返回营房睡觉的。结果军需官又突然大喊:“秦王发棉衣了”。 如今已是十二月底,下个月岳阳的气温会更低,身上只有一件薄棉衣的话,上了战场很可能会被冻死。 唐大升,唐二升两兄弟缩着身子走在路上,原本都已经累得无精打采了,恍惚间听到又有东西可以领,两人也没听清楚是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立马就跑着去排队了。 “哥,我听说过几天大军就要开拔了,咱们马上就要去和鞑子打仗了,秦王亲自领兵呢!”唐二升一脸兴奋,眉飞色舞道。 唐大升扭头看向弟弟,颇有些不耐烦:“又不是你打仗,你激动个啥,咱们就是过来干活,领些粮食的。到时候要是上了战场,一看情况不对,咱们逮着机会就得跑,要是被鞑子抓到,命都得没了!”唐大升说着,声音越压越低,生怕被别人听到了去打小报告。 到了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干,今年清军,明军,来来回回征了四次粮,有些地方已经饿死人了。唐家的粮食也几乎都被征光了,再不找活干,要点粮食,一家人就只能忍冻挨饿,很难说都可以熬得过这个冬天。 “哥,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不要命了?”唐二升惊得瞪圆了眼,但左右看了看,周围还有其他人在排队,只好小声反驳道: “你不怕被抓回来啊,秦王可是说了,谁要是敢逃,第一次工分全部扣光,打二十大板,到时候还不给分地,第二次可就是要直接砍头了!那些城里镇里的地主老爷们私藏粮食的都被砍了十几个了,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哥你就不怕吗? 而且,我觉得秦王说话是算数的,说给吃饱饭就给吃饱饭,还给大家发了棉衣,不像以前就知道叫我们干活,还要自带粮食!” 唐二升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之前饿着肚子也会忧国忧民,现在吃饱饭了,更是谁也拦不住他为国尽忠的心。只是现在那么近距离地见识到了真正的军队,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你懂什么!”唐大升依旧不服气,“反正到时候看情况不对,你跟着我就是了,好端端一条性命,没必要丢在这里。” 唐大升对官府,军队这些来抢粮的,从来没什么好印象,更没有什么好态度。 不过,大西军干活发粮,还登记工分,说是打完仗之后按照工分给所有人分地,这倒是让他无话可说了。不然,按照唐大升的性格,不知道还要絮絮叨叨多少话呢! 毕竟,别的地方唐大升不知道,但是长沙府内,那些无主荒地可是很好的,全都是熟地,而且水利都不用怎么修,到时候只要疏通流水渠了就能种,每年每亩产收两季,两石多粮。 若是按照军中传言说的,每人分五十亩,耕牛种子不够的公家还借,就算公粮收四五成,每年的收入还是很高。一想到这里唐大升心里便十分激动。 而这,其实也就是为什么大西军可以短时间内征集二十万民夫,而且这些人干劲十足的原因了。 这个时代,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土地便是最重要的东西,孙可望当初便是在云南重新分了地,扫除了农奴领主制,才使得云南经济大发展,供养了十几万军队的。 而湖南,广西的乡绅众多,地方宗族实力强大,虽说不能照搬云南的做法,但只要适当调整,将几十万顷无主之地分出去,协助恢复生产,仅这湖南一地就至少能供养十五万大军。 “哥,你看,是棉衣!”唐二升原本已经不想和没良心的唐大升说话了,现在看到别人手上拿的东西,又激动地指了指往回走的人,朝着他哥喊道。 唐大升冷得直缩脖子,扭头一看,果然是新发了一件棉衣,刚刚他们兄弟俩没听清楚,还一直在猜秦王这次会发什么。 早在百年前,湖南的棉花种植就已经很普遍了,到了最近几十年,仅长沙一府,经常每年仅棉布就要上缴二十万匹,粮食更是数不胜数。 这几年虽然屡遭战乱,长沙,岳州等地兵灾不断,人口减半,但是有那么多年的积累,各地的乡绅地主,州府仓库中还是有些存货的,优先供应完军队之后,剩余的自然要发给这些供应后勤的民夫。 正在唐大升,唐二升往前移动的时候,忽然有个军官站在土台上高声嚎叫道:“三日后部队开拔,出征岳州,所有人明后两天要干完所有的活,自己收拾好东西,各个伍长,什长,队长看好自己手下的人,一人逃跑,全队三十人都要受罚......”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接头 城陵矶,位于长江与洞庭湖的汇合处,距离南边的岳阳城约二十里,自古以来便是三湘四水货物通衢集散之地,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所谓“西通巴蜀,东达宁沪,南绾三湘、北控荆汉”。 六年前,李过,高一功率领的大顺军余部和何腾蛟手下的南明军,便在荆州,岳州及城陵矶一带与清军激战数次。这也正是李来亨会被孙可望任命为北路军统帅,全权负责攻取城陵矶等岳阳北部各地的重要原因了。 不过,城陵矶虽然商业发达,万贾云集,素有“小金陵”之称,但其城市功能主要为商业,而非军事,城墙依湖湾呈月牙形状,南北长,东西窄,和常德城类似,仍旧是土木之上的砖石结构,并不算得十分坚固。 这日深夜,寒风呼啸,月色如银,长江江面上波光粼粼,潮水扑打在江岸上,发出了哗哗的水声,然后又悄悄退下。如此循环往复,昼夜不息。 而城陵矶北侧五六里的岸边,一片水草丛中,一张坚毅粗犷,满是泥巴的脸在月色下若隐若现,那双锐利鹰眼正静静地打量着东面的小树林,似乎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潼关之战败了之后,党守素便跟随李过、高一功等人率部由西北南下,之后又随李自成遗孀,大顺皇后高夫人一起联明抗清。 且说,党守素在大顺军中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了,他本是陕西的一个私盐贩子,农闲时会赶着毛驴往返于陕北之间贩盐,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只是,在这乱世之中,便是刀头舔血的私盐贩子也无可幸免。因为一次意外,他的驴和盐都被盐吏给没收了,还被拘押了数日之久,返乡不成,身家尽失,党守素一怒之下便投了李自成的义军“老八队”。 作为一个私盐贩子,党守素自然和那些庄稼汉不一样,他很快就在义军中暂露头角,屡建战功,在大顺建政之后,官至李自成中权亲军的“威武将军”,封“载侯”,镇守兰州,身份地位在新朝之中不可谓不高。 每每回想起这些峥嵘岁月,党守素便不由得感慨万千,原本应该是封侯拜相,驰骋沙场的英雄人物,如今却像贼寇一般落魄,他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些杀人不眨眼,比明吏还要狠的鞑子。若不是他们,这天下还是大顺的,百姓早已经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了,又何至于如今这般生灵涂炭,十室九空? 好在,现在机会又来了,终于又有了杀鞑子,报仇雪恨的机会,党守素自然不会放过。 随着大顺军最终决议出兵,李来亨任北路军统帅,大军即将开始对城陵矶,道人矶等地展开攻势,他的作用很快就凸显了出来。 作为大顺军中的一员猛将,又有丰富的侦察经验,党守素自然接下了率队前往城陵矶等地侦察,以及作为北路军代表,联络清军绿营中反正将领的任务。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扭头看了看身侧那个新近反正,头发还没长完全回来的原华容县绿营百总林涛。 李来亨在攻取荆州南部,岳阳西部十几个县市的过程中,收编了一千余绿营兵,其中不少人都是湖南本地人,和如今正在岳阳东部几个县市中协助八旗兵,包衣兵防守的绿营将领都认识。 于是乎,凭借着永历皇帝的旗号,在岳阳当地乡绅的协助下,两边很快就搭建起了联系,现在党守素作为李来亨的代言人,便是要来和这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绿营将领派来的使者展开谈判。 当然,这个时候,大西军的好朋友沈永忠已经引咎跑到了武昌,只是孙可望他们还不知道罢了。而从岳阳西部诸县溃逃的数百绿营和东部驻防的千余绿营兵则暂时归到了原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绿营总兵牛国章手下。 岳阳城可谓是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便是屯齐最后只留下了一万人防守,孙可望也几乎不可能在一两个月内攻下了,就算强攻攻下了,损失也是不可承受的。 所以,这个时候,这些清军中并不忠心耿耿的绿营将领就相当关键了。若是他们能够混入岳阳城中,协助防守,只要孙可望在野战中击败屯齐主力,他们必然反正,到时里应外合拿下岳阳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当然,若是孙可望野战败了,那这些人自然还是继续做清廷的走狗,继续忠心耿耿,安心吃粮。 林涛看着身边的这个明军将领,一时恍惚,不免有些出神。想起自己原本好端端一个明军百总,打过张献忠,打过鞑子,几年前忽然间就跟着别人降了清,然后又跟着清军去打忠贞营,现在居然又变回了明军,要去打鞑子了,一时只觉嘘唏不已! “来了!”党守素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林涛便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瞄,只见党守素手下的三十几个士兵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每个人都已经箭在弦上,随时准备战斗。 然后,他连忙集中注意力,抬头往正东面望去,果然看到了一闪一闪的灯光,随即便确定了来者是接头的人,而林涛也赶紧拿起手中裹着黑布的风灯,闪了三下,以作回复。 随后,东面的灯光熄灭,一个人影在黑暗朝着党守素所在的位置走来,月光中偶然能够看到若隐若现的身影。 随着接头的使者走到岸边,林涛学了一声蛙叫,对面回应了一声野鸭子叫,双方才正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然后,党守素直接从水草丛中站起,借着月光稍稍打量了一下来人,对方已经剃发,标准的两缕金钱鼠尾辫,脸上一道明显的刀疤,看起来三十四岁,应该是个老兵油子了。 孤身一人前来接头的那人丝毫不被党守素的气势所摄,只看了一眼,便扭头看向了林涛:“林狗,这就是明军派来接头的?” “老赵,这是党将军,李大将军的心腹,你家将军的要求,要说的事情,都可以和党将军说......”看起来林涛和接头的人很熟,而且还有点害怕对方的意思,被叫做“林狗”却是一脸陪笑。 那人闻言又扭头看了一眼党守素,随后似乎是确认了什么,才从容地脱下鞋子,从鞋底拆出一封信来,递给党守素说道:“这是我家将军给李将军的信,最下面一页是清军在城陵矶的布防图,至于其它的地方,不是我家将军的防区,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布防情况。” “这是李将军给你家将军的信。”党守素接过对面递过来的信之后,立马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然后直接递给了对方: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秦国主已经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准备南北夹击岳阳,鞑子败亡在即,若是不想陪着那些鞑子一起死,弃暗投明,及时反正,以往种种投敌卖国皆可一笔勾销,至于官职大小,部下归属,这个由不得你们讨价还价,一切待事毕再论功行赏。” 虽然要尽力争取这些绿营将领反正,但是在当前的局势下,必然是不能让步太大的。说到底,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墙头草,首鼠两端。所以在给好处的时候,必须要敲打一番,不然就会被认为是实力不足了。 “哼,这个自然没问题,我家将军不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但是也请转告李将军,事情最终如何,便要看贵军打得如何了。我家将军固然想要反正,但也得有命反才行!”那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冷哼一声,丝毫没有让步。 很显然,对方只是看到八旗兵败退到岳阳,又在地方乡绅的撮合下,才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意志并不算得坚定。 毕竟,这千余人马在十几万八旗包衣中举兵反正,就有点贻笑大方了。 “若是这样,那还请转告你家将军,让他洗好脖子,等着受死吧!”党守素也不是怂人,李来亨更是已经嘱咐了他谈判底线,所以他也丝毫不让步:“这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我叫一声‘你家将军’就已经是给你脸了,老子当年手下单单骑兵就超过两千,你在这吓唬谁呢?” 随即,党守素又将刚刚接过的那封信从怀里掏了出来,举在手上:“秦王同意招降,便是给你们一条活路,不要给脸不要脸,既然你家那个所谓的将军那么厉害,那就请你把这份信拿回去吧!” “哈哈哈......”没想到,党守素话音刚落,对面那人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好,将军果真是英雄,还请将军放心,我家将军那绝对是一心一意反正的,到时候只要贵军给信号,我家将军绝对立马起兵举义,杀光这群狗鞑子......” 党守素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他大概也猜到对方刚刚的强硬是在试探己方的底气,但他原本还以为对方的硬气也是装出来的,可现在看来,确实是条临危不惧的好汉。可这样的好汉,为什么会做满人的狗呢? 就在党守素微微发怔的间隙,那人又忽然问道:“我家将军还有一事未明,所以想让我来问清楚!” “说!”党守素回过神来,当即回应道。 “那李来亨李大将军于秦王殿下那,说话可是......”很显然,牛国章是在担心李来亨在明军中说话的分量不够,所有才让心腹特地确认一番,以免自己到时候反正了没人认。 “那你可知道秦王只有三条金腰带?”党守素昂首直立,一脸傲气!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瓮中抓鳖 “贝勒,大军已全部调齐,共计满州兵两万有余,蒙古兵一万一千有余,汉军一万六千有余,总计四万七千有余,包衣兵八万两千有余,岳阳城内外尚有两千三百余绿营兵,全军合计十三万两千兵。 如今,岳阳北面重镇城陵矶已经布置了四千包衣,一千绿营,还有五百甲兵,道人矶半数,临湘亦是半数,北面共计部署了一万一千兵马。 东面羊楼,土门镇以及南面各个地势险峻处,要道,皆已经部署包衣,以少量甲兵督战,东面,南面,共计部署了两万包衣,两千甲士,西贼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军都能知晓。 按照贝勒的吩咐,我主力部队皆在城南十三座大营中部署,并未分兵它处且已经准备就绪,只等西贼北上,随时可以出营痛击西贼!” 屯齐听罢,点了点头,之后又看了看面前的巴思哈,扎喀纳、穆尔祜,汉岱,伊尔德,佟图赖等人,象征性地问道:“对于此部署,诸位还有什么想法吗?” 屯齐作为军中爵位,身份,地位,军职皆最高,作战经验又最丰富的将领,尼堪死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这支清军主力的统帅。 而不出意外的,向来小心谨慎的屯齐完全没有尼堪那般轻狂自大,除了必要的外围部署,侦察以外,他把大军的主力,特别是用于野战的核心战力,全部集中在了一起,为此不惜放过了所有主动进攻的机会。 且说,自溃退回岳阳之后,屯齐便立即开始着手整顿全军,严惩逃兵,严格训练,恢复大军士气。经过这二十多日的整顿,虽然遭此一败,大军的士气已经不可能恢复如初,但已经明显好转,完全可以一战了。 而且,屯齐也已经向清廷申请了援军支持,只要防守得当,把大战拖到二三月份,湖北,江西等地的援军便可赶到,到时战场的局势还将进一步好转。 到了那时,再打一个大大的胜仗,将湖南,广西重新给夺回来,恐怕今后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得有他屯齐的一个位置,尼堪之死,衡州战败的失职也就能将功补过了! 所以,在城内的粮草物资还能支撑半年有余的屯齐看来,当前的情况下,他并不需要主动寻求决战,而是应该集中兵力,不给明军各个击破的机会,然后便是一直拖下去。 “据昨日收到哨马传回的消息,目前南线的孙李贼兵大约有十一二万之众,而且已经开始开拔北上了,我军哨马这五日来已经与敌方交锋了数十次之多,损失了上百人马。 北线情况暂时不明,但是据沿岸塔楼观测所估,贼兵舟船应该在千数以上,兵员应该有近万。而且,近来北面城陵矶等地已经发现了贼兵哨马上岸侦察的痕迹了,恐怕北面的战事会更快一些。”镇国公汉岱又继续汇报道。 屯齐点了点头,事情其实还是在他的预料之内,明军果然是要进攻城陵矶的。 北面,西面有大江大湖阻隔,运送数千一万士兵可以,但是要想把十几万大军野战所需的辎重也运到北面,展开突袭,那就是痴心妄想了。所以明军的主攻方向必然还是南面和东面。 不过,北面虽然不会受到明军主力的攻击,但也必须得加强防范,因为明军必然是要攻击那里,迫使自己分兵的。而且,若是北面的屏障没了,大军随时会受到夹击,难保军心不乱。 退一步说,城陵矶,道人矶,临湘等地不过距离岳阳二三十里地,完全可以派出一支兵马击败北面来袭的明军,然后再撤回来,也不耽误南面的大决战。 因为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军很明显是想在北面先挑起事端,迫使自己分兵去救,然后在这个空隙发起总攻。 “伊尔德,你领五千甲兵,八千包衣,汇合当前驻守城陵矶的五千人马,到时候来个瓮中抓鳖,在城陵矶城内设下埋伏,务必歼灭上岸的明军。”屯齐面色平淡,没有丝毫波动,很明显是早有准备的,随后又补充道:“道人矶和临湘的兵马不要动,以免被明军察觉出来。” 按照屯齐和几位清军高层将领的估计,北面上岸攻城的明军应该不会超过一万,所以打伏击战,这样的优势兵力和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已经是已经足够的了。 既然明军想要自己分兵,那为什么自己不先发制人,主动出击,在南面的明军发起总攻之前先击败北面的明军,然后再集中主力决战呢? 城陵矶和岳阳城距离如此之近,往返不过一天而已,时间上是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此才能真正做到后顾无忧。 “喳!”伊尔德当即起身,接下命令。 “我们的援军最快能什么时候到?”屯齐又淡淡地问道。 “现在荆州,勋阳等地也出现了大股贼兵骚扰,原本打算派来协助作战的河南绿营高第所部现在暂时被调去勋阳防守了,江西方面的绿营当前正集中于南昌,可当前军心不定,发现了有将领与西贼暗中联系的情况,目前正在整顿......” “......”屯齐听罢,没有说话,其余诸将见状自然明白——若是援军迟迟不到,那也就意味着要么冒着极大的风险和南面的明军决战,要么就继续拖下去,否则就是撤退这一条路了。 和原来的历史不同,如今孙李合军九万之众,又有大顺军余部,三谭纵横长江,洞庭湖,王光兴防守长江南岸,刘文秀在四川威胁汉中,派兵骚扰湖北西部,西南各地的所有抗清力量几乎都已经拧成了一股绳,一齐发力,以至于屯齐根本等不到阿尔津部,以及河南,湖北,江西的援军,并不能以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本历史上的屯齐虽然谨慎,却仍旧主动出击,而现在却畏畏缩缩,一心防守的原因了。 “南面派出更多哨马,继续抵近侦察,其后加派骑兵小队巡视协助,若是遇到明军哨马,见机行事,切记不可灭了我军的威风,更不可再让明军哨马抵近侦察!”屯齐顿了顿,眉头紧锁,又继续下令道。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围点打援 “清军在城陵矶目前有五千多守军,其中八旗甲兵五百,道人矶和临湘城的守军都只有城陵矶的一半。”李来亨顿了顿,看着面前诸将,又继续说道: “若是选择强行攻城,恐怕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而且秦王也来了命令,一定要想办法把驻守城陵矶的绿营送进岳阳城中。所以,我们还是得引清军出城野战!” 换上了全新装备的大顺军如今可谓是气象一新,粮草,马匹,火器,甲胄齐全,完完全全就是恢复了当初的强军之姿。 这些久经沙场,从几十万大军一路打到现在,最终得以存活下来的老兵,虽然只有一万余人,可每一个都是战场上的老手了,战斗技巧不可谓不娴熟。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有了充足的补给和装备之后,又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密集训练,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马腾云,塔天宝等大顺军将领都认为自己手下的人马已经可以和势均力敌的清军野战一番了。 “可城内的清军恐怕不会主动出城野战吧,除非屯齐的援兵来了,他们打算内外夹击!”袁宗第双手盘在胸前,眯了眯眼,分析道。 “嗯,城内的清军主要是包衣和绿营,出城野战的意愿绝对不高,想要引诱他们出城野战只怕是绝无可能的!”刘体纯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 “不过,按照秦王的意思,我们既然不能直接攻打城陵矶,那就只能是暂时先围起来,然后再迎战清军援兵,拖住来援的八旗兵几个月,咱们的战略目的也算达成了。 不然,若是攻下城陵矶的同时,又把牛国章手下的人马放了回去,恐怕屯齐也不可能让他进城了。” “不,我们不围城陵矶!”李来亨摇了摇头,忽然阴鸷一笑,说道:“我们把临湘给围了,来个围点打援!” 李来亨虽然并不知道屯齐打算先发制人,已经提前派兵进入了城陵矶,就等着北路军主力攻入城中,然后直接瓮中抓鳖了。 但是因为牛国章这个内应的存在,使得北路军原本攻取城陵矶,威胁屯齐大军北面的计划悄然发生了变化。 其实,只要北路军一万多人马还在城陵矶-临湘一带活动,屯齐就无法安心和孙可望决战,就一定会派兵主动寻求决战,不然什么时候被掏屁股了都不知道。 战场形势变化多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屯齐以为自己预判了北路军的行动,设好了伏兵,而李来亨却因为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绿营反正,不得已放弃了原本的攻城计划,直接不来了! “围点打援?”诸将一时讨论了起来。 “对!”李来亨忽然提高音量,解释道:“围了兵马较少的临湘城,然后再集中兵力伏击来援的清军,城内只有两三千包衣绿营,留下一千人马应对就可以了,他们要是敢出城,就把他们打回去......” 解释完,李来亨又扭头看向了刘体纯:“刘将军,你在军中资历最老,最是稳重,率一千人马留守后方,同时指挥谭家三兄弟和卢名臣严密防范江北清军,我和袁将军,党将军,马将军,塔将军率兵突袭临湘......” “是,李将军放心,有我刘体纯在,后方定然无虞!”刘体纯拱手抱拳,脸上却有一些失望。 其实,刘体纯很清楚李来亨是故意的,就是想撇开自己,通过获取军功来加强自己的地位,以便于战后获得大顺军的真正领导权。 毕竟,就算孙可望一心扶持他,没有真本事,李来亨也是难以服众的。 若是以前,刘体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服软,只是经过这些年在夔东的抗清斗争,他很清楚这次大战胜利的意义有多大。特别是看到孙可望真心实意抗清,舍得出粮出装备之后,他还是决定忍一忍,所有的事情都等到打赢了仗以后再说。 要不然,刘体纯会对李来亨,孙可望这些儿子辈的家伙这么毕恭毕敬?还不是因为除了李来亨一系,其他大顺军余部的将领都在看他的脸色行事,要是他现在和李来亨有了分歧,那这支军队可能就直接分成两部了,这仗还用打? 毕竟,现在北路军的处境也很难说好:清军在城陵矶-临湘一带已经有两千八旗兵,一万多包衣,绿营兵,虽然分散三处,但是集结起来很容易,而且不知道会有多少援军。 而李来亨最后能带上岸的本部人马只有一万出头,其余的水军需要时刻控制长江-洞庭湖水道,严防对岸的清军趁机渡江。 而且,现在城陵矶城内的绿营还不能用,不仅不能里应外合,还得把他们放走。不然,到了攻岳阳城的时候,清军必然不会再让绿营入城协助了。这才是北路军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所以,为了这些计划得以顺利完成,两年前还会欺负张虎,让这个孙子辈的使者给自己跪下磕头的刘体纯,这个时候,选择了全力配合孙可望和李来亨的作战计划。 另一边,孙可望和李定国等军中要员刚刚率军行进到湘阴城,近在辰州养病的永历皇帝又不安分了。 说来叶应祯也是个废物,手下整整五百人居然都看不住永历皇帝身边的几个侍从,又被人给偷偷跑出来了。 不过,这个所谓的“特使”因为没有通行令牌,还没进城就被巡逻的士兵给抓住了,然后直接押到了孙可望的面前。 于是乎,有趣的一幕就发生了: 永历皇帝特使:“皇上说,说他已经病好了……特派小的来禀报秦王……” 秦国主孙可望听罢,笑了笑:“不,没好,皇上的病还没好,还得继续治疗。嗯......再病一个月吧!” 然后,在派张虎将这个所谓的特使送回辰州之前,孙可望当即写了一道圣旨,把叶应祯贬回了贵阳,把所谓的特使变成了满人的奸细,让张虎把人砍了之后挂在辰州的城头之上,然后再亲自去盯着永历皇帝。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孙可望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孙可望了,至少在杀人这件事情上,除了克制自己剥皮的冲动,他和原主已经几乎没什么差别。 若是在以前,他绝不会杀这么一个罪不至死的侍从,可现在为了杀鸡儆猴,威慑永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换言之,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可亲手杀过人,见过常德城内满地尸首,血流成河的孙可望已经融入了这个吃人的时代。 不过,这比他想象中的要慢得多了——在孙某人的想象中,自己要是穿越了,那可不得是立马王霸之气侧漏? 只是,风声终究还是传到了李定国的耳朵里,孙可望前脚刚叫张虎把人送走,李定国后脚就要去追,然后直接被孙可望堵在了湘阴城的南门。 “定国,贤弟,何故如此慌张?”孙可望骑马拦在城门口,见李定国带着十几个亲卫策马狂奔,匆匆赶来,一面招手,一面大喊道。 李定国见孙可望带着上百人拦在了城门口,原本着急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随即一脸不情愿地御马停下。 孙可望翻身下马,朝着李定国走去:“定国,怎么,你是不打算认孤这个大哥了?” 李定国此时也已经下了马,闻言不由得一怔,一时无言。 孙可望走到李定国身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腰带:“文秀说那腰带是大哥给的,天天系于腰上,显于人前,好不得瑟;便是李来亨,一个外人,也是如此,结果人人都说孤和他情如兄弟。怎么偏偏定国你就从未戴过呢?啊?是觉得我孙可望不配做你的大哥吗?”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荒村 孙可望虽然真的想不通李定国为什么会对那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永历皇帝那般忠心耿耿,但他也只能是接受现状了。 只能说,他还是低估了政治正确的威力,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人们的忠君思想,或许民族矛盾真的可以暂时掩盖阶级矛盾吧——南明小朝廷再烂,遇上了满清这种反人类政权,也不可避免地成了所有矢志抗清的英雄们投靠的对象。 不过,今天的事情也给孙可望敲响了警钟——李定国这个兄弟,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绑得住的,想必刘文秀也差不多,一个个真的是不把他这个大哥当大哥啊! 所以,等击败了屯齐之后,孙可望确实得重新整合一下军政系统,把李定国和刘文秀变成纯粹的武将,而不是另外两支独立性极强的军政力量。 人终究是难以控制的,最终还是得靠制度建设,才能真正意义上完成大西军的“集权”! 只要孙可望打赢了屯齐,成功拿下岳阳,携军事胜利的余威,重新整合各方力量,各部大军就不是什么难事,权力终究还是得在战场上去获得! 原本的历史上,孙可望就是因为打不赢仗,还背地里搞小动作,背信弃义,多次派兵背后偷袭李定国,然后派的还是冯双礼这个二五仔,他盟主的权威才一步步丧失的。 其实,与其说白文选,马宝,马惟兴这些人的临阵倒戈是因为永历皇帝的号召力,还不如说是因为李定国和刘文秀两人站在了那一边呢。 而此时,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正站在湘阴城的城墙之上,从南门绕了一圈走到北门,李定国还是一言不发,孙可望也只是一直走着。 走到北面的城楼之上,孙可望眺望着面前一望无际,水光接天的洞庭湖,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以手指天感慨道:“定国,我的家在北面啊!” 李定国闻言又是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原本冷峻的眼睛却慢慢湿润了,一直向北凝望着什么! 不过,孙可望和李定国都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往北大约一百二十里的岳阳城内渡内,上百艘大小各异的船只忽然驶出,其上还载着不少包衣,就是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像渔民出湖的意思。 屯齐急了,真的急了,没有援兵,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把握打赢这场仗。 虽然清廷并没有命令他一定要打赢,可如果没有一场大胜,那尼堪之死,衡州大败的罪责便足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所以,这两日,屯齐命人在岳阳城等地搜罗出了大小船只上百艘,准备在水路上做最后一搏,看看到底能不能冲出去——卢名臣和三谭的水师在洞庭湖和长江水道日夜不停的巡逻,完全断绝了湖南湖北两地的联系。 然后不出意外的,这上百艘“巨舰”刚一驶出内渡不足三里,便被卢名臣指挥的水军直接横扫一空,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 虽然说卢名臣手下的这些所谓“战舰”也不算大,相当一部分也都是渔船改装的,若是驶到海面,恐怕郑成功都不会正眼看一下。可比起满清的水师,比起那上百艘“渔船”以及稍识水性的包衣,那可就真的是不可战胜了! 屯齐站在城楼之上,面如死灰地看着西方天际的夕阳慢慢沉入湖面,晚霞染红了天际,倒映在湖面上,水天一色,几十处火焰在橙红的背景中同时燃起,宣告着清军所谓的“最后一搏”彻底破灭。 “再调三个牛录前往城陵矶,告诉伊尔德,务必全歼了上岸的那股明军,确保北面无虞之后立即回师助战!”屯齐面色沉重,冷声下令道。 如今,水师突围失败,屯齐已经放弃了所有争取援助的幻想和挣扎,甚至有些乱了方寸。但这也使他更加坚定了“先北后南,逐个击破”的决心。 . 党守素翻身下马,敏捷地拿起了马背上的弓,箭袋,腰刀,还有一条褡裢,里面是匕首和铁蒺藜,然后用匕首猛地扎进了马股,那匹已经筋疲力尽的战马随即嘶叫着往前跑出了几十米,然后才“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左手边几十步之外的一个破败村庄跑去,此时夕阳已经彻底沉入了地面,四周漆黑一片,只剩下西方的山头之上,还残留着一抹橙黄色的光晕。 原本,党守素已经侦察完了城陵矶,大致确认了清军的部署,正要返回北路军大本营,结果却因为作战计划突然改变,李来亨又让他去侦察临湘的情况。 这还不算什么,虽然不小心被鞑子的甲兵给发现了,但是跟在身边的两个亲卫为了掩护自己,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另外一条路。 结果,不知道是自己长得太过贵气,还是骨子里就散发着大将风范,那五个鞑子甲兵居然识破了掩护,径直朝着自己追来。 党守素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孤军深入那么多,不然也不至于和鞑子撞上,更不至于身陷如此险境。但后悔的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私盐贩子出身,领兵打仗十几年,什么样的险境没遇到过?他的意志,胆气和耐力,都早已经不是一般士兵可比。 而且,两军哨马相撞,然后相互厮杀,胜者生存是大战之前,乃至大战之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从衡阳之战开始,短短一个多月,大西军和清军仅仅是战死的哨骑,加起来就超过了两百个。 身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党守素一面奔跑,一面用余光看向身后的鞑子骑兵,暮色之中,人马模糊,只能根据声音来大致辨别方位。 原本天色已经要暗下来,如此荒郊野外,鞑子又只有五个人,党守素觉得自己是非常有希望逃脱追击的。可最后的关头,还是被追上了。 不过,只要逃进这个荒村,黑夜之中,随时可以趁乱逃出去,区区五个清兵,绝无可能把整个村子都封锁起来。而且,就算逃不出去,大家都不熟悉荒村里的情况,骑兵在村子里又行动受限,党守素有信心把这五个鞑子全部干掉。 荒野之中,一个人影朝着村子飞快奔跑,身后是“轰隆隆”的马蹄声,一群群早已经入巢的野鸟被惊得纷纷飞起,“叽叽喳喳”乱叫着,同时也暴露了党守素的位置。 他离村子越来越近,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堵倒塌了一半的土墙,只要翻过去,鞑子的骑兵对自己就没有优势了,想到这里,党守素顾不得其他,随即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突然,听到了弓弦“嘣”的一声响起,党守素脚下当即一蹬,双手前伸,腰间猛地用力,整个身子飞速往前一跃,“锵”的一声,一支破甲箭从他的肩膀上方划过,擦出了几朵微弱的火花。 随后又是“嗖嗖”几箭,不过都射在了党守素身前身后的两堵土墙之上,墙上泥土飒飒抖落,发出了声响。 党守素顾不得一身盔甲摔倒在地的剧烈疼痛,手中拿着的弓也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双手一撑,迅速爬起,弓着腰,借着土墙的掩护,朝着黑暗跑去。 双脚踩在铺满树叶的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暴露了他的位置。 “砰”,一声巨响,一把斧头旋转着从党守素的头顶飞过,然后重重地砸在了他左手边的一面土墙之上,原本就已经破旧不堪的土墙居然“轰隆”一声,坍塌了大半。 零碎的泥土飞溅在党守素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他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不过,若不是他快了一步,恐怕已经被埋在土墙之下了。 这群清军甲兵的战斗力,远超他的想象!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恶战(上) 为首的清军巴牙喇从马上一跃而下,又顺势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腰刀,那双鹰眼则在黑暗中不停地扫视四周。 然后,这个名叫岳信的巴牙喇忽然嘴角一咧,嚣张地冷笑了一声,随即又比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其他巴牙勒马停下。 “伊蓝泰,多拜,你们两个骑马在村子外巡视,不要让那尼堪给跑了。阿吉纳,穆里玛,你们两个和我一起进去搜查,把村子点了,逼那尼堪出来!” 近来南北两面都出现了许多明军的塘马哨骑,不断地抵近清军临时修建的堡垒,侯台,试图摸清清军的布防情况,岳信在城陵矶-临湘一带已经多次和这些明军的哨马交过手,胜多败少,总共杀死了九个明军哨骑,己方只损失了四个人。 作为清军最好的巴牙喇之一,岳信十五岁就开始从军杀人,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正是一个士兵技巧,经验,力量都达到了最巅峰的时候,他所率领的这支小队全都是屯齐麾下的精锐,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巴牙喇。 其实并不是党守素的亲卫出了什么差错,而是岳信实在太过老道了,他一眼就识破了这个分兵之术。 而通过观察地上的马蹄印,路边的草丛和树叶,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党守素那匹已经疲惫的马。 岳信下完命令,身子立即往荒村的一侧歪去,动作十分敏捷,只见他的背影在那段垮塌的泥墙边上晃动了几下,就立马消失在了荒村的废墟里。 阿吉纳和穆里玛两人则结伴而行,一人负责警戒巡查,一人拿出火折子,一面搜索,一面点起了荒村中的破旧茅草屋。另外两个巴牙喇也是立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开始绕着村子巡视。 随着荒村一点点亮起,火焰中枯枝落叶“劈里啪啦”地响着,不少地方在橘黄色的火焰映照下,已经慢慢可以看得清楚。 荒村内外,随着火光亮起,野鸟飞腾,乌鸦乱叫,这个湘北的小村落陡然间变得阴森恐怖了起来。 而另一边,党守素在黑暗中贴着墙,摸索着前进,然后在右手边不时撒下褡裢里的铁蒺藜。他的弓和箭袋在刚刚躲避清军箭矢的时候丢了,现在手里只剩下一把腰刀,两把匕首,以及十几个铁蒺藜。 好不容易从孙可望那里补充了那么好的装备,结果在救命的时候却被自己弄丢了,这让党守素心中不免有些波澜。 而且,刚刚那一跳一摔,他的腰腹和大腿都被盔甲给磕伤了,现在又不停的运动,正肿得厉害! 党守素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村落,距离自己还不算太近,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 随后,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向右一拐,走进了一座没有门叶的院子里,现在这种情况下,伸手不见五指,就是村里的荒草中也不时有鸟雀被惊起,更别说到村外的荒野之中了,贸然出去只会让他更容易暴露在清军的攻击之下。 所有,在杀掉这些追击的清兵之前,党守素还不能冒险出村,他要做的是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来个守株待兔。 在一路摸黑前行的过程中,党守素原本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但转念一想,其实在这种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也只能是看谁的运气更好了。 这些鞑子甲兵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强,而且在多年的征战中,性情和耐力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党守素带上岸的三十多个军中好手,已经死了一半,都是在和这些八旗甲兵的战斗中阵亡的。 所有,便是党守素也没有把握以一对三,更别说对方有五个人了,但若是他们分开行动了,自己又埋伏了起来,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换句话说,偷袭,只有靠偷袭,各个击破,不让他们抱团,党守素才有赢的可能! 党守素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生怕撞倒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踩到了树枝,惊起鸟雀。在这样毫无人烟地荒村之中,任何声响都会传得很远,一招不慎,党守素的位置就可能暴露给周围的鞑子。 他悄悄地摸进了屋子里,进去之前还在门口撒下了最后两个铁蒺藜,然后沿着墙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最后才背靠着墙角坐下,这样除了自己的正面,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有敌人了。 手里还有一把腰刀,两把匕首,但是这些如果正对鞑子的盔甲是不会有什么攻击效果的,铁蒺藜已经一路放完了,就是不知道鞑子会不会踩到。 荒村之中,除了已经被鞑子点着的地方,相当一部分区域还是一片漆黑,党守素的耳中不时传来乌鸦“呱呱呱”的叫声。 但很快,一声“满语”从外面传来,党守素立即起身,做出了战斗姿势,他沿着墙靠在了左手边那堵半垮塌的墙上,从那里一点点探出头,果然就看到了一片火光从黑暗中照出。 听声音应该是两个鞑子,党守素听不懂满语,只知道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烧到了这里,若是自己继续跑,随着黑暗区越来越小,一旦打起来,很有可能直接被五个鞑子围攻,那就必死无疑了。 而且,鞑子装备齐全,不仅有弓,还有破甲箭和斧头,自己为了近战而穿在身上的这套锁子甲面对一般的武器有用,但是面对破甲箭,或者是斧头这种“重武器”,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不一会,那两个鞑子就走到了党守素躲在的那堵墙面前大约三十步的村道上,其中一人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不时朝着两边的屋顶点火,那团亮光直接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可能是看到了党守素遗落在村边墙后面的弓和箭袋,这两个鞑子居然一点也不怕他在暗处放冷箭,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举着火把四处搜索。 两个甲兵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十分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们虽然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但是面对这股忽然冒出来的明军哨骑,也一点不敢松懈。 以他们这样的精锐,才勉强打出以一换二的成绩,更别说是其他人了,西南突然冒出来的这股明军,确实是比预料之中的,比以前的明军,要强大得太多。 党守素把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弓着腰,尽可能地调整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两只手都紧紧握着一把匕首,躲在墙后面,只等这两个鞑子从他躲的这堵墙走过,他就从背后偷袭,先插死一个,然后再想办法在其他鞑子赶过来之前,速战速决,解决掉另外一个。 “一,二,三......”看着外面投射进来的那团火光,党守素心中默默数着鞑子的脚步,由此来估算对方的速度,以确定在火光转向的时候,自己什么时候出击。 不过,当这两个鞑子走到拐角,与党守素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消失的脚步声让党守素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好在他们只是看到了屋顶的茅草,就忍不住也把这间屋子还剩一半的屋顶给点了,火势迅速蔓延,屋子里面很快冒出了大股浓烟。 党守素虽然没有想到这一突发状况,但南征北战那么多年,他的心理素质过硬,一点也没有慌张,任凭屋顶燃烧到一半的茅草不断落下,身子也一动不动。 而两个鞑子并没有发现异样,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党守素听着墙外的脚步声,身子开始挪动。 “咔嚓”一声脆响,党守素刚刚翻墙落地,就踩到了一根树枝,不到三步的距离,两个鞑子随即扭头看向了他。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恶战(下) 不等那两个清兵反应过来,党守素已经将手中的两把匕首都投了出去,然后又顺势拔出了腰刀,速度快得惊人。 “锵......啊——” 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一声惨呼,一把匕首被清兵身上的盔甲挡住,弹到了地上,另外一把则插进了对方的脖子之中,随即便是“噗”的一声,一身盔甲,人高马大的清兵手中的火把,兵刃掉落在地,捂着脖子痛苦地摔在了地上。 党守素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另外一个清兵此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扔下手中的长弓,抽刀一挡,火花迸溅,随即和党守素砍在了一起。不过,两人身上都穿着锁子甲,腰刀刀身狭窄,力量不足,面对坚实的锁子甲毫无用处。 但很明显党守素更甚一筹,这场对战他完全占据了优势,那个清兵只觉得对方的攻势又快又猛,而他只能一直防守,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原本,他的身上还有一把短斧,一口厚背刀,只是刚刚事发突然,以至于他慌乱中也抽出了一把腰刀,不然对面那人早已经刀断人亡了! 党守素知道以自己手上的武器根本不足以对面前的清兵产生足够的伤害,所有他才不惜消耗体力,迅猛出击,为的就是让这个清兵无暇躲避,只能仓皇应战,然后自己再贴身靠近,以求转机。 这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巴牙喇和另外一个同样身经百战,武艺过人的军中大将的区别了,如果论个人勇武,或许两人的差距还不算特别大,但是论反应,机敏,党守素就更胜一筹了。 当然,其中也有运气的成分,若是这个清兵混乱之中抽出的是那把厚背刀,恐怕党守素一刀砍下去,自己手中的这把腰刀就报废了。 不过,战场之上,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运气,就是别人犯错误了,但自己没犯。更准确一点,在双方都会犯错误的情况下,谁犯的错误少,谁就更有可能赢。 太快了,太快了,那个清兵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刀,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只觉得敌人越来越靠近自己。 突然间,他发现那个明军的攻势弱了下来,正准备反击,却忽然觉得腰间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出来了一般。 然后,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个清兵还来不及反击,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是被什么砸到了一般,左胸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半个身子都发麻了,更是全身失力,手中的武器也再阻挡不住党守素的攻击,掉落在了地上。 但是,党守素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继续前冲,用左手猛地使力,短斧重重地砸在了那个清兵巴牙喇的身体上。而锁子甲根本抵挡不了这样的“重武器”和党守素拼尽全力的攻击,那个清兵很快被砸得血肉模糊,口吐鲜血。 解决完这两个清兵,党守素也丝毫不敢放松,他连忙捡起那个清兵身上的厚背刀,一手短斧,一手厚背刀,保持着战斗姿势环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暂时没有敌人之后,他才把短斧插进了自己的腰间,随后又借着火光,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 不过,就在他准备去捡清兵尸体上的弓和箭袋,想要以此来对付剩下那三个清兵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党守素心中一紧,来不及将弓从清兵尸体身上解下来,身子当即一歪,躲进了墙边的黑暗之中,侧着身子,紧紧地贴着墙,然后屏住了呼吸,眼睛扫视周围。 岳信很快就出现在了这条村道的拐角处,距离党守素不过十几二十步,屋顶上燃烧的茅草照亮了周围,那么近的距离,党守素根本就藏不住,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对视并没持续多久,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看不起对方脸庞的两人就朝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冲了过去,党守素将刚刚捡起来的匕首再次扔了出去,岳信则是投出了一把飞斧。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人都极其敏捷地躲过了对方的攻击,然后依旧冲势不减,根本就是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党守素借着冲势举起手中的厚背刀,朝着面前同样猛冲过来的清兵迎头就是一砍,但是被岳信奋力一挡,火星迸溅,两人都感觉手臂一麻,一时僵持不下。 对方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贴身近战之时,党守素根本不敢单手持刀,更别说像刚刚那样,趁机偷袭了。 然后,双方近身僵持了一小会,传出了一阵兵刃交集的声音,土墙边上,飞舞的砍刀反射着屋顶的火光,明亮的刀身一闪一闪,刚刚杀完两个清兵巴牙喇的党守素力量明显有些不足,被岳信逐渐压过,后退了好几步。 党守素见状,干脆虚晃一招,假意反击,然后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和岳信拉开了距离,本来是打算借此重新调整身体重心,摆脱颓势的。 可谁知道对面的清兵实在是太强了,虽然没有识破党守素的意图,但面对反击依旧冲势不减,在党守素刚刚抽出匕首的时候,就立马攻了上来,手中的那口厚背刀更是连连落下,击得党守素再次陷入了困境之中。 而且,岳信脚下不停,手上的攻击更是快如闪电,党守素除了不断地消耗体力,一心防守以外,根本别无他法。 “啊!”党守素一声痛呼,被岳信一脚踹倒在地,手中的厚背刀也一时不稳,甩出好几米后,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好在他顺手将左手刚刚抽出的匕首朝着对面仍要继续进攻的岳信扔了过去。 匕首划过半空,映照着火光,直接朝着岳信飞来,岳信身子一歪,躲过了偷袭,然后又立马调整身体重心,准备斩杀面前的这个明兵。 不料,当他一转身,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泥沙,岳信躲闪不及,当即就被迷了一只眼睛,一时失措,剧烈的疼痛和视野受挫使得他的进攻明显放缓了,几乎可以说是暂时丧失了攻击的能力。 不止如此,这个时候,村子外面忽然响起了响箭尖锐的鸣叫声,岳信听到声音,微微一怔,明白村外绝对是出事了。但当他迅速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身前的党守素也已经站了起来,手中还拿着一把腰刀。 若是刚刚,岳信绝对会立马攻上去,杀了这个明军。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很有可能是今天放走的那两个明军带了援军,借着火光找了过来。而自己虽然可以杀死眼前这个只剩下了一把腰刀的明军,但对方实力强劲,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明军哨骑多得是,而且城陵矶-临湘一带的情报估计已经被传出去了,杀人已经无法解决战前情报泄露的问题了。 为了杀这样一个普通明军而将自己陷于险境,根本不值得。 这些想法在岳信的脑中一闪而过,然后便迅速脱离了战场,党守素听到那声尖锐的响声,此时也大致明白了情况,随即退入了拐角处。 面前的那个清兵身上有弓,如果不退,只要距离够了,自己可就成了活靶子了啊!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推进 位于华容县县衙的北路军帅府内,李来亨看完了手中的文书之后,递给了身侧的刘体纯,然后面色平静地说道:“情况基本在我们的预料之内,可以开始行动了!” 刘体纯接过的那份文书,正是党守素亲自上岸侦察了数日之后得到的城陵矶-临湘一带交通地形概况以及清军布防的大致情况。 曾经的大顺军威武将军,载侯,现如今手下只有几百人,亲自深入敌控区侦察还负了伤,这让大顺军余部诸将心中都不免压着一股气,恨不得杀光城陵矶-临湘一带的清军,重振大顺军军威! “嗯,城陵矶-临湘一带河湖密布,特别是临湘东南一侧还有连片低山,不利于清军骑兵行动,但是有利于我们埋伏的,这一仗对我军是十分有利的。”刘体纯简单看完之后说道。 明末,城陵矶,道人矶,临湘三城都还在长江沿岸,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而且相互间距离很近,互为支撑。而这一带的地形不比岳阳城南面那般平坦,极大的限制了清军骑兵的行动力。 袁宗第随即接过文书看了起来,听前面两人这么说,他其实也已经放心了下来。 “临湘城虽然就在江岸边上,但守备森严,周围又有如此之多的清军,恐怕抵抗会很顽强。”李来亨看起来有些担心,“我们上岸架炮,围攻城池,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攻下的,必须得利用清军前锋两三个时辰内可以赶到这一点智取。” “若是我们分出一千兵马去攻击城陵矶,牵制清军,至少可以拖住一日,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可以拿下临湘的了。”袁宗第看完文书之后,说道。 袁宗第那么说,自然不是指强行攻城可以一日之内成功,而是李来亨已经想好了计策,利用的就是三城之间的时间差,给临湘城的清军一个大大的惊喜。 “嗯,没错!”刘体纯又补充道:“而且,若是岳阳方面的清军援兵未到,凭借城陵矶城内的那些包衣,还不足以轻易击败我军一千人马,就是拖上一两日也不成问题。” “岳阳距离城陵矶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行军距离,哨马来回,集合部队,以清军的速度,恐怕也只要大半日就能到了。所以佯攻的部队还是得尽快撤退,不然就难以脱身了。”李来亨提醒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屯齐一定会分兵北援的原因了,清军可以那么快速支援,北路军也可以一两个时辰就推进到岳阳城外。 “佯攻城陵矶关系重大,是攻取临湘,击败清军援兵的关键,李将军亲自领兵攻取临湘的话,那这个任务恐怕只有袁将军能够胜任了!”刘体纯忽然又说道。 李来亨听罢,心中一喜,点了点头,不管袁宗第同不同意,随即下令道:“好,既然如此,袁将军,你亲自领兵,带一千人马佯攻城陵矶,谭文,你带一千水军协助作战,壮大声威!” “是!”谭文当即拱手称是。 “是!”袁宗第面色微微变化,也随即拱手称是。 “其余诸将,除刘将军留守后方,随时候命外,与本将军一起领兵攻打临湘。”李来亨拍案而起,大喝道:“恢复河山,重振军威,就在此时!” 在之后的一天时间里,以大顺军余部为主体的北路军迅速集结,打算趁着夜色穿过洞庭湖,然后顺流而下,直接推进到城陵矶和临湘城城下。 与此同时,随着冯双礼先行一步,领兵沿着幕阜山山麓行进,并击败了三股小规模清军之后,顺利地穿过新墙河上游的沙港河,而吴三省则领兵继续北上,径直朝着龙窖山前进。 不同于南面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岳阳城东面与江西省交界处,分布着罗霄山余脉幕阜山,龙窖山,地形崎岖复杂,因此清军也在这些地方设置了大量的障碍,希望能够延滞大西军的行动,以免通往武昌的撤退路线被轻易截断。 当然,这只是屯齐分散大西军兵力的手段,并没有要在那里真正阻击大西军的意思,他部署在前线的多是包衣,只有少量八旗甲兵督战,抵抗并不激烈,往往都是象征性地阻击一下大西军,便往北收拢而去了。 所以,冯双礼和吴三省推进的很快,相对应的,孙可望和李定国,白文选率领的主力军也进展神速,很快就推进到了新墙河南岸,马进忠也随之而来,将部队推进到了鹿角一带,策应大军左翼。 大西军左翼和主力的粮草主要通过洞庭湖水运,民夫基本上都用来扎营,修建工事和运输辎重,如此庞大的人力支持,使得大西军的行军速度远超清军的估计。 新墙河距离岳阳城不足四十里,距离清军的十三座连营不足二十里,其发源于罗霄余脉的幕阜山和龙窖山,自东向西流,和这两座山脉一起,构成了岳阳城南面的屏障。 与此同时,新墙河北岸地形平坦,十分适合骑兵作战。东面是山脉,西面是大湖,南面是天然大河,便是冬季水深也在一米以上,这个时节涉水更是九死一生,所以这里也成了屯齐预设的最理想决战地点。 而孙可望在这方面是处于劣势的,大西军急于决战,可清军并不着急,所以想让其过河,扭转这一不利局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而拖下去,广西方面的窦名望,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屯齐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下令镇国公汉岱率领数千八旗甲兵和上万包衣兵在新墙河南岸稍微作了一番抵抗,然后烧掉了新墙河上的浮桥和渡口才撤退。 新墙河河畔,渡口周围还有许多清军新建的侯台,但是经过这一轮打击之后,已经被大西军前军猛烈的炮火直接打成了废墟。 而随着大西军主力抵达,这些刚刚被清军烧毁的渡口和浮桥很快就被数以万计的民夫给修复了,大西军主力很快就在新墙河南岸扎下了新营,并没有着急北渡,与清军主力决战。 孙可望还在等待时机,等待李来亨在北面,冯双礼和吴三省在西面,卢名臣在东面,给清军造成足够的压力,迫使其四处分兵,再趁机渡河。 不过,随着新墙河上,渡口和浮桥被修复完成,大西军随即派出了大量哨骑前往新墙河北岸展开侦察和骚扰行动。 相对于北面只有三四十人的哨骑侦察规模,南面大西军与清军的侦察骚扰战斗更加激烈,为了最大限度地摸清对方的情况,双方哨骑经常深入侦察,遭遇交锋更是家常便饭。 “现在清军的部署如何,各处兵力有什么调整吗?”孙可望站在新墙河南岸的一座高大堠台之上,一面眺望北岸长满野草的平坦土地,一面问道。 白文选扭过头来,拱手汇报道:“国主,经过哨骑侦察,岳州东部的清军主力全部集结在了北边二十里外的十三座大营附近,除了哨骑之外,兵力极度收缩。据卢名臣汇报,岳阳城内的清军应该已经不足一万。” 孙可望一面听一面继续看着新墙河北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据冯双礼汇报,西面清军则是一路撤退,似乎是要龟缩到羊楼,土门镇一带,不过具体兵力不明。西面地势险峻,冯双礼,吴三省现在也不敢推进太快,担心清军会依据地势伏击。” 冯双礼自从上次被屯齐伏击,损失了上千精锐之后,已经变得异常谨慎了! “西面主要是包衣兵,八旗甲兵十不足一,虽然不会轻易投降,但整体战斗力不强,只要不出意外,冯双礼和吴三省应该可以按计划推进到指定位置。”李定国忽然插嘴道:“不过岳阳有问题,屯齐不会意识不到北路军的行动,恐怕是......” “定国莫要担心,他屯齐想得到,李来亨也想得到,北路军无虞!”孙可望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下堠台,背对着李定国和白文选,一边走一边问道:“定国,文选,你们觉得渡河之后,在北岸哪里扎营对我军会战最有利?”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此计甚妙 随着大西军北攻开始,整个岳州府东部可谓狼烟四起,清军防线一直不断收缩,一道道军情急报从东,西,南三面接连不断地飞向屯齐的中军大营。 大西军各部如今士气高涨,斗志昂然,军中畏满情绪早已一空,在湖南各地乡绅的鼎力支持下,大军的后勤,装备都有了不小的提升,战力更盛。 短短两天,冯双礼大军距离土门镇已经不足十里,吴三省大军距离羊楼不足十五里,这两个清军西面的重要战略支点顿时岌岌可危。 而岳阳城东面的君山岛周围,舟船云集,樯桅如云,卢名臣还不时指挥水军炮轰清军临时修建的水寨,岳阳守军更是风声鹤唳,不得安宁。 为了对付大西军主力,屯齐将八旗主力和绝大部分民夫集中于岳阳城以南约二十里的十三座连营之中,所余大军还要驻守岳阳城,羊楼,土门镇两地的守军力量明显不足,只能龟缩在堡垒之内,勉强支撑。 而且,羊楼通往武昌的道路已经被吴三省部前锋截断,土门镇与岳阳之间的交通更是不畅,清军在山道中修建的堠台暗堡不断被攻陷,这使得两地守军和屯齐大营的塘马往来交通都需要绕道而行,屯齐一时更加难以了解西面的局势。 屯齐放下手中的军报,抬头看了看营中诸将,除了一等伯伊尔德被派往城陵矶,多罗贝勒巴思哈,固山贝子扎喀纳、穆尔祜,镇国公汉岱都已经到齐。 然后,他顺势站起身来,将刚刚收到的土门镇军报递给了巴思哈,随即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既然大家都到了,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今日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这伙西南尼堪明军的。” 大帐之内,一时鸦雀无声,近来的形势众人都已经基本了解,岳州三面受敌,处处被动,而北面却不知为何,没有一点动静,这使得他们对于屯齐早前分兵北上的决定不免产生了怀疑。 要知道,形势之所以看起来如此不妙,便是因为屯齐坚持要集中大军的核心战力——八旗兵,不断收缩兵力,以至于明军进展神速,外围据点纷纷沦陷。 屯齐见众人无言,又继续说道: “这次尼堪大军三面而来,洞庭湖攻岳阳一路倒不足为虑,土门镇-羊楼一路局势颇为严峻,外围堡垒失陷过半,已经连发了十几道急报要求增援,而北面城陵矶有伊尔德率领的五千甲兵,便是尼堪大军突袭上岸,也无济于事。 而南面新墙河一路,乃是孙可望,李定国所部主力,此次战役之成败,关键便是此路了。” 众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无不端正了坐姿,大帐之内的气氛瞬时严肃了起来。尼堪被杀,三千精锐护军覆灭,大军连退数百里,他们哪里还敢轻视孙李两人? “据前线哨马侦察,南面新墙河一路尼堪兵马众多,仅是骑兵可能就有两三万之众,如今正在新墙河南岸扎营,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皆是兵营军帐,尼堪总兵力恐怕有七八万之众。”汉岱随即出言道。 大帐之内,一时更加安静,诸将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大西军可以集中那么多兵力,甚至还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屯齐看向了另外一个贝勒巴思哈,想让对方说话,但是巴思哈并无此意,立即垂头看地,躲避屯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屯齐无奈,只好自己率先发问:“目前除了北路尚无动静,只能让伊尔德继续守株待兔,西路乃是尼堪水军,无关痛痒,西面和南面,你们觉得应该先打哪一路?” “西面不过是尼堪偏师,便是让他们攻下了羊楼和土门镇又如何?不过是侧翼骚扰一下我大军,待武昌,江西的援军抵达,两面夹击,定叫他全军覆没。 反正不管西面,南面,孙可望和李定国在哪里,我就去打哪里。若是你们担心后路有失,再派些兵马前往支援便是了。只要打败了孙可望和李定国,其余的都不足为惧。”贝子扎喀纳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屯齐。 “没错,李定国和孙可望就在军中,打败了他们,哪里还需要什么后路?”另外一个贝子穆尔祜也随即出身说道:“况且,若是我大军要撤退,土门镇和羊楼被夺了又如何,难不成这些尼堪还拦得住我数万大军不成?” 屯齐听罢,却是不置可否,反而扭头看向了巴思哈:“巴思哈,你说说看,我们该如何打?” 巴思哈闻言,不得已将头抬起,看了看屯齐,又顿了顿,然后才说道: “两位贝子所言极是,但我还是觉得,咱们领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轻敌冒进,土门镇和羊楼两地,还是派些兵马支援一阵为好。 况且,军报上说,西面羊楼一路的尼堪军兵马不过数千,土门镇也不过万余,我大清八旗悍勇无敌,来去如风,分兵击溃此两路尼堪大军不过数日即可。 到那时,孙李所部侧翼动摇,必然不敢再北上与我大军决战,我军到时便可趁其拔营,一举拿下......” “这股尼堪军没那么好对付!”扎喀纳冷眼一瞥,撇嘴说道:“而且西面山丘遍地,林深树密,根本不利于骑兵作战,又如何能在几日之内击败尼堪上万大军?” “羊楼有官道直通,到时和守军内外夹击,如何胜不得?”巴思哈很不服气,又争辩道。 这时,汉岱也忽然出言打断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四处分兵,恐怕会给尼堪可乘之机。若是南面的数万尼堪大军趁机北攻,营中大军又如何迎战?支援羊楼,土门镇的部队是回来还是不回来?真到那时,我大军岂不是进退失据?” 巴思哈在军中毫无建树,又不懂行军打仗,完完全全就是凭着皇家宗室的出身得了爵位和官职,军中并没有什么人支持他,屯齐把他拿出来,不过是想试探其他的人意思罢了。 毕竟,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北面这个时候了都还毫无动静,似乎是自己判断错误了,西面明军的进展又超乎想象,这些失利让屯齐这个大军临时统帅面临的压力很大,急需寻求军中诸将的支持。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巴思哈这个废物,其他人对于自己的计划,虽然有所抱怨,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 一个月之前,大军士气低落,不少士兵甚至还产生了畏战心理,自然以整顿大军为主,不能主动出击。而现在,既然已经集中兵力,屯兵以对,只要孙李大军渡河,那决战之势便成,自然也不应该再分兵。 换言之,在特定的时间里,屯齐在大方向的抉择虽然保守,但唯独一直没有错,军中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经验丰富,所以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屯齐思索了片刻,然后又看了看营帐之中的诸人,才开口说道: “其实巴思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是能够迅速击败西面的两路尼堪军,于我军是十分有利的。但如果从全局来看,如此便是无益了。 北面现在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是尼堪绝对会分兵攻击城陵矶一带的,这么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至于西面,孙可望和李定国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攻下了土门镇和羊楼,我大军若是想退,也不会难退。 而且,这两个地方堡垒坚固,又修筑了许多防御工事,尼堪大军兵力不足,一时半会绝对无法攻克,所以西面其实也无足为虑。 不过,既然孙可望和李定国那么希望我们分兵西进北上,我们就分给他看,这样也好让他尽快渡河,与我大军决战!” 此话一出,营帐之内,众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汉岱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贝勒的意思是?” 汉岱是除了伊尔德以外,屯齐最信任的将领,现在他坐镇前军,还负责哨骑侦察工作,不仅要时时关注大西军的动向,引诱其渡河大战,还得对付难缠的明军哨骑,可谓是“日夜辛劳”。 而且,通过这段时间,两军哨骑之间的交锋,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支明军的战斗力绝非寻常,若是现在不集中兵力一举歼灭,假以时日,必定后患无穷。 “孙可望,李定国两人之所以在南岸扎营,按兵不动,便是在等这个机会,等我大军调动兵马西进北上,军营混乱,大军不稳之时突袭过河,以站稳脚跟。 他们猜得没错,咱们之所以在此处扎营,就是要在他们大军渡河,首尾不能相顾,阵型未成之时突然出兵截击,杀他们一个大败。 所以,既然他们在等咱们动,咱们就给这些尼堪一个机会。若是这支尼堪军虚有其名,不过便是这一战,便可定胜负了。” 屯齐说罢,扭头转向了身边的巴思哈,又问道:“巴思哈,你也是太祖之曾孙,今日要如何,此计可不可,你也给个说法!” 巴思哈闻言,眯了眯眼睛,他知道屯齐在逼他表态,以此统一军中高层的意见。虽然他对屯齐的轻视心中有怨气,但此“诱敌之计”甚妙,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咱大清的每一块土地,从来都是在血战中夺来的,不然如何有今日这般荣华富贵?既然这些尼堪摆了那么大的阵仗要打,诸位将军也要打,我巴思哈自然没意见,最坏不过是战死沙场罢了。” “好,那就调兵西进,北上,等着孙可望和李定国渡河!”屯齐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巴思哈终究还是无力与自己抗衡的。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诱敌 原本,这个时候,李来亨应该已经率兵拿下临湘城,击败伊尔德所部兵马,甚至于逼得道人矶的清军弃城而逃,城陵矶的清军不敢出城应战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李来亨率兵出击的那天晚上,船队还没驶出长江洞庭湖湖口,就遭遇了冬季罕见的湖面大风和湖口暗流,如此险境行舟风险太大,以至于北路军的进攻计划直接推迟了两天。 也正是由于这个推迟,再加上孙李大军军威大胜,被清兵哨马多估计了近万人马,使得屯齐和清军高层一度以为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误,明军没有北攻城陵矶的想法。但又担心中了孙李的计策,也不敢贸然将伊尔德所部调回。 真正的战场便是这样,迷雾重重,瞬息万变,根本不按计划来,战争双方其实都在猜测对方的行动,寻找对方的破绽,以求突破。不然,就只能是凭着实力在那里硬拼了,看谁撑得久了。 不过,随着李来亨率军再度启程,屯齐还是会很欣慰的——他也没有完全猜错,明军确实有北路军,只不过打的不是城陵矶罢了。 北路军数百艘舟船趁夜再度驶出长江洞庭湖湖口,然后顺流而下,天还未亮,袁宗第所部佯攻的一千兵马,谭文所部一千水军,便抵达了城陵矶,然后火速上岸,只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再虚张声势,佯攻城池。 而李来亨则带着马腾云、塔天宝两员大将,谭弘与谭诣两兄弟,率领余下的近万将士和二谭本部数千水军,继续东进,直逼临湘城。 有党守素侦察所得的情报,借着夜色掩护,北路军主力很快就完成了登陆,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已经将临湘城围得水泄不通了,而且还在城下架起了火炮,准备轰城。 因为传闻中的明军一直没来,城内的清军包衣兵大多放松了警惕,若不是尚有两百多个八旗甲兵在此监督,城池四周都安排有暗哨,恐怕这临湘城已经被李来亨大军给直接突破了。 而随着李来亨下令试炮,城墙之上的清军也不过是刚刚摆开阵势,然后便被“轰隆隆”的炮火声给吓得躲到了女墙内侧,城楼里面,根本不敢探头出来。 不过,随着城外北路军两轮火炮齐射结束,城墙之上的包衣兵,绿营兵,以及几十个压阵的八旗甲兵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炮声,好像不是专门用来攻城的红衣大炮吧? 然后,城墙四面,十几个被迫从城墙垛口探出头来的包衣兵便发现了端倪:刚刚天色未亮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城下哪里有什么红衣大炮啊,就是些发射石弹的灭虏炮罢了。 虽然灭虏炮一次能够发射数十颗鸡卵大的石弹,但区区五墫灭虏炮,想要攻城?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这其实就是孙可望的问题了。他为了集中火炮用于和屯齐主力的决战,只给了北路军五门灭虏炮,十五门虎蹲炮,以至于出现了现在这样被清军鄙视的情况。 于是乎,知道了城外的明军没有攻城火炮,甚至连攻城器械都没有,现在正在城外加紧打造,至少需要数日时间才能完成之后,城墙之上的清军顿时嚣张了起来,除了那五墫灭虏炮对着的那段城墙,其他地方已经没有清兵躲躲闪闪了。 “城外有多少尼堪?”城楼之上,负责驻守临湘城的牛录额真胡达尼卡一面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明军,以及江面上数量庞大的舟船,一面问道。 “大人,奴才刚刚派人去查看了一下,城下的明军少说也有万人,江面上的看不清楚,不过估计有数千人之众,如此重兵,应该是真的来攻城的。”一个甲兵汇报道。 “哼,这些尼堪真是狡猾,不去攻城陵矶,反而来攻临湘了。”胡达尼卡轻蔑一笑,随即又冷声道:“但又有什么用呢?等过两三个时辰,伊尔德大人率兵前来,还不是得全军覆没?” 说罢,胡达尼卡指着身侧一个弓着腰的包衣命令道:“传令,让绿营全部上城墙防守,召集所有甲兵,包衣在城门集结,等伊尔德大人的援兵一到,就给我杀出去,灭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尼堪!” 那包衣兵得令,腰弓得更低了:“是,主子,奴才这就去。” 这便是屯齐有恃无恐的原因了—距离最远的临湘遇袭,城陵矶可以在三个时辰内来援,给攻城的明军来个内外夹击。 不过,这个时候,伊尔德看着城外数量不多,看起来却很是嚣张的袁宗第部,心中不免怀疑这是明军的阴谋,为的就是骗自己出城野战。 如若不然,为什么上岸的明军不过一两千人,江中还有上千水军呢? 于是乎,当第一个临湘城的斥候绕过袁宗第部队的封锁,进入城陵矶汇报军情的时候,伊尔德是根本不信的,明军的这种手段也太低劣了,这样就想骗自己? 只是,随着第二第三个来自临湘的斥候出现,而且稍微一查,发现还真不是奸细之后,伊尔德瞬间就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仅浪费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取笑明军的愚蠢,核实斥候的身份,现在还得先解决掉城外的明军,才能支援临湘城。 而临近午时,临湘城外,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 然后,原本整齐有序,旌旗飞舞的明军军营外侧忽然骚乱了起来,嘈杂声一片。 胡达尼卡站在城墙之上,模模糊糊间,只见一队上千人的大清骑兵奔袭而来,声势浩大,旗帜飞舞,铺天盖地般杀向了明军大营。而城外的那些明军根本就是毫无准备,一触即溃。 终于等到了援军,胡达尼卡一时喜出忘外,当即冲下城墙,翻身上马,呼嚎着率领手下的两千包衣,两百余甲兵冲了出去,准备里应外合,全歼了这股明军。 城外喊杀声一片,人喧马嘶,明军旗帜不断倒下,原本围如铁桶的,整齐肃穆的明军阵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被那支东南方向袭来的清军骑兵撕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俨然就是兵败如山倒之势。 只是,当胡达尼卡纵马奔驰,带着两千余人冲杀出城,眼看就要和援军汇合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股援军突然变成了明军,竟然挥舞着兵刃,直奔他而来。 正文 第六十章 临湘城下 屯齐在岳北三城的部署虽说不上完美,但也几乎找不到破绽。 若是李来亨率兵攻打城陵矶,伊尔德便是瓮中抓鳖,一举歼灭;若是李来亨攻打道人矶,或者临湘城,则是城内城外两面夹击,使其腹背受敌。 只是,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这个原本相互支撑,立于不败之地的防御兼反击体系,却被李来亨巧妙地利用了,给笃信援军两三个时辰可至的临湘城清军来了个“智取高唐州”! 其实,屯齐所设置的这个防御体系在技巧上算不得高明,但对于兵力不足的北路军来说,却是无懈可击的。 只要伊尔德按计划出击,便是迟了三五个时辰也没关系,毕竟临湘城近三千守军,李来亨大军不过万人,守住一天绝无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驻守临湘城的满清牛录额真胡达尼卡在见识了李来亨大军的“攻城火炮”之后,便轻敌大意了,十分轻易的就中了李来亨的圈套。 且说,胡达尼卡策马狂奔,却看到自家好端端的上千援军忽然间就变成了明军,还朝着自己直冲而来,一时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明白自己中了明军的诱敌之计,慌忙间想要后撤,也是再也来不及了。 毕竟,就算胡达尼卡天生神力,恐怕也无法让胯下战马瞬间转向,更无法瞬间制止得住身后的数百骑兵和上千人马的冲势!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刚刚还一触即溃,散向两边的明军,这个时候居然已经成阵型从两边迂回包抄了,这样的反应和纪律,是胡达尼卡前所未见的。 不过,胡达尼卡已经来不及惊讶更多,便被淹没在了轰隆隆的马蹄声中。 不一会,已经陷入大顺军重重包围的胡达尼卡便被乱刀斩落马下,尸体刚刚掉到地上就被奔驰不息的大顺军战马踩成了烂泥,而他手下的数百骑兵虽然英勇,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战大顺军的精锐骑兵,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时间,临湘城外,战鼓响起,人马混杂,金戈铁马交错,喊杀声震天,马蹄声,金属碰撞声,战马嘶鸣声,重物坠地声,惨呼声不断…… 首当其冲的,便是失去了主将的那几百个清军骑兵,面对数倍于己的大顺军精锐,根本撑不住那猛然一凿,没几个回合就败下了阵来,其后的包衣步兵,更是惊慌失措,溃不成军。 只是,出城不过数里,身后便是护城河,左右两侧又是擂鼓出击,成阵型推进的明军,面对三面夹击,那些扭头就跑,顷刻间炸裂成了无数支小股部队,任由身后的大顺军骑兵肆意射杀追砍的清军包衣兵哪里还能逃脱? 激战不过两三刻钟,被突然袭击的两千余清军除了少数跨过吊桥逃回城的以外,其余的,不是直接被斩于阵前,便是掉进了冰冷的护城河之中。 要知道,这可是一月初,更是湖南岳州,河水没有结冰,一身棉衣掉进水中,哪里还能爬得起来?若是无人搭救,几乎就是活生生被冻死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屯齐要在新墙河北二十里地左右扎营的原因了,他就是要大西军“背水而战”,就是要利用这湖南河流冬季不结冰,寒冷异常的特点给大西军的渡河制造麻烦。 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玩“背水一战”这一招的。曹操试过,胡子没了,刘文秀也试过,若无孙可望及时搭救,两万将士也要没了...... 要说此时此刻,临湘城城墙之上的绿营兵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战事,但是看着城下的数百精锐八旗骑兵眨眼间便没了,两千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包衣更是仓皇逃命,狼狈不堪,一时间无不心胆坠地。 可问题是,满洲大人还在城下,他们也不敢收起吊桥,而等到残存的几十个满州大人逃回城内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除了八旗兵会逃命,那些包衣也一样会逃命,混乱之中,不仅仅是包衣们相互推搡,有人跑着跑着就被挤到一边,“咚隆”一声掉进了护城河里,便是八旗兵,也不可避免出现这样的意外。 于是乎,城外的清兵还没逃完进城,反而是大顺军骑兵跟着冲了进来,一路冲击一路砍杀已经溃不成军的包衣兵。 而随着临湘城守军主力几乎被全歼,撤回城内的八旗兵和包衣又近乎失去了战斗力,城墙之上早已经没了胆气的五百绿营兵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便直接放下武器投降了。 毕竟,他们大多都是湖南本地人,刚刚加入绿营不久,原本和牛国章本部一样,是清廷招揽而来,专门负责维护治安的守兵,不过是现在清军兵力吃紧,他们就被当成了战兵使用,战斗力可想而知。 出乎李来亨预料的,在击溃了清军的八旗骑兵之后,剩余的清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在大顺军的迅猛攻击下,临湘城的绿营守军集体投降,退入城内的包衣和八旗兵除了少数又突围了出去之外,其余的,在巷战几乎被消灭殆尽。 而此刻,伊尔德才刚刚将城外的袁总第所部一千人马驱逐上船。或者说,是袁总第见清军倾巢出动,当即选择了撤退,最后不过战死了数十人。 伊尔德看着眼前的战果,这才最终确定自己上当了,城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明军的伏兵,自己的小心谨慎用错了方向。 虽然明军没有像预计中的那样,而是晚了许多天才开始进攻,但是伊尔德却是一丝不敢放松,时刻保持着警惕,所以集合部队的动作才会如此之慢,没有一股脑就率兵冲了出来。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伊尔德虽然明白自己上当了,但也没有失了方向。他依旧十分谨慎,先是安排好了城陵矶的防务,留下了五百八旗甲兵,一千包衣,以及牛国章的那一千绿营兵,然后才率剩下的五千八旗甲兵和一万一千包衣兵出战,支援临湘城。 反正,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若是临湘城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自己马上赶去也来不及了。若是临湘城一切安好,那就算自己率兵第二天才抵达,那也无碍大局。所以还是步步为营,缓慢行军最为稳妥。 于是乎,伊尔德率兵从城陵矶赶到临湘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比正常的行军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而且,由于他提前派出了大量哨骑,又没有因为赶路选择河湖较少的山麓地带,使得李来亨设置在那里的伏兵根本就是成了摆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军缓慢地穿过长江边上的一条条河流,却也不敢贸然袭击。 不过,这个时候,临湘城已经被北路军攻下,面对一万六千清兵,李来亨也毫无畏惧,双方直接在城外扎营布阵,对峙了起来。 当然了,只能说是基本势均力敌的双方,谁也没敢轻举妄动,而是等着对方出招。 毕竟李来亨只有不到一万兵马,长江岸边的水军还要提防江北清军,也无力支援。伊尔德大军中的包衣虽多,但装备齐全,在有八旗兵压阵主战的时候,他们的战斗力也是不弱的 不过,虽然说双方都在等待,但是战争的主动权却是在李来亨手上的。伊尔德要尽快歼灭这支明军回兵屯齐大营,可李来亨需要的只是拖住他们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战争的胜负,比的就是谁更有耐性,谁最先犯错误了! 而就在明清双方在临湘城外摆开阵势,准备大打一场的时候,广东的线国安所部数千人马已经退出了梧州战场,集合完毕,准备绕道廉州,北上偷袭南宁。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继续等 线国安率部从梧州战场悄然撤下之后,绕了一大圈,沿着高州府-廉州府的官道一路南下。 按照清廷的计划,这支兵马将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灵山县进入南宁府,偷袭横州,然后沿着官道直接北上,突破柳州府,桂林府,大乱广西。在破坏了大西军后勤基地后,再进兵湖南衡州,威胁孙李大军的后路。 这个时候,原本固守梧州城的窦名望所部必然突围回援,而尚可喜,耿继茂两藩兵马以及所属的广东绿营合力围攻,两三倍的优势兵力,十有八九是能打垮这支明军的。 不过,计划终究只是计划,落实到具体的人,具体的行动,就不一定是那么一回事了。 “提督,咱们现在的行军速度是不是慢了些?”南下的路上,副将马雄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连绵数里,缓慢前行的大军,有些担忧地问道。 “哼!”另一个副将全节冷笑了一声,一脸戏谑地反问道。“老马,走那么快干嘛?你忘记王爷是怎么死的了?” “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个混蛋,想让咱们去送死,想得美!”线国安一脸不忿,骂道:“窦名望这个硬茬就留给这两个王八蛋打吧,咱们兄弟可不给他们卖命,反正最后功劳也不是咱们的。” 清廷,尚可喜和耿继茂三方都不顾线国安及其本部兵马的安危,下了死命令,让他这支不足万人的兵马孤军深入,不惜一切代价打到湖南,直面孙李精锐。 线国安又不是满人,手里除了这数千兵马,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会如此拼命? 当然了,这其中自然有尚可喜和耿继茂的小算盘,无非就是想消耗线国安,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夺取胜利果实,再把这只兵马平分了。 “咱们就这个速度,慢慢走,继续等,等他们在梧州再打久一些!”线国安嘴角微微勾起,阴险地笑道。然后,他又扭头看向全节,下令道:“老全,你亲自去领前军,把哨马的范围撒的再大一些,不要遭了西贼的埋伏。” 不过,线国安不着急,岳州府满清中军大营内,屯齐却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且说,这几日北岸的清军主力已经如计划的那般开始分兵西进,那架势,似乎真的是要去支援土门镇和羊楼一样。 而且,为了把戏做得更真一些,屯齐还派出了不少骑兵前往北岸助战,看起来就像是担心大西军趁机偷袭,要竭力稳住阵线一般。 可是,孙可望就是按兵不动,就是不渡河,就是不上套,这让以为自己接连判断失误的屯齐心中不免自我怀疑了起来,这怎么能不急? 此时,新墙河南岸堠台之上站着的李定国,面色从容地看着北面的骑兵交锋,他身旁的士兵们也一个个神态轻松,毫无惧色。 新墙河北岸的原野之上,十数股百人以上的清军骑兵成群结队,来回往复,与王自奇手下的骑兵前锋打得不可开交。而更远的地方,还有不少清军游骑四处巡视,生怕被大西军的哨骑抵近侦察,暴露了己方的真实兵力。 东洞庭湖以东的平原地带地形平坦,土地肥沃,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山坡,但是却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村庄废墟,成为了大西军和清军哨骑斗智斗勇,侦察敌情的绝佳战场。 甲申之变以来,湖南前前后后已经打了六年了,如今又成了近二十万大军的主战场,洞庭湖平原地区的百姓不是饿死,病死,被杀死,四处逃亡,便是成了两军军中的民夫,炮灰,村落之中哪里还有人烟? 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将李定国从沉思中唤醒,他转头一看,发现又有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通过浮桥,进入了新墙河北岸,增援前锋的骑兵大战。 两军骑兵之间的正式交锋是在这两日才开始的,原本不过是哨骑之间三三两两的小规模前哨战罢了,如今已然是演变成了上千人的骑兵大战。 “定国,都已经打了两天了,还没看腻啊?” 李定国闻声心中一紧,扭头一看,果然是孙可望来了,身边还跟着白文选,马进忠等一众军中主将。 “秦王!”李定国朝着孙可望拱了拱手,道。 “今日打得如何?是鞑子的骑兵强一些,还是我大西军的骑兵强一些?”孙可望笑了笑,又问道。 “鞑子骑兵战力强悍,不容小觑,不过我军骑兵亦是丝毫不落下风。”李定国一本正经,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 “嗯,好!”孙可望点了点头,“有了定国这句话,孤就放心和清军决战了!” “两天过去了,现在北岸的清军有什么新的动向吗?”孙可望扭头看向白文选,又问道。 白文选随即拱了拱手,立马回答道:“屯齐这两日一直在调兵遣将,估计已有两万大军被调出营中了。不过清军防备甚严,我军哨骑无法抵近侦察,具体情况也很难知道。 至于清军其他方面的部署,应当是暂时没有的。” “定国以为如何?”孙可望听完,再度看向了李定国,问道。 “我还是之前的判断,清军应当是埋伏了起来,现在正等着我军按耐不住,然后半渡而击。”李定国的语气十分笃定。 孙可望点了点头,又看向白文选问道:“文选,你呢,你怎么看?” “我和李将军的想法一样!” “进忠呢?” “我也是那么想的!”马进忠当即出言,信誓旦旦。 看着眼前的李定国,白文选,马进忠,以及贺九仪,靳统武,高文贵,马宝等人,想到正在侧翼协助作战的冯双礼,吴三省,正在北线的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卢名臣,正在南面的窦名望,孙可望心中不免感慨万千,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自己的到来,原主没有再犯那些让人捶胸顿足的错误,大西军没有分裂,反而是和大顺军余部,夔东多支义军都拧成了一股绳。 虽然说此次大战依旧说不上胜券在握,但是整个西南的抗清义军有史以来第一次团结在了一起,这股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之势,已经多少年未见了?又是多少仁人志士朝思暮想的? 每每想到这里,孙可望便觉得值了,自己来这个世界一番,已经值了! 当然,这些想法只是一个还有些矫情的现代人脑中一闪而过的小心思罢了。 孙某人可不甘心就这样,他现在可是立志要创千秋伟业的,可谓是雄心壮志! “北路李来亨方面有传回什么新消息吗?”孙可望迅速收敛起心中的胡思乱想,继续问道。“冯双礼和吴三省呢?” “风暴过后,李来亨已经率兵出发,岳北三城的战况目前尚未知晓。 冯双礼大军仍旧在围攻土门镇,但是清军防守甚严,目前进展不大。 倒是吴三省方面传回了重要军情,他们截获了一封清军的军报,江西的清军似乎已经开始出发了。” “嗯,局势大抵还在计划之内。这些江西的绿营不足为虑。”孙可望点了点头,话虽然这么说,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广西方面如何,可是有清军动向?” “广西方面,窦名望还被困在梧州,徐天佑,胡一青,赵印选等人已经集结四千多兵马,若是清兵来袭,应当还是可以抵挡住一阵的。”说到广西,白文选的神情也不免黯淡了下来。 这是目前大西军兵力最薄弱的地方,那四千兵马只有不到一半是正规军,还得分守各处,广西防线随时可能被清军突破,而广西一旦被突破,湖南就危在旦夕了,局势不可谓不严峻。 孙可望看着眼前诸将,明白大家心中的忧虑,当即提高了音量,安抚道: “咱们可不能自己乱了阵脚,继续等,再派一部分骑兵过去,也好让屯齐放心。等阴雨天,必须要等到阴雨天再渡河!”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战前 一月三日一早,整个岳州都笼罩在了浓浓的雾气之中,能见度不足三百步,天空中还有丝丝细雨,随着北风漫无目的地飘落在了岳州的原野上,荒村中,河流里,然后消失在了人世间。 这个时候,岳州夜间的气温原本就低,加之昨夜又下了小雨,便是大西军军中也不免冻死病死了几十个身体孱弱的民夫,更不用说满清大营中那些被抓来充当民夫,身着单衣的贫苦百姓了。 他们原本就缺衣少食,若是病了便会被清军直接活埋,根本就是连牲口都不如。所以,还没等到昨夜的小雨,短短一个月间,这几万民夫便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李忠诚最近很不得宠,他的主子塔塔克似乎对于花钱赎他一命这件事,心中还有怨气,所以一早便下了命令:这些日子埋尸的活,都派他去干。 浓浓的白色雾气之中,从岳阳蜿蜒而来的官道上,几个包衣正费力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横七竖八摆着十几具光溜溜的尸体。 个人的生命和尊严在这个时代微不足道,便是人死了,身上仅存的那两件单薄衣物,也会被还活着的人抢去。 四周的原野白茫茫一片,残破的村落,荒废的农田不时出现在眼前,几个包衣将车停下,然后奋力一抬,其上的尸体便“噗噗噗”地摔进了早已经挖好的深坑中。 随后,这些早已经麻木不仁,一言不发的包衣们,又一次推着车返回营地,准备去拉下一车尸体。 这年月,死人他们已经见过太多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感觉? 而且,某种程度上说,便是他们也不过是满人主子的奴才罢了,自己都不是人,又如何把人当人呢? 与此同时,新墙河南岸,原野之上,不时传来阵阵马蹄声,战象嘶鸣声,木轮摩擦咯吱声,以及士兵身上甲叶摩擦碰撞的叮当声,而且那声势还颇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新墙河北岸南北三十里,东西十余里范围内,地面平坦,除了西面临湖,东面分布着几座低矮的山岗,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地形,其中还散落着十几座荒村废墟。 经过这些天王自奇所率的大西军前锋骑兵和清军骑兵的纠缠,大西军哨骑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这些村落的基本情况,甚至靠近新墙河的几个村落,都已经插上了大西军的旗帜,里面往往还驻扎着上百名骑兵,以及数百名战兵协助防守。 不止如此,今天一早,一队队小股骑兵便开始分批过河,加强了对北岸各个渡口,浮桥以及村落的威慑和控制。 当然,这个时候,清军骑兵也不会贸然袭击,结果这段时间的较量,他们已经不敢再小瞧大西军了。 而且,无论是大西军还是清军,所有的行动自然都是为了某个战略目标服务的,时机未到,双方自然都会保持克制。 白文选如今正在最靠近新墙河一侧的一个村落之中,他是昨夜来这里视察前线军队部署和清军动向的,为的就是即将开始的大军渡河行动。 清军目前对大西军有战略上的优势,战场的主动权依旧在他们的手上,所以孙可望才会苦苦等待阴雨天的到来,好出动战象抵挡清军骑兵,作为大军行动的掩护。 这个季节,岳阳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雨了,若是大雨,孙可望也没有办法驱动军队行军,所以像今日这般,小雨过后的大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正准备走下村中的塔楼,白文选看着白茫茫的浓雾,忽然间就停下了脚步,凭栏眺望起来。 他是陕西吴堡人,自小放羊务农,体力过人,又好舞刀棒,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顺民,被裹挟进了这乱世之中,更不可能做安安饿殍,任人宰割。 崇祯四年,他便与冯双礼一起参加了张献忠的义军,任火头军、士勇,作战素来勇猛有谋,战功卓著。在崇祯十七年,张献忠于四川再次建立政权时,白文选被封为了“前军都督”。 不过,由于脚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军中众人往往称呼他为“跛将军”。 参军至今已有二十二年,大西的皇帝张献忠也已经死了六七年了,白文选从贼寇成了开国功臣,又从大西将领成了大明的将领,对手以前叫做明军,现在换了身衣服,叫做“绿营”了,每每想起这些,他便觉得荒唐可笑。 不过,虽然觉得有些荒唐,但白文选倒也不觉得现在的选择有什么不对,如今成了大明的将领,朝廷的官兵,尊奉正统皇帝,对抗满鞑,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踏上正途了。 只是,每每想起当初参军的缘由,白文选心中又觉得不值,但皇上终究是皇上,连孙可望都只敢自称为“国主”,都得认,更别说自己了! 白文选在孙可望手下多年,心思缜密,处事圆滑,对于孙可望的心思,他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 特别是最近,国主行事越发稳重,气度举止,更有人主之气,和李定国的关系也处理得十分妥当,这让他更加笃定了孙可望是个可以追随一生,建功立业的明主。和殿前军的其他将领一样,心中也不免有了别的心思。 其实,军中诸将都看得出孙可望的野心,也知道他处处掣肘李定国,甚至已经隔绝了皇上和他的接触。 但大多数人便如同白文选一般,心中是有些矛盾的,因为永历皇帝确实是正统的皇帝,可这似乎又没那么重要。 毕竟站在大西军诸将的立场上,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三兄弟认谁做皇帝才是最重要的,这三兄弟认谁他们就认谁! 换言之,大战之前,军中诸将,特别是殿前军诸将,大部分心中都已经有了准备:若是国主击败屯齐大军后,在长沙代明称帝,他们做个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又有何不可? 其实,不仅仅是高层将领,便是殿前军中的中下层将领和基层士兵,这样的想法都已经传开了。若不是孙可望稍微压制了一下,指不定会有什么话传到李定国的耳朵里面呢! 不过,这种想法的传播,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孙可望的权威,也提高了殿前军将士决战的勇气。殿前军上下,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建功立业的极佳机会,这种时候不拼命,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就是一直佛系的陆长川,这个时候也不免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抓住机会,去认认真真地拼一回命了! 当然,他向来只认孙可望,永历皇帝在他这里就是个屁,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又没吃他一口粮。陆长川想的是:如果国主真的打算称帝,自己这个时候立些大功,说不定可以萌及子孙呢! “百总大人——”唐二升出帐解手,见到陆长川就站在一边,便顾不得尿急了,屁颠屁颠就跑了过来。 陆长川原本还在想事情,被这么突然一叫,心中不由得一吓,见是那个一直说要参军杀鞑子的小子,扬起手就上去拍了几下对方的脑袋。 唐二升被陆长川连拍了好几巴掌后脑勺,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头。 “你小子又有什么事啊?”陆长川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唐二升胆子很大,脸皮还厚,为了尽早杀鞑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要是想上战场杀鞑子,那还是算了,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十条命都杀不了一个鞑子。” “百总大人,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唐二升见陆长川不打了,才松开护着头的手,随即挺直了腰板:“小的是想说,要是之后招兵了,我想在大人的手下杀鞑子!” “你去打听老子了?”陆长川一听,双手叉腰,微微仰头,咧嘴一笑,颇有些得意。 “大人威名赫赫,他们说杀鞑子一定要跟着大人才好!”唐二升又继续拍马屁道。 不过,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唐大升见弟弟许久未回,便找了出来,发现他在这里和陆长川说话,心中顿感不妙——这小子怎么就一点不听劝呢?好好的地不种,偏偏就是想当兵杀鞑子? 只是,陆长川在这里,他也不敢直接大喊大叫,别看他平日里怼天怼地,不怕朝廷不怕鞑子的,但其实心里怂得很,远没有弟弟那股愣头青的劲。 “大人,我弟弟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计较啊!”唐大升赶紧小跑到陆长川身前,弓腰抱拳,态度卑微,一上来就认错道。“我这就把他领走,要是他说了什么不对的,你千万别怪罪!” “哥,你怎么出来了?”唐二升听着声音,有些意外。 “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赶紧回营帐里去,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赶紧回去等命令,说不定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陆长川见状,甩了甩手,干脆将两人直接赶走了。 将这两个民夫赶走之后,陆长川看着军营之外,雾气已经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耳中骑兵和战象行动的踩踏声也逐渐消失,他哪里还不明白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心中不免一阵激动,这样的感觉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 果不其然,陆长川还没走回营帐,军号声登时响起,原本平静的军营就像沸腾的开水,瞬间躁动了起来!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惊喜 屯齐策马立于岳阳东面一侧的山岗之上,眺望着南面的明军大营,眼里始终还是白茫茫一片,又不见塘马来报,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就在他以为今天孙可望还是不会渡河,正想要下山回营的时候,两名塘马便从南面飞驰而来,看到屯齐的中军大旗之后,又飞快下马跑到了屯齐面前,然后将塘报交给了屯齐的亲兵。 屯齐接过塘报,打开一看,脸上立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然后当即下令道:“传令扎喀纳、穆尔祜,汉岱,西贼大军已经准备渡河,即刻发兵,让这些尼堪看看我们满洲勇士的厉害!” 屯齐四天前派出的近两万满蒙骑兵如今就有近五千藏在了岳阳东面一侧的山岗之中,借着这些低矮山坡和灌木丛的掩护,分散隐藏。 而且,这样平缓的低矮山坡,骑兵很容易就能完成集结,然后居高临下,顺着平缓的斜坡加速冲击,成势不可挡之状。 而其余的一万五千余骑兵,则是分成两部,躲到了更远的地方,到时候北面一路一万骑兵直接配合东侧的五千前军以及当前旷野之上的两三千游骑两面夹击明军的渡河先锋主力,西面一路的五千骑兵再趁着明军前锋骑兵被纠缠住的时候,迂回攻击明军后侧的步卒。 如此一来,来不及全部渡河,阵脚未稳,又腹背受敌的明军,在如此迅猛的三面围攻之下,必然一战即溃! 屯齐当初扎营于此,便是为了今日的这一战,便是为了将这股可恨的明军推下新墙河喂鱼。他屯齐就是要在这默默无名的新墙河,一战击溃孙李大军,从此扬名天下,成为大清第一巴鲁图。 如今,岳北三城告急,伊尔德正在和明军对峙,南面的广东援军,东面的武昌援军又情况未明,若是自己这一路率先大胜,那得是何等的泼天大功? 如此大功,之前的所有过错,罪责必然也能够一笔勾销了,福临再如何,也不能再治自己的罪了! 这就是屯齐为什么要放弃最稳重的打法,设下这个圈套的原因了——他知道顺治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而接到命令的东,西,北三部清军随即开始收罗兵马,整理队伍,由上而下明确了进攻的次序,方向以及各部的任务。 塔塔克骑上战马,身上的锁子甲被磨得锃亮,里面还有两件棉甲,除非是火器和长斧,破甲锥等利器,不然一般的箭矢刀剑对他根本没有伤害。 “常德一战”之后,塔塔克曾经在短时间内陷入了恐慌之中,不过后来在屯齐的整顿之下,回忆起了入关以来的屡屡大胜,加之还有人因为畏敌逃跑被直接砍头了,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塔塔克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随即朝着北面念念有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多砍几个尼堪的脑袋,多赚些军功,多抢些银子,一回北京就去找大夫把儿子的病治好。 与此同时,大西军这边,马宝,贺九仪两员大将亲率五千骑兵跟在了四十头战象的后面,如今也已经借着大雾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新墙河,他们将作为迎击清军伏兵的前锋。 严格来说,这还是满清八旗兵第一次在正面战场,和大西军的战象对决,孙可望还是很期待看到自己的这个惊喜会给清军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的。 前锋到达了指定的位置之后,孙可望随即下命李定国,靳统武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开始渡河,而且是以最光明正大的方式,最震天撼地的声响,引诱清军前来袭击。 为了这一天,孙可望和麾下诸将已经忍耐了整整四天,天知道这得需要多大的定力? 特别是现在,北路军胜负未分,广西甚至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这使得大西军高层对于当前的战局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有时候,对于一军指挥官而言,没有消息远比坏消息还要可怕。 更何况,这还是在时间拖得越久,对大西军越不利,大西军的胜算就越低的情况下! 回到眼前,就在李定国率一万骑兵有序过河,步卒战兵紧随其后,正在新墙河南岸等待的时候,正在浓雾之中,指挥着五千大西军骑兵和四十头战象往前推进的马宝和贺九仪两人,果然听到了大股骑兵一齐行动时才会有的轰鸣声,就如同闷雷一般。 他们知道,国主和军中诸将猜得没错,四天前派往西面支援的那数万八旗兵,果然是躲了起来,为的就是现在,三面包抄,半渡而击! 不过,清军也是也确实谨慎,为了避免被哨马探察,也为了避免在真正的突袭开始前打草惊蛇,明军撤回,选择了从较远的地方开始包抄。 只是,马宝和贺九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哪里还能听不出来一个大概?这起码得有三四万匹马啊! 换言之,稍远距离奔袭,一人双马的情况下,这起码得有一万五千多清军骑兵! 冬季的早晨本来就亮得慢,如今雾气又重,马宝和贺九仪一人负责北面,一人负责东面,两人都看不清楚清军的状况,只能说根据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来判断清军的大致距离。 几乎是同一时间,马宝和贺九仪两员大将同时下令战象出动,待战象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下令骑兵提速跟上。 此时此刻,浓雾之中,能见度已经达到了一里左右,但是明清双方的骑兵还是没看到对方,数万骑兵同时奔驰,两军将士的耳中马蹄声震天,便是大地也在不停地颤抖,就连战象缓慢行走,踏地嘶吼的声音都被掩盖了过去。 很快,一个清军死兵,身披双甲,手持重斧,一人双马穿过了浓雾,他的身后随即出现了几十个同样的死兵,从浓雾之中迅猛穿出,锐不可当。 只是,这些清军死兵万万没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将是来自战象的怒吼。 只见北面三十头战象率先启动,几乎同时扬起象蹄,前身微微跃起,象牙狰狞,象鼻横甩,于半空中朝着清兵的战马发出了更加震撼的吼叫,然后象蹄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可谓真真正正的地动山摇! 面对如同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清军战马顿时没了横冲直撞的胆气,更是失去了控制,连忙调转马头,想要逃离险境。 而那些清军死兵更是目瞪口呆,他们之前也见过战象啊,还缴获过好几只,可不是憨憨笨笨,几无战力,有手就能制服的吗? 不等这些清兵多想,马宝和贺九仪当即指挥骑兵,如狂风般冲向了已经显得混乱的满清骑兵军阵。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激战 此时,旷野之上的雾气就好像是被战象的嘶吼吓到了一般,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消散,使得两军的视野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数十头一丈有余的高大战象嘶吼着往前冲去,虽然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称得上“地动山摇”,气势可怖! 而作为前锋的数百名清军死兵所骑的近千匹战马要不已经惊骇过度,四处乱窜,要不就是依着惯性继续前冲,但已然是不受控制了。 且说,战象由于行动不便,怕火等种种缺陷,其实在战场之上的作用并不算大,一般来说,只有像今天这种情况,在清军毫无防备的时候,才能打出出人预料的效果。 毕竟,马对于大象的恐惧是刻在基因里面的,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战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是再训练有素,反应快速的骑兵,恐怕也难以驾驭! 战象之上的大西军士兵手持数米长矛,居高临下,借着战象前冲的力量,不断将面前的清军骑兵挑落在地。 甚至,还有些清兵被矛尖刺入盔甲薄弱处的,直接被贯穿了整个身体,鲜血沿着矛杆流出,很快就染红了身上的棉甲,在矛尖汇聚成黑红的血滴,滴落地面。 然后,随着长矛被战象之上的士兵猛地拔出,或者直接松手,原本骑在马上的清兵便轰隆一声,坠地身亡了。 而被长矛挑落在地的清军其实更掺,要不是还没来得及爬起,就被战象,亦或者是紧随而来的大西军战马轮番践踏,踩成肉泥,要不就是被锐不可当的骑兵方阵直接撞翻,然后再踩成肉泥。 面对上千匹战马组成的骑兵冲击方阵,别说只是单单一个人了,便是那些个人武艺再高超的游骑散勇,也不堪一击。 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原本居于战象后侧的大西军骑兵以骑兵方阵的形式朝着伏击于此的清军主力冲去,那些战马受惊,正骑在马背上,四处乱窜的清军死兵很快就被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势不可挡的大西军骑兵方阵瞬间淹没,吞噬。 闷雷轰响,大地颤抖,锋利的长枪重斧肆意挥舞,然后精准地砍向了被方阵淹没的清军死兵,战场之上,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呼声不断,没了阵型和组织的清军死兵很快就被消灭殆尽。 而少数侥幸控制住了战马,死里逃生的清军死兵还没逃回后方的队伍,便被负责督战的清军巴牙喇给直接解决掉了。 清军之中,所谓“身披重甲,一人双马”的死兵,几乎都是由“披甲人”组成的,在满清的体系中,他们并不属于旗丁,只是比旗丁私产——包衣阿哈的地位更高一些罢了。 所以,当这些死兵冲破不了敌人的防线,又没有变成尸体的时候,位于他们身后督战的满清核心战力巴牙喇便会将这些可能扰乱己方阵型的废物杀光。 此时新墙河北岸平原旷野之上,雾气已经消散了大半,两军同时朝着对方冲刺的骑兵相互间距离已经不足一里。 局势虽然并没有屯齐想象那么好,数百死兵也没有发挥作用,冲散大西军的前锋,但是扎喀纳和穆尔祜的反应十分迅速,马上就派出精锐巴牙喇维持住了战线。 不过,也仅仅是维持住了战线而已,原本一心突袭,结果却被大西军反突袭了,便是反应再迅速,扎喀纳和穆尔祜也是来不及调整兵马,改变大军进攻动向的。 很快,两支骑兵,近两万将士就混战在了一起了,突进,试探,对峙,砍杀,不断有士兵坠于马下,不断有旗帜倒下,兵戈相撞的声音响彻战场......突破又马上被驱逐,后撤又立即回击,前者刚刚阵亡,后者立即前进,战马嘶鸣,喊杀震天,两军的阵线弯弯曲曲,犬牙交错! 作为这个时代的强军,满清八旗军在北面有整整一万一千余骑兵,在东面也有五千余骑兵,阵型亦是丝毫不乱,虽然被大西军的五千骑兵反突袭了,但大西军碍于桥梁运力所限,兵马处于严重劣势,所以在交战之后,双方都没有占到对方什么便宜。 虽然马宝和贺九仪所领的这五千骑兵都是军中精锐,但清军骑兵同样战力强悍,旷野之上,地势平坦辽阔,使得清军的兵力优势得以施展,这让反突袭效果不佳的大西军前锋打得很是吃力。 马宝领着三千多骑兵连续冲击了数次,但还是没能突破清军的骑兵阵型,反而因为清军射出了大量威力惊人的破甲箭,使得仅仅只能身披双甲的大西军骑兵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不过,由于马宝的连续进攻,北面的清军暂时还没有机会调整,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这为他指挥大军收拢战线,免得被反应过来的清军分割包围争取了时间。 而东面贺九仪所部一千多骑兵打得更是吃力,清军借着山岗,使得骑兵获得了不小的冲势,在凭借着战象获得了短暂的优势之后,面对三倍之敌,贺九仪只能是指挥骑兵,勉力维持阵型,抵挡清军的突破。 其实,他和马宝心里都清楚,平野之上,这样的兵力劣势,很难取胜,或者说面对几乎同等战力的敌军,根本不可能取胜。满清八旗兵还真的远不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所以,他们其实都在等,等李定国和靳统武的一万骑兵集合完毕,赶来支援,然后以消耗战的形式,逼迫屯齐退兵。 换言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阿?这就是用几千将士的性命来换取大军的战略优势,使得数万大军和十万民夫得以在北岸站稳脚跟。 不过,这个时候,汉岱所率的五千骑兵黑压压一片,已经绕过了东面的两道山岗,正在东侧山岗的南麓列阵,目标便是直接冲垮大西军的渡江部队。 打头阵的前锋是蒙古八旗,虽然列阵野战的能力不如满州八旗,但尤其擅长袭扰,迂回攻击,破坏敌军阵型。 此时此刻,随着战场东面,一阵海螺号响起,上千蒙古八旗兵在本旗固山额真的指挥下,已经打马启动,如潮水般漫过平野,沿着新墙河呼啸而来,马蹄声响彻战场。 如今雾气已经完全消散,孙可望站在新墙河南岸的堠台之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受着超过十万只马蹄敲打着这片土地的震动,对于这场大战的结果,心中一时间竟有了丝丝动摇! 不过,看着北岸李定国所部骑兵已然列阵完毕,一北一东,已经开始启动,他又顿时觉得心安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激战(续) 随着李定国率七千骑兵加入北面战场,靳统武率三千骑兵加入东面战场,原本已经开始收缩的大西军阵线很快就又恢复了回来,两军再次成焦灼对战的状态。 这个时候,为了减少伤亡,避免阵型松动,其实双方都不敢贸然展开大规模的突击。 毕竟,个人勇武在这样规模的军事斗争中,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记的,只要任何一方阵型先出现了松动,那这一方的处境也就岌岌可危了。 其实,便是李定国亲自指挥,在几乎同等战力的情况下,清军不漏出破绽,他也是无计可施的,只能是相互僵持着,不时派出小股部队展开突击,寻找突破口。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屯齐会留有一手,还预备了五千兵马用于沿河突破的原因了。 如果东,北两面突袭不成,两军成焦灼对战之态,有河流相隔,大西军必然无法尽数过河,借助东面山岗的掩护,派出矫健迅猛的蒙古骑兵沿河突破大西军的防守薄弱处,如此大功便成了, 试想一下,五千骑兵只要有半数能够突入,以骑对步,突然袭击,必然是单方面的屠杀,还能将这些明军的步卒推入正在北面,东面混战的明军骑兵方阵之中,扰乱其军阵,可就是一举两得了。 换句话说,留了两手准备的屯齐很有自信,自己将在新墙河将孙李大军的核心骑兵一举歼灭,至于还顺带歼灭多少步卒,那就得看对面的明军派了多少过来了! 而事情似乎也正如屯齐所料:孙可望,李定国两人虽然预料到了屯齐在东,北两面的袭击,但一来兵力不足,二来原本便是负责东面战场的贺九仪和靳统武两人,已经被东面战场,早有预谋的穆尔祜给带偏了,以至于沿河地带三四百步的宽度,几乎成了防御的真空地带,给了清军可乘之机。 于是乎,一千多蒙古骑兵轻装上阵,凭借着速度优势,在孙可望,白文选等人察觉到异常,却还来不及组织兵马反击的时候,便已经冲破了大西军东面战场沿河的防线,成功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孙可望站在堠台之上,肉眼可见,那上千骑兵很快就有上百骑如黑色的潮水般,成功突入了东面的防线后侧,刚刚派往北岸东面战场巩固阵线一千余步卒,当即遭到了猛然一凿,顿时死伤了数十人。 若不是这个口子并不大,清军骑兵并不能直接鱼贯而入,局面或许可能还要更糟一些。 不过,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殿前军,以步制骑也是平日里重点练习的战术,在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这支步卒残兵很快就结成了阵型,堵在了东面战场防线缺口以西大约一里左右的地方。 虽然结成方阵,这些轻装上阵,缺少甲胄保护的蒙古骑兵不敢再放肆攻击大西军步卒,但却也阻止不了他们四散而开,从背后攻击东线,北线作战的大西军骑兵。 于是乎,刚刚还难言胜负的战场,瞬间便转变了局势,近两万大西军步骑兵的处境一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这便是这个时代大会战中所谓的“阵型”了,一旦有一点被突破,就极有可能整个防线都会被突破,进而全军大溃败,更何况这极有可能发展成腹背受敌! 若不是清军骑兵的行动力因为沿河过于潮湿松软的土壤,四处遍布的水坑而大大延滞,恐怕这会功夫,局势已经完全不可控制了。 “白文选,快,快,立即去组织剩余骑兵,支援北岸!” 孙可望看着眼前的局势突然恶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说罢便当即飞身跳下近一丈高的堠台,叫来亲卫披上双甲,随后立即翻身上马,带着身边随时候命的这一千亲卫就要前去拼命了。 孙可望已经不是战场初哥了,这会也不是一时冲动,已经完全融合了原主记忆的他,战场洞察力并不弱,看着眼前的局势,哪里还不明白严重性? 说到底,就像屯齐低估了大西军的战力一般,他也低估了屯齐的战略意图和清军的战斗意志,只派了一万五千骑兵,五千多步卒,四十头战象,就以为可以逼退清军的近两万骑兵了,确实是大意了。 虽然说主要还是困于浮桥渡口的运力,但也应该在李定国率军出击的时候,立即再派骑兵过去的。可是孙可望,白文选都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步卒战兵,火炮辎重,以及扎营的民夫放在了渡口,堵塞了后方骑兵的行军之路。 而现在的局势,若是得不到控制,新墙河北岸腹背受敌的两万大军极有可能遭受清军重创,甚至全军覆没。 这种时候,就不是孙可望避其锋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时候了! 孙可望是谁?手握十万雄兵的一方枭雄!这种时候如何能退?如何能弃两万将士于不顾?如何能将亲如兄弟的李定国置于如此险境! 况且,今日一退,两万最精锐,最核心的老兵尽失,湖南战局便难言再能取胜,湖南危,则广东不可得,抗清大业便难以为继,更难言再有驱除鞑虏,恢复河山的机会了! 枭雄就得有枭雄的样子,与其今日后退,苟延残喘数年,等清廷兴兵来讨,不如拼死一战,博得一线生机! “国主,不可!”白文选虽然跛着脚,这时候也已经打马而来,却是一把抓住了孙可望胯下之马的缰绳,苦求道: “国主,不可啊!我白文选尚有一命,如何能使国主以身犯险?若是国主有何不测,这西南五省千百万生民,数十万兵丁又有何人能领?我白文选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今局势之艰险,可谓千钧一发,成败便在此一举,孤如何能龟缩后方保一身平安?”孙可望横眉以对,毫不相让: “我部兵马虽少,却足以一战。若能克敌制胜,挽狂澜于既倒,你我臣主便是天命之子;若是败了,孤又何惜此命,行当以死卫我汉家之社稷,以身遂我凌云之壮志。此战,不成功便成仁!” 孙可望说罢,一把推开了白文选的手,打马便往河对面冲去,嘴中仍旧大喊道:“此战,我跛将军都策马扬鞭,冲锋陷阵,孤又如何不能?” 白文选昂头看去,胸中早已热血沸腾,难以抑制,却见孙可望已经被上百装备精良的亲卫拱卫在冲锋骑兵军阵中间,正朝着浮桥所在策马而去。 这一千于十万雄兵中精挑细选的悍勇之士,只听命于孙可望一人。最首要的任务便是保护孙可望的安全,如今虽然要冲锋陷阵,却也还是不变的! 白文选来不及再看,连忙带着亲卫开始指挥南岸的这数万大军民夫行动,以便骑兵渡河支援。 且说,那一千多蒙古八旗冲入大西军阵线之内后,虽然面对结成军阵的步卒无计可施,但只要一遇到散兵,亦或是毫无准备的成群大西军步卒,利用骑兵的优势,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得人头滚滚! 一时间,孙可望派入军阵内侧,原本是用于稳固阵型的步卒刚刚从渡口,浮桥上岸,还来不及到达指定位置,就阴差阳错间成了阻滞清军骑兵的肉墙。 便是再精锐,训练得再好,再勇战敢战,以步对骑,人数还不占多少优势,哪里能有什么反击的能力? 不过,就在孙可望于马背之上看着麾下儿郎纷纷以血肉之躯阻挡清军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于血泊之中,几乎是难以支撑的时候,只听阵阵嘶吼,他胯下之马忽然间受了一惊,差点便要不受控制了。 只见原本用于突袭清军的战象因为行动缓慢,落于骑兵之后,已经在象兵的驱使下,返回新墙河北岸渡口了! 而居高临下,视野极佳的象兵哪里能看不到东南一侧的骚乱,又怎么会认不出清军? 若不是战象行动迟缓,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大军步卒死伤过千,以命阻滞清军,而清军冲入缺口的骑兵已达两三千之众才赶到战场了! 但既然战象已至,这一完全在清军预料之外的战场惊喜,再次给几乎就要一举成功的清军以迎头痛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激战(终) 此时,在新墙河北岸,东侧两道南北走向的山岗以西,南北七里有余,东西近九里的辽阔战场之上,李定国,马宝领兵近万正在北面,贺九仪,靳统武领兵近五千正在东面,皆与略占优势的清军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抽不出身来。 且说,战象突袭结束之后,马宝和贺九仪因为兵力劣势,反突袭的效果极其有限,在李定国和靳统武统兵加入战场之后,才和扎喀纳,穆尔祜所率的清军战成平手,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原本,若是这样相持下去,等步卒战兵,火器营渡河构筑防线,民夫渡河扎营,清军必然无功而返,孙可望的战略意图也就达成了。 可是,随着汉岱所部五千清军绕过东侧山岗南麓,沿新墙河河岸突破东线战场,这一相持的局面极有可能很快就被打破,若是北,东两面大军腹背受敌,战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要以身犯险的原因了——当前大西军的其余骑兵正在南岸后侧,能最快集结,形成战斗力前往北岸支援的,只有他的亲卫队,而且这支部队的战力足够强大,绝对能拖到白文选组织起反攻! 而且,当前的局势看似大西军和清军势均力敌,可大西军却没有任何容错率。此战若败,没了这一万五千最精锐,最核心的老兵,又保不住湖南,那今后再想组织起这样的大反攻,再想号令整个西南的义军,便是痴人说梦了! 乱世之中,威望从来都是在战场上树立起来的,谁有强军,能打胜仗,谁便能收服天下英豪,为己所用,耍耍嘴皮子,送送金腰带都不过是打了胜仗之后的政治延续罢了! 所以,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孙可望必须力挽狂澜,不然如何配得上大西军的国主之位?如何能统领强军,驱除鞑虏? 只不过,便是孙可望也没有注意到,那支战象军居然能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撤回来,而且马上就遏制住了那些在东面战场南端逞凶一时的蒙八旗骑兵凌厉的攻势。 且说随着战象嘶吼,象蹄踏地声响震天,蒙八旗的战马当即受到了惊吓,位于大军前列,直面战象的马匹甚至有些立即便失去了控制,其上的骑兵更是被甩得晕头转向。 毫无疑问,这样的情况下,蒙八旗上千骑兵的攻势随即便停了下来,其后近两千刚刚穿过东面战场缺口的满八旗骑兵也被堵住了通路,一时根本施展不开。 于是乎,战场的局势再次得到了控制,甚至还有一些反应灵敏,悍不畏死的大西军步卒战兵相互配合,趁机发起了反击,朝着马上的清军士兵便是猛地一刺。 而胯下之马受了惊吓,死死攥住缰绳试图驾驭战马的蒙八旗骑兵哪里还有余力防御?再加上他们轻装上阵,身上只有一层棉甲,根本经不住大西军长枪兵的突刺,很快就被矛尖扎得一身血窟窿,然后哀嚎着摔落马下。 不过,对付马上的骑兵,最大的战力输出还是三十余头大象之上的几十个长矛战兵,他们居高临下,挥动数米长的长矛直接将马上的清军挑落地面,然后以战象为掩护的大西军步卒战兵再趁势而上,有的举盾阻挡清军箭矢,有的挥枪突刺。 而那些为了追求速度和敏捷,身上只有一层棉甲的蒙八旗骑兵摔落马下之后,面对成阵型突进的大西军战兵,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击的能力! 反应稍慢的早已经被配合密切的大西军战兵刺死,而反应迅速的纵使能拔出腰刀,想要拼死抵抗,可是面对人数和武器都更占优势的大西军战兵,这样的反抗也根本不值一提。 在上午阳光的照耀下,大西军将士身上跳动的甲叶闪烁着无数耀眼的光点,然后在大喊中冲向了面前的清军。 借助盾牌的掩护,清军中射来的零星箭矢对他们基本没有任何伤害,而刚刚被挑落马下,毫无掩护的清兵,毫无意外地死在了大西军战兵的轮番长矛突刺之下。 最锐利的矛尖刺在棉甲之上,借着冲击的惯性很容易便能刺穿铁甲薄弱的部位,刺入敌人的胸膛,然后身边的战友趁机再朝着清军的脖子补上一枪突刺,猛地一拔,鲜血喷而涌出,便能立即解决掉一个清军骑兵了。 其实,这样的战术——以战象为前锋,步卒战兵紧随其后,砍杀坠地的敌军,便颇有点后世坦克先行,掩护步兵的味道了。 在现在这样,没有火,又没有专门对付战象的长枪的情况下,这些清军骑兵很快便节节败退,只能是借着更后方一些,还未受到战象影响的清军骑兵抛射箭矢来掩护。 不过,这些箭矢对于战象来说,丝毫没有伤害,只能是暂时阻滞战象两侧的大西军步卒战兵的行动。 但对于这支想来偷袭的清军来说,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便是:原本要往大西军腹地突进的上千蒙八旗战马不受控制,纷纷溃退,直接就冲乱了后方的进攻阵型,加之东面战场沿河通道狭窄,这五千清军骑兵如今直接被堵住了。 其中,有三千骑兵已经进入了防线之内,现在乱成一团,进退不得,还颇有涌入东面战场的意思,而另外的近两千骑兵则尚且在防线外等候,发挥不了作用。 只是,战象的移动速度确实太慢,根本无法追击,蒙八旗虽然溃退,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但却未受到重创,若是有了喘息之机,战场的局势便很难说了。 而且,随着两军距离拉长,战马远离了战象,其因为战象突然出现而导致的恐慌,大部分在清军老兵的安抚下,也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战场的局势一时间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孙可望的亲卫骑兵已经全部渡河,很快便抵达了战象之后,在费了好一番功夫,将战象两侧间隙的步卒战兵驱散后,孙可望随即下令手下骑兵展开进攻。 他自然不会直接冲锋,不畏惧不是鲁莽,亲临前线也不时一定要冲在最前面,第一个死。他孙可望的命若是因为什么意外,直接丢在这里了,那可就真的是天要亡我汉家江山了。 而且,有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是说给手下的将士们听的,搞政治,做领袖的人,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话能不张口就来?孙可望什么时候说过真话? 换言之,孙科望作为国主,是有分寸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个度,他很清楚,而不是非黑即白的二极管!他可以冲到前线,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无可能身先士卒! 况且,就算他想身先士卒,也得手下的将士死光了再说!而“秦王”,“国主”孙可望亲临战场,不止是亲卫骑兵,便是那些步卒战兵们也顿时士气高涨,跟在已经冲锋的骑兵军阵后面,喊杀声震天。 且说,清军利用蒙古骑兵来去如风的特点,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现如今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止如此,已经混乱的清军前锋在孙可望八百余亲卫骑兵的军阵冲击下,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这其实也不奇怪,一个阵型严整,披坚执锐,一个阵型混乱,身上只有一层棉甲,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冲击? 于是乎,虽然战象,步卒战兵都已经被甩在后面,但这八百骑兵几乎是追着因为紧急撤退,愈发混乱的蒙八旗骑兵打,便是其后的满八旗骑兵,也受到了波及。原本就拥挤不堪,施展不开兵力,现在更是混乱。 不过,仅有八百兵力的亲卫骑兵也不敢再继续突入,纵使打退了上千蒙八旗骑兵,杀伤了数百人马,但八百对四千,大家又都是精锐,若是追击出去,清军的兵力优势得以施展,那这仗就没有打的必要的。 所以,这八百骑兵只是趁乱稳步推进,将已经突入东面防线内的清军给硬生生逼退了,随即严阵以待。 而清军这边,再度被战象突袭,阵型已经混乱,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汉岱担心再打下去损失太大,甚至是会中明军的圈套,加之己方的兵力在此地实在难以展开,一线兵力根本不占优势,随即便下令收缩军队,重整阵型。 此时已经邻近午时,温暖的阳光之下,新墙河北部的平野之上,早已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北面在李定国,马宝的严防之下,清军没有任何进展,东面又因为孙可望的亲卫骑兵及时赶到,缺口也被补上了,两军再次相持了起来。 很快,就如同孙可望,李定国等人预料的那样,随着白文选再次组织了五千骑兵渡过新墙河,加入北岸战场,清军也不愿意再继续消耗下去,随后便陆续退兵了。 孙可望当即按原定计划,指挥战兵,火器营渡河,待防线彻底构建起来之后,才安排民夫渡河,在北岸安营扎寨。 只是,孙可望原本打算趁着清军撤兵,然后派兵迅速占领更北位置的几个荒村,作为大会战战略支点的计划,因为当下的局势实在是有些出乎预料,便也只能是暂时取消了,惹得早已经准备好率部攻坚的陆长川等中层军官抱怨连连。 不过,战场之上,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能完全按原定计划执行的任务是十之二三都不到,他心里也很清楚,只是因为不能杀敌立功,有点牢骚罢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等待 新墙河南北两岸,战鼓军号声此起彼伏,旷野之上,一道道灰色的潮水从南岸的各个营地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流过浮桥渡口,朝着北岸而去。 上千名骑兵已经提前在各营营地所在的位置插上旗帜,尚在南岸的各营士兵和正在北岸警戒的数万大军,在民夫扎营之后,都将按着旗帜所在找到各自的营地。 李定国,马宝,靳统武,贺九仪已经率部推进到了营地边界三里以外的地区,并且派出了哨马,严防清军骑兵趁机再来袭扰。 安营扎寨,挖壕沟,建塔楼,设陷阱,以及数万大军,近十万民夫的吃喝拉撒,是一个极其复杂且繁琐的事情,孙可望哪里敢掉以轻心? 他虽然不负责具体事务,但作为主帅,要是不知道有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事情是需要高度重视,严格处理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别说是打胜仗了,恐怕怎么把这些民夫组织到指定地点,中途不走散,不失踪,不乱套都会成大问题。 民夫和战兵是分列而行的,民夫排成两列纵队,队伍连绵数里,其中人马车旗混杂,军中的各式辎重都在其中,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在战兵的维系下,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混乱,顺利地走过了浮桥,到达了各自指定的地方。 陆长川所部也在南岸往北的行军队伍之中,他和另外三个百总一起,本部兵马被临时派往东面的山岗南麓驻守,去接替了在混战中损失惨重的那营士兵。 按照行军纪律,战兵成三行排列,行军途中不得言语,不得回头,互不得干扰,由军旗指引前行。 陆长川走在本部士兵的队伍前面,不时昂头看向了北岸孙可望“秦”字大旗所在之处,心中敬佩秦王勇猛敢战之余,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好端端的立功机会,就这样没了。 原本,在孙可望的计划中,战象突袭,骑兵出击,击败了清军伏兵之后,要派出精锐战兵趁势去夺取北岸十三里左右的四个荒废村庄作为大会战的战略支点,取得主动进攻的优势的,没想到却成了现在的局面。 而没能攻下那些盘踞在关键位置的荒村,便也就意味着大会战之时,孙可望需要安排更多兵马用于防守,以防军阵松动。 相对应的,也就意味着屯齐倚仗着地利,可以将更多满汉蒙八旗核心战力用于关键进攻,增强重点进攻的打击能力,这对于大西军来说,十分不利。 只是,战局发展至此,孙可望虽然就身处前线,正在和李定国等大将商议对策,可众人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根据哨马探得的消息,清军骑兵撤退之后,在北面四个关键位置的荒村都加派了兵力,便是防御工事也明显加强了不少。 换句话说,屯齐和清军高层没有犯错误,没有留空子给孙可望钻,这个时候再去攻击,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的对手,远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东侧的山岗需要继续加派兵力防守,动员民夫,今晚亥时之前要完成山坡之上的防御工事,文选,这事你来负责!”孙可望指了指桌上简陋的地图,说道。 “是,国主!”白文选拱手抱拳,十分恭敬。 “没能在北面获取战略支点,如今的战局对我们相当不利,定国,你继续派出哨马,加强对北面清军动向的侦察,随时作出反应。 还有,派哨马找机会,抵近侦察,摸清楚北面四个荒村的情况,便是再难,也至少要拿下西面的那两个,不然我军还是太被动了!”孙可望看着李定国,直接命令道。 “是,秦王!”李定国同样拱手抱拳以对。 “还有,岳北李来亨方面的消息也要时刻注意,传孤的军令,一切以稳妥为准,只要能牵制住城陵矶的清军主力即刻!”孙可望昂首直立,继续下令道。 随后,安排完战场之上的部署之后,孙可望随即领着亲卫回到了刚刚搭建好的中军大营之中。 关键时刻领着亲卫,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并且众目睽睽之下喊出了:“何惜此命,行当以死卫我汉家之社稷,以身遂我凌云之壮志。此战,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言,孙可望在军中的声威突飞猛涨,便是李定国本部将士也佩服不已。 军中诸将士每日都与生死打交道,最佩服的便是这样的将军——能打胜仗,能发军饷粮食,关键时候还能和自己一样,冲锋陷阵,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孙可望也很好的利用了这一次情急之下无奈之举的意外收获,在刚刚结束的临时军事会议上,彻彻底底地压过了所有人,便是李定国也不见任何抵触与傲慢。 在以往的军事会议中,凭借桂林大捷,衡阳大捷威震天下的李定国,对孙可望的态度虽然说不上蔑视,但确实是不服和轻视的。 说到底,李定国便是这么一个人:有本事,有胆识,有凌云之壮志,但是性情简单,认死理,只服从强者,也容易膨胀和骄傲! 但是今日孙可望在危急时刻的表现,所行所言,不得不说,便是李定国也佩服,甚至想起了当初在四川之时,兄弟几人一路难逃,难道不是每战必身先士卒吗? 且说,到了傍晚,孙可望回到中军大营之后,并没有休息,随即开始审阅起了西南五省各地发来的政务。 当前大战在即,孙可望在内政方面并没有进行任何改进,便是军队,除了临时编制以外,也是一切照旧。 这其中自然有时间紧迫的问题,但更多的是:没必要! 很多东西不是越先进越好,必须的符合实际情况,因地制宜,考虑现实才会行之有效,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只能按着原本的规矩进行下去的。 这其中,诸如保护商贸,约束军纪,保护平民,尊重地方土司,宗族利益,用军事胜利所得的政治权利去换取乡绅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支持等等,治理云南五年的大西军早已经探索出了正确的道路,哪里需要孙可望再画蛇添足?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需要改,把永历给彻底控制了之后,取得了军事胜利之后,孙可望在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中的权威,是必须要加强的,要强到李定国,刘文秀都无法撼动,才能真正意义上集中全力去抗清,以及控制各路各派大军的相关制度建设,也需要进行相应的革新。 而这些,孙可望自然早就想好了:此战之后的利益要如何分配,借着分配利益的机会,如何削弱李定国和刘文秀的政治权力,如果以制度形式确立自己的地位…… 至于那些永历的近侍大臣们,以及朝中的顽固派,刀在自己手里,哪里轮到他们说话了? 而现在,就差一场大胜了,只要将屯齐大军逼出湖南,攻下岳阳,孙可望的所思所想,恢复河山,驱除鞑虏的宏图大志,便能真正施展了! 和屯齐一样,其实孙可望在最终大会战之前,也在等,在等岳北的消息,在等广西的消息,这将决定了最终的决战时间!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军心 “贝勒,西贼已经在新墙河北岸三里以外扎下数座大营,前锋推进到了距离我军大营十里,距离南面四个荒村三里左右的地方。 东侧的两道山岗之上,西贼也已经构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并且派了重兵把守。岳阳城方面,西贼水兵日渐猖狂,时时炮击骚扰,守军日夜不得安息。”汉岱拱手抱拳,汇报道。 屯齐微微皱眉,想了想,并没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而是直接下令:“岳阳城方面不必理会,西贼水兵不敢上岸攻击;东侧加派一千骑兵和三千包衣,加强防御,严防西贼绕道偷袭。” “还有,传我军令,让伊尔德尽快歼灭临湘城外的明军,然后回师助战,局势危急,绝不可再拖延下去了!”屯齐顿了顿,又忽然补充道。 虽然让孙李大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这次突袭终究是失败了,清军的骑兵损失也十分惨重,单单是战死便接近两千,损失了五千多匹马,还有近三千将士负伤,已经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真真可谓是“血战”。 这样的损失对于核心的骑兵战力不到四万,还有五千暂时被派往北面临湘城的屯齐大军来说,是相当难以接受的。 虽然这近两千名战死的骑兵中有一半都是披甲人和蒙八旗,但战后顺治若真的要清算,可不会管这些。 其实,自顺治亲政以来,种种清洗勋贵,加强皇权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使得满清朝廷的能臣干将们人人自危,极大地削弱了满清高级将领军事冒险的意愿。 屯齐虽说本就是个谨慎细致之人,但这次打得如此小心,如此畏畏缩缩,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担心稍有错误,日后就会被人揪出来清算,所以他一直都没做好打一场“血战”的准备。 “贝勒,南面四个荒村要如何部署?西贼扎下大营之后,对东侧山麓边上的那两个荒村加强了侦察,每日都能发现哨马抵近。”扎喀纳忽然出言问道。 “原本西贼占据山岗便已经是威胁了我军侧翼,若是这两个据点再丢失,大军左翼则是彻底暴露了。” 屯齐顿了顿,这次却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似乎是在想什么,然后看向了巴思哈,问道:“巴思哈,这事你怎么看?” “嗯......”巴思哈微微一顿,咽了咽口水,然后眼珠子一转,随即便给出了回复:“这四座荒村都很重要,咱们得适当增派兵力,加紧防范,以防不测!” 营中诸将闻言,一时憋笑,但碍于身份,却是无人出言。 “嗯,就依此计。巴思哈,你领一千甲兵,一千包衣前往西面两座荒村防范。”说罢,屯齐又随即扭头看向了汉岱:“汉岱,你亲自领一千甲兵,两千火枪兵前往东面驻守,切不可让明军夺了那两座荒村。” 屯齐的决断如此之快,俨然也是早有预谋,巴思哈和汉岱两人一时不明,听罢也只能拱手称是,但却是心思各异。 过了一会,战事商议结束,诸将即将离开的时候,屯齐又突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诸位,前日伏击遇挫之后,各旗将士畏敌之心又起,以至于军中士气低落,人心不稳,此乃大患,万不可轻视。所以,从今日开始,传令各牛录巴牙喇,如遇散布谣言者,畏敌避战者,必须严惩不贷!” 满清中军大营营中诸将闻言,一时面面相觑,然后又再次拱手称是,才一齐走出了营帐。在各自亲卫的招呼下,很快又分散,策马回到各自的营中。 屯齐坐在中军大营的椅子上,愁眉不展,心中还在忧虑北面临湘城的战事。 经过前两日的那场交锋,他其实已经有预感了,或许说是已经确认了:若是要和孙李大军决战,那一定会是一场血战,就算最终胜了,损失的旗丁也会在万人以上;若是败了,那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了。 这支明军的战斗力,战斗意志远不是入关以来的任何明军可比的,甚至还要胜于数年前,潼关之外屡屡主动发起进攻的顺军。 所以,若是北面伊尔德不胜,南面广西,衡州不破,孙李大军的军心不乱,屯齐根本想不到任何可以轻松取胜的法子。 因为,前几日的伏击虽然不胜不败,但对于八旗兵来说,“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再一次破灭,士气又受到了巨大打击。而对于大西军将士来说,这样的结果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别说满万了,便是满两万,八旗也不过如此而已”,又有何惧? 这也就导致了,同样是不胜不败,甚至伤亡都差距不大,但是两边的士气却是天壤之别,一边斗志昂然,一边却颇有些畏战厌战的意思了! 而且,当屯齐听闻孙可望和李定国同时亲临一线,身先士卒之后,更是觉得胆寒——这两人莫不是要在此地拼死到底?不要命了吗? 说到底,虽然屯齐和孙可望一样,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真正正要打一场血战的决心,孙可望是想保存实力,能不打则不打,但如果唯有血战,用将士们的鲜血才能夺取湖南,为抗清事业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 毕竟,局势如此,他根本没得选,无论是以极小的代价,还是拼尽全力,拼光殿前军,只要能取胜,孙可望都必须要做! 但屯齐则是还有得选,便是撤出湖南,也不过是朝廷给的方略之一,可要是吃了大败仗亦或者八旗主力损失惨重,到时候被顺治治罪,对于屯齐来说,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了,入关以前,辽东一隅之地,三面临敌,不拼命就会死,根本没得选,什么血战都得打。 可现在什么都有了,谁还会如此拼命?既然撤兵也无碍,既然八旗甲兵才是国之根基,又何必留在湖南拼命呢?再招十几万汉人来做炮灰,慢慢消耗,最后的结果不也是一样? 这其实不止是屯齐的想法,也是军中诸将,甚至是朝中许多满清勋贵的想法。 所以,屯齐现在甚至已经在思考与其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和孙李大军主力在此决一死战,还不如留兵驻守岳阳之后,率主力撤回武昌休整,待日后再战。 不过,这不过是他的设想罢了,至于最后要怎么打,还是得看岳北三城的情况。 想到这里,屯齐身子一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即快步走到书案边,拿起笔便开始写下军令,然后确认无误后,重重地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迎战 临湘城南侧的清军大营内,伊尔德打开了屯齐快马送来的第二道催战军令,扫了一眼之后,忽然得意一笑,又把那张写着军令的纸折了起来。 随后扭头看向右手边的甲喇额真,沉着脸问道:“城陵矶和道人矶的援兵到了吗?” 伊尔德昨日接到战报之后,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屯齐向来谨慎,岳北三城的战事不定,他便不可能率主力与明军决战,所以他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调了原本用于守城的三千包衣到临湘增援。 “回固山额真的话,援军今晚便能抵达!” “嗯。”伊尔德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已是胸有成竹,随即下令道:“谭泰兰,明日一早,你亲自率五百甲兵,五千包衣前去诱敌,我会带着其余人马从两侧迂回。这一次,定要将这支明军全部歼灭于临湘城下!” 经过这几日的小规模交锋,伊尔德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对面那支明军的真实战力。他虽然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硬要打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是多死一两百甲兵罢了。 所以,他才会又调了三千包衣过来做炮灰,为的就是减少八旗甲兵的伤亡。 和屯齐不一样,伊尔德虽然谨慎,却不怕死战,更不怕死人。他也知道八旗乃是国之根本,死一个少一个,可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多用些包衣奴才来减少伤亡就是了! 伊尔德最厌恶的便是朝中那些勋贵,那些大臣每每都言“动摇国之根本”,每每都想让汉人去打,可伊尔德始终觉得汉人靠不住。 毕竟,这天下是谁打下来的,才会是谁的,满人的天下必须由满人来打! 当然了,和屯齐一样,伊尔德心里很清楚,他需要一个大大的胜利,否则尼堪之死,衡州战败的过失,足以使得他被削爵夺职。 其实,熟悉满清政治斗争规律的两人并非是杞人忧天,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两人在岔路口之战几年后,都被顺治追罪削爵降职了。 同时,自以为身经百战的伊尔德,其实心里并不把扎喀纳和穆尔祜两个宗室贝子放在眼里,这两人一直以来不过都是凭着出身,跟随大军打一些顺风仗罢了,巴思哈更甚,哪里打得了硬仗?所以新墙河北岸突袭的失败算不得什么,并不能说明明军有多强。 想到这里,伊尔德心中便踌躇满志——这岳阳的第一场大胜,还是得由自己来。 毕竟,这些尼堪能有多厉害?便是能顶得住一轮冲锋,能承受得住第两轮?第三轮? 伊尔德便是计划在明天的大战中先用包衣诱敌,再用包衣做肉盾,消耗了明军的弹药和体力之后,再让五千满八旗骑兵进行轮番冲锋,直至突破这股明军的军阵,一举歼灭之。 对面的这支明军虽然算不上十分强悍,但是根据这两天的试探来看,也算不得太弱,只是毕竟有一千骑兵,还有火器,若是到时对方不上当,结成军阵对抗,以骑兵冲击的话,不死几百上千人,恐怕很难冲破。 但有这一万多包衣兵在,是足以消耗掉很多明军很多弹药的。只要掩护骑兵冲上几轮,明军还能不败? 伊尔德便是要以骑兵冲锋这种最具冲击力的方式,直接打垮这支明军,摧毁这些尼堪所谓的信念——满洲骑兵无须满万,五千便不可敌! . “又有一支清军援兵入营了?”李来亨眯着眼睛,语气中有些惊讶,看来自己这几天的伪装还是不够,居然让清军又调来了援军。 “将军,只有两三千,都是包衣,于战局影响不大!”一旁的塔天宝拱手抱拳道。 “呵,鞑子应当是要开战了!”李来亨冷笑了一声,还是板着脸,又说道:“前两日屯齐伏击秦王的行动失败,如今两军正在新墙河北岸对峙,恐怕都在等咱们这里的消息!” “将军,对面清军有整整两万大军,虽说大多是包衣,可若是与之硬拼,恐怕咱们这点家底是要被拼完的。”李来亨身前的另外一个将领马腾云一听,赶紧出言劝道。 虽然这几日李来亨故意示弱,但交锋数次之后,大顺军诸将也明白了清军甲兵的强悍,绝不是容易对付的。 其实,不只是马腾云,北路军大顺军余部的中下层将领,相当一部分都想据城而守,保存实力,不想和清军硬拼。 毕竟,谁也不想打硬仗,更不想损失自己的兵马! 但李来亨和塔天宝等人,却是认为要和清军正儿八经面对面大打一场,才能重振大顺军军威。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刘体纯和袁宗第等核心将领的支持。 “不,这一仗必须要打,若是清军有红衣大炮,临湘城绝对是守不住几天的。”李来亨环视一圈,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诸位,对面的满洲兵不过五六千,其余都不过是包衣,那些狗奴才不过是穿了件棉甲,拿着把刀,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在这里有一万人马,袁将军麾下还有一千,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难道还不敢和鞑子一战吗? 可现在若是退了,大军的士气可就没了,这几日咱们一直在示弱麻痹鞑子,若是现在一退,将士们会怎么想?大军若是没了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其实,李来亨,刘体纯两位大顺军余部当前实际上的领袖比谁都想保存实力,但他们也很清楚,如果为了保存实力,怯战避战,最终必然是自食恶果的。 曾经,他们就是这样被那些南明军对待的,就是因为这些小动作,小心思,以至于战局屡次崩坏,十数万大军打成了三四万,又打成了一两万,最终只能龟缩夔东一隅。 而且,既然已经出山,李来亨和刘体纯便已经做好了融入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体系的准备,他们并不介意孙可望实际掌权,大顺军本来就自成体系,只不过是为了抗清大业,不得不联明罢了。 只是,要想在这个新的集团中获得足够的地位和权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战场上去拼杀,获取战功。 特别是李来亨,他心里明白孙可望对他的扶持。而且,作为闯王的继承人,他必须要重新执掌大顺军一系,所以他比其他人更需要足够的战功,也比别人更渴望大战一场,在正面击败清军,提升自己的声望。 不然,便是孙可望想扶他,也是很难扶得起来的。 李来亨见营内诸将都没有说话,便知道虽然屡屡受挫,但大顺军的将领们,血性还在,胆气还在,心中一喜,随即下令道: “现如今南面局势对鞑子不利,现在援兵又至,鞑子估计明后两天便会开始进攻。我们严阵以待,等鞑子露出破绽。 到时,我亲自率领一千马兵分布于两翼,作为进攻主力,塔天宝你亲自指挥火器营防御清军冲击,马腾云你指挥其余战兵列阵迎战……袁将军一部现在正在江上,等时机一到,再从背后偷袭清军。” 李来亨自然不知道伊尔德的诱敌计划,但他在现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并不打算主动进攻,或者说并不打算首先主动进攻。 正文 第七十章 诱敌 一月八日一早,天气阴沉,临湘城东南方向的低矮山脉西麓,大顺军余部近一万人马已经摆好了迎战的阵型。 军阵第一重是三行并列的火枪手,前方是十五门虎蹲炮和五门灭虏炮,火炮前方有盾牌作掩护,以防御清军的箭矢攻击,其后是几名各司其职的炮手,主炮手手中都拿着点火叉棍,另外有炮手专门负责装弹和清洗炮膛,调整炮位的; 这二十门火炮将为火枪手的攻击提供火力支援,虎蹲炮和灭虏炮的射程和火力密度在近战中十分强大,再加上现在明军各部都已经使用上了孙可望革新之后的火药配方,火器的威力和有效射程皆有了不少的提升。 不过,也只是相对于之前不合理的黑火药配方,有了不少提升而已,由于这个时期的工艺限制,火药的质量其实并没有本质的提升。 军阵左右两翼各有四百骑兵,既是掩护军阵,关键时候也作为攻击的主要力量;其后则是弓箭手,长枪手,刀盾手组成的中军正兵,在军阵中央展开了十几个小方阵,属于军阵的核心战力,全军由此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阵型。 而且,经过这几日的侦察,李来亨很清楚这支清军基本上都是骑兵,并没有多少火器部队,也没有要从城陵矶和道人矶调来火炮的意思,所以他并不用担心军阵过于严密。 当然,为以防不测,中军军阵后方还有预备骑兵队,奇兵队等,关键时候能够补充军阵,展开突然袭击,阻挡清军骑兵的冲击。 李来亨并没有要求士兵搭建防御工事,一来是冬季挖土十分困难,会过度消耗战兵的体力,二来则是他也要诱敌。不然,这些日子装出来的孱弱是给谁看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背山一战的原因了。 这条山脉并不陡峭,从西往东是一个十分平缓的斜坡,到时佯装溃退,再借着山势转身反击,无论是骑兵还是战兵,从上往下的冲击力都将是惊人的。 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李来亨抬头看向西面的清军大营。灰暗的天色下,旷野之上,两军的几队哨骑正在同时交锋,这样的遭遇战已经爆发好几次了,一般都是大顺军骑兵假装不敌。 不过,两军的防备都十分严密,同时也都不愿意派出大批骑兵对战,便一直在那里相持对峙着,在旷野之上丢下几具尸体之后,哨骑们便都悻悻归队了。 李来亨的骑兵本来就不足,所以并不愿意在大战开始之前就消耗,但若是清军敢靠近军阵袭扰,他也会毫不犹豫给予反击,不然对大军士气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而伊尔德虽然依旧轻视这股明军,但也不敢再贸然派出大队骑兵骚扰偷袭,万一把人给吓跑了,躲到了城里,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他不是那种沉不住性子的人,相反,伊尔德很享受那种设好埋伏,然后耐心等待猎物进入圈套,再猛然出手,一击成功的快感! “谭泰兰,出击!” 伊尔德大手一挥,清军军阵之中瞬时便传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旌旗摇曳,军号响起,闷雷般的响声由远而近,一道黑线开始出现在李来亨眼前的地平线上,并渐渐长高。 “开始应旗!” 李来亨也当即一声令下,军阵之中,各部由上而下,纷纷开始举旗,阵列之中顿时旌旗飞舞,气势磅礴。 随后,李来亨继续下令,伴随着一声军号响起,近万将士“轰”的一声站起,李来亨所部军阵也顿时拔高了一截,一时军威大振。 “全军注意,检查装备!” 来自战场统帅的命令随着旗号一层层传递,军阵之中的各部将士都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是否完好,齐全,特别是火炮兵和火枪兵,他们的武器使用起来更加繁琐,更容易出问题。 随着清军逐渐靠近,骑在马上的李来亨甚至都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震动了,数千清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几千只马蹄踩踏地面,发出了闷雷般的轰响,气势咄咄逼人。 清军最终在李来亨大军军阵前两百步左右停了下来,谭泰兰打量着眼前的明军军阵,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作为伊尔德手下的得力干将,参加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斗,这样严整的军阵很少见到,说明对面的军队绝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不过,从这几日的交锋来看,这股明军以步兵为主,便是骑兵的野战能力也不佳,恐怕也不过是军阵排得好罢了,真要是打起来,能顶得住多少轮骑兵冲击,就很难说了! 而且,除了军阵前方的盾牌,对面似乎并没有搭建起其他的防御工事,既没有壕沟和拒马,也没有胸墙,如此疏忽大意,看来领兵的主将应该不是久经沙场之人。 当然,谭泰兰也没有忽略军阵两翼的明军骑兵和军阵前方的火炮火枪,他认识盾牌之后的那些虎蹲炮和灭虏炮,更明白这些火炮在野战中威力是如何惊人。 但是,他的任务并不是强攻,而是诱敌,让这五千包衣冲上几冲,然后再佯装溃败,引诱明军来追击,其军阵必乱,火炮火枪也必然失去作用。 想到这里,谭泰兰冷笑了一声,似乎胜利就在眼前,他不再犹豫,随即下令手下骑兵开始攻击,包衣兵也举着盾牌,成方阵形式往前推进。 满清骑兵接到命令,随即策马前冲,两军阵前再次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然后在距离对面明军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便开始减速停下。 见对面的明军军阵依旧毫无动静,这股八旗兵更加确信这股明军并非不堪一击,一个个非但不怕,反而是兴奋地嚎叫了起来,态度极其嚣张,根本就是把对面的李来亨大军当作了具有挑战性的猎物,而非对手。 随后,这股八旗兵开始缓慢进入六七十步左右的距离,然后三五成群,在军阵前横向策马奔驰,并在马背上使用骑弓朝着对面军阵抛射。 这是两军交战,骑兵攻击中极其常见的打法,目的就是震慑挑衅敌人,以及引诱敌军军阵之中的火器射击,然后借着装弹的空隙,发起猛攻。 不过,这样的攻击对于装备精良,阵型严密的军阵来说,基本上是无效的,几百支轻箭划过半空,朝着李来亨大军的军阵中落下,除了几声惨叫之外,便只剩下了箭矢撞击铁甲的声音。 孙可望已经将大西军最后的武器库存交给了李来亨,使得他这一万多人马真正具有了平地野战的能力。若是还像之前那般,要火器没火器,要甲胄没甲胄,便是这一轮轻箭抛射,就不知道得死伤多少人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几轮抛射之后,见对面的明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便有几个胆大的八旗兵开始继续往前试探。 不过,他们刚刚纵马进入五十步以内,便遭到了盾牌缺口处,数十名明军弓弩手的齐射攻击,密集的箭矢有不少直接射中了没有甲胄掩护的马腿,很快就有两匹马倒了下来。然后在冰冷的地面上蹦跶着四个蹄子,痛苦地嘶鸣着。 遭此一击,其余的八旗骑兵不敢再上前挑衅,但是也没有再浪费弓箭,而是又退回了距离明军军阵一百步左右的距离。 很快,见骑兵挑衅没有效果,谭泰兰朝着身边的亲卫小声吩咐了几句,中军立即响起了一声军号,数百八旗骑兵闻声,立即撤回了军中。 随后,谭泰兰当即下令五千包衣兵以方阵的形式直接往前推进,第一排是密集的盾牌手,往后则是弓弩手,长枪手和刀盾手。还有一些手持火器的包衣兵则是率先冲到了两翼七八十步的地方射击挑衅,而八旗骑兵则是居后督战。 其实,这些包衣兵的整体战斗力虽然算不得高,装备也算不上精良,但基本上都接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甚至还有不少是久经战阵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算作类旗兵的家丁,和那些只负责种地的包衣在地位上还是有差别的。 不过,面对踩着鼓点往前推进的清军,李来亨大军并未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推进到更近的位置。 而当清军推进到距离军阵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李来亨大军军阵的旗帜登时开始摇动,战鼓军号声更是瞬时响起,一排排火枪开始从盾牌中露出,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让人望而生畏。 当然,经过多年战争,清军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知道火器的大致射程,准备停在了距离明军军阵七八十步的距离,然后再让盾牌之后的弓弩手放箭射击,掩护其他人冲击。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时候,盾牌阵型刚刚进入一百步,对面的明军军阵中,便爆发出了一阵密集的爆炸声,白色的浓烟迅速升腾蔓延,火光闪烁。 十五门虎蹲炮,五门灭虏炮同时击发,数百颗大大小小地石弹,铅弹从炮口争先恐后地飞出,然后重重地砸向了清军阵前的盾牌。 鸡卵大小的石弹威力惊人,极其轻易地便破开了清军的盾牌,原本严整的盾牌阵型随着惨烈的哀嚎声,很快就倒下了十几块。 不止如此,火炮射击结束之后,李来亨大军的盾牌之上,一道道烟柱升起,橘红色的火光连成一片,近三百支火枪同时射击,铅弹从枪口中夺路而出,极其轻巧地击穿了那些清军火枪声的棉甲,数十个清军火枪手随之哀嚎着倒地,身上喷出了一道道血箭。 七八十步的距离,这些清军火枪手手上的火枪几乎没了什么威力,可是火药配方经过改良的李来亨大军,火枪在这个距离,依旧威力十足。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击溃 很快,李来亨大军第二,第三排的近六百火枪手也随之展开了齐射,在“砰砰砰”的爆炸声中,不只是盾牌阵线之前的清军,便是盾牌阵线之后的清军,也如同被风吹倒的麦子一般,瞬间就又倒下了一大片,损失惨重。 而盾牌阵线之后,原本准备射箭掩护大军推进的清军弓弩手,也有不少被铅弹直接击中,当场毙命的。 遭受如此打击,整个清军军阵前列一时都慌乱了起来。被铅弹射中的包衣兵倒成一片,身上血流如注。 这种时候,别说锁子甲了,便是棉甲都难以阻挡铅弹的攻击,清军军阵前列全都是声嘶力竭的哀嚎,不少倒下的包衣兵翻着白眼,面目狰狞,身下还流出了一大滩血水。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远的距离,明军的火器居然还能有那么强的杀伤力。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一时间使得整个军阵都骚乱了起来。 而包衣兵中的火器部队原本就少,刚刚又几乎都被李来亨大军的火枪兵击杀一空,这时候更没有什么火器掩护之说了。 谭泰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也不由得怔住了。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让手下的巴牙喇驱赶那些包衣兵继续上前,继续冲击。 他们原本就是诱敌的炮灰,就是要死伤惨重,然后佯装溃败,引诱对面的明军追击的。 现在虽然是真的要溃败了,但也无碍大局,反正死多一点少一点都一样,不过是些汉人奴才罢了。 而随着巴牙喇亲自上阵,五百八旗骑兵也迅速动员了起来,原本混乱不堪的清军军阵前列,在清军巴牙喇砍完几十个受伤嚎叫的包衣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这一次,原本面对明军并无多少畏惧的包衣兵,一个个都已经心胆坠地。 清军军阵中,战鼓声再次响起,后方的盾牌兵迅速补上了阵线的缺口,原本双层的盾牌,经过李来亨大军的一轮火器打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层。 清军军阵阵线前,一排排盾牌继续往前移动,盾牌后长枪如林,高高竖起,这些包衣兵在八旗骑兵的驱使下,只能再次发起新一轮进攻。 不过,这一次,李来亨并没有在清军推进到一百二十步左右就开始下令攻击,而是选择了六十步左右的距离。 因为,这一次火器打击之后,李来亨便要亲自率领骑兵出击,将这股清军彻底击败。只有把清军的前锋打废了,清军主力才会全力出击,李来亨的诱敌计划才能实施。 他可从来没想过一开始就示弱,这样的手段太低级了,清军不一定会相信。 但是,如果自己面对包衣兵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然后被八旗兵击败,那对于满清将领来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也只有如此,满清的前锋主将才会相信自己真的被击败了,然后无所顾忌地乘胜追击! 清军军阵很快就推进到了六十步的距离,阵型还能基本维持,左右两翼都有不少八旗骑兵,以及巴牙喇在督战。 这个时候,见识到明军火器射程和威力的清军已经放弃了远距离停下,然后用箭矢打击明军的想法,只是一个劲的往前推进,谋求肉搏战。 “攻击!”清军的盾牌阵线刚刚推过六十步的标识,李来亨的喊声便立即传来! “虎蹲炮预备!灭虏炮预备!火枪手预备!”随着旗令发出,军阵前列的火器营中随即传出了阵阵喊声。 “开炮!” “轰!轰!轰......” 火药爆炸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浓烟中,橘红色的火光如同魔鬼的魅影在闪烁,看的清军包衣兵胆寒心悸,尿意四起。 成百上千颗弹丸一齐涌出了炮口,然后如同雨水一般,洒向了清军军阵之中,那些看起来坚固无比的盾牌瞬间便被各类大小不一的弹丸击穿,击碎,随着其后持盾的包衣兵一起倒下。 然后,就和刚刚一样,火炮发射之后,三排火枪兵也不甘示弱,轮番射击,使得没了盾牌掩护的包衣兵瞬间便倒下了数百人,整个清军军阵再次乱成一团。 且说,又经此沉重一击,清军的整个盾牌防线已经被彻底摧毁,便是没死的包衣兵也被溅了一身血,看着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的战友,耳边尖锐的爆炸声无疑又加剧了这些包衣兵的恐慌,使得整个军阵开始溃退。 毕竟,这些不过是包衣兵而已,战斗意志哪里有八旗兵那么强?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随着军阵前列遭此沉重打击,脑中一片空白的包衣兵们已经不受指挥,开始相互裹挟着,炸裂成了无数股溃散,使得其后的弓箭手也丧失了反击的能力。 这些包衣兵其实和传统意义上的明军很像,平时做炮灰,顺风仗时扩大战果,跟着捡人头,逆风战,生死存亡之际,那便是无法控制的溃兵了。 而这个时候,随着中军的旗令再次传出,一声军号响起,李来亨大军军阵中响起了一阵弓弦振动的声音,密密麻麻的箭矢同时升空,发出了“嗖嗖嗖”的声音,然后又朝着清军军阵中央倾泻而下。 暨火炮火枪的轮番攻击之后,剩余的四千多包衣兵,又承受了近千支箭矢的齐射,那里还能有什么战斗力,那里还能有什么战斗意志? 虽然对于身上披甲的包衣兵来说,弓箭齐射的伤害远比火炮,火枪要小,但因此加剧的恐慌使得他们的溃散更加迅速,便是八旗骑兵也有一部分被裹挟了进去。 此时,李来亨大军军阵中战鼓再次响起,阵前的三行火枪兵由横阵变纵阵,中间空出了许多两人宽的通道。 借着箭矢的掩护,李来亨亲率麾下八百骑兵由两翼奋勇出击,中军正兵两翼后方的两队奇兵队,总计一千战兵成纵阵出击,紧随其后。 经过近一个月严苛阵型训练的大顺军余部,两队奇兵队十分轻易就完成了出阵行动。 区区六七十步的距离,骑兵启动冲锋,几乎就是顷刻便至,杀了八旗骑兵和包衣兵一个措手不及。 且说,谭泰兰麾下的八旗骑兵不过五百人马,此时大部分都被残存的近四千包衣兵裹挟而走,骑兵的机动性大受影响,战斗力更是直线下降,哪里还能应对得了李来亨大军的攻击? 只见李来亨身先士卒,以骑对步,可谓是如虎驱羊,不止是那些背对着李来亨大军的包衣兵,如同砍瓜切菜般被杀死,便是那些被裹挟而走的八旗包衣兵,也根本不是李来亨所率骑兵的对手。 原本,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大打一场,八百对五百,八旗骑兵或许还能维持,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路溃退,根本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不说前线已经被裹挟分散的八旗骑兵了,便是身居军阵后方指挥的谭泰兰见状,向来勇战敢战的他原本还想重新组织巴牙喇反击明军的,可还没等他指挥行动,便被溃兵直接裹挟而走了。 无奈之下,谭泰兰只好带着身边的十几个巴牙喇和几十个骑兵,由佯装溃败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溃败,一路朝西面清军大营奔逃而去。 只是,谭泰兰没想到的是,对面的明军见好就收,根本不乘胜追击,伊尔德所谓的“诱敌深入,围而歼之”的计策,登时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伊尔德看着狼狈退回的谭泰兰,以及损失过半,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的包衣兵,斗志顿时燃起——对面的明军,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佯装溃败 其实,八旗里面并不是没有专业的火器部队。相反,除了火药的威力,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火器操作的熟练程度,作战经验,清军中的汉八旗都超过了大西军中的三个火器营。 只是,按着屯齐的战略设想,此次伊尔德应该是和城内的守军内外夹击,亦或者就是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迅速击垮北路明军,然后回师助战的。 所以,火器这种主要用于军阵对战,城池防御的装备,基本用不上,再加上他想集中兵力对付孙可望,所以北上的伊尔德大军并没有配备相应的火器部队。 不过,现在的伊尔德并不关心这个,这倒不是他轻视火器的作用,也不是诱敌不成,又损兵折将的怒气占据了他的头脑。 而是伊尔德对自己手下的五千八旗骑兵,有着充足的自信,一旦短兵相接,这支不过万人的明军绝不可能抵挡得住。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支明军相对于包衣,具有相当不错的战斗力,而且十分擅于防御,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但是,不管对方主将是识破了他的计谋,还是畏惧和八旗野战,所以不敢追击,都不重要。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无非就是多死些包衣,多死些旗丁罢了! 想到这里,伊尔德又对着谭泰兰盘问了一番,确定了某些细节之后,轻蔑一笑,随即下令麾下的五个甲喇额真统兵出击,打算三面围攻,一举攻破,完完全全就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且说,清军刚刚不过五千包衣,五百八旗骑兵,而李来亨在军阵两翼就各部署了四百骑兵,再加上清军的真正目的是想佯装溃败,诱敌深入,所以只是傻傻地从李来亨大军军阵前方攻击,使得李来亨可以集中全部火器,以密集的火力击溃进攻的包衣兵。 但是现在,除了留守营地的数百包衣和几十个八旗甲兵,五千八旗骑兵,六千完好无损的包衣兵,已经经受了一轮打击,但还有三千多具有战斗力,或者说还能充当肉盾的包衣兵,正从三个方向攻击李来亨大军的军阵。 这个时候,原本布置在两翼的各四百骑兵,面对清军的骑兵优势,俨然是没了掩护作用,若是没有火器支持,只是倚靠步卒战兵支援,恐怕很难抵挡得住清军的攻势。 为此,李来亨只能重新调整阵型,分散火炮,火枪兵,弓箭手于对敌的三面,以求增强对清军攻势的防御力。 虽然从总体来看,李来亨大军的兵力劣势并不算特别大,但在如此平坦之地,如此骑兵劣势,以步对骑,这场仗必然会打得很艰难。 而伊尔德也没有给对面的这支明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在大军推进到距离明军军阵两百米左右的地方,他便立即命令部队整理阵型,准备发起进攻。 和之前一样,清军的进攻军阵前列还是举着盾牌的包衣兵,其后则是弓箭手和少数的火枪手,然后则是长矛手和刀盾手的组合。 而这一次,有了整整四千八旗骑兵督战,这些包衣兵除了冲破对面的明军军阵之外,恐怕真的是退无可退了。 但是,伊尔德对这些包衣兵还是不放心,当即下了一条军令:凡临阵退怯,返顾者,后者尽杀之,不杀者,以同罪论处! 很快,清军的盾牌阵从西,南,北三面朝着李来亨大军军阵推进,盾牌后依旧刀枪如林,气势逼人,三个进攻方阵的左右两翼和后侧,都有八旗骑兵督战,上万只马蹄踩踏地面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使得李来亨大军军阵中的紧张气息骤升。 “轰!轰!轰......”当清军盾牌阵线推过六十步的时候,二十门火炮率先发出怒吼。 “砰!砰!砰......”近九百支火枪也同时射击,随后便是上千支箭矢划破半空,射入清军军阵之中。 与此同时,清军军阵之中,盾牌手,长枪手,刀盾手继续推进,弓箭手则在六七十步的距离停下射箭,数千支箭矢如倾盆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了李来亨大军军阵之中,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还有不少将士中箭惨呼的声音。 由于火器过于分散,三面进攻的清军虽然遭受了不小的损失,速度暂时减缓,但在清军巴牙喇的严酷督战下,很快就又恢复了前进的速度。 在推进到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已经被白色浓烟笼罩的李来亨大军军阵中,再次发出了无数爆炸声,数千颗铅弹,石弹飞窜而出,重重地砸向了清军的盾牌,盔甲,位于军阵前列的包衣兵齐刷刷倒下了一片,便是两翼的八旗兵,也有十几个受到了波及。 同时,李来亨大军军阵之中,军号声,战鼓声猛然响起,位于军阵前列的火枪兵再次由横阵变纵阵,往后退去,数千名战兵从白烟中穿出,以严密的阵型朝着清军的阵线冲杀而去。 清军的中军也同时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八旗骑兵呼嚎着从两翼策马冲出,军阵中间的包衣兵则纷纷放平刀枪,冲出盾牌,朝着对面早已经冲出军阵的明军杀去。 只是包衣兵的组织和军纪皆弱,再加上火枪火炮造成的巨大伤亡,使得他们的攻势快慢不一,阵型也出现了不小的混乱。 两军阵前,箭矢飞窜,人喧马鸣,甲叶跳动碰撞摩擦的声音响彻平野,两股钢铁洪流呼嚎着朝着对方冲去,眨眼间便撞在了一起。 战斗十分激烈,一开始,趁着清军包衣兵的阵型混乱,李来亨大军攻势迅猛,一度占据了优势,清军包衣兵被潮水般涌出的李军战兵打得节节败退,很快就被推回了盾牌阵线。 只是,随着李来亨亲率的骑兵军阵被纠缠住,不少八旗骑兵又从包衣军阵中冲出助战,一度占据了战场优势的李军步卒战兵随之连连后退,只能勉力支撑着战线。 李军战兵倚仗着严密的阵型,各式武器相互配合,阵型混乱包衣兵完全不是对手,但是面对包衣兵和清军骑兵的联合攻击,兵力又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阵线已经逐渐开始不支。 要知道,这就是伊尔德敢轻蔑一笑的依仗,以骑对步,近身肉搏,没了火器优势,又没有兵力优势的李来亨大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满洲八旗在正面战场发起的攻势? 况且,现在伊尔德还没有动用自己所有兵力,还有一千骑兵尚且留在中军,便是这四千八旗骑兵,对面的明军就根本是支撑不住了! 果然,在八旗骑兵和包衣兵的联合攻势下,李来亨亲率的骑兵率先溃退,然后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战兵阵线也连连后撤,再也支撑不住了。 伊尔德看着眼前的战况,心中大呼过瘾,这不正是那么多年以来明军在战场上的真正表现吗?真以为杀退了几千包衣兵就能抵挡得住满州勇士的进攻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就算不设伏,就算强攻又如何?近身肉搏,靠的就是血性和勇气,就是纪律和士气,这里面的哪一点,汉人能胜过满洲勇士? 眼见战局如同自己所料,明军节节败退,伊尔德一时豪情万丈,当即打马,号令剩余的一千骑兵随着自己冲锋上阵,这一次,他要在这里,将这股明军一举歼灭,打下岳阳战场的第一场大胜仗! 而此时,李来亨正率领麾下剩余的八百多骑兵冲过原本军阵中央后方的盾牌阵线,其后不到六十步,清军骑兵紧紧追击,不时就有跑得慢的李军骑兵被流箭射中,或者直接被追上来的清军砍杀坠马,而那些步卒战兵,背对着骑兵撤退,更是死伤惨重。 随着李军的全线溃退,原本三面围攻的清军此时又再次挤在了一面。不过现如今战场局势大好,清军哪里还在意这些,只管追着落荒而逃的李军将士一顿乱砍滥杀。 李来亨伏在马上,回头看去,又有十几个将士倒在了清军的屠刀之下,然后被奔驰而来的骑兵踩成了肉泥,心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佯装败退,以兵诱敌,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战场之上,来不得妇人之仁。李来亨作为一军统帅,纵使再不忍心,也只能是咬牙含泪,看着麾下的儿郎们倒在鞑子的屠刀之下。 没有这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几乎崩溃的败军之态,又如何能够引得清军不顾一切,全力出击呢? 随着李来亨麾下最后几个骑兵穿过盾牌中间的空隙,李军军阵之中,战鼓再次响起,掩护着上千成纵阵排列火枪兵的盾牌“咣”的几声,瞬间便合拢了起来。 随后,上千严正以待的李军火枪兵踩着鼓点,立即由纵阵变成横阵,黑洞洞的火枪口随即架在了横放的盾牌之上,气势威严,速度惊人。 而这个时候,八旗骑兵距离盾牌阵线不过三十步的距离,数千骑兵策马奔驰而来,烟尘滚滚,马蹄声震天撼地,还有零星的箭矢不时射出,完完全全就是横扫千军之势。 可是,这一千火枪兵就是巍然不动,等候军令,唯有火绳正在缓缓燃烧!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大反杀 “回军反击!” 随着李来亨一声大喝,原本还在溃退的数千李军将士在各级将官的组织下,大部分很快便调整方向,朝着两翼跑去。而原本就留在军中掩护的一千弓箭手和两支伏兵队当即以纵队上前,弓箭手更是迅速换成了横阵! 这便是李来亨敢冒如此大险,佯装溃败,诱敌深入,然后突然反击的原因了——这些大顺军的老兵久经沙场,勇气过人,可谓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要知道,面对如此强军,还是机动性更强的骑兵,稍有不慎,便会由假溃败变成真溃败,如果没有一支令行禁止的铁血之军,根本执行不了这样的任务。 但诱敌深入,突然回军反击,若是成功了,那效果必然是难以估量的! 毕竟,现在冲在最前面的,不是包衣兵,而是八旗兵,只要重创了这些八旗兵,包衣兵们自然不战自溃,这便是李来亨一战取胜的唯一方法。 不然,就算李来亨的军阵再严密,将士再用命,面对上万包衣兵和五千八旗骑兵的攻击,最多也就是两败俱伤而已! 而此时,加速冲锋,死命追击明军败兵的八旗兵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盾牌方阵以及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哪里还能不知道明军在此设了埋伏! 可那又如何,区区三十步的距离,转瞬便至,这些明军是有天大的胆子吗?敢在这里阻击数目是他们几倍的骑兵?恐怕还没开枪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了吧! 况且,数千战马,提速至此,飞沙走石,势不可挡,根本不可能忽然间就全部停下来,除了舍命冲过去,也别无他法! 感受着大地颤抖,早已经一身冷汗的伏兵主将塔天宝死死盯着眼前的清军,眦目欲裂,当清军骑兵冲过三十步的距离后,只见扎着马步,双手持棍的他忽然奋力一击。 “轰隆隆!”战鼓陡然响起。 李军盾牌上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猛烈的爆炸声,橘红色的火焰连成一片,第一第二排火枪集中发射,猛冲而来的清军骑兵瞬间便倒下了上百人,一时间血雾飞溅,人呼马嘶,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个时候,随着后方的骑兵依着冲锋的惯性蜂拥而至,便是没伤到要害,仅仅只是中弹倒地的战马或者骑兵,也难逃一劫,转瞬间便被踏成了一滩肉泥。 要知道,当全身披甲的战马和士兵提速到了一定程度,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停下来的了,而上百匹战马倒地之后拼命挣扎折腾,对后续骑兵所形成的障碍,也是难以估计的。 不少后面的骑兵直接便被在血泊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的战马给绊倒了,甚至还有的冲势太猛,被绊倒之后直接横飞而出,在地上擦出了十几步长的血痕。 不过,对于前赴后继,根本收不住马势的这数千八旗骑兵而言,这一百多匹战马的损失并没有对他们的攻势形成真正的阻碍,后续的骑兵很快赶上,继续前冲。 而李军的盾牌之上,第三排火枪兵随即齐射,其后的一千弓箭手也同时抛射破甲箭,已经冲到了二十步左右的清军骑兵再遭一击,又有上百匹战马倒下。 到了这个时候,三百多匹倒地而亡的战马横列地面,对骑兵冲锋形成了不小的障碍,连续遭受了两次重击的清军终于减缓了冲势。 而这段时间,李来亨已经收拢了麾下的大部分骑兵,开始朝着两翼迂回,那些刚刚还佯装溃败撤回的战兵,此时也有一半以上重新被组织了起来,紧跟骑兵之后,成纵阵行进。 不过,清军骑兵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会而已,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很快便又组织起了攻势,可当他们抬眼一看前方,却发现不过二十步以外的明军军阵,却还是巍然不动。 谭泰兰此时正领兵冲锋在前,看着麾下猝然受击,死伤惨重的将士,恼怒之下一把夺过了他这个甲喇的大旗,打算亲自执旗冲锋,激励士气! 要知道,此时清军骑兵已经冲到了二十步左右,只要再来一次冲锋,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冲到这支明军火枪兵阵前的。 换句话说,在数千骑兵奔驰而来,就在眼前,如此压力之下,明军还能组织起火枪齐射?便是破天荒再齐射了一次,再杀伤一两百骑兵,又能如何?不过是白白损失了这数千火枪兵和弓箭手罢了。 且不说此时明军军阵两翼已经没了成建制的骑兵掩护,便是步卒战兵刚刚也已经被击溃,这样的军阵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数千八旗兵的冲击? 而只要这些掩护的火枪兵,弓箭手被击溃,这数千溃兵只需片刻便能冲乱其后还在紧急收拢的明军士兵,如此一来,这支明军必然在此全军覆没,谭泰兰刚刚战败的奇耻大辱也能顷刻得报! 可是,谭泰兰哪里想得到:这支不过区区万人的大顺军余部和满人是有血海深仇的,抗清八年以来,兄弟战友死伤无数,家属好友又在屡次战斗中被清军几乎屠杀殆尽,他们还有何惧?为抗清而死又有何惧? 只要还有希望,他们便还会继续抗争下去,而这一次,没有包衣,没有绿营,一个个都是纯正的满洲兵,如此大好机会,他们又如何会退会怕? 这八年以来,李来亨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都在父辈亲友相继死去的悲痛中度过,都在抗清中度过,这种家国沦丧,这种国恨家仇,又何尝不是大部分大顺军老兵们在经受的? 这一仗,是大顺军屈辱八年之后的绝地反击之战,胜则涅槃重生,不胜则同归于尽! 所以,这些没有听到撤退军号的火枪兵,弓箭手,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塔天宝看着已经冲到了二十步以内的骑兵,又看着重新装填完毕的三排火枪兵,冒着不时从身边射过的清军箭矢,再度奋力敲响了战鼓。 在主将丝毫不退的鼓舞下,盾牌之上立即爆发出了更加猛烈的的火焰,三排火枪兵同时发射,朝着已经冲到了眼前的清军骑兵发出了最后一击,便是其后的弓箭手,也随即再发出了一次猛烈的抛射。 如此集中火力的最后一击,如此近的距离,近千颗威力巨大铅弹给冲锋在前的清军再次造成了堪称恐怖的打击,并让清军的攻势再度减缓了下来。 且说,满洲八旗虽说作战勇猛,军法严苛,可毕竟不是神仙,面对如此打击,哪里还能和一开始一样?要是包衣绿营南明军,恐怕早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而就在此时,眼见坠马落地的清兵已经摔到了脚下,而李来亨还没有完成迂回包抄,盔甲上已经插了两只箭矢的塔天宝根本就是立马扔下了手中的鼓锤,双手往腰间一插,直接拔出了两把短斧,大吼一声,随即冲向了清军。 见主将如此,还在阵中的近千火枪兵,近千弓箭手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从腰间拔出了专门对付披甲骑兵的短斧,狼牙棒,厚背刀,甚至是铁锤,跟着塔天宝奋勇前冲。 而原本就是用来牵制清军的两支伏兵,也随即挥舞着手中的长抢,加入了混战。 谭泰兰原本笃定面前的明军射不出最后一枪,执旗冲锋在前,想要夺得击溃这支明军的首功,却没想到胯下之马直接被一颗铅弹射中右腿,随即侧翻,他自己也跟着摔了下来。 然后,还没等他抬头起身,就直接被第一个跳出军阵的塔天宝“嘭”的一声,一斧头劈开了脑袋,到死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谁砍了! 而随着甲喇额真被砍,主将大旗倒地,本来就已经被李军最后一轮火器箭矢打得停顿了下来的八旗兵面对这些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忽然之间冲杀而来的明军,根本就是不知所措,要不是凭着骑兵的优势,哪里还能抵抗得住? 有了塔天宝身先士卒,率部冲锋,用命死死拖住了数千清军骑兵,李来亨才终于完成了收拢大军,迂回两侧,夹击清军的战略目标。 与此同时,早已经从江中上岸的袁宗第所部,趁着清军主力俱在鏖战,大营防务空虚之际,成功突袭了伊尔德的大营,随即火烧连营。 为了迷惑清军,三谭的数千水军也随即上岸,在袁宗第的指挥下,硬生生打出了千军万马来袭的感觉。 伊尔德原本正率军在和李来亨大军鏖战,双方打得十分胶着,李军三面夹击,两翼骑步协同作战,战力丝毫不输清军,正面清军又因为主将阵亡,屡受重击,陷入了混战,发挥不了骑兵的优势。而那些落于骑兵后方包衣兵,没了巴牙喇的督战,根本就是畏战不前。 而这时候,明知自己中了明军的埋伏,又看到己方大营被烧,彼处更是烟尘滚滚,声势浩大,似有千军万马杀来,向来谨慎的伊尔德哪里还敢打下去,随即便率部连连后撤,直奔城陵矶的方向而去。 如此一来,原本还和李来亨大军打得不相上下的清军,完完全全就是瞬间崩溃了,就如同刚刚李来亨大军佯装的那般,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而清军的溃败之势一成,便是兵败如山倒,一泻千里,就算伊尔德反应过来,想要反击,也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此时的李来亨大军已然是胜利之师,欢呼雀跃之声响彻原野,士气高涨到了极点,最是敢战勇战之时,李来亨更是亲率剩余的数百骑兵追击不停,一路砍杀逃跑不及八旗兵。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大局已定 虽然明清双方的主力大军都在岳阳城以南,新墙河以北一带对峙着,甚至还针对战场前端西面的两个荒村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 但是,真正影响这场大战走向的,却是岳北的临湘城一战,若是再退一步,则是广西战局,反而是汇聚了两军主力的岳阳-新墙河战场在其中的影响最小! 无它,明清双方都不愿意冒着拼光主力的风险直接决战,若是可以一举击溃对方主力,所谓的岳北战局,所谓的广西战局自然不值一提,但问题就在于此! 所以,随着“临湘城一战”李来亨大胜,整场战役便是大局已定,豁然开朗了! 毕竟,此时此刻,还不知道湖南战局如何的线国安还在灵山逗留,据他传回开建的军报,似乎是明军早有准备,坚壁清野了,以至于仅仅是渡河的舟船就找了许多天还没找全。 尽管,冬季的钦江上游水深不过一二尺,若是等到一天中的枯水期,河宽更是区区十数米,河水怕是只能勉强淹没脚踝,真可谓是“水流湍急,严寒彻骨,尤恐西贼半渡而击”! 而正在围攻梧州城的尚可喜和耿继茂倒是想杀敌立功,为满清朝廷效力,但面对窦名望的严防死守,他们也无计可施,加上线国安号称行军困难,不时遇敌阻击,损失颇大,原本就怀有私心的两王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当然了,这是因为“临湘城一战”的消息才刚刚传到了屯齐和孙可望耳中,还没传到广东,要不然,别说线国安可以昼夜星驰,火速赶回广东腹地,便是尚可喜和耿继茂也不会再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姿态。 而这个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收到了李来亨最新战报的秦王孙可望了! 毕竟,对他来说,只要屯齐一撤,亲率殿前军“吓”退十万八旗兵的名号便是定了,只要稍一宣传,秦王,国主,孙可望的权威也将无人能挑战! “好,打得好!” 孙可望端坐在中军大帐的主位之上,早已经是心花怒放,差点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了。可当着这帐中许多大将亲信的面,却也只能强行忍着,略加赞许地点了点头,思量许久,嘴里才蹦出了区区四个字! 随即,孙可望立即下令,又加派了一千兵马,继续攻击北面西侧的两个荒村,给清军施加更大的军事压力,迫使屯齐退兵,而营中大小诸将也随即领了命令,各有不同的任务,军帐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白文选和王尚礼两人。 且说,王尚礼处理完贵阳的大小事务之后,由于担心张虎按压不住永历皇帝,孙可望远在岳阳,湖南各地乡绅趁机作乱,请示过后便亲自带着贵阳的六部班子到了辰州,昨天又借着押运粮草军需的机会,到了孙可望大营之中。 “提督,皇上那边如何?这段时间消停了吗?” “临湘城一战”大胜之后,开战以来一直神经紧绷的孙可望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终于不用冒着拼光殿前军的风险去和八旗主力硬拼了。 要知道,这支军队便是孙可望权威的根本,没有殿前军便没有冯双礼,马进忠的忠诚,更别谈李定国和其他随时跟着抗清路线灵活摇摆的大小军头了。 而随着铁杆亲信王尚礼带着行政班子抵达湖南,借着收粮的机会在各地都安插了亲信官员,拉拢了不少当地的文人乡绅,孙可望一直担心却有腾不出手解决的地方问题了,也有了眉目。 “回禀国主,皇上现在正在辰州府衙安心养病,内外三层侍卫防守,臣知道国主关心皇上,特地将皇上身边照顾不周的宫女悉数替换了。”王尚礼拱手拢袖,弓腰以对。 “嗯,好!”孙可望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他不合适亲自做,否则很容易便会落人话柄,这方面王尚礼这个老臣还是考虑得很周到的。 “李来亨这次立了那么大的战功,你们觉得孤应该如何封赏才比较合适?”孙可望又继续问道。在这两个亲信面前,他倒是毫不掩饰。 其实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军中朝中何人不知?这永历朝廷的封赏,西南五省的大小事务,十几万大军,其中哪一道指令不出于秦王孙可望之手。 换言之,秦王孙可望就是如今西南抗清义军的实际领袖,所谓的封侯拜相,论功行赏之事,自然也是由他亲自裁决! “国主,李来亨此次以少胜多,击溃了五六千八旗兵,前后斩获真夷首级一千七百余,包衣首级五千余,取得了如此大胜,足可封王!”站在一旁的白文选当即拱手出言道。 且说,李来亨将刘体纯留在后方,袁宗第又被派作了偏师,他则亲自率兵攻下临湘城,后又取得“临湘城大捷”,击溃了伊尔德率领的五千多八旗兵,然后乘胜追击,直接吓跑了道人矶的清军守兵,兵不血刃又占一城,在目前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明军体系中,战绩仅次于李定国的“衡阳大捷”! 更重要的是,“临湘城一战”可是以少胜多,以步制骑,面对面的大决战,比拼的是军队的真正野战之力! 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战一胜,李来亨在当前南明联军中的地位也就确立了,在大顺军余部中的地位也就确认了!不仅仅证明了秦王孙可望用人得当,更是激励了全军将士,彻底打破了清军的骑兵神话! “嗯,文选说得有理,如此功绩确实足以封王了!”孙可望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了王尚礼:“提督,你觉得呢?” “臣也觉得白将军说得在理,李来亨乃是闯王之后,便是不立此泼天大功也该封王。”王尚礼顿了一顿,又说道: “只是,臣觉得此战得胜,一直在后方运筹帷幄的刘体纯刘将军也功不可没,袁宗第偏师诱敌,又适时突袭清军大营,也该封赏!” 要不说王尚礼作为大西军中的老人,考虑问题就是不一样呢!刘体纯和大西军关系匪浅,又是张献忠的结拜兄弟,辈分很高,在大顺军余部中也是德高望重,拉拢李来亨的同时,也拉拢刘体纯,大顺军余部便尽在掌握之中了。 “可李来亨和刘体纯,袁宗第两人的关系都有些微妙,恐怕不好处理!”白文选提醒道。 “孤也是这么想的,况且一军之中不可有二帅,刘体纯和他手下的心腹孤打算调回中央,行财税后勤,军民监察之事。”孙可望挑了挑眉,又继续说道: “如今湖南大局已定,湖南广西尽在我手,等清军一退,便可行扩军备战,土地新政,军备商贸之事,而当前西南各处,湖南江西广西等各地的义军也需整顿,所需粮草军备,人员繁甚,孤又顾之不及,需借刘体纯之力方可。” 王尚礼和白文选自然都听明白了孙可望话里的意思,他们也知道要将那么多力量整合在一起,控制全军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而把刘体纯调出大顺军,升到中央,确实是一举三得的方法。 其一,则是给了李来亨一个大大的人情,调出了刘体纯和他手下的干将,李来亨再凭借着“临湘城一战”攒下的威望,大顺军余部全军必然唯其马首是瞻。同时,把刘体纯调到中央,不用和李来亨正面对抗,他自己也未必不乐意。 其二,军队管理监察之事,必须要借助和大西军以及其他各派毫无关联的外部力量,如此才能真正发挥监察的作用,进而达到控制军队的目的。 其三,这是一个极好的表率和样板,便是要让其他人看到跟着孙可望混,是有前途的,其他人给不了的荣华富贵,封侯拜相,一方诸侯,孙可望都可以给! “可若是都交给了刘体纯......”王尚礼欲言又止。 “提督误会了!”孙可望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日后军民监察控制之事由提督负责,孤会重新设立一个机构,咱们自己的人要在里面占一半以上,不然这军队和官员恐怕就不是我孙可望的了! 让大顺军一系的人进来,一方面是为了帮李来亨,另一方面则是日后要啃一些硬骨头,万一其中出了什么事,提督也好出面调停,借力打力。刘体纯自然是主管财税后勤的,管钱的人,兵权和监察权都不能给他。” 对于李系,刘系,大顺军一系,鲁王一系,已经其他各个军头的安排和处理,孙可望心中也基本上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到时借着论功行赏,把冯双礼,白文选,李来亨,刘体纯,张名振,张煌言等一众实力派抬上去,借以稀释李定国和刘文秀的权力,便可达到加强中央权威的目的了。 “国主英明!”王尚礼闻言,心中一喜,再度拱手拢袖道。 “提督,你一会回辰州,召集六部大臣,让他们在一个月内要查清湖南,广西两地的可耕土地,农户数量,以及春耕所需的种子耕牛。同时,要尽快把科举组织起来,要求尽可能放松,录取多一些地方大族的子弟,还有.......”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重拳出击 吩咐完王尚礼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三刻,王尚礼数日舟车劳顿,早已经回营入睡了,但孙可望却依旧精神抖擞,丝毫不觉得困倦。 压在心头数月的大石终于落下了,大胜就在眼前,历史因为自己的出现,马上就要改变了,文明的曙光再次亮起,孙可望如何能不激动? 这倒不是孙可望得意忘形,八字还没一撇就忙着经营湖南广西,谋划争权夺利,屯齐虽然还没下令撤军,但清军撤退已是必然,“临湘城一战”大胜,已经使得双方士气有了天壤之别。 不止如此,屯齐若是继续和孙可望大军相持,就必须分出一部分兵马防范后方的李来亨大军,这会使得孙可望在战场上获得极大的兵力优势。 所以,就算屯齐不撤,他击败孙可望大军的几率也已经微乎其微,而孙可望要是拼死一战,这支八旗兵可就危在旦夕了。 这些,才是孙可望着急谋划战后利益分配,土地科举,地方治理等等扩军备战所必需的原因。 毕竟,暴兵靠的可不是什么仁心,而是无数的青壮年男丁,无数的粮食马料,无数的武器装备,以及一个高效运行,能从百姓手里压榨出这些东西的中央政府! 而趁着此时兴致正高,孙可望干脆让白文选陪着自己,只带了十几个亲卫,便准备去巡视军营一番,也好看看军中将士的状态如何。 当然了,孙可望之所以带上白文选,最主要的还是他有一些军事问题没能最终敲定。 “李来亨除了大胜的军报外,还送回了一份密报。”孙可望走在最前面,白文选紧随其后一步,前方有四个亲卫开路,后面则跟着八个披坚执锐的猛士。 “李来亨打不了了?”白文选微微皱眉,似乎是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胜是胜了,大局也基本定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六百也是确确实实的,李来亨现在手下的能战之兵不足六千了!” 其实,若不是伊尔德不清楚李来亨手下到底有多少人马,他也能猜到趁势攻下道人矶的李来亨所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也恰恰是这一点,说明了李来亨领兵打仗的战略水平着实不低。 要知道,若是稍迟一天,被伊尔德看出了端倪,稳住了城陵矶和道人矶两城的防务,李来亨的这支兵马也就只能独守临湘城一城,而不是现在的屯兵道人矶,进逼城陵矶,咄咄逼人,势不可挡了。 毕竟,道人矶可不是攻下来的,而是李来亨携着大胜的余威,硬生生把城内的守军给吓跑了! “国主是担心屯齐察觉到了端倪,还要继续打?”白文选顿了顿,若有所思,然后又拱手说道:“那我军得主动出击,加大攻势,摆出一副胜券在握,要和清军决一死战的态势,帮屯齐下定撤退的决心。” “孤也是这样想的,这种时候,就得锋芒毕露,重拳出击,也让鞑子也试试什么叫做畏战怯战,什么叫做不战而逃,要不然他们还真的以为我们和以前的明军一样,真以为咱们汉家无男儿了!” 孙可望扭头看向白文选,眉头紧皱,又问道:“可问题是打哪里好?东面山岗西麓的那两座荒村战略意义更大,可易守难攻,若是久攻不下,孤担心士气受损;而西面的那两座则恰好相反,但就算咱们攻下了,也无法形成战略优势。”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还真不好决断,或者说孙可望担心自己出错,更倾向于问一下身经百战的白文选。 不过,白文选似乎是早有准备,当即就给出了答案: “国主,西面的两个荒村,清军的防守算不得严密,之前为了避免提前决战,一直都是佯攻。若是能迅速攻下那两座村子,展露我大军兵锋,当前士气低下的清军必然丧失斗志,不敢再继续对峙下去,除非屯齐真的敢拼着八旗全灭的风险和咱们打! 所以,臣认为,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攻下哪两座荒村,而是向清军展现出我军强烈的攻击欲望,斗志昂然的士气和强悍的战斗力,使其产生畏惧,进而不战而退。” 白文选同样笃定了屯齐不敢继续打下去,要是这支八旗兵全军覆没了,满清凭什么继续控制遍布各省几十万绿营兵,以及三大汉人藩王了,屯齐绝无不可能冒这个风险,也没胆子冒这个风险。 “嗯,文选你说得对。”孙可望依旧是赞同地点头,“孤之前是担心只攻下西面两个荒村作为进攻支点力度不够,但是听你这么一说,这一次我军主动进攻的行为在战略上是大于战果的。那就得派最精锐的士兵去攻,打出我大西军军威才行了!” 白文选听罢,心中顿时大喜,又当即拱手抱拳道:“国主运筹帷幄,所言极是!” 跟了孙可望那么多年,眼看着孙可望一夕大变之后,在政治上迅速成熟,短短两个月,一步步将整个西南,甚至是抗清的所有力量都收服在手,颇有一代雄主的气魄,白文选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开国功臣谁不想当? 所以说,只有不断的胜利才能换来无尽的忠诚,只有优势才能扩大优势,这对于白文选以及其他抗清的将领来说,也同样是适用的。 解决了心中的困惑之后,孙可望心情更加愉悦,绕着中军大营巡视了一圈之后,又策马出营,直奔东面重兵把守的山岗而去。 骑在马上,军营之中,无数正在燃烧着的火盘不断朝着身后退去,身后十数个护卫也策马疾驰,紧紧跟随,孙可望一时只觉得心中舒畅极了,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感觉。 这段时间,在某人的放任下,随着孙可望的豪言在军中越传越广,秦王,国主已经成为身先士卒,一战砍杀十八个鞑子的战神,而这一数字,在几天前,还是八个! 作为当前军中公认的第一统帅,无论是南路军的胜利,还是北路军的胜利,在大部分普通士兵看来,都是因为秦王,国主指挥得当,用兵如神。 因此,无论是在殿前军,还是在李定国的部下眼中,现在的孙可望都毫无疑问成了抗清的最大功臣,威望也自然如日中天。 策马来到东面山岗顶端,孙可望随即勒马停下,仰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残月,然后又朝着西面俯瞰而去,只见夜幕之下,天地之间,亮着星星火光的军营纵横数里,气势非凡,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万丈豪情! “我孙可望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改天换地,扭转乾坤的!”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夜谈 在山岗之上吹着冷风,肆意畅想了一番之后,孙可望随即策马往北而去,打算去见一下他的“好贤弟”李定国。 不过,就在他刚刚下山,正准备前往北面军营的时候,好巧不巧,便直接碰到了深夜策马巡视军营的李定国。 且说,孙可望今夜忽然间要巡视军营,颇有点得意忘形,装模作样的嫌疑,而李定国巡营则是一种习惯,也是他笼络士兵,在军中树立权威,贯彻自己意志的手段。 而两兄弟见面之后,孙可望也不去北面战场前线了,随即便让白文选回营,自己则和李定国返回了刚刚的山岗之上。 月色下,两道高大健壮的身影被拉得极长,两人肩并肩站立在山岗之上,虽然有着多年的兄弟情分,但其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双方一时都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定国,你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孙可望看着眼前的一切,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回忆起以往,心中顿时又感慨万千:“若是孤在衡阳的时候,就撤走了冯双礼和马进忠,如今你我兄弟二人又在哪里?又会以何种姿态相见?” “......”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时无言,低头看了看地面。 “定国,坐下说话吧,不必紧张,孤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孙可望见状,却是忽然哈哈大笑以掩饰尬尴,然后也不端着秦王的身份了,直接席地而坐: “咱们兄弟俩可是一起长大的,恍恍惚惚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义父也已经仙逝六年多了。可最近,似乎除了军议,咱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李定国也席地而坐,盘腿在前,刚想说话,就被孙可望给打断了:“定国可千万别说什么‘如今两军对峙,战事不断,事关家国社稷,孤又日理万机,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空话,孤想听你说真话!” “......”李定国再度无言,此时心中只觉得奇怪,孙可望什么时候那么多话了?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让自己说什么? 孙可望见李定国还是不说话,一时觉得无趣,扭头看向对方,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定国,你说若是咱们决裂了,文秀在保宁败了,李来亨,夔东各部都没来助战,如今的局势又会如何?” “如今局势大好,秦王今夜为何要说这些丧气话?”李定国也扭头看向了孙可望,眯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定国也觉得很荒诞是吗?”孙可望没有直接回答对方,随即又说道: “孤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孤因为嫉妒定国对皇上的忠心,忌惮定国的战功,在衡阳的时候,就让冯双礼撤兵了,马进忠也跟着撤走了。 最后,定国虽然斩杀了尼堪,但最终还是被休整之后,实力更强的屯齐给击败了。便是孤,最后也只是在宝庆勉强和屯齐打成了平手,然后湖南又落到了鞑子的手里。” “秦王......”李定国听罢,顿时目瞪口呆,一脸惊骇,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且说,李定国也不是那种木讷之人,平日里和手下的心腹,那些文官们,也是有不少交流的,只是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大哥,他总觉得有些奇怪。特别是这段时间被对方又拉拢又打压,让李定国又生气又无奈,再加上这个大哥现在不时就说些奇怪的话,更让李定国疑惑不解。 “在梦里,咱们兄弟三人最后败了,孤在湖南败了,定国进军广东两次,也败了,广西也被清军占了大半。 然后孤和定国大打了一场,孤败给了定国和文秀,文秀因抗清不成,郁郁而终,孤也死在了定国的前面。最后,四川,贵州也被清军给占了,云南也没了,整个天下都归了鞑子。 定国,咱们的文明被野蛮征服了,摧残了,扼杀了,咱们的百姓做了满人三百年的奴隶......”孙可望又继续说道,语气已经从低落变成了愤恨。 “定国,你知道孤是怎么死的吗?” “大哥,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如今清军被咱们打得大败,湖南广西皆在我们手中,等四月清军八旗北撤,广东也唾手可得!”李定国听罢,脑中一时大乱,根本不懂孙可望在说什么,但却大受震撼,连忙劝道。 “定国,你敢信吗?”孙可望脸上闪过一些戏谑,“孤居然投清了,孤再不济也是称霸一方的诸侯,再不济手中也曾有十万雄兵,孤居然能投清,还被顺治小儿一箭射死了!” 当孙可望借着做梦的幌子把这些原本历史上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的时候,李定国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历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兄弟俩的矛盾也远没有原本历史上那么激烈,李定国怎么都这觉着这个梦,太虚幻了,根本不可能啊! 不说远的,就是他和孙可望虽然有矛盾,虽然关系算不上和谐,但又怎么可能兵戈相向,大打出手?而孙可望这个大哥李定国虽然不服气,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投清的啊! 最后,鞑子又如何赢得了?如今之局势一片大好,这江山怎么可能会被鞑子占去了?孙可望为何会如此悲观,做这般恶梦呢? 其实,这个时候的李定国是相当自信的,他甚至觉得就算仅凭他的一己之力,给他十年,他也能平定了这天下。所以他不能理解孙可望怎么会害怕到这种地步,做这样的恶梦。 “大哥,你该不会是在扯谎骗我吧?”李定国微微皱眉,试探地问道。 “定国你不信孤?”孙可望有点心虚,最近说谎骗人,画大饼这种事情做得太多了。 李定国摇了摇头,朝着西南方向的辰州抱拳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咱们不可能败,大明三百年国运,天下众望所归,如今又有数十万雄兵,如何能败?而且,大哥说的那些,都不可能发生,怎么不可能决裂。” “若是你我兄弟真的决裂了呢?你说孤的梦会不会成真了?”孙可望苦笑着摇了摇头,昂头仰视天空:“到时孤便是这民族的罪人了,这天下,这国家,这悠悠数千年的文明,就要毁在你我兄弟的手里了!” 孙可望虽然因为胜利而欣喜不已,但也从来没有忘记历史的教训,如今和李定国说这些,便是要道德绑架这个自视甚高的“道德君子”了。 “不可能,你我兄弟二十年,如何决裂得了?”李定国的语气异常笃定。 “好,定国说得好,你我可是二十年的兄弟,如何决裂得了?”孙可望低下昂着的头,扭头看着李定国,又问道:“那大哥和皇上,定国准备选谁?” 李定国听了,突然一怔,然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可望,一时间心情复杂,眯着眼睛盯着孙可望,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秦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可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面色平静,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只见他侃侃而谈道: “孤问定国,孤和皇上,定国选谁?孤问定国,百姓和衮衮诸公,定国选谁?孤问定国,赢和输,定国选哪个?” 李定国依旧死死盯着孙可望,刚想说什么,就又被孙可望打断了,只听孙可望自顾自地说道: “定国,就算咱们赢了又能怎么样?赶走了鞑子,自己做老爷?一百年后?还是两百年后?这天下再次大乱,百姓再次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便是这天下不大乱又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交公粮,服徭役,被欺压,换不来饱餐一顿,换不来一间砖瓦房,生生死死三十年,子子孙孙千万代都要如此?还是说,哪有什么子子孙孙千万代,几代就绝户了? 定国啊,为什么咱们百姓,咱们农民的命会那么贱?为什么谁赢了,谁坐天下,苦的都是老百姓,都是农民,为什么百姓总是最苦的,农民总是最贱的? 定国,这就是你我拼杀二十年想要看到的吗?这就是你我起义抗明,如今抗清想要看到的吗?” 李定国这次听明白了,只是这些问题他也没想过,或者说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当前被人卖到陕西,差点饿死,是投了义父才最终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李定国的心中忽然间产生了一丝异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定国!”孙可望舒了一口气,语气也平复了下来: “咱们这片土地上,有着最勤劳,最安分,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也不是因为他们爱奉献,而是因为他们被骗了,被那些饱读四书五经,花言巧语的老爷们给骗了。 抗清是谁在抗?最勇敢,最不惜命的是谁?要想击败鞑子,最根本的还是得靠谁?靠的还是我们这些出身平民老百姓的人?不就是你我兄弟吗?不就是这十几万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士们吗? 不该的啊,咱们老百姓不该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不应该只换来一条贱命的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然了,孙可望没有那么善良,他深知这个时代不可能没有皇帝,也不可能铲除地主阶级。但这也不是为了骗李定国,使其回心转意,不再支持永历皇帝,他知道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服的,但就是要在其中掺点沙子! 其实,要想打败和反动地主阶级亲密无间,体量远比自己大的满清朝廷,唯一的办法还是要再苦一苦百姓,可这之后呢? 他要改天换地,扭转乾坤,难道就只是要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吗?然后继续循环历史?他孙可望穿越前也是老百姓啊,屁股如何歪得?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犹豫 孙可望在李定国这个军中最不服气自己的人面前得瑟了一番,警告对方没有自己谁都赢不了,又宣泄了一番心底仅存的一点人文主义情怀,亦或者说是人情味,讽刺了对方所谓的忠君思想之后,才终于回营睡觉去了。 要说,孙可望很清楚,凭借着自己现在的威望和实力,手下不过三四万人马,只控制了广西一省的李定国已经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而且,此战之后,孙可望便会立即携大胜之威,以抗清的大义,将各地的大小事务全部收归中央,无论是李定国,刘文秀,还是李来亨,张名振,都将只是武将,也只能是武将。 秦王的金腰带可以系在腰上,自然也可以系在脖子上,任何敢真的去染指中央权力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到了第二日,在孙可望的指示下,白文选当即开始部署针对战场北面西侧两个荒村的进攻,为此还专门调来了六墩红衣大炮,十墩灭虏炮,就连原本驻守东面山岗的陆长川等几个精锐百总都调了过来,作为突击的核心力量,为的就是以最快速度击败清军,打出大西军的军威来。 这两个荒村距离大西军防线只有不过三里地,由满清贝勒巴思哈率部驻守,这段时间由于大西军一直佯攻,没有丝毫进展,给了巴思哈两座荒村固若金汤,明军久攻不下的错觉。 此时,这两座离得不远,可以互为支撑的荒村各驻扎了一千包衣,一千八旗,而且八旗兵中大部分都是汉八旗的火枪兵,每座荒村里面还有两门火炮,依仗着荒村中的断垣残壁防御。 在两个村子的后侧,还部署着四千满八旗骑兵。若是大西军的主力部队推进,这支骑兵部队作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机动力量,则可以根据军令,选择主动进攻,阻击掩护,亦或者是撤退。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佯攻的时候,大西军一点点侦察得知的,其中的驻军和骑兵数目,自然也是大致估算而得,并不算得十分精准。 与此同时,孙可望还派出了更多的哨马抵近侦察屯齐大军驻地,摆出了一副即将要进行决战的姿态,并传令冯双礼和吴三省加大了针对土门镇和羊楼两处要地的攻势,给屯齐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 “传令下去,国主要求明日午时之前攻下那两座村庄,不必吝惜火炮弹药!”白文选来到前线,亲自督战,传令兵接到命令之后,随即散去。 很快,已经抵达指定位置的各支部队纷纷开始应旗整队,战鼓和军号声也随即响起,前锋部队不久之后便开始行进了。 大西军此次共调集了六千步卒战兵,一个火器营,以及五千骑兵,专门用于牵制村子后方的清军骑兵,可以说是做足了准备。 随着一个个方阵朝着目标地点开进,旷野之上,四处都是晃动的长矛,就如同大风吹过山林一般,看起来十分壮观。 而随着战兵方阵开进,火器营也随之跟上,其后则是用于轰击荒村的火炮,被放在了马车之上,跟在了军阵的后面。 白文选同时抵达了前线阵地,看着荒村后侧黑压压一片,纹丝未动的满清骑兵,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而这个时候,满清大军的中军大营之内,一封封关于前线明军调动的军情急报被送到了屯齐的桌上,让本来就眉头紧皱的他心情更加烦躁起来。 麾下领兵打仗经验不亚于汉岱的佟图赖已经被他派去城陵矶接应伊尔德的残兵,同时防范李来亨趁机率兵南下袭击。 由于李来亨占领道人矶之后,为了防止自己的真实实力被发现,直接派出了手下的三百骑兵充当哨马,气势愈发咄咄逼人,使得伊尔德一直龟缩城陵矶城内,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时,汉岱又在战场南面东侧的荒村中防备李定国,一是抽不开身来,至于扎喀纳和穆尔祜两个贝子,听令行事可以,但委以重任,独当一面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这个时候,土门镇和羊楼同时告急,汉岱又传回军报,直言孙李大军这两日调动频繁,似乎正在准备大决战,甚至孙可望的王旗都已经出现了前线。 其实,正如孙可望等人所预料的那样,屯齐和满清大军军中诸将已经下定决心要撤军了,只是要什么时候撤,如何撤还没有最终敲定。 毕竟,现在清军处于劣势,在撤兵的时候不仅要防止明军趁机偷袭,被咬掉太多部队,还要安排好岳阳城的防务,使其作为一颗钉子,死死插在长沙的头上。 这也是顺治朝廷一早便定好的方略了:顺则乘胜追击,败则退回武昌,修整大军,同时固守岳阳坚城,牵制明军兵力,以待日后反击。 只是,因为伊尔德在岳北败得实在是太惨,使得城陵矶内的八旗兵基本上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以至于清军当前的处境十分被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许多战略决策都得看对面明军的行动来。 当然了,有些不那么紧要的事情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诸将已经在军事会议上商议好了。比如佟图赖将伊尔德残部接应回营的同时,还会顺便将固守城陵矶的一千余绿营和两三千包衣一起接应出来,然后送入岳阳城增强城防力量。 屯齐现在十分犹豫要不要派兵增援南侧的四个荒村,以挫败明军即将开始的攻击。 如果行动成功,大军必然能够安然撤退,明军必然不敢追击,还能借此来恢复一些士气。 可问题是,如果阻击失败了,派去的援兵陷入了战场,很有可能使得整个大军陷入混战,这是屯齐不愿意看到的。 还是那句话:满清八旗兵就这几万人,又是满清朝廷的国之根本,死一个少一个,屯齐根本不敢冒那个险。 而且,自从去年十一月开战以来,清军已经战死七八千满蒙八旗兵了。如此损失,足以让军中所有将领都削爵夺职。 但问题是如果不派兵支援,直接撤退,若是明军要死战,最终还是免不了要留下断后的部队。 正文 和大家聊几句 上一章感觉争议挺大的,在这里我也说几句吧。 孙可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觉得是由这个故事要表达什么来决定的,也即作者菌想和大家分享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故事吧!嗯,对,就是希望,它或许很残忍,但是是有希望的! 其实在写的时候,作者菌就猜到了会有争议,但还是修修改改,写了四个多小时,还是发出来了。 孙可望为什么要找李定国说那些话呢?为什么要把原本的历史,让人悲痛不已的历史,说一遍呢?为什么又要扯上百姓,农民呢? 因为他是一个现代人啊!也是一个还有着人情味的现代人啊! 孙可望自然不会傻到以为这样就可以说服李定国,他只是在得瑟,在嘲讽,在发泄,他是一个人呀!现在可以说马上就要挽救抗清事业了,他能不骄傲一下吗? 枭雄也是会落泪的,孙可望现在还没完全被被权力腐蚀掉了,他的心里还有着一点现代人的人文主义情怀,所以他才会看到百姓,看到农民,看到那些这个时代,亦或者说每一个时代,都几乎是蝼蚁一般的人! 人是最不可信的,历史是吃人的,一个人怎么样要看他做什么,而不是说什么! 孙可望对李定国说这样的话,你可以认为他是真心话,也可以认为他是道德绑架,亦或者是嘲讽李定国,揭开李定国虚伪的忠君思想面具…… 但之后当他在权力的巅峰去抉择的时候,这些大义终究还是会让步于利益的! 所以说,人是最不可信的!看一个人,什么宣传都没用,看他做了什么,这世上有好心人,善良的人,但绝对没有圣人! 那作者菌想表达什么呢? 作者菌其实是想和大家说:这样一个有着一点人情味的人,知道谁最苦,谁最难的人,才会在之后的制度设计时,考虑到要限制权力,才会为了百姓生存,为了文明的进步留下一些制度空间,让这个一直在轮回,挣脱不出桎梏的文明能有希望! 这就是我说的“希望”,大家讨厌满清,除了它的残暴,或许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它毁灭了希望吧! 而现代人穿越为什么能带去希望呢? 我想也是因为他得有人情味,得看到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然就算知道人人本应平等又如何?就算登上了权力巅峰又如何? 以上,便是作者菌想要说的了! PS:本书将于下月一号上架,没看完的尽快看哦,以免倒V了。 然后就是作者菌是在爆更不了呀!但是上架后会尽可能一天六千字以上。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荒村争夺 巴思哈看了一眼村外矗立的“白”字大旗,心中不由得警惕了一番。 一来是明军这次进攻的阵势和以往大有不同,不说那一个个正在移动的严密方阵,便是骑兵也多得惊人,很明显和之前几次的进攻不一样。 二来则是那面“白”字认旗,应当就是孙可望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白文选了。 巴思哈听过此人,据说十分擅长攻坚,在重庆便斩杀了吴三桂麾下的部将白含贞、白广生,之后又率部攻下辰州,击杀徐勇,这使得巴思哈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其实,不仅仅是巴思哈,便是屯齐和汉岱,伊尔德,佟图赖等人,对于白文选也是有几分忌惮的,毕竟徐勇之悍勇善战,便是满人将领也难以匹敌,守城更是无人能比。 村外明军的方阵依旧整齐有序,甚至还派出了数百士兵袭扰,不停地朝着村口射箭放枪,以掩护大军进入阵地。 这些士兵都是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战场好手,作战方式极其灵活,一般都是作为大军行进的前锋存在。若是对付那些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新兵,往往几十个人就能把上千人的敌军搅得大乱。 毕竟,这个时代,许多士兵都是被强征入伍,充当炮灰的,一般都是被严格约束在军阵之中,以防止溃逃,若是主将敢让他们灵活作战,他们就敢“灵活”参战,跑得一个都不剩。 一阵马蹄声响起,巴思哈往下一看,是派出去的哨马回来了,哨马在不远处下马,又爬上屋顶,来到巴思哈身前,汇报道: “贝勒,左村大约是三四千明军,右村大概也是这个数,侧翼的骑兵估计有六七千之众,还看到了十几墩火炮。” 巴思哈听罢,又朝着村外明军的阵中居高远眺,果然看到了数门火炮已经集中在了军阵中间,但他居于村中,距离过远,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炮。 刚刚明军的方阵还在匆忙前行,现在居然已经在距离村庄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整队了,而且火炮居然能以那么快的速度推到军阵中央,这样的军容和效率让巴思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派人去告诉屯齐贝勒,让他派兵过来支援守村,特别是明军的骑兵,一定要阻击成功,不能让他们抄了咱们的后路。”巴思哈眉头紧皱,又接着下令道。 他现在手下直属的兵马就只有两千,其中有一千是包衣兵,而且一旦被明军突破阵线,火枪在村里可不好用。荒村之中,靠的就是士兵的个人勇武了,什么方阵,火枪,都会被村庄中的断垣残壁给打散。 “贝勒,明军已经在靠近了,咱们要不要先发制人,轰它几炮?”巴思哈手下的一个甲喇额真说道。“如此一来,既能阻止明军靠近村庄列阵,也可试试这支明军的真实战力。” “嗯,让炮手开炮,但是火枪兵要等明军进入六十步才能射击,我们稳住村子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巴思哈点了点头,赞同道。 此时,大西军的前锋已经抵近了村子七十步的距离,不停的骚扰清军,想要诱使其消耗弹药,打击清军士气。 而随着巴思哈的命令下达,村中的令旗挥舞,巴思哈所在的右村之中,“轰轰”两声爆炸,两枚十几斤的铁弹呼啸而出,在空中留下了两道烟迹之后,其中一枚重重地砸进了大西军的方阵之中,瞬间就造成了十几个人伤亡。 巴思哈远远看着,心中一阵得意,冷笑道:“汉狗,也让你们知道我们大清火炮的厉害!” 不过,此时正士气高涨,坚信满清鞑子不过如此,己方必然大胜的大西军,数个方阵依旧丝毫不动,士兵死伤造成的空位也很快就被补上了,炮手极其快速的完成了火炮发射之前的准备工作。 “轰,轰,轰......” 大西军炮兵阵地上很快就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炮弹呼啸而出的同时,白色的浓烟迅速弥漫炮兵阵地,数十上百发大小不一的炮弹朝着荒村中的建筑砸去,其中还有四枚十几斤重的铁弹, 荒村中一时尘土飞扬,不少地方被炸出了一朵朵土花,废墟之中的茅草漫天飞舞,无数碎石四处迸溅,甚至还有一间屋子直接被十斤重的铁弹轰断了墙根,轰然倒塌,灰尘滚滚。 村庄的断垣残壁给了守村的清军极佳的掩护,但在飞驰而来,重达十几斤的炮弹这里,碎石和建筑倒塌造成的伤害和威慑恐怕更大。 两边火炮在不停对射着,给双方士兵都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清军由于之前的判断失误,现在又即将撤退,并没有在巴思哈驻守的两座荒村中部署足够的火炮,这使得巴思哈所部很快就陷入了火力劣势之中。 与此同时,借着火炮的掩护,大西军前锋的士兵们再进一步,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村边土墙边上密密麻麻的枪口了,他们不停朝着村中的废墟射击,但效果不大,只是造成了零星伤亡。 不过,村中的清军火枪兵几乎都是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汉八旗,面对如此炮击,在没有接到射击命令之前,依旧巍然不动,只等大西军主力进入射击范围之内。 看着对面的明军推进到一百步左右又停了下来,负责指挥火枪射击的汉八旗军官一时间疑惑不已,不清楚对方又在耍什么花招。 随着火炮断断续续轰击了近四刻钟,两军阵前已经被硝烟笼罩,大西军前锋的射击连续不断,炮弹对土墙的巨大破坏力使得村中的清军精神极度紧张。 每次炮声响起,都会使得周围的惨叫声增加,这使得残存的清军,特别是其中的包衣,精神已经几近崩溃。 就在刚刚炮声平息,碎石落地,土墙倒塌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的时候。大西军军阵之上,忽然爆发出了一片猛烈的火光,上千支火枪同时发射,密集的射击使得清军阵地上一时尘土飞扬,惨呼声不断。 而浓烟之中,看不见明军推进到哪里的清军见状也连忙下令射击,毕竟大家用的都是火枪,对面的明军肯定是借着烟雾掩护,已经推进到了六七十步的距离,不然不会有如此猛烈的攻势。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此时大西军战兵方阵前列火枪兵仅仅是推进到了村外八九十步的距离,阵前还有盾牌防护,这使得还在使用错误火药配方的清军火器威力被大大削弱了。 当清军第一轮射击结束之后,原本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距离村庄只有五六十步的前锋将士当即起身朝着村庄猛冲而去,大西军火枪兵后方的方阵也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向前推进。 有着村庄废墟的阻隔,白文选又派出大量骑兵牵制西面两座荒村背后的清军骑兵,使得大西军的步兵方阵可以不必担心遭受清军骑兵的冲击,只要冲过下一轮清军的火枪齐射,便能直接开始白刃战。 而随着前锋士兵大喊着冲向废墟,在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之后,也成功使得清军的火枪兵齐射受到了更大的干扰,对踩着鼓点急速冲来的大西军方阵并未造成多大的打击。 浓烟之中,双方的火炮因为连续射击,都已经烫得哑火了,废墟中的清军还没完成第二轮射击,大西军的方阵便也就冲到了村庄的边缘,近战当即打响。 这个时候,在屋顶观望着战局的巴思哈听着村边传来的喊杀声,心中一时惊骇,前几日村外的明军在火器的打击下,明明还是难以接近的,怎么现在攻势会如此猛烈,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始近战了? 但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一面继续派出哨马向屯齐请求增援,一面率领手下甲兵迅速加入战场,以稳定战局。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龃龉 战场西侧的两个荒村一前一后,相隔不到两刻钟,都爆发了激烈的肉搏战,而村庄外围,两军骑兵则是打得十分谨慎,更像是在相互试探。 屯齐并没有下令全面进攻,而孙可望也让白文选务必收敛,不要把战略威慑打成了大会战,所以才造成了当前“荒村争夺战”打得异常激烈,可外围的骑兵大战颇有点小打小闹的奇怪景象。 不过,荒村之中,大西军的军阵无法展开,优势兵力也无法施展,使得双方的战斗虽然激烈,但一时之间却难以分出胜负。 而战场东侧的两座荒村则是静悄悄的,大西军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而是趁机完成了部队的调防,李定国的直系部队全部都被殿前军给替换了。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清军在此处部署了大量火器,防守甚严,国主为了大局考虑,为了李定国本部兵马能够保存实力,之后收复广东,所以才派来了自己麾下的人马去啃这块硬骨头。” 而这也是肉眼可见的事实:清军在这两座荒村中布下了重兵,又是汉岱亲自防守,确实是一块硬骨头,不死一两千人,恐怕难以攻下。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战功就这么多,等汉岱不战而撤之后,谁的士兵在最前线,功劳自然就是谁的,不是孙可望不给李定国手下的人立功的机会,而是他手下的将士也同样需要战功。 毕竟,没有足够的战功,战后孙可望就不好在各种资源上倾斜殿前军,将殿前军的战力优势进一步扩大了。 凡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也都需要符合“规矩”,孙可望作为国主,自然不能胡来,更不能落人口实,不然他辛辛苦苦塑造起来的个人威望就只能是自娱自乐罢了。 而李定国所部退到后方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了,这就像是孙可望缩回蓄力的一个拳头,若是屯齐敢趁机偷袭,必然可以猛然出击,一拳将其打退。 换句话说,屯齐撤了,孙可望的殿前军便能堂而皇之地去摘取胜利的果实,屯齐胆敢偷袭,那就是秦王诱敌成功,用兵如神了! “将军,各营将士已经悉数到位了!”靳统武勒马停下,随即朝着李定国抱拳汇报道。 此时,已经被调到了战场二线,作为支援力量的李定国神色凝重,坐在马上遥望前线:“屯齐果真没有任何动静吗?” 李定国其实也猜到了孙可望的计策,但是对方的军令他也不能不听,更不能公然抗逆所谓的圣旨,否则便是他落人口实,威望受损了。 就算军中高层都知道那圣旨是怎么来的也无济于事,毕竟圣旨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军中高层大部分都是孙可望的人,自然站他那一边。若是谁敢第一个说破,那谁就是妖言惑众,污蔑秦王,就是破坏抗清大业的罪人。 这便是孙可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益处了,你李定国不是忠君吗?若是圣旨都违逆,算什么忠君? 靳统武看着李定国,想起军中的传言,顿了顿,又问道:“将军,除了西侧的两个荒村正在交战以外,中线和东侧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清军这次真的要撤了!” 李定国微微皱眉,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屯齐能放开手脚大打一场,但他也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结束湖南的战事,然后远离孙可望,到广东去大展拳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再受孙可望的掣肘。 “没错,西侧打得越焦灼,屯齐反而撤得越快,太快了屯齐不敢立即撤,太慢了屯齐又不着急撤,只有现在这样,屯齐不知道结果如何的时候,他的危机感才会被放大,才会更加担心再不撤损失会更大。”李定国看着前方,一字一句分析道。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李定国忽然看到了孙可望的王旗飞舞在了东面的山岗之上,不由得微微偏头看去。 靳统武见状,扭头一看,终究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惑,低声问道: “将军,秦王昨晚和你说了什么?为何今日将军一早就愁眉苦脸的,调动兵马之事,是昨晚秦王逼迫将军的吗?” 李定国摇了摇头,面色一横:“此事休要再说了,秦王不过是与本将军叙叙兄弟之情罢了,仅此而已。” “末将最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靳统武见李定国不想说,又想起了自己在军中听到的传言,犹豫之下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什么事?说!”李定国微微皱眉。 靳统武得令,突然侧身靠近李定国,低声说道:“末将今早听到殿前军军中有人说,王提督正在筹划重新安排湖南,广西两地的官员,可能是要把咱们的人都调走!” “此事当真?”李定国听了,一时眉头紧锁,心中更加笃定了南下收复广东的决心。 这件事情自然都是孙可望授意的,李定国安排在广西湖南的各级官吏,自然一个都不能留,但孙可望也不会落人话柄,他已经授意王尚礼着手将这些官员调到中央,明升暗降,让他们看清楚局势之后,再决定哪些可以用,哪些不用。 西南五省不缺当官的人,但必须得是孙可望的人,亦或者是他亲自主持的科考,亲自授的官,不然都不能重用,只能是安排一些闲职养着。 说白了,孙可望有没有这些人效力不重要,但李定国若是没了这些人做事,对孙可望来说可就太重要了! 很快,脸色复杂的李定国打马而去,绕着布置在二线的本部大军巡视了一圈,靳统武不明所以,但也赶紧跟上,全程无话。 说到底,昨天晚上的事情对李定国是有不小触动的,倒不是他被说服了,而是他意识到了孙可望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李定国向来都是以“忠君爱国,仁义爱民”自我标榜的,一个对上,一个对下,可谓是双管齐下,形象完美。 可如今孙可望把持着永历皇帝,占着大义,又四处笼络各方势力,还处处限制自己,这让李定国十分头疼。他还是不甘心于屈居孙可望之下,一心想要自己做出一番大事业! . 就在北面岳阳的屯齐大军已经准备撤兵的时候,孤军深入广西的线国安还毫不知情,他一路上拖拖拉拉,但最终还是率部进入了广西域内。 只是,由于之前孔军驻守广西时劣迹斑斑,又提前做了准备的横州县抵抗得十分激烈,虽然最终还是免不了被线国安一日之内攻下,然后大肆劫掠了一番的厄运,但也使得他不敢再继续向北行军。 说到底,一方面是线国安不相信尚可喜和耿继茂在他陷入困境的时候会出手相救,另一方面则是小小的一个横州城就有如此激烈的对抗,再继续北上,局势恐怕只会更加困难。 而就在他屯兵横州,犹豫不决的时候,当天晚上,胡一青,徐天佑等人已经率领三千余将士,以及近万自愿随军的乡勇,土司兵抵达横州城外了。 其实,胡一青和徐天佑都没有想到,在北面战事未决的时候,居然可以获得地方乡绅,桂中土司们那么大的支持。 当然,若是平地野战,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根本敌不过线国安麾下的大军,但是线国安并不想打,他对胡一青这个当初差点要了他命的猛将还心有余悸。 而且,就在线国安打算固守横州,静观其变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封加急军报,这使得他根本就是不再犹豫,也不管是真是假,当即下令撤兵了。 正文 第八十章 小人物 线国安收到的消息自然不是“岳北转进,屯齐准备撤兵”,岳阳南宁相距两千余里,便是胡一青,徐天佑等人都还没收到这一天大的喜讯,更何况是线国安呢! 但琼州府失陷,龙门岛附近出现了大量明军战船,甚至还有数百明军在廉州一带短暂登陆了,这些消息都足以让线国安连夜撤出横州城,然后火速撤回广东。 至于“水流湍急,严寒彻骨,尤恐西贼半渡而击”的钦江,如今自然是如履平地,就连渡河的舟船都不用准备了。 张名振,张煌言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又拿着孙可望亲笔撰写的永历皇帝圣旨,将广东沿海大小岛屿上还在坚持抗清的各部明军都统合到了一起。 要说,以张名振和张煌言的身份地位,如今又有孙可望和永历皇帝背书,加之广东沿海任何一方都无法匹敌的军力优势,使得以陈奇策,邓耀,杨彦迪,陈上川等几大军头为代表的广东沿海抗清明军纷纷归顺。 当然了,这暂时还只是名义上的,陈奇策,邓耀,杨彦迪,陈上川等人自然不会交出兵权,只是全力配合张名振攻打琼州府罢了。 而按照孙可望密信中的指示,张名振又让陈奇策,邓耀等人派使者潜入了琼州,崖州,万州等地,联系上了清军绿营总兵陈武,琼州知府黄士谔,以及正在山中坚持抗清的彭信古,曹君辅和曹宏锡父子等人。 有了陈武,陈虎兄弟俩,以及黄士谔的反正,彭信古,曹君辅和曹宏锡的接应,张名振,张煌言兵分两路,各方力量里应外合,一日之内便光复了琼州,崖州两城。 而海南岛一南一北两城皆被兴复,又有当地土著带路劝降,在上万明军的军事威慑下,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清军,其余大部分州县基本上都传檄而定了! 在收复了琼州府大部分州县之后,张名振,张煌言一面继续在岛上剿杀负隅顽抗的清军,一面派兵截击追杀逃脱上岸的乱兵,以防这些熟悉琼州府的驻军到时再引清兵来攻。 “只能打一仗了,老彭!”曹君辅昂头看着文昌城,冷声道。 彭信古点了点头,死死盯着文昌城的城门:“动手吧,再等下去他们也不会投降的!” 两人话音刚落,曹君辅的儿子曹宏锡激动得亲自挥动令旗,张煌言派给他们的几个炮手随即开始准备发炮轰城。 而此时,正部署在文昌城外的琼州义军还是没有一点正规军的样子,武器倒是已经齐全了,但是并没有统一的军服,甲胄依旧稀缺,也不成军阵,而是不规整地站在了一起,有的扛着竹梯,有的推着撞车,准备等炮轰之后再一拥而上攻城。 这也就是为什么彭信古,曹家父子麾下几千人马,却打不过驻岛的清军绿营的原因了——这就像是一支初生代的农民军,虽然人多,但是武器装备,训练组织,却是一言难尽的。 张名振大军之所以能够一日之内攻下琼州和崖州,除了有内应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们带来的红衣大炮,在海南岛还只是使用火铳和弗朗机炮的时候,火枪和红衣大炮可以说是完全碾压式的武器了。 很快,两门红衣大炮一前一后发出了刺耳的咆哮声,两颗十几斤重的铁弹呼啸着冲出了炮口,直冲文昌城城墙而起。 只听“嘭,嘭”两声巨响,文昌城城墙瞬间就炸开了两朵土花,无数碎石沙沙落下,城墙之上的清军更是惊恐四散,不敢再探出头来。 而当明军连续射击了三次,六发炮弹有五发击中了城墙,本来就不坚固的文昌城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之后,还没到彭信古下令士兵冲锋,城内的清军绿营兵便也就倒戈,杀了两个满兵,举旗投降了。 此时,张名振和陈武等人率兵围攻的临高城也如出一辙。 清军屡屡得胜,广东尚在清军手中,城内又有几个满州兵压阵,使得他们不敢随便投降明军,可看到如此攻势,品尝到了红衣大炮一弹打死五六个人的恐惧之后,他们哪里还有不投降的道理? 而且,由于此次行动十分突然,广东清军主力基本上汇聚在了梧州,南宁一带,便是琼州府被明军收复的消息传到了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耳中,他们也一时无暇顾及了。 当然了,此时张名振,张煌言,以及彭信古等人都忙着收编清洗岛上的清军残余力量,他们哪里想得到自己的行动还能影响到广西战局啊! 别说是他们了,就是在背后筹划这一切的孙可望在计划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孙可望让张名振,张煌言统合广东沿海明军,收复海南岛自然是为了四五月李定国进军广东,水陆并进,东西夹击做准备,而为张名振麾下近两万大军及其家属找到一个可靠的落脚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当然,以海南此时的生产力,供养如此大军几乎是不可能的,粮食给养还得从其他地方补充,但是淡水,营地,休整等问题却是得以解决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让张名振借着永历大旗提前统合各方力量的原因了——没有这些广东土著,来自江浙地区的张名振所部根本无法迅速获取大军所必须的粮食,医药,武器补充,更谈不上立足了。 要说,比起大顺军的李来亨,大西军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东南的国姓爷郑成功,广东沿海,包括海南岛在内的抗清明军大部分都是籍籍无名,但又最有骨气的一批人。 他们将自己的一生用于抗清,不断支持着各方的抗清力量,无论是李定国,郑成功,还是臭名昭著的三藩,只要抗清,他们便会摒弃前嫌,竭力配合。 且不说陈上川这位“耻作北朝臣,宁为南国客”,在原来的历史上坚持抗清到十八世纪,被誉为“明朝最后一人”的英雄,便是崖州彭信古,万州曹家父子,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海南岛上的这些抗清英雄们几乎没有享受过明朝廷的恩惠,甚至远在西南的永历朝廷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他们为了反抗异族的民族压迫,却矢志不渝,坚持斗争。 而彭信古,崖州永乐县的一个卫所兵,一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不知道多少年没碰过武器了,平日里都是扛着锄头在土里刨食的,但为了不剃头,为了尊严,却奋起反击,竖起了海南岛抗清的一面大旗。 只是,清军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强大了,彭信古等人虽然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但没有武器装备的补充,他们哪里敌得过清军正规军? 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些小人物虽然屡战屡败,却始终没有放弃,彭信古联合曹君辅父子,以及各路黎族村寨,在深山老林里苦苦支撑了好几年。 到1659年,听说郑成功要北伐江南,彭信古又燃起了斗志,三度出山,率领义军响应郑成功。而到了下一年,义军不幸战败,彭信古、黄士谔等人被俘遇害之时,武器居然是木棍,衣衫褴褛,哪里还有点义军领袖的样子? 可以说,他们是最纯粹的抗清义士,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尊严,为了活着的一口气! 好在,现在,在这个张名振率部兴复琼州府的光辉时刻,这些抗清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无疑都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局势 岳阳方面,局势的发展大抵没有超出孙可望和李定国的预料,在东面山岗上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孙可望随即下令叫停了西侧两个荒村的进攻。 于是,当天晚上,在伊尔德残部被佟图赖接应回清军大营之后,清军主力便趁着夜色,悉数撤离了战场,只在荒村中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 原本,孙可望还想在清军撤退的时候率殿前军追着清军主力猛冲猛打一番,杀点殿后的部队,然后再包装成“土门镇大捷”亦或者是“羊楼大捷”,以树立更大的威望。 但是,由于“临湘城大胜”之后,李来亨不愿再损失兵马,伊尔德,牛国章等人撤出城陵矶的时候,他并未派兵阻击,拖延一番,而最重要的冯双礼和吴三省两部兵马也并未阻击清军。 于是乎,屯齐率主力撤入武昌府的过程中,如入无人之境,在提前将火炮送入了岳阳城之后,在没有阻击的情况下,孙可望完全追不上。 而这样的局势,是屯齐想都不敢想的,土门镇和羊楼两地的明军之前打得那么激烈,现在居然阻击也不阻击一下? 在撤入武昌府的路上,屯齐甚至还怀疑这是不是明军的圈套,可转念一想,就算是圈套,自己也得跳啊! 冯双礼和原来历史上一样,并没有因为孙可望的改变而变得忠诚,吴三省是李定国的部将,自然不会为了孙可望拼命,倒是马进忠,清军主力一退,就率领本部人马冲到了岳阳城城下。 孙可望自然知道马进忠在想什么,要他打硬仗是不可能的,但这么懂事一个人,确实得在日后论功行赏的时候作为楷模好好奖赏一番。 毕竟,这内内外外,朝中军中,除了那些迂腐的士大夫,一个个可都是聪明人,孙可望只要表示表示,他们就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 总的来说,这场大战以一个一开始谁也没预料到的结果完成了他的上半场,局势朝着有利于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方向发展。 虽然说,清廷依旧占据着近乎绝对的优势,东南的郑成功也正岌岌可危。但至少,希望是有了,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再也不是一纸空谈了! 而随着屯齐率清军主力撤退,牛国章率领城陵矶,道人矶的绿营主力撤入岳阳城,岳阳城城内的清军已经接近两万人马。 其中最核心的力量则是佟图赖率领的三千汉八旗,一千满八旗,以及数十门红衣大炮作为守城利器,而除了牛国章的一千余绿营兵之外,剩下的便都是包衣兵了。 这场大战的下半场,毫无疑问便是岳阳城的争夺战了,若是这颗钉子拔不掉,孙可望就得多费上万兵丁,数万民夫,以及数不尽的钱粮用于日夜防守长沙北面了。 这对于急于恢复生产,钱粮紧张的大西军来说,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消耗。 毕竟,当前局势仍旧紧张,数个战场仍需部署或者派遣大量兵马。 在四川,刘文秀正命王复臣率兵马攻打汉中,虽然知道在吴三桂,李国英等人的严防死守下,基本不可能攻得下来,但是为了牵制清军兵力,一时还不能停下来。 湖北西面,夔东一带,刘文秀则亲自率兵袭扰勋阳,荆州等地,虽然由于路途遥远,兵力不足,没有取得什么战果,但是却牵制住了大量原本用于支援湖南战场的绿营清军。 而借着出兵的机会,刘文秀也趁机整合吸收了“保宁之战”中投降的数千可战之兵,使得在白文选被孙可望调回之后,己方的兵马仍旧维系在四万左右。 至于夔东地区留守的贺珍,郝摇旗等大顺军余部,在李来亨“临湘城大胜”之后,便已经启程,护送着数万家属,顺江而下,暂时安置在了洞庭湖以西一带。 在湖南,岳阳城仍未攻下,李来亨所部,孙可望的殿前军,李定国所部,冯双礼,马进忠所部十数万大军挤在了岳阳一地,正在紧急部署。 但是,随着大军部署基本完成,里应外合,攻取岳阳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迟了。 在两广,随着张名振,张煌言成功兴复琼州府,线国安撤军,尚可喜,耿继茂两藩也不敢再在梧州逗留。 毕竟,顺治皇帝曾经下过旨意,两藩要以万全之策为上,务必保住广东无失,而如今琼州府都没了,尚可喜和耿继茂哪里能不撤? 当然,最关键的是线国安领着他的兵马撤回来了,但是并没有撤回梧州,而是部署在了高州一带,美曰其名:防范明军登陆。 要知道,孔有德作为三王中实力最强的,麾下兵马虽然近半都被李定国消灭了,但线国安麾下残余的藩兵和绿营,足足还有近万人马,别说是一个张名振了,便是三个张名振,上岸了也不够线国安打。 所以,本就相互间不信任,希望对方牺牲,自己要去摘桃子的尚耿线三人,哪里还有心思和大西军作战? 说到底,不止是西营内部,大顺军内部有矛盾,便是清军内部,各方力量之间也同样是矛盾重重。 特别是,在局势越不利的时候,这些矛盾就会越明显——没有对外胜利来获取更大的利益,内部矛盾自然无法掩盖。 只是,在绝对的力量,相对合理的制度面前,就算满州八旗就有十个派系,吴三贵,尚可喜,耿继茂,以及继承了孔有德残余力量的线国安,又是利益不同,他们最多是见死不救,还达不到南明动不动就火并友军的高度。 当然了,大西-永历复合政权麾下联军虽然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局势大大好转,但矛盾依旧很明显。 李来亨取得“临湘城大捷”之后,为了保存实力,基本上拒绝参与任何重大军事进攻了,再打下去,大顺军的老本就要被打完了。 毕竟,对于李来亨来说,以少胜多,以步对骑,大顺军军威重振,取得了和李定国“衡阳大捷”相当的声誉,现阶段他已经别无所求,也无能为力了。 而且,也不能再有所求,因为孙可望为了淡化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功绩,竭力宣传这件事,李定国一派的人对此颇有微言。 李来亨虽然年轻,政治斗争经验不足,但是有高桂英和刘体纯等人在背后提醒,自然不会被孙可望拿来当枪使,去和李定国公然对立。 不过,好在李定国明面上并没有因此说什么,但是也没有怎么待见大顺军余部。 而孙可望此时也对驯服李定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在现在的局势下,广东尚未攻下,他也不可能自断手脚。 于是,孙可望当即派人送了一封密信去给张名振,张煌言两人,除了要求他们想办法和澳门葡萄牙当局合作,以主动承担军费的方式组织一支千人以上的雇佣兵以外,还特地让他们在东西夹击广东的时候,和郝尚久联合,占据惠州和潮州两地。 孙可望决不能允许任何脱离他掌控的力量存在,更不允许任何割据一省的事情发生!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信号 屯齐大军撤走之后,马进忠第一个率兵抵达了岳阳城城下,而追击无望的孙可望也随即率殿前军主力于城外扎营,又接着命令冯双礼率部前来协助攻城,李定国所部则被孙可望派到了羊楼-龙窖山一带布防。 至于大顺军一系的李来亨所部,出于其他方面的考量,孙可望依旧让其驻扎在了城陵矶,刘体纯则留在了华容县,安抚大顺军余部家属。 由于屯齐提前将十三座大营内部署的大小火炮全部拆除运入了岳阳城,驻守的清军总兵力又接近两万,此时岳阳城的城防可谓是固若金汤。 而大西军虽然打胜了,但是缴获甚少,仅凭己方的火炮,很难对城墙之上的清军取得火力优势,强行攻城必然损失惨重,这也就导致了牛国章成了岳阳破城的重中之重。 此时,岳阳城城内,可谓是人心惶惶,不到一年的时间,“桂林一战”大败,定南王孔有德自杀,“衡阳一战”和硕敬谨亲王尼堪战死,“新墙河一战”不分胜负,“临湘城一战”八旗兵再度惨败,清军损失惨重,使得满清大军的士气异常低落。 毕竟,大军的士气除了军响粮草之外,更多的还是靠一个接着一个的胜仗来支撑的,现如今,满清大军连战连败,别说是绿营和包衣们了,便是八旗兵自己,也对大西军产生了畏惧心理。 不过,岳阳城城高墙坚,物资充足,多余的百姓又已经被清军屠杀殆尽,只留下了三千青壮年作为劳力,以及两千多女子供八旗兵取乐,足以支撑城内大军坚守一年。 而且,城内的四千余八旗兵,一万三千余包衣兵,其家属皆在北直隶,这些人虽然已经开始畏惧和明军野战,但也是不可能轻易投降的。 只是,在强悍的殿前军掩护下,十几万民夫昼夜不停的拆除清军在城外部署的重重障碍,短短五天便已经全部清理干净,除了宽大的护城河,岳阳城的城防便只剩下了高墙和墙上的火炮。 “将军,那牛国章真的是西贼的内奸,此人乃是岳阳本地人,麾下兵马又都是宗族旁亲,若是和西贼勾结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佟图赖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岳阳知府,轻轻摇了摇头:“如今城内军心不稳,你又没有切实的证据,本将军若是因为一句传言,如此草率便杀了牛国章,他麾下那一千多士兵又如何处理?军心又如何维持?” 经过岳阳知府这几日的苦谏,佟图赖其实也有点怀疑牛国章了,但如今岳阳局势堪忧,孙可望又在城外虎视眈眈,他一时还难以决断。 而且,他很清楚,汉官向来不合,相互间攻迂诬告更是传统,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于眼前这个岳阳知府的话,他也是不信的。 “将军,此事千真万确,乃是下官家仆偷听到的,牛国章的家丁中早已经议论纷纷。而且,若不是和西贼早有勾结,为何岳北三城大战许久,唯独他的兵马毫发无损。”岳州知府依旧坚持。 佟图赖眯了眯眼睛,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再次盘算了起来:牛国章手下只有一千多人,若是要解决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在士气如此低落的情况下,这已经不仅仅是少了一部分城防力量的问题了,而是关乎着将士们守城的决心。 随即,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佟图赖又挑眉说道:“陈知府,本将军可告诉你,之前就有过知府诬陷一府总兵,然后事情败露,直接被斩首示众,牵连家属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岳阳知府听罢,微微一怔,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又坚定道:“将军,此事千真万确,下官的家仆亲耳听到了牛国章的家丁说‘应当在城陵矶就里应外合,何必来岳阳受罪’的,这可是原话,一字不漏,一字不多,还请将军尽快决断,不然就晚了。” 佟图赖见眼前之人如此笃定,心中也不免再次动摇,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松口,敷衍道:“此事非同小可,本将军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岳阳知府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可抬头一看佟图赖眉头紧锁,又不敢再说了,只能黯然退下。 其实,虽然清军在湖南战场节节败退,但在许多投清的汉人官僚这里,特别是满清的进士这里,局势仍旧没有改变,优势依旧在清廷。和战场之上拼杀的士兵不同,一直待在后方的官僚们,思维惯性更难改变。 而且,就如同郝浴一般,清廷的某些汉臣,特别是清廷开科取士以来的汉臣,确实也是忠心耿耿的。相比起大西军控制的永历朝廷,他们更认可清廷。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个时代,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根本看不起孙可望,李定国,李来亨这些人。 等岳州知府离开了之后,闭目思考的佟图赖忽然睁开了眼睛,喊道:“来人!” . 一个虎背熊腰,腰间插着双斧,脸上还有一道瘆人刀疤的壮汉板着脸,轻轻推门而入,然后又转身朝着门外左右张望了两下,才放心地将房门关上。 “将军!”赵奎来到牛国章屋***手抱拳,低声道。 牛国章神色警惕,随即低声说道:“孙可望已经给信号了,今天晚上行动!” 受限于此时的情报传递水平,牛国章和孙可望的联系至今为止都只是一封书信,现在他们的联络也只能是单方面的。也即孙可望命城外大军每日摆出不同的旗帜,其中一种便是当夜攻城的信号。 毕竟,这个时候,岳阳全城戒严,绿营兵的地位甚至不如包衣兵,又是最不受信任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发现,更别说往外传递什么情报了。 孙可望可没有提前布局,佟图赖身边也没有大西军的奸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看牛国章的运气和谋划了。 “今晚......”赵奎面露忧色,“将军,今晚不是小的值夜,小的担心会被检查的鞑子发现。” 为了防止出现内外勾结,亦或者是城内守军潜逃出城的情况,佟图赖做了许多防范措施,在岳阳这个大军营之中,没有特调令牌,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走动,便是满人也一样,违者一律斩首。 “没有时间了,拖得越久对咱们来说就越危险。”牛国章横着脸,又低声道:“现在咱们联系不到孙可望,只能听他的命令行事。若是错过了今晚,恐怕孙可望就要强攻了。到时候鞑子一定会让咱们去做炮灰,老子可不想这样就死了。” 如果说之前牛国章还有些犹豫,那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是下定了反正的决心,并要借此立一个大功。毕竟,大西军已经证明了他们可以打败八旗兵,既然反清也有命活,牛国章可不愿意做鞑子的奴才。 “是,将军!”赵奎垂头应道,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命令的准备。 且说,赵奎的父亲便是牛家的家丁,他从小便是牛家的仆人,如今更是牛国章最信任的手下,脸上那道刀疤便是以前宗族械斗之时,为保护牛国章被砍到的。 “今天晚上,你带三十个兄弟,按计划行事。”牛国章看着赵奎,顿了顿,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务必小心,如果有什么意外,能跑就跑,别来陪老子送死。如果一切顺利,等杀光了岳阳的鞑子,老子升官发财了,你还是老子的副将!”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突袭 佟图赖虽然没有证据,但耐不住岳阳知府连续说了好几天,回想起整个事情,最终心一横,还是觉得错杀总比错放的好。 湖南大战以来,江西可是已经有了好几起绿营和明军暗中勾结,甚至成百上千人投敌的先例了,这不得不妨啊! 而且,杀了这一千多绿营兵,顶多就是城内军心短暂骚乱一阵时间,少了这一两千人,守住岳阳城依旧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这些人和城外的明军里应外合,那岳阳绝对是守不住的。 不过,在外有强敌的情况下,杀光牛国章的家丁和手下的那一千多人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那一百多个家丁,战力十分强悍。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极有可能会被明军钻了空子。 要知道,湖南地区的宗族械斗由来已久,民风十分彪悍,这些家丁又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装备也十分精良,战力不容小觑,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诛杀牛国章以及其所属的一千多绿营并不容易,还需要佟图赖仔细筹划一番。 但佟图赖并不打算再等下去,为免夜长梦多,他打算今晚就动手,兵分三路,一路去杀牛国章,一路去围住绿营兵大营,还有一路上城墙把值夜的绿营兵全部骗下来杀光。 半夜,子时初,岳阳城东门的城楼上,几个火势旺盛的火盘在北风的呼啸声中疯狂摇曳,岳阳城东门护城河一百多步外的黑暗中,陆长川和麾下上百名战兵,以及另外九个百总,总计一千余精锐正潜伏于此,等待着城楼之上的信号。 而此时,东门的城楼之上,六个巴牙喇甲兵正带着二十多个包衣值夜,巴牙喇们顶着疲倦,时刻保持戒备,一点都不敢松懈。城楼的房间里,还有同样数目的巴牙喇和包衣在休息。 大西军这几个月来给他们带来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冲击,使得这些八旗兵都有点鹤唳风声。 而且,岳阳几个城门的城楼之上,全都是巴牙喇甲兵带着包衣兵防守,绿营根本不得靠近。 清廷为了以防万一,在岳阳城原本的城防基础上,不仅加固了城墙,安装了大量火炮,还建立了更加完善的预警体系,为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可以以少数兵力守住岳阳城。 二十几个家丁伪装成值夜的营兵,跟在了狗熊般强壮的赵奎身后,正朝着城墙之上走去,准备换下上一批值守的绿营兵。 牛国章的计划很简单:赵奎上城之后,等巡逻的清军包衣兵走远,就直接带三十个家丁突袭东面城楼之上的八旗兵和包衣,然后冲进闸楼,把吊桥的绳索砍断,将东门的吊桥放下。到那时,城外埋伏的大西军听到动静,必然冲杀而入,如此便可夺取岳阳城东门。 一开始,事情的进展也十分顺利,佟图赖的三路兵马并没有完全奏效,只有牛国章府邸和绿营兵军营被围了起来,赵奎很轻易就蒙混过关,带着这三十个家丁到了城墙之上,随即便开始了值夜。 岳阳的冬夜也十分寒冷,北风刺骨,赵奎和手下夜袭的人都穿着两层棉甲,脸上都包着棉布,看起来颇有些臃肿。 他们值夜的这段城墙就挨着东门的城楼,中间大概一百多步都没有其他清军把守,等巡逻队一过,便能直接潜到城楼边上。 赵奎是牛国章的头号心腹,平日里便是凶猛过人,在家丁中威望极高,在他的带领下,这些凶悍的家丁并不惧怕八旗兵,他们跟着赵奎,轻手轻脚地往城楼方向行进。 此时,北风呼啸,城墙之上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他们的脚步声自然也被呼啸的风声遮掩过去了。 赵奎走在最前面,双斧挂在腰间,他借着墙垛的掩护,悄悄地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 城楼中火光通明,风声中隐隐传来了满人说话的声音,外侧则是几个包衣兵正倚着城垛,似睡非睡,看起来十分疲惫。 赵奎见状,双手往后一缩,轻轻从腰间取下两柄短斧,然后斧头一挥,他身后早已经准备好的几人立马冲了出去,手中的武器朝着最近的几个包衣的头上,脖子砍去。几个包衣兵猝不及防,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就被这些强悍的家丁给杀掉了。 不过,城楼之上那些身经百战的巴牙喇立马就反应了过来,随即朝着赵奎等人猛冲而来。 赵奎毫不示弱,狗熊一般的身体直接迎面冲了上去,手持重斧,动作飞快,势不可挡,右手一斧便将一个巴牙喇的头颅砍飞了十几步,顿时鲜血飞射,血雾腾飞。 此时,赵奎手下的家丁迅速冲出,已经和清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城楼之上的另外十几名包衣猝不及防,他们才刚刚打起精神,还不知道敌人是谁,强悍的家丁们已经挥刀朝着他们的头上砍去,刀枪斧棒瞬间便杀出来一片腥风血雨,清军的惨叫声在城楼中同时响起。 眨眼睛,城楼之上的清军已然是损失惨重,只剩下四个巴牙喇和十个包衣兵。而赵奎在杀了一个巴牙喇之后,根本不管其他,直接朝着控制吊桥的闸楼走去。 一个包衣被身后的巴牙喇拿刀逼迫着前冲,结果刚刚挥枪靠近赵奎,便被他侧身一闪,手中的短斧对着包衣的背猛地一砸,“轰”的一声,那个包衣惨叫着倒下,随即口吐献血,倒地而亡。 赵奎此时已经和手下剩余的十几家丁占据了大半个城楼,将剩余的几个清军巴牙喇和包衣堵在了城楼其余驻兵休息的房间门前,使得屋内已经清醒过来的清军一时也冲出不来。 而城楼的另外一侧,二十几个值夜的包衣兵正在赶来,风声中,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混乱。 赵奎一挥手,手下的家丁立即掩杀而上,毫不畏惧,压根不给城楼上的清军反应机会,他自己则继续朝着控制吊桥的闸楼走去,那里还有一个落单的巴牙喇守着。 他今晚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放下吊桥,让大西军的突袭部队通过护城河,直接占据翁城,一方面阻止守城清军的迅速集结,另一方面还可以利用瓮城,攻占岳阳城东面的城墙,将城外的大军源源不断送入城内。 岳阳城背靠洞庭湖,河流密集,水源充沛,护城河十分宽大,完完全全可以距敌于城河之外,保护城内安全,是城池防卫的第一道屏障。 而越过护城河进入城内,除非架设浮桥,不然唯一的通道就是吊桥。岳阳城东面的吊桥桥身用榆木制成,桥头上有铁环,铁环中贯有铁索,辅以麻绳,直接系到了城门前面的闸楼之上。 闸楼里面的立柱之上安有绞盘,通过人力转动绞盘可以控制吊桥的起落,而赵奎则是打算直接将绞盘破坏,让吊桥直接落下。 毕竟,仅仅凭借他一个人,在当前的局势下,既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在身上的棉甲被刺破了一层,手上也被顺刀给划伤之后,赵奎两斧头拍碎了守在闸楼外面的那个巴牙喇的脑袋,微微喘了喘气,又立即走进了闸楼里面。 “轰隆”一声巨响,数十米宽的护城河一时水花四溅,周围的地面也跟着颤动起来,巨大的吊桥就此被赵奎放下。 而听到城楼之上的惨叫声已经做好准备,蓄势待发的大西军突袭部队,随即按着计划,由陆长川打头阵,抬着云梯朝着吊桥猛冲而去。 正文 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聊一聊这本书吧! 毕竟,写书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看书也一样,作者菌只是分享一种思想,一种思考,大家各有各的思考,各有各的想法,只要不骂人,不盖帽子,就事论事讨论,便没什么问题! 作者菌也不是第一次写小说了,之前在小站写过一本以李来亨为主角的明末历史文,但是第一次写小说,也没有大纲,草草准备了一周就开始了,虽然误打误撞也有一些成绩,但最终免不了五十万字就结束了! 毕竟,满清没有那么强,特别是被鼎盛期的大顺军拦在了北京,没能接收几十万边军之后,灭清并不需要那么久。 写完上一本之后,有了一些思考,停了大半年,直到这一本,准备了两个半月才动笔。 大半年没写历史文了,之前准备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一写起来,手法就不免有点生疏了许多! 之前第一本的时候出现了许多错误,虽然挺爽的,但是不符合逻辑,所以这本的时候也特别注意了。 当然了,小说毕竟是小说,有一些是作者犯了错误,也有的是作者故意的,也就是说“历史演绎”其实还是以剧情为主,只要不犯重大史实错误,影响重大,其实没必要每一个字都那么注意。 不过,这本书的成绩挺差的,这有点我的出乎预料。 至于原因,或许是主角选择的问题,或许是前面两三万字的剧情,亦或者是文字风格,这些也是许多读者诟病的问题,也确实是我的问题。 但作者菌必然是要写完的,大纲写前已经做好了,细纲是十万字一次,一边写一边进步呗。 而且,除了孙可望为主角的这本,作者菌还要再写一本郑成功为主角的,一本李来亨为主角的,组成“明末三部曲”,还有从其中一本中纵向再写两本,架空1660—1700,1830—1860的华夏世界,组成“文明三部曲”。 哈哈哈哈,梦想还是要有的,希望能用十年时间写完这五部作品。英雄,真的不该留那么多遗憾啊! 嗯,就是这个想法,英雄不该留那么多遗憾,历史也不应该有那么多遗憾,现实里面实现不了,咱们就自己创造吧! 但,要说的是,英雄不是圣人,他们是人,只是因为有骨气,有志气,所以英雄才显得弥足珍贵,所以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才会如此怀念! 抗清不是圣人抗的,咱们这个民族也不是靠圣人开拯救的,我们没必要造神,但我们真的需要有人记住他们,这些英雄的名字,这些英雄的事迹! 人嘛,总是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东西的,作者菌自幼便喜爱历史,虽然现在被烟火气包裹着,但又如何能没了少年气? 最后,就不说什么废话了,感谢各位书友们的支持,我只是个写故事的,希望大家喜欢,也欢迎大家讨论! PS:作者菌没有存稿,实在是挤不出时间了,有时候还要熬夜,但能保证每天6K保质保量输出,明天的三章预计是:6:00,16:00,22:00出!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反正 牛府之外,一百多名八旗甲兵带着上千名包衣兵正紧急调动,准备将这个不大的府宅团团围住,然后猛然一击。牛府之内,六十多个家丁正站在院子里,同时昂头看着眼前正站在屋檐之下的牛国章。 这些家丁大部分都是五六年前明清战争中被打散的明军溃兵,牛国章当初也是瞅准时机, 将这些人收拢在了一起,然后才在这个乱世之中,有了足以保护宗族,拓展势力的本钱。 用正规军和地方的宗族力量斗争,结果可想而知。不然,区区岳北地区的一个小土豪, 如何养得起近百个家丁?又如何成了一方总兵? 要说,牛国章是有手段的,也是有能力的,不然制服不了那些溃兵,让他们乖乖地为自己卖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 但仓皇之间就剃了头,后来还当了汉奸,却一直都是他心里最后悔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牛国章,便是钱益谦这种当代的名家大儒,也免不了犯这样的错误,虽然其后极力避清,还倾尽全力沟通抗清义士,但还是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人生污点,甚至还被后世戏谑为“水太凉”, “头太痒”。 如果没有孙可望来到这个时代, 没有大西军的接连大胜,牛国章或许也就认了, 后悔是后悔,可打不过,还是得加入, 还是得活着! 可现在不一样了,牛国章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当初为了活命,稀里糊涂就剃了头,绑了辫子,现在为了尊严,他要把这辫子割掉! “兄弟们,五年前,我牛国章在这岳阳,也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了!”牛国章看着底下的家丁,大声吼道:“可自从剃了头,绑了辫子,我再也不敢说自己是好汉了,为什么?” 底下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东张西望,大家都习惯性地听着牛国章的吼叫。 “因为老子剃了头,没头发了, 没头发的人, 死了都不能认祖宗, 认不了祖宗, 还算什么好汉?”牛国章咬牙切齿,愤懑不已: “老子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可这剃了头,绑了辫子,当了汉奸,老子后悔了,后悔了,老子不想当汉奸,不想绑辫子。 兄弟们,咱们汉人是有骨气的,是要认祖宗的,这辫子不能留,死了也不能留,死也不给鞑子做奴才!” 说着,牛国章拔出腰刀,又伸手往后一掏,干脆利落,一刀便把自己的辫子割了下来,然后扔到了地上。 随即,只见他振臂一呼:“兄弟们,割辫子,杀鞑子!”底下的家丁同时出声,声音顿时震天撼地,便连府外正急着完成合围的包衣和满人,都不免心中一震! “割辫子!杀鞑子!割辫子!杀鞑子!” 随后,牛国章摆了摆手,底下的家丁随即全部停下,足见其在之中的权威。然后,他又朝着东面拱手抱拳: “兄弟们,大明的秦王殿下已经答应了本将军,只要反正协助其攻下岳阳,咱们全都是功臣,荣华富贵一个都少不了。现在,赵奎已经带人去打开东门迎接王师,只要咱们在这里守住一两个时辰,外面的鞑子全部都得死!” 为了增强手下家丁的士气,牛国章自然少不了说些没有的事情,画些大饼,不然这些家丁中就免不了会出现几个动摇军心的家伙。 退一步说,仅凭着六十多人,在清军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想要突围出去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牛国章也没想到佟图赖会突然发难,置他于死地,所以原本的趁乱突围计划瞬间便没了任何用处。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牛国章也别无他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家丁紧紧团结起来,抵抗清军的进攻,坚持到孙可望大军入城。 而有了牛国章的承诺,底下的家丁顿时士气大振,在牛国章的带领下,悉数退进了牛府三进的正房之中。 这些家丁全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了,火枪手和弓箭手当即爬上了二楼,在栏杆处架枪搭箭,刀盾长矛兵则是依仗着房屋建筑抵抗,准备以此消除清军的兵力优势。 “嘭!”牛国章麾下家丁还没部署完成,远处便传来了一声撞门声。 牛府外,负责缉拿牛国章的牛录额真大手一挥,一名身材高大的巴牙喇猛地一撞,牛府的大门顿时大开。随即,在五个巴牙喇甲兵的率领下,上百清兵蜂拥而入。 很快,清军就冲到了牛府三进前的院子中,这里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以掩护,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巴牙喇包衣兵毫无疑问成了二楼栏杆处家丁们的活靶子。 随着一阵枪声,一阵弓弦声同时响起,黑暗之中,火光闪亮,十几颗铅弹飞速射出,轻松便破开了清军身上的盔甲,冲杀而来的清军也发出来一阵惨叫声,眨眼间便倒下了六七个士兵。 但清军毕竟人多势众,这点杀伤根本阻滞不了上百人的冲势,一场肉搏战已然是不可避免了。 几个八旗甲兵已经朝着牛国章直撞了过来,手中长枪猛然突刺,但被同样数目的家丁给抵挡住了,两军随即交战。 牛国章并没有畏缩不前,躲在家丁后面,他在面前的清军进入五步之后,身形忽然一闪,手中的长枪猛然刺出,矛尖直接刺穿棉甲,刺入了一名包衣的腹部,那个包衣被刺中要害,疼得不行,嘴中发出悲惨的哀嚎声,手中的长枪也再无力紧握,“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牛国章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借着冲劲,直接用长抢顶着这个包衣,推着整个人往后面的清军撞去,好几个清军躲闪不及,都被撞翻在地。 如此一来,清军瞬间被分成了两部,牛国章麾下的其他家丁也趁势杀出,刀斧砍到头上,长枪刺破胸膛,火枪弓箭不断,牛府三进的院子里,血流成河,惨叫声不断。 清军仗着人多势众,正面强攻效果不佳,便开始有士兵搭梯而上,从牛国章固守的房子四面偷袭,原本在二楼居高临下攻击清军的火枪兵,弓箭手,此时也被迫加入了白刃战之中。 牛国章大喊着,手持红刃,在乱军中搏杀。从小参与械斗,又经过军事训练,他的个人武艺非常高强,动作也十分敏捷,往往几步就能冲到猝不及防的清军面前,举刀砍去,一击得手。 不过,清军终究在人数上占着十几倍的优势,攻势异常迅猛,牛国章麾下家丁不断减员,战线也慢慢缩回了房屋之中。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攻城(上) 夜幕下,岳阳城东,南,北三门外的旷野之中,人喧马鸣,密密麻麻的火把点亮大地,宛如金色的河流, 数万大西军将士推着云梯和撞车冲锋向前。 孙可望的殿前军主攻东门,卢名臣所部水军攻西门,马进忠所部攻南门,冯双礼所部攻北门,李来亨也派袁宗第率两千兵马前来北门助战。 岳阳城西,南两面临水, 难以支持大军推进,而北门又无内应,这三处自然只能是佯攻,牵制城内清军的兵力,以便孙可望的殿前军能率先攻破东门,打开局面。 原本,在清军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场突袭应当是极其顺利的,虽然仅凭赵奎的三十家丁难以控制东门方向的城楼,但足以支撑到陆长川率部登上城墙。 到那时,两军会合东门,牛国章又趁乱在城内四处放火,左右奔袭,率领麾下绿营兵起事,扰乱清军的城防部署,使其无法有效支援城墙,大计便可成矣! 但计划终归只是计划,具体实施起来便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且说赵奎这边一切顺利,可牛国章派往绿营兵兵营的十几个家丁却中途被八旗兵截杀殆尽,一千余绿营兵则是已经被死死困在了兵营之中, 群龙无首, 不知所措。而牛国章自己也被困在了牛府里,苦苦鏖战,勉力支撑着。 佟图赖原本派往四面城门截杀绿营兵的部队此时却阴差阳错地增强了岳阳城的城防,抵消了大西军攻城部队的突袭优势,一场恶战已经在所难免。 陆长川所部以纵阵迅速通过吊桥,城门外天色昏暗,两侧的城墙之上不时射出几支箭矢,“咣咣”砸在了大西军的盔甲之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在赵奎的掩护下,陆长川把顺刀衔在嘴中,第一个通过云梯登上了东门月楼的城楼之上,紧随其后,又有三个大西军士兵跳上了城墙。 此时,东门的城楼之上,局势已然逆转,在城墙两侧八旗甲兵和包衣兵的支援下,赵奎和剩余的十几个家丁已经被清军逼到了城楼外侧, 空间不断缩小, 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甚至还有的盔甲上插了好几支箭矢。 但随着陆长川率部登上城楼, 迅速加入战斗,局势又再一次发生了逆转。 陆长川率领登上城墙的七八个士兵朝着清军发起了冲锋,他左手举着盾牌,右手拔出了背上的一把金背大刀,身先士卒,朝着清军冲去,身后的士兵也毫不怯战,举枪在两侧掩护。 晃动的火光中,两军士兵迎面相冲,阵线也逐渐混乱,皆是一部分前冲,一部分又开始后退,呈现犬牙交错之状,而墙垛之上的云梯处,正接连不断地跳下新的大西军士兵。 陆长川举盾一挡,他面前的那个一脸凶恶的清兵收手不及,一刀砍在了盾牌之上,手臂顿时发麻。趁此时机,陆长川发力将盾牌举高,然后一脚踹在了那个清兵的肚子上,对方发出一声痛呼,瞬间就被踹出了好几步。 紧接着,陆长川大吼一声,往前大踏三步,一面举盾掩护自己,一面一刀扎进了那个倒地清兵的腹部,刀尖猛然凿穿那个清兵身上的铁甲,发出了金属断裂的声音,随即刺入腹部,鲜血沿着刀口涌出。 那个清兵倒在地上,眼睛瞪得鼓鼓的,脖子更是绷得笔直,嘴里吐出了大口鲜血,面目狰狞,在陆长川火速拔出大刀之后,身体又立即一软,顺势躺倒在地。 突然,一个八旗甲兵双手握着长枪,左低右高,猛然一刺,将枪头死死顶住了陆长川手中的盾牌,然后猛地发力,企图将盾牌带歪。 这应该是一个老兵了,不然动作不会如此规范娴熟,力量也不会如此之大,如果是一个普通士兵,手中的盾牌受到长矛的阻力,绝对会被带偏,然后收势不住,跌倒在地,再被早有准备的长枪手给一枪刺死。 可这个清兵不知道的是,他遇到的可是陆长川,猛士中的猛士。只见陆长川蓄力一别,长枪招架不住,反而被盾牌带偏,而那个清兵用力太猛,踉跄了几下,整个人便跌倒在了地上,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长川的大刀以及朝着他的脖子砍去,人头顿时落地,血雨腾飞。 狭小的岳阳城东门月城城楼之上,明清两军正在交换着死亡,地上的尸体已经堆了一层,血水顺着砖缝,汇流成河,然后朝着墙梯往低处流去。 陆长川身旁不断传出惨呼声,身边的士兵不断有人倒下,然后又立即有人补上,维系着进攻的基本阵型,如此源源不断,前赴后继,死战到底。 他依旧举着盾牌,手上已经换了一把中柄铁斧,带着身后的将士猛打猛冲。作为百总,陆长川并非只有血勇,便是在如此混战之中,他仍旧竭力维持进攻阵型,身侧身后都有掩护的将士。 他继续率部进攻清军军阵,刚刚往前一步,清军军阵中便有一支长枪刺出,企图刺伤他的右腿。 然后,不出所料的,陆长川右脚一歪,躲过偷袭,再猛地一踩,那个长枪兵躲闪不及,枪杆直接被陆长川一脚踩断,整个人也随即失去重心,踉跄前摔,搅乱了此处的军阵。 而陆长川眼疾手快,抓住机会,以盾牌为阻挡,手中的铁斧左右猛砍,他身后的长枪兵见状也突刺如飞,一时血雾喷溅。 随着清军逐渐支撑不住,大西军获得了更大的空间,原本犬牙交错的进攻军阵也逐渐连成一体,阵线前列,长枪,长斧,铁头大棒,盾牌,大刀密集排列,相互配合,打得清军难以招架。 这便是军阵的威力了,任凭你的个人武艺再高强,碰上攻守兼备的军阵,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几支长短兵器的联合攻击,就算侥幸杀了几人,军阵后方的士兵又能立即补上,如何能敌? 而包衣兵和八旗甲兵的战斗力根本不能相比,二者联合,摆出的军阵可谓是处处漏洞,所谓的相互配合更是一言难尽,哪里能敌得过已经登上城楼,逐渐站稳脚跟的大西军勇士? 随着伤亡加大,东门城楼上的清兵开始节节败退,所谓的军阵更是破绽不断,面对如同野兽般凶猛嘶吼的大西军精锐,再难以招架,开始加速后退。 而大西军这边,随着第三个攻城百总已经悉数上城,撞车已经通过吊桥,抵达了月楼的城门。 东门月城城楼上的激烈搏杀对于整场攻城大战来说,其实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占据了屏蔽瓮城城门,控制护城河吊桥起落的月城,其后还有瓮城和箭楼,然后才是真正的岳阳城东门。 攻城便是这样,困难重重,阻碍重重,若是城内守军严阵以待,早有准备,城墙之上的火炮还能发挥作用的话,那便是千难万险,死伤惨重也不一定可以攻得下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清廷有如此底气,只留下了几千八旗兵和一万多战斗力不强的包衣兵,便觉得可以固守一年的原因了。 不过,孙可望作为作为穿越者,虽然造枪造炮不会,徒手搓蒸汽机,手榴弹不会,但指导工匠做个滑轮组来增强撞车的威力,却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岳阳城东门月楼的城门被经过改造,装上了滑轮组,威力大大增强的撞车猛然一撞,不过五六下,便被撞开了。 此门一开,城外全军振奋,士气高涨,各部队开始根据计划,跟在“咯吱咯吱”的撞车之后,冲入了岳阳城的月城之中。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攻城(下) 岳阳城内,佟图赖此时正焦头烂额,城内勉强过千的满八旗甲兵便已经派了三百前往镇压绿营兵和牛国章,还带走了三千多包衣兵,如今城外的明军四面攻城,守城的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 就在刚刚,佟图赖更是接到了东门传来的急报, 东门吊桥被叛军放下,月城危在旦夕,恐怕是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原本还固若金汤的城池,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变得岌岌可危了,便是身经百战, 经验丰富的佟图赖, 仓皇之间,敌情不明之际,一时也没能拿定主意,更无法判断岳阳是否还能守得住。 他只能根据直觉和仅有的战报,将更多士兵派往东城,然后又留下了一支牛录甲兵在身旁,随时准备突围。 不过,虽然城外的局势无法控制,但岳阳城内,绿营兵和牛国章却是被佟图赖给死死压制住了,特别是那一千多无人指挥,根本就是束手就擒的绿营兵,已经被绞杀殆尽。 便是牛国章和他麾下的六十多个家丁,虽然早有准备,依仗着那栋两层小楼节节抵抗, 此时也只不过是剩下了二十多人, 而且大半都已经负伤,火药箭矢更是已经消耗殆尽。 而见久攻不下,己方的损失也不小, 清军的牛录额真原本还想诱降牛国章, 然后再趁其不备,突然袭击的,可牛国章前脚刚刚答应,把谈判的使者骗进去,后脚就丢出了那使者头颅,誓死不再做汉奸! 于是乎,发现自己被耍,已然是被彻底激怒的清军随即下令强攻,誓要把牛国章碎尸万断! 岳阳城外,秦王大旗迎风招展,孙可望策马阵前,亲自督战,眼睛里倒影着密密麻麻,不断流动的金色大河,麾下的白文选,王自奇,贺九仪,张岳, 刘镇国等大将正调兵遣将,竭力攻城, 数万大军一起行动,声势浩大。 孙可望将李定国所部调到了羊楼-龙窖山一带防备武昌的清军,便是为了今日,殿前军可以将攻取岳阳城的功劳全部拿下,这一点对于战后孙可望将要推行的“政治改革”,亦或者说是“集权”来说,至关重要。 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战功高于一切。只有战场上的胜利才能带来政治上的优势,孙可望目前还拿不出可以和“衡阳大捷”,“临湘城大捷”那般,斩首数千真满洲兵相媲美的战功,攻下岳阳,全歼其中的数千八旗兵,则是他唯一的机会。 别军中,冯双礼和马进忠自然是听命行事的,卢名臣虽说是刘文秀的部将,但对于孙可望也是言听计从的,将他们部署在佯攻的方向,问题不大。 而且,城内的清军主将佟图赖如果想要突围,必然不可能走西面和南面,更不可能走东面,从北门突围是他唯一的选择,那里是冯双礼负责的战区。 换句话说,只要稍有不慎,冯双礼这个二五仔就会被孙可望给死死拿捏住,如果听话就继续用,要是还不听话,继续阳奉阴违的话,孙可望自然可以让他回昆明闲住。 不过,此时的冯双礼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正按着孙可望的指示,指挥着麾下大军浩浩荡荡地往前推进,不时放炮轰城。 但除了派出小股部队架桥渡河,干扰清军的判断,牵制清军守兵之外,其余人马几乎都是在火炮射程范围之外活动,北门的攻势完完全全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马进忠和卢名臣这边也几乎一样,不时发炮轰击,但又因为距离较远,炮弹往往只能砸进护城河之中,激起了一朵朵大大的水花。 但就算是这样,只要城外仍旧部署着上万大西军士兵,城墙之上的清军便不敢放松警惕,更别说是支援他处了。 西,南,北三面城墙之上,数千清军听着黑暗中传来的轰隆隆火炮声,看着城下数不清的火把四处游动,无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岳阳攻城战”最核心的战场还是东门,而随着月城城墙之上,清军连连溃退,大西军趁势快速推进,很快就完全占据了这段城墙。 一部分士兵开始在月城和瓮城的连接处搭梯强攻,但马上就遭到了翁楼之上,清兵的顽强抵抗。其中来自翁城箭楼的火器箭矢攻击尤为猛烈。 面对这种情况,大西军突袭部队的几个百总当机立断,率领麾下将士从城梯处冲杀而下,攻击月城通往翁楼的城门洞,让出了大量空间。 火器营的两个百总紧跟着就登上了月城城墙,指挥手下的火枪兵在城楼附近的墙垛后方成三列纵队排列。 在两个百总的指挥下,火枪兵随即在墙垛之上架枪,朝着瓮城的箭楼射击,掩护从城梯冲杀而下和已经撞开月楼大门,从正门冲杀进来的部队。 由于大西军进展神速,汉八旗主力这时候还在赶来的路上,瓮城箭楼上只有几十个包衣兵,手持弓箭和火铳,朝着冲进月城的大西军将士射击。 但月城内空间狭小,清军火铳手,弓箭手又居高临下,破甲箭和铅弹的威力仍旧不容小觑,给大西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砰,砰,砰......” 在火器营两个百总的指挥下,数十支火枪同时击发,橘红色的火光亮成一片,伴随着一声声惨呼,月城对面的瓮城箭楼那一个个敞开的箭窗,顿时被威力巨大的铅弹打得稀烂,二十几个清兵中枪倒地,血柱喷涌而出。 爆炸声连绵不绝,近两百名火枪兵分成三组,连续不断,轮流齐射,在六七十步的距离内,铅弹可谓无坚不摧,打得箭楼之内的清兵抱头鼠窜,无力还击。 在失去了箭楼火器弓弩的掩护之后,月城之内的大西军很快就推进到了瓮城城内,而后续冲上月城的步卒战兵和火枪兵也在月楼和瓮城连接处架梯登城,更有通过吊桥的其余大西军直接从瓮城外围架梯攻城,真可谓是“三路齐攻”。 而此时瓮城城墙之上的清军不过数百人,面对如此攻势,却被大西军的火器营打得抬不起头来,明明居高临下,却根本无力反击。 等到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停止,大西军数千兵马已经从月城,瓮城外围,瓮城内三路齐攻,将这几百清兵堵在了瓮城之上。 从月城登梯而上的大西军负责攻击翁城的箭楼,这支混合编队由战兵和火枪兵组成,是专门为了城市巷战而准备的。 箭楼楼内残存的十几个清兵刚刚冲到城墙之上,直接就撞上了这支迎面攻来的大西军。 大西军将士反应迅速,立即停下了队伍,军阵前列,六人并列的刀盾手身后,头盔的空隙中伸出了六支火枪。 等清军士兵冲到十几步的时候,随着军阵中一声大喝,六支火枪同时发射,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清兵随即中弹倒下,原本就高度紧张的清军攻势顿减,队形更是大乱。 而训练有素的大西军将士随即猛冲而出,刀盾手和长枪手相互配合,很快就击溃了这支十几人的清军溃兵,随即占据了翁城的箭楼。 从外围登梯而上的大西军则是负责清除城墙之上已经被团团包围的清军,他们刚刚一直被火器打击,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抬头,迎面而来的却是纵身一跳,挥刀劈来的大西军。 双方立即在城墙之上展开了生死混战,八旗甲兵的凶悍在混战中终于得以展露,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中招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水很快就染红了城墙,战况十分焦灼。 而从月城城门洞攻进来的大西军则自下而上,阻挡住了从城梯上冲下来,想要逃离瓮城的清军士兵。 在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占据兵力优势的大西军彻底控制了岳阳城东门翁城的城墙段,然后以百总为单位,以完整的军阵,迅速朝着东门城楼的城墙推进。 经过翁城的激战,东门城楼的清军已经所剩无几,很快就被大西军攻克了。而这个时候,汉八旗主力和数千包衣兵才刚刚抵达东门大街街口。 瓮城和东门城楼的丢失使得刚刚抵达的汉八旗主力以及数千包衣兵彻底暴露在了大西军的火枪攻击之下。 大西军总数达四个百总的火枪兵此时已经在城楼内侧绵长的女墙后完成了列队,在连绵不绝的爆响中,城下的清兵躲闪不及,在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之后,纷纷散开,躲进了城墙对面的街巷之中。 在火枪的掩护下,两个百总率部从两边同时沿着城梯而下,打算直接冲进东门的城门洞内,打开城门,让此时正堵在翁城内的主力部队入城,完成攻城行动中最重要任务。 一千多汉八旗清军火枪兵和城楼之上越来越多的大西军火枪兵相互对射,城墙上,街口两侧都爆发出了无比猛烈的火焰,双方势均力敌,不断付出伤亡。 但由于大西军的火力压制,汉八旗清军很难对从城梯冲入城门洞的大西军形成充分的攻击。 在反复冲击了三次,付出了四十几个士兵的伤亡之后,两个百总的大西军士兵终于冲入东门的城门洞,打开了岳阳城东大门。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岳阳城东大门敞开,顷刻之间,门外响起了无数甲叶振动碰撞的叮当声!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救援 岳阳城东大门一开,在瓮城中严正以待的大西军将士随即蜂拥而入,他们全都是步卒战兵和火枪手组成的混合编队,以百人为单位,准备以严整的阵型穿过城门洞,直接冲入岳阳城。 不过,街口处的清军仍然具有相当强的攻击力, 战斗意志也相当顽强,除了少数包衣兵趁乱逃跑之外,其余人马都在负隅顽抗,加之城门洞空间不大又长达三四十步,使得大西军主力的推进速度十分缓慢。 此时,东门城楼之上的火器营将士仍旧和躲在街口两侧的汉八旗清军对射。夜色下,白烟弥漫, 双方都只能依据火枪射击时产生的火光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而控制了月城和瓮城之后, 城墙之上的大西军兵力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补充, 正派出偏师沿着城墙对南北两侧的清军展开攻击。 不止如此,在东大门被打开,大西军主力入城受阻的同时,东面城墙之上的战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直接架梯而下,打算从侧面攻击街口的清军。 陆长川的这个百总在刚刚的登城战中损失不小,减员了三十多人,但他还肩负着救援牛国章的任务,现如今也在架梯而下的队伍中。 而孙可望为了树立典范,争取今后获得更多绿营兵的及时反正,而非徐勇那般的拼死抵抗,特地叮嘱过白文选要加强救援牛国章的兵力。 身经百战,又在“常德之战”中表现优异陆长川自然成了最佳人选,白文选还特地加派了一个百总的士兵归他指挥。 赵奎和剩余的十一个家丁充当救援任务的向导,他们在刚刚陆长川登城之后, 由于无法融入大西军的进攻军阵, 便很少与清军交战,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现如今,大西军终于攻下了东门,牛国章却没有如同计划那般率领绿营兵冲杀而来,里应外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出事。 近两百名士兵爬梯下到城墙内侧之后,陆长川迅速整理队伍,主动避开东门大街街口处的清军主力,跟在救主心切的赵奎身后,朝着牛府的方向急速行进。 大西军主力和清军的数千援兵在东门大街的激烈枪战还在持续,枪声响成一片,战况一时焦灼,使得清军援兵根本无法顾及到其他方向的大西军。 而等到从两侧城墙爬梯而下的数百大西军将士从东门大街两侧突入,清军援兵三面受敌,城门洞内的大西军又趁机发起冲锋之后,清军援兵临时形成的东大街防线才终于开始出现了松动。 陆长川率部跟在赵奎身后,他们要沿着街道往西,在六百多步以外的十字路口西面拐入一条小巷,走出小巷之后再北转, 大约三百步左右,便能抵达牛府。 此时岳阳城内一片大乱, 甚至已经有地方开始着火了, 昏暗的街道上不时会闯出零星的清军溃兵,应该是从各个城门上逃出来的。 随着东门被大西军攻破,西,北,南三门也接到了孙可望的命令,正式开始总攻,清军的守城大军此时大部分都被派往东门,其他三个城门虽然也得到了支援,但杯水车薪,在军心动摇的情况下,很难顶得住大西军数万兵马的同时猛攻。 跑了三四百步之后,陆长川突然听到了弓弦振动的声音,随即前方街道的两侧爆发出几朵橘红色的火光,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大西军士兵和家丁当即痛呼倒下。 大西军前排的火枪兵反应迅速,立即开始了射击,然后赵奎和陆长川两人同时率部猛冲,在付出了几人的伤亡之后,很快就将埋伏在街道的十几个清兵给解决掉了。 接着,陆长川率部继续前进,不一会就到达了十字路口,但这个岳阳城城内的交通要冲有一队百来人的清兵把守,他们躲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之下和十字路口的阵地之中,朝正在行进的大西军发射铅弹和箭矢,攻势十分猛烈。 赵奎一心救主,心急如焚,脑子一热,原本还想再硬冲一次的,但马上就被陆长川给拦了下来:“赵奎,你熟悉城内的街道,带一队人绕到这些鞑子后面,打他个措手不及。” 赵奎听罢,立即答应了下来,然后就带着手下的家丁和二十几个大西军士兵往后退入了南侧的一条小巷之中。 虽然进城的时间不长,但为了谋划反正之后的突围路线,在牛国章的安排下,赵奎等几个核心家丁早就已经摸清楚了岳阳城内的大致情况。 他们绕进了一条巷子之中,岳阳城在两个月前便已经被屯齐清空,不少人家都已经是门窗敞开,里面没有一点亮光,他们只能依靠月光看路。 赵奎仔细地回忆着记忆中的路线,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更远处的北面城楼处火炮声轰鸣,耳中还不断传来火枪的声音,心中更是着急。 他们在跑了两百多步之后,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岔路口,赵奎大手一挥,当即带人冲进了黑暗之中,等到他从黑暗的巷子中探头出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几个清兵的身影。 赵奎看了一会,脑中便已经有了计划,他立即缩头回去,朝着身后的家丁招了招手:“咱们一会分成两部份,火枪兵在街道中央朝着鞑子打枪,其他人跟我沿着墙潜过去,等火枪兵打完枪之后再冲。” 家丁全部都听赵奎的,跟来的大西军将士又不认识路,也完全没有意见,此时街道上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城内的其它清军估计还会往东门赶,谁也不敢耽误时间。 赵奎再一挥手,这三十多个人马上就分作了两部,一部率先跟着赵奎轻轻潜出了小巷子,猫着腰,沿着墙,很快就走到了街口的墙后,而余下的十三个火枪兵则是直接冲了出去,在十字路口南面的街道中央排成横队,放枪射击。 “砰!砰!砰......”十三个火枪兵同时射击,从侧面击杀了好几个清军。 “杀!”赵奎大喊一声,挥舞着斧头,第一个就冲了出去。 十字路口的清军原本正和陆长川部下的一百多人打得不可开交,这股清兵里面有一半都是汉八旗的火枪兵,作战技巧非常娴熟,占据人数优势的大西军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但赵奎的突然杀出打破了平衡,他奋勇异常,趁着清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连杀了三人,在重斧的攻击下,盔甲十分轻易就被破开,被赵奎砍到的清兵无不惨呼大叫,吐血倒地,然后失去抵抗。 后面的十几个战兵也立即冲出,涌进了清军的阵地中,使得原本难以攻破的清军十字路口阵地顿时大乱起来。 陆长川见状,立即大喝一声,带着麾下战兵冲了过去,清军此时已经被从侧面突然杀出的赵奎搅得大乱,一时还没应对得过来,又见正面的明军冲来,便是前方没有受到影响的几个包衣弓箭手也已经失去了斗志,连忙朝着西面跑去。 清军军阵本来就已经出现了混乱,现在又被这些包衣兵一冲,根本无法组成了应战的阵型,东面前列的十几个清兵瞬间就被大西军杀死,两军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在阵地后方的清兵这还没有放弃抵抗,他们扔下手中的火枪弓箭,从地上或者腰间拿起刀枪,开始朝着陆长川等人冲来。 被两面夹击,其中又有不少包衣兵趁机逃跑,冲乱了部队,虽然其中的八旗兵拼死力战,但也最终不敌,陆长川,赵奎所部付出了三十几人的伤亡之后,彻底击溃了这里的清军,只有十几人最终逃脱。 虽然伤亡不少,但是陆长川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在这里已经被耽误了不少时间,牛国章现在生死未明,在留下了十个战兵保护伤员之后,他又立即和赵奎一起,冲进了黑暗之中。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认祖宗 孙可望在亲卫的簇拥下登上了东门城楼,月色下,整个岳阳尽收眼底。 城中不少地方已经着火,而且颇有蔓延它处的意思。巷战此时已经转移到了东门往西四百多步的东大街中段,清军在那里的抵抗依旧十分激烈,还能看到不少火把从南门,西门的方向飘来, 应该是佟图赖调来的援兵。 清军虽然节节败退,但抵抗依旧十分激烈,巷战之中,汉八旗的战斗力不输满兵,佟图赖的反应和部署也都非等闲,若不是有赵奎提供的岳阳城地图, 大西军的攻势或许还会更慢。 不过,大西军仅在东门,就部署了近两万攻城大军,清军在遭到了猛烈打击之后,也只能不断后退,勉强组织起来的反击也无一例外被大西军击退。 西面清军的水寨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照得洞庭湖湖面一片火红。南北两面也不断传来火炮轰击的爆炸声和城墙中弹的轰鸣声,橘红色的火焰照得城墙忽明忽暗。 孙可望听着炮声,扭头看向左手边,但南门马进忠所部似乎并没有发起有效的进攻,清军仍旧在城墙上节节阻击殿前军的进攻,北面也同样如此,就如同原来历史上岔路口之战一般,马进忠和冯双礼都不想为孙可望的功业牺牲自己的力量。 倒是白文选已经悄然改变,此时正骑马于城下指挥,不断有哨马汇聚到他的身边,然后又散去,传达着各处侦察到的军情。 孙可望随即对身边的贺九仪道:“立即派人去让冯双礼和马进忠组织人马攻城, 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看不到他们的大旗插在南门北门的城楼上,本王绝不轻饶!” “是,国主!”贺九仪拱手应道, 随即转身对着身后的传令兵一阵命令。 此时岳阳清军主力大部分都在东门一侧,驻守南门,北门的清军兵力已经十分薄弱,还得分兵对付从东门沿城墙攻来的殿前军,只要死点人,绝对是可以破门的。 因此,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做不做的问题。孙可望得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这两个人对自己命令的执行情况,由此来决定他们战后在军中的地位,以及扩军的份额! “国主,要不要现在就派人封住南门和北门,清军眼看就支撑不住了,若是不封好,恐怕会有漏网之鱼。”贺九仪问道。 “不,城内有几千八旗兵,如果突围, 至少有几百人马, 现在派人过去已经迟了。而且,就是拦也一定拦得住,冯双礼马进忠的兵是兵,咱们的兵也是兵,犯不着替他们死。”孙可望摇头否决道。 见孙可望早有决断,贺九仪也不再多言,目光随即看向了底下正在指挥作战的白文选。 自从湖南大战以来,白文选就深受重用,而且每一仗表现得相当不错,现在孙可望更是将殿前军悉数交予他来指挥,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但白文选跟随孙可望多年,又十分善战,为人处世也圆滑得当,论资历论才干都可谓翘楚,各级将领对他领兵并无不服,更对秦王知人善用,敢于放权敬佩不已。 在白文选的指挥下,大西军分兵阻击了从南门北门方向赶来增援的清军,又派兵从多处迂回攻击,清军防不胜防。 岳阳城内,各处硝烟弥漫,各条主干道上火枪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大西军将清军援兵分割成了好几部分,极大削弱了清军的抵抗力。 很快,东大街上,依仗着沿街店铺,街道层层阻击,封锁道路的清军在失去了支援之后,在大西军的持续攻击下逐渐不支,开始朝着西面溃散而去。 而随着东大街的清军溃败,整个清军的阻击战线顿时漏洞百出,南北两面前来支援的清军也很快被击败,在地上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大西军则是一路追击,利用兵力优势穷追猛打。 白文选依据战局变化,也随即下达了新的命令:“传我军令,各营主将务必安排兵力驻守各个主干道,严防清军溃兵从东门逃出!” . 陆长川和赵奎率部刚刚冲出十字路口西面的小巷子,便又遇到了一股清军,结果被清军的火枪弓箭堵在了巷口许久都没能打开局面。 无奈之下,赵奎只能再一次带着三十多个人原路返回,退出了这一条小巷子,从其他地方迂回,出现在了那股清军的背后,两面夹击,才最终成功解除了危机。 跑出巷口之后,原本近两百人的救援部队只剩下了一百二十多人,三场遭遇战已经使得这支救援部队损失不小,清军的战斗力仍旧不能小觑。 救援部队一路向北,很快就抵达了牛府附近,看到清军仍在围攻,陆长川和赵奎都不免松了一口气。 此时,由于东门战事焦灼,原本用于围攻牛国章的一千多清军已经调走了五百多,现在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八旗甲兵和两百多个包衣兵。 陆长川和赵奎听着越来越密集的火枪声,知道大西军主力已经逼近了城中央,不再有什么顾虑,随即准备率兵冲杀而去。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战斗,牛府两侧的围墙已经被清军推倒,如今只剩下了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伫立的清军的包围之中。 小楼内,牛国章一手持刀,一手举盾,目光凶狠,忽然感觉背后一空,扭头看去,才发现是身后紧挨着自己的家丁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倒了下去。 牛国章身上此时也足足插了五根箭矢,伤口不下十处,血水更是已经染红了盔甲,滴到地上,脑中思绪混乱不堪,根本难以集中。 但他仍旧奋力挥舞着手中残缺的盾牌,举着那把已经断掉了一半的顺刀,朝向身前战战兢兢的清兵嘶吼。 等他又奋力搏杀了一个清军包衣兵之后,右腿突然遭到了偷袭,一支锋利的枪头直接刺穿了他的小腿。 牛国章吃痛,本想转身去砍那个胆敢偷袭他的清兵,但似乎是刚刚挥刀杀人用力过度,此时居然浑身无力,稍微一动更觉全身刺痛,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也朦胧了起来。 随后,那个清军长枪兵用力一拖,牛国章整个人“轰”的一声,瞬间倒地,身上的箭矢刺入体内,嘴里吐出来大口大口的鲜血。 就在屋内清兵想要举刀砍下牛国章的头颅回去交差的时候,四周喊杀声大起,陆长川和赵奎突然杀出。 且说这里的清兵已然被牛国章熬得精疲力尽,听着越来越近的火枪声更是心惊胆战,惶恐不已,这时候又遭到了突袭,哪里还能顶得住,只以为是大西军主力已经杀到,完完全全就是一触即溃了! 赵奎不顾一切,带着剩下的七个家丁直接猛冲而来,更是加剧了清军的溃败,他们甚至来不及砍下牛国章的脑袋,便已经溃逃。 陆长川率兵攻击清扫周围的清兵,赵奎看到倒在地上的牛国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顾了,直接跪在地上,抱起了对方。 “将军!”赵奎哽咽道。 他和牛国章明面上是主仆关系,但两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牛国章从未把他当做下人,还给他恢复了原姓。所以他才会如此忠心耿耿,牛国章也才会将联系明军这种关乎生死的任务交给他。 牛国章失血过多,又被身上的箭矢深深插入体内,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嗯嗯啊啊,不知道在说什么。 “将军,是我啊!”赵奎抱着牛国章,手上沾满了血水,黏糊糊的,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牛国章缓了一阵,似乎是终于攒足了力气:“赵……赵……奎,记得……记得……” “将军,你说,赵奎记得!”赵奎连忙应道。 “告……告……告诉……我儿子,他……他爹……不……不是……不是汉奸……”牛国章还没说完,似乎力气就已经用尽了,嘴唇剧烈抖动,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赵奎看着,心中更加难受,但知道牛国章还有话说,赶紧把耳朵凑近。 停了一会,牛国章似乎又有了力气,断断续续说道: “辫……辫子,不准……绑……绑辫子……我……我要剪……辫子,剪……辫子,我……我要认……认祖宗!” 牛国章此时已经意识不清,似乎是忘记了自己已经剪掉辫子了,还在耿耿于怀。 “没有辫子了,将军,辫子剪了!” “剪……剪……剪了……呵呵,祖……祖宗……” 听到辫子剪了之后,牛国章似乎才终于没了牵挂,放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楼之内,只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胜了 “老马,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人杀过去,咱们只在南门防守的话,秦王到时恐怕会责怪咱们怯战畏战啊!”王允成和马进忠此时正站在南门城楼上,俯瞰着眼前火光冲天,硝烟四起的岳阳城。 马进忠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 咱们就在这里守着,攻下岳阳的功劳只能是秦王的,咱们不能插手!” 王允成一听,瞬间便明白了马进忠的意思,连连点头之余抬手一拳锤向了马进忠的肩膀,笑道:“老马,还是你行!” “不过,得派个人去向秦王请示, 一切听令行事!”马进忠面色不变,从容下令道。 马进忠可是人精一个,孙可望想什么他门清着呢,只不过他属于那种打一棍子动一下,能不打硬仗就绝不打硬仗的人,只要孙可望没命令,他就绝不可能动。 “是!”王允成随即应和,然后立即转身吩咐传令兵。 且说,在原来的历史上,王允成早就死在了衡阳战场上,这位少年时也曾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辽东人,外号“铁骑王”,跟过左良玉,何腾蛟,从东北打到了西南,在连连战败, 又无军响的情况下, 最终心灰意冷, 剃头降清。 就如同牛国章一样,甚至王允成这个外乡人还要更绝望,当初在北京,南京尽失,左梦庚率部投清的时候,他和马进忠都放弃了荣华富贵,跑到湖南继续抗清,两人的关系也因此亲如兄弟,时人称之为“王马”。 要知道,北京南京尽失,在某种意义上,明朝廷已经算是彻底亡了,这个时候,麾下不过一两千兵马的王允成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坚持抗清? 可之后南明诸军在湖南的表现,何腾蛟又发不出军响,在连连战败的情况下, 王允成彻底失望,心灰意冷,在骂跑了麾下大半兵马之后,最终投降孔有德,走上了他一直竭力抗拒的汉奸之路。 此时的王允成,已经彻底没了反抗之心,表现得异常恭顺,甚至因此得到了孔有德的欢喜,原本就要背上汉奸的骂名,了却残生了。 但当李定国率部包围桂林,反正抗清的机会又来了之后,他又心动了,还想劝孔有德也一起投降。 只是,因为做过汉奸,李定国根本看不起在“桂林大捷”中立下大功的王允成,最终还是马进忠待他如故,他自然也归入了马进忠麾下。 而因为孙可望的出现,历史发生了细微改变,马进忠比原来历史上跑得更快,王允成的命运悄然改变,并没有死在他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抗清事业上! 其实又何止王允成呢,屯齐率清军主力退入武昌之后,湖北,江西两地已经出现了数起绿营兵反正事件。 这些不为人知的小人物,曾经沉沦于历史洪流之中,贪生怕死过,苟且偷生过,可只要能看到一点希望,许多都不会愿意再做亡国奴。 此时天色已经转明,天边露出了些许光亮,马进忠和王允成肩并肩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底下四处逃窜的清军溃兵被拦截击杀,心中顿时大快! 岳阳城内,清军的阻击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乱兵散入街巷之中,四处躲藏。东面是气势如虹的殿前军,西面洞庭湖水寨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南面马进忠近万大军沿城防守,牢不可破,北面冯双礼则刚刚攻下城楼。 北面是佟图赖预留的逃亡路线,守城兵马并未调动,冯双礼虽然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但也没能一个时辰之内就攻下。此时还得拦截源源不断冲来的清军溃兵,更是焦头烂额。 北门大街上冯双礼已经派出了上千兵马沿街扫荡,清除躲入街巷民宅之中的清军,还下令在城门口用木板拒马以及尸体搭建了一道简单的胸墙,其后是两百多个火枪手,以及同样数目的弓箭手,长枪手,侧翼城梯处还各安排了一个五百人的军阵以作掩护。 冯双礼原本还想安排更多人马的,但奈何城门地界狭小,如此部署已经是极限了,他只能将一部分兵马安排到瓮城和月城中,打算层层阻击。 到了这个时候,冯双礼哪里还想不到,自己是被孙可望下套了,这是专门让他来阻击清军溃兵,消耗他实力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的前途就会被孙可望给死死拿捏住了,所以冯双礼丝毫不敢怠慢。 但殿前军是攻城主力,马进忠实力不足,卢名臣指挥的是水师,李定国又在东面防御清军,这样的安排,又根本找不出毛病来,完完全全就是有苦说不出。 还没等冯双礼想完,南面的街口忽然转出了数百清军骑兵,马蹄声轰隆作响,正往北门奔驰而来。 这支清军便是佟图赖的突围部队了,整整六百多人马,其中大半都是八旗兵,可谓是来势汹汹。 清军前排的骑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呼嚎怪叫地朝着城门冲来,如同潮水一般,上千只马蹄踏在街道的石板上,声响震天撼地。 要知道,即使有胸墙掩护,正面而对高出自己一个个头且猛冲而来的骑兵,便是再勇猛的将士,心中也免不了生出紧张。 但紧张归紧张,大西军将士毕竟训练有素,在骑兵距离自己七十步的时候,第一排火枪兵立即发射,随后便是第二第三排,胸墙上顿时白烟弥漫,爆炸声响成一片。随后,火枪兵后方的弓箭手又马上抛射出了上百箭矢。 清军遭此一击,冲在前方的二十几个骑兵连人带马翻滚落地,后方的骑兵冲势不减,直接踩踏而上,继续前冲。 岳阳城北门大街终究是足够宽敞的,被大西军的火枪箭矢打击下,清军虽然损失了近百人马,阵型也已经稀乱,但终究是冲到了三十步左右。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清军几乎是不可能再退了,这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不然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正常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还有这样的冲击力。 这时候,已经有一部分清军因为地上尸体的阻挡,无法再骑马冲击而选择翻身下马步战,朝着城门的方向冲来。 随着最后一轮火枪射出,清军又倒下了三四十人,大西军的火枪手,弓箭手随即后撤两翼,长枪兵上前,东西两侧城梯处的两个军阵也开始并拢过来。 佟图赖此时骑在马上,连声大呼,带头冲锋,清军残余的这数百人马也跟着猛冲而上,完完全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双方在胸墙处一番鏖战,清军迫于局势,拼死一搏,悍不畏死,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伤亡。甚至,在清军不要命猛烈冲击下,大西军的军阵开始不敌,防线也慢慢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局势很快就演变成了混战。 岳阳城北门城门洞前,金戈交错,喊杀声不断,两军都不断有士兵中招倒下,地上血流成河,尸体胸墙的两边,也已经堆满了各种姿势,各种死法的士兵死尸。 八旗兵近战实力相当强悍,逐渐在混战中占据了优势,后续部队纷纷下马,翻过又高了一层的尸体胸墙,冲向了北门城门洞。 佟图赖见状,心中大喜,还好他留了一手准备,没有将所有部队都调去支援东门,要不然今天就要栽在这岳阳城之中了。 作为清军中的老将,佟图赖久经战阵,战功无数,若不是大西军有内应,又以数倍兵力突然袭击,他是断然不可能败得那么快的。 但此时,他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冲过北门城门洞之后,还有瓮城,月城,佟图赖现在只能是寄希望于明军急于攻城,没有在瓮城月城中设有伏兵,不然他连这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只是,当佟图赖率领一百多残兵终于冲过了城门洞,进入了瓮城之后,只见明军士兵正从瓮城侧面的城门洞不停涌出,抬头一看,城墙之上,更是密密麻麻站着一圈的火枪兵,身后的北门,刚刚退后两翼的火枪兵正以严整的队列不停推进。 他心中叫遭,但还是不愿放弃,带着麾下残兵还要冲击。因为孙可望和李定国一样,早已经下令:凡是八旗兵一个不饶,全部杀光。 城墙之上,一声军号响起,火枪射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瓮城中挤成一团的一百多个八旗兵随即倒下大半,冲在前面的佟图赖也中弹摔倒,死于阵中...... 冯双礼看着瓮城中最后一个清兵倒下,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没能按时攻下北门已是大错,要是再让清军跑了,就真的不知道孙可望会如何处罚自己了。 正是此时,城中忽然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冯双礼转身抬头一看,东南西北四面城门都已经插上了大西军的旗帜,岳阳之战俨然是已经胜了! 随后,孙可望由东门正式策马入城,六匹高头大马开路,数百骑兵簇拥,沿街而行,三军举目而望,齐呼“秦王”,声响震天! 东面,一轮红日正冉冉上升! 正文 第九十章 聚首长沙 塔塔克站在南昌城城楼之上,想起北京的患病的儿子,心情十分烦躁,挥起鞭子就朝着城墙之上搬运尸体的民夫甩去。 “啊!”被鞭子抽中的民夫猝不及防,痛呼一声,然后又赶紧捂住嘴巴,也不敢回头看去, 生怕惹怒了背后的满兵。 “你这汉狗还不快点!”塔塔克又挥了挥鞭子,叫骂道。 那个民夫不敢出声,连忙爬起,畏畏缩缩地拖着地上的尸体继续前进。 李忠诚听到主子的叫骂声,赶紧小跑着过来,直接猛地一脚,踹倒了刚刚无缘无故被塔塔克抽鞭子的那个民夫。 那民夫本就瘦弱,现在更是没了重心,又惨叫了一声, 直接撞到了城墙边上,鲜血从光秃秃的脑袋上流了下来,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李忠诚对此置若罔闻,立即朝着塔塔克卑躬屈膝,谄媚道:“主子,这种事奴才来就行了,可别累着主子!” 塔塔克微微点头,把鞭子递给了李忠诚,说道:“李忠诚,你看着他们把这些尸体吊起来,天黑之前必须全部吊完!”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督促他们在天黑之前完成,绝不让这些汉狗偷懒!”李忠诚嬉皮笑脸,殷勤道。 塔塔克听到汉狗叫汉狗“汉狗”,不由得戏谑一笑,也不再说什么,随即转身走下了城墙, 身后传来了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凄惨的痛呼声。 昨天岳阳城被攻陷,整个湖南彻底沦落明军之手的消息传到了南昌,当天晚上便有绿营兵生了异心,想要逃跑,好在屯齐早有安排,在湖北,江西两地部署了不少八旗兵和包衣,城墙上这些尸体便是昨夜塔塔克这个牛录抓到的绿营逃兵。 且说,随着岳阳城被孙可望攻克,所谓的“清军南征”便是彻彻底底地败了,屯齐只好退而求其次,竭力稳住湖北,江西两条战线,为此还抽调了数千八旗兵前往镇压,生怕发生绿营兵集体反正的情况。 塔塔克沿着城梯走下城楼,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心中更加郁闷。原本他还想多杀几个明兵,多抢点东西, 赚些赏钱的,哪里能想到局势会到如此地步? 而且,现在军中流言四起,甚至还有人说朝廷要留一部分旗兵驻守于荆州,武昌,南昌,赣州等要地,严防明军偷袭。 别的事情塔塔克还没有那么关心,可若是自己被留下,在这南地,夏日不知道得生出什么病来,而且不把之前在常德抢的银两送回去,他那儿子拿什么治病呢? 想到这里,塔塔克心中更加郁闷,对这场原本充满希望的战争,一时竟生出了厌恶! 说来,现在明清双方正处于一种极度稳固的平衡之中:清军主力损失惨重,退出湖南,大西军的粮草军备也无力再支持十数万大军北伐,况且在长江天堑和湘赣交界山脉的阻碍下,内部没有完成整合就贸然发动针对湖北,江西的攻击无异于自杀。 但屯齐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担心的不是孙可望的进攻,而是那些蠢蠢欲动的绿营兵,把这些人稳住,短期内湖北,江西两省也就无虞了。 至于之后如何攻取湖南,广西,剿灭这股明军,屯齐现在还来不及考虑。在湖南大战连连受挫,损兵折将的情况下,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而孙可望将大顺军余部及其家属安置在了岳阳,负责江南防御;三谭所部及其家属安置在了常德,暂时归入卢名臣麾下,依旧负责长江洞庭湖水域;其余各部数万大军撤回长沙,衡州二府,民夫大部解散回乡之后,在军事上也没有其他任何行动了。 刘文秀自然已经率部撤回了四川,王复臣也已经停止了对汉中的攻势,而两广方面,随着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龟缩至肇庆,高州一带,张名振亲自率兵收复廉州府,并派了心腹大将亲自驻守,然后才和张煌言一起,北上长沙。 不过,张名振此行带上的可不止是张煌言,还有按着孙可望的指示,在澳门请来的几十个传教士和工匠,另外还有好几墫新式火炮,和几十支火枪,其中甚至还有短铳。 不止如此,孙可望还让张名振派人去把澳门能买到的各式书籍,特别是武器相关的,全都买回了样本,这让张名振很是吃惊,这贼寇何时也如此爱看书了?还看西学? 毕竟,在明朝廷士大夫阶层,学习西学是一种风尚,甚至还有人为此耗尽毕生心力的,虽说许多研究免不了又回到了“西学东源”的层次,但士大夫阶层对于西学还是相当开明的。 所以,张名振才会对此感到吃惊,甚至心中不平衡起来——这孙可望生于草莽,为何在信中的言语,看起来比自己还重视,还了解西学? 而为了能够邀请到更多工匠,传教士随行,张名振可谓是耗费巨大,还贿赂了澳门总督费苏沙,并谈好了价格,其每介绍一个传教士进入大明传教,每介绍一个造炮造枪的工匠进入大明效力,都将得到一笔不菲的介绍费。 这就是孙可望的通透之处了,这些传教士大都是精通科学制造甚至是军事的人才,又以传教为己任,不许诺他们可以在大明传教,恐怕开出什么条件他们也不会来。 相反,对于这些宗教人士来说,只要可以传教,他们什么都愿意干,只要利用得当,完完全全就是孙可望兴办火器工坊,升级大军火器,甚至是开启民智,培育新式人才的免费劳动力。 就这样,张名振和张煌言带着几十个夷人,从廉州登陆,经过南宁,桂林,衡州,一路北上,花了二十多天,才终于抵达了长沙。 这个时候,聚集在大西-永历复合政权大旗下一同抗清的各派人马代表人物,也都已经从各地赶来,汇聚于长沙,便是四川的刘文秀,将防务交给了祁三升之后,也带着王复臣来到了长沙。 毕竟,如今战事暂歇,正是论功行赏,重新分配利益的时候,无论是谁也不愿意缺席,失去了这大好的机会。 而孙可望则是动用了两万民夫,在原来吉王府的废墟上,简单修缮了一个所谓的“行宫”,供已经被迎入长沙的天下共主——永历皇帝居住。 换言之,这天底下的抗清力量,永历六年大反攻以来的各大功臣,除了东南郑成功一系外,如今已然全部聚首长沙,可谓前所未有,盛况空前!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让子弹再飞一会 在大战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孙可望又把主要精力放回到了内政治理之中,原本在贵阳的行政班子也被搬到了长沙,便是昆明的各式武器工坊,工匠,以及一部分军中高层的家属,云贵两地的营庄管庄也陆陆续续迁移到了长沙。 孙可望, 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的家属自然也在其中,永历皇帝都住进了长沙“行宫”,亲临前线,以表恢复河山的决心,他们这些“权臣”自然也都不例外。 当然了,不把这些重要的“人质”捏在手里, 放在身边, 孙可望总还是不放心的,昆明已经成了大后方,相隔千里,想要掌控起来并不容易。 所以,就算是冒着腰肌劳损的风险,孙可望也不能让历史的教训重演。 而且,湖南,广西存在大量荒地,基层行政也需要大量管理人员,不用这些已经在云贵锻炼过数年,经验丰富的大西军家属,叔伯子侄们,难道要信当地乡绅和南明小吏? 要知道,几十万大西军及其家属才是孙可望赖以统治的根基,湖南,广西,甚至是云贵川的地方乡绅,南明官吏自然要吸收,但这些人只能是被吸收进大西军的体系里面, 而非在其中自成体系。 “云南的税率稍微改一下,百姓的五成依旧不变,乡绅地主的提高到一成半,从公粮里扣;贵州的维持原样,土地稍多的百姓三成,土地稍少的百姓四成;四川依旧不收公粮,大军自行屯垦,若是不足由云南运输。” 孙可望一面看着手上的奏折,一面下令道,王尚礼,孙征淇站在一旁仔细地听着,书房里另有官员记录撰写。 “还有,四川乃是牵制陕甘鄂西的关键,地多人少,土司遍布,大军务必保障百姓安全,确保战时有徭役民夫可用。” 孙可望刚刚说完,又马上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了王尚礼,微微挑眉道:“对了, 提督,现在有多少管庄到长沙了?” “回国主的话,目前第一第二批三百五十人已经抵达长沙,第三第四批六百人目前已经启程,还在路上。”王尚礼拱手拢袖回答道。 “湖南广西两地的田亩清查得如何?”孙可望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国主,湖南各处大部分都已经查清,目前在耕田亩约二十万顷,还有大约十万顷土地是近年荒废的,只要修缮水利,平整土地,很快便能恢复耕种。广西南部州县距离遥远,桂西,桂南以及桂中的土司亦不配合,目前只清查了不到四成州县,在耕田亩三万顷左右。” “湖南广西两地的水利修缮交由王尚书全权安排,到时候孤再调新兵协助;耕牛种子以及土地分配,营庄的设立,提督和丁尚书暂且管着,等祭天册封大典完成,孤再安排其他人负责。”孙可望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 “一个月时间清查田亩确实紧张,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看出谁对咱们最忠心,最欢迎。除广西南部州县外,凡是申报田亩积极的官吏乡绅,该升官的升官,该多分些土地的就多分些土地,把这些表率树立起来,以后大家才会有动力做事情,才会明白做什么才是对的。” “国主英明,臣领命!”王尚礼弓腰以对,应和道。 湖南,广西的土地远多于云贵两省,地方宗族,乡绅土豪的力量也绝非云贵可比,更关键的是大西军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基层官吏来重建新秩序,只能是当前这种,既承认原有地主,照旧纳粮,也从云贵调集一部分管庄前来,以营庄的形式管理两省的自耕农,以及招募流民,开垦荒地。 相对应的,营庄收上来的粮饷自然不用再经过各级官吏的手,就能直接进入国库。虽然当前各个管庄已经富得流油,几乎都娶了几房小妾,但相对于大明官吏来说,这还根本不值一提,孙可望也还能容忍。 而乡绅地主,宗族土豪的粮饷,自然还是得安排官吏征收,甚至有的时候还得派军队去镇压,合作必然是要合作的,孙可望乐于将他们吸收进行政体系,军队体系,但该交的粮饷还是一分都不能少。 毕竟,按照孙可望的计划,一年扩军之后,六支野战军最终要达到近二十万的规模,各地的守兵也需要整整四五万,更要升级大军装备。 如果不收五成,六成的税,没有足够得粮饷,便不可能养得出强军,去和占据了大半个国家的清廷争天下! 而且,大西军一直以来“以粮代响”的做法在兴复湖南,广西,甚至是广东之后,便不那么适用了,他得从民间攫取更多白银和粮食,运行整个政权。 “皇上那边讨论出来了吗?”孙可望再度转身,掐指算了算日子,又问道。 王尚礼也跟着转过去:“回国主,臣已经去问过了,内阁首辅吴贞毓还在主持商议,皇上身边的近臣也都参与了讨论,但意见还是难以统一。” “还在为封王还是封公侯的事情争论不休?”孙可望勾嘴一笑,事情果然在他的预料之中,南明朝廷的这些所谓大臣一见局势大好,便又死性难改了。 “是,国主。他们不止对李定国的晋王颇有微言,也认为除了国主和李定国之外,于国家法统律例,不该再封一字亲王,刘文秀的蜀王,李来亨的兴王都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吴贞毓自己也不认同,所以现在除了几个侯爵确定了之外,其他都还没有结果。” 王尚礼看着孙可望表情,想了想,又询问道:“要不要臣去催一下,太庙已经准备竣工,‘祭天册封大典’也准备开始了,要是皇上那边还没有结果,其他的事情也不好继续推进呀!” “不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孙可望摆了摆手,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也让李定国和刘文秀看看,他们所效忠的皇上,连给他们封个王的决断都没有。“让马吉翔继续拱火,然后把他们讨论内容散布于军中,孤自己一个心寒可不行。” 孙可望之前受封“秦王”便是异常勉强,中间还闹出了让他颜面扫地的事情,永历朝臣们的顽固他早就有所预料。现在这样做不过是也让李定国,刘文秀看看,更让李来亨看看,这个所谓的正统皇帝是有多软弱,多不靠谱!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没有闹翻之前,封王这样的事情还得是永历皇帝亲自来,还是得让所谓的内阁来讨论,虽然最终的决定权在孙可望手上,但表面上得是永历皇帝。 孙可望要做的就是在最后时刻拍板,帮军中诸将去对抗那些朝臣们,把大家的地位给确立下来,大家自然会知道该选谁作为他们的代言人。 换言之,孙可望他既要做裁判,也要做好人,所以要树一个靶子,把目光都集中过去,然后再给全军将士争取赏赐,至于所谓的皇上,在一次次这样的流言蜚语中,自然也就没了威望。 “还有,继续张榜,广开言路,让有识之士为抗清建言献策,孤要亲自考察,择优录取!”孙可望又补充道: “这几天有两篇关于‘华夷之别’的文章写的不错,让吏部严尚书给他们两人在翰林院找个职位,孤过几天再去和他们好好聊聊。这件事要张榜公告,要让天下皆知孤爱才惜才,求贤若渴。” 所谓“开放言路,让有识之士建言献策,议政,然后择优录取”自然是孙可望拉拢士绅,为抗清找到法统大义,为接纳团结更多抗清力量营造舆论良好环境的手段。 这种方式固然有很大的弊端,但现在还不是担心地主乡绅利益集团染指朝廷的时候,孙可望更担心所谓的利益集团不向他靠拢,所以他要在军事胜利之后,才需要用“官爵”来做一些交换,争取支持。 而且,让别人说话,别人去讨论,去争,然后再选择符合自己心意的内容去封赏宣传,孙可望才能在舆论中掌握主动权,进而笼络一批为自己说话的“口舌”。 “是,国主,臣这就下去安排!”王尚礼再度弓腰拢袖以对。 吩咐完这些事情之后,孙可望正准备去看观摩新建的火器工坊,一转身忽然看到了在一旁站了一上午的孙征淇,才想起来对方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笑着问道:“征淇,今日一早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到底是何事?” 孙征淇正津津有味听着父亲的谋划,此时突然被问话,不由得微微一怔,然后又直接脱口而出道:“哦,父王,儿臣想从军打仗,为国立功!” “从军?”孙可望微微皱眉,看向了王尚礼。 王尚礼见状,以为是孙可望不想儿子上战场,赶紧劝导:“世子年纪尚小,理应读书修身,增长见识,还不到从军打仗的时候。” “父王,王伯伯,我可以从士卒做起!”孙征淇仍旧坚持。 “这样吧,征淇,既然你打算从士卒做起,父王给你安排个差事,和从军也差不了多少,你做好了这个之后,再决定要不要从军。”孙可望笑了笑,又说道。 “是什么,父王?”孙征淇一脸期待,便是王尚礼也有点好奇。 “衙役!”孙可望一本正经道。 孙征淇这个人还是太过稚嫩了,当兵打仗只会是个累赘,孙可望自然不会同意,但把他丢到底层胥吏系统里面,消磨一下锐气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锻炼一番,能不能成才,自然可以看出一二。 当然了,最好就是能闯点祸,闹点事,孙可望也好有借口来一番严打,清洗掉地方那些不听话的人,加强对基层的掌握。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苦心 如今长沙城内各方汇聚,群星璀璨,可谓热闹非凡! 打了大半年的仗,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表面上自然是其乐融融,但军中朝中的各个实力派,又基本上隶属于不同的体系, 在抗清的大旗和秦王孙可望的压制下,明争没有,暗斗却是少不了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此次东征北伐大战以来,论功行赏,爵位册封的问题, 这已然成为了举朝上下的焦点所在。 原本,诸将暗暗较劲的是自己的战功,爵位与封赏,有得意,也有眼红的,还有不满,觉得不公的,许多不同体系的将领甚至因此生出了嫌隙。 可随着内阁大臣于永历行宫内商讨的言论流出,其中对诸将战功的轻视,居然还不乏“西贼”,“顺贼”,“国贼”的蔑称,使得全军上下,大小将领和士兵,都摒弃前嫌,空前团结起来,不少人甚至嚷着要“清君侧”。 最终,还是孙可望深入兵营, 一手家国大义, 一手舍身请命, 要为全军讨回公道, 又犒赏了大军一番,才把事情给按压了下去。 其实不止是蔑称的问题,便是刘文秀的蜀王,李来亨的兴王,那些内阁大臣们的异议也引起了这两部人马的不满。 甚至,就是李定国的晋王,也有大臣明言不同意,虽说最终勉强被压制下去了,但这还是让李定国在麾下将领中有点下不来台。 毕竟,李定国是非常想要封王的,特别还是“晋王”如此尊贵的封号,但他号称忠心于永历,自然得听内阁的决议,心中纵使有不满也得咽下肚子去。 若不是李定国大军部署在衡州,对长沙行宫里的流言并不知情,恐怕日后李定国再说要效忠于皇帝的时候,众将士心中就免不得动摇了。 而刘文秀听说永历皇帝在内阁大臣大言不惭地否定自己收复四川, 击败吴三桂的战功,声称此不足以封一字王的时候居然一声不吭,也顿感心寒, 麾下王复臣和几个总兵更是要去讨个公道。 最后公道自然没去讨,刘文秀最擅长的就是委屈自己,成全他人,居功自傲的事情他必然不会做,就是好几日闷闷不乐,唉声叹气罢了。 西营如此,大顺军余部的各位主将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他们为明朝廷卖命了那么多年,最后居然还被蔑称为“国贼”,这口气哪里忍得,袁宗第,郝摇旗等人一天到晚吵着要去上谏,要不是李来亨,刘体纯,高桂英拦着,早就出事了。 这日,李来亨早早起床,然后便带着几个亲卫,策马直奔高桂英的府邸而去。他昨晚突然收到高桂英的密信,要他一早就到自己的府邸,说是有要事商量,李来亨自然不敢耽搁。 孙可望一直都在对大顺军余部表示善意,倾斜了不少资源帮助其恢复元气,也十分尊敬高桂英,特地安排民夫为她修缮了一座五进的府邸,可谓奢华。 而相对应,高桂英则让李来亨在各方面支持孙可望的决策,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和孙可望站在一条战线之上,双方关系看起来相当密切。 孙可望有时候反而觉得李定国,刘文秀都不如一个外人,大顺军内部的团结和睦也远不是大西军可比的,让他很是羡慕。 当然,这就有点距离产生美的原因了。 刚到高桂英的府邸,李来亨便撞上了刘体纯,一问才知道对方也是收到了高桂英的密信,前来商议要事的。 “皇后!”李来亨和刘体纯一起,拱手拜道。 大顺军余部诸将私下里依旧称呼高桂英为皇后,足见其内部的凝聚力。 高桂英原本正在舞剑,听到声音扭头看见李来亨和刘体纯,随即收起了手中的剑,亲切地笑道:“你们来了!” 李来亨快步上前,问道:“皇后突然召集我和刘将军来,是有什么急事?” 高桂英随即招呼两人进屋坐下,然后也不绕什么弯子,看着两人,开门见山道:“孙可望打算把咱们大顺军拆开,来亨你一部分,刘将军一部分,还有其他人又一部分。” 且说,高桂英虽然性格豪爽大方,但绝不是粗心大意之人,在跟着李自成打江山的这些年里,她所历练出来的经验和才干,看人的本事,并不输给任何人。 “皇后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刘体纯忽然站起来,拱手问道。 “嗯。”高桂英点了点头,依旧从容,淡淡道:“除了那份封赏的奏折,递到皇上手里的,还有一份奏折,说的便是朝中军中各大臣将军的安排委任。据我所知,都是孙可望亲自审阅过之后,才递交上去了,其中的各项委任自然就是他的意思。” 李来亨听罢,也站了起来,略有些着急道:“那封奏折如何说?” 李来亨倒不是紧张奏折的内容,既然高桂英看起来如此从容,那问题就不大。相比起来,他更担心孙可望会拿“兴王”这个爵位要挟他,让他接受一些对大顺军不利的决定。 “兴王”对于李来亨的意义,便如同“秦王”对于孙可望的意义一般,李自成的侄子李过先后受封兴国侯,兴国公,李来亨若是被封“兴王”,也就意味着他得到了朝廷认可,正式从李过手中接过了大顺军余部的领导权。 高桂英看了一眼两人,依旧谈谈地说道:“大军孙可望依旧给我们保留着,既然来亨是‘兴王’,自然是领军之人,至于兵额多少,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但应当不低于一万。” 说着,高桂英又看向了有些失落的刘体纯,笑道:“倒是要是恭喜刘将军了,据说孙可望要把王提督现在的位置给刘将军。” 刘体纯听罢,心中一惊,赶紧拱手抱拳道:“皇后,这个臣不知!” “哈哈哈,刘将军这是怎么了?”高桂英忽然笑道,她能打听到消息,刘体纯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只是作为大顺的人,被孙可望捧到这样的高位,装作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听说你在夔东便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孙可望看起来也是爱才惜才之人,怎么会不知呢?况且,按照辈分,你还是他伯伯呢,既然让你去做这个内政大臣,你去便是了!” “皇后!”刘体纯低头道。 “刘将军放心去便是了,但也需记得,孙可望认你这个伯伯,不是因为你是张献忠的二虎哥,而是因为你是大顺的刘体纯。” “孙可望这样提拔我大顺的将军,难道是想要咱们来帮他对付李定国?”李来亨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可他现在这样,就不担心我们兵也有了,粮饷也有了,不听他的指挥吗?” 对于这个调遣,李来亨其实比刘体纯更能接受,因为如此一来,大顺军的兵权便彻底握在了他的手里,刘体纯虽然升官了,但却没了兵权,也算是一种平衡。 “孙可望应当是决心要抗清的,而且决心还不小,此人在湖南战场的谋划如此成功,如今正是威望冲天的时候,却没有传言中那般代明称帝的行动,其志必不在小!” 孙可望的谋划高桂英自然看得出大部分,那些手法算不得有多高明,但对于底层不知内情的士兵来说,效果却是异常显著的,但高桂英找来这两个人,则是另有苦心的。 “这些消息就算我今日不说,你们也很快就能知道。今天找你们来,自然不是专门说这个事情的。” 高桂英深深叹了口气,心中实在是担心两人被离间利用,皱眉道: “先帝仙去已经快八年了,咱们大顺和以前早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寄人篱下,实力已经不比当年,所以更需团结一心,分则败,合则胜,大顺最后的这点人,在你们两个的手上,你们可不能像孙李兄弟那般,面和心不和。不然,大顺的这点血脉,迟早得被吞掉。 你们两个都务必记住,无论孙可望和李定国开出什么条件,你们都不要被离间了,也不要参与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更不要和皇上扯上什么关系,这些年来我也看明白了,和皇上扯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 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要精诚合作,在这朝中军中扎下根,自己壮大了,才能在任何时候掌握主动。特别是来亨你,有事多和刘将军商量,不要莽撞。 现在抗清才是第一要务,只要孙可望决意抗清,就和咱们是一路人,他既然让咱们保留大军,又让刘将军位居内政大臣,就不只是一心拆分削弱咱们,那咱们就继续配合他,听命行事。 我说的这些,你们都明白了吗?” “臣明白!”李来亨和刘体纯一齐拱手抱拳道。 其实,高桂英,李来亨,刘体纯都明白孙可望有意拆分削弱大顺军,使其为自己所用。 但就如同无数次面临抉择那般,其中或许有无奈,但大顺军余部依旧选择了民族大义,选择了抗清为己任。就算是明知道自己被利用,被排挤,被打击。也依旧选择了大局为重,听命行事!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新兵 长沙城北,殿前军神武营驻地,唐二升刚刚吃完晚饭就立马了回到营房,“嘭”的一声倒在了床上,整个人都已经累得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这几天陆长川接到命令,又加大了每天的训练量,别说这些新兵们有点吃不消了, 便是老兵们都感到有些疲惫。 吃完晚饭之后,按照规定,各部士兵可以自由在校场上活动,也可以自己加强武艺训练,但是不能出营,一旦被发现便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如果晚上没有突击训练,紧急集合,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战兵基本上都会直接回到营房, 聚在一起偷偷骂那些军法队的几句畜牲,然后就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起床军号响起。 孙可望在军中多次强调纪律,不仅作息严格规定,还不允许军官士兵赌博饮酒,但屡禁不止,还是派出了军法队之后,每日检查,经过十几天严打,所有人都不得不安分了下来。 现在大战刚刚结束一个月左右,孙可望还没有办法在全军推行整改,以统一各支部队的编制,补给和武器装备,加强自己对全军的控制。现在只是在殿前军中进行试点,军法队便是其中的重点。 大西军虽说军纪较好,训练也已经形成了规范, 但仍旧保留着这个时代封建军队的许多陋习,诸如军官特权, 兵营赌博饮酒, 克扣军饷,扰民霸市等等。这些都是阻碍军队战斗力提升,破坏军队形象的重点问题,孙可望自然得首先决解。 而从夔东各部和殿前军亲信中搜罗人手成立军法队严肃军纪是一方面,提高军队补给则是另外一方面。 “军法队”的最高长官自然是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王尚礼,他同时还兼任了针对官员和民间,专门打击腐败而特别设立“督察司”司长,这些军中朝中的监察部队的设立,都是孙可望加强个人权威,控制军队和官员的措施。 “把总,咱们什么时候会被派去修水利啊?”唐二升躺了一会,听到陆长川进来的声音,又艰难地爬了起来,凑过头去问道。 唐二升最终还是没听他哥的,在大军遣散民夫,招募新兵的时候直接报名参军了,现在是陆长川麾下的一个刀盾手。 “快了, 估计也就是十几天之后, 我听说白将军已经在安排补给的事情了!”陆长川说完,又补充道:“你们可别以为修水利轻松啊,比训练还累,而且到时候军纪还要更严,之前老子在云南的时候,就亲眼见过有人去偷酒喝,结果被打了三十军棍的。” “那还不如在军营里训练呢!”旁边一个新兵抱怨道:“又不一定是回我老家,去帮别人修,到时候还不一定有在军营吃得好,睡得好,不是白受罪吗!” “只要那天杀的赵奎不跟咱们一起去,去哪都行,这家伙看起来就不是啥好人,整体板着张脸,到处抓人,老子昨天不过是集合晚了一会,他至于......” 这边这个新兵还没说完,陆长川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秦王搞这个军法队自然有他的道理,不会错的,一会被巡营检查的军法队听到了,有你们好受的。” 军法队独立于战兵体系,直接接受王尚礼的指挥,千总及以下的军官都直接缉拿,丝毫不留情面,军中无人不畏惧,便是陆长川也不敢轻易得罪。 而且,陆长川虽然爱护手下兵丁,但向来主张军队要一切从严,加强训练,孙可望当前的军纪和训练改革正合他意。但他也不好大张旗鼓支持,不然手下的士兵就不会那么听他的了。 唐二升没有再说话,又躺了回去,这些天的训练实在是太累了,他很多次都觉得自己要顶不住了,但咬咬牙又坚持了下来。所以,听着周围人怨气连连,唐二升心中也是赞同。 刚开始入伍的那十几天,训练其实还是挺轻松的,纪律也比较松弛,半夜饿了还能翻墙出去买烧饼吃。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周围不少百姓白天做好烧饼肉食,一到半夜就偷偷挑到兵营墙根那卖,后来还贴心地给他们这些原本翻墙出去的士兵准备了梯子。 但后面有人仗着自己当兵,想吃白食,在军营外和别人同姓的十几个人起了冲突,还打伤了人,牵扯到附近乡镇的一个大姓,事情闹得很大。 之后没几天,孙可望筹划已久的军法队便借着这个由头,堂而皇之部署进了军队,随之开始运行。而军中的各个军头理亏在先,对此也无话可说,就算有怨言也只能是私下说说。 但唐二升也不觉得秦王做的不对,秦王是肯定不会有错的,连几十万鞑子都打败了,不可能会错,加大训练量虽然累些,那些军法队也确实很可恨,但这都是为了以后能够杀更多的鞑子,那就值得。 而且,唐二升还是觉得参军比种地好,他在家的时候经常吃不饱,但是在军队里,不仅能吃饱,有时候还能吃上肉,而且每个人都还有军响可以领。 见陆长川待了一会就走出营房,唐二升爬起来脱去身上的铁甲,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倒头就又躺了下去,脑中一片空白。 陆长川走出营房,又到隔壁几个房间看了看,等他要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路过校场的时候看到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咧嘴一笑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老赵,今晚又是你巡查?” 那个高大的黑影闻声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陆长川,微微喘着气,道:“对,这两天都是老子,替你好好管那群狗崽子!” 牛国章死后,赵奎拿着白文选发下来的抚恤和奖赏回乡安顿好了牛国章以及兄弟们的家属,然后就带着还活着的几个兄弟一起参加了大西军,现在就在军法队任职,管着小半个神武营军法纪律。 孙可望特地在军法队内安排那么多大西军体系外的人,看中的就是他们和大西军内部并无联系,能依靠的只有发军饷的自己,这样的人才是最忠心的。 陆长川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之后,低声打听道:“我最近听说秦王还要继续改军制,训练的模式还得继续调整,各营的兵马也......” “这个老子可不知道,这可都是那些大将军们的事情,我们这种小兵小将哪里能听到什么消息,老陆你就别打听了!”赵奎赶紧打断道。 陆长川见状,知道对方就算知道也绝对不会说的,反正他也只是因为最近军中讨论甚多,好奇秦王的军制改革而已,于是也不再多问了。 赵奎收起手中的短斧,拍了拍陆长川的肩膀,笑道:“老陆,过几天休息了,咱们一起进城里喝酒。” 且说,陆长川虽然攻破月城立了大功,但因为救援牛国章不利,最终并没有能升官,依旧还是百总。不过,让他比较欣慰的是,攻城的奖赏还是有的,只是要等大典之后才发。 而赵奎在这大西军中谁也不认识,就知道陆长川,再加上两人的性格也合得来,赵奎又在神武营军法队里任职,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兄弟。 “行,就那么说定了。再不喝点,这嘴都要淡出水来了!”陆长川也笑道。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火器工坊 大西军的军队编制基本上继承自明军,而这个时期明军的军队编制又很多都参考了戚继光当初在北方的练兵方略,甚至就是军阵布置,也在很多方面可以看到当年北方戚家军的影子。 不过,因为明末各支军队的编制差异巨大,各地方将领的个人影响在其中又发挥着相当大的作用,使得大西军内部的编制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而孙可望的军制改革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改革, 就是借着招募新兵的机会,将各营兵马按照编制补充完整,形成基本标准,以期充分发挥大军的战斗力。 其中,最核心的主力野战军主要分成了战兵营,骑兵营, 混编营三种类型。 战兵营以步卒战兵为主,火枪, 长枪,刀盾为主要武器,并配备了一定的轻型火炮,组成炮队,满编人数在三千左右。 骑兵营则是弓弩,长枪刀斧为主要武器,并配备有重量较轻,发射霰弹的虎蹲炮,满编人数在两千七百人左右。孙可望还计划给一部分骑兵营配上短铳,但现在火器工坊的生产力还远没跟上,这个计划目前还停留在了设想阶段。 至于混编营,则是在一个战兵营的基础上加上一千四百余骑兵,以及一个数百人的炮队,使得其具有综合攻击能力,可以脱离主力兵团单独执行作战任务。 除此之外,还有水兵营,车营, 辎重运输营等, 这些都是主战部队之外的兵种补充,不可或缺。 其中,水兵营则是卢名臣本部整合了三谭的水师之后,整编而成的部队,孙可望让卢名臣对其进行了一定的精简,形成了水兵十二营,共计七千余人,另有数千船员,水手,杂役,工匠等。 至于卢名臣这个刘文秀麾下的老将,自然是调入了殿前军,直接隶属于孙可望,之前孙可望也派过不少兵马给刘文秀,加上卢名臣本人十分乐意接受这个调遣,刘文秀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现在对于大军整编而言,最严重的还是相对应的火器配备问题,虽然“岳阳城之战”大西军缴获了大量火炮,但这些火炮也仅仅只是能满足大军对于大型火炮的一部分需求, 至于配备到各营的中小型火炮,还是得孙可望想办法生产,而数以万计的火枪需求,更是让他头疼不已。 这日,孙可望终于从繁忙的公务中抽出身来,他和王应龙一起来到了长沙城内新建的火器工坊之中。 昆明和贵阳的工匠大部分已经被迁移到了长沙,孙可望又将湖南省内的所有工匠都集中了起来,这些工匠和澳门请来的二十几个葡萄牙工匠一起,构成了“长沙武器局”的主干力量。 “长沙武器局”内又分为了火炮,火枪,弓弩,刀枪,盔甲,盾牌等等十几个工坊,冷兵器自然是本土工匠的长项,而火炮,火枪方面则还需要依靠葡萄牙工匠的技术指导。 工坊的具体管理孙可望自然不会插手,但是火器的生产进度却是他必然操心的问题。 秦王孙可望亲临,工部尚书王应龙陪同,两人的突然巡视,给几个火枪工坊和火炮工坊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之后,孙可望又让王应龙将负责火枪工坊的两个工匠头头都召到了工坊的休息房中。 按照孙可望的要求,王应龙在每一个火器工坊都安排了两个工头,一个是汉人管人事,一个是葡萄牙人管技术,同时还另外付工钱,要求葡萄牙人将澳门那里买来的一些武器制造的书籍翻译成汉字,然后再印刷成册,为之后批量培养工匠做准备。 这倒不是说汉人工匠不会造枪造炮,但能依着葫芦画瓢造出来,和明白里面的科学理论,知道不同火炮的口径比,甚至是模数,进而不断发展火炮技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嗯,这个改进相当不错,把火门前移,放远一些,这样士兵开枪的时候就不用那么担心烟火熏到眼睛了,这在战场上会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孙可望看着手中改进过后的火绳枪,连连点头。“很多火枪手,特别是新兵,开枪的时候都不敢睁开眼,就怕火药炸到自己的眼睛。” 孙可望说罢,又转头看向王应龙,问道:“王尚书,这种改进该赏多少银子?” 王应龙拱手拢袖,微微笑道:“回国主,之前定下来的是赏五十两,已经赏下去了!” “嗯,按着规矩办就好了!以后这样的改进,一旦证明有效之后,都要落实赏赐和升职,这样咱们的工匠才会有动力去改进武器,咱们的士兵也才能少死一些,多打些胜仗。”孙可望继续鼓励说道 孙可望虽然在技术上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但在管理上,他一个现代人,对于这些四百年前的“古人”,无疑是降维打击了。 虽然说专利制度一时还弄不出来,流水线生产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批量培养工匠的学堂也还在筹备,但孙可望所提出的种种措施,诸如创新奖励,计件算薪,分工协作等等,却是实打实地激励了工匠们的积极性,极大的提高了工坊的效率。 要知道,大西军现在对于火枪的需求非常大,不要说按计划中扩军后的编制给二十万野战军全都装备上质量上乘的火枪,便是给其中孙李两军的精锐全部装备上,缺口也在一万支以上。 而传统的制造方法,一支火枪的制造需要一个工匠一个月的时间,耗时长,造价昂贵,财政负担极重。分工之后,则可以招募大量新手,简单培训之后,就能上工,极大缓解了工匠不足,产能不高的问题,还使得火枪的制造成本降低到了二三两银子一支的水平。 “国主,黄波这边前几日也改进了钻枪管的工具,咱们现在钻一支枪管能比以前快五天完工。臣也按规矩赏了五十两银子。这些日子工匠们的积极性都很高,不少人吃饭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改进火枪工具,领赏钱呢。”王应龙抚着白色的胡子,嘿嘿笑道。 站在一旁的黄波便是火枪工坊的头头了,也是其中资历最老的工匠,听到王尚书夸他,一时惶恐至极,紧张道:“都是国主英明,小的不敢居功!” “做得好就该赏,不必谦虚。”孙可望依旧保持笑脸。 现在这种状态正是他想看到的,只要有合适的舞台,很多人都能够脱颖而出,实现更大的价值,孙可望要做的就是用他超出时代的学识,去搭建这么一个舞台。而抗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避免这样的舞台从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层面上消失。 “国主陛下,上次你说要在火枪枪口这里配上一把钢刀,我安排工匠试验了数十次,造出了十几件样品,但效果都很差,钢刀很容易脱落,而且浪费了很多人力。如果生产任务还是那么紧的话,我建议可以之后再尝试!”精通汉语的葡萄牙人施维拉忽然开口说道。 “若是这样,先不要尝试了,加紧生产要紧,现在最重要的是满足大军的装备需求,至于刺刀的事情,可以缓一缓。” 孙可望之前也想过给火枪装上刺刀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但还是授意王应龙让工坊试试,现在见是这样的情况,也就暂时放弃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快速生产大量廉价的火枪以装备部队,完成第一阶段的扩军任务,以云贵川湘桂五省的实力,还不足完成十万大军的扩张和换装,刘文秀,冯双礼,马进忠,李来亨等人扩军所需的军备补充还得等到广东收复之后。 “是,国主陛下!”施维拉应道。 “先生,火枪试验场开始工作了?”孙可望放下手中的火枪,看向施维拉问道。 “国主陛下,已经有几款火枪开始试验了,现在还在评测效果,如果达到了量产要求,便会立即投入生产。”施维拉神态自若,又回答道。 “嗯,好。”孙可望点了点头,鼓励道: “孤现在已经安排人在军中收集火枪改进的需求了,很快就会送过来。现在的火枪还是重了些,你们要多试,是该长一些,短一些,枪管要多厚,要用多重的弹,多少火药,在七十步内要破多厚的甲,能不能做到一百五十步还有杀伤力,这些都是要一步步改良的。 如果新枪实验成功,可以投入生产了,对应的工匠都会有奖金,等级和月响也会相应提上去,孤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施维拉一听,眼珠子忽然一转,赶紧问道:“国主陛下,不知大明皇帝是否已经批准了我们在这里传教和建教堂了?” 孙可望为了关键时候可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为了从这些传教士这里榨出更多的价值,便和这些葡萄牙人说了要询问过永历皇帝才能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先生放心,皇上已经快答应了,只是皇上他忧心战事,若是先生能够和几个传教士朋友说说,让他们尽快翻译出一些炮兵书籍,皇上一开心,说不定就准了!”孙可望并不打算那么轻易松口,继续拖延道:“本万已经安排人开始建教堂了,就等先生们的好消息了!” 施维拉一听,心中顿时大喜,笑道:“国主陛下,这没问题,我们会加快翻译的。” 孙可望笑了笑,又开始画大饼了:“本王欢迎先生介绍更多博学多才的传教士朋友来到大明传教,到时本王一定奏请皇上,让先生们在各地建立教堂,救赎大明的百姓!” 孙可望还想要骗更多葡萄牙人来为他效力呢,虽然说借着永历皇帝在拉扯,但该办的事情他还是要办的,传教而已,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卧底王夫之 崇祯十六年,张献忠率部进攻长沙,与明朝官军进行激战,湘江西岸,岳麓山山脚下的岳麓书院在混战中毁于一旦。 永历七年,秦王孙可望率军击败清军主力,收复湖南, 后急令千里迢迢从江西投奔而来的工部侍郎,六十六岁高龄的宋应星主持岳麓书院的修缮工作。 经过上万新兵,近千工匠一个多月的努力,数年前,岳麓书院前延至湘江西岸,后延至岳麓山巅, 亭台相济、楼阁相望、山水相融的壮丽景观又隐隐有了恢复。书院的讲学、藏书、祭祀三大功能也得到了基本的恢复和发展。 在各个武器工坊占用了大部分工匠, 湖南各地修缮水利又消耗了大部分新兵的情况下,孙可望也不愿意耽误农时军事,把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浪费在形象工程之上,于是便听取了王应龙,宋应星等人建议——“危难之际,一切从简,天地合祀”。 于是乎,宋应星直接扩建了岳麓书院左侧的文庙,孙可望也奏请永历要求改制,简化祭祀大典的程序,改文庙为“奉天宣圣殿”,置各先圣像神位于殿中。又建圜丘于岳麓山之阳,作为“祭天册封大典”所在。 而随着“岳麓书院”,“奉天宣圣殿”,“圜丘”等建筑陆续落成,西南五省的文人学子,甚至是湖北,江西, 广东,南直隶的南明旧臣们,在听到永历皇帝移驾长沙之后,都重燃了反清复明的希望,纷纷前来效力。 看着十二级台阶之上,一对方形柱之后,白墙青瓦,威仪大方的岳麓书院大门,周睿心中激动万分,他是云南省乡试的第五名,此次前来长沙,便是为了参加即将在此处举办的会试的。 周睿带着两个家仆迈上台阶,穿过大门,之后又过二门,花岗石的门框,左右各开辟了一条过道通往南北二斋。 穿过二门之后,周睿便来到了讲堂,讲堂位于岳麓书院的中心位置,是岳麓书院的教学重地和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 也是书院的核心部分, 此时正有来自各地的上百个学子在此议论纷纷,其中居然还有不少红毛怪。 孙可望虽然还没有足够的威望使得天下文人学子主动为自己效力, 但借着永历皇帝,明朝三百年正统,华夷之别的大旗,这些或不愿意尊奉清廷,或想要在抗清大业中建功立业的有志之士,都能够克服心中的障碍,来“投贼”。 周睿挺了挺胸膛,昂首阔步,四处张望,看着眼前的一切,颇为震撼。 云南的文教事业,相较之下确实远不如湖南等地,加上现在岳麓书院汇聚了数省的精华,便是那些受到了西学影响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红毛传教士在这里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些都让周睿惊奇不已。 与此同时,他那份乡试第五名的傲气也蔫了不少,原本昂首挺胸,春风得意的一个人,眨眼间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振了。 不过,好在周睿很快就看到了当初在昆明考试时认识的,也同为举人的朋友,心情顿时又开朗了起来,忙走过去打招呼道:“叶兄,胡兄,咱们又见面了!” 那两个仪表堂堂的男子闻声抬头一看,发现是熟人,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其中那个年长一些,名叫叶文远的男子道:“周兄,你终于来了,我和胡兄已经在这等你两日了。” “是啊,真的没想到,这天底下真的有红毛夷人,我以前听说的时候还不信。”那个名叫胡匡正的男子掩着嘴,低声讥笑道。 “叶兄和胡兄,快和我说说,这两日你们都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我这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书院里是什么情况。”周睿着急道,他在路上听说大典就在两日后,会试就在大典之后五日,如何能不急? “也没有什么,我和胡兄刚刚来的时候也觉得惊奇,但是这两日一听,发现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叶文远得意一笑:“那些西学和红毛的话,都不能信,我可听说了,西学其实就是夷人偷了咱们老祖宗的东西,东拼西凑来的。” “那些红毛甚是奇怪,老是蛊惑人心,怂恿咱们洗礼入教,叽叽喳喳乱说一通,我和叶兄一问,入教居然还要休掉妾室,简直不可理喻。”胡匡正一脸愤懑,他昨日因为此事和红毛争辩了一番,牛头不对马嘴,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让他觉得很丢脸。 “这些蛮夷都尚未开化,哪里懂得我大明的礼仪制度,我爹前段时间还纳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又有哪位长辈说不对了?祖宗之法不信,信几个红毛夷人,甚是可笑。依我看啊,咱们都不必与之争论。”叶文远在一旁帮腔道。 一开始,叶文远和胡匡正并没有那么抵触红夷的,只是单纯看不起这些他们以为还未开化的蛮夷罢了,可一旦发生了争执,事情就不一样了,帮亲不帮理可是这些文人们的传统技能了。 周睿对此不置可否,他对红夷没有兴趣,只是想问之后科考的事情,哪里想到面前的这两个兄弟扯到了红夷的事情上去了。 “叶兄,胡兄,我听说此次春闱改了,增加了许多科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周睿看着两人,拱手问道。 “听说是秦王谏言皇上,力主要改的,说科举乃是国之大计,要让读书人恢复唐人士子之生机豪气,增加了明法,明算,史科等几个科目,据说今年的名额还会增加,为今后收复失地做官员储备。”胡匡正说起这个,立马又眉飞色舞了。 虽然增加的那些科目他并不会,但是听到秦王为大家争取到了更多的录取名额,他哪里能不高兴?要知道,多少人考了几十年都考不上,每增加一个名额,机会可又多了几分。 而这些,自然是孙可望笼络人心的手段,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他让心腹王尚礼组建“督察司”,除了打击腐败之外,还有一项工作就是引导舆论,让自己的形象和威望在士大夫阶层一点一点拔高。 “秦王是为咱们着想的,听说一开始那个姓吴的内阁首辅还不同意,可恨得很。好在秦王据理力争,最后才为咱们争取到了,多开的哪些科目也能分走不少人,咱们的竞争又少了一些。”叶文远将听到的小道消息拼凑起来,大胆延伸了不少内容,侃侃而谈道。 周睿听罢,若有所思,随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刚刚看到那么多能人,心中还隐隐有些担心自己会落榜。 且说,周睿出身并不算差,爷爷也曾经中过举人,虽然会试落榜,但沟通关系之后,也做到了知县一级。家风熏陶下,周睿的眼光和见识都不算差,且一心报国,心中也十分自信,但之前几年的科考经历使得他的压力有些大。 “那皇上就不帮咱们争取一下。国家危难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不许我们读书人为国效力吗?”周睿愤愤地问道。 “这我们哪能知道啊,皇上的心思,岂是咱们可以揣测的?”叶文远朝着东北方向,恭敬地拱手道。 “这两日听这里的人说话,我总感觉皇上和秦王势如水火,远不是表面上的这般平和。”胡匡正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甚至还有人谋划着做了官之后,一起弹劾秦王乱政,要为国除害。” 书院里各派各路的人都有,但除了云贵川三省,其余的人大部分目前都是冲着永历皇帝来的,谁要是敢为孙可望说话,那绝对会被众人所唾弃,便是李定国,有些人也不认可。 “还有这种事?”周睿心中大惊,“可没了秦王和李将军,谁来打鞑子啊?他们自己领兵打仗吗?” “这我就不懂了,反正他们有的人说秦王就是乱政,贼性不改,还让红夷来宣传邪教,妖言惑众。但也有广东,江西那边的人说红夷的西学有许多可取之处,洗礼信教也不算什么,皇上之前也已经洗礼了,但秦王就是贼寇......”胡匡正依旧小心翼翼,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这些云南来的人其实并不是很认可这样的话。 周睿听罢,一时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居然还有人在想这些事情,但还不等他再问什么,讲堂的过道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许多人直接拥了上去。 周睿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看着大家都往那边跑,也跟着挤了过去,但因为前面人太多了,也看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只听到旁边有人说什么那是王夫之,皇上钦点的会试主考官之一。 但周睿同时也听到有人一脸不屑地说那人是靠着和中书舍人管嗣裘的关系,被介绍到了秦王那里,靠拍秦王的马屁上位的,人品十分低下。 而当事人王夫之则是一脸惆怅,只是稍稍回应了那些向他示好的人,便独自一人走到了书院旁边的岳麓山山脚下,寻了一处安静的亭子,遥望远方。 且说,传言说得没错,王夫之确实是和中书舍人管嗣裘关系非同一般,但他并非是被这位“反秦尊皇”的义士推荐给孙可望的,而是思前想后,决定来当卧底的。 王夫之这个时候还是一个深受传统思想束缚,尊君爱国的人,坚决不与贼寇为舞,所以就算得知大胜了,他也一度决定继续隐居不出。 可抗清局势大好,他还是忍不住出山看了看,发现所谓贼兵居然也能安民保国,心中的抵触消了不少,之后孙可望又借着永历的大旗修书院,开科举,举行大典,王夫之便也一点点动摇了。 原本他还是打算去投奔李定国的,毕竟管嗣裘在那里,再不济投奔李来亨也行,当初在广西也有过接触。但后来一想,反正投贼了,国贼孙可望还把持朝政,他要深入虎口,潜伏在孙可望身边,万一孙可望要对皇上不利,也能及时传递消息出去。 于是乎,便有了王夫之深夜投奔,秦王孙可望礼贤下士,披裘设宴的美谈。 当然了,这个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长沙城,闹得人尽皆知,也让王夫之瞬间被许多文人鄙视的事情,自然还是孙可望干的。 王夫之看着眼前的景色,心情十分复杂,他是来做卧底的,可没想到孙可望如此重用他,甚至还有要立作典范的意思。 而且,这个蔑视皇上,扰乱朝纲的贼寇,似乎和传言中的也不一样,尤其是对史学和西学十分有研究,几次交谈都时常语出惊人,讲得颇有道理。 王夫之这个时候是十分矛盾的,他的思想现在还处于一心忠君抗清的阶段。在原来的历史上,要等到明朝廷灭亡之后,痛定思痛的王夫之才开始突破思想的藩篱,去思考忠君的对错,家天下的弊端,华夷的区别,以及其他突破时代的思想,才成了民族思想的大成者和开拓者。 但现在,王夫之除了心里的那些矛盾,便也就剩下了两件事——大典要开始了,春闱也即将要开始了!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天下变了 永历朝廷各旧臣之间相互拉扯攻讦,纠缠不清的传统技能在“诸将册封”一事上再一次暴露无遗,就如同当初册封孙可望为秦王一事那样,甚至已经有内阁大臣要清算某些人“通贼”的罪行了。 最终,眼瞅着册封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孙可望见自己为了诸将,为了诸军来回奔走的形象又已经人尽皆知, 便顺应军心,亲自递上了一份奏折请示永历皇帝。 奏折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就是诸将在此次北伐东征,三省大战中的战功和辛劳,以及现存的朱家宗室情况。 毕竟,孙可望可是赤胆忠心的良臣啊,万一永历哪天驾崩了,总得为朱家的皇位准备个候选人吧。秦王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关心皇上的身体罢了。 而永历看到奏折之后, 根本就是一阵胆寒心颤,连饭都吃不下了,终于是硬气了一回,把那些吵来吵去的内阁大臣们都骂了一遍,又把奏折丢到了他们的眼前。 于是乎,前前后后争了二十几天的“诸将册封”一事,终于是有了结果,原原本本按着孙可望之前命人呈上去的奏折批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祭天册封大典”也正式开始了,按着孙可望之前的奏请,大典的时间和人数都大大缩减了,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但必要的流程还是遵循旧制。 孙可望作为当前永历朝廷唯一的一字亲王,在大典前五天便开始查看为祭天时屠宰而准备的牲畜,永历皇帝也在大典前三天开始斋戒,前两天写好祝版上的祝文。 大典前一日, 礼部命人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 整理”神库“祭器;永历皇帝阅祝版,到“奉天宣圣殿”上香,到“圜丘坛”看神位,去“神库”视边豆,到“神厨”视牲,然后又回到了行宫斋戒。 到了大典前夜,由太常寺卿率部下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乐部就绪乐队陈设,最后由礼部侍郎进行全面检查。 而这一夜,随着大典的安排和册封名单在朝中大臣,军中将领内部提前公布,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高层将领中,注定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李定国的“晋王”终究是下来,和孙可望的“秦王”一样,都是最为尊贵的两个一字王封号,又有秦晋之好的历史内涵。 只是,李定国和孙可望一样,每每想到这个都有些心情复杂。 李定国万万没想到, 永历朝中居然还有人认为自己是贼,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为此他和刘文秀一样,都已经许多天没去觐见过永历皇帝了。 他们两人号称忠君不假,可也是要脸的,有骨气的,这个时候若是没点态度,如何能给手下的人一个交代? 而刘文秀原本就和孙可望的关系没那么僵,加之“保宁一战”后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孙可望又主动和他拉进关系,为他争取到了“蜀王”的封号。刘文秀干脆顺势而为,和孙可望开始了感怀二十载兄弟情的一夜。 但因为战场上一直不肯出力,被孙可望暗中打压,没能封王的冯双礼,今晚就只能是找来当初和他一起参军,如今深得孙可望重用,要封二字王的白文选喝闷酒了。 “老冯啊,你还没看明白吗?”白文选看着一脸愁容,喝着苦酒不说话分冯双礼,叹息道。 冯双礼听了,抬起头,皱眉道:“老白,你说话什么时候也这么弯弯绕绕了,是不是封王了,就看不起老子了?” 一想到这个,冯双礼就来气:“他娘的,马进忠都能封王,老子居然只是个公爵……” 白文选知道冯双礼心里有气,也不和他计较,随即又说道:“老冯啊,这天下要变了,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啪”的一声,冯双礼手中的酒杯直接掉到了地上,眼神中满是惊愕,压低声音,着急地问道:“秦王真的要代明称帝了?” 军中关于孙可望代明称帝的传言冯双礼自然听说过,这时候一听到天下要变了,根本就是直接条件反射——明天的祭天册封大典,孙可望要摊牌了! “哈哈哈……”白文选看到冯双礼的样子,乐得直摇头。 “……”冯双礼看着白文选,脸上满是不解,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表忠心。 “老冯啊,你还是不明白啊!”白文选也不在遮遮掩掩的,直言道:“你就没发现吗?国主坠马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许多,如今朝中军中之事,哪一件不在国主的掌控之中?” 白文选是受了孙可望的暗示,专门来安抚冯双礼的: “就拿册封王爵一事,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决定权都在国主手上,整个朝中军中的最高权力,也都在国主手里,他只要一出招,咱们所有人都得接着。 而且,为什么内阁的谈话会被泄露出去?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可知道又能怎么办,难道李定国,刘文秀不怀疑吗?可是有用吗? 退一步说,这口气,他们受得了吗?他们受得了,他们的心腹又怎么看?国主的这些计策可都算不上高深啊,可你就是得上当,不上当心里也有了嫌隙,以后怎么继续好? 所以,老冯,你觉得你斗得过国主吗?就凭你,就算加上我,斗得过吗? 如果斗不过,你就得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了。国主现在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仅有西南三省的时候鞑子就打不过咱们,现在又如何打得过? 明天国主不会代明称帝,可今后若是攻下了南京,北京,那可就说不定了。老冯你得想想了,李定国斗不过国主,刘文秀根本不会和国主斗,跟谁,要不要这从龙之功,你可得想清楚了!” 白文选本就通透圆滑,现在又早有准备,侃侃而谈。而冯双礼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对孙可望表面上服服帖帖,背后尽是阳奉阴违,但之前一直没被发现,所以备受重用。 可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冯双礼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而白文选此番言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提醒了他是时候站队了,不然就迟了! 脑中闪过这些想法之后,冯双礼捡起地上的酒杯,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又给白文选斟了一杯,郑重道:“老白,我敬你一杯!” 白文选见状,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也笑着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 其实,冯双礼心里也早就有了类似的想法,白文选此番来,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也正好借着白文选这架梯子,去和孙可望表忠心。 毕竟,冯双礼一直摇摆不定,便是因为孙可望还不够强,他又不是孙可望的旧部,心中自然不服。 但现在,孙可望掌控全局,给人设套的手段他已经领教过了,还好佟图赖那时候没跑成功,不然他就真的是处境堪忧了! 当然,这一夜,不只是大西军旧部的高层,马进忠和王允成两人聊起这些年的憋屈,也是边哭边笑,开怀畅饮。 李来亨和刘体纯经过高桂英的一番劝诫,加上现在双方没有军权之争,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这天晚上两人召集了身在长沙的大顺军余部诸将,小聚了一番。 而高桂英高皇后,此时正在看着挂在房间墙壁上的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的画像,泪水从眼角悄然滴落!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祭天册封大典 第二日,时辰一到,行宫中太和钟鸣起,永历皇帝起驾往圜丘坛。一路上,长沙城内的百姓得见皇帝真容,无不兴高采烈,翘首以望, 甚至是欢呼雀跃。 永历皇帝及一众大臣至城西南圜丘坛,钟声止,鼓乐声起,“祭天册封大典”正式开始。 此时,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 烟云缥缈,烛影摇红, 肃穆壮观, 给人以一种神圣,威严的感觉,大小官吏,军民卫士无不嘘声肃穆。 台上陈设讲究,祭品丰富,规矩严明,共设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 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设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猪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 上层圆心石南侧则设祝案,皇帝的拜位设于上、中两层平台的正南方。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镈钟等16种,60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蔚为壮观。 此次大典,除了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大旗下的各级官员外, 还有安南,暹罗两个大明王朝的藩属国派来的朝贡使者,以及地方的乡绅大族,名家大儒。 国破家亡,一退再退了近十年,汉家声威终于又有了重振之势! 永历皇帝在台上祭天地,台下众人也各司其职,有封赏的诸将又分做了几部,封王爵和公爵的立于最前方排队等候,其余的爵位由于人数繁多,则是计划大典之后再由孙可望亲自命人发放册封诏书。 而岳麓书院即将参与春闱的众多学子,也在王夫之的带领下,居于台下观摩。周睿还没有见过如此阵仗,心中十分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以身报国之心更加坚定。 几个葡萄牙人代表则在宋应星的主持下立于学子之侧,他们为了此次大典,宵衣旰食,翻译出了许多炮学书籍, 更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让永历松口,为他们传教大开方便之门。 澳门当局之前也试着和清廷谈判过,但清廷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而且汤若望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从中作梗,使得澳门当局在南明还有希望的时候,就尽力给予支持。 圜丘坛台下,李来亨双手扶了扶腰上的金腰带,想起了今早高桂英对他说的话,眼神中多了一分坚毅,而他身侧,隔着刘文秀,位列诸王第二的李定国,此时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焦急。 且说,孙可望,刘文秀,李来亨三人此时腰间都各系着一条金腰带,威风凛凛,气势逼人,而李定国还是一如既往,将孙可望赠予他的腰带放在了家中。 原本,看着另外三人一派兄亲弟恭的和睦场面,李定国还是顶住了诱惑,就是没让人快马回去将腰带取来。 可问题是,这个时代,从其他地方赶来参加典礼的乡绅官吏,学子大儒们,可不是谁都认识李定国长什么样子啊! 但大家都听到了“传言”,即将受封的三个一字亲王和秦王孙可望一样,腰间都系着皇上御赐的金腰带,所以不认识人不要紧,只要看到谁腰上系着那条明晃晃,金灿灿的腰带,上去拍马屁就是了。 于是,在长沙城内,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四人没站在一起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咱大明不是有四个一字亲王吗?还有一个去哪了? 李定国原本还在犹豫的,他总觉得自己要是系上了这条腰带,就等同于屈服了孙可望一般,所以一直以来都不系,但是听到了其他人的议论之后,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越想越憋屈。 终于,在“祭天册封大典”的队伍行过湘江的时候,李定国百般纠结之后,还是免不了从众了一次,让长子李博兴返回府中去取那条金腰带去了。 只是,现在永历皇帝都已经开始祭天了,自己都已经和孙可望,刘文秀,李来亨三人站在一起了,李博兴的腰带还没拿来,这让李定国更加着急。 若是一会宣读册封诏书的时候,那腰带还没带过来,岂不是更加尴尬?如此盛典,李定国可不想丢这个人,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永历皇帝在台上,已经正式开始祭天时的祝?:“嗣天??朱由榔敢昭奏于皇天上帝......敬遵典。谨率?僚。恭以?帛牺齐粢盛庶品、备此禋燎。祗祀于上帝。奉?皇帝配帝侑神。尚享。” 祭天之后,其余的各项祭祀也依循制度,徐徐展开...... 李定国在台下,依旧焦急地等待着长子送来的腰带,根本就是望眼欲穿。但现场近万军民的目光都在圜丘坛台上,以及台下的四大异姓王,使得他又还得继续端着,表面上稳如泰山,甚至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但心里已经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李定国的心思本来便算不得深沉,更不是一个可以特立独行的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是异类,或者说不符合某种正确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被影响。 终于,就在永历皇帝祭祀刚刚结束,正准备进入大典的下一个环节的时候,李博兴终于将金腰带送了过来,正要为父亲系上,却被一直暗中观察的孙可望看到了。 孙可望知道无数双眼睛都已经被突然跑来的李博兴给吸引过来了,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他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得上前,帮弟弟把这条腰带给系上。就如同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那些看起来没什么价值,却让他在道义和人心上慢慢占据优势的事情那样。 孙可望转过身来,一手握住了李博兴的手腕,然后在这小子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便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腰带。随后,就如同数月之前,在长沙城外的那般,他再一次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亲自给李定国系上了他送的这条腰带。 李定国看着面前从容淡定,就好像正在做一件最正常不过事情的孙可望,心中一时更加复杂。 很快,诸王册封仪式便已经开始了,册封顺序依次是“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兴王”李来亨,“巩昌王”白文选,以及孙可望特别提拔的“汉阳王”马进忠。至于“总录天下文武将吏兵马钱粮、专制四方、行大元帅事”的秦王孙可望,加封“摄政王”则放到了压轴的位置,其后则是各个公爵。 台下,重造大明朝的四大异姓王皆按照朱姓亲王的规格,身着五爪金龙冕服,并肩而立,熠熠生辉。一旁站立的许多南明旧臣大儒们,纵使心有不满,认为这是僭越,是谋逆,但也无可奈何。 台上,在永历皇帝身边太监宣读册晋王诏书的声音朗朗传来: “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咨尔第二弟禀资奇伟,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兹特封尔为晋王,予册予宝,宜敬宜承。尚其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永钦予时命,以克有令誉。钦哉!” 诏书既完,台下的数千大西军将士随即同时下跪,海呼山喊:“晋王千岁!晋王威武!晋王千岁!晋王威武!”声势之大,山林鸟雀为之腾飞。 随后,蜀王刘文秀,兴王李来亨也同样迎来了震天动地,威风无比的海呼山喊,人心为之振奋! 一字亲王既已受封,两个二字王的册封诏书也随之宣读。然后,加封了“摄政王”,代理国事的孙可望便亲自主持了接下来各大公爵的册封。 冯双礼,王尚礼,马宝,靳统武,窦名望,王复臣,祁三升,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军中诸将各受公爵...... 抗清大业,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局势危急 抗清局势并没有一些乐天派想得那么好,湖北,江西固然出现了不少绿营反正,但除了两千多人成功逃到了湖南,被孙可望收编了之外,其余的几乎都被早有准备的屯齐分兵镇压了下去,死伤惨重。 至于陕西, 河南,南直隶等地,受到西南战争的影响更小,几乎没有发生举旗抗清,绿营反正的义事。从某种程度上说,许多所谓的汉人乡绅地主, 豪强官员要比想象中的要反动得多,他们宁愿和满清贵族合作, 保住权势地位,也不愿意和顺西贼寇“同流合污”。 况且,退一步说,局势真的好到投清者会纷纷反正的地步了吗?江西和广东都还在清廷手里呢,当前的局势在表面上,甚至还比不上当初金声桓,李成栋接连反正,全国各地奋起呼应的时候。 但对于清廷而已,局势确实已经十分危急! 不到一年的时间,广西,四川,湖南三路大败,尼堪,佟图赖阵亡,南征的八旗大军死伤惨重,随军包衣更是损失过半,清廷朝野震动, 上下失色。 于是乎,又有人开始提议, 不如放弃江西、湖南、四川、广东、广西、贵州、云南七省,和明朝廷议和,甚至,还有满洲大臣私底下发牢骚——收拾家当回关外老家算了。 毕竟,前一年对于清廷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之年,四十四岁的尼堪死于阵中,四十七岁的瓦克达、四十岁的博洛、三十一岁的满达海、二十四岁的勒克德浑也都在这一年病死,更有阵亡的近万南征八旗兵。 短短一年时间,因为各种原因死了五个久经沙场,富有威望的壮年宗王,还有近万旗兵,对于建立在小族武力征服大族基础上的清廷来说,打击是极为沉重的。 当然,顺治皇帝并没有接受这些荒唐的提议,而是立刻召集了辅政王济尔哈朗,议政王硕塞,汉臣洪承畴,还八百里加急召回了岳乐, 商讨平定西南, 击败南明朝廷的战事。 毕竟, 永历在长沙举行“祭天册封大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此番西南明军之势确实非比寻常! 这个时候,便是顺治再不愿意,也得采取当初最稳妥但又最耗费银子的策略了,但这还不是最紧急的地方。 对于满清朝廷来说,这个时候最危急的事情是——清廷已经陷入了无将可用的窘境了。 八旗体系中,现在有大小旗主十人,顺治自然不能亲自挂帅出征,剩下的九个人中,多铎的儿子多尼,豪格的儿子富绶,尼堪的儿子兰布,满达海的儿子常阿岱,勒克德浑的儿子勒尔锦,罗洛浑的儿子罗可铎六人都没上过战场,而硕塞和济尔哈朗二人身体不适,在原来的历史上只剩下一年多时间了,也不可能带病出征。 换言之,在满清的宗室亲王中,除了岳乐,清廷已然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宗亲了。 安郡王岳乐此时在满清宗室中战功并不显著,但他参加过征讨张献忠的战事,在军中也算有些威望。 原本,这个时候,他正在筹备对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的战事,收到顺治的急令之后,只得赶紧回京。 毕竟,这个时候,除了堂兄岳乐之外,顺治实在是无人可用了。而且岳乐还是一个坚定的改革派,一直主张“以汉制汉”,停止圈地,和汉人大臣以及绿营的关系相对较好,由他出征江西,和即将派往武昌的洪承畴合作灭明,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皇上,当今之势,若是强攻湖南,便是得胜,等夏季一到,我大军一撤,所得土地也难以维持,而守住江西,稳住广东,避免明军东西联动,侵犯江南,便是稳定了后方,只要南直隶,浙江的粮饷地仍在,明军不愁不灭!” 岳乐俨然是早有准备,一上来便给出了御敌对战的方略: “汉中还在其次,有吴三桂,李国翰,阿尔津在,陕西还有十余万战力强悍之绿营驻守,加之地势险峻,明军必然难以攻破。湖北西有夔东群山,南有长江天堑,若是洪太师前往镇守,明军也必然难以攻破。此两处皆不必忧虑。” 顺治听罢,微微皱眉,他现在已经意识到稳妥的重要性了,并没有主动进攻的意思,但是大军防御的重点放在哪里,却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毕竟短期内,兵力就那么多,要重点防守江西,广东,湖北就难以兼顾,要重点防守湖北,陕西,江西,广东就难免出问题。 而且,其中还牵扯到了明军的军事方向,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到底是要先东后北,还是打算直接攻下湖北,进江西,出河南,然后同时顺江而下和出兵北伐,使得大清首尾不得相顾! “济尔哈朗,硕塞,你们觉得呢”顺治扭头看向两人,问道。 “皇上,安郡王所言甚是,而且现在我大军主力已经班师回京修整,湖南明军刚刚经历大战,必无法继续攻击湖北江西,但广东的琼州府,廉州府已经被明军攻占,奴才担心明军要对广东动手。”济尔哈朗当即答道,明显也是早有准备。 硕塞思索了一番,也赶紧出言道:“若是广东有失,东西明军联成一体,可怕福建也难保,到时浙江,南直隶也必然危在旦夕,江西更是被三面包围,局势恐将崩坏。 奴才觉得要急令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小心行事,据坚城而守,以确保我大军南下之前广东万无一失。” “嗯,这是必然,广东不可有失。”顺治点了点头,淡淡道:“广东若失,江西,福建危急,江西福建若危急,明军海陆并进,江南危急,则大清危急,那国家社稷也就危在旦夕了。” 说罢,顺治又转向了屋内唯一一个汉臣洪承畴:“太师,你觉得此战应当如何,还请详说!” 洪承畴这时候已经被急命为“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西、云南、贵州四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且“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虽说现在只有湖北还在清廷手中,但也足见清廷对其的重视程度。 “奴才觉得辅政王,议政王,安郡王说的都对,江西,广东乃是此番防守的重中之重,万不可失。”洪承畴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但奴才要说的是,明军经过湖南一年之战,此番在湖北,江西已无再进攻之力,但广东防卫务必竭力加强。而且,守住广东的重点不在于西南明军,而在金厦之郑成功! 而只要能守住广东,确保其安然度过今年夏日,往后只需筹集兵马,构筑防线,与明军对峙三五年,其必不攻自破。”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齐齐看向了洪承畴!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忠良洪承畴 “若是单单只看西南,广东的威胁的确是来自广西,明军不可能翻越南岭,从湖南攻来。 而从广西来,无非是先攻肇庆,再顺江而下围攻广州,此路线可借助西江水运, 军粮武器,大军行进耗费较少。若是能攻破肇庆,顺流而下也必然势如破竹。亦或者从廉州,高州一线进攻,再攻新会,水陆并进谋取广州则能借助当地众多逆贼协助, 稳扎稳打,则是最为妥当。 可问题是,我朝在广东有尚耿二藩五六千精兵, 又有孔军近万,广东两万余绿营,无论是哪一路,明军都不可避免围城而攻。若是其只有西面来袭之军,我大军据城而守,一年以内肇庆,新会两座坚城都几无可能被攻破,更不用说广州了。 但孙李二贼向来诡计多端,广东沿海又多逆贼,其必然会联络金厦郑成功一部,东西夹击,迫使我守城大军回援,进而取得突破。 所以,奴才认为,广东的关键不在西面,而在东面,必须把郑成功在明军东攻时死死拖住,使其不能分身。同时, 潮州总兵郝尚久反复无常,断不可久留,应尽快解除其兵权。只要东面安然,明军攻取广东便是自取灭亡。” 洪承畴作为这个时代少有的将帅之才,对整个国家的地理交通,南明各方势力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但每每都能切中要点,抓住关键。 顺治听了,心中大喜,相比起济尔哈朗和硕塞,洪承畴此番可谓是道出了广东防卫的重大隐患,这是一直以来忽视海上力量的满洲大臣们难以兼顾的,更给顺治提了个醒。 “金砺也上了奏疏,说是郑成功所部海寇已成气候,必须尽快解决,否则恐成东面大患。现在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精兵皆在漳州与郑氏海寇对峙,朝廷难以东西兼顾,其部粮饷困难, 还没能发起攻势。” “皇上,郑成功所部海寇与西南明军不同,西南明军只要拖上一两年,其无法开拓新地,以西南一隅必难于和我朝相抗衡,而且朱氏君臣在内,时间一长,便是孙李兄弟再情深义厚,内部也难免再度倒戈相向。 可郑成功所部海寇自成一体,依仗海外商贸,财货富足,时间一长,其获得足够的粮食人口之后,军威必盛。而且海船出没不定,万里海岸,到时我军守备必然是防不胜防,疲于奔命。所以必须在其壮大之前一举歼灭。” 洪承畴再度出言,又是一语中的。他被任命为四省总督,有权接触南方各地的军情战报之后,不过短短数天,心中便对东西两部抗清力量有了了解,同时也有了完整的镇压方略。 换言之,若不是有洪承畴等一众汉臣竭力效忠,将南明的虚实,西南的实际悉数奉告,满清贵族们或许都没有那么坚定的镇压之心。 只能说,洪承畴如此大才,虽然先仕明后仕清,但绝对称得上“忠良”! 毕竟,这是一个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反动事业的读书人,所谓明朝的官,清朝的官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他要做的就是消灭那些反抗的穷鬼,消灭那些农民起义军! 所以说,这么一个永远忠于自己阶级,孜孜不倦,耗尽一生精力镇压农民,镇压反抗的人,对于封建统治阶级而言,如何担不起“忠良”二字? 回到眼前,顺治,济尔哈朗,硕塞,岳乐等人听罢,都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赞同。 “洪太师所言极是,朕即刻下诏,让福建,浙江两地筹备军需,让金砺尽快出兵,剿灭郑成功。”顺治随即开口道,他原本因为西南战事,确实是轻视了东南的郑成功一系。 此时,因为四川,湖南,广西三省的战事和原来的历史已然大不相同,消耗了清廷的大部分军事资源,历史的轨迹也悄然发生了变化:金砺所部因为缺少粮饷军需,现在还没有发起攻击,尚可喜,耿继茂在梧州—肇庆严防死守,还没有腾得出手来对付郝尚久,福建,广东两地至今还是一派祥和。 紧接着,顺治问道:“洪太师,那湖北江西防务当如何?耗费多少,太师可是有了定数?”济尔哈朗,硕塞,岳乐也一同看向了洪承畴,表现出了相当的信任。 济尔哈朗和硕塞已经是有心无力,出谋划策可以,但身体力行,还是得看洪承畴和岳乐,而岳乐向来重视汉官,洪承畴又是汉官中的翘楚,他自然和顺治一样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洪承畴看着皇帝王爷们如此敬重自己,心中大喜,随即又说道: “对付西南明军,重在一个“拖”字,现在湖北,江西兵力不足,主动发起攻击是断不可能的了,但可以集中兵力,依仗汉中,荆州,武昌,南昌,赣州,肇庆,新会等坚城,严防死守,以静制动,等各地大军云集,连点成线,明军更无获胜的可能。 同时,利用明军来袭的机会,消耗其粮草兵员,磨砺我大军,等北方调集而来的大军适应了南方气候,再对疲惫之明军发起总攻,明军必败。 剿灭西南贼寇乃是为了国家社稷,黎民百姓,此计虽说耗时长久,钱粮所费巨大,但也唯有此计方能确保击败明军,如此也是值得的。” 顺治脸上露出了笑容,洪承畴的方略正合他意,似乎也和岳乐的想法不谋而合,济尔哈朗与硕塞也不愿冒险再打。如此朝中军中的意见便算是统一在了一起。 随后,顺治皇帝当即宣布封岳乐为“和硕安亲王”,挂“定远平寇大将军”印,统兵十万,出征江西,洪承畴则于各地挑选绿营精兵三万,镇守武昌。同时,顺治还下令还调集各地驻防的八旗兵增援湖北、江西,誓要挡住孙可望和李定国的进攻。 等济尔哈朗,硕塞,洪承畴都离开了之后,顺治又单独召见了岳乐,有些事情,顺治并不愿意和老臣谈,更不可能和洪承畴这个汉人谈,他最信任的,还是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新贵——岳乐。 “岳乐,此次南征大军损失惨重,随军包衣补充起来倒是不难,但八旗......”顺治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多年征战,入关的满人兵丁损失十分惨重,若是接下来局势依旧严峻,满洲极有可能兵源枯竭。 “皇上,奴才觉得应当给一部分包衣抬旗了!”岳乐听到顺治的叹息,哪里还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向主张“以汉制汉”,给随军包衣抬旗,扩充汉八旗,这不仅仅可以增加八旗兵兵源,还能增强包衣的忠诚度,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且,关外尚有数千旗兵,可派他们去北面抓些索伦部人,编入八旗,只需驯化一两年,以中原的财力物力,他们定然服从,为大清效命。”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可要给包衣抬旗,朝中大臣恐怕多有怨言。”顺治深深叹了口气,他之前试图缓和满汉矛盾的许多措施,就是被满州大臣们给破坏的。“不过第二条倒是可行,可立即着手办理。” “皇上,奴才永远都是奴才,就是抬了旗,也还是奴才。当前的局势,南方战事才是重中之重,谁若是敢对皇上的旨意有所怀疑,便是破坏大局,皇上又何惧其微言呢?”岳乐赶紧回答道。 “嗯,说得有理,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顺治微微点头,心中得意一笑。 “奴才遵命!” “还有,上次你说要向江南征收欠税一事,可是有了周全的计划?”顺治说完,停顿了一下,看着岳乐脸上的表情,确定对方不是一时提起的之后,又问道:“说说看,你打算如何做?此番剿灭西南明军,绝非一年一月可以完成,当前户部余银不过数百万,根本不足以支撑十几万大军的调度。” 岳乐一听,知道顺治已经动心了,立即回答道: “皇上,江南欠税由来已久,牵扯甚多,特别是还有许多官绅也在其中,如果大规模清算,恐怕对局势会大大不利。 奴才建议,可以先在南直隶的长江以南各个富裕州县开展欠税征收,给予一定的期限,将一些拒不缴税,拖延税款的官绅作为重点打击对象,必要的时候可以革职杀头,然后让那些积极缴税的替补而上,让汉人自己争斗。 现在大军刚刚开拔,户部尚能维持,等到第二年一二十万大军汇聚鄂赣粤三省,南直隶,浙江等地再全面征收欠税,如此必然稳妥,也不会激起汉人官绅的过度反抗。” 顺治听了,脸上再度露出笑容,岳乐其实和他想到一起去了:“如此甚好,此事也得交由汉官去做,过几日早朝的时候,你再暗示亲近的汉官在朝中提出,朕再推脱一番,让汉人自己争斗。而且得派些擅用酷刑峻法,职位不高的官员作为钦差前往江南,他们才会竭力办事......” “皇上英明!”岳乐听罢,纳头拜道。 正文 第一百章 军事内阁 常熟钱府,钱益谦探出脑袋,左顾右盼,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之后,才合上房门,躲进了屋里。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盖上了永历皇帝大印的诏书, 顿时老泪纵横。 且说,这位当初身在南京,放着玄武湖不跳,偏偏瞬移到常熟的尚湖,还在那里说出了千古名句——“水太凉”的一代大儒,在得知了永历皇帝于长沙“祭天”之后, 激动得整整一夜未眠, 当今又收到了孙可望派人秘密送来的册封诏书,根本就是感慨万分, 无以言表。 而且,钱益谦看着清廷这段时间又是加增赋税,又是清查欠税,还四处宣扬“朱明皇室已经和西南贼寇同流合污,贼寇杀人成性,食人无数,逆天而行”时,哪里还不知道西南大胜已经把鞑子给打慌打怕了。 过了好一会,等钱益谦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又赶紧将诏书藏好,随即继续开始筹划联络江南各地文人,绿营将领,等待王师收复江南之时,行反正举义之事。 其实何止是钱益谦, 当永历皇帝在长沙“祭天”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全国上下的时候,多少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这种特殊时候, 还要举行“祭天册封大典”的原因了, 它的政治影响远远大于实际意义,甚至是给了许多清廷控制区的人们坚持下去的“希望”。 . “这些就是最终确定的名单了?”孙可望看着手中的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花名册,眼神有些凶狠,冷冷道:“藏匿人口超过两百的按律都砍了,家属发配贵州挖煤,田地归入营庄,孤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那剩下的......摄政王打算如何处置?”刘体纯面色平静,只是在等待孙可望的命令。 “按照之前颁布的律令办就行了,以后办事都得按照律令来,若是没有律令规定的,再层层上报。”孙可望又一次强调道。 虽然说为了建立抗清统一战线,争取湖南广西各地乡绅的支持,孙可望已经做出了极大让步,允许他们保留原有土地,甚至是兼并了不少耕地,但藏匿人口,偷税漏税,甚至是明目张胆欠税,拒不服从的那些人, 他就绝不会放过了。 “编户齐民”,将每一个百姓牢牢控制在手里,将“中间商”分离出资源流通体系,把手中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压榨出最大的价值供给军队,是孙可望在云贵已经实践成功的方略。在湖南广西虽然说不能完全照搬,但也不可能废弃。 “是!”刘体纯拱手道。 “刘伯,岳麓书院那边的‘军官学堂’筹备好了吗?”刚刚下完命令斩杀数十人的孙可望似乎毫无感觉,随即又看着刘体纯问道:“趁着现在还没开始打仗,得赶紧把这件事处理好。若是战事一起,这事就很难办了。” 孙可望现在已经开始筹备批量培训基层军官的具体事宜了,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在军中找到第一批识字或者说经过教育,有可能识字的基层军官,让他们来探索出适合这个时代的“军官学堂”基本模式。 这不是一个可以一蹴而就的工作,但孙可望也必须开始提前布局,类似的“炮兵学堂”,“水师学堂”等等,甚至是批量生产普通战兵的“士兵学堂”,把培养高水准的军官士兵变成一条高效的流水线,便是之后的事情了。 孙可望是会点勾股定理,会点微积分,知道地球是圆的,自己在亚洲,看过孙子兵法,战争论,可会考试,大概记得和把这些系统性的科学理论写出来,然后传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一切,还是得靠民间的学者以及和欧洲人的交流,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大力邀请葡萄牙人进入国内的原因之一了——这扇交流学习的窗户,得打开才行! “已经分出了房间作为讲学的地方,第一批军官也基本确定了。按计划,刚开始是识字,然后是军官们的战术战略自我总结,思想教育......”刘体纯继续汇报道。 他其实也不明白孙可望为什么要搞这些,军官识字读书,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见。但听到孙可望说要让这些军官将战斗经验分享总结,然后用来全军传播学习,提高军队战斗力和培养下一批军官,他似乎又明白了意义所在。 “对了,刘伯,让王夫之协调一下,多动员一些书生过来教军官认字,军官若是主动去识字,两方都可以多发些奖励,你把这件事落实一下。”孙可望说完,看了一下窗外,随即起身笑道:“时间应该准备到了,咱们去看看大家都到齐了没有!” 刘体纯现在已经完全接手了王尚礼之前的工作,成了永历-大西政权的内政大臣,虽说手底下大部分都是大西军的人,但在孙可望的命令下,也都是听令行事的。 不过,今天刘体纯并不只是过来汇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待孙可望批复的,和孙可望以及其他六人一样,他们都是过来参加“收复广东军事计划”的最后核定的。 而在孙可望的主持下,由原本“三将军体制”扩充而来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王尚礼,刘体纯,白文选,张名振八人所组成的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最高权力机构,也被朝中许多文臣酸呼呼地称为“军事内阁”! 当然,这个称呼还是十分切合的,里面的每一个阁员都是军中之人,或者曾经掌军,如今在军中仍具有不小的影响力。 这便是孙可望进一步扩大自己权力,削弱李定国,刘文秀在朝中军中影响力的阳谋了。李定国,刘文秀虽然也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李来亨,刘体纯是大顺军一系的代表;王尚礼,白文选则是孙可望的心腹,或德高望重,或战功卓著,是殿前军及其附属诸军的代表;张名振则是鲁王一系的代表。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敢站出来反对这个平衡军中各方力量的所谓“军事内阁”的成立,因为那无异于政治自杀! 孙可望和刘体纯一同步入议事大厅,其余六人也都已经在里面等候,孙可望与其他人稍稍寒暄几句之后,便立即示意众人进入正题。 “秦王,此次东征广东,我还是坚持直接沿西江而下,一举拿下肇庆,合击广州!” 李定国率先出言,这是他和孙可望关于广东战事的最大分歧。之前孙可望已经凭借在“军事内阁”中的政治优势,迫使李定国接受了由廉州,高州,海陆并进,东西合击的稳妥之策。但李定国还是自信于自己的实力,认为应该直接进攻肇庆,不必白耗时间和力量。 “若是攻廉州,高州一线,虽然稳妥,可没有水路支持,所需的人力物力未免过大,广西久经战事,如今刚刚稳定,若是广东战事持久,恐怕还会耽误了农耕。” 孙可望其实也知道李定国所说的情况没有错,战略眼光也相当了得。可在原本历史上,广东没有线国安一部近万人马的时候,李定国都难以攻克肇庆,更何况现在呢? 孙可望现在已经无兵可派了,殿前军得镇守湖南,休整恢复准备攻打武昌,李来亨,冯双礼所部损失惨重,马进忠则是部署在郴州牵制赣州清军了。 换言之,此次大战,粤西还得是李定国自己打,在郝尚久和张名振两部联军攻占潮州,进攻惠州之前,还得李定国独自应对尚可喜和耿继茂两藩。 而因为线国安的存在,若是其东进进攻潮州,那粤东的战局依旧难言,这就是孙可望要求稳妥的原因了。而且在原来的历史上,若不是大军染疾,廉州,高州一线的胜算明显更大。 当然,除此以外,孙可望也是存有私心的,他得借助“军事内阁”的政治优势压制李定国,进一步建立“摄政王”的威望。 “定国,晋王,此事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最终的决议也出来了,现在为何又有再提?”孙可望并不打算把之前军事会议上所说的话再复述一遍,态度十分强硬:“难道咱们今天还要再表决一次吗?” 李定国闻言,咬了咬牙,他自知再表决一次也不能改变什么,便也就一脸不情愿地点头答应了! 毕竟,现在孙可望,王尚礼,白文选在内阁中便占了三票,刘文秀,李来亨,刘体纯三人又态度暧昧,不置可否,认为两者皆可,他只有张名振一人支持,根本无法在表决中获胜。 “既然如此,定国,现在就开始吧!”孙可望心中一笑,表面上依旧面色如常。 “是,秦王!”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军户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朝中军中各部都加快了军需物资的筹集和运输工作,李定国所部在孙可望的特许下,经过优先补充和休整之后,两个月时间已经恢复到了近四万人马的水平,再加上广西各地整编而来的一万余地方军加入,实力空前。 王尚礼在“岳阳城之战”结束后, 便按着孙可望的命令开始为广东战事筹备军需物资,刘体纯接手了他的工作之后,很快也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获得了朝中军中的一致认可。 为了避免李定国大军像原本历史上那般落得缺医少食,武器弹药匮乏的地步,孙可望将“岳阳城一战”中缴获的野战火炮大部分交给了李定国, 又将各个工坊新近生产出的第一批盔甲兵器,弓弩箭矢,以及近千支火枪, 也一并用来装备李军所部的新兵。 孙可望虽然政治上要削弱和打压李定国,但是军事上该给予对方的支持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孰轻孰重他心里很清楚,更不忌惮失去了政治优势的李定国会像历史上割据广西一样割据广东。 换言之,他需要的是名将李定国将其“武将属性”发挥完美,替他收复广东,并在广东牵制住江西和福建的清兵。只有这样,日后攻取武昌,东进南京的时候,孙可望才不至于要自己一个人单挑整个清廷。 永历七年三月下旬,李定国回到衡州府,随即开始指挥在此处休整的三万大军南下广西。 广西梧州,窦名望接到李定国的密令,率领本部兵马及近两个月整编的广西地方军,共两万人马南下廉州,准备在张煌言,陈奇策等人的配合下,沿着高州一线进攻, 而李定国则另有安排。 “王爷,这是军情司送来的,潮州总兵郝尚久的亲笔信。”大军行进一侧,靳统武将信双手呈上,“王自奇派人传来密报,雷州总兵先启玉也有反正之意,只要我大军开进,便会立即起兵。” 李定国将信接过,然后打开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孙可望这是担心本王把收复广东的功劳全部吞下啊!”随即又把已经大开的信纸还给了靳统武 靳统武闻言,微微皱眉,接过信后仔细看了起来。 “潮州反正,东西夹击是不错,但若是张名振率兵救援,到时候先我们一步攻下了惠州,然后进逼广州,那收复广东的首功就不是本王的了。”李定国说着, 微微叹了口气:“孙可望让本王从廉州, 高州一线进攻,想必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郝尚久和张名振可以获得先机。” “那王爷打算如何?难道我们要受秦王摆布吗?”靳统武皱眉问道,心中亦是不平。他是李定国的心腹,凡事自然是以李定国的利益为先。 李定国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火炮现在运到哪里了?” “火炮早先便已经由水路运抵全州,现在应该正在通往桂林的路上。”靳统武拱手汇报道。 “传本王的军令,让运载火炮和大军粮草的船队改走平乐府,直接将军械物资运往梧州。” “王爷,可梧州一路不是佯攻吗?”靳统武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了什么:“王爷是想要......” 为了迷惑清军,在之前军事内阁商议的作战计划中,内阁还安排了高文贵率一路数千人的偏师由梧州攻封川,德庆,扰乱清军判断。 “我李定国才是主将,这仗怎么打,我说了算!”李定国横眉冷语,看起来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我大军要从廉州,高州一线进攻的消息恐怕清军也已经侦察到了,高州,雷州,肇庆以南并不难攻,又有诸多义军协助,窦名望只要出兵,必然势如破竹,等他把清军主力全都吸引到了新会,我们再带着这三十几门红衣大炮顺江而下,直取肇庆,清军又如何拦得住? 要说打仗,孙可望还是差了些火候的,以我军之实力,广东的尚耿二藩又如何是我李定国的对手?” 李定国一直坚持顺西江而下,直攻肇庆,便是因为对自身实力的充分自信。在他看来,孙可望所谓的稳妥之策一来是拖延自己,二来则是军事才能不足,所以他才一直不服气。 靳统武听罢,心中大喜,对李定国的敬佩更上一层,激动道:“王爷,如此出其不意,定能将清军一举击败,拿下肇庆,到时广州城也必然唾手可得。” 两人说话间,几个身着军情司制服的士兵策马从大军一侧奔驰而过,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的田野里。 而此时,长沙府宁乡县南边广阔平坦的田野上,唐二升和数十个新兵正肩挑手扛,疏通清理因为战乱破坏,已经被淤泥堵塞的灌溉水渠。 这些田地在几年前,全部都是常年耕作的上等熟田,正常光景,一亩能产稻谷近两石,若不是因为战乱,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根本不可能荒废,现在已经全部被纳入营庄,准备给湘西山区迁移过来的百姓耕种。 这个时候,陆长川为了每月几两银子的奖励,已经去岳麓书院的“军官学堂”学习去了,而他手下的新兵们则是都被派往了宁乡修水利,不过还是军法队的赵奎监督。 唐二升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和兵营生活,也已经被那些老兵给带坏了,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收工的时间,便开始磨洋工,只等监工的军法队下令收工。 被派回宁乡修水利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军队的严格管理,唐二升只获得了一次回家探望的机会。 路过已经开始插秧苗的稻田,走进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 不少村民都远远看着,并没有认出唐二升,但是就凭着他身上的军装,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现在孙可望竭力保证士兵的权益和供应,编户齐民,营庄推广后,只要家中有人当兵的,分地,耕牛,种子都优先,公粮也承诺会少收半成。 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只要一个职业有好处,有特权,有尊严,便不会被人瞧不起。百姓口中曾经的“丘八”,在孙可望的资源倾斜下,现在已然成为了不少人心中向往的好去路,谁家要是有子弟当兵了,腰杆都会直不少。 从去年被征为民夫开始,唐二升已经大半年没回过家了,便是家门口的大黄狗都和他生疏了不少,看到他走近,居然立刻跳起,凶狠地吼了好几声。 唐二升上前摸了摸狗头,发现狗子胖了不少,应该是最近也能吃个半饱了。 听见父亲隔着门呵斥狗子的声音,他一边应着一边推门进去,许久未见的老父亲,大哥在家中修理农具,妹妹在灶台做菜。 唐父坐在一张矮凳上,听到小儿子走进来的声音,只是扭头看了看,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声:“怎么回来了?” 唐大升和唐小妹则是连忙迎了上来,问东问西的,这个时候,唐大升倒是没有再数落弟弟了,反而是关心起了对方在兵营里过得好不好,月响多少...... 唐小妹笑嘻嘻道:“二哥,大哥准备要成亲了,娶的可是村西的巧儿姐,大哥说等他成亲之后,咱家要盖砖瓦房呢......” 唐二升笑着听完妹妹叽叽喳喳说完,之后问了大哥和父亲,才知道是自己参军之后,营庄里有人来登记了军户,再加上兄弟俩去做民夫,每人分了十五亩地,春耕的时候管庄又特别照顾,让军户优先使用耕牛和种子,唐家和其他军户一样,在村里的地位瞬间就不一样了。 听到父亲和大哥自作主张,已经把自己参军得来的十几两银卖命钱用来买农具并准备修房子,唐二升心里忽然间有些不痛快,闷头坐着,也不说话。 “其实前段时间也有人家来给你妹提亲了,但是爹和你哥都没同意,现在家里地多,这时候你妹要是嫁出去了,爹和你哥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才想给你哥找个媳妇,买些农具,等今年丰收了,就有足够的钱把咱们家这房子修成砖瓦房了。” 唐父仍旧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妹要是嫁了,嫁妆怎么着也得有十几两银子,不然一到婆家,肯定得吃苦受罪,不受待见,咱们隔壁家那女儿,就是因为这个,听说受了气都不敢吭声。” 其实,若非战乱灾荒,年景不好,唐家两兄弟应该都已经成亲生子,唐小妹也该嫁人了。但湖南连续打了好几年的仗,谁家都没有余粮,生存都是问题,更别说成亲,家里又多一张嘴了。所以才会一直拖到现在,两兄弟去做了民夫,得了粮食和田地之后。 不知道是兵营憋闷的生活,还是因为太久没回家的生疏感,唐二升心里总有失落,他看着乐呵呵的父亲,大哥和妹妹,似乎自己已经是外人了,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有话说,可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等妹妹做好晚饭,唐二升随便吃了两口,便全无食欲,和家里人匆匆告别,趁着天还没有黑,就赶回军营去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颠覆 宁乡县衙里,二十几个衙役正散去,孙征淇被班头单独留了下来,又是一顿臭骂,要不是怀疑面前的这个外乡小子有门路,孙征淇绝对还免不了吃一顿棍棒。 “他娘的,孙大元, 你小子是不是听不懂老子说的话啊,都说了王家,黄家的事情不能管,不要管,要离得远远的,你他妈的还去帮别人评理, 你以为你是谁?是不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就赶紧滚,别把老子也给牵连进去!” 班头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口水飞溅,差点就忍不住了,要把孙征淇给当场修理一顿。他又一次把宁乡的那些乡绅大族给孙征淇说了一遍,再让孙征淇复述遇事后该如何处理,直到孙征淇答得八九不离十了,班头才放他离开。 孙征淇苦笑着走出县衙,心里有些失落。当初孙可望为了打消他从军的念头,让他从衙役做起,美曰其名“锻炼”能力的时候,他还是很激动的。 毕竟,孙征淇是真的一片赤胆忠心,想在这乱世中为国为民做些事情,而不是做个闲来无事的世子。 虽然四川走了一趟,夔东走了一趟,湖南走了一趟,但孙征淇的位置始终还是太高了, 很多东西他根本就看不到,就算是和高桂英待了几个月, 可终究还是纸上谈兵罢了,一到实际问题就免不得撞得头破血流。 而下到宁乡做衙役的这短短一个多月,孙征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然是完完全全被颠覆了,他似乎明白了父亲临行前对他说的“圣贤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做事的”。 孙征淇走到县衙外的街口,另外几个衙役正在等着他,他们这次又要去乡里向那些大户再“借”一次粮食。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据说是因为晋王要南征广东,粮草告急。而且,不止是粮草,前段时间孙征淇他们还去抓了十几个民夫,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没人愿意服徭役,还得是他们来催差。 其实,衙役这个职业,在这个时代一般都是由本地人担任的,薪酬不高, 但是油水多,在十里八乡基本上横着走, 没点门路根本做不了。 要知道,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任务却是很繁重的,衙门的站堂,缉捕,催差,征粮,解押等等都是他们这二十几个人在干,经手那么多事情,能没点意外之财? 所以孙征淇一个外乡人,突然被安插进了县衙里做衙役,大家便一致认为他是某个大西军老兵的儿子,有点门路但是也就这样了,所以只能要了个衙役。 毕竟,人家有背景的知县老爷要来,提前一个月就派了二十个披坚执锐的战兵过来驻守县衙,那才叫地位呀,听说那是某个将军的儿子来的! 当然,这些也只是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王哥,咱们十几天前刚刚借过一次粮,现在又去借,真的能借到吗?”孙征淇想起上次去借粮时,双方剑拔弩张的场景,心中还是有点不相信。 那些大户他们平日里根本不敢惹,除非是有上面来的指令压着,不然就会像刚刚孙征淇那样被骂个狗血淋头。 “以前不行,现在可以,他们要是敢不借,那些刚刚还在挖水渠的丘八,马上就能抄起家伙杀过去,他们现在上面没人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横?”那个姓王的衙役小头头轻蔑一笑: “你还不知道吧,安化那边有几个大户仗着长沙城里有人,联合起来拒不借粮,结果几个族长直接被安了通敌罪,当天就砍了,听说长沙城里的那个,也没逃过。这世道真的变咯,要是以前,哪里敢向这些大户借粮啊,都是去搜刮穷鬼的。” 大西军的到来重构了地区的行政力量,大量官职被孙可望手下的人替换,最关键的是朝中全都是孙可望的大西军嫡系,原本地方乡绅依仗的所谓地方到中央的政治力量早已经分崩离析,被彻底颠覆,自然骄横不起来。 说的简单一点,为什么以前明朝廷征不上粮食,土地侵占,人口藏匿,偷税漏税没人敢查? 你这边刚一动手,县里立刻喊停,县里不行省里,省里不行一纸奏章参到朝中,朝中的相关大臣们再运作一番,谁敢来查谁就是动摇国本,谁敢征粮吃大户,谁也得死。 而现在,这种王朝后期的政治体系已经彻底失效,孙可望要吃大户就能吃大户,为了筹集军需,有时候必须得亮刀子,说好听点是借,说难听点就是强抢,谁有存粮就抢谁的。而且凭本事“借”来的粮食,凭什么还?一个个读书人就不能为了抗清做点奉献吗? “现在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搜刮穷鬼?”另外一个资历比较老的衙役插嘴道:“上面派来的那些管庄,现在少说一小半老百姓都归他们管,咱们都插不上手。而那些老爷,没有上头的旨意,哪一个是咱们能动的?你看他现在上面没人,等过几年,说不定谁家儿子孙子就当官了,现在得罪了,以后可就遭罪了!” 孙征淇听罢,并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其实已经慢慢可以理解哪些东西可以碰,哪些东西不能碰了,就是一时还把握不住分寸,或者说心中的正义感不受控制。 毕竟,这一个多月来的言传身教,十里八乡走了个遍,孙征淇也不傻,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其实还是懂了不少的。 说话间,孙征淇一行人便已经到了城门,几人刚刚出城不远,便看到了一队人马从官道上行过,那王衙役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嘀咕道:“知县大人真的是今日来了!” 且说,在这县乡一级,有一句话是永远不可能被颠覆的——“铁打的二老爷,流水的大老爷!” 知县又来了,但县丞可几十年都不换,要说孙可望本事再大,王尚礼的“督察司”人手再多,除非真的达到了当初入滇那般,有十几万家属,否则要统治基层,还得靠这些地头蛇。 “二老爷,二老爷,这些是分地,派种子派耕牛的单子,还有这个农具的,二老爷你看看是不是给一起处理了?” 宁乡的一个差役匆匆跑来,找到正在县衙里,靠在躺椅上睡觉的宁乡县县丞王肖瑞,大喊道。 王肖瑞昨夜刚刚从乡里赶回来,就是为了把在知县来之前,把这段时间的账目处理完,没想到一躺下就睡着了,那差役也不敢耽误,只好硬着头皮把王县丞给叫醒了。 王县丞睡得正香,突然就被叫醒了,心里还有点不高兴,愁眉苦脸的:“又怎么了?又是哪个刁民不交粮?” “二老爷,单子,你要的这些单子……”那差役见王县丞脸色不善,陪着笑脸道。 王县丞一听到是单子的事,也顾不上生气了,一把拿过那十几张单子,还没看完,就气鼓鼓道:“这单子哪能签啊,我签不了,等下午知县大人来了,你找他签去。” 王县丞简单看了一遍,便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有多大了,他原本也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事情不会很严重的。 但现在一看,果然,自己的判断永远不会出错,事情已经严重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这办事不力,贪墨粮饷的罪名,他可不担。 宁乡那么大,营庄那么多人,各个大户又有那么多佃户,上面允许留下的那点种子粮根本不够分,而那些荒地,很多都是用旧纸造的假地契,那些大户和县衙里的人私下一串通,大片大片好地肥地就占着了。至于耕牛农具的事情,更是一笔糊涂账。 这些事他不是不知道,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面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还弄不清楚,要是把十里八乡都得罪完了,还讨不了上面的欢心,那他这个县丞就到头了,也别想再在当地混下去了。 “二老爷,你,你这不是为难我这个当差的吗?这……这……”差役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 “哟,难不成你小子想为难我?”王县丞将手中的单子拍在躺椅把手,气恼道:“你找知县大人去,二老爷这里签不了!” “那,知县大人问起来,小的该怎么说啊?”那差役又委屈道。 王县丞一听,马上明白了这差役话里的意思,但他转念一想,这事确实还得自己去。 “行了行了,这俸禄没几两银子,天天还得被你们这些饭桶挤兑,没一天省心的……” 两人说话间,门外忽然有衙役跑进来,喊道:“二老爷二老爷,新的知县老爷进城了!” “不是说下午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王肖瑞急得跳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要出去迎接新任知县,一时手忙脚乱。但刚刚走出去几步,他又赶紧返回,把躺椅上的单子塞到了那个差役手里: “记得,明天早上,我和周老爷一起来的时候,再重新拿上来!” 说罢,王肖瑞王县丞又赶紧跑了出去。他可是听到传言了,新来的知县叫周睿,是军中某位元老的儿子,单单侍卫就派来了二十个呀!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战时体制 随着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政治,军事机器开始全力运转,数月以来的种种和睦随即被打破,湖南,广西各地因为“借粮”,杀了不下百人,更有上千人被流放贵州挖煤。 为了最快速度筹集军需, 在不能掠夺军户的情况下,孙可望只能再一次打起了“借粮”的注意,其实不仅仅是借大户的粮食,营庄内的普通百姓,家中有余粮的,也都已经被借完了。 这些粮食, 除了维系营庄运行,保证春耕的种子牲口粮以外,几乎都用来供养庞大的工匠群体, 保证军备的打造,用来保证军队的高强度训练,以及满足李定国大军的出征所需。 换言之,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官僚机构在湖南和广西经过几个月的过渡,准备妥当后,孙可望随即撕去了和善的面具,又一步步朝着“战时体制”的方向走去了。 毕竟,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奇迹,孙可望在云南花了五年时间才能打造出十几万强军,在湖南,广西,却只有一年的时间,除了高税收,吃大户,用“营庄-军户-农兵”的形式培养新的地方统治力量,别无它法。 既然不能向外索取,那就只能朝内压榨, 而孙可望虽然把税收到了五成,甚至六七成,但他同时也保证了体系的清廉和效率,让普通百姓不至于饿死,甚至只要平稳度过第一年,在这个体系腐化之前,都几乎不可能饿死。 至于乡绅地主阶层,以及他们土地上的佃户,孙可望一方面用科举拉拢,用政治权利换取经济支持,另一方面也在种子,耕牛,农具等方面和营庄一视同仁。 抢是要抢,但不能都抢,更不能竭泽而渔,分化,拉拢和打压必须一起用,否则就是把乡绅地主们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其中的分寸尺度,便是一个执政者的能力和智慧体现了。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调节的手段罢了,最重要的还是孙可望手中的军队, 还是军事上的胜利。只要战场上能赢,便是这些乡绅地主们再不满意,心中再有怨气,也只能忍着,朝着科举做官的方向寻找一线生机。 而这个过程中,王尚礼,白文选等人似乎又看到了原来的那个国主,无数道“斩立决”的命令从长沙飞向湖南,广西各地! “这一次借粮情况如何?”周睿新官上任,丝毫不敢懈怠,“现在大军已经开拔,朝廷催得紧,咱们可不能拖。” “堂尊放心,下官已经派人去借了,不会有问题的。”王肖瑞毕恭毕敬道。 “王县丞,你办事还是很得力的,现在到处都有人抗粮通敌,就剩宁乡是一片净土了!”周睿欣慰道:“本官也是第一次来宁乡,今后还得靠王县丞多多帮扶啊!” 王肖瑞憨厚一笑,连忙拱手拢袖道:“堂尊,你这是哪里话,这些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两人正是情深义厚,一派和睦之时,昨日那差役忽然间急匆匆跑来,大喊着自己该死,误了大事,王肖瑞早有准备,赶紧一通训斥,然后从那差役手中夺过那些单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周睿周知县: “堂尊,下官御下不严,处事不周,以至于出了这般纰漏,耽误了如此大事急事,还请堂尊多多担待。” 周睿拿起那些单子,一面翻看,一面瞥了几眼王县丞和那个差役,马上就明白了其中原委,笑道:“王县丞,我看这些单子也耽误不得。但本官毕竟刚刚上任,不了解情况,这样吧,从今日开始,后日之前的单子,王县丞签了。三日之后,其他的单子,本官亲自签。” “啊,堂尊,这......”王肖瑞原本看着周睿年轻,还想蒙混过关的,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老练,一时有些懵了。 “王县丞尽管放心,这三日你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把这门面给收拾好了。三日后,这宁乡县的大小事务自然是本官处理。”周睿微微笑道,“如今大战在即,摄政王一切从严,容不得任何纰漏,我等下官办事亦应当如此,本官也是为了王县丞着想啊!” 且说周睿出身官绅世家,这点官场的小把戏根本糊弄不了他。而他在传闻中又是某位大人的儿子,小小的王县丞更不敢得罪,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周睿虽然不知道传言,但他身后是十几万大西军,是孙可望赐予的知县权柄,自然不怕一个地头蛇。 他和其他会试通过的考生一样,在经历了摄政王孙可望亲自主持的“殿试”之后,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天下是谁在做主?便是那些在此之前扬言做官之后要弹劾孙可望的,也大都成了安分守己的忠臣。 而另一边,清廷可就不管有没有人饿死了。 为了筹集南方战场数十万大军所需的粮饷,顺治下诏,南北诸省每亩均在原有赋税基础上增赋五厘,并下令清查南直隶江南各州县之历年欠税。 一时间,被要求补交欠税的江南乡绅们纷纷开始了朱明一朝时的惯用把戏,又是敲锣打鼓,集体请愿,又是集聚文庙,哭闹喊冤,其中还有不少科举士子的参与,甚至还有一些高层汉官开始游走其中,试图斡旋。 原本,他们都以为事情会像以前那样,朝廷一看到惹了众怒,群情激愤,便会草草了事,顺便把征收欠税的官员给撤下。 可问题是,这是清廷,不是朱明王朝,没有各省党人把持朝野,在有满洲贵族亲自坐镇,又有驻防八旗的武力支持,同时所派钦差皆为酷吏,严刑峻法,层层加码,根本就是不给这些所谓的江南士绅们任何回旋的余地。 很多人还没看清楚,仅仅搜刮贫苦百姓,增加赋税,清廷已经不足以维持西南战事的巨大军费开支了,他们这些人的所谓政治影响力,在满洲贵族那里,根本不值一提。 钱谦益看着各地欠税缙绅们发来求他出面斡旋的信件,心中又忧又喜。这段时间他也了解到了清廷在江南的诸多“新政”,心中关于清廷即将覆灭的想法越发坚定。 至于这些请求他出山的信件,钱谦益自然不会答应,事情闹得越大,江南士绅们和清廷愈发离心离德,钱谦益越高兴。 清廷当初能够迅速夺取天下,靠的便是笼络士绅阶级,获取了这些地方力量源源不断的支持,而如今,清廷却开始过河拆桥了,这无疑是自毁根基。 钱谦益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大快,他甚至认为只要清廷再败几仗,失去了军事优势,那江南必然群起响应,大明中兴在即! 为了战场上的最终胜利,孙可望和顺治都不遗余力地榨取着民间的财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潮州 一艘大型商船正缓缓靠岸,船头甲板上站着几个船员打扮的人,为首的壮汉顶着一张有些凶悍的国字脸,正冷冷地打量着岸上的农田和不远处的寨子。 这个港口规模颇大,处于水陆要冲,周围大大小小各式商船云集,还有不少渔船由此出海打渔。而港口之上, 既有清军官兵设卡检查,抽取商税,也有大名鼎鼎的鸥汀寨寨民在此收取过路费。 “掌柜的,这里就是澄海县了,那边那个寨子,便是鸥汀寨,仗着人多势众,过路费收得比官兵还要狠。”一个军情司的侦察员汇报道。 鸥汀寨是这个时期广东地区结寨自保的一个代表, 一个这样的大寨往往庇护着周围同宗同族的数万百姓免受兵灾人祸,既不受命于清军,也不受命于明军,仗着地势险要,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自由王国。 当然,这样的自由王国也是很脆弱的,在明清鼎革,硝烟四起之际还能有生存空间,一旦大局已定,或者被某支较为强大的武装力量盯上,寨破人亡往往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鸥汀寨因为地处要冲,水路可通潮州,陆路趋揭阳,向来都是海防重地。 在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第一次东征广东,郝尚久举兵起事,郑成功趁机派偏师来征粮饷的时候, 鸥汀寨因为拒不向郑军屈服, 双方爆发了战争。 而后,在交战中,郑成功被打伤左脚,双方结下大仇。数年后,趁鸥汀寨寨主陈君谔身死之机,郑成功派部将甘辉率重兵攻寨,并在寨破后实行了屠寨,男女老幼死伤六万有余。 陈少川听罢没有说话,微微点头之后又继续盯着港口和寨子看。他之前一直在廉州府龙门岛一带活动,和北部湾乃至整个广东沿海的海盗走私团伙都有联系,对于欧汀寨这种寨子也稍有了解。 在归入张名振麾下不久,他就被全权负责军情侦察的王自奇相中,选进了军情司,专门负责沿海一带的军情刺探。广东福建两地的清军和福建郑成功成了他最主要的两个目标。 刚刚经过南澳岛的时候,他便观察到了岛上防务空虚,结合手下从福建发回的情报,驻防的郑军很有可能都已经被调回金厦,防备金砺大军了。 换言之,郑成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没有余力再干扰潮州府了。 历史现如今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金砺一部清军现在还在筹备攻打海澄, 剿灭郑成功之战事。又因为如今赣州被部署在郴州的马进忠一部威胁,清廷改变了原本南赣副将刘伯禄接任潮州总兵, 调郝尚久为广东水师副将,剥夺其兵权的计划,而是打算将线国安麾下的马雄一部调到潮州。 到时若是郝尚久真的举兵,以马雄本部的实力,直接联合惠州,潮州北的两部清军,足以消灭郝尚久所部的这两三千兵马。 郝尚久数次投清都并非心甘情愿,要不是跟着上司,要不就是被清军和郑军同时围攻,只能选择更有利于自己的一方。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郑成功对潮州府的百姓来说,和清军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狠,对郝尚久来说更不是一个好选择! 而屡次反正,又屡次投降,清廷其实对他的反复无常早有戒心,郝尚久心里也清楚,所以一直在主动寻找再次反正的机会。 陈少川此次亲自前来,便是要看看郝尚久投诚的诚意以及潮州府当前局势的,张名振可不知道历史,他对于反复无常的郝尚久并不信任,更不可能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直接率主力登陆潮州。 “一会你们两个分别带几个人从这里上岸,跟着商队去揭阳,普宁侦察情况,然后直接回琼州府和张将军汇报。”陈少川对身后站着的两个手下吩咐道。 “掌柜的,你不跟我们回去?”陈少川身后的那两个手下面面相觑,看起来有些惊讶。 “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该问的不要问那么多,训练的时候是不是罚的少了,不长记性?”陈少川板着脸,低声呵斥道。“遇到突发情况要怎么做训练的时候都已经教过了,我在这里就不罗嗦了。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把潮州的情报送回去。” “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时,商船已经抵近码头,在船员的操作下,船身微微一震,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陈少川手下的这些人都是水师或者海盗出身,并没有人晕船,两个手下带着四个人快速通过晃晃荡荡的木板上岸,跟在商队后面,在码头交了税费,又被**勒索了几钱银子后,很快就被放行了。 陈少川带着剩下的三个人乘着商船继续逆流而上,他现在跟着一支专门从事海上走私贸易的商队,要去潮州府收货,身份上并没有问题。一番伪装之后,商船上的这些船员也没有人认识他,只以为他是南洋来的海盗头子,不用担心中途暴露的问题。 商船很快驶到潮州城外的码头,陈少川跟在商队的后面,一路观察,发现城门城墙之上的守军比之前传回的军情要多得多,检查也颇为严格,看起来郝尚久真的是有所准备了。 跟着商队走到码头边上的一间木板房,几个家丁在那里守着,里面的军官听到声音马上就出来了,应该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军官一看领头的是熟面孔,也不说废话,笑着将这几个人带进了城里。这支商队能获得前往潮州城贸易的机会,自然是因为和驻守在这里的将领们有关系。 不然,没有这些将领们参与走私,以明清两朝的水师力量,便是海盗都不安全,别说是鸥汀寨了,恐怕江口都没出去,便已经在江中被抢劫一空了。 虽然清廷一直都想封锁海岸,打击沿海的抗清义军,但是以当前广东的乱局,这根本就是一纸空谈,各地该走私,该贸易,该抢劫还是一如既往的走私,贸易,抢劫。 进了城后,商队的领头和那个军官一起走进了城门附近的一个仓库,陈少川和手下的人,以及另外十来个搬运工呆在仓库外面,一个个直接坐在了地上,等里面的人商量好价钱和货物。 那几个家丁和跟上来的领头跟班很熟,几人在外面等着,很快就闲聊了起来。陈少川在一边偷听,根据掌握的情报,很快就了解到一些最新的情报。 清廷已经下了调令,马上又会有一支军队过来增援潮州,说是共同防范郑军,但郝尚久并不信,并已经开始调兵收集粮草,这些家丁们都很担心一打起来自己到时候退路都没有,纷纷向那个领头跟班打探广西那边明军的情况,甚至还有人问了上船的价格。 “那可不得了啊,我过琼州府的时候,就一个口岸,至少停了两百条船,还有几十艘那种比我们商船大好几倍的福船,我看要是他们来打潮州,你们绝对守不住!”那领头跟班添油加醋道:“而且现在岛上得有几万大军,往上一看,乌压压一片啊,那喊声,靠岸的船都被震动了!” 那几个家丁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嘘了一口气后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似乎因为近来的局势动荡,他们对于潮州的去向也很是困惑。 陈少川听了一会,发现他们的谈话内容越来越离谱,张名振现在麾下精简后不过一万战兵,几百条船,被那领班吹嘘成了几千条,似乎张名振实力越强,潮州越危在旦夕,他越有面子一样。 很快,仓库里的人便已经谈好了,那将领和领头的满脸笑容地走出来,领头的挥手示意,陈少川和那些搬运工便一起进了仓库,准备搬卸货物。 陈少川比和郝尚久约好的时间早来了一天,便是要亲自观察潮州城内的情况,看看郝尚久有无备战的准备,那个领头的也早就得了他们首领的命令,一会便会带他和几个手下进城安顿。 军情司成立的时间还太短了,还没来得及在清军控制的潮州城内布置据点,只能是陈少川利用以往的人脉和金钱来安排此次行动。 送走那个将领之后,那领头随即支使跟班去监工,自己则带着陈少川等人进城,他身上有刚刚那个将领给的腰牌,在货物处理完之前,可以随意进出城池,一路上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很是嚣张,这让陈少川等人看起来更像是他的跟班了。 陈少川路上看到了很多民夫在搬运守城物资,不时就能看到一队士兵走过,城内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气氛明显不对。 那个领头把陈少川等人带进了城内的一个杂货铺,这是他们海盗在潮州城里的据点,专门用来收集各路消息的。 “大哥,你们暂时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直接和这儿的掌柜说就行,你是我们首领的贵客,可别和我们客气。”那领班的一进门,态度立刻变得恭敬了起来,陈少川的身份他并不知道,只以为那是他首领的贵客,一点不敢怠慢。 陈少川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你去做你的事吧,我们走了四个人,别被发现了!” “大哥放心,发现了也没事,大家做这行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是正常的,不会有人怀疑。”那领班笑哈哈道。 陈少川将人打发走后,随即让手下的人轮流值哨,轮流休息,打算晚上再行动,他已经察觉到了城内的异象。 这个时候,潮州的局势已有一触即发之势。郝尚久已经开始了反清的准备工作。满清分巡岭东道陆振芬甚至密报:“近尚久深沟高垒,调集四面土官,勾引郑寇入潮阳、揭阳二县。”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暴乱 潮州府地处粤赣闽三省交界,负山阻海,北部是高山盆岭,盗匪众多,韩江自北向南贯穿全府,中南部水系发达,土地肥沃, 人口稠密。沿海又有诸多良港,南澳岛还是东南沿海通商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商贸十分发达。 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当地山贼海盗众多,加上宗族文化盛行,各地都筑有高墙大寨自保,地方治理难度相当大,官府往往形同虚设。 在明清鼎革,广东一片混乱之际,潮洲地区亦是叛乱四起,百姓饱受兵灾人祸,而一直被粮食问题困扰的郑成功则将其视为重要粮饷地,极尽索取,但又不能承担起保护地方之责,使得潮郑关系十分紧张。 陈少川坐在楼顶上,放眼望去,潮州城内楼宇众多,一些富商将官的府邸相当显眼。而城内街道上,路上巡逻的士兵非常多,皆是金钱鼠尾,不时就有商贩被盘问勒索。 而且,时间越临近夜晚,带着兵器四处巡逻,匆匆上城的士兵就越多,街道上的那些商贩很快就被驱散, 酒楼客栈也全都闭门关窗,许多白日里看不到的民夫纷纷出动,前往城外挖沟筑垒。 现在潮州府只有南部诸县被郝尚久控制,清军总兵吴六奇驻兵于大埔、镇平、程乡一带,从北面威胁着潮州,东西两面又都是忠于清廷的绿营,使得郝尚久在李定国于粤西发起攻势之前,并不敢公然反正。 陈少川一面观察城内的情况,一面在脑中回想之前收到的情报,判断自己和郝尚久当前的处境。 他现在算得上是军情司的二把手,整个东南沿海的情报都会经过他的手,然后一路发回长沙,径直送到孙可望面前,一路发给李定国和张名振两个互不隶属的主将。 潮州乃是广东战役的关键,更是孙可望扶持张名振一系在东南制约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关键。如果到时张名振和郝尚久的联军不能击败潮州,惠州的清军,轻则孙可望的制衡之策不成,重则影响整个广东战局——仅凭李定国所部兵马,很难在清军主力来援之前攻破广州。 抗清好不容易发展到了今天的大好局面,陈少川终于又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心中十分忐忑, 生怕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 损害到了大军的进攻。其实联络郝尚久的行动并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但他终究还是亲自来了。 很快,夜幕落下,陈少川安排手下轮流值夜,密切关注城内郝尚久所部的动向之后,便暂时先去休息了。他已经盯了两个多时辰,并没有发觉太多异常,潮州城外松内紧,戒备森严,基本上确定了郝尚久的反正之心。 不过,到了后半夜,躺在床上的陈少川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他的手下很快便进屋叫醒了其他几人,杂货铺内的掌柜和伙计则不以为意,继续呼呼大睡。 陈少川刚刚走出房间,便听到了院子外面传来的密集脚步声,仰头一看,西北方向还有火光,他赶紧叫手下搬来梯子,再度爬上楼顶,一看才知道是城中有人打了起来,还点燃了一处民宅,街道中无数举着火把四处奔走的士兵。 不过,由于离得太远,也听不到什么声音,这场暴乱的具体原因是什么,陈少川并不清楚,他了解到的情报非常有限,但半夜三更城内出了乱子,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陈少川虽说出身书香世家,但几年的抗清生活已经使得他对于危险十分敏感,特别是潮州城当前外松内紧,自己有势单力薄的情况下。 火把越来越多,且慢慢朝着陈少川所在的位置移动,喊杀声也越来越大,看起来城内的其他军队已经反应,正赶了过来。 一个手下看着底下清晰可见的火把,月色下兵器挥舞时发出的亮光,面色焦急:“掌柜,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找机会撤?” 陈少川摇了摇头:“这点人闹不出什么动静来,估计很快就会被扑灭了。” 说罢,陈少川又待在屋顶看了一会儿,吩咐手下继续观察之后,便滑着梯子下到了院子里。 果然,这场动乱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平息了,然后很快就有人沿街大喊,城内闯进了一伙假扮成商队的毛贼,已经被大军剿灭。 这个时候,杂货铺的掌柜也醒了过来,陈少川毕竟是他们首领的贵客,他也不敢太怠慢,随即便假意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谁知陈少川丝毫不客气,让他立即去打探消息。 这个掌柜在潮州城扎根数年,多少有些人脉,在这种紧急时候,只要银钱到位,甚至能连夜出城,打听点消息自然难不倒他。 很快,一阵敲门声响起,掌柜去而复返,闪身进来,脸色有些难看:“这次估计是出大事了,听说是有一队士兵,三四十个人,想要接着值夜的机会逃出城,然后被告发了,现在已经被郝将军的儿子带兵剿灭了。” 陈少川听罢,心中顿时大喜,如此一来,更加说明郝尚久筹谋已久,对本部兵马的控制力也相当之强,至少在四面皆敌的情况下,潮州城是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的:“还有其他的消息吗?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潮州城恐怕不能久留了,我早先便听到一些消息,说是郝尚久不服鞑子的调遣,正在密谋反正抗清,现在看来应该都是真的。这四面八方都是清兵,郝尚久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啊,到时要是城破了,说不定又得屠城,潮州不能继续待了!” 那掌柜说罢,原本还想邀请陈少川一起走,被拒绝之后,朝着陈少川拱了拱手,便立即招呼伙计收拾东西,似乎真的是要逃命去了。 陈少川原本还想问多点事情的,见状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他随即召集手下,眼中闪着寒光。潮州府的情况太过复杂,城内的冲突已然爆发,虽然郝尚久能够镇住底下的兵丁,但若是没有明军高层前来坐镇,附近州县的乡绅官员断然不会配合的,甚至还难免会出什么意外。 而且,按照大军行进的计划,李定国五日后便会开始从廉州出兵,一举拿下高雷两州,张名振也会在同一日抵达澄海,两军会合,陈少川必须在此之前协助郝尚久把潮州府南部几个州县整顿好,为大军作战提供支援。 “现在开始,都不要睡觉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天亮之后跟我直接去见郝尚久!”陈少川朝着身侧的手下命令道。 此时,潮州府府衙内,郝尚久,其儿子郝尧,亲信李信,王立功等人聚于一堂。 “爹,那几十个叛徒已经被我杀光了,城内百姓我也已经派人前去安抚!”郝尧拱手道。 郝尚久板着脸,并没有立即说话,占据着潮州府这个山海相隔的产粮地,他虽然不用忧心养军的问题,但也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李信见状,随即出言道:“将军,现在清廷势弱,陆振芬、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在我们的控制下,张名振大军又承诺前来助战,此次举事绝对马到成功。” 这个时候,清巡道陆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已经被郝尚久派兵控制,他要反正,这些人对清廷可是忠心得很。 毕竟,明清之间孰强孰弱,他们看得清楚,李定国屯兵广西的消息虽然已经传来,但他们并不认为尚可喜和耿继茂守不住广州,更不要说仅凭郝尚久可以抵挡得住来援的八旗兵了。 “黄应杰和吴六奇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郝尚久终于开口,他其实并不担心那些文官不配合,能牵制住他的是北面和西面的这两支清兵,以及正朝着潮州行进的马雄一部,至于福建的清兵则有郑成功拖延。“还有,马雄现在到哪里了?” “黄应杰和吴六奇似乎是接到了鞑子的命令,现在防守十分森严,恐怕是在等马雄带兵过来。而马雄从茂名出发的,现在估计已经过佛山了!”郝尧继续说道:“爹,李定国的援军什么时候到,郑成功和咱们有仇,是绝对靠不住的。” 郝尚久眉头紧皱,眯了眯眼,又问道:“明军的使者是明后两天就到吗?” 他现在急需明军派遣使者前来给他站台,稳住军心民心,即使最终没有援兵。不然,像今晚这种几十人几十人的逃兵还会继续,几天之后恐怕军心就乱完了。要是这样,别说是野战了,就是守城也守不住。 “对,将军,明军的使者明后天就到。”部将王立功抱拳道。 听到确定的回复,郝尚久终于松了一口气,眉头缓缓舒展,随即下令道:“尧儿,从今天开始,你亲自带兵把守城墙,等明日明军使者一到,就立即全城戒严,没有我的指令,绝不能让一人再进出。违令者杀无赦。” “是,爹!”郝尧随即抱拳应道。 郝尚久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李信:“李信,你立即组织人手,起事时候,立马接管各州县,一旦局势不利,就马上将所有物资都运进潮州城。” 郝尚久虽然听说了张名振收复琼州府,廉州府的消息,但对于他的实力并不是非常相信,舟山老家都被清军占了,恐怕拿不出什么力量来和清军野战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固守待援的准备。 不过,郝尚久没想到的是:张名振已经统合了广东沿海的所有明军,更是在澳门雇来了七百多名雇佣兵,而陈少川此时也已经在城内,明军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多得多。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火种 潮州府多方角逐,李定国临时改变作战计划,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沿肇庆-高明-新会一线严阵以待,广东战事一触即发,而远在长沙城的孙可望则一心扑在了钱粮内政上。 “借粮”导致的信任危机依旧在延续, 乡绅地主们终于发现这个前段时间还爱才和善的摄政王原来是个狠人,但是面对遍地都是的营庄和军户,以及修水利的新兵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随着水利修缮结束,新兵们撤回兵营,各个武器工坊的新装备也开始了第二轮交付,被淘汰下来的旧装备随即分配到了营庄中的军户手中, 在管庄的组织和伤残退役老兵的训练下, 军户家中的青壮年男子被编成了一队队农兵。 这样的营庄多达数百个,遍布湖南和广西的平原地区,与大部分乡绅地主家的田地接壤,时刻威慑着任何抵抗力量。 在这个特殊时候,孙可望必须采取一切措施保证政权的稳定,并且不能以牺牲军事上的扩张为代价,清廷并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所以,尽管这种种战时体制的措施很容易尾大不掉,最终吞噬整个政权,孙可望也必须推行,他也只有这个选择。 当然,孙可望也不是只会来硬的,湖南广西地区的土司力量他就不会主动去碰,愿意抗清,编入军队的他给钱给粮给官职,不愿意的只要不劫掠平民, 双方就友好相处。 但总有一些不识相不听话的,孙可望也不介意用他们来检验新兵的战力,优化训练方案。 与此同时, 为了分化乡绅阶级,减少对方的抵抗情绪,孙可望开始频频前往书院,不时提拔几个颇有见识的书生,以示恩典。 不过,最让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些新式学堂! 宋应星有了修缮岳麓书院和圜丘的功绩后,在孙可望的支持下,开始发挥他的才能,主管新设立的“科学院”,主持澳门传教士与工匠们通力合作,又搜罗了许多西学家们之前编撰的书籍手册,开始为系统培养各式工匠,农业手工业人才编写教材,培训老师,做各种准备。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一心引进传教士和澳门工匠,购买外文书籍的原因了。造枪造炮国内的工匠技术并不差多少,但是理论知识,却是差了一大截的。 虽然现在所谓的“科学院”不过区区几十个人,孙可望也没想过要靠他们创造出跨时代的武器来赢得战争, 科技发展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的事情,从发明到军事上的大规模运用更是绵绵无期。 但孙可望相信,随着前线节节胜利,越来越多的资源可以投入,只要制度合理,激励到位,在新式学堂,新式科举的推行下,这个国家有那么多资源,那么多聪明人,必然可以突破科学的桎梏。 他要的不止是打赢这场关乎民族命运的战争,更要真正的改变,要把“火种”点燃,而非人亡政熄! “宋老,您别站着,快坐下!”工坊的公事房内,孙可望扶着宋应星坐到了椅子上。 一个六十六岁高龄的老者,本来就没几年可活了,却冒着生命危险,跑来为抗清尽最后一份力,孙可望对于这样的人,心中除了敬佩还是敬佩,自然格外尊重。 “王爷,你之前要求工坊试验的四磅炮,六磅炮,以及八磅炮出结果了。”宋应星也是在葡萄牙工匠口中学来的这些称呼,他并不负责具体的事情,只是因为同时身兼长沙武器局局长的官职,统筹全局。 “工匠们交给炮兵试验后发现四磅炮在近战中最为实用,重量较轻,射速很快,造价又合适,可以和虎蹲炮一起配合使用。” 孙可望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毕竟这炮在欧洲陆战中已经广泛使用,是步兵在野战中克敌的利器。但是看到宋老爷子那么开心来向他报喜,他也跟着大笑起来。 “宋老,孤就说这些红毛夷人是有用的吧!” 宋应星近来得到重用,又是他最擅长的领域,每日都干劲十足,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开怀笑道:“这些红夷确实博学,很多没听过的枪炮,他们都懂。老臣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红夷炮原本是装在船上的,最重的可以达到六千多斤,真名叫加农炮,还分什么大蛇铳,半蛇铳,鹰隼铳...... 虽说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说出来之后咱们的工匠也能造,但要是没有他们这么一说,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造得出来。” 宋应星越说越兴奋,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来汇报新式武器研究成果的了:“不过,那些红夷的书确实有很多都是好东西,很多都是咱们这没有的,老臣近来看了他们的译本,很多东西都是闻所未闻,着实是大开眼界了.......” 孙可望保持微笑,听宋应星说完之后,又和他讨论了几句如何把这些技术教给更多年轻工匠学员,发扬光大的事情,然后才问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宋老,火枪工坊的那几个工匠现在做出燧发枪了吗?” “呃......做是做出样品来了,可改进了五次,还是没有达到王爷的要求,击发率也很低,只有五六成,枪的零件太多了,造价要到九两多十两银子,生产也是个大问题。 而且,就算工坊全力生产,恐怕也不能满足王爷的要求。若是这样,其他火器就没有余力生产了。” 孙可望听罢,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对枪械火炮只有耳闻,并无研究。原本想要工坊生产燧发枪,再配上刺刀,这样火枪兵在战场上的利用率就能成倍提高了,但没想到快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能成功。 不过想想可能是自己太急了,他也记不清欧洲那边的情况了,只记得燧发枪这个时期虽然已经有了雏形,但距离大规模军事装备似乎还差得很远。 而且,现在的炼钢技术如果要生产出适合套刺刀的枪管,产能就跟不上,大西军现在近二十万将士,又不是只用生产火枪,所以生产出配上刺刀的燧发枪装备军队暂时还不现实。 说到底,孙可望现在又缺钱又缺人,只能选择最实用,性价比最好的那种武器大量生产,而成熟的火绳枪和长枪兵的组合,无疑还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样,宋老,你现在是科学院的院长,科学院到今天也已经办了快一个月了,你组织一些学员来专门研究燧发枪和刺刀,制定好奖励规则,经费不够找刘体纯要。 造枪造炮孤是行外人,但是钱粮备料,需要科学院需要,孤一样也不会少,你们造出来之后送到工坊的试验场试验,合格了就送到军队试用,达到条件再大批量生产。 另外,学院的其他研究也一样,要建立和工坊一样的分级奖励和月饷制度,鼓励学员创新工具,武器,以及其他任何的实用技术。” 孙可望设立科学院,并不单只是为军事服务的,其它的技术能发展的则发展。超越时代的他不敢想,但改良一些工具,或者是花一两年做个同时代的燧发枪,应该是没问题的。 “等收复了广东,咱们再在广州或者佛山成立一个武器局,在那里招募更多的工匠,到时候把一些比较有潜质的工匠再招入科学院来,将科学院进一步壮大。” “王爷,之前你说要把一部分工匠迁移到常德,在那里布置一个火新的武器局,可是有了计划?”宋应星听到孙可望说起武器局,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他是接手王应龙工作的,有些事情的进度并不是十分清楚。 长沙距离前线是在太近,把整个政权的所有工匠精华汇聚一处也并不是一个周全之举,万一哪天出了意外,就真的是被一锅端了。所以孙可望打算等腾出手之后,在靠近洞庭湖和沅江的常德再建一个武器局,既有利于材料成品的运输,到时候攻下武昌也能迅速迁移过去。 “这个还要等等,等这些老工匠带出了第一批徒弟,工匠的数量充足之后,再开始迁移。现在王尚书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在常德建造工坊了,但目前是春耕时节,人手不够,进展还很慢。”孙可望解释道。 现在宋应星专门负责武器生产,技术发展,王应龙则是负责其它的工程建筑,两位老者扛起了这个抗清政权的工部重担。 “是,老臣明白了!”宋应星拱手拢袖道。 “宋老,武器局就得靠你多操心了,只要我大军在前线能打赢,鞑子亡不了我们的国,咱们就能有越来越多的钱粮投到科学院,到时给宋老送来一万个学生!”孙可望笑道。 他知道宋应星最关心,最在乎什么,自然投其所好说话,听得宋应星又笑容满面。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利益共同体 孙可望视察完岳麓书院和长沙武器局后,又前往湘阴,卢名臣的水师总部已经迁移到了这里,直接在长沙府的管辖之内。 孙可望现在相当重视水师建设,将大量钱粮投入其中,开始大量建造楼船,运兵船, 运粮船等各式内河船只,卢名臣和所部水师在军中的地位也随之提高。 他要趁着洪承畴还没站稳脚跟,北方抽调来的绿营精锐,八旗兵还没习惯南方气候的时候,水陆并进,攻取武昌, 南昌等地, 和李定国南北夹击江西,直接威胁江南。否则,南方战局就很难展开了。 毕竟,地形对清军进攻孙可望是巨大的障碍,使得孙可望可以休养生息,对孙可望进攻清军,也同样是巨大的障碍。谁获得了长江水系的控制权,谁就获得了进攻的主动权。 除了长沙城内的诸多工坊和学堂之外,沿着湘江主干及各支流,湖南地区原本的手工业在农业的迅速恢复和朝廷的扶持下,也开始恢复和发展,但仍旧以供给前线的各类军需为主。 而且,除了武器工坊以外,粮食烟酒,棉花布匹,铜铁煤等暴利或者关键的原料部门,都掌握在了官府手中,和官府关系密切的商人, 则在其中的诸多环节扮演着承包者的角色。 这是必要又不得已的妥协,一方面是大西军将大量民政骨干投入了营庄和工坊, 其余地方的基层控制力严重不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拢这些懂得门路的人,避免与之站到对立面。 毕竟,粮食是一切的基础,没有足够的粮食,所有的一切都得停摆,烟酒布匹等其他消费品不过是孙可望把发给军户士兵的钱粮收回来的手段。在剥削这一块,孙可望这个曾经的职业经理人,可是专业的。 而王尚礼所辖的督察司,为了保证官营工坊的效率,打击腐败,在湘江沿岸四处出击,持续保持着高压态势。 当然了,除了打击腐败,督察司和军法队一样,本质上都是为了维护孙可望的统治,增强他对民政和军队的控制力。 与此同时,湖南, 广西两地的招兵规模进一步扩大,新的兵源开始源源不断补充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三部,各省的地区守兵也开始招募,使得地区的春耕压力和军需压力同时加大,人力匮乏的情况愈发严峻。 湖南和广西两地经过多年战乱,人口都已经不足两百万,以三四百万的人口,供给总数超过十万的青壮年新兵,还得供养近二十万大军,若非战时体制,极尽压榨,根本不可能实现,孙可望面临的经济压力可见一斑。 特别是,现在李定国和张名振六七万大军正准备东征广东,从湖南,广西两地押运军需粮草到前线,又需要数万民夫,若非有湘江,西江水道,东征广东的战事最起码还得推迟一年。 不过,若是能快速收复广东,孙可望所面临的人力和财政压力都将大大减少,对乡绅地主阶层的勒索也能减轻,缓解双方的紧张关系。 随着大军纷纷部署到了四川,湖南,广西前线,云贵这两个几乎被榨干的地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孙可望也得以将部分民力用于烟草,开矿等领域,供给前线军工作坊,回收钱粮,弥补湖南,广西人力不足的困境。 陆长川坐在校场边的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卷烟,正在心痛。他发现最近卷烟和酒水的价格又涨了,虽然他参加了军官学堂之后,月响也涨了,但还是觉得太贵,心里暗暗发誓今后要减少抽烟的频率。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家属搬到长沙的同时,他在这里又纳了一房小妾,家中的开支顿时多了不少。 新兵修缮水利的任务结束后,“军官学堂”的学习也随之结束,陆长川凭借着出色的表达和耀眼的战斗履历,在《军官培训指南》和《战兵训练手册》两书中贡献颇大,要不是他老不会写字,得靠书生帮着纪录,获得奖励还会更多。 这两本书皆是大西军几十个各级将领军官经过了几十天的讨论磨合得出来的试行本,将会根据新兵,新军官的训练实际进一步调整优化,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朝着标准化,专业化,流水线的方向进步。 抽完烟,军号声响起,陆长川开始监督麾下士兵的训练,他们上午是全军练习阵型,下午则是个人武艺,或者体能训练,到了晚上,不时还会有突袭演练,以训练军队的战时反应力。 在粮饷充足,又有肉食供应的前提下,大西军现在已经由原本的“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练”演变成了“一天一小操,三天一大练”,孙可望要在今年冬季结束前完成大军的整训和军事动员,并在春夏季节,北军最疲弱的时候发起进攻,这样的训练频次是必须的。 不过,现在大军的新武器还在交付的过程中,绝大部分军队并没能按照最终的成军编制训练武器的使用,火枪的全军缺额仍旧在万支以上,按照现在长沙武器局的生产能力,得到年底才能基本完成装备。 火枪兵们往往只能两三个人共用一支火绳枪训练,在没有火绳枪的时候,则是训练刀盾长枪,以及其他冷兵器的使用。 不过,营属火炮倒是陆陆续续开始配备到每一个战兵营中,四磅炮,虎蹲炮成了各战兵营,骑兵营附属的主要火炮类型。 但是火炮的训练主要在操作步骤,实弹演练少之又少,这实在是太烧钱了,不是孙可望这个阶段可以负担得起的。 唐二升回过一次家之后,训练更加卖命了。他后来很快就想通了,家人现在的生活,不用挨饿的生活,受人尊敬的生活,其实就是因为他是战兵。 现在营庄里面军户可都是高人一等,非军户的想要把女儿嫁进去,而军户的女儿往往只嫁给军户的男子,根本看不起非军户的其他人,这些军户正逐渐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 唐二升前几天还收到了大哥请人代写的信,唐大升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一味抱怨的人了。 在信中,唐大升说他自己加入了农兵,并让他在兵营中好好训练,争取今后退役了像营庄里的那个老兵一样,管上百个农兵,取三四个媳妇,生一堆儿子,那才威风,但也一定要保住性命,保护好脸,以免到时找媳妇被嫌弃。 不过,唐二卖命训练也不止是为了维护家人,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当兵是为了杀鞑子的初心,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为大明,为皇上杀鞑子了。皇上都没见过人影,钱粮都是摄政王发的,吃摄政王的,喝摄政王的,自然是要为摄政王的江山杀鞑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军法队可都在看着呢! 唐二升可听说了,殿前军的军法队那些人,没几个是殿前军的老人,都是大顺军,琼州府,广西那边的,一个个都不讲人情,发起人来都是往死里罚。上次他和几个兄弟去伙房偷吃夜宵被发现了,结果大半夜被罚绕着偌大校场跑了十圈,跑完之后又加了十五圈。 军法队的部署自然是孙可望的意思,也是王尚礼的安排,郝摇旗,贺珍这些人,和刘体纯一样,并不是李来亨的嫡系,辈分又高,留在军中带兵,管那几百上千人马很不得劲,干脆直接参与军法队了。 . 在孙可望竭尽全力,大力扩军的时候,清廷也开始了包衣抬旗,扩充汉八旗的计划。 塔塔克最终还是回到了北京,湖南战败,没有能抢到足够的财物,为了给儿子看病,他只能将家中两个强壮的包衣卖给随军包衣全部战死的邻居。 不过,由于李忠诚被牛录额真选中,抬了旗,塔塔克也获得了一笔额外收入。 而有了抬旗的希望之后,类似于李忠诚这类介于农奴包衣和满人之间的包衣管理者积极性大增,便是农奴包衣们也纷纷积极表现,争取晋升为新的管理者,压迫其它农奴。 换言之,即是压迫者又是被压迫者的包衣管理者,虽然也是奴隶,但和他们的满人主子却形成了一种畸形的共生关系,特殊的利益共同体。 这个时候,岳乐已经率领两万驻京八旗以及四万随军包衣,共六万大军开往江西,屯齐在湖北,江西还留有近万八旗,加上江南调来的驻防数千八旗兵正赶往广东,西南诸省的一线八旗兵总数维持在三万以上。 清军在湖南战场上遭受了大西军的火枪打击之后,对火枪的重视程度再次提升,回京的许多将领士兵开始分析和总结大西军的火器使用模式,寻找破解之道。 清廷这个时候在军事科技上还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模仿者,学习能力十分强大。 而抬旗进入汉八旗的第一批随军包衣近万人全都被编成了火枪兵,和原本的汉八旗战兵一样,准备做为对抗大西军主姚力量。 清廷也有欧洲传教士的帮助,统治区内的人力物力,火器工坊的总体生产能力都胜于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扩兵的经济压力并不没有那么大。 不过,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尽管在汤若望等传教士的协助下,清廷的模仿和学习速度非常快,却不得根本,他们发现了大西军的火炮火枪射程更远,却没能发现根本在于火药,更别说是研究火药的正确配方了。 至于燧发枪,刺刀,以及除了红衣大炮以外的其他火器,更是只能等到汤若望联系到精通于此的传教士或者大西军里出了叛徒。 当然,目前为止,双方的武器技术并无代差,胜负取决的终究还是士兵训练,火器数量和后勤供应的综合影响!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静默战争 陈少川现身之后,潮州城内的局势迅速得到了稳定,倒不是他有多出名,而是明军在湖南广西的胜利,再加上郝尚久的个人威望,给了这些士兵们足够的信心。 而随着张名振率领数百支战船由琼州启航,遮天蔽日而来, 窦名望屯兵廉州,佯装主力,声势浩大,郝尚久认为时机已到,立即起而响应,公开反清, 受封新泰侯,“勒令全城割辫裹网”。 同时,清巡道陆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被郝尚久派兵拘捕,半数斩杀。李信被任命为潮州知府,各县并没有原本历史上那般因为担心清军报复,各级官员携印逃跑,或是负隅顽抗。 郝尚久经营潮州府已有数年,渡过了数次危机,如今又有明军使者坐镇,大部分官员都基本接受了郝尚久委任,便是那些结寨自保的乡民也纷纷观望,不敢趁机劫掠。 毕竟,现如今谁都听说了:明军数万大军即将登陆潮州,西面还有李定国的十万大军。他们担心清军报复,也担心明军报复,只能被迫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个时候,虽然马雄已经率部抵达了惠州府,却是停在了龙川县龙川江以西,黄应杰则是受命固守惠州城, 严防明军趁虚而入。 这个时候,处境最艰难的便是潮州府北部山区的吴六奇了, 他也听说了明军将来支援郝尚久的消息,正在犹豫该不该跑到惠州避难,还是趁机偷袭,争个好位置。 而张名振并没有任何分兵进攻惠州的意思,他知道马雄已经率部进入了惠州,并不敢与这支传闻中的绿营劲旅直接野战,选择了率主力直接登陆潮州,打算和郝尚久合军击败吴六奇,消除后患再图惠州。 在陈少川进入潮州府府衙,亮明身份的第三天,张名振率一万余战兵登陆潮州府,于城外连营十里,声势浩大。 不过,张郝两军会师之后,两位主将都没有着急进攻吴六奇,而是商量好了比原定计划推迟两日北攻吴六奇,等待李定国大军在西面率先发动进攻的消息传遍惠州, 潮州,动摇粤东清军的军心。 张名振虽然和李定国一样尊奉永历, 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量,本部兵马虽然已经在陆地上训练了数月,但野战能力还没经过检验,他并无信心,更不敢冒险。 当然,张名振最终还是会全力进攻,力求突破惠州,威胁广州的,这是他的军事任务,但这并不影响他要借助李定国的威名,激励士气。 好巧不巧,马雄,黄应杰,吴六奇见张名振和郝尚久不动如山,喜出望外,于是他们也不动如山,双方就这样保持静默,相互提防! 但更巧的是,李定国也是那么想的,他也想张名振可以帮他吸引清军注意力,以便于自己的突然袭击可以发挥最佳效果,他也估算着路程,传令窦名望比原计划推迟两日再发起进攻。 于是乎,广东东面集中于肇庆的满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广西提督线国安诸部和西面集中于惠州,潮州北的清军虽然都已然面临强敌,当都有点不明所以——明军在等什么? 而在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的镇压下,除了廉州,高州,雷州地区的绿营兵有异心,粤西基本上效忠于清廷,抵抗的意志相当强烈。 毕竟,这三人都不省油的灯,手腕和能力都不赖,数万军队被他们牢牢掌握在了手里,城中的百姓更是被裹挟着守城。 “李定国难道不想打了?”耿继茂看着前线寄回来的塘报,一脸不解。“明军都已经在陆川-永安一线屯兵好几日了,人马得有五六万,火炮也有几十墫,很明显是有备而来,怎么会就一直在那里扎营呢?” “马雄送回的塘报也说潮州的明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在等待什么。”线国安眉头紧皱,微微叹气:“李定国向来狡猾,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潮州方面的明军可能是在等福建那边的消息,金砺和郑成功还没开打,万一不打郑成功了,翻山越岭来攻潮州,他们逃得掉?郑成功会来救?”尚可喜冷笑一声,“咱们知道这不可能,可是明军的作风,就算不可能,也可以是个借口,几十年了,明军都是那么回事!” “那李定国呢?潮州那边不打紧,三面环山,一面是海,谅他也攻不出来!”耿继茂并不看好郝尚久的实力,对于明军水师的野战能力更是不屑一顾,但他怕李定国呀:“但李定国是什么水平,咱们可是知道的,稍有不慎,那便是孔有德的下场了!” 线国安一听,想起孔有德,一阵胆寒,赶紧接话:“平南王,靖南王所言绝不是危言耸听,当初定南王便是一时疏忽,就落得了如此下场,那李定国绝对非同小可,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尚可喜匀了口气,他其实也害怕李定国,几万八旗兵都打不过,自己手下的几千藩兵,更不用说了: “广东防务之重,在西不在东,只要咱们固守坚城,等待援军抵达,李定国就奈何不了咱们。而且,咱们现在粮草充足,兵多将广,野战不敢说,守几座城池,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我同意,咱们在八旗兵来之前,断不可与李定国野战!”线国安赶紧应和,他是三个主将中最害怕李定国的,尽管他麾下兵马的实力并不比尚可喜,耿继茂两人的弱。 “我在想,李定国之所以会这样,极有可能是和孙可望又有了矛盾,听说他们为了争权,早已经闹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尚可喜说着,又冷笑起来:“李定国这一手叫做养寇自重,只要广西还在咱们手里,孙可望就奈何不了他。” “嗯,这么一说,那事情就通了!”耿继茂点了点头,虽然觉得那话有点奇怪,但并不在意,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和他拖下去,等八旗兵一到,他就是想打也打不了了!” “对,他们不动,咱们就继续在集中兵力在广州,他们一动,攻哪里,我们就率兵去守哪里,看李定国怎么打!”线国安又补充道。 “而且李定国准备的越充分,军备越齐全,耗下去对他们就越不利,广西湖南的人力物力财力迟早会被他们这几十万大军拖垮!”尚可喜顿了顿,又笑道:“这仗还挺有意思,十几万人马云集,就是不开打,哈哈哈哈!”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冲突 “广东大战”因为东西两位主将信息不通,互相算计而被清廷两位藩王,一位提督意外误会的时候,为这场战争提供了大量兵源,民夫和武器装备的湖南,各地正因为春耕水源,耕牛的分配和使用问题, 积压已久的矛盾冲突不断。 孙征淇半夜被叫醒,现在正徒步赶往宁乡城外的营庄,路边不时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四周的田野上还笼罩着薄薄的雾气。 上次去借粮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借助新兵们的威慑,从刘家那里借到粮, 他那时就想到了早晚会出事。 为了确保李定国能够最快攻克坚城, 现在民间几乎所有的马匹, 骡驴都被征做官府运输的畜力,像他这种小吏,办事往往只能徒步。 湖南虽然已经有了大量营庄,但是基本都是建立在荒地,军户和自耕农所有的土地上,其中不少军户的土地还牵扯到了换地问题。 如果不是孙可望默认了那些乡绅地主,宗族力量对数万顷抛荒地的兼并,还动用新兵为他们修水利,以此作为政治支持和借粮行动的一部分交换,或许湖南早就出事了。 这个时期,土地问题,税收问题向来复杂,更何况孙可望到目前为止不过在湖南主政了几个月,更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只能是在不断的利益交换和妥协中维持稳定,确保大军供应。 但这也就导致了营庄和乡绅地主,宗族力量的土地犬牙交错,问题不断, 最严重的当属灌溉水源的使用。 孙征淇被半夜叫醒,便是因为当地一个营庄和王姓宗族的田地因为用水问题爆发了冲突,原本只是口头争执,但很快就愈演愈烈,变成了聚众对抗,还吸引来了其他的地方乡绅参与。 这样的事情最近到处都是,孙征淇作为新来的外乡人,处理这样的事情经验不足,所以等到县衙里的衙役都被派完出去了,最后才是他。 冲突的导火索是用水,但朝廷因为借粮,征召民夫,军户特权等等措施和地方之间积压的矛盾其实才是根本,孙征淇也是能想明白的。他跟在高桂英身边许久,听了不少李自成和大顺军当年的故事,那时候只是故事。可现在,当他亲身进入到县乡,很多事情一对比, 就能想明白了。 这些地方上的粮食, 水源, 土地,民夫徭役问题,其实就是一团乱麻:直接承认现状很容易,全盘否定也很容易,但既不能承认现状,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全盘否定的情况下,那便是困难重重了。 这个时候,孙征淇反而有些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派他下来了,作为长子,孙征淇自然毫不怀疑自己将来会继承大统——父亲这是在培养自己啊! 等孙可望到得那片田地的时候,水渠边上,两批人马早已经乌压压站了一堆,吵吵嚷嚷,叫骂喧哗声不断。 营庄这边在管庄和退役老兵的带领下,有五十几个农兵手持长枪刀盾,唐大升也在其中,手中紧紧握着一杆长枪。不过比起正规军,他们的装备还是非常简陋的,除了那个退役老兵,其他人都没有披甲。 而乡绅宗族这边,也毫不示弱,几十个人手持刀枪,甚至还有一把火铳,湖南多年战乱,武器散落四处,虽然残破不堪,难以上战场,但宗族械斗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手持兵刃的农兵和乡勇们的身后,还有更多人手持木棍锄头,针锋相对,械斗似乎一触即发。 虽然现在双方还没有彻底闹翻,但人群中已然是叫骂声一片,群情汹涌,管庄和对面的宗族代表正在谈判,稍微缓和一些。 孙征淇看着眼前的人群,微微叹了口气,扭头看见了远处一直跟着他的骑兵,然后才从人群外面挤了进去。县城里那二十个披坚执锐的甲兵都是他的亲卫,为了掩人耳目,无论孙征淇是否下乡,每日都会派人出城。 等孙征淇挤到人群中间的时候,看到乡绅宗族这边居然有之前他被迫帮着评理的王家少爷,心中暗叹不好,但这个时候也不能再退了,更何况他还是官府的人。 那管庄看到终于有官府的人来了,更加趾高气昂起来,朝着孙征淇拱了拱手,又看向了对面的一个老者:“王老爷,现在官府的人来了,咱们让官府的人评评理!” 管庄是大西军体系里的人,现在官府又是为大西军效力的,他自然觉得来的这个小吏是帮着自己说话的,已经不打算再和对面争什么了! “对,让官府的人评评理,这些人不守规矩,偷水,还想打人。那水渠是朝廷派新兵修的,规定了大伙轮流用,难道我们军户都不能用......” 那管庄把手伸到后面扯了扯身后的人,那人当即喧哗起来。孙征淇跟着那些老油条学了很多,眼神也变得异常毒辣,早就看到了这一切。 “俺们粮食都被征完了,全族不到一百个男丁,被你们征走了十五个去服徭役,要是没水浇地,过几个月吃啥,你们不用被征粮的说话当然轻巧!” “谁说俺们不用,俺们大多是军户,谁家没有兄弟当兵卖命去了,再出男丁,是想要俺们绝户吗?你们偷水的怎么还有理了?” “什么叫偷水,你们先用的水,到我们的时候水少了,流得慢,我们还没浇完,为什么不能继续浇?” “到了时间不让我们用,这不就是偷水吗?当初说好了到了时间就得停,这水渠是我们军户的儿子修的......” “那你们打人怎么说?拿那锄头就往人头上砸,是需要打死人,好占咱们的地吗?” “是你们先打的,你看这头上的血,就是被活生生打出来的......” 在双方代表的暗示指使下,那些农户又开始对骂起来,一个说对方偷水,一个说对方用水太多,一个说自己被抢光了,这是应得的,一个说自己兄弟儿子去卖命了,还有打人的,谁先打的谁如今也根本就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孙征淇知道这种时候,其实很难说谁对谁错,王县丞也说了遇到这种事情,除非无可争议,不然不要管谁对谁错,各打五十大板,把事情平息了最重要。 随即,孙征淇朝两边管事的代表使了个眼神,暗示对方平息吵闹。管庄自觉优势在他,而宗族这边也不太愿意得罪官府,便都喝了一声,两边就立即安静了下来。 “你们都记住了,朝廷那是借粮,不是抢粮,以后会通过各种形式还给诸位的,诸位切不可诽谤朝廷,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告到朝廷上面去,追究起来,谁也担待不了。” 孙征淇站到两队人马的中间,开始了平息这种纠纷的惯用话术,经过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这些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说话,他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现在知县大人派我来处理这件事,必然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公道的,这个大家放心。水源的使用问题向来复杂,大家都得好好协商,还有打人的,这原本是你们的家事,可若是管不住,那可就是公事了,犯了王法,就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要牵连家人族人的......” 那管庄一听,似乎明白了孙征淇的态度,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虽然也算是官家的人,但这毕竟是湖南,上面多次勒令不准与地方乡绅为敌,他也不好骄横。 “那这事该如何处理?他们不守规矩,偷水是事实,我们原本也不打算计较太多的,可把人给打伤了,这就欺人太甚了!”那管庄愤怒道。 王家老爷知道对面两个都是官家的人,他也不敢太得罪,若是把事情闹大了,说不定真的和其他地方一样,要被砍头发配的。但现在他身后那么多人,若是直接认怂了,今后他就没了威信了,这也是万万不可的。 “你们仗着自己是摄政王的人,处处打压我们这些老百姓,水你们先用,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地都没浇完,就不准我们用了,到了秋收,又要缴那么多粮食,你让我们怎么活?”那王老爷开始诉苦,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我不信这是摄政王的意思,我不信摄政王不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了,你是县衙的人,你评评理,又打人,又不让用水,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乡绅农户一边群情激愤,两边又开始吵了起来,别说是孙征淇这个没什么威望的人了,便是最有经验的班头过来,此时也无济于事。 闹了一会,两边的主使人再次发话,众人才又消停了下来,管庄和王老爷都是有威望的人,而孙征淇又是县衙的人,他们两个也不敢太过放肆。 刚刚消停一阵,两边在孙征淇的调解下刚有点谈判的势头,又有个年轻的佃户上来骂道:“你们这些人不只是霸着水,还抢我们的柴火,我爹去打柴,好的树枝都被你们砍了,和你们争了几句,你们这些人就是仗着有当兵的撑腰,使劲欺负我爹......” 当孙可望给某一部分人特殊待遇,将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的时候,他便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多次勒令,尽可能减少双方的矛盾。 但是,孙征淇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种事情啊!不过,他也不关心对错了,现在一听说,正准备以此为突破口,拿捏那个管庄,然后要他爆出乡绅这边的问题,到时两边的把柄都在自己手里,事情自然就好处理了。 “此事当真?”孙征淇扭头盯着那管庄,质问道:“摄政王可是亲自发了旨意,不准军户横行乡里,我们县衙都专门提过此事。” 那佃户见势,以为孙征淇倾向自己这边,又马上说道:“官老爷,他们干的坏事还不止这个呢!” 营庄这边的军户听罢,也不管那么多了,开始直接大骂起来,两边的人这时候都异常激动,推推搡搡,倒是那些拿着武器兵刃的,不敢随便上前。毕竟官家的人在这里,要是闹起来,出了人命,谁都不好过。 局势很快不受控制,忽然有女人大叫起来,似乎是被扯断了一大把头发,孙征淇竭力阻止,但双方的推搡很快升级,场面开始崩坏。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摊上大事了 唐大升原本以为打不起来的,毕竟管庄让他们这些农兵出来摆样子已经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对面认怂,谁知道这一次居然会那么严重。 但唐大升也丝毫不惧,他也在教官的指导下训练了快一个月,这段时间吃得饱,睡得好, 浑身是劲,手中的长枪更是锋利无比,对付这些知根知底还吃不饱的邻居,可谓是绰绰有余。 而且,这种争斗哪里管谁对谁错,赢了就是对的, 是自己这边的就得帮,要是不小心死了,孩子也有人养到成年。要是没有这股子拼劲, 根本活不下去。 现在,眼见局势不受控制,农兵和乡勇们也随即加入了战斗,现场局势随着乡绅那边响起了一声“砰”的爆炸声而彻底不受控制起来。 只见一道橙红色的火光闪过,一缕白烟升腾,火铳中飞出的石弹打掉了某个农兵的左耳,血水溅了半边脸,吵吵嚷嚷的互殴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原本只是一群农户扛着锄头木棍相斗,便是受伤见血了一般也不会十分严重,可随着那些手中持有兵器的农兵,乡勇们下场,事情就变得残忍了起来,无数人开始受伤倒地。 管庄,退伍老兵,以及王老爷,王家少爷等人见状连忙制止, 可这个时候,他们说话哪里还能有人听到?田边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只能护着孙征淇,要是这个代表县衙的衙役死在了这里,那问题可就大了——你们这些人是想造反吗? 就在现场打得鬼哭狼嚎,无法收拾之际,众人忽然听到了一阵轰鸣声传来,动静不算太大,却异常明显,许多人旁光看去,却是顾不得争斗,呆呆站在了原地。 只见十几匹战马奔驰而来,带起了一阵不大的烟尘,但是那人马皆是浑身披甲,白甲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的模样,却是镇住了这些农兵乡勇们。 且说孙征淇的五个护卫骑兵就在附近,皆是一人三马,一马战时冲杀,一马行军, 一马驮甲的配置,每一个又都是虎背熊腰的庞然大物, 披甲之后骑在马上, 完完全全就是这个时代的战场杀星。 只需这五人,真要是杀起来,这加起来总数超过一百的农兵乡勇们都不是对手,披甲和无甲,骑兵和步卒,那可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就这样,随着几支箭矢“嗖”的飞来,原本看起来已经无解的械斗,立马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两个时辰后,营庄管庄和王老爷都已经安顿好了两边的人,得亏那些手持兵刃的没下死手,大部分攻击都没有朝着要害去,虽然伤了数十人,重伤五人,但没闹出人命。 这是一个界限,受伤了好处理,但要是死人了,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没那么容易了,特别还是双方的身份这么敏感的时候。 换言之,这事不上称,谁也不会管,可要是上了称,别说是王县丞了,就是知县周睿也扛不住!破坏抗清统一战线,这是小事? 而冷静下来的管庄和王老爷,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谁能想到打个架把军队招来了,放了几箭,还一声不吭就走了,就算是警告几下,露个底,让人知道惹怒了哪位大人物也好啊! 孙征淇虽然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也绝无可能告诉这些人,他还得好好潜伏下去,完成老爹交给的任务,好将来继承大统的时候不被蒙蔽呢! 三人各怀心思,孙征淇连声安慰,声称自己知道内幕:那只是知县大人的护卫,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让他们放心。但另外几人并不信,特别是王家少爷和他还有过节的情况下。 很快,在周睿的示意下,王县丞从宁乡县衙里匆匆赶来处理此事,这毕竟是宁乡乡下的事情,还是得二老爷出马。 “二老爷”王县丞一来,见着三人,随即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孙征淇没办好事情,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然后就被班头拎到了后面。 毕竟,在场的可都是十里八乡的大人物,二老爷亲自来,商量事情哪里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衙役可以参与的? 周睿接到了王自奇的特殊叮嘱,不准不承认那二十个护卫不是他的,所以当王县丞临走前探口风的时候,他便故弄玄虚了一番,表示只要王县丞处理好了,下面的事情他都不会管。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一个知县,刚刚上任,想管也管不着,这是这个国家现行行政制度的必然结果,也是时代的局限。 “王老爷,你好大的架子啊,还得我亲自出马来给你擦屁股!”王肖瑞一脸戏谑,眼神冷酷:“你知道你这次摊上大事了吗?” 王老爷和那个管庄听罢,两个人都顿时双腿发软,脑中一片空白,他们都知道王肖瑞消息灵通,根本不敢不信。 “王大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那几个骑兵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管庄着急问道。 他是大西军的老人了,知道这种骑兵都是大将军一级的人物才配备的,按照孙可望的性格,这要是按照军法处置,自己绝对逃不了一死。 “你们还想不想活?”王肖瑞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想,想......”两人连忙应道。 “想活就得听我的,你们听不听?” “听,听,听......” “第一,你们今天是在追击毛贼,两面夹击,那都是一场误会,那些受伤的农户,你们自己处理好!”王肖瑞开门见山,也不打哑语:“第二,此事的关键在于周老爷,那些都是周老爷的亲兵,二老爷我现在在周老爷身边,活动活动,周老爷开心了,这就不是个事!” “二老爷......”那管庄和王老爷连忙异口同声道。 “等我说完!”王肖瑞伸手一挡,阻止了两人说话:“周老爷的背景非同凡响,履历上绝不容得有一丝污点,所以这用水砍柴的事情,你们协调得了也得协调,协调不了也得协调得了,咱们宁乡决不能出事,你们明白了吗?” “是是是......” “但……我也要老实告诉你们,这事二老爷也没把握,成与不成,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王肖瑞微微叹气: “我虽然能在周老爷那里说得上话,可毕竟和你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他未必信我啊!更何况周老爷的身份地位,又不缺银子,就算缺银子,也不是我们给得起的,要是那些当兵的,就好解决了!” 王老爷听罢惶恐不安起来,倒是那管庄反应得很快:“二老爷,其实那些当兵的每月银钱不多,我这有五十两银子,二老爷您帮我转交一下,或许他们帮忙说几句好话,事情就成了!” 王肖瑞眼珠子一转,连连点头,看起来对这个方法很是赞同:“嗯,你说得有道理,县城里的花花世界,没有银子还是不行的!” 这个时候,王老爷也十分知趣,直接出了一百两银子,表示要进一点绵薄之力。 在王县丞的旁敲侧击之下,见识到了军队力量,两边终于是不计前嫌,相互妥协了,事情也才勉强平息了下去。 王肖瑞使了点小聪明,便得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心中更是舒畅。周睿早就说过只要王肖瑞摆平用水砍柴一事,就不会再追究,他刚刚不过是旁敲侧击,趁机骗钱罢了。 毕竟,这件事本来就莫名其妙,现在这样虎头蛇尾结束,又摆平了争斗的两边,对王肖瑞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今后宁乡的“借粮”应该会非常顺利了。 这些日子,王肖瑞虽然没有再负责安排为广东战事运输军需的事情了,但按着他多年县丞的经验,只要广东战事拖延几个月,湖南还得再出一批物资,到时候必然闹得更厉害。 所以,无论是营庄还是乡绅,都得威慑住,这仗打到一定程度,就是湖南的水喝光了,也得把粮食交上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面夹击 在同时静默了两日之后,李定国和张名振都不免有些得意,按照原定的计划,对方都已经发起了进攻,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另一边的清军将领耳中,此时再打,威慑力必然不同。 于是乎, 这日清晨,张名振和郝尚久合军并进,数百艘舟船溯流而上,直逼大浦,留守大浦的数百清军绿营自知不敌,有的投降,有的溃散乡里,还有一小部分乘船逃到了总兵吴六奇的大本营程乡, 至于镇平一带的少数留守绿营,听到消息之后,也直接弃城而逃,根本不敢抵抗。 张名振的上万战兵入潮,使得地区的力量对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原来历史上纷纷选择站在吴六奇,站在清廷一边的地方力量,此时要不观望,要不倒戈举义,为明军做向导。 要说吴六奇本就是一个混混,年轻时又因嗜酒好赌,荡尽了家产。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他回到广东,纠集地方盗匪混混,乡勇地痞,靠着镇压义军的契机成了地方的小军阀。 而退到了广东的明朝廷内外交困,来者不拒, 永历皇帝直接给他封了个总兵。但这人本就没什么原则,当尚可喜率兵入粤的时候,他直接率部降清了,然后争当向导,招徕旁邑。 当然,若只是如此,在群魔乱舞的明末清初,吴六奇也还不够格被钉在耻辱柱上。 在原来的历史上,他后来因为在潮汕等沿海地区竭力推行清廷丧尽天良的“禁海策”,大肆屠戮潮汕海民,得到了顺治皇帝的破格赏赐,授挂印总兵官左都督、太子少保、又晋少傅兼太子太傅,死后还赠少师兼太子太师,赐谥顺恪。 换言之,吴六奇便是明末清初之际,最令人所不齿的那一类汉奸——以贫苦百姓的鲜血换取满人主子的欢心! 而这样一个人,让他面对数倍于己的张郝联军,在孤军无援的情况下,凭着手下的这些散兵游勇, 打逆风仗,那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很快,吴六奇“不负众望”,就在张名振和郝尚久率部抵达程乡之前,退入了惠州,和马雄一部会合去了。 张名振和郝尚久既已驱逐吴六奇,占据了潮州全府,便准备兵分两路: “郝尚久率部由程乡西进,佯攻惠州,张名振则趁清军主力皆在龙川之际,率水师攻平海,直逼惠州,迫使其主力回援。郝尚久到时趁马雄,吴六奇部拔营回撤之时偷袭,必能重创此部清军。” 也是在这一天,窦名望率兵攻入高州,一日之内,连下石城,化州诸城,在傍晚时分包围了高州府城。 第二日,高州府守将张月举兵反正,打开城门。在内外夹击之下,明军火速攻克高州城,高州府内的其余主要城池也在两日之内皆被攻克,清军残兵退入肇庆。而雷州总兵先启玉闻声而动,整个雷州的清军守兵集体反正,雷州也在同一日宣告收复。 也是此时,已经编入大西军李定国所部的宋国相、韦应登部从广西岑溪出击,进攻广东罗定州诸城、东安、西宁皆下,罗定城被围,次日清军弃城而逃。 在清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粤东潮州府,粤西高,雷,罗定三府三日之内均已系数被收复,清军一溃千里,士气大挫。 而收编了诸多绿营兵和义军的窦名望一部也扩充到了近三万人马,准备由高州直扑新会而去,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不止如此,广东各地仍在坚持抗清的义军也早就由永历朝廷大学士郭之奇和两广总督连城璧联络妥当,同时响应,便是韶州,清远等地山中的抗清力量也派出使者想要同李定国联系,准备策应大军,南攻广州一事。 这时候,随着历史轨迹发生偏移,郭之奇和连城璧都已经依附于同为明朝廷旧官僚的张名振一系,同时积极联络李定国,广东义军也愿意受他们的节制,这些熟悉当地情况的力量对于大军入粤作战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毕竟,没有这些地方土著带路,没有他们找来的医生,工匠,舟船,和地方势力斡旋……大西军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而且,由于他们的兵力都比较薄弱,多年斗争之下又根本不可能投降清廷,处境十分艰难,因此最为迫切南明大军入粤,以摆脱当前的困境。 这其中,广东陆上,力量较为强大便是恩平县一带的虎贲将军王兴一部,王兴已经接到命令,就等窦名望和张煌言两人率部,海陆并进,攻入肇庆南部时,王兴再率兵出击,会合明军大部队,向新会进发。 而由于张名振和张煌言的鲁王一系控制了广东沿海诸军,孙可望又从广西拨了大量的粮草军备支持,数万部队经过挑选,整训和加强之后,战斗力都有了不小的提升,并在其中选出了一万余可用于登陆作战的士兵。 虽然张名振带走了整训之后的大部分人马进攻潮州,但张煌言和陈奇策仍旧手握两百条战船,两千余战兵,在大军进攻高州的时候,在广州以南的珠江口附近全歼了清军广东水师。 这便是孙可望竭力供给李定国,张名振两部人马粮草武器的原因所在了。 若没有这些武器的支持,窦名望所部不过两万人马,如何能凑出五千骑兵,进展更不可能如此神速。而张名振,张煌言更不可能在琼州府上大肆操练部队,提升军队战力。 李定国此时率三万主力部队还藏在梧州城西面的藤县,只等广州的清军主力支援新会,他再率部顺流而下,直取肇庆。 不同于原本历史上只有大半个广西供给军需的窘迫,李定国所部此时仅是这嫡系的三万部队,便有近万骑兵,红衣大炮三十多门,两个火器营也是满员满编,丝毫不比当初刚出滇之时弱。 这样的军力,就算到时清军的援兵抵达广东,李定国也有一战的能力,只是要在广东当地征粮征丁补充,引起地方土著的反感和抵抗了。 “派出去的哨马有消息了吗?”李定国站在西江和容江交汇处的堤岸之上,遥望辽阔的江面,微微皱眉。 他刚刚收到了张名振的消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两人拖延了两日,同时出击,还好效果显著,清军一败涂地。 “王爷,之前派出去的哨马大部分都还没回来,现在肇庆周围并没有发现清军的援兵。”靳统武站在李定国身侧,抱拳道: “窦名望已经挥师东进,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和王兴一部会合,攻下恩平等地了。 张煌言传回捷报,他们已经控制了香山,崖山一带,新会城内的清军数量不少,由高州等地溃退的清军大部分龟缩于此城,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攻破。” 窦名望假扮主力的行动看起来相当成功,这样的迅猛强烈的攻势,若说不是主力,恐怕都没人会信。 而且,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哪里想得到明军进展会如此神速,这个时候更没办法辨别。三人商议了一夜,为以防万一,最终决定由尚可喜率部支援新会,其余两人继续留守广州,随机应变。 李定国听罢,脸色严肃道:“一有尚可喜和耿继茂的消息就立刻汇报,让窦名望和张煌言加紧攻势,扰乱清军判断!” “是,王爷!”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奇袭肇庆 “王爷,窦名望传回消息,尚可喜已经派参将由云龙、总兵吴进忠率前锋进入新会城,尚藩主力应该也会很快抵达。”藤县外的中军大帐内,靳统武手中的竹枝指向了地图上的新会。 “窦名望之前率军东进之时,清军大多不战而溃,损失不大, 数千溃兵如今都汇聚在了新会一隅,城内兵力充足,窦名望所部仅有几墫红衣大炮,恐怕难以对新会城形成有效打击!” “张煌言还没有攻下江门吗?”李定国看着地图,冷声问道。 粤西诸府的清军绿营虽然撤得快,但除了那几个早就有反正之意的总兵,其余鲜有投降,而且大多能成建制撤退,这引起了李定国的警惕。 毕竟, 一年前湖南沈永忠,广西孔有德所部的绿营兵完全就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孔有德部绿营兵,溃败之时便是统军的总兵也顾不上,更别说什么成建制了。 可见,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隐因,亦或者是尚可喜和耿继茂统兵的能力远远高于孔有德…… 不过,李定国也一时顾不上多想,为了扰乱清军的判断和部署,逼迫清军增援新会,他随即下令窦名望和张煌言加紧针对新会的攻势。 “张煌言和陈奇策带领所部水师消灭了清军广东水师主力,击毙水师总兵盖一鹏之后,清军立即加强了沿岸重要据点的防御,现在张煌言等人还在研究登陆战术。”靳统武解释道。“军情今日午时才刚刚传回,他们应该还没有采取行动。” 罗定州,肇庆南部皆被明军收复之后, 依靠官道临时组建的军情传递系统,仅需不到两日就能将前线的军情传递回藤县,大大便利了李定国的指挥。 “江门是广州地区的出海口,只要攻下江门,切断广州和新会之间的通道。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人见形势危急,必然会亲自带领主力支援,我军方能在攻下肇庆之后,直接将其围在广州城外。”李定国微微皱眉,当即下令道:“传本王军令,让张煌言不惜代价,三日内一定要攻下江门。” “是,王爷!”靳统武随即应道。 “潮州那边有新消息吗?”李定国顿了顿,又问道,他还在担心张名振比他更快逼近广州,那会让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声望受到很大威胁。 靳统武摇了摇头:“张名振似乎被清军马雄,黄应杰,吴六奇三部六七千兵马阻挡在了潮州,目前似乎还没有进展。 黄应杰,吴六奇皆是地方乡勇,不足为惧,但马雄可是孔有德麾下大将,虽然说打不过我们, 但是对付水师,却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不只是张名振对自己麾下仅仅整训了两个多月的战兵没信心,李定国等人也并不看好,所以马雄只带了两千兵,面对一倍兵力优势的张郝联军却是毫无畏惧。 李定国听罢,心中一松,但表面上依旧不漏痕迹,他心中早有计划,环视一圈帐中诸将后,说道:“清军虽然在江门有防御,但张煌言本部兵强马壮,船上又有十几门火炮,两三日攻下江门应当不成问题。” “高文贵!”李定国扭头看去。 “末将在!” “你率本部人马经封川县沿河北上攻开建,然后从怀集顺江而下,攻取广宁,四会,进逼三水,防范从广州前来的清军!”李定国手中的竹枝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到时务必派人前往清远,召集粤北的义军南下助战。” “末将领命!” “吴三省!”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包围德庆州,得手之后立即率兵东进与我主力会合,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其余诸将,随本王直取肇庆,收复广东。”李定国豪情万丈,高声道:“吾辈奋战数十载,此便是建功立业,匡扶天下,恢复河山之时!” ...... 两日后,不出李定国所料,江门被张煌言率部攻下,广州清军震动,线国安率部星夜疾驰,防范广州南部,西部。 而掐准时间的李定国于第三日率部从广西藤县出发,经战略要地梧州,出师广东。 大军在封川分兵两路,高文贵率部北上开建,吴三省率部包围德庆州,李定国则率主力乘船顺江而下,直抵肇庆城下。 由于清军皆以为李定国大军正在新会围城,肇庆北部各州县并没有保持高度警惕,大西军又轻装疾驰,辎重火炮皆倚靠西江水运,进军神速。 于是乎,便出现了一副副十分诡异的场景:清军哨骑在前面狂奔,其后不到十里,便是大西军的骑兵军团铺天盖地而来。 要知道,在孙可望的竭力供应下,李定国所部兵马补给充足,体能装备皆是处于巅峰状态。而李定国又早有安排,这数千骑兵除了路上正常休息之外,便是直奔肇庆而去。 相较之下,清军的所谓哨骑,就有点疲于奔命,一路逃窜的意思了。 凌晨,夜色未散,肇庆城下,几个哨骑正呼喊着开门,城墙之上的一个值夜清兵倚靠在墙跺边上,垂头向下,睡眼惺忪,听着城门吊桥放下又拉起的声音,又昏昏睡了过去。 只是,过了一会,他忽然觉得城墙有些震动,颇有些奇怪,特别是耳中还传来了闷雷般的轰鸣声,这感觉还有点莫名的熟悉。 然后,这个清兵极不情愿地撑开了眼皮,但又因为眼屎太多,有些难受,他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眼睛,将好几颗大大的眼屎抹到手指上,随手一甩,眼屎就往地上甩了出去,然后才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许多人都站着笔直,张大了嘴巴,就好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这个清兵听着声音,其实也感觉不对了,他马上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西面看去,随即也目瞪口呆,嘴巴张的大大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清军目光所见,城西的平野之上,烟尘滚滚,就如同黄色的潮水般,铺天盖地而至,无数马头跳动在他们的眼瞳里。 而伴随着闷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这些清兵终于是反应了过来随即有人敲响了城墙之上的预警鼓,城内的早已经被闷雷声吵醒清兵蜂拥而出。 等到清军肇庆总兵许尔显登上城头的时候,他的眼前,便已经是旌旗飘舞,严阵以待的数千铁甲骑兵了。 没过多久,载着李定国余下一万余大军,一万余民夫的六百多艘大小舟船顺江而下,遮天蔽日,气势浩荡。 肉眼可见,江面上樯桅如林,“晋”字大旗迎风招展,各型舟船很快就在停泊在了肇庆城外的内河码头边上,其中吐出成批的士兵和辎重,三十几门红衣大炮,数十门灭虏炮……看得城墙之上的清军心胆坠地。 要知道,清军入关以来,明军何时有过这般优势占尽,气派非凡? 这背后,靠的自然还是湖南,广西两省的竭力供应,还是孙可望数次借粮,把许多地方的税收到七成,供养了大量工匠,民夫! 李定国下船,策马疾驰,亲临阵前,于肇庆城外检阅三军,口号震天,威风凛凛。 示威之后,各部队随即按计划部署,李定国亲自指挥部队从东、西、北三面合围,并指挥炮兵开始轰城。 不过,肇庆城高墙坚,易守难攻,便是有三十多门红衣大炮,李定国一时半会也难以攻克。他一面围城炮轰,一面密切关注广州,新会两地清军动向,只等尚可喜等人上当。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博弈 李定国五万大军入粤,广东地区的本土抗清力量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纷纷起而响应,四处袭击清军,配合大军作战。 高文贵攻下封川县后,很快便率兵占领了广宁,四会, 肇庆北部的清军不敢抵抗,但依旧鲜有投降,纷纷撤往广州。 而广州府北部的清远则在高文贵数百偏师和当地义军的合击下被意外收复,韶州府的地方义军听到消息后也开始活跃,四处攻城,但广东清军似乎将韶州视为撤退的后路, 依仗官道边上的数座坚城负隅顽抗,义军几乎没有得手。 吴三省在攻下德庆之后, 率领部队东进会合李定国主力,高文贵则在两日之后抵达三水县以西的烂柯山,时刻监视广州清军的动向。 这个时候,接到了肇庆急报,清远急报的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才发现自己中了李定国的“瞒天过海”之计,新会这边虽然声势浩大,数万人马海陆并进,但明军真正的目标却是肇庆。 可问题是,现在尚可喜已经率部进入新会,城外窦名望本部兵马近两万,地方义军,投降绿营又有一万余,想要突破重围撤回广州,恐怕只会损失惨重。 线国安倒是还在新会城城北牵制明军,但他要是撤回广州,支援肇庆, 那尚可喜可就只能是等着城破身亡了。 没有城外的牵制和接应,仅凭尚可喜的两三千藩兵,想要突破三万人马的重重包围,可能性并不大。 于是乎,救援肇庆城的任务,便落到了靖南王耿继茂的肩上。但他担心广州城城防空虚,郝尚久和张名振知道后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袭。同时,耿继茂对于李定国十分畏惧,生怕重蹈孔有德覆辙,所以迟迟不敢出兵救援。 而李定国如今已经将肇庆团团包围,新会的局势也在控制之下,在火炮弹药充足的情况下,又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攻取肇庆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他也知道,肇庆城高墙坚,广州更是如此,要想在清军援兵抵达广东之前攻下广州,收复广东全域,必须得将尚可喜, 耿继茂和线国安三部主力消灭在城外平野之上。 大西军虽然此时在广东战场上占尽了优势,但整体实力仍旧不如清廷, 不过是利用时间差,在局部战场占据优势罢了。所以,一旦清廷援兵抵达广东,局势必然恶化,这是孙可望和李定国都不愿意看到的。 出于全局考虑,李定国在第一天炮轰之后,随即下令减弱火炮轰击的力度,同时放松包围圈,让城内清军的消息得已传出,打算围城打援。 另一边,郝尚久和张名振已经分兵,郝尚久率部一路西进,最终推进到了龙川东岸的老龙埠,与马雄和吴六奇隔岸相对,但并不着急进攻。 马雄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方圆几十里的舟船全部被他收罗了起来,郝尚久想要造船架桥渡河,少说也得准备个七八天,中途还免不得被占有优势兵力的清军半渡而击,所以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仅凭郝尚久的兵力,其实并不足以击败马雄吴六奇的联军,这点郝尚久心里也一清二楚,但张名振已经率主力撤回潮州,准备从惠州南部的平海登陆,包围惠州,动摇此处清军的军心,他要做的就是虚张声势,让对面的清军以为张名振主力还在后方。 且说,孙可望一早便承诺将惠州,潮州战后划给张名振驻防,换取对方的军事支持,而张名振上次的长沙之行,也答应了孙可望到时派遣基层官吏,接管地方民政,军法队入驻惠州和潮州,接受其对军队的整编,同时还把张煌言卖给了孙可望。 张名振麾下的鲁王一系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收服,特别是作为南明旧官僚,张名振,张煌言两人不仅有着独立的军队体系,行政班子,还得到了永历朝廷君王和群臣的信任,这使得孙可望的政治优势大大减弱。 不过,张名振如果没有孙可望的支持,也发展不起来,抗清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他只能和孙可望进行利益交换,趁机壮大自己,为此甚至接受了战后张煌言被孙可望调入中央的要求。 战争从来就不只是战争,广东的战局背后,是孙可望开拓财源兵源,缓解湖南广西两省财政和人口压力的关键,也是他利用张名振挑拨永历皇帝和李定国关系的关键。 而对于李定国和张名振来说,广东战局决定了他们是否有一块独立的粮饷地,立足点,更是他们确立自己在抗清力量中地位的关键。 所以,攻占广东的过程,谁先谁后,早就不单单是战略问题了,更是一场政治博弈,要是让清军援兵抵达,孙可望逮着机会派兵入粤,那李定国和张名振目前在广东的政治优势会进一步丧失。 不过,这些都是孙可望,李定国,张名振这种大人物想的事情,郝尚久虽然也在心中揣测,但他无力左右,只能是尽可能保存实力,让自己有被拉拢的价值。 “爹,造船筏的木材已经准备妥当了,李信和王立功征来的工匠和民夫今天晚上就能押送过来。”郝尧拱手抱拳,看着愁眉苦脸的父亲,又疑惑道:“爹这是在烦恼何事?” 郝尚久没有说话,看了看营帐的布帘,朝着郝尧使了个眼色,郝尧会意,当即转身出去,朝着守在营帐大门的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等到儿子走回来的时候,郝尚久才开口道:“陈少川那日现身的时候,便给了你爹我一封摄政王殿下的密信,但前几日,张名振又给了我一封皇上的密信。” “摄政王和皇上都要拉拢爹?”郝尧心中大喜,面露笑容。 郝尚久冷笑了两声,又道:“这不是好事,现在这西南的天下,多半是摄政王的天下,可广东将来说不得是李定国和张名振的,局势乱得很啊......这潮州府是咱们父子的根基,一定得牢牢把握住。” 郝尚久现在对抗清局势非常乐观,仅是张名振就能拿出近万装备齐全的战兵,足以看出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实力。只要不出意外,广东清军必然不能敌。 可是他对自己的前途,却十分迷茫。潮州是他的根基,孙可望是实力最强的一方,张名振极有可能名义上获得惠潮两府的管理权,是坚定站在孙可望一方,牵制张名振,还是投靠张名振和李定国,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到底该如何选,他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可摄政王怎么会让李定国和张名振占了广东这膏腴之地?”郝尧不解道。 “尧儿,你也不小了,跟在老子身边那么多年,怎么就没点长进呢?”郝尚久脸色一横,“当初李将军一死,还有几个人是听话的?满人没来,自己人就先把自己人打残了。要是李定国和张名振占了广东,联合起来尊奉皇上,孙可望管不管得住他们就难说了。” 郝尧被那么一骂,也不敢再随便问什么了,垂着头不说话。 “算了算了,这事还有些远,到时真要选的时候再说,反正只要潮州在咱们手里,不管是张名振还是孙可望,都得正眼瞧咱们一下!”郝尚久一时气恼,也不想再揣测下去了,看了看儿子,又问道:“对面的清军近来有什么异动吗?” “没有,但清军的营寨扎得很稳,清军警惕性很高,派过去的哨马很难靠近营盘侦察。”郝尧闻声,立即抬头道。 “嗯。”郝尚久点了点头,又道:“这马雄打仗还是有一手的,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强得多,不能和他们硬碰硬,更不能让他们察觉出张名振率兵从海上去攻惠州了,不然马雄极有可能会主动渡河来进攻我们,然后再撤回惠州府城。” “那该怎么办?若是和清军硬碰硬,以咱们的兵马实力,恐怕会元气大伤啊!”郝尧着急道。 郝尚久一时无言,沉着脸在营帐内左右踱步,过了好一会才扭头看向了郝尧:“尧儿,从今天开始,你半夜带兵马出营,第二日再带回来,一定要把阵势给搞大,同时在营盘四周布置好哨骑,不要让清军发觉。” “爹是要虚张声势,让清军不敢渡河来决战?” 郝尚久没有回答,又继续说道:“在军中找几个吴六奇本部投过来的兵丁,最好是将领,我要写封信给他,好好诉诉苦!” 郝尧一听,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自己的爹还留了另外一手准备?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猜疑 为了拉拢郝尚久,张名振也许诺了战后潮州依旧归其治理,但郝尚久能在地方力量强悍的潮州府,明清之间反复横跳那么多年,对基本局势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这潮州府到底归谁,最后必然是孙可望说话最算数,除非真到了大家撕破脸皮, 张名振又有李定国撑腰,可以和孙可望分庭抗礼的时候,张名振说话才能算数。 不过,现在仗还没打完,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郝尚久自然是陪着笑脸答应了下来, 随后又立即去和陈少川表忠心去了。 陈少川,陈奇策, 邓耀, 彭信古,陈武,王兴等人虽说一心抗清,但并不对大西军抱有敌意,反而是对明朝廷没什么好感。 换言之,要不是有清廷这个更残暴的存在,除了陈少川这种书香门第出身的,其他这些以海盗山贼出身居多的人,大抵都会走上反明造反的道路。 所以,他们这些人大多都只是暂时归入了张名振麾下,实际上早已经被孙可望用军备,粮草和官职拉拢了。不然,真以为孙可望是做慈善的,给张名振拨了那么多物资?还不是要展示实力和恩宠! 张名振公平公正地将物资发下去,那是替摄政王发放军需粮草, 要是分配不公,做的太过分了,那可就没人听他的了, 这件事里外都是孙可望赢。 毕竟,虽然孙可望已经基本上统一了南明的抗清力量,但由于诸将各属于不同体系,这些年来友军的背刺又过于频繁和不可思议,“猜疑”可谓无处不在。 但好在虽然诸将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索求,在孙可望的绝对力量和空前高涨的权威面前,这些人还做不出内讧和火并友军的事情,除非是准备投清了,或者说孙可望暗中授意的。 不过,郝尚久倒没有想得那么远,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要怎么样稳住马雄和吴六奇。他把信交给了吴六奇原本的部下之后,就立即派兵将人护送过河,一刻也不耽搁。 而吴六奇原本听说肇庆,新会被围,清远也丢了之后,正在大营里唉声叹气。在听到心腹禀报“郝尚久有密信传来”之后,他心中一惊,然后又迅速反应,当即让心腹将人扣下来, 秘密关押,信则拿到他这里。 吴六奇虽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此番明军攻势如此迅猛,他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啊! 当然了,那么久都没投降,而是选择西逃惠州,吴六奇对于明军并没有多少信心,那么多年了,最后都是满人赢,这一次虽说明军赢得多了些,但最后的结果,说不得还是一样的。 其实不止是吴六奇,那些绿营兵之所以那么顽强,之所以还能成建制撤退,接受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的指挥,便是因为清廷赢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在李定国和张名振两面夹击,如此明显的优势下,都没有发生大规模反正的事情。 吴六奇用刀子轻轻划开信封,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信件,打开看了一会,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郝尚久在信里表示自己被张名振当做炮灰,被逼着做了前锋,张名振还霸占了潮州府,勒索他要钱财,他现在除了后悔,还是后悔,所以希望吴六奇向马雄表明自己的心意,三人私下里装装样子,谁也不要打谁。如果情况不对,他还要再次改邪归正的,大家以后还是同僚。 吴六奇看后并没有多少怀疑,张名振是谁他并不清楚,但是明军的大将做出这样的事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换言之,若是别的理由,吴六奇或许还不信,可郝尚久说自己被两千多兵马逼着来送死,然后张名振再来抢功,那可不就是明军的常规操作了吗?这操作太熟悉了,让他一时失去了警惕。 吴六奇原本就不想硬拼,他本来打算依仗着潮州北部的山岭节节抵抗,谁知道张名振兵力那么强,使得他一时丧胆,仓皇间西逃惠州了。 可是马雄并不待见他,让他扎营在前,很明显就是要他当挡箭牌,所以看到郝尚久的信,吴六奇那叫一个感同身受,幸灾乐祸。 只是,现在这种时候,该怎么样把信给马雄,马雄又是什么想法,会不会拿这件事要挟自己......这些不确定让吴六奇心中一时拿不下注意。 想了一会,吴六奇赶紧把信塞回了信封里,小心翼翼沾上之后,又在营帐内左右踱步,也不说话,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不过,还没等他绕着营帐转上三圈,外面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吴六奇刚要发作,准备骂人,就听见了马雄的声音。 他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马雄是根本就不信任他,自己这边刚刚收到信,人就亲自过来了,恐怕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吴六奇眼神示意,心腹立即转身,正要掀开营帐的布帘,马雄就先一步闯了进来,一脸坏笑,就像是抓到了贼一样:“吴将军,听说你抓到了个奸细呀!” 吴六奇一阵胆寒,但仍旧面不改色,抱拳笑道:“哈哈哈,马将军消息真灵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我这里安插了眼线呢!” “怎么,吴将军是不打算把那封密信给我看吗?”马雄皮笑肉不笑,目光十分凶狠:“难不成里面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马雄并不信任吴六奇,一方面是吴六奇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直接率部西逃,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和这样的人一起打仗,随时会被卖。另一方面是相对于马雄本部人马,吴六奇太弱了,虽然双方的兵力差距算不上悬殊,但战斗力完全不一样。 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如果一会发现情况不对,他便会立即斩杀吴六奇,吞并他的部队。 而吴六奇听着营帐之外的动静,那里还不明白自己手下的这些歪瓜裂枣,在面对马雄亲兵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 只见吴六奇拿出了那份刚刚粘好的信件,然后当着马雄的面撕开,将信纸打开,递到了马雄的面前。经过这样一番操作,马雄便是想看这信件有没有被提前看过,也无计可施了。 马雄下意识接过信件,随即看了起来,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下来。 “马将军,这上面说的什么啊?”吴六奇一脸好奇道。 马雄扭头看了看吴六奇的表情,有些不敢相信,可这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吴将军,你和郝尚久同驻潮州府多年,你觉得他这个人品性如何?”马雄转回头又看了看信件,忽然开口问道。 “郝尚久这个人,数次反叛朝廷,又数次归降,还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啊!”吴六奇一听,就知道马雄也懂了歪心思,也想保存实力,话锋一转,道:“但这人倒是挺老实的,不怎么会说谎,平时对人也忠义,就是说话直,性子直……” 马雄听罢,又看了看信件,若有所思,再次确认道:“你说的可都是实情?” “马将军,我为什么要骗你啊,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吴六奇憨厚一笑,“这信里到底讲的啥,马将军?” 得亏马雄对广东一点不熟,更没听说过吴六奇的为人和生平,要不是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骗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马雄也想拖着不打,也想保存实力,他是线国安的人,对于尚可喜,耿继茂麾下的广东诸军都不信任。 换言之,倒不是马雄愚蠢大意,而是郝尚久的要求正好合他的心意,让他有了借口,所以很容易就信了。 其实有战斗力的清军绿营大部分以前都是明军,明军有的毛病他们也有,只不过是被清军军纪约束着,被不断的胜利掩盖过去了。 如今陷入危局,这种“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见死不救,火速撤离”,“能不打就不打”的精神,无疑再一次得到了发扬 “你看看,我倒是觉得有点意思!”马雄也不表态,直接将信件递给了吴六奇。 吴六奇接过信件之后,当即一脸严肃地看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化堪称丰富,看得马雄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真的信了对方从未看过这封信的说法。 “吴将军以为如何?”马雄想让吴六奇表态,这样主动权才在他。 “马将军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在下听马将军的,任凭马将军驱使!”吴六奇赶紧抱拳弓腰,一副恭敬的姿态。 马雄看着对方的样子,眼睛眯了眯,冷声道:“怎么,难道吴将军和郝尚久有什么特别交情,不好说说自己的看法?现在又不是让你去打仗,你就推三阻四的,这要是打起仗来,恐怕不是要当逃兵了吧?” 马雄知道了吴六奇的心思,但他可不是软柿子,吴六奇才是软柿子,和他说话,哪里需要客气? “呃……”吴六奇扬声喊道,“马将军,末将听马将军的,末将认为可以!” 马雄听罢,微微一怔,一时气恼,又觉得好笑,这吴六奇果真是奸猾,硬是又把事情推到了自己身上。但他也不想再纠缠了,这话一喊出来,再纠缠也没用了,随即点头应了下来,一脸“和善”地看着吴六奇……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间差 粤东惠州,郝尚久略施小计,便稳住了马雄和吴六奇,成功让他们放下了警惕,并就张名振要以郝尚久为诱饵,引诱他们渡河袭击达成了共识。 两人就着信件的内容和哨马再往后侦察到的“郝营人马日多”的情况,制定了“敌不动我不动”的应对策略, 但吴六奇的兵马依旧顶在了最前面。 而此时,张名振已经在澄海县重新召集兵马,除了留下一千战兵驻守潮州府的各个要点之外,剩余的大军悉数启航,朝着惠州西南边的平海所而去。 如今,不止是粤东二府,整个广东都处于“明攻清守”的局势之中。在粤西, 清军龟缩于肇庆,新会,广州三个据点,不敢出城野战。在粤北,便是没有明军主力,驻守于韶州和南雄各城的清军仍旧不敢擅动,任由义军控制乡镇。 而当前湖北,江西的清军被驻守岳州的李来亨大军,驻守长沙,衡州的孙可望殿前军,冯双礼大军,驻守郴州的马进忠大军所牵制,根本不敢调动。 至于福建方面,汇聚了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精锐的金砺所部大军正在和郑成功鏖战,一时不分胜负,更不用说赶来广东支援了。 尚可喜, 耿继茂, 线国安等人的第一批援军,远在南京的驻防八旗,从接到命令到集结出发,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抵达,而岳乐大军从北京而来,数量庞大,行动更是迟缓。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李定国必须要在两个月之内,攻克肇庆,新会,广州等城市,不然极有可能会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 虽然李定国,张名振两部兵马如今已是清军的数倍之多,但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人久经沙场,军事能力并不弱,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勇有谋。 在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两次东征广东, 使尽了浑身解数, 均被这两人一一化解, 最终在疫病, 天气和清军援兵的三面夹击下,惨遭失败,实力大损。 而现在,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依旧谨慎,根本不给明军以任何可趁之机,更没有进入李定国预设的圈套。 窦名望大军缺乏火炮,新会城防又异常稳固,在尚可喜的严防死守下毫无进展。线国安实力依旧不俗,兵锋所指,张煌言所部力量因为较为薄弱,难以独自应对,使得新会-广州南面的战场局面很难打开。 原本,尚可喜是想着自己固守新会,耿继茂固守肇庆,线国安居中策应,只要坚持两个月,等八旗大军一到,局面就能打开了。 可当他收到了线国安派人送来的军情,知道了李定国在肇庆集兵数万,还有数十门红衣大炮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定国率部撤入广西之后,虽然控制了除桂林府以外的广西大部分地区,但因为不擅于经营,又急于攻取广东,专门用于攻破坚城的红衣大炮不足,使得两次东征都被坚城所阻,功败垂成。 如果李定国不急于求成,而是利用手中掌握的四五万兵马,像孙可望在云贵一样一面强力推行军屯,收编土司兵,一面攻略廉,高,雷,罗定,琼州等粤西边缘地区,收编广东沿海的水师,获取火炮弹药,以广西和广东五府,八九万顷田地,两百多万人口,又有海贸之利,足以在两三年内练成七八万精兵。 到了那时,洪承畴的西南防线未成,便是李定国一军之力,收复广东也必然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李定国不需要经营两三年,岳阳城之战缴获的红衣大炮大部分都在他的手里,攻破坚城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 而尚可喜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了,因为这意味着他在新会固守已经没了意义,若是肇庆城内兵力不足,李定国很容易就能破城,耿继茂去救援,也不过是羊入虎口罢了。就算耿继茂不去救援,肇庆破,三水不保,三部人马被分割包围,不过是逐个击破罢了。 所以,得到消息的尚可喜当即联络线国安,打算以最快速度突围,撤回广州,依靠重兵固守城池。 毕竟,以他对耿继茂的了解,这个家伙大抵是不会去救肇庆的,现在尚可喜只祈求李定国慢一些,不要那么快攻下肇庆,不然他就没时间撤回去了。 不得不说,尚可喜还真是三人在最老谋深算的,他猜得果然没错:耿继茂原本要率部支援肇庆的,但是刚过三水,前锋便遇到了高文贵所部,双方意外交战,一时打得难解难分,然后耿继茂就放弃了支援肇庆的念头,改为屯兵三水县观望局势。 只能说,李定国围点打援的计策是好计策,但是尚可喜和耿继茂的谨慎,却是超乎想象的,李定国在这一点上,确实低估了他桂林、衡州两战,“两蹶名王,天下震动”的影响力。 换言之,广东清军在没有八旗兵主力压阵的情况下,是万万不敢与李定国决战的,但又对八旗兵,对满清朝廷则抱有极强大的信心,而由此而来的战略收缩也使得李定国除了强攻,一步一步拆除广州外围的清军堡垒外,别无他法。 大多数时候,战争便是这样的,没有那么多巧劲和奇招,只能是凭着实力硬啃! 李定国接到了高文贵派人传回的战报之后,便已经明白了清军的意图,他也不再执着于在城外歼灭广东清军主力,立马召集麾下将领,商议强攻肇庆的计划。 “本王刚刚接到高文贵的战报,耿继茂现在已经退到了三水观望,随时可以撤回广州。窦名望传回的军报显示新会城内的尚可喜仍旧不为所动,线国安一部在广州南策应,咱们在这里再拖下去,清军也不会来救援肇庆了。” 李定国在军中有绝对的权威,此话一出,其余诸将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做好了随时听候调遣的准备。 “晋王殿下,下面我们要怎么打?”吴三省直接出言问道。 李定国环视一圈,说道:“肇庆城内只有两三千兵马,周围的城镇又已经悉数被我军控制,许尔显并无援军,城西的一段城墙经过这几日炮轰,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如果集中火炮攻击,两个时辰之内应该就能轰塌。 现在咱们有足够的火炮弹药,攻下肇庆城并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要截断尚可喜撤回广州的通路,分割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各个击破。” 李定国虽然并不清楚尚可喜的安排,但现在是他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只能被动应战。 而尚可喜虽然已经提前预判了李定国的战略,但他协调线国安所部兵马,接应其突围,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晋王,末将愿领兵东进,突入佛山,将尚可喜和线国安阻挡在广州南面。”吴三省拱手抱拳,主动请战。 “嗯,本王正有此意。” 李定国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吴三省,你率一营骑兵,两营战兵,明日一早就动身,突入佛山,务必拖住线国安。没有他的策应,尚可喜便不可能突围成功,只有耿继茂一部驻守广州的话,也就不足为惧了! 本王也会立即派人通知窦名望和张煌言,让他们在你之前主动出击,拖住尚可喜和线国安,绝不能让尚可喜给跑了。” “末将领命!”吴三省抱拳道。 随后,李定国又向麾下各部布置了第二日攻城的任务,特别是攻下肇庆之后,大军集合,顺江而下截击尚可喜的安排。 “传令,高文贵统兵逼近三水,主动纠缠耿继茂所部,使其不能分兵阻碍我大军顺江行进。其余各营各部,按计划行事,明日攻城!”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登陆平海所 肇庆城西面,火炮轮番轰了三个时辰,终于把城墙给轰塌了,李定国大军随即发起冲锋。 许尔显麾下的两三千兵马,往四面城墙一分,每一面不足八百人,根本坚持不到半个时辰, 西面的瓮楼就已经被大西军攻克了。 而随着西面瓮楼,月楼,城楼被大西军悉数攻克,吊桥放下,城内的清军见势不妙。也纷纷放弃抵抗,开始成建制地投降, 许尔显杀了李定国的使者,哪里还有胆量投降?他原本还想带着家丁突围的,可刚刚出城,就被部署在城外的大西军骑兵砍杀在了乱军之中。 肇庆收复之后,李定国除了留下靳统武领一营兵马善后之外,又率领全军继续东进三水县,而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率部火速退回广州之后,马上开始在四周城镇搜集粮草。 原本,他们都以为肇庆-新会两座坚城能坚持数月,将粮草都囤积在了那里,而广州城前些年经过大屠杀,周围村镇凋僻,人烟稀少, 粮草收集工作十分困难。 其实, 尚可喜, 耿继茂和线国安三人由于粮草问题, 想过要不要继续坚守广州。毕竟现在他们手底下还有一万三千多兵马,就算李定国大军有红衣大炮,在那么多将士舍命守城的情况下,两个月内也是难以攻破广州的。 而且,广州在尚可喜和耿继茂手中经营了数年之久,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再加上守城比攻城容易得多,李定国整顿好后方之后还需要调集兵马,筹备围城,攻城的军需物资,其中至少需要耗费十几天。 三人商议之后,想到自己身上的累累血债和丢失广东的责罚,最终再次坚定了守城的决心。毕竟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两个月之内,八旗援兵必然赶来,到时局势必然逆转。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广州城内的兵员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城内储备的粮草严重不足,一万三千多人马,每日人吃马嚼,耗费极大,而李定国大军随时可能攻来,清军只敢在广州附近的乡镇征粮。 为此, 三人最终决定坚壁清野, 派兵前往附近村镇, 留粮不留人,同时也避免了这些人给李定国大军带路,亦或者充当攻城的民夫。 而且,时间已经快到五月,广州地区天气闷热,大西军如果派兵掩埋周围村寨中的尸体,必然容易感染疫病,说不得到时候会传染全军,丧失战斗力。 如果更乐观一点,李定国连下数城,在全力围攻广州之前,一定会先控制住广州府的其他地方,而东面惠州还有数千兵马抵挡张名振和郝尚久,其实局势也没有完全崩坏。 只是,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仅仅是收到了马雄报喜的塘报,却没有想到此时张名振的船队已经浩浩荡荡驶向了平海所。 . 四百多艘战船航行在海面上,桅杆顶端的“张”字认旗迎风飞舞,船队由北向南,遮天蔽日而来。 船队中有两艘高大如楼,底尖上阔的一号福船,十七艘二号福船,以及大量哨船,海沧船,鸟船,快船等小号福船,以及数量同样庞大,运输淡水食物的脚船...... 张名振已经提前派邓耀等人率部乘小船上岸打探消息,侦察清军在沿海各个据点的守卫情况。现在肇庆,新会大胜的消息还没传来,他的行动十分小心,生怕中了清军的圈套。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张名振让船队分批从澄海县出发,然后又在距离岸边较远的海域汇聚,耗费了不少的时间。而且,惠州沿海没有什么可以让士兵休整的据点,这使得船上大部分战兵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这也是张名振如此小心的原因之一,要是大军以这种状态和惠州的清军主力决战,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惠州当前汇聚了三股清军,马雄,吴六奇两部正在龙川和郝尚久隔河对峙,黄应杰极力收缩兵马,固守惠州府城,随时准备撤入广州府,布置在沿海各据点的兵力并不多。 但这些情报张名振并不知道,邓耀等熟悉广东情况,上岸打探军情的人又还没回来,使得他完完全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而张名振之所以选择平海卫,便是因为其距离官道较近,又三面临海,山高地险,便于大军封锁地方,休整恢复,然后快速推进到惠州府城。 但如果大军不能快速登陆,各个据点又部署了大量清军,甚至是清军主力的话,那大军的登陆就会极其困难了。 为此,张名振还做好了预备方案,若是清军主力戒备森严,他就兵分两路,调虎离山,让清军首尾不得相顾。毕竟,他现在可是占据着绝对兵力优势的。 邓耀乘坐一艘哨船朝着张名振所在的旗舰驶去,他已经摸清楚了平海所守备清军的虚实,如今正是要亲自向张名振汇报。 “大人,平海所的清军守备力量十分薄弱,黄应杰所谓的支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邓耀面色沉静,又有些兴奋地说道: “属下已经在四周村落询问了一番,又派人去盯了许久,平海所的清军守兵不过几十人。黄应杰当初确实是派一支兵马过来了,但只是做做样子,溜了一圈又跑了,清军主力应当还在惠州府城。” 张名振听罢,心中还有顾虑,又连忙问道:“邓耀,清军援兵撤离一事你如何能确定?” “大人,平海所堡垒之内的清军守兵所食所用并无增加,若是真的有大量援兵藏身在堡垒中,衣食所需,工事徭役必然要从附近百姓征集。”邓耀解释道。 张名振听罢,点了点头,如果黄应杰真的只是虚张声势,那他攻取平海所就方便得多了。更不需要搞什么两路出击,调虎离山的所谓策略。 毕竟,要是清军极力避战,就是不调动兵马,不上当,他可就成了笑话了。 “依邓将军所见,平海所能直接强攻吗?”张名振又问道。 “平海卫守兵估计只有五六十人,而且并不是什么精锐之兵,我大军战兵七八千,攻克平海所绝无问题!”邓耀抱拳道。 “好,本将军也是这么认为的。”张名振大声笑道:“这次,本将军亲自领兵攻取平海所,邓将军率部居侧翼掩护。” 邓耀闻言,脸上一时黯然,但也不好说什么,随即拱手,以示听令。 很快,随着张名振的军令层层传达而下,上百艘战船上人头攒动。 一艘二号福船的护板旁边,一个军官嘴里叼着一根卷烟,手下忽然跑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他点点头,然后叼着烟跳过甲板上的缆绳,随后在进入船舱之前,把准备抽完的烟随手弹进了海里。 军官快步走到下层,船舱二层的地板上坐满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出海数日,他们都有点精神萎靡,一见到百总进来,立马就停了说话。 军官看了看狭窄船舱内的士兵,这些人全都是张名振麾下的老兵,他们之前在琼州府短训了近三个月,一个个都是训练过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而张名振把他们编在一起集中,编成了一个独立的千总,严酷训练了两个月,正是要用他们来执行攻坚任务的。 那军官直接下令道:“刚刚接到命令,咱们的任务是等火炮驱散近岸敌军之后,在平海所东南角的海湾沙滩上岸,然后在岸上建立防线,掩护大军登陆……” 听到命令之后,这些士兵并没有任何异议,随即开始检查装备,时间一到,那军官大手一挥,便以整齐的队列依次登上甲板。 平海所所在的半岛有数个坡度陡峭的山峰,一直延伸到海岸,半岛适宜登陆的地方并不多。而且,此时正值夏季,山峰岸边大部分地区植被茂密,更是增加了登陆的难度。 半岛三面的海岸都大多是峭壁岩石,东北处倒是有一处面积较大的平整地带,但船队抵达那里需要传过危险狭窄的峡湾,对于近万大军登陆来说反而不利。 此时,半岛上值哨的清兵看着远处一片密密麻麻船帆,数百艘船只正在乘风开来,一时惊骇欲死,纷纷逃窜回堡垒。 在绝对军力面前,这些清兵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若是平海所的守军兵力增加十倍,又有火器加持,面对近万明军,倚仗地利,或许还能一战。 张名振站在旗舰战船的船头,四周千帆竟过,数百余艘大小战船全数出动。 他看着眼前的平海所半岛,半岛的山峦植被茂密,在海风的吹拂下,一阵阵绿色的浪涛来回翻涌,不由得有些意气风发。 “开炮,轰散岸边的清兵!”张名振面色平静地下令道。 “轰!轰!轰……” 蔚蓝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一道道的白烟,十九门红夷火炮从各艘战船船头喷射出橙红色的火焰,铁弹呼啸着冲出炮口,在岸边撞出一团团土花碎石,岸上刚刚的清军见状,顿时心胆坠地,纷纷往半岛深处的山林中逃窜。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半渡而击 在张名振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平海所的几十个清军守兵根本不做那些无谓的抵抗,一小半反应快的,直接逃进了山林里,然后借着山林的掩护,朝着惠州府城的方向逃去,剩下那些反应不及时, 跑不快的,毅然选择了就地反正。 于是乎,张名振为了登陆平海所而准备的近千精兵,除了接受降兵之外,全无用武之地。近万大军安全登陆的同时,张名振也派出了小股部队封锁了平海所连接大陆一侧的各个山口道路。 如今广东的局势, 就像一年前大西军东征湖南和广西那般,清廷援军迟迟未达,在明军绝对的优势兵力面前, 战斗力参差不齐的广东绿营兵根本就是难以抵挡,一触即溃。 如果原本历史上,郑成功没有在海澄之战中实力大损,不需要借着和清廷和谈的机会恢复实力,而是出兵潮州,惠州,甚至是广州,那广东战局或许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当然,现在张名振取代了郑成功,实力虽然差了不少,但在两面夹击,广东本土绿营兵战斗力疲弱的情况下,明军东西两面都进展顺利。 广东域内的清军,基本上被隔绝在了广州,惠州, 韶州-南雄四府之地,而随着李定国,张名振的进一步推进, 清军的控制区恐怕很快就会缩小到广州和惠州两座城池之中。 而刚刚知道“粤西大败,二王溃走”的惠州总兵黄应杰,马上又收到了张名振已经率部攻占了平海所的消息,一时仓皇失措。 为了防止明军的奸细趁乱混进城中,黄应杰下令关闭惠州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使得那些原本驻守于各个沿海据点的守兵被阻挡在了城门外,缺衣少食,抱怨连连。 被逼无奈之下,他们干脆跑去投了张名振,给张名振大军做向导,使得惠州府城周边地区很快就被张名振全面控制了,还临时征集了不少粮草壮丁。 不过,在缺乏火炮,马雄,吴六奇两部又动向不明的情况下,张名振还不敢贸然发兵攻城。 他率部在平海所休整的那两日, 便已经收到了张煌言派人送来的军情,知道了粤西大胜, 但在广州城还没有被攻克的情况下,李定国也不太可能派大军来惠州助战。 所以,张名振和郝尚久只能是继续之前的计划。若是郝尚久的突袭成功了,他还能率部阻击溃散的清军,若是对方被清军击败了,他也好及时放弃围城,在惠东地区寻找有利地形与清军对峙。 而驻扎在龙川的马雄,此时也已经收到了线国安派人送来的军报,让他火速撤入惠州城,固守待援。 马雄收到军令之后,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让吴六奇知道粤西的战况,而是召集心腹,一番商议之后,打算给吴六奇下个套。 紧接着,吴六奇就收到了马雄送来的喜报和任务,但他心中不免有些怀疑:马雄会那么好心,让自己去夺了击败郝尚久的首功? 喜报自然是李定国大军被阻挡在肇庆和新会两座坚城之外,损失惨重。同时还有明军将领见势不利,带着士兵过来投降,透露出了张名振本部大军已经北上舟山,并不在惠州的消息。 这些情况倒也在吴六奇的预料之内,他就知道最终还是大清会赢,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反正是对的。但对于马雄的安排,他就十分不满了。 在吴六奇看来,既然之前郝尚久所谓的“私下议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欺骗自己,那便说明对方的实力不强,以马雄的兵力,在野战中击溃对方并不是难事,为什么要把这个功劳人给自己呢? 除非,是为了让自己去当炮灰,等自己和郝尚久消耗得差不多了,两败俱伤之际,他再出兵进攻,夺取胜利果实,到时说不得整个潮州就都得是马雄的了。 不过,猜是这么猜,马雄才是广东两个藩王指定的惠州最高军事指挥官,吴六奇也只能奉命行事,但具体怎么行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吴六奇从来就不是那种任人宰割,遵守规矩的人。 当天夜里,马雄派出一队人马以督战为名,监督着吴六奇麾下近半兵马上了舟船,准备直接渡河突袭对岸的明军。而他则率领本部兵马,打算趁着双方混战的时候,从官道直奔惠州城而去。 虽然清军内部因为战局不利,处处猜疑和舍人为己,几乎是重演了当初明军的各种骚操作,使得战局进一步恶化。 但类似于马雄这样的军头,对于线国安还是唯命是从,听候调遣的。毕竟,他们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自己人。 而郝尚久一直以来都保持高度警惕,就是怕自己的计策被识破了,马雄和吴六奇合力进攻他。龙川对岸清军的异动早就被他看在了眼里。 他立即让亲信大将趁夜色率领少数骑兵从上游渡河,准备趁着清军夜袭,倾巢而出的时候,烧了对方的大营,扰乱清军对局势的判断,迫使其回兵相救。 只不过,当他集合剩余的兵马,准备半渡而击,挫败清军夜袭企图的时候,却看到了破天荒的一幕:吴六奇率部登上舟船之后,大约两百步宽的河流,横渡不过是一根卷烟的时间,可舟船行到一半之时,吴军居然直接顺流而下了! 不止是郝尚久看傻眼了,就是在河对面,监督吴六奇部队作战的马雄手下,也全都怔住了:这,这,这不在计划之内吧?怎么就直接顺流而下了呢? 而吴六奇麾下的各级将领似乎早有准备,立即带着人马沿河岸追击。等马雄派来督战的那队人马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拦不住了。 这个时候,郝尚久却没有撤军,他看着河对岸,当即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派出哨骑沿河侦察,留下儿子带着数百人马防守大营之后,亲自指挥大军主力往南转移。 果不其然,吴六奇在下游二里地左右的地方找到了合适的渡口,然后才指挥所部兵马渡河。 在吴六奇的猜想中,马雄并不是要撤退,只是想拿自己当炮灰,所以一旦自己“意外”顺流而下,马雄必然还会在河对岸牵制住郝尚久大军,自己在下游渡河,顺风仗就打,逆风仗就继续撤,反正要打硬仗,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哪里想到,马雄根本就不是要拿他当炮灰,而是要卖了他,这时候河对岸根本就没有友军可以牵制郝尚久,郝尚久早就率兵跟着他南下了。 于是乎,就在吴六奇安安心心率部渡河,麾下将士刚刚上岸一半,队伍还没来得及整理,郝尚久就突然率兵杀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吴六奇麾下兵马本来就疲弱,现在又毫无准备,遭到如此突然的一击,根本就是一触即溃,就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那些还没成功渡河的士兵纷纷划船掉头,撤回了对岸。 吴六奇在家丁的护卫下,凭借着往日治军的威严,才好不容易抢到了一条船,划回了对岸,而渡河的那些兵丁,大半都被杀死,淹死,除了少数逃窜的,其余的只能选择投降。 而此时,马雄派出的数百督战队早已经跟上了主力,往惠州府城撤去,郝尚久并不敢追击,随即收兵回营。 毕竟,想让郝尚久冒着损失主力的风险去追击马雄,扩大战果,这也并不现实。他可是资深明军,刚刚反正的绿营兵,本质上和马雄,吴六奇之流并无差别。 而随着马雄往惠州府城撤退,粤东的局势也几乎已成定局,接下来东征广东的李定国大军,张名振大军,面临的问题都将是如何攻下清军重兵把守的坚城,历史似乎又回来的原本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明军的实力要比原本历史上强得多,背后更是战争潜力已经被充分开发的西南五省,以及一个更加团结,更加集权的反清政权! 但是,随着广东战场捷报频传,身处长沙后方的永历朝廷君臣们似乎觉得自己又行了,再一次谋划起了各种颠覆孙可望的操作!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拱火 “李定国治广西,张名振治广东是吴贞毓和郑允元率先提议的,他们还说......”马吉翔顿了顿,瞥了一眼端坐在上位,面无表情的孙可望,心中一颤,然后又说道:“他们还说, 待时机成熟,即可封李定国为奉天讨逆大将军,张名振为靖难倡义大将军,讨伐......” “讨伐孤是吗?”孙可望身子前倾,微微笑道,看得王尚礼都不寒而栗。 马吉翔一听,连忙跪下, 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摄政王殿下,臣请斩内阁大学士吴贞毓, 武安侯郑允元,以正朝臣视听!” 永历朝廷中,以执掌司礼监的太监王坤、庞天寿,文安侯马吉翔为首的一派,意识到永历并无实权之后,一心归附于孙可望,企图借助孙可望的实力排除异己,甚至积极鼓动孙可望称王称帝,取代永历皇帝,以获得从龙之功。 而以内阁大学士,首辅吴贞毓为首的一派,一心拥戴永历皇帝,并团结了宫廷内外残明的大多数朝臣,更是积极鼓动李定国和张名振合力伐孙,恢复朝纲。 “哈哈哈哈!”孙可望忽然起身, 笑道:“吴贞毓是不是内阁大学士都是孤说了算,斩不斩他, 也不过是孤一句话的事情,可孤岂能容这等肖小之辈坏了名声?” “马吉翔!”孙可望走到殿中,马吉翔的身前,挑眉笑道:“你现在管着皇上的护卫,皇上身边的大小事情,大小官员,你都有机会接触,平时你也得费些心思,和他们处理好关系,让他们好好为皇上效忠,多出出李定国,张名振分治两省的好主意,明白吗?” 马吉翔一听,马上就明白了孙可望的意思,这是在暗示他继续拱火,把事情闹大啊,立即拍马屁道:“摄政王殿下果真是天纵之才,如此妙计臣无论如何都是想不到的,臣和摄政王相比......不,臣该死!”马吉翔马上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跪下道: “臣微小卑贱之身, 如何能与摄政王相提并论,摄政王便是那天上的日月,普天之下,皆为所照,一席话听得臣醍醐灌顶,受益终生......” “好了好了......”孙可望一脸嫌弃,摆手让对方停下:“此事你知道如何做就好,孤会让庞天寿接替你的位置,你暂时委屈一下,好好演,趁着换防,以后不用防得那么严了,让皇上的使者出城吧,也好让李晋王和张名振收到皇上的英明指示。” 马吉翔听罢,眼珠子一转,当即又叩头拜道:“摄政王英明,臣于摄政王,便是那地上的一粒泥沙,摄政王让臣死,臣也在所不惜,又何谈委屈,能为摄政王效力,那是臣十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总之,你把事情处理好。记得,张名振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柱国之臣,李定国首鼠两端,贼心不改,恐怕早就有了曹莽之心,绝不能将广东重地交给他!”孙可望特别强调了一下。 马吉翔磕了一个头,继续奉承道:“臣知道如何做了,摄政王殿下......” “打住!”孙可望一听马吉翔那语调变化,就知道对方又要开始传统技能了,赶紧把人给打发走了。 孙可望看着马吉翔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怪不得原来历史上,李定国会被这家伙哄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这拍起马屁来一套一套的,什么好听说什么,根本不要一点脸,谁能顶得住? 不过,马吉翔这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信任,孙可望借着派他四处拱火的机会,将他的实权交给庞天寿和王坤,便是要旁敲侧击,让他好好做事,不要偷奸耍滑。 送走了马吉翔之后,一直在旁边站着不说话的王尚礼才终于发言:“国主,李定国和张名振会上当吗?” 孙可望转过身来,冷哼一声道:“张名振上当不上当孤不知道,但孤的那个傻弟弟,若是真的收到了皇上让他退回广西的诏书,那一片赤胆忠心,肯定是要被伤透了。” “国主,依老臣之见,吴贞毓之流,早就该杀了,留着也是浪费口粮,还不如多养几个将士,到了前线还能杀敌。”王尚礼愤愤不平,他一直以来都极其厌恶永历朝臣和所谓的皇上的。 “提督,再等等,等咱们打到了南京,这些祸国殃民的庸臣,孤一个也不会放过。”孙可望的语气忽然变得凶狠起来:“若是让他们得逞,多少将士又得死于内讧,白白牺牲,这些人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过分。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抗清为重,咱们还得继续忍一忍,” 王尚礼听罢,脸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了。孙可望见状,轻声笑道:“提督难道还不信孤吗?孤可不是李定国,孤可不管他什么三百年正统,你我君臣才是这天下的未来之主!” 说罢,孙可望想到了什么,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下令道:“提督,吩咐王自奇,一旦发现皇上的使者前往四川,军情司不必上报,格杀勿论,前往广西广东的使者暂且放过!” “是,国主!”王尚礼拱手道 “对了,提督,你刚刚说到了借粮收粮之事,是有何良策要和孤提议吗?”孙可望原本正要听取王尚礼关于督察司的工作汇报,但却被突然出现的马吉翔给打断了。 “国主,老臣斗胆,如今广东大胜,军需压力已大大减弱,借粮收粮的指令必须要调整了,不然再过一个多月,夏粮收割之时,还是这般重的课税,恐怕湖南广西各地都会爆发乡绅农户暴动!” 王尚礼拱手抱拳,神情激动:“现在各地乡绅家中都没了余粮,农户更是勉强维持,而国库已然充实,足够三省二十万大军半年之用,不可过分索取啊!”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孤其实早就有此意了,当初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严苛,一时难以搜集粮草,也是要用苛政,将那些怀有异心的,全部杀光流放。 现在局势大变,广东几乎全部收复,攻取广州亦指日可待,大军可就地征粮,无需湖南,广西长途运输。‘借粮’确实该停了,不能饿死百姓,这是底线! 不过,粮食可以不借了,但是营庄农兵和宗族间的纠纷械斗,先不要管,死人了也暂时都压着,让他们闹,闹到了一定程度,咱们才有足够的理由收拾他们。 而且,只有等那些地头蛇,胥吏,乡绅大户的精力都耗完了,咱们后面重新丈田,清算侵占田亩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安静顺服。 总是要先大乱一阵,人心才会思定,等稳定下来了,咱们再把各项政策,田租农税都稍微调低一点点,再给点小恩小惠,这样才能收买人心,他们也才会明白谁才是可以决定他们生死,决定他们富贵的人了。” “是,国主英明!”王尚礼抱拳道。 “只要军户站在咱们这边,养肥一点也好;只要农户不被饿死,苦一苦也没什么;只要咱们的粮草充足,工匠卖力,士兵卖命,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孙可望继续说道,便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提督,你安排督察司的人做好准备,之后咱们要趁着夏粮收割的时机,出手打击胥吏和乡绅贪污压榨普通农户,重整地方秩序。” 原主治理云贵的时候,便不遗余力地打击贪污腐败,王尚礼的督察院就是以那些暗访的人员为基础建立的。 不然,孙可望如何能以云贵养得起十几万大军?又如何能把税收到五成,六成,七成都不饿死人?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官府清廉高效便是其中的秘诀之一。 “国主,那现在查出的那些贪官该如何处理?”王尚礼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现如今湖南,广西各地,各级官吏中饱私囊已然成风,再不彻查处理,恐怕会危及根本啊!” 之前官员紧缺,征粮任务又重,孙可望便让王尚礼谨慎处理,打击依旧是要打击,但只打击一些突出现象,做做样子给百姓看,以免耽误了粮草军需的筹集,但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孙可望自然不会再大范围地容忍这样的事情。 “按照律例,记得,一定要按照律例,然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是要注意循序渐进,先抓哪些,再抓哪些,分寸要把握好,不要过于严苛,也不要把这些官员都逼反,让朝廷瘫痪了!”孙可望意味深长地叮嘱道: “他们贪心点,吃点回扣,挪用些公费,孤还不至于杀人,但如果为了充实自己的腰包,把朝廷的墙角都挖塌了,惹得民怨沸腾,那便怪不得孤了。有本事的人多得是,若不是之前是非常时候,孤不缺这一两个贪官。” 其实,这个时候,大西军内部的贪腐问题随着地盘的扩张,已经十分严重,而相对应的打击力量却没有相应增长。孙可望为了扩军,筹集粮草,更是一时腾不出手来治理,以至于越来越猖獗。 孙可望是不信贪官特别有能力这种说法的,捞钱而已,只要有特权,没本事也可以捞钱。这种说法不过是一群政治白痴的意淫罢了。 而且,正是贪官污吏毁坏了政治体系的公平公正,破坏了权力的相互制衡,破坏了正常的人才选拔,使得整个政治体系的效率和执行力不断减弱,公信力和创新力,自我改良力丧失,然后轰然“垮塌”。 孙可望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杜绝贪官,杜绝腐败,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政治体系被这些蛀虫吃掉,你可以贪,但一旦被查到,就得论罪,受罚,甚至是受死! 原主当初在云贵就是那么做的,效果显著,而今天孙可望有了更多的钱财粮食,没理由做得更差。 当然了虽说是打击贪腐,但也是分阶级的:有的人要杀头,有的人自然是抄家,还有的只能是自罚三杯,以儆效尤,就像之前在云贵那般!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杀贼讨逆 广东战场的捷报源源不断传回长沙,孙可望看过之后,又特别挑选了一部分送到了永历皇帝的行宫之中,尤其是张名振接连大胜的消息。 而这个时候,永历朝臣看着马吉翔因为“得罪”了孙可望,被剥夺了实权,逢人便是哭诉, 然后又一通马屁将人捧上天。得意之际,被吹捧之人便全然忘记了他当初暗通孙可望的事情。 于是乎,这些对军事毫无研究的大臣们,在孙可望和马吉翔的双重暗示之下,纷纷产生了张名振拥兵十万,收复了几乎整个广东, 甚至还围住了惠州,而李定国不过是围住了广州的错觉。 毕竟,大多数时候, 只要控制了信息的流通,就能控制某个群体中大部分人的思想,特别是只放出整个群体都乐于看到的那部分信息的时候! “陛下,广东当前收复在即,平逆迁都之事刻不容缓,臣请陛下速速派使者前往广东,联络张名振和李定国,派兵北上救驾,剿灭孙贼!” “陛下,李定国虽然表面忠心,但既接受一字亲王封号,便能看出其狼子野心不小,难免如刘文秀那般,被孙可望收买了去,弃明主于不顾,广东乃是国家膏腴之地,人兴财旺, 理应交由忠良驻守, 不可予贼,迁都广州,更是上策!” “福建有郑成功部牵制清军,李定国又在广西策应,张名振当前拥兵十数万,拱卫新都绝无问题,臣亦赞同迁都广州。” “陛下,此时亦是考验李定国忠心之时,若其不同意让出广东予张名振,足见其违逆犯上之心,广西已然在其手上,两广皆占,难不成他还想做下一个孙贼?” “陛下,孙与李刘三人皆是国贼,厥罪滔天,皆不可信,臣请陛下速速决议,封张名振公爵, 移驾广州!” ...... 就这样,广东战局八字还没一撇, 在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上万守军的严防死守下,李定国一时难以取得进展,张名振在惠州城外与郝尚久合军一处之后,也只是挖沟筑墙,要活活困死清军。而长沙城内的永历朝廷大臣们,仅仅凭着几份捷报,便已经畅想到了迁都广州之事。 永历皇帝听着手下这些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争得你死我活,情绪十分激动,一时不免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定国是忠臣,张名振也是忠臣,诸位爱卿所言都有几分道理,但现在讨论这些,还为时尚早了,广州如今还在鞑虏手中。”永历皇帝终于开口,却是在和稀泥。 一般而言,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永历便永远都是这般淡定,一到生死存亡之际,倒是跑的比谁都快!故又被称之为“朱跑跑”。 “陛下,正是要在此时,孙贼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行事啊!”兵科给事张镌面色激动,拱手拢袖道:“长沙现在已然成为了孙贼老巢,行宫内外都已经被隔绝,若不能出其不意,恐怕臣等难以护陛下周全。” “陛下,臣亦是这样认为,应该速速派使者联系张名振和李定国,让他们消灭了广东清军之后,即刻北上救驾,杀贼讨逆!”武安侯郑允元再度出言,语气极其坚决,似乎从来不记得自己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孙可望派人送来的。 永历见劝不动,心中也确实担心孙可望真的要杀他,随即摆了摆手:“吴爱卿,你处事向来周全,此事便由你来处理吧!” 屋内诸大臣闻言,一个个喜笑颜开,吴贞毓更是赶紧出列:“臣遵命!” 事毕,永历朝廷诸位大臣志得意满地走出来行宫,一个个春风满面,好不得意,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他们刚刚已经大抵谋划好了整个事情,就等李定国和张名振的二十万大军北上杀贼讨逆了!为了保住永历,保住大明王朝的正统,便是西南杀个血流成河,也是值得的。 至于抗清,哪里有大义重要?那是外辱,比起国贼,不值一提。而且孙可望不会给他们的权力,李定国和张名振必然会给,这就是忠良与逆贼的本质区别。 而另一边,孙可望为了建立对广东地区的有效统治,除了之前科举的官员之外,他又亲自来到了岳麓书院,准备亲自特选一批书生,前往广东任职地方官吏。 毕竟,这这片土地上,官场中的师生关系,家族关系,远比其他任何联系都要牢靠得多。孙可望虽然无法认儿子,但是通过亲自考核,特选官员的方式,却可以认一批学生。 这也是官场上的惯例了,主考官和考生自然而然形成师生关系,然后在政治上几乎共进退。所以这便是孙可望再忙,也经常来岳麓书院的原因,更是他要亲自选官的原因。 权力既来源于下级,也只尊奉它的来源,只对它的来源负责,其余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践踏的。这权力是孙可望给的,这些人便只听孙可望的,而正是因为如此,孙可望的权力才是稳固的。 毕竟,孙可望大权在握,他们就大权在握,孙可望倒了,还能有他们这些旧党的位置?这也就是为什么傀儡皇帝不敢杀,也杀不得权臣了——杀了也没用! 这世界上从不缺当官的人,只要位置是稀缺的,孙可望就能通过这种方法选出一大批效忠他的官员来。 当然了,一开始还是有不少人不愿意认他这个老师的,但很快,那些刚开始不愿意认的,看着别人不用科举,直接做了官之后,又改口“摄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了! 广东在之后的抗清大局中,太过重要,不仅仅是财赋人丁,地理位置也同样关键,不仅直接威胁到了清廷治下发福建和江西,还可以大大减轻湖南的军事压力。 但也正是因为没有湖南那般,被战争严重破坏,孙可望必须要派一大批官吏前往,镇压住本土比湖南还要强大得多的土著力量。 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任何所谓的“协商妥协,开发战争潜力”,都只能是妄谈,合作的前提终究还是实力。 为此,除了挑选出身湖南,广西等地的官员前往任职之外,孙可望还要从云贵湘地区再抽调一批管庄入广东,在关键地区,建立营庄,安插军户,训练农兵,而三地管庄的缺位,只能是通过提拔军户的形式补充。 在地盘快速扩张,统治区域内人口翻了数倍的情况下,大西军也不得不面临如何接纳各省本土力量,将其迅速同化,同时维持原本体系的问题。 而孙可望虽然要利用广东调拨李定国和张名振,李定国个永历朝廷的关系,但这个省,他是绝不可能将其让出去的。 等“杀贼讨逆”事件慢慢闹大,孙可望再以受害者的身份介入,一面占着道义,一面借着永历皇帝的名号,既可以裹挟军事内阁作为裁判为自己讨回公道,将两人各打一大板,又能趁机将整个省的民政真正意义上收归中央,将李定国和张名振麾下兵马,一个部署在粤北粤中,一个部署在粤东,分而治之。 至于粤西,是划入广西,还是分给本土力量的代表治理,孙可望暂时还没决定,还得看最后的局势如何发展。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马基雅维利的书 孙可望来岳麓书院,除了拉拢书生之外,便是要见王夫之,王院长了! 且说,王夫之自从当上了岳麓书院的院长,便一门心思扎进了书院的管理之中,忙得不亦乐乎, 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孙可望人影,更别说什么做卧底,监视对方了! 比起参与政治活动,王夫之其实更合适学术研究,孙可望前脚刚刚让他将“华夷之别”和“团结西南各族”统一起来,在思想上树立起抗清的统一意识。后脚王夫之就组织了一批学生,形成了初步的理论。 要说,这些书生耍嘴皮子的功夫确实了得,虽然绕来绕去还是那套东西, 但在“驯服”老实人方面,确实做得相当好。那套理论经过孙可望的一番修改批复之后,很快就作为了“统战”思想广为传播。 “王院长,好久不见!”孙可望这日又来到岳麓书院,是专门来给王夫之送书来的。 “臣参见摄政王殿下!”王夫之拱手拢袖,全然了没有任何抵触的样子。 经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与孙可望探讨了数次学术问题之后,王夫之对于孙贼的观感已经完全改变了,特别是孙可望多次命人送来的西学书籍,关于西学的见识,都让王夫之大开眼界。 当然了,王夫之还是秉持着一贯的观点,对于西学只是部分接受,大部分批评,并坚定地认为西学的根源乃是东学,夷人不过是偷了自家老祖宗的东西罢了。 “王院长不必多礼, 孤今日来还是给你送书的!”孙可望笑道。 王夫之听罢,微微一惊, 心想到底是什么书,居然能让孙可望亲自送来,还不等他开口问,孙可望便让人将近十本装订好的蓝皮书搬了上来。 王夫之用余光瞄了一眼,却见《君主论》三个大字,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下一时大骇,眦目欲裂。 “摄政王,这......这是......这是......”王夫之神情慌张,一脸不知所措。 “而农,这些书都是给你的,你自己看,但是记得千万不要外传。”孙可望笑了笑,然后微微凑头过去,低声道:“要是传出去了,孤绝不饶你!” 《君主论》以及马基雅维利的另外一本传世著作《论李维罗马史》,都是葡萄牙传教士刚刚翻译出来, 呈到孙可望面前的。他简单翻了翻之后,确定无误之后, 便立即让印刷工匠每本印了十册,一册自己看,一册送给王夫之,另外八册则是自己收藏了起来。 当然,孙可望并没有收藏图书的癖好,只是这些书这个时候还不合适拿出来,等到了合适拿出来的时候,孙可望自然会命人加印。 “是......是.....”王夫之身后突然冒出一阵冷汗,哆哆嗦嗦回答道。 “而农,若是你不敢看《君主论》,可以先看另外一本,孤觉得而农一定会喜欢的!”孙可望微微一笑,又说道:“孤一看到这本书,便想到了而农。若是将来而农愿意,孤可以让而农在书院里小范围试试。” 王夫之听不懂孙可望在说什么,他只知道那书极有可能是禁书,看了便是忤逆,但是孙可望亲自来送书,他必然是不得不看的,心中一时纠结万分,脑子更是乱成一锅粥。 “摄政王,这......这到底是什么书啊?”王夫之听到“君主论”三个字,嘴角微微颤抖,鼓起勇气再度问道。 毕竟,这样的书对于王夫之而言,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了,在广西经历过党争,被人陷害之后,已经圆滑了不少,自然不会直接拒绝孙可望。 “火种,而农,是火种,你得护住它,让他烧起来!”孙可望脸色忽然一变,郑重其事道。 “......”王夫之听罢,一时无言。 孙可望见状,又虎头蛇尾道:“总之,而农你看看吧,孤相信你,你是可以看懂的!” 说罢,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独留下王夫之一人站在那里,扭头看看书,又转回去看看孙可望离开的背影,还是没弄明白对方要干嘛! 意外得到了马基雅维利的《论李维罗马史》和《君主论》之后,孙可望是相当兴奋的,因为他有预感——这个时空里,王夫之如果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或许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罢了,是想不出,也写不出那些突破时代的思想的。 毕竟,对于一个忠君的传统文人来说,如果他所忠的君还能让他看到一丝丝希望,那种思维的惯性,那种自我满足,自我陶醉,便很难改变! 若是如此,孙可望就必须从外界引入一些活水,激活因为数百年文字狱,千百年前便开始的一家思想专制而成为了一潭死水的思想理论领域。 当然,在将鞑子赶出关外之前,孙可望只能接受局部的,小范围的思想活跃,甚至是只能停留在科举考生对于时务的分析上,勉强保留一些火种。 至于大范围放开言论,允许自由,那就是痴人说梦,孙可望绝无可能自废武功,将好不容易集中在手的权力再放出去。 毕竟,他现在正在推行的,就是威权专制,还是战时体制的威权专制,而威权专制和所谓的思想解放,民主自由,权力制衡是不可能沾边的。因为威权政治需要的是一种宗教式的迷信来确保其合法性,这个迷信的主体,以前是皇帝,现在是孙可望,今后可能党派。 但毫无疑问,摄政王,国主,秦王,孙可望,永远都是对的,不能被质疑,也不容得任何质疑! 孙可望编户齐民,将人困在土地之上,征粮征兵,极尽压榨,需要的本来就只是唯命是从的顺民,而不是一个个有自己的思想,会思考的人。 会思考的人就会抵抗,一个会思考的人可以唤醒一群人,一群会思考的人便足以动摇统治。若是如此,孙可望执政的合法性将不复存在! 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孙可望不想再走三百年的王朝周期,但若是不能推翻满清的统治,那或许就不只是三百年,更不止是一个王朝了! 这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事实,以弱对强,孙可望要打赢这场战争,就得集权,就得国富民穷,就得压榨普通百姓,优待军户,形成特权阶层。 但这样一个刚开始令行禁止,高效,执行力极强的政权,很快就会因为缺乏反对派的声音,缺乏制衡而变得臃肿,反动,成为少数特权阶级的吸血盘。这不是孙可望心眼坏,而是无数历史已经证明的客观规律,是“势所必然”,是人性,千古不变之人性! 所以,所谓文字狱,所谓只允许一种思想存在,宣扬尊奉某种思想永远正确,不接受任何质疑与反驳,所谓文学艺术的全方位衰落,思想哲学的持续倒退,是封建集权之国家所必然之结果,没有例外! 要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让他人或者周围环境按照自己理念运行的念头,特别是当一个人具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时候,更加容不得任何异端。 可一个人能对多少次呢?个人的正确性相对于世界的复杂实在是渺小得可怕,特别是依靠着以往数次关键时候的正确,想要变得“伟大”的时候,这种毋庸置疑的念头更是一剂春药,足以毁灭所谓的初心和理想! 或许,只有那些真正做到了放弃这种伟大的念头,放弃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权力,允许别的,反对的声音出现,才是真的“伟大”,于国于民,才是千古! 而不是,在自传中,在论述总结中,口口声声......可所作所为,却南辕北辙......孙可望并不愿意冒着子孙后代全部死绝的风险,也不想逆历史的潮流,只是步前人的后尘,建立所谓的孙家王朝。 他要做皇帝,是因为这个时代,但不并意味着他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在三百年后,在菜市场被砍头。 威权独裁是一把利剑,今日能杀满清鞑子,明日便能杀治下百姓,后日就能杀了自己!任何独裁政治都和残暴,蒙蔽,欺骗,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分不开,权力永远只对它的来源负责!任何制度的障眼法,宣传的障眼法,都无法掩盖封建王朝的本质! 孙可望想要的是子孙后代永远富贵,延续千万年!而作为后世来的人,他知道谁成功了,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这一点! 为此,他必须做出改变,必须在击败满清之后,放弃一部分权力,以避免历史再度轮回。所以当他得到了马基雅维利的两本著作之时,才会如此激动! 当然,这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这也只是火种,连星星之火也算不上,所以孙可望才会一直戏谑地称之为“改天换地”! 这片土地上,无需更换一个更加凶恶的主人,更无需一个比较开明的,奴役人更加文明的主人,这些都不能在根本上改变这边土地上,那些活生生的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