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芳华》 正文 第1章 我是太子? 大汉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 都城长安,平阳公主府。 为汉武帝刘彻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病逝。 大汉失去一位军神,汉武帝刘彻少了一条臂膀。 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尤其是对22岁的太子刘据来说,他失去了一个最为强大的外援和靠山。 如果没有亲舅舅的鼎力扶助,他这个在武帝眼里过于软弱的太子,恐怕早就下课了。 他坚持为舅舅守灵,一方面是为了表达悲痛的心情,另一方面更是为感念自己前途未知而悲伤。 而对另一个人来说,这个夜晚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太子!太子!” 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声,刘据睁开眼睛,被一张明眸皓齿,宜喜宜嗔的俏丽小脸惊呆了。 “小晴……?” 他紧紧抓住少女的手,生怕一旦松开,梦境醒来,她便会再次离他而去。 “太子!奴婢是寒玉儿,您认错人了!” 少女用力挣脱,奈何刘据力气奇大无比,根本无法将手抽出。 太子……? 眼前景物逐渐清晰,竟然如此陌生。 这是什么地方? 大殿里古香古色的装饰风格只在古装剧里见过…… 面前的棺椁……长平侯卫青?! 眼前一阵眩晕,他又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偏殿的床上。 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太医,太子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请放心,太子殿下只是伤心过度,气息不畅阻塞心脉,暂时晕厥,并无大碍!” “可他怎么还不醒啊?” 这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刘据缓缓睁开双目,两张满是关切的面容逐渐清晰…… “据儿,你醒了?吓死为娘了!”女子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滴在他脸上…… 皇后……娘……卫子夫?! 虽然细细的皱纹布满眼角,但仍然掩不住她曾经的绝代芳华。 “侄儿,你没事就好了!” 另一个女子年纪比卫子夫稍长,皮肤白皙,满眼的关切。 侄儿……平阳公主?! 刘据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太医躬身道,“殿下已然醒来,便无大碍,臣告退!” 卫子夫微微颔首。 待太医退下后,她转向平阳公主:“公主,我有几句话要对太子讲……” 平阳公主笑道,“皇后请便!” 待平阳公主也离开,房中只剩刘据和卫子夫两人时,卫子夫神色冷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却听卫子夫冷冷道,“跪下!” 她言语虽轻,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刘据身不由己翻身下床,跪在卫子夫脚下。 啪! 清脆至极的一记响亮耳光! 刘据愣住了…… 疼! 火辣辣地疼! 不是梦!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刘据,你知不知道你我母子眼下的处境?你还有心情调戏侍女?” 卫子夫声色俱厉,全身轻轻颤抖。 “人家找你把柄还来不及,你反倒主动送上去?” “有你舅舅在,你这个太子还有些份量,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谁还会在乎你?” 刘据愣愣地看着眩然欲泣的卫子夫,不知如何应对。 卫子夫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生冷的神情顿时软了下来,眼中的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 “据儿,大将军走了,为娘就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万一有什么行差言错,为娘和你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明不明白?”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血淋淋的现实就在史书上写着呢!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卫子夫拭去眼角泪珠,拉着他来到灵堂前。 平阳公主正在低声训斥那个叫寒玉儿的侍女。 见两人到来,平阳公主道,“皇后,我把她交给你了!” 寒玉儿扑通跪倒,颤声道,“皇后娘娘,奴婢冒犯太子殿下,罪该万死!奴婢知道错了!” 卫子夫冷冷道,“知道错了就好。来人,拉下去,杖毙!” 刘据大惊,“母后,其实……这事不能怪她,是儿臣……” 卫子夫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据儿,你是太子,太子就要有太子的行仪威严!”她看了看平阳公主,继续说道,“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尤其是你舅舅不在了,明白吗?” 平阳公主神情庄重,“太子殿下,皇后所言句句在理,太子殿下要时时注意才行!” 刘据哑口无言,可是,那总归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两个小黄门快步跑进来,拖起寒玉儿就往外走。 我去……来真的? “等一会儿……慢着!”情急之下他冲到小黄门面前,把寒玉儿抢了下来,两个小黄门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据儿,你干什么?!” 卫子夫和平阳夫人都愣住了。 拉一下手就要打死?这是什么逻辑啊? 他顾不上其他,正声道,“母后,是我自己产生幻觉,把她错认成别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要罚……您就罚我吧!” 面对平日里温顺谦恭,从不敢忤逆自己的太子,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小小侍女顶撞自己,卫子夫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平阳夫人目光游移,神情复杂,对两个还在发呆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下去吧!” 小黄门走了,平阳公主低声道,“皇后,一个侍女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坚持,不如就遂了他吧!” 卫子夫神色数变,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有如此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寒玉儿惊魂未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刘据也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给卫子夫鞠了一躬,“儿臣谢过母后。” 卫子夫道,“据儿,安心为你舅舅守灵吧,好好想一想他的平生为人和娘对你说过的话。” 刘据连忙答应道,“儿臣明白!” 他现在的确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捊顺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带着噤若寒蟑的寒玉儿走了,大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清冷而肃穆。 正文 第2章 无妄之灾 他从来没有想到,穿越这种狗血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做为历史系的学生,对这位太子刘据的悲惨人生再熟悉不过。 卫青死后,失去最强外援……至少对那些构陷他的人来说就是如此,他便开始遭受各种污蔑陷害,直至巫蛊之祸降临,被逼起兵,然后以太子和卫子夫相继自杀结束…… 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跑到两千多年之前了呢? 还有被他错认的侍女,除了身高容貌和女友长得相似之外,再没有一样的地方,本是无心之失,却害得人家差点丢了性命!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能掌握他生死荣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父皇,汉武帝刘彻! 武帝不喜欢他过于宽仁,那就做些狠事给他看。 武帝不喜欢他翻旧案,过于坚持己见的执拗性格,那就高调证明,凡是皇帝定下来的事都是对的,不对也对! 任何人都不可以更改! 坚定维护父皇的权威,是上天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口号必须要喊得响亮,别怕恶心! 怕兄弟阋墙,他便做一个兄友弟恭的典范,让武帝彻底放心! 至于身边人……小人授之以利,先稳住再说! 文臣武将中的反对者,只要他抱牢武帝这条大腿,谁也奈何不了他! 要想保住身家性命,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成为武帝的继位人,大汉的皇帝! 打定主意,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患得患失的情绪稍减,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转身回头,忽听一声大喊,“皇上驾到!” 紧接着殿门大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威武的男子阔步走进大殿。 那人腰缠素带,头戴金冠,两眼炯炯放光,不怒自威的霸气和威压之势扑面而来。 不是汉武帝刘彻又是谁? 刘据心头一颤赶紧跪倒。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闻声从侧殿走出,上前躬身行礼。 刘彻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两人一眼,说了声“平身吧”,便把目光落到刘据身上。 “太子好兴致啊!” 听这话的语气……不对啊! 刘据不由得更加紧张。 “当着你舅舅的面和宫女风花雪月,你守的是什么灵啊?” 他不是刚来吗?难道自己拉寒玉儿手的时候他就在?不可能啊! 他心里盘算着,刘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子殿下,你就不准备说点什么吗?不想对朕说,也不想对你舅舅说吗?” 刘据抬起头来刚要开口,迎上刘彻刀一般的目光,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卫子夫见气氛不对,俯首道,“皇上,侍女之事……” 刘彻打断她的话,“你们以为朕在冤枉他是吗?苏文!” “奴才在!”一个黄门太监跑进来,跪在刘彻脚下。 “你来告诉皇后和公主,你都看到了什么!” 苏文偷眼看向刘据,俯首道,“奴才……奴才看到……看到太子殿下拉着宫女的手,说了什么……奴才就没听清了。” 刘据低垂着头,他无话可说。 平阳公主开口道,“皇上,玉儿是我府上的侍女,她见到太子晕倒,所以出手相扶,两人也没有他所说的暧昧之事。皇后已经训斥过了。” 刘彻目光冷冰,“公主就不用为他开脱了!” 刘据仍然一言不发,不是他不想说话,是真心不敢。 万一哪句话说错了,他这个太子就真要倒大霉了。 连一个黄门太监都敢告他的黑状,可见太子这两个字,份量也没有多重。 刘彻目光又落到他身上:“太子既然喜欢宫女,朕就再送两百个宫女给你好了!” 刘据仍然不说话,卫子夫急道,“据儿,还不谢过皇上!” 刘据犹豫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儿臣……谢过父皇! “你就别谢我啦!”刘彻眉头紧锁看着他,“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向匈奴大单于宣战了!你看看你,有哪一点象我?” 卫子夫还要替他辩解,刘彻大手一挥说道,“回去吧!你舅舅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朕要陪大将军说说话,你们也都下去!”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躬身应喏,卫子夫道,“陛下,长平侯生前留下一部手书,托我转交给据儿。” 刘彻嗯了一声,“太子,你舅舅一生戎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留给你的东西你要仔细研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儿臣……领旨!” 刘据起身,却始终不敢抬头。 没来由地挨了一顿臭骂,他心里无比窝火。 跟随卫子夫来到侧殿,确认左右再无其他人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才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 卫子夫取出一捆被锦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书简递给他,“这是你舅舅手书的笔记,生前一再叮嘱我亲手交给你。” 刘据接过书简,思索片刻问道,“母后,皇上……父皇是个怎样的人?” 卫子夫静静地注视着他,幽幽道,“据儿,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对你父皇一直都言听计从,未曾有过半点质疑,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据暗自心惊,自己的表现可能有点着急,怕是引起这位卫皇后的怀疑了。 “儿臣只是觉得……父皇怎么什么都知道?” 卫子夫笑了,只不过笑容转瞬即逝。 “知道怕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你看到的,看不到的,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这就是为娘反复叮嘱你行事要小心谨慎的原因!” “他不仅仅是你的父皇,更是大汉的天子,天子无亲,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你只是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这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 他的确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尤其是现在! “母后,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让父皇不讨厌我?” 卫子夫和声道,“记住为娘的话,以后做事万万不可任性而为,不要顶撞你父皇,处处顺着他的意,你我母子便可保一时平安,否则……” 虽然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也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刘据再次点头。 面对一个正值壮年,雄心勃勃的汉武大帝,他除了做一只小绵羊,好象没有别的选择。 正文 第3章 求生之道 回到太子府,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他需要时间来熟悉身边的一切。 整整三天时间,他翻遍所有能找到的典籍书简,寻找一切有用的资料,熟悉每一个相关的人和每一件有可能接触到的事。 任何有可能导致他与武帝关系不睦的因素都必须剔除! 太子刘据之所以能够成功被人污陷,和汉武帝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最终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关键就在于武帝刘彻长年住在甘泉宫里,和皇子以及后宫嫔妃们难得见上一面。 不见面就没有沟通,没有沟通遇事就只能靠猜和他人转述,这样下去不出事才怪! 他深知其中要害所在。 所以,必须珍惜每一次和武帝见面的机会,努力改变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然而,摆在他面前第一道过不去的坎便是朝中“拥法派”和“仁政派”之间的斗争。 因为太子刘据秉性温和,为人宽厚,所以“拥法派”和“仁政派”也就演变成了拥护太子和反对太子的斗争。 在太子刘据这边,能称得上自己人的,除了曾经做过太子太傅的丞相石庆,和与卫皇后有姻亲关系的公孙贺之外,剩下的就只能是博望苑里的门客了。 丞相石庆是出了名的沉默宰相,想让他多说一句话难比登天,除了有一个不能抹掉的太子太傅身份,他在朝堂上基本没有为太子说过一句话。 除此之外,几乎全部都是反对太子的“拥法派”…… 甚至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忽略不计! 最主要的是,“拥法派”幕后大佬正是那位喘口气大地都要抖三抖的汉武大帝! 卫青在时,至少武官队伍里不会有微言,文官中大多也忌惮大将军的威名,对卫太子保持一种沉默的抗议。 如今卫青不在了,他们还会沉默吗? 对于这一点,深宫中的卫子夫看得无比透彻。 刘据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原因,那就是他没办法面对史良娣和凭空多出来的儿子。 当他跳下车舆时,没有理会站在宫门前守候的史良娣,和那个叫他父亲的五岁男孩刘进。 史良娣属于标准的古典美女,皮肤白皙,蛾眉粉黛,端庄秀丽,但是……那不是他的菜! 而那个粉嫩嫩的儿子…… 拜托! 他还没结婚呢! 可是转念一想,不久的将来,她们都将因为他而命丧黄泉时,后背就一阵阵发麻。 “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门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不吃!” 他的话刚出口,便察觉不对,不是平日里伺候的宫女! “殿下,臣妾可以进来吗?” “父亲,进儿给您请安来了!” 史良娣?! 刘进?! 他可以把宫女拦在外面,但是史良娣是他的“合法”妻子,自从回府后就一直避而不见,尤其是连儿子也不见,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 对着铜镜整理一下衣冠,铜镜里的人像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但是两个大黑眼圈还是清晰可见。 嗯……除了鼻子有点大,看上去还可以,配得上帅哥两个字。 “殿下,您在吗?” 没有听到回应,史良娣语气变得有些焦急。 他苦笑摇头,长什么模样已经不重要了,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他打开门,一身白衣的史良娣和幼子刘进站在门口,史良娣端着食盘,呆呆地看着他。 刘进奶声奶气地问道,“父亲,您的头发怎么白了眼睛……” 他挤出一丝笑容:进来吧! 史良娣把食盘放到桌上,眼圈先红了。 “进儿,快给父亲请安!” 刘进跪地磕了一个头,起身后乖巧地靠进他怀里,大眼睛一直在他脸上打转。 史良娣轻声道,“进儿,你先出去,娘有话和你父亲说。” 刘进答应一声跑了出去,史良娣把门关上,回身跪倒,泣声道:“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照顾好殿下……” 刘据把她拉起,“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四目一对,他赶紧避开,拉过食盘低头吃饭。 史良娣坐在一旁看着他,神情复杂。 “皇上赏赐的两百个宫女到了,如何安排请殿下明示。” 刘据抬头迎上史良娣灼灼的目光,苦笑道:“两百个宫女……其实是个误会……” 史良娣道,“既然是皇上亲口御赐,殿下安心接受就是。” 她把筷子递到他手里,“请殿下用膳!” 他嗯了一声,接过筷子继续低头干饭。 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面对面的尴尬。 “殿下费心牢神,可是忧心舅舅走后,无人扶持了吗?” 史良娣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入耳。 “朝中还有丞相和公孙大人,只要殿下处处小心,不要与皇上冲突,应无大碍。” 冲突?现在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我想解散博望苑!” 史良娣一愣,“解散博望苑?它是当年皇上赐给殿下的成年礼,怎能随意解散?” 这是三天以来,一直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的阴影。 武帝年近三十才得了一个儿子,虽说用老来得子形容有点夸张,但若说梦寐以求一点都不为过。 刘据的出生,让武帝兴奋不已,一边派人为婚育之神句芒修建神祠,一边命当时的大才子枚皋和东方朔做《皇太子生赋》和《立皇子禖祝》,诏告天下,大行封赏。成年礼过后就搬进太子宫,同时这座博望苑赐给他。 博望苑,取的是广博观望的意思,允许他招揽门客,随意行事。 也就是说,他和门客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干涉! 然而,朝中没人不知道武帝最忌的就是私结党羽,但是对他这个儿子却完全开放。 也正是这个博望苑,为刘据招来了一大批“人才”。 所谓“人才”,有的的确有见识,才学也不错,但是更多的却是反对武帝施政过严的人,甚至还有江湖侠客。 反正在博望苑里说什么也没人管,太子性情温和,太子的老师更是有着万石君美名的谦谦君子石庆,石庆拜相后他的儿子石德继续做太子少傅,都是为太子出谋划策的身边人。 在博望苑里养一群整天抨击朝政,反对皇上老爹的“怪”人,这不是作死吗? 所以,他思来想去,第一件事就是要解散博望苑,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赶回老家去。 关键是还能节省下一大笔开支! 正文 第4章 风骨 史良娣见他沉默不语,问道:“殿下要不要和石师傅商量一下?” 刘据摇摇头,“不用。” 商量?有什么可商量的?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太子这个新身份,和身边人越少接触越好! 原因很简单,越是了解他的人,越会发现他的不同之处。 他需要一个机会,向所有人展示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太子。 门外传来黄门尖细的声音,“太子殿下,宫里来人了,请太子殿下接旨。” 刘据赶紧放下碗筷,起身就往外跑。 史良娣叫住他,为他整理好衣角叮嘱道,“殿下不要慌!” 刘据点点头,“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不要外传。” 史良娣点头应允,跟在他身后来到殿外。 前来传旨的是武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王文,见到刘据时愣了一下,“哎呦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不见啊,没休息好吧?” 刘据也不想解释,刚要跪下,王文道,“皇上传的是口谕,太子殿下不用跪,站着听就行啦。” 刘据垂首而立,王文道,“皇上口谕,明日长平侯出棺,太子扶灵!” “是!”刘据刚说出一个是字,身后的史良娣轻轻拉了他一下,他赶紧改口,“喏!” 王文也没在意这个细节,走到近前看了又看,摇头叹道,“太子殿下悲伤过度,憔悴如斯,甥舅情深至此,老奴感佩至极,回去后定当禀明皇上!” “多谢公公!” 刘据鞠了一躬,王文急忙闪开,“太子殿下不要如此,折杀老奴了!”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一个铜钱都没找到,转头问史良娣,“你身上有钱吗?” 史良娣一愣,摇头表示没有。 王文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客气,老奴这就回去复命。” “公公稍等!”他把腰间一枚玉佩解下来塞到他手里,“请公公收下。” 王文一见玉佩,吓得翻身跪倒,“太子殿下,这是皇上赐给您的福佩,老奴打死也不敢收!” 刘据把他扶起,笑道,“公公也说了,是皇上赏赐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对不对?公公收下就是!” 王文再三推辞,最终还是抵不过刘据硬给,只得收下,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直把王文送到宫门外,他才转身回府。 史良娣不解,问道,“殿下从来不打赏宫里来的人,如何改变主意?” 刘据苦笑,“为了保命!” 回到书房,他继续闭门谢客,打开卫青留给他的书简,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这一看就到了深夜。 可以说,这是一部卫青自己写的生平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与匈奴人作战的历次经过,匈奴人的习性,以及各种战术技巧,让他大感新奇。 然而,当他打开最后一卷时,却看得冷汗淋漓。 这一卷字数不多,但是和他直接相关。 卫青一生谨慎,即使自己的姐姐做了皇后,也从不敢在刘彻面前有一丁点放纵,反而处处低调,连说话都畏首畏尾,让武帝刘彻对他多少有些不满。 就是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冒死向刘彻提出了他有生以来最“过分”的要求:不要废掉太子! 刘彻也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朕从未想过废黜太子,只不过太子生性温弱,不喜机锋,朕便替他把恶事都做完了,让他安享盛世,做一个太平之君不好吗? 这也是间接安抚他和皇后卫子夫。 但是,这种话怎么听都不象安抚,反而更象发牢骚。 “皇帝乃世所未有之圣君,必成千古一帝。我辈有幸随侍圣君左右,建功立业,实为亘古未有之荣耀……” 吹了一波彩虹屁之后,重点来了。 “自古圣君多疑,忌臣下结党乱政,太子执拗,身边多悖逆之士,常有犯上之言,帝虽不问但非是不察,太子若能克己制下,尚有转寰余地,否则必遭帝遣。” “太子一身,系卫家生死荣辱,太子若能从谏,卫家之幸,太子若执意孤行,卫家之命。皇后起于巫蛊,他日恐亦受其害。” “此卷所言,违逆天意,万不可留存于世,阅后即毁,切记切记!” 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卫大将军的确见识深远。 当年陈阿娇用巫蛊术诅咒卫子夫不成,反倒害自己丢掉皇后的位子,卫子夫由此上位。 卫青担心将来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再次降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把这至为重要的一卷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把它扔进火炉里,付之一炬。 看过卫青的遗言,更加坚定了他解散博望苑的决心。 …… 茂陵,北靠九峻山,南向终南山,东西是百里五陵原,气势之宏伟,规模之盛大,也和那位千古一帝汉武帝一样,找不到第二个。 从建元二年开始动工,三十多年过去,茂陵也才刚刚有个模样。 虽然还没有建成,但是已经迎来了它的第二位客人,大汉长平侯卫青。 第一位是年仅二十四岁便位居大司马高位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卫青的外甥。 北风烈烈,白带飘飞,送葬的人一眼放不到边。 刘彻神情肃穆,他极力掩饰着眼中的失落和不甘。 卫青之后,还有谁可为朕驰骋沙场,开疆拓土?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扶棺而立的太子身上,发出一声轻哼。 刘据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关注”,他缓缓抬起头来,挺直胸膛,目视远方群山,双手紧握成拳。 刘彻眉头一凝,对身旁的王文吩咐道,“把太子叫过来。” 王文躬身来到刘据身旁,“太子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刘据一怔,跟随王文缓步来到刘彻身前,刚要跪下磕头,刘彻道,“不必了,站着就行啦。” 他垂首站到一边,迎上卫子夫关切的目光,赶紧避开。 因为武帝身后站着的,不仅仅只有卫子夫,还有别人。 “太子闭关三日,可有所得吗?” 刘彻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有!” 刘据认真答道,“儿臣仔细研读舅舅的手书,深感他老人家一生殊荣,为人处事谨慎周全,儿臣自当引以为师。” “噢?”刘彻目光微动,“能想到这些也不容易了。你舅舅戎马一生,大小阵战经历无数,你想学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语锋一转,“不过,学学你舅舅的谨慎为人倒也没什么坏处,少些张扬,多点恭敬,必要的时候还要有点獠牙,让人怕你,这才是一国储君该有的风骨。” 正文 第5章 撤苑 “父皇教训得是!” 刘据上前一步,躬身道,“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务请父皇允准!” 刘彻嘴角上扬,“你的请求,朕什么时候没准过?只要别太过份,你自己做主就是。” 刘据曲膝跪倒,“此事必须得到父皇恩准方可执行。” “说吧!” 刘彻神色微冷,目光移向远方。 “儿臣请父皇准许,裁撤博望苑!” “你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刘彻猛然收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据儿,不可乱说!” 卫子夫前行一步斥道,“博望苑是你父皇赐给你的成年大礼,怎可裁撤?” 刘彻抬手制止,“让他说完!” 刘据俯首道,“喏!” “儿臣经过几日反思,深以为博望苑不可再留。” 刘彻干脆道:“理由!说你的理由!” 刘据道:“父皇,以前儿臣行事欠缺考虑,任意而为的时候居多。博望苑本是父皇允儿臣招贤纳士的地方,可是……都怪儿臣识人不明,招揽了许多怪异之人。” “这些人中虽然有的确有才华,但还是以对朝政不满,妄议君上,胡言乱语者居多。” “论公,儿臣身为储君,身边聚集这样的人,于国不利!” “论私,儿臣是皇上的儿子,容许一群谤及君父的人待在身边,实为不孝!” “所以,儿臣请父皇准许,裁撤博望苑,将节省下来的费用返还国库,以应对不时之需。” 刘彻静静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将博望苑的人遣散后,准许儿臣将高皇神像请到苑中供奉!” 沉默良久,刘彻终于开口,“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什么人给你出的主意?” 刘据道,“回父皇的话,是儿臣自己的想法。” 刘彻冷冷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真能这么想,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刘据道,“父皇,儿臣身上流淌着父皇和高皇的血脉,自然应该承继父皇和高皇的风骨!” 你说老子本性差,老子就说是你的种,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果然,刘彻没再说什么,而是转移话题,笑笑说道,“太子若真能把用在博望苑上的钱交还国库,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刘据大喜,“父皇是答应了吗?儿臣叩谢父皇!” 他刚要磕头,刘彻摆手道,“朕可没答应你,此事容朕再想一想,起来吧!” 不答应? 刘据心头一黯,如果武帝不答应他的请求,那就说明这位皇帝老爹对他不报什么希望。 可是……他好象也有没拒绝…… 陪着刘彻站了小半天,直到所有仪式流程全部走完,准备回去时,他才发现两条小腿都麻了,迈步时差点摔倒,幸好被王文扶了一把才没有当众出丑。 刘彻扫了他一眼,“太子应该多动一动了,站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啦?” 刘据:……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位太子爷的身体素质是差了点,跟他可没关系! 但是……多运动运动,锻炼一下身体还是应该的。 回到太子宫,还没进门便被一群人拦住了。 为首的正是太子太傅石德。 “太子殿下,传言皇上要裁撤博望苑,可有此事?” 消息传得这么快? “是我向皇上提的,皇上还没答应。” 他跳下车舆,推开石德就往里走,把一众人等都看呆了。 石德不知所措,“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这时,史良娣走出来迎接刘据,见状忙道,“请太傅和各位先生到前厅等候吧!”说着轻轻拉了一下刘据。 刘据这才意识到自己好象“失礼”了,赶紧回身抱拳,“对不住各位,今天陪皇上站了一天,实在有点累,各位稍候,我先换件衣服。” 史良娣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埋怨道,“太子殿下,您不能对太傅那样!” 刘据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看到那么多人,有点着急了。”紧接着又问道,“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史良娣道,“这世上什么事能逃得过有心人的耳朵?太子殿下回府后一直没去过博望苑,对太傅也避而不见,他们早就起疑心了。” 换上一件宽松外袍,史良娣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多些耐心,把他送到前厅门前便回去了。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还真热闹。 “太傅,太子殿下接连三天没来博望苑,今天又传出要解散博望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太子没见你们,同样也没见我。” “是不是有人进馋言,蛊惑太子?” “不对,依我看,太子殿下应该是担心长平侯去逝之后没人替他撑腰,所以要打退堂鼓了。” “不可能!有石丞相在还怕什么?” “……” 里面七嘴八舌乱哄哄闹成一团,他轻咳一声,迈步走进房中。 众人起身,刘据来到石德面前鞠躬道,“老师,刚才是我鲁莽了,我给老师道歉!” 石德忙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老夫没有怪你。另外……太子殿下在臣下面前不要称我,要尊本宫。” 本宫……?好吧! “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们,无论皇上是否同意,我都要把博望苑关掉,请各位各奔前程,我……本宫就不多留了。” “这怎么行?!”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 石德道,“太子殿下可否告知是何缘由?” 刘据想也不想说道,“我累了,想休息行不行啊?” “不可!”石德道,“太子殿下就是将来的皇上,怎么能嫌累呢?” “好吧!”他换了个说法,“我心疼钱行不行啊?” “不行!”石德继续说道,“博望苑的日常用度是由皇上钦定,国库开支,用不着殿下自己掏钱。” 这也不行? 他一咬牙,“直说了吧,我觉得这钱花得不值。”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了。 石德看看众人的反应,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不是贤才?” 他发现了,如果不和这群人好好辩论一番,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他拉过一只绣橔坐下,然后让其他人也都落座,缓缓开口道,“我有个问题,请各位给我答案。” 石德道:“太子请讲!” “第一个问题,我请大家来,是帮我的对不对?” 众人异口同声:“对!” “好!”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是帮我协助皇上,还是反对皇上?” 正文 第6章 太子不发威,你们当我刘据是病猫? 众人一愣,石德道,“当然是教太子殿下协助皇上,同时匡扶皇上决策上的失误,也是必须的。” 刘据神色一凛,“皇上有失误?” “当然有!而且很多!” 这些不知吃几两干饭的人,个个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 刘据忽然想笑。 “皇上都有哪些失误,你们敢一条一条写下来吗?” 这句话就象灌口的寒风,所有人都闭嘴了。 他轻蔑一笑,“只知道在本宫面前叽叽喳喳算什么本事?真有气魄的,自己上个表章,把你们的真知灼见呈给皇上!”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有何不敢!” 啪的一声一人拍案而起,“我这就写给太子殿下!” 刘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白面书生满脸怒气站起身来。 “好!” “翁孙好样的!” 众人鼓掌叫好。 “好!” 刘据也叫了一声好,命人取过笔墨,扔给他一捆竹简,“写吧!” 那人丝毫不惧,提笔便写。 功夫不大,竹简上便写满了蝇头小字,那人把笔一扔昂然道,“请太子殿下过目!” 刘据取过竹简看了看落款,“赵营平?” 那人道,“正是在下!” 他把竹简收起问道,“还有谁要写,我明天一并递给皇上。如果不怕廷尉署多几条冤魂,就仅管写!” 这又是一句要命的狠话。 这些人中,几乎没有谁不痛恨廷尉署的严刑律法,真要让他们自己去试一试,恐怕没人愿意。 “不敢了是吗?” 刘据冷笑不已。 “有何不敢?” 又有一人拍案而起。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田千秋!” “好!取笔墨来!” 刘据话音刚落,田千秋摆手道,“太子殿下若答应保我家眷不受牵连,我便写,否则……恕难从命!” 刘据冷冷一笑:“本宫保证不了!” 保他家族平安?自己还在火上烤着呢,哪有闲功夫保别人! 田千秋一愣,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子殿下既然要解散博望苑,以后便再无机会,我这就写!” 很快,又一捆竹简放到他面前,刘据看也不看推到一旁,“还有要写的吗?” 这次再也没人发声了。 刘据起身道,“机会我给过各位了,是你们自己不要,怨不得我。赵营平,田千秋留下,其他人收拾各自物品,马上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这就解散了? 此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起身问道,“太子殿下,属下朱安世,按您的吩咐召集的三十勇士已经全部到齐,请问……” “一个不留!” 他话还没说完,刘据直接打断了他。 朱安世一愣,“殿下,属下的意思是说……遣散这种事也需要有人来做,属下……” “不用!” 刘据皱眉不已,此人浑身痞气,一看就不象善类,这位太子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招? 朱安世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咱们好聚好散,殿下之前答应的俸银,可否一次结清?” 要钱? 刘据脸色一沉,“本宫要是不给呢?” 朱安世皮笑肉不笑地嘿嘿道,“太子殿下,别人属下不敢讲,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什么作派,殿下应该清楚,如果拿不到钱,万一干出一些过格的事来……” “放肆!” 刘据猛地一拍桌子! 被皇帝老爹压制也就算了,怎么连下边的人也敢来敲诈? “朱安世,告诉你手下那些人,敢跟我刘据斗狠,让他们准备好九族的人头!” 朱安世呆住了。 不仅是他,包括太傅石德在内,所有人都呆呆发愣…… 弱鸡一样的太子殿下,也有如此杀气腾腾的一面? 太子不发威,你当我刘据是病猫吗? 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原来还桀骜不训的人慢慢低下头去。 朱安世抱拳道,“太子殿下,属下……” “你不是我的属下!” “……草民……告退!” 朱安世迈步刚要离开,刘据冷声道,“站住!” “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跪下!” 朱安世又是一呆,双拳不由得握紧。 “跪下!还要本宫说第二遍吗?” 朱安世犹豫半晌,还是跪下了。 “滚出去!” “谢太子殿下,草民告退!” 朱安世刚要起身,刘据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你起来了吗?听不懂本宫的话?滚出去!” “太子……”朱安世眼睛瞪得溜圆,“太子不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刘据转身,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就凭你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本宫就可以灭了你的九族!” 朱安世终于怕了,黑脸上渗出冷汗。 “草民……这就滚!” 看着铁塔一样的朱安世笨拙地滚出前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无比…… 刘据转回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还有谁想要遣散费?” “臣等不敢!” 呼拉一下,跪满一地人头。 除了太傅石德和田千秋以及赵营平两人之外…… “你们不用滚,可以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我刘据送你们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之中若真有大才之士,他日我定会高接远迎加以重用,若抱着投机钻营的想法,那就免了吧!各位,走好不送!” 不久之前还慷慨激昂群情汹汹,如今灰头土脸垂头丧气,这种反差……有点大! 太傅石德长叹道,“殿下性情变化如此之大,可否告知老臣,究竟所为何来吗?” 刘据大有深意地说道,“前几天为长平侯守灵,冥冥之中与舅舅神气相交,悟得了一些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石德摇头苦笑,“神鬼之说,子所不语,既然太子另有所得,也不枉老臣一番苦心。老臣突感不适,请太子见谅!” 石德失落离去,田千秋和赵营平正要告辞,刘据摆手道,“你们两个不能走。” 两人一愣,田千秋道,“太子殿下这就要治我们的罪吗?” 刘据笑了,招手把两人叫到桌前坐下,“我看不太明白你们写的东西,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田千秋:殿下您还没看…… 刘据:你们直接讲给我听不更简单? 赵营平犹豫半晌,“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看着两人疑惑的目光,刘据道,“放心,我没病。只不过……这几天想通了一些事情。” 正文 第7章 与天斗!与地斗!谁想害我,我就跟谁斗!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田千秋和赵营平两人敢在他的威言恐吓下挺身而出,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一番交谈下来,果然让他大开眼界。 赵营平是陇西人,不但谈吐见识不凡,对于军事更是兴趣浓厚,他最崇拜和佩服的人不是卫青,而是霍去病。 之所以对武帝刘彻的施政多有不满,主要还是因为他从陇西一路来到长安,沿途所见所闻实在太过悲惨。 “百姓食不裹腹,卖儿卖女者遍地皆是,盗匪横行,官府除了搜刮民财,毫无做为,这样的世道……” 他一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痛心不已。 刘据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只听他描述的情景便觉得毛骨悚然。 田千秋也气道,“翁孙所言不虚,与我所见大同小异!” 田千秋是长陵人,距离长安并不算远,但是都城之外,情况大致都相差不多。 赵营平道,“殿下,我不懂朝廷的大政方针,但是让百姓活不下去的施政,能是好的吗?” 田千秋也说道,“反观高皇在位时,国祚初立,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前后用了不到十年便做到了国富民丰,其中奥义所在,难道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如今战事连年不休,百姓不堪重负,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啊!” “别的不说,仅盐铁官营一项,就苦了百姓,肥了那些豪强大户,他们借机囤积居奇,抬高物价,简直可恶至极!” 刘据心情也十分沉重,叹道,“打仗打的从来都是国力,国库没钱,就只能从百姓身上索取……可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让我跟皇上做对啊!” “太子殿下!” 赵营平和田秋千翻身跪倒,眼圈泛红恳求道,“我们不是要让殿下您和皇上做对,只是想通过您能对皇上的决策稍加影响,让黎民百姓少受些苦难……” “您是储君,大汉的江山将来要由您来治理……” 刘据把两人扶起,压低声音问道,“如果还按以前的路子走下去,你们认为大汉的江山还会由我来治理吗?” 赵营平和田千秋顿时愣住,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舅舅去世前,皇上就动过废除太子的心思,你们不知道吧?” “啊?这……”赵营平和田千秋再次跪倒,“皇上真要这么做,我们……宁愿以死相谏!” “有用吗?” 刘据简简单单三个字,便把两人的热情彻底浇灭。 “当下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保全自己!只要这样,才有机会说以后,明白吗?” 赵营平和田千秋默默点头。 “你们两个重新写一份奏章,翁孙多谈一些理想,本义你多写写高皇时的丰功伟绩,至于时政利弊,想办法带一笔就行了,怎么做你们比我清楚。” “喏!” 赵营平和田千秋满满的恭敬之色,对着刘据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们已经被太子殿下彻底折服了。 “晚上咱们一起用膳!” 赵营平和田千秋相视点头,赵营平长出一口气,“太子殿下还是如此平易近人,并没有改变。” 刘据笑道,“人性不会变,但做事方法要随时随势而变,否则会出大麻烦。” 田千秋诚挚道,“受教了!” 赵营平想起另一件事,沉声道,“殿下,那朱安世本是无赖豪强出身,您今天折辱他一番,要小心他伺机报复。” 刘据点点头,“这是个问题。翁孙,你帮我物色一些正派人士进来,我找个机会向皇上申请一下,建立一支专属太子卫队,由你来负责。” 赵营平起身道,“喏!” 田千秋道,“殿下何不从羽林卫中挑选一些精干之士?” 刘据摇头,“不行!羽林卫是皇家卫队,由皇上直接指挥,这件事除非皇上开口,否则连提都不能提。” 赵营平和田千秋相视一笑,这其中利害所在,如果说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洞若观火了。 晚膳后又和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刘据感觉轻松了不少,回到房中时已是二更时分,幼子刘进还没有睡。 刘据生性温和,在自己家里也不讲什么规矩,所以刘进一直吵着要和父亲同睡,史良娣也没办法。 刘据心情大好,一边安抚刘进,一边给他讲起了童话故事。 刘进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讲着各种从未听过的奇趣故事,两只眼睛瞪得奇大无比。 史良娣安静地坐在旁边,对着烛光绣着方巾,时不时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好不容易把刘进哄睡着了,史良娣也收起方巾轻声道,“殿下也累了吧?早些休息吧。” 刘据还真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觉,白天直挺挺地站了那么长时间,回来又和博望苑的人吵架,放松下来之后才感觉到全身发紧。 史良娣道,“殿下,让臣妾帮您按一按吧!” 刘据趴在床上,史良娣一边按压他的颈椎和腰部,一边轻声问道,“殿下,皇上答应您的请求了吗?” 他闭着眼睛说道,“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正不管皇上答不答应,博望苑里的人,除了赵营平和田千秋,都得遣散。没什么好人!” 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史良娣笑了,“这些人可都是殿下亲自请回来的,怎么又没好人了?” 他沉默了。 “殿下……您没发现……自从上次回来之后,您象变了一个人。” “是吗?” 他睁开眼睛,眼前忽明忽暗的景象,仿佛在梦中一般。 “你相信梦境吗?” 史良娣一愣,“殿下相信吗?” “相信!” 他深吸一口气,“在舅舅灵前,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 “殿下梦到些什么?” “我梦见……若干年后,有一个人害死我们全家!” 史良娣全身一颤,手停下来,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一个能随时决定我们生死的人!” 这次轮到史良娣沉默不语了。 他重又闭上眼睛,喃喃道“放心,既然被我看到了,我就不会让它发生!” 良久,史良娣轻声道:“梦……不都是反的吗?” 刘据冷哼道,“我管它是正是反,想害我?门都没有!” 史良娣泪如雨下。 “可是……如果天要收我们,谁又能阻止得了?” “那我就与天斗!” 史良娣全身又是一颤,坚定地说道,“无论何时何地,臣妾誓死相随!” “与天斗!与地斗!谁想害我我就跟谁斗……!” 刘据在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 史良娣露出一丝满足至极的微笑,轻轻为他拉上被子…… 正文 第8章 贤德殿议政(1) 翌日清晨,刘据还在睡梦中,便被史良娣唤醒,宫里又来人了,传武帝口谕,让他到贤德殿议事。 听到这个消息,史良娣吓得脸都白了。 第一次到贤德殿参与朝政,这位太子殿下就因为反对皇帝老子盐铁官营的事被禁足一个月,太傅卜式也因为这件事被罢免,惊惧交加死在回乡的路上。 “殿下,您可再不能惹皇上不高兴了!” 看着史良娣诚惶诚恐的样子,刘据笑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按照惯例,去贤德殿之前,他应该先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 卫子夫病了。 也许是昨天到茂陵的时候被风吹了,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但她还是坚持起身接见刘据。 “据儿,昨日与你父皇提及解散博望苑的事,太过鲁莽,皇上会不高兴的。” 刘据一边为她掖好被角一边安慰道,“母后仅管放心,无论父皇同意与否,我都要解散博望苑。” 卫子夫沉默良久,心情复杂。 儿子有主见,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再次冲撞皇上,那可就麻烦大了,大到没有人能替他遮挡。 “据儿,你长大了,娘也不想管束太多,但是上次之事千万不可再犯,明白吗?” 刘据道,“母后安心养病,孩儿记住了。” 第一次参与朝议,还是因为重病中的卫青向前去看望的刘彻建议,太子既然已经成年,就不能总躲在博望苑和太子宫中纸上谈兵,应该让他听一听朝议,学习一下如何理政。 刘彻让他上朝,本意也就是让他听听就得了,结果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爷,竟然在“悲天下,悯万民”的思想鼓动下,公然提出反对桑弘羊等人实行多年的盐铁官营政策,把朝堂上的文武官员差点惊掉下巴。 要知道,盐铁官营,充实国库,统一调度,这样国家才有充足的财力物力支持对匈奴一次又一次的作战,这可是武帝刘彻引以为傲的基本国策! 若不是公孙贺等人求情,只罚他禁足一个月,罢免了太傅,他这太子两个字恐怕从那时起就要加引号了。 那时的刘据,满腔热血,胸怀天下,一心想着为国为民,却忘了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头顶上那位皇帝老爹的喜怒…… 现在的刘据,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苍生黎庶,统统先放一边吧,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太子地位再说! 卫子夫一声叹息,疲倦地闭上双眼。 她太累了…… 从未央宫出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好象在躲避瘟神一样。 当太子刘据再次出现在贤德殿上时,朝堂上的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出现,仿佛一颗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这位太子爷哪根筋搭错,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再来顶撞一下皇帝老爹,让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一个是老子,现在的皇帝,一个是儿子,未来的皇帝,选哪边都不讨好。 刘据站在前面,距离皇帝的龙书案只有几步之遥,和文武官员们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他侧眼观察,站在前面这几位,无一不是他的“嫡系”! 丞相石庆,那是他曾经的师傅,眉毛胡子全白了,站在那里双眼微闭,感觉整个人都在抖。 公孙敖,公孙贺,赵破奴,金日磾……,除了金日磾是投诚过来的,其他人都是卫青当年的部下,尤其是公孙贺,娶了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为妻,和他关系更近。 他特意多看了两眼赵破奴,此人日后在对匈奴作战时变节投降,差点没把武帝气死。 正巧,赵破奴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后者赶紧低下头去快速避开。 他又把目光落到另一个人身上:霍光! 这位光照三朝的铁血宰相现在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秩不过六百石的车骑都尉。 两人目光相交,霍光向他点头示意,眼神中颇多鼓励,刘据报以微微一笑。 霍光和霍去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要管卫青叫舅舅,这样算起来,他和霍光应该论兄弟了,年龄也相当,亲近感自然要多一些。 把下面的人大略看了一遍,刘据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的太子刘据明明握着一手好牌,怎么就打烂了呢? “皇上驾到!” 黄门太监苏文跟在武帝身后,大步来到龙书案后坐下。 文武官员洪声叩拜,平身后刘彻把目光落到刘据身上,说道,“今天的廷议先议一件事,太子,把你的想法说给大家听听吧!” 刘据躬身道,“喏!” “儿臣恳请父皇允准,裁撤博望苑!” 他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太子爷这又是要搞哪出? 刘彻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淡然道,“太子说,这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朕怎么觉得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呢?” 朝堂上鸦雀无声。 “丞相!” 刘彻目光落到石庆身上,“丞相是在博望苑待过的人,你来说说,博望苑真的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石庆颤微微上前两步说道,“回皇上,老臣年事已高,对以前之事记不太清楚了,请皇上恕罪!” 刘彻冷冷道,“好一个不记得!别人呢?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 公孙贺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博望苑乃是皇上送给太子的成年礼,岂能说不要就不要,臣请太子殿下收回此请。” 刘彻看了看刘据没有说话。 刘据转向公孙贺,问道,“公孙大人或许是没听清楚,本宫的意思是说请皇上准我裁撤博望苑,不是不要。” “那也不妥!” 公孙贺道,“准许太子殿下招贤纳士也是皇上的恩旨,不能更改。”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皇上不喜欢他提的这个要求。 刘据道,“本宫没有要否决皇上这道旨意的想法,只是想清理一下博望苑里的人,把那些狂妄自大,擅论朝纲,攻击皇上的人赶走,难道这也不行?” 公孙贺一愣,赶紧低下头去。 他把这话说出来,谁还敢说不行啊? 见没人说话了,刘彻又问道,“其他人呢?谁还有想法?” 此时,霍光出列道,“臣霍光有话说。” 正文 第9章 贤德殿议政(2) 霍光清了清嗓子说道,“博望苑的确是皇上赐给太子殿下的成人礼,皇上也曾下旨,恩准太子殿下招贤纳士。” “臣去过博望苑几次,请恕臣直言,正如殿下所讲,博望苑中鱼龙混杂,很多人看中太子殿下温恭重礼,谦逊容人,便不顾是否真有才学,统统往博望苑送人。” “太子殿下是我大汉储君,将来的皇上,殿下身边围绕一群什么样的人,将直接影响太子的言行举止,不可不慎!” 刘彻皱眉道,“说出你的想法。” 霍光道,“臣赞同太子殿下的提议,博望苑中人不宜多留,理应裁撤!” 他此言一出,引来一片目光。 公孙敖也出列道,“陛下,臣也以为,太子身边小人太多,博望苑应予裁撤!” 文武百官的目光都看向刘彻。 刘彻见没人说话,手指轻敲龙书案,一字一顿道,“昨日茂陵,太子跟朕说了不少心得,朕也有所悟。” “刀能杀人,也能救人,在正义之士手里,它是利器,在邪恶之人手中,它就是凶器。” “博望苑无所谓好坏,关键是里面住的是什么样的人!” “太子对朕讲,要把裁撤后省下来的钱返还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朕觉得大可不必,我泱泱中华大国,还养不起一个太子吗?” “裁撤博望苑,既然是太子的想法,朕也不好驳回,连贩夫走卒都能登堂入室,成为太子的座上宾,朕还能说什么呢?裁就裁吧!” 刘据大喜,跪倒拜谢,“儿臣谢过父皇!” 刘彻道,“你先别急着谢我,以前种种,皆因你缺少识人之明,把什么人都召进来了。今天朕给你请来一位大才,他一个人就可以顶你博望苑几百个!请谢老夫子上来和太子见一面吧!” “宣谢尊儒上殿!” 黄门高亢的声音落下,一个白发老者昂然走上大殿。 众人一片哗然,大多都是赞叹之声。 刘彻道:“谢老夫子可是当代大儒,声名丝毫不逊董仲舒,由他替太子把关选贤,太子就不用担心为小人蒙骗了!” 谢尊儒? 刘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此人,却找不到一点与这个人有关的信息。 谢尊儒大步来到殿上,俯身拜倒叩头,洪声道,“谢尊儒叩见吾皇万岁!” 刘彻和声道,“谢老夫子请起。太子,还不见过老师?!” 刘据起身,刚要鞠躬,谢尊儒摆手道,“殿下且慢,老夫有几句话想问太子,能否做太子殿下的老师,就看殿下如何回答。” 刘彻来了兴致,呵呵笑道,“老夫子这是要当庭考较你的才学,太子可要认真些。” 刘据躬身道,“请先生赐教!” 谢尊儒起身道,“殿下,老夫从山东一路行来,路上所见百业凋敝,流民泛滥,盗贼横行,官府形同虚设,请问太子有何见解?” 谢尊儒话音一落,朝堂上寂静无声。 上来就是一道送命题,这个老头儿要干什么啊? 刘据偷偷扫了一眼龙书案后刘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刘据眉头微锁问道,“本宫也想先问先生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谢尊儒:当然可以! 刘据:先生来时是走路还是乘车? 谢尊儒:老夫年事已高,当然是乘车。 刘据:几人随行? 谢尊儒:只老夫和书童两人。 刘据:流民是否吃不饱穿不暖? 谢尊儒:那是自然! 刘据:盗贼是否见人就抢? 谢尊儒:当然,否则何以为贼? “噢……!”刘据点点头,若有所思问道,“老的老小的小,还赶着马车,流民和盗贼怎么没看见你们呢?” 谢尊儒登时愣住。 刘据自语道,“按理说不应该啊,以您老人家的眼神都看到他们了,他们不可能看不到您……” “还是说……您身边有官兵保护?也不对啊,您刚刚所说路上只有主仆两人,官府也没什么做为,这是为什么呢……” 谢尊儒脸色赤红,皱眉道,“老夫手里有皇上御赐的文牒,盗贼屑小之辈自然不敢近身!” 刘据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先生是把文牒给流民盗贼们看过了吗?他们不但识字?还识得皇家重器?” “这个……那当然不是!” 谢尊儒短暂的慌乱之后,清咳一声:“殿下不要管其他,只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对不住了先生,本宫不回答子虚乌有之事!” 谢尊儒急道,“怎是子虚乌有?老夫虽未亲眼所见,可门生遍布天下,他们呈上来的还会有假?太子将来要承继大统,成为管理九州万方的一国之君,对这些事关民生大事,岂能不理?” 刘据眉头紧锁,“刚刚先生不是说一路走来,亲眼所见吗?怎么又没看到了?” “你……这个……”谢尊儒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刘据转向刘彻躬身道,“父皇,儿臣只是太子,这种荒唐悖逆的问题,儿臣无法回答!” 刘彻一张脸早已冷若冰霜,沉声道,“谢老夫子适才所言,到底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谢尊儒冷汗淋漓,扑通跪倒,颤声道,“老夫……是听门下弟子所言,并未亲见。” 刘彻冷冷道,“来人,取笔墨来,你是听哪几个人说的,给朕写下来!” 谢尊儒一愣,接连磕了几个头,“皇上,老夫乃一介书生,担不起太子师这样的重担,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的确不配!” 刘彻声音越发冰冷,“你是在这里写呢,还是到廷尉署去写?” “这……老夫……” 谢尊儒身子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廷尉何在?” 刘彻声音刚落,一个黑脸汉子昂然出列高声道,“臣杜周听命!” “把他带到你的廷尉署去,仔细问话!” “喏!” “父皇且慢!” 杜周刚要动手,刘据急忙拦住,刘彻皱眉道,“太子有话说?” 把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带到廷尉署去问话?廷尉署是什么地方?别说问话,就是让他看一眼传说中的刑具,保证立马就得找孔圣人报道去! “父皇,此人再怎么说也是一方才士,顶多也就是个死啃书本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国家刑器就在他身上……不值得,而且会污损父皇的威名。” “太子所言极是!” 石庆开口道,“谢尊儒门生弟子的确不少,皇上不如就罚他回归故里,永世不得进京即可。” 正文 第10章 贤德殿议政(3) 冷静下来之后,刘彻冷哼道,“那就太便宜他了,传旨下去,凡谢尊儒的门生一律不得参与朝廷会考!” 就这一句话,便彻底断送了近千人的大好前程。 谢尊儒昂首挺胸地进来,被人拖手拽脚地抬走,相隔的时间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境遇却天差地别,不得不让人产生噤若寒蝉的感觉。 这就是面对君王的后果,一言得当飞黄腾达,一句话说错万劫不复! 见刘彻仍然余怒为消,刘据道,“父皇,您不必为这样的人动怒,不值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您是一国之君!” 刘彻目光闪动,静静地注视着他,“据儿,刚才那个问题如果朕来问你,你如何回答?” 他这一声“据儿”,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文武百官都是一愣,赶紧低头,掩饰各自的惊诧。 刘据心头一跳,昂然道,“父皇,儿臣以为,如果把我大汉比做一艘巨轮,父皇您便是这艘巨轮的舵手!” “驶往何方,行驻有度,一切尽在舵手掌控之中。” “至于能否跟上这艘巨轮的步伐,那就要看划船的船工是如何执行舵手的指令了。” “理解得透彻,便成为这段伟大征程的助力,不能体会其中奥义的,便会成为征程路上的垫脚石,或为齑粉!” “所谓顺势者昌,逆势者亡,这就是儿臣的答案!” “好一个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刘彻两眼放光,拍案而起,百官慌忙跪倒。 “太子能有这般见识,大出朕之所料。” “朕是这艘大船的舵手,你们呢?你们便是执浆的船工,朕的旨意你们都领会了吗?都认真执行了吗?” 文臣武将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都起来吧,朕不想责怪任何人。” “谢皇上隆恩!” 大臣们战战兢兢,起身后重新列队站好。 刘彻目光冰冷,“不过朕把话放在这儿,以后地方再有流民奏报,不用送交三公,地方主官自己锁起来到廷尉署报到去。” 说罢,他看向刘据,语气转暖,“太子能有这番见识,也用不着朕为你单独找老师了。博望苑目的已经达到,想撤就撤了吧。另外……你想把高皇的画像请回去,朕也准了!” “儿臣叩谢父皇!” 刘据大喜,跪倒谢恩。 刘彻又道,“不过,拔给你的费用还是不减,不必返还国库。” 刘据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如今国家边境未定,北有匈奴,南有闽越昆明,东有扶桑,西有月氏诸国尚未平定,儿臣这点钱虽然起不到太大作用,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还请父皇恩准!” 刘彻大感欣慰,不断点头,“好!好!朕就准你所请!” “谢父皇!” 刘据再次拜谢。 刘彻看向众人,眼神变得越发凌厉。 “太子都能想到这些,你们呢?从即日起,每人月俸减少两成,全部收入国库,就当你们为国奉捐了!” “喏!” 刘据知道,自己表演的力度有点过,好象得罪人了。 刘彻有点累了,坐下后手抚额头问道:“还有本奏吗?”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长声道,“臣司马迁有本!” 刘据一愣,听到司马迁三个字马上转头望去,只见司马迁年约三十上下,面皮白净,细眉长眼,给人一种清净儒雅的感觉。 司马迁奏道,“陛下,我朝自立鼎以来,仍延用前秦纪年法,秦朝已殁多年,其十月纪年与农时相距甚远,臣请奏更改纪年,启用新法。” 刘据还是第一次听说一年有十个月的,脱口问道,“一年十个月?剩下两个月哪里去了?” 司马迁一愣,“太子殿下所言何意?” 刘据马上意识到自己话说快了,赶紧收回话头,向刘彻躬身请罪,“父皇,儿臣唐突了!” 刘彻微微一笑,“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和太史令直说就是。” 司马迁追问道,“太子也知十月纪年法不妥吗?” 刘据心说当然不妥了!一年十个月,三百六十五天,怎么分也不够啊! 他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无知”一点,说道,“本宫也不是特别清楚,一年应该有三百六十五天,分为十二个月比较合适。” 司马迁眼睛一亮,“如何分法?请殿下明示!” 刘据道,“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太阳回归周期和月亮盈缺来计算,设置大小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再按二十四节气因应农时,每隔四年设一个闰月,改十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他也搞不清楚现在的历法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万一再把公元历那一套整出来就麻烦了。 司马迁还要再问,刘彻笑道,“太子既然对历法有些见解,太史令,此事便由你和太子商议,拿出一个章程呈报上来吧。” “喏!” 司马迁躬身退下,眼神中对刘据的疑惑和敬佩都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刘据身上。 这位太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博学了? 刘彻扫视众人说道,“大将军走了,我大汉痛失柱石,朕……深感心痛。但正如太子所言,大汉这艘巨轮还要乘风破浪,勇往直前,还需要更优秀的新人充任得力的船工!” “霍光!” 霍光出列,躬身应道,“臣在!” “你有一个战无不胜的冠军侯兄弟霍去病,还有一个为朕开疆拓土的舅舅长平侯卫青,现在也该到轮你为朕效力了!” 霍光高声道,“臣愿为大汉尽心竭力,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刘彻道,“好!朕赐你步兵校尉一职,先到朕的近卫军中历练一番吧。” 霍光俯身叩拜:“谢皇上!” 步兵校尉可是二千石的实职,更重要的是,他掌管的是上林苑中的门屯士兵,妥妥的皇家卫队。 公孙贺,公孙敖,赵破奴三人相视一笑。 提拔霍光,是大将军卫青生前和他们几个人早就商议好的。 霍光归列,刘彻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朕一直注重任人为才,不重出身,当年长平侯卫青便是长公主府上的马夫,一样为朕打下大片江山。” “如今朕身边又有一人堪当大用,宣李广利!” “宣李广利上殿!” 随着黄门一声唱喏,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大步上殿,扑通跪倒高声道,“臣李广利,参见我皇万岁!” 正文 第11章 贤德殿议政(4) 李广利一进来,公孙贺和赵破奴等人相互递了个眼色,神情都不自然起来。 这李广利是何许人也,在场的没人不知道。 刘据当然也清楚,侧头看向这位一直想在战功上与卫青比肩的豪杰人物。 如果说卫青是养马出身,身份低微,这位李广利就更加难登大雅,他是个屠夫,杀猪的。 他之所以能有机会出现在堂堂大汉皇帝面前,完全得益于他的哥哥李延年和妹妹李婷妃。 李延年是有名的乐师,妹妹李婷妃不但容貌出众,而且歌舞水平更是出类拔萃。 在那个年代,他们这样的人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倡门。 尤其是李延年,犯错后被处以宫刑,留在宫中养狗,因为嗓音不错,而且精通音律,被刘彻留在身边伴驾,更因一曲《北方有佳人》,成功把妹妹送上位,成了受宠的李夫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首曲子流传后世,直到现在仍然脍炙人口。 而那位李婷妃,与卫子夫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她也是平阳公主,也就是现在的长公主府上的舞女。 严格意义上来讲,卫子夫并不属于舞女,她充其量只能算是编舞者或者说是曲作者,算不上倡那一类。 也正因为如此,朝臣们对卫子夫没有别的看法,可是对李夫人就完全不同。 虽然因为皇帝宠爱不敢有什么微辞,可是对这位杀猪的国舅李广利,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公孙贺第一个出列,高声道,“皇上,刚才您教导太子,不能让贩夫走卒随便进出太子宫,可贤德殿乃我大汉议政要地,岂能容许屠夫出入?请陛下即刻将此人赶出朝堂!” “陛下!” 几乎所有人都跪下了。 刘据回头一看,我去……万众一心哪!除了自己没跪,其余有一个算一个,都跪下了! 他就是那个“几乎”。 刘彻眼睛瞪得溜圆,手扶龙书案几次想起身,最后还是忍住了。 朝臣们反应这么大,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朕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大将军卫青当年还是给长公主养马的呢,不是一样拜将封侯吗?” 公孙敖道,“陛下,大将军与此人怎能相提并论?” 刘彻皱眉道,“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公孙敖道,“可否容臣问他一句话?” 刘彻:“你问!” 公孙敖转向李广利问道,“国舅可知猪与马的区别在哪里吗?” 李广利一张黑脸因为激动充血变得更黑,没好气地说道,“朝廷有严令,不许屠宰马匹,我哪知马肉价值几何?” 众人哄堂大笑。 刘彻死死地盯着李广利,恨不得踹他一脚。 公孙敖转过头来说道,“皇上,臣问完了。” 李广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偷眼看向刘彻,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去。 刘彻在众人中寻找能“公正”说话的人,可是找来找去,能说上话的都是卫青的门生故旧。 “霍光,你觉得国舅如何?” 刚刚获得破格提拔的人,总应该顺着自己说几句公道话吧? 霍光没有让他失望,高声道,“臣以为,国舅熟知朝廷律法,又对市井交易颇有心得,即使不在朝堂,也一样可以为皇上您分忧!” 刘彻气得一拍龙书案,“朕不是让你说这个!” 霍光一愣,忙道,“如若让国舅养马……恐怕不行,难以尽展所长,不如养猪……”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 “住口!” 刘彻怒不可遏,目光一闪,落到太子刘据身上。 所有人都在嘲笑李广利,只有他面容沉静,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你觉得呢?”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刘据身上。 刘据躬身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人无完人,用人当用之以长,避其所短,国舅虽然出身市井,但那只代表他以前的经历,并不能说明什么。” 刘彻眼睛一亮,“说下去!” 刘据道,“喏!” “儿臣以为,国舅至少有一点强过大多数人,他不惧刀光血影,如果能善加利用,他日沙场建功也未可知。” 刘彻面露微笑,“说得好!” 李广利都快哭了,对刘据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谢太子殿下夸奖!”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明知他说得有问题,却又找不到问题在哪里。 刘彻表情严肃,“都别跪着了,你们心里想什么,朕一清二楚!李广利出身不如你们,也没读过什么圣贤书,更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天下事天下人尽可为之,太子说得对,用人只要善尽其才,扬长避短,天下就无不可用之人。” 文武百官齐声道:“皇上圣明!” 刘彻看向李广利,“李广利,你就先从城门校尉做起吧!” 李广利叩首道,“谢皇上不弃之恩!” 众人鸦雀无声。 这是无声的抗议。 城门校尉官职虽然不大,但是掌管的是京师城门屯兵,也是个重要职位。 “你们不愿意?” 刘彻眉头皱起。 刘据道,“父皇,儿臣以为,国舅勇武有余,对朝堂规仪却不太适应,儿臣建议父皇准其不朝。” 他这句话正说到这些官员们的心坎里去了。 皇上想重用谁,那是他的自由,但是做臣子的也有臣子的尊严和底线,让他们和一个杀猪的屠夫同殿站班,任谁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关。 石庆开口道,“太子所言极是,国舅的确不宜当朝站班。” 刘彻看向满头大汗的李广利,“国舅,你觉得呢?” 李广利道,“太子殿下说得对,如果能不上朝就太好了,跪在这里比杀猪还累!” 众人又发出一阵轻笑。 刘彻点点头,“也好,就如你所愿吧,以后你就不用来上朝了,下去吧!”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李广利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朝堂经历。 公孙贺等人向刘据投来赞许的目光。 明知皇上要启用李广利,可又不愿与这种人为伍,太子拉一把又压一下,既顺了皇上的意愿,又照顾到群臣的感受,一举两得的事,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正文 第12章 太史令司马迁的执着 武帝刘彻也很高兴。 太子的表现超乎意料的好,这让他大感欣慰。 “太子,博望苑里那么多人,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吗?” 刘据取出赵营平和田千秋的奏章递上去说道,“儿臣觉得这两个人见解独到,或可一用。” 刘彻打开竹简看了一遍,点头道,“太子所言不错,这两人言辞虽然朴实,但句句入理。赵营平既然如此痴迷军事,就让他到北营去历练历练,做个中垒校尉吧!” “田千秋尊崇高皇之治,给你做个参事也不错,你不是想请高皇神像回去供奉吗?就让他任高寝郎,替你打理高皇神像。” 刘据大喜,躬身道谢,“儿臣代赵营平,田千秋谢过父皇!” 这两个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都是实打实的二千石品秩,尤其是赵营平的中垒校卫,是个难得的实缺。 他也明白,刘彻之所以这样安排,其实就是在抬举他做为太子的颜面。 刘彻取出一份奏章说道,“这是丞相的辞呈,他想告老还乡。” 众人哗然,石庆跪伏在地,“陛下,臣年老体弱,恐难胜任丞相之位……” 刘彻打断道,“辞呈你拿回去,朕不准。太子能有今日进境,你和你儿子石德功不可没。你就踏踏实实在相位上坐着,丞相这个位置,非你莫数!” 石庆身子一颤,只能谢恩。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递交辞呈了。 面对一个强悍的皇帝,丞相就是个摆设,而且一旦触怒天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不是不可能,从刘彻即位到现在,换过多少个丞相了?有几个善终的? 石庆每每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 石家一门君子,素有万石君的美名,他可不想到他这里断送了。 可是……皇上不准他辞职,他还能怎么办呢? 太子今天的表现和以前判若两人,让他大惑不解,看来要找个时间问问他的儿子了。 从贤德殿出来,刘据本打算再去看望一下皇后卫子夫,走到殿门外发现司马迁正抱着竹简等着他。 “请太子殿下随我到司天监走一趟如何?” “好!” 他让司马迁上了自己的车,向司天监方向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公孙敖叹道,“太子殿下终于成人了!” 公孙贺笑道,“应该说太子殿下学会如何做好太子了!” 众人相视一笑,各自回归。 马车一路颠簸,刘据一直注视着司马迁,把他看得不自在起来,“殿下,臣……脸上有异物吗?” 刘据忙笑道,“没有没有,本宫是在想……你在写史书吗?” 司马迁道,“是!臣在整理前秦时期的史料,殿下对史迹感兴趣?” 刘据心说我感兴趣的是你的经历! “本宫想说的是……你不要写现在的事就行。” 司马迁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刘据道,“记述历史很容易,因为历史已经过去了。评价当下就比较难,因为当下还在进行中。” 司马迁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如实记述发生的事迹,是史官的职责所在,对史料做出客观评价,也是史官的份内之事。” 刘据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保持客观公正自然没错,可是要不要考虑当权者的态度呢?尤其是触及自身声名时的反应,处理不好可是要出事的。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司马迁要是没有一份坚定的执念,也写不出名垂千古的史书来。 司马迁当然能看出刘据意犹未尽,有话还没说出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发声,转而问道,“殿下对天文历法的见解,可是得自丞相吗?” 他肯定不相信石德有这个本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石庆了。 刘据摇头道,“也不是。” 石庆还健在呢,万一这位喜欢钻牛角尖的太史令找他对质去,那还不穿帮? 司马迁继续追问,“那么殿下是受何人所传呢?” 刘据笑了,“本宫做梦梦到的行不行啊?” 司马迁一愣,忙起身道,“是臣鲁莽了!” 结果他还没站稳,便咣的一声撞到轿额上,刘据急忙扶他坐好笑道,“本宫不是不想告诉你,主要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喏!” 司马迁认定他不想说,所以也就闭嘴不问了。 来到司天监,他的出现让这里的一众官员深感意外,太子这两个字和他们完全不搭边啊! 可是当刘据把一年四季按十二个月划分的方法写出来之后,再配上二十四节气,加上闰年闰月的计算方法,司天监的人都惊呆了。 刘据也只知道结论,让他从头到尾给出完整的推理过程,他做不到。 当然了,这些事情不用他做,司天监的人替他完成了。 很快,按他的结论推演之后,竟然与测算时日分豪不差,司天监的人一时之间把他敬为天人。 司马迁激动之余拉着太子的手问道,“殿下,臣还有一事困扰许久未能得解,请殿下明示!” 刘据抽回手来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迁道,“臣在整理史料时,常被纪年混乱所困扰,如不能熟知历朝历代的年号顺序,必将前后错乱,难以衔接,殿下可有应对之策吗?” “有!” 刘据拿起笔来写下公元两个字,司马迁不解,“殿下,这两个字何解?” 他画了一条线,然后解释道,“这条线代表公元元年,线上称公元前,线下称公元后,按数字排列就行了。” 司马迁皱眉沉思许久,摇头道,“如此还是有问题,公元元年应该定在哪一年呢?” 刘据心说总不能告诉他耶稣出生的那一天叫公元元年吧?把基准定在哪里,他可做不了主。 “这样,本宫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你觉得可行,就报给皇上,让皇上来定公元纪年的起点如何?” 司马迁点点头,“如此甚好!多谢殿下赐教!” 在一众人等崇拜的目光注视下,刘据登车离开司天监,往太子宫走去。 中途经过西市门口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仔细一看竟然是李广利。 李广利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马车停下,李广利拜倒叩头,“李广利叩谢太子殿下!” 正文 第13章 平阳长公主的心思 刘据从马车上跳下来,把他扶起笑道,“国舅客气了,本宫今天只是据实言事,没有私心。” 李广利两眼泛光,哽咽道,“殿下不嫌弃我是个杀猪的?” 刘据笑道,“所谓英雄不论出处,当年高皇手下有一员猛将,名叫樊哙,他还是个杀狗的呢,还不一样跟着高皇建功立业?” 李广利咧嘴笑道,“嘿嘿,殿下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他。 刘据一愣,问道,“什么呀?” 李广利把包裹塞进他怀里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请殿下笑纳!” 刘据掀开包裹一角扫了一眼,是黄金! 李广利低头道,“殿下有所不知,皇上虽然给我官职,可是……只是个守城门的小官!” 他把包裹还给李广利,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国舅,守城门可也不简单,你这个官虽然不大,却是二千石的实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些东西……与其给我,还不如给你妹妹,让她亲手交给皇上。” 李广利啊了一声没听明白,刘据附耳道,“让你妹妹转交给皇上,再让皇上转给桑弘羊,有朝一日领兵挂帅,还难么?” 李广利就是再笨,也听明白太子的意思了,抱着包裹再次跪倒,“李广利谢太子提点!” 刘据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李广利忙不迭地鞠躬,“我知道,我明白,太子殿下什么都没说!” 看着李广利欢天喜地地走了,刘据摇头苦笑,格局这种东西,还真不是谁都有的。 行至西安门,一个小黄门拦住去路。 刘据掀开轿帘一看,是皇后卫子夫身边的小太监于其。 “于其,是母后找我吗?” 于其躬身道,“殿下,皇后请您过去说话。” 跟着于其来到未央宫静心殿,气色大有好转的卫子夫正和长公主说话。 “儿臣参见母后!” “见过姑姑!” 给卫子夫和平阳长公主见过礼后,卫子夫笑道,“没有外人,你就不用拘礼了,坐到我身边来。” 刘据在卫子夫身边坐下,卫子夫满脸笑意,“公主,你看咱家太子,是不是与以往大有不同?” 平阳公主笑道,“大大不同!” 刘据明白了,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她们已经知道了,起身道:“孩儿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卫子夫满眼慈爱之色,拉着他坐下,说道,“能得到你父皇的赞赏,母后……”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你舅舅若是还在,肯定十分高兴……” 平阳公主也红了眼眶,哀声道,“长平侯早逝,我之过错……” 两个女人相对而泣,刘据只能看着,不知道应该安慰谁才好。 情绪稍稍平复,平阳公主道,“太子,做姑姑的还是要说你一句,那李广利是什么人?你实在不该为他说话!” 卫子夫道,“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李广利如果真能为皇上分忧,也是好事。” 平阳公主急道,“我的皇后娘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李婷妃虽然也是我府上出去的,可是她和你不一样。自从有她陪在身边之后,皇上来过你的未央宫一次吗?” 卫子夫神色一黯,低头不语。 平阳公主继续说道,“她整日侍寝,难保不会有朝一日诞下皇子,到那时……你可怎么办啊?” 卫子夫笑道,“皇上乃千古圣君,是非自有明断,不用我担心。” 平阳公主气结,“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她转向刘据叮嘱道,“太子,李广利也好,李婷妃也罢,你都要小心提防,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个傻傻的母后着想,给她留条后路!” 卫子夫笑而不语。 刘据道,“姑姑,您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父皇本就是要启用李广利,并不会因为谁来反对,或是有多少人反对而改变主意。” 平阳公主一呆,长叹一声道,“也罢!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太子,今日姑姑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刘据忙道,“姑姑有什么要我做的,仅管吩咐就是。” 平阳公主道,“你那表兄卫伉,虽然承继了你舅舅长平侯的爵位,可是一直没有实职,整日里游手好闲,我真担心……他再惹出什么事来,连累卫家!” 平阳公主在嫁给卫青之前有过两段婚史,最初也不叫平阳公主,而是称为阳信公主,后来嫁给平阳侯曹寿为妻,才改称为平阳公主。 可惜的是,曹寿短命,两人成婚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武帝即位后再嫁汝阴侯夏侯颇。 但是,这位夏侯颇不太规矩,和他父亲的婢女私通,事发后畏罪自杀,平阳公主便在武帝的授意下,和给夏侯颇养马的卫青走到一起。 卫伉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卫伉后面还有卫不疑和卫登两兄弟,都不是平阳公主所生,而是卫青和妾室的子嗣。 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孩子,是和曹寿生下的儿子曹襄。 曹襄承继了他父亲的平阳侯的爵位,当年和卫青转战漠北,为后将军,横跨沙漠寻找匈奴左贤王部决战。 却不想匈奴单于听信了降将赵信的话,让左贤王携带辎重转回漠北,而将所有精锐在沙漠边缘布阵,等待卫青主力。 于是,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错位。 骠骑将军霍去病带领的五千人马深入匈奴王庭,迎上的正是左贤王,而卫青的十万大军对上的却是单于主力。 一场大战下来,虽然也杀敌无数,取得了战役的胜利,但是因为单于逃脱,未能将匈奴主力尽数歼灭,卫青回朝后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同样,他的部下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 曹襄的上升之路也就止步于此,直到五年前先于卫青去世,成为卫青心头一个重大遗憾。 平阳公主丧子之痛未息,便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几个继子身上。 若说卫青的这三个儿子,可以说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当年卫青任车骑将军,率众三万,全歼匈奴右贤王部,武帝大喜过望,直接把还在幼年的卫伉封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封为阴安侯,小儿子卫登封为发干侯,食邑一千三百户,成为年纪最轻的列侯。 也许是少年得意必轻狂吧,卫伉仗着父亲的无上军功,行事就有些轻浮,一次骑马私闯上林苑,被拦下后谎称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行猎,结果被以“矫制不害”的罪名夺去了爵位。 正文 第14章 躲不掉的难题 若不是卫青病逝,卫伉以长子的身份继承了长平侯的爵位,恐怕就要一直白身终老了。 对于这位表兄,刘据也无话可说,说白了就四个字:典型的纨绔子弟! “实在不行的话,就让表兄到博望苑来吧。” 平阳公主一愣,“太子不是刚刚向皇上奏请裁撤了博望苑吗?” 刘据道,“我只是遣散了博望苑中的闲杂人等,博望苑还在。如果姑姑不介意的话,就让表兄来帮我打理博望苑。” 平阳公主思索片刻道,“先这样吧,姑姑回去和你表兄说一下,看看他的意思如何。” “好!” 刘据起身恭送平阳公主。 待她离开后,卫子夫略有不悦道,“据儿,李广利那样的人你都能说话,为你表兄谋个职位也不难吧?” 刘据苦笑道,“母后,卫伉表兄的为人您也应该知道,大事做不来,小做不愿做,真要给他谋个实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牵连的可不是他一人!” “况且,父皇对儿臣也只是稍有改观,他老人家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 卫子夫想想也是,转颜笑道,“据儿,你很好。母后再也不用为你担惊受怕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喏!” 刘据起身告辞。 回到太子宫,当一直惴惴不安的史良娣看到他平安归来,高兴得直跺脚,象极了心愿达成的小女孩。 刘据大为感慨。 史良娣这位发妻,对他的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殿下,石师傅在博望苑等您讲课呢!” 史良娣的提醒让他大感头疼。 作为一个拥有二十一世纪思想的人来说,让他去听老夫子讲董仲舒那一套天人感应学说,实在太过折磨人。 他正在苦思找个什么理由推掉时,田千秋和赵营平来了。 把两人让到书房,田千秋不停打量他,赵营平也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禁奇道,“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 田千秋试探着问道,“殿下……没事吧?” 刘据笑了。 “我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 赵营平道,“殿下又忘了,您应该称本宫。” 刘据噢了一声随口道,“和家里人说话习惯了,总是打官腔太累。不说我了,你们两个都有好消息。” 田千秋和赵营平一听,急忙垂首肃立,刘据笑道,“这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么紧张。” “我把你们的奏章递给皇上了,皇上很欣赏你们的立论文采。” “翁孙到北营任中垒校尉,食俸两千石!” 赵营平大喜,翻身跪倒,“殿下……我……臣……末将谢殿下举荐之恩!” 他激动之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刘据把他扶起,鼓励道,“这只是个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喏!” 赵营平重重点头,眼中竟然有了泪光。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从一个小小门客直接跃升到校尉,还是个实缺,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没个十几年的苦熬,想都不要想。 刘据看向田千秋,“本义,皇上说你文章写得好,有想法,着你留在我身边做参事,另外皇上也准我请高皇神像到博望苑,赐你高寝郎之职,食俸也是两千石!” 田千秋两眼放光,一辑到地,“臣愿为太子殿下甘脑涂地!” 赵营平咧嘴道,“殿下偏心了,同样是两千石,他却能留在殿下身边。” 田千秋笑道,“你道皇上赐的中尉之职是给你的吗?” 赵营平也笑了,“我当然知道,是给太子殿下的。” 田千秋点头,“知道就好!” 三人落座,刘据把今日朝议的事说了一遍,赵营平皱眉道,“殿下,那李广利是个市井小人,我以前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此人不能深交。” 刘据笑道,“我压根就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情,只不过皇上想用他,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日后此人投降匈奴,被武帝灭族,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往上靠? 田千秋欣慰异常,不断点头,“殿下应对得体,收放有度,实是我辈之福!” 刘据摇头苦笑,“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那种感觉……不好受!” 想起被贬斥的谢尊儒,他感慨更深。 赵营平沉默不语。 田千秋感叹道,“也许这就是常人所说伴君如伴虎吧,连太子都不能免,实是可叹,可悲!” 他又提起未央宫见平阳长公主的事,问道,“宫中的消息怎么会传得那么快?” 田千秋笑道,“黄门太监和宫女就是最好的信使,往他们身上使钱的人多着呢。” 刘据点点头,田千秋郑重道,“皇上乾纲独断,轻易不会受人影响,但平阳长公主毕竟是皇上的长姐,殿下还是要小心应对。” 刘据道,“我当然清楚。可是我那位表兄卫伉实在成不了大器,弄不好还会连累到我们。” 田千秋点点头,“朝廷上许多重臣之子都不成器,尤其以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为最,殿下务必要小心,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赵营平道,“想让这些二世祖安生下来,我看就只有一个办法,都把他们扔到军队里去。” 刘据眼睛一亮,“对!翁孙这个提议好!” 田千秋道,“其实……后辈人中,也有可造之才,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和原廷尉张汤之子张安世就和他们不一样。” 刘据问道,“他们两人现在任何职?” 田千秋道,“都赋闲在家。” “虽然赋闲,但是李陵整日在家练习骑射,颇有当年李广之风。” “张安世居家读书,据说春秋礼易倒背如流,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安世如何,他不太清楚,但是李陵却是个“大名人”。跟随李广利二击匈奴时兵败被俘,传言他投降变节,武帝一怒之下处置了他的家人。 司马迁正是因为替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武帝扔进大牢中施以腐刑,酿成终身遗憾。 李陵最终也没有回归,司马迁也无罪开释,可身体上的伤害却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见他沉思不语,田千秋问道,“殿下如果觉得可以,我找个机会约他们与您见个面如何?” “好!” 刘据随口应道,不过马上又改口,“还是我去找他们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黄门的声音,“太子殿下,石太傅又来催了,让殿下赶紧过去。” 刘据头疼不已,田千秋道,“太傅找殿下恐怕不是讲学,而是为谢尊儒之事。” 无论讲学还是问谢尊儒的事,都不好应对。 他起身对赵营平道,“翁孙,等一下到帐房支取一百金带上,到北营报道的时候也许用得上。” 赵营平感激道,“谢殿下!” 刘据拍拍他肩头,“不要总是谢来谢去的,显得生分了。” 正文 第15章 气死老师傅 辞别两人,来到博望苑,太傅石德正在吉贤堂等他。 田秋千猜的没错,石德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谢尊儒。 “殿下不应该难为他!” 刘据心说我什么时候难为他了?是他自己太过托大,上来就玩送命题,能怪我吗? 石德继续说道,“皇上贬斥他也就是了,何必要阻断他门生的上进之路?如此一来,太子便少了一条选才途径。” 刘据更加不以为然,如果所谓的大才都象谢尊儒那样,不顾时局,不识大体,除了捣乱好象也没什么别的作用。 石德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他的评论。 “太子认为您呈给皇上的答案是对的吗?” 刘据一愣,竖起大指赞道,“老师您足不出户,便能知天下事,学生佩服!” 石德微微一笑,“臣若想知道什么事,不必从太子口中得来。” 刘据当然知道,他老爹石庆是当朝丞相,想了解什么事情根本不用自己说。 “老师,学生的奏对有问题吗?” 石德道,“大有问题!” “太子把我大汉比做大船,把皇上比做舵手,文武百官比做船工,却不知把黎民百姓比做何物?” 老夫子又要说教! 刘据只能硬着头皮听。 “臣以为,黎民百姓便是那汪洋大海,它既可载舟,亦可覆舟!” ……嗯? 这话听着耳熟啊! 不是唐朝魏征原创吗? 可那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没在意石德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得民心者得天下,违逆民意必遭天遣,太子不得不慎之啊!” “先秦便因暴政惹得天怒人怨,导致社稷倾覆,落得个天下人共讨之的悲惨结局,后世之君不得不引以为戒。” “太子……?太子在听老臣说话吗?” 刘据啊了一声忙道,“在听!在听!” 石德眉头微皱,“那么太子是否赞同老臣的说法?” 他想也不想就说道:“完全赞同!” 石德点点头,“也就是说……太子承认和皇上的奏对有问题了?” 有问题……有你个大头鬼的问题啊? 刘据的倔脾气上来了。 “学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石德一愣,“何解?” 刘据道,“老师把百姓比做大海,学生把大汉比做巨轮,如此一来,这艘巨轮与海水就不是一体了。” “按老师的说法,我大汉是大汉,大汉的百姓并不在大汉这艘船上,学生的理解对吗?” 石德大惊,“大汉的百姓当然要在大汉这艘船上……”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按照他的逻辑,水在船上……那船还不沉了? 刘据可不管他脸上的表情有多丰富,继续说道,“按学生的理解,大汉的百姓并不是托船的海水,而是这艘船上的每一个成员,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能顺利到达彼岸。” “那些不愿意出力,甚至想捣乱的人,被丢进大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石德脸色赤红,皱眉道,“那么先秦倾覆难道不是因为暴政惹来天怒人怨,百姓共遣之才丢掉江山的吗?” 刘据把心一横,既然要较真,那就较到底。 “学生也不那样认为。” “历朝历代,想造反的人,打的名头都是代天行诛,替百姓发声,实际上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所谓吊民罚罪,只不过是他们耍的小伎俩,蒙骗百姓为他们提供兵源武器和粮草而已。” 石德大惊,“你……你……民为社稷之本,子曰民为众,社稷为轻,君王次之,这是圣人之言,难道也不对?” “不全对!” 刘据决定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反正是学术辩论,关上门说话,打开门就不认。 “至少现在来说,社稷的根本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官僚士大夫,甚至还有地主豪强,百姓充其量只是个垫脚石。” “真正要人民当家作主,至少要再过两千多年,君王世袭制度彻底消失之后!” 石德:“你……这种大逆之言岂可乱说?” 刘据呵呵笑道,“老师,您一直说先秦暴政,学生想请问您几个问题。” 石德:什么问题? 刘据:中央集权和郡县制是不是先秦的产物? 石德:当然是。 刘据:是暴政吗? 石德:…… 刘据: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和度量衡,是暴政吗? 石德:…… 石德已经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同样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 如果说这些都是暴政,那么现在朝廷实行的治国体制几乎完全照搬秦朝,难不成也是复刻暴政? 挖坑谁不会啊? 刘据见石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酸爽不已。 可太傅毕竟是太傅,怎么会让他几个刁钻问题难住? 石德深吸一口气说道,“太子刚刚所提那几条暂且不论,先秦若不是因为暴政而亡,那么症结何在?” 刘据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穷!” “换句话说,秦国破产了!” 石德一愣,“破产?” “对!”刘据道,“秦国一直都在打仗,老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复耕生产,国家没钱,才会横征暴敛!” “高皇立鼎之后,实行与民休息的策略,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国力大幅增长,甚至超过了先秦最盛时期,这就是症结所在!” 石德眼睛一亮,“如此说来,太子也赞同与民休息,止战回田了?” 刘据:不赞同! 石德:为何? 刘据:时机未到。 石德:何时才到? 刘据:什么时候皇上不打仗了,什么时候就到了。 石德:……可是,太子以前是完全赞同的呀! 刘据:现在不是以前! 石德:…… …… 石德病倒了。 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吓的。 太子和他的那番辩论,任何一句话拿出来都够杀好几次头的。 不但他的理论全部被太子推翻,而且还送给他一句话: “您是本宫的老师,本宫是您的学生,本宫是您教导出来的!” 这句话把他,甚至是石氏家族和太子紧紧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位“胆大妄为”的太子,宁死也不做什么鬼太傅!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连他老爹的相位都辞不掉,他就算不做太傅,出了事也跑不掉。 正文 第16章 殿下,我想打人 太傅石德一病就是半个月,无论怎么调治,始终提不起精神来,更别说给太子讲学了。 刘据心花怒放。 他终于自由了! 虽然暂时免去了石老夫子的磨耳朵之苦,可是另一个麻烦又来了。 太史令司马迁抱着一大堆竹简找上门来。 博望苑正在整修正堂,准备迎接高皇刘邦的神像,他就只能把司马迁迎进书房。 可是书房空间太小,根本放不下几十卷书简,只得在外面腾出一块空地,把所有书简全部铺开。 “殿下,臣经过几日几夜的思考,觉得把公元元年定在夏朝初立之时为宜!” “如此便可顺序排下来,整齐有序,何年何月,发生何事,都可清晰记录在案,便于查阅。”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刘据也由衷敬服。 “司马大人,本宫还是认为由皇上来决定公元元年比较好。” 司马迁摇头,“既是史书,自当以公正为第一要义,岂能由君主决定其走向?不可不可!” 刘据还是建议由皇上决定哪一年为公元元年,司马迁一再坚持由自己按纪年法编排,他也只得放弃。 “殿下,臣打算与您夜观天象,当面请教星宿顺位轮替和日月彰回之奥义,请殿下允准!” 看星星啊? “可以!”刘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过,什么星宿轮替的,本宫不懂!” 司马迁:殿下天资聪敏,天文地理地无所不知,臣感佩万分! ……好吧!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也拗不过他。 “请殿下帮臣看一下《始皇本纪》,可有遗漏!” 刘据硬着头皮看向司马迁手指的地方,“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 一句一句顺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出入。 因为《史记》上的《秦始皇本纪》全文他都背诵过,今天看到第一手稿,而且原作者就在身边,心中那份激动可不是只有一点点那么简单。 “好!一个字都不差!” 司马迁愣了一下,“殿下在哪里看过?” 刘据大惊,冷汗都下来了,支吾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说辞,“本宫的意思是说……与本宫相象中的样子,一个字都不差!” “如此神奇?” 司马迁皱眉沉思,“臣之所写,竟然能入殿下之想,果然神奇!” 刘据知道,一旦把他那份执着劲头给勾起来,恐怕没个十天半个月都解释不清楚,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后面写的是什么?” 司马迁道,“这是史评!” 刘据:“你写的?” 司马迁:正是臣所撰写! 刘据只看了几句就皱起眉头,“什么叫秦亡于穷兵黩武,非暴政也?” 司马迁解释道,“先秦之所以败亡,非外力所致,乃出自内因,常年征战,国力衰退,入不敷出,不得不亡啊!” 这种观点虽然他也认可,但是此时此地,说说都要看有没有人,更不要说写出来了! 刘据赶紧示意他噤声,“后面这段话到此为止,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影射性太明显,危险系数极高! 司马迁笑道,“史料本就是为后人提供借鉴,为何不许人看?” 刘据正色道,“只要你还想好好活下去,还想把你的书流传后世,史评这种东西还是留在家里自己看比较好。” 司马迁更加不能理解,还要追着他问为什么时,田千秋带着两个人来了。 一见田千秋,刘据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把他拉到司马迁面前说道,“太史令大人实在太缠人,你来让他缠一会儿吧。” 他回头看向那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一个白面书生,一个英武汉子,两张脸一白一黑,身高相仿,见刘据询问,掀袍跪倒。 田千秋一指书生,“殿下,他就是张汤之子,张安世,字子儒。” 张安世道:“张安世见过太子殿下!” 田千秋又指向另一人,“他便是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字少卿。” “李陵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是李陵和张安世! 他快步上前,把两人扶起喜道,“原来是两位贤才到来,不过……今天情况有点特殊!” 李陵和张安世也看到了满地的书简,走上前来对司马迁鞠躬见礼,司马迁见到有人来,顿时精神百倍,“请各位不吝指正!”然后便开始“推销”他的书。 田千秋边看边不住点头,“果然是大家手笔,厉害!” 张安世也频频点头,“太史令所著,做为一家之言可载入史册。” 司马迁忙道,“不不不,子儒所言差矣,这部史书是要呈给皇上,作为国家正史的。” 张安世看向田千秋,两人会心一笑,田千秋道,“太史令若想呈给皇上做为国家正史,最好把后面的史评拿掉。” 司马迁连连摇头,“史评才是其中精华,怎可删掉?” 田千秋正色道,“太史令如若原本呈给皇上,不但不能列为国家正史,恐怕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司马迁一愣,“为何?” 刘据道,“你就别为何了,不是本宫一个人这样说,你把它收起来,史评不想删除也可以,至少别拿出来就行。” 说完之后,几人七手八脚地帮他把书简收了起来。 司马迁急道,“殿下还没看完呢!” 张安世笑道,“这么多书简放在这里太不方便,殿下想看哪一部分,问我即可。” 司马迁奇道,“如此短的时间,你全都能记住?” 张安世笑而不语,司马迁随便取出一卷问道,“夫天下大势……” 他刚开了个头,张安世便接着他的话往下背,整整一卷书从头到尾,竟然一字不差,司马迁瞪大眼睛叹道,“子儒真乃奇人也!” 刘据大喜,心说这世上还真有过目不忘的人! 月色如水,繁星点点。 一张方桌,几碟小菜,一壶烧酒,五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信马由缰地闲聊。 司马迁感兴趣的是让刘据帮他辩认星宿位置,可太子爷根本就不懂,除了北斗七星之外,再叫不出第二个名字。 司马迁却认为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不住地摇头叹气。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飞将军李广身上,对于这位一生戎马,却始终不能封侯的飞将军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生的遗憾。 李陵问司马迁,“太史令大人,您是写史书的,如何评价我祖父?” 司马迁摇头道,“李老将军的确威名赫赫,可惜军功不够,不能封侯怨不得别人!” 李陵眼睛瞪得老大,“殿下,我想打人!” 正文 第17章 太子语录 刘据哈哈一笑,“如果能打,本宫早就动手啦!” 几人大笑起来,司马迁也笑道,“欲击我者甚,更有书中鬼魂。” 刘据道,“少卿,你也不必如此介怀,我大汉的确是以军功论赏罚,老将军身经百战,胡人闻风丧胆,若论威名,当朝能有几人可与之比肩?未能封侯,只能说他老人家运气不好而已。” 李广一生的确是栽在运气两个字上,武帝对他的看中程度不亚于任何人,可偏偏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错过交战时机就是迷路,甚至还被生擒过。 张安世也叹道,“殿下所言极是,想我父当年,若非遇到当今皇上,哪有后来迹遇?” 他的父亲张汤是出了名的夺命廷尉,死在他手下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几部为人诟病的律法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就是这样一位人人憎恨的酷吏,死后家中竟然连五百金都没有。 几人唏嘘不已,张安世看向司马迁笑问道,“若让太史令大人为我父定一句评语,不知会是什么呢?” 司马迁道,“治乱世用重典,你父重权却不贪财,也没有为己谋过私利,他……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皇上手里的刀……? 张安世苦笑,“太子肯与我结交,就不怕招人诟病吗?” 刘据笑道,“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在为人处事上,两者没有必然联系。况且本义向本宫举荐,直言你人品温良,与你父不同。” 张安世眼中泛光,起身深深一躬,“蒙太子殿下不弃,张安世愿效死劳!” “坐下坐下!”刘据抬手让他落座,眼望星空感叹道,“于浩瀚星空,个人何其渺小?仿佛尘埃之于大地,最终都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的同一命运。” 田千秋也叹道,“没错,小民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百年之后都是一堆黄土而已。” 刘据举杯,忽然发现司马迁低头念叼着什么,奇道,“司马大人,你写什么呢?” 司马迁道,“臣正在记录刚刚太子所言,尘埃之于大地……” 刘据大惊,放下酒杯斥道,“不准记录!赶紧毁掉!” 司马迁道,“不可不可,太子殿下出言每每发人深省,值得永世流传!臣准备单出一章《太子语录》……” 我去……永世流传……? 还《太子语录》……? 刘据拍案而起:“司马迁!你删不删?” 司马迁:“不删!” 刘据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李陵,“少卿,给本宫抢下来!” 李陵大叫一声扑向司马迁,司马迁起身就跑,却没有李陵动作神速,刚一转身便被扑倒。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司马迁高举双手大声呼喊。 李陵在他身上摸索半天,连只竹片都没找到,哈哈一笑把他扶起来推到座位上,“太史令这样正直的人,也会骗人!” 刘据哈哈大笑,张安世也笑道,“殿下早就知道你什么都没写!” 司马迁一愣,“那为何还要捉我?” 田千秋笑道,“谁让你总低头走神?罚酒!” 刘据道:“对!罚酒三杯!” 司马迁连连摆手,“臣不胜酒力……” 刘据向李陵使了个眼色,李陵端起酒杯就往他嘴里灌,司马迁手舞足蹈不停挣扎。 李陵灌酒没有成功,反手喝光杯中酒,“算啦,我替他喝吧!万一太史令大人生起气来,把我写成无赖可不得了!” 司马迁点头赞道:“此言有理!我陪你一杯!” 几人笑做一团…… …… 直到深夜,他们都已经醉意朦胧。 尤其是司马迁,两杯酒下肚就脸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了。 刘据让人在博望苑腾出几间客房,安排他和他的书简。 李陵和张安世也在博望苑宿下,只有田千秋似乎意犹未尽。 “殿下以为司马迁所言如何?” 刘据知道司马迁以后的经历,自然心有戚戚焉,“太史令性情耿直,为人不会转弯,以后怕有大祸。” 田千秋眼睛一亮叹道,“殿下思感如此敏锐,让人敬佩!” 刘据摇头苦笑。 他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后世,对将来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吧?事实上,如果司马迁没有被武帝扔进大狱,还能不能写出名垂千古的《史记》来,恐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田千秋道,“我观此人豁达直率,他日必能为殿下所用,殿下可召其入苑,以殿下温良平和之性情,或可令其锋芒稍减,以免招来祸事。” 刘据道,“太史令是现任官员,不宜招揽。况且真要是那样,他还是司马迁吗?”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刘据照例到未央宫给卫皇后请安。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太子刘据因为屡次违逆皇后卫子夫,固执己见,对他那位皇帝老爹奉若神明,认为他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皇帝老爹都会以超越任何人的“上帝之眼”分清是非黑白,根本不用他花心思琢磨应对,气得卫子夫把每日一次的请安改成了五天一次。 如今太子“回头是岸”,她也心情大好,把请安频率又改回一天一次了。 “长公主来过,你表兄不肯去博望苑。”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太子性情软弱,不得帝心,所以姻亲中没什么人愿意往他身边靠拢。 卫子夫道,“皇上虽然对你稍有改观,但仍大意不得,象这些事情,为娘能挡的都会替你挡下,你不要分心。” 刘据点头答应,“如果姑姑不反对,儿臣倒是可以在父皇面前提一提,让表兄到军中历练一下。” 卫子夫道,“你姑姑怕不会同意。曹襄当年若不是有你舅舅在,她也不会让他从军,结果还不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 这件事不止是卫青的一块心病,对她来说心里也有疙瘩,和平阳长公主说话时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对于另一位表兄曹襄战而无功的事,刘据没有发言权。 两人正说着话,小黄门于其隔着门帘说道,“娘娘,皇上有旨,传太子殿下到武英殿见驾!” 卫子夫吓了一跳,问道,“皇上可有说是何时吗?” 于其道,“皇上说让殿下给娘娘请过安之后就过去!” 刘据起身告辞,卫子夫紧张地拉住他叮嘱道,“据儿,见了你父皇,说话千万要小心,不该说的千万不要说!” 正文 第18章 固执要挨骂 武英殿距离皇后的椒房殿并不算远,告别卫子夫后,刘据匆匆来到这里。 刘彻心情不错,换了一身劲装,正在殿外拉弓射箭。 他刚要跪拜,刘彻摆手道,“大规矩不用讲了,过来吧!”说着把弓箭交给太监总管王文,宫女拿过外袍,刘据转手接了过来。 宫女退下,他一边帮刘彻披上衣服一边笑道,“父皇能拉动那么硬的弓,儿臣自愧不如!” 刘彻呵呵笑道,“这不算什么,五年前……算啦!不说我了,你昨天晚上没少灌司马迁的酒吧?” 刘据一愣忙道,“儿臣是和他饮了几杯,他……来过了?” 刘彻道,“来过了,被朕赶走了。” 刘据心里纳闷,司马迁动作竟然比他还快? 听刘彻话里的意味,似乎是冲撞到他了,马上提高了几分警惕。 “他说改用夏历是你的意思?” 刘据忙道,“儿臣一知半解,只是提过一些自己的看法。” “你的确不懂!” 刘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夏历也好,秦历也罢,一年都记十二个月,没有十月之说,不同只在于岁首。” 刘据紧张得头皮发麻,“父皇教训得是,是儿臣鲁钝!” 刘彻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你要是什么都知道啦,要下面的人干什么?” “司马迁所言二十四节气配闰月之法,也是你的想法?” 刘据道,“也是儿臣对六历的粗浅理解。” 刘彻赞赏地点头,“你这个理解不粗浅,很有价值,朕已经传旨给司马迁,着他和张平等人拟个细规出来,正式堪行,你也帮朕把把关。” “喏!” 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能获得这位皇帝老子的认可,真是太难了。 “另外,司马迁说你又给他出了个好点子,叫公元纪年?” 刘据忙道,“是!太史令在整理先秦史料,对儿臣讲历代纪年太过复杂,不利于后人阅读,儿臣便想到了用数字编排的方法。” 刘彻道,“想法倒是不错。但纪年并不止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每次改元都有它的蕴义在里面,不能轻易否定。” “不过,他建议把六年改元变更为五年改元还是可以考虑的。” 刘据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的建议也仅仅是对他的史料编排而言。尤其是公元元年的确定,需要得到父皇的首肯。” “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刘彻脸色冷了下来,“咱们这位太史令有点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按照他的想法来确定,还说什么立史为公,即便是君王也不能干涉的鬼话!” 刘据一想就是这个结果,司马迁太过执拗,想不挨骂都难。 “看来昨晚儿臣劝他的话白说了。” 刘彻看他一眼说道,“也不能怪他,他父亲司马谈比他更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做为史官,还是需要有这种个性的,如果谁的话都听,史书也就不能称之为史书了。” 刘据躬身应喏,刘彻转换话题问道,“长公主是不是找过你了?” 他一愣赶紧回道,“是!也不算是单独找的儿臣,儿臣是在给母后请安的时候遇到姑姑的。” 刘彻嗯了一声,“卫伉难成大器,找谁也没用。” 刘据道,“儿臣倒是想过,这些世家子弟没事做恐怕会时不时地惹些麻烦出来,还不如把他们送到军中历练。” 刘彻道,“军中……倒是个好去处。太子回去收拾一下,明天随朕到上林苑狩猎去。” “喏!” 刘据略一思忖说道,“儿臣想带几个人同去,请父皇允准。” 刘彻目光闪动,“博望苑的人不是解散了吗?” 刘据道,“不是博望苑的人。儿臣想带的是廷尉张汤之子张安世和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还有儿臣身边的高寝郎田千秋。” 刘彻点头,“你自己决定就好。” 上林苑位于皇城郊外,地域广阔,是武帝刘彻的皇家卫队羽林军的发源地,扩建后的上林苑更是汉武帝新朝新政开始的重要标志。 其地域之广大,动植物品种之多,堪称汉代版动物园和植物园。 刘据的车马紧跟在武帝刘彻的车驾后,李陵和张安世,田千秋三人骑马跟在旁边,浩浩荡荡开出长安城。 在经过城门时,他见到了跪在地上的李广利,换上一身军装后,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豪气。 近千人的庞大队伍,到达上林苑五祚宫时已是过午时分。 五祚宫是上林苑中皇帝的临时行宫,规模算不上大,但身处杨柳环抱之中,景致宜人。 前来狩猎的人比较多,除了年纪太大的丞相石庆,基本上文武官员都来了。 上林苑中除了驻防的羽林卫屯兵之外,还调了一部分北营的军马,刘据竟然看到了刚刚调任过去的赵营平。 而赵营平也正一脸热切地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 这其中最忙碌,也是最紧张的人莫过于刚刚任职不久的霍光,他手下的屯门士兵正是此次狩猎的重点防护部队。 上林苑实在太大,所以狩猎的范围严格限定在五十里范围之内。 刘彻做了一番简短的演讲之后,狩猎正式开始。 在以前的历次狩猎活动中,太子刘据基本上就是一个看客,既不动刀也不动箭,给人一种不忍杀生的观感。 武帝刘彻对他的表现不置可否,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心中不爽。 “太子此次还要坐镇观礼吗?” 刘彻冷冰冰的一句话把正在出神的刘据吓了一跳,忙道,“儿臣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只看不动。” 刘彻大感意外,“好!不管打不打得到猎物,勇气可嘉!朕便把自己的领地给你用,霍光,调二十名羽林卫保护太子。” 霍光应喏刚要叫人,李陵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您不用那么麻烦,殿下有我保护就行了。” 刘彻笑了,“你就是李陵?好一个初生之犊!你有这个勇气,朕可没那个胆子,万一伤到太子你吃罪不起!” 李陵叩首道,“喏!” 刘据道,“父皇,既然是狩猎,有些磕碰自然难免,儿臣不惧!况且,保护得过于严密,也有违父皇行猎的初衷。” 刘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接着说道,“若父皇不放心儿臣的安全,可允赵营平带几个人跟在儿臣身边即可。” 张安世和田千秋也上前一步,“臣等皆可保护太子殿下!” 刘彻点头,“也好!用人不用疏,你们务必要小心,太子没有行猎经验。” “喏!”几人同时躬身应喏。 正文 第19章 狩猎(1) 赵营平一听要他带人保护太子,立刻兴奋起来,一下子调来五六十人,刘据笑道,“十个都嫌多,叫这么多人干什么?” 李陵笑道,“把你的人收回去吧,我们用不着。” 赵营平本来对李陵的高傲态度还有些不满,当他得知此人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之后,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飞将军后人,如此……留五六个人即可!” 其实所谓的狩猎,就是划出一个独立空间,把提前准备好的动物赶到里面去供人射猎,和他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另一个尴尬:骑马! 虽然身为太子,骑射是必须学习的科目,但是以前的太子刘据对这些根本就不感兴趣,没怎么练习过,现在的刘据更是没骑过马。 所以刚上马背还没坐稳,马蹄一动,差点掉下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武帝刘彻并不在视线内,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否则又要被这位强势老爹看不起了。 李陵和赵营平一左一右,亲自演示如何控马,经过短暂的适应之后,终于可以稳步前行了。 他的“学习能力”如此之快,不禁让李陵和赵营平等人对他刮目相看。 看着开始催促马儿快跑的太子,田千秋微笑叹道,“殿下果然与众不同。” 张安世也不住点头。 李陵和赵营平见刘据越走越远,大叫一声追了上去。 不止在他们眼中太子与众不同,几乎所有见到刘据骑马的人都投过来奇异的目光。 无他,就是因为太子殿下骑马的姿势很“特别”。 当然了,对于从来没有过骑马经验的刘据来说,能在马背上坐稳才是第一要务,姿势嘛……暂且不论!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几人来到为他们划定的林边。 “殿下用弓箭吗?” 李陵摘下自己的弓递给他,刘据摆手,“本宫用刀就行。” 事实上,他不会用弓箭。 他扶鞍下马,从赵营平手里接过佩刀掂一掂,又抡上几下,感觉还能驾驭,说道,“你们随便,本宫步行。” 在树林里骑马奔跑,对他一个“新手”来说,难度太高。 太子殿下不骑马,其他人也纷纷下马,李陵道,“你们陪太子在这里等着,我去驱赶猎物!”说罢打马飞奔入林。 望着他的背影,刘据叹道,“果然将门虎子,就是与众不同。” 田千秋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很快,一只野兔出现在视线中。 刘据看向其他人,见他们各个张弓搭箭,却都引而不发,有意无意地向他望来,马上就明白了,笑道,“你们别看我,谁抓到算谁的!” 几人点头,正准备瞄准猎物,忽见一道马影从林中蹿出,野兔受惊跳起,嗖的一声被一支劲箭射穿后背钉在地上。 众人还在发愣,李陵大笑打马过来,捡起野兔扔给刘据,“这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几人同时大笑,刘据道,“本宫的见面礼不用你给!”说着俯身冲向草丛。 兔子他追不上,但是该做的样子还得做,要不然别人都看着自己,哪还有心思打猎? 在草丛里,他看到了能够轻易掌控的东西:蛇! 在他的家乡,蛇是经常出没的生物,捕蛇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必备技能。 他曾经有过徒手捉住三米长巨型眼镜蛇的傲人记录! 眼前这条小东西,长不过半米,但是身上的花纹却五颜六色,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但剧毒无比是肯定的。 “殿下!” 赵营平正要靠近,被他反手制止。 蛇也发现了他,昂首吐舌示威。 就在它缩成一团准备攻击时,刘据骤然出手…… 在几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提着失去活动能力的毒蛇转回到林边。 张安世和田千秋没见过这么长的毒蛇,啧舌不已。 赵营平却皱眉道,“不应该啊,这片地原本是给皇上准备的,怎么还会有蛇?” 给皇上准备的狩猎领地,莫说毒蛇,连只老鼠都会清理得一干二净。 很快,赵营平找来一只木桶,把濒死的毒蛇扔进去。 刘据内心波澜不断。 以他的经验可以断定,这条蛇不是野生的! 赵营平道,“殿下稍等,我叫人过来重新清理。” 刘据摆手道,“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咱们自己处理。” 自己处理……?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面露惧色,谁也不敢象他那样徒手抓蛇。 李陵从丛林深入飞奔而出,被刘据叫过来,当他看到木桶里的毒蛇时吓了一跳,向赵营平问道,“你们没清理过?” 赵营平皱眉不语,他可以确定每块狩猎领地都清理过,但是偶尔有一两条漏网逃跑的也在所难免。 在刘据的安排下,连同士兵在内站成一排,不断用刀背在草丛中拍打。 “停!” 一条花蛇扭动着身躯钻进前方草丛,刘据抬手示意停下,然后悄悄靠近…… 嘭! 又一条毒蛇被他抓获……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狩猎区域重新梳理过一遍,一共抓获九条毒蛇! 望着木桶里花纹相似,大小也相差不多的毒蛇,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赵营平眉头紧锁,“殿下,这些蛇怕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应该马上禀报皇上!” 刘据沉思片刻,看向田千秋,“本义,你怎么看?” 田千秋神色凝重,“基本可以断定,有人要对皇上不利。现在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想办法把那人找出来。” 李陵有点沉不住气,“人已散开,如何寻找?” 刘据道,“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不宜惊动太大。翁孙,你去把霍光中尉请过来。” 很快,霍光一脸焦急之色跑过来,“殿下,真有刺客吗?” 这可是他第一次参加皇上的安保行动,容不得有半点疏漏。 刘据道,“此事目前还只是猜测,你马上暗中布置,在皇上周围多派亲信护卫,暂时不要惊动皇上。” 霍光点头应喏,急匆匆地跑回驻地,重新安排布防。 事实上,真正确信有人要害皇上的人,只有刘据一个。 单凭几条大小一样的毒蛇就下此定论,的确太过草率。 赵营平虽然有疑惑,但是却不敢完全肯定。 正文 第20章 狩猎(2) 毕竟之前经过大规模清理,几条蛇聚到一处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这是赵营平的想法。 刘据却不这么认为。 他对蛇的了解程度超过在场任何人。 在他眼里,野生的蛇和豢养的蛇一眼就看得出来。 放蛇的人一定还在现场! 皇上把自己的领地给他用,也必定是在那人投放毒蛇之后,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处理。 那么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呢?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狩猎还要继续进行。 只不过有了这个插曲之后,他和身边人的心思便不在打猎上了。 李陵骑着快马在林中不断穿梭,很快便找到了刘彻的位置,不过四周已经被霍光布置的羽林卫严密保护起来,即使真有刺客,也靠近不了身处中心区域的皇上。 刘据松了一口气,至少到目前为止,刺客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这边神情放松下来,其他人也跟着有了笑容,继续专心捕猎。 这次刘据也跨上马背,取过弓箭学着李陵等人的样子在林中穿梭,寻找目标下手。 当然了,即使有猎物被他发现,也都能安然逃生。 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根本射不中。 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子这是慈悲为怀,不忍杀生啊! 谁让他温良恭俭的性格太过深入人心呢? 不到一个时辰,几人都取得了不小的收获。 李陵一个人就射杀了大小猎物三十几只,张安世和田千秋也都收获十只以上,赵营平更不用说,仅比李陵少几只。 太子爷两手空空,连只兔子都没逮着。 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猎物,几人都兴奋不已。 “殿下莫急,我再去找些好捉的来!” 李陵再次上马向林中奔去,刘据喊道,“还是算啦,除非赶条蛇回来!” 众人大笑不已。 忽然,刘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田千秋奇道,“殿下,怎么了?”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有节律地震动…… “不好!” 他话音刚落,只见李陵跌跌撞撞地从林中跑出来,边跑边喊,“快走!有熊!” 一只体形硕大的黑熊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众人驳然色变,纷纷抓过刀弓。 刘据握刀在手,紧张地喊道,“李陵,别走直线,绕到树后面去!” 李陵一愣,分神之际脚下一滑向前扑倒,待要起身时,黑熊已经到了近前。 刘据大喊:“趴下!千万不要动!” 李陵果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黑熊在他身上嗅了一会儿,缓缓转头向这边望来。 它一只眼睛被射中,箭尾还挂在上面,黑熊抬爪把血箭打掉,痛得它发出一声长嚎,猛扑过来。 刘据喊道,“散开!” 跟它赛跑一点戏也没有! 众人四下散开,黑熊愣住,转过几圈后,向刘据扑来。 赵营平,张安世等人大叫“保护太子”,不顾一切地往上冲。 可是黑熊别无它顾,随便几巴掌便把围上来的人掀翻,继续紧盯刘据不放。 刘据暗骂一声大笨熊也不笨啊,专捡自己这个“大头”下手! 虽然没有徒手搏熊的经历,但是对付它还是有办法的。 他在黑熊前面挥舞着大刀,忽左忽右地跑来跑去,体形硕大的黑熊显然不够灵活,被他耍得团团乱转。 赵营平等人做势要冲过来,被他高声制止。 此时李陵已然爬起,抢过弓箭缓缓靠近。 刘据喊道,“李陵,能不能把那只眼睛灭掉?” 李陵咬牙道,“最好别让它乱动!” 不让它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把大刀一扔,仰面倒地。 黑熊放慢脚步,缓缓靠近。 田千秋惊呼,“李陵,不要让它伤到太子!” 李陵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黑熊仅余的那只眼睛…… 就在它离刘据还有几步距离时,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地射入熊眼。 黑熊狂吼一声仰面栽倒。 刘据纵身跃起,提起大刀冲了上去。 众人纷纷上前,乱刀之下,黑熊再也没有重新战起来的机会了。 望着小山一样的“猎物”,刘据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背心已被汗水湿透。 其他人也是个个面如土色,后怕不已。 如果刚才那李陵那一箭射空或者射中别的地方,黑熊离太子如此之近……后果不堪设想! 李陵咚的一声跪在刘据面前,红着眼睛说道,“李陵谢殿下救命之恩!” 刘据哈哈一笑,把他拉起来,“这算什么救命之恩?” 李陵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贪功心切……” “少卿不必自责!”张安世安慰道,“总算有惊无险,若不是殿下有勇有谋,今日……结局如何殊未可知啊!” 田千秋点头道,“不错!” 赵营平却冷着脸责怪道,“李陵,若说有错,你错在不该回来,置殿下于危险之中!” 李陵一愣,低头不语。 刘据一听瞪他一眼,拉过李陵郑重道,“不要听他胡说,以后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种险境,回家是你唯一的选择!” 李陵愣愣地看着他,用力点头。 “一定要回来,明白吗?” 他再次叮嘱,李陵再次点头。 他可能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如此强调一定要回来这件事,但是太子很紧张他,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他很感动! 要把这么重一头熊拖走,单凭他们这几个人完全没办法,只能叫更多的人来。 夜色将近,当日的狩猎在一片欢呼声中落下帷幕。 刘彻兴致高昂,他亲手猎杀了三匹野狼,威风丝毫不减当年。 稍事休息后便命人点起篝火,清点猎物。 十几处篝火燃起,把五柳宫前后映照得如通白昼一般。 刘据找到霍光,询问是否有发现,霍光摇头,“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不过上林苑太大,没有办法排查到每一个角落,只能在皇上身边布防。” 刘据再次叮嘱,“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把眼睛睁大,不得让任何不明身份的人靠近皇上!” 霍光领命离去,正巧听到刘彻在叫他。 “太子呢?” 他快步来到刘彻面前跪下,“儿臣在!” 刘彻打量着他有点狼狈的衣服,皱眉问道,“太子这是和谁打架去了?” 下面文武官员中传来一阵轻笑,刘据道,“也没什么……儿臣刚刚和手下捕获了一头野熊!” “你说什么?”刘彻猛地起身,“野熊?当真?” 不止是他,所有听到野熊这两个字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就凭他……太子……捕获野熊?怎么可能?! “抬上来!” 刘据一声令下,十几个士兵吃力地把黑熊拖到近前。 众人纷纷围上,伸长脖子瞪圆眼睛使劲看,生怕看错。 “哎呀!果然是野熊!” “还真是……?!” 刘彻走近观瞧,神色再变…… 正文 第21章 狩猎(3) 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成年野熊! 从上林苑正式为皇家狩猎场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人捕猎过这种大型猛兽,很多人更是第一见到野熊长什么模样。 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刘彻直勾勾地盯着刘据,“你捕的?” 刘据道,“回父皇,儿臣当然没有这个本事,是儿臣和身边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尤其是李陵,若不是他射中野熊双目,儿臣等怎么可能收服此等悍兽!” “李陵?”刘彻眼中神光一闪,“把你的人都叫过来,朕看看是何等英雄人物。” 李陵,张安世,田千秋,赵营平和五个士兵跪在下面,低头不语。 虽然这个组合看上去并不具有猎杀猛兽的能力,但是他们狼狈不堪的外表已经说明一切。 李陵不停地磕头,“皇上,臣下有大错,请皇上治罪!” 刘彻:你有什么罪? 李陵:臣不该贪功心切,引来此等怪兽,置太子殿下于险地! 刘据忙道,“父皇,李陵是看儿臣一无所获,想帮儿臣弄些战果来,他本身并没有过错。” 刘彻微微点头,“有勇气,有胆识,有忠心,更有武力,你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含笑九泉!” 李陵一愣忙叩头道,“皇上……您若是真觉得臣下有可用之处,就请皇上允我从军,为我大汉沙场建功!” 刘据悄悄看向田千秋和张安世,两人均是面有异色。 这李陵还真是个愣头青。放在旁人身上,皇上夸奖两句多半是假客气,即使真赞美也要先谢恩才对,哪有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要前程的? 好在刘彻并没有在意,反而呵呵笑道,“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先跟着太子历练一番再说。” “喏!” 李陵大喜谢恩。 有皇上这句话就够了! 刘彻笑道,“你们这几人……能捕到一头熊,朕还能说什么呢?说你们真有实力?让这些披甲将士颜面何存?说你们运气好?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众人鸦雀无声,谁也猜不透这位皇帝大人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来人,赏他们每人一百金,加一级记录在案。” 几人同声叩谢:“谢皇上!” 刘据道,“父皇,这头成年野熊便做为儿臣等的礼物,献给父皇吧!” 刘彻笑道,“好啊!朕能收到这样的礼物,的确难得!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起身告退,刘据垂首站在一旁。 刘彻看向身后的苏文,“结果出来了吗?” 苏文躬身道,“回皇上,出来了,金日磾大人最多,公孙敖大人次之,其余的都在名单上呢!”说着把一份名单呈给刘彻。 刘彻扫了一眼问道,“太子的呢?” 苏文道,“往年太子殿下不参加射猎,所以……没有统计!” 刘彻皱眉道,“往年不参加是往年,今年不是参加了吗?” 苏文吓得一哆嗦,忙道,“奴才这就叫人去查点!” “不用查了!”刘彻挥手道,“一头野熊就够了!” 苏文连声称喏,退到刘彻身后。 刘彻高声道,“各人所得猎物自行处理,今日晚膳便由你们自己做主吧。这头熊……把熊掌给朕留下就行,其余部分拿去分了吧!” “谢皇上!” 于是,一场超大规模的“烧烤盛宴”开始了。 刘彻坐在上首主位,太子刘据和田千秋等人陪在下首,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顺次落座,对各自捕获的猎物进行清点挑选。 但是包括刘据本人在内,对如何处理这些野味,一点经验也没有,除了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李陵虽然想一试身手,但是离皇上太近,直接动刀剥皮抽骨有伤大雅,在刘据眼神示意下,被张安世按在座位。 其实这件事不用别人操心,自然有随行来的宫中御厨解决他们的难题。 他们要做的只是挑选出想要享用的野味而已。 看着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御厨”挨桌收取野味,刘据心头一动,看向身旁的田千秋,田千秋也正看向他,两人眼中都有一丝疑惑。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头中一闪,刘据和田千秋起身大喝:“朱安世!” “保护皇上!” 刘据掀开桌子冲到刘彻身前。田千秋,张安世,李陵三人也同时跳起,扑到刘据身边,把刘彻挡在身后。 骤变突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影一闪而过,向刘彻扑来,正是朱安世! “找死!” 李陵一脚踢出,朱安世庞大的身躯猛顿歪倒,同时一道虚影从他手中飞出,越过几人头顶,直奔刘彻飞去。 刘据一眼看出那是一条毒蛇,不容多想抬手把毒蛇扣在手中。 “抓刺客!” 霍光带着羽林军冲上来,众人乱成一团,纷纷逃开。 一击不成,朱安世转身就跑。 赵营平和田千秋都认识朱安识,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朱安世破口大骂,“马屁精,滚开!”挥刀砍向田千秋,被越营平提刀格开,“朱安世,你敢行刺皇上?留下吧!” “赵将军闪开!” 李陵大喝一声提着弓箭冲过来。 赵营平后退两步,田千秋急道,“千万不要让他逃了!” 李陵拉弓瞄向朱安世,可朱安世却趁乱在人群中躲来躲去,让他无法定位,急得李陵不停大叫闪开。 眼见朱安世越走越远,李陵趁他推开身边人转身准备逃往暗处时一箭射出,伴随着箭矢破空之声,朱安世闷哼一声腿部中箭,翻身钻进草丛里。 “追!” 赵营平带人冲了过去。 霍光率领羽林军把所有御厨都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这时,刘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冷冷地喝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皇上,刺客带到!” 赵营平把躲进草丛里的朱安世拖了过来。 朱安世腿上那一箭直接穿透肌肉,鲜血直流,疼得他哇哇大叫。 刘彻冷冷道,“将此人交由廷慰署,严加审问!”他目光一转落到刘据手中的毒蛇上,“太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正文 第22章 狩猎(4) 刘据转身跪倒,“父皇,这是毒蛇,那朱安世企图用它谋害父皇!” 刘彻双目寒光闪闪,“你刚才接住的就是它?” 刘据点头道,“父皇,不止这一条,儿臣已经提前捕获数条!”说着向赵营平使个眼色,赵营平叫人把那只木桶抬了上来。 打开木桶,刘彻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报?” 刘据把毒蛇扔入桶中说道,“儿臣当时只是猜测有人混入,狩猎之中不敢造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霍光上前道,“陛下,殿下已提前通知臣做好防范,可是……千算万算,臣怎么也没想到刺客会混入御厨之中……” “不关你事!”刘彻转向刘据,寒声问道,“那朱安世是你博望苑的门客?” 刘据心头猛地一跳,“回父皇的话,是!” 朱安世忽然扯开嗓子喊道:“太子殿下,草民……有负殿下厚望,草民对不起您啊!” 众人一片哗然! 刘据只觉头顶天雷滚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小子……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太子,你对他有什么厚望啊?” 刘彻的话仿佛一把刀,深深插进他心里,让他感到窒息。 刘据咬牙道,“儿臣……无话可说!” 他还能说什么呢?皇帝老子都这么问了,明显对他已经起疑,这个时候话说得越多越危险。 “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刘彻的脸彻底黑下来。 刘据苦笑道,“一个垂死之人的妄语,儿臣不想解释!” 田千秋俯身跪倒,叩头道,“皇上,臣敢以性命担保,太子殿下对皇上没有二心!” 李陵,赵营平,张安世也相继跪倒,赵营平跪行一步高声道,“皇上,末将也在博望苑待过,和那朱安世也见过面,但末将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与他早有嫌隙,他是故意陷害太子殿下。” 刘彻皱眉问道,“早有嫌隙?说!” 赵营平道,“那日殿下回到太子宫后言说要解散博望苑,其中就有此人在,他还大言不惭威胁太子殿下,被殿下当场喝斥赶走。此事石太傅可以做证。” 田千秋道,“陛下,臣当时也在场,事实确实如此!” 刘彻冷冷道,“可是朕却记得,太子对蛇虫之类尤为畏惧,如今捉之面不改色,难道……以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吗?” 刘据大汗! 以前的太子怕蛇……?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此时文武百官都已经灵魂归位,跪在下面聆听圣训。 刘彻扫过众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寂静无声! 没有任何人发声。 张安世道,“皇上,臣有话说。” 刘彻道,“说!” 张安世道,“臣在家中博览群书,知人之所畏者,皆为心障,殿下之所畏与皇上安危相比,实不足论。当殿下得知有人欲对皇上不利,危险当前也就无所谓惧与不惧,此正是殿下父子一心,血脉相连,安危与共之吉兆啊!” 田千秋跪行一步高声道,“可否请皇上赐臣一匹健马?” 刘彻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田千秋道,“臣想给皇上及诸位大臣演示一下桶中物。” 刘彻虽有疑惑,仍然吩咐人牵过一匹马来。 田千秋对刘据恭声道,“殿下,请您抓一条蛇扔到马身上。” 刘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打开木桶取出一条奄奄一息的毒蛇,甩手扔了过去。 毒蛇虽然将死,但是它本能的攻击力还在,落到马背上滑落时还不忘咬上一口。 那匹马嘶鸣一声不停跳跃,只几息功夫便轰然倒地,全身发黑,气绝身亡。 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呼。 刘彻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田千秋道,“陛下请看,这是一条濒死的毒蛇,但它仍然致命。如果殿下对皇上心存二心,完全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擒下它,只需闪开或不动即可。” 刘彻阴沉的脸色逐渐转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小小刁民,也敢离间皇家血脉?杜周,好好问问他,祖上都有什么人,吃过几碗干饭!” 杜周朗声道,“陛下放心,臣必叫他把祖宗十八代都喊一遍!”说罢一挥手,把朱安世拖了下去。 形势已然明朗,皇上不相信太子有贰心。 刘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 又是一身冷汗…… 公孙贺高声道,“臣等绝不相信太子对皇上不忠,请陛下明鉴!” 众人纷绘附和:“请陛下明鉴!” 还明鉴个屁?! 皇上把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再不出来表个态,不是蠢就是笨! 刘据心里一阵恶心。 刘彻道,“霍光,去问一问,朕带来的御厨还有几个能用的,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过夜吧?” 霍光道,“回陛下,臣已问过,那朱安世只一人潜入,御厨中并无同伙。” 刘彻挥手道,“让他们过来,继续干活!” 气氛立时轻松下来,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经过这一通折腾,刘据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坐在桌前望着满盘美味一口都没动。 刘彻坐了一会儿,和众人喝过两杯酒后,便起身回五祚宫歇息,快到宫门口时让苏文把太子叫过来。 刘据听闻皇上叫自己过去,赶紧跟着苏文来到宫门前,刘彻遣退苏文和随侍宫女,和声道,“怎么啦?有心事?”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皇上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刘据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刘彻观察他的表情,拍着他肩膀问道,“真不怕了?” 刘据哽咽道,“儿臣……除了父皇,谁都不怕!” 刘彻笑了,“你也不用怕朕,朕有时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你是太子,说话行事自然与旁人不同,不得不谨慎。” 刘据点点头,“儿臣难过的是,父子血脉至亲,还能经受几次离间!”说罢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刘彻重重地拍拍他肩头,神色凝重地低声道,“等你坐到父皇这个位置时就明白了。朕明天到甘泉宫去,你来监国,想做什么就大胆做,不要怕做错,有父皇给你担着。” 刘据顿时愣住, 这是几个意思? 这个变化……也太快了吧? 正文 第23章 狩猎(5) 刘彻接着说道,“你身边的人很不错,尤其是个那田千秋,能言敢谏,头脑清明,是个大才之选。回去吧!” 从五祚宫门口回到座位上,他的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刚刚还如履薄冰,现在就要监国理事……还真是冰火两重天。 “殿下!殿下?!” 田千秋和张安世连叫几次,他才转过神来,田千秋问道,“殿下怎么了?” 刘据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心怀放开,他举起酒杯看向田千秋,张安世和李陵,“本义,子儒,少卿,刘据得你们相助,三生有幸!”说着举杯喝下杯中酒,三人相视一笑,“殿下过谦了!”也是一饮而尽。 当得知他要监国代行天子令时,李陵激动道,“殿下定要彻查那朱安世,到底安的什么心肠!” 田千秋摇头笑道,“少卿想得简单了,这是皇上给殿下出的考题!” 李陵奇道,“什么考题?” 张安世道,“当然是问心的考题!” “问心?”李陵摸着脑袋一头雾水。 刘据长出一口气,望向远处…… 赵营平和一众士兵们聚在一起喝酒摔跤,玩得不亦乐乎。 “只要我问心无愧,何惧他人再问?不管那么多了。翁孙!” 他把赵营平叫到身边,“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穿!” 望着换上军服走进士兵中的刘据,赵营平叫过两个人正要吩咐他们看护好太子,田千秋道,“翁孙,不要打扰殿下。” 赵营平急道,“我那些手下没有分寸,万一伤到殿下……” 张安世笑道,“殿下乃非常之人,寻常人伤不到他。” 李陵也起身大笑,“翁孙,帮我也借一套军服来!” …… 虽然换了衣服,鱼目混珠地和士兵们摔过几跤,终于还是没藏住,被士兵们认出他是太子殿下了。 没办法,能坐在这里喝酒吃肉的人,要么是羽林军中的近卫,要么就是北营中调过来的直属亲兵,对于刚刚发生的事都全程目睹,太子殿下的风采仍然历历在目,谁能不知? 再也没人敢和自己动手真摔,刘据知道装不下去了,把外袍一脱还给赵营平说道,“皇上刚刚赏我一百金,从现在开始,谁能把我摔倒一次,赏一金!” 看到太子如此亲民,也不称本宫了,还有银子可赚,很快就人跃跃欲试了。 李陵往他身前一站,“想跟太子摔跤,先过我这一关!” 刘据一把推开他,“过了你这关再来找我?那一百金还够赔吗?!” 众人大笑起来。 “我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士兵起身道,“殿下可不许赖帐!” 刘据道,“来吧,绝不赖帐!” 大胡子士兵大叫一声“我来了!”张开双臂向他扑来,刘据侧身让开,在他腿弯上轻轻一点,大胡子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引来一阵大笑。 原来太子爷的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 大胡子士兵起身就要再来,刘据抬手道,“停!机会只有一次,换人!” 大胡子心有不甘,“就一次机会啊?!” 刘据道,“就一次机会!” 又是一阵大笑。 大胡子士兵刚刚坐下,又有一个士兵悄悄站起,摸到刘据身后猛扑上去。 刘据没有防备,瞬间被他扑倒,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士兵也愣住了。 刘据翻身站起,踢了士兵一脚,“臭小子,搞偷袭是不是?不过……也算数,找田大人拿银子去吧!” “好!” 冲天的叫好声响起,士兵转惊为喜,笑呵呵地找田千秋要银子去了。 看到他拿着银子笑呵呵地跑回来,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要知道,即使是皇帝的羽林军,每月的军饷也是用制钱发放,能接触到金银的机会并不多。 此例一开,刘据的处境立即“危机四伏”,他一边要防着偷袭,一边还要和挑战的人说话,不到一刻钟,二十金已经被人领走。 再好的体力也受不了车轮战,更何况太子爷的体质和这群大头兵相比,还是要逊色不少,最后只得往地上一坐,高挂免战牌,不再接受任何挑战。 士兵们失望不已,白花花的银子没机会拿了,个个哀声叹气。 李陵拍着胸脯叫阵,“来和我打,打赢我的给十两!” 可惜,没人应战。 他的战斗力有目共睹,谁敢挑战一个不可能战胜的人呢? 赵营平穿上军服,“来,我和你比试。” 李陵大笑道,“你要是被我摔倒,也要赔十金!” 赵营平摇头,“不给!” 众人狂笑不止,李陵气道,“你不给,我凭什么要给你?” “你自己说的,我又没说!”赵营平说着便扑上去扭斗起来。 李陵骑射功夫的确了得,可是马下耍拳脚就要不一样了,和赵营平接连过了十几招也没分出胜负。 士兵们拼命鼓掌叫好,刘据也看得津津有味。 “殿下!”耳边传来霍光的声音。 他侧头一看,霍光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朱安世之事怕不太好办。” 刘据一愣,“怎么不好办了?” 霍光道,“刚刚公孙贺大人私下里与臣讲,那朱安世和他的公子公孙敬声有些关连,他希望殿下向皇上请个旨,把朱安世从廷尉署转到死囚牢去,判个斩监候或斩立决均可。” 刘据皱眉道,“他认为本宫有这个本事?” 霍光道,“公孙贺大人说皇上有意让太子监国,全权办理此事……” 看来皇上已经知会他们了,要不然如此绝密的消息不可能传到他们耳中。 刘据道,“此事怕不能如他所愿,杜周的廷尉署如何审案,本宫无权干涉。” 霍光道,“此事臣当然知道不能有所偏私,毕竟是刺君大罪。请殿下先有个准备,万一哪些人前来说项,殿下也好有个说辞。” 刘据点点头。 如果公孙贺参与这件事,还真不太好办,毕竟她和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连襟。 但正如田千秋和张安世说的那样,皇上让他监国理政,本来就是考验,他哪里还敢徇私? 正文 第24章 甘泉宫伴驾(1)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亮,刘彻便带着那位神秘的李夫人和随行车驾往甘泉宫方向去了。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刘彻并没有当众宣布太子监国的事,而是让刘据跟随他一道前往甘泉宫。 刘据深感诧异,提前获得小道消息的文武官员们更是一头雾水。 只能说君心难测了! 皇上说得很明白,太子一人随行,田千秋等人只得打道回府。 一路上刘据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原本对改善和武帝的父子关系还信心十足,如今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位皇帝老子太善变了,完全搞不清楚他心里下一秒在想什么。 甘泉宫距离上林苑有一百多里路,大队车驾慢悠悠走不起来,身边也没有田千秋等人说话,那种郁闷枯燥的感觉简直让人抓狂。 在自己家里跟谁喝酒吃饭,皇帝老子都一清二楚,想想就肝颤,按理说这个年代还没有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他是怎么得知的呢? 回去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府上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头苦笑,就算知道有人给皇帝老子通风报信,他还能怎么办?敢动人家吗?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否掉了。 还是踏踏实实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比较好。 直到日落西山,在路上摇晃了一整天,大队人马才来到甘泉山下。 甘泉宫依山而建,不远处有一片修整后的旧式宫殿,那是先秦时期留下的林光宫,太子的临时行辕就设在那里。 这是刘据成年后第一次来到这里。 安顿下来之后,他在黄门的引领下沿甬道到上阳殿见刘彻。 刘彻换上一身宽大的袍服坐在床榻上,苏文端过一只盛满水的木桶,放在他脚下。 刘彻道:“都下去吧!” 苏文犹豫道,“皇上,您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刘彻瞪他一眼,苏文赶紧低头退下。 刘据帮他脱下鞋子,试了一下水温问道,“父皇,您一直用冷水洗脚吗?” 刘彻道,“御医说朕体热虚躁,用冷水浸足可以降心火。” 这叫什么理论? “儿臣不这么觉得!” 他这句话刚一出口,刘彻笑了,“这是自你舅舅走后,你对朕说的第一句反对的话。” 以前的刘据究竟有多胆大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可不敢任性胡来。 随便顶撞皇上?他没有那个资本! “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无论对错,朕都听你一回!” 刘据道,“请父皇换热水一试。” 刘彻果然没有丝毫犹豫,叫苏文换了一桶热水来。 他虽然不是医生,也不太懂养生,但是用热水泡脚能促进足底血液循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触到刘彻足底,感觉不但粗糙,足心还有几处硬块,心中暗想,皇帝的脚会是这样的吗? “父皇,水温太高,要凉一凉才能用。您忍着点,儿臣给您做个足底……按摩!” 差点把足疗两个字说出来,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初时酸痛,随着脚底逐渐发热,刘彻紧皱的眉头逐渐展开,笑问道,“你这手法是跟哪位师傅学的?” 刘据道:“儿臣读过一些杂书,足底是全身脏器经络汇集之地,时常按摩对身体大大有益。” 把两只脚都按了一遍,感觉水温应该可以接受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刘彻双脚同时浸入水中,问道:“父皇,感觉如何?” 刘彻吸气道,“甚好!” 望着小心翼翼给自己洗脚的儿子,刘彻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据儿,你知道朕为何要带你来甘泉宫吗?” 刘据:“儿臣不知!” 刘彻:“路上感觉如何?” 刘据摇头笑道,“太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彻神色微敛,“朕就是要让你体会一下孤家寡人的感觉!” 刘据苦笑道:“儿臣真切感受到了。” “不仅如此!”刘彻目光望向宫外,“翻过甘泉山,便是匈奴人的领地!” 刘据暗自一惊,应该还有一段长城吧? 刘彻:“朕就是要让你时刻记得,危险无处不在,做为一国之君,不可稍有懈怠!” 刘据:“儿臣明白!” 当年降将赵信率领一支千人小队沿小路偷袭甘泉宫,被卫青提前识破,才没有酿成大祸。 后来卫青拿下河套地区,设立朔方郡,才彻底解除了甘泉宫的危机。 刘彻:“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识人固然重要,善用才是根本。” 刘据明白了,皇上老子这是教他怎么治国理政呢。 “世上人心最难窥透,再得用的臣子也有私心,或形于外,或诸于内,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猜不透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刘据不断点头,刘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让朕决定带你随驾来甘泉宫,还是你那句话触动了朕。” “父子血脉亲情,于寻常人家并不算什么,可是之于帝王,常常伴随着血雨腥风。” 刘据赶紧跪倒叩头。 他当然明白,对于皇帝来说,父父子子,天伦之乐什么的,完全就是奢望。 “朕也想有安享天伦的那一天,但是……只要朕还是天子,就断无可能。” 刘据无言以对。 这一刻,刘彻仿佛打开心扉,把许多不曾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两人一直聊到深夜,他才从甘泉宫返回林光宫。 当他把脚伸到滚烫的热水中时,陡然袭来的热力把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回想武帝对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酸楚之感。 “来人,帮本宫取些木料来!”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刘彻叫过去共用早膳。 让他大感意外的是,一同出现的竟然还有两个皇子。 一个是被封为燕刺王的刘旦,另一个是被封为广陵王的刘胥,两人纪相仿,都在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们都是李姬所生,是亲兄弟。 刘彻似乎真的被他那句话感动,和他相处时遣退宫女太监,和颜悦色,像极了一位慈父。 可是那两位皇子比他还紧张,吃东西时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来的呢? 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刘旦和刘胥对他显得极为陌生,除去刚见面时叫一声太子殿下,就没再说过话。 他们的母亲李姬虽然为武帝生下两个儿子,可是也仅此而已,一生都没有得到武帝宠爱,最后郁郁而终。 在刘据的记忆中,这两位皇子成年后都不太安份,好象结局都不太好。 正文 第25章 甘泉宫伴驾(2) 用完早膳,刘彻让他们先出去,刘据和刘旦刘胥兄弟二人来到殿外。 两兄弟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他停下脚步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来到他身前,他俯身问道,“吃饱了吗?” 刘旦和刘胥对视一眼,摇摇头,刘据从袖中取出两块糕点塞到两人手中,“赶紧吃!” 刘旦和刘胥愣了一下,看看左右没有人,抓过糕点三两下便吞下肚去,因为吃得太快,噎得他们直翻白眼。 刘据大笑,在两人背上轻捶几下,总算把糕点咽下去了。 两兄弟对他的敬畏瞬间减轻许多,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往前走。 “太子殿下……”刘旦刚一开口,刘据笑道,“咱们是亲兄弟,叫哥哥不好吗?” 刘胥紧张道,“万一被父皇听见,会不高兴的!” “不会!”刘据笑着拍拍他的头,“这里又没有外人。” 两人用力点头,刘旦问道,“太子哥哥,听下人说你徒手能抓住那么长的大蛇,是真的吗?” 刘据笑道,“徒手抓蛇是真的,但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大。” 刘胥奇道,“可是以前听说太子哥哥怕的东西很多啊,为何忽然胆子就大了呢?” 刘据收起笑容问道,“你们两个有怕的东西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一黯小声道,“我们都怕父皇!” 刘据:“对父皇有敬畏之心是正常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昨天没见到你们。” 刘旦道,“父皇差人来传,我们是乘快马连夜赶来的。” 刘据心道原来如此。 三人边走边聊,靠近山脚出现一片小湖,湖面热气升腾,几十个宫女和太监整整齐齐地站在湖边。 这是皇帝的御用温泉湖。 望着眼前高低起伏的山脊,刘据凝视出神。 山那边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有沙漠,还有匈奴! 刘胥问道:“太子哥哥,听说山那边有匈奴人,你见过吗?” 刘据摇头,“我也没见过。”、 刘旦道,“大将军卫青不是把匈奴赶走了吗?山那边怎么还会有?” 刘胥道,“卫大将军不算什么,骠骑将军霍去病才是最厉害的,一直把匈奴人打回老家去了。” 刘旦不服气道,“当然是卫青大将军最厉害,霍去病还要管大将军叫舅舅呢!” “你胡说!” “你才胡说!” 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 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吵,为谁是最厉害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刘据笑了。 刘胥终究说不过哥哥,气呼呼地问道,“太子哥哥,你说谁最厉害?” 刘据笑道,“其实你们两个说的都不对,若论打匈奴最厉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两人一听还有一个人,同时看向他,问道,“是飞将军李广吗?” “不是!” 刘据道,“是咱们的父皇!” 刘旦撇嘴道,“父皇虽然厉害,可是没打过匈奴啊!” 刘据道,“我来问你们,鹰飞得高不高?” 两人点头,刘据又问道,“如果鹰没有脑袋,还能飞那么高吗?” 刘胥笑了,“没有脑袋是死鹰,怎么飞啊?” 刘据道,“完全正确!” “在父皇即位以前,咱们大汉每年都要把最美丽的公主送给匈奴人做老婆,乞求他们给我们和平。” 刘旦道,“我知道,是和亲!” “父皇即位后,改变策略,不再和亲,而是用我们大汉男儿的长枪和利箭向他们宣战。你们知道父皇第一次派大军出击匈奴是什么时候吗?”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武帝对匈奴作战的光辉历史,把两个皇子听得两眼放光。 “出西域,破匈奴王庭,建朔方郡,封狼居胥,开疆拓土,咱们的父皇所做的都是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所以我说父皇他老人家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刘旦和刘胥小脸通红,用力点头,“嗯!那现在怎么样了?匈奴人还在吗?” 刘据道,“虽然他们还没有被完全消灭,但是时间不会太久了,在不久的将来,父皇还会带领我们把匈奴赶出塞外,将他们从历史上彻底抹去。” 刘旦握紧拳头说道,“我也要和父皇去打匈奴!” 刘胥也道,“嗯!我也去!” 刘据笑了,“你们两个还是孩子,等长大的时候,匈奴早没了!” 刘旦满眼憧憬,“以前只觉得父皇好严厉,原来他那么厉害!” 刘据道,“那是自然!父皇如果没有雷霆手段和超人的智慧,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朕有你们说的那么了不起吗?” 刘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刘彻已经站在后面听了好一会儿,只不过他们说得太专注,没有发现而已。 三人刚要跪下,刘彻呵呵笑道,“免了,去泡温泉吧!” 刘胥两眼放光,看着刘彻问道,“父皇,您是不是神仙?” 刘彻一愣,“父皇什么时候成仙了?” 刘胥道,“您若不是神仙,为什么能在皇宫中知道那么远的事呢?” 刘彻哈哈大笑,“父皇虽然不是神仙,但是父皇有一双千里眼!” “真的?”刘旦和刘胥跑到他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看个不停。 刘彻拍拍两人的头笑道,“你们的太子哥哥把父皇说得太神了,虽然略有夸张,但也都是事实。” 刘旦和刘胥兴奋至极,一左一右拉着刘彻的手,边走边说道,“父皇,我们也想打匈奴!” 刘彻笑道,“可以啊!你们快点长大,学好本事便替父皇打匈奴去!” 两个孩子用力点头。 刘据跟在身后,来到温泉湖边,刘彻让刘旦和刘胥换上衣服一同下水,见他没有动,问道,“你不下来泡一泡吗?” 刘据笑道,“父皇,儿臣不曾沐浴,不想下去污了净水。” 刘彻点点头,“都由你。不想下来你就坐吧!” 黄门搬过一只绣橔,刘据扶着刘彻入水后坐下,刘旦和刘胥则扑通通跳进湖中,溅起大片水花。 两个孩子在水中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刘彻两眼微闭道,“据儿,你认为世上有永生之道吗?” 刘据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略一沉吟答道,“父皇,儿臣以为万物由生到灭乃是自然规律,代代相传便是永生。” 正文 第26章 甘泉宫伴驾(3) 刘彻道,“你说的是香火传承,不是我问的问题。” 刘据:“父皇,儿臣觉得上天赋与每个人或坚忍,或练达,或软弱,或聪慧等等天性,将其集于一身者如父皇这样的人,千古难寻。” “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每个后人必定会继承先祖一两样天性,只要子嗣足够多,再出现一位集大成于一身者,不就相当于父皇重生了吗?” 刘彻睁开双眼沉吟少许,“或有理,或似是而非!” 刘据点点头,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如此安静? 刘旦和刘胥呢?! 他猛地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岸边的宫女太监,“见到两位皇子了吗?” 苏文变色道,“刚才还看到两位皇子在那边戏水……” 刘据来不及脱衣服,纵身跳入水中。 刘彻急道,“快救人!” 可是……这是皇家浴池,谁敢下去?况且岸边根本就没有会游泳的太监和宫女! “快叫人来!”刘彻大喊,苏文全身一颤飞也似地跑去喊人。 等当值侍卫慌慌张张跑来时,刘据已经把溺水的刘旦和刘胥兄弟二人托上岸。 刘旦还好些,控水后在背上拍两下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刘胥则因为时间稍长,一直不醒。 待到御医急匆匆赶来,给刘胥搭脉细听,扑通跪倒,颤声道,“皇上,小王爷他……不治了!” 刘彻顿时呆住。 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上大哭,刘旦一听弟弟救不活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正在整理衣物的刘据跑过来问道,“怎么了?” 御医哭丧着脸说道,“小王爷闭气太久,不治了……” “走开!”刘据把御医推开,来到刘胥身旁。 刘胥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声息皆无。他把刘胥放平,取出丝巾放在他唇上,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他这种“独特”的救治方式把在场的人看得两眼发直,哭的人也都闭嘴了。 刘彻眉头紧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御医更是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您……您这是……如此不妥!” 刘据哪有心思管别人怎么看,专心致致地给刘胥做心肺复苏。 “殿下,是否要臣为您诊脉?”御医表情怪异。 他眼中的太子殿下,应该是疯了。 苏文爬到刘彻脚下低声道,“皇上,太子……要不要拉开太子?” 刘彻一言不发,神色越发清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据脸上的汗都下来了,感觉刘胥已经有微弱的心跳,这才长出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呼唤。 “刘胥!” “弟弟!” 连叫几声,刘胥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刘彻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冷道,“送太子回去休息。御医,你去看看,太子是否中邪!” 两个侍卫走过来要拉刘据,被他甩开,“滚开!”转头发现刘彻冰冷的目光,忙道,“父皇,再给儿臣一点时间……” 刘彻正要开口训斥,忽听刘胥微弱的声音传来,“太子哥哥……” 刘据大喜,抱起刘胥叫道,“父皇,弟弟醒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现场安静得吓人。 刘胥缓缓坐起,弱弱地问道,“我……死了吗?” 此时刘旦已经被人唤醒,一见弟弟死而复生,大叫一声抱住刘胥又大哭起来。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执行皇上的命令。 刘彻挥手示意两人下去,俯身问道,“胥儿,认识朕吗?” “父皇!” 刘彻长出一口气,笑了…… 宫女太监跪成一排,御医垂手站在一旁,两腿微微颤抖。 刘彻眉头深锁,“朕叫你们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两位皇子溺水都没发现?每人领三十板子!” 刘据忙道,“父皇,儿臣比他们离得更近,也没发现异常,训斥一顿可以,打板子……就免了吧!” 他知道,就凭这些宫女太监的小身板,和苏文完全不能比,别说三十板子,十板子就得领盒饭。 刘胥也小声道,“父皇,是我自己贪玩,不关他们的事,就不要打板子了。” 刘彻爱怜地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可把朕吓死了!”抬起头后目光转冷,“既然太子为你们求情,板子就免了!至于处罚……朕的皇子失而复得,朕也不处罚你们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要是放在以前,板子虽然不打了,但是处罚一定要有的,最轻也要赶出宫去。 太监宫女不停磕头谢恩,刘彻挥手让他们退到一旁,把目光落到御医身上。 御医扑通跪倒,颤声道,“臣无能,臣死罪!” 刘彻皱眉道,“你刚才差点杀死朕的皇子!” 御医一愣,趴在地上全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话说出来,谁能受得了? 谋害皇子?可是诛族大罪! 刘彻道,“堂堂御医,临机应变,连太子都不如,你也别在宫里了,出去吧!” 御医又是一颤,叩头道,“臣谢皇上不杀之恩!”然后爬起来一步三摇地走了。 刘据犹豫一下没有开口。 这份情他还真求不了。 刚才给刘胥做人工呼吸时,没一个人能理解他的“怪异”举动,刘彻真要问他从哪里学到的,应该怎么回答呢? 不过,刘彻似乎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依偎在身边的刘旦和刘胥说道,“刚才是你们的太子哥哥救了你们,还不好好谢谢他?” 刘旦和刘胥跑到刘据身边就要磕头,被刘据拉住,“你们是我的弟弟,不用谢!” 兄弟俩开心地笑了。 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两人仍然情绪低落,两眼无神,尤其是刘胥,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刘据知道,刚才的经历的确会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如果不好好疏导一下,恐怕一生都抹不去。 “父皇,儿臣想和弟弟们做个游戏。” 刘彻也看出刘旦和刘胥情绪不高,闻言笑道,“可以啊!” 刘据道,“请父皇写两个字给儿臣,随便写什么都可以。” 刘彻也不问他要做什么,叫人取来笔墨,在一枚竹片上写下“天命”两个字递给他。 刘据接过竹片收好,把刘旦和刘胥叫到身边,又叫过几个宫女太监一字排开,刘旦在队首,刘胥在队尾,耳语传声游戏正式开始。 正文 第27章 甘泉宫伴驾(4) 规则非常简单,第一个人看到竹片上的字,通过耳语传给下一个人,如果最后的人能正确说出竹片上的字,那就算传声成功。 刘据把皇上写的字让刘旦看一下后收起,开始顺次往下传。结果“天命”两个字传到第四个人耳中时就变成了“命令”,最后到刘胥那里时更是成为风马牛不相及的“得胜”两个字。 答案公布后,刘旦和刘胥笑得十分开心,其他人可不敢象他们那样放肆,个个低头忍着。 刘彻点头微笑。 在游戏的刺激下,两个皇子很快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刘据写下“白云”两个字,传到刘胥耳中变成了“来人”,“甘泉”变成了“喊冤”,几轮下来,一群人已经笑得停不来了。 刘彻也觉得有趣,对苏文说道,“你也去听听!” 苏文踮着小碎步站到刘胥旁边。 刘胥嘻笑道,“公公可要听好了,说错要打板子的!” 苏文陪笑道,“奴才耳朵灵着呢!” 结果一轮下来,传到苏文耳中时,吓得他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刘彻皱眉道,“怎么了?” 苏文跑到他面前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说!” 刘彻冷声道,“有什么不敢说的?说!” 苏文犹豫再三小声道,“奴才听到的是……是……驾崩!” 刘彻驳然色变,“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胥大声道,“父皇,他说谎!儿臣说的明明是家风两个字!” 刘彻看向刘据,“太子写的是什么?” 刘据把竹片呈给刘彻,“儿臣写的是这两个字!” 刘彻接过竹简一看,上面写的字是雄鹰,问刘旦,“你看到的是什么?” 刘旦:雄鹰! 刘彻:你们呢? “雄鹰!” “雄风!” “迎风!” “乘风!” 一个个顺下来,到刘胥这里听成家风。 家风和驾崩虽然相近,但也不至于相差那么大。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个字就算没听错,能说吗? 苏文傻眼了。 刘彻看向脸色苍白的苏文,“广陵王刚刚说过,听错要打板子,你想挨几板子啊?” 苏文大惊,“皇上……奴才……挨不了板子啊?”说着偷偷看向刘据。 刚刚太子爷就为那些太监宫女们求情免掉了三十板子,现在轮到自己了…… 可是刘据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刘彻神色冰冷:“拉下去,打三十板子!” 无论苏文如何哀求,刘彻毫无反应,仍是被拉下去打板子了。 此时,刘彻又变成了威严不可亵渎的大汉天子。 “朕打他的板子不是因为他听错,而是他的心!” “心有刀枪,看到什么都是刀枪!” 刘据暗自给这位皇帝老爹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耳语传声看似简单,其实更是一个心理暗示游戏。 心胸光明磊落的人,联想到的一定是积极向上的东西,而心怀不诡的小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心机暗秽。 苏文就是这样的小人。 这也是刘据不为他求情的原因所在。 三十板子下来,苏文一条命便只剩半条。 这还是打板子的人看在他是皇帝身边人的份上,特意虚打了二十板子。 刘旦和刘胥已经完全忘记溺水的事,又恢复了欢快跳脱的模样。 游戏已经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时已近午,刘据陪刘彻回上阳殿休息,准备离开时看到了一瘸一拐的苏文。 “公公不好好休息,怎么又来当值了?” 苏文咧嘴道,“回殿下的话,皇上带的人不多,奴才不敢休息。殿下,娘娘有请!” 娘娘?他心道这里有什么娘娘?难不成是……李夫人? 苏文把他带到偏殿门口便离开,他站在门外犹豫起来。 这道门不好进啊! “殿下为何不进来呢?”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他循声望去,殿内一道白纱后,坐着一个窈窕身影。 “儿臣见过母妃!” 他隔着门槛施礼。 他猜的没错,此时甘泉宫里的娘娘只能是李婷妃。 “殿下若是避嫌,就在那里吧。” “谢母妃!” 刘据垂首而立,李婷妃道,“应该我谢你才是,家兄被人轻贱,只有殿下不介意我们出身卑贱!”说着起身在白纱内微微一福。 他赶紧侧身避开。 李婷妃又道,“殿下今日救人的法子甚是奇特,不知出自哪本医学圣典,或是哪位高人?” 刘据道,“母妃言重了!那种法子难登大雅之堂,更不可能出现在任何典籍之中,也不是什么高人传授,只是……儿臣一时兴起,随意为之。” 李婷妃声音为之一亮,“如此说来,并不是御医无能了?” 刘据心头一动,道:“的确与御医能力无关。” 李婷妃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还有一事相求,请殿下务必帮忙!” 刘据道,“母妃吩咐就是!” 李婷妃道,“请殿下在皇上面前为御医李适说句公道话!” “不瞒殿下,李适是我族叔,粗通医理,虽说与那些太医无法相比,但贵在知心,望殿下理解。” 不用多说,他已经听明白了。 这位御医李适是他的家里人,有他在身边,她就不用担心有人通过药食来害她了。 刘据:“儿臣懂了!” 从上阳殿回来,用过午膳本想休息一会儿,结果还没脱衣服,刘彻便传他和另两位皇子见驾。 他想了想,把昨天一晚没睡的劳动成果抱上,重新返回上阳殿。 刘旦看着他手里的木桶奇道,“太子哥哥,这不是洗脚用的净桶吗?” 刘据道,“正是!” 刘胥也问道,“太子哥哥要给父皇洗脚吗?” 刘彻从偏殿中转出,身后跟着白纱遮面的李婷妃。 他呵呵笑道,“青天白日的洗什么脚啊?”看到刘据抱着的木桶,也感到不可思议。 刘据把木桶放下,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两个皇子也鞠躬行礼。 待刘彻和李婷妃落座后,他把木桶抱到刘彻脚下,指着里面的木辊说道,“父皇,这是儿臣为您准备的净足神器。” 李婷妃探头观望,奇道,“木辊上的花纹是做什么用的?” 刘据道,“回母妃的话,花纹是用来按摩足底的。昨日儿臣为父皇净足时发现父皇足底於结,儿臣不能时时伺候在身边,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刘彻问道,“这东西有用?” 刘据道,“父皇一试便知!” 正文 第28章 御赐金牌 刘彻吩咐人在桶中注入温水,把脚放在里面。 刘据道,“父皇可以试着用脚移动木辊。” 刘彻试了一下,呵呵笑道,“果然有趣!” 李婷妃道,“当真吗?皇上,臣妾也想试一试!” 刘彻呵呵笑道,“回去再用吧。” 李婷妃问道,“太子殿下,此物出自何处?” 刘据笑道,“母妃,这是儿臣自创的,没有出处。” 李婷妃道,“皇上,您看到了吧,臣妾没有说错,殿下奇思妙想多为自创,我大汉再聪慧的工匠怕也做不出来吧?” 刘彻道,“那是自然!” 刘据明白这位李夫人要说什么了。 果然,李婷妃道,“所以呀,皇上,您就不要为难李适了。” 刘彻道,“是朕为难他吗?他差一点就要了胥儿的命!” 刘据道,“父皇,母妃说得对,溺水假死本就难以判断,御医没见过,不知如何处理实属正常。” 李婷妃也道,“对呀!皇上若是不放心,以后不让他为别人诊病就是。” 刘彻不悦道,“为朕的爱妃乱诊更不行!” 李婷妃道,“皇上!不管怎么说她也臣妾身边人,臣妾只信他!” 刘彻宠溺地看着她,“既然太子这样说了,朕留下他就是。” 李婷妃喜道,“多谢皇上!李适,还不快来谢恩!” 那御医李适从门外跑进来,扑通跪倒,“臣谢皇上不弃之恩!” 刘彻道,“是你的主子不愿意弃你,不用谢我!” 李婷妃笑道,“太子殿下为你求情,快谢过太子殿下!” 李适转身给刘据磕头,“臣谢过太子殿下!” 刘据忙把他扶起,笑道,“好好伺候母妃就是!” 李适起身,感激涕零,“臣遵命!” 李婷妃起身道,“皇上,臣妾还要小睡一会儿,臣妾告退!” 刘彻点头,待李婷妃和李适退下后,他和声道,“朕已命郭昌护送你们回京。据儿,临朝理政之事不必太过紧张,多听听老臣们的意见。” 刘据躬身应喏,心里却腹黑不已。 这位皇帝老子真是能折腾,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住一晚再折腾回去…… “旦儿和胥儿不日就会到封地就番,你替朕送送他们吧。” 刘据一愣,嘴上答应,可是回头看一眼还是大男孩的刘旦和刘胥,心说这么小就给发配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刘据又道:“旦儿,胥儿,你们到殿外等候!” 刘旦和刘胥谢过圣恩,退出大殿。 刘彻目光灼灼注视着刘据,“据儿,你是否还有话对朕讲?” 刘据一愣,“儿臣想说的话都对父皇讲过了。” 刘彻点点头,“你的用意父皇明白,朕给你一道特旨,以后什么时候想跟朕说话便来找朕,不用经过任何人。”说着取出一块明黄金牌递给他。 刘据大感意外,忙跪倒接过金牌,“儿臣谢父皇!” 刘彻面带微笑,“去吧!” 从上阳殿出来,郭昌早已在甘泉宫外等候,刘据只想早点回去,所以弃马车不用,改为骑马。 刘旦和刘胥觉得骑马更好玩,也不坐车,跟在后面不停欢呼。 两个皇子就象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快自在,与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郭昌感叹道,“两位小王爷还真是可爱。” 刘据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子们平日里管束得越紧,一旦放飞之后可能会更放纵,经常会做出一些超出常人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来,这可能就是分封诸王荒诞不经者居多的原因吧。 “郭将军在哪里任职?” 两人几乎是并辔而行,郭昌故意拉下半个马头以示尊敬。 “回殿下的话,末将……一言难尽!” 刘据笑道,“将军还有什么话不方便对本宫讲吗?” 郭昌忙道,“殿下误会了。末将去年领命攻打昆明,未曾建功,如今罢印赋闲,只在北营任个闲职。” 刘据奇道,“既是如此,郭将军如何在甘泉宫出现?” 郭昌道,“皇上召末将前来问了一些南粤之事。” 刘据没有再问。 一行人打马疾奔,一个时辰之后便已走出一半路程,刘旦和刘胥兄弟俩已经没有最初的兴奋,坐在马背上开始叫苦。 刘据也感觉两腿发麻,再这么跑下去大腿恐怕要受伤,便把刘旦刘胥兄弟叫上马车,不再骑马。 即使如此,回程也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天还没黑便已经到了长安洛城门。 郭昌带着手下返回北营,刘据亲自把两位皇子送回府上,准备回太子宫时,气喘吁吁的太监于其追了上来。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刘据知道,卫子夫肯定已经得知昨天上林苑发生的事,召他去想必是要问个究竟。 果然,卫子夫一见他归来,紧张地把他前后左右好一番打量,确认没事之后,泪水夺眶而出。 “据儿,你可吓死为娘了!” 刘据只能好言安慰,“母后,儿臣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吗?” 卫子夫气道,“这叫什么话?非要出什么事才好吗?你若有个长短,为娘可怎么活?” 刘据笑道,“让母后担忧,都是儿臣的错!” 卫子夫拭去眼角泪珠,颤声问道,“听人讲……你徒手捉蛇,可是真的吗?” 刘据早就想好说辞,闻言道,“是!儿臣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想到有人要谋害父皇,一下子就不怕了。” 卫子夫欣慰道,“如此甚好!据儿长大了,知道保护你父皇了。” 刘据正色道,“儿臣不但要保护父皇,更要保护母后!” 卫子夫破涕为笑,“母后暂不用你保护,照顾好自己就比什么都强。” “另外……你父皇让你临朝代政,此事也是真的吗?” 刘据点点头,“是父皇亲口对我讲的。” “好!”卫子夫接连说了几个好,眼中泪光再现,“你父皇终于认可你了。” 刘据心说距离认可两个字还有一段距离呢!但是他不能当着卫子夫的面说出来,以免再让她担心。 “据儿,临朝代政大意不得,如有不决之事,多问一下公孙贺和石丞相。” 刘据道,“母后请放心,父皇已经交代过了。” 正文 第29章 太子临朝(1) 卫子夫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稍许又道,“你赶紧回去吧,在这里耽搁久了会传出闲话来。” 从未央宫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中途未做任何停留,直接赶回太子宫。 连卫子夫都如此担心,史良娣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果然,远远地就看到事先得到消息的史良娣在两个宫女的陪伴下,站在门口向官道上张望。 从马车上跳下来,史良娣两眼发红,未曾说话泪先流。 两人回到房中,遣退下人,史良娣仍是泪流不止,他打趣道,“你怎么和母后一样,见面就流泪?” 史良娣破涕为笑,“殿下……您可把臣妾吓死了!” 刘据转了一圈笑道,“你看看,是不是完好无缺?” 史良娣幽幽道,“殿下和皇上到甘泉宫……反倒更让人心焦!” 刘据沉默了。 第二天,刘据早早起床,刚用过早膳,吉贤堂传来消息,太傅石德请他过去。 老头儿病了十几天,怎么忽然就好了? 石德面貌依旧,这场病不但没让他减重,看上去反而又发福了。 “老师大病初愈,理应休息调养,不知唤学生来有何吩咐?” 他对这位老夫子还是很客气的。 仅管有点口不对心。 石德道,“殿下不必挂牵,臣已无大碍。殿下即将代天子临朝理政,可有打算吗?” 刘据道,“学生自当秉持公心,谦谨纳言,一切按父皇意旨处置。” “不可!” 石德正色道,“太子初临大政,自当善尽其责,以宽示群臣,以仁彰表天下,显一代新君新象,不负天下苍生众望。” 刘据又开始腹黑。 老夫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太自以为是,认不清形势。 啥叫新君新气象? 甘泉宫那位是谁啊?人家既没退位,也没驾崩,能跑能跳,还亲手射杀过三匹野狼,哪里来的新君? 苍生众望就更不用说了,苍生是谁他不认识,估计人家也不认识他。 众望就更加谈不上。 老夫子纯粹是沉浸在圣人圣经之中,在理想天国里做白日梦呢。 心里虽然不认可,嘴上还得应付着。 “学生受教了。” 石德满意地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殿下切不可妄言妄语,以免招来诽议!” 他还是恭敬以对。 从吉贤堂出来,在博望苑门口遇到了正在等他的田千秋。 “本义,本宫正要找你,今日首次代政,可有善策教我?” 田千秋躬身道,“殿下只需守住两字即可。” 刘据:哪两个字? 田千秋:照旧! 刘据微微一笑,“多谢指点!” 田千秋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他照例先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卫子夫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咛,然后便来到贤德殿开始他第一次临朝主政的旅程。 文武百官早已在殿外等候。 当值的内侍总管王文唱喏之后,众官员依次入殿,分左右站班入列。 皇上的龙书案他不敢坐,站在案下接受百官叩拜后,他向王文递了个眼色,王文高声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大臣们刚刚站好,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一句话没说就要走? 那是不可以的! “臣公孙贺有本!” 公孙贺移步出列。 刘据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道,“公孙大人请讲。” 公孙贺道,“殿下,上林苑刺上一案宜速审速决,臣请殿下将歹人朱安世移至死囚牢,即刻问斩。” 刘据道,“廷尉何在?” 杜周出列,“臣杜周在!” 刘据:“你来回答公孙大人的问题。” 杜周道,“喏!皇上已有明旨,着廷尉署先行问话,找出幕后主使及相关人等,南袍侯莫急,三天之后臣自有明奏!” 公孙贺道,“杜大人,歹人被擒当日你也在场,此人毫无信义廉耻,随意攀咬,连太子殿下都不放过,杜大人若是问下去,恐怕一人之祸会演变成万人浩劫!” 杜周道,“南袍侯不必担心,臣自有臣的办法,涉案者绝不纵容,无关者绝不牵连。” 公孙贺皱眉道,“杜大人如此笃定?” 杜周:“职责所在,臣别无他选。” 公孙贺看向刘据,“请殿下定夺!” 刘据道,“就按皇上旨意办,先由廷尉署究查,具结后报请皇上圣裁!” 公孙贺还要说什么,刘据摆手道,“此事不议!” 公孙贺一愣,还要说什么,但是刘据的目光已经望向别处,他只得退回。 短暂的安静后,在官员队尾走出一人高声道,“臣苏武有本奏!” 刘据一听苏武两个字,登时心头一跳,忙道,“上前说话!” 苏武键步上前,刘据仔细打量,只见他身形颀长,面皮白净,两缕长须飘在胸前,双目炯炯有神,脱口道,“你就是苏武?” 苏武躬身道,“殿下记得臣?” 刘据一愣,以前见过他吗? 他正想着,苏武道,“前日上林苑狩猎,臣有幸得见殿下高颜,不想殿下也记得臣。” 刘据越听越糊涂,问道,“你现居何职?” 苏武道,“臣掌管射猎御用之物!” 刘据点点头,暗道原来如此! 苏武因为他父亲苏建的原因,以郎官出仕,后来调任中厩监,负责管理与射猎相关的物是。 事实上,上林苑狩猎所用的物品,包括猎物都是经他的手安排下来的,所以他见过太子刘据并不假。 可是刘据认识他却是从后世的历史中得知此人,两人对彼此的认知相差十万八千里。 苏武道,“殿下可知建章宫之事?” 建章宫? 刘据一怔,以前的记忆马上涌现出来。 武帝要在未央宫西侧再建一座建章宫,其规模比未央宫只大不小,在动议之初就因太费钱遭到群臣反对,太子刘据还曾因为劝阻此事被刘彻骂过一通。 规划早就成型了,可是一直没有动工。 今天苏武提起这件事,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苏武继续说道,“殿下可知建章宫为何一直没有动工吗?” 刘据道,“皇上尚未许可此事。” 苏武道,“殿下只知其一,真正原因是国库空虚,财力不继!臣请殿下奏明皇上,取消建章宫一切筹备事宜!” 群臣一片哗然。 倒不是因为别的,关键是苏武的身份不对。 他越权了。 正文 第30章 太子临朝(2) 这件事若是由三公九卿中任何一位官员提出,都不算越职,但是苏武的职位就相差太远了。 公孙贺沉声道,“大胆苏武!此事也是你所能言?还不退下?” 苏武却昂然不动,刘据道,“不急!苏武,本宫问你,你对皇上讲过此事吗?” 苏武躬身道,“臣不敢!臣职位低微,无缘得见圣颜。” 刘据失笑道,“今日怎么就敢了?” 苏武道,“臣闻太子殿下仁德宽厚,故此来谏!” 切!又是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家伙! 不过……苏武就算了,谁让他名气那么大呢? “苏武,你的谏议本宫收到,下去吧!” “喏!” 苏武躬身退下。 建章宫这件事,他还真想多了解一些,毕竟之前挨过骂。他在众官员间巡视,“桑弘羊!” “臣在!” 头发花白的大农令桑弘羊躬身出列。 刘据端详着眼前这位盛名显赫的大汉财务大总馆,问道,“我大汉国库难道还支撑不起一座宫殿的费用吗?” 桑弘羊道,“殿下,国库存钱约四百万贯,建章宫耗用约一百二十万贯钱,仅此一项,尚无大碍。” 刘据对银钱之类的货币没有概念,所以也不知道这些钱能对应到多少实物上。 桑弘羊继续说道,“今年黄河大汛,百业不兴,民税上缴不足两成,照此下去,年末国库存钱将不足一百万贯。” 刘据皱眉道,“不是还有金银吗?” 桑弘羊道,“殿下有所不知,国库所存黄金数量有限,白银只供皇上赏赐王公列侯等有功之人所用,不作流通。” 刘据点点头,问道,“税收上不来,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吗?” 桑弘羊道,“除税赋外,还有一项收入便是奉捐,此多由各封国主动上缴,时有时无,并无定数。” 堂堂大汉王朝,国库里竟然只有这么点钱? 那还修什么建章宫啊?难怪皇上迟迟不准开工,苏武说的并没有错。 可是,建章宫却是明白无误地建成了,而且就在一年之后,这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 刘据陷入沉思之中。 桑弘羊又说道,“尝闻皇上提及太子殿下才思敏捷,智计超群,若能为我大汉再开财源,必不负圣上所望!” 刘据一愣,心说听他这话的意思……武帝老爹让他帮着想发财之路来了? 桑弘羊在等他的答复,他只能先暂时应付过去再说。 “容本宫再想一想。” 桑弘羊躬身刚要退回,刘据问道,“建章宫完全建好需时多久?” 桑弘羊道,“至少一年。” 一年? 他紧接着问道,“如果明年完工投入使用,最迟何时开工?” 桑弘羊道,“本月开工,明年岁末或可完成。” 刘据道,“那就马上开工。”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殿下……”桑弘羊瞪大眼睛问道,“国库存钱不可擅动,如何开工?” 不能开也得开啊!要不然建章宫就没了,那还了得? “必须开!” 他斩钉截铁的态度引来的群臣齐声抗议。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石庆也说话了。 “殿下,朝廷连年征战,耗费国帑甚巨,此时不宜再兴土木!” 公孙贺皱眉道,“殿下,臣等好不容易说服皇上暂停动工,您为何又要重提此事?” 为什么重提?因为建章宫必须在明年建成,否则就会改变历史! 但是……这话不能说! “本宫心意已决,建章宫动工迫在眉睫,不能再等!至于钱的问题……容本宫再考虑一下如何解决。” “殿下!” 众臣齐刷刷跪倒,“请殿下三思!” 三思个屁?! 刘据一挥手,“此事不议,还有要奏事的吗?” 大殿上一片沉静。 他向王文使了个眼色,王文高声道,“退朝!” 看着太子爷昂首挺胸地离去,大臣们伸长脖子盯着他的背影,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丞相!” 回过味儿来的大臣们把石庆团团围住。 “丞相,太子殿下是您的学生,您要说话呀!” 石庆摇头叹息,一语不发。 众人又把目光转向公孙贺,“南袍侯,您与太子关系匪浅,请您劝劝太子殿下如何?” 公孙贺冷冷道,“你们说不得,我就说得了吗?” 众人一呆,大眼瞪小眼,不知说什么好了。 从贤德殿出来,刘据刚要踏上马车,只见一人拦住马头喝道,“殿下且慢!” 他转头一看,竟然是苏武。 苏武气得脸色涨红,“殿下!臣甘冒僭越大罪上朝进言,换来的就是殿下如此决议?” 脾气还挺大?! “苏武,你听本宫解释,这件事谁都不能拦,必须要做,时间紧迫,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苏武怒目圆睁,“为何?” 为何呢……? 他来到苏武面前,拍拍他肩膀低声道,“听说过天命吗?建章宫必须在明年建成,这就是天命!”说罢转身跳上马车。 谁知苏武往马车前一躺,“殿下要走,就从臣身上压过去吧!” “大胆!” 侍卫冲过去就要拉他,刘据忙道,“任何人不得动他!” 苏武气道,“殿下不改主意,臣誓死不起!” 刘据无奈,只得跳下马车,吩咐道,“把车上的软垫给他垫上。”然后大步从他身边经过,扬长而去。 你挡我的马车,大不了我不坐不就得了! 苏武显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纵身跳起边追边喊道,“殿下……” 刘据对身旁侍卫吩咐道,“拦住他,但不要伤他!”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住苏武,让他寸进不得,急得他哇哇大叫,忽然白眼一翻仰面倒地,竟然晕过去了。 “殿下,他晕了!” 刘据摇头叹道,“送他回去。”然后反身跳上马车。 马车没走出多远,又被人拦住了。 这次拦车的是公孙贺。 “殿下,您不能不顾群臣的意见!” 刘据从轿中探出头来,“公孙大人,这件事没什么可商量的,必须做。” 公孙贺压低声音说道,“殿下第一次临朝代政就与群臣闹翻,似乎不妥!” 不妥?没觉得! 刘据微微一笑,同样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公孙大人,本宫另有一言相告,请约束好令公子,少与江湖人物来往,否则会惹祸上身,万一祸及全族,没人能保全得了你。” 公孙贺顿时愣住。 看着太子的车舆从身边经过,他想说什么,张开的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摇摇头又无奈地闭上了。 正文 第31章 杠精上线 本以为会一路畅通,可是马车行至章城门时,又和一顶小轿相遇了。 这是丞相石庆的小轿。 虽然贵为一国丞相,三公之首,但是石庆始终坚持乘坐只能容纳一人的矮檐小轿。 刘据赶紧从车舆上跳下,快步来到石庆轿前。 石庆颤微微就要行跪拜礼,被他搀住,“老师,这里又不是朝堂,不用行大礼。” 石庆眼眶微红,沙哑的嗓音透出几分沧桑,“殿下不顾幽幽众口,执意孤行,可考虑过后果吗?” 刘据实在不忍心拂逆一个老人家,歉意道,“老师,这件事学生无法解释,但学生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您,今日所做一切,都是遵从天命,绝非固执武断。” “天命……?”石庆单薄的身体微微一颤,“老臣的天命……怕是也不远了,太子好自为之吧!”说完之后转过身去,拒绝了他的搀扶,俯身钻进小轿,动作极为迟缓。 除了抬轿的家丁,石庆身边再没有其他人,看上去格外孤寂落寞。 刘据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一阵阵失神…… 平日里门庭冷落的太子宫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当田千秋得知刘据坚持要开启建章宫工程时,极为不解,刘据知道,用天意天命之类的鬼话骗不了他,只能把皇帝老子搬出来当挡箭牌。 “是皇上的决定?” 田千秋疑惑地看着他,刘据点点头,“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老人家的心意本宫看得出来。” 田千秋摇头叹道,“既然皇上有意如此,我们也只能附和。可惜……苦了小民百姓!” 刘据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把历史搬出来吧? 两人正说着话,张安世风风火火地赶来。 “殿下,我来时路上多了许多官轿,怕是来找您的。” 刘据一愣,笑道,“不会第一天临朝就来堵本宫的家门吧?” 田千秋笑道,“太子敦厚,世人皆知,今日朝会殿下一反常态,违逆众意,朝臣们岂能善罢甘休?殿下还是多备些茶点,以备不时之需吧。” 张安世道,“殿下,即便您赞同建章宫之事,也不应在首日提出,引起潮议,于殿下日后理政不利。” 刘据道,“建章宫明年必须完工,现在不提就来不及了。” 张安世一愣,“明年……皇上有明旨吗?” 刘据:“那倒没有。” 张安世又问道,“殿下,前日上林苑一行,您对上林苑观感如何?” 刘据道,“上林苑很大,不过也很可惜。” 张安世和田千秋同时看向他,“殿下觉得何处可惜?” 刘据道,“上林苑中大片良田沦为荒地,难道不可惜吗?” 张安世目光炯炯,问道,“殿下,容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如果殿下当政,会如何处置?” 刘据毫不犹豫地说道,“就象遣散博望苑一样,关闭上林苑,至少也要缩减规模,还田于民。” 田千秋和张安世同时起身拜倒,“殿下英明!” 刘据忙把两人扶起,笑道,“这是在家里,不必如此。” 两人起身落座,张安世道,“殿下既然明白,为何不劝阻皇上打消建章宫之念?如若开建,不知又要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沦为游民乞丐。” 田千秋叹道,“咱们这位皇上认定的事,谁能更改?殿下若要强项出头,必遭上谴,没有任何意义。” 张安世微微一愣,神情复杂地看一眼刘据,低头不语。 刘据道,“本宫一直没想明白,我堂堂大汉,国库为何如此窘迫?” 他这句话倒是真心不解,印象中大汉王朝强盛无比,可是国库里的钱竟然仅能勉强维持国家一年开支。 他想象过常年征战会消耗国力,但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说难听点,真要遇上点什么大事,破产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田千秋叹道,“一言难尽!皇上所行之策皆以战事为先,罕有养民之法,涸泽而渔,耗尽国库也是迟早之事。” 张安世也不住摇头叹息。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在门外大喊,“让我进去!我要见太子!” 刘据起身笑道,“太史令大人来了!” 司马迁是带着一身怒气冲进来的。 “殿下!您犯了一个大错!” 刘据和田千秋,张安世彼此交换眼神,会心一笑。 刘据笑道,“子长,本宫已准备好挨骂,不过你先过来喝杯茶,整理一下思路再开始。” 司马迁一愣,摆手道,“臣没有心思喝茶。殿下,您为何要力主重开建章宫?难道秦氏阿房之祸您不知道吗?” 秦始皇修建三千里阿房宫,耗尽国财民力,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建章宫没有那么大动静吧? “子长言重了,建章宫只是一座普通宫殿,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田千秋话音刚落,司马迁气道,“本义此言大错!见微知著,今日十里小殿,明日便有百里长宫,你这不是帮太子,是在害太子殿下!” 田千秋摆手笑道,“好!我不说话,你倒是把我也骂上了。” 司马迁扑通跪倒,“请太子殿下务必收回成命,打消再兴土木之意。” 刘据道,“子长,这件事……本宫真不能答应你。” “那臣就一直跪着!” 刘据一愣,随即吩咐道,“来人,取软垫来!地面又硬又凉,别伤到子长的膝盖。” 司马迁一见刘据真把软垫取来,准备给他垫上,登时红了眼睛,急道,“殿下真想做亡国太子吗?” 田千秋和张安世同时起身,把司马迁拉起来强行按到座位上。 田千秋道,“子长,这话到此为止,万一传到皇上耳中,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司马迁把头一扬,“我不怕!” 刘据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笑道,“你不怕,我可害怕。” 司马迁气呼呼地说道,“殿下既然有所畏惧,就应立即悬崖勒马,顺应民意,不要做贻害千秋之事。” 刘据暗叹不已,这位司马大人上纲上线还真是没有上限! “子长,本宫所惧,并非什么汹汹民意,而是这颗项上人头。” 司马迁一愣,“有人要行刺殿下?” 田千秋和张安世相视失笑道,“子长会错意了,修建建章宫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殿下只不过奉圣意执行而已。” 正文 第32章 大汉财务大总管 司马迁就是再笨,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起身道,“臣这就去甘泉宫面圣,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力阻此事!” 刘据急忙把他按下,“子长万万不可,你去见皇上,第一个送命的必是本宫!” 司马迁立时呆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黄门的声音,“太子殿下,门外来了许多人,等着求见殿下。” 这么快? 刘据起身道,“子长,骂我的人来了,你要等等再说了。” 田千秋道,“殿下仅管前去,子长交给我和子孺。” 来的人的确不少,密密麻麻的官轿在太子宫前排到百米开外。 刘据知道,接下来自己不但要贡献出耳朵和耐心,还要准备好接受各种指责。 史良娣哪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太子惹下什么大祸,急匆匆截住刘据问道,“殿下,怎么来了那么多人?您……没事吧?” 刘据笑道,“没事,多准备些茶水,这些人是找本宫来谈心的。” “谈心?” 史良娣半信半疑,但是看到刘据一脸淡定,也就安心了。 当他把前来“请愿”的大臣们逐个请到院中,奉上茶点,刘据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群情汹汹了。 他仔细看一下来的人,三公九卿中除了桑弘羊以外一个没有,来的都是朝堂上站在末位或是没有资格上朝议政的人。 他把桑弘羊请到上座坐下,苏武还是第一个发难的人。 刘据特别好奇,以武帝如此强悍的个性,手下怎么会有这么多执拗官员呢? 司马迁他已经领教过了,这位苏武比司马迁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若您今天不答应臣等撤回兴建章宫之请,臣愿以死相抗!” “臣等愿以命效死!” 几十个人齐刷刷跪下。 至于吗?还要以死相逼? 刘据大感头疼。 “各位请起,容本宫再考虑一下如何?” 苏武长身而跪,“殿下若不答应,臣等便不起!” 刘据无奈道,“你们担心的是什么,能告诉本宫吗?” 苏武道,“土木一兴,国库空耗,百姓罹难,只有君王一人笑而天下哭,此乃亡国之兆!” 刘据忙抬手道,“好好说话,不要扯什么亡国不亡国的!” 苏武道,“殿下若一意孤行,距亡国之日不远矣!” “请殿下允准!” 官员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啦!” 刘据起身道,“本宫可以承诺你们,修建建章宫,绝不动用国库一文铜钱,可以吗?” 苏武一愣,“不用国库的钱?如何修建?” 刘据道,“这是本宫的事,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苏武迟疑半晌道,“若是如此……可否请大农令做个见证?” 桑弘羊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起身道,“殿下,您有把握吗?” 他哪里有什么把握?只不过这些人在他家里寻死觅活,终究不是个事,暂时先把他们稳住再说。 “本宫言出必行,既然说过不动用国库存钱,便绝不会向大农令伸手。” 众人起身,苏武也站起道,“好!臣等便相信殿下所言,告辞!” 他本还想挽留几句,结果瞥见桑弘羊向他使眼色,便把众人送到府门口,待他们离去后返身折回。 刘据把桑弘羊请到书房,亲自为他斟茶,“先生可有教我?” 桑弘羊忙道,“殿下过谦了,臣当不得先生二字。” 刘据笑道,“父皇交代过,嘱本宫对国家柱石要执以师礼,先生不必客气。” 桑弘羊年近五旬,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一大半,满脸皱纹尽显沧桑。 他沉默良久,开口问道,“殿下真有办法筹到建章宫的费用?” 刘据苦笑道,“本宫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这些人苦苦相逼,只能先稳住他们再说。。” 桑弘羊正色道,“他们与久立朝堂的人不同,少有明哲保身之想,多是出于公心,殿下若不是真言相对,恐怕日后会有更大麻烦。” “君无戏言,太子便是明日的皇上,也不能言而无信。” 刘据为难道,“如果连先生都没有办法,本宫……恐怕更无法可想。” 桑弘羊道,“我大汉国库因连年征战而后继不足,殿下若真想为皇上解忧,只能另辟他法。” 刘据道,“充实国库无外乎开源节流两项,节流……似乎不大可能,只能在开源上下功夫。” 桑弘羊注视他良久试探道,“殿下对封国可有了解?” 刘据摇头,“请先生教我!” 桑弘羊道,“我大汉市通钱有半铢钱,三铢钱和五铢钱三种,以五铢钱为最多。” “朝廷允许封国自行铸币,每年以金银和铜钱为岁贡上缴朝廷。” 刘据一听立刻皱眉道,“自行铸币?铸币总量如何控制?” 桑弘羊双眼一亮问道,“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刘据心说这还用问?自己随便印钞票,印多少也由自己决定的话,那还了得? 他想了想说道,“铸钱最终都要流通到市上变为实物,为保持市价稳定,铸钱就不应过多,否则会引起通货膨胀。” 桑弘羊一愣,“何为通货膨胀?” 刘据暗自吃惊,一不留神竟然说漏嘴,这时候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往回圆。 “所谓通货膨胀,意指发行钱币总量远大于交易实物总量,会造成物价不可逆之上扬,钱币贬值。” 桑弘羊不住点头,“有理!依殿下所言,应该如何抑制物价飚升之难?” 刘据再不敢大意,仔细思量一番后说道,“两个途径,一是增加实物产量,二是控制钱币发行量,其根本应以增产为主。” 桑弘羊猛然站起,“殿下当初建议废除盐铁官营,可是出于此意吗?” 刘据一愣,赶紧让桑弘羊落座,对他的问题未置可否。 他没想到桑弘羊反应这么大,另外,更没想到和盐铁官营之间有什么关联。 桑弘羊不住地摇头叹息,“当初殿下若是对皇上提出此议,何必招来上遣?” 刘据只能苦笑掩饰。 桑弘羊道,“臣要说的正是殿下所忧者。” “元狩四年,因朝廷开支剧增,臣与张汤等人谏议皇上恢复算缗税制。初时确使国库税入大幅增长,可几年后……弊端显现,至元封元年,不得不终止此策。” 正文 第33章 生财之道在哪里? 对于算缗税制,刘据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大体上还是了解一些。 所谓一缗也就是一贯钱,相当于一千文钱,一算是一百二十文钱。 当时对商人的财产按两缗一算征税,也就是两千文钱收一百二十文钱的税,相当于百分之六的个人财产税,后来又对自营的手工业者开征四缗一算的手工税,相当于百分之三的营业税。 再后来课税对象越来越多,甚至于车船马匹都要交税,最终结果就是商人虚报财产,小手工业者弃业,车船停运。 虽然后来又推出了防止虚报的告缗制,可仍然无法挽回实业越来越萧条的现实。 桑弘羊继续说道,“后来不得已之下,臣等采纳了大商贾东郭咸阳等人的建议,将盐铁酒类收归官营。” 刘据摇头道,“策是良策,执行下去怕是终将成为滥政。” 桑弘羊用力挥拳捶向桌面,恨声道,“臣只恨手无三尺剑,无法斩断贪官墨吏官商勾结,侵吞民财之手,致使善政难施!” 刘据深有同感。 不要说那个时候,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种现象也很完全杜绝。 “先生,御使台应该有所反馈吧?” 桑弘羊无奈道,“新政执行初期还有些作用,到后来……”他压低声音说道,“很多人成为受益者之一,言路也就断了。” “上次殿下于廷议中提出废除盐铁官营,遭到皇上斥责,皆因殿下只看到其弊,却未曾想到一旦取消盐铁官营,朝廷最大一块税入便会消失,国库……恐早已耗尽!” “其实……朝廷政策执行难以尽显其效,最大阻力皆来自封国与列侯,他们利用朝廷授予之特权,肆意敛财。” “朝廷国库空虚,他们可一点都不穷!” “故臣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不要从国库支取修建建章宫费用。” 刘据一怔,心道原来你说了一大堆,重点在这里呢! 他想了想说道,“本宫倒是有些想法,但需经父皇首肯方可实行。” 桑弘羊起身道,“殿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定当鼎力相助!” 送走了桑弘羊,刘据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剥离感。 建章宫修不修跟我有什么关系?揽这件事干什么呢?他所担心的只不过是不要因为他的出现,历史走向出现偏差而已。 可是即便出现偏差,又能怎样? 与我何干?! 桑弘羊虽然没有象其他人一样要死要活地阻止工程动工,却绕了一大弯子让他自筹经费。 他长叹一声,暗自摇头,真是自找苦吃! 回到偏殿,田千秋和张安世还在安抚司马迁,见他回转,司马迁起身道,“殿下如何打发他们?” 刘据长叹一声,坐下后喝了一口凉茶,“还能怎么打发?建章宫是一定要建的,不大了……不用国库的钱。” 三人同时一愣,田千秋问道,“殿下,您就是如此回复的?” 刘据道,“连大农令都说了,不让本宫动用国库的钱。” 张安世道,“殿下有筹钱之法?” 刘据道,“本宫尚未想清楚,不过需要你们帮助时,可千万不能撒手不管。” 田千秋和张安世起身道,“殿下吩咐就是!” 刘据点点头,“还有子长,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司马迁愣怔道,“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不知道!”他起身道,“各位早些歇息吧,本宫有点累了。” …… 刘据躺在榻上望着房梁发呆,刘进跑进来想缠他,被史良娣赶出去。 她知道她的夫君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也不打扰,坐在一旁静静地刺绣方巾。 钱啊!上哪儿找钱去?! 听桑弘羊最后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在暗示他向封国要钱,可是封国的国主都是刘姓子孙,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向人家伸手。 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甘泉宫里的那位汉武大帝! 他长出一口气坐起身来。 “殿下何事难解,臣妾可为您解忧吗?” 史良娣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他,眼中尽是温柔。 刘据笑了笑拿过方巾,“恐怕难解。” 方巾上绣的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想起身上还有一块方巾,也是史良娣亲手所绣,救刘胥的时候用过一次,一直没洗,便取出来交给她。 “用过一次,扔了吧。” 史良娣接过方巾道,笑了笑,“洗洗还可再用。” 刘据奇道,“不用这么节省吧?” 史良娣幽幽道,“臣妾猜想殿下正为金钱之事犯难吧?府上……也不宽裕!” “殿下拒收博望苑专帛,府上又多了两百宫女,已经有些支应不过来了。” 他从来没问过府上的经济状况,一直以为堂堂太子还会缺钱吗?听她一说自己府里也有财政危机,不禁奇道,“府上开销不够吗?” 史良娣道,“此等小事不劳殿下费心,臣妾自有办法。” 有办法就好! 他把玩着手中方巾,笑道,“你还有这等手艺!” 史良娣道,“臣妾也是和府上詹事奚锦绣学的。” 刘据心头一动,问道,“府上有多少人会刺绣?” 史良娣想了想,“应该有一百多人吧,殿下……” 刘据跳下床榻兴奋道,“把她们召集起来,本宫有话说。” 太子府的詹事奚锦绣年约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眉青目秀,妥妥的大美女一名。 “殿下,府上宫女共四百一十二名,都在这里了。” 刘据搭眼一看,四百多人整整齐齐,身高体态都相差不多,只是年龄看上去略有不同。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会针织刺绣的,站到左边来。” 队伍轻微骚动之后,有一百多人站到左边。 “擅长歌舞的站到右边。” 又有近百人离开队伍站到右侧。 他看着留下的一半人问道,“你们有什么特长?” 奚锦绣道,“殿下,她们大多是做粗活的使女,没什么特长。” 刘据道,“两边留下,其他人解散!” 宫女们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太子爷要干什么。 待现场只剩下一左一右两百多人之后,刘据道,“从现在开始,把你们的才艺展示给本宫看。”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才艺大秀”开始了。 正文 第34章 取财之道 一旁的史良娣脸色变得忽明忽暗,奚锦绣也时不时偷偷打量神情专注的太子。 刘据的表现太过诡异,平常连宫女都不多看一眼,今天这是怎么了? 太子爷津津有味地欣赏完歌舞,摇头道,“不够好!” 史良娣道,“殿下若喜此道,何不向皇上奏请,召些歌舞姬来。” 刘据没有回头,也就没看到史良娣表情的变化,摆手道,“不用,找个师傅教教她们就可以。” 遣退唱歌跳舞的宫女,他又把其他人做的手工刺绣拿过来一一验看,和奚锦绣的水平还是差距不小。 “锦绣,如果达到你的水平,需要多久?” 奚锦绣被太子直呼其名,吓了一跳忙道,“……若是勤加练习,两三个月吧……” 刘据摇头,“不行!时间太长。” 回到房中,史良娣遣退侍女,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已然有了泪光。 刘据奇道,“良娣,你怎么了?” 史良娣颤声道,“殿下想纳妾是吗?” 刘据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良娣,你误会了。本宫哪有心思纳的什么妾啊!” 他把准备兴建建章宫但群臣反对,不能动用国库存钱的事说了一遍,史良娣紧张的神情终于松驰下来,转忧为喜道,“殿下吓着臣妾了!” “良娣,你觉得把咱们太子宫的刺绣品拿出来拍卖,是不是能值很多钱?” “拍卖?”史良娣瞪大眼睛看着他,“殿下您要卖绣品?” 不只是她难以理解,就连田千秋和张安世听到他的想法,也都差点惊掉下巴。 “殿下此法断不可行!” 田千秋直接把他的创意扼杀掉。 张安世也道,“此举不但会招来非议,还会为殿下惹来大麻烦。除非……” 刘据道,“除非皇上许可,对不对?” 田千秋和张安世同时点头。 请示皇上是必须的,而且他有信心说服武帝。 说干就干,第二天早早起床,带上两名侍卫,打马直奔甘泉宫。 按常理来说,没有刘彻的招唤,是不能随便去见皇帝的,但是刘据手里有御赐金牌,想见就可以去。 来到甘泉宫,刘彻对他的到来似乎没有多少意外,语气也很平和。 “才一天功夫,就顶不住啦?” 刘据道,“父皇,儿臣是为建章宫之事前来请示父皇的。” 听到建章宫三个字,刘彻神色冷下来,不悦道,“你又要劝朕取消建章宫吗?” 刘据忙道,“不是。儿臣以为建章宫必须要赶在明年年底前完工,最迟本月底必须动工。” 刘彻皱眉注视着他,半晌才问道,“你如何又改变主意?” 刘据早就准备好说辞,闻言道,“父皇,儿臣以前反对是因为听信了旁人的妄言,那些人只言耗费民力财力之弊,却不提大汉国祚永续之利。” 刘彻眉头稍解,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知道,面对这位睿智超凡的皇帝老爹,随便编个理由肯定过不了关。 “儿臣以为,人之寿数不过百年,可宫亭楼阁却可延续千年以上。” “如先秦虽亡,但长城仍在,阿房宫虽毁,但气势仍在,后人提及必冠以秦名。” “父皇文治武功,前无古人,后必无来者,如若不能以另一种形式昭示后人,岂不是天大憾事?” “难不成我堂堂大汉天子,还不及二世之始皇吗?” 他说到后来,语气已经十分激昂,听得刘彻两眼放光,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据儿,你能有如此想法,朕心甚慰!” 刘彻表情凝重,缓缓道,“朕并未如始皇帝那般大兴举国之力营造千里阿房,只是一座小小建章宫,就被朝臣们冠以昏馈之名,举朝上下竟无一人支持,朕也不得不暂缓举之……” 刘据扬声道,“父皇,何人如此大胆,目无君上,请父皇把他交与儿臣治以死罪!” 刘彻道,“真若如此,朕还要顶上一个暴君的恶名!” 刘据道,“父皇不必忧虑,恶名由儿臣来担就是。” 刘彻笑了,“据儿,你能有这份心意,父皇已足感欣慰。其实……”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前几日接南粤昆明奏报,当地部族势力蠢蠢欲动,已现反意,朝廷若要用兵,国库存钱怕是要吃紧了。” 刘据道,“儿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刘彻目光一动,“你有办法?” 刘据道,“儿臣与桑弘羊商议过,由儿臣来想办法筹措建章宫费用,但如何筹措,还需奏请父皇允准。” 刘彻点点头,“说说你的想法。” 刘据道,“儿臣以为,财帛来源无非两项,其一取之商贾,其二取之封国。” “商贾重利期名,如若名利皆为可期,便可使其心甘情愿掏出钱来。” “封国本就富可敌国,若要让他们自愿出钱,便只能由父皇出面。” 刘彻微笑道,“朕总不能下一道旨意,强行征取吧?他们不会愿意。即使出了这笔钱,也会转嫁到地方,好人他们做,把骂名留给朕。” 刘据道,“父皇无需下旨。” “儿臣有个想法,请父皇允准,以官家名义在长安举办一场赏花大会,邀请各国封王和商贾参加。” 刘彻微微一愕,“花会?” 刘据道,“对!花会只是名头,届时儿臣准备举办数场拍卖会,请父皇赐下墨宝,由封王们竞买,价高者得。” “至于商贾,儿臣准备从皇亲王公府上征集织绣精品用以拍卖。” “全部拍卖所得用于建设建章宫,父皇以为如何?” 刘彻静静地听他说完,沉吟半晌问道,“这些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刘据道,“儿臣苦思一夜,觉得此法可行。只是……儿臣担心有心人借此攻诘污蔑,所以……办与不办,由父皇决定。” 刘彻忽然大笑起来,“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是你师傅教的吧?” 刘据道,“不是!儿臣甚至……不敢让师傅知道。” 刘彻拍拍他的肩膀赞许道,“你的主意很好!朕这就拟旨给你,由你和桑弘羊,公孙贺等人协同办理。” 刘据大喜,“儿臣谢过父皇!” 刘彻道,“陪朕走走吧。你送给朕的净足神器非常管用,朕现在全身通泰,仿佛找回了十年前的感觉。” 刘据笑道,“为父皇解忧,是儿臣的本份。” 正文 第35章 圣心难测 两人沿着林荫小道缓步前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 两侧陪侍的宫女内侍时不时偷眼看向刘据,眼中诸多感激之色。 太子曾为他们求情免去皮肉之苦,那份感恩是发自内心的。 “父皇,还有一事,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彻道,“仅管说。” 刘据道,“儿臣得知各封国都有铸币权,父皇可曾考虑过把铸币权收回,由朝廷统一管理?” 刘彻停下脚步看着他,“据儿,朕之前曾明令废止地方铸币,归由上林三官统一铸五铢钱,但……无法避免地方盗铸,如今……朕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朕曾尝试改币,黄金,白金都曾试过,效果甚微。” 刘据一愣,他可没想到这一层。 刘彻接着说道,“朕不止一次想过彻底解决之法,不能操之过急,要讲究章法。所以……朕在等!” 刘据道,“儿臣不明白。” 刘彻嘴角微微上扬,“朕在等他们犯错!” 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从甘泉宫回来,刘据满脑子都是如何筹办长安花会的事,车舆行到长宁街口时无法前行,侍卫连喊数声他才听到。 “殿下,前方道路不通,要不要转到康驷街?” 从长宁街可直达太子宫,转到康驷街就要多走四五里路,刘据掀开轿帘向外观望,前方路口人山人海,吵闹声不绝于耳,似乎有人在打架。 “过去看看!” 他把一个侍卫派过去,功夫不大,侍卫带着一个校官模样的人快步来到车前。 “中尉府左丞顾义维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点点头,“前方发生何事?” 顾义维道,“回殿下,前方流民闹事,下官正在处置。” 流民? 刘据心头一动,问道,“何时处置完毕?” 顾义维:“……流民较多,可能需要一个时辰左右。” 一个时辰? 刘据道,“好啦,你去吧!” 顾义维起身离去,他吩咐侍卫改道康驷街回太子宫。 车舆行到一半,他想起一件事,再次改道上了信阳道。 霍光的府邸就在信阳道上。 此时天色已晚,霍光正在用晚膳,见太子到来,大喜过望。刘据道,“子孟,本宫只说几句就走。” 霍光道,“请殿下吩咐!” 刘据问道,“京城治安是否在你管辖之下?” 霍光道,“臣隶属中尉府,京城治安也在职责范围之内。” 刘据道,“那就好。本宫交代你一件事,务必在两日之内将京城流民清理干净。” 霍光道,“臣领命!不过……流民不同于刑犯,不可直接拘捕,如何处置,请殿下示下。” 刘据沉思片刻,“流民之所以为流民,必是衣食无着,给他们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吧。” 霍光道,“臣明白了。但是……臣需要一个理由。” 刘据又想了想,“理由嘛……你问问廷尉署杜周,他会给你一个合适的理由。” 要在长安举办花会,良好的治安是必须要保证的大问题。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霍光找到杜周之后,杜周给出的理由极为简单粗暴,把流民和朱安世刺驾一案联系起来,一下子就拘捕了两万多人。 也正为如此,长安城突然之间就安静下来,虽然少了几分喧闹的烟火气,但是治安形势却在短期内迅速转好。 回到太子宫,他把史良娣叫到身边,交给她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组建太子府代表队。 “殿下,什么是……代表队?做什么?” 史良娣一头雾水。 刘据解释道,“咱们的太子府代表队任务有两项,一是歌舞表演,另一个是刺绣服饰出售。” 史良娣还是不明白,追问道,“殿下,您能说明白些吗?” 刘据便把皇上准许举办长安花会的事说了一遍。 史良娣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上允了?”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或者说……有点胡闹。 虽然感觉怪异,但是夫唱妇随还是必须的,史良娣答应了他的请求。 刘据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如何办好花会的事。 大汉国库没钱,不代表民间没钱! 老百姓手里没钱,不代表商人们手里没钱! 皇上手里没钱,不代表封国王侯手里没钱! 只要把声势造起来,到时候广告费,赞助费,加盟费,拍卖费,乱七八糟的各种费加在一起,他不相信搞不出建一座宫殿的钱来。 在自己手里把建章宫的事解决了,他这个太子之位应该稳了吧? 刘据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憧憬中沉沉睡去。 不过,现实却狠狠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时,他本来还兴致勃勃地提出,由皇后组织一只未央宫队参加歌舞大赛时,卫子夫的脸当时就黑了。 “不为你父皇分忧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着玩乐,你是不是觉得你我母子已然高枕无忧?” 卫子夫的激烈态度把他吓一大跳,急忙解释,“母后,儿臣不是玩乐,而是为父皇筹集修建建章宫的钱,况且……父皇也准了。” 卫子夫冷冷道,“你太不了解你父皇了!他现在允你,筹到钱还好,如果筹不到钱呢?你想过没有,随便一个人,随便一个理由都能让你这个太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据道,“母后,儿臣不是什么人想算计都可以的!” 卫子夫咬牙道,“你若真有那份心,就把你父皇身边那个苏文杀了!一个奴才,竟敢当面编排太子的不是,背后还不知什么样,留他何用?” 刘据道,“母后放心,儿臣自会让他吃尽苦头,永远闭嘴!”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责骂完毕还是心疼。她叹口气说道,“据儿,建章宫之事母后曾向你父皇提及,缩减后宫开支,你父皇没有应允,你真有办法吗?” 刘据心里也没有十足把握,可如果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保证什么花会也会胎死腹中,根本就不用办了。 “儿臣有办法!” 卫子夫道,“你想做什么,母后都支持你,但是万万不可打宫中歌舞姬的主意,以免授人口食。” 刘据大失所望,如果后宫能派出歌舞队参加花会表演,他便有十成把握招来大钱,毕竟名头够响亮。如今看来只能放弃这个疯狂想法。 卫子夫见他失望至极的模样,安慰道,“你若真有此意,母后帮你问问长公主,她府上的歌舞姬很多。” 刘据大喜,“儿臣谢过母后!”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母后,如果儿臣以太子府的名义组织一只歌舞队,会不会违制?” 卫子夫笑了,“那倒不会。” 刘据放下心来。 看来只要不碰皇上那一块就应该没有问题。 正文 第36章 两个老滑头 当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宣读刘彻准许举办长安花会的圣旨之后,朝臣们的反应就象水入沸油,集体炸毛了。 桑弘羊低头不语,公孙贺摇头叹气,这两位可是皇上指定的协助办理花会的大臣,他们都这副样子,更不要说别人了。 既然是皇上的圣旨,谁也不敢反对,但是向太子殿下提意见还是可以的。 刘据不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 “大农令和南袍侯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殿下且慢!” 刘据刚想喝斥说话的人,抬眼一看却是老丞相石庆。 这个人怼不得! “丞相请讲!” 石庆道,“殿下请旨之前,可曾询问过太傅?” 刘据道,“太傅不知此事。” 石庆点点头,“那便好!”然后转身蹒跚而行。 什么叫那便好? 刘据真想叫住他问个明白,什么意思啊? 但是看到一阵风都能把老头儿吹倒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 大臣们纷纷告退。 虽然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但是走之前看向他的眼神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太子不靠谱! “两位大人,皇上圣意已宣,本宫希望能与两位大人合力办好此事。” 公孙贺问道,“殿下,皇上本意到底为何?” 刘据一愣,没明白他问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公孙贺接着说道,“臣的确无法理解,此时办一场花会有何意义。” 桑弘羊也问道,“殿下此举,是为筹措经费之事吧?” 刘据点头,“正是!” 桑弘羊奇道,“筹办花会与筹措经费有何关联,请殿下明示!” 刘据道,“本宫想借花会之名,招揽天下大商巨贾来京,再由皇上下旨请各路封王前来观礼,然后……想办法让他们出钱!” 公孙贺越听越吃惊,“殿下……何以会有这等离奇想法?皇上竟然准了?” 桑弘羊恍然道,“此法倒是可行。请殿下拟个细则出来,臣等依照办理就是。” 公孙贺也附和道,“殿下如何吩咐,我等便如何办理!” ……好吧! 两个老滑头! 先把自己择出去了! 刘据还想和他们商量一下如何制定具体实施细则呢,可这两个人竟然先他一步,退出了。 这摆明就是明哲保身啊! 主意你拿,规则你定,我们照章办事,有问题也是你的,与我们无关! 说白了,他们两个人也不看好这件事,不愿意跟着顶雷。 “也好!待我整理出细则后,交于两位大人!” 从贤德殿出来,他越想越生气。 现在变成了他一人吆喝,众人看戏的尴尬局面。 跟老子玩非暴力不合作这一套?门儿都没有! 回到博望苑,他立即把田千秋和张安世找来,同时派人去请司马迁和李陵,现在能放下心来办事的,也就这几个人了。 当他把开办长安花会,借机赚钱的计划说出来后,四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田千秋若有所思,张安世皱眉不已,李陵兴高采烈。 司马迁来了一句“非君子所为”,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子长不准备帮本宫完成此事吗?” 司马迁摇头,“虽然无法理解,但殿下有用到之处,司马迁定全力以赴。” 刘据长出一口气,“你们若再不支持本宫,此事就只能作罢,本宫再去向皇上请罪。” 张安世问道,“殿下准备如何施行?” 田千秋也说道,“请殿下明示!” 刘据道,“首先,明确一点,本次花会的最终目的是赚钱!” “主会场先预设五百个座位,每个座位都按不同位置标价拍卖。” 拍卖……? 四个人瞪大八只眼睛看着他。 “至于多少钱起拍,咱们再商量。” “会场所有能看到的角落,全部张贴悬挂商家标语,同样按不同位置和标语形式定价拍卖。” 李陵皱眉道,“会有人买吗?” 刘据笑道,“会不会有人买,关键要看台上有什么!” 李陵:“有什么?” 刘据:“我准备发动王公列侯分别组队上台表演,歌舞,奏乐,赛诗什么都行,只要能驳眼球又不伤大雅就可以。” “你们帮我想,点子越多越好。” 他看向司马迁,“子长精通律法,哪些节目能用,哪些节目不能用,由你来把关。” 司马迁点头应允。 “我只提一个思路,具体怎么做,还要由你们来辅助本宫!” 田千秋和张安世相视错愕,掩饰不住脸上的惊骇神情。 刘据又道,“重头戏是宫廷丝绣拍卖会和皇上御笔亲书的大字拍卖。” 四人同时一愣,“皇上也要来?” 刘据心说皇上不来还开个屁啊? 田千秋道,“如果圣驾亲临,那么会场最好选在长阳宫,场地足够大,内外宫隔离,最主要的是内宫可供皇上歇息。” 刘据道,“没问题。咱们先拟个细则出来,再报请皇上批阅。” 既然皇上也参加,那就不能按普通规格准备了。 五人立刻展开热烈讨论。 从白天到黑夜,直到次日黎明,一份长长的活动细则新鲜出炉。 望着铺满一地的竹简,刘据满意地伸了伸懒腰。 他的确只是提了一个思路,田千秋等人的创造能力远超他的想象,详细规划下来,场地座位数增至两千多个。 “本义,统计下来,咱们能赚多少钱?” 田千秋看向张安世笑道,“如果各项规划都能实现,预计净入五百万贯钱。” 刘据点点头,“不错!” “五百万贯钱?” 当他把细则规划摆到桑弘羊和公孙贺面前时,两人都傻眼了。 公孙贺不断摇头,然后又无奈点头,“殿下说怎么办,臣就怎么办!” 桑弘羊苦笑道,“前期花费五十万贯钱可以从国库暂借,但是殿下您得给臣出具典借凭据。” 刘据道,“我先报给皇上,皇上准许之后马上执行。” 从他内心来讲,对这份规划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的思路虽然可能奇怪一些,但是有田千秋,张安世和司马迁这样的人操刀,可行性肯定没有问题。 公孙贺那副半死不活的消极态度让他不爽,桑弘羊过于谨慎之中无一不流露出深深的怀疑,也让他不舒服。 但是没关系,只要做事就行! 正文 第37章 太子爷的计划 再次来到甘泉宫,武帝刘彻把他的详细规划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之后,久久不语。 刘据心里有点打鼓。 毕竟这份规划里,需要这位皇帝刘彻出场三次。 按田千秋等人的规划,刘彻只需要出现两次,一次是开幕时定一下场,另一次是现场写字给各个封国竞拍,后来他又加上一个与皇帝共进午餐的竞拍项目。 “与朕共进午餐,是你的主意吧?” 刘彻语气平淡无波,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刘据道,“父皇,儿臣想既然要做,就把戏做足。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们肯定愿意花大价钱一睹圣颜。届时您只需坐在幕后即可。” “不必!” 刘彻道,“朕在上林苑时便与士卒同吃同住,难道朕还怕他们身上的铜臭味不成?” “十个人太少了,一百人!” 刘据狂喜,“喏!” 刘彻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起拍价一万金是不是太高了,朕没那么值钱!” 刘据道,“父皇,您是四海之主,万乘之尊,贵为天子,本身便是无价,一万金只是给那些商贾们一个脸面而已。如果连一万金都拿不出,他们也就不配做我大汉的盛世巨贾了。” 刘彻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朕辛辛苦苦东征西讨,为的是什么呀?他们也应该做出一些表示了。不过……你有把握把他们请来吗?” 刘据道,“商人逐利,儿臣只需放出风去,花会上将有宫廷丝绣出卖,他们一定会来。” 刘彻点点头,“依朕来看,你这个计划若能成功,小小一座建章宫恐怕挡不住,朕南征的军费没准也有了。” 刘据躬身道,“儿臣定当尽力而为!” 得到皇帝的认可,他信心倍增,返回长安后立即开始准备工作。 桑弘羊的五十万贯钱即时到帐,刘据把博望苑除主殿之外的房间分隔开来,首届长安花会筹备组办公室正式成立。 当然了,真正的名字不能这么叫,但是职能是一样的。 田千秋负责统筹调度,张安世负责帐目收支,司马迁负责文案,李陵负责外联和外宣。 他手下招揽了一批豪侠之士,广告做起来不留痕迹,街头巷尾很快就传遍了皇上要办长安花会的消息,再加上长安主干道两侧从头到尾开始布置鲜花,悬挂昭示横幅,活动的气氛越来越浓。 长安城外,长阳宫周围更是早早地隔离起来,搭建高台彩蓬,前来观看考察消息真伪的人络绎不绝。 不到三天,博望苑门前便排起了长队,都是前来登记赞助的商贾。 只不过这些商家大多都是长安城内的本地人,规模都不算太大。 登记只是第一步,竞拍才是正餐。 田千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对刘据说道,“殿下,目前登记报名的商家已达两千六百多家,咱们没有那这么多位置怎么办?” 刘据微微一笑,“广告位是稀缺资源,价高者得。” 田千秋等人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新名词早已见怪不怪,闻言也只能报以一笑。 造势活动随着第一辆花车巡街演出正式拉开大幕。 李陵亲自驾车,马车上花团锦簇中十名歌女齐声高唱,鼓乐相和,引来无数围观者追着马车奔跑,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按刘据的交代,第一批周边代言位优先提供给本地商贾,拍卖的起点也很低,拉一条横幅只需要十贯钱,在鲜花上挂上自家商号的名字也只需五贯钱。 至于要在长阳宫周边留下名号,那就至少要在五百贯钱以上了。 第一次进帐就达到了十万贯钱,把张安世和田千秋乐得合不拢嘴。 桑弘羊在这期间只来过一次,连帐目都没看就走了。 也难怪他看不上,区区十万贯钱,能干什么? 公孙贺倒是来过两次,不过最后一次把他那个当侍中的儿子公孙敬声带过来,准备让他参与这件事,被刘据严辞拒绝了。 公孙敬声贪得无厌,手脚不利索,在长安城里是出了名的,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人接触到收钱的事项? 尤其这件事是他独立承揽的第一件大事,不能容许有半点差池。 公孙贺失望离开,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到了第五天,整个预热过程已做得差不多了,外地商贾源源不断地涌进长安城,各地封王接到刘彻的旨意也开始陆续到达长安,花会进入到实质展开的阶段。 当他在朝堂上宣布,欢迎所有官员家属组队参加海选时,官员们由最初的不屑一顾变成了热烈响应。 其原因无外乎有三,一是这几天的预热宣传把很多官员子弟吸引出来,吵着要来凑热闹,二是有圣意在先,皇上同意的事他们不能反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参加演出就有机会获得皇上的赏识,一步登天近在眼前。 前面的鲜活例子在那里摆着,卫子夫也好,李夫人也罢,不都是歌舞出身吗? 刘据当然明白他们心里的小心思,看破不说破,彼此心照不宣。 从贤德殿出来,正准备上车时,发现不远处内侍总管王文向他观望,似乎有话要说。 他来到近前问道,“公公是不是有什么事?” 王文忽然拜倒,“奴才的确有一件为难之事,想请殿下帮忙。” 刘据把他扶起笑道,“公公有事直说就是,不用这么客气。” 王文感激道,“奴才想了好久,也只有殿下这样的仁厚君子才能帮到奴才。”说着向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从大殿拐角处小步走来。 “快给太子殿下磕头!” 他拉着女孩再次跪下,刘据忙把两人拉起,问道,“这是谁家孩子?” 王文叹道,“回殿下,这孩子叫赵妮,她父亲是中宫黄门,前段时日也不知怎么就没了,还是老奴把他葬了。” “老奴也不知他还有个女儿,在城里转了几天,要不是跟着送花的人混进来被我发现,怕是早就饿死了。” “殿下您也知道,老奴实在没有办法安置她,所以……老奴想请殿下赐她一条生路。” 正文 第38章 她的心事 刘据看向赵妮,她虽然头发凌乱,衣服也破烂不堪,但是乖乖巧巧的样子让人生怜,想到府上的情况,多一个孩子也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下来。 “既然如此,跟我走吧!” 王文千恩万谢,刘据带着赵妮登上车舆,向太子宫走去。 一路上,赵妮一直低着头,坐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右手紧握成拳,象只受惊的小鸟。 他问道,“会唱歌吗?” 赵妮摇摇头,很快又轻轻点了一下头。 “会跳舞吗?” 赵妮又是摇头,然后马上又点头。 回到府上,他把赵妮交给史良娣,说明来由,嘱她好好照顾,便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 当他来到未央宫时,卫子夫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再过分担忧,还把平阳长公主也叫过来。 “据儿,母后虽然不能参加,但是你姑姑可以帮你。” 平阳长公主笑意吟吟,“殿下做别的事我帮不上忙,歌舞竞演怕是没人强过我。殿下若有空闲,到我府上走一走如何?” 刘据听到平阳公主愿意相助,自然高兴,应道:“有劳姑姑!” 平阳公主道,“和你母后说完话就随我去吧。” 卫子夫道,“据儿,昨日你姨娘来过,言说你拒绝了敬声表兄参与花会之事,她有些不乐呢。” 刘据道,“母后有所不知,公孙敬声贪财无度,此事乃儿臣首次应差,不容有失,儿臣不敢用他。” 卫子夫轻叹道,“也好,你自己决定就是。” 平阳公主道,“公孙贺治下不严,只知一味袒护,早晚坏事,殿下不用理会他。” 刘据点头应是,心说你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 又说了一会儿话,刘据便跟随平阳公主去她的府上。 到了平阳公主府,想起初到贵境时的感受,内心不由泛起阵阵波澜。 来到府中,平阳公主一边命人奉茶,一边招呼人准备歌舞。 十几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在叮咚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 客观来讲,舞跳得不错! 但是主观上,刘据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 他对古舞并不感兴趣。 看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只能拼命喝茶掩饰。但是却逃不过身旁平阳长公主的眼睛。 “殿下觉得她们跳得不好吗?” 刘据忙道,“不是跳得不好,是本宫不懂得欣赏。” 平阳公主凑近低声道,“有殿下看中的吗?” 刘据一愣,耳边的嗡嗡嗡和轰轰轰立即消失,警觉道,“姑姑何意?” 平阳公主:“这些歌女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无论身姿还是歌舞,都是上上之选,殿下如若看中哪个,带走就是。” 刘据苦笑道,“姑姑忘了父皇赏我的两百宫女吗?” 平阳公主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对殿下大有改观,不似从前那般严苛,殿下不必多虑。” 不多虑? 我信你个鬼! 刘据起身道,“姑姑,本宫事务繁多,不便久留,告辞!” 不管平阳公主如何挽留,他迈步就走。 平阳公主见他去意已决,命歌舞停下,招手道,“玉儿,送送太子殿下!”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舞者走出,跟在刘据身后往府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刘据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只顾低头走路,不知他忽然停下,差点撞到他身上。 “寒玉儿?!” “奴婢……” 寒玉儿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到什么似的。 望着眼前这个噤若寒蝉女子,他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两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自己做不了主! “长公主对你好吗?” 寒玉儿点点头,刘据叹口气,“回去吧!” 他登上车舆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心中不禁怅然。 这位平阳长公主在武帝面前成就了卫子夫,后来又送上李夫人,如今又要打自己的主意吗? 他不喜欢有心机的女人。 回到太子宫,还没下车,便见到一个身穿青衫的白面书生抱着头从府中跑出,差点撞到他的车上。 他正暗自奇怪,史良娣怒气冲冲地跨出门来。 “良娣,什么人让你如此生气?” 他跳下车舆问道。 史良娣委曲道,“殿下回来了!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太子宫撒野,此人口出狂言,目中无人,挑拔是非,嚣张至极,臣妾把他赶出去了。” 刘据皱眉道,“他有没有说来自何处,何人门下?” 史良娣道,“他说是赵王的门人,手里有赵太子的罪证。” 赵王……? 刘据一只脚踏进门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史良娣想了想说道,“好象叫江充……” 江充……? 他停下脚步,转身道,“本宫去博望苑!” 田千秋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刘据到来,他抹一把汗水笑道,“殿下,您得扩充人手了,这些帐目我们这几个人整理不过来。” “此事稍后再说。” 他把田千来拉到内堂关上门问道,“本义,赵王其人你可知晓吗?” 田千秋点点头,“赵王刘彭祖,先帝第七子,当今皇上胞兄。” 刘据又问道,“他手下有个门人叫江充,本义识得此人吗?” 田千秋摇头,“江充?未曾听闻。” 刘据把江充到太子宫找他告状,被史良娣赶走的事说了一遍,田千秋沉思半晌道,“如果此人姓江,应该是赵太子刘丹新收的小妾江氏之兄江齐,江充想必是假名。” 他见刘据眉头紧锁,奇道,“殿下为何关心此人?” 刘据心道,总不能告诉他这个人日后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吧? “本义,本宫觉得此人绝非善类,他敢跑到京城告赵太子的状,应该把他收监。” 田千秋摇头笑道,“殿下不宜参与此事。一是赵王为人刻薄寡恩,风评一直不太好,赵太子刘丹也是个行为偏颇诡异之人,不值得殿下为之说项;二是殿下参与封国之事不合国体,还是远离为好。” 刘据点头应允,转头要走,田千秋道,“殿下,首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帐目过于繁杂,至少要多加十人方可。” “你自己作主就是。” 他现在的心思全在江充身上,随便应付了一句便急匆匆走出博望苑。 正文 第39章 太子爷的奇思妙想 没走几步,便见到桑弘羊和公孙贺一前一后到来。 他这才想起今天是长阳宫主演台广告位第一场拍卖,刚才田千秋提及时他都没在意。 把两人让到博望苑中,他把公孙贺拉到一边,说起江充告状的事。 不待他说完,公孙贺笑了,“殿下不必多虑,此人拦住臣的车马,已被臣痛打一顿,赶出城去了。” 刘据一愣,“为何不留下他?” 公孙贺奇道,“留他作甚?封王属地之事岂是臣下等能管?殿下更不宜过问此事。” 刘据暗叹一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 把江充揍一顿赶出长安城,如果他真走了还好说,万一没走呢?还是有机会和武帝见面! 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什么用,他放下江充的事,和公孙贺来到田千秋等人办公的地方。 桑弘羊正在查看登记信息。 望着满地的竹片,本就心情不佳的刘据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脱口问道,“用纸来记不好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警觉,可能又说错话了,可是观察田千秋等人,好象没什么反应。 桑弘羊道,“殿下有所不知,纸张过于粗糙,墨迹不易保存,故不用。” 还真有纸? 他立刻兴奋起来,问道,“能否让本宫看一看?” 桑弘羊道,“殿下若要此物,稍后臣派人送一些到府上。” 刘据点点头,然后说起人手不够用的问题,桑弘羊道,“臣手下有人可做此事。” 田千秋等人大喜,刘据也松了一口气。 从最初开始,这位大农令和公孙贺就一直若即若离,要不是有皇上的圣旨,这两位恐怕早就跑没影子了。 田千秋深鞠一躬道,“得大农令相助,幸甚!不知何时可整理完毕?” 桑弘羊道,“至少要一天时间。” 田千秋为难地看向刘据,“殿下,要不然……把拍卖会改在明天?” 刘据道,“通告文书已经发出,不宜更改。……这样,请大农令马上叫人过来,本义和子孺再多找些锦帛来。” 桑弘羊马上安排叫人,田千秋和张安世则抱过来一匹匹锦帛。 待人员到齐后,刘据道,“本宫想到一些简便方法,或可加快记录速度。” 他让人把锦帛平铺拉开,在上面画出一张表格,解释道,“这张表分横竖两个区域,上面是表头,横竖两端分项,中间记录内容……”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边画边解释,很快便把一张二维表完成。 没有任何人发声,就连桑弘羊也变成了木头人,心想白费心思了,现在的人理解不了千年后的东西。 他正打算放弃,桑弘羊忽然道,“殿下,此法妙极!” “有用就好!”他暗松一口气,桑弘羊指着他随意写出来的数字问道,“殿下,这些符号代表何意?” 刘据扫一眼那张表,刚才过于专心,直接在表列上把阿拉伯数字写出来了,忙解释道,“这是阿……数字,和现在用的一二三四相对应……” “如何对应?” 桑弘羊显然对阿拉伯数字更感兴趣,拉着他问个不停。 刘据把心一横,既然说了,也就不怕吓死谁,直接说透得了! 当他把数字组合规则和四则运算从头到尾讲过一遍之后,桑弘羊激动万分,俯身拜倒高呼,“殿下真乃神人也!” 其他人虽然没他反应这么大,但是对于太子殿下独创的这种新奇记法也都大为赞叹。 刘据把桑弘羊扶起,桑弘羊眼泛泪光,抓着他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也难怪他会如此失态,这套方法简单易用,直观易懂,并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学问,尤其是那些数字,和繁琐的汉字相比,简直就是不能太赞。 而桑弘羊之所以会受到武帝重用,完全得益于他超乎常人的心算能力和经济头脑。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人家对新事物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二话不说,提起笔就开始亲自实践。 于是,在众人的通力合作下,原本需要一天的工作量,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当桑弘羊亲自复核后说出“完全正确”四个字时,掌声骤然响起。 肯定和赞许的掌声是送给太子爷刘据的。 在术算方面,桑弘羊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得到他的肯定也就等同于获得了最高认可。 “殿下,可否把九九乘法表抄录一份送给老臣?” 桑弘羊满眼期待。 抄一份给他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拍卖会的时间快到了,他只能报以歉意,“可否待到拍卖会结束之后?” 桑弘羊不住点头,“可以!臣不走!” 他可以不走,但是太子刘据不行,拍卖会开始之前,他还要亲自去拜访几个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商贾,没有他们的支持,拍卖会这种新鲜事物恐怕会冷场。 长阳宫宽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获得入场资格的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写有数字的号牌,按各自编号入座。 “太子殿下驾到!” 黄门一声高喊,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参见太子殿下!” 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拜倒。 刘据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拍卖台,待下面人起身坐好后,宣布拍卖会开始。 刘据和桑弘羊,公孙贺在两侧入座。 田千秋手握木锤站在拍卖台上,高声道,“大汉首届长安花会,专属展示位竞拍现在开始!” “好!” 台下响起一片雷鸣的掌声。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对于这种新奇形式,还是以好奇者和觉得好玩的人居多。 田千秋宣读规则: “竞拍规则:参与竞拍者均可在底价基础上加价举牌,加价最低一千钱,上不封顶!” “举牌后确认三次无人加价,视为竞拍成功,两日内缴清拍卖钱款。逾期不缴者,除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外,移送廷尉署按诈欺论罪,所拍展示位重新拍卖!” “第一展示位:主演台门楣主位,起价一万钱!” “一万一千钱!” 田千秋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举起牌子。 竞拍正式开始。 “两万钱!” “三万钱!” “十万钱!” “……” 不到一刻钟,竞价便到了一百三十万钱。 场面的热烈程度把桑弘羊和公孙贺看得目瞪口呆。 “一百三十万钱一次!” 田千秋高举木锤,“一百三十万钱两次!” “两百万钱!” 短暂的平静后,又有人举牌了。 “两百万钱一次!” 田千秋刚喊出一声,马上有人大叫,“三百万钱!” 众人哗然,纷纷向举牌人望去。 正文 第40章 心算神童的困惑 公孙贺和桑弘羊相视一愣,看向刘据,“那不是李陵吗?他哪有那么多钱?” 刘据笑而不语。 不等田千秋开口,一个身穿华服的白胖中年人起身举牌,“五百万钱!” 李陵再次举牌,“六百万钱!” “七百万钱!” “八百万钱!”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到了一千万钱,李陵还在往上抬。 刘据侧头问桑弘羊,“这位老板气魄不小!” 桑弘羊低声道,“他是长安城华氏布行的华青云。” “两千万钱!” 李陵再次举牌。 全场鸦雀无声。 “五千万钱!” 华青云涨红着脸把牌子高高举起。 李陵跳起大叫,“老小子……算你狠!给你啦!” 众人大笑。 “五千万钱一次!” “五千万钱两次!” “五千万钱三次!” “成交!” 田千秋一捶落下,“恭喜华氏布行华青云,五千万钱获得主演台门楣主位!” “好!” 欢呼声和掌声混合在一起,华青云高举双手向四周致意。 公孙贺乍舌道,“五千万钱,就为了那么一块地方?” 桑弘羊含笑不语。 刘据微笑道,“只是预热,真正的大戏在后面。” 华青云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上台来,接受竞拍成功确认函。 刘据起身抱拳表示感谢,华青云深鞠一躬走下主演台。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并没有逃过桑弘羊的眼睛,待刘据坐下后笑问道,“殿下可是事先与华老板有所约定吧?” 刘据点点头。 对于一个新事物,没人当领头羊怎么行呢? 他以太子之尊,亲自登门拜访,做为商贾的华青云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这件事,只有他和华青云两人知道,连田千秋他都没告诉。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华青云竟然给出了五千万钱的高价。 首拍便赢得满堂彩,田千秋异常激动,高声道,“主演台双侧门联展示位竞拍开始,起价两万钱!” “二十万钱!” 第一个举牌的便把竞拍价格拔高到十倍。 “二十一万钱!” “二十五万钱!” 这次举牌的人和第一次明显不同,位置比较分散,竞价也稍显理智。 桑弘羊不断点头,“果然有效!” 公孙贺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随着参与竞价的人越来越多,竞拍价格很快便到了两千万钱。 最终,在众人你争我夺的激烈竞争下,主演台两侧展示位以八千万钱的高价成交,比首拍的门楣主位整整高出三千万钱。 刘据终于明白,大汉不是没有钱,而是钱不在国库里! 接着便是会场周围的横幅和座位上的专用座垫。 直到日落西山,首场拍卖会圆满结束。 粗略统计,整场拍卖会下来,净入八百万贯钱以上,把桑弘羊和公孙贺彻底地又惊了一回。 别的不用说,建五座建章宫的钱都有了! 收钱做事,拍卖会后刘据又做了一番动员,亲自监督各种展示铭牌的设计制作,务必求新求亮,这个年代没有灯光照明和霓虹彩灯,但是高大上也是基本要求。 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都要让人家觉得钱花得不冤枉。 大笔大笔的流水入帐,桑弘羊喜不自胜,公孙贺却有点不太高兴。 刘据知道,他还在为拒绝公孙敬声参与这件事不痛快,便把他叫到一边解释道,“此次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差错,本宫与公孙大人是近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公孙大人务必要理解和支持本宫。” 套近乎的话起到了作用,公孙贺果然多云转晴,躬身道,“臣无他意,只是敬声一直没有实职,想给他找点事做而已。” 刘据安慰道,“以后有机会,会有更重要的官职给表兄做。” 公孙贺大喜,拜谢后离开。 田千秋一直在不远处静听,见他回转,犹豫半晌道,“殿下实不该给南袍侯此等承诺。” 刘据无所谓地笑了笑,“本宫决定不了他的命运,他的命运掌握在他儿子手里。” 田千秋听得似懂非懂,也没有继续追问,桑弘羊还在等他的九九乘法表,他起身告退。 老头儿的求知欲有多强?拿到九九乘法表还不算完,拉着刘据做起算术题来,那股子认真劲,太子爷都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已是入夜时分,桑弘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刘据却已哈欠连天,无奈道,“先生,咱们明天继续好吗?” 桑弘羊起身深深一躬,“殿下以后不要再称臣为先生,臣不配!” 刘据能听出他言辞恳切,发自真心,笑道,“您是皇上倚重的重臣,本宫执先生礼无关其他,先生不必自谦!” 武帝刘彻不但喜欢换丞相,大农令也换过五六个,直到遇到桑弘羊,就一直没再变动过。 而且武帝托孤幼子刘弗陵的四位重臣里也有他,可见他在武帝眼里的受重视程度,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在于武帝初期大手大脚,连年战事不断,消耗国库很大不说,赏赐有功之臣也极为慷慨,动辙万金,白银玉器就更不用说了。 曾有人统计过,单是黄金一项,从他手里赏出去的就多达一百多吨! 武帝初期,他是个名符其实的土豪皇帝! 直到把文景两代的家底败得差不多了,他才想起来节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做为商人子弟的桑弘羊进入他的视线。 大汉的文盲率是极高的。 说句夸张的话,能熟练计算十以内加减法的人都不多,百千以上的大数更是凤毛鳞角。 而桑弘羊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不但能算,而且还是准确率极高的心算!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方神童了。 “臣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臣明天再来!” 第二天,桑弘羊准时来博望苑打卡,而且还带来一堆称为“纸”的东西。 刘据一见到“纸”,差点笑出声来。 这种纸糙到什么程度?厚得堪比几层煎饼叠起来不说,上面还能看到木屑纵横的痕迹,别说写字,用它点火恐怕都难。 除了能包点东西,基本上没有任何使用价值。 桑弘羊对他的态度已然发生了质的改变,他十分笃定地确信,太子殿下的脑袋里还有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新奇东西。 “殿下,此纸与您口中所说纸张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差别大了去了! 刘据摇头道,“这种纸除了包装没有任何用处。” 桑弘羊追问,“殿下以为有用之纸应为何状?” 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造纸的工艺流程他不懂,具体是什么样的他也完全不知道。宦官蔡伦是东汉时期的人,他也只记得是在原有造纸术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树皮和麻头什么的,至于是什么树,他也说不上来。 即使是这样,桑弘羊的问题也不能不回答。 “本宫印象……想象中的纸应该非常薄,有韧性,质地光滑……反正……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桑弘羊点点头,“待此事完毕,臣带殿下看一下造纸全程如何?” “以后再说吧!” 他并不想给自己找太多事干,毕竟现在的主要任务不在这上面。 正文 第41章 天降玉钩赠与谁? 第一次拍卖会的成果,他需要向刘彻汇报。 当他来到甘泉宫时,意外发现李广利竟然也在。 刘彻看到他的简报非常高兴,接连说了几个好字,然后问道,“封国的人都来了吗?” 刘据道,“儿臣看过来客名单,二十几个封国都有人来。” 刘彻问道,“你没过去看看他们?” 刘据忙道,“没有得到父皇许可,儿臣不敢!” 刘彻点点头,“听说赵国太子刘丹这次也来了?” 刘据道,“名单上有他。” 刘彻看一眼李广利,“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来的目的可不只是花会。” “有人告发他做了一些不齿之事,他便要灭人家的口。那人跑到长安来,他还要把人家捉回去。” 刘彻心头一跳,“父皇说的是江充吗?” 刘彻微微一愣,“你见过此人?” 刘据道,“儿臣当时没在府上,没有见到他。此人跑到我府上口放狂言,谤及皇亲国戚,良娣无法辨识真伪,把他赶出去了。” “后来听南袍侯讲,此人冲撞他的车队,被南袍侯当做流民教训了一顿赶出城去,没想到……” 李广利干咳一声说道,“臣……在城门口看到他跪地喊冤,觉得事情比较严重,所以这才……把他留下来。” 刘彻道,“不管是否为真,他能有这份胆识,也非常人可比。朕准备单独召见他,听听他怎么说。” 李广利一喜,“陛下圣明!” 刘据道,“事涉皇亲国戚,如何处置,儿臣全听父皇安排。” 刘彻点头道,“嗯!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先在林光宫住下,明日随朕一道回京。” 陪刘彻用过晚膳,已是月上高天,从甘泉宫出来,沿甬道漫步前行,小风拂面,别有一番滋味。 离开甬道不远,暗处两个人相对低语,他搭眼一看,一个是苏文,另一个是李广利,李广利正把一个鼓鼓的袋子往苏文手里塞。 刘据经过,两人都吓了一跳,苏文手一抖,袋子掉到地上,两块黄澄澄的金锭滚出来。 “殿下!” 两人同时低头,掩饰脸上的尴尬。 刘据微微一笑,“本宫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然后大步离开。 来到林光宫,他遣退侍从,站在寝殿外仰望星空,思绪万千。 最难缠的对手已经出现。 如果让自己先看到江充,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他留住,甚至一刀结果了事,绝不可能让他到处递投名状,可是……没有如果! 可以想见,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一边要讨好武帝,一边还要防着江充,想想就心累无比。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脚下白影一闪,一只野兔惊鸿一瞥,钻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他正要移开目光,忽然发现草丛中有一物闪动,俯身一看,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玉钩,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微芒。 这里是林光宫,先秦旧址,不知是哪位王公贵胄家小姐的佩饰遗落在这里。 斯人已去,物是独留…… 他把玉钩收起,又感慨了一番,回寝宫就寝。 第二天早起,简单收拾一下便跟随刘彻的仪仗返回长安。 长安城里到处花团锦簇,彩带飞扬,刘彻心情大好,特意把刘据叫到身边表扬了一番。 本想随刘彻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但是天色已晚,刘彻便让他直接回太子宫休息了。 一路奔波,的确感到疲累不堪,可是还不等他喝上一口茶水,史良娣就找他诉苦来了。 “殿下,您带回来的姑娘太难调教。” 刘据都快把赵妮的事忘了,问道,“我问过她,歌舞她都会。” 史良娣道,“她一句话都不说,右手无法伸展,怕是有什么疾病,这个样子连粗活都做不了。詹事请臣妾和殿下讲,还是另做安排吧。” 怎么会这样? 他起身道,“把她叫过来,我问几句话。” 换上一身新衣的赵妮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双大眼睛盯着地面头也不敢抬。 他目光落到那只右手上,果然紧握成拳,好象攥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 “赵妮,这里没有旁人,你来告诉本宫,你会说话吗?” 赵妮点点头。 “手里握的是什么,可以让本宫看看吗?” 赵妮闻言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背后,低头不语。 刘据在身上摸了摸,把拾到的那只玉钩取出放在桌上,“本宫用它来换你手里的东西,可以吗?” 赵妮偷偷瞟一眼玉钩,顿时两眼放光,向前走了两步,缓缓伸出右手。 五指张开,掌心是一枚发黄的铜钱。 刘据取过铜钱仔细端详,铜钱上刻着两个字:半两,奇道,“你带着它做什么?” 赵妮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遇到歹人,我就把它送出去!” 刘据笑了,半两铜钱能顶什么用?可是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眼里,它可能代表着天和地。 他把玉钩放到她手心里,“交易成功!” “真的?” 赵妮握紧玉钩,激动万分。 刘据点点头,又问道,“你不是说会歌舞吗?” 赵妮道,“会一些,和詹事大人教的不一样。” “你跳给我看看。” 见她仍然紧握右手,刘据笑道,“你可以先把东西放下。”可赵妮却紧张摇头,反而握得更紧。 他不再勉强,赵妮做了几个动作,结果让他眼前一亮。 赵妮的舞姿与古舞相似,但是更象印度舞,他拍手道,“不 错!” 赵妮露出一丝笑容,“真的可以吗?” 刘据道,“明天……不,就现在,本宫单独给你编一支舞。” 他把奚锦秀叫过来,又让她选了几个身材和赵妮匹配的宫女,把肚皮舞稍加删减,让赵妮主舞,其他人配合,几番轮场下来,把奚锦秀看得目瞪口呆。 效果……那是相当的好! 舞蹈动作不错,如果再配上打击乐,就更加完美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奚锦秀,让她去安排。 很快,一只造型奇特,舞曲奇特的奇特歌舞队成形了。 太子殿下以他出人意表的奇特思维和奇特行动,再一次让身边人侧目。 正文 第42章 各有心思 皇帝结束了甘泉宫度假,回朝第一件事就是到长阳宫转了一圈,看过会场布置和准备工作之后大加赞赏,对太子刘据更是青眼有加。 “据儿,你做此事,太傅可有交代?” 刘据道,“儿臣没敢告知太傅。” 刘彻呵呵笑道,“石家一门君子,此等圈金之事岂能入他们之眼?” 刘据点头称喏。 自从开始筹备花会的事,那位太傅石德就没再找过他,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估计领教过太子爷的“阳奉阴违”或是一意孤行之后,懒得再费口舌了吧。 回到贤德殿,刘彻召集群臣,来了一次午朝。 “杜周,你手里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廷尉杜周出列,偷偷看一眼静立上首的太子刘据,回道,“陛下,那朱安世到廷尉署第二日便已招供,与其相关人等多达两万余,多是各地流民,臣已将他们分别关押。” 刘彻对牵连如此之大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在,接着问道,“他可曾供出幕后主使吗?” 杜周道,“此子招供,因太子殿下当众将其赶出博望苑怀恨在心,再加之听信流民妄言,故有此举,幕后并无主使。” 刘彻冷笑不已,“他想做专诸,朕却不是王僚!王公大臣中可有与其关联者?” 杜周略微一顿说道,“此子妄言与太仆之子公孙敬声相识,臣没有采信。” 公孙贺出列道,“陛下,此等贱民以豪侠自居,每每口出狂言,既不可轻信,也不可轻恕。” 刘彻看向刘据,“太子以为如何?” 刘据道,“除恶务尽,与朱安世相关人等一律治以重罪,朱安世应诛其九族,至于流民……儿臣以为还应教罚并举,劝其从善。” 拘捕两万多流民投入大牢这件事,没人不知道是太子授意,所以群臣对他的观感已经变得有些异样,以前给人那种宽厚仁德的感觉似乎没有了。 刘彻点头道,“除恶务尽一直是朕对你们的基本要求,诛九族就算了,夷三族即可,流民暂时关押,另行处置。” 刘据知道,其实象朱安世这种浪迹江湖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没有族都很难说。 杜周躬身应喏,刘彻又道,“既然他攀咬南袍侯,就交由南袍侯处置吧。” 刘据一听交给公孙贺处理,忙道,“父皇,儿臣以为南袍侯应该避嫌!” 刘彻道,“朕相信南袍侯会秉公处断,避嫌就不必了。” “喏!” 杜周和公孙贺应声归列。 刘彻扫视群臣,神色转冷,“你们很多人可能不理解,朕为何会准太子举办花会之事,更多人恐怕还会在背后编排朕和太子的不是。” “朕没有不是给你们说!” 文武百官低头不语。 “桑弘羊,你来告诉他们,朕为的是什么!” 桑弘羊出列,高声道,“臣奉旨协助太子殿下筹办长安花会,截止目前已收到各项收入八百四十二万贯五千钱!” 群臣一片哗然。 刘彻冷冷道,“朕不增税赋,不向百姓伸手,这些钱都是那些商贾自愿拿出来的!” “朕不是你们想的那种耽于玩乐的无道昏君!” “太子一心为国解忧,无论何种形式,采用何种手段,朕都无条件支持!” 群臣同声道:“陛下圣明!” 桑弘羊道,“陛下,太子殿下天纵英才,学闻广博,臣深感敬服,我大汉能有太子殿下辅政……” 他这几句马屁拍得刘据心惊胆战,急忙打断他的话,“大农令言过了,本宫这点微末见识难登大雅之堂,与父皇文治武功相比,不值一提!”说完之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桑弘羊一愣,识趣地闭嘴了。 刘彻笑道,“太子的表现,的确让朕眼前一亮,花会之事便是明证。” “听说你们也都有所准备,朕也想在花会上看到你们的精彩表现!” “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望!” 刘彻目光闪烁,看向刘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自豪,“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你们分享,朕的李夫人已经有孕,我大汉将再添皇子。” “敬贺陛下!”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 李夫人怀孕了? 刘据有点晕。 李夫人的确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那个昌邑王刘博,不过……似乎应该再过一年才出生吧? 他正想着,刘彻温声道,“朕体寒肝虚,连太医都没有办法,却被太子为朕献上的净足神器医好了,这就是天意。” 刘据忙道,“能为父皇解忧是儿臣应尽的本分!儿臣恭贺父皇!” 前面说了一大堆,只有这最后这件事才是重磅中的重磅。 从贤德殿出来,刘据把桑弘羊叫过来皱眉道,“先生要害我是吗?” 桑弘羊忙道,“臣是想帮殿下……” 刘据道,“皇上英明睿智,好与不好他老人家自有判断,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胡吹大气,会死人的!” 桑弘羊略显尴尬,“臣晓得了!殿下,臣昨夜偶得几道算式,请殿下拔冗一看如何?” 现在这位大农令,变成了求知欲超强的小学生,一头扎起算术的海洋里出不来了。 刘据点点头,“可以。” 桑弘羊大喜,“臣这就到博望苑恭候殿下!” “……” 他喜滋滋地走了,刘据望着他的背影一阵无语。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孙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公孙贺低声道,“殿下有何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 “南袍侯应尽早处理朱安世案,千万不要再出任何意外。” 公孙贺道,“臣说的不是这件事。朱安世一案殿下不必担心,臣会处理好,臣说的是李夫人之事。” 刘据笑了,“本宫没有想法。”然后大步离去。 公孙贺一愣,摇摇头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皇上的女人有孕生子,问他有什么想法,这个公孙贺……脑子怕是坏掉了! 车行到西安门,皇后卫子夫身边的黄门于其又来了。 他早就猜到,卫子夫一定会找他问话,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来到椒房殿,平阳长公主也在,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据儿,你献给皇上的净足神器是什么?” 卫子夫劈头盖脸的一句责问,让他把想好的说辞都忘了。 “就是按摩足底的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平阳公主不喜道,“殿下,李夫人有孕,诞下公主还好,如果诞下皇子,那可如何是好?” 刘据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卫子夫道,“你舅舅已经不在,李家怕是要登堂入室了,据儿以后更要小心谨慎!”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刘据笑道,“母后,姑姑,你们多虑了,此事对儿臣没有任何影响!” 正文 第43章 花会开始啦! 说没有影响只是安慰卫子夫和平阳长公主。 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呢?李夫人有孕,武帝对她的重视程度自然不同,放眼望去,满朝堂站着的几乎都是卫家帮,就连他自己也被称为卫太子。 扶持新的势力平衡旧势力,以防一家独大,是历代帝王必须要做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武帝年纪渐大,疑心病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强,明辨是非的能力也会减弱,他想扶持的人未必有用。 从实力上来说,武帝想扶持的李家势力……表现太差! 当然了,卫家帮的猪队友也不少,公孙贺就是最大的那一个! 如果他能舍掉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公孙敬声,或许还有希望,但是他做不到! 刘据对这些情况了然于胸。 他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把不可控因素变为可控,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积攒足够的资本,以便转身的时候能够顺利站稳,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他才会对李夫人是否有孕,甚至生不生得出皇子完全不在乎。 换句话说,皇帝想收拾你,有时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你自己足够强大,拥有应对变局的自保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博望苑,他把田千秋,张安世,司马迁和李陵叫到一起,举行花会正式开始之前的最后一次碰头会。 事务繁巨,千头万绪,田千秋的谨慎统筹,张安世的博闻强记,司马迁的中规中矩,李陵的气氛担当,一样都不能少。 “子长,各家报上来的节目审查情况如何?” 司马迁道,“都已经过二审,按殿下的要求,不合格的也都整改完毕。” 刘据又看向张安世,“子孺,奖项分配都安排好了吗?” 张安世道,“都已敲定,特等奖一名,一等两名,二等奖十名,鼓励奖五十名,其余安慰奖。” 他又把目光投向田千秋,“本义,奖品制作好了吗?” 田千秋道,“都已按殿下的设计制作完成。” 刘据看向李陵,不等他开口,李陵抢着说道,“拉拉队都已就位,男女各五百人,只不过……工钱少了些!” 田千秋道,“每人每天五十钱还少吗?况且还有免费入场观礼的待遇,可以啦!” 李陵为难道,“普通百姓还好说,关键是我找来的大多是官宦子弟,他们不大看得上那点小钱。” 刘据开玩笑道,“不愿意就换人,长安城这么大,还怕找不到拉拉队吗?” 李陵苦笑道,“我来处理吧!” 武帝元封五年,九月十四,秋高气爽。 首届长安花会城正式拉开帷幕。 长阳宫外,人山人海。 会场入口处刀枪林立,士兵们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阵以待,那种如临大敌的样子与现场热烈的气氛不太相称。 赵营平从北营带来五百士兵协助安检,长阳宫内则由霍光带来的羽林卫接管。 刘据在安检人员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过一面之缘的郭昌。 和郭昌打过招呼之后,刘据半开玩笑地说道,“翁孙,你怎么把这里搞得象打仗一样?” 赵营平的确非常紧张,脸上全是汗水。 “殿下,不小心可不行,皇上亲临会场,出不得半点差错。” 有过上次上林苑朱安世刺驾一事,谁也不敢大意。 “也好!”他拍拍赵营平肩头,转身看向等待入场的民众。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太子殿下到了!”,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前拥挤。 郭昌道,“殿下,您不能在这里停留!” 刘据向人群挥挥手,转身走进会场。 欢呼声在他身后响成一片。 太子殿下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还是不错的。 率先进场的是李陵组织的拉拉队,五百名蓝衣白裤的青年男子和五百名红衣白裤的妙龄少女,喊着口号列队入场,强烈的视觉冲击瞬间便把大会气氛引向高潮。 经过严格检查之后,入场宾客便在侍从引领下沿着几百米长的甬道进入会场。 沿途两侧每隔几米便有手持鲜花的彩衣男女载歌载舞,挥动鲜花迎接宾客。 刘据的想法很简单,每个参会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掏钱了,那么就要让他们找到钱不白花的感觉。 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 从进入会场的那一刻始,他们便置身于花海天堂,尤其是两侧看台上身着鲜明服饰的蓝男红女们,喊着口号,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简直不能太养眼! 近一个时辰的入场程序之后,大门关闭,长安花会正式开幕。 靠近主演台两侧的位置是留给王公大臣们的,他们是整个会场中唯一不用花钱买票的人。 随着一阵清脆的编钟声响起,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武帝刘彻在皇后卫子夫的陪伴下神采飞扬地走上主演台,身后是盛装而行的各宫嫔妃。 “吾皇万岁!” 一声高呼,万民俯首…… 刘彻在鲜花堆砌成的讲台前站定,环顾四周,眼中神光奕奕,高声道,“平身!” 众人起身落座,鼓声再次响起。 “大汉威武!” “吾皇万岁!” 嘹亮的口号声伴随着有节奏的鼓点响彻云霄,一丝潮红悄然爬上刘彻的脸颊。 那一刻,金戈铁马,万里河山,茫茫大漠,仿佛都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做为一个富有四海的天子,他是开创历史先河的那一个! 璀璨群星中,他必是最耀眼的那一颗! 他高举双臂,呐喊声嘎然而止。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武帝刘彻开始了他慷慨激昂的开幕演讲。 “朕自建元以来,励精图志,革新敝政,富国强兵,内惩豪强,外征鞑虏,通河套,建朔方,驱匈奴于贺兰之外,使我汉家子民,再无边敌骚扰之苦,堂堂大汉,再不受和亲之辱!” 他话音刚落,呐喊声伴随着鼓点声再次响起。 “吾皇万岁!” “吾皇威武!” “大汉万岁!” “大汉威武!” 刘彻手臂再次高高举起,呐喊声瞬间消失。 他用激昂的语调把当政三十多年来的丰功伟绩陈述了一遍。 他说得激动,听者更是热血沸腾。 刘据暗自赞叹,年近五旬的武帝刘彻,不但精力充沛,记忆力也超强。 这篇演讲稿是他亲自操刀写的,只给刘彻看了一遍,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脱稿演讲,强人毕竟就是强过常人啊! 刘彻每说到动情处,台下便适时地呐喊配合,让现场的气氛越发热烈。 正文 第44章 有人喜有人忧 李陵这个拉拉队长非常称职! 这份演讲稿也给他看过,不同的是刘据在每一段的后面标注有“此处有掌声”和“此处有口号”等提示语,但李陵也仅仅看过一遍就还给他。 原来还担心他记不住,不恰当地打断皇上的话,那可是大罪。不过现在看来,他掌握的火候比自己设计的要好得多。 近一个小时的演讲终于接近尾声,随着武帝刘彻一句“朕宣布,首届长安花会开幕!”,会场瞬间沸腾起来。 刘彻和卫子夫等人到主演台上方的超级贵宾区落座,观看歌舞表演。 这种君临天下,与万民同乐的感觉,的确让刘彻触动很大,他把刘据叫到身边笑问道,“据儿,朕没让你失望吧?” 刘据忙道,“父皇让儿臣大开眼界。世人都说桑弘羊是过目不忘的神人,依儿臣看,父皇您才是当之无愧的强者之王!” 刘彻笑道,“你说得言过其实了。主要是你写的东西与别人不同,没有繁文套辞,也没有引经据典的说教,都是朕这些年的经历,就是没有你的文稿,朕也都数得上来!” 刘据笑道,“父皇说得是!” 自己的儿子得到皇上的夸奖,卫子夫喜不自胜,笑问道,“据儿,你给我们准备的号牌是做什么用的?” 刘据道,“回母后,等一下的歌舞表演,母后及各位母妃都可以按自己喜好,把号牌投给相应的队伍。按得牌多少计算他们的成绩。” 刘彻奇道,“朕手里怎么没有啊?” 刘据道,“父皇拥有一票定胜负的权力。只要父皇认可,无论得票多少,都可直接晋级。” 刘彻大笑道,“好!这个主意不错!” 刘据躬身道,“父皇,母后,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儿臣这就下去,安排下面的节目。” 刘彻点点头,卫子夫却有些不忍,“据儿,这些杂事也要你亲自过问吗?” 刘据笑道,“母后有所不知,这些节目安排和比赛进程都是按儿臣的想法设计而来,没有儿臣坐镇怕是不行。” 卫子夫笑得更加开心,“也好,去吧!” 刘据回到主演台,和田千秋及张安世,司马迁三人简单对了一下后续流程和人员就位情况,便由田千秋主持,按张安世拟好的入场顺序,歌舞表演正式开场。 第一个入场的是平阳长公主府上的歌舞队,二十个歌舞姬一出场便迎来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乐声响起,悠扬的歌声伴随着柔美的舞蹈构成了一幅生动迷人的流动风景画,把台下的人看得如醉如痴,连鼓掌叫好都忘了。 平阳公主府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一出场就威震八方,给后面的人竖立起一个遥不可及的标杆。 想起当初确定出场顺序时,平阳公主坚持必须是第一个,否则就不参加的要求,现在看来是有道理的。 她就是要明白地告诉所有人,真正高水平的歌舞是什么样。 但是,参赛的人也都知道,平阳长公主亲自指导舞蹈,词曲请的是皇上的御用乐师李延年,谁能赢得过她? 果然,出场便高潮的威慑力一下子就让后来的节目相形见拙,要不是有李陵的拉拉队助场,恐怕会很难看。 很快,二十几个节目过去,时间已近正午,刘据对田千秋低语几句,田千秋宣布歌舞比赛暂停,午膳后继续。 接下来便是众人期待已久的与皇上共进午膳的入场券竞拍。 田千秋高声道,“吾皇万岁本着天子与民同乐之宗旨,特旨在长阳宫崇礼殿设百座与民共进午膳,参与者不分出身职位,以一万金起拍,两千金进价,竞拍开始!” “首拍一到十号前排座!” 随着一声锤响,竞拍正式开始。 下面这些人早就知道了竞拍是怎么回事,所以马上就有人喊出两万金的首轮竞拍价,然后便一个接着一个往上喊。 这种形式刘彻是第一次见到,大感新奇有趣,瞪大眼睛观察竞拍进程。 直到一到十号喊到五十万金,再也没有人应价了,田千秋一锤定音,让那十人上台领取号牌,由霍光带人再次验明正身后,带入长阳宫崇礼殿。 接下来便是第二批十个座位竞拍,因为有前面十个人做榜样,竞拍价竟然达到了八十万金,比第一排价位还要高。 直到最后一批十个座位拍完,也以五十万金成交,与首批座位同价。 刘据想象过这些商人有钱,但是绝没有想到钱大到如此地步,一百个座位平均拍卖价高达七十万金,合计就是七千多万金! 当桑弘羊得知这个数字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 自从实行盐铁官营和烟酒专营政策之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民间,诟病的声音一直就没断过,他也一直据理力争,坚持专营政策不变。 可是今天看来,天下财富的确如有些人所说,都集中到个别人手里去了。 武帝刘彻却没象他想的那么多,只是感叹于我大汉商贾个个肥得流油而已。 李夫人坐在刘彻后面,轻声叹道,“原来臣妾每日陪伴皇上,竟然占了如此大的便宜!” 其他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毕竟能有机会伴皇侍驾,并不是所有人的权力。 刘彻笑道,“知道就好!”然后起身道,“走吧,既然人家花钱了,就别让人家久等!” 待刘彻等人走后,刘据回过来和田千秋等人到偏殿用膳。现场的人都不能离开,他们用的是大会提供的免费午餐。 崇礼殿里面是什么情况,也就只有皇上刘彻和有幸与皇上同席用膳的人知道了。 不过从那些人走出来后兴奋不已的神情推断,感觉应该很不错。 刘据简单吃完饭后,便和田千秋等人一道,视察了一遍霍光和赵营平等人的用膳情况。 他每到一处,欢呼声和掌声就轰然而起。 太子殿下为人亲善没有架子,普通士兵都愿意往他身边凑,能和太子殿下多说几句话,那也是非常得意的一件事。 不用说现在的刘据,脑子里等级尊卑的概念根本就没有,以前的太子爷也不太在意这些规矩,否则他的博望苑就不可能什么人都招了。 而能有机会和最底层的人近距离接触,让刘据大感亲切。 穿越后的身份认同和疏离感时常困扰他,此时此刻他才忽然发现,普罗大众的感情古今相同,都是一样的朴素可爱。 正文 第45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午膳过后表演继续。 有了前面的示范作用,后面还愿意登台献艺的越来越少,所以整个进程也推进得很快。 待所有参演队伍都表演结束了,最后一个才是太子府上的歌舞表演。 太子府不参加排名比赛,顶多算是整场活动的收官彩蛋。 坐在上面的刘彻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忽听一阵悦耳的钟声和铿锵有力的鼓声响起,还以为又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新安排,驻足看上几眼,便又坐下了。 卫子夫和后宫嫔妃们见状也跟着坐下。 主演台上,一百多名盛装宫女白纱遮面,只露出斜划入鬓乌黑眉眼,踩着鼓点和钟乐声翩翩起舞。 整个会场一片安静。 一百多人动作整齐划一,慢如行云流水,快似疾风闪电,时动时静,让人眼花缭乱。 尤其是处于一众舞者中心的那个女子,众星拱月般被人拥着,玉臂轻舒如杨柳扶风,飘飘然宛若仙子下凡。 随着鼓乐节奏加快,她全身每一个关节都跟着舞动起来,动作忽左忽右,幅度很大却连贯柔美,时而狂野,时而含蓄,瞬间便惊艳全场…… 一曲舞罢,众人躬身谢幕,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响彻天际。 刘彻猛然起身,目光随着那个娇娆的身影转向主演台后侧…… 他一时忘情的样子,让卫子夫的心猛地一痛,刘彻的神态表情……何其熟悉! 日渐西斜,主会场的表演全部结束,接下来便是全城赏花环节,也是最自由的时刻。 刘据正准备收拾用具准备晚上的拍卖宴会,内侍总管王文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道,“殿下,皇上让您过去,还有……您府上参加表演的宫女也过去。” 刘据愣了一下,让他过去也就算了,带表演队干什么? 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圣意传达过来,他不能不接,于是便带上正要卸装的宫女们一同进入长阳宫崇礼殿。 刘彻高居主位,下首站着一个神色恭谨的中年官员。 刘据在司天监见过他一面,是和司马迁一样,同为太常属下的太卜令张平。 “父皇!” 刘据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刘彻摆手让他站到一旁,目光在宫女间逡巡,忽然落在一个人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刘据顺着他目光所向看去,发现刘彻关注的人竟然是赵妮,忙道,“父皇,她是儿臣入府不久的民女赵妮。” 刘彻眉头一动,“不是宫女?赵妮上前说话,其余人等退下!” 赵妮怯生生地向前走了几步,两腿一软盈盈跪下。 待宫女们都退出去了,王文忽然转身跪在赵妮身边颤声道,“皇上,赵妮是老奴旧友赵重之女。” 刘彻皱眉问道,“赵重是何人?” 王文道,“赵重曾任中黄门,前几日染病去了,留下独女赵妮前来寻父,老奴无法安排,便交于太子殿下,赏她一口饭吃!” 刘彻点点头,“都起来吧!赵妮,你手里握的什么?”他也发现了赵妮紧握的右手。 赵妮越发紧张,不自主地把手背到后面,王文轻拉她一下说道,“皇上问话,你还不赶紧回答?” 赵妮低着头不作声,刘彻来到她身前,“把你的手给朕看看!” 赵妮犹豫再三没有动作,王文硬拉着她的手送到刘彻面前。 刘彻抓住她握紧的拳头,把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钩出现在掌心。 “这是什么?” 赵妮吓得扑通一声再次跪倒。 同时跟着她一块儿跪下的还有一个人:太卜令张平。 “陛下!刚刚臣便观此女体形奇特,隐有圣光护体,如今金钩现世,乃大吉之兆,臣恭喜陛下!” 刘彻拿起那只玉钩仔细端详,赞叹道,“前几日你与朕说起祥瑞之事,朕并未采信,今日看来竟然是真的!赵妮,你就留在朕身边吧!” 赵妮愣愣地看向刘据,不知如何回答。 刘据忙道:“恭喜父皇喜得祥瑞!” 刘彻点点头,把玉钩还给赵妮,顺势把她拉起,“自今日起,你就在朕身边伺候,朕给你一个婕妤的名份。” “朕在甘泉宫赐你一座别苑,就叫……钩弋宫吧!” 赵妮颤声道,“民女谢皇上!” 刘彻哈哈大笑,“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民女了!” 刘据心中波涛翻滚。 史料记载,刘彻经过河间府时才遇到的钩弋夫人,怎么变成自己一手促成的了? 难道是一不小心搞乱了哪个环节吗? 他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刘彻的声音,“你的舞步极是新奇,不知是何人所创?” 赵妮看向刘据,刘据忙道,“回父皇,是儿臣在七步舞的基础上稍加改动得来。” 刘彻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先去准备晚宴吧,朕先带她去见见皇后。” 刘据躬身退出。 一直到走出长阳宫,他的脑袋还是晕的。 赵妮怎么就成了钩弋夫人了呢? 他想得入神,连田千秋叫他都没听见。 “殿下,参加晚宴的人员名单需要您来核对。” 刘据回过神来,在竹简上找到赵太子刘丹的名字问道,“赵太子来了吗?” 田千秋道,“来了,刚刚他还差人来寻殿下,想请殿下单独说话。” 刘据道:“我这就过去。” 田千秋道,“殿下,前几日传来消息,丹太子杀了江齐全家,还曝尸于市,故此江齐改名江充,冒死前来京城告状。” 刘据道,“如此说来,他这太子之位是断不能留了,弄不好小命也保不住。” 他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刘丹是个是非之人,单独和他见面恐怕有风险。 “本义,你与我同去。” 田千秋一愣,“殿下,我去不合适吧?” 刘据道,“本宫有几句话要问他,有你在旁边做个见证。” 田千秋略一思索点头道,“殿下所虑有理!” 两人来到奉天殿,所有参加晚宴的人都要在这里登记接受检查。 在奉天殿的偏房里,他见到了一脸焦虑之色的赵太子刘丹。 刘丹见他还带一个人来,微微一愣,问道,“殿下,这位是……” 刘据道,“他是此次花会主事,高寝郎田千秋,本宫的得力助手。” 刘丹有些犹豫,刘据道,“江齐之事本宫已知晓,本宫有几句话问你。” 刘丹扑通跪倒,“殿下救我!” 刘据冷冷道,“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你与江齐有何仇怨,如实讲来。” 正文 第46章 天下第一阳谋 刘丹颤声道,“那江齐,是个反复小人,长于口舌,喜搬弄是非,我……与他并无仇怨啊!” 田千秋皱眉道,“丹太子怕是没有说实话吧?” 刘丹一愣,脸色阴晴不定,田千秋道,“江齐与你父赵王交好,常被奉为上宾,丹太子怕是有别的担忧吧?” 刘据皱眉道,“你与他无怨无仇,为何要屠人父兄,还暴尸于市?” 刘丹脸色再变,知道隐瞒不住,犹豫半晌才说道,“我的确担心他出谤言挑拔我与父王,便使人捉他问话,可此人做贼心虚,弃家不顾跑到长安来,我……无奈之下才把他父兄抓起来处置……” 刘据真想在他那颗大脑袋上踢两脚。 这不是猪头吗? 怕被告黑状去抓人,抓不到人就抓家人,抓家人也就算了,你倒是留个活口也好当个筹码啊? 不但一刀给杀了,还当街示众,是怕告你状的人不知道吗?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还不往死里报复你? 刘据眉头越皱越紧,眼前这位赵太子,简直就是一个非正常另类! 不过,要说起另类,他那个武帝老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李广利带着二十万大军在前线和匈奴作战,他在后方把人家灭族了,完全不想前方主帅会不会被他逼反。 武帝才是另类中的王中王! 刘据知道,刘丹仍然还在避重就轻,主要问题一个都没说。 不过他也懒得听,说道,“本宫有一个办法可保你性命。” 刘丹大喜,“殿下教我!” 刘据道,“今日晚宴,皇上会将临场手书拍卖,你倾尽全力多拍些天子笔书。另外,嘱你父准备好一份辩状,要认错,态度一定要诚恳,一旦江充面见皇上,便让你父把辩状递上来。” 刘丹愣怔怔地看着他,“辩状?辩什么?” ……猪脑袋啊! 刘据把刘丹拉起附耳道,“江充告发你的事是真的吗?” 刘丹慌忙摇头,“不是!” 刘据又道,“让你父请旨,自筹兵粮,赴边抗匈!” 刘丹大惊,“那如何使得?” 刘据看了他好一会儿,摇头转身,和田千秋大步离去,留下刘丹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来到无人处,田千秋不解道,“殿下教他之法怕有不妥,万一丹太子果真行为不法,岂不是要牵累殿下?” 刘据停下脚步,“他行为不法是肯定的。他蠢,他父亲不会比他还蠢吧?至于牵累到本宫,本宫相信他也没笨到那个地步。” 田千秋失笑道,“有理!” 本来这件事他可以不理,但是一想到日后终究要与江充正面硬刚,提前做些准备也是必须的。 刘彻的御用晚宴在长阳宫崇礼殿举行,这里不久前接待过花重金陪皇帝吃午餐的人。 和中午不同的是,在刘彻右下首多了一个花台,太子刘据将做为主拍人,在这里现场拍卖武帝刘彻的御笔亲书。 从高皇刘邦建立大汉王朝至今,虽然在景帝时期经历了一场削蕃引起的七王之乱,但是各地诸候王自成一体,成为国中之国的现象并没有本质改变。 直到武帝即位,用了一个大牛人物主父偃,搞出一个被称为天下第一阳谋的推恩令,蕃王尾大不掉的形势才算彻底扭转。 到各地就蕃的封王们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便只做一件大事,那就是拼命娶老婆,玩命生孩子。 最有名的就是那位中山靖王刘胜,武帝刘彻异母同父的哥哥,这位大神一辈子生了一百二十个儿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在三国时期的蜀国国主刘备刘玄德。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每个封王的后人都要另行分配土地,那么大汉天下用不了多久就全姓刘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主父偃给武帝献上一招绝户计,那就是每个封王的领地固定不变。 无论你生多少个后代,由朝廷指定一个人做太子,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继承王位,所有子嗣无论排行先后,一律拥有同等财产权。 这样一来,封王们的大小老婆们满意了,大小儿子们满意了,封王们傻眼了! 蛋糕就这么大,分蛋糕的人越来越多,结局必然是家财领地被稀释殆尽,最终沦为庶人。 刘备便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头上顶着皇亲国戚的光环,却只能靠卖草鞋为生了。 说推恩令是阳谋,就是因为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目的是为了削弱蕃王势力,但是你又不能反对。 蕃王们要想保住自己的财产,就只有一个办法,少娶老婆少生孩子!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吃得那么饱,穿得那么暖,饱暖都有了,不娶女人,不生孩子怎么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也正因为如此,主父偃便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最终落得个名败身诛,士皆言其恶的悲惨下场。 即便如此,到目前为止,称得上规模的诸侯国还有二十多个,不够资格提上一提的更多。 所以,午膳时设的一百个座位一个没减,全部有人! 刘彻心情大好,身边多了一个娇媚动人的赵婕妤。 连皇后卫子夫等人都只能被一条大幔隔开,坐在后面陪侍。 酒宴开始,刘彻自然免不了一番追古诉今,大谈兄弟骨肉情,把在座各个诸侯国的代表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不停地抹眼泪。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有些脸酣耳热,刘彻放下酒杯,环顾众人微笑道: “太子尝与朕言,家国大事,子民共预,在座诸位虽是皇亲,也是我大汉子民。” “太子建言朕手书大字,赐福运祥寿与各位皇族至亲。” “朕本意送给诸位也无不可,但虑及皇亲众多,为免引起亲疏非议,太子建议朕以字竞价,价高者得,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 “太子殿下英明!” “臣等无异议!” 众人纷纷附和。 刘据起身,来到花台前站定,“请父皇赐字!” 刘彻命人把杯盘暂时撤下,取过笔墨和御帛,对身旁的赵妮温声道,“婕妤,你来告诉朕,写什么字好。” 赵妮低头想了想说道,“福!” “好!” 刘彻大笔一挥,在御帛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福字。 刘据接过福字举过头顶,高声道,“御笔亲书,福字一幅,起拍价一万金,五千金进价,上不封顶!” 他话音刚落,赵太子刘丹举手道,“一百万金!” 众人大惊,纷纷向他望去。 正文 第47章 燕赵奇人江充 刘丹得意洋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一百万金第一次!” 刘据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站起,“两百万金!” 刘丹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咬牙道,“五百万金!” “八百万金!” “一千万金!” 刘丹眼睛都红了,喊出一千万金后,殿内一片沉寂! “一千万金一次!” “一千万金两次!” 刘据环顾下方,木锤高高举起。 刘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一千万金已经是他的极限,再有不要命的人站出来怎么办? 终于,随着刘据手中木锤落下,刘丹终于长出一口气。 “一千万成交!” 众人拼命鼓掌…… 掌声虽然热烈,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装出来的。 第一幅字就开到一千万金,谁知道皇帝要写多少个字出来?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刘彻两眼放光,轻声问道,“第二个字应该写什么?” 赵妮也兴奋起来,低语道,“寿!” 很快,大大的寿字到了刘据手中,他高举示众之后,竞价开始。 “五万金!” “六万金!” “十万金!” “十五万金!” …… 这次的竞价因为没有刘丹这个大头鬼的参与,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 当叫到二十万金的时候,就没人应价了。 “二十万金一次!” “二十万金两次!” “二十万金……” 刘据高举木锤,正准备落下,刘彻抬手道,“慢!” 刘据转头看向刘彻,刘彻不悦道,“这幅字写得不好,朕重新写过!” “一千万金!” 刘彻话音刚落,便有人起身。 众人望去,又是那个刘丹! 刘据也是一愣,这小子要疯吗? 刘彻阴沉着脸,“看来只有赵太子懂得欣赏朕的字!” “一千五百万金!” 又一个金主冤大头开口了。 刘丹微微一笑,坐下喝酒。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第二个寿字以一千五百万金成交。 紧接着,刘彻陆续写出“禧,禄,静,思,敏”等数十个字,竞拍价一个比一个高,最后一个“祀”字竟然拍到了八千万金的天价。 这其中最大的“功臣”自然就是赵太子刘丹。 虽然他只拍得一个福字,但是适时抬价的行为却每每恰到好处,让人恨得牙痒痒。 刘彻总算停笔不写了,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刘据也不得不佩服这位武帝老爹,不但没有信守十个字的约定,而且明里暗里直接飚价,让这些诸侯们有苦说不出。 这场“割肉鸿门宴”终于在“君臣把酒言欢”的虚假表相下结束了。 刘彻拉着赵妮的小手转回未央宫,刘据负责当场签印收钱,被迫割肉的诸侯王们叫苦不迭。 不过这个苦也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叫了。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赵太子刘丹。 只花了一千万金便得个福字,还帮助皇帝大赚一把,这份功劳皇帝不可能不记下。 他大摇大摆地在长安城里玩够三天之后,才得意洋洋地赶回赵国。 长安花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刘彻便把公孙贺,桑弘羊,公孙敖,霍光等文武官员叫到上林苑犬台宫,太子刘据随驾。 这次连一直抱病的石庆也来了。 犬台宫外犬吠声声,虽然有栅栏隔挡,但是那些见到人就呲牙咧嘴的烈犬一看就是没怎么训化的野狗。 犬台宫不比贤德殿,相对来说要随意许多。 刘彻坐在上首,文武官员分列两侧,石庆气色实在太差,刘彻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个座位。 “此次长安花会,大获成功,解决了朕心头一块大疾,你们也该把心放到肚子里,建章宫的事不能再拖了。” 刘彻此言一出,众官员都低头不语。 其实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以上不赞同修建新的殿宇,并不是出于花多少钱的原因,而是个人所得少了。 以前那个土豪皇帝忽然变小气了,中央官员都开始算计着发俸,地方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本以为办一场花会,能得些好处,可是这位太子爷更过分,除去给参加表演的队伍发放一块奖牌之外,连一枚铜钱都没有。 什么金牌银牌铜牌的,都不值钱! 在这个时候皇家兴建宫殿,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这就和公司老板总换豪车,员工工资却不涨甚至下降一样,时间长了就会积怨。 对于这一点,刘据以前不清楚,可是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花会之后,已经了然于胸。 刘彻见没有人说话,神色一敛说道,“朕不但要一座建章宫,将来还要在长乐宫后再建一座明光宫,以彰显我大汉国祚威严!” 仍然是一片安静。 刘彻眉头皱了起来,“朕不用国库的钱,你们也不愿意?” “臣等无异议!” 附和的声音七零八落,明显口不对心。 刘彻看向石庆,“丞相,此事你和将作大匠议一议,尽快动工。” 石庆起身应喏。 刘彻看了看身旁的太子刘据,目光又转向众人,“朕本想迟几年再议的事,太子为朕赚足了本钱,现在可以议了。” “在议事之前,朕和你们先见一个人。” “据说此人颇有风骨,行事不拘一格,朕传召他时便请朕允他佩常服见朕,他究竟是何等人,朕也很好奇。传江充!” 随着黄门一声高喊,一个身材伟岸的白面书生缓步进入众人视线。 不止是在场的文武官员,就连刘据也被他这一身奇特打扮惊到了。 江充年约三十多岁,身高足有一米八左右,肩宽体阔,昂首挺胸很有气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穿了一件丝纱织成的半透明外袍不说,袍角还在身后分开,拖在地上仿佛燕尾。 最令人瞠目的是他戴的那顶帽子,一边插着一只羽毛,走一步颤三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感。 刘据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心机很深! 第一次见皇上便用奇装异服来博眼球,有心机,同时胆子也很大! 他在赌!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小民江充,叩见吾皇万岁!” 刘彻笑道,“人都言燕赵之地多奇人异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起来吧!” 江充却叩首道,“小民有冤在身,请皇上为小民做主!”说着取出一卷锦帛,高举过顶。 刘彻示意苏文取过锦帛,打开后看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大变,重重一拍桌案,怒道,“世上竟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众人一见刘彻发怒,都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正文 第48章 江充的眼泪和皇帝的心意 刘彻冷声道,“江充,把你知道的事说给大家听听吧!” “喏!” 江充道,“小民乃赵王府上幕宾,因撞破赵太子与王妃及其胞姐奸情,忧小民告知赵王,便下令拘捕小民。” “幸得小民提早知晓,才得已逃脱。可赵太子竟然把我父兄捉去,腰斩于市……” 江充泪流满面。 “小民另得知,赵太子与诸郡豪强结交甚密,意图不轨之事,其必欲将小民灭口,小民不得已才冒死逃往长安,乞求苍天有眼,有幸面见皇上,陈明冤情,虽死而无憾也!” 江充声泪俱下,伏地痛哭,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配上他那副身材……感觉特别违和! “朕自会替你做主,起来吧!” “谢皇上!” 江充擦干泪水,起身退到一旁。 刘据特别留意多看他几眼,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江充哭得虽然伤心,但绝对是干打雷不下雨,压根就没有眼泪。 刘彻冷冷道,“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天道难容!马上拟旨,着即将赵太子刘丹拘捕,移入魏郡监押,择日处斩!” 刘据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他说话了。 “父皇,此事虽然严重,但也应请赵王自辩其罪,否则会落人不教而诛,偏听偏信的口食。” 别的不说,江充状告刘丹和他老爹的女人有一腿,这都能理解,跟他自己亲姐姐……这是什么鬼? 刘丹他见过,以他的基本判断能力,还不至于把一个非人类看走眼! 此人面目红润,印堂发亮,怎么也看也不象是个酒色之徒。 荒唐肯定有,胡作非为也有可能,偷他老爹的女人……从这里开始就不可信了。 试问一个封国的太子,上面只有一个老爹能大过他,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跟老爹争? 江充的说法……纯属扯淡! 刘彻点点头,“太子所言有理,允赵王刘彭祖上表自辩,赵太子刘丹仍移交魏郡看押!” 石庆道,“臣这就去办。” 刘彻道,“不急,朕还有事要与众卿商议。” 事实上,任谁都看得出,皇帝老爷子的表现有点矛盾。 一方面被江充的告状文气得七窍生烟,另一方面处理起来又不急不缓…… 帝王心术! 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但是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有一个人赢了,他就是江充! 刘彻道,“自元狩四年至今,已近十四年,我大汉未与匈奴有过战事,为何?” 他目光凛凛看向众人,“一是我大汉战马不足,再者南越,朝鲜,羌及西南夷不服,牵扯我大汉精力过多,第三就是……国库少钱!” 其实他所说的这三个原因,前两个都是次要的,国库没钱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太子为朕解决了国库之忧,那么朕就要着手解决未决之事。” “朕准备派出使者出使匈奴。十四年啦,他们有何进展,咱们不能一无所知不是?谁人可当此任,你们议一议。” 没有人说话。 出使匈奴?基本等同于送死! 刘彻眉头微皱,“朕所知伊稚斜之后由其长子乌维继单于位,掌实权的是降将赵信,此子反复无常,对我汉军颇为熟悉,此人在一日,我大汉一日不得安宁。” “小民愿往!”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可怕的宁静,刘彻侧目一看,说话的人竟然是江充! 江充上前一步说道,“小民愿为皇上分忧!” 刘彻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你愿意前往?” 江充:小民愿往! 刘彻:你就不怕匈奴单于杀了你? 江充:小民不怕!有我煌煌大汉和皇上浩荡龙威为盾,小民无所惧! 刘彻猛地一拍桌案,“好!你来告诉朕,到那边之后有什么打算?” 江充道,“小民没有打算!” 刘彻微微一愕,“没有打算?” 江充解释道,“既是出使,理当临机应变,以敌为师,任何既定打算都不能做数。” 刘彻点头,“好!江充,朕命你为我大汉特使,赐以符节,择日启程!” “谢皇上!” 江充一躬到地。 刘彻道:“你下去吧!” “喏!” 江充躬身退下。 待他走后,刘彻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们让朕很是失望!” “陛下!” 众人连忙躬身垂首,不敢言语。 刘彻深吸一口气说道,“朕要与你们说的另一件事便是如何应对西南夷不臣之举,朕决定择一良将再出巴蜀,赴昆明平叛。” 公孙贺道,“陛下,臣以为郭昌领兵为宜。郭昌曾带兵南下,虽未建功,但熟知当地风土人情,再选一贤将辅助,必能建功。” 公孙敖也道,“臣也以为郭昌适合。” 众人齐声附和:“臣等附议!” 刘彻看了看刘据,说道,“容朕再考虑一下。” 处置赵太子刘丹的旨意当天便发出,刘丹被移交到魏郡的诏狱中候斩,把他老爹刘彭祖吓得差点提前领盒饭。 好在刘丹回去后把太子刘据交代的话对刘彭祖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他这才强自镇定下来,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自辩信送到长安。 未央宫武英殿。 刘彻弯弓搭箭,屏气凝神,一箭射出…… 虽然他很认真,但是十箭倒有九箭射偏,更有两箭直接脱靶。 刘彻用力把弓扔到地上,闷闷不乐。 刘据上前把弓拾起递给王文,取过外袍给刘彻披上,“父皇,容儿臣说句不恭敬的话,您无需逞筋骨之能,跃马疆场,沙场建功这种事,自有臣下去做就可以了。” 刘彻恨声道,“自冠军侯和你舅舅卫青之后,朕身边哪还有可用之人?” 他知道,刘彻还在为没有人主动请缨出使匈奴的事耿耿于怀,笑道,“父皇,您可在后辈之中寻可用之才,我大汉不缺有能力的文才武将。” 刘彻叹道,“朕本寄望于冠军侯之子,可惜……他英年早逝……” 刘据知道刘彻说的是霍去病的儿子霍嬗。 武帝刘彻因为霍去病早亡,便把他唯一的儿子霍嬗带在身边,精心培养,寄望于他成年后能再出一个冠军侯。 可是天不遂人愿,小小的霍嬗跟随武帝封禅泰山时感染风寒,回来没多久就暴卒而亡,年仅十岁。 刘据道,“父皇不必过于忧虑,人之寿数自有天定,不是人力可为。芸芸众生之中,必有护国良将等待父皇发掘,为我大汉所用。” 正文 第49章 朕的心思你知道 刘彻笑了,从桌案上取过一份锦帛递给他,“这里就有一个人要替朕打匈奴去。” 刘据接过来打开一看,正是赵王刘彭祖的自辩书。 “充逋逃小臣,苟为奸讹,激怒圣朝,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后虽亨醢,计犹不悔。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从军击匈奴,极尽死力,以赎丹罪!” 这位赵王写的自辩书还真有水平,把刘据看得直皱眉。 不管怎么说,意思表达清楚了,先把江充定性为奸诈小人,跑到皇上面前挟私报复告黑状,然后再请愿自带人马参军打匈奴去。 刘彻见他表情怪异,问道,“你也觉得口不对心是不是?” 刘据摇头道,“儿臣只看明白一部分。” 刘彻道,“全是废话,不看也罢。据儿,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刘丹?” 刘据想了想反问道,“父皇,您是否准备启用江充?” 刘彻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朕是有此意,但要看他能否从匈奴平安归来。” 刘据道,“儿臣以为,父皇若要启用江充,赵王和丹太子就只能谴不能诛。” 刘彻眉头一动,“为何?” 刘据道,“儿臣以为,赵王和丹太子不法之事一定不少,但江充所言与胞姐私通一事,绝无可能,至于与王妃有奸情,儿臣也不信。” “但赵王和丹太子还是要处置,赵王如何儿臣不知,刘丹的太子之位怕是不能留了。” “只要有这两人在,父皇尽可放心使用江充。” 刘彻赞许地点点头,“你能看到这些,的确长进不小。刘丹朕可以留他一命,赵王请命赴边一事……就算了吧!” “军中无小事,若非出自真心,必生祸乱。” “但也不能不处置。朕往赵国派过几任刺史,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治罪遣回,还以为朕不知呢!” 刘彭祖这个人,脾气有点怪,心机很深。朝廷派给他的将也好,相也罢,二千石官员没一个能留得下的。 此人做派奇特,初时高阶远迎,卑躬屈膝,甚至给朝廷官洗脚他都没二话,可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抓住对方把柄,一招置人死地。 所以,刘彭祖便有了一个“千石杀手”的绰号,没人敢到他的封国去做官。 他的这些作为,精明如武帝刘彻,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彻道,“他这个富贵王爷也该收敛一下了,罚金二千万应该拿得出来。” 刘据暗自乍舌,刘丹花一千万金买一幅字都象挖心掏肝一样难受,再拿两千万金出来……赵国的百姓有难了! 见刘据没有说话,刘彻转移话题问道,“据儿,你对朕准备用兵西南夷有何见解?” 刘据忙道,“儿臣不懂军事,不敢妄言。” “你我父子二人,但说无妨。” 刘彻坐下,刘据躬身道,“儿臣以为,西南蛮夷众多,地理复杂,交通不便,陆路难行,水道纵横,不利于大规模作战。” “儿臣以为,其不臣者十不过其三,应以夷制夷,召安为主。” 刘彻不住点头,“甚合朕意!可惜朕诸事缠身,不得自由,否则何惧一方小小蛮夷?!” 他言语间颇多无奈。 刘据心头一动,俯身跪拜,“父皇,儿臣愿代父皇随军,平定西南!” 刘彻一愣,注视他良久摇头道,“史上哪有随军的太子?不妥!” 刘据道,“天子都可督军远行,何况儿臣只是一个待位储君?” 刘彻忽然俯身靠近,低声问道,“你就不怕……离开京城,太子之位不保了吗?” 刘据两眼放光,诚挚道,“只要父皇龙体康泰,儿臣就算战死沙场,也于我大汉无损,至于太子之位……儿臣只知父皇是儿臣的父亲!” “没有父皇便没有儿臣的一切,苟利社稷生死以,*******!太子之位何足道哉?” 刘彻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拍了拍刘据的肩膀,“据儿!朕便答应你的请求,以郭昌领兵,你来监军。” 刘据道:“儿臣叩谢父皇!” 刘彻正声道,“朕赐你临机专断之权,代行皇命。” 刘据:“喏!” “还有!”刘彻语气凝重,“你必须平安归来,朕不能没有你,大汉不能没有你这个太子!” 刘据感动道:“喏!” 他刚刚站起,刘彻凝望远方殿宇,幽幽道,“据儿,你可知父皇允你随军出征,另一层用意为何吗?” 刘据道,“儿臣不知!” 刘彻道,“在外虽有未知风险,可宫廷之中也不太平。你不在,有些事情朕便可以毫无牵挂地去做了。” 刘据心头一颤,这位汉武大帝又要干什么? 刘彻接着说道,“带多少兵,用哪些人,你和郭昌商议即可,不用报朕。” 刘据道,“父皇,儿臣有个想法,还要请父皇准允。儿臣准备把诏狱中的两万流民带上,以他们为士卒南下作战。” 刘彻一愣,“流民……如何使得?” 刘据道,“父皇,儿臣以为西南夷部族众多,肯定没有统一作训的士兵,顶多也就是一群不愁吃喝的流民。用咱们的正规部队反倒不如流民对流民更有效。” 刘彻眼睛一亮,“有理!据儿,你每每都能给朕意想不到的惊喜,此策甚妙!” 刘彻又道,“看到远处那片湖了吗?” 刘据循向望去,远处一片白链若隐若现,点头道,“儿臣知道,那是父皇修筑的昆明池。” 刘彻道,“朕本想拔些水军给你,你既然属意流民,水军也就用不上了。” 昆明池始建于元狩三年,也就是公元前120年,是武帝用来训练水军的场所,昆明池完全仿照滇池修建,虽然后来多以游乐为主,但其军事功能一直都在。 可见武帝对西南一带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事实上,在当时的条件下,南北信息互通极为不便,武帝以为南方水系丰盛,就一定有水军,其实西南部族众多,山川纵横,连象样的陆军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水军了。 刘彻忽然起身道,“据儿,陪朕到水上走一走如何?” 刘据:“儿臣遵命!” 正文 第50章 高皇背后的秘密 宽阔的昆明池上,数艘体型庞大的楼船停靠在岸边。 仰头望去,足有百米高的楼船上建有三层木楼,楼船也因此得名。 刘据第一次见到西汉的战船,立刻就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这个大家伙,简直就是木质版的“航空母舰”!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战船,刘彻一声令下,近百名船工摇动船浆,楼船缓缓驶向湖心。 很快,又有两艘四帆大船跟上来,在楼船两侧护卫。 刘彻带着刘据来到船头主舱室,一只掌控方向的巨形舵轮出现在眼前。 “据儿,还记得那日朝堂之上,你把朕比做舵手吗?” 刘彻两眼放光,轻轻抚摸舵轮,“朕的楼船与你口中所言臣轮如何?” 刘据由衷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彻目光炯炯,“朕不但要做陆上霸主,还要让四海归心,天下水陆,尽归我大汉!” 刘据躬身拜倒,“父皇威武!” 这四个字是发自内心的,武帝的雄心壮志,让他的心绪也激荡不已。 后世中华民族,从海上来的侵略要远甚于陆地,这与历朝历代只重陆权,忽视海防建设有重大关系。 从昆明池离开,刘彻还不忘叮嘱他一句,“随军出征一事,暂时不要告诉你母后,以免她忧心过甚。” 他的确没有对卫子夫讲,但是卫子夫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花会上刘彻收了一个赵婕妤,卫子夫对他的态度就开始变得犹疑不定。 他当然能猜出卫子夫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是就算他解释,自己不是为了讨好皇上主动送美女上去,卫子夫会信吗? 所以,这几天的请安都很形式化,卫子夫情绪不好,不想多说话。 而他自己也很懊恼,现实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赵妮的事不好解释,如果卫子夫知道他要随军南征,估计能吓丢半条命。 回到太子宫,田千秋来找他,博望苑的主殿已经整修完毕,只要择日把高皇神像请进来就可以了。 刘彻特别下旨,让尚方画工赶制高皇画像,太卜令张平选择吉日,正式把高皇画像请入博望苑。 整个仪式非常简单,除卫子夫外,刘彻只带了几个随行官员,把画像供奉到正位后便准备离开。 刘据恳请道,“父皇,儿臣想让母后在府上多住一日,请父皇允准。” 卫子夫也愣了一下,目光落到远远躲在史良娣身后的孙儿刘进身上了,笑道,“皇上,臣妾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进儿了。” 刘彻道,“也好。皇后可在太子府上多住几日,不过大规矩不能坏,毕竟后宫不能无人掌理。” 刘据大喜,卫子夫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臣妾谢过皇上!” 刘彻走了,卫子夫只把贴身宫娥春梅留下,其他人都遣回未央宫。 待外人都走了,刘进才敢从母亲身后走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进卫子夫怀里,怯怯地叫一声“祖母!” 卫子夫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抱着刘进泪水夺眶而出。 自从太子搬进太子宫,这是她第一次到自己儿子家里。 在常人眼中,皇宫生活贵不可言,无人能及,殊不知却很难象正常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 史良娣站在一旁陪着垂泪不已,反倒是刘据,不知她们都在伤心什么。 博望苑里没有留人,就连常驻的田千秋也放假回家了,陪侍的黄门和宫女都在外苑,刘据罕见地下了一回厨,亲手做了一顿饭。 当他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史良娣和卫子夫都惊呆了。 “殿下,您……自己做的?” 卫子夫更是莫名其妙,“据儿,平日里你还要做这些粗活吗?” 刘据忙解释道,“回母后的话,这种活计儿臣怎么可能常做,今日只我们一家四口,儿臣只是您的儿子,不是太子。请母后尝尝儿臣的手艺如何?” 卫子夫将信将疑,拿起玉著尝了一小口,赞道,“味道果然鲜美,与宫中御厨做的不同。” 史良娣也品一口菜笑道,“殿下原来还有这般手艺!” 刘进瞪大眼睛看着,卫子夫笑道,“进儿,轮到你了,尝尝你父亲做的菜。” 刘进迫不及待地把一口菜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吞下去,大叫,“好吃!”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卫子夫看向刘据,幽幽道,“据儿,你父皇若能尝到你做的菜,一定比你送几个美人还要高兴。” 刘据知道卫子夫心里还无法释怀,起身跪倒,“母后,赵妮之事,儿臣的确不是有意献宠,请母后体谅儿臣的难处。” 史良娣也在他身边跪下,“母后,臣妾可为殿下作证,殿下的确没有事先安排。” 卫子夫叹口气,“起来吧,都是自家人,就不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用膳吧!” 两人起身陪卫子夫一同用膳,其间有说有笑,再无任何拘束,其乐融融。 直至深夜,待刘进熟睡后,刘据来到卫子夫榻前轻声唤道,“母后,您歇下了吗?” 卫子夫和史良娣话毕,正准备就寝,闻言道,“据儿,有事吗?” 刘据道,“请母后随儿臣到主殿,儿臣有话说。” 卫子夫想也不想便穿上衣服跟他来到主殿。 史良娣也被他叫了过来。 两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他满眼不解。 刘据在新立的高皇画像前鞠了一躬,然后来到画像侧面,在一块突起的扶手上用力按下,只听吱呀呀一阵轻响,高皇画像缓缓旋转,露出一个乌黑的洞口来。 卫子夫和史良娣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刘据手持火烛,示意两人跟他下来。 卫子夫和史良娣一前一后进入地道,刘据在墙壁上又按一下,高皇画像悄然还原。 地道并不长,下面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地下室,存放着许多施工时留下的物料。 主殿里有地下室,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刘据在夜深人静时带她们两人下来,就十分不寻常了。 卫子夫问道,“据儿,此处何用?” 刘据拉过一只绣橔说道,“母后,请您坐下,容儿臣慢慢道来。” 卫子夫坐下后,刘据把火烛放到墙壁上的烛龛中,正色道,“母后,良娣,此处可做为暂时避身之所。” 卫子夫和史良娣同时大惊,卫子夫颤声问道,“据儿,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正文 第51章 至亲的意义 刘据忙道,“没什么事发生。母后莫急!儿臣只是早做打算。” “父皇春秋渐衰,但精力不减,儿臣时刻小心谨慎,仍自战战兢兢,恐有言差行错,引来祸事,日后相处恐怕会更加艰难,儿臣不得不早做防备。” 卫子夫泪眼朦胧,叹道,“皇上……顶多斥责你几句,最多……夺了你太子之位,除此……还能如何?用得着做这样的准备吗?” 刘据心情极为沉重,他总不能把日后发生的事说出来给她听吧?况且她也不会相信。 “母后,如果没有意外,此处便做储物之用。” “如若有变,儿臣又不在您身边,您和良娣便带着进儿到此处躲避。” “儿臣已把其他出入口封死,前有高皇神像,就算父皇亲临,不知机关所在,也不敢冒犯高皇强行破开。” 卫子夫再也忍不住,泪水扑潄潄流下,颤声道,“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身处何境,整日耽于玩乐,只知弄些奇巧之事讨好你父皇,是母后错怪你了!” 待卫子夫情绪稍稍平复,刘据又道,“母后,儿臣还有一事要禀报母后,您听后千万不要着急。” 卫子夫一愣,“据儿,你还有什么事瞒我?” 刘据曲膝跪在卫子夫面前,“父皇准备对西南用兵,儿臣已恳请父皇允儿臣南下监军。” 卫子夫全身一颤,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史良娣也惊得张大嘴巴,脸上血色全无。 “你父皇……允了?” 卫子夫仿佛被抽走灵魂,声音听起来虚无飘渺。 刘据道,“是!” 卫子夫两眼无神,“据儿,真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不是你父皇强派你去的?” 刘据道,“母后,真是儿臣自请出宫。” 卫子夫双目猛然睁大,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刘据脸上,怒道,“据儿,你糊涂啊!” “你何时听说过有随军出征的太子?” “李夫人已有身孕,加以时日,难免不会诞下皇子,你自请出宫,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叫为娘怎么办?你叫良娣和进儿怎么办?” “这里能躲几日?还是说……你为我们准备的坟墓?” 刘据眼圈泛红,咬牙道,“母后,儿臣……有儿臣的打算!” 卫子夫恨声道:“你还有什么打算?” 刘据跪行一步,眼泛泪光,低声道,“儿臣……需要兵权!” 卫子夫猛然愣住。 “你要兵权做什么?” 刘据无奈苦笑,“儿臣并不想造反,但是儿臣也不愿做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望着他久久不语。 良久,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刘据发红的脸颊,柔声问道,“疼吗?” 刘据摇头,卫子夫神情越发坚定,“据儿,无论你做什么,母后都会坚定支持你!” “谢母后!” 刘据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卫子夫的坚忍沉稳远超他的想象。 从主殿回来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倍增,眼里也有了神采,径直回房休息去了。 就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刘据明白,那是因为她从自己身上又看到了希望。 回到房中,史良娣却再也没有刚刚的矜持,扑到他怀里嘤嘤而泣。 “殿下怎么忍心抛下我和进儿?” 刘据笑道,“哪有抛下你们?放心,我会平安归来!” 无论他如何劝解,史良娣一直泪流不止,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忽然又啊的一声叫道,“不好!殿下随军远行,身边没有可信的人怎么行?” 刘据笑道,“带兵的都是大将军旧部,难道他们不会把本宫当做自己人吗?” 史良娣拼命摇头,“不行!我这就给家父写信,让小弟史俭速速赶来。” 刘据急忙阻止:“万万不可!” 史良娣家世显赫,在鲁国是名门大族,她还有一个妹妹嫁给鲁王刘光做了王后。 她的哥哥史恭是西汉第一位凉州刺史,元狩六年卒于任上,弟弟史俭便成为府上唯一的男丁。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史家虽然与皇族结亲,尤其是史良娣还嫁给当今太子,可是史家行事极为低调,自从史良娣嫁入皇家后,从来没有史家子弟登过门,甚至连长安城都不来。 刘据不想牵扯史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把那位连襟,鲁王刘光给得罪了。 这次长安花会,鲁王刘光不但托病不来,而且在拍卖会上一幅字都没拍,连竞价都不参与。 刘据并不太清楚两人还有这层关系,所以让他和别人一样,缴纳二万金入场费后放行。 直到回府时史良娣问起,鲁王有没有派人来府上时,他才恍然大悟。 刘光是不是真的生病他不知道,但有一点人尽皆知,这位鲁王把钱财看得比命大。 妹妹一句话都没带来,这让史良娣难过了好几天。 史良娣嫁过来之后一直以妾的身份存在,虽然生下儿子刘进,但仍然不是正妻。 这件事也事出有因。 今日的太子妃,就是明天的皇后。 景帝时的薄皇后不能生育,栗妃所生的刘荣立为太子的时候,薄皇后的地位就变得非常尴尬,只能自请废去皇后名位,郁郁而终。 到了武帝刘彻这里,皇后陈阿娇仍然不能生子,卫子夫生下刘据,陈阿娇因此恃娇诅咒,事发后再次发生废后之事。 所以到了刘据这里,武帝变得格外小心,虽然给他娶了鲁国旺族史家之女,但是为了防止再发生废后之事,故意让正妻之位空悬。 先看看再说。 有这些事情在先,再加上刘据已然不是以前那个太子刘据,对这位史良娣有敬无爱,再牵扯她的家人跟着自己受罪…… 多少有点心亏,对不起人家。 可史良娣却非常坚持,无论如何也要给家里写信,这让他感动不已。 第二天,史良娣早早起床,把写好的信件交给信吏发出。 刘据给卫子夫请安时,卫子夫言说宫中事务繁多,不再过多停留,用过早膳后便回未央宫了。 刘据心情也轻松很多,只要卫子夫理解他的做法和安排,那么后宫这一块就安定了。 至少那些外戚们再想搞出什么事情,在卫子夫那里就能帮他挡下来。 转眼间三天过去,赵太子刘丹的事总算有一个让人都满意的结果。 刘丹被剥夺太子位,贬为庶人,刘彭祖上缴足以让他肉疼到骨子里的金钱后免罪,不再追究。 正文 第52章 我的事情我做主 听到皇上选的监军竟然是太子,朝堂上瞬间炸锅。 石庆趴在阶下都快哭了。 “太子乃国之重器,岂可立于危墙之下,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公孙贺,公孙敖,霍光等人尽数反对。 赵破奴,金日磾等人沉默不语。 郭昌却两眼放光,时不时地偷眼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太子。 刘彻一张脸上平静无波,待群臣吵闹声稍稍平息之后,对刘据说道,“太子,你解释一下吧。” 刘据道,“喏!”接着转向众人高声道,“请听本宫一言!” 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同时看向他。 刘据踏前两步把石庆扶起,“老师,您不必如此!” 石庆死死拉着他的手,浑浊的双眼流下两行热泪,喃喃道,“太子,您……您……” 刘据用力握了握他干枯的手掌,转向众人,道:“随军南下,是本宫向皇上力争而来,众位不必多虑。” 鸦雀无声! 石庆不住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孙贺道,“殿下!历朝历代以来,从无随军出征的太子,殿下若要执意出征,只能放弃太子之位,以蕃王身份随军!” “大胆!” 刘据还没说话,刘彻已然暴怒,抚案而起怒目而视,公孙贺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陛下!” 刘彻虎目圆睁,逡巡众人沉声道,“朕允太子随军,何时说过要废掉太子?纵观我大汉皇室,还有何人可当太子一位?” “私言废立,岂是人臣所为?” 公孙贺冷汗直流,不停地叩头,“陛下!是老臣昏聩!” 刘彻嗯了一声缓缓坐下,“太子,你接着说!” 刘据道,“本宫请命南下,与太子位正与不正毫无关联。纵观我大汉朝堂,谁人可代皇上南巡?如若有一人敢当,本宫立退!” 朝堂上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刘据道,“既然没有,本宫身具皇家血脉,与天子一脉相承,代天行狩,抚恤万民,有何不可?” 他这话没人能反驳! 刘彻见久久无人应答,语气放缓说道,“总有些人喜欢为朕把脉,想弄清楚朕之所想,以利己私。可是朕要告诉你们,朕心怀天下,心怀我大汉苍生,你们若有与朕同心者,尽可来言!” 这下更没有人说话了。 但是不说话不代表认同,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反抗。 刘彻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没什么可说的,朕便即刻下旨,释放诏狱中两万流民,随军南下,三日后启程。”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可这次没人出面反对了。 太子监军也就算了,用流民充当士兵……就是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皇上是不准备要这个太子了。 已经有人开始打算,下朝后找个理由去看看那位城门官,国舅爷李广利。 于是,昔日人气低迷的李广利府,忽然间热闹起来。 李广利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江充。 此时的江充,已然是李广利身边的头号谋士。 太子刘据顾不上这些,他也没心情去管。三天时间,要准备出征所用的东西,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还搞不定。 幸好有郭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应该准备些什么,所以细节不用他管。 赵营平也早早地过来帮忙,太子出征,他必须要跟在身边保护。 两日后,一切准备停当,刘据终于想起自己的那位师傅,太傅石德。 自从忙于花会的事,就没再也没到他那里做过功课。 太子已经正常参与朝会,石德也就不再对他提过多要求。 但是这次不同,出征能否平安归来,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上老师一面。 石德气色不太好,看到他时,紧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太子所言所行,臣越来越看不懂。” 刘据只能尽量解释: “老师,花会之事……不是学生有意隐瞒,只是考虑到老师乃谦谦君子,如果告知老师,怕会徒增不快。” 石德道,“花会之事既然是皇上钦定,臣无话可说。可是随军远行这等大事,太子为何事先不征询臣的意见?” 刘据忙道,“不是学生忽视老师,只是彼时与皇上奏对之时,言之所至,临时起意决定此事,并没有预先准备。” 石德长叹一声,“太子此行,前途多艰,未知之数极多,万一有所差池,其后果如何,殿下可知否?” 刘据道,“老师所虑,学生也曾细思过,但为国为民,身为皇子,学生义不容辞!” “大错!”石德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何行事自有下人执行,圣人只需给出谋略大政即可。” 刘据:“是!学生受教了!” 石德摇头叹息,“殿下此去,你我师徒名份是否还能存续……犹未可知,殿下保重!” 哪有那么严重? 刘据暗自腹诽,表面还要恭恭敬敬,“学生记住了!无论学生此行结果如何,您永远是学生的老师!” 石德神色黯然,不再多说。 从博望苑回来,还没到宫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欢笑声。 史俭到了。 刘据前脚刚迈入宫门,便见到一个体格强壮的少年正拉着史良娣的手亲热地说话。 史良娣转头看到他,喜道,“如风,殿下回来了!” 史俭转身拜倒,高声道,“姐夫!不对,应该是殿下!史俭拜见太子殿下!” 刘据笑着把他拉起,“叫姐夫吧,听着顺耳!” 史俭浓眉大眼,脸膛发红,看着他不停地笑。 刘据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长剑上,好奇道,“耍两式来看看!” 史俭拔出长剑后退几步,象模象样地舞了几式,问道,“姐夫,还行吗?” 刘据哪懂剑术,呵呵笑道,“可能还行吧!” 史良娣道,“如风的剑法是和鲁南剑客贺东明学的,厉害得很呢!如风,你姐夫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可千万大意不得。” 史俭道,“大姐尽管放心,就算我的命不要,也要保护好姐夫!” 刘据忙道,“本宫有人保护,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史俭却坚持道,“临行时父亲也交代过,必须保护好姐夫!” 正文 第53章 一个大胆的新想法 太子殿下即将随军南下,田千秋,张安世,司马迁和李陵已经在府上等候多时了。 司马迁两眼发红,田千秋和张安世也尽显疲态,只有李陵,精神状态极佳。 刘据奇道,“本义,子孺,子长,你们怎么了?没休息好?” 田千秋和张安世看向司马迁,司马迁道,“殿下,我们三人连日来查阅多方记录,为殿下准备了一张行军地图。”说着打开足有一米长的锦帛,在桌上铺开。 刘据走近一看,不禁大喜,“太好啦!这可是帮了本宫的大忙!” 他这几天正发愁呢。 虽然是个监军的身份,但是要往哪里走,怎么走,面对的敌人是谁,怎么应对,一切都还只是臆想。 有了这份地图,那就完全不同了。 地图上山川河流一目了然,州府郡县旁边还有详细的标注说明,刘据大为感动,退后一步对三人深深一躬,“多谢啦!” 田千秋道,“殿下,此去西南,数千里之遥,我等不能随军前往,也仅可做一些枝节之事,望对殿下能有所助益。” “我可以!” 李陵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俯身跪倒,“殿下,请允我随军!” 刘据忙把他拉起笑道,“少卿,皇上对你另有任用,你不能随我走。” 李陵一愣,“另有任用?” 刘据解释道,“是以后,不是现在。”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李陵很快就会被武帝安排到边郡,他不想扰乱他的前程。 谁知李陵一听以后两个字,立刻就不高兴了。 “殿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求殿下在皇上面前提一提,殿下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 田千秋笑道,“你没看到殿下的内弟来了吗?怎会无人保护?” 李陵不屑道,“他能做什么?莫说是他,赵营平又如何?也不是我的对手!” 田千秋和张安世相视大笑,刘据也笑道,“也好,临行前我向皇上提一下,只要皇上允准,本宫没有问题。” 李陵大喜,“谢殿下!殿下内弟初到府上,我去和他谈谈心。”说着便快步走出去。 三人相视一笑,司马迁道,“殿下,容臣为您讲解一下西南诸郡的概况。” 刘据道,“有劳子长。”然后便来到地图旁,聚精会神地听司马迁的讲解。 司马迁不愧是史学世家之后,从高皇以蜀地封汉王开始讲起,一直到武帝平定西南各地,以广汉郡和巴蜀郡为基点,逐渐分化扩张,形成了今天以益州为主,十几郡为辅的政区格局。 待他讲完,田千秋道,“巴蜀之地虽然名义已归服我大汉,但因交通困难,当地氏族常有叛乱发生,即便平定,亦难久安。” 张安世也说道,“的确如此。所谓天高皇帝远,朝廷兵威降临,众夷尽皆臣服,一旦兵锋离去,用不了多久,便会再次生出反叛之心。” 田千秋道,“当年皇上设立朔方郡时,曾徙流民豪强数十万至郡,至今未有叛乱之事发生。” 刘据心头一动,“本义所指……本宫明白了!” 张安世和田千秋笑而不语。 司马迁却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人在笑什么。 刘据收起地图说道,“三位不要走,今日共进晚膳。”说着大步走出房间。 来到院中,发现李陵正在和史俭比拼剑术,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笑道,“少卿,如风剑术如何?” 李陵头上已有汗水,大笑道,“此子可教,再有三百回合便将他拿下!” 史俭撇嘴道,“你还能坚持三百合否?” 刘据摇头失笑,“少卿,等本宫回来共进晚膳。” 他要去见一下刘彻,把自己的新想法向武帝请示一下。 “你要把两万流民留在昆明?” 刘彻对他突然冒出来的新想法吓了一跳。 刘据道,“儿臣与田千秋,张安世和司马迁三人商议此事,得知西南夷反复多变,时顺时反,徒耗朝廷兵力财力。” “当年父皇设立朔方郡时便曾征调流民豪强前往,儿臣想效仿父皇当年之举。” 刘彻皱眉道,“西南夷与朔方有所不同,朔方无人,西南夷多为当地部族,徙民之法恐难奏效。” 刘据道,“儿臣想好了,把两万流民留下,再把不愿臣服的部族族长及其家眷带回汉中安置!” 刘彻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妙极!据儿,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此法可行!” 他接连转了几圈,两眼放光,“据儿,朕再赐你一道明谕,沿途但有流民失所者,能带多少带多少,都送过去!” “巴蜀富庶之地,相信他们会感谢你和朕的!” “喏!” 刘据停顿一下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能否让李陵随儿臣一同南下?” 刘彻思忖片刻说道,“朕原本准备让他到上郡去历练一下,教习骑射。此子颇有乃祖李广之风,磨砺好了,没准又是朕的另一个骠骑将军。” 刘据道,“既然父皇已有安排,儿臣收回所请。” 刘彻道,“不!让他随你去!与其在边关待着,还不如见见真刀真枪!” 刘据躬身道,“谢父皇!” 晚宴上,当李陵得知皇上拜他为车骑都尉,跟随太子南征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史俭一听有点心动,试探着问道,“姐夫,您没给我要个官做做?” 李陵撇嘴道,“就会耍两套剑法有什么用?真到战场上,敌人会等你摆好姿势再和你打?” 史俭不服道,“不信?再来打过!” 刘据把他按下笑道,“莫逞匹夫之勇,少卿最善骑射,你能比吗?” 史俭一听骑射,顿时没脾气了,嘟囔道,“我爹不让我骑马……” 几人大笑起来。 史俭忽然眼睛一亮,对李陵说道,“李将军,你教我骑马射剑,我教你剑术如何?” 李陵一愣,随即大笑,“我又不是舞者,学你那套花梢剑法有何用?” 史俭不悦道,“什么是花梢剑法?可以杀人的!” 李陵一摆手,“那也不学!” 史俭求救地看向刘据,谁知李陵话锋一转说道,“如果真想骑马射箭,我教你就是!” 史俭大喜,起身就要拜师,被李陵一把拉住,“我不收徒弟!” 又人又是一阵大笑。 史俭看向刘据,“姐夫,借点钱给我。” 李陵又道,“也不收钱!” 史俭皱眉道,“还是不想教我!” 刘据道,“放心吧如风,少卿既然答应教你,就一定会教!” 史俭笑了起来,“师傅,我陪你喝酒吧!” 李陵竖起大指,“这个可以!” 正文 第54章 天堂到人间,和地狱 长安城郊,点将台。 长风烈烈,旌旗飘扬。 郭昌带着北营两千名士兵,和换上一身不太合身军服的流民,站在点将台下,接受武帝刘彻的发兵诏令。 刘彻亲手把自己的佩剑交到太子刘据手中,郑重道,“执此剑,巡狩地方,如朕亲临,朕在长安待尔凯旋!” 这把剑的分量很重。 倒不是因为它剑鞘上镶嵌的金饰和精钢制成的剑身,而是它所承载的一段历史。 元狩四年,飞将军李广年过六十,数次请求随卫青和霍去病大军出征塞北,武帝念其年事已高,并没打算让他带兵,但是李广数次恳求,武帝最终同意。 武帝问李广有什么要求,李广只提了一个,就是皇上的这把宝剑。 李广带着武帝御赐宝剑意兴高昂,从卫青那里争来一个前锋将军的职位。 途中抓到一个匈奴俘掳,从他口中得知大单于的位置,李广请卫青让他前去击杀大单于,但是大军临行前武帝暗谕卫青,李广年纪太大,不能单独当先锋使用。 于是卫青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而是让他带兵与右部将军合兵一处,从东道绕行。 走东道大迂回,路途遥远不说,路上水草也不多,不适合大军驻扎,诸多不便,李广心里自然不好受。 那时候公孙敖刚刚因为上一场战役失利丢了爵位,降为中将军,卫青便把他留下一起直面大单于。 李广知道后更加气愤不已,卫青数次催促他才愤然动身,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结果时运不济,飞将军又迷路了。 大将军卫青都已经到达战场,他才迟迟而来,连个烟屁股都没捡着。 大战结束,大单于逃跑。李广迟到,见到大将军卫青还当做没看见一样,回自己军中去了。 卫青派人来问他迷路的细节,也好向朝廷汇报。可是李广却丢下一句“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意思就是说不用你管,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向皇上解释,等于把卫青给顶回去了。 回到幕府,李广对部下讲,“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矣!” 他的意思是说,我李广和匈奴大小战役打过七十多次,如今有幸跟大将军出征,可以直接面对匈奴大单于了,可是大将军偏偏把我调走,搞个什么大迂回战术,结果路途遥远,还迷路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我老李都六十多岁了,没脸再面对那些刀笔小吏来问我的罪! 说完这番话之后,飞将军李广饮剑自尽,死前叮嘱手下把这把御赐宝剑交还给武帝。 这也是为什么李广后人一直认为是卫青逼死了老将军的缘故。 刘据握着这把宝剑,心情异常沉重。 “据儿,记住父皇的话,无论胜与不胜,务必平安归来!” 刘彻这句话说得极为动情,刘据用力点头,“请父皇大放宽心,儿臣必凯旋而归!” 武帝刘彻走了,一众人等的目光都落在太子刘据身上。 尤其是那两万流民。 流民就是流民,换上军服也变不成兵。 没有经过专门训练,没有兵形,也没有兵魂。 他们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太子随行而大为缓解。 太子常年住在皇宫里,怎么可能会打仗? 这是普通百姓的想法。 有太子在身边,没什么可担心的! 刘据的临行发言非常简单。 “穿上军装就是大汉的勇士,敌人不比我们强,一样都是普通人!” “上前线,杀敌,建功,有衣穿,有饭吃!” 对于他们来说,有衣穿,有饭吃,这就够了! 郭昌一声令下,大军整队出发。 穿上铠甲的史俭跟在刘据身后,兴奋异常,骑在马上不停地东张西望。 郭昌的两千名北营士兵,一千五百人在前方开路,另五百人尾随在后,美其名曰断后,其实是监视这些“民兵”,防止他们中途逃跑。 郭昌和刘据并辔而行,被前军护在中间。 从长安城向西,沿故道过武都郡,广汉郡,然后到达蜀郡,目标是昆明。 这是大致的行军路线。 全程将近四千多里路,以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走上两个多月。 好在此行只是平叛,对于时效的要求并不高。 当郭昌看到他手里的那份地图时,羡慕道,“殿下,当年若是有此图在手,末将也不至于无功而返。” 刘据笑道,“这份地图是否实用,还有待检验。”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大队,问道,“东良,以现在的行军速度,到达武都郡需要多久?” 东良是郭昌的字,他略一思忖说道,“到武都郡约有五百里路程,至少要五日以后。” 刘据知道,他这是往快里说的。 如果都是骑兵还好,日行百里不是问题,步兵……一天无论如何也走不上一百里。 郭昌又道,“日落之前可以赶到五陂头,咱们可以在那里宿营。” 如果说长安城是天堂,那么在踏出长安城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正式步入人间。 二十里之内,还能见到一些人家和往来商贾,可是二十里之后,路上就再难见到行人了。 道路两侧除了连绵不断的山恋,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到处都充斥着未开发的远古气息。 第一天出行,所有人都还处于半兴奋状态,路走起来也顺畅,不到日落时分便到了五陂头。 郭昌曾经两次南下,中途都在这里宿营,所以这里便成了临时兵站。 场地,临时营房都是现成的,只需要稍加打理就可以使用。 骑兵纷纷下马,把马栓在山坡上的草地里,连草料都省了。 郭昌带着刘据向主营房走,先前进去打扫的士兵忽然大叫一声跑了出来。 郭昌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士兵惊惧道,“将军,里面……有人!” 郭昌立刻紧张起来,拔出配刀挡在刘据身前。 史俭不屑道,“有人怕什么?”说着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可是,很快他就捂着鼻子逃出来,蹲在草丛边呕吐不止。 刘据皱眉道,“东明,过去看看。” 郭昌点点头,当先向营房走去。 他一只脚踏进营房,便愣在原来,再也寸进不得。 刘据跟在他身后,只向里面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眼前一阵恍惚。 昏暗的营房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骨瘦如材的尸体,旁边一口破锅,里面还有半截小腿,一看就知道是三四岁的孩子所有…… 正文 第55章 李陵的心愿 “殿下!” 郭昌嗓子发干,回头看向呆呆发愣的刘据,低下头去。 这些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扑鼻而来的腥臭气息已经无法刺激他的嗅觉! “殿下,还是……换一个营帐吧!” “将军!这里也有!” 喊叫声陆续传来,刘据灵魂始才归位,哑着嗓子说道,“东明,把他们埋了吧!” 几十间营房,共找到一百二十一具尸体,同样也发现了几具残缺的婴孩断肢。 刘据双拳紧握,每根神筋都紧绷起来。 “殿下,象这种易子而食的情况……并不少见!” 郭昌似乎是想安慰一下受到“惊吓”的太子,可是刘据却猛然瞪大双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郭昌吓了一跳,苦笑道,“后面的路……还会有很多!” 这才离开长安城五十里路! 刘据无法想象,仅仅五十里路,一边是天堂,一边竟然是地狱。 郭昌又道,“殿下,这些人想必是到长安讨生活的流民,只是……没有坚持到最后。” 刘据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问道,“现在不应该是稻谷成熟时吗,怎么还会有人到京城逃难?” 郭昌无奈道,“有地的人家当然不用逃难,流民……没有地。” 这时,赵营平等人走过来报告,所有尸体都已处理完毕,营房也已重清扫,询问他是否现在休息。 郭昌道,“还是给殿下单独搭建一座营房吧!” 刘据咬牙道,“不用!别人能住,本宫也能!”说罢大步走进主营房。 郭昌和赵营平愣愣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不知做何反应。 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史俭说什么也不肯进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李陵安排马匹回来,他只赶上埋尸,没有看到最初的惨状,拍拍史俭的肩膀笑道,“这就受不了啦?战场上可比这惨烈多了!” “我才……不怕!”史俭故意挺起胸膛,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刘据并非有什么过人的胆色,而是他要强迫自己再次切身感受一下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这种观感上的冲击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剧烈。 昨天还在面对挥金如土的诸候王爷,今天就亲眼目睹饿毙荒野,易子而食的流民…… 都是大汉的子民,生命在他们身上完全处在两个极端上! 郭昌见他久久没有出来,叫过几个士兵吩咐道,“为殿下搭建营帐!” 很快,一座全新营帐搭建完毕,李陵喊道,“殿下,出来透透气吧!” 是该透透气了。 坐在阴暗的营房里,胸口好象压着一块大石,呼吸越发困难。 刘据缓步走出,郭昌和赵营平松了一口气,郭昌道,“殿下,到那边休息吧!” 李陵和史俭跟在他身后,刘据来到山坡上站定,望着远方昏黄的夕阳下层叠起伏的山恋,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大吼…… 士卒和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向他看过来。 吼完之后,感觉全身轻松,刘据转身对史俭说道,“如风,你也试试!” 史俭犹豫一下,也张开嘴大吼一声,然后惊喜道,“姐夫,果然好受多了!” 刘据笑笑,对郭昌等人说道,“你们也试试!” 郭昌笑了…… 连续不断的怒吼声在山恋间久久回荡…… 月色如勾,秋风阵阵。 草地上,战马或站或卧,如一座座神秘的小山丘。 简单的晚餐之后,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士兵们早早歇下。 刘据却睡意全无,坐在山坡上,望着即将燃尽的篝火呆呆出神。 李陵和赵营平守护在他的大帐旁,而那位声称要舍命保护姐夫的史俭,早已钻进太子爷的大帐里呼呼大睡去了。 郭昌看出刘据一直心不在焉,也不愿过多打扰他,说过几句话后告辞回营帐里去了。 “殿下,休息吧!” 赵营平见刘据坐在已经变成灰烬的火堆旁仍然一动不动,上前提醒。 刘据招手道,“翁孙,还有少卿,你也过来,咱们说说话。” 李陵来到近前,刘据让两人坐下,问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出了京城就是两重天地?” 李陵看看赵营平,咧了咧嘴说道,“殿下,我不会说话,怕说出来的话您不爱听。” 赵营平瞪他一眼,“咱们这几个人,谁不知道你有口无心,殿下能怪你?有话就直说!” 李陵腾地站起,涨红着脸说道,“说就说!殿下,您什么时候继承大位?” 刘据登时愣住。 赵营平扑上去把他按倒,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又看,低声斥道,“少卿,你想死也别牵累太子!” 这小子是要疯啊! 刘据起身,向赵营平使个眼色,转身走进营帐。 赵营平把李陵连拖带拽扯进营帐。 史俭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问道,“姐夫,天亮了吗?” 刘据哭笑不得,“如风,到外面清醒一下,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喏!” 史俭抓起宝剑一晃三摇地走到大帐外。 赵营平的确被李陵给吓到了,一张脸苍白无比,狠狠地瞪着他,“少卿,就算你再是个有口无心之人,这是在行军之中,耳目众多,你这样会害死殿下!” 李陵扑通跪倒,“殿下,我……没想那么多。有些话在京城不敢说,这不是……出来了嘛!” 刘据大概能猜出李陵的想法,把他拉起来问道,“少卿,你心里对皇上有怨言是吗?” 李陵沉默不语。 沉默就是默认。 当年李广饮剑自戮,李陵的叔父,李广之子李敢正在骠骑将军霍去病手下效力,他也认为是卫青逼死自己父亲,一怒之下对大将军拔剑,伤了卫青。 霍去病知道这件事之后,竟然将李敢给杀了,武帝不但没有处置霍去病,还对外宣称李敢自己遭遇意外,与旁人无干。 李家在皇帝眼里的地位,一目了然! 征战一生的飞将军李广,还不如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这件事已经成为李家不能说,也不敢说,却又难以抹去的耻辱! 刘据静静地看着李陵,“少卿,你想过没有,本宫是皇上嫡长子,在本宫面前编排天子的不是,可以吗?” 李陵脸色涨红,强辩道,“殿下和皇上不同!殿下绝不会象皇上那般处事不公!” “皇上不处置骠骑将军,还不是因为他勇武有功,我必不会落在他后面,而且一定比他强!” 正文 第56章 颖川第一侠客 赵营平安慰道,“少卿,皇上的确惜骠骑将军之才,情有可原!” 李陵眼圈泛红,“我也是这样想的……” 刘据打断他的话,“以后不能再想!切记切记!” 李陵笑了笑,“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出来的。今日……见到饿死的百姓,我……心里难受。” 赵营平也低头不语,神色悲怆。 刘据叹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做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李陵重重点头,“殿下放心,李陵绝不会再提此事。”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殿下,我帮您找了一位奇才。” 刘据笑道,“不会是你的门客吧?” 李陵略显尴尬地笑道,“我哪有资格请人家做门客。” 赵营平也笑道,“能让你低头的人,必是大能之士。” 李陵两眼放光,“翁孙,此人想必你也认识,颖川裴历裴少安!” 赵营平惊道,“裴少安?是那位颖川第一侠客吗?” 李陵点头道,“正是!此人不但是侠客,还是饱学大儒,文武全才!” 刘据可不认识什么颖川第一侠客,笑道,“如此厉害之人,现在何处?” 李陵道,“殿下稍等,我去请他!” 他刚要转身,帐外史俭高声喝问,“什么人,停下!”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颖川裴历!” 史俭道,“不认识!一边去!” 刘据心说这个愣头青……他大步来到帐外,“如风,不可无礼!”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发髻高挽,剑眉星目,风神俊朗,尤其是背后那把长剑,尤其引人注目。 裴历抱拳搭躬,“颖川裴历,见过太子殿下!” 赵营平也随后走出,一见裴历,奇道,“怎么是……声名赫赫的颖川第一侠客竟是个年轻人?” 裴历微微一笑,抱拳道,“校尉大人!” 李陵笑道,“殿下,此人如何?” 刘据点点头,“果然不凡,裴兄请入帐一谈!” 裴历忙道,“殿下,尊卑有别,裴历不敢与殿下比肩,称一声少安,便是抬举裴某了。” 刘据暗笑,这位少年侠客还真是文诌诌的象个读书人。 “少安请!” 四人走进大帐,裴历在经过史俭身边时低语道,“小兄弟,再往前走两步,这个位置看不到左边那棵树。” 史俭刚想回怼一句“用你管”,裴历已经进帐了。 虽然心里不服气,可他还是向前走出两步,果然发现左首边不远处有一颗大树。 四人进入大帐,分主次席地而坐。李陵异常兴奋,对刘据说道,“殿下,裴大侠武功超绝,骑射比我还要高出一大截……” 裴历摆手道,“少卿,叫我少安就好,在殿下面前,没有大侠!” 赵营平奇道,“少安兄应该在京城盘桓多日了吧?” 裴历道,“校尉大人所言极是,我在京城有幸得见花会盛事,知是殿下所为,感佩不已。” 赵营平道,“少安兄叫我翁孙即可,这里也没有校尉大人。” 两人相视一笑。 刘据可笑不出来。 到了此时此地,长安花会,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裴历似是看出他心事,正色道,“殿下胸怀天下,不必为昨日之事烦恼。” 刘据苦笑道,“本宫怕是没有如此豁达的胸怀。” 裴历道,“殿下过谦了。” 刘据忽然想起,博望苑没解散时就有许多江湖人物,问道,“少安既然身在京城,为何没到博望苑?” 裴历微微一笑,“裴某有一言,也许会冒犯殿下。” 刘据无所谓地摆摆手,“少安勿须多虑,仅管直言。” 裴历反问道,“殿下为何要解散博望苑?” 刘据道,“鱼龙混杂,实无存在之必要。” 裴历点头道,“以前之殿下,不值得裴某登门!” 赵营平和李陵都是一愣,尤其是李陵,撇嘴说道,“少安兄,这种话连我都不敢说。” 刘据笑道,“只要是真心话,就没有不能说的。” 李陵瞪一眼赵营平,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心有不平。 赵营平回瞪道,“你瞪我做甚?有些话就是不能乱讲!” 裴历道,“翁孙所言甚是!任何话语都有其特定语境,不能随意任性。” 刘据笑了笑,又问道,“少安,今日又如何?” 裴历道,“连朱安世之流都能进入博望苑,成为太子幕宾,裴某甚是失望。” “但不日之后,殿下便解遣散博望苑,令裴某十分好奇,究竟是何人为殿下出此奇谋。” 刘据心说,出此奇谋者,某也! 裴历继续说道,“再之后殿下收容流民,以花会之名取富贾蕃王钱财以充国库,又令裴某折服不已。” 赵营平拍手道,“殿下身边正缺少象少安兄这样有勇有谋之人,不如就留在殿下身边如何?” 刘据也看着裴历,诚恳道,“不知本宫是否有此荣幸!” 裴历起身,一躬到地,“辅佐明主,乃裴历一生所求!” 刘据大喜,赶紧起身把他扶住,“能得少安兄相助,是刘据的福分!” 两人再次坐下,话已说明,彼此之间亲近了许多。 赵营平喜道,“殿下曾言,属意组建一只亲信卫队,如今这人选不是有了吗?” 刘据笑道,“此乃天意!” 裴历也笑道,“裴历愿为殿下驱策!” 李陵不喜道,“没我什么事了?” 四人相视大笑。 笑罢,裴历问道,“殿下,以流民为卒,有利亦有弊,利在易驱使,弊在难训服,殿下应早做打算。” 刘据道,“这些人只去不回。” 关于流民迁徙的事,只有他和郭昌知道,其他人都没透露过。 赵营平和李陵一脸惊讶之色,裴历道,“这点人恐怕不够。” 刘据道,“皇上还有一道旨意给我,搜索沿途流民,一同遣往西南。” 裴历道,“既是如此,殿下就应离开大军。” “流民多在市集,大军走驿道,不能扰民,殿下若得流民,只能另寻他路。” 刘据道,“本宫一直在想这件事,但苦于不知如何进行。” 裴历微笑道,“殿下请随我来!” 三人跟随他走出帐外,登上山顶,裴历指向背坡处,“殿下请看!” 刘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山坡下卧着数百道人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正文 第57章 五陂县 “哪里来的流民?” 裴历道,“殿下,这些人不是流民。如若大军不至,他们也会到此地栖身。” 刘据一愣,“不是流民?” 裴历道,“他们昨天还是有田有房的农人,只不过……一夜之间便一无所有了。” 刘据道,“翁孙,派两个人值守。少安,回帐说话吧。” 距离五陂头十里之外便是五陂县,归属汉中郡,因为位置较为偏远,县政管理上就显得松散一些。 县中有一户豪强姓王名贲,名下拥有大片田产,今年谷物欠收,王贲不但强占了周围近百户人家的散田,还把房屋没收,直接把人给赶走了。 这些人走投无路,便想到长安城告状。 可是从未走出过家门的人,哪里知道长安在什么地方,只知向北走,中途如果不是遇裴历,这一百多人估计就交代在路上了。 听裴历说出事情经过,赵营平气道,“五陂县没有县令吗?” 裴历摇头道,“县令当然有,是个叫张从德的人。王贲长子王云积是当地有名的豪侠,他哪里敢惹?” 豪侠盛行,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影响社会稳定的大问题。其中比较有名的如剧孟,郭解之流,在民间的影响力甚至超过朝廷大员。 武帝设立朔方郡和修建茂陵时强制迁移过一部分豪侠游民,使这种现象稍稍减少,但也仅仅是有所减弱而已。 凡豪侠所过之地,大小官员高接远迎,比亲爹还隆重。游侠在官场上受到重视,已经成为一种风气。 很多游侠的确做过一些除强扶弱的事,在民间口碑不错。但更多的则是以游侠之名,干一些强取豪夺的坏事。 “我也只是把王云积教训了一通,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裴历语气中颇多无奈。 刘据沉思片刻说道,“明日你等便随本宫走一趟五陂县!” 第二天清晨,刘据让郭昌给山坡下的百姓送些吃的,然后说出自己的打算。 郭昌虽然有些犹豫,还是答应了。 他也知道,皇上有收拢各地流民的意旨。 “殿下,末将多派些人保护您。” 刘据道,“让赵营平带着他的尉军和李陵跟随本宫就可以。” 两人又商量过一些细节,郭昌带领人马走驿道,他的路线便是在紧邻驿道的郡县中穿行,方便相互照应。 当百姓们得知给他们食物的人竟然是当今太子时,一个个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久久不肯起来。 裴历好言安慰一番,让他们跟在赵营平的骑兵后面,向五陂县走去。 翻过两道山坡,五陂县便出现在眼前。 远远望去,无数或高或低的房舍散落在大片田地之间,再往前走几里路,才能看到县治的模样。 五陂县不算大,但也在万户以上。 一行人进入县城后直奔县衙。 衙门口两个衙役靠在门边打盹,李陵大喝一声,“来人了!” 衙役被惊醒,一见来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问道,“干什么的?” 当他们看到裴历时,其中一人道,“怎么又是你?” 刘据道,“请你们县令出来。” 衙役没好气地说道,“老爷不在!”然后就把脸扭向一旁。 史俭皱眉道,“大胆狗才!太子殿下到了,还不快叫你们县令前来迎接?” 衙役噗哧一声笑了,“太子殿下?你怎么不说皇上驾到了?明着告诉你吧,县令老爷忙着呢,没空!” 史俭大怒,拔剑冲上前去,“竖子休狂!” “敢在衙门口撒野?”两个衙役拔刀迎上,却不想被史俭左一挑右一拔,两把刀当啷掉在地上。 两人见史俭身手不凡,立即服软,“这位小爷,县太爷真不在府衙,王老爷给他爹过七十大寿,县太爷贺喜去了。” 裴历冷冷道:“王老爷?王贲他爹是吧?” 衙役道:“正是!” 史俭道,“快去把你家县太爷叫回来,就说太子殿下到了。” 衙役撇嘴道,“这位小爷,您这话说得太大,说太子殿下驾到,老爷肯定不会回来,如果说……”他用小眼睛瞟向裴历,“这个人来了,县太爷或许会理一下。” 刘据道,“随便你怎么说,快去!” 两个衙役都要走,史俭把其中一人按下,“一个人去就可以!” 衙役飞奔而去,功夫不大,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粗豪大汉大步赶来,身后除了那个衙役,还跟着十几个手持刀剑的壮汉。 “姓裴的,你还敢回来?” 裴历冷笑,“王云积,看来我下手还是不够重,这么快就好了?” “休得猖狂!”王云积一挥手,“上!把这狗贼与我拿下!” 李陵和赵营平见状就要拔刀,裴历笑道,“杀鸡焉用牛刀,交给我就是!”说罢抽出长剑,纵身从马背上飞下。 剑光闪闪,裴历化做一道飞虹冲进人群中,刷刷刷几个兔起雀落,噼哩叭啦一通乱响,王云积带来的人都和他们的兵器一样,都和大地发生了亲密接触。 王云积一愣神之际,寒芒闪现,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冷的宝剑。 “偷袭算什么本事,可有胆与某大战三百合?” 王云积死鸭子嘴硬,虽然脸色变了,腿也在抖,但是话还在往硬里说。 裴历道,“放心,今日我不打你。你去,把张县令叫回来!” 刘据道,“算了!既然人家不愿意回来,我们过去。” 于是,王云积在前面带路,刘据和李陵等人直奔王贲府邸。 远远地就听见鼓乐声声,前方一座高门大宅披红挂绿,门口不远处站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眼巴巴地向朱漆大门处张望。 裴历一推王云积,“开门!” 王云积小步挪到门前,忽然大叫起来,“歹人行劫,快来人!” 大门轰然打开,几十个衙役手持刀枪冲了出来。 他们的本意估计是想把外面的人围起来,可是对方明显人多,而且还有马,围……暂时做不到了,只能先散向两旁,等县太爷出来处理。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本县撒野!” 一个灰须中年人大步跨出大门,见到裴历时愣了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 正文 第58章 谁大谁小? 裴历微微一笑,在王云积屁股踹上一脚,王云积踉跄几步,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收起宝剑,侧身道,“太子殿下驾到,还不过来见礼?” 刘据坐在马上看着这位嘴角油还没擦净的县太爷,眉头越皱越紧。 “太子?”县太爷眯起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刘据,“老爷我还是王爷呢?拿证据来!” “大胆!” 赵营平断喝一声拔刀冲上前去,抓着衣领把他提起来扔到地上,“想死是不是?” 县太爷大叫道,“当街殴打朝廷官员,来人,把这人拿下!” 衙役们刚踏前一步,尉兵们纷纷下马,拔刀相向,一见这种阵势,衙役们伸出来的脚又缩回去了。 刘据翻身下马,取出皇上的御赐金牌递到他面前,“不认识本宫倒也没什么,皇上的金牌总该认识吧?” 县太爷瞪大眼睛看去,吓得一哆嗦开始求饶。 “下官张从德,参见……参见……大人!” 其实他还是不认可刘据太子的身份。但是他手里的金牌一看就是皇宫里的物件,这是做不了假的。 刘据看了看浑身发抖的张从德,“县令大人,回县衙吧!” “喏!” 张从德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刚要走,门内又冲出一群人,为首一个胖大老者叫道,“张大人且慢!这群反贼殴打我儿,请张大人将他们收监处斩!” 张从德缩着脖子不停地摆手,“抓不得!” “有何抓不得?”老者怒道,“你的人如此废物!来人!” 上百个家丁手持砍刀冲出府门。 裴历皱眉道,“王贲,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 “我管你何人?拿下!” 王贲一声令下,家丁们怪叫着举起片刀冲了过来。 赵营平一挥手,尉兵们一拥而上,双方打做一团。 李陵和史俭一左一右护住刘据,赵营平瞪着张从德问道,“县令大人,您就准备当个看客吗?” 张从德一脸无奈,不但不制止,反而向后退了几步。 家丁再凶也是民,尉兵人数虽然没有他们多,但是几个回合下来,家丁就没有站着的了。 王贲见状大怒,捡起一把大刀直奔刘据。 谁是头脑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刚迈出一步,裴历横在他身前,闪电般出手,在他握刀的手腕上轻轻一拍,王贲哎呀一声大叫,大刀落地。 刘据冷冷道,“全部带走!” 王贲父子连同家丁一道,被绑住手腕排成一列,向县衙走去。 围观的百姓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盯着刘据等人议论纷纷。 敢把王家人捆起来游街,县太爷都得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这得是多大的官啊! 很快来到县衙大堂,门外被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门内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赵营平取出御笔诏书高声宣读,证实来人确是太子无异,把张从德和一众衙役吓得差点晕过去。 刘据把盖有玺印的诏书递到正在筛糠的张从德面前,“县令大人,您要不要辨一辨真伪?” “下官……不敢!” 张从德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躲一会儿。 刘据把诏书交给赵营平收起,大步来到正堂文案后坐下,史俭在他身后站定。 张从德就是再笨也该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五陂县县令张从德,参见太子殿下!” 衙门外的百姓们一听果真是太子来了,也跟着跪下来。 刘据道,“起来吧,站到一边去。” 张从德爬起来退到左侧,刘据道,“将王贲父子带上来!” 李陵推着王贲和王云积走上堂来。 两人刚刚跪下,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刘据又道:“带原告!” 王贲和王云积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成被告了? 裴历带着回转的百姓来到堂外,由于人太多,只能从中选两个年纪稍大的老者做为代表进来对质。 王贲和王云积一见门外的人,脸色登时大变。 这是心虚了! 两个老者跪地叩头,“小民李大,李二,叩见太子殿下!” 刘据道,“有什么冤情,当着县太爷的面说吧。” 两人一愣,李大犹豫道,“殿下,张大老爷……他知道!” “胡说!” 张从德咬牙切齿怒斥道,“本县知道什么?这等刁民,安敢胡言乱语!来人,打二十板子。” 衙役们都以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就是没人搭理他。 张从德这才反应过来,主位上坐的不是自己,那是一尊比自己不知要大上几层楼的巨神,赶紧偷瞟一眼刘据,低头不语。 刘据看向张从德,“张大人,你到底知不知道?” 张从德一愣,结巴起来,“下官……下官……知……不知……知道!” 刘据轻蔑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到王贲身上,“这位王老爷,你说说,为什么占人家的地,毁人家的屋,还把人家赶出家门呢?” 王贲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太子殿下,小民是冤枉的!” 刘据点点头,“好!本宫就是明断冤情来的,说吧!” 王贲神色一喜说道,“殿下,小民家的地和他们这些贱民的地挨着,因其阻断风水,以致小民家田产欠收,是故小人不得已才收了他们的田地。” 刘据点点头,“有理!毁屋又是什么理由?” 有理? 李大和李二直勾勾地盯着刘据,站在堂外的人也傻眼了。 这位太子爷……要干啥? 王贲底气更足,“小民要建一座水榭,地方不够用,与这些贱民商议多次无果,不得已之下,小民采取了一些非常措施……” 刘据仍然点头,“有理!” “别人家的地有碍风水,需要没收,自家地方不够,需要毁别人房舍,王贲,你做这些事时,可曾想过要补偿人家吗?” 王贲道,“当然想过,小民许他们到府上为奴为婢,可保衣食无忧,但是贱民们不肯,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有理!” 刘据思忖半晌问道,“本宫有一事不明,你没有官身,也自称为小民,为何他们在你眼中是贱民呢?” 王贲道,“殿下,小民祖上与王太后有亲,故……” 太后王娡? 刘据站起来了。 “你家可有宗谱?” 王贲道,“有!” 刘据:“取来!” 很快,那位正在过七十大寿的王老头儿在下人的搀扶下抱着一卷书简走上大堂。 “你真是当今太子?” 王老头儿一点都不客气,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刘据点点头,“假不了。” 王老头儿傲然道,“按宗谱所载,殿下应为老夫子侄!”说着还斜眼偷瞟刘据,那意思分明就是说:侄儿,还不过来给你大爷见礼?! 正文 第59章 糊涂县令 刘据对他的小动作小表情自然看得明白,心中暗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吩咐道,“呈上来!” 书简放到文案上展开,刘据在上面找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和太后王娡有关的记载。 他向王老头儿招手,“你过来,哪一条,指给本宫看。” 王老头儿忽然来了精神,推开搀扶他的下人,来到文案前,指着竹简上的一处文字说道,“便是这里。” 刘据仔细一看,一个写有王宏的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王宏,美人王娡之兄。 “噢!”刘据恍然,“王宏是谁?” 王老头儿道,“家父名讳!” 刘据又问道,“可曾在朝为官?” 王老头儿道,“不曾。” 刘据:“你认识一个姓田的大官吗?” 王老头儿摇头,“不识!” 刘据又看向跪在下面的王贲和王云积,“田蚡这个人,你们见过没有?” 王贲和王云积连连摇头,“殿下,小民祖上姓王,和姓田的没有关系。” 刘据又看向低头不语的县令张从德,“张县令,你和他们关系不一般吧?没告诉过他们田蚡是谁?” 张从德连连摇头,“下官……下官……不知!” 刘据皱眉问道,“你不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吗?连田蚡是谁都不知道?” 张从德哼哧半天才挤出一句,“殿下,下官的县令……是捐来的,下官从未出过五陂县,所以……不识殿下所说之人。” 刘据立时无语。 “识字吗?” 刘据脱口而出的问题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正想转移话题,没想到张从德答道,“略识一二!” 略识一二……? 他向张从德招手,“你过来,帮本宫看看这份宗谱,你识得多少?” 张从德上前看了一眼赶紧摇头,“下官……不识!” 我去……! 刘据忽然想骂人。 身为一县之长,竟然是个文盲?! 不过回头想想,这件事还真不能怪这位张县令。 武帝自从与匈奴开战,没过多久就把文帝和景帝留给他的家底败得差不多了。 为了找钱,这位汉武大帝想出许多“绝”招,包括但不限于向儿童征收人头税,卖官买罪,征收财产税,发行白金币,也就是白银,还有最负盛名的盐铁酒官营制度。 除了盐铁酒官营这项制度一直保留,其他几项措施短暂实行后就停了。 但是它们所造成的影响却一直存在。 先不管他是否识字,刘据让还在瞪着眼睛等他认亲的王老头儿先下去,说道,“田蚡是祖母王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姻亲,你们可知胡乱攀附皇亲的罪过有多大吗?” 太后王娡连流落在民间的女儿金俗都能掘地三尺给找出来,岂能放着这么大一家子亲人不认的? 他看向裴历,“少安,你过来看看!” 裴少安来到文案前在他手指的地方只看一眼便笑道,“殿下,小字是后添上去的,墨迹明显比大字要新。” 他话音刚落,王老头儿腿一软坐到地上。 刘据笑了,“攀附皇亲可是灭族大罪!” 王老头儿白眼一翻,竟然晕过去了。 晕就晕吧,懒得理你! 刘据看向张从德,“张县令,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王家强占民田,毁人房舍这件事?” 张从德想了想说道,“下官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把无家可归的人赶出去五陂县就是。” 刘据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大汉律令你知道多少?” 张从德一脸慒逼,“大汉律令……是何物?” 刘据又问道,“县丞何在?” 县令不懂,县丞管刑狱,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儿吧? 张从德还是一脸慒,“县丞为何物?” 刘据彻底无语了! 看来五陂县是指望不上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 此时此地,如果张安世在就好了,他对他父亲张汤主修的大汉律令十分熟悉,三百五十九条大律,四百九十条死刑律,条条都能背得下来。 “王贲,王云积,参与此事的人还有哪些,一一写下来!” 王贲满脸渴望,“殿下要奖赏他们吗?” 刘据:…… 不多不少,一共两百三十二人! 他把名单交给赵营平,“翁孙,按名单索人吧!” 当把名单上的人全部带到公堂外时,刘据差点又被气吐血。 这对不长脑子的父子还真当成领赏来了,连五六岁的孩童都上了名单。 “翁孙,你去问问他们,都是如何参与占田毁屋之事的,本宫……有点累!” 原委很快查清,来的人有一半以上与毁屋占田的事没有关系,看着一群智商欠费的人,刘据犹豫再三,这件事也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王贲,王云积,本宫命你们归还强占田土,重修被毁房屋,在此期间,所有受害人日常用度全部由你们来负责,可以吗?” 王贲和王云积对视一眼,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小民愿意!” 刘据又问李大和李二,“你们接受吗?” 李大和李二同声道,“小民愿意接受。” 刘据一拍文案,“此事已了,下去吧!” 待大堂上再没有其他人时,刘据把张从德叫到身边问道,“张县令,本宫只问你一件事,五陂县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 张从德咧嘴道,“下官……不知!” 刘据眉头皱起,“张从德,五陂县有多少户你知道吗?” 张从德还是一副猪头猪脑的模样,“下官……不知!” 刘据起身道,“翁孙,走!” 夺回田土的人对他千恩万谢,更多的百姓则是好奇加疑惑,目视他们离开县衙。 张从德虽然一问三不知,但是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待刘据等人上马后,还是很懂事地跟在后面小跑相送,那副模样……就象待哺小儿送别亲娘一般,难舍难分,甚至还流下两行热泪…… 刘据等人打马走出五陂县主街,离开人群聚居区后,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民田。 裴历不解道,“殿下就这样走了?” 刘据微微一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众人没明白他的意思。 要休息为什么不在县衙里,跑出来怎么休息? 裴历露出一丝微笑,拱手道,“殿下英明!” 正文 第60章 装不下去就不装了 五陂县衙内。 张从德一改之前的颓样,坐在文案后伸个大大的懒腰,“可累死我了!” 一个小胡子中年男人跑到他身后,殷勤地帮他按压肩膀。 张从德问道,“县丞,狗屁太子走了吗?” 县丞嘿嘿笑道,“走啦!早就走没影子了!” 张从德两只小眼睛蓦然睁大,看着堂下还在跪着的王贲和王云积,“两位,还不回去办事?!” 此时,昏迷许久的王老头儿也神奇地坐起,眼中闪过两道寒芒,“回家!他们不是要田要房子吗?给他们!” 来到县衙外,王贲阴冷的目光扫过李大李二等人,“走吧!你们想要的东西,太子不是帮你们要回来了吗?” 李大李二一愣,“地契……” “什么地契?什么地契?!” 王云积目露凶光,“地契在我府上,想要是不是?来呀!” 李大李二吓得一哆嗦,“小民不去!” “不去?”王云积冷冷道,“你们的大靠山太子爷走了,五陂县还是我王家天下!来人,把这群不知死活的贱民带走!” 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拥而上,把李大李二连同乡民们一同推走。 眨眼间,大堂内外再无一人。 张从德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县丞,你来问问本官,识字否?” 县丞嘿然道,“张县令,本宫来问你,你识字否?” 张从德把大嘴一撇,“放屁!本官精通经史,你说我识字否?” 县丞哈哈大笑,又问道,“张县令,本宫再来问你,五陂县有多少户人口啊?” 张从德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县丞,“狗才!你当真以为老子不识数,本县共有一万两千八百二十二户!” 县丞笑得越发猖狂,“张县令,本宫问你,五陂县有多少流民啊?” 张从德猛地一拍文案,“考我?本县除了在籍人口,全他娘的是流民!” “高!实在是高!” 县丞竖起大拇指,“老太爷才是真高人!” “有多高啊?”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愣住。 县丞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张从德缓缓转身,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 刘据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两个小丑,欣赏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表演。 他缓缓步入大堂,目光落到县丞呆若木鸡的脸上,“张县令,此人是何物?” 张从德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是……县……县丞!” 刘据俯身看着那双充满恐惧的小眼睛,“你不是说……不知县丞为何物吗?” 张从德又开始装傻,“下官……说过吗?下官……不记得了!” 刘据微微一笑,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拍了拍,“装疯卖傻保不管用了!” 他霍然起身,“来人!” 赵营平大步来到近前,“殿下!” “把他官服扒了,还有那个不知为何物的县丞,一并捆起来!” 赵营平一挥手,两个尉兵冲进来,三下五除二便把张从德身上的官服扒下,又把县丞捆了起来。 刘据环视两人,缓缓道,“你们可以继续装傻,但是,本宫的刀可不傻!拖出去砍了!” 尉兵拉起张从德和县丞就往外走。 谁知张从德猛然挣脱尉兵,转身大叫道,“本官直属汉中郡守,你是太子又如何?无权处置我!” “这也不傻呀!”刘据呵呵笑道,“本宫不但可以处置你,还可以灭你九族!” 张从德怒道,“本官即便有天大的罪过,也不过夷三族,何来九族之说?” “哟!”刘据恍然道,“原来大汉律你也知道啊!”说着猛然飞起一脚,把张从德踹翻在地,“带走!” 王府的朱漆大门全部打开,王老头儿气定神闲地坐在院中,左边是他的儿子王贲,右边是他儿子的儿子王云积。 大门外远远地站满了人。 院子里跪着近百人,都是被占田地的乡民。 近百名家丁如狼似虎地瞪着他们。 王贲抿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地说道,“李大,李二,老子是不是和你们说过,滚出去就别再回来,饿死在外面也别回来?” 李大气道,“太子殿下已经把田地判还给我们,你敢不听?” “太子算个屁!” 王老头儿五官都快扭到一起了,阴声道,“在五陂县,我王贲就是皇上!太子不是皇上的儿子吗?老夫没让他叩头就算给他面子了!” 家丁们一阵狂笑,王云积嘿然道,“李大,李二,两个老不死的,今天就借你们两条狗命用一用,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清醒清醒!看以后还有谁敢和我王家做对!” “来人,把李大李二拖出去打死!” 家丁们冲上来拉起李大和李二就往外走,可是刚到门口便停下了。 王云积怒道,“等什么呢?还不拖出去!” 嘭嘭! 接连几声闷响,拉人的家丁惨叫着倒飞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史俭,赵营平,裴历和李陵四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院中。 王贲和王云积只认识裴历,厉声喝道,“你……不是走了吗?” “谁说走了就不能再回来?” 清冷的声音传来,刘据在一众护卫簇拥下,迈步跨进大门。 看到太子去而复返,王贲手一抖,茶杯掉到地上,茶水全部洒在腿上。 王老头儿哎呀一声痛苦低头,“快……快来人……我……不行了!” 史俭气得脸色涨红,冲上去抬腿把他踹翻,“老狗!不行了是吗?小爷这就送你上路!” 没想到他这一脚,竟然把老头儿踹精神了,倒地后麻利地翻身跳起,转身就往正房跑。 “哪里跑!”史俭快走两步,捉住后领把他拖拽过来。 刘据有点疑惑,这个老头儿动作如此麻利……真有七十岁? 王贲见状也不再装下去,起身道,“太子殿下,这里不是长安城,更不是皇宫内院,求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等!”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刘据还没开口,赵营平冲上前去就是一巴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两圈,吐出两颗带血的后槽牙。 “敢跟太子殿下如此讲话!” 王云积一挥手叫道,“来人!”他话音还没落,眼前白影一闪,裴历的长剑已然搭在他肩头。 王云积面不改色,咬牙道,“裴历,枉你自称颖川第一侠客,竟也甘当朝廷鹰犬!” 正文 第61章 太子殿下有点狠…… 裴历冷哼道,“如能为民除害,鹰犬又如何?” 王贲使劲吐出两口血水,颤声道,“太子殿下,要钱还是要金,您随便说个数。” 刘据看向李陵笑道,“少卿,有人把咱们当成打劫的贼人了。” 李陵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厉声道,“谁给你们的底气,敢站着和太子殿下说话?” 周围的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跪倒。 王贲虽然不情愿,也只能跪下,幽幽道,“太子殿下,您是京城里的皇亲贵胄,何必为难我们乡野小民?” “这些贱民您又带不走,您也不可能不走,五陂县一半以上都是我王家的人,看我王家脸色行事。小民答应您给他们一些补偿就是,还田建屋就算了,请太子殿下三思!”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刘据点点头,“本宫的确不能在此地耽搁太长时间,既然你王家势力如此之大,那么本宫就以攀附皇亲的罪名,将你王家族诛,如此一来,五陂县还有几成人是你家的呢?” 王贲一愣,嚣张之态一扫而光,颤声道,“即使您是太子,也不能滥杀无辜!” 刘据哈哈一笑,“你无辜?可笑!” 太子殿下去而复返,再次坐堂。 这次彻底轰动整个五陂县,县衙外人山人海。 张从德昏庸无能,欺上瞒下,被当即免官,杖责二十大板,贬为庶人。 那个不知为何物的县丞也领了二十板子后,灰溜溜走出大堂。 王老头儿欺君犯上,本应判死,但因为年纪太大,免去死罪,改杖三十,在第十板子打下去之前领盒饭。 王贲,王云积父子横行乡里,欺君犯上,斩立决。 同时没收全部财产充公。 当围观的百姓看到父子二人血淋淋的人头掉落时,暴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 办完这些事之后,太子刘据在县衙门口张贴告示,限苦主三日之内到县衙登记认领被占财物,同时接受检举揭发,什么豪强贵戚,统统一边去! 百姓们开始还有些犹豫,可是当他们亲眼见到王家父子被斩,财产尽没,样样都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实事之后,便开始了踊跃的举报竞赛。 刘据也没想到,一天之内竟然接到上千起喊冤申诉案,把他带来的这些人忙得不可开交。 凡是被举报的人,只要事实存在,立即处理,决不拖泥带水,尤其是和王家沾边的人,一律重处。 不到三天时间,拘捕了近两千人,连县衙的牢房都不够用了,只能搭建临时帐篷,充当狱所。 赵营平有些忧心,这么多人如何处置,短时间恐怕难以完成定论,会影响南下行程。 刘据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人没少抓,但是里面有多少人真有罪,有多少人被牵连,还有多少人根本就无罪,都需要一一甄别,这种工作量可不是他们这些人短期内能完成的。 按他的本意,抓人只是为了威慑屑小之辈,真没想过要大开杀戒。 对于这种事情,他身边的人都帮不上忙,正苦于善后工作怎么做时,李陵来报,“殿下,又有人喊冤。” 收拾烦乱的心绪,来到正堂刚刚坐下,就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跪在下面又哭又叫。 “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起头来看一眼刘据,回答,“小民王小二,有天大冤情请太子殿下为小民做主。” 王小二道,“小民隔壁有一户豪强,姓杜名延年,经常欺压百姓,更是时不时殴打小民,请太子殿下为小民做主啊!”说完便扯着嗓子干号起来。 刘据心烦无比,皱眉道,“别哭了。来人,传杜延年到堂!” 他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尤其是这王小二,目光闪烁,动作夸张,和普通百姓不太一样。 说白了,就是不象好人。 很快,杜延年被带到大堂上。 刘据定睛一看,忽觉眼前一亮,这个杜延年二十多岁的样子,身穿长衫,干净整洁,整个人看上去颇多祥和之气,怎么看都象是读书人。 “堂下何人?” 杜延年拜倒叩头,“小民杜延年,字幼公,南阳人氏。” 刘据又问王小二,“你要告发的人是他吗?” 王小二不住地点头,“对对!就是他!” 杜延年道,“殿下,此子乃乡间野人,数次骚扰我家人,被我赶走怀恨在心,故来诬告于我,请殿下明辨!” 刘据皱眉道,“王小二不是与你为邻吗?” 杜延年道,“小民左邻为一对老夫妇,此子频频骚扰欲强占其屋,被小民呵斥过。” 王小二瞪眼道,“那是我干爹干娘,房子是他们自愿给我的,你多管的什么闲事?” 刘据道,“杜延年,王小二,本宫没有时间察辨真相,你二人当堂摔上一跤,赢者采信,输者先打三十板子。” 杜延年一愣,“殿下,小民不会打架!” 王小二却跳起来叫道:“来呀来呀!看我不摔死你!” 刘据转而把目光望向别处。 杜延年见状只得起身,结果还没站稳就被王小二一把推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殿下,我赢了!” 刘据点点头,“我知道你赢了,来人,拉出去打三十板子!” 王小二纵身跳起,得意道,“让你多管闲事,十板子你都挺不住吧!” 还不等他的话说完,两个尉兵冲上来拉着他就走,王小二急道,“拉错人了,要打的人是他!” 刘据冷笑,“大胆刁民,还不说实话,往死里打!” 王小二立刻慌神,跪倒求饶,“太子殿下,小民……小民错了!” 刘据道,“打的就是你诬告之错,拉出去!” 刘小二在噼啪的板子声中惨号不已,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当得知此人是因为诬告被罚时,个个拍手称快。 杜延年忽然笑了,“殿下睿智,小民佩服!” 其实,一个人是不是心里有鬼,看眼睛就知道了。三角眼,目光闪烁避人,多半心里有鬼,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加上见到杜延年本人,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怎么可能主动殴打别人? 三十板子下去,王小二只剩半条命,刘据让人登记,把他的名字加上,成为要带走的流民之一。 正文 第62章 鸡群里的那只鹤 被诬告的杜延年平安无事,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如此一来,竟然收到了奇效,直到日落时分,衙门口再也没有人来告状喊冤了。 稍稍轻松下来的刘据对李陵和裴历说道,“查一查杜延年家住哪里,本宫想去看看。” 他对杜延年印象很深,看到他时,始终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裴历笑道,“殿下,我知杜延年家住哪里。” 在裴历的带领下,刘据只带上史俭,三人走出县衙,穿过两条街道后,在一排杨柳掩映下的低矮草房前停下。 裴历刚要叫门,被刘据制止。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从不到一人高的栅栏望去,草房前一个老妪坐在小凳上,杜延年正在为她洗脚。 “儿呀,你真的没事吗?” 杜延年道,“母亲,孩儿这不是在您面前吗?真没事!” 原来这个老太太是杜延年的母亲。 杜母笑道,“看来这位太子爷还不糊涂!” 杜延年也笑了,“母亲,您可知太子殿下是如何审我的吗?” 杜母紧张起来,“他没打你吧?” 杜延年笑道,“没有。太子殿下没有审我,他只让我和王小二那泼皮打一架,谁打赢就听谁的。” 杜母一愣,“儿呀,你从未与人打过架,是如何打赢那泼皮的?” 杜延年笑得越发开心,“儿哪能打得过他,是他赢了,但太子殿下却把王小二重责三十大板,没有处罚于我。” 杜母一愣,随即笑道,“太子殿下真是个聪明人。定是那泼皮诬你欺辱他,这一试不就是全清楚了?” 杜延年不住地点头,“母亲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是好人。” 一个身着素袍的年轻妇人提着木桶从房中走出,边走边笑道,“夫君,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哪轮得到咱们小民百姓品评!”她刚走出两步,忽然愣住了。 “阿瑜,怎么了?” 杜延年见状起身,一回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刘据等人。 “太子殿下!” 杜延年大吃一惊。 年轻妇人听他喊出太子殿下四个字,手里的木桶咚的一声掉落,骨碌碌滚到一旁。 杜母颤悠悠站起,“胡说八道,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怎会到咱家来?” 杜延年赶紧扶着母亲坐下,然后快步来到门外,翻身拜倒,“小民不知殿下驾到,怠慢殿下……” 刘据把他拉起笑道,“本宫想出来透透气,无意间就到你家门口了。” 杜延年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刘据向院内望了望,“幼公不准备请本宫进去坐坐吗?” 杜延年忙道,“殿下请!” 刘据迈步走进院中,年轻妇人扶着杜母跪地相迎。 “老妇人杜氏,给太子殿下磕头了!” 刘据上前一步,把杜母扶起,“老夫人不必如此。” 年轻妇人也道,“民女杜叶氏,见过太子殿下!” 刘据道,“嫂夫人请起!” 杜延年躬身道,“殿下,她是小民之妻叶小瑜!请殿下直呼其名即可。” 刘据笑道,“杜兄应该年长本宫几岁,称嫂夫人不为过。” 杜母不停地打量刘据,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太子殿下真和气,老妇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尊贵还没有官架子的人。” 几人都笑了起来。 裴历和杜延年相视点头致意,刘据问道,“幼公和少安早就相识吧?” 杜延年道,“少安兄侠名远播,有幸见过一面。” 裴历道,“幼公客气!” 杜母道,“殿下还没吃晚饭吧?阿瑜,快去给殿下准备吃的。” 叶小瑜看向杜延年,面现难色。 刘据道,“嫂夫人不要为难,你们平日里吃什么,本宫就跟着吃什么。” 杜延年向叶小瑜使个眼色,叶小瑜转身进屋。 一张破旧的方桌,几只小方凳,几样小菜,刘据和杜延年相对而座,裴历和史俭一左一右坐陪。 杜母和叶小瑜无论如何不肯上桌,刘据只能作罢。宫里规矩多,民俗如何,他还真不了解。 史俭刚喝了一口汤便皱眉道,“这么淡,你家没有盐吗?” 杜延年无奈道,“粗茶淡饭,家里……还真买不起盐,请殿下见谅。” 刘据一愣,“盐很贵吗?现如今盐铁官营,还会有人私抬盐价不成?” 杜延年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盐铁虽然官营,可到百姓手中,已经不知加过多少次价,普能人家无法承受。” “官营之前,商贾虽也加价,但还不至于高到承受不住,至少还有粗盐可用。可官营之后,连粗盐都买不到了……” 刘据沉默半晌问道,“如果让幼公来做,此事当如何?” 杜延年连忙摆手道,“乡野小民岂敢妄议朝政!” 刘据:“此处不是朝堂,就当闲话即可。” 杜延年略一思忖说道,“小民以为,盐铁官营本身没有错,错在谁代表官家,以及如何经营。” 刘据道:“愿闻其详!” 杜延年见太子没有反对,底气又足了一些,说道,“小民以为,禁止私晒海盐过于绝对,应放开产盐源头,官家统一收购,平价配给百姓,省去商贾从中牟利这一环节,情况或有好转。” 刘据笑了,喝下一口汤说道,“汤中无盐,幼公之言胜过真盐百倍。” 杜延年的想法基本正确,但是实行起来会有问题。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没有人会在乎普通百姓如何,官家统一经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方便收税。 裴历看得比较明白,笑道,“幼公所言有理,但是难以施行。” 杜延年也苦笑不已,“我何尝不知这是一厢情愿!” 刘据又问道,“幼公对律法刑司这一块有何见解?” 杜延年已经不再小心翼翼,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位太子殿下与普通人好象也没什么分别,能听得进去话。 “朝廷律令太过繁复,大律三百多条,大辟近五百条,近两千事,死决事万条以上。我相信执行律法的人,都不见得找得到对应律款。” 刘据深以为然,杜延年又道,“小民以为,杀人者抵命,坑金者罚金,没必要太过复杂化。” 裴历道,“律法还应有震慑屑小之用,太轻恐怕会给屑小以可乘之机。” 刘据道,“幼公所言有理。世上不存在找不出漏洞的律法,及时拾遗补缺即可。” 杜延年道,“殿下所言极是!” 正文 第63章 换个方向继续走 一番交谈下来,刘据越发肯定,眼前这个杜延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临别前问道,“幼公,本宫有意让你到县衙帮差,处理手中积案,可有意否?” 杜延年忙道,“殿下,小民实在不愿在律海中苦寻条款,恐怕难以帮到殿下。” 刘据道,“适才一番交流,本宫对幼公之才深感佩服。不用管律法条文,按你的想法去做即可。不过……本宫只能给你六百石的月俸。” 杜延年大喜,躬身道,“小民谢殿下启用之恩!” 刘据点点头,“本宫会按举孝廉制上报朝廷,为你正式加官。” “喏!” 直到刘据等人走远了,杜延年才逐渐起身,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呆呆出神。 “夫君,太子殿下真的要用你了?” 叶小瑜轻轻走到他身边。 杜延年用力点头,眼中泛起亮光。 叶小瑜笑了。 “夫君,六百石是不是很多呀?多得我们吃不完?” 杜延年微笑看着妻子,“再多几个人也吃不完。” 他不知道的是,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开启另一种狂飚模式! 杜延年果然没有让刘据失望,从他报道第一刻开始,用了不到一天时间,监押的几千人全部处理完毕。 只要身上没有命案的,一律处以十倍罚金放人,命案确凿的,交给太子做最后定决。 即使如此,身背命案的人也有五百左右,绝大多数都是豪强巨贾。 刘据不想再过多耽搁,命人把这五百多人拉到衙门外一字排开,当街问斩弃市。 同时,财产罚没,家眷全部登记带走。 “幼公,本宫就把五陂县交给你了。” 杜延年眼泛泪光,“下官定誓死为之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刘据拍拍他肩膀,“本宫再回来时,希望能吃到你家有盐的饭菜!” 杜延年用力点头,“下官向殿下保证,一定能做到家家户户都有盐吃!” 和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不同,刘据等人走的时候被百姓们团团围住,几乎寸步难行。 “殿下!” 街道前前后后跪满了百姓。 “殿下离去,豪强复归,我等小民百姓将再陷苦海!”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 刘据高声道,“本宫为你们选了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只要有他在,你们就不用担心再受欺压!” 杜延年也朗声道,“杜延年在此盟誓,若有一日我杜某行贪赃枉法之事,做不到与民同心,众位尽可诛之!” “好!” 百姓们拼命鼓掌叫好。 好不容易出了五陂县,刘据对李陵道,“少卿,身后这些人你送到郭将军大军之中,本宫在武都郡等你。” 李陵领命离去,刘据等人打马直奔汉中郡南郑县。 天空中飘过几片阴云,凉风吹过,众人精神百倍,在官道上一路飞驰。 几十里路过去,几乎没什么感觉,也很少见到行人和商贾。 拐过一道弯,赵营平道,“殿下,到前面歇息一下如何?” 刘据点点头。 众人在弯道处下马,直接席地而坐。 没过多久,便见到一个背着口袋的年轻人从前方走来,时走时停,不住地向他们张望。 赵营平厉声喝道,“什么人如此鬼祟?” 年轻人快步跑到他身边陪笑道,“这位官爷,新下来的谷子,您要不要看看?” 赵营平斥道,“我们不是商贾,不收谷子,快些走开!” 年轻人一脸失望之色,转身刚要走,刘据道,“翁孙,让他过来。” 年轻人大喜,跑到他面前放下口袋打开,抓起一把金黄的小米说道,“大人,您看一下,新收的谷子,成色很好的。” 刘据抓起两粒放入口中嚼了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一愣,“大人,您……您问小人的名字做什么?” 刘据笑道,“随便问问,不要害怕。谷子是新的,卖多少钱?” 年轻人放松下来,左右看看低声道,“小民赵小小,贵人们是外地来的吧?本县规矩多,不准私卖粮食,小民若不是母亲卧病在床没钱买药,也不敢跑到这里来卖粮。” “贵人,您要是全拿走的话……就给五十铢钱吧!” “五十铢……?”刘据略一犹豫,赵小小忙道,“贵人,五十铢不多,这些粮食若是到了商贾手中,至少要两百铢钱才能买回来。” 刘据一愣,“差这么多?” 赵小小无奈道,“小民只管种粮,管不了粮价……” 刘据看向裴历,他久在民间走动,应该了解得多一些。 “少安,小小所言如何,你清楚吗?” 裴历道,“殿下,这位小哥说得没错。商贾通过压低粮价低买高卖,从中牟利,受苦的都是这些农人。” 刘据道,“价低不卖就是。” 赵小小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贵人有所不知,本地粮商都与官府相通,不卖不行的。” 他正说着,忽听前方一阵马蹄声传来,赵小小神色大变,匆匆扎起口袋,背起来就往路下跑。 十几匹健马飞奔而至,赵营平大喝一声:“下马!” 可马上的人根本就不理他,而是径直向赵小小追去。 赵小小没跑几步便被脚下杂草绊倒,扑倒在地,小米也从口袋中散落出来。 “大胆刁民,竟敢私卖官粮,来人,抓起来!” 马上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青年人一声吆喝,十几个随从跳下马来,向赵小小扑去。 赵营平皱眉道,“拦下!” 尉兵们抽出大刀把他们挡住。 见有人阻拦,其中一人怒道,“你们知道来者何人吗?” 刘据缓缓起身,“来者何人呢?” 那人道,“汉中太守贾大人长公子在此,闲杂人等还不退开?” 裴历冷冷道,“贾常浔的公子?贾司高吧?我怎么记得贾司高没有功名,凭什么过来抓人呢?” 那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直呼太守大人名讳?” 那贾司高扬起马鞭就打,斥道,“山野村夫,本公子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吗?” 裴历右手一扬,握住鞭稍用力一拉,贾司高扑通一声摔落马下,吃了一嘴的灰土。 “大胆!” 随从们见主子落马,两人跑过去搀扶,剩下的人都向裴历扑来。 裴历根本就没拔剑,左一拳右一脚,很快就把这些护主随从打翻在地,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史俭也没闲着,裴历每打翻一个,他就冲上去补两脚,玩得不亦乐乎。 正文 第64章 避雨 贾司高爬起来后推开随从打量着裴历,忽然问道,“你……可是颖川裴少安?” 裴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贾司高目光又落到刘据身上,游移不定。 能让裴历为其出力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之辈! 但是……会是什么人呢? 此时,赵小小已经发现,能保护他的人就在眼前。 他小心翼翼把米收入袋中,赶紧躲到刘据身后。 贾司高抱拳道,“裴大侠有礼了。本公子正在捉拿屯粮不交的刁民,请裴大侠不要阻碍公务。” 赵小小探出头来,扑通跪倒央求道,“贾公子,小民家母生病,无钱医治,请贾公子高抬贵手,允小民换些钱来吧!” 贾司高皱眉道,“你家母生病与我何干?与官府何干?快些把米粮交出!” 刘据拍拍赵小小后背,“我给你一百铢钱,米给我!” 赵小小一愣,大喜道,“当真?” 刘据向史俭使个眼色,史俭从行囊中取出二十枚五铢钱递给他,“拿着!” 赵小小激动得眼泪在眼眶打转,重重地给刘据磕了两个头,收起钱起身就要走,却被贾司高拦下。 “不交米也可以,钱留下!” 赵小小紧紧抱着刚得来的钱,“不行!这是给我娘治病的钱!” 刘据看向赵营平,“翁孙,太吵了。” 赵营平锵的一声拔出大刀指向贾司高,“滚!” 贾司高脸色数变,飞快地扫一眼刘据,“好!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说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刘据把米袋塞到赵小小手中,“回去吧!” 赵小小一愣,“贵人,您反悔了?” 刘据笑道,“钱,你的!米,你的!”说罢招手道,“走!” 他也不管赵小小如何恳求,上马后扬起一片尘埃,眨眼间消失在远方。 赵小小看看米袋子,再看看手中的钱,仿佛在梦中一般…… 天空中阴云越聚越多,很快便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赵营平道,“殿下,前面好象有村落,咱们去避避雨如何?” 刘据道,“好!” 雨越下越大,众人顾不得太多,一骨脑地躲进民房外的简易草棚中。 最近的一间草房门嵌开一条缝,一个老者探头向外张望,赶紧又把门关上了。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没准是把他吓着了。 草棚房虽然能挡雨,却无法完全阻隔雨水,赵营平道,“殿下,我去敲门,您到屋中躲避。” 刘据不想打扰房中人,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要扰民为好。” 虽然说事实上已经打扰到人家了,但是尽量到此为止吧! 赵营平脱下外袍替他遮挡,刘据笑道,“本宫没那么娇贵,不怕雨淋!”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一条缝,老者探头招手道,“进来吧!” 赵营平大喜,“殿下,您和少安还有史俭进去就行,我们在这里等候。” 因为这间民房看上去也容不下几个人,所以他才会让刘据带上史俭和裴历进去。 刘据想了想,拉了史俭一把,三人快步走进低矮的草房中。 房中光线不明,老者把两人让进房内后赶紧关上房门。昏暗中依稀可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躺在土坑上,睡得很沉。 老者转身还要出门,刘据问道,“老丈要去哪里?” 老者道,“我去叫其他人开门,外面的棚子是遮阳用的,挡不得雨。” 不待刘据回话,老者已经冲到雨中,挨家挨户拍打房门。 很快,赵营平等人分别进入民房避雨,只把马匹留下。 待老者返回,全身上下已经湿透,刘据道,“老丈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沥干雨水,否则会生病。” 老者眼睛一亮说道,“贵人会医病?可否看看我家内人,还有救否?” 刘据等人衣着不凡,一眼就能看出和他们不是一个层次,所以老者对他们极为恭敬。 刘据哪里会看病?只不过老者期待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 来到床边俯身观察,见老妇人小腹突起,印堂发暗,呼吸微弱,再摸摸额头,滚烫无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老者见他迟迟不语,颤声问道,“可是救不过来了吗?” 他真想说自己不懂医术,看不出来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可在老者的注视下,就是张不开嘴。 看向裴历,裴历摇头表示他也不懂医术,刘据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老丈,您夫人……老太太如何得病?” 老者懵懂摇头,他也说不上来,“就在前一天,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吃不下东西,只能喂些水喝。” 刘据在脑子里搜索与医患有关的一切信息,可大多都是些感冒发烧的常见病,自己学的不是医药科,基本上等同于一窍不通。 “老丈,本宫……我怕是帮不上你……” 他话音刚落,老者扑通跪倒,哀求道,“贵人,老汉求求您,小儿出去卖米,很快就有钱了,您就帮帮忙吧,赵大给您磕头了!” 得啦!误会啦! 刘据急忙拉住就要往地上砸脑袋的赵大,“你是赵大,赵小小是你儿子?” 赵大一愣,“对!贵人……识得小儿?” 刘据笑道,“见过一面。” 赵大瞪大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他的儿子什么时候结识过这样的贵人。 这时,史俭问道,“老丈,有水吗?” 他渴了。 “有!有!” 赵大掀开一个木桶,舀出一瓢水递给史俭。 史俭正准备喝,忽然呀的一声怪叫,把瓢扔到地上。 刘据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水瓢中有两条黑乎乎的水虫扭动着身体。 赵大尴尬道,“这位小哥,小民家贫,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饮用……” 史俭咧嘴道,“再怎么也不能吃虫子啊,会死人的!” 赵大越发局促,刘据目光落到老妇人突起的小腹上,把赵大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老太太……是不是有孕?” 赵大一听连连摆手,“贵人说笑了,没有的事!” 他打开水桶的木盖看了一眼,光线虽然很暗,仍然依稀可以看到水中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刘据又问,“你给她喝的就是这种水吗?” 赵大点头。 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断。 饮用水有问题! 正文 第65章 天降贵人 必须想办法让老妇人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他正在苦思,忽然咚的一声门被撞开,宛若落汤鸡一般的赵小小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爹……!” 他一看到刘据等人,登时愣住。 赵大取过他怀里的口袋惦了惦,失望道,“没卖掉?” 刘据一见赵小小,立刻有了主意,把他拉到炕边说道,“用手指抠你母亲的嗓子,让她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赵小小还在发愣,赵大因他没有卖掉谷子本来就有气,见他没有反应,抬腿就是一脚,“还不快点按贵人说的做?!” 赵小小身子一歪被刘据扶住,虽然还没有完全醒悟过来,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他和赵大一道把老妇人翻转过来,一番操作之后,老妇人哇的吐出一大口污物,无力地睁开双眼。 史俭退后两步,眉头紧锁。 裴历道,“殿下诊断无误!” 刘据看得清楚,老妇人吐出来的东西中有很多细小活虫。 直到她吐得不能再吐了,赵小小取过水来,刘据叮嘱道,“只可潄口,千万不能喝下去。” “他……是谁啊?” 老妇人声音微弱,但是已经能发声,把赵大感动得跪地连磕几个头。 待收拾妥当之后,老妇人长出一口气,不停地要水喝,可是刘据交代过,水是不能喝的,赵大和赵小小看着刘据不知如何是好。 刘据想了想说道,“小小,你去找些细沙来。” 赵小小答应一声跑出门去。 此时外面的雨也快停了,赵小小很快便把细沙取回。 他让赵大再取过一只空桶,在侧面划个小洞,然后把细沙倒入桶中,再把水桶中的水缓缓倒在细沙上,待过滤后的水渗出时,用瓢接满倒入锅中。 “把水烧到沸腾之后再饮用。” 赵大有些犹豫,喝口水还要这么麻烦吗? 很快,一层水气在房中弥漫开来…… 外面的雨完全停下,在其他民房中避雨的赵营平等人来到门外,隔着门缝看到屋中雾气腾腾,问道:“殿下,安否?” 刘据道,“没事。” 此时,乡民们也都聚拢过来,很少有这么多外人出现在他们的小村子里。 刘据推门走出,天空中阴云转淡,空气清新无比。他深一吸口气问道,“马还能骑吗?” 赵营平道,“还要等一会儿。” 马背都已被雨水淋湿,道路泥泞不堪,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此时,赵大和赵小小扶着老妇人走出门来,乡民们大吃一惊,纷纷围拢过来询问,得知是眼前这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治好了赵小小母亲的病时,都对刘据投以感激的目光。 赵小小取出二十枚钱递给刘据,“贵人,这钱本就是您的,还给您吧!” 刘据笑道,“这是买米的钱。” 赵大忙道,“小小跟我说过了,贵人您给过钱了,但是没拿米,这可不行!您把钱收回去,那袋米就当是诊资,您带走吧!” 刘据早就看出来了,赵大家除了那袋米还算值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笑道,“米我已吃了,不信你问小小。” 赵大一愣,瞪着赵小小问道,“你讹人家了?” “没有没有!”赵小小连连否认,“贵人……只是尝了两粒!” 乡民位一片哗然,两粒米就能卖一百铢钱? “还说不是讹诈?!”赵大抬手就要打,刘据把他拉开正色道,“老丈,米虽然不多,但是对你们来说,粒米千金,我出一百铢钱已经占便宜了。” 赵大愣了许久,赵母颤声道,“这是遇到懂咱们的救星了,小小,快给恩人磕头!” 赵小小就要跪下磕头,刘据拉住他笑道,“地上全是泥,你想变泥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赵小小也憨憨地傻笑不止。 “贵人,能到我家看看吗?我老母亲也得了一样的病!” “我家也是!” “到我家看看吧!” …… 乡民们七嘴八舌地恳求着。 刘据看看阴暗的天空,再看看泥水横流的地面,点头道,“好!” 于是,在乡民们的簇拥下,他开始在小村各家各户中行走。 其实,病倒的人大同小异,都是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引起的腹泻,腹涨,积虫等后遗症,处理起来也没那么复杂。 可是对于乡民们来说,刘据俨然已经成为神医。 用细沙过滤水源,烧开后再饮用,这条定律很快普及,小村中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而太子刘据的真实身份,也通过口无遮拦的史俭之口泄露出去,在乡民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不相信。 在史俭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今天的太子可就是明天的大汉皇帝!这么重要的人物能到这样的偏僻小村来? 从乡民家中出来后,刘据看看天色还早,便提出要看看饮用水的水源,赵大便让赵小小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带着他走进田间。 赵营平不放心他的安全,让手下远远地跟在后面。 跨过泥泞的田梗,来到山脚下一片水池旁。 赵小小道,“就是这里。” 水池不算大,储存的水都是山上流下来的,可能是因为刚刚下过雨,池水混浊不堪,偶尔还能看到有小鱼跃出水面。 远远近近散落在山间的田地都已收割完毕,留下的是大片的荒草和谷物茎杆的痕迹。 刘据左右观察一番,忽觉脚下一动,低头一看,一条黑乎乎的泥鳅正奋力往水窝里钻,他俯身麻利地把它捉起递给赵小小,“晚上有肉吃了!” 赵小小大喜,“殿下好厉害,连狡猾的蛇鱼都捉得到!” 他听别人叫刘据为殿下,便也跟着叫,仅管他并不明白那两个字代表什么含义。 刘据忽然焕起童心,挽起袖子在水坑中摸索。 很快,一条又一条泥鳅被他从泥水中捉出,赵小小等人见状也玩兴大起,跟着摸起泥鳅来。 史俭也觉得好玩,摘下佩剑一道抓泥鳅,可是不但一条没抓到,还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水,变成了大花脸,让人忍俊不禁。 裴历望着专注于水坑中猎物的太子,心头涌起阵阵感慨。 一个天皇贵胄,竟然如此亲民,如果他能成为天下主宰,大汉百姓将是何等福气? 一阵风吹过,好象有一粒尘埃落入眼中…… 不到一刻钟,上百条泥鳅进入竹篓中。 刘据起身甩掉手下的泥,眼前一阵恍惚,上一次捉泥鳅,还是在他六岁时…… 扑通扑通! 包括赵小小在内,年轻人们根本就不惧秋水有多凉,脱光衣服跳入水中。 戏水打闹还在其次,水中还有更加肥美的大鱼! 正文 第66章 惊变 刘据站在岸边,看着在水中潜入潜出的健壮身影,不断地向岸边扔来大大小小的鱼儿,他忽然感觉自己好象耄耋老人一样羡慕起年轻人的活力来。 史俭站在他身边,向河水中张望,一副想下去又不敢的模样。刘据笑道,“没下过水?” 史俭摇头,“我爹不让!” 刘据道,“洗把脸总归可以吧?” 史俭这才小心翼翼地绕到平坦些的地方,掬起一捧水刚扑到脸上,一个大水花扑面而来,把他全身打湿。 赵小小从水中钻出向他招手,“来呀!” “你以为我不敢?!”史俭倔脾气上来了,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跳入水中。 赵小小和另两个人游过来把他接住,史俭呛过两口水后就往岸边爬,被三双手硬拉着往深水区走去。 刘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要是把这位小舅哥给淹着了,回去可就没法交代了。 裴历笑道,“素闻鲁国史夫子教子甚严,家规极多,这位小少爷……还真是不同凡响!” 刘据深有同感,在史俭身上,看不到一丝圣人教诲过的痕迹。 看着很快就和赵小小等人闹成一团的史俭,刘据这才放下心来。 忽然,赵营平匆匆赶来,急道,“殿下,不好啦!那些人又来了!” 刘据一愣,“哪些人?” 裴历皱眉问道,“贾司高?” 赵营平点点头。 刘据心道不好,叫了一声“史俭!”,转身就走。 史俭玩得正嗨,听见姐夫呼唤,虽然不情愿也得上岸,赵小小等人也听到村中来人的事,纷纷跳上岸,穿上衣服就往回跑。 那速度…… 就象一阵风! 当他们回到小村时,村里已经乱成一团。 贾司高带着两百多名顶灰贯甲的士兵去而复返。 几十个乡民被集中在村外的空地上,赵营平等人的马匹已被他带来的士兵控制,贾司高手持马鞭,凶神恶煞般抽打赵大,“人呢?不说就打死你!” 赵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赵小小等人飞一般赶回,他一见父亲被打,登时便红了眼睛,大吼一声,“放开我爹!”抄起一根竹板挡在赵大面前。 “小子,果然是你!” 贾司高眼中凶光闪现,“私卖官粮,本公子可将你斩立决!” 赵大一听急道,“官爷,我家粮食还在,没有卖啊!再说……那也不是官粮。” “想卖也不行,一样有罪!不是官粮?本公子说是就是,哪有你一个贱民说话的份儿?” 贾司高向身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道,“万大人,可以抓人了吧?” 那万大人一声令下,“捆起来!” 两个士兵冲到赵小小身前,抓住胳膊把他按在地上。 赵大见状扑通一声跪到贾司高脚下,“官爷,小小无罪,要抓您就抓我吧!” 贾司高被溅了一身泥水,抬腿把他踹翻,“老东西,滚开!” 赵大猝不及防,被踢得倒飞而起,咚的一声撞到土墙,惨哼一声软软地落到地上,一动不动。 赵小小见状大惊,挣脱两个士兵冲到赵大身前,只见赵大口吐鲜血,脖子扭曲,已经气绝身亡。 赵小小狂吼一声,“你杀了我爹,我和你拼了!”起身冲到一个士兵面前,一拳把他打翻,夺过他手里的钢刀向贾司高扑去。 贾司高愣了一下连连后退,那位万大人见状大喝一声,“刁民造反,格杀勿论!” 士兵们举起刀枪向手无寸铁的乡民扑来…… 年轻人还好说,在士兵们的砍刺下还能躲闪,可是其他人就只剩下待宰的份儿了! 等刘据和赵营平等人赶到时,小村外已经血流成河…… 除了十几个年轻人还在奋力抵抗,其他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赵营平见状大惊,“殿下,如何?” 刘据咬牙道,“杀!” 赵营平犹豫道,“这些人是郡卒……” “……抓起来!” 刘据略一犹豫,改变了主意。 赵营平高举大刀,“兄弟们,拿下!” 北营的尉兵和一郡的守卫士兵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一个对冲下来,郡卒便倒下一多半,再一个回冲,剩下的人就把兵器全扔了。 被救下的年轻人找到各自家人,号啕大哭。 贾司高被赵营平用大刀背拍晕,反手又把刀锋架在那位万大人脖子上。 “好汉……” 万大人话刚出口,便被赵营平踹翻在地,“放屁!吾乃京城北营中垒校尉,是朝廷的兵马,不是山贼!” 万大人大吃一惊,“朝廷兵马?小人汉中郡兵马掾万见,参见校尉大人!” “万见?兵马掾?”刘据皱眉来到他面前,“把你们太守大人的调兵手令拿来!” 万见一愣,赵营平踢了他一脚,“太子殿下问话,速回!” “太子……殿下?!” 万见本已准备站起,可是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腿一软又坐到地上。 “殿……殿……殿下,没……没……没有……” 万见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有调兵手令?”刘据冷冷道,“私调郡卒,屠杀百姓,该当何罪?” 万见一指昏迷中的贾司高,“是他……他……” 刘据冷笑,“他是太守?” 万见赶紧把头低下去,再不敢说话。 赵小小全身是血,扑到刘据脚下痛哭,“殿下!殿下要为我们报仇啊!” 其他人见状也都跪爬过来,哭成一片。 刘据道,“你们起来,本宫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谢殿下!” 赵小小等人起身退到一旁。 赵营平问道,“殿下,这些人怎么办?” 刘据望向南方,“带回南郑!” 士兵们把乡民的尸体收起,由幸存下来的年轻人找到各自家人安葬,没有家人的便由官兵统一开坟安置。 刘据手抚额头闭目沉思,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眼前逝去,而他却保护不了其中任何一个人! 几十座新坟矗立在村口,刘据站立良久,对仍在伤心不已的赵小小等人说道,“你们愿意跟本宫走吗?” “愿意!”赵小小毫不犹豫地说道。 “愿意!” 十二个人,十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刘据扫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万见和郡卒,还有那个仍在假装昏迷的贾司高,沉声道,“上路!” 马蹄声声,通往南郑县的官道上,泥水飞溅,人去如风…… 正文 第67章 刺史任安的难题 东方渐明,前方出现了大片城郭的模样。 几乎一夜未睡,连续赶路,众人都有些疲惫,尤其是跟在后面的赵小小等人,第一次骑马还不太习惯,若不是胸中怒心支撑,恐怕早就挺不住了。 赵营平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此时南郑县就在眼前,他才敢问道,“殿下,您让李陵去武都郡,我等却往汉中,何为?” 刘据道,“来见一个人。” 裴历笑道,“殿下要见的可是益州刺史?” 刘据点头道,“正是!” 赵营平并不清楚益州刺史是谁,但也没有再问。 刘据有他的打算。 一个小小的五陂县,从县令开始就胡作非为,可见地方官治之乱,已经到了一个不得不严加整治的地步。 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监军,太子的身份也不能支撑他随意任免处置地方官员。 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他就是益州刺史任安。 任安也是当年追随大将军卫青征战漠北的老人。 尤其是他出身寒微,若不是卫青收他入府做了舍人,后来又举荐为郎中,他根本没有机会一展所长,开衙建府。 和他有相同经历的和人生轨迹的是好友田仁。 西南诸郡除汉中和巴蜀是设立较早的郡县之外,其他诸如武都,广汉,犍为,九真,交趾,益州等都是后期设立。 尤其是益州郡,更是在元封二年,郭昌和大将军卫青的弟弟卫广第一次平定西南时所设,也仅仅三年时间而已。 可能是考虑到新设郡县,在治理上会有不成熟的地方,武帝便设立了州刺史一职,用以监督地方事务。 任安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皇上为什么让他来益州任刺史。 殿前奏对时,他已经非常直白地向皇上表明,他更善军治,而田仁才是吏治的能手,可是事与愿违…… “伯玉,是否我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愿,让皇上误会了?” 他和田仁对坐小酌,愁眉不展。 田仁摇头笑道,“安奚此言差矣!当今圣上圣明烛照,他老人家如此安排,必有用意。” 当初武帝设置监司,往地方派遣刺史监察吏治时,田仁就曾非常明确地表示,要刺就先刺三河,河内,河东,河南三地的太守都是和三公九卿有关联的人,他们才是最需要监察的对象。 但是武帝仍然答应了任安的请求,让他到益州来了。 田仁抿一口酒摇头叹道:“安奚,你强拉我来益州,却又无事可做,害我不浅啊!” 任安无奈道,“伯玉,吏治方面我远不如你,你若不来帮我,万一出现差错,皇上怪罪下来,大将军又不在了,你让我找谁诉苦去?” 田仁神色一黯,低声道,“大将军仙去,朝中卫氏一族恐怕荣光难再,你我要小心行事才是要务。” 任安猛地一拍桌案,气道,“若不是虑及于此,我何必龟缩在刺史府中不敢出去?让那姓贾的耀武扬威,对我等视而不见!” 对于他这位刺史大人,太守贾常浔只在他初到时象征性地露个面寒暄一下,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毕竟人家郡守是真二千石的品秩,而他这个刺史……也才六百石,差着好几层呢! 刺史府的对面就是太守府,一边冷冷清清,一边门庭若市,的确让人不容易接受。 不过,这种情况似乎也可以理解,打着监督的旗号来的,人家愿意搭理你才怪!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任安长舒一口气,道:“皇上派郭昌领兵再次南下,我真想上一道奏疏,随军打仗去。” 田仁摆手道,“不可不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不过……我听闻太子殿下随军南行,不知是否为真。” 任安一愣,“真有此事?太子随军?难道皇上想……” 田仁赶紧示意他噤声,这种事情可不能胡乱猜测。 任安呆愣良久,颓然叹道,“皇上有什么想法也属正常,太子软弱胆小,博望苑里鱼龙混杂,他又屡次顶撞皇上,皇上……怕也是迟早的事。” 田仁叹道,“其实……我大汉还真需要一位仁厚天子,否则……小民苦矣!” 两人对坐慨叹,忽听下人来报,“大人,有贵客到!” “贵客?” 任安和田仁同时一愣,刺史府冷得能结冰,哪来的贵客? 任安问道,“什么人?” 下人道,“说是太子殿下!” “太子……?!” 任安和田仁大惊,刚刚说到太子的事,怎么人就到了? 两人急急站起,慌乱之中凳倒桌翻,酒水洒到身上,狼狈不堪。 “更衣!快!更衣!” …… 刘据没想到太守府和刺史府竟然只隔一条马路,那个贾公子一见到家门口了,扯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 “爹!救命啊!” “闭嘴!”赵营平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贾司高差点摔倒。 “你敢打我?等一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据很奇怪,难道太子这两个字在地方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吗? “臣任安,田仁,参见太子殿下!” 他们两人都见过刘据,所以并不存在身份认同的问题。 刘据翻身下马,把两人扶起,“两位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前来,有要事相请。” 任安忙道,“有何差遣,请殿下吩咐就是。” 刘据一指身后捆绑的人,“请任大人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府中,详情本宫稍后告知。” 看到被捆的郡卒,尤其是鼻青脸肿的贾司高,任安和田仁的脸色都变了。 刘据见两人发呆,问道,“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任安忙吩咐手下人把被捆的郡卒和贾司高带进刺史府后院安置,再把刘据等人迎进正堂。 安排妥当之后,刘据把沿途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任安和田仁拜倒叩头,“殿下,臣等监察一方,出现如此枉法妄为之事,是臣之过,请殿下治臣之罪!” 刘据笑道,“你们没有罪。本宫想借两位大人之手,清理吏治只为其一,肃清流民才是要务。” 任安和田仁躬身道,“臣等随时恭候殿下差遣!” 刘据道,“现今第一件事便是太守贾常浔之子冒用郡兵,屠杀百姓一案,请两位大人协助办理。” 任安略一犹豫,“此事……请殿下主理,臣等协助!” 正文 第68章 知道不该说,就别说! 从任安和田仁的表现上来看,两人心里都有顾虑。 刘据猜想,刺史是新设的职位,而且秩禄也才六百石,对两千石官员行使监督权的确有点难以展开。 不过,他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头,任安有; 任安需要强有力的后盾,用以震慑百官,方便行使监察权力,而太子恰巧有。 但是,刘据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顾虑,更多的是他这个太子本身。 眼前这件事刻不容缓,需要立即处理。任安和田仁也不再犹豫,立即在正堂开堂,派人召汉中太守贾常浔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开堂和觐见太子殿下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合在一起来办,任安也是有意给贾常浔一个下马威。 刘据在正位就坐,任安和田仁分坐两旁,府衙两侧站班的人比较少,州从事史人员配置还不足,田仁也仅仅补一个都官从事史的职位。 听说太子殿下亲临汉中,贾常浔带着治下大小官员,包括佐官,纲纪吏,门下吏,分曹吏等等所有能搜罗到的人全部到太守府聚齐,准备迎接太子殿下。 “不来?” 任安眉头皱起,“难不成要殿下去见他们?再传!” 刘据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在和任安的刺史府较劲,对赵营平吩咐道,“翁孙,你带本宫的符节去请!” 赵营平持符节离去,功夫不大,一大群官吏跟在赵营平身后走入正堂。 和同级官员较劲可以,在象征太子身份的符节面前,贾常浔就是再糊涂,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贾常浔有自己的打算。 昨天儿子带着一百兵卒出去催粮,到现在也没回来,刚刚听人说和士兵一起都被抓了。 敢对他下手的,除了眼前这个小小刺史,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在太守府迎接太子的原因。 看着近百名大小官吏拜伏在地,刘据眉头越皱越紧。 从他们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敬畏之意。 “起来吧,一旁候命!” 众人起身退到两旁,贾常浔偷偷瞟向刘据,正巧碰上刘据冰冷的目光也在看他,吓得他赶紧低头收回目光。 传说中太子是个软蛋,这眼神……怎么不像啊?! “贾太守,本宫来问你,昨日可有调兵行动?” 贾常浔道,“有!” 刘据:“何人领兵,所为何事?” 贾常浔:“兵马掾万见领兵,为催缴官粮事。” 刘据点点头,“如此说来,此事与贵府公子无关?” 贾常浔略一沉吟,道:“府上事务繁多,小儿偶尔代本官行些杂事。” 刘据扫视众人,“你带来这些官吏,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多人吧?不够用?” 贾常浔:“不够!” 刘据:“贾司高代你做哪些杂事?” 贾常浔:“……” 刘据:“太守大人,你的儿子不会替你当太守吧?” 贾常浔面色数变,忽然躬身道,“殿下,请容下官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刘据猛地一拍桌案,“既然不该说,就不要说了!” 贾常浔一愣,瞪着一脸怒气的刘据呆住了。 他这一巴掌,把旁边的任安和田仁也吓了一跳。 同时还有下面所有人…… 在他们的印象中,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怎么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翁孙,带上来!” 刘据一声令下,赵营平把贾司高,万见和行凶的郡卒带到堂外。 “太守大人,你自己先问一问,本宫来听。” 众人面面相觑,贾常浔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回头看到狼狈不堪的贾司高和万见,心下一沉,喝问道,“万见,何故如此?” 他还是很聪明的,没有先问他的儿子。 可是他的儿子明显没有他的头脑。 贾司高并没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刘据,而是跑到他老爹面前大叫道,“父亲,我让万见带人前去催粮,遇到悍匪阻挠,乡民造反,我等奉命绞杀反贼,那群悍匪冒充太子,反被捉回来治罪,父亲赶紧下令,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砍头!” 贾常浔背对着正堂,不停地向他的儿子挤眉弄眼,可惜……没什么鸟用,贾司高仍然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闭嘴!” 贾常浔气得胡子不停颤抖,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贾司高被打得一愣,气道,“父亲,您打我做什么?您不会也怕那个假太子吧?” 贾常浔怒道:“我在问万见,没问你!闭嘴懂不懂?” “凭什么让我闭嘴?” 贾司高来劲了。 “来人!”贾常浔大喝道,“把这逆子关起来,十天……不!半月不许出门!” 命令发出,却没人响应,贾常浔这才意识到不是在自己的太守府,转身道,“殿下,下官教子不严,胡言乱语话事不清,下官这就罚他禁足半月。” “不用那么麻烦!” 刘据微微一笑,“你教子不严,大汉律法自会代你教训。你问不清楚,本宫代你来问。万见上前回话!” 这位兵马掾万见一条命早就吓丢了半条。 不止是他,所有被拿下的人都不认为这位太子爷是真的,毕竟从未听说过太子外出私访这种事。 可是今天一见到太守大人和一众官吏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面听训,想不相信也不行了。 别的不说,擅自带兵冲撞太子这一条罪过,就够灭族的了。 “小人万……万见……殿下饶命啊!” 万见不停地磕头求饶。 刘据道,“万见,你来回答,你奉了谁的指令带兵袭扰乡民,屠杀无辜?” 万见除了抖还是抖,“殿下,……是贾公子交代……” 刘据皱眉问道,“贾公子所任何职,可以调动一郡兵马?” 万见忙道,“殿下,他是太守大人的公子,小人不敢不听啊!” 贾常浔怒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自己的主意,何故诬陷我儿?” 刘据冷冷道,“太守大人,你是不是以为本宫没长脑子,听不明白话?” “下官不敢!” 贾常浔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要糟…… 刘据道,“万见,你把昨天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讲给你家太守大人听。” “喏!” 万见知道,能否活命,就看上面这位太子殿下如何决断,哪还敢有半点隐瞒,把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和盘托出。 正文 第69章 贾太守的算计 一郡太守形同一方诸侯。 贾常浔把这个“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整个汉中郡,上到军政,下到民事,无一不是由他一张嘴定乾坤,而他的儿子贾司高更是借父之名,横行霸道,内称“小太守”,民间则称之为“小霸王”。 至于朝廷规制,律法条文,反正普通百姓也看不到,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朝廷设置监司,外放刺史,他也一样忽略不理。 万见一番坦白只为求从宽处理,把旁边的太守贾常浔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真的发作。 刘据望向任安,“刺史大人,贾常浔按律该当何罪?” 任安知道,他立威的时候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以民代官,欺压乡里,当诛!” “你算什么东西?敢定我的罪?” 贾司高又开始在自杀的道路上狂奔。 贾常浔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刺史大人,我儿有罪无罪,应上报朝廷,由圣上圣裁,你怕是没有这个权力吧?” 任安哈哈大笑,“贾太守,依你所言,应由本官先请示圣上,再做定夺?” 贾常浔摇头,“本官自会上疏请罪,不劳刺史大人!” “放肆!”任安大怒,“皇上派本官来做什么?这等蝇蝇小事本官也不能做主?来人,把贾司高押入诏狱待斩!” 两边衙役一拥而上,拖起贾司高就走。 贾常浔急道,“且慢!太子殿下,本官还有话说!” 刘据一摆手,“你说!” 贾常浔道,“适才殿下也已亲见,小儿出言无状,不知进退,行事偏颇在所难免。但无论他所做何事,皆为朝廷征收岁米大计,即便不妥,也罪不至死!” 任安刚坐下,闻言再次起身,还没开口,刘据示意他不要着急,说道:“贾太守,你治下还有佐官和属吏,他们为何不做,偏要劳烦你家公子呢?” 贾常浔一脸正气,“乡间刁民时有不法抗命者,挟私报复者更是数不胜数,由小儿出面,既是明示,本官不怕报复!” “报复?”刘据奇道,“还有人敢向你太守府报复?” “有!”贾常浔道,“蜀山豪客独孤宏,怂恿乡民闹事,抗法不缴,已多次袭击官署,伤人无数。” 刘据皱眉道,“独孤宏现在何处?” 贾常浔道,“仍然在逃!” 站在刘据身后的裴历忽然开口道,“太守大人,据我所知,那独孤宏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在民间口碑极佳,与官府素无往来,更谈不上杀官潜逃吧?” 贾常浔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不过,他忽然间好象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移开目光。 “孤独宏求见太子殿下,刺史大人!” 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影一闪,门口多了一个身背长剑的年轻书生。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一阵骚动,贾常浔大叫道,“来人!将此贼拿下!” 可是……,他的命令仍然被忽视。 刘据道,“你是独孤宏?上前说话!” 任安起身道,“卸甲!” 那独孤宏面带微笑来到近前,对任安说道,“刺史大人尽可放心,有颖川第一剑客裴少安在,我这把剑就是玩物,不值一提!” 裴历微微一笑,“飞鹰兄过谦了!” 独孤宏目光转到刘据身上,两人对视片刻,一躬到地,“小民独孤宏,见过太子殿下!” 贾常浔皱眉道,“此等刁民,见到天皇贵胄竟然不跪,狂妄以极!” 独孤宏瞟了他一眼不屑道,“太子殿下高人雅量,岂是你等屑小之辈所能揣度?” 旋即转身抱拳道,“殿下,小民不跪尚有缘由。第一,少安兄高居堂上,小民不方便跪拜;第二,殿下能否公正处事犹未可知。殿下若能饶过小民越礼之罪,小民便将下情呈上。” 刘据微微一笑,“圣人有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更何况江湖游侠。有什么想对本宫说的,仅管讲来,不需虑及其他!” “谢殿下!” 独孤宏抱拳一躬后转身,扫了一眼贾司高,再把目光落到贾常浔身上。 “太守大人,你想索我孤独宏,发下文书即可,为何要缉拿无辜百姓,用他们当人质诱我出来?” 贾常浔冷冷道,“你不是自称行侠仗义吗?百姓无辜,却因你受累,你若不来,便是沽名钓誉的小人!” 独孤宏眼中寒光闪过,“大人,您食朝廷俸禄,顶着官府的名头,却做些山贼草冠之事,您能给太子殿下和刺史大人解释一下吗?” “这有何难?”贾常浔嘿然道,“事急从权,若要让你这等枭雄现身,不用些非常手段怎么行?” 独孤宏点点头,“好说辞!太守大人,小子愚钝,我再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官府征收岁米,为何不直接征收,而是先使粮商代征?” 贾常浔一愣,脸色瞬间变白,“你这是何意?” 独孤宏:“贾公子收来的米粮为何不先入府库,而是到了粮商手中呢?” 贾常浔:“粮商更知行情,比官府征收更为公平有利!” 独孤宏微微一笑,“不知是对谁有利呢?百姓?米商?还是太守大人您?” “大胆!” 贾常浔脸色涨红,“殿下,此等草民,竟敢质问本官,请殿下严治其罪!” 刘据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对独孤宏说道,“独孤宏,你来解释一下。” 独孤宏道,“喏!” “太守大人使米商以低于市价两倍的价格强收农人手中秋粮,然后再以高于市价十倍的价格从米商手中收入府库。” “胡说八道!” 贾常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独孤宏不紧不慢地说道:“其中差价如何分配……殿下可问一人!” 刘据眉头越皱越紧,“何人?” 独孤宏道,“汉中米商梁千斤,此人已被我带至门外。” 刘据拍案道,“带梁千斤!” 那梁千斤年约五旬,身高不足一米七,又白又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摇摇晃晃走上堂来,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在外面听了这么久,里面什么情况早就一清二楚了。 别人可能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谁,他常年行走皇城,对皇庭里面的事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多。 太子殿下亲自过问这件事,他现在已经不再奢望能不能保住小命,尽最大努力不要殃及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正文 第70章 座下飞鹰 “殿下,独孤大侠所言句句属实,小民收到官粮后,以高于市价十倍之数上缴府库,差价一九分成,小民一,太守大人……” 他后面的九字还没说出口,暴怒已极的贾常浔突然从身旁衙役手里抢过大刀向梁千斤砍去。 当! 一声脆响,独孤宏长剑出手,不等他大刀举起便被挑落。 “太守大人,您要干什么呀?杀人灭口吗?” 梁千斤见状吓得白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刘据皱眉道,“贾常浔,你知道本宫是何人吗?” 贾常浔把心一横,咬牙道,“当今太子!” 刘据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既知本宫是太子,还敢如此妄纵!” 他摘下御赐佩剑高高举起,“这是皇上御赐宝器,本宫可先斩后奏!” 鸦雀无声! 贾常浔低头不语,冷汗淋漓。 刘据向任安使了个眼色,任安起身道,“来人,将贾常浔,贾司高押入诏狱!” “任安,区区小吏,你无权判我!” 无论贾常浔如何叫喊,还是被衙役们拖了下去。 一见自己的上官完蛋了,从郡丞至长史以下,所有官吏纷纷跪倒请罪。 刘据道,“你们之中但有勾连者,一律交由刺史大人审定论罪,从即日起全部留在府衙,不许回家!” “喏!” 来时昂首挺胸,走时垂头丧气,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独孤宏俯身下拜,“殿下!” 刘据点点头,“起来吧!” 独孤宏刚要起身,一直没有说话的田仁提醒道,“殿下,以民诉官,虽有理也有罪……” 独孤宏朗声道,“小民愿领罪!” 刘据看向任安,任安早就看出他有爱才之心,太子身后就站着一位,哪能还不明白? “若是殿下身边之人,所做之事实为协助殿下理事,不在此列。” 刘据道,“正是如此!” 田仁微微一笑,“那便无事。”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独孤宏再次拜倒,“独孤宏谢殿下成全之恩!” 刘据笑道,“本宫没做什么!” 裴历道,“殿下,以飞鹰兄所为,若要论罪,最轻也是墨刑,脸上有了那道印痕,以后怕是无法行走江湖了。” 刘据倒是没想到这些,他把独孤宏扶起问道,“独孤兄可愿成为本宫座下飞鹰?” 独孤宏看向裴历,裴历向他点头微笑。 “小民愿意!” …… 任安和田仁在刺史府旁边设置太子行宫别苑,地方虽然不算大,但是贵在清静,刘据和任安以及田仁坐在一起品茶。 走出皇城,刘据才发现,在这个时候,茶叶这种东西还属于稀缺品,也只有巴蜀地区才出产,他在太子府上饮用的茶叶都是贡品。 所以,任安和田仁能拿出来招待他的茶叶也就少之又少了。 房外,裴历和独孤宏正在过招,史俭在一旁拼命叫好,赵小小等人却情绪不高,坐在一旁发呆。 “殿下,经过下官等详细核查,太守府上几乎所有官吏都参与过分利,应该如何处置,请殿下定夺。” 刘据问田仁,“伯玉,你以为如何?” 田仁道,“下官以为,此次应以立威为主,一方面奏报皇上,另一方面殿下可按圣谕行先斩后奏之举,将首恶立即处斩。” “以贾常浔之罪,足可夷三族,但此事还是由皇上决断为好。” “至于牵连官员,人员太多,下官以为少事惩戒即可。” 刘据略一思索说道,“元凶首恶自然不能饶,所涉官员……”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从重处理!” 任安和田仁相视一愣,任安道,“殿下,如若全部处置,郡守府上怕是无人值事了。” 刘据道,“先由刺史府代行政事,上报皇上后,依圣意办理。” 任安和田仁同时点头,任安又问道,“殿下,郡府强收的官粮如何处置?” “全部还给乡民,再按市价征收入库。” “喏!” 任安又问道,“贾常浔等人,何时行刑,请殿下示下!” 刘据起身,昂然道,“后天!此地事毕,你们随我巡视武都!” 任安和田仁道,“喏!” 刘据大步来到房外,裴历和独孤宏收手见礼。 他看向一旁的赵小小等人,“想不想为你们的亲人报仇?” “想!” 赵小小眼眶发红,其他人也个个眼中含泪。 刘据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便是本宫的随行卫队,后天由你们亲手斩杀仇人!” “殿下!” 赵小小等人纷纷跪倒,哽咽不已。 刘据又对裴历和独孤宏说道,“少安,飞鹰,由两位担任卫队左右使如何?” 裴历和独孤宏抱拳道,“喏!” 史俭兴奋起来,“姐夫,我呢?” 刘据笑道,“你嘛……回京后听你姐姐安排!” 史俭大感失望,裴历笑道,“如风莫急,想学剑术还是轻身术?” 史俭眼睛一亮,“都学!” 裴历和独孤宏相视大笑起来。 …… 秋风瑟瑟,长街两侧人山人海。 以贾常浔为首,贾司高,万见以及屠杀乡民的郡卒跪在中央,每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手提大刀的壮士。 赵小小等人也手握大刀站在其中。 刘据现身,接受百姓跪拜之后,做了一番简短发言,便由刺史任安宣读贾常浔等人的罪行,当街问斩。 在万众睹目下,一百多颗人头落地! 包括贾常浔在内,所有被处以斩刑的人员,其家眷全部就地看押,等待圣谕降临,再决定是否做进一步处理。 所有牵连人员,一律免职,按罪责轻重分领不同刑罚。 当太子刘据宣布,把府库中所有强征来的米粮全部原数返回,再以市价收购时,百姓们瞬间沸腾。 只有事关切身利益,才能体会其中甘苦,古今莫不如此。 紧接着,刘据又发布一道全城通令,所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全部到太子行宫别苑报道,登记造册后跟随太子南下。 太子殿下说了,大好前程就在前方,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 说这话的人可是当今太子,不可能用谎话骗人! 于是,太子行宫别苑外,彻夜排起了长队,前来登记的人络绎不绝。 短短五天时间,便有超过一万人登记,大大出乎刘据的预料。 当他亲眼看到那些衣不蔽体的贫苦百姓时,就不得不相信,流民的数量恐怕比登记的还要多上许多! 正文 第71章 宝器饮血 详细盘查流民之所以成为流民的原因,绝大多数竟然是因为缴不起岁米,被强行收地收房后无家可归的本地乡民! 刘据再也无法控制胸中怒火,把裴历和独孤宏叫到身边咬牙道,“少安,飞鹰,你们这就去为本宫做一件事,查一查究竟是什么人强占田土,夺人房舍!” 独孤宏和裴历相视疑惑,裴历道,“殿下,您应该请刺史任安大人查察此事。” 刘据摇头苦笑,“他手里哪来的人?翁孙!” 他把赵营平叫过来,“你带本宫符节陪同少安和飞鹰前去,但有胆敢推搪阻碍者,一律擒拿问罪!” 于是,两位江湖大侠在手持太子符节的赵营平陪同下,开始巡视各县。 三天后。 望着堆在桌案上足有一尺高的帛卷,刘据感觉全身的热血一阵一阵地往天灵盖上冲。 堂堂汉武大帝,他的荣耀和光彩,原来只在朝堂之上! 汉中郡所辖各县,无一幸免,几乎每一个都存在严重的霸田驱民之事。 任安和田仁见刘据眉头紧锁,脸色铁青,知道他心情不好,看过详报后也只能静立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已经放过了一个五陂县,难道都要罢官免责不成?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再寻门路,换个地方继续为害一方? “伯玉,安奚,从大汉律中找到大辟状,最好夷他三族!” “不!夷他全族!” 刘据拍案而起,双目喷火。 任安和田仁见他如此怒状,吓得腿一软跪倒,“殿下息怒!” 田仁叩头道,“殿下,惩治地方官员,凭太子符节和御用宝器即可,但是……夷族连坐之事,最好请示圣上!” “不用请示!” 刘据大手一挥,“本宫不可能久居地方,一旦离开,地方豪强势必卷土重来,遭殃的还是小民百姓。斩草就要除根,除恶务求全尽!” “传我口令,县治以下,违纪者一律腰斩弃市,连坐三族!” 他不想再等了,他没有时间! 望着在裴历和独孤宏等一众卫队簇拥下大步离去的太子刘据,任安和田仁相顾愕然。 “安奚,你有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很象一个人?” “伯玉,我在殿下身上,看到了当今圣上的影子!” 两人几乎同时一颤,脸色瞬变…… …… 他并不是想把所有流民都带走,他想要的是真正无家可归的流民,而不是有田不能种,有家不能回的乡民! 如果大汉天下,都是这种被迫背井离乡的流民,那么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不能及时体民之苦,任由乡霸横行,使我大汉子民食不足以裹腹,衣不能蔽体,有田不能耕,有家不能回,刘据在此向我大汉子民谢罪!” 他面对数万流民,一躬到地…… “殿下!” 百姓们伏地痛哭! 那一刻,天地之间只闻民泣,不觉风动! 在裴历和独孤宏的搀扶下,刘据愤然起身,“天下社稷,以民为本,本固邦宁!本宫这就送你们回家!” “如若再有人胆敢妄为,各位但留一条命在,到长安找我刘据,刘据必誓死护之!” “殿下……!” 百姓哭声更甚…… 不远处的任安和田仁也眼泛晶光,任安叹道,“安奚,殿下……似乎不同。” 他说的是和以前认识的那个太子差别有点大。 田仁深吸一口气道,“我大汉明日之君,必当如此!” 两人相视点头,快步来到刘据身后,“殿下,臣等愿随侍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 刘据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 还能说什么? 民间都已经快要尸横遍野了,朝堂上的那位汉武大帝,还要开疆拓土,追求千古荣耀,史书留名,是不是太滑稽了? 和这些下一餐在哪里都不知道的百姓相比,他一个太子之位算得了什么? 赵营平却忧心忡忡,“殿下,您……不宜如此!” 刘据猛然止步,回头瞪着赵营平,“翁孙,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随时有可能暴尸路边,他们可都是我大汉子民,你让本宫如何?” 赵营平翻身跪倒,“殿下,末将知道您心中所想,可是……您是储君,您有更多选择,可以挽救更多人!” 裴历,独孤宏,任安,田仁都跪下了。 刘据望着脚下一张张诚挚的面孔,嘭嘭乱跳的脑仁逐渐平复,长舒一口气说道,“各位请起,本宫……失态了!” 众人见他情绪平复,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围在他身边。 刘据苦笑道,“本宫也是人,怎能见得同类遭受如此苦难?” 其实,此时此刻的他,并不是太子刘据,而是普通人刘据! 任安道,“殿下心怀黎庶,乃我大汉之幸,但……因时治事,因地治事,请殿下自勉之!” 田仁也说道,“殿下若有仁心,自当严惩败类,相信圣上也能体谅殿下一片赤诚之心。” 刘据点点头,眼中寒光闪闪,“没错!本宫要杀一儆百!” 天子御赐宝剑,不能浪费! 第二天一大早,刘据亲自带领乡民们回归本土,霸田者归田,毁屋者复舍,相关人等,一律格杀! 他手中的天子剑,开始饮血! 于是,一股令豪强酷吏闻之色变的旋风在汉中郡各县中穿梭,太子刘据手持天子剑,每到一处便大开杀戒,凡有欺压乡里者,不问罪责大小,一律斩首! 不到十天时间,整个汉中郡所属各县,便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县令主官,转而由乡民自治,自行管理,直接对郡府和刺史府负责。 刘据想不了那么多,什么县令县丞,有与没有差别不大,甚至碍事! 有恶必惩是必须的,但是惩完之后却没有合适的人选顶上,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 人才! 他从来没有感受到人才如此的重要! 能够司牧一方的可用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幸好身边还有任安和田仁,他们到汉中郡以来虽然没有展开实质性的工作,但是对地方贤才的了解还是不少。 只不过他们看中的人,大多是孔门弟子,亦或是董仲舒的门徒。 刘据从内心来讲并不看好儒生治国,但是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至少从伦理上来说,这些人短期内不会变质。 正文 第72章 武都太守叶环的烦心事 汉中的事情告一段落,而武帝的御批圣谕也到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武帝刘彻的处理方式更加简单粗暴。 所有涉案人员三族一律尽灭,其他族人男入隶女入苦役,迁往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复返。 在那一刻,刘据心情激荡,第一次从心底往外赞同这位武帝老爹。 无论脑子里的人是否为同一个,事实上的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这一点任谁也阻隔不断。 看到这份上谕,任安和田仁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看来皇帝并没有抛弃太子,而是在磨砺他! 能看到这一层的,恐怕也只有象他们这种在京城官场中浸淫过的老人了。 接到上谕的第二天,刘据便带着卫队和任安田仁以及刺史府属从,大队人马开往武都郡。 汉中郡所发生的一切,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传遍各郡,尤其是武都郡,它本来就是由汉中郡和蜀郡分割整合之后设立的郡治,所以对于汉中郡的信息获取,比之其他各郡更加快捷。 故道县十里长亭,近百名官员早早地等候在这里。 郡守叶环忐忑不安,武都治下的故道,下辨,修成,武都,平乐,阴平,甸氐七县县令只来了五个,阴平和甸氐两县县令听闻汉中发生的事后,吓得扔下家眷逃跑了。 秋风瑟瑟,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不过,让他心里稍感安慰的是,女婿杜延年接任五陂县令,也算是和太子打过照面,以太子殿下对杜延年的器重程度,他这位岳父多少也应该有点颜面才对。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少了两县,应该不会受到重谴吧? 可是,两县不来,他应该如何解释呢? 这说不通啊! 身为董公门徒的叶环急得都快哭了。 郡丞莫度急匆匆来到他身旁,附耳道,“师兄,太子殿下车驾已到十里之外。” 莫度同样是董仲舒的开门弟子,只比不过他比叶环晚了一年,以师弟自居。 叶环急得直搓手,“师弟,那两县的人来了吗?再不来人,我这个太守……危矣!” 莫度道,“师兄不必如此,太子殿下既然能重用杜延年,说明殿下不是糊涂人,您据实奏报即可!” 叶环气得直咧嘴,“据实奏报?他们早不跑晚不跑,偏赶上殿下巡视地方的时候跑了,你叫本府如何据实奏报?” 莫度道,“甸氐和阴平本就是归化夷族,有所异动当然可以理解,更何况……具我所知,那两县早就有异心了。师兄据实上奏就是。” 叶环一愣,“……噢?!” 莫度大有深意地点头。 叶环忽然感觉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又回归原位了。 越过两道山梁,再从山坡下去,踏上官道五里之外,就是故道县的接官驿站。 前方斥候来报,驿站中已有大批官员等候接驾。 按理来说,境内行军,不需要斥候,但是刘据深知信息沟通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即使在自己管辖的地域上,也要及时互通信息。 任安道,“殿下,武都郡太守叶环是杜延年的岳丈,此人是有名的君子,董公门徒。” 他有意提到杜延年,其实就是在卖好。 太子刘据在五陂县免去县令张从德的职务,转而提拔白身的杜延年,这件事他身为刺史不可能没有反应。 太子喜欢杜延年,这是事实。 刘据也不避讳,笑问道,“伯玉何意?有贤婿当有贤翁吗?” 任安忙道,“殿下误会了,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刘据道,“不过……本宫见过其女叶小瑜,人品不凡,有此女,其父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任安暗松一口气,马屁差点拍到马蹄子上,好险! 他转头看向田仁,发现后者对他报以一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刘据回头看向身后,虽然登记的流民数量由万以上降到两千以下,那仍然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落到人头上,更是绵延数里,实实在在的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大军。 如果没有裴历和独孤宏两位江湖豪客协助管理,他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多流民。 “武都太守叶环,携治下百官,恭迎太子圣驾!” 看到远处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中,叶环也不管距离有多远,对方是否听得见,带领百官拜倒叩头。 他的确拜得有点早。 任安和田仁相视一笑,刘据问道,“听清楚他说什么了吗?” 任安道,“下官未曾听清。” 田仁道,“下官也不曾听到。” 刘据看向裴历和独孤宏,“两位史长听得清吗?” 裴历道,“他们在迎接殿下驾临。” 独孤宏笑道,“他们说的是,‘武都太守叶环,携治下百官,迎接太子圣驾!’” 刘据笑道,“飞鹰就是飞鹰,耳目果然灵敏。” 独孤宏又道,“我还猜得到,叶公此时正为一事发愁!” 因为是顺风的原因,刘据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别人没有在意而已。 裴历奇道,“叶公所愁何事?” 独孤宏笑道,“稍后便知!” 大队人马来到近前,刘据当先下马,来到叶环面前把他扶起,“叶大人请起!” 叶环鬓发皆白,看到太子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刚才还焦虑不已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扶着刘据的胳膊起身道,“殿下,老臣……” 他目光一转,看到刘据身旁的独孤宏,眼睛一亮脱口道,“蜀山飞鹰?” 独孤宏微笑点头,“叶公,阴平,甸氐两县县令已被我截回!” 叶环感动得老泪纵横,躬身就要下拜,独孤宏赶紧闪到刘据身后。 “殿下,本郡下辖七县,只来了五个,另有两个……飞鹰,你确定截回了吗?” 独孤宏道,“殿下面前,岂敢有诳语?” 叶环笑了,“另外两县想跑,没跑掉!” 刘据看了看独孤宏,心说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呢? 他对这个憨老头儿印象不不错,拖着他的手边走边问道,“太守大人和令婿可有书信来往?” 叶环不会撒谎,直言道,“没有!前几天与小女通过一封书信,言太子殿下驾临五陂,小婿已有前程,老夫甚感欣慰。” 正文 第73章 一不小心给自己升官了 他这一番话下来,说公有公,说私也有私,把一旁的莫度急得直咧嘴。 这个时候你不好好汇报工作,扯什么家事啊? 显然,有点激动过头的叶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继续说道,“小女言说殿下龙虎之姿,非凡之人,赐以前程,小婿等感激不尽。” 刘据呵呵笑道,“杜延年确有大才,叶公眼光不错。叶公,郡中流民几何,可有在案?” 叶环道,“五县之内流民皆有案载,唯有阴平与甸氐两县,下官力所不及,暂时还没有数字。” 刘据点点头,又问道,“郡内可有强制流民之事?” “绝无此事!”叶环回答得极为干脆,“但是……另两县下官不知!” 刘据明白了,阴平和甸氐两县他摆不平。 “叶公,本宫既然来了,自然要打通一切阻碍,届时还要请叶公多多协助!” 叶环道,“殿下但有差遣,下官全力配合。不过,郡兵调动需有圣上虎符……” 刘据心说这个太守也太老实了。 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宫无需调动郡兵。” 叶环放下心来,笑道,“如此甚好!” 旁边随行的莫度长叹一声垂头不语。 在他的眼中,这位师兄……没得救,根本不会做官! 众人一路前行,前方便是故道县,叶环向随行官员中巡视,叫道,“李显平,过来见驾!” 只见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干瘦中年人跑过来躬身道,“故道县令李显平,见过殿下。” 刘据不知道叶环叫他来做什么,问道,“太守,这是何意?” 叶环道,“刺史大人随行,当然要检查县治,前方便是故道县,理应请各位大人落脚查察。” 刘据奇道,“直接去武都县不好吗?” 那里是太守府驻地。 可叶环却摇头道,“不可!既然殿下与刺史同行,自当先行考察吏治!” 刘据回头看向任安,任安摇头,笑而不语。 刘据道,“太守,让刺史大人留下检察吏治,你陪本宫回武都县可好?” 叶环还是摇头,“不可!殿下一定要亲眼所见才能做数!” 刘据关心的是赶紧见到李陵,把身后两千流民交给他带走。哪有带着流民检查工作的? 可这位太守大人明显没明白他的意思。 莫度实在忍不住了,插口道,“师兄……太爷,殿下还有要事,不宜牵耗太多精力在此!” 叶环道,“哎……!不对,殿下查察吏治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情暂且延后!” 刘据道,“太守大人,您总不能让本宫带着流民查察吏治吧?” 叶环道,“并无不可!如果本县有人想随军,岂不正当时?” 刘据竟然无言以对。 于是,武都郡太守叶环,凭他一己之力把太子刘据“扣”在故道县,听取各项工作汇报,详细到人口分布情况,有多少成人,多少老者,多少孩童,男女比例,田土分配规则等等,把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脑袋嗡嗡作响。 啰嗦是啰嗦了点,但是这位叶太守的确在用心做事。 “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共万两千五百户……” 叶环还在滔滔不绝,刘据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 “叶公,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续如何?届时请刺史大人过来……” 这些事情不是应该向刺史任安汇报吗? 叶环摇头道,“刺史大人知与不知无所谓也,殿下乃明日之君,必知之!” 这是把自己当学生了! 刘据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叶环终于看明白了,太子殿下是真的累了! 他收拾起书简卷帛躬身道,“下官告辞!” 叶环退到房外,一直守在门口的莫度把他拉到一边皱眉道,“师兄,你何时升任太子太傅了?” 叶环一愣,“什么太子太傅?” 莫度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你一直在教太子做事,不想活了?” 叶环这才恍然,吓得手一抖,怀里的书简掉在地上。 “哎呀!不妙!” 莫度帮他把书简拾起责怪道,“现在知道不妙了?还有,太子要走,你为何强留?对于治下官员来说,不查不是更好吗?” 叶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太子乃明日之君,亲临县治,比之朝堂奏报好上千倍!” 莫度彻底无语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叶环,刘据把独孤宏叫过来,询问逃跑的那两个县令的情况。 独孤宏道,“殿下,我与少安奉节巡视汉中各郡时,偶见两县县令欲南下逃遁,我追踪至广汉郡境内将其带回,仍置于县内,等待殿下发落。” 从叶环口中得知,阴平和甸氐两县设立较晚,居民大多数都是当地白马部族的人,分治设县后,县令也由其族长担任,土地逐渐分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办法融入。 按刘据的处置风格,砍头是一定的,夷族怕是也难免,所以这两个县的县令哪还敢留在原地等死? 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逃跑的时候碰到了认识他们的江湖游侠独孤宏,“顺手”给带回去了。 刘据听他说完前因后果,皱眉道,“飞鹰,既然都是同族人,族长跑了,其他人会不会造反?” 独孤宏笑道,“殿下放心,就算他们有心,怕也是无力,广汉之外,他们不敢。” 刘据思考片刻,感觉还是不踏实,让独孤宏把任安,田仁和叶环都叫过来。 这次叶环把莫度也带上了。 他担心自己万一再控制不住,身旁也好有个人提醒一下。 莫度没有单独和太子说过话,先见过礼之后坐在叶环身边,刘据道,“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各氏族分散开安排比较稳妥。” 叶环道,“殿下,臣早有此想,也曾尝试过,可迁出去的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逃回去了。” 刘据皱眉沉思,问道,“如今人口管理采用何法?” 叶环道,“以邻里族党等相互牵连,互认身份。” 刘据道,“此法管理较为松散,本宫有一言,诸位议一议,可为每人编制一个身份编码,随其一生,终生不变。” “由官府发放身份编码认证,按编码管理人口,控制迁移,如此便可避过氏族勾连,欺上瞒下之举。” 田仁道,“殿下想法甚是新颖,不过……编码应如何设置,如何记录,怕是不易。” 刘据心下一松,既然不反对,那就有得聊! 正文 第74章 何物不囚徒? 刘据把阿拉伯数字搬出来,在几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再次开启教学模式。 叶环听到中途打断道,“殿下,请容下官把治下官员都叫过来,共同研习新法如何?” 刘据点头应允。 很快,几个人的小型会议变成了大型学习班。 官员们对太子“发明”的新符号十分好奇,就算再没有资质的人,经过简单的培训,也能快速掌握记数方法,简直不要太好用! 任安武将出身,对这套记数法也听得两眼放光,问道,“殿下,以后给皇上呈报奏疏时可否使用此种简易方法?” 刘据一听赶紧摇头,“万万不可!此法只是本宫教与你们的辅助工具,正式行文必须以现有规制呈报。” 官员们大感失望,叶环道,“既有方便之法,为何不改旧制?” 刘据可不想惹麻烦,严辞道,“本宫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提及改制之事,否则不需皇上下旨,本宫就可先行处置!” 他这样一说,再没有人敢提反对意见了。 “身份编码之事先在益州各郡试行,暂时不要呈报皇上。如若效果尚佳,本宫会择机向皇上禀明。” “喏!” 田仁凝眉沉思,半晌道,“殿下,如此为每人编码登记造册,似有囚徒之嫌。” 刘据笑了。 “若说囚徒,天下万物莫不上困于天,下囚于地,何人不囚徒?” 田仁眼睛一亮,赞道,“殿下所言精辟入理,臣佩服!” “殿下真乃圣人也!” 莫度一声高呼,纳头便拜。 众人一见,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虞词如潮,闹哄哄乱成一片。 刘据皱眉道,“安静!” 拍马屁虽然不招人讨厌,但是对于刘据来说,纯属多余! 莫度偷眼观察,发现这位太子爷并没有因为得到赞许而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反而好象还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由得缩头垂首,再不敢出声。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殿下,李陵求见!” 刘据大喜,扔下一句“你们先议着!”便大步来到门外,果然见到风尘仆仆的李陵在一旁等候。 “少卿!” 刘据抓住他的胳膊问道,“郭将军到哪里了?” 李陵道,“郭将军已到下辨驿道,皇上有旨意,请殿下到军中接旨。” 刘据一愣,心说武帝应该知道自己在武都,怎么把圣旨传到军中去了? 但转念一想也正常,毕竟他的身分是监军,并非巡狩地方。 他回到房中和众人交代一番,然后带上裴历和独孤宏等人骑上快马,赶往下辨驿道,李陵率领流民在后面跟随。 十几日不见,郭昌见到刘据格外亲热,两人寒暄过后,他把武帝的圣旨取出交给刘据。 刘据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速往昆明,勿留! 刘据明白了。 武帝这是担心他身陷郡县杂事,影响大军进度。 “殿下,现下流民已近三万,虽沿途有郡县接应粮草,但大军行进缓慢,应如何处置,请殿下示下。” 刘据想了想问道,“东良有何良策?” 郭昌道,“末将以为,大军应速速进入广汉,广汉,蜀,犍为三郡并称三蜀,乃巴蜀最富庶之地,届时便可将老弱流民留下安置,精选青壮之士继续南行。” 刘据道,“好!就依东明所言行事!” 大军稍事休整,待李陵将流民并入大队人马之中,再遣人把任安和田仁招到军中,他细交代一番之后,再度开拔。 他不能在郡县中久留,但是任安和田仁本就是刺史,他们是可以的。 任安见到大队人马,艳羡不已,不停地向刘据表明想随军的意图,但是这种事他身为太子不能做主,只叮嘱他配合做好流民安置,随军的事以后再说。 得到太子的支持,任安信心骤增,和田仁回到武都郡,火速办理各项事宜。 大军在武都境内,他的刺史职司便在武都,大军开拔到广汉郡时,他同样赶往广汉,一内一外,两相呼应,互不干扰。 越往南走,道路越发难行。 要想在纵横交错的山脉中开出一条大道来,实在难比登天。 武帝曾派出二十几万人,试图打通汉中到巴蜀的道路,几年下来民力财力消耗不少,但成效甚微,留下一堆烂尾工程。 大军在阴平和甸氐两县界内停留一天,刘据特意“接见”了那两个被独孤宏软禁起来的县令。 他原以为这两个人怎么也得有六七十岁,毕竟是一族之长,年轻人肯定不行。 可是一见面却发现,阴平县令最多不过三十岁,甸氐县令连二十岁都不到,趴在他脚下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一脸疑惑看向独孤宏,“飞鹰,你确定没有抓错人?” 独孤宏道,“殿下,的确没错,这两人都是各自族长的唯一后人。” 一问之下才明白,原来这两县的县令,也就是族长,在听到其他县官几乎全军覆没时,吓得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了。 之后推举了几波,都没人愿意接下官印,迫不得已让那两位族长的儿子加代和尤力暂时代管。 这两人早已吓得三魂飞升,七魄跑路,听到消息后连夜开逃,结果还是没跑成。 问明情由,刘据让两人站起来说话,可加代和尤力就是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刘据不知道坊间究竟把自己传成什么样,把这两人吓成如此模样,和声道,“只要你们据实回答本宫问话,本宫不会为难你们。” “加代,阴平县可有妄杀之事?” 加代摇头。 “甸氐呢?” 尤力也摇头。 “霸田毁屋之事有吗?” 两人还是摇头。 “强迫为奴之事有吗?” 加代和尤力仍然摇头。 刘据道,“如此,你们的死罪就没了。” 加代和尤力大喜,抬头盯着他不停地看,“殿下,真的……不杀我们?” 刘据笑道,“没有必杀之罪,为何要杀人?”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垂首而立。 刘据问道,“若本宫许你们接掌本县,可否愿意接受上官管治?” “愿意!” 加代和尤力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刘据道,“刺史大人明日就到,你们到任大人那里接受询问,然后再到太守叶环那里报道。” “喏!” 两个人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千恩万谢地走了。 独孤宏奇道,“殿下为何不治他们弃逃之罪?” 刘据微微一笑,“没有接任,何来弃逃?” 独孤宏恍然,和裴历相视而笑。 刘据并不是不想惩治无能官员,只不过原县官已死,不用再追,另一个重点就是涉及氏族问题,还是由他他们自己来解决比较好。 如果实在解决不了,那么他就会采取腾笼换鸟的策略,来个大移民! 正文 第75章 弯弯绕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望着眼前这个号称老虎口的唯一通道,刘据沉默了。 这条路勉强允许三个人并排通过,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而这条路更是耗费了近百条人命,从山脊下硬生生开出的一段“绝路”。 老虎口,因其上下形状类似张开的虎口而得名。 刘据吩咐手下相互照应,顺次通过。 宁可慢一点,也要确保绝对安全。 如果不是太子就在身后,跟来的流民们大半都会折返回去。 直到最后一个人顺利通过老虎口,刘据才在裴历和独孤宏的陪同下缓步穿过。 沿着山路向下不到两里路程,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回头看看来路,再望向远方天边的山恋,这个地方完全就是另一片独立天地。 斥候来报,广汉太守赵业带着治下官员在前方迎驾。 刘据打马来到近前,不由得一愣。 跪在地上迎驾的只有三个人。 为首的赵业年约五旬,头发胡子白了一大半,旁边一个是郡丞,外加一个长史。 治下属吏一个都没有来! 刘据没有说什么,郭昌脸色十分难看,质问道,“太守大人,太子殿下驾临,你何时接到消息?” 赵业躬身道,“下官三日前便已接到驿报。” 郭昌眉头越皱越紧,“三日前既已知殿下入蜀,为何只你三人前来迎驾?” 赵业头垂得更低,“属吏……有要紧事处理,暂且无法抽身。” “放肆!”郭昌厉声喝道,“有什么事比迎接太子圣驾还重要?” 长史上前一步说道,“回郭将军的话,太子殿下!郡中催粮催得紧,没人敢来!” “催粮?”郭昌看向刘据,一头雾水。 郡里最大的官就是太守,他自己都来了,还有谁催粮? 刘据问道,“谁在催粮?催谁家的粮?” 郡丞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殿下,……有人在催缴地方粮,先交完地方粮,然后再计算官粮。” 有人?还地方粮? 独孤宏附首道,“殿下,所谓地方粮应该是刘家兄弟的岁米。” 刘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刘家兄弟又是何人?” 赵业忽然抬起头来,直视刘据问道,“殿下识得黑白双虎?” 刘据听他话里有话,沉声道,“本宫只知大汉天子,不知双虎为何物!” 赵业一下子来了精神,“何为黑白双虎,请听下官为殿下释疑。” “那黑白双虎实为兄弟二人,兄刘黑虎,盘踞黑虎山多年,手下匪众千人以上。” “其弟刘白虎,现居广汉,乃当地豪强,仗其兄之势自成一方,从不理官法。” “各县百姓多有从之,敬之如虎,畏之如狼,官府亦无法可治。” “每岁秋粮,必由白虎先从府库中抽取十之有七,岁岁如此,未有例外。” 他向刘据身后看了好一会儿问道,“殿下,郭将军,如今带多少军兵入蜀?” 郭昌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业道,“如若郭将军手下不多……下官觉得还是暂时作罢,请殿下和将军在此等候半日,待那白虎清点完府库存粮,派人拉走应取之数后,下官再陪太子殿下回府!” “岂有此理!” 郭昌大怒,拔刀指向赵业,“你要造反不成?” 刘据摆手笑道,“太守大人是在试探本宫,无妨!无论本宫手下有多少人,也绝不可能向地方豪强低头。赵大人,带路!” 赵业喜道,“殿下请!” 路上,刘据问起黑白双虎的事,独孤宏道,“属下只知民间传闻刘黑虎与刘白虎之父刘同,与高帝沾亲,官府无人敢惹。” 刘据问身旁的赵业,“赵大人,刘同与高帝有何姻亲,你查过吗?” 赵业叹道,“除同为刘姓之外,再无任何关联。” 刘据不解,“黑白双虎可有为害乡民之事?” 赵业还是摇头,“下官难说。即使有强取豪夺之事,乡民也不敢报官,更多的是……出于自愿。” “自愿?” 赵业道,“刘氏家族在蜀中经营多年,下官……难做啊!” 郡丞道,“殿下,我等虽受朝廷俸禄,却无法善尽其事,有愧于朝廷。可是……其事实属难为,蜀中十三寨尽皆听命于双虎,下官等……有心无力!” 刘据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黑白双虎并没有打出旗号自立为王,也就是说他们不属于造反,但是官府的指令对他们又没用,实质上自立一方,和造反也没什么分别。 赵业暗中观察他的反应,试探着问道,“以前也有朝廷官员巡视,殿下身在朝堂,不曾听闻奏报吗?” 刘据心说自己才在朝堂上待几天?即使有相关奏报,也送不到自己手里。 “不曾听闻。” 赵业点点头,“下官的想法是……殿下如若不能除恶务尽,最好不要惊动他们。” 刘据一愣,“太守大人何意?” 赵业道,“殿下自然是要回京的,可下官等还要在蜀地谋事,万一……” 刘据笑了。 这个老头儿……是在给自己出选择题。 要动就刨根,要么就别动。 “先看看再说!” 他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说刘家兄弟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不愿意服从朝廷管理的话,那就以诏抚为主,实在不行就迁出去。 大队人马在白水县短暂停留,刘据亲身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富有。 一个小小县治,给大军和随行百姓提供的饮食就多达几十种,而且管够! 这和行经其他县时的状况完全不同。 “太守大人,本宫带来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你看看能安排多少?” 赵业呵呵笑道,“殿下,只要您说服黑白双虎,允许百姓开荒,多少人下官都安排得下。” 刘据一愣,“开荒的事他们也管?” 长史道,“殿下有所不知,新开荒地前三年所得要全部归他们兄弟所有,否则……仍会被驱逐。” “岂有此理!”郭昌气道,“郡兵是做什么的?为何不用?” 赵业苦笑道,“郡兵?下官到现在也分不清哪些是兵,哪些是匪。” 他扫了一眼正在用餐的士兵,叹道,“郭将军手下不到两千人吧?” 郭昌冷笑:“那又如何?对付地方刁民足矣!” 刘据也说道,“只要还没有举旗造反,本宫就有办法整治他们。” 正文 第76章 封库 太守赵业仍然忧心忡忡,刘据忽然心头一动,问道,“刘家兄弟的活动范围在哪里?” 赵业道,“都在广汉。” 刘据放下心来。 只要他没有四面开花,危害只在一方就好办。 赵业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道,“殿下,双虎的势力虽然没有延伸到其余各县,但是地方皆畏其名,不敢反抗。” 名气? 刘据冷冷道,“虚的!” 简单休整之后,把流民中的老幼妇孺留在白水和葭明两县,会骑马的全部上马,全速赶往广汉。 和入蜀的山道不同,广汉郡各县之间少有山川阻隔,一路疾驰之下,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位于涪水之侧的广汉县。 天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广汉府衙内外已经灯火通明。 无数运粮的马车停在外面,民夫们正在大汗淋漓地从府库中往车上搬粮食。 “住手!” 郡丞一声大喝,把民夫们吓了一跳,一见是太守回来了,反而旁若无人地继续搬运。 刘据一挥手,“封库!” 赵营平带着五百士兵冲上前去,把府库大门两侧的守卫推开,大喝一声,“搬回来!” 民夫们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可是一看到士兵们虎视眈眈和闪着精光的刀枪,还是乖乖听命,把刚搬出来的粮食又运了回去。 “谁让你们往回搬的?误了运粮工期,二爷我要你们的狗命!”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民夫们又停下了。 刘据侧目一看,此人年约四十上下,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长满了白癣,塌鼻梁大嘴岔,一双三角眼骨碌碌乱转。 赵营平来到他面前站定,死死地盯着他那对三角眼,“刘白虎是吧?搬回去!违令者,杀!” 民夫们赶紧继续。 “不许搬!违令者,灭全家!” 民夫一愣,扑通通跪倒,“官爷,饶了小民吧!” “去你娘的!”赵营平抬腿就是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刘白虎踢个倒仰。 “你敢打我?!”刘白虎翻身爬起,恶狠狠地瞪着赵营平,“小子,我记住你了!你完了,你完了知道吗?你活不过今夜三更!” 此时,衙役们都围拢过来,刘白虎顿时豪气万丈,“快,把这小子抓起来!” 衙役们抽刀就要上前,却发现老太爷还在马上坐着,犹豫一下又都退回去了。 刘白虎这才有空回身看向赵业,“赵业,你等什么呢?哪里来的刁民,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太子殿下驾到,接驾!” 李昌一声大吼,声如闷雷,把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纷纷向刘据看来。 如果说有一个人身份不同,那就只有可能是被护在中间的这位身着华服的公子哥了! “太子?二爷我还皇上呢!” 刘白虎话音刚落,赵营平一拳砸在他后颈上。 刘白虎闷哼一声轰然倒地,不等他转身,赵营平的刀锋压到他脖子上。 “你敢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吗?” 刘白虎眨巴着小眼睛,不敢说话了。 他就算再是猪脑子,面对齐刷刷跪下去的人,也知道此时应该闭嘴了。 刘据从马上跳下,来到刘白虎身前,“刘白虎,起来说话!” 此时,马车已经被郭昌手下的人收走,所有粮食全部回归府库,刘白虎知道,今天的粮食无论如何也运不走了。他把头一扬问道,“你是哪国太子?” 赵营平对着他的屁股又是一脚,“混帐东西!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当今大汉太子,什么哪一国?” 刘白虎回头恶狠狠道,“小子,我记住你了!”紧接着又回过头来,“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太子,到了三蜀就都要给二爷我面子,不给双虎面子,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行!” “啪!” 极为响亮的一记耳光,把刘白虎打得一愣。 这是太子刘据赏给他的。 “刘白虎,本宫今日不与你计较,回去告诉你哥哥刘黑虎,太子刘据在这里等他,三日之内如果他不来,本宫便去找他。” “好!我记下了!” 刘白虎仓皇逃跑。 衙役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断有人悄悄地偷看刘据等人,神情复杂。 “太守大人,准备些水来,本宫要净手!” 虽然白癫风不传染,但是他也不想在自己的手上留下任何与之相关的痕迹。 简单交代一下之后,把府库等重要场所全部换上自己带来的人,刘据便开始在正堂问事。 “刘白虎在府衙审粮,强运官粮,何人允许,自己上来回报。” 没有人应声。 刘据冷冷道,“没人允许?他为何能打开府库大门?” 长史道,“殿下,刘白虎有府库的钥匙!” 刘据拍案而起,“府库重地,他怎么会有钥匙?” 见所有人都低着头,他转换话题,“今日刘白虎运粮一事,你们都是亲眼所见,写份供状递上来,本宫上奏朝廷,依律处置。” 还是没有人应声。 刘据皱眉道,“你们是没看见呢,还是不想写?” “下官等……没看见!” 刘据:“……” “很好!”刘据露出一丝浅笑,“本宫也没看见。” 众人一愣,纷纷向他看来。 刘据起身就走。 他把赵业叫到后堂,问道,“赵大人,属吏怕是不能用了。” 赵业道,“殿下不必心急,以下官所察,这些人大多与双虎没有往来,只是慑于其淫威,害怕报复而已!” 刘据道,“最好如此!” …… 如果说广汉县中最豪华的所在,除了涪水旁边的临江楼,就要数隔水而望的双虎宫了。 两个侍女小心地揉捏着刘白虎肿起来的后颈,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不停地骂娘。 “小子,你给二爷等着,你二爷我绝不让你活过三更去!刘三,死哪儿去了?” 管事刘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爷,人给您找来了!” 刘白虎吃力地扭过头,看着跟在刘三身后迈步而入的黑衣大汉,“老五,把那小子带回来,二爷我亲自喂喂他!” 老者抱拳道,“二爷放心,刁五去去就回!”说罢转身消失在门外。 刘白虎又对刘三吼道,“给大爷送信的人回来没有啊?” 刘三道,“二爷,这才一刻钟……” 刘白虎:“半刻钟我都不想等了!” …… 正文 第77章 大爷威武 黑虎山。 金宝堂内。 满脸胡子的刘黑虎坐在虎皮大椅上,身旁站着一个中年书生,脚下跪着一个瘦小男子。 “小六子,你再说一遍,来的是哪个封国的太子?” 小六子道,“大爷,小人听得清清楚楚,是当今太子刘据。” “刘据?”刘黑虎看向中年书生,“不焕先生,当朝太子刘据,你可曾听闻此人?” 书生道,“有所耳闻。不过……传言当今太子懦弱无骨,不大可能离开京城。” 刘黑虎点点头,“小六了,你回去告知二爷,明日我在临江楼设宴,见一见那个小太子。另外,今年的岁米一粒都不能少,明天必须送上山来。” 书生道,“大爷,不焕以为,此时应暂缓。” “暂缓?”刘黑虎皱眉道,“为何?” 书生道,“无论是否真有太子前来,朝廷既然派员,大爷亦当收敛行事。” 刘黑虎急了,呼的站起身来,喝道:“金不焕!你没听到小六子说的话吗?府库已经封了!这是摆明跟我抢粮来了,我不管他是不是真太子,想把我的粮食运走,门都没有!” 金不焕脸色微变,和声道,“没准不是来收粮的……” “不行!”刘黑虎大手一挥,“如果粮食不能及时运到,山上兄弟吃饭是小,我刘黑虎威名受损才是重中之重。你明天随我下山,见识一下什么狗屁太子!” “小六子,回去告诉二爷,把临江楼包下来,大爷我一边请客,一边运粮!” 小六子走了,刘黑虎也走了,金宝堂里只剩下金不焕一个人,望着头顶“金宝堂”三个大字重重地叹了口气。 …… 太守府后堂。 赵营平和裴历,独孤宏三人推杯换盏,酒兴正浓。 本来还有一个史俭,可是他两杯酒下肚就睁不开眼睛,早早地回去睡觉了。 “翁孙想纵马疆场,扫平胡掳,其志可嘉!” 裴历举杯,赵营平和他相碰后一饮而尽,苦笑道,“随殿下一路行来,所见甚多,什么纵马疆场,为国效力,以后再说吧!如今我之心愿只有一个,辅保殿下早日荣登大宝。” 裴历和独孤宏深以为然,独孤宏道,“我等自当鼎力扶助殿下。但今日翁孙小惩了那刘白虎,此人心胸狭窄,要小心他蓄谋报复。” 赵营平哈哈大笑,“小小刁民,我还怕他不成?” 裴历和独孤宏相视一笑,三人再次举杯。 月明星稀。 三人兴尽而归。 赵营平回到住处歇下。 房外,一道黑影一闪,悄悄向门口摸来。 “阁下还是回去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黑影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当他看清说话的人时,失声道,“独孤飞鹰?!” 独孤宏静静地看着他,“刁五爷,赵将军就是没喝醉,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房门一动,赵营平手提大刀走了出来。 “飞鹰兄,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刁五大惊,“你没喝醉?” 赵营平摇头笑道,“蠢!你是想这样回去,还是让我砍你两刀?” “我估计你完好无损地复命,你家二爷也会在你身上划两刀,不如我帮你如何?” “不……不用!” 刁五连连后退。 独孤宏道,“我与你大哥多少算有些交情,给你一句忠告,别回去了,黑白双虎的时代……结束了!” “在下告辞!” 刁五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赵营平不由得点头赞道,“身手的确不错,可惜认错主子了。” 孤独宏道,“刁大在蜀中颇有盛名,为人低调,很少外出。可是他那五个弟弟……人品实在不敢恭维。” 赵营平沉思片刻,“还是要告知殿下,小心为妙。” 独孤宏笑道,“有少安在,翁孙不必担忧。蜀中虽然豪客众多,但是能在少安剑下走上三两招的,没有几个。” 话虽这样说,赵营平还是多调了二十个人在刘据房外值守。 一夜无事。 第二天,赵业早早地过来给刘据请安,同时还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黑白双虎在临江楼设宴,怕是要见一见我这个太子吧?” 刘据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赵业却异常紧张。 “刘黑虎极少下山,此次……殿下要早做准备。” 刘据忽然想笑,他来到广汉郡,安全不是应该由这位太守负责吗?怎么说得好象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赵业见他笑而不语,恳切道,“殿下,下官等身家性命全在殿下一人身上,请殿下务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啊!” 有这么严重? 刘据笑道,“放心,就算那刘黑虎会吃人,也吞不下本宫,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赵业又道,“殿下……刘黑虎设宴,酒钱……怎么办?” 刘据一愣,“什么意思?他请客难不成还要我出钱?” 赵业一缩脖子,“呃……是这样的!” 刘据:“没钱!” …… 临江楼外,早早地聚集了无数百姓。 “听说了吗?黑大爷要在临江楼宴请当今太子!” “太子来了?”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能看一眼黑大爷,三生有幸啊!” “没错!黑大爷才是咱们的保护神!” …… 百姓们议论纷纷,虽然对太子降临广汉也非常好奇,但是更多的还是为了见一见传说中的大神:刘黑虎! 黑虎山下,车马排成长龙,一直延伸到涪水河边。 马车都是空的。 几十个彪形大汉护着一顶大轿姗姗而来。 一身书生打扮的金不焕骑马跟在轿旁,显得不伦不类,看上去极不协调。 前方道路被围观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刘白虎一边大声吆喝驱赶民众,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身份。 “大哥,你看看,咱们兄弟在广汉……不!在三蜀之地是何等威风!” 轿内的刘黑虎冷哼一声问道,“咱们要请的客人到了吗?” 刘白虎向前看了看说道,“还没有。” 刘黑虎:“停下!不能让我等他们!” “大哥高明!” 刘白虎挥手叫停前进的队伍。 百姓们见车队不走了,纷纷围拢过来。 刘白虎刚要喝斥,刘黑虎掀开轿帘说道,“既然百姓要见我,我若不现身,岂不是有违民意。” 旁边的小六子高喊道,“大爷现身!” 刹那间鸦雀无声。 只见黑影一闪,刘黑虎从轿舆中飞出,脚踏轿门稳稳地站上轿顶。 “大爷威武!”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拜倒。 正文 第78章 底线 那一刻,刘黑虎忽然产生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奇妙感觉。 望着脚下黑压压的人头,他……有点小激动! 坐在京城里的那位皇帝老爷,能享受到他此时的待遇吗? 恐怕不容易……! 一丝傲娇的笑意浮上嘴角…… “太子驾到!” 望着远处威严的仪仗,他的笑容凝固了! 和甲胄鲜明,旌旗飘扬的太子仪仗相比,他就是凤凰脚下的那只麻雀! 刘黑虎双拳握得越来越紧。 “太子来了!” “快看!太子来了!” 围观的民众迅速起身,对着太子走来的方向齐刷刷跪倒。 这一幕,再一次深深刺痛了刘黑虎脆弱的内心! 拜他的时候,有很多人还是站着的,可是现在…… “贱民!”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有朝一日,我会让你们心甘情愿跪在我脚下!谁敢站着,碎尸万段!不……灭族之后再砍成一百段!” 刘据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立于轿顶的人。 他勒马停下,和那人遥遥相望。 “少安,你说……他能站多久?” 裴历一愣,强忍笑意说道,“殿下,属下以为……三息!” 刘据又看向独孤宏,“飞鹰,你以为如何?” 独孤宏转头看着裴历笑道,“那要看少安兄的手有多快。”他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响,刘黑虎从轿顶栽了下来。 那顶大轿从中间断开,散落到地上,变成一地碎木。 刘黑虎正在专心致致进行他的思想活动,没想到脚下的轿舆会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散掉。 饶是他身手敏捷,避免了头先着地的窘境,但屁股仍然重重地坐到地上。 “岂有此理!” 他大怒,猛然起身,“何人暗算于我?” 围观的民众中有人发出咯咯的轻笑。 “谁?!” 刘白虎刀一般的目光扫过,向其中一人指道,“是他!” 小六子纵身扑过去,把那人捉过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那人不停地哀求“不是我,大爷饶命!”,可是……并没有什么用。 刘黑虎没发话,惩罚就要继续。 直到那人浑身浴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他才冷哼一声,殴打结束。 民众惊恐万分,四散逃开。 刘据虽然看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人被打他还是知道的,皱眉道,“赵大人!” 赵业连连摆手,“殿下,下官……无法处理。” 刘据翻身下马,缓缓走来,民众纷纷退向两侧,让开一条道路。 赵营平李陵在前方开路,裴历和独孤宏护在身后,再往后就是史俭和赵小小等人的太子卫队。 在气势上,刘黑虎不得不承认,他比不了! “打人者出列!” 刘据只看了一眼刘黑虎,便把目光锁定在小六子身上。 刘黑虎被他扫了一眼,心头不由一颤,他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彻骨凉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太子身后的裴历和独孤宏时,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两下。 李陵踏前一步把小六子扯过来,“跪下!” 小六子惊慌失措,回头看向刘黑虎,不待他得到回应,便被李陵踹翻在地。 此时,被打的人已经气息奄奄,一个老者扑到他身上哭了几声,被刘黑虎狠瞪一眼,就只敢流泪了。 李陵走过去察看,摇头道,“殿下,人不行了。” 刘据冷冷道,“杀人者死!” 刘黑虎从怀里抓出一把钱扔到老者身上,“你儿子?” 老者全身颤抖,一声不吭。 “太子殿下,没有苦主,没有原告,您定不了罪!” “翁孙!” 赵营平高声道,“末将在!” “执刑!” “喏!” 赵营平手起刀落,小六子人头落地。 刘黑虎身子一颤,一股热血溅到他胸前。 他愣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 太子只和他打了一个照面,说了一句话,就毫不客气地杀了他一个人!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不给面子! 打他的脸! 刘黑虎双拳握紧。 “太子殿下,你也太不给我刘黑虎颜面了吧?” “跪下!” 刘据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象一把刀刺进他心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要他跪下,那就表明……他刘黑虎在三蜀不再是第一人! 李陵一挥手,卫队呼啦一下包抄过来,钢刀出鞘,劲驽上弦。 “本宫再说一遍,跪下!” 刘黑虎血贯瞳仁,双拳不停颤抖。 跪还是不跪……他面临的是生死抉择! “大爷,我等还是大汉子民!” 身旁的金不焕轻声提醒。 刘黑虎咧了咧嘴,“太子殿下,我可以跪,不过……我是代黑虎山上万名兄弟而跪!” 语罢,他缓缓曲膝…… 在他身后,黑虎山上下来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刘据冷冷地看着他,刘黑虎凝眉对视。 “殿下,我可以起来了吗?” “不可!本宫有话问你。” 刘黑虎眉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殿下,请允我起来!” 一把钢刀压到他的脖子上,赵营平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呀?皇亲国戚?还是王侯将相?” 底线! 这是他的底线! 刘黑虎一直对外宣称他与天家同姓,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其实他只是姓刘,仅此而已! 两道冰冷的目光电射而来,把他熊熊燃起的怒火瞬间浇灭。 一个是裴历,另一个是独孤宏! 两人的手都按在剑柄上,只要他稍有异动,后果是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颖川第一侠客,传说他的剑术是从击杀蚊蝇而来,剑速之快,世间无人能及; 蜀山剑侠,曾经在他的黑虎山上九进九出,如入无人之境,当着他的面取走了被他抢来的蜀王玉玺! 形势比人强! 相较于此,面子……以后会找回来的! 他长出一口气,“殿下请问!” 刘据缓缓道,“今日宴请本宫及一众官员,酒钱准备好了吗?” 刘黑虎一愣,昂然道,“我出来吃饭,不用钱!” 刘据点点头,“这样啊!但是本宫有一个习惯,不喜吃白食,你先把酒钱交上去,本宫便许你一个平坐之恩。” 刘黑虎回头看向刘白虎。 刘白虎把头一歪,“我没钱!” 刘黑虎道,“殿下,应该付多少钱,是否应由临江楼决定?” 刘据道,“你说的对,谁是临江楼的东主,过来说话!” “小民吴相在此!” 正文 第79章 最后的倔强 “好!”刘据问道,“你来说说,刘家兄弟包下临江楼,需要多少钱?” 吴相道,“回太子殿下,不要钱!” 刘据奇道,“刘家兄弟也是东主?” 吴相:“不是!” 刘据:“为何不收钱?” 吴相:“双虎兄弟多年来为保一方平安,贡献颇多,一顿餐饭,算不得什么。” 刘据点点头,“有理!如果是本宫,也可以吗?” 吴相忙道,“如果是殿下您,当然可以。皇家富有四海,小民的命都是您的,何况区区一座酒楼?” “很好!” 这小子还挺会对付! 刘据道,“就按今天的标准,让在场所有百姓都进去吃三天,如何?” 吴相大惊,“殿下,万万不可!一天小民都受不了,会要了小民的命啊!” 刘据脸色一沉,“无论你收与不收,论个价总该可以吧?” 吴相为难地说道,“论价……包下临江楼一天至少也要五千钱……” 不等他说完,刘据道,“好啦,没你的事了,退下!” 吴相如获大赦,起身就跑,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刘据看向刘黑虎,“刘黑虎,你听见了吗?五千钱,你乐善好施,以保一方平安为己任,出一万钱不多吧?” 刘黑虎嘿然道,“我想给,他敢收吗?” 刘据厉声道,“刘黑虎!本宫能来,已是给你天大的颜面,你竟然还敢胁诈民间,岂图强吃白食,想让本宫象你一样厚颜无耻吗?” “你若真想宴请本宫,交上一万钱,本宫即刻随你入宴,否则以欺诈论罪!” 刘黑虎冷笑道,“区区一万钱算得什么?二弟,掏钱!” 刘白虎应声站起,李陵上去一脚把他踹翻,“让你起来了吗?” 刘白虎大喊,“你们不是要钱吗?不起来我到哪里拿钱去?” 李陵斥道,“你家没人吗?让你家人送来!” “不必!” 刘黑虎道,“在场父老乡亲,皆可为我出钱!” 他这句话一出口,刘据就知道,他又要勒索了。 “哪个敢为刘家兄弟出钱,抄家!” 那些本来准备伸手的人闻言赶紧把手收回。 刘黑虎皱眉道,“殿下一定要为难我刘氏兄弟吗?” 刘据忽然大笑起来,“拉着本宫与你一道吃霸王餐?只是让你先付酒钱,这也叫为难你?刘黑虎,本宫再来问你,你带那么多空车来干什么?” 刘黑虎也不避讳,直言道,“拉粮!” “你是抢粮吧?” 刘据语气转冷,“大汉律哪一条规定,岁米要先缴给地方豪强?” 刘黑虎:“我不懂大汉律,我只知道一条,只要在三蜀境内,第一粒新米必须交给我刘黑虎!” 刘据:“如若不给,又当如何?” 刘黑虎:“黑虎山上两万名弟兄不会答应!” 刘据:“你就不怕我大汉百万雄兵不答应?” 刘黑虎还要再争辩,旁边的金不焕忙道,“殿下,大爷的意思是,山上近万名弟兄如果没有粮吃,就会下山捣乱,于地方不利。” 刘据端详着金不焕问道,“你是何人?” 金不焕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金不焕道,“小民金不焕!” 刘据:“你在黑虎山任何职?” 金不焕:“小民无职!” 刘据:“你是圣人门徒?” 金不焕:“读过几本圣贤书!” 刘据:“起来吧!圣人门徒不需要跪在这里。” 金不焕犹豫半晌,偷眼看向刘黑虎那张更黑的脸,一咬牙站起身来,“小民谢殿下!” 他知道,只要他站起来,黑虎山的大门对他也就关上了。 刘黑虎见状也要起来,被赵营平大刀压住,“让你起来了吗?” 刘黑虎吼道,“他是我的下人,一个奴才都可以不跪,我是主子为何要跪?” 金不焕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据冷笑道,“凡圣人门徒,没有官身者,见官皆可不跪,你也是?圣人之论,董公之道,你能说上几句?” 刘黑虎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刘据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本宫明白告诉你,今天的粮食你拉不走,一粒米也不会给你。不止是今年,从现在开始,府库里的米粮你一粒也别想!” “你不是说山上还有两万兄弟吗?匪和流民,你认为你和你的兄弟是哪一个?” 刘黑虎咧嘴道,“我等不是匪!” “那就是流民了!本宫此来其一便是为安置流民,让你的兄弟下山,登记造册,开荒垦田。” 提到开荒,刘据想起太守赵业的话,问道,“刘黑虎,听说你还定了一条规矩,凡是新开土地,前三年收入都要交给你是吗?” 刘黑虎冷笑,“这是他们自愿孝敬我,我没定过这样的规矩。” 刘据点点头,“好!刘黑虎,本宫正式通知你,黑虎山上聚集的流民,三日内下山接受安置,否则按匪贼处理,一律剿灭。回去吧!” 刘黑虎起身,狠狠瞪了一眼金不焕,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金不焕神色大变,“大爷……” 刘黑虎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我的大爷!圣人门徒?!我刘黑虎高攀不起。” 金不焕扑通跪倒,“请大爷放了我母亲!” 刘黑虎摇头啧啧道,“太子殿下都说了,圣人门徒,见官都不用跪,我刘黑虎一介草民,你跪我干什么呀?受用不起!”说罢转身再走。 “站住!” 刘据一声厉喝,赵营平和李陵一左一右把他拦下。 刘黑虎双目暴睁,“殿下,你还想干什么?” 刘据来到金不焕身旁,拍拍他后背示意他起来,皱眉问道,“刘黑虎,你竟然还敢强扣人质?” 刘黑虎冷笑,“本大爷从未强扣任何人……”他话还没说完,李陵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大胆!跟谁称大爷呢?” 刘黑虎被打得一愣。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挨打是在什么时候了,十年前?二十年前? 好象自从他杀过第一个人之后,就再没人敢打他了。 他那两只手又开始握紧成拳…… 刘据幽幽道:“刘黑虎,马上把金不焕的母亲送下山来,否则今天你走不出广汉县城。” 刘黑虎咬牙道,“我黑虎山上……” 刘据打断他的话,“你黑虎山上两万名兄弟不答应是吗?很好办!与本宫做对等同造反,管他两万还是两百万,一体擒拿问罪!” 正文 第80章 想得挺美…… 刘黑虎犹豫了。 听太子的口气,他带来的人不会少,真要硬碰硬打起来,积累了十几年的威望,还有好不容易立起来的规矩恐怕都会烟消云散,他刘黑虎又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好!太子殿下,我给你这个面子!”他叫过手下吩咐道,“回去,把金不焕的老娘送来!” 那人领命飞也似地跑了。 刘据微微一笑,“刘黑虎,本宫跟你商量一件事。” 刘黑虎:“什么事?” 刘据:“你带来的这些车马挡住道路,妨碍通行……” 不等他说完,刘黑虎道,“我的车下山,空车不能回。” 刘据点点头,“你的规矩?好!来人,把路上车马全部带回府衙!” 刘黑虎一愣,“你要干什么?” 刘据:“带回去,排好队,装粮啊!” 刘黑虎神色一松,“殿下早该如此!”然后一挥手吩咐道,“跟随殿下装粮去!” 马车很快被带离,刘据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刘黑虎奇道,“殿下不走?” 刘据摇摇头,“此地之事还未完结,请稍等片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回去的人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返回。 金不焕见状再次跪倒,哽声道,“孩儿不孝……让母亲大人受苦了!” 老妇人颤微微来到他面前,仔细端详,问道,“子寅,你真的帮他们出主意去了?” 金不焕色变道,“娘您在山上,孩儿……不得已……”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老妇人气得全身颤抖,“圣人书你读到哪里去了?竟与盗匪为伍,你让为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又有何面目去见金家祖宗?” “娘!” 金不焕俯首哀泣。 老妇人转身狠狠瞪着刘黑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位刘大爷,你的报应何时到啊?” 刘黑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老妇人不再理会他,拉起金不焕来到刘据面前,“您是太子爷吧?子寅,快给太子爷磕头请罪!”边说边拉着金不焕就要磕头。 刘据忙扶住老妇人说道,“老夫人,本宫不曾问罪,不必行此大礼。” 他看得出来,老太太在山上没受什么委曲。 老妇人却执拗地拽着金不焕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哀声道,“子寅是为了我才委曲求全,错在老身一人,请太子爷责罚老身就是。” 刘据把两人扶起,问道,“老夫人,山上可还有被扣押不得自由之人?” 老妇人摇头叹道,“老身不知。刘黑虎对老身一直以礼相待,那时我便猜出,他必是籍此要胁我儿为他效力,却又无能为力……” 刘据让金不焕带着他母亲退到一旁。 “刘白虎!” 正要开溜的刘白虎吓得一哆嗦,慢慢转身。 “抓起来!” 卫队一拥而上,把刘白虎按在地上。 刘黑虎一见惊道,“太子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刘据道,“昨日刘白虎擅闯府库重地,强运官粮,后又咆哮公堂,本宫还没找他算帐,今日正巧你在,本宫正式通知你,你弟弟暂时收押,如何定罪,看你表现!” 刘黑虎咬牙道,“你在威胁我?” 刘据微微一笑,“随便你怎么想。三天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带走!” “大哥!大哥救我!” 刘白虎拼命挣扎,在众目睽睽下被拖走了。 “刘据!” 刘黑虎心中暗恨,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跟你没完!” 如果他要是知道在他走后,太子刘据还“顺便”抄没了他弟弟的双虎宫,并把所有家人扔进大牢,估计会把满口牙都咬碎。 弟弟被抓,拉粮的马车被没收,去时风风光光,回来凄凄惨惨,这种从未有过的落差,让刘黑虎几欲发疯。 关键是粮食没拉回来,还把“智囊”给丢了,这让他在一众兄弟面前如何抬头? “去请刁大爷,今晚就送那个太子刘据升天!” 刘黑虎双目喷火! …… 自从刘据抄没刘白虎家产之后,整个府衙所有属吏全部告假,只留下太守赵业和长史及郡丞三人值班。 刘据并不在意他们做什么,只要不捣乱就行。 太守府后堂。 独孤宏对金不焕和金母深深一躬,“伯母,子寅兄,独孤宏适才因刘黑虎在场,不便相认,请伯母和子寅兄见谅!” 金母两眼含泪,“飞鹰,伯母一直以为子寅跟你走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还在山上。” 金不焕低头不语。 独孤宏道,“伯母,此事不能怪子寅兄,一切皆因刘黑虎掳走了伯母,子寅兄放心不下才不得不暂时委身。” 刘据笑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独孤宏道,“殿下,子寅兄素有巴蜀神童之称,属下怎能不识?”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得出来,两人绝对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应该是非常熟才对。 刘据一听心头一动,问道,“老夫人,子寅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金不焕摇头苦笑,“蜀中怕是不能留了,接下来我准备带娘亲去汉中投亲。” 独孤宏一听忙道,“子寅兄,你在汉中哪来的亲人?”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刘据。 刘据会意,对金母鞠躬道,“老夫人,刘据有个请求,想请老夫人允准!” 金母一见他给自己行礼,吓得赶紧站起,“殿下莫要如此,折杀老身了。” 刘据道,“本宫想请子寅兄留在身边任参事,以便随时请益,不知可否!” 他知道金不焕是个大孝子,只要他母亲答应了,他就不会再说什么。 金母闻言大喜,拉着金不焕说道,“子寅,还不赶快谢过太子爷!这才是真正的大前程啊!” 金不焕一躬到地,“金不焕谢过殿下,属下愿为殿下倾尽全力!” 刘据赶紧把他扶起,笑道,“能得子寅兄相助,刘据何愁大事不成?” 金母心情大好,也看出他们还有话要说,便推说困倦,在下人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去了。 独孤宏也躬身道,“殿下,今夜怕是不会平静,属下和少安兄商讨一下值夜之事。”说着也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刘据和金不焕两人,刘据打量着金不焕问道,“子寅,你在黑虎山停留多少时日了?” 正文 第81章 千金不换一知音 金不焕道,“已近一年。” 刘据:“黑虎山上到底有多少人?” 金不焕:“老幼妇孺全部算上不到三千人。” 刘据沉思片刻问道,“黑虎山下山的路有几条?” 金不焕犹豫了一下说道,“大路只有一条,小路倒是不少,但只能单人行走。” “殿下……”金不焕迟疑道,“您准备招安吗?” 刘据冷冷道,“招安?对于这等盘踞多年的势力,招安无异于养虎为患!” 金不焕眼睛一亮,“殿下意欲何为?” 刘据:“除恶务尽,一个不留!” 金不焕面色潮红,强抑激动之情问道:“殿下何时回京?” 刘据道,“西南一日不安,本宫一日不回!” 金不焕扑通跪倒,“属下愿与殿下平靖西南,誓死相随!” 刘据忙把他拉起,“子寅何出此言?”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金母在场时他答应,并非出自本意。现在才是心甘情愿。 “你担心本宫半途而废,再次无功而返吧?” 金不焕眼眶发红,“是!今日殿下也见到了,百姓对双虎畏惧已深入骨髓,为何?皆因官兵每次来时,只做表面功夫,从未触及豪强根本。” “官兵一走,豪强便卷土重来,逐一报复……一次甚过一次,试问何人还敢听官府说话?” “属下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准备携老母随飞鹰一道出蜀,却不想……刘黑虎先一步掳走我母,以致我不得不……” 刘据见他泪光闪动,安慰道,“事急从权,怨不得你。” 金不焕平复激动的情绪说道,“虽然我并未帮刘氏兄弟做恶,但是见人为恶却不阻止,一样也是恶,不焕愧对圣人教诲!” 刘据道,“子寅不必自责。天下不平多矣,个人力微,岂能铲平?况且……圣人所言,也不见得全对。” 金不焕微微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睛又不自觉看向门外,刘据笑道,“隔墙无耳。” 金不焕苦笑道,“在匪窝一年,胜过十年苦读。容不焕说句不敬圣人的话,劝人向善,有时候不如直断其恶!” 刘据眼睛一亮,这句话从一个儒生嘴里说出来,……不太容易! “愿闻其详!” 金不焕道,“礼乐之法,只对听得懂的人有效,对于蛮化不灵之辈,以刀枪相对,恐怕更为有效。” 刘据重重地拍一下他的肩膀,“大大有理!” 金不焕笑了笑,问道,“听闻殿下此次带来大量流民,不知做何安排?” 刘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另一件事。 “双虎之事提醒本宫,即便分给流民田土,最终恐怕也会落入他人之手,你有没有好的应对之策?” 金不焕目光闪动,犹豫半晌说道,“属下不敢说。” 刘据笑道,“本宫也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这样,你与本宫把各自想法写在手上,对比一下如何?” 金不焕点头。 取来笔墨,刘据在手心写下两个字,把笔交给金不焕,金不焕也在手心写上自己的想法,掌心向下。 放下笔手,两人同时把手展开,一见对方写的字,立刻愣住。 刘据和金不焕写的是完全相同的两个字:官营! 刘据立即来了兴致,竟然能有一个人想法和自己相同,太难得了! “子寅,如何维持土地官营,本宫还有一个想法。” 金不焕也两眼放光,“属下也有!” 把手心的字洗掉,重新又各自写下,再次展开时,两个人都呆住了。 还是完全相同的两个字:不赏! 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知音吗? 刘据拉着金不焕坐下,兴奋道,“子寅,你的不赏究竟何意?” 他还需要确认一下,自己这个现代人的思想,和两千多年以前的古人是如何碰撞在一起的。 金不焕也难抑激动之色,说道,“属下所言不赏,便是无论皇子皇孙,还是王侯将相,有功无功,赏金即可,决不可给予土地。” “土地乃一国之本,如若轻易赠予,等同于出让王权!” “本宫完全赞同!”刘据猛地一拍桌案,“有功可赏,顶多发点奖金……财物就可以了,绝不能把国家土地送出去。” 金不焕频频点头,“此法乃清治豪强之根本,否则今日除旧,明日便会萌新,周而复始,永无绝患之日。” 刘据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立即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他要和金不焕喝两杯。 金不焕也有同感,只是碍于身份相差悬殊,不敢表现得太过直白。 不过,两杯酒下肚后,两人之间的言谈再无顾忌,直抒胸臆,真正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程度。 金不焕思想的前卫程度让刘据大感惊讶,甚至一度怀疑他也是穿越过来的人,但仔细交谈下来,发现他的所有想法都是基于改制,从无到有的创新并不多。 比如土地最终归属问题,他还是跳不出此时此地的圈子。 但是,这也非常难得了。 对于他提出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金不焕大感新奇,开始不断地追问细节。 刘据不由得感慨不已,学霸之所以为学霸,拥有好学和刨根问底的精神是他们共有的特征,古今相同。 既然金不焕思想超前,那他就再喂他点更超前的东西,让他看看哪些能用,哪些暂时不能用,还有哪些是根本就不合时宜的。 听着房中两人不时传出的欢笑声,独孤宏感慨道,“子寅兄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裴历也点头道,“殿下怕也是遇到知音了。飞鹰,你为何一直到现在才让殿与他下相识?” 独孤宏笑道,“这样不是更好吗?毕竟殿下身份贵重,而子寅每每口出奇言怪语,是不是能用的大才,我也不敢肯定。” 裴历望向夜空,问道,“飞鹰,他会来吗?” 独孤宏道,“一定会!” “以我对刘黑虎的了解,殿下今日当众羞辱他,他必无法忍受。” “而他所能倚仗者,便只有刁老大一人。” 裴历笑了笑,“刁老大真有你说的那般厉害?” 正文 第82章 刁大爷的手 独孤宏道,“其他方面我不知道,他的飞镖是我见过最快的。” 裴历道,“你力主在十米外设防,就是为了躲避他的飞镖吧?” 独孤宏道,“正是。他的飞镖虽然快,但是五米力竭,十米……没有任何杀伤力。” “是吗?” 一个阴森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裴历没有动,仍然仰望夜空,淡淡地说道,“阁下来了一个时辰,躲在那里也偷听了一个时辰,该出来透透气了。” 一个干瘦的老者从暗处转出,在两人身前五米外站定。 独孤宏抱拳道,“刁大爷从不出山示人,看来刘黑虎的面子还真是不小。” 刁大哂声道,“民不与官斗。但太子当街斩杀吾六弟,世人皆知我刁大之名,就不该动我刁大之人!” 裴历幽幽道,“世人?我裴历不是世人吗?为何我却不知刁大为何人?” 刁大冷哼一声,“无知小儿!你还不配知道老夫名号。飞鹰,念在你我皆为蜀山之人,老夫不为难你,你走吧!” 独孤宏笑了。 “刁大爷名震三蜀,妇孺皆知,我独孤宏自然也是如雷贯耳,但我身后是天皇贵胄,牵涉到大汉未来,莫说是你刁大爷,就是大罗金仙来了,在我独孤宏面前,也要铩羽而归!” “独孤宏,别人惧你飞鹰之名,我刁大却不在乎,你若一意孤行,休怪我镖下无情。” 刁大右手一动,裴历的声音传来,“你最好别动,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口气不小!”刁大取出两枚飞镖托在手中,“小子,你想要哪一只?老夫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想要这只!” 裴历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飞虹直奔刁大面门。 “来得好!” 刁大好字刚出口,裴历已经回归原位,宝剑仍然稳稳地卡在剑鞘中,好象从来没有动过。 刁大右手仍然稳稳地托着飞镖。 “小子,见面不如闻名,天下第一快剑也不过如此!你若能躲过老夫三镖,老夫即刻离开!”说罢右手收回,左手挥出…… 独孤宏没有动。 裴历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刁大的左臂! 没有飞镖…… 只有微凉的小风,徐徐吹过……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奇异气息…… “你的镖呢?” 独孤宏笑得很诡异。 “果然很快!” 裴历目光微动,落在刁大那只光秃秃的手腕上。 “飞鹰兄,世上还有不用手发镖的人吗?” “我没见过!少安兄见过?” “我也没见过!” 两人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激怒刁大。 或者说,他现在没有时间听两人说什么。 此时的他,全部精力都在自己那只左手腕上! 手呢?! 我的手去哪里了?! 他猛然低头,脚下一只干枯的断掌静静地躺在那里,掌心处还有五枚蓝幽幽的飞镖! “啊……!” 刁大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惨号…… 直到此时此刻,钻心的疼痛才刚刚到达他的中枢神经! 痛归痛,理智还在!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转身逃跑才是此时最明智的选择。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裴历如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想走?晚了!” “裴历!”刁大抱着断腕颤声道,“做人留三分,日后好相见,这点江湖规矩你都不懂吗?” 刷! 剑光闪过…… 裴历大步从他身边经过,“飞鹰兄,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边说边踱回原地,负手而立。 刁大愣愣地看着胸口以下出现的那道长长的伤痕,理智告诉他,脸上一定也有…… “裴历……” 这是他生命中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刁大仰面摔倒! 这个世界,从此与他无关! 独孤宏伸出大指,“裴兄!” 裴历酷酷的样子足可迷倒万千少女! 独孤宏朗声道,“出来吧!难不成还要我一个个叫出你们的名字吗?” 没有回应。 独孤宏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不愿卖我独孤宏的薄面,那就休怪某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独孤宏纵身跃起,晃了两晃,隐入黑暗中。 惨叫声相继响起…… 片刻后,他去而复返。 裴历抚掌道,“饮血飞鹰下,半点不沾衣,飞鹰兄果然名不虚传!” “承让承认,少安兄才是快剑至尊!” “哈哈哈……!” 听到两人清朗的笑声,金不焕奇道,“殿下,他们笑什么呢?” 刘据放下酒杯,“有所得耳!与本宫一样,得子寅兄,千金不易!” “殿下谬赞了,属下深感惭愧!” 刘据起身问道,“来了多少人?” 裴历道,“二十三人!” 刘据:“查清来处,立即拘捕同谋!另外,再派五百人去往黑虎山下……” 独孤宏拱手道,“喏!” 火光闪动,人声鼎沸…… 注定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二天天光大亮,早起的人们便震惊地发现,太守府衙外不知什么时候立起来几十根四五米高的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挂着一个人…… 死人! “匪民刁氏,意图谋刺太子,现已伏诛,同案者二十三人,连坐者两百三十八人,已全部归案。” “奉太子诏令,斩首弃市!” 编鼓声声,府衙外的长街两侧站满了人。 刀光! 血影! 伏尸! …… 场面极度血腥,但是围观的民众久久不愿离去。 “太子要动真格的了?!” “这次看着象!” “不要胡说,那两只老虎还活着呢!” “赶紧闭嘴!” …… 黑虎山上。 刘黑虎暴跳如雷。 “废物!废物!” 他已经骂了一个多时辰。 没人敢接他的话。 声明赫赫的刁家兄弟被太子给灭族了! 据说不可一世的刁大爷被劈成两半,挂在木桩上示众…… “一群废物!” “酒囊饭袋!” 他挥手打翻手下递上来的水杯,“又有什么事?” “大爷,山脚下出现许多官兵,在官道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干什么?他们能干什么?敢干什么?传我命令,全体备战,今日便随本大爷杀进县城,活捉太子!” 没有人回应。 “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 “大爷,民不与官斗,咱们……不如等太子走了之后再……” 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说话的人把后半句硬生生吞回去。 “再什么?再什么呀?说啊!” “大……大……” “大爷送你上路!” 刀光血影再现,那人应声倒地。 “以后谁再敢胡言乱语,他就是下场!” 正文 第83章 夜袭 刘黑虎坐立不安。 下山的路被官兵阻断。 不能下山,同时也意味着不能上山。 仅凭山上那点存粮和日须用品,坚持不了十天。 他开始“想念”那个让他瞧不上的酸儒金不焕! 黑虎山本来有三条下山通道,是他力主弃二留一,说什么保证一路畅通便路路畅通,如今看来全是屁话! 应该说一路被堵处处堵才对! 后悔没用,诅咒也于事无补! 是时候找找十三寨的人了! 那些散兵游勇……若放在平日里,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黑虎山下不去了,只能借道! 承诺秋粮分给他们一成,不止可以借道,顺便还能借点人! 涪水西起武都,从西北至东南贯穿整个广汉郡,在巴郡境内与西汉水汇合后,转而向东。 可以说,一条涪江水,养育了武都,广汉和巴蜀三地几十万人口。 十三寨是涪水沿岸依山分布的前三寨,后三寨和中部七寨部族的统称。 十三寨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而且大部分都聚居在前三寨,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有下过山。 “碧水清清染玉瓢, 白云缈缈绕林稍, 阿哥莫问人何处, 三更月下杨柳高。 ” 悠扬动听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美丽的少女坐在石头上,在河水中摆动着雪白的莲足。 一个精壮少年,身背长弓,手捧一束野花悄悄靠近。 歌声戛然而止,少女脸上飘过一抹红云,脆声道,“伊木尔,我看见你了!” 伊木尔转到少女身边坐下,泄气道,“又被你发现了!” 少女向水中指了指,伊木尔恍然,“原来是这样!达兰,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达兰眼中泛起一抹薄雾,“这是蜀中大才子金不焕作的辞,当然好听了。” 伊木尔撇嘴道,“会做辞有什么不了起的,我还会射箭呢!” 达兰嘻笑道,“这是人家八岁时作的辞,你八岁的时候干什么呢?还穿开裆裤呢吧?” 伊木尔呼地站起,气道,“我不许你看不起我!” “再说了,一个八岁孩童就能写出这种辞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摘下长弓搭箭转身,“达兰,我要把那朵最美丽的花送给你!”说罢弯弓便射。 竹箭发出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准确地射中树上几米高的白色花朵。 花瓣散落,飘飘而下。 达兰气道,“花呢?” 伊木尔摸摸脑袋,憨憨地笑了起来。 山中的气候,一片云便是一阵雨。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马上就是大雨倾盆。 伊木尔拉着达兰跑到树下避雨,虽然躲避及时,但身上还是湿了一大片。 伊木尔望着达兰,鼓足勇气说道,“达兰,我准备向你爹提亲!” 达兰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双眸闪动,“做我达兰的夫婿,一定要是山中的猛虎,天上的雄鹰!” 伊木尔一愣,晃了晃手里的长弓,“再厉害的猛虎,飞得再高的雄鹰,我一样能把它射下来!” 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达兰吃吃地笑了起来。 跶跶! 山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同时望去,伊木尔眼睛一亮大喜道,“是刘黑虎来了!” 达兰道,“阿爹说他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伊木尔却坚定地说道,“我要做下山的猛虎和天上的雄鹰,就必须跟他下山!”说罢头也不回地追过去。 大寨里,刘黑虎望着气喘吁吁的伊木尔,对族长说道,“族长,我要他!” 一千石新米,外加五百张狼皮,族长没有拒绝的理由。 待达兰跑回大寨,伊木尔已经跟着刘黑虎山下了。 刘黑虎再次底气十足。 下山的路有了,还有一个号称神射手的伊木尔和五百名精壮士兵! 这可都是十三寨的精锐! 夜幕降临,太守府里却异常安静。 伊木尔和他的五百人在前,刘黑虎亲自带领五百人殿后。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除掉那个让他颜面丧尽,寝食难安的人,无论他是太子还是皇上! 伊木尔接到的讯息非常简单,只要进入前面那座高门大宅,见人就杀,不用留任何活口,事毕刘黑虎会在后面接应,打开装满粮食的仓库,其中一半会留给他和他的族人。 他不会对“异族”人命有任何怜悯之心! 他的族人也和他的心思一样。 暗夜中,看着前面的人陆续进入太守府,刘黑虎有点犹豫。 怎么会如此安静? 虽然他知道府里的属吏们全都罢工了,但是太子手下的人呢? “大爷,进去吗?” “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忽然,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 “殿下,时候不早了,安寝吧!” “好!你们也早些歇息去吧。” 刘黑虎眼睛一亮,没错!就是他! 他一挥手,“上!” 待所有人都进入府中,府门悄然关闭。 刘黑虎在前,并没有发现府门在他身后关闭,他关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间还有光亮的房间! 忽然! 无数火把骤然亮起,把府院照得如同白昼。 刘黑虎大吃一惊,心道不妙,正要命令撤退,火把又熄灭了。 他们又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嗖嗖……! 随着箭矢破空的声音不断传来,惨叫连连,身边不断有人倒下。 刘黑虎拼命挥舞着大刀吼道,“冲进去!杀光里面的人!” 而他自己则在手下的掩护下,迅速向府门方向撤退。 伊木尔和他的族人忠实地执行了他的指令。 仅管身边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是伊木尔仍然一马当先,冲到门边,抬腿正要把门踢开,却没想到门自己开了,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吓得他本能地向后退去。 哗! 火把再次亮起! 史俭出现在门口。 刘黑虎的心猛地一沉,太子不在里面?! 上当了! “撤!” 他大吼一声扭头就跑。 但是,伊木尔却没有动。 他不能这样空手回去! 摘下长弓,取出竹箭,瞄准门口那个人…… 嗖! 啪! 他刚刚把弓拉满,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支羽箭,准确击中他的竹箭,力道之大,竟让他的长弓直接脱手…… 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善射吗? 正文 第84章 艰难的抉择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嗖! 就在他愣怔之际,又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无声地贯穿了他的手臂。 伊木尔闷哼一声抱住胳膊,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撤!快撤!” 刘黑虎带着手下疯狂撞击紧闭的府门。 他已经顾不上头顶的箭雨了。 轰隆一声闷响,府门打开,刘黑虎刚刚松一口气,却发现门外不远处站着一排排严阵以待的官兵!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再不逃跑就真没有机会了! 无论牺牲多少人,他都必须逃出去! 无论在他身前还是身后,只要够得着的,都被他抓起来扔出去,用他人的生命拼出一条血路,趁着夜色,拼尽全力跳进涪水河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狙杀! 刘据在裴历和独孤宏的陪伴下从偏殿中走出,看了看毫发无伤的史俭,笑道,“过够瘾了吧?” 史俭呵呵笑道,“我还没动手呢!” 赵宫平上前道,“殿下,一共狙杀匪寇九百二十一人,活捉七十四人。” 刘据皱眉道,“这么多?把子寅叫过来。” 很快,金不焕走过来说道,“殿下,山上的人不到五百,其余都是十三寨的人。” 刘据道,“把人带上来。” 七十几个人在下面跪成一片。 金不焕眼睛一亮,指着胳膊上插着羽箭的人叫道,“伊木尔?” 伊木尔一愣,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认识他! 刘据:“带过来!” 伊木尔被两个官兵架到刘据面前跪下。 “你是十三寨的人?” 金不焕道,“殿下,他是十三寨中有名的神射手。” 伊木尔咬牙问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金不焕!” 伊木尔一愣,“你就是那个八岁就会写乱七八糟烂辞的神童?给官府当狗,呸!” 史俭抬腿就是一脚,踢在伊木尔身上,他却纹丝未动。 伊木尔扫视在场之人问道,“谁射的我?” 李陵迈步而出,“我!” 伊木尔一愣,上下打量着李陵,“我的箭也是你射落的?” 李陵冷笑,“那有何难?” “我不信!” 伊木尔大叫一声猛地挣脱士兵,向刘据扑去。 刘据大惊,急忙后退。 距离太近,他刚退后两步,伊木尔已经到了身前,张牙舞爪向他抓来。 可是……伊木尔忽然停下了! 一把长剑从他前胸刺入,后背透出! 史俭拔出宝剑,再踢出一脚,伊木尔仰面栽倒,双目圆瞪,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随他而去的,还有他那个成为陆地之王和天空之鹰的伟大梦想! 刘据后怕不已,刚才若不是身旁的裴历和独孤宏拉他一把,肯定就落到伊木尔手里了。 “十三寨的人如此凶悍!” 刘据一挥手,“不用审了,全部斩首!” …… 刘黑虎精心策划了一场暗杀,却掉进了刘据事先设计好的陷阱! 当他从涪水中爬上岸,哆哆嗦嗦地回到老巢时,那模样……和落水狗差不多。 “刘据!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刘黑虎在金宝堂下,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嘶吼…… 和他的狼狈不堪相反,太守府里一片灯火通明。 刘据摆下大宴,犒劳各位属下和卫队士兵。 “本宫谢各位鼎力相助,奋勇杀敌,尤其是子寅设下妙计,一招关门打狗,足以让刘黑虎疼上一段时间了。” 金不焕谦虚道,“殿下过奖了,若不是殿下准确推断敌方来袭时间,不焕就是有再好的主意,也无处可用。” 众人大笑,刘据道,“以本宫看来,刘黑虎此次恐怕还会再摔一个跟斗,一直摔到爬不起来为止。” 众人一愣,金不焕看向赵营平,笑道,“赵将军留在山脚下的大礼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赵营平道,“就待鱼儿往里跳了!” 众人再次笑成一团。 …… 刘据的确把刘黑虎的脾气摸透了。 这口恶气,他一刻都忍不了! 而他的那些手下,看到老大这副模样回来,也都个个怒火中烧,摩拳擦掌,准备为老大报仇。 刘黑虎嘴角露出一丝阴森森的冷笑,“刘据以为算计我得手,此时一定在喝酒庆祝,如果我们杀他个回马枪……嘿嘿嘿!” 他似乎已经看到太子刘据跪地求饶的酸爽画面。 “告诉兄弟们,上马,下山!一律杀光,抢光,烧光!广汉县,对不住了,这笔帐只能算在太子头上!” 夜色中,黑虎山上马蹄声声。 “大爷,山脚下果然没有官兵!” 得到探报,刘黑虎咧嘴笑了。 “刘据,我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进城!” 他一声令下,几百匹骏马呼啸而下…… 然而…… 原本一马平川的道路上,竟然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陷马坑。 前方的马掉进去,后面的马补上来,夜色中真实情形晦暗难明,人仰马翻,相互踩踏,惨叫声此起彼伏……好一通大乱! 刘黑虎一马当先,也是第一个掉进陷马坑的。 当他反应过来准备逃出去时,被后面另一匹马又砸了回去。 最后,他只能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动都不敢动,才免去了被马踏人踩的悲惨结局。 如果不是手下人在清点没有受伤的马匹时发现了他,刘黑虎恐怕要在陷马坑里住到天明了。 将近一千人下山,回去的不到两百,刘黑虎腿上,胳膊上到处都是淤青,头上还被马蹄子蹬了一个大包,气得他差点吐血。 但是气归气,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 到目前为止,他引以为傲的家底已经折损大半,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连三天,黑虎山上都是静悄悄的。 不动了? 那可不行! 刘据决定,将诏狱中的刘白虎及其家人拉出来,公审!然后处决。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刘黑虎耳中,这下子他彻底坐不住了。 下山,还是不下山? 他又面临生死抉择。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太子设了一个大大的圈套等着他来钻。 去,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不去,黑白双虎将在三蜀从此除名! 手下近千双眼睛看着他呢! 刘黑虎决定,把黑虎山的前途留给手下人,由他们决定去还是忍。 正文 第85章 讨论一下前程问题 黑虎山上,展开了一场关于前途和面子孰重孰轻的大讨论。 “大爷,敢跟黑虎山作对,别说是太子,皇上也不行啊!” “对!必须干!” “干个屁!没长脑子吗?那是个饵,等你上钩呢!” “那得多大的饵才敢钓咱们这样的大鱼?” “哈哈哈……” 刘黑虎耳朵嗡嗡作响…… “用二爷当饵,大不大?” “大个屁?!用二爷只能钓到大爷好不好?” “大爷去了你不去?” “大爷让我去我就去!大爷没让我去,我干嘛送死?当然不去了!” 刘黑虎知道,做为山上的话事人,他该说话了,否则这种讨论,就是争到地老天荒,也没什么鸟用。 看到他吃力地举起右手,所有人都闭嘴了。 “第一,不下山,十天之后断粮!” 他这句话立即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大爷,我听侯二说撑不到十天了!” 刘黑虎冷眼道,“他说几天?” “三天!最多四天!” “我说十天就十天!”刘黑虎艰难地放下手臂,“来人,把这小子和侯二砍了!” “大爷,我说的是实话啊!” “我知道!”刘黑虎不耐烦地说道,“把你和散布谣言的人杀了,就能撑十天!” “大爷高明!” “大爷威武!” …… 刘黑虎静静地看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第二,下山,还得借道!” “大爷英明!” 终于又有“聪明人”说话了。 “大爷可以象上次一样,向十三寨借道的同时,再借两千人出来,让他们打头阵,咱们兄弟在后面看着,一旦大事不好,立即撤退!” “好主意!” “妙!” “好个屁!” 有人反对了。 “大白天的劫刑场去啊?十三寨的人蠢是蠢,但是都不傻吧?看到官兵还不跑?” “聪明人”又说话了: “咱们可以晚上去啊!趁着天黑把二爷抢回来!” “还是放屁!” “公审!有晚上公审的吗?公审之后就要砍头了!” “那就没办法了!” “大爷,节哀顺变吧!咱们在山上选一块风水宝地把二爷埋了。” “北坡那块地应该可以!” “北坡不行,我家在那边。还是南边吧,南边山坳里安静。” “南边?你忘了野狼刨坟的事了?你想让二爷喂狼吗?” “要不……干脆别埋了,让二爷与天地同寿岂不是更好?” “好主意!” “妙极!” “大爷,我们有主意了!” 刘黑虎感觉有一股青烟从头顶升起。 “来人,把这些狗贼全都砍了!砍成十八块,扔到南山上,让他们与天地同寿……!” 一番精彩绝伦的讨论让刘黑虎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弟弟只是他弟弟,不是别人的弟弟! 他咬了咬牙,再去一次十三寨! 和上次意气风发不同,这次他“谦虚”多了。 在族长凌厉的目光注视下,他要让自己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的人呢?” “族长,十三寨的兄弟们……”刘黑虎容量不太够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们……” “他们怎么了?”达兰急匆匆地跑进来,“伊木尔呢?” 刘黑虎用力挤出两滴眼泪,“他们……被抓了!” “被抓了?!” 刘黑虎心中暗笑,继续说道,“太子说了,后天在广汉县万民公审,然后……处决!” “什么……处决?”达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族长眉头紧锁,“刘黑虎,你说的是真话?” 刘黑虎拍着胸脯保证,“我刘黑虎以人格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族长沉默了。 刘黑虎的心突突地跳。 人格是什么东西,金不焕只和他提过一次,但是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 好在族长没有追问他关于人格的问题,让他松了一口气。 “族长,为了十三寨的生存,咱们不能等下去了!” 族长喃喃道,“没错!是不能再等了!公审在哪一日?” “后天!族长准备派多少人随我下山?” 族长:“全部!” 刘黑虎狂喜,“当真?族长若真能如此,黑虎也当倾巢而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高高兴兴地回去准备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头呢? 脑容量又不够用了……! 十三寨果然如族长所说,除了实在不能走路的老弱病残,其他人统统下山了。 但是,刘黑虎在充分发掘了自己有限的脑容量之后,又想到了另外一条妙计。 十三寨的人不一定有多强悍,但是人多,他必须充分利用这个优势,最好能在现场乱起来,然后他就可以乘乱把弟弟刘白虎及家人救走。 甚至撤离黑虎山,转移到别的地方都可以考虑! 为了更好地实现他的计划,他特意在山上留了两百人。 十三寨的人倾巢而出,这的确不在刘据的谋划范围之内。 他不相信刘黑虎有这样的号召力。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立即把金不焕和独孤宏找来,商议应对之法。 沉吟半晌,金不焕断然道,“刘黑虎一定没有把十三寨前来行刺的人全部被正法的消息如实告知,否则他们决不可能全部下山。” “意图很明显,他们找太子要人来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飞鹰,你带人走一趟,把真实消息传递出去。” 独孤宏领命离去。 金不焕仍然愁眉不展,刘据问道,“子寅,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金不焕道,“属下担心刘黑虎在十三寨背后搞鬼。” 刘据试探着问道,“子寅意指本宫应派人上山保护十三寨?” 金不焕连连摆手,“殿下万不可如此行事,否则必会重蹈李将军覆辙。” 刘据一愣,“李将军和十三寨的人打过交道?来人,请李将军!” 李昌这几天一直和李陵赵营平等人训练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勇士,除非太子有特别差遣,否则他便和士兵们同吃同宿,基本不出来。 当他听到十三寨三个字时,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殿下,上次末将和卫广将军率八尉来此,险些身陷十三寨之中不得出,卫广将军亦被恶毒所侵,后会盟得解。” 正文 第86章 算到开头,没算好结尾 刘据详细询问方才得知,当时刘昌和卫广也准备收拢十三寨乡民归化,可是不但没有成功,还被对方施以奇毒,差点小命不保。 后来,只能和十三寨约定互不侵犯,由府库每年拔给其一定数量的米粮,而十三寨的乡民却不用负担任何赋税劳役。 这段经历没人愿意提及,回朝后的奏报中也隐去了相关细节。 刘据皱眉道,“如此说来,无异于由朝廷供养其生计,为何还要参与刘黑虎刺杀本宫之事呢?” 金不焕道,“据属下所知,十三寨人口已由最初的不足五千增至万有余,郭将军和卫将军当初与他们约定的米粮数目不够了。” 滇蜀一带少数民族居多,他们整日与蛇虫鼠蚁为伍,熟知用毒,这并不稀奇,刘据深知其中厉害,所以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郭昌道,“末将以为,无论如何,不能让十三寨的人入城,殿下更不可与其接触。” 刘据明白,郭昌也想不到好的应对方法,只能让他先回营去,继续和金不焕商讨后续的应对策略。 金不焕犹豫半晌说道,“殿下,如若只是十三寨之人,倒还好说,属下与飞鹰出面大体可以安抚。” “目前看来,刘黑虎举十三寨在前,他阴谋在后,如此一来,两难矣!” 刘据问道,“何来两难?” 金不焕道,“不伤乡民,难挡刘黑虎,若惩刘黑虎,必波及乡民,此两难也。” 刘据道,“刘黑虎必惩!”略一沉吟又问道,“本宫观行刺之人,凶悍无理,乡民与我可有同化之道?” “绝无可能!” 金不焕断然道,“十三寨乡民排除异己深可入骨,一直视外族为异类,绝无同化之理。” “迁徙如何?” “也不可能!” 刘据反倒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便好办。” 金不焕目光闪动,“殿下,属下有一两全之计,即可解决乡民难训之忧与刘黑虎之患,又不伤殿下仁德之名。” 刘据喜道,“子寅快说,是何妙计?” 金不焕道,“将刘白虎等人移至城外!” 刘据一愣,随即点头道,“甚好!” …… 广汉县城外十里驿场。 这里是当年李昌和卫广行军时的临时驻地,大军离开后被改成驿场,成为大宗货物交易的地方。 此时驿场四周已被全副武装的官兵包围,刘白虎和他的家人一百多口,全部被押上临时搭起来的监斩台,等待最终审判。 五里外便是黑虎山。 黑虎山下,一排巨大的陷马坑阻断了通往广汉县城的唯一通道。 刘黑虎鼻子都快气歪了。 他终于看到昨夜险些让他丧命的机关长什么模样了。 直到此时,陷马坑里仍然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死去的马匹。 那可都是他的家底啊! 他的心在滴血! 陷马坑这边,独孤宏手里提着盖有太子印信的通告。 陷马坑那边,是几千名十三寨的乡民以及刘黑虎的手下。 直到这时,乡民才得知自己那边的五百人因为行刺太子被全部斩首,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刘黑虎。 刘黑虎却完全不在乎,高声道,“我的损失比你们更大,不用看我。” “无耻!” 达兰两眼含泪气道,“你不是说他们被捉了吗?” 刘黑虎哈哈一笑,“被抓和被杀有什么不同?早晚还不都是一个下场?” 达兰还要说些什么,被族长制止。他对独孤宏说道,“生死有命,我们不追究这件事了,但是请太子出来,与我十三寨单独对话。” 独孤宏又取出一份告示,高声道,“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天皇贵胄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殿下已签发诏令,十三寨安份守纪,未曾有欺压乡里之恶行,现将岁米提升至两倍。” “好!” 十三寨的乡民们欢呼起来。 独孤宏又道,“条件是,你们即刻回山,不再与黑虎山勾连一气。” 族长端详着他手里的文书,“拿来我看!” 独孤宏冷冷一笑,“你识字吗?” “假的!文书是假的!” 刘黑虎在后面高声叫喊,“官家欺你,不可上当!” 达兰上前一步说道,“我识得上面的字,的确是这样说的。” 族长略一犹豫说道,“好!我们回去!” 达兰道,“独孤飞鹰,我可以取回伊木尔的尸首吗?” 独孤宏摇头,“没有可能了。” 达兰失望至极,低声啜泣。 刘黑虎一见十三寨的人转身,不由得急道,“你们不要上当,官家的话也能信吗?” 族长皱眉瞪着他,“官家答应我们的米粮没有断过,反而是你,处处欺瞒我十三寨!” 刘黑虎见阻拦不住,忽然高声道,“你们回不去了!”说着向山上一指,得意地大笑起来。 只见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正是十三寨方向。 族长大惊,“刘黑虎,你干什么?” 刘黑虎笑道,“几座破寨子有什么好守的,前面就是县城,比你们的十三寨强上万倍,跟大爷我杀进城去,改天换地吧!” “刘黑虎!”族长大怒,抽出腰刀向刘黑虎冲去。 “族长,汉军就在对面,你冲我来干什么?” “要你命!” 族长举刀就劈。 嗖! 一支利箭凌空飞至,正中族长,透胸而入,他手里的刀还没落下,便当的一声掉下,倒地身亡。 “阿爹!”达兰大叫一声扑过去,“刘黑虎,你杀了我爹?!” 刘黑虎大叫,“敌人在那边!” 无论他怎么叫喊,愤怒的乡民们挥舞着柴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大人,我们……”身旁的卫兵征求独孤宏的意见,独孤宏摆手道,“不用管他们,但凡有一人越过陷马坑,立即射杀!” 十三寨的乡民表现出了超强的战斗力,把刘黑虎等人逼得连连后退。 再往后退就上山了! 刘黑虎大怒,不断挥舞大刀,“杀!杀光他们!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的本意是断掉十三寨的后路,让他们死心塌地和官兵拼杀,而不是一味与自己纠缠拼命。 在乡民们悍不畏死的穷追猛打下,刘黑虎丢下几百具尸体后不得不往山上逃。 乡民的人数比他们多上许多,即使伤亡是他们的两三倍,仍然占据着绝对优势。 刘黑虎恶从心头起,没完没了的纠缠把他的计划完全打乱,他大吼一声,“后退者死!”接着便挥刀砍翻两个往回逃的手下,其他人见状一愣,红着眼睛呀呀怪叫着冲进乡民之中…… 正文 第87章 倔强的资本 刘黑虎严重低估了十三寨乡民的战斗力和明辨是非的能力。 结果就是乡民们不论有多少人倒下,仍然义无返顾地往上冲。 他们的目标是刘黑虎! 当刘黑虎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象玩大了! 在他的意识里,第一要防范的是山下的官兵,而不是眼前这些“野蛮人”! 官兵一个没上来,野蛮人却杀红了眼。 “刘黑虎!”达兰一声娇斥,几个纵跃飞奔到他面前,举起铁叉就刺。 刘黑虎慌忙举刀相迎,当的一声把达兰的铁叉格开,却没有防住从其他方向冲上来的乡民,大腿上挨了一刀,咚的一声从马背上摔下来。 好在他经验老到,借着摔下的力道滚到树丛中,东钻一下,西躲一下,竟然让他逃脱了。 愤怒的乡民们径直冲到刘黑虎的老巢,见人就砍,然后一把火把刘黑虎辛苦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根据地付之一炬! 望着山上的熊熊大火,独孤宏吩咐道,“请太子殿下!” 刘据带着卫队缓缓而来。 “刘黑虎还在山上吗?” 独孤宏道,“属下没看到他下来,应该还在山上。” 金不焕望着山腰上的烈火和浓烟,感叹道,“三蜀的天……终于晴了!” 裴历问道,“殿下,上山吗?” 刘据摇头,“不!等!” 没人知道他要等什么,都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弯弯的山道尽头。 时间缓缓流逝,山上的明火已经熄灭,只有冲天的浓烟还在天空中盘旋不散。 山道上,一行人快步下山。 “保护殿下!” 金不焕打马前行,挡在刘据身前。 他对十三寨的人有一种本能的防备心理。 裴历和独孤宏一左一右护在两侧,卫队在两翼呈扇形展开。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对刚刚形成战斗力的卫队,他还是很满意的。 “来的是太子吗?” 达兰脸上身上都是黑灰,但仍掩盖不住她的勃勃英姿。 金不焕道,“当今太子殿下在此,停下!” 达兰等人停下脚步。 在她身后,还有将近两百名青壮男子,这是十三寨最后的存在标志。 达兰凝视金不焕,“你是何人?我要和太子说话!” 金不焕道,“在下金不焕!” 达兰一愣,“你是三蜀神童金不焕?” “神童不敢当!”金不焕道,“殿下就在我身后,你想说什么仅管讲,殿下听得见。” 达兰望着他呆呆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来大汉朝的太子胆子这么小,躲在别人身后不敢出来!” 刘据道,“子寅……” 金不焕却道,“殿下安坐,不焕与她对话!” 刘据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再看看前后左右,护得象铁桶一般,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 金不焕道:“非我主胆怯,实为尔等奸假难测,不得不防。” 达兰气道,“谁奸假难测?难不成我要害你家主子?” 金不焕寸步不让,达兰回头看看身后,泄气道,“我只想问太子一句话,刚刚的诏令是否还有效?” 刘据道,“当然无效!” 金不焕:“你听见了?无效!” 达兰顿足道,“如此不讲信义,说过的话如同放屁,算什么太子!” 金不焕反问,“你等族人在哪里,叫出来回话。” 达兰道,“都在这里……”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泪水夺眶而出。 大几千人变成了不到两百人,哪还有谈判的资本? 刘据道,“旧的诏令无效,本宫可给你一道新诏令!” 达兰大喜,“什么?” 刘据:“尔等剿匪有功,本宫赐你们一个前程给,到本宫卫队来效力。” “给你当看门狗?不行!” 达兰断然拒绝。 刘据道,“本宫可以等。只要本宫未离开三蜀,你们随时可以找我报到,走!” 他一声令下,陷马坑这边眨眼间空无一人。 达兰看着来去如风的太子和他的卫队,呆呆出神。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达兰:“回去!” …… 十三寨一片狼藉,哪还能找到一个活人的影子? 默默地掩埋亲人和族人的尸骨,达兰站在涪水河边呆呆出神。 “小姐……” 她现在成了这两百人的主心骨。 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 达兰咬牙道:“从现在开始,全力寻找刘黑虎,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 …… 回到府衙,金不焕忧心不已。 “殿下,您为何要招他们到身边来?” 刘据道,“子寅,你没发现那些人衣衫完好吗?丝毫没有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样子,这足以说明他们拥有超强的战斗技巧,本宫需要这样的人。” “可是……如何能确保他们对殿下忠心不贰呢?” 刘据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以真心换真心,我相信他们与其父辈不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就象伊木尔一样,哪怕明知下山的机会是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试一试。 年青人必定拥有与父辈完全不同的思想,他们向往的是更加广阔的天地。 金不焕的顾虑虽然无法完全消除,但是太子殿下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反对。 刘据更关心的是还在外面漂着的刘黑虎。 “本宫准备明日正午行刑!” 金不焕道,“越早越好。殿下要去吗?” 刘据笑道,“本宫不去,大鱼怎么能浮上水面?” 刘白虎的罪行根本就不用审,都在那摆着呢,随随便便拉出一条就够灭族的。 秋风冽冽。 驿场内外人头攒动。 赵营平调来一千人马负责外围治安,李陵带着五百精兵负责内部秩序,太子刘据在卫队的簇拥下来到主位落坐。 他左首边是太守赵业,右首边是将军郭昌。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把所有道路都挤得水泄不通。 咚咚的编鼓声震人心魄,只待午时一到,立即开刀问斩。 此时的刘白虎,身上的狂傲之气早就不见了。 他所有的希望都在大哥刘黑虎身上,可刘黑虎折腾到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他的命运似乎已经看到了尽头。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今天或许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再看一眼这个花花世界,胸中那口闷气……怕是出不来了。 忽然,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某处定格,一股热血直冲天灵…… 正文 第88章 条件 刘据看向赵业,“太守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吧?” 赵业道,“殿下请!” 刘据扶案而起,高声道,“本宫上承圣命,代天行狩,惩恶扬善,抚慰民心,然冥顽不可教化者,为恶不得不罚,代天施以雷霆之法惩戒之!” “刘氏兄弟,罔顾礼法,自立为国,为害一方,恐吓民生,本宫代天行诛,以大辟罪十,死决事三十,处刘白虎及其族人,腰斩弃市!” 他一边说一边四下里观察,按说刘黑虎应该出现了,再晚一会儿他老弟人头落地,来了也没用了不是吗? “殿下!” 一个老者挎着竹篮从人群中颤微微走出,“殿下,老朽想送他们一程,请殿下恩准!” 李陵上前一步挡住他,“蓝中何物?” 老者道,“老朽自制些面饼和水。” 李陵探头看了一眼,“过去吧!” 老者一步三摇地来到刘白虎面前,喃喃道,“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忽然,一声厉喝传来,“刘黑虎!” 达兰带着几十个壮汉绕过卫军冲了进来,径直向老者扑去。 老者猛然转身,抓起一只面饼向刘据扔来。 裴历手疾眼快,拔剑将面饼格开。 干面饼遇到剑锋被破成两半,一只黑乎乎的物是落在刘据案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只毒蝎! “饼中有毒!” 独孤宏大喝一声将案上的毒蝎斩成两段,纵身向老者扑去。 刘据起身后退,卫队将他团团护住。 那老者竟然是刘黑虎假扮的。 身份被拆穿,他也不再掩饰,不断地把蓝中面饼掰开往外扔。 每个面饼中都藏有一只或数只毒虫,侍卫们忙于抵挡,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近身。 场中乱做一团。 刘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刘黑虎会用这种方式出现。 乱势一起,人群中又冲出十几个人,配合刘黑虎冲上监斩台,砍断刘白虎等人身上的绳索就要把人带走。 别人畏惧面饼里的毒虫,对达兰和他的族人却完全没用,他们手持铁叉木棍径直冲到刘黑虎面前,把他团团围住。 刘黑虎从蓝底抽出一把短刀,当当几下就把达兰等人的武器拔开砍断。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顺利脱身。 李陵向监斩台上一指,“抓住他们!” 卫兵们潮水般涌了过去。 刘据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刘黑虎,此时一见他虽然被围,但是面对基本没什么象样兵器的十三寨族人,突出包围圈也就是早早晚晚的事。 而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刘白虎还在。 “翁孙!兵器!” 赵营平闻声叫人抱过一堆刀枪扔到达兰族众脚下。众人捡起兵器一通狂砍猛刺,刘黑虎立即落入下风。 监斩台上的人迅速被卫兵制服,刘白虎等一个不少,全部被带到台下。 刘黑虎见状越发焦急,顾不得身前身后门户洞开,拼命向刘白虎扑去。 史俭从斜刺里冲出把他截住,刷刷几剑便把他逼退。 刘黑虎抓起一只面饼扔给史俭。 史俭知道这东西不能接,闪身让开,正巧给刘黑虎留下可乘之机,两步蹿到刘白虎面前,伸手就去拉他。 史俭大急,也不管飞来的是什么,直接用剑格开,然后翻转剑身,从上至下斜刺里把宝剑抛出。 两把大刀当头砍下,刘黑虎俯身前扑,抱住刘白虎准备滚两滚避开攻击范围,但是…… 史俭的宝剑适时出现,直接把他钉在地上。 刘白虎大叫一声“大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手腕上剧痛传来,眼前一黑,史俭翻身倒地。 随着刘黑虎伏诛,这场惊险万分的战斗正式结束。 史俭的手腕被毒蝎咬了一口,整条小臂都开始发黑,人更是昏迷不醒。 达兰冲到他身边,麻利地割下一段袍袖,在肘弯处捆死,又取出一把小刀,把史俭手腕上的伤口割开,一股浓稠的黑色血液缓缓流出…… 同样中毒的士兵不下二十人,达兰喊道,“都别动!”然后便和她的伙伴们冲上前去为士兵驱毒。 看着他们专心致致的样子,本来还戒备十足的赵营平和李陵悄悄挥手,让身后的士兵退到十步开外。 把毒血放出之后,中毒的士兵幽幽醒来,只有史俭,仍然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刘据大步来到史俭身边,俯身查看。 达兰满头汗水,走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刘据脱口道:“别人都醒了,他怎么还在昏迷?” 达兰看他一眼问道,“你是太子?” 刘据点点头,目光一直停留在史俭身上。 达兰撇嘴问道:“你不怕我下毒害你?” 刘据急道:“你赶紧把他救活,再给我下毒不迟!” 达兰抿嘴一笑说道,“他运气不太好,碰上一只蝎王。不过也应无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刘据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要走,达兰忽然道,“太子,我帮了你的忙对吧?” 刘据停下脚步,“没错!本宫要感谢你!” 达兰一指刘白虎等人,咬牙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刘据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小民百姓,杀人必要抵命。” 达兰一愣,“那要怎样才能杀他?” 刘据:“做我的侍卫!” 达兰犹豫半晌,捡起大刀向刘白虎走去……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行刑的时间整整向后推迟了一个时辰。 当刘白虎等人再次被押上监斩台时,所有人都不再抱有任何生存的希望了。 达兰亲手斩下刘黑虎的头颅。 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也算给她爹报了大仇。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十三寨仅余的乡民亲手斩下仇家头颅,跪伏在台上,哭声一片…… 这标志着雄霸三蜀十数年的最大祸根被彻底根除! 意识到从此以后将不再有双虎压在头上时,百姓们也纷纷跪倒,悲声四起。 这其中有委曲,更有对太子的感激和崇拜…… 刘据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民怨的力量! 如果不能善加疏导,让民怨变成民恨,决堤之水一旦形成,再想疏堵就来不及了。 回到太守府,刘据让赵业以太守的名义发布诏告,从即日即刻起接受百姓举报,但凡与刘氏兄弟勾结为恶者,一律重处。 于是,太守府衙很快就变成了广汉城中最热闹的去处。 正文 第89章 太子殿下的蜕变 太守府前,一百多名属吏跪在阶下,低头受训。 “尔等只顾私利,罔顾大义,舍弃朝廷名器,怠憜政事,虽因悍匪之威甚巨而不得已为之,但皇皇礼法在前,圣人大道在后,大汉国威,岂能因匪甚而废耶?” 刘据声色俱厉,对这些瞻前顾后,自私自利的属吏严加训斥。 “依大汉律大辟事,尔等皆为可诛之人!” 属吏们面如土色,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但本宫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加恩于尔等,死罪可免,活罪不恕,各领二十杖,赶回家去,永不任用!” “凡勾连匪患者,一律重处!” 说完之后起身就走。 现在大事已定,他不想再给任何人以任何辩解的机会。 朝廷需要你的时候你退了,大患解决了你又来装可怜? 太子殿下只有两个字给他们:滚蛋! 平日里和言悦色的太子殿下,发起飚来一点都不手软! 如此便绝了一百多人的仕途,赵业有些不放心。 “殿下,属吏虽然有错,但一个不留,郡中事务恐难展开……” 刘据微微一笑,取出一份名单递给他,“太守大人,这是本宫入蜀以来暗中观察考据之人,皆为有节忠贞之士,大人可委以重任,取而代之!” 赵业接过名单一脸慒逼。 他可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竟然暗中做了这么多事。 刘据是什么人? 他是当今太子! 太子殿下坐镇,还有人敢罢工,现在天下太平了,又回来想官复原职? 想得美! “太守大人与郡丞及长史一直陪伴本宫处理剿匪事宜,胆气可嘉,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 “谢殿下!” 赵业一躬到地。 他说的是陪伴而不是协助! 刘据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以赵业多年的从政经验判断,他这个太守也就到此为止了。 试问,属下全部罢工,剿匪过程中只充当一个蜡像人的作用,这样的官员怎么可能还有前程? 太子不问他的罪已经是开恩了。 刘据已经想明白了。 他带来的这些流民,尤其是沿途收拢的人之中,不乏饱学之士,拥有各方面专业特长的人多不胜数,启用他们,绝对比继续留用这些只知道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老油条要强得多。 最核心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因素,他们都忠于自己! 而这部分工作,则是由马上就要入蜀的刺史任安和田仁暗中完成的。 太守,郡丞和长史,都是朝廷委派的官员,食朝廷俸禄,他做为一个随军监军,没有权力任免处罚,但是属吏则不然。 赵业有苦说不出。 尤其是安排的这些人中,还有十几个竟然是十三寨的遗孤。 他理亏在先,对刘据的安排只能无条件接受。 达兰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族人有朝一日也可以披上官衣,光明正大地吃上皇粮。 感动得她带着所有族人跪在太子行署前,不停地磕头。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切,都是太子赏给他们的! 刘据把他们一一扶起,对达兰更是赞不绝口,“姑娘女中豪杰,胆识过人,可惜我大汉没有任用女官的先例,否则本宫定当重用!” 其实他说的这句话半真半假,宫中的詹事大多都是在册的女官,但那是宫中人,并不适合眼前这位女中豪杰。 而且他还有别的打算。 “达兰,本宫有一个想法,想收你做义妹,不知意下如何?”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大部分是因为史俭。 史俭被蝎子王咬了一口,昏迷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在这期间达兰一直照顾左右,寸步不离。 史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达兰,这小子瞬间就被达兰清丽脱俗的美丽容貎给俘掳了。 所以,他明明已经痊愈,却仍然赖在床上装死,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达兰多陪他一段时间。 达兰对他有没有心思刘据不知道,但是史俭那种色令智昏的模样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他一方面有心促成两人的好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收拢十三寨这些勇士,让他们死心踏地地为己所用。 只要达兰成了自己的义妹,无论她和史俭的事,还是领导十三寨勇士,都将变得一通百通,再无任何障碍。 史俭当然知道姐夫这样做的良苦用心,感动得他眼圈泛红,差点泪洒当场。 达兰略一犹豫,爽快地答应了。 史俭对她有意,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她对这位神经有点大条的太子舅哥更多的是感激。 毕竟是他刺死刘黑虎,为她爹报得大仇。 有恩必报,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而她答应得这么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十三寨的身份,让她没有办法随意出入太子行署。 她做为太子卫队第三卫队史,每次想见太子,必须要向赵营平和李陵申请,还要经过裴历和独孤宏的严格检查,最后还要在金不焕的紧张“注视”下,才能和太子说上一两句话。 这种感觉实在太差! 如今身份改变,看你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拦我! 她起身后得意洋洋地看向裴历和独孤宏,尤其是一直视她为异类的金不焕。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三人均是神色如常,根本就没有任何异样反应。 而她想要单独向太子奏事,仍然少不了那些烦琐流程,气得她在刘据面前大发雷霆。 “大小姐,我等并非有意为难你,而是为了保护你!” “殿下安全至关重要,如果真有什么闪失,你们必是第一嫌疑。” “有了我们这样的安排,别人想污陷你们也不可能!” 虽然赵营平和金不焕等人给出的理由让她没有办法反驳,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刘据也觉得他们多此一举,但是金不焕和独孤宏都是本地人,比他更了解当地人的习性,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愿简化程序。 广汉郡各项民生事务很快步入正轨,刘据也终于可以履行他做为监军的职责,到郭昌的大营中了解一下后勤军需的问题了。 虽然名义上是监军,但是包括郭昌在内,没有人敢把他放在次要的位置上看待,毕竟随军太子可不是说笑的。 而刘据也有意避开军事管理和日常作训,决不插手郭昌的事务,这让郭昌从心底往外感激这位太子殿下。 正文 第90章 再起一程 这一路走来,亲眼目睹太子殿下行事果决,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丝毫不输未央宫中的那位汉武大帝。 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御赐宝剑可是实实在在地饮过血的! 这就象同样当兵,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的士兵完全不同! 杀过人和没杀过人的士兵也完全不同! 而常年居于深宫之中的皇太子和亲手斩下过几百人头颅的皇太子,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这一点,从刘据眼中时不时闪过的慑人寒光便可见一斑! 现在的太子刘据,在郭昌这些随行将领心中,一半是敬佩,另一半是实打实的畏惧! 刘据当然知道分寸在哪里。 郭昌的大军如何指挥他不会干涉,但是李陵和赵营平为他训练的太子卫队则完全不同。 那是他自己的专属武装力量。 在郭昌的陪同下,视察了一下军需情况,然后便转而到赵营平和李陵的营房中。 秋风烈烈。 宽阔的作训场上,几千人分组对抗拼杀,吼声阵阵。 赵营平和李陵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赵营平问道:“殿下,可还行吧?” 刘据点点头,“有些模样!” 他只是和赵营平讲了一下大致的训练科目,基本上都是体能和耐力方面的加强训练,赵营平结合步兵作战特点,搞出来一套别样的训练方法。 他要的是一支无论在体能,耐力还是暴发力方面都非常强悍的特种部队。 单兵作战能力和团队合作缺一不可。 李陵那边的骑射训练也虎虎生风,各种马上马下的高难度动作,每个人都耍得得心应手。 望着眼前时而组队,时而分散,翻越各种障碍的士兵,刘据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而达兰手下的十三寨勇士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他们没有汉军中规规矩矩的队形,相互之间的配合辅助也不熟练,但是单兵能力却十分强悍。 史俭混在他们之间,跟着又跑又跳,忙得不亦乐乎。 刘据心中暗笑,这小子的心思都在一边督训的达兰身上,拼命表现给人家看呢。 “阿哥,我的人比他们怎么样?” 达兰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看向赵营平和李陵的眼神中满是挑衅。 刘据笑道,“若论个人实力,你的手下要强一些。” 赵营平也笑道,“的确如此!” 李陵道,“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杀,一个人强是没有用的。” 达兰不服气道,“要不要比试一下?” 刘据道,“不必比试,各有各的优劣,用好了都能发挥奇效。翁孙,少卿,你们挑选一些体能好的人交给达兰,充实她的中卫队伍。” 赵营平和李陵点头就允。 回到大营,郭昌问道,“殿下,广汉形势已趋稳定,末将以为大军应该择机移兵进入蜀郡,尽快赶往昆明。” 刘据道,“待刺史大人来到之后,便可安排行军,郭将军可提前准备。” 两天之后,任安和田仁到达广汉,刘据亲自交代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新任属吏的任命考核,另一件事便是将本地豪门大族登记造册,准备迁出。 安排妥当之后,大军正式开拔,向蜀郡进发。 从广汉县向西经什方进入繁县,便正式进入蜀境。 按计划中的安排,大军在蜀境短暂停留,稍做补给之后,越过成都到武阳县,便是犍为郡境内了。 到了成都城外,趁大军休整之机,金不焕来到刘据身边说道,“殿下,到了成都,属下觉得您应该去见一个人。” 刘据问道,“子寅想让本宫见何人?” 因为在广汉郡的时候已经和蜀郡太守徐文达打过招呼,行军过境不入,以免给地方遭成困扰。 金不焕道,“文翁!” 刘据一愣,“文翁不是已经过逝了吗?” 文翁,名党,字仲翁,是景帝后期的蜀郡太守,他在任期间大举兴办学堂,成为地方官员兴办教育的第一人,是有名的循吏。 蜀地比其他任何地方文风都兴盛,更加重视少小学业,其中文翁功不可没,再加上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司马相如,以致于人人向学,就连商贾都愿意花重金送子求学。 文翁死后,当地官员和百姓为他兴建文翁祠,日日享受香火,武帝也因此诏令各郡县仿蜀制大兴地方学馆,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刘据在广汉郡任用的大批属吏中,绝大多数都是学馆中出来的人。 金不焕也正是如此。 “属下得知明日新立文翁像,殿下可前往拜谒,以立殿下敬士重文之德。” 刘据沉吟半晌说道,“也好!但本宫事先已知会蜀郡,明日便轻装简行,拜谒后即刻返回,不再惊动地方。” 他把这个想法和郭昌说过之后,郭昌也觉得可行,毕竟文翁大名天下皆知,按理说他也应该去拜一拜,但是军务在身,只能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刘据带上裴历,独孤宏,金不焕和二十名侍卫,换上便装,骑上快马进入成都。 他之所以没有带更多人,一是人多了会惹人注目,另一个原因就是蜀地是出了名的教化之地,治安环境非常好,没有必要带更多护卫。 进入城中,刘据等人下马步行。 浓郁的书卷气息扑而来,街道上人来人往,几乎个个都是青衣方巾的书生打扮,就连路边小贩都谦恭有礼,未曾说话先作辑,这种景象让刘据大为感叹。 正走着,迎面过来三个中年人,其中两人明显是另一人的随从。 那人拦住马头施礼问道,“有劳几位,在下五德,敢问几位可是去往文翁祠吗?” 刘据道,“正是!” 五德道,“可否同行?” 刘据笑道,“当然可以!” 五德一躬到地。 “五德兄来自何处?” 刘据看出这位五德不是本地人,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五德道,“我等……从益州郡来。” “益州郡?”刘据微微一愣,“路上太平否?” 五德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不算太平,但也无大碍。” 他下面还有话没说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文 第91章 滇王的长子 刘据没有再问,一行人随着人流向前走,很快便来到一座山丘下,一尊几米高的人像耸立在面前。 无数人对着雕像鞠躬膜拜。 金不焕道,“这就是文翁!” 刘据让人把马牵到一旁,整理一下衣襟,恭恭敬敬地对着鞠了几躬。 身旁的人跟着他一道给文翁雕像鞠躬,五德和他的两个随从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边行礼一边紧张地四处观看。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而五德也显得越发紧张不安。 拜礼毕,刘据示意离开,五德三人仍然紧跟不舍。 “五德兄,你们要往何处去?” 五德道,“出城!几位不是要出城吗?” 独孤宏皱眉道,“有人要索你们,对不对?” 五德大惊,脱口道,“在哪里?” 裴历道,“左首十步开外两人,前方五十步外五人,右首二十步外三人,身后还有十几人。” 五德色变道,“各位贵人,请带我等平安出城,五德定当重谢!” 刘据问道,“谁要索你?官府吗?” 五德连连摆手,“不是,是仇家!” 仇家? 刘据看向裴历和独孤宏,两人同时点头,独孤宏道:“的确不是官府,那些都是江湖中人。” 他仔细打量五德和另外两人,怎么看也不象为非作歹之辈,尤其是五德,面皮白净,发髻衣着都非常整齐干净,不象出自普通人家。 “我可以带你们出城,但出城之后就只能自便了。” 五德感激道,“多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来到城外。 刘据正准备和五德告别,从城中冲出几十个手持刀剑的陌生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二十个侍卫立即把刘据和五德等人护在中间,抽出暗藏的刀剑严阵以待。 裴历和独孤宏一前一后警戒。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人粗声粗气地吼道,“把里面的人交出来,饶尔等不死!” 独孤宏冷笑,“马上离开,饶你等不死!” “哈哈哈!” 大胡子狂笑起来,“小子,口气不小!兄弟们,上!” 他一挥手,陌生人挥舞着刀剑哇哇乱叫着冲了上来。 裴历冷声道,“找死!” 他话音未落,便已化做一道虚影冲进人群中,一时之间剑光飞舞,惨叫连连,只几息的功夫,冲上来的人便倒下了一大半。 大胡子登时愣住。 就在他一愣之间,纵身而起的独孤宏飘然落下,长剑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血光迸现,人头落地。 其余人等都愣住了。 裴历和独孤宏退回原地,收剑挺立。 “你们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独孤宏冰冷的声音提醒了呆若木鸡的人,大叫一声扔下兵器没命地逃走了。 五德呆呆地看着裴历和独孤宏,久久说不出话来。 “两位大侠!”他推开身前的侍卫来到近前,恳求道,“如若两位大侠能护送我回到益州,定当重金相谢!” 裴历和独孤宏看也不看他,径直来到刘据身边站定。 五德目光闪烁,不停地打量众人,问道,“你们……可是南行大军?” 刘据一愣,“你到底是什么人?” 五德忽然跪倒,“您可是当今太子殿下?” 刘据不置可否,“五德兄请起!” 五德连磕几个头说道,“能得蜀山飞鹰相助,必定是当今太子无疑!” 刘据也不再隐瞒,点头道,“没错,正是本宫!” 另两人也连忙跪倒,五德眼泛泪光,“殿下,我乃滇王长子,得遇殿下,实为上天之幸!” 众人都是一愣,刘据半信半疑,滇王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五德起身后,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他,“殿下请看,这是我的信物!” 刘据接过来看了看,又递给独孤宏,独孤宏道,“看样子的确是滇王之物。” 刘据把玉佩还给五德,“既然是滇王之子,便随我去吧。” 五德欢天喜地地跟在刘据身后,回大营去了。 当他看到连绵数里的营帐时,长出一口气说道,“上天有眼,终于赶上了!” 来到大帐中,郭昌一见五德立时大惊,“大王子,你怎么在这里?” “郭将军?!” 五德惊喜交加,握住郭昌的手颤声道,“郭将军安好?” 郭昌笑道,“还好,皇上命我再次入滇,说明我还可用。” 五德摇头叹息,感慨不已。 刘据问道,“益州郡到底发生何事?” 五德神色一黯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滇王当羌年事已高,再加上久病缠身,基本上不能理事。最新并入益州郡的廉头,姑缯和叶榆三县的乡民聚众抗命,杀了催粮的吏官,围攻太守府,当地官员吓得四散而逃,就连郡兵也都一哄而散,益州郡已经名存实亡了。 而大王子五德正是叶榆县的县令。 当地的民众看在他是滇王家人的份上,并没有为难他。 但是五德没有留在县治上,带着两名家丁连夜出逃,北上寻求救兵。 他一路跑到越巂郡,希望说服太守调郡兵平叛,可惜没有朝廷诏令,郡兵没人调得动。 无奈之下,他只得辗转来到犍为郡,谁知那位夜郎王胆子更小,连面都没见就把他赶走了。 结果一入蜀郡,就被一伙强人给盯上了。 若不是凑巧遇到了刘据,他们主仆三人今天必定凶多吉少。 听他讲完事情经过,郭昌皱眉道,“三县能有多少人?不可能全部造反吧?” 五德道,“昆明一带的游民裹挟三县乡民攻击郡署,无人能挡。” 郭昌又问道,“滇王境况如何?” 五德道,“有吾弟临谒照看,应无大碍。” 刘据问道,“大王子,你来时益州郡如何了?” 五德摇头叹道,“太守及家人尽数被杀,其他官员……也都逃走了。” 刘据皱眉道,“连朝廷派去的官员都敢动,这些人太过可恶,该杀!” 郭昌叹道,“殿下有所不知,上次末将奉上谕前来平叛,之所以无功而返,便是对上了昆明一带的游民。他们居无定所,随畜而居,且凶悍无比。” 刘据一愣,心说西南边陲也有游牧民族吗? 正文 第92章 夜郎王的心愿 大军进入犍为郡,夜郎王多同在几个官员的陪同下,带着家眷来到武阳接驾。 刘据见到多同的第一眼,想到的并不是这个干瘦老头儿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子骨,而是那个非常著名的成语:叶郎自大! 眉毛胡子白了一大把,身边还跟着四个小妾,却连一个儿女都没有,刘据竟然产生了一丝同情他的念头。 大军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前行。 郭昌手里有调兵虎符,但是犍为郡的守兵……还是算了吧!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比流民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现在手下的人,除了生病不得不离开的,骑兵近一千五百人,步兵近八千,暂时用不上地方军队。 五德见到多同,脸色一直不好看,总想问他几句话,可是这位夜郎王全部注意力都在刘据身上,根本就不理他。 “王爷治下百姓可安否?” “小王不知,殿下见到太守大人,问他即可!” “王爷治下可有流民?” “小王不知,殿下见到太守大人,问他即可!” “王爷所辖几县?” “小王不知,殿下见到太守大人,问他即可!” 这位王爷一问三不知,象复读机一样只回一句话。 刘据一指五德,“王爷可曾见过此人?” “不曾!” 五德气得双目圆睁,“老头子,你不认识我吗?滇王府上的五德啊!” “老夫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住,大王子见谅!” 五德冷哼道,“我跟你说过我是大王子吗?” 多同对他的冷嘲热讽选择性忽视。 健忘? 刘据又问道,“王爷,您这几个妃子入府几年了?” 提到女人,多同一下子来了精神,“回殿下,二房求儿入门三年零四个月一十二天,三房招儿入门两年二十二天,四房……” 他从头到尾一一介绍,如数家珍一般,甚至准确到几时几刻。 “王爷,您的病很严重!” 刘据意有所指,夜郎王眼睛一亮,“殿下也看出来了?殿下可有良方吗?” 选择性失忆,不是装的就是真疯。 刘据摇头。 夜郎王取出四块锦帛恭恭敬敬放到刘据面前,“殿下,小王有一事相求。” 刘据一看,这是要干什么?让自己给提字吗? 果然,夜郎王道,“殿下天生龙子,不但生就富贵,更有旺子荫福之气,请殿下为我这四个爱妃赐字。” 五德不屑道,“殿下管不了你生儿子,你应该拜菩萨才对。” 夜郎王好象没听见一样,把四个妃子一一拉过来,“殿下,这是二房求儿,请殿下赐字:求子得子!” “这是三房招儿,请殿下赐字:招子得子!” “这是四房唤儿,请殿下赐字:唤儿得子!” “这是五房多儿,请殿下赐字:多儿得子!” 刘据强忍住大笑的冲动,说道,“本宫倒是没留意过,本宫的字还有赐人子嗣之功。字可以写,不过是否有用,本宫可说不准!” 提起笔来,他忽然起了戏谑之心,在四块锦帛上一通乱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夜郎王大喜,颤抖着双手捧起锦帛,分别交给四个妃子,叮嘱道,“等一下便焚化服下!”然后转身鞠躬,“殿下,小王还有大事要办,暂时告退!” 说完之后也不管刘据是什么反应,拉起妃子们匆匆离去。 裴历失笑道,“这位王爷想儿子想疯了。” 五德冷哼道,“一个老糊涂能生出什么来?顶多一堆小糊涂!” 众人相视大笑。 刘据终于明白了,这位夜郎王为什么拖家带口从南安跑这么远来接他,并非对他有多看重,而是求子来了! 主人都走了,客人当然不好再留,武阳县令也不露面,刘据吩咐众人收拾东西前往资中县,犍为太守张伯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一行人上路后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嘶心裂肺的哭声。 刘据对史俭说道,“如风,你去看看。” 史俭应声飞奔而去,功夫不大便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姐夫……”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达兰,欲言又止。 刘据翻身下马,史俭贴到他耳边低声道,“一个男童,被人割了!” 刘据一愣,“什么被人割了?” 史俭又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刘据脸色大变,“走!” 几人跟在史俭身后,快步来到道路尽头,几十个乡民围在一起,哭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们这些人不但衣着不同,还骑马带着兵器,气势不凡,乡民们一见就赶紧让开,其中有人喊道,“他是太子!” 太子两个字一出口,乡民们都跪了下来。 只见一个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大哭不止。那男童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裤子已被鲜血浸透。 刘据快步走过来,老妇人哭声停止,愣愣地看着他,目光呆滞。 他俯身一探男童鼻息,又在脖子上摸了摸,皮肤冰冷,声息皆无,男童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老者颤声道,“太子殿下,这已经是第十个了,县里来了一个食人恶魔,专挑男童下手,请太子殿下为民除害啊!” 刘据眉头紧锁,看了一眼男童血肉模糊的下体,“老婆婆,孩子已经夭了!” 老妇人一听尖叫道,“胡说!我孙儿没死,他没死!”说着抱着男童起身就跑,可是没跑出去几步,便一头栽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史俭冲过去把老妇人拉起,却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 “殿下救命啊!” 乡民们惊恐之色溢于言表,不停地磕头恳求。 刘据好言安抚,让乡民们放心回家,他一定会捉住那个食人恶魔。 乡民们得到他的承诺,虽然并没有完全相信,但也都逐渐散去,各回各家了。 刘据重新上马,一路疾驰,很快便出了武阳县界。 史俭一张脸憋得通红,追上刘据问道,“姐夫,咱们就这样走了?” 刘据反问,“不然呢?” 史俭气道,“当然是留下来抓贼了!” 刘据一指前方山坳,“过去!” 众人在山坳里下马,史俭还在忿忿不平。 “姐夫!我要回去!” 金不焕笑道,“如风,你若现在回去,不但抓不到恶魔,还会被别人当成恶魔抓起来。” 史俭一愣,“为啥?” 金不焕道,“武阳县谁人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如果你是那个恶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吗?” 史俭愣了一会儿,摸摸脑袋笑了。 正文 第93章 一把没有用到的刀 夜幕降临。 大地隐在一片黑暗之中。 朦朦细雨漫天飘洒,天地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武阳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死一般沉寂。 “爹,恶魔走了吗?” 稚嫩的声音从低矮的草房中传出。 “狗儿,不要说话!” 男人低沉的声音紧张而又无力。 “娘,我害怕!” “狗儿莫怕,娘在呢!”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 闪电刺目的光芒透进茅草屋中,土炕上三个身影蜷缩在破旧的被子里。 一个黑巾蒙面的壮汉静静地站在土炕前,鹰一般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和他手中那把锋利的短刀相映成辉…… 闪电消失,一切重归寂静。 “娘,恶魔会不会把我抓走?” 狗儿颤抖的声音显得飘渺而虚幻。 “狗儿,别说话!”女人低低道,“太子殿下来过了,再凶的恶魔也怕太子!” “太子这么厉害吗?” “当然了,太子是天子的儿子,有神灵保驾……” “娘,我不害怕了!” 狗儿格格地笑了起来。 黑暗中,一丝狞笑爬上陌生人脸颊,短刀高高举起…… 又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夜空。 陌生人正准备刺下的短刀仍然停留在半空中,整个人仿佛定格一般,一动不动。 他惊愕地瞪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白衣人,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喘不上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咣当! 一股凉风夹杂着水气冲进屋中。 “狗儿他爹,门是不是开了?” “不可能,我缠了好几道绳,开不了的。” 冷风呼呼而入。 “狗儿他爹,你去看看,一定是门开了。” 男人瑟瑟探出头来,摸索着跳下土炕,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 果然,房门已然洞开。 他用力把门推上,摸到地上的粗绳,正准备把它再次固定住时,几道细细的闪电在夜空中跳跃不止。 微芒下,他赫然发现手中拇指粗细的绳索齐刷刷断开,一种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就在他疑惑之际,凉风扑面而来,大门再次被吹开,当的一声重重地撞在土墙上。 他忽然呆住! 忽明忽暗的夜雨中,他分明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拖着一个沉重的物什缓缓走出他的院子,而被他拖着的,显然是个人! 因为他看到了两只四处乱抓的手…… “啊!” 男人大叫一声坐到地上。 “狗儿他爹,你怎么了?” 女人探头张望。 “鬼!鬼呀!” 男人全身颤抖,想站起来却两腿发软,完全不听使唤。 刺眼的闪电划破长空。 男人使劲揉了揉眼睛,院中哪有什么人影? 可是……泥水中那道深深的拖痕和脚印…… 幻觉! 一定是幻觉! 男人扶墙站起,用力把门推回,抱过一只木橔顶在门板上…… 红日初升。 一夜的小雨并没有留住满天的乌云。 马蹄声声,武阳的乡民们惊奇地发现,昨天离去的太子带着超豪华仪仗又回来了。 百姓们跟在后面拼命奔跑,他们想知道太子要去哪里。 武阳县江水旁,废弃的破庙。 十几个人和衣靠在角落里。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睁开眼睛问道: “老三回来了吗?” “没有。老六和老七也没回来!” “老大,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能出什么事?” “太子的车驾从武阳经过,会不会……” “会什么?不是已经走了吗?” “是走了,可他们几个到现在还没回来,不应该啊!” “不会有事的,说不准又爬上谁家的床了!” 头目一边嘟囔着一边站起,刚伸了个懒腰,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庙门被撞开,几十个凶神恶煞般的官兵冲了进来。 “拿下!” 刘据一挥手,卫队一拥而入,里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钢刀压在脖子上。 头目想反抗,可是被史俭迎面而来的一脚踹翻,再爬起来时已经被两把大刀死死抵住。 他望着高居马上的那个人,惊愕万分,“太……太子?!” 十三个人,一个不少全部被捆起来押出破庙。 乡民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过了好久才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原来歹人一直藏在破庙里,难怪这里时常闹鬼! 武阳县衙前,县令亚齐跪在刘据面前,冷汗直流。 昨天他的义父夜郎王多同迎接太子时,他故意躲在人群后面,尽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 虽然说义父答应让他出任县令一职,太守大人不会提出异议,但是毕竟还没走完流程,他还不能正式露面。 刘据并不想干预县治,他关心的只是这场骇人听闻的残害幼童案。 “亚齐,按你所说,你还未正式接掌武阳县,此地发生的刑案你无权过问是吗?” 亚齐不住点头,“正是!” “好!”刘据道,“既是如此,本宫便把这些人犯带到资中,交给太守大人审理。” 一听说要交给太守,亚齐当时就变了脸色,“殿下……这些人在本县犯案,如若交给太守大人……小人这个官就当不成了。” 刘据微微一笑,“很容易,你随本宫一道前往资中,向太守大人当面陈情。” 亚齐颤声道,“殿下,可否容小人到南安先行见过义父?” 刘据问道,“夜郎王走了吗?” 亚齐道,“昨日见过殿下之后,义父便已返回南安。” 刘据道,“无妨,本宫已使人风闻夜郎王,到资中议事。” 亚齐闭口不言了。 他再找不到其他推托的借口。 太子殿下不但抓住了食人恶魔,还把县令给带走了,乡民们开始议论纷纷。 在万众瞩目下,刘据等人打马离开武阳县。 望着太子旁边一身白衣,英姿挺拔的裴历,人群中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咦?这个人……我好象在哪里见过!” “狗儿他爹,太子身边的人,你怎么可能见过?做梦吧?” 一群人大笑起来。 “爹!我捡到一把刀!” 小男孩挤进人群,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男人急忙把刀抢下藏起,抱起小男孩就往家里跑。 “狗儿,刀从哪里捡的?” “咱家柴房里!” “柴房……?!” 男人腿一软差点摔倒。难道……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幕是真的? “狗儿,以后无论谁问,千万不要说起刀的事,知道吗?” 正文 第94章 说不说?!大爷,你倒是问啊! 犍为太守张伯约年近五旬,精神状态不太好。 刘据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正在生病。 见过礼,又引见各个官员之后,刘据把张伯约单独叫到后堂,询问起夜郎王的事。 提到夜郎王,张伯约好一通的长吁短叹。 “殿下有所不知,老臣这个太守……不好当啊!” 详细询问之下,他才得知,自从益州郡出事之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也被人堵在太守府里杀了。 “杨洵与老臣也算旧交,没想到……” 张伯约不停地摇头叹气。 同为一郡太守,心有戚戚焉也算正常。 “太守大人,夜郎王可有特别嗜好吗?” “特别嗜好……?老臣不曾听闻,也不好过问。老臣这个官……快做不下去了!” 张伯约开启了吐槽模式。 事实上,他的境遇和益州太守杨洵的确有相似之处。 武帝设立西南诸郡之后,只有夜郎王多同和滇王当羌授予王印,继续掌管属地百姓。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一郡太守和持有王印的头人,应该听谁的呢? 最初的时候彼此还有一些默契,涉及具体民政问题,由太守交代给王,再由王往下安排。 可是时间一长,王安排下去的事往往不止于太守交代的事项,更多的是王自己的想法。 久而久之,太守慢慢地就被架空了,变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壳子。 到后来甚至连太守府的衙差都不听太守的话了,转而投向了王。 夜郎王整天想着怎么生儿子,分不出精力来参与他的政务,所以张伯约的情况比益州郡的杨洵要好上很多。 即使如此,很多人对他还是阳奉阴违,政事基本推行不下去。 刘据听他抱怨完,多半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山高路远,真真切切的就是天高皇帝远。 如果没有点决断精神,事事都要向上请示的话,他这个太守的确没法当。 毕竟象文翁那样的人千百年也出不来一个。 “太守大人可否接到过幼童受害的刑案?” 张伯约摇头道,“没有。” 刘据把武阳县发生的残害幼童案讲了一遍,当他说到把人犯和那个候任县令一并带过来时,张伯约忙道,“那亚齐为夜郎王义子,此事最好先征询夜郎王。” 刘据道,“我已派人去追他,估计此时已在来此路上。” 夜郎王的确来得比较快,刘据到达后不到两个时辰,他便携带四位爱妾来了。 张伯约亲自把他迎入府中,按夜郎王的要求,特意为四位王妃准备安静的住所。按老头儿的说法,要给她们安胎。 “殿下急追小王回见,所为何事啊?” 刘据对他这种想儿子想得走火入魔的状态颇为不解,但也不便多问,提起武阳县幼童案,这位夜郎王仍然一问三不知。 “王爷可知亚齐吗?” 刘据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认为,老头子在和他打马虎眼,装糊涂! “噢……亚齐是小王义子,殿下也识得他吗?” 刘据道,“本宫也是不久前见过他一面。既然王爷不知道武阳幼童案,亚齐也没有正式上任,便在太守府审理此案如何?” 夜郎王摆手道,“此事与小王无关,太守大人做主就是。” 张伯约忙道,“王爷过谦了,应由王爷主审才是。” 夜郎王浑浊的双眼转了几转,“也好!那就由小王来审一审吧。” 稍做休息之后,太守府在幕色中升堂审案。 刘据做为天家使者,身份尊贵,坐在主位上,夜郎王多同和太守张伯约在下首分左右相陪,那位候任县令亚齐垂首站在夜郎王身后。 夜郎王一拍桌案,“带人犯!” 十几个五花大绑的壮汉被推上正堂,齐刷刷跪下。 “报上姓名!” 为首的汉子说道,“小民焦大,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夜郎王:“焦大,本王问你,你们可曾参与残害幼童案?” 焦大急忙否认,“王爷,小民等都是良民啊,没有参与过任何不法之事。” 夜郎王:“可敢画押明誓?” “敢!” 焦大等人异口同声。 “好!”夜郎王吩咐道,“取卷帛来,让他们画押!” 画押完毕,夜郎王起身把卷帛呈给刘据,“殿下,他们都已画押明誓,此事与他们无关。” 刘据有点懵逼,脱口问道,“然后呢?” 夜郎王:“可当堂开释!” 当堂开释? 仅凭一句口头承诺就放人? 太儿戏了吧? 刘据强压胸中怒火,看向张伯约,“太守大人觉得如何?” 张伯约道,“老臣没有意见,全听王爷和太子殿下决断。” 夜郎王正色道,“来人,给他们除去束缚,逐出本郡!” “慢着!” 刘据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眉道,“王爷,您就凭这些人按个手印,承诺一句与本案无关就放人?” 夜郎王道,“没错!本王最重诚信,如若此案真与他们有关,而他们又说谎蒙骗本王,被本王发现,将以双倍刑罚处之。” 刘据摆摆手,“好好!你先坐下,本宫问两句如何?” 夜郎王落座,“殿下请!” 刘据目光落到焦大身上,“焦大,你说你们与残害幼童案无关是吗?” “是!” “好!”刘据向裴历使了个眼色,裴历转身走出去,功夫不大,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萎靡汉子来到堂上。 刘据问道,“焦大,你可认识此人?” 焦大飞快地看了那人一眼,连忙摇头,“不认识!” 刘据扭头看了看左首侧的一扇门问道,“太守大人,这间偏房可用吗?” 张伯约点头,“可用!” 刘据向裴历示意,“带他进去!” 裴历推着那人走进偏房,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噼哩叭啦的殴打声和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叫声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焦三!” “外面的人你认识吗?” “……” 随着啪啪几声,焦三惨叫连连,“认识……!” “说!” 啪!啪! “说不说?!” 啪!啪!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啪!啪! “……大爷,您倒是问啊!” 焦三哭了! 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浑身是血的焦三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结果没走出几步,便被房中飞出的绳索套在脖子上,硬生生拖了回去。 堂下跪着的焦大等人面无人色,全身发抖…… 正文 第95章 实在挺不住! 夜郎王起身道,“殿下,如此严刑逼供,有违圣人教化,万一屈打成招,岂非要冤枉好人?” 刘据微微一笑,“王爷仅管放心,冤枉不了。” 夜郎王:“殿下如此肯定?” 刘据:“当然肯定。” 夜郎王:“为何?” 刘据:“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 夜郎王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惨叫声再次响起,偏房的门动了一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掌飞了出来…… 然后,又飞出来半截小腿! 焦大等人抖似筛糠,当场便吓晕了七八个。 偏房门打开,裴历满头大汗地走出来,“殿下,属下一不小心,把他……” 刘据:“怎么了?” 裴历看了一眼下面的人,低声道,“把他分了!” 他这话一出口,又吓晕了四五个。 “殿下!” 张伯约颤微微站起身来,“老臣觉得,用如此残酷手段问供……似乎不妥!” 刘据摆手道,“本宫只要真话,如果有所隐瞒,拆骨分尸也无所谓,若有不当之处,本宫一力承担!” 张伯约无奈坐下。 他还说什么呢?敢问太子的罪吗? 除非他想提前退休! 刘据看向门口的独孤宏,“飞鹰,你手里那两个人呢?” 独孤宏道,“殿下,都吓晕过去了。” “装死也不行!” 刘据一摆手,“拖进去问话!” 独孤宏一手提着一个,大步往偏房走去。 两个“晕”过去的人见状睁开眼睛大叫起来,“我招!我全招!不要啊……我不要进去!” 鼻涕眼泪一齐流,两个大老爷们哭得无比伤心。 任谁都看得到,他们两人的裤裆湿了一大片。 独孤宏停下脚步,“殿下……” 刘据冷冷道,“进去问!” 一听到还要进去问,两人白眼一翻,这次是真晕了。 不过,晕也没什么鸟用,独孤宏象提死狗一样把两人扔了进去。 裴历的声音响起:“叫什么名字?” “……焦六!” “……焦七!” “雨夜私闯民宅,干什么去了?” “……” “我说!不要打我!” “快说!” “捉……捉那家的孩子……” “捉孩子干什么?” “做……做药引……” “谁派你去的?” “我大哥……” …… 焦大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焦大幽幽醒来。 刘据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焦大,到你了!” 焦大猛地一颤,“殿……殿……殿……下……我……我……我招!” 刘据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夜郎王,“取卷帛来,画押!” 这次画押的内容可不止一句承诺那么简单了,而是完整详细的作案经过。 刘据吹了吹卷帛上的墨迹,“王爷,您刚才说,如果他们说谎骗人,您要怎么做来着?” 夜郎王皱眉道,“殿下,您这种动辙砍手剁脚的问供法子,恕小王不能接受!他们的供状也不足采信!” 刘据看向张伯约,“太守大人呢?” 张伯约也为难道,“老臣觉得……王爷的顾虑有一定道理!” “是吗?”刘据回头道,“少安,带出来吧!” 焦六和焦七被拖了出来。 当裴历走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竟然是完好无损的焦三! 他不是被肢解了吗? 难道刚刚看到的断手断脚……是假的? 夜郎王死死地盯着焦三,张伯约更是张大嘴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刘据笑道,“本宫未曾肢解任何人,也不曾动用酷刑,是心中有鬼的人心魔作怪。” 焦大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低头不语。 刘据看向夜郎王,“本宫还得知,焦家兄弟都是南安人士,王爷怎会不识?” 夜郎王缓缓坐下,“小王年事已高,哪能所有人都记得?既然是小王治下乡民……焦大,你们放心,本王会照看好你们的家人,放心去吧!” 刘据道,“王爷何意?难道要杀他们吗?” 夜郎王点点头,“犯下如此重罪,岂有活命之理?应马上斩首示众!” “不急不急!” 刘据道,“焦家兄弟受何人指使,为何人做药引,都要一一问明。今日天色已晚,先将他们押入大牢,明日再审不迟。” 张伯约道,“有理!老臣已备好酒宴,为殿下和王爷接风洗尘,请王爷和殿下前厅用膳!” 来到前厅,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准备好,三人分主次落座。夜郎王把亚齐叫到身边吩咐道,“取些饭菜给你干娘送去,别让她们饿着了。” 张伯约笑道,“王爷不必挂心,老臣命人单独为王妃们准备一份就是。” 夜郎王道,“太守大人有所不知,我的爱妾需由我来安排饮食,以利生产。” 张伯约点头道,“如此便罢了,请王爷自便!” 亚齐领命离开,刘据笑道,“太守大人,刘据想借您的酒,敬王爷一杯如何?” 张伯约忙起身道,“老臣作陪!” 三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聊一些蜀中风土人情,气氛十分融洽。 眨眼十几杯酒下肚,刘据感觉有些上头,把裴历叫过来说道,“少安,本宫有些不胜酒力,你代本宫陪太守大人和王爷喝两杯吧!” 说罢起身离去。 裴历举杯道,“属下乃殿下近卫,殿下不胜酒力,属下代殿下自罚三杯如何?” …… 刘据摇摇晃晃地推开要搀扶他的侍卫,转过回廊看到金不焕,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样?” 金不焕道,“都安排好了。” 这时,史俭悄然靠近,“姐夫,人扣住了。” 刘据问道,“是他吗?” 史俭点头,“是!” 刘据道,“走!” 三人一路快走来到后堂,赫然发现被五花大绑的亚齐坐在地上。 “亚齐,你不是给王妃送饭去了吗?”刘据俯下身观察着他的反应,“怎么把饭送到牢房里去了?” 亚齐扭头躲开他的目光,一语不发。 刘据冷笑一声,“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等你想说的时候,本宫就未必想听了。” 亚齐没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刘据起身道,“好戏马上开场,你想不想亲眼看一看?” 亚齐更是一头雾水,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正文 第96章 救命稻草 夜色深沉,浠浠沥沥的小雨再次降临。 夜郎王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回到住处。 裴历的酒量大得惊人,一连干了十几杯还面不改色,他感觉到头脑开始发晕,知道不能再喝了。 遣退下人,把房门关死,摇摇晃晃地来到床前坐下,一只雪白的手臂从帐幔中伸出,纤纤玉手中托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王爷,龙头汤给您备好了。” 夜郎王接过药汤闻了闻,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效。” 一阵风吹过,摇曳的灯火挣扎了几下后熄灭,房中一片黑暗。 “没关门吗?”他把药汤放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步履蹒跚地来到门前,房门果然打开了。 刚把门合上,要转身时感觉黑暗中有了亮光,他回头一看,登时就是一愣。 一盏烛火在漆黑的房间里缓缓移动…… “是招儿吗?不要胡闹!” 他这四个小妾之中,只有招儿最调皮,总喜欢捉弄他。 火苗仍然在移动,并没有听到招儿的声音。 “别再闹了!” 他开始生气了。 火苗在他身前停下,缓缓上升…… 一张惨白的人脸慢慢现出轮廓,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仿佛死神的凝视…… 夜郎王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你……你是谁?” “我是勾魂使者,你是多同吗?” 阴森恐怖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夜郎王呃的一声仰面摔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赫然发现四周站满了手持铁链尖刀的“怪人”,上首坐着一个满脸胡子,面庞青瘦的判官…… 没错!就是判官! 因为他的额头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判字! “多同……!” 冰冷的声音从判官口中飘出,“你的末日到了!” 夜郎王扑通跪倒,颤声道:“小王多同,不知判官索我前来,所为何事?” 判官一张青花脸仿佛雕塑一般,丝毫表情也没有。 “有人在阴司把你告下了,索你前来对峙!” “小王无罪啊!” 夜郎王磕头如捣蒜。 “带原告!” “带原告!” …… 声音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几个浑身是血的幼童“飘”了过来,向他伸出双手,“还我命来……还给我……” 夜郎王呃的一声白眼上翻,再次仰面摔倒,晕了过去。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四周一片空荡荡的,阴风阵阵,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被什么东西拖住。 俯身一看,赫然发现几个幼童抱住他的大腿,七孔流血,形状异常恐怖。 “还我……还给我……” “不要找我……我也不想啊……” 夜郎王拼命挣扎。 微光亮起,判官再次现身。 “多同,你到底残害了多少幼童,如实招来!” 夜郎王伏地大哭,“判官大人,我……我……” 判官又缓声道,“把你所做之事详细写下,不得有半句虚假。如若真有诚心,本判官可向阎罗殿下陈情!” “真的?” 夜郎王抬起浑浊的双眼。 判官道,“你阳寿未尽,命中应有两子。” 夜郎王狂喜,“当真?我有两个儿子?” 判官道,“可惜你作恶太多,两个儿子不愿投生。你若真心悔过,本判官可玉成此事。” “多谢判官大人!” 夜郎王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一卷帛书,记录的是累累血泪! “多同,你犯下如此恶行,天道难容,还是随我面见帝君去吧!” 一根粗壮的铁链扔到他面前,夜郎王颤抖着双手把铁链套到脖子上,“判官……大人,您不是说……要放我回阳世的吗?” 判官道,“阳世已容不得你,随我走吧!” “那……我的儿子呢……” “你所犯罪行,十个儿子也补偿不回,罚你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夜郎王身子一软,又晕过去了。 “王爷!王爷!” 轻轻的呼唤声在耳边回荡,夜郎王猛然睁开双眼,刺目的光芒映入眼帘,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 他呼地坐起,愣愣地望着周围的人。 刘据含笑问道,“王爷,您一直在喊救命,有人要害你吗?” “没有!”夜郎王断然否认。 张伯约一脸疑惑,“王爷,您手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夜郎王低头一看,双只手腕上布满一道道细小的血痕,拇指上还有血红的印记…… “啊!” 夜郎王大叫一声咕咚栽倒…… 他再也没有起来! …… 偏殿外。 张伯约看着卷帛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吓得全身发抖。 裴历来到刘据身边,低语道,“殿下,他……吓死了!” 独孤宏冷冷道,“我这个判官就应该一刀把他剁了!吓死太便宜他了!” 刘据面无表情,“把亚齐带过来!” 亚齐面如死灰,他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亲眼目睹了阎罗殿上发生的一切…… “殿……殿下……我……我……不关我事啊!” 刘据不想和他多说哪怕一个字,“人在哪里?” 亚齐:“在……在……地宫……” 刘据一挥手,“去南安!” 南安县,夜郎王华丽的宫殿下还有一座规模可观的地宫! 四百二十具男童尸骨被抬出地宫,同时诏告百姓前来认领。 一刹时,夜郎王的王宫前哭声震天…… “太子殿下,您要为小民作主啊!” “殿下……” …… 刘据双拳紧握,面对无数跪地磕头的百姓,他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伴随着滔天的怒火! “夜郎王多同,作恶多端,手段残忍,人神共愤!传本宫诏命,夷其全族,腰斩弃市!” 他回头看向堪比未央宫的高大建筑,“妖魔汇聚之地,留它无益,烧了!” 熊熊大火在民众们震天的欢呼声中把王殿化为灰烬…… 张伯约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 刘据皱眉问道,“太守大人,你到底有没有接到过幼童失踪案?” 张伯约颤声道,“老臣……没……接到过!” 受害的百姓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们不止一次到太守府上喊冤,都被他以王治地方为理由挡了回去。 “老臣……无权过问夜郎王治下之事……” 刘据摆手道,“你起来吧!个中情由,本宫全都明白,能否戴罪立功,将功折罪,就看你接下来如何行事!” “谢殿下,老臣定当鞍前马后,拼死效命!” 张伯约终于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正文 第97章 奉命…… 郭昌的先行大军已经到达越巂郡,随他一道返回的五德传回消息,滇王已经到达澜县,随时准备接驾。 刘据交代张伯约重新清理郡治,地方官员凡有不法者,一律重处,豪强流民登记造册,集中安置。 处理完犍为郡的事情之后,刘据带着卫队从南安越过江水河,进入越巂郡。 滇王的病的确非常严重,膝盖变形,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让他的两个儿子代为见礼。 长子五德早就见过,次子临谒生得颇为豪放,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须,和书生模样的五德完全不同。 因为之前有过交集,五德和刘据显得格外亲热,把一行人等迎进署衙之后,笑道,“殿下到了此地,便由下官做个东道,以答谢殿下一路之上的照拂之恩吧!” 刘据道,“一切都由大王子做主。不过本宫要先见见郡守大人。” 有滇王在,越巂郡太守李弥和其他官员一样,远远地站在后方候见。 他把李弥和郭昌请进后堂,询问驻军事宜。 郭昌道,“殿下,末将观越巂守军战力尚可,可为后援。末将准备将大军前行至邛都,在若水河北岸驻扎,可以直面叛军,保后方不受侵扰,择机与叛军决战。” 刘据道,“如何行军布阵,郭将军自行安排就是。太守大人,郡兵可用吗?” 李弥犹豫半晌说道,“臣不敢说一定能用。” 刘据一愣,“你这话是何意?” 李弥道,“守军中一多半人都是滇王旧部,臣无法调动。郭将军虽有虎符,臣以为能不用最好不用。” 不用多说,他已经明白李弥的意思了。 “守军有多少人?” 李弥道,“五千人左右。” 刘据想了想问道,“郭将军见过了吗?” 郭昌道,“见过。正如李大人所言,那些人体形彪悍,战力应该可以,但是……恐怕不好调动。殿下,您看是否再抽调一千人充实卫队?” 现在他的卫队三卫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千人,略一思索说道,“暂时不用。郭将军把精力放到大军中即可,无需为本宫担心。” 郭昌点头应允。 刘据又问李弥,“李大人,可曾听闻滇王有何不法之事?” 夜郎王的事已经通传各郡,李弥当然也接到了驿报,闻言道,“臣尚未接到相关奏报。” 刘据点点头。 以他对滇王的第一观感来推断,此人面目和善,应该可信。 三人又交换了一些其他信息,五德前来相请,给太子殿下准备的接风宴已经安排好了。 酒宴设在署衙前厅,刘据被请入主位,滇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五德以及临谒在左首落座,郭昌和太守李弥在右首相陪。 滇王有疾在身,不能饮酒,便由二王子临谒代为行礼。 这位二王子虽然相貌粗豪,但是谈吐十分文雅,酒量也非常大,十几杯下肚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相比之下,五德就要逊色得多,三杯酒喝下去之后就面红耳赤,说话吐字都不太清楚了。 席间提起往事,滇王感慨万千。 “圣上看重我部,赐吾以王印治下民,纵观西南诸郡,唯吾与夜郎为王,圣恩深重,小王未有一刻敢忘。可惜……夜郎王……” 刘据道,“王爷感念圣恩,实可敬也。治下行事,不求惠民,但万万不可害民,否则即使本宫可容之,天道亦难容!” 滇王道,“殿下所言甚是。小王虽未害民,却难以安民,愧对圣恩,小王有罪!” 刘据道,“王爷不必如此,天下之事,以人心最为难测,天威降临尚有不服教化者,何况滇蜀之地,天路难行,不法者偶有不臣之心,也属正常。” 话题有点沉重,临谒道,“殿下,下官前日偶遇一奇女子,此人容颜卓绝,舞技超群,不如请她为殿下舞上一曲如何?” 刘据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听到要给自己献舞,看了看郭昌,见他没什么反应,点头道,“有劳了!” 功夫不大,一个身材纤细的美丽少女在他的引领下款款而来。 刘据只觉眼前一亮,其他人也都纷纷注目。 少女盈盈一拜说道,“小女子木桑儿,见过太子殿下,各位大人!” 刘据道,“有劳木姑娘!” 木桑儿宛转一笑,取出一枚叶子含入口中,清脆哨音响起,她舒展手臂,摆动腰肢,翩翩起舞。 刘据看了一会儿,击掌道,“好!” 众人也纷纷称妙。 木桑儿一边旋转一边摆动手臂,忽快忽慢,让人眼花缭乱。 不知不觉中,一曲舞罢,木桑儿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施礼退下。 临谒笑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刘据道,“妙极!” 临谒躬身落座。 又一番推杯换盏,已是夜色深深,酒足饭饱,刘据起身谢过之后便在临谒的指引下走向下榻处。 路上,临谒瞥见前后无人,从怀中取出一只袋子悄悄递给刘据,“殿下,这是下官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 刘据一愣,“什么东西?” 临谒陪笑道,“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 刘据托在手里掂了掂,“小玩意儿?” 临谒道,“殿下天皇贵胄,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只怕这些东西入不得殿下之眼呢。” 来到寝殿前,临谒停下脚步躬身道,“下官告退!” 待他走远了,刘据把袋子丢给裴历,“你们把它分了吧。” 裴历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惊道,“夜明珠?!” 独孤宏和史俭也凑过来,独孤宏道,“殿下,这位二王子还真舍得下本钱,这种夜明珠有价无市,很少见得到。” 刘据笑道,“与我无益,你们拿去吧!” 史俭取出一颗夜明珠跑到达兰面前,“达兰,这颗送给你!” 达兰笑了笑摇头说道,“我不要。” 史俭吃了闭门羹,苦着脸看向刘据,刘据笑道,“你自己解决。”说罢迈步进房。 正说着,忽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达兰清喝一声,“站住,什么人?” “小女子木桑儿,奉二王子之命,前来侍奉太子殿下!” 正文 第98章 全身都是刺! 侍奉太子殿下? 站在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史俭,他可是一路跟随刘据从长安走到这里的,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有过女子侍寝? “退后!两步!不对,一百步!” 史俭宝剑出鞘,虎视眈眈地瞪着木桑儿。 木桑儿笑意盈盈,“小兄弟,你们手里拿的夜明珠,可是姐姐我的!”她边说边向前迈出两步,距离史俭只有咫尺之遥。 扑鼻的香气弥漫四周,达兰冷冷道,“把你的迷香粉收起来吧!” 木桑儿一愣,一身男装打扮的达兰已到近前,抬手把她腰间的香囊扯下扔到旁边水沟里。 “你……是女的?” 木桑儿脸色颇不好看。 独孤宏缓步来到史俭身旁站定,“想见太子殿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带着这种迷惑人的东西则不许。” 木桑儿脸色一变说道,“我有重要的话要和太子殿下讲,你们让开!” 裴历淡淡道,“姑娘口技超绝,平日嘴里也含着叶子吗?” 木桑儿又是一愣,“你说什么?” 独孤宏道,“姑娘身上携带的东西太多,我等身为卫队史,不得不多加防备,请姑娘谅解。” 达兰目光闪烁,“你若真有意拜见殿下,请你把左手腕上的云镯摘下,还有腰间的软带,左肩上的护甲,脚上的牦牛靴,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带在身上。” 木桑儿越发惊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达兰冷冷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 木桑儿气道,“你想让我光着身子进去吗?” “没有!”达兰面无表情地说道,“云镯内可藏香粉,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软带可致人死命,护甲中可带异物,牦牛靴里放把短刀是没有问题的。” 木桑儿恍然道,“你是十三寨的人?!” 达兰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转头向房中喊道,“阿哥,这样的人您要见吗?” 刘据把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回道,“见面就算了,木姑娘有什么话就说吧,他们都是本宫身边的人。” 木桑儿道,“殿下,小女子要说的事与您此次之行大有关联,事关机密,只能对您一个人讲。” 刘据道,“如此便请木姑娘暂回,今日已晚,明日本宫亲自召见姑娘当面详谈如何?” 木桑儿急道,“明日便来不及了。” 刘据道,“他们若许你进来,你便进来,否则姑娘请回。” 木桑儿脸色数变,目光在“四大门神”脸上扫来扫去,确定他们不可能让自己再近一步之后,愤然道,“堂堂一国太子,行止竟然受限于下人,真是可笑!” 刘据:“拿下!” 他话音一落,史俭长剑递出,直奔木桑儿左肩,叭的一声护甲掉落,一把精致的小刀掉了出来。 木桑儿大惊,转身就要走,忽觉耳边风声刮过,一身白衣的裴历挡住去路,肩头同时多了两把长剑。 一把属于独孤宏! 另一把则为达兰所有! 木桑儿呆住了。 达兰绕到她面前,剑柄在她左腕上一磕,云镯破开,一只飞虫展翅而起,刚扑闪了几下,就被裴历一剑削成两半。 达兰解下她腰间软带轻轻一拉,软带变成了布满倒刺的软剑。 “靴子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木桑儿争辩道,“这些东西都是我自保用的,并不是要算计太子!” “那也不行!”史俭在她腿弯上敲了一下,木桑儿扑通坐到地上。 史俭动作极快,刷刷两下扯掉她长靴,两把金黄的铜质匕首从靴中掉落。 裴历剑尖托起她下巴,“嘴里的东西!” 木桑儿目光闪动,极不情愿地张口吐出一片叶子。 “可以了吧?” 达兰笑了笑,向房内喊道,“阿哥,您见她吗?” 刘据道,“她是二王子的人,先看起来,明日让二王子亲自来领人。” 木桑儿大惊,“刘据!你想干什么?!” 房门打开,刘据出现在门口,“你连我的名字都知道,看来功课做了不少。木索图是你什么人?” 木桑儿一听木索图三个字,顿时呆住。 此次造反的领头人就叫木索图,都已经到前线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哥哥率十万大军陈兵若水南岸,你是想代他传话吗?” 木桑儿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你……都知道?” 木桑儿的表情肯定了他的猜想。 木桑儿从震惊中站起,转过身来面对刘据,“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再隐瞒。请太子殿下允准,昆明自立为独立王国,昆明国与大汉可缔结友好邻邦,互不侵犯。” 刘据面无表情,“然后呢?” 木桑儿道,“撤益州郡,将郡下所属各县划规昆明国。” 刘据:“还有吗?” 木桑儿:“没有了。” “好!”刘据道,“你替本宫给你哥哥带一句话。” “什么话?” “做梦!” 木桑儿一愣,“你说什么?” 刘据淡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木索图想偏安一隅,自立王国,那就是做梦。你回去告诉他,朝廷大军已然到达,现在投降可保手下一命,如若不然,一旦开战,兵锋所至,必教叛军化为齑粉!” 木桑儿忽然大笑起来,“太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哥哥木索图号称滇南飞龙,手下强兵猛将不下数十万,你区区几千人就想与飞龙大军对抗?这才是做梦吧?!” 刘据微微一笑,“谁在梦里,谁在梦外,不日既可见分晓。带走!” 达兰踢她一脚斥道,“跟我走!” 木桑儿一愣,“你不是说过放我走吗?” 刘据大有深意地看着她,“本宫的确说过放你走,但是没有说什么时候,对吧?” 木桑儿怒道,“狡猾的汉朝人,你就等着吧!” 达兰叫过手下,把木桑儿捆了个结结实实带走了。 刘据道,“少安,飞鹰,随本宫进来。” 裴历和独孤宏一前一后走进房中。 关上门后,刘据问道,“飞鹰,你打探的消息如何?” 独孤宏道,“殿下所料分毫不差,二王子临谒与木索图暗中勾结,策动守军伺机叛变,咱们应该早做准备。” 裴历道,“属下这边得到的最新消息,木索图手下有十万骑兵,正在谋划渡过若水,北上袭击越巂郡,目标……可能是殿下!” 正文 第99章 二王子的心思 目标是我刘据? 刘据踱步沉思,“既如此,他与越巂守军必然有书信往来。达兰!” 达兰推门而入,“阿哥,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刘据道,“你的人擅长穿林跨涧,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叛军与越巂守军之间的联络通道。” 达兰点头应允。 裴历皱眉道,“殿下,二王子……要不要先行看管起来?” 刘据摆摆手,“不用!让他尽情表演。” 裴历和独孤宏相视茫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大王子伍德跑过来不停地道歉,刘据并没有把醉酒这件事放在心上,认为他是心情不错,没有控制住酒量。 可五德随后的一番话却让他起了疑心。 “平日下官虽说不常饮酒,但十几杯不成问题,昨日不知何故,只三杯便承受不住,让殿下见笑了。” 刘据:“昨日酒宴可是二王子准备的?” 五德点头,“没错!都是二弟临谒筹办。” 刘据若有所思,“二王子与你关系如何?” 五德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据道,“昨夜二王子送本宫安寝时赠与一袋夜明珠,后又派舞姬木桑儿前来,此事你知否?” 五德一愣,“殿下,二弟想拉近与殿下的关系,送些东西也无妨,只是……” 刘据注视着他,等他接往下说。 五德犹豫片刻,起身深鞠一躬,“殿下,五德冒言劝谏,收些东西无碍,至于舞姬……那木桑儿来历不明,二弟与昆明夷相交甚多,下官担心……” 刘据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多谢你提醒,本宫已经把木桑儿收下了。” 五德大惊,“殿下!” 刘据问道,“木桑儿是何身份,你真的不知道?” 五德略显为难,“下官……知道!” 刘据大有深意地看着他,“你早早跑来,怕不是单单为昨晚醉酒之事吧?” 五德一愣,翻身跪倒,“殿下!那木桑儿乃昆明夷匪首木索图之妹,她兄妹与吾弟早就相识,此次木索图起兵反叛,吾弟数次来劝下官响应,下官未敢应允,但又无法说服临谒,不得已才逃出益州……” 刘据点点头,他说的这些事与猜想基本吻合。 “路上截杀你的人,怕也和临谒有关吧?” 五德难过地点点头,“临谒一直觊觎滇王之位,下官数次向他表明,无意王位,可他……殿下,临谒有罪,但大错尚未铸成,下官恳请殿下能饶他一命!” 刘据道,“你是仁厚君子,可惜……好!本宫就答应你,只要他不再做出伤天害理,附逆做乱之事,本宫就既往不咎。” 五德大喜:“谢殿下!” 五德满心欢喜地走了。 刘据把独孤宏叫过来叮嘱道,“飞鹰,你去暗中跟着五德。” 独孤宏领命离去。 金不焕走过来说道,“殿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五德必会找临谒来向殿下请罪,如此一来,他兄弟二人恐生大变。” 刘据呵呵一笑,“子寅觉得他会来吗?” 金不焕道,“会!但不一定为请罪事。” “没错!”刘据道,“为了木桑儿,他也会来。” …… 五德匆匆前行,正巧碰到二王子临谒。 “二弟!” 五德叫住他,“你昨晚为何要让木桑儿去给殿下侍寝?” 临谒皱眉道,“大哥,你管得有点多了。” 五德道,“殿下已知悉木桑儿身份,你快随我前去请罪!” 临谒不耐烦道,“你对太子说什么了?” 五德道,“二弟,收手吧,朝廷大军已至,木索图不可能再有做为。” 临谒怒道,“你把我和木索图的事也说了?五德,你究竟是谁家的人?” 五德正色道,“五德是大汉子民,也是你的哥哥!” “放屁!” 临谒大怒,“朝廷有多少人?木索图有多少人?一个太子能顶十万兵吗?五德,你书读得太多,脑子坏掉了。从现在开始,我的事不用你管,否则……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五德脸色涨红,“虽然你已经不念兄弟情谊,使人半路截杀于我,但我仍念你是吾弟,血脉至亲。殿下已然允我,只要你不再为恶,殿下便不计过往。” “五德!” 临谒锵的一声抽出一把短刀顶在他肚子上,“你信不信我一刀结果了你?” 五德毫不畏惧,“我是你亲哥哥,如果下得去手,仅管来!” 临谒双目圆睁,“你真以为我不敢?” 五德:“我相信你敢,但你不会那么做!” 临谒吼道,“你以为你是谁?父王吗?不用你教我做事!” “二王子最好把刀放下,否则你会先躺下!” 独孤宏悄然出现在临谒身后。 临谒大惊,转身看到负手而立的独孤宏,吓得手一抖,短刀掉在地上。 独孤宏道,“二王子,殿下等你呢。” 临谒神色数变,最终还是捡起短刀双手捧给独孤宏,“下官一时鲁莽……” …… 刘据坐在绣橔上,看着跪在面前的临谒一语不发。 “殿下,下官与那木索图的确有所往来,主要是为自保,绝无反叛之心。另外……请殿下放了木桑儿,以免激怒木索图……” 刘据一摆手,达兰把木桑儿带了出来。 “二王子,她是你的人,本宫现在就将她还给你。以前如何,本宫不想再追究,只要你以后诚心为朝廷做事即可。” “谢殿下!” 临谒磕了两个响头,把一脸疑惑的木桑儿带走了。 “子寅,你觉得他是真心吗?” 金不焕摇头笑道,“目不视人,心中必有鬼。” 刘据把达兰叫过来吩咐道,“看看她从什么地方回去。” …… 二王子临谒寝殿。 “木桑儿,你为何不在昨晚献舞之时动手?” 临谒满脸通红,不停地责怪木桑儿。 木桑儿冷冷地看着他,“二王子,你有脑子吗?太子初来,虚实如何,大军如何安排,如何调遣,你知道吗?” 临谒被问得哑口无言。 “太子虽然一个人坐在上面,但是殿外左有蜀山飞鹰,右有颖川裴历,只要我稍有异动,第一个倒下的一定是我!” 正文 第100章 滇南飞龙 临谒一愣,“什么飞鹰……裴历又是何人?” 木桑儿不屑道,“什么都不懂还在这里指手划脚?我阿哥曾出重金请这二人相助,都被拒绝。今日我发现金不焕也在太子身边,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了。” “你赶快安排人,送我回邛都,千万不能让我阿哥妄动。” 临谒没好气地说道:“我安排不了!” 木桑儿皱眉道,“还有你二王子做不了的事吗?” 临谒道,“郭昌的大军已经封锁了若水北岸,你怎么回去?” 木桑儿不悦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和我阿哥之间没有秘使来往!” 临谒道,“太子就在澜县,他手下能人众多,为安全起见,暂时不能启用秘密通道。” 木桑儿目光闪烁,“二王子,你那点小心思最好别用在我身上!” 临谒冷哼道,“用在你身上?太子不是也没要你吗?还滇南第一美人?” 啪! 临谒脸上多了五道指痕。 “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把嘴巴放干净点!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明日我必须见到我阿哥!否则……后果如何,你应该明白!” …… 若水两岸,草肥水美,山峦之间彼此勾连,形成大片大片的天然牧场。 木索图站在山顶,入眼所见,云雾之下,牛羊成群,骏马嘶鸣,无数年轻力壮的勇士们策马扬鞭,驰骋在丛山绿草之间。 骑兵近十万,把步兵算上近十五万人,这些本钱足够他称霸滇南,成为一地之王。 但是,他的志向比眼前能看到的地方要大得多,远得多。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汉朝人设立的益州郡拿下,所属十几个县尽数纳入囊中。 这让他信心猛增,天地万物在他眼前无限缩小…… 一身虎皮袍服的隆格打马冲上山岗,这位所向无敌的滇南第一勇士,让木索图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大王,龙旗做好了!” 隆格从马上跳下来单膝跪地。 “我的兄弟,起来吧!” 隆格起身,向对面山岗高声吼道,“升龙旗!” 他浑厚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巨大的锦绣黄旗出现在山顶,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在旗面上迎风飞舞。 木索图眼前一亮,击掌道,“好!” 叫完好之后,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隆格,汉朝人的龙是这样的吗?” 牛头,蛇身,马脚,羊尾,这种组合看上去有点怪。 隆格摸摸大脑袋,“大王,这是我们自己的龙,为何要看汉朝人的龙?” 木索图点点头,“你的对!这是我们自己的龙!” “阿哥!”清脆的喊声从山腰处传来,木索图和隆格同时转身。 “阿妹?!” 木桑儿仿佛一只飞舞的蝴蝶,飘然上山。 隆格两眼放光,“桑儿!你回来啦!” 木桑儿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目光一凝,停留在对面山顶的龙旗上。 “桑儿,我做的,怎么样?有气势吧?” 隆格看着木桑儿,两眼放光。 木桑儿一怔,“你做的?” 隆格用力点头。 木桑儿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 隆格愣住了。 很好笑吗? 木桑儿越笑越厉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木索图不悦道,“桑儿,有什么好笑的?” 木桑儿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喘着气说道,“阿哥,你没觉得那条龙有点怪吗?” 木索图道,“是有点怪,但是……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木桑儿强忍住再次发笑的冲动,指着龙旗说道,“那么大一个牛头,蛇身又细又短,马蹄子占据身体一多半,还有……那是羊尾吗?” 隆格点头。 木桑儿再次大笑起来,“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一根棍子……” 木索图终于懂了,瞪着隆格斥道,“隆格,我不是交代过你,到邛都请一个会做画的人来吗?” 隆格咧了咧嘴,“我去了,可那人不知好歹,向我索要两张兽皮,我又吵不过他,就……把他杀了。” 木索图冷冷道,“杀得好!对这种给脸不要脸的家伙,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屈服。” 木桑儿笑道,“隆格,你这毛手毛脚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隆格嘿嘿笑道,“大王说了,打下巴蜀就把你嫁给我,那时候就改了。” 木桑儿白他一眼,“等打下来再说吧!” 木索图正色道,“桑儿,探听到消息了吗?汉朝皇帝真把太子派来了?” 木桑儿点点头,“是的,我亲眼见到了太子。” 木索图:“是个什么样的人?” 木桑儿:“看面相挺和善的,但是……他想什么……琢磨不透!” 隆格不屑道:“听说汉朝的太子吃饭都要十几个人侍候,与废物没什么两样,琢磨他干什么?” 木桑儿瞪他一眼,隆格赶紧闭嘴。 木索图又问道,“他们带了多少人来?” 木桑儿道,“若水北岸汉军行营连绵数里,但怎么看也不过一万之数。” “这么少?”木索图皱眉道,“会不会还有其他后援军队没有到达?” 木桑儿:“应该不会。不过,蜀山飞鹰和颖川裴历都在太子身边,还有金不焕!” 木索图一愣,“他们都到汉朝太子那里去了?” 隆格梗着脖子说道,“千军万马之中,再厉害的侠客也没有用!” 木索图笑了,“隆格这句话说得对!我十万飞骑,就是站着让他砍,也能把他累死!” 木桑儿犹豫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小心些……” 木索图道,“十万大军,在此地不能久留,这些草场吃不上几天。所以……必须要速决。我要让汉朝的太子,见识一下我滇南飞龙的厉害!” 隆格喜道,“大王,我早就手痒了,赶紧渡河,让我多砍几颗汉军的脑袋过过瘾!” 木索图笑了,“放心吧,有你施展的时候。” 木桑儿问道,“阿哥,你准备怎么办?汉朝人狡诈多智,不能不多加小心。” 木索图露出一丝冷笑,“汉朝皇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他的儿子派过来。只要我捉住太子,任他有千军万马又如何?还不尽在我掌控之中?” 隆格伸出大拇指,“大王高明!” 木桑儿不解道,“汉军据守若水北岸,我们无法渡河……” 木索图神秘一笑,“放心吧,我有办法让河北的汉军雷回头!阿妹,把小七叫过来。” 正文 第101章 巡视 沿若水一直向北行,靠近越巂郡有一段隐入峡谷之中,水势在那里减弱成宽阔的溪流。 因为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所以这里常年无人光顾。 哗啦一声响,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从水中钻出来,他左右看了看,麻利地抓住崖壁上垂下来的藤绳,如猿猴般顺藤而上,很快便消失在密密麻麻的矮丛中。 小七熟练地在草木中穿行。 这条小路他已经走了不下十几趟,在哪里左转,哪里右转,脚下有几块石头,他都一清二楚。 绕过前面那道弯,再从两米高的山头滑下去,他就会成为澜县大街上人来人往中的普通一员。 他飞快地绕过弯道,来到山头左右观察,确认没有人发现他之后,攀住脚下的石块正准备往下探身,忽然,石块松动,两手同时抓空,身体后仰,重重地摔了下去。 从两米高的地方直接摔到地上,虽然不致于受什么重伤,可也够他睡上好一会儿了。 当他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检查一下怀里的东西。确认重要之物还在之后,顾不得头痛,飞也似地跑下山去,消失在人流中。 …… 看着眼前这份密件,刘据一拳重重地捶在桌案上。 “达兰,确认密件放回他身上了?” 达兰道,“放心吧,他就算长两个脑袋也想不到我把密件换了。” 他又看向金不焕,金不焕笑道,“殿下仅管放心,属下模仿的笔迹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好!” 刘据深吸一口气,“咱们就陪他玩一回!少安,飞鹰,带上卫队,去守军大营!” 太子驾临越巂郡守军大营,大营里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史俭站到营门前喊了几声,才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单膝跪地,“守军副将哈士托恭迎太子殿下!” 刘据下马来到他面前,“你们主帅呢?” 哈士托犹豫半晌说道,“土古司将军……告假了!” 告假? 前方的叛军距离这里不算远,这个时候告的什么假? “他是病了,还是家中有事?” 哈士托忙道,“末将不知,末将已派人去请了。” “起来吧!” 哈士托起身侧立一旁,却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刘据奇道,“怎么?你不准备请本宫进去吗?” 哈士托道,“殿下,没有主帅的命令,末将不敢擅自作主。” 史俭气道,“太子驾临巡营,也需要你们主帅许可吗?” 哈士托低头不语,刘据道,“无妨,等一下吧!” 功夫不大,一个满脸胡须的黑脸大汉跑了过来,扑通跪倒:“末将土古司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搭眼观察,这位主帅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头盔没有戴正不说,盔甲后面还有一截粉色内衬露在外面,看起来十分刺眼。 “土将军,本宫要巡视一下大营,可否?” 土古司道,“末将这就去准备,迎接太子圣驾。” “不用准备了!”刘据道,“开营门!” 土古司只得起声吩咐道,“开营门,迎接太子殿下!” 刘据翻身上马,带着卫队进入大营。 土古司狠狠瞪了哈士托一眼,“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快去牵马!” 哈士托小声道,“末将也不知太子驾到。”他转身往营里跑,没跑几步又折回来了,“将军,您的衣服……” 土古司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腰带没有系好,斥道,“赶紧牵马去!” 匆忙整理一下外服,他赶紧去追太子的卫队。 刚刚从二王子送给他的小美人身边爬起来,忙乱之中把女人的内衣穿到身上了,这让他万分难堪。 不过,想到二王子交代过的事情,心中的惊惧减轻了不少。 太子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太子身边时,已经到了中军大帐。 刘据直接坐上主帅位,冷眼看着土古司,“土古司将军,军营中可允许主帅擅离职守吗?” 土古司一愣,“殿下,末将得二王子相邀,故而来迟。平日里从不敢擅离职守。” “二王子以何身份邀将军出营?” 土古司又是一愣,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了。 二王子临谒顶多是个县令,哪有资格把守军主帅叫出去? “呃……二王子是王子!” 刘据猛地一拍桌案,“你做的是汉家的官,还是王府的奴才?” 土古司略显慌乱,“这个……殿下,末将……当然是汉家的武官!” 刘据点点头,“很好!哈士托!” 哈士托忙跑进来,“末将在!” “哈士托,主帅擅离职守,按军规应如何处置?” 哈士托为难道,“这个……应该……杖责二十!” 刘据道,“土将军,你听到了吗?” 土古司急道,“殿下,末将……” “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刘据并不想听他解释。 “殿下……!” 土古司还想说什么,却被史俭带着两个卫兵直接拖了出去。 功夫不大,外面传来一阵阵大笑和土古司的咒骂声。 刘据起身道,“哈士托,守军都到齐了吗?” 哈士托道,“都已列队完毕,请殿下巡阅!” 点将台很简陋,就是在山脚下开出来的一块平地,比地面略高而已。 土古司被脱掉外袍绑在木桩上,身上那块与他体形极不相称的粉红小衣格外刺眼。 此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卫队肆无忌惮的嘲笑和他的手下强忍不笑的样子,让他怒火中烧。 刘据走上点将台,目光在他身上那件彩衣处略一停留,“哈士托,守军主帅外出宿娼,该当何罪?” 哈士托吓得一缩脖子,不敢搭话。 土古司知道,再不辩解就来不及了。真要把这个罪名定下来,他的主帅之位难保还在其次,没准杖二十就会变成杖两百,小命恐怕不保。 “殿下,二王子为末将寻了一门亲事,末将……所以……末将……才……” 理由很牵强,语言也没组织好,可刘据却信了。 “既然是这样,本宫就不再追究,但是杖二十免不了。来人,行刑!” 土古司还没准备好挨打,史俭的竹片子便开始往他身上招呼。 正文 第102章 太子的心意 景帝时期,曾经对五刑之法做过数次变更,尤其是杖刑,不但数量减少,行刑的竹板也要求把竹节磨平,或者选用不带竹节的扁平竹板,否则普通人挺不过一百下也就一命呜呼了。 但是军营中的刑罚就要严厉得多,地处偏僻之地的西南诸郡就更加随意。 不到十板子,土古司身上就已然血迹斑斑,疼得他不停地咬牙大叫。 史俭可不管那么多,打完后背打屁股,整整二十板子打完,土古司已经站不住了。 “送你们主帅回营养伤!” 只剩半条命的土古司在卫队疯狂的大笑声中被手下抬走了。 刘据看向哈士托,“从现在开始,由你暂代营务。” 哈士托一愣,“殿下……末将……不敢!” 他心里清楚,以土古司的个性,莫说暂代,多说一句话都会招来一通臭骂。 “本宫授权,你不用多虑!” 刘据直接抬出太子身份,哈士托暗叹一声,只能接受。 接下来便是五千守军的列队操演。 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士兵的确接受过比较严格的训练,从他们整齐的队列和步伐就看得出来,很多士兵拼刺时眼中闪动的寒光证明他们经历过实战。 “哈士托,我手下有三千卫队,你也调三千人出来,来一场对抗演练。”刘据向远处的山头一指,“本宫守,你来攻。” 哈士托愣了一下,说道,“殿下,调动军队,需得到主帅许可,末将这就去请土古司将军授予大军调动权。” 刘据点点头,“快去快回!” 土古司的大帐里,焉赤离一边给他的伤口上药,一边说道,“将军,我早就说过哈士托有异心,您看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太子一来,他立即贴上去表忠心!” 焉赤离虽然也是副将,但是官阶比哈士托矮了一级。 “他还没那个胆子!” 土古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将军,哈士托求见!” “进来!” 哈士托迈步入帐,和焉赤离目光一碰,来到土古司身前搭躬道,“将军,太子殿下有令,命我军提调三千人,与太子卫队对抗演练。” 土古司:“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靠近来再说一遍!” 哈士托凑到他耳边,还不等开口,土古司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哈士托险些摔倒,半边脑袋嗡嗡做响。 “将军……您这是……” 他不解地看着土古司那张不停蠕动的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哈士托!” 土古司脸色极为难看。 哈士托终于恢复听力,忙道,“末将在!” “我的大军你指挥得动吗?” 哈士托低头道,“请大将军示下!” 土古司斜眼看着他,“太子能带你回长安吗?” 哈士托半边脸又红又肿,摇头道,“将军,末将没有别的心思。” 土古司冷哼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焉赤离,你去调兵。既然太子殿下想玩,那就让孩儿们好好表现一下,让他们看看真正能打仗的兵是什么样。” 焉赤离大喜,“末将领命!” 哈士托转身要走,土古司不紧不慢地说道,“哈士托,你和太子殿下解释一下,我的兵只会打仗,不会耍戏,让他的人小心点,万一伤了谁,可不要怪罪我的人。” 哈士托点点头,跟在趾高气扬的焉赤离身后走出大帐。 刘据看着垂头丧气的哈士托跟在一个獐头鼠目的人身后,半边脸肿起来,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末将焉赤离参见太子殿下!” 焉赤离抱拳鞠躬,刘据皱眉道,“跪下!” 焉赤离一愣,“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此大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刘据回头看向金不焕,“子寅,二十板子多不多?” 金不焕冷笑道,“不多!” 焉赤离吓得一哆嗦,眼前浮现出土古司的惨状,慌忙跪倒,“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刘据奇道,“甲胄在身,将军怎么跪得如此利索?莫非有什么秘诀不成?” 焉赤离不敢抬头,卫队士兵们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刘据把哈士托叫到身边,问道,“你家主帅打的?” 哈士托摇头,“殿下……末将无碍!” 刘据:“可以调兵了吗?” 哈士托:“主帅的意思……由焉赤离将军负责。” 刘据看向焉赤离,“调三千人交给哈士托。” 焉赤离道,“殿下,大军日常训练皆由末将负责,哈士托将军怕是指挥不了。” 刘据冷笑道,“按你的说法,如果没有你,大军就散了是不是?” 焉赤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刘据厉声道,“军中事务本宫无权干涉,你家主帅既然允你调兵,去吧!” 焉赤离一头冷汗,起身匆匆离去。 哈士托刚要告退,刘据道,“你留下!” 哈士托为难道,“殿下,主帅已经对末将有所微辞,留在殿下身边怕会徒生事端,末将还是告退吧!” 刘据笑了,“将军多虑了。你们的人骁勇善战,我的卫队没有实战经历,本宫身边需要有一个人指点,否则……真若出现伤亡,非本宫所愿也!” 哈士托这才想起土古司说过的话,忙道,“殿下,土古司将军让末将转告,守军只知实战,不懂如何对抗操演,怕是会伤到殿下的人……” 刘据道,“本宫要的就是实战!” 哈士托啊了一声愣住了。 难道太子真要和守军打一仗不成? 功夫不大,焉赤离带着三千守军整队完毕,刘据指向对面的护城山山头,“本宫会到那边去守,你们负责攻,抢到山顶的大旗即为获胜。” “末将明白!”焉赤离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刀枪无眼,万一……” “没有万一!”刘据道,“这就是一场战斗!” 他回头看向卫队,高声问道,“有没有信心守住阵地?” “有!” 卫兵们气势如虹,吼声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息。 焉赤离低头冷笑。 刘据一挥手,“上山!” 三千卫队顺次上山,一杆大旗在山顶立起,迎风咧咧作响。 焉赤离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高声道,“将军有令,辱我大军者,杀!” “杀!” 怒吼声骤然响起,随着焉赤离刀锋所指,向山上冲去…… 正文 第103章 还是玩儿? 山顶上,大旗下。 刘据望着漫山遍野的守军,不禁感叹,“果然勇猛!” 焉赤离带着大军冲到半山腰,抬头一看山顶,太子和他的卫队分立两旁,只是看着他们冲锋,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不禁大感疑惑。 “将军,怎么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接着冲!” 焉赤离强行按下胸中狂躁的冲动,挥手继续冲锋。 没有对抗,那就只能是演习。 三千人毫无阻碍地冲到山顶,刘据拍手道,“焉将军很快,此次只用了半个时辰!” 焉赤离疑惑道,“殿下,您这是……” 他想问这是啥意思,却见刘据一摆手,“下去吧,看本宫旗语,再来!” 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在部下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焉赤离只得转身回到山下。 重新聚拢之后,焉赤离望向山顶,见上面打出进攻的旗语之后,三千人再次发起冲锋。 当他们满怀信心地以为这次应该有对抗时,一直冲到和太子卫队面对面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焉赤离实在忍不住了,“殿下,您究竟想做什么?不是说好对抗吗?” 刘据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宫还没想好如何对抗,下去吧,继续来!” 焉赤离:……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 接连冲锋十数次,太子这边仍然保持着观望的态势,这让焉赤离彻底放弃了。 原来还是被人家当猴子戏耍! 眼见日落西山,焉赤离带人晃晃悠悠地到达山顶时,刘据道,“原地休息。” 原地休息?天都黑了还没玩够? 焉赤离想骂娘! 待黑夜完全降临,篝火燃起,刘据把焉赤离叫到身边,似笑非笑地说道,“焉将军,本宫又想到一个好点子,咱们换个玩法儿如何?” 焉赤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殿下请吩咐!” “让你我的人交换战服,乘着夜色再来一次攻守演练如何?” 换衣服? 焉赤离终于明白了,这位太子爷真的是来玩儿的! 换就换吧! 谁让人家是皇帝的儿子呢? “焉将军,守好这面大旗,千万别让我拿到。” 焉赤离心说老子要是不想让你拿到,保证你连边儿都摸不着! 刘据吩咐道,“把火灭了,下山!” 卫队得令后纷纷起身,东一把西一把地把燃烧的枯枝扯出扔到一边,试图用这种办法把篝火熄灭。 他们笨拙的样子,让焉赤离和受尽戏耍的守军们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真笨!” “如此灭法,怕是要把整座山点燃不可!” …… 他们的预言迅速成现实,山头果真被点燃了!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焉赤离气得破口大骂,“你们把山点了,我们守什么?” 看着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的太子卫队,焉赤离只能命令手下先救火再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火势控制住,明火虽然不多了,但是山前山后已尽数被浓烟包围,能见度不超过一米。 …… “将军,城南起火!” 斥候慌慌张张地前来通报,全副武装的郭昌一拍帅案,对同样整装待发的众将说道,“成败在此一役,传令,全军回防,保护太子!” 一声令下,近万人的大军即刻开拔,流水一般向澜县方向奔去。 几乎是眨眼之间,若水北岸便一片死寂。 …… “哈哈哈!天助我也!” 木索图仰天长笑,“传令,全军渡河!” 隆格兴奋万分,“大王,人先过还是马先过?” 他有点兴奋过头了,木桑儿皱眉道,“马先过去给谁用啊?” 谁知木索图冷笑道,“马先过!” “阿哥!” 木桑儿急道,“万一汉军是诈退,马儿先过去,岂不是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木索图哈哈一笑,“阿妹,你想多了。太子遇袭,汉军敢不全力回援?就算留有后着,我们的马是什么人都可以控制得了的吗?” 木桑儿眼睛一亮喜道,“阿哥是想用……野马拖住他们?” 木索图点点头,“有埋伏,野马就是他们要过的第一关,等他们适应了咱们的马儿,后面的人也已经到了。没有埋伏,那就等着我的十万铁骑长驱直入,杀进澜县,给那位皇太子收尸吧!” 隆格大笑道,“大王高明!” 这一刻,木索图仿佛已经看见自己高居王座,接受万民朝拜的动人景象…… 在夜幕的掩护下,近千条大小船只飞速向北岸靠近…… 离岸边不远的杂草丛中,李陵和赵营平紧紧地盯着宽阔的河面。 斥候来报:“将军,前后大小船只不少于千条,船上都是战马!” 赵营平问道,“最多有多少?” 斥候道,“不会超过千条!” 赵营平皱眉道,“胡说八道!一会儿不少于千条,一会儿不超过千条,到底哪句是真?” 斥候为难道,“河面太黑,看不大清楚!” 李陵道:“再探!” 斥候走了,赵营平冷笑道,“就算他有两千条船好了,待把全部兵都运过来,决战也要等到天明了。” 李陵拍拍他的肩膀,“翁孙,该我上场了,别忘了善后!” 赵营平笑道,“小心!听闻滇马难训,不要伤到你。” 李陵:“这世上还没有我李陵训服不了的野马!” 暗夜中,人影闪动,一阵窸窸索索之后,很快归于平静。 大船相继靠岸,一匹匹健马被驱赶上来,杂乱无章地聚集在一起。 卸下战马之后,大船前后易位,调头驶回。 一阵幽幽低鸣声传来,马儿都警觉地抬起头来,向声音来处观望。 随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忽远忽近,略显焦躁的马儿开始移动脚步。 有了第一匹,马上就有第二匹跟上,很快,近千匹健马汇成一股暗流,向黑幽幽的山脉深处走去,不到一刻钟,便尽数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船很快去而复返,这次船上载的连人带马都有,靠岸后迅速分散开,等待下一批人马。 李陵悄然返回,赵营平奇道,“怎么没见动静,马呢?” 李陵向山后指了指,“夷寇果然狡诈,第一批送过来的全是野马,万一失控,郭将军的安排就要出大问题了。” 正文 第104章 机会就在前方! 远处,一批批人马相继上岸,粗略估计少说也有三四万人,黑压压的布满河岸。 最后到达的是木索图,他两只脚刚踏上岸边,便对等待他的隆格问道,“马呢?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隆格道,“都是未经训服的野马,没准自己跑掉了。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汉军并没有在此地布下陷阱。” 木索图点点头,“是我高估他们了,马上整队,准备进攻。” 隆格点点头,转身招呼手下整装上马,准备发起他们的雷霆一击。 火把骤然亮起,木索图高声道,“勇士们,今夜是你们尽情展示力量的时候,前方便是大汉的军队,让他们在你们的铁蹄下颤抖吧!” “杀!” 一片火海汇成滚滚洪流,挟雷霆之势向前冲去…… 眨眼之间,岸边空无一人。 李陵拍拍赵营平的肩膀,“翁孙,到你了。” 赵营平猛然跃起,高声道,“兄弟们,夺船!” 每条船上只留一人看守,汉军的突然出现,瞬间便让近千条大船易主。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大船调转船头,悄然驶向若水南岸。 李陵发出一声呼哨,无数黑影如幽灵般尾随木索图的大军,消失在夜色中。 一路狂奔到三四里开外,木索图的前头大军撞上了郭昌的第一道的防线:宽达十余米,长近二十里的陷马坑! 这道陷马坑做得极为粗糙,上面用树枝支撑,盖了一层草皮,如果是在白天,根本就骗不了人。 但是,这是夜晚! 随着第一批毫无防备的战马跌入坑中,布满坑道的尖枝利刺让他们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然后便被第二批入坑者砸下…… 等后面的人发现有机关时,陷马坑已经失去它的作用了。 它被人和马填平了! 隆格是第一批掉进陷马坑中的一员。 不过,他是幸运的,在发现马失前蹄的一瞬间便借力脱离马背,重重地摔到陷马坑另一侧。 这就是身为滇南第一勇士的本钱! 但是,滇南第一勇士只有一个! “停下!” 尽管他的声音足够大,但是轰隆隆的马蹄声比他的嗓音要大上几千倍! 狡诈的汉军! 他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抓起大刀向黑暗中的正前方冲去。 就算没有马,他隆格一样是滇南第一勇士! 无人能敌! “冲!冲过去!” 木索图怒火中烧,此时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杀! 五万人,足以对付任何算计和陷阱! 这是他没有对任何人讲的真实想法。 踏着同伴的尸体,火海继续向前滚动。 很快,在下一个五里处,他们撞上了郭昌的第二道防线:绊马索! 对于这道防线,郭昌和太子刘据有过一番争论。 如果在敌人的骑兵所过之处设置绊马索,虽然可以阻碍骑兵,但是操纵绊马索的人也势必难以生还。 而太子刘据却给出了另一个奇妙的解决办法,把绳索固定在两块分开放置的翻板两端,只要翻板立起,绊马索就会发挥作用。 而如何让翻板起立,根本就不需要人操作,只要一边悬空,让敌人的马踩过去就行了。 虽然道理上说得通,但是郭昌并不认为能起到多大作用。 然而,事实告诉他,这种绊马索的效力超乎相象! 从第一列到最后一列,近四五里的范围内交错布置了近千道绊马索,木索图的骑兵经过这样一番“过滤”之后,还能到达下一道关卡的人已经不足一万了。 当看到眼前一排排骑兵倒下,马踏人踩之下生还的机率几乎为零时,木索图知道,他还是没有躲过汉军的算计! 到目前为止,他的人马已经损失过半,可是……连一个汉军的影子都没见着! 但是,只要他还在,只要还有人挡在他前面,他的大军就会勇往直前,碾碎一切挡在面前的屏障! 经过两轮阻杀,大军冲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全速前进!” 木索图高举战刀发布最新命令。 只要再往前冲出十里,便是澜县县城外的护城山。 按照约定,他的大军将在那里和越巂守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一举歼灭汉军! 还有大汉太子! 在这个关键时刻,气势绝对不能弱! 哪怕就剩一万人,也和汉军的整军规模相当,仍然占有地利与人和上的巨大优势! 于是,大军的前冲速度再次提升…… 然而,五里开外,当他们发现黑暗中突然出现的拒马桩时,再想收势已经来不及了! 密密麻麻的拒马桩对于骑兵来说,就是噩梦! 步兵可以顺利通过,但是战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望着前方一骑绝尘的隆格,木索图咬紧牙关,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为错误的一道命令:全体下马,展开正面攻击! 因为他发现,拒马桩另一侧,汉军列好队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这是挑衅,更是羞辱! 然而,他的命令执行之后,迎接他们的,是近距离的弩箭攻击! 汉军的三连驽,即使彪悍如匈奴人,也是他们的梦魇! 再有二十步,隆格就可以用他的大刀砍到汉军的身体,但是…… 十几支弩箭阻止了他的步伐! 当第一支弩箭穿透他的胸膛时,他只是微微一顿,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然而,第二支,第三支,……随着最后几只弩箭同时射中他的身体,庞大的身躯被驽箭的劲力高高托起,然后重重摔下…… 滇南第一勇士,永远地长眠在他触手可及的汉军脚下! 看到这一幕,木索图额头的青筋猛烈地跳动起来,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回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是滇南飞龙,明天的巴蜀之王,他不能退! 你的弩箭厉害,可我的人更多! 木索图大喝一声,“倒!” 前冲的叛军们迅速扑倒,匍匐前进…… 郭昌眼睛一亮,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汉军如潮水般冲了上去。 没有马,就象雄鹰失去了翅膀,站不起来,连步兵的战斗力都会消失十之八九!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木索图双目赤红,呀呀怪叫着砍翻迎面而来的汉军,拼命向前冲。 回头已经不可能了,他唯一还可以翻盘的机会在护城山上! 大汉太子! 正文 第105章 意料之外 “将军,一股残兵逃往护城山方向!” 郭昌一愣,“有多少人?” “一千人左右!” 郭昌眼皮狂跳不止。 虽然和太子有约定,无论有多少人冲上护城山,他都不能回头! 可是……那是当今太子啊!万一…… 他提着马缰原地转了数圈,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太子! “传令,全军过河!” …… 护城山上,浓烟逐渐减弱,依稀可见山下太子卫队集结两处,分左右向山上冲来。 焉赤离见状大喊一声,“准备迎敌!” 忽然有人叫道,“将军,不好啦,后山也有!” 焉赤离转身一看,果然见到后山坡下重重黑影向上移动,心想太子卫队什么时候跑到后山去了? 没错,一定是刚才烟雾太大,没看见他的人马调动。 前后包抄也没用! 焉赤离大吼一声,“一千人守旗,一千人前山,一千人后山!我再强调一便,这是真正的对抗,不是演练!” 他虽然这样说,但是手下的士兵没人不知道对面来的是太子的卫队,谁敢真砍? 可是,当后山的一千人刚冲到山腰处,便和下面上来的人撞在一处,眨眼间便被砍翻了十几个。 我去……来真啊?! “将军,太子卫队杀了我们的人!” 焉赤离怒吼道,“砍回去!” 于是,黑乎乎的山腰上,展开了一场夺命大厮杀! 焉赤离紧盯着前山的太子卫队,忽然发现他们开始向两侧运动,沿着山脚向后山转移。 想支援? 不给你机会! 焉赤离大喝一声,“全体都有,杀尽后山之敌!” 士兵们得令后全部向后山腰冲去。 然而,后山摸上来的并不是太子卫队,而是木索图的一千残兵! 当他发现迎面而来的士兵穿的军服不是守军,立即把他们当成了汉军,一句话不说,举刀就是一通乱砍。 仓促之下,守军陷入劣势,不得不后退。 可是当山顶上的人也冲下来时,守军人数上的优势立时显现,把木索图和他的手下团团围住。 这些人中,只有焉赤离见过木索图,其他人也是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穿的衣服不是自己军营里的军服,意识到可能是叛军时,想不拼命抵抗也不行了。 一见“太子卫队”攻势如此凶猛,木索图心中一阵狂喜。 这至少说明一点,太子一定还在山上! “冲!冲到山顶,活捉太子!” 木索图扯开嗓子怒吼。 在后面督军的焉赤离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木索图的手下不可谓不勇猛,可是一路杀过来,经历了数道关卡,后面这一段更是靠两只肉脚板硬生生跑过来的,早已成为疲兵,还能挥动刀枪,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这种情况下,和以逸待劳的汉军相比,结果可想而知! “木索图,你走不了啦!” 一声暴喝在耳边响起,白影一闪,裴历风一般扑到近前,刷刷刷几剑便破开他身前护卫,宝剑直取木索图咽喉。 木索图大吃一惊,“裴历?!”,认出面前之人,他立即扭头就跑。 可是没跑出几步,眼前又是一道白虹,独孤宏挡住了他的去路! “独孤宏?!” 木索图这下真的急了,一个裴历他就对付不了,又来一个更难缠的独孤宏,这次想脱身恐怕难比登天了。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一千多人已变成不足两百,全部聚拢在他身边,只有防守的份儿,木索图知道,今天危险了。 “木索图,你不是一直想见本宫吗?” 刘据从卫兵的重重护卫中缓缓走出,“本宫在此!” 木索图大叫一声,“捉住他!”,说着不顾一切地向刘据扑去。 嗖嗖! 扑! 哧! …… 几十只劲驽,一前一后两把长剑,把木索图的脚步定在原地。 手下人一见主帅被钉成成肉串,短暂的惊惧之后一哄而散。 刘据冷冷道,“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黑暗之中,恐惧支配之下,方向不明,还能逃到哪里去? 战斗很快接近尾声。 焉赤离有点心虚了。 因为他发现前面的自己人越来越少!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声势浩大,现在怎么安静下来了? 当他看到仍然保持站立姿势的木索图时,登时愣住,“大王?你怎么在这里?” 木索图已经不能回答他的问题了。 焉赤离走近才发现,木索图身上的血渍已经干涸! “你是不是很失望?” 刘据的声音从暗处传来,焉赤离本能地握刀转身,正迎上一把雕花宝剑,剑尖直透后心…… “你……” 刘据冷冷一笑,抽回宝剑,焉赤离仰面栽倒。 “殿下,全部清理完毕!” 独孤宏和裴历一前一后跑过来通报。 刘据点点头,“郭将军到哪里了?” 达兰从树影后闪出,敏捷地来到他面前,“阿哥,郭将军已经渡河了!” 刘据猛地一挥手,“好!卫队情形如何?” 裴历道,“轻伤二十一人,其他人无恙!” 独孤宏道,“重伤一人,轻伤十九人!” 他看向达兰,达兰道,“没有人受伤。” 刘据非常满意! 这是卫队自组建以来的第一场实战,能取得这样的战果,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回营!看看土古司将军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 守备军大营,主帅帐中。 土古司已经能够站立,但还不能迈太大的步子走路。 “人呢?还没回来?” 他能听见远远传来的喊杀声和大地的连续震动,怎么看也不象三千人对三千人的样子。 营卫回报:“将军,太子卫队和咱们的人都到后山去了!” 跑后山干什么? 他正疑惑间,一个人忽匆匆地闯了进来。 “二王子?” 土古司看到一脸焦急之色的二王子临谒愣了一下,“您怎么来了?” 临谒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咦?你受伤了?” 土古司咬牙道,“太子突袭军营,我没来得及赶回,被打了二十军杖!” 临谒呆愣半晌问道,“太子在军营?” 土古司点点头,“在护城山上和我的人演训!” 临谒大喜,“此乃天赐良机!木索图大王的大军已经渡河,正向澜县杀来,你速速派人将太子扣下!” 土古司冷笑道,“二王子莫急,如此演训环境,太子恐怕活不过天明了。” 临谒恍然,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我看未必!”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正文 第106章 是兵还是民? 临谒和土古司同时看向帐外,太子刘据稳步进入大帐,身后跟着一脸冷色的裴历和独孤宏。 “太……太子?你……你……” 土古司一脸惊诧,二王子临谒短暂的失神之后,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太子殿下安然无恙,末将……真是万幸啊!” “殿下, 大王……叛贼木索图已经渡河杀过来了,请殿下即刻回城!” 刘据冷冷地看着他,“二王子,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呢!” 临谒神色微变,干笑道,“下官……下官……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刘据吩咐道,“请两位到帐外说话吧!” 临谒和土古司相视愕然, 只得跟着刘据一前一后来到帐外。 看到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百具尸体, 尤其是当他看到木索图和焉赤离时,土古司两腿一软坐到地上。 临谒两眼发直,死死地盯着木索图的尸体,仿佛僵尸般一动不动。 刘据挥手道,“锁起来!” 临谒和土古司仿佛灵魂出壳,任凭士兵把他们手脚捆住,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随后,刘据命人把太守李弥请过来善后,然后把守军大营中剩下的士兵全部叫到一块儿,让哈士托带上,跟着卫队直奔若水河畔。 …… 李陵带着他的五百骑兵在后面放冷箭,只要叛军有回头的,立即放倒,所以他一路上都非常轻松,基本上就没遇到任何有威胁的战斗。 和李陵会合后,刘据交代他回去接管守军大营,总不能让李弥把敌人的尸体带回县城吧?况且二王子临谒和土古司还需要单独关押,身为太守的李弥不见得敢放开手脚去做。 李陵领命离去,刘据等人来到岸边后发现大船还在, 掌船的正是郭昌的部下,知道他们已经全部渡河,战事接近尾声,远观河对岸除了火光闪烁之外,并没有大规模的厮杀,便放下心来,带着队伍开始渡河。 李昌的大军过河之后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趁对方还没有搞清是敌是友时全部隐藏起来,待所有人都到了对岸,才开始偷袭叛军的营地。 木索图不但没有估计到此行会搭上性命,更没有想到汉军会反过来抄他的老巢,所以留在对岸的军队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 这些人说是军队都有些名不符实,其实就是游牧部族,骑上马就是兵,下马就是民 按木索图的交代,他们只需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天亮之后再大张旗鼓地过河,接手越巂郡后再商议下一步行动。 所以,渐入梦乡的叛军们和他们的大王木索图一样,没有等到王视天下的那一刻, 却等来了喊他们“回家”的汉军。 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赵营平和郭昌十分轻松地占领了叛军营地。 可是,另一个大问题来了。 虽然是在黑夜里,看不清叛军具体数目,但是远远超过汉军是肯定的。 目前是黑夜之中不知虚实,一旦天亮之后,叛军发现他们只有区区不到万人,一旦动起手来,后果殊不可知。 “郭将军,怎么办?” 赵营平注视着郭昌,郭昌也看着他,沉默良久说道,“既入敌营,杀敌建功再自然不过。哪些是降兵,哪些是顽抗到底的叛军,不要来问我!” 赵营平点点头,“末将明白!” 郭昌把他叫住,“你手下一千人不够用,我再派给你四千人,速战速决!” “喏!” 赵营平大步离去。 营地上,火把忽然全部熄灭,紧接着惨叫声响成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乱相逐渐平息,郭昌的眼角没来由地跳了几下。 赵营平回来交令,忽听外面传来刘据的声明,“东良,翁孙,恭喜你们旗开得胜!” 郭昌闻言大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快步出迎,“殿下!” 刘据看到赵营平浑身血迹,奇道,“翁孙,你没事吧?” 赵营平道,“殿下,敌营骚乱刚刚平息,末将无事。” 刘据道,“无事就好。” 回头看看天边,已现一抹鱼肚白,不知不觉之间,一夜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天虽然亮了,但是阴云满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显得异常压抑。 敌营中传来阵阵哭声。 刘据眉头微皱,难道叛军还带着家眷吗? 郭昌吩咐手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很快回报,叛军眷属不顾劝阻,到处寻找亲人的尸体,还和阻拦的士兵发生了冲突。 来到高处,远远望去,漫山遍野都是人头,一问之下,叛军家眷竟然接近两万人! 刘据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郭昌见状,眉头紧锁,立即下令将所有人集中在山坳里,不得随意走动,可传令的士兵刚刚接近,便被他们用乱石打了回来。 “殿下!” 郭昌急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刘据寒声道,“问问他们,有多少人愿意降汉!” 赵营平踏上山岗,高声道,“愿降汉者站在左首,不降者死!” 迎接他的是一通乱石。 赵营平摘下强弓,搭上三只驽箭,又重复了一遍:“愿降汉者往左首站,不降者死!” 几只石块迎面飞来,赵营平后退两步让开,一按长弓上的绷簧,只听嗖嗖嗖三声尾哨响,惨叫声传来,抛石块的两个女人和一个少年被钉在地上。 “汉军残暴!擅杀女人和孩子,汉军人少,跟他们拼了!” 赵营平循声望去,寻找喊话的人,分神之际一只石块砸中左腮,划出一条血印,鲜血直流,他大喊一声,“不从者杀!” 士兵们一拥而上,迅速把他拉下躲避飞石雨。 赵营平怒道,“还等什么?” 眼见人群潮水般涌来,郭昌咬牙道,“擅入百步之内者,杀无赦!” 可他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多远,就被呜呜呀呀的叫喊声淹没了。 郭昌急道,“殿下,请到山上暂避。” 裴历和独孤宏也道,“此处不安全,请殿下上山。” 望着不顾生死往前冲的叛军眷属,刘据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些鼓动的话正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 木桑儿! 刘据一边往山上走,一边指向人群中左躲右闪的木桑儿,“抓住她!” 正文 第107章 移风易俗 这次裴历和独孤宏都犹豫了。 下面不断发起冲锋的都是老幼妇孺,手里拿的也都是石块树枝,下不去手啊! 刘据也觉得不合适,摆手道,“算了吧!” 裴历和独孤宏点点头,一左一右护在他身前。 近两万人的大暴动,这可怎么办? 这群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游民! 很快, 阻拦的士兵开始出现伤亡。 郭昌两眼通红,怒吼道,“袭击官兵者死!” 士兵们虽然也在反击,但是人数实在太多,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面对手无寸铁的游民都能下得了手! 眼见一个又一个士兵被他们踩在脚下失去生命,赵营平顾不得脸上还在流血, 怒吼道,“杀!” 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游民们成片成片地倒下…… 即使如此,失去理智的游民们仍然发疯般往上冲! 郭昌虽然气得跳脚,但是他始终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 这些人说是暴徒可以,平民百姓也不错,万一下达斩杀的命令,被有心人奏上一本,单单杀降一桩,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可是,赵营平指挥本部人马反击,他不能阻止,也不想阻止,因为那正是他想做的。 很快,游民们和汉军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开,不顾死活的冲击也暂时告一段落。 近两万游民,剩下不到一千,聚在山坳里瑟瑟发抖。 刘据仔细搜寻,并没有在他们之中发现木桑儿的影子。 “全部带走!” 刘据一声令下, 开始清理战场。 清点之下发现, 死在暴民脚下的士兵竟然高达三百多人,比直接阵亡在战场上的人都多! 刘据冷冷地注视着一个个走上大船的游民,无论年龄大小,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仇恨。 他深知,这是一个不可能被训服的部落! 郭昌来到近前问道,“殿下,这些人如何安置?” 刘据道,“带回长安!” 他想不出来把他们放在哪里才不会为害一方,恐怕只有长安才有专门的“住所”收留他们。 郭昌道,“末将准备在昆明一带清扫余冦,为安全计,请殿下……先回越巂郡!” 刘据道,“本宫是大军一员,理应大军到哪里,本宫便到哪里。东良不必分心顾虑本宫的安全。” 郭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历和独孤宏,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如果真是悍匪,末将倒不担心,万一遇到今日之暴民……” 刘据叹道,“真若如此,本宫留下就更有意义。这些人未曾教化, 还是蒙昧之身,急需脱胎换骨,本宫准备在益州郡开设公学,广招部民,教习礼乐,防止今日悲剧再次发生。” 郭昌搭躬道,“殿下英明!如此说来,那些人是否也可留下?” 刘剧眼中精光一闪,“不行!一个都不能留!” 面对郭昌疑惑的眼神,他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需要有个见证!” “谢殿下!” 郭昌和赵营平纳头便拜,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刘据把两人扶起,赵营平脸上的伤口已然不再流血,但看上去仍然怵目惊心,“你们仅管放心平叛,本宫既是监军,自当为你们扫平一切障碍!” “谢殿下!” …… 若水河一战,歼敌近九万,俘掳两万余人,把纵横昆明越巂一带的彪悍游民彻底荡平。 郭昌和赵营平率领大军继续南下,把姑缯,叶榆和廉头三个反叛县从头到尾“洗”了一遍,斩杀匪冦近三万人,偶有逃遁的漏网之鱼也都跑到大山里面当野人去了。 益州郡再次回到大汉手中。 滇王携长子五德和家眷回到叶榆县,因益州太守杨洵被杀,刘据便让滇王暂时代理郡政。 而滇王体弱多病,郡政实际上便落在大王子五德肩上。 二王子临谒被擒,滇王自始至终都没提过一个字,但是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刘据最后一次见他时,躺在病榻上连睁开眼睛都显得极为吃力了。 “大王子,滇王知道二王子之事吗?”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把五德拉到一边询问。 五德神色黯然,“知道!吾弟跑到军营去的那天,父王便知事已难回,故而……病情加重!” 刘据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五德扑通跪倒,泣声道,“殿下,下官知道吾弟已犯下不赦大罪,但……父王心急难语,下官恳请殿下允吾弟前来,见一见他老人家……否则……怕是没有机会了!” 刘据略一思忖,“本宫这就差人带他过来!” “谢殿下!” 五德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把五德扶起,说起开设公学的事,五德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殿下,下官在叶榆开设的文翁学堂已达十几所,可惜……都被叛军焚毁,重修还需要一些时日。” 刘据道,“此事你放手去办,郡中属吏尽量选用学堂中人,并广而告之,让乡民们知道学堂的好处。” 五德大喜:“喏!” 叛乱平定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重修学堂,而且凡是在学堂中学习过的人,无论贫贱,都按年次接受太子面试成为郡吏,这个消息象一阵狂风席卷各县大街小巷。 成为吃皇粮的人,是多少人做梦都想得而得不到的美事! 所以,新学堂重开的当天,便有几百人前来报名,那份热情之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而大王子五德把文翁学堂改成了太子公学,更是吸引各方前来报名的金字招牌。 随着一所所公学开始招收学员,五德也从每日的繁忙中抽出身来,执行太子的下一项安排:移风易俗! 刘据发现,这里的乡民往往都把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穿的衣服更是千奇百怪,甚至随便披张兽皮就可以到处乱走,语言更是晦涩难懂,和朝廷派驻过来的官员完全不同。 这也从最直观的表象上,把他们和朝廷分割开来,难以整合。 所以,他决定先从看似最浅显的地方入手,把这些本地乡民彻底“汉化”! 而事实上,这项政策的推行极为顺利,他想象中的抵触对抗根本就没有发生,乡民们排着长队争相来领新衣和转换发式。 也许是学堂中和成为属吏的那些人起到的示范作用吧,刘据最担心的问题反而不是问题。 而真正的问题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正文 第108章 滇王的金印 两天之后,二王子临谒被带到叶榆县。 虽然去掉了禁锢,但是他仍然显得十分狼狈,胡子更浓更密,一张黑脸也更黑。 因为有重案在身,太子特许他可以在滇王榻前行走,但不能走出院子, 也不许和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接触。 实际上就是变相软禁。 而二王子临谒也表现得相当配合,不但亲自服侍滇王饮食药汤,还把侍候的下人都赶走了。 大王子五德满脸欣慰之色。 “吾弟以前总是顶撞父王,此次应该是真心悔悟了,他能有此进境,全赖殿下提点, 五德谢过了!” 刘据能看得出来, 五德的感激之情是发自真心的,可是那位二王子真能改变? 他不太相信。 “你说他亲自侍奉王爷,不让其他人靠近?” “是的,临谒孝心可嘉……” “不对!”刘据霍然起身就往外走。 五德奇道,“殿下,您这是……” 刘据顾不上解释,快步来到滇王府门前。 史俭正在和达兰小声说话,刘据问道,“二王子在里面?” 史俭道,“在!” “他一个人?” “对!” 刘据推门走了进去。 来到上房门前,他停下脚步,五德跟上来刚要说话,房内传来临谒的声音。 “阿爹,你就加印吧,只要我成为下一任滇王,我的罪就可以免了!” “阿爹,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不会看着我被关进大牢过一辈子吧?” “阿爹,大哥已承诺我,他不会接掌王印, 你不传给我传给谁?” “哎!这就对了嘛!老头子,你就放心去死吧,死了比活着要舒服得多!” …… 嘭的一声,刘据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五德扑到滇王床前,只见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气息微弱,嘴角还残留几颗药渣,不由得大叫起来:“阿爹!” 刘据死死地盯着二王子临谒,冷冷道,“你以为那份东西有用吗?” 临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殿下,我父王把滇王印传给我,我现在是滇王,你不能治我的罪了。” 五德气得双目圆睁,怒吼道,“临谒, 你给阿爹喝的什么药?” 临谒冷笑, “你少在那里装仁义!老东西不死不活的更难受, 让他早点死是对他好。” “胡说!” 五德站起身来就要和他拼命,可刚迈出一步,却发现衣角被一只手死死拉住,回头一看,滇王干瘦的五指抓着他,眼中流下两行混浊的泪水。 “阿爹!” 五德转身跪倒,号啕大哭。 “殿……下!” 滇王微弱的声音传来,刘据狠狠瞪了一眼临谒,俯身道,“王爷……” 滇王吃力地说道,“殿……下……,用……用小王的命……换……换……他一条……生路……可……可好?” 刘据愣住了。 “请殿下……代小王转……转禀皇上……小王……没有管教……管教好……” 滇王一口气接不上来,便撒手西去。 “阿爹!” 五德大叫一声仰面栽倒,竟然晕了过去。 “虚伪!” 临谒不屑地呸了一声,刘据愤然起身,甩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畜牲!” 临谒一愣,捂着脸叫道,“你敢打我?” 刘据吩咐手下把下人叫进来,将五德扶到榻上,对临谒冷声道,“本宫不但可以打你,还能杀了你!” 临谒也冷笑不已,“皇上有过旨意,滇王之罪只有皇上能问,其他人无权干涉!” 刘据抽出御赐宝剑,“这是皇上赐给本宫的神器,取你一颗人头绰绰有余!” 临谒脸色骤变,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殿下!” 五德幽幽醒来,推开下人,跪求道,“我父王已经去了,请殿下饶他一命吧!” 刘据把他扶起来,思忖半晌说道,“好!本宫作主,二王子所犯罪行,既往不咎,贬为庶人。” 临谒怒道,“我是滇王,你没有权力处置我!” 刘据被他的话气笑了,“本宫没有权力处置你?你想做滇王就能做?没有皇上许可,你什么都不是!” 五德急道,“临谒!太子殿下已赦免了你的大罪,怎敢顶撞殿下?还不过来谢恩?” 临谒目光游移,却没有做任何动作。 刘据道,“谢恩就免了,把王印交出来!” 临谒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 刘据转头看向史俭,史俭会意,冲到临谒面前就是一通撕扯,把一枚小巧的金印硬生生抢了过来。 临谒拼命挣扎,试图夺回王印,被史俭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刘据把王印收起,“此印本宫带回,是否赐还,由皇上圣裁!” 临谒腿一软坐到地上,咧开大嘴干啕起来。 刘据不再理会他,把五德拉到房外叮嘱道,“给王爷办理后事吧,你这个兄弟……让他好自为之。” 五德千恩万谢,刘据叫上史俭等人大步离去。 滇王的丧仪办得极为简单。 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事,前来祭奠的人也不多,基本上都是郡县上的官员,而同族的人一个没来。 刘据亲自到灵前鞠躬送行,也算是代表皇家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滇王做最后一次道别。 滇王的墓地选在滇池县以北的石山上,环水而居,是滇王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宝地。 刘据本意是想到大墓前凭吊,却被五德劝阻了。 他的理由很简单,陵墓是不吉之地,太子身份尊贵,不宜沾染晦气。 既然主家有话,刘据也不勉强,便留在叶榆。 滇王灵棺起运之后不久,署衙外突然跑来近百乡民,跪在外面哭诉求见太子。 刘据正在房中和金不焕商讨试行土地新政的事,听到外面吵闹声不断,把史俭叫过来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 史俭道,“那些人吵着要见你,赶都赶不走。” 刘据奇道,“难不成滇王还有刑案在身吗?” 他这样想大有道理。 滇王毕竟是一方霸主,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投诉,死了就不一样,尤其是他还是太子,拥有一语定乾坤的能力。 金不焕道,“殿下,这些人怕是为自家儿女而来。” 刘据皱眉道,“还有这等事?子寅,你随我同去!” 他以为是滇王做过强迫良人为奴的事,可是来到外面一问,真相却让他大惊失色。 正文 第109章 生祭?必须改! 用活人陪葬,古时帝王陵墓并不罕见,可是用大活人做祭品,刘据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若不是太子在大力推行移风易俗,革旧布新,这些人恐怕还会象以前一样听天由命,任由自家子女成为别人的祭品。 听着乡民们的哭诉, 再联想到五德的反常表现,他立刻命令卫队集结,马上赶往滇池县。 在乡民们的带领下,一路疾行,终于在石山脚下追上了送葬的队伍。 五德一见太子不但亲自赶来,还带了卫队, 后面更是跟着一大群乡民,立即就明白了。 刘据翻身下马,来到五德面前先鞠了一躬, 五德急忙还礼,刘据道,“大王子,本宫无意冒犯滇王,但有一事请大王子务必明示!” 其实,一到山下,他便看到了山腰上那座巨大的石墓前,近百名青年男女跪在墓穴入口两侧,墓穴上方还半吊着两个赤膊少年。 五德面现难色,犹疑半晌说道,“殿下,下官也知道以活人献祭有悖圣人之德,可是……千百年来莫不如此,下官……没有办法!” 刘据把拉到一旁低声道,“五德,你既然知道与圣人教化不符,为何不改变陋习,就从滇王做起呢?” 五德为难道, “殿下,如若下官这样做了,同族会沦为他人笑柄,再也无法在西南立足。” 刘据深思片刻问道,“如果由本宫来做,如何?” 五德忙道,“万万不可!殿下推行的种种利民举措,都需要各族支持,如果殿下出面,一个不好,恐怕会引发各族仇恨。” 刘据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你不恨本宫就可以。” 五德苦笑道,“下官感激殿下还来不及,哪里谈得上恨?” “好!那就由本宫来做!” 在卫队的簇拥下,刘据登上高大的石台,面向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各族民众。 “各位族人!本宫有一言相告,请听刘据道来。” 族人们纷纷围拢过来, 刘据道,“本宫来自天朝上国,自知也读过圣贤之书,对人之死生一世,有些许见解,分享与各位。” “人之生,所行所言,俱入众人眼,善恶是非,皆由后人评断;人之亡故,后人念者,为生前之言行,而非身后如何。” 他向准备献祭的人一指,继续说道,“以本命论,人生而平等。即使身如草芥,所生之子,试问哪一个不是为父为母者视若珠玉,悉心教养之?” 族人们不断点头称是。 刘据一见自己的话他们能听进去,更多了几分底气。 “每个人卸下凡尘,抛却肉身,无不希望轻来轻去,谁愿身背怨灵,负罪而走,奈何桥上多有冤魂相伴?” 众人默默无声,静静地注视着他。 “如若因此无法顺利转世,那与诅咒有何区别?” “滇王深明大义,举国入朝,接受天朝上国礼化,自当同时移风易俗,成为名符其实的上国子民,众位以为如何?” “殿下!” 众人纷纷低头鞠躬。 刘据见时机差不多了,从怀中取出滇王金印高高举起,“本宫代当今天子行令,念滇王之德,允以滇王金印相伴,同入陵寝,震慑妖邪,保我西南子民无灾无难,世代安康!” “殿下!” 五德一见金印,眼泛泪光,扑通跪倒,“下官代亡父及族人叩谢圣上天恩!” “谢圣上天恩!” 所有人族人都跪下了。 刘据点点头,“本宫代父皇收下你们这份诚意。另,本宫在此宣布,从即日起,自滇王始,以后无论任何祀礼,均不得以生人为祭,否则便以妄杀论罪!” “谨尊殿下意旨!” 刘据亲手把金印交到五德手中。 五德泪流满面,接过金印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把金印放入棺中,同时让人把准备献祭的人全部释放,由各自家人带回。 乡民们对着刘据又是一通跪拜感谢,激动之情无以复加。 刘据做为贵宾,目视滇王灵棺入墓。 想起刚才的一番说辞,不知道这些人能接受多少,万一自己离开,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复演生人祭祀的惨剧。 他把五德叫到身边低声道,“五德,本宫对你们的风俗了解不多,如果这种祭祀形式还有别的意义,本宫建议你可做一些陶俑,铜饰之类代替,可起到相同作用。” 五德眼前一亮,“如此甚好!下官这就去办。” 刘据点点头,五德要走时叫住了他,“五德,怎么没见到二王子?” 五德忙道,“临谒伤心过度,回俞元养病去了。” 养病?怕是心病吧? 刘据心中暗叹,连自己生身父亲的葬礼都不来参加,此人心肠果然够硬! 回到叶榆县署衙,不到两天功夫,五德便抱着两只制作精美的铜罐来给他看。 刘据大为惊叹,这两只铜罐通体金黄,丝纹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大工匠之手。 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两只盖子。 每只盖子上都有二十几个形象各异的铜人,场景却天差地别,一个是丝绣纺织劳作的场景,另一个却是活人祭祀的恐怖场面。 就算我说过,可以用其他东西来代替活人,也不至于作得如此逼真吧? 刘据暗自腹诽不已。 五德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忙解释道,“本来这只盖子上不是祭祀,殿下提点之后,下官命工匠临时改制的。” 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庆幸自己的出现,打断了这种近乎于野蛮的祭祀形式,否则和原始人有什么区别? “很好!本宫无异议!” 五德道,“既如此,下官明日便命人封棺合墓。” 五德走了,刘据却陷入深思之中。 金不焕道,“殿下有所不知,巴蜀之地最初也有这种残忍仪式,只不过因受教化较早而取缔了。” 刘据道,“子寅,本宫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有没有发现,五德拿来的两件铜器质地精良,绝不像是掺杂其他物质的混铜。” 金不焕一愣,“殿下不知吗?滇地盛产铜石。” 刘据一愣,“在哪里?” 金不焕道,“最大的一片铜石场在俞元县怀山。” 正文 第110章 好多矿……?! 刘据脱口道,“本宫要去看一看!” 当他把五德叫过来,询问铜石场时,五德道,“殿下若想看,下官带您去,不过铜石场不止一处, 还有铅石场,锡石场和银石场。” 刘据没想到小小益州郡竟然有如此多的矿藏,兴奋道,“妙极!本宫都要去巡视一番。” 做为一个拥有两千多年知识的现代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矿藏对于一个农业社会的转型和发展有多么重要。 所以,他立刻放下所有事情,让五德带路, 迫不及待地要亲眼看一看这个时代的矿区长什么样子。 五德带着他来到距离较近的律高县。 律高县以西的石空山有锡矿场, 东南方向的绪丁山则出产银和铅。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来到绪丁山脚下,看到眼前破烂不堪的矿洞和衣不敝体的民夫,刘据高涨的热情瞬间降至冰点。 这叫什么矿场? 从山脚到半山腰,到处都是不规则的坑洞,民夫们用竹筐把大大小小的石块从洞中背出来,堆放到山脚下的露天存放地。 看着他们几乎弯成直角的腰身,刘据眉头越皱越紧。 五德看出他神色不对,解释道,“殿下,矿场……大体都是如此!” 刘据来到存放地,捡起一块石头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把一个监工模样的人叫过来问道,“这样的石头有什么用?” 那人见他样貎不凡,衣着华丽,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是哪家公子?这种地方不是你们这样的人能来的, 想要银还是铅, 直接找我们郑老爷。” 五德刚要开口喝斥,刘据心头一动,问道,“郑老爷是什么人?” 那人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连郑老爷是谁都不知道?赶紧走!” 他们一路走来,并没有通知律高县,刘据身边只有裴历和独孤宏几个人,连史俭和达兰都没有跟来,所以没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五德皱眉斥道,“闭上你的鸟嘴!把郑灿叫过来回话!” 那人一听五德直呼郑老爷大名,他就算再笨也猜得出来此人身份不简单,丢下一句“稍等”,便向山脚左侧跑去。 刘据问道,“五德,郑灿是什么人?” 五德道,“那郑灿没有官职,是专司采石的商贾, 和当朝郑当时大人有些关连。” 郑当时? 刘据在记忆中迅速搜索郑当时三个字,零零散散的信息涌入脑海。 他联想到的那个郑当时曾经做过大农令,位列九卿, 在丞相府任过长史,后来卒于汝南郡太守任上。 这个人很奇特,年轻时喜好行侠仗义,结交的朋友都是和他年纪相差很多的长辈,为人谦和,对朋友谨小慎微,生怕哪句话说错得罪友人。 武帝对他的观感很复杂。 他举贤荐能总是不遗余力,举荐的人也都可圈可点,基本上都是能员干吏。 但是此人在武帝面前却时常显得没有主见,谁都不愿意得罪,在这种强势皇帝面前做老好人,注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的人生经历了两次大起大落,风光时门庭若市,落魄时门可罗雀,成为当时的一个奇特景观。 他正想着,只见一个浑身灰土的白胖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到五德面前,“大王子,您怎么来了?” 五德一指刘据,“郑灿,你那两只眼睛长肚皮上了吧?太子殿下在此,还不见过?” 郑灿看了刘据一眼,转过身来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太子殿下驾临,小民有眼无珠,该死!” 刘据奇道,“你见过本宫?” 郑灿道,“见过!小民之子郑中报名公学时,见过殿下真容!” 刘据点点头,“起来吧,你与汝南太守郑当时大人有何关系?” 郑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干笑道,“回殿下的话,若说有关系,小民和太守大人也只能算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远亲,太守大人如果在世,他都未必认得小民。” 刘据被他的坦诚逗笑了,“如此说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郑灿道,“糊弄一下旁人还行,在殿下您面前,不值一提。” 刘据把那块石头递给他,“你看看这块石头。” 郑灿接过石头直接扔到旁边的泥土沟里笑道,“普通石头,没什么用。” 刘据奇道,“既知无用,为何还要耗费人力背下来?” 郑灿道,“殿下,这些民夫是按筐算工钱的,无论装的是普通石头还是金石,只要是从洞里背出来的,都按一筐算。” 刘据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石头问道,“能出多少可用金石?” 郑灿道,“最多不过五百斤。” 刘据一愣,眼前这座小石山少说也有上百吨,就出这么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见太子殿下面有疑色,郑灿道,“殿下,小民不敢说谎,的确出不了多少有用之物。” 刘据笑道,“本宫不是疑你所说不真,而是如此算来,你的利在哪里。” 郑灿闻言一颤,竟然呆住了,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怎么了?” 刘据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哪句话刺激到他了,连忙开口询问。 郑灿眼圈一红,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您是我自打从娘胎里爬出来,第一个关心我有没有钱赚的人!” 刘据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商人不赚钱,难不成要做善事吗?无利可图的事没人愿意做。” 郑灿咧了咧嘴,使尽力气把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给逼回去,惨笑道,“小民算好了,把所有费用都打理完,还能坚持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与官家的契约届满,小民就回去开荒屯田。” 五德急了,“郑灿,你想干什么?扔下一堆乱摊子让谁接手?” 郑灿叹道,“大王子您也不用跟我急,小民就算再有本事,也要吃饭养家不是?” 五德道,“现在益州由我代理,在皇上没有指派新的太守来之前,你不能弃我不顾!” 郑灿苦笑道,“大王子,我知道您是好人,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啦!” 正文 第111章 殿下帮你想办法 刘据见两人争执不下,插口问道,“郑灿,你的帐亏在哪里?” 郑灿道,“殿下,您帮我评评理,绪丁山二十三眼坑, 每月最多可出铅石八百斤,锡石五百斤,银石五百斤,官家收铅石五十钱一斤,锡石二十钱,银石一百钱,如此合计,小民每月最多入帐十万钱。” “固定交给官家八万钱地资, 车马费用五千钱,民夫费用一万钱,到小民手里可支配只有五千钱。” 五德不悦道,“五千钱你还嫌少?” 郑灿道,“劳作时死一人要赔五百钱,上月两坑塌陷死二十人,赔掉一万钱,小民这两个月都没钱赚了。” 五德沉默少许说道,“别的矿场一个民夫最多给十钱,你偏要给五十钱,怨得谁来?” 郑灿急了,向走近的民夫一指说道,“大王子,您自己看看,小民这里每日五十钱都没人愿意来,年青力壮的都跟着编毛鬼造反去了。” 五德安慰道,“如今叛乱平息,过一段时日会好起来。” 刘据:“事故经常发生吗?” 郑灿点点头,无奈道:“谁也不知道哪里刨到连片石, 成片掉下来,神仙也挡不住。” 刘据道,“你带本宫进去看看。” 郑灿吓得连连摆手,“殿下万万不可!” 五德也赶紧劝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万不可以身犯险!” 刘据回头看向金不焕,“子寅,你觉得呢?” 金不焕两眼放光,“属下寸步不离殿下左右!” 裴历和独孤宏也抱拳道,“属下在!” 刘据笑道,“带路吧!” 郑灿求援地看向五德,五德道,“既如此,我等在前面探路!” 说罢,也不管刘据是否同意,跟在郑灿身后沿着山道向上走去。 脚下道路泥泞潮湿,稍不小心就会滑倒。 一行人来到山腰处的坑洞旁,郑灿把里面的民夫全部叫出来, 听说来的人是当朝太子,一个个吓得跪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刘据让他们起来站到一旁, 粗略看上去至少有一两百人,个个面黄肌瘦,满身满脸都是灰土,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后世的煤矿工人,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难过。 望着黑幽幽的洞口,他问郑灿,“里面没有火烛吗?” 郑灿心有余悸,“不敢有明火!万一再触怒山神可就麻烦了。” 刘据奇道,“哪家的山神?” 郑灿指向旁边一个象被火烧过一样的坑洞说道,“三月前,曾有人带着一盏烛火进入,没走多远便触怒山神,从洞中喷出天火,把冒犯他的人全部化为灰烬!” 刘据心说哪来的什么山神,没准是里面的易燃气体溢出,遇见明火后自燃导致的意外。 但是他无法向他们解释,只能点点头算是默认。 没有亮光,什么都看不见,进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了好一会儿,以目前的条件来说,恐怕没什么好办法预防这种事故。 “里面本宫就不进去了,有几个建议,你看看是否管用。” 他把郑灿拉到洞口向里面看了看,“山上树木很多,为防止坍塌,你可以一边开凿矿道,一边加固。” 他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勾画起来,郑灿眼睛一亮叫了过几个人来,“你们几个仔细听殿下讲解,一定要学会如何加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自己的意思讲明白,至于能理解多少,他没有任何奢望。 “第二个建议,进入坑道的人至少要戴安全帽。” 他不知道安全帽这三个字能否被接受,随便抓了几把枯草,俱纽成结戴在一个人头上做示范,众人都笑了起来。 郑灿问道,“用草做帽子能挡住落石?” 刘据道,“不见得完全有用,多编几层应该能有防护效果。” 也只能这样了。 没有钢盔,也没有复合材料,更没有制作头盔的工艺,多弄点草绳盘在头上,多少也能起点作用吧。 “第三个建议,此地不缺石头,以碎石铺路,向山下铺设一条轨道,用滚轮车搬运石料,会比现在安全且更有效率。” 郑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殿下,具体应该如何实现?” 刘据又拿起树枝,在地上勾画草图。 铺设石路和轨道都好理解,滚轮车是个什么东西,解释起来就困难多了,他足足用了近半个时辰,一边画一边拿实物演示,总算讲清楚了。 郑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搓着手对五德说道,“大王子,殿下这个办法如果管用,我与官家续约多久都可以!” 五德笑道,“看把你美得!你要谢殿下才对!” 郑灿不住地点头,“一定一定!殿下,可否在律高县多留几日?” 五德一听不高兴了,把眼睛瞪了起来,“郑灿,适可而止!殿下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郑灿尴尬地笑了笑,“殿下,小民失言了!” 刘据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就在这里住上几日也可以。” 五德一愣,“殿下……?” 刘据问道,“郑灿,你平日里住什么地方?” 郑灿向山脚下一排小木屋指了指,“那里是小民和民夫们的住处。” 刘据道,“可以!你们住得,本宫就住得!” “当真?”郑灿大喜过望,涨红着脸再次确认,“殿下……没有骗我吧?” 刘据笑道,“把你的滚轮车弄好,本宫再走如何?” “殿下……” 郑灿眼圈一红,这次没控制住,两颗大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 太子果然在山下的木棚中住了下来,这让五德大感意外,而早已熟知刘据脾气的裴历和独孤宏完全没当成一回事。 金不焕和刘据两人头碰头研究如何制作滚轮车和轨道,专心致致地一直到太阳西斜,山中雾起,才暂告一段落。 郑灿亲自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炖肉,“殿下,您尝尝山上的野味,肯定和您以前用过的御膳不一样。” 刘据笑了笑,心说哪来的御膳?夹起一块肉尝了尝,感觉有点淡,想起在五陂县杜延年家里吃的白水汤,笑问道,“你这里也缺盐吗?” 正文 第112章 殿下的气度 提到盐的问题,郑灿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五德,没有说话。 五德道,“本郡盐官设在连然县,对各地的盐量控制较严,以前都听命于临谒,不过……以后会好起来的。” 刘据没有再往下问, 真实情形如何,他能猜出个七八分。盐铁官营这项政策在此地恐怕不会如想象中那样顺畅。如果听命于二王子临谒,十之八九会成为他敛财的工具。 郑灿陪笑问五德,“大王子,二王子的俞元怀山矿场会不会收归官家所有?” “一定会!”五德道,“临谒已被贬为庶人,无权执掌怀山矿场。” 郑灿大喜,“大王子, 能否把它签给我?地金高些都可以。” 五德笑道,“你看上那里的铜了?” 郑灿道,“谁人不知怀山紫铜天下第一啊?” 五德看向刘据,刘据笑道,“地方事务,本宫不插手。” 郑灿却纳头便拜,“郑灿谢过太子殿下恩赏!” 刘据心说我什么时候给你恩赏了?正要解释,五德笑骂道,“人都说你郑灿是个仁商,怎么连太子殿下也敢诓?” 郑灿一本正经地说道,“殿下是好人,我郑灿也是好人,您更是大好人,好人当然要帮好人了!” 这个马屁拍得……有点生硬! 刘据和五德相视大笑。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众人早早起来,简单洗漱之后便开始忙碌。 在这里,充分体现了人多的优势。 从山腰处的洞口铺一条坚实的石头路下来,连一个时辰都没用上就结束了。 然后便是轨道的铺设。 金不焕按照和刘据商定的细节, 指挥民夫从山上找来粗细基本一致的树木,稍加修整之后,连接固定在一起,两条简易轨道就完成了。 滚轮车其实更加简单,木材都是现成的,山上到处都是,成年的竹子也随处可见,以木为轮,以竹为轴,配上载物的木笼,滚轮车也大功告成。 然后便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试运行! 山上几个民夫摇动木辊,把绳索一圈圈绕上去,另一端固定在滚轮车上,轻易就把空车拉到山上。 待滚轮车装满石料后再往下放,靠自身重力就可以轻松到达山脚,那速度比人背快了十几倍,把郑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现在的太子殿下, 已然成为众人眼中大神级的存在。 郑灿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脚下,“殿下,请您和山神说一下,我等无意冒犯他老人家,别再施以天火,让我等平和相处。” 刘据忽然想笑。 “山神早就与本宫讲过,并非他施火加害你们。” 见郑灿信以为真,刘据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哪有什么山神?一定是你们挖掘坑道时触碰到瓦斯气,沾到明火立即自燃。” 郑灿一脸茫然,“瓦斯……气为何物?” 刘据道,“就是一种特别容易燃烧的气体,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有味道。只要在坑洞内闻到异味,立即熄灭明火退出,待味道消失后再进入即可。” 郑灿用力点头,起身后还不忘对着他鞠了一躬,那虔诚的样子……太过滑稽! “殿下博学多智,下官佩服!” 五德也开始对他顶礼膜拜了。 此地事了,刘据又对郑灿叮嘱了一番,便准备离开。 郑灿问道,“殿下可是要到怀山去看那里的铜石场吗?” 刘据点点头,郑灿道,“殿下,我有一个义弟名叫丙吉,他在怀山帮二王子管石场,您可直接找他。” “好!”刘据答应一声便上马离开。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进入俞元县境内,刘据见五德似有心事,说道,“五德,你若想看望令弟,尽可前去,本宫在此等你就是。” 五德犹豫半晌说道,“五德谢过殿下,我去去就回!”说罢打马进入县城。 刘据等人坐在路边休息,欣赏着沿途山恋叠翠,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的风景,功夫不大,五德去而复返,脸色阴沉,不太好看。 “临谒没见你?” 五德摇头叹气,“见是见了,不由分说把我痛骂一通,不知他为何对我如此仇恨!算啦,咱们走吧!” 刘据也不好说什么,众人重新上马,向怀山方向奔去。 不到半个时辰,怀山便已近在咫尺,高大的山峰直插入云,山腰处十几个山洞彼此相连,无数人进进出出,异常忙碌。 这里的矿场比绪丁山不但规模要大得多,而且也更加规整。 来到山脚下,上山的路旁有人把守。众人下马,五德上前说明来意,把守的人把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叫了过来。 “在下丙吉,大王子有何吩咐?” 五德道,“太子殿下巡视矿场,你做个路引吧。” 丙吉向刘据深鞠一躬,“殿下请了。” 刘据见他谈吐不凡,和郑灿完全是两个风格,不由奇道,“你真是郑灿的义弟?” 丙吉道,“是!殿下请!” 他边说边在前面带路,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金不焕低声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很快便来到山腰上的坑洞旁,刘据远远地就看见一块块褐色石料被人从山洞中搬出来,不禁大感新奇。 这可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铜矿石长什么样。 从洞口向里面张望,发现每隔几米远便设有一盏油灯,和绪丁山的布置不同,脱口问道,“丙吉,洞里设置明火,不怕遇到瓦斯……易于燃烧的气体吗?” 丙吉道,“那种杂气味道极重,容易辨别,多加小心即可。” 刘据不禁大为感叹,此人着实不简单。 他向里面走了两步,丙吉忙赶在他前面说道,“殿下小心脚下,我来为殿下引路。” 裴历和独孤宏一左一右紧挨着他走,五德跟在后面不停地上下张望。 毕竟他是太子,谁也不敢大意。 走进大约五六米远,丙吉停下脚步说道,“殿下,再往里就是未整理过的粗岩,不适宜驻留。” 刘据点头道,“不错,很规整!” 他话音刚落,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洞口为之一暗,光线消失。 “保护太子!” 众人大惊之下把刘据护在中间。 正文 第113章 自作孽不可活! 塌方? 刘据第一反应便是坑道塌陷,可是……除了洞口一片黑暗之外,并没有感觉脚下有什么动静! 头顶也一片安静! 正在疑惑之际,丙吉皱眉道,“有人把洞口堵上了。” 五德驳然变色,“糟了,一定是临谒!” 他话音刚落, 就听临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哈哈哈!太子殿下?!皇子又如何?此地就是你们的坟墓,永远也别想出来!” 五德扑通跪倒,“殿下!下官……有罪!” 刘据把他扶起,“五德,此事与你无关!” 丙吉道,“殿下,请各位随我来!” 他在前面带路, 众人紧紧相随,五德已然焦急万分,“丙吉,你身后可是天皇贵胄,大汉太子,我们谁都可以有事,唯独殿下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丙吉一言不发,带着几人来到最深处,两侧墙壁上分别有一个可容三人通过的洞口,“殿下,各位大人,从这里穿过去便可到达下一个坑道,请各位赶紧出去!” 刘据大喜,重重地拍了拍丙吉,“好!丙吉,本宫记住你这份恩情了!” 丙吉躬身道,“殿下快请进!万一被人发现坑道相连,再想出去就难了。” 众人鱼贯而出,裴历道, “我到另一边去!”说罢纵身跳入对侧墙洞,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几个卫兵跟着他跳了进去…… 临谒的到来,让山上的民夫们大感意外。 这位二王子,平日里根本就不露面,距离上一次出现,已经隔了一年多了。 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人。 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 木桑儿! 木桑儿咬牙道,“把洞口堵死!一点缝隙都不要留,憋死他们!” 手下人不断地往洞口的乱石上抹着泥巴,临谒冷笑不止,“跟本王做对?!全都得死!” 木桑儿两眼喷火,银牙咬产格格做响。 她要为死去的哥哥报仇! 还有……一心要娶她为妻的滇南第一勇士隆格! 正是里面那个人,让她从高高在上的金凤凰,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土雀! “阿哥,隆格,你们可以安息了,阿妹给你们报仇了!” 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拿下!” 一声暴喝传来,白影闪过,七八个卫兵挥舞着大刀冲了过来, 乒乒乓乓几下便把忙于封锁洞口的人砍翻在地。 临谒大吃一惊,待他发现来的人是裴历和几个手下时,冷笑道,“你来晚了,你家主子已经……” “已经什么呀?” 刘据在独孤宏等人的陪同下,从另一侧的坑道中大步走出。 临谒瞪大双眼,顿时呆住。 木桑儿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丙吉上前一步躬身道,“东家!” “是你!原来是你!” 临谒一指丙吉怒骂道,“吃里爬外的东西!你敢背叛我?我要灭你全族!” 裴历长剑前伸,笔直地指向木桑儿,“把你的手放下!” 原来,趁临谒发狂的间隙,木桑儿正悄悄地把手伸向腰间。 “我杀了你!” 临谒已然发狂,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向丙吉砍来。 刘据猛然出手把丙吉拉到身后,临谒转而砍向刘据,五德大叫一声,“二弟不可!”纵身就往前扑,却不想独孤宏快他一步,长剑一摆,当的一声把临谒手中的大刀挑落。 五德情急之下想用肉身抵挡临谒的刀锋,独孤宏皱眉道,“你真以为他不敢砍吗?” 五德咬牙顿足,“二弟,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哈哈哈!” 临谒仰天大笑,“干什么?五德,你毁了我的大业!我准备了两年,整整两年!被你生生毁掉!我……我与你誓不两立!” 卫兵们已经把临谒和木桑儿带来的手下全部诛灭,把两人团团围住。 刘据目光落在木桑儿身上。 看到她,就让他想起那两万多手无寸铁的叛军家眷。 “木桑儿,你为何如此狠毒?” 木桑儿冷笑不已,“我狠毒?你灭我全族为何不说狠毒?” “西南诸地与你汉廷何干?为何要强占我们的土地,还要向你们俯首称臣?凭什么?” 刘据冷冷道,“就凭你鼓动老幼妇孺冲击汉军,不顾生灵涂炭,如此心肠狠毒之人,没有资格留存于世上!” 木桑儿咬牙道,“想捉住我?刘据,你不够资格!”说罢扑的吐出一物,一道黑影直奔刘据面门。 独孤宏挥剑相迎,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一枚石子落到地上。 而木桑儿则趁机向山坡下滚去。 裴历抢过卫兵手中的弓箭,嗖的一声劲箭飞出,木桑儿尖叫一声跌落山崖。 裴历还要去追,被刘据阻止,“少安,不要追了。天要灭她,她自然活不成,天若留她,追也无用!”接着目光转向临谒,“二王子,本宫已经法外开恩,不再追究你谋反大罪,你可知是为何吗?” 临谒气呼呼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因为谋反大罪要诛连三族,而你父与你兄长皆是良人,不值得陪你受刑!” “五德!”刘据两眼寒光闪闪,“本宫已仁至义尽,临谒今日所为,断然不能放过。” 五德屈膝跪倒,“下官……听凭殿下发落!” 临谒大叫一声,“我不服!我命由我不由天!”说罢张牙舞爪地向抓起一把大刀四处乱砍。 五德缓缓起身,转向临谒,“二弟,你认命吧!” “去死吧!”临谒不顾一切地向五德扑来。 五德两眼一闭,昂然不动。 刷刷! 十几把钢刀同时临身,临谒身形一顿,大刀脱手,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两行热泪从五德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两腿一软坐到地上。 “五德!” 刘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德勉力站起,泣声道,“殿下,可否……允我……” 不待他说完,刘据截过话来说道,“二王子临谒为保护本宫力抗妖女,不敌身死,本宫自会向圣上如实奏报!” 五德顿时愣住,呆呆地看着刘据,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扑通跪倒,“殿下……”紧接着便号啕大哭起来。 金不焕来到五德身旁,俯身安慰,刘据转身面向丙吉,深深一躬,“刘据谢过相救大恩!” 正文 第114章 丙吉的心愿 丙吉慌忙跪倒,“殿下,小民万万不敢受此大礼!” 刘据伸手把他扶起,“丙吉,你是本宫的福星,本宫有一事相求,你务必不要推辞。” 丙吉俯首道, “殿下仅管吩咐就是!” “随本宫回长安吧!” 丙吉一愣,“这……小民父母年迈……怕是不能远行……” 刘据笑道,“这有何难?区区车马,本宫还是有的!” 丙吉:“……小民谢殿下!” 刘据还以为丙吉的父母住在俞元县城中,却没想到两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家竟然住在山下的木棚里,和民夫相差不多。 白发苍苍的老者和老太太听说眼前的年青人就是当今大汉太子时, 非要跪下行礼, 被刘据拉住不受,感动得两人热泪盈眶, 又是烧水又是准备吃的东西,反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是你们的儿子救了本宫一命,本宫应该给你们行大礼才对。” 丙父摆手道,“自古君臣有别,吉儿是大汉的臣子,保护君主是他应尽之义,没什么可说的。” 刘据听他们的口音不象本地人,反而和史俭的语调相似,试探着问道,“老人家,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丙父呵呵笑道,“殿下,您猜猜,老夫祖籍何处啊?” 刘据笑道,“鲁国!” 丙父一愣,奇道,“殿下因何一猜就中?” 刘据说起自己的夫人史良娣就是鲁国大户史家的女儿,还有一个内弟没有跟来时, 丙父丙母笑得更加开心,丙母更是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说,“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你是我们鲁国的女婿!” 丙吉坐在旁边吓得冷汗直流,不停地示意他母亲不要拉太子的手,可他母亲只顾着和太子聊天,根本就不看他。 刘据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对他抱以微笑,示意他不要在意,丙吉只得借故烧水离开。 问起为什么从鲁国不远千里跑到滇地来,丙母叹道,“还不是为了避祸!” 丙父道,“吉儿幼时便喜研习律令,在鲁国做过狱吏和廷尉监,后来也不知怎么把鲁王的儿子定了罪,得罪鲁王,官也做不成了, 得知鲁王还要索他,没有办法,只能躲到此地。” 刘据不知道还有这些波折,问道,“二老想不想回去?” 丙父眼中泛光,“如何不想?叶落尚且归根,何况人乎?只是……” 刘据道,“本宫可以带你们回去。那鲁王的夫人正是良娣的亲妹妹,本宫只需一句话,就可免了你们的罪。” 丙父和丙母对视良久,转向刘据问道,“太子殿下,吉儿……能堪大用?” 刘据郑重点头,“完全可以!” 丙父眼中含泪,拉着丙母的手笑道,“夫人啊,咱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啊是啊!” 丙母不住地点头,泪水悄然流下…… 刘据见两人答应,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如此其好。本宫明日便准备车马……” 丙父摆手道,“不必麻烦,老夫和他娘跟着吉儿就行啦。” “也好!” 只要他们答应下来,丙吉就一定会跟自己走,其他事情都好办。 眼见天色已晚,刘据叮嘱五德安排人手监管矿场,他和裴历以及独孤宏等人商量后,决定在山下再住一晚,明早返回叶榆。 知道丙吉精于律法后,刘据便把叫到身边,探讨一下刑律,顺便问一问他在鲁国的事。 丙吉对汉律十分熟悉,虽然不能象张安世那样通背,但他胜在可以融会贯通,往往可重可轻的案件,或无法明断的,他都能找到合适的法条与之对应,做出准确论断。 所以,他对太子的问题对答如流,让刘据对他的好感度再次攀升。 两人一直交谈至深夜,他不忍过多打扰丙吉,便让他先去休息,自己则来到木棚外呼吸一下空气。 山里的气候潮湿,但空气还是很新鲜,吸上一口便感觉耳清目明,全身通泰。 正当他准备返回休息时,一阵低低的话语声传入耳中,仔细一听,是丙吉的父亲和母亲。 “小官,你真要和吉儿回去吗?” 问话的是丙吉的母亲。 “走不动啦!可是咱们要是不走,吉儿就不会走,不能因为你我,耽误吉儿的前程啊!” “那你为什么答应太子啊?” “三妹,你觉得太子如何?” “那孩子不错,是个好人。小官,我也走不动啦,我有一个好主意,能一直跟着吉儿,还不累。” “三妹,我也有一个好主意。” “小官,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 接着便是两人含混不清的低语。 刘据好奇心大起,两个老人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呢?他还真想知道。 “怎么样小官,我的主意不错吧?” “二妹啊,明明是我的主意嘛!” “是你的主意又能怎样?那东西还不是在我手里?我要是不给你,你能咋样?” “二妹说的对!还是你想得周到。” 片刻的安静之后,两人的对话声再次响起。 “小官,你记得我年轻时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你的眉毛最好看了,笑起来象月牙一样……” “老不正经!我也记得你年轻时的样子,呆头呆脑的,象只呆瓜!” 两人呵呵地笑个不停。 刘据嘴角微微上扬,转身走进木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据还没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嘶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 “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猛然坐起,披上外衣跑了出去。 声音是从丙吉父母的房间传出来的,他快步走过去,推门而入。 只见丙吉满脸泪水跪在床前,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静静地躺在木床上,两只干瘦的手掌握在一起,十指相扣,面带微笑,声息皆无,已然离世许久了! 床头散落着几颗黑色药丸…… 刘据只觉胸口一阵阵发闷,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难道……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好办法吗? “丙吉,对不起……” 他想安慰一下伤心欲绝的丙吉,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件事虽然与他无关,但却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也许他们的晚年不会在此时划上句号。 丙吉伤心难过之后,抹去泪水,“殿下,此事与您无关,他们早就劝过我,找个合适机会就回去。这些药……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我一直没找到……” 正文 第115章 老郑,与本宫讨论一下锌……噢不,应该是倭铅! 一堆干柴,一团烈火,带走了丙吉父母的肉身。 一众人等鞠躬致礼,送别两位老人。 丙吉小心翼翼地把骨灰装入盒中收好。 郑灿闻讯连夜赶来,陪着丙吉落泪,好言安慰一番之后,便到矿场上“视察”新矿去了。 刘据对丙吉父母的离去心存愧疚, 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安慰他才好,叫裴历派两个人供他差使,却被丙吉拒绝了。 太子身边本来人就不多,他怎么会接受这样的好意呢? “丙吉,你与郑灿如何相识?” 刘据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不要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不能自拔。 丙吉道, “当日小民被鲁王所谴,适逢郑兄在鲁地打理铁矿场,准备南迁之时,便把小民一家人都带上了。” 刘据点点头,敢冒着被连坐的风险把人带出来,郑灿还是有些胆识的。 望着山腰上忙碌不停的郑灿,丙吉道,“郑兄是小民见过的最不象商贾的商贾,前几月矿场失事,死了不少人,他逐户跑过去送钱吊唁,快把家底赔光了。” 刘据对郑灿的观感也不错,他身上有商贾的油滑,但是却看不到商贾的铜臭气。 “你是如何想到把坑道之间彼此打通的?” 丙吉道,“郑兄矿场失事,死去的人大多被困在里面无处可逃。故小民想到把坑道之间打通,真若遇险,也多一条生路。” 刘据笑道,“本宫是第一个受惠之人吧?” 丙吉笑道,“殿下万金之躯, 命中应有此一难,与小民无关。” 见他重又露出笑容,刘据大感欣慰,拍拍他肩头说道,“丙吉,你既熟知律法,本宫想请你协助制定一部精简后的律条,以便在西南诸地施行。” 丙吉道,“谨遵殿下意旨。” 此时,郑灿和五德一前一后走过来,郑灿喘着粗气说道,“殿下,小民想好了,以现有地势还可再开十井。” 刘据笑道,“此事你应与大王子商议吧?” 五德半开玩笑道,“他眼里只有殿下,没有我五德。” 郑灿忙道,“您是现官, 殿下是小民的主子,都一样,都一样!” 刘据道,“你想怎么做,本宫没有意见,但要大王子许可。” 五德道,“下官无异议!” 郑灿拍手道,“好嘞!小民这就安排!”说罢转身,一路小跑上山,那模样…… 五德摇头笑道,“殿下若送他一双翅膀,他能飞起来!” 刘据和丙吉相视而笑。 裴历和独孤宏站在不远处,似乎有话要说。刘据来到近前问道,“找到了吗?” 两人同时摇头,裴历道,“我与飞鹰兄前山后山都寻过,没有见到木桑儿的尸体。” 独孤宏道,“看地上的血迹,她应该躲进山里去了。” 裴历问道,“要不要着大王子多派些人手搜山?” 刘据想了想摆手道,“算了!她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随她去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不但低估了木桑儿的野外生存能力,这个草率决定也为他日后引来了巨大麻烦。 五德走过来问道,“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刘据想了想,“朝廷设的盐官在哪里?” 五德道,“在连然县,要下官召他过来见驾吗?” 刘据道,“算了!那个人本宫就不见了,你把盐务收到郡治下,务必保证普通百姓都吃得上盐,不许提价,更不允许有人从中牟利。” 五德躬身道,“下官遵命!”然后问道,“官盐以外私盐如何管理?” 刘据思索片刻说道,“官盐不许买卖,私盐……只要质地尚可,也不必深究。” 五德道:“下官明白!” 刘据回头发现郑灿下山,招手把他叫到身边。 “殿下有何吩咐?” 他把郑灿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老郑,本宫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一声老郑差点把郑灿的魂叫飞了,诚皇诚恐道,“殿下,您是主子,小民哪敢教您?您想知道什么,仅管问,小民一定如实回禀。” 刘据从怀中取出一枚五铢钱递给他,“你看看这枚铜钱,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郑灿只看一眼便说道,“殿下,这枚铜钱被人刮过,属于伪钱。” 此时的铜钱基本上是按铜八铅二的比例铸制,铜与铅本身并不相融,所以铸出来的钱融化后很容易就能把铅和铜分离出来,再用所得的铜做成制器,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 于是就有人通过收集铜钱回铸铜器,导致市面上的铜钱流通不够,起不到保障交易的作用。 普通百姓手里的铜钱,虽然做不到融解分离那一步,但是他们把有铜的一面刮平,累积刮下来的铜屑,也一样可以卖出高价。 官府在这方面打击的力度也不小,可是在暴利驱使下,仍然屡禁不止,而且越发猖獗。 所以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就有很多这种被刮过的伪钱。 刘据一路走来,收到很多这样的伪钱,知道其中原委后便产生了一种以锌代铅的想法。 一个原因是铅是重金属,本身有毒,直接接触久了对人体有害,不适合大规模流通。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铜和锌可以完全融合,以现在的工艺水平,想把铜锌分离,根本就没有可能。 这只是他脑子里的想法,锌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他并不确定,所以最好的咨询对象就是郑灿。 “锌?”郑灿听得一头雾水,“那是何物?” 刘据知道,“锌”这个称谓可能还没有,努力在脑子里搜索一番,解释道,“它应该是银白色,与铅有些相像,加热到一定温度变成气,遇冷后还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重量嘛……和铁差不多。” 郑灿恍然道,“殿下所说之物是倭铅吧?” 倭铅……? 这次轮到刘据不懂了。 郑灿道,“按殿下所言,小民的确见过这种神奇之物。” 刘据大喜,“在哪里?” 郑灿道,“小民所采铅石中经常会有倭铅出现,炼制时铅融而它不融,火大之后便神奇般消失不见,火熄后又会在他处出现。” “铅石中最怕有倭铅出现,难道这东西有用?” 正文 第116章 殿下的铅字和造纸术…… 刘据兴奋道,“大大有用!” “把现有铜钱中的铅用锌……倭铅代替,或者用锡和铅铸制钱币,可以节省下大量铜石,用在更需要它的地方。” 他也不管郑灿是否听得懂,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直到发现郑灿眼睛瞪得快有嘴巴大了才停下来。 “老郑, 你……能听懂多少?” 郑灿扑通跪倒,“殿下,您莫不是上天派驻人间的使者吧?怎么懂得如此多怪异之事?” 刘据哭笑不得,把他拉起来低声道,“这是本宫和你说的话,不要外传。” 郑灿用力点头。 刘据了解到的是, 现如今的技术水平,炼制铅和锡非常容易,若不是担心锡铅钱很难被人接受,更无法说服武帝更改币制,他早就想着用锡铅钱代替铜钱了。 “还有,你帮本宫找些铅块来,大小……随意吧!” 郑灿再次点头应允。 如果他说出想试一试制作铅字的话,估计会把郑灿下巴惊掉。 这是自从他看到铅矿以后,一直在心底里涌动的另一个大胆想法。 他在博望苑时见过象煎饼一样的“纸”,成本过于昂贵不说,没什么实用价值,如今眼前这漫山遍野的竹林给了他无限的想象空间。 如果单论植物纤维的密度,恐怕没有哪一种能和竹子相比。 于是,用竹子造纸这个想法如滔天巨浪般疯狂冲击着他的心脏。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就连见多识广的金不焕都一脸茫然,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让他有些许气馁,没人懂,而具体应该怎么做,他也是一知半解, 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一见太子殿下手抚额头愁眉不展,金不焕和五德商量了一会儿之后,带过来十几个年青人。 金不焕道,“殿下,属下等虽不知殿下要做什么,既是与竹相关,这些人经常上山采竹,或许能派上用场。” 刘据看看眼前这些人,目光落到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躬身道,“小民章含。” “章含……好!这些人现下由你差使,本宫先和你们讲一讲……算啦,先砍些嫩竹来吧。” 他本来还想解释一下自己要干什么,可是一想到连金不焕都不明白,和他们说也是白费劲。 竹子搬来了,足足有十几捆,他把章含等人叫过来, 至少要把自己想要什么和他们说清楚。 “本宫的目的是想把这些竹子外皮去掉, 然后剁碎碾成粉末,再用水泡成米糊一样的东西。” 话说成这样应该听得懂了吧? 章含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即便是嫩竹,若要去皮,也要用水浸泡几天才能做到。” “那就泡!” 于是,青青嫩竹被斩成半米长的小段,捆在一起码放在不远处的水塘中,开始“莫名其妙”的浸泡。 刘据也在此地扎营,不走了。 五德从俞元县衙搬来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供太子殿下取用。 郑灿不负所托,不但给他带来了铅块,竟然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倭铅石。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他用匕首把铅块表面削平,然后在上面雕出一个大大反向字,涂上墨汁,再让人取来一块空白布帛,往铅字上一扣,轻轻按压之后掀开,一个清晰无比的正向字出现在布帛上。 “这就是本宫的目的!” 几乎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看着布帛上的字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用处。 还是金不焕率先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恍然道,“属下明白了!”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向他看来,金不焕脸色赤红,扑通跪倒,纳头便拜:“殿下真乃神人也!” 刘据含笑把他拉起,裴历急道,“子寅,你想到什么了?” 金不焕兴奋道,“各位,有了殿下这个法子,以后印书将变得极为简单!” 众人还是不明白,金不焕从刘据手中取过铅字,“各位请看,只要把这个字范做得足够精致,不同的字范排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做成一篇文章?” “届时想复刻多少便是弹指之间的事,再也不用抄了!”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对着刘据鞠躬身下拜,“殿下奇思异想,属下等佩服!” 刘据摆手笑道,“随便冒出来的想法,不值一提!” 金不焕仍然难掩兴奋之色,“殿下正在谋划之‘纸’,是否为替代布帛之物?” “正是!” 刘据道,“布帛还是过于昂贵,既然竹简可以记录文字,把竹简摊平岂不是更妙?” 他随便编了个说辞,以免太过天马行空的想法,又被他们神化。 金不焕放下铅字,“我去看看竹子泡得如何了!”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众人相视大笑起来。 很快,三天过去。 郑灿的滚轮车轨道也已建成三条,正式运营,虽然轰隆隆的声音有点大,但是搬运的效率成倍提高,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当他们得知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杰作时,对刘据更是敬为天人。 浸泡在水池中的竹子也都吃透了水分,取出后洗净,很轻易地就把翠绿色的外皮刮掉,露出里面雪白的径杆。 然后,在众人齐心协力的配合下,将其切成寸许长的小段,用石块等坚硬物将小段拍碎。 望着一地碎竹,刘据有点头疼,“下一步……要让它们变软才行。” 章含道,“这个容易,上火,蒸!” 一口大锅架了起来,十几个装满碎竹的竹笼叠在一起放在锅上,起火开蒸! 大火足足烧了几个时辰,竹笼上水气升腾,章含取出一小块递给刘据,“殿下,您看这样行吗?” 刘据捏了捏,的确有点软,但是还差得远。 “不够!” 那就继续蒸! 两天后。 熄火,开笼,接着泡! 刘据在竹制的水槽里抓了一把,碎竹虽然软下来了,可还是彼此分离,并没有出现他想要的糊状物。 章含道,“殿下,小民可以用脚踩,使之糊化,如何?” 刘据点点头,“可以!” 于是,十几个人挽起裤脚,赤足进入水槽,用力踩踏碎竹,就连金不焕也加入到踩竹的队伍中来,可见他对即将出现的奇迹是如何的期待! 正文 第117章 思路有了,剩下的事自己琢磨吧! 每个人都在期待奇迹的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 好一番折腾之后,水中的碎竹终于变成了泥浆状的白色糊糊,最原始的纸浆出现了。 再次清洗之后,刘据让人在水槽中加入一些石灰,继续泡。 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浸泡之后,再次换水,去除浮在表面的杂物之后, 把纸浆搅拌均匀,接下来就是抄纸。 刘据仔细检察了几遍用细竹篾编成的筛子,他和金不焕一人握住一端,浸入纸浆中一边晃动一边缓缓抬起,筛子上出现了一层几近透明的薄膜。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可是他亲手制作出来的第一张纸!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竹筛扣到桌案上,一张薄如蝉翼的湿纸出现了。 众人都围过来,睁大眼睛想把它看得更清楚,五德正要伸手触碰,刘据忙道,“晒干后才可触摸。” 众人忙轻手轻脚地把湿纸铺到早已备好的藤架上,等待最后一道工序完成。 紧接便是第二张,第三张……,功夫不大,山脚下便摆满了挂着湿纸的藤架。 刘据放下竹筛说道,“你们也来试试!” 众人跃跃欲试,纷纷上手,成功抄出湿纸后,紧张的心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喜悦。 山风徐徐,眼见一张张湿纸由透明转白,干燥变硬,刘据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抬头望向蓝天白云,他十分庆幸这是在滇地,如果换成巴蜀,想见到太阳是非常困难的,那时恐怕就得用火烤了。 他轻轻抚摸着略显粗糙,也还不是特别白的纸面, 心神激荡不已。 至少从现在开始,历史已经因他而改变! “子寅,写幅字来试试!” 他把纸平铺到桌案上,又把蘸满墨的笔递到金不焕手中。 金不焕握笔的手微微颤抖,郑重其事地在纸面上写下“天降圣人”四个大字,笔锋钢劲有力,引来众人一片掌声和赞叹声。 刘据关心的是字迹能否完好地保持下来,这才是一张纸是否成功的关键所在。 直到墨迹变干,字迹周围并没有出现毛边扩散现象,他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猛地一挥拳,“成功!” 惊叹声再次响起。 五德激动道,“一张纸可顶百片简,以后咱们可以省掉不少力气了!” 众人大笑起来。 刘据把章含叫到身边,对五德说道,“五德,新纸便从你这里开始,本宫只做一个演示, 日后制作时还会出现问道,比如表面不够光滑,颜色不均匀,厚度不一致等等,都需要你们自行摸索解决。” 五德点头应允,刘据又道,“适才各位也见到了,纸从水中来,所以保存时应避水。” “另外,此物极易燃烧,也要避火!” 五德一一记下。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郑灿开口道,“殿下,能否把这……纸送给小民一张?” 刘据笑道,“当然可以!另外,你多备些铸好的铅块,交给五德,如何用铅字印书,你们自己琢磨吧!” 新制成的白纸足有两百多张,在场的人每人都领了一份做为留念,剩下的交给金不焕和五德保管。 不知不觉,在俞元县已经停留了一月有余,刘据成就满满,和五德等人回到叶榆县。 经过一个多月的清剿,益州所属各县已经再没有叛军残部出现,民心安定,一切又重新回到正轨上。 太子公学也已由最初的十几所发展到上百所,几乎每个县都有两所以上同时开讲,大街上再也见不到穿着兽皮顶着乱蓬蓬辫子的行人了。 十天之后,任安和田仁到达益州。 不间断地长途跋涉,任安和田仁脸上的皱纹明显增多,头发也白了不少,这让刘据大感不忍。 “安奚,伯玉,先去沐浴更衣,休息一番再来说话。” 可任安和田仁却顾上不这些,田仁急问道,“殿下可曾到过成都?” 刘据点点头,“拜过文翁祠,没有过多停留。” 任安和田仁相视释然,任安道,“臣等到成都后听坊间传闻,太子殿下过而不入,当地官员心有戚戚,不知是何缘由。” 刘据笑道,“本宫再怎么说也是监军身份,不能脱离大军太久,是他们想多了。” 田仁苦笑道,“殿下行来,代表圣上,天家威仪,过而不入始终与常理不合,故臣以为殿下回程时应在成都多多停留,以解百官之虑。” 刘据心说不去打扰也不行?还真是……不过想来也能理解,毕竟他的身份在那摆着,他是否驾临,至少有一半代表的是当今天子。 “好!本宫应允就是!” 任安和田仁立时轻松下来,田仁笑道,“殿下真乃奇才,敢想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能为。” 刘据一愣,心说铅字和竹纸这么快就传到他们耳朵里了?田仁话锋一转,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殿下允流民自行开荒屯田,以租代占,而且还免租三年,臣等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忙碌景象,人人感念殿下之恩。” 任安也笑道,“犍为郡百姓更是为殿下立起生祠,日日焚香叩拜。” 刘据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夜郎王残杀幼童,被他连根掘起,更是一把火烧了夜郎王的王宫,百姓们把他当成大救星来拜也在情理之中。 田仁笑容敛去,正声道,“殿下,臣有些担心。” 刘据奇道:“担心什么?” 田仁:“殿下应将滇王金印带回,交由圣上处置。” 任安也说道,“臣在军中任过职,平叛功绩自然不需多言,可是……那些叛军家眷……恐怕无法向皇上交代。” 刘据道,“本宫自有主张,你等无需担心。” 田仁欲言又止,看一眼任安,咬了咬牙,俯身跪倒:“臣斗胆说一句,天子多疑,即便您是太子,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武帝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把田仁扶起来说道,“伯玉仅管大放宽心,本宫有把握让父皇相信。” “臣一路想来,殿下可以从几处向皇上言明厉害……” 正文 第118章 太子殿下的“公开课” 田仁还是不放心,不断叮嘱,甚至帮他想好了几个说辞,这让他感动不已。 谈到太子公学,任安苦笑道,“殿下,您的脚步太快, 公学开课,势必要用到书简,臣一下子还真找不到那么多人来抄写。” 刘据笑道,“此事很快便可解决!”说着取出竹纸和铅字,给两人详细解释了一番。 任安一听大喜道,“臣这就去俞元!对了, 伯玉,你也随我同去。看来要多设几个官职了。” 田仁也兴奋不已,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 刘据一见两人如此着急,笑道,“安奚,我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 任安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刘据道,“有关官盐之事。” 田仁道,“此次夜郎王伏罪,滇王离世,正可借此良机,收回盐铁,殿下还有别的想法?” 刘据道,“本宫之意,官盐仍按汉制管理,但是私盐也不要禁。” 任安不解,“这是何意?允许私盐,那官盐还有何用处?” 刘据道,“巴蜀西南之地道路艰难,皇命难以及时往返,无法做到有效管理。官盐与私盐并存, 可起到相互制约之效。私盐价高于官盐,百姓自然取官盐。反之,私盐可为补充,防止有人借专营之事牟利。” 任安和田仁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惊叹道,“殿下……此计甚妙啊!” 其实刘据的真实想法,还是担心百姓吃不上平价盐,至于借机取利的人,想都不用想,不可能一个没有。 这些看似小事,可对百姓来说,却是天大的大事。 任安和田仁马不停蹄地赶往俞元,亲自观摩了竹纸的制作过程之后,立即下令,任命章含为亭长,专司造纸之事,又招揽了十几个文笔出众的学子, 连夜赶制铅字。 不到十天时间,一本略显粗糙的纸质讲义摆到刘据面前。 刘据大为感叹, “劳动人民”的智慧真不是盖的! 他只提了一个思路, 这么快成品就出来了。 看着田仁兴奋不已的神情,刘据道,“本宫只有一个建议,能不能把竖排字改成由左向右排列的横向文字?” 田仁一愣,“为何?” 刘据心说我哪知道为何?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习惯看横排字的书吧? “算啦,这样也很好,勘印吧!” 虽然没有得到解释,但田仁却固执地认为,太子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两天之后,又一本横向排版的讲义送到太子面前。 刘据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竖排吧!” 因为他也发现了,毛笔写字竖向更容易发挥笔势,而且在竹简上也只能竖向书写更方便。 正如任安所说,步子别迈太大,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随着竹纸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公学所需的讲义也在短时间内全部备齐,授课效率大大提升。 而这些超出想象的进展,也激发了刘据的热情,他开始昼夜编写《三字经》和《算学》,准备把它们做为启蒙教材。 《算学》还好说,从基本的数字到加减乘除四则运算,没什么可说的,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但是《三字经》就大大不同。 原本《三字经》从三皇五帝一直写到清末,怎么可能原样照搬? 没办法,现编又太费事,干脆改弦更张,写《格物志》得了。 看着满地的垃圾,田仁随便捡起一张皱眉道,“窦燕山,有义方……殿下,窦燕山是何人?” 刘据赶紧抢过来揉成一团扔掉,“本宫随便写的,窦燕山……是一座山,不是谁。” 田仁瞬间变身好奇宝宝,“殿下,您所书之字,甚为奇特……” 刘据赶紧抢过他手中的纸,把他推到门外,“还没写完,不许偷看!” 然后把地上的垃圾收在一起,一把火烧掉。 情急之下写了不少简体字在上面,真要较起真来,恐怕解释不清楚。 一本《格物志》把他难为得头晕脑胀,最后干脆把笔一扔,不写了。 他的本意是写一写自然常识和基本的物理现象以及动植物方面的知识,可是越写越觉得天马行空,每个字都象是从天外飞来,直奔天书方向狂奔。 试问谁能看得懂? “殿下,可否把这些手稿赐予臣下?” 田仁把他写的半成品当成了宝贝。 “拿去拿去!” 刘据一个头两个大,再也不想见到那些蝌蚪文。 “殿下,您这本《算学》博大精深,恐怕不宜做为开蒙之用?” 田仁的话把他吓了一跳,博大精深?这也叫博大精深? 应该说稀奇古怪,从来没见过才对吧? 田仁见他表情怪异,呵呵笑道,“殿下莫急,臣觉得……此课恐怕要殿下亲自讲授才行!” 刘据想了想,亲自讲就亲自讲!正好也可以测试一下接受度有多高。 于是,太子殿下有生以来第一次“公开课”在叶榆县衙外的小广场上开始了。 不但公学里的学子们来了近两千人,附近的百姓们也闻风前来,把本就不大的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算学》中的那些阿拉伯数字,对前来听课的学子们根本就不是问题,接受起来没有任何障碍,这让他大感意外。 可是,当他讲到加减乘除时,学生们就开始坐不住了。 “殿下,您想让我们走出学堂后做商贾吗?” 刘据:……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象找错方向了。 读书人和商贾之间那道根深蒂固的鸿沟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消除的。 “好吧!你们若是觉得无用,本宫就给你们讲点别的!” 如此一来,所有人又都来了精神。 从风雨雷电,四季变换讲到万物生灵,飞禽走兽,他越讲越兴奋,可是听者却越听越迷糊。 他忽然发现,自己又搞错方向了。 “殿下,经史所云盘古开天,三皇五帝,难道都是假的吗?” 刘据:…… 算啦! 刘据长叹一声,我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太子吧! 第一次“公开课”就这样无果而终! 刘据因为纸和铅字而激起的热情瞬间消失无影踪! 他知道,如果再坚持下去,别的不敢说,头顶多上“疯子”两个字几乎是肯定的。 正文 第119章 成都,本宫又来了! 收回无限“梦想”的太子刘据,在叶榆县又停留了几天,郭昌和赵营平,李陵等人已经把整个州郡所属各县接连梳理了几遍,明察暗访多方求证,把一些顽固分子,投机取巧, 反复无常之辈全部登记造册,率先迁往汉中。 大军启程回师,相比来时的心态,此时人人都是一身轻松,喜笑颜开。 按此次斩敌数量而论,郭昌和赵营平封侯的机率极大,就连李陵也有望弥补祖父一生不能封侯的遗憾。 刘据不在郡县中停留,跟随大军一路向北,每日与士兵同吃同住, 倒也另有一番情趣。 过越巂,经犍为,很快就进入蜀郡了,刘据想起任安和田仁说过的话,在大军到达成都郊外时,和郭昌商量了一下,暂时扎营休整。 刘据换上正装,摆开太子仪仗,带上郭昌和李陵,赵营平留在军中值守,裴历和独孤宏率领两百名卫队相随。 达兰似有心事,刘据没有让她跟在身边,史俭已然变成达兰的跟屁虫,她不去,他自然也找借口留下了。 不等他们出发,蜀郡太守郭梵接到驿报,早已带着郡下大小官员亲自到大军驻地拜会太子,同时带来上百车酒肉劳军, 其中茶叶就有十几车之多,这让刘据大感意外。 要知道,茶叶这种东西在巴蜀之地很普及,但是巴蜀之外却很难见得到,刘据的太子宫中存有少量茶叶,那也是地方做为贡品敬献到皇宫里,卫子夫拿给他的。 更让他意外的是,郭梵带来的礼品中,竟然还有质地精美的丝锦,丝线细密,质地顺滑,上面还有一些简单的图案,色彩艳丽,即便他是外行,一看也知道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只有几匹,数量实在是少了点。 郭梵的意思简单明了,茶叶和丝锦是专门送给皇上和太子的礼物。 “太守大人,你送茶叶与本宫, 倒不如赠些种子更妙。” 郭梵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需求,想了想说道,“殿下若有暇,请到城中少住几日,臣为您挑选上等茶种。” 刘据笑道,“不仅如此,大人还需着人教本宫如何植种。” 郭梵点头应允,“绝无问题!” 刘据想到丝锦,便来了兴致,“郭大人,本宫对这些丝织物很有兴趣,可否让本宫看一下如何织就如此天物?” 郭梵道,“蜀锦乃蜀中特制之上品,殿下想看,臣自会安排。” 在军中稍做停留之后,刘据和郭昌等人便跟着郭梵进城。 按理说这是他第二次进入成都,可是感觉和不久之前来过的那次又完全不一样, 到了署衙,郭梵带着治下官员再次向刘据见礼,算是正式以官仪迎接这位天之骄子。 郭梵等人顺次向他报告一年来蜀郡的民风,物产,税赋,刑名等等一系列大小事宜,把刘据听得直犯困,但还得勉强支撑着,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直到一个叫胡望古的工官报告矿务和蜀锦等事宜时,他才一下子提起精神来。 他心里想的始终是蜀锦和矿! 好不容易汇报完工作,郭梵道,“臣已在临江楼为殿下设宴洗尘……” 刘据忙道,“本宫觉得还是先拜祭一下文翁吧!” 郭梵道,“文翁祠距临江楼不远,拜过文翁后,可直入临江楼。” 既然他这样说了,刘据也不好再推辞,稍做休整之后,便跟着郭梵来到位于桓水之宾的文翁祠,拜祭先贤。 太子殿下亲自前来敬奉香火,获知消息的民众早早地等在这里,人人都想一睹太子真容。 当刘据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雷鸣般的欢呼声响彻天地。 当一行人走近时,看到太子身边左裴历,右独孤宏,身后两百名盔明甲亮的卫队士兵,个个红袍垂肩,英武庄重,气势如虹,欢呼叫好声就更加热烈了。 刘据恭敬认真地在文翁高大的雕像前拜了几拜,上过香之后,便在人群的簇拥下进入不远处的临江楼。 临江楼算不上高大,但是里面的陈设却富丽堂皇,颇有皇家宫苑的风格。 刘据特意在楼上的明窗前停留了一会儿,记忆中有一座非常有名的望江楼,不知道和这座临江楼有什么关联。 他正望着缓缓流过的江水出神,忽听独孤宏厉声质问郭梵,“太守大人,今日宴会,坐陪者几人?因何行人聚而不散?” 郭梵道,“飞鹰兄莫急,今日为太子殿下洗尘,除本部官员之外,还有几位是蜀中名流,因平日里他们不常出现,故引得百姓围观,下官这就派人驱散。” 在三蜀之地,毫不夸张地说,可以有人不知道文翁是谁,但是没有人不知道独孤宏是何许人也。 刘据转身道,“不必!本宫到此已是打扰,百姓趋奇无可厚非。” 独孤宏仍然不放心,“郭大人,可否让我看一下名单?” 郭梵为难道,“名单……没有名单,不过下官可以在此作证,前来赴宴之人都是良善之辈。” 裴历也皱眉道,“那就烦请郭大人在此一一验证来客身份。” 郭梵道,“那是自然!” 刘据来到独孤宏身边低声道,“飞鹰,如此做法……是否过于小心?” 独孤宏附耳道,“殿下,匪女木桑儿尚未归案,属下不得不小心从事。” 刘据略一思忖道,“也好,只是不要为难来客,毕竟我等也是客人。” 独孤宏和裴历相视点头,对郭梵道,“郭大人,请!” 郭梵对刘据拱手道,“殿下,下官到门前迎接客人,暂时告退。” 刘据点点头,对身旁的郭昌道,“东良,蜀地富庶,如成都者几何?” 郭昌基本上把巴蜀之地都跑遍了,对各地情况了如指掌,闻言道,“未有如成都者。” 忽然,楼下响起鼓乐之声,刘据笑道,“看来今日还真有贵客来。” 郭昌却皱眉道,“这郭梵到底请了什么人?在殿下仪仗前也敢如此放肆!” 紧接着便听到楼下独孤宏的声音传来,“来人下马,息声!” 鼓乐声骤然停止,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老夫卓王孙,特来此一睹殿下圣容!” 正文 第120章 蜀中首富卓王孙! 裴历问道,“郭大人,他是你请的客人吗?” 郭梵道,“……是!” 他的犹豫被独孤宏捕捉到,厉声道,“非请勿入!” 他话音刚落,但听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道, “独孤宏,你好威风!我卓少儿也不能进吗?” 独孤宏一时无语,裴历问道,“郭大人,此人是你请的客人吗?” 郭梵道,“正是!” 独孤宏道,“大小姐请!” 那卓少儿却高声道, “你把我祖父拦在外面, 只许我进去?” 听见下面起了争执,刘据道,“下去吧。” 郭昌道,“殿下勿动,末将去看看什么人撒野!” 刘据道,“本宫与你同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楼下,只见门前一个白发老者昂然挺立,全身上下锦绣华服,气度不凡,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娇小女子,年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凤眉星目,琼鼻小口,肤白胜雪,正嘟着嘴和独孤宏对峙。 “殿下,小民卓王孙有礼!” 刘据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老头儿的底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足! 卓王孙一躬到地,刘据快走两步把他扶起,“老人家不必客气。” 卓王孙是何许人也, 他再清楚不过,此人可是蜀中首富,冶铁巨商。 最主要的是,他有一个名闻天下的女儿:卓文君! 卓少儿也赶紧福了一礼,“民女卓少儿,见过太子殿下!”给他行礼的时候,还不忘瞪一眼独孤宏,那眼神中颇多难明意味…… “好!”刘据向她点头示意,转向卓王孙问道,“本宫听适才所讲,老人家是自己来的?” 卓王孙微笑道,“老夫受小婿所托,给殿下带来一件礼物。” 刘据一愣,“贵婿何人?” 卓王孙也很意外,“益州郑灿,他没有对殿下提及老夫吗?” 刘据大感意外,郑灿的老岳丈竟然是卓王孙?! 刘据笑道, “他的确未曾提及。” 卓王孙气道, “此子太过执拗,从不愿让人知晓老夫与他有关联,真是……无可救药!” 郭梵陪笑道,“卓老先生是本郡贵客,快请进吧!” 卓王孙皱眉道,“老夫可是不请自来的!” 郭梵对刘据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蜀中文翁祠多半由卓家出钱修建,各地公学也是如此。” 刘据笑道,“郭大人不请,刘据来请!老人家请进!” 卓王孙呵呵一笑,说了句不敢当,迈步进门,卓少儿紧随其后,在经过独孤宏身边时,故意昂起头哼了一声,独孤宏哭笑不得,只当没看见。 卓王孙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打开,递到刘据面前,“小婿一再叮嘱,殿下到蜀地时务必将此物献上。” 刘据接过来仔细端详,木盒中放着一块铁,黑乎乎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正要开口发问,卓王孙抢先说道,“此物甚为奇特,可吸附铁器……” “磁铁?!”刘据大喜过望,脱口道,“从何处得来此物?” 卓王孙双目一亮,“郑灿言说殿下必识此物,原来是磁铁吗?” 刘据越发激动,把木匣合上,小心收好,“此乃绝妙大礼!刘据谢过了!”说罢对着卓王孙鞠了一躬,吓得老头儿扑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折杀小民了!” 竟然意外得到磁铁,刘据别提多开心了。 他脑子里“不安分”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 有磁铁,有铜,他是不是可以尝试搞点新鲜东西出来了? 正想着,忽见一顶小轿姗姗而来,从轿上走下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快步来到郭梵面前,拱手道,“大人,司马愚来迟了!” 一听司马愚三个字,卓王孙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司马愚和刘据目光一触,俯身拜道,“学生司马愚,见过太子殿下!” 刘据点点头,凑近卓王孙问道,“你好象不喜欢他?” 卓王孙冷冷道,“司马家没有好人!” 卓少儿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爷爷!他又不是司马相如,两人虽然同姓,却没什么关系。” 卓王孙把眼睛一瞪,“那也不行!” 此时,司马愚已经到了近前,本来还打算给卓王孙行礼,结果听他这样说,只能尴尬一笑,对卓少儿道,“大小姐好!” 卓少儿报以微笑,卓王孙不悦道,“少儿,不要理会不相干之人!” 卓少儿刚要回话,只见又一顶小轿来到门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轿中走下,郭梵快步迎上,“先生!” 卓少儿也亲亲热热地迎上去,“老师!” 老者点头示意,侧目看向刘据,躬身道,“蜀中王平,参见太子殿下!” 这王平是何许人也,他没听说过,卓王孙和声道,“此人乃蜀中文豪,一代名士,太守大人请他来,就等于请来了蜀中所有文人才士。” 刘据一听此人如此有名,连忙上前道,“王先生请!” 王平迈步而入,对卓王孙笑道,“老先生,您也在?” 卓王孙呵呵笑道,“再见先生,仍是神采不减当年!” 两人寒暄几句,郭梵道,“殿下,各位,请到楼上入坐!” 一行人先后上楼。 刘据因是太子身份,自然坐到主位,两侧分别是卓王孙和王平,然后便是卓少儿和司马愚,郭梵这位主宾反而坐到后面去了。 裴历和独孤宏一左一右站在刘据身后,郭梵特意在两侧设了小座,两人却不肯坐下。 刘据低声道,“你们若不坐,本宫怕是吃不下东西。” 听他这样说,裴历和独孤宏这才坐下,不过仍然正襟危坐,面前的餐具和食物一点都没动。 相比于文豪,刘据对卓王孙这位冶铁大家更感兴趣。 “老人家,本宫还有一些想法,您在冶铁时有没有遇到白色的……铁,性极坚硬,比之一般铁器都要难以炼制。” 其实他想问的是铬钢,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 卓王孙皱眉道,“不曾见过。殿下对冶铁之术如此在意,可是有何打算吗?” 刘据心说打算当然有,只不过说出来怕吓到你。 “本宫适才所言之物称之为钢,可用于切制铁器,日后必有大用!” 正文 第121章 太子殿下的重点 司马愚兴奋道,“殿下可是要削铁如泥的宝刀吗?学生府上就有一把……” 刘据笑道,“本宫不要宝剑。” 卓王孙冷冷道,“你司马家还有那等神器?只要脸皮够厚,何惧刀剑?” 司马愚被他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爷爷!”卓少儿不喜道,“您干嘛啊?” 王平大笑道, “老先生可还是为司马相如之事难以释怀?” 卓王孙哼道,“切肤之耻老夫终生不忘!” 司马愚红着脸辩驳道,“那司马相如已然做古,您的女儿文君小姐也已不在人世,况且我与司马相如毫无瓜葛,您何必处处针对我一个后生晚辈?” 卓王孙一拍桌案怒道,“老夫就是不喜司马家人, 你待如何?” 司马愚一缩脖子, 吓得不敢说话了。 刘据听说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 用一曲《凤求凰》把人家的女儿拐跑了,做为老父亲的卓王孙,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不过,以司马相如之才,能在茂陵有一个安息之地,武帝对司马相如的厚爱可见一斑。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卓王孙如此记恨司马相如,甚至连带着把司马家族都恨上了。 司马愚不敢直对卓王孙,不停地偷瞟卓少儿,而后者的目光却一直在独孤宏身上飘来飘去。 场面终于安静下来,郭梵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起身道,“殿下,容下官为您引见在座各位贵宾!” 对于卓王孙,刘据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其他几个人就不明所以了,尤其是司马愚和卓王孙的孙女卓少儿,出现得有点突兀。 郭梵道, “卓老先生虽是商贾之身,但平生最爱结交名士,为人亦慨然好施,无论民间乡里,口碑极佳,是有名的善人!” 卓王孙愤然道,“老夫当年若不是慕那司马相如才名,将其请入府中招待,岂能予他诱骗我儿文君之机?” 众人笑而不语,郭梵望向王平,“王先生饱读经史子集,文翁在时即为学官之首,育才无数,卓老先生痛恨之司马相如,亦出自其门下。” 刘据点头示意,王平微笑报之,笑道, “好在卓老先生只恨司马家, 没有把我也牵连进去, 还能以友相待,王平幸甚!” 卓王孙哈哈大笑,“你王平若是看上我家女儿,老夫求之不得!” 王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卓少儿对这位爷爷的行止有些担心,低声道,“爷爷,这不是在家里,太子在呢!” 卓王孙一愣,忙敛去笑容,“殿下,老夫生性狂放,若有失礼冲撞之处,还请殿下原宥!” 刘据笑道,“无妨,本宫最喜真性情之人。” “妙极!”卓王孙大笑道,“殿下若非是天皇贵胄,当今太子,定能与老夫结成忘年之交。” 刘据道,“本宫不念你是商贾,你也莫念本宫太子身份即可。” 卓王孙摇头道,“不可不可!真若如此,王老夫子能把老夫骂死。” 王平笑道,“殿下亲和近人,我等却不可逾越礼法,应谨守臣子本份。” 几人不停点头,郭梵继续介绍,“司马愚在益州助大王子推行太子公学,下官特请他前来蜀郡,商议推办公学事宜。” 刘据笑道,“蜀地已有文翁学堂,无需再另立新所。” 王平道,“殿下,文翁所办毕竟为地方学堂,太子公学却大大不同,学成之才可直达天听,为国家所用,绝非地方学堂所能比也。” 刘据可没想过还有这层好处,还直达天听……他还不是皇帝呢! 王平何许人也,一见他神色略显凝重,马上又接着说道,“殿下,此举可为国储备贤才,于日后大有益处。”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不用说透,达意即可。 刘据起身道,“本宫先行谢过先生!” 王平也忙站起,躬身回礼。 两人落坐后,郭梵目光落到卓少儿身上,“少儿小姐聪敏好学,最擅诗词歌赋,素有才女之称。” 卓少儿忙道,“大人过奖了!小女子与那司马相如相距甚远,不敢称才女,比之文君姑姑更是不如。” 郭梵呵呵笑道,“蜀中文风盛行,众多才子都想一睹殿下圣容,故下官擅自作主,在楼下设百子宴,凡诗词歌赋能入王先生与少儿小姐之眼者,便可上来与殿下相见,殿下以为如何?” 刘据笑道,“甚好!” 不过想起刚刚在楼下时,并没有看到多少人在里面,奇道,“才子们还没到?” 郭梵忙道,“他们早已在文水阁等候,随时等待殿下出题。” “本宫出题?” 刘据愣了一下,看向王平,“饱学之士在此,还是王先生出题较为妥当,本宫就不献丑了。” 王平呵呵笑道,“殿下,下面这些人,十之八九都是老夫弟子,只有殿下临场命题,方能测出其真实水平,更显公允。” 刘据笑道,“既是如此,本宫便勉为其难了。” 他本来还以为就是简单一顿饭而已,聊聊闲天,扯扯八卦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不过换位想想也不难理解,巴蜀之地交通极为困难,能把声明从蜀中传到长安去的概率小之又小,多少年来也只出了一个司马相如。 如今太子亲临,那可是只需一小步就能迈上九五至尊之位的超大贵人,能在这位大神面前留下姓名,日后前途还用说吗? 刘据终于明白任安和田仁一再叮嘱他到成都停留的真正意义所在了。 司马相如素有辞宗赋圣的美名,有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标杆在前面戳着,后辈子弟还不拼命往前冲? 不过,如果他们要是知道太子刘据的真实想法,恐怕会失望透顶。 刘据并不排斥华丽好看的文章,但是仅仅凭此遴选人才……太不靠谱! 郭梵和王平也在不停地交换眼神。 因为他们也发现了,这位太子殿下对特意在所经之处悬挂的楹联视而不见,反而对这位冶铁大王热情高涨,一块小小的“磁铁”就能让他如此兴奋…… 路数不太对头啊! 可是他不但对文翁礼敬有加,还大力推行公学,明明又是一个极为注重文才的人…… 正文 第122章 这两个人……有故事! 他们似乎在太子身上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刘据的心思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推行公学,并非重视什么文才,而是为了扫盲!这是太子刘据和其他人之间的认知偏差,并且无法弥合! 这是思想上的代差。 他不能解释,因为解释不清楚。 在这些“古人”的认知中,只要有先生教,或者是要学的, 一定是经史子集之类的先贤著作。 可是在太子刘据这位“现代”人眼中,先生要教的应该是识字,写字和认识世界的启蒙知识。 只会写锦绣文章做文字游戏,有个鸟用?! 所以他对卓王孙这样的“实干家”,热情是发自内心的,而对王平这样的大学之士, 基本上都是敷衍。 试想, 他对自己那位太傅石德都是能不见就不见的态度,更何况其他人呢? 文人……在他的潜意识起, 和百无一用的垃圾相差不多。 无他,只因他崇尚“实干兴邦”四个字! 同样,他也从骨子里反感“空谈误国”! “老爷子,您替本宫想一道应景的题目如何?” 卓王孙一愣,“殿下,小民只是一个冶铁的商人,耍不来这等高雅玩意儿!” 刘据道,“好!本宫第一道题目便以铁为题,诗辞歌赋均可。” 郭梵:“……下官领旨!” 他刚要走,刘据又补充道,“以一刻为时限!” “下官明白!” 郭梵走了,王平低头沉思,卓少儿脸上更多的是疑惑。 功夫不大,郭梵返回,手里空空, 刘据奇道, “郭大人, 没人做得出来吗?” 郭梵略显尴尬,“学子们……不明白殿下意指何方,做不出来。请殿下再赐一题!” 刘据大感失望,司马愚忽然道,“殿下,学生或可一试!” “好!”刘据眼睛一亮,“请赐教!” 司马愚沉吟半晌,吟道,“泥下隐真金, 百炼成坚针, 所向皆披靡, 烈火感其心。” 一首小诗吟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司马愚略显尴尬,解释道:“随便想的,请各位见谅。” 即使是刘据对诗词不太懂的人都觉得他这首诗顶多算打油之列,谈不上什么文采,但也不能让他太难堪,抚掌道,“尚可!” 卓少儿却撇嘴道, “什么呀!殿下太抬举他了。”接着转向独孤宏,“飞鹰,你整日与刀剑为伍,对铁应有格外见解,你来试试吧!” 独孤宏一愣,忙道,“属下只是殿下身边护卫,不懂做诗。” 卓少儿气道,“你就如此看我不起吗?不懂做诗?那首‘春来柳絮飞,秋去人不回’又是谁做的?” 独孤宏老脸一红,侧头不语。 刘据一直觉得这两个人不正常,此时更加断定他们之间有“故事”,笑道,“飞鹰,既然少儿小姐说了,你就随便吟两句吧。” 独孤宏道:“属下遵命!” 他想了想缓缓道,“利剑出深山, 埋石自苦寒, 若得精巧至, 插翅上九天。” 他话音一落,刘据拍手道,“妙极!好一句‘插翅上九天’,就是不知这对翅膀要由何人来插呢?” 王平呵呵笑道,“飞鹰名贯三蜀,志向高远,这对腾云之翅自然是由殿下提供。” 刘据笑道,“本宫可没有如此神力,插翅者应另有其人!”说着有意无意地看向气鼓鼓的卓少儿。 卓少儿小嘴一撇,“飞那么高,也不怕摔死!” 众人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独孤宏讪讪一笑,“粗言妄语,自然入不得小姐法眼。” 刘据一见这种情景,随便出的一道题目,就让一男一女之间隐隐多出几分火药味,忙道,“此题作罢,本宫再出一题,便以今日盛况为题,以江水为引,请学子们尽展其才吧。” 郭梵神色一喜,快步下楼。 卓少儿大眼睛眯起,目光落在雕塑一般的裴历身上,软语道,“素闻颖川裴大侠威名赫赫,可否为小女子做一首小诗呢?” 裴历道,“对不住小姐,裴历不懂诗辞!” 卓少儿不喜道,“殿下,您的属下都是这般冷冰冰的吗?” 刘据摆手道,“少儿小姐莫问本宫,本宫不知!” 卓少儿泄气道,“好生无趣!” 司马愚道,“学生可为大小姐……” “你歇会儿好吗?” 不等他说完,卓少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司马愚尴尬地笑了笑,果然不再说话。 很快,郭梵去而复返,手里捧着厚厚一叠锦帛放到刘据面前。 刘据哪有心思看这些东西,把锦帛往王平面前一推说道,“请先生看吧。” 王平点点头,几乎是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的样子,很快便把所有诗作看完,挑出两份递给卓少儿,“这两份是辞赋,你来看看。” 卓少儿只扫了两眼便扔到一旁,“言之无物,空洞烦人!” 这个小姑娘……心情不太好! 王平也笑道,“殿下,这些诗尽皆平平无奇,没有值得推荐的佳作。” 郭梵奇道,“一篇也选不出来?” 王平摇头,卓少儿生气,还选个什么劲儿? 刘据道,“既是如此,本宫再出一题……” 郭梵等待他的下文,刘据眉头一动,想起另一个法子来,让人取来笔墨和空白锦帛,在上面刷刷点点地写下一堆“奇怪”符号。 “这是几道谜题,做得出答案的,便着其上来与本宫相见。” 郭梵一头雾水,那些蝇头小字他一个都不认识,他也不相信下面那些人学识比他还强。 但是,“意外之喜”总还是有的。 太子出的谜题不但有人能解,而且一下子就站出来十几个人。 郭梵无法判断谁的答案正确,犹豫半晌后只得回报。 “殿下,有十四人言说知晓谜题,是否带上来与殿下相见?” 刘据道,“可以!” 裴历和独孤宏站起身来,跟随郭梵一道下楼,确保那些人身上没有携带异物之后,便把他们带到楼上。 这十几个人看上去有些面熟,似乎见过,刘据问道,“你们可是在公学中听讲的人?” 十几人齐声回答,“是!” 刘据露出一丝微笑,他写的是几道简单的算术题,加减乘除都有,但都非常简单,是小学生都可以口算的那种。 “做答吧!” 正文 第123章 殿下有点非主流…… 很快,十几个人便把写好答案的锦帛交上来。 刘据扫视在座诸人笑道,“各位,想不想试一试?” 卓少儿抢先道,“我来看看!” 郭梵把题目交到她手中,卓少儿皱眉想了一会儿,在另一张锦帛上写下答案, 递给刘据。 而司马愚竟然连想都没想,直接给出结果。 更令人奇怪的是,卓王孙竟然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写出了自己的结论。 王平和郭梵看得直皱眉。 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却连太子写的题目都看不懂! 刘据一一看过答案,笑道,“很好!郭大人, 留下他们的姓名,先下去吧。” 众人大喜, 留下各自姓名后下楼去了。 王平看向卓王孙,不解道,“老先生,你竟然也识得殿下之题,甚是奇怪!” 卓王孙得意道,“老夫有一个好先生,便是少儿,而少儿又师从太子殿下,自然晓得个中玄机。” 卓少儿一脸得意之色,“老师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亲自书写的《算学》吗?非常神妙的一本奇书。” 王平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太子公学之事要尽快展开才是。” 郭梵道,“殿下,下官有一事不明,这些演算之术……有何用处?” 刘据正色道,“郭大人,本宫所书之《算学》,皆为算术之本,至于用处……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算学之中, 小到田土丈量,房屋器具,大到国家税赋,兵武装备,疆域度量,无一不在。” 郭梵听得一头雾水,王平若有所思。 刘据继续说道,“至于诗辞歌赋,则为锦上添花之花,非根本也。” 他从怀里取出那块磁石放到桌上,“战国之司南,各位知否?” 众人纷纷点头,刘据道,“此物只要做得足够精巧,使其悬浮,便可恒向一方,可以为示方位。” 战国时期发明的司南虽然可以指明方向,但是精确度差很多,实用性并不大, 刘据只是借助众人都知道的事来说明自己的真实意图。 “此物还另有妙用!” 他转向裴历和独孤宏, “两位可否把它切开?” 卓少儿道,“飞鹰不是有一把利剑吗?破开小小磁石不成问题。” 独孤宏抽出宝剑,取出磁石放到木橔上,剑光一闪,啪的一怕脆响,磁石断成两半。 说是劈开,倒不如说是摔裂更准确。 独孤宏把两块磁石呈给刘据,拭去粘附在剑身上的碎渣后还剑入鞘,坐回原位。 他一句话没说,整个动作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卓少儿美目连闪,痴痴出神。 刘据托起两块磁石,“各位请看,谁可将其复原?” 卓少儿道,“我来!” 刘据把磁石交给她,可是她连把两块吸在一起的磁石分开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沿断口处重新接合了。 其他人也都试了一遍,结果发现断口处出现强大斥力,根本无法靠近,个个都惊奇不已。 “殿下,此石甚是妖异,是否有异物藏于其中?” 郭梵的一句话差点把刘据逗笑,“郭大人此言差矣!磁石之中并无妖异,任何磁石均有两极,同极相斥,异极相吸,此为其固有特质,与他物并无二致。” 说着他把一块磁石放在桌案上,另一块置于下方,把众人召到身前,在案下移动磁石,案上的磁石也跟着移动起来。 郭梵大惊,“殿下适才所言此物无妖,这又是何故?” 刘据笑道,“此乃相吸之力穿透案面,并非妖力。” 不但郭梵不相信,就连王平也是眉头紧锁,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刘据暗呼不妙,不是要把自己当成另类了吧?还是……神棍? 他把磁石收起说道,“本宫推行公学,目的就是要开启民智,人为万物之长,上天赐予诸多神物,早一日发现,早一日使用,便可早一日享受天赐之福。” 他已经不知道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能让这些人既听得懂,又更容易接受。 王平犹豫半晌,问道,“殿下以为,治国之本应在何处?” 刘据知道,由于刚才表现太过,这位王老夫子开始怀疑自己了。 “治国之根本自然是要以德治天下,恪守仁义礼智信忠恕孝悌之法,维护家国正统,施民以恩,惠民以实,自省自节……” 王平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殿下如此想法,老夫便放心了。” 啥意思? 刘据心说你这个老夫子,想啥呢? 王平又道,“至于穿凿附会,奇技淫巧之道,非明君所为,殿下应远离之。” 刘据:“……” 他想骂人! 什么穿凿附会,还奇技淫巧? 不想办法提高生产效率,推进生产力快速发展,难不成每天知乎者也,吟诗作对,馅饼就能从天上掉下来? “先生说得是,本宫记下了!” 这句完全违心的话,他还是非常“真诚”地说出口了。 他明白,莫说现在自己还仅仅是个储君,即使有一日真正坐上帝位,要扭转这些读书人骨子里的执拗劲头,恐怕也千难万难。 看来太子公学任重而道远啊! 收起自己过于前卫的想法,刘据再也提不起兴趣多说什么了,随便找个理由结束了这场宴会。 他让郭梵把那个叫胡望古的工官叫过来,他要亲眼看一看蜀锦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看着卓少儿望向独孤宏依依不舍的眼神,刘据道,“飞鹰,此去有少安跟随即可,少儿小姐有事找你。”说罢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向裴历使了个眼色,大步离去。 成都在经历秦时李冰治水,修建都江堰之后免于水害,数十年的发展,天府之国的美名已是实至名归。 而蜀锦又独树一帜,成为朝廷贡品的主要来源。 在成都西南,锦官城已经初具规模。 刘据在工官胡望古的引领下,来到这片专为蜀锦生产而设置的“新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专业化生产并规模化的实例。 整个区域里集齐了桑蚕养殖,蚕丝收理,印染,纺织成布等全套工序,让他不得不惊叹,成都的文明发展程度,似乎比长安要高出许多。 正文 第124章 太子殿下的特殊“爱好”…… 胡望古对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为感到大惑不解。 堂堂一国储君,吟诗作对的事不愿意做,把一众卯足了劲头准备表现一番的才子们晾在一边,站在一个熟练操作织机的女工身边足足有一个时辰了…… 同样紧张的还有这个女子! 太子殿下不但不让她行大礼,还站在一旁盯着她的手脚看个不停,难不成…… 不远处的大小官员们神色越来越古怪…… 裴历偶尔扫过来的凌厉目光,把他们的窃窃私语扼杀在想象之中。 到现在为止, 几乎所有能看得到太子殿下的人,都认为这位太子和普通人不一样,可能有一些特殊“爱好”! 刘据不知道,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一门心思全在这台织机上。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用于生产的织机。 但是……效率也太低了点吧? 其实,以他的眼界来看, 这台全木结构的织机非常简单, 在接近四十五度角的倾斜机架上方,无数蚕丝整齐地交叉绕过四根横向圆辊, 在最后一根收布辊上汇齐收紧。 这套东西没啥稀奇的,他关注的是那片不停地提起放下的提花板。 “殿下,蚕丝由上到下收起,形成经丝,提花板打开另一层经丝开口,由线梭穿过开口形成纬丝,再用机杼将纬丝打紧,一匹蜀锦便是按此流程制成。” 胡望古不知道解释得够不够清楚,一边说一边在织机上指点比划。 刘据并不需要他来解释。当然了,解释一下更加清楚明白,至少他知道牵引横向蚕丝的那根木轴叫梭,把横丝压紧的那片木板叫机杼。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几行字: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打纬是需要力气的,否则横丝松散,织出来的布就成破布头了! 原来织布也是个体力活! 他之所以觉得效率太低,是因为织工不但要用手托起提花板, 打开开口,还要再用另一只手把木梭穿过去,然后再拉动机杼用力拍打纬丝,完成一根纬丝至少要两三分钟。 哪怕一整天不吃不喝不休息,二十四个小时都用来干活,也织不出来多少布! 蜀锦名贵,一方面是因为制作精美,更大的原因恐怕就是物以稀为贵了吧? “老胡,你找几个能工巧匠来,把这台织改一下!” “啊?” 胡望古短暂失神之后,赶紧跑到郭梵面前,把太子殿下的要求说给他听。 郭梵马上吩咐手下去叫人。 功夫不大,十几个身穿粗布麻服的工匠来到刘据身边。 他又让胡望古取来布帛和笔墨,在上面勾画起来。 “你们看清楚,织机可以改良一下,提花和穿梭的动作可用脚踏来完成,做一些凸轮和连杆, 把整台机器的动作合并在一处……” “算啦!本宫来说,你们做吧!” 工匠们大眼瞪小眼,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 “小民等只管做工,至于如何做法,请太子殿下吩咐就是。” 于是,在几百名大小官员的注视下,太子刘据挽起衣袖,脱去外袍,和工匠们一道研究起新的织机来。 从日出到日落,太子殿下寸步不离现场,和工匠们吃一样的东西,喝一样的水,终于在掌灯时分,改进后的织机才初具规模。 刘据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胡望古能做工官了。 他不但熟知织布工艺,而且对织机构造也了如指掌,从最初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到后来上机试动作之后,便一通百通,把提花片做出许多种类来,放在机架上排成一列,再用刻好沟槽的长条木板悬在上方,配合脚下的动作,逐步前推,遇沟提花,遇顶压花,把刘据看得直竖大指。 尤其难得的是,刘据只提了一句让木梭自动穿过去,穿梭后机杼立刻打纬,胡望古就想到抛梭打纬几乎同时完成的巧妙机构。 当第一匹布从新织机上下线,所用的时间还不到原来的百分之一,质量却更加精巧时,众人纷纷惊叹不已。 郭梵看向太子刘据的目光也变了。 一顿接风宴,让他见识到太子殿下的奇思妙想,给他的印象是这位大汉储君有点“不务正业”,可是现在看来,人家哪是什么不务正业,而是实实在在的脑子里有真东西啊! 跟在后面的才子们也都大眼瞪小眼,由最初的“太子非我同类”,变成了“太子出手不凡,我类难及”! 胡望古已经兴奋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拉着刘据的手不停地问这问那,看得不远处的一众官员皱眉不已。 “殿下,按此做法,是否也可在锦布上织些飞禽走兽?” “完全可以!” 刘据把他准备好的提花板并在一起,“想织什么图案,可以画在上面,然后有轮廓经过的地方刻槽,一套专用提花板就成了!” “殿下莫非神农再世?!” 胡望古两眼放光,那种崇拜和仰慕之情,是装不出来的! “殿下,下官准备绘制图样,多做些织机,以生产更多品类织锦,届时我大汉织锦将天下无敌!” “好!天下无敌!” 刘据拍拍他的肩膀,“加油……你竭力为之吧!” 他来到郭梵面前说道,“改进织机所需费用由你来提供。” 郭梵喜道,“那是自然,殿下……可是要歇息吗?”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手一直扶在腰上,脸色也不太好看。 刘据呵呵笑道,“大人不累吗?本宫可挺不住了!” 郭梵:“下官早就腰酸腿疼了!” 刘据一挥手,“回去睡觉!” …… 回到住处,他才感觉到疲累不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上床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他猛然睁开双眼。 “裴少安!那只死鹰在吗?” “少儿小姐?天色已晚,小姐找飞鹰兄何事?” “不要你管!他在哪里?” “我在这里。大小姐请回!” “回什么回?我是来找你的!飞鹰,你跟不跟我走?” “对不起大小姐,飞鹰现下是太子护卫,保护太子安全,是飞鹰职责所在。” “好!你不跟我走,……我跟你走!” “这……大小姐想让祖父把我独孤家也恨上吗?” “管他干什么?你就说敢不敢吧?” “……” 正文 第125章 成 人 之 美 刘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很快就又闭上了眼睛。 这位卓少儿小姐想效仿她的姑姑卓文君,和独孤宏再来一次不告而别的私奔壮举! 想到卓王孙那么大年纪了,再来一次打击,还不得直接领盒饭? 算了,还是帮他一把吧! 刘据翻了一个身,沉沉睡去。 独孤宏当然不可能答应她的要求, 卓少儿气鼓鼓地回去了。 第二日清晨,刘据还在迷迷糊糊之中,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殿下醒了吗?” “殿下尚未醒来!” 是胡望古和裴历。 “胡望古吗?进来吧!” 他跳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 胡望古双眼布满血丝,满面疲态,见过礼后递上几块一尺见方的彩锦, “殿下, 您看效果如何?” 刘据接过彩锦问道,“你没有休息?” 胡望古笑了笑,“趁殿下还在成都,下官想多做些尝试。” 刘据点点头,“本宫的确不能多留,这些彩锦色彩鲜明饱满,很漂亮!唯一感觉美中不足的是……有点松!” 他试着拉了一下,纬线之间透出些许缝隙。 胡望古道,“下官正在为此事发愁,机杼打纬力度跟不上抛梭速度,殿下……要不要随下官去看一看?” “好!” 刘据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裴历道,“殿下,用过早膳再去不迟。” 刘据看向胡望古,“你吃过了吗?” 胡望古摇头,“下官不饿, 下官不急,下官等殿下!” 好一个不饿,不急,等……刘据笑道,“先干正事!”说罢便跟着胡望古来到房外,他停下脚步回头,“少安,你留下,让飞鹰陪本宫去吧!” 独孤宏好似也没休息好,有点提不起精神,闻言后赶紧叫上两个卫兵跟上。 来到现场,刘据发现昨天参与新机试制的人都在,一个个眼眶发红,显然都没怎么休息,不由得心中大为感动。 来到织机旁观察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因为所有结构都是木材做的,打纬用的机杼也是木板,驱动机杼的导向槽因为快速移动加之受力的原因,磨损非常快,已经达不到原来的行程要求了。 胡望古道,“已经换过十几个了。” “卓老先生还在吗?” 他问的是独孤宏。 因为昨晚卓少儿偷偷跑来找独孤宏,他猜想卓王孙应该还在成都没走。 果然, 独孤宏道,“还在。” 刘据道, “飞鹰, 你亲自去一趟,把老先生请到这里来。” 独孤宏有些为难,“殿下,一定要属下亲自去吗?” “对!如果少儿小姐能来更好!” 独孤宏犹豫一下后转身离去。 功夫不大,卓王孙和卓少儿一前一后来到织机间。 “殿下着老夫前来,可有什么吩咐吗?” 刘据道,“请老先生帮个忙。”说着把卓王孙拉到织机旁,“这几个小部件容易磨损,能否用铁件代替。” 卓王孙只看了一眼就笑道,“完全没有问题。” 胡望古大喜,“老先生若能解决此难题,下官必定……” “哎!”卓王孙打断他的话,“老夫是为殿下做事,与你无关。” 胡望古感激地看着刘据,刘据笑道,“老先生,本宫不日便返回京城,胡大人但有所求,还望老先生不要推辞,所需费用尽可算在本宫头上。” 卓王孙哈哈大笑,“殿下说笑了,区区小事,老夫无需劳动太子殿下。明日……噢不!今日老夫便返回临邛县,明日便可将样品送达。” 刘据道,“那就多谢了。不过……明日本宫亲自到府上拜会,不劳老先生再跑一趟。” 卓王孙大喜,“当真?哎呀……殿下若肯屈尊到府上一行,老夫……三生有幸!”说着就要拜倒,被刘据拉住。 他转向一旁的卓少儿笑问道,“少儿小姐欢迎吗?” 卓少儿飞了一眼独孤宏,“民女当然欢迎!” 卓王孙心怀大放,向胡望古要了一些要改制铁件的样品,笑眯眯地走了。 刘据对独孤宏说道,“飞鹰,替本宫送送少儿小姐。” 独孤宏微微一愣,转身追了上去。 他把胡望古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老胡,卓老爷子喜欢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胡望古想了想,“下官去过一次卓府,记得在卓府正堂见过一幅字画,颇为奇特。” 刘据道,“你还记得画的是什么吗?” 胡望古点点头,“记得!” “好!”刘据道,“你帮本宫做一件事,明日日出之前织一件最大的彩锦出来,本宫要送人。” 胡望古愣了一下,恍然道,“下官省得了。另外……殿下的名字要署在何处呢?” 刘据笑道,“送礼的人不是本宫,不能署本宫名讳。就写……蜀山飞鹰诚赠吧!” 胡望古这下真的愣住了,“不是殿下送……” 丢下一头雾水的胡望古,刘据来到织机间外。 一脸愁苦之色的独孤宏站在不远处发呆,他走过去叫道,“飞鹰!” 独孤宏忙回身道,“殿下,属下一时失神……” 刘据摆摆手低声问道,“飞鹰,少儿小姐对你有意,你如何想法?” 独孤宏忙道,“殿下,属下一心辅佐殿下,绝无他意!” 刘据笑道,“辅佐本宫和娶妻生子不矛盾吧?” 独孤宏脸色一红说道,“属下是武士,如果贪恋女色,会影响属下的意志和出剑速度。” 刘据知道他说的只是借口,“飞鹰,你和少安一样,与本宫虽是主仆,但实为兄弟,既然跟在本宫身边,便不再是江湖飘泊的游侠,将来娶妻生子是必经之路。” “本宫这样问你,抛却家世背景之类不谈,单凭个人观感,你对少儿小姐如何?” 独孤宏垂首道,“少儿……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她。” “那就够了!”刘据拍拍他的肩膀,“明日与本宫同去临邛,由本宫出面,亲自向卓王孙下骋。” 独孤宏大惊:“殿下……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以的?” 刘据道,“本宫身边的人,难道还娶不得他家的女儿吗?” 独孤宏嘴唇颤抖,眼泛亮光,“殿下……属下……万死难报!” 正文 第126章 卓王孙和司马相如的过节 一句话,就暴露了独孤宏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还是喜欢卓少儿的。 既然一个有情,一个有义,刘据也愿意做这个便宜月老。 不到日落,胡望古就抱着厚厚一卷彩锦来找他交差了。 刘据把裴历和独孤宏叫到屋内,展开彩锦,几人同时惊呼出声。 这幅彩锦长达十尺, 宽也在三四尺左右,锦面光滑平整,上面湖光山色,绿树成荫,鲜花盛开,莺飞蝶舞, 栩栩如生,尤其是左下角那行苍劲有力的大字‘蜀山飞鹰诚赠’, 让整幅彩锦凭添了几分刚猛之气。 裴历笑道, “殿下备了如此厚礼,看来我给飞鹰兄准备的那份用不上了。” 独孤宏激动万分,“殿下……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胡望古笑道,“殿下的织机才是无价之宝,区区一匹彩锦,算不得什么。” 刘据也笑道,“既然是骋礼,当然是越贵重越好。本宫随军而来,并无长物在身,能有此等绝妙佳品,本宫确应谢你。” 胡望古连连摆手,“殿下千万莫要如此说。” 裴历沉思道,“殿下,属下有一想法, 如若卫队每人都能配上一方彩锦做为标记, 以方便与其他军兵区分开来, 既美观又容易分辨, 如何?” 刘据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拿人家的东西当然说不过去,给点回报就合理了。 “好!老胡,你这就回去赶做一批……护臂吧!” 因为无论是卫队还是郭昌的北营军马,都有红巾护肩,能挂上标记的也就是手臂了。 “至于样式……数量与价格如何确定,你与少安和飞鹰商量。” 胡望古大喜道,“下官这就安排。” 独孤宏道,“既是太子卫队,护臂上当有龙虎之记,另外……请殿下赐几个字做为点睛如何?” 裴历也不住点头,“甚好!” 刘据想了想,“既如此……就提‘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这几个字吧!” 胡望古领命离开。 独孤宏小心翼翼地把彩锦收起,裴历笑道,“飞鹰兄,你要努力些,最好能在离开蜀地之前,喝到你的喜酒。” 独孤宏笑了笑, 无奈道,“即使卓老先生允了这门亲事, 今年是少儿的本命流年, 也不能成婚。” 刘据道,“暂时不成婚也无妨,里外少儿小姐也是要跟你走的,回长安办喜酒也是一样。” 独孤宏一愣,“殿下……都知道了?” 裴历笑道,“你以为殿下不知吗?” 刘据看看二人,正色道,“本宫与飞鹰言讲,你们两位与本宫虽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无论遇到任何事情,若有难处,一定要说与本宫知晓,本宫定当竭力相助。” “谢殿下!” 裴历和独孤宏一躬到地。 …… 卓王孙在临邛县的府邸堪比县衙,最大的不同恐怕也就是没有护门神兽了。 因为太子殿下要来,他早早地让人把府内府外打扫了数遍,从门口到官道这段路也铺上新土,盍府上下人人喜气洋洋,仿佛重大节日一般。 县令王吉也早早地来到府上,与他商谈接驾事宜。 卓王孙与县令王吉之间,关系有些复杂。 两人私交很好。尤其是在蜀中推行盐铁官营之后,卓王孙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说什么官商勾结之类的话,大摇大摆地进出县衙,与王吉过从甚密。 可也正是因为两人关系不一般,也由此引发了后面女儿文君与人私奔的丑事。 司马相如此人一生颇为传奇,少时喜欢舞枪弄剑,景帝时花钱买了个官,做了景帝身边的一个常侍。 这样的官职大小不说,对他毫无吸引力,做得极为无趣。 时值梁王刘武入京,他便结识了梁王身边的辞赋大家庄忌等人,立刻如遇知音,随便向景帝托了个病,把花大价钱买来的官职辞掉,跑到梁王刘武身边呼朋唤友去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为梁王写下了那篇流传后世的《子虚赋》。 后来梁王刘武病逝,景帝不喜欢刘武,所以他的门客也不受待见,就地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司马相如只得再次回到家乡临邛县,过起了吃上顿没下顿的“苦修”生活。 此时好友王吉便把他请到家中,但司马相如虽贫,傲骨还是有的,总是托病躲着不见王吉,王吉对他反而更加敬重。 而卓王孙是个喜欢结交名士的人,听说王吉家来了贵客,立刻在府上设宴相请,结果“引狼入室”,司马相如用一曲《凤求凰》,把自己的掌上名珠勾跑了。 “卓兄,此事早已做古,你为何还是念念不忘?” 王吉也已白发苍苍,每次两人见面,第一件事必定是要听卓王孙倒一遍苦水。 卓王孙气呼呼道,“那司马相如居心叵测,以他之才,怎可能看中我家嫁过人之文君?分明就是看中老夫钱财!” 王吉笑道,“司马长卿官运亨通,代圣上平定西夷,借的可不是你王兄之力吧?” 卓王孙更加不忿,“若无老夫接济,他与我儿文君定会饿死街头!哪还有什么以后?” 坊间一直有传闻,司马相如拐走卓文君,其实就是看上了卓王孙的雄厚家财。从常理来讲,以司马相如的才学样貎,的确不大可能看得上有过婚史的卓文君。 两人私奔后在成都过得极为清苦,卓文君提议让他回临邛向她的同族亲人借些钱,司马相如竟然同意了。 可是,两人到了临邛县后,卖掉车马,开了间小酒馆,文君卖酒,相如刷盘子,并没有和任何人打交道,更不要说开口借钱了。 他们就在卓王孙的眼皮子底下做起了迎来送往的小买卖,女儿更是抛头露面,亲自酿酒卖酒,让一向把面子看得重如天的卓王孙连大门都不敢出。 不是存心恶心人是什么? 这就更加做实了司马相如在卓王孙心中“居心叵测”,“贪图家财”的恶名。 后来王吉亲自登门开解,既然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给司马相如,也能找回点颜面。 卓王孙这才放下面子,给女儿送去百万铜钱,奴仆百人,连她出嫁时的衣物一并送了过去。 拿到财物之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立即关闭酒馆,跑回成都买房子置地,过起了悠哉游哉的“小资生活”。 卓王孙得知后,气得大病一场,发誓再也不认这个女儿了。 正文 第127章 好大一张面子 “殿下要来府上做客,我卓家终于可以一洗旧耻,扬眉吐气了。” 王吉却半开玩笑道,“我可听说飞鹰已然追随太子,成了殿下的护卫使,而你的宝贝孙女……好象不太听你的话吧?” “哈哈哈!”卓王孙大笑起来,“太子殿下天纵奇才, 他可不是糊涂人,不会让老夫再次出丑。” 他的确没有猜错,太子刘据不但没有让他出丑,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盔明甲亮的太子卫队全部出动,战马在官道上整齐列队,一身鲜红大袍的独孤宏手捧鲜花高踞马上,神情异常紧张。 “殿下……这样……会不会太张扬?” 刘据微微一笑, “咱们要的就是张扬!”接着向金不焕使了个眼色,金不焕右手高高举起,用力挥下,两面大旗迎风起立。 左面写的是“明月清风三蜀飞鹰”,右面是“九天仙子卓女少儿”,中间一面彩旗上绣的是“神仙眷侣”四个大字。 县令王吉不停地摇头慨叹,“卓兄,你的面子……确有些大了!” 卓王孙哈哈大笑,大步来到刘据面前,躬身道,“卓王孙恭迎殿下千岁!” 王吉连忙跟上,“临邛县令王吉,参见殿下!” 众人纷纷下马,刘据笑道,“各位请了。今日本宫有要事在身,子寅,敬献大礼!” 金不焕亲自捧着锦匣交给刘据,刘据打开后取出彩锦递到卓王孙手中,“老先生, 这是本宫为飞鹰准备的骋礼!” 卓王孙始终没有正眼看紧张万分的独孤宏,正色道,“既是殿下之意,老夫岂有不收之礼?来呀,打开!” 两个家仆跑过来,一人握住一端缓缓拉开。 随着彩锦现出真容,惊叹声此起彼伏。 直到整块彩锦完全打开,卓王孙激动得双手颤抖,轻轻抚摸锦上山水花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据笑问道,“老先生,本宫来时匆忙,这件礼物也是临时赶制,不知能否令老先生满意。” 卓王孙眼含热泪,“满意!此物无价!此物无价呀!”他扭头在人群中寻找,“少儿呢?” 下人道,“老爷,小姐刚刚还在……” 卓少儿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一直对她若即若离的独孤宏竟然摆出如此场面, 还把太子拉出来为他坐阵,这种求亲排场……亘古未有! 当独孤宏和她四目相对, 火热的目光不再躲闪时,她一颗少女芳心早已狂跳不止,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纵使她生性跳脱,欢喜至极,此时也只有落荒而逃。 “王兄,哪有当众叫女儿家出来的?” 王吉的话提醒了卓王孙,他呵呵笑道,“是老夫糊涂了,殿下请!孙婿请!各位贵客请!” 一句孙婿,把独孤宏说得两眼放光,扑通跪倒,“独孤宏拜见爷爷!” 卓王孙亲手把他扶起,老泪纵横。 他一生之中一儿两女,儿子早亡,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女,大女儿被人拐走,让他颜面尽失,二女儿虽然归宿不错,郑灿也是规规矩矩的仁义商人,但始终感觉美中不足。 独孤宏以前浪迹江湖,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孙女跟这样的人过一生。 可现如今不同了,独孤宏是太子座前红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再把孙女交给他,老头儿心里总算找到平衡了。 卓少儿对独孤宏情有独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拦得狠了,大女儿被人拐走一事极有可能再次上演。 真要那样,他那张老脸……就不用要了。 太子殿下亲自上门提亲,不但给了他卓家天大的荣耀,更是间接避免了另一桩丑事上演。 卓王孙此时对太子刘据已然是感激十分感恩万倍,就算让他把心掏出来给太子,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一场豪华盛宴在卓府上足足开了一天一夜,城中百姓尽可前来免费享用,让刘据真正见识了一次什么叫财大气粗。 同时,蜀中富庶也让再次让他大开眼界。 刘据决定在卓府停留一晚,主要是为了给独孤宏和卓少儿制造相处的机会,其次是参观一下卓王孙的冶铁工厂。 卓王孙当然知道他的心意,太子殿下大张旗鼓地为属下求亲,他也不再担心孙女和心爱的人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来,事实上他也控制不了。 而且太子对铁器如此看重,当然要庄而重之地详细展示一下自己的冶铁王国了。 在临邛县西郊的赤焰山峡谷中,卓王孙的十几座炼铁高炉就矗立在这里。 看到高达三四米的巨大高炉,刘据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这还是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代吗? 不过,当他看到爬上爬下的民夫,和呼呼作响的皮囊时,他才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用这种原始方式往高炉里送氧,恐怕没什么效率。 卓王孙见他一直盯着皮囊看,解释道,“用橐送风耗费人力甚巨,殿下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他相信,以太子殿下的“超人才学”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事实上,刘据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走近高炉,一股浓重的煤气味扑鼻而来,刘据皱眉道,“老先生,何来煤气……这种味道?” 卓王孙一指高处的排烟孔,皱眉道,“此气怪异,闻得久了会让人昏厥,殿下请远离。” 刘据知道,这是没有燃烧完全的燃料释放出来的一氧化碳,就这么释放到空气中实属浪费。 卓王孙叫人取过一份图样,解释道,“殿下,这就是老夫所用冶铁炉。” 刘据认真看了一会儿,发现炉体就是一个大圆筒,下面的燃烧室也是方方正正的,思索半晌说道,“本宫有两个想法。” 卓王孙双目一亮,忙叫人取过笔墨和布帛,“殿下请讲!” 刘据提笔在布帛上画了一个椭圆,解释道,“可以把炉体做成这个形状,从稍扁的两侧设置进风口,这样把风送到高处应该比较容易。” 卓王孙大喜吩咐道,“卓力,快快记下!” 要把风送到三四米高的炉顶中心,难度极大,没想到被太子殿下一句话给解决了,他焉能不喜? 那卓力是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粗豪汉子,闻言赶紧在另一张布帛上记录起来。 刘据又画了一个上宽下窄的倒置梯形,“燃烧室可以做成这样,加大炉体接火面,一方面可让煤气……没有燃烧完全的废气充分燃尽,另一方面也可提升炉温。” “另外,出烟口加长一些,可以点燃,防止废气伤人。” 正文 第128章 回京了…… 卓王孙不断地点头。 “至于人力送风……”他向四周望了望,耳边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问道,“附近有水源?” 卓王孙道,“谷外便是山上之水汇集之地。” 刘据道,“如此便容易得多。”接着在布帛上勾画起来。 他想到的是水车。 利用水流驱动水车,然后在水车上安装一根偏心连杆, 连接到鼓风用的皮囊上,把水车的转动转换为推拉皮囊的直线运动。 他相信,这个原理足够简单,也很容易实现。 果然,卓力在仔细听他解释两遍之后,大喜道, “如此奇思妙想, 殿下如何得之?” 卓王孙瞪了他一眼,“殿下如何知晓, 哪轮得到你来问?快去准备,按殿下所言重新搭建冶铁炉。” 卓力兴高采烈地去准备去了,卓王孙又带着他来到出铁处,指着一块块锈迹斑斑的铁块说道,“殿下,这些便是冶炼后的铁坯。” 刘据点点头,“很好。” 卓王孙却摇头道,“这些铁坯虽多,却无法做成刀剑之类的兵器。”说着捡起脚下半截断刀轻轻一磕,断刀又断掉一截。 刘据看了看灰白色的断口,知道这是含碳量过高的生铁,不适合做成刀剑之类的薄形器具,想了想说道,“有一种东西叫碳……” “碳是何物?”卓王孙知道他说的不可能是燃烧用的木炭,仔细询问。 刘据也明白, 要什么是碳解释得通, 恐怕千难万难, 便换个角度说道, “它就是一种决定冶炼出来的是铁还是钢的东西。” “铁中碳多,既为生铁,耐磨但易碎,碳少称之为熟铁,不耐磨且软,只有碳量适中才可成为既硬又强的钢,可用于煅打,制作刀剑等物件。” 卓王孙虽然不知道碳究竟为何物,但是它很重要,这一点还是听明白了。 “殿下,如何把生铁转炼为……钢呢?” 刘据想了想,“可尝试将生铁重新烧至半融,多次翻搅,或可将多余之碳去除。” 事实上他没这么做过,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让铁水中的碳和氧气接触,应该能把碳消耗掉,这个原理是存在的。 卓王孙不住摇头赞叹, “老夫一生与铁为伴, 却不及殿下几句话透彻,老夫……愚钝啊!” 刘据心说这可不是愚不愚的问题, 而是见识!谁让自己比他们多了两千多年的见识呢? 从赤焰山回来,已是近午时分,他谢绝了卓王孙的盛情挽留,准备返回成都时,却发现卓少儿的独孤宏已然难解难分,执意要跟着他们走。 卓王孙虽然已经应允两人婚事,可未成婚便随夫家走了,说出去终究还是不太好听,劝解道,“少儿,只要过得本年,爷爷便许你与他完婚如何?” 卓少儿不依道,“他要随殿下回长安,蜀地与长安几千里之遥,何时才能再见?”说着向刘据投来求救的目光。 刘据道,“老先生可信得过本宫?” 卓王孙笑道,“天下若有一人可让老夫信服,必是太子殿下!” “既如此,刘据以人格做保,请放心让少儿小姐随本宫回长安,本宫会另寻住所与她,待本年一过,便派人来接老先生入京,给他们完婚如何?” 卓王孙略一沉吟说道,“如此便依殿下!” 卓少儿大喜,跑到刘据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民女谢过殿下!”起身后两眼一红扑到卓王孙怀中,“爷爷……我……舍不得你!” 卓王孙呵呵笑道,“舍不得爷爷就留下如何?” 卓少儿泪珠滚落,“……不行呀爷爷!” 卓王孙和刘据相视大笑起来。 临行时,卓王孙派人装了整整十车财物,被刘据婉拒,“老先生放心,少儿到了本宫府上,便是本宫家人,不会受委曲。” 卓王孙本来想说这是给孙女的嫁妆,可是转念一想,还不能成婚,何来嫁妆之说?只得作罢。 回到军中时,胡望古已经把制作完成的护臂送了过来,刘据看后大为满意,让独孤宏和裴历给本部卫队佩带上之后,引来其他人无尽艳羡。 李陵和赵营平不停地啧嘴,郭昌也心有不甘,“殿下,如若不然……再驻几日再走如何?” 刘据笑道,“据本宫所知,军费中并无此项开支。” 如果每个士兵都配一块护臂,至少要一万以上,需要多少钱,恐怕不是小数目。 郭昌当然知晓军需用度,无奈咬牙道,“末将晓得了!” 大军即日开拔,由成都直奔广汉郡,马不停蹄地向北疾行。 沿途所过之地,各地官员均是高接远迎,百姓们夹道欢送,尤其是带入巴蜀的流民,不但都有了自己的土地,还在各县正式登记造册,变成了本地的“合法居民”,他们要感谢的自然是太子刘据。 来时还是秋风飒飒,如今已是草木凋零,这种景象在离开广汉郡之后越发明显。 又过了近一个月的行军,大军来到武都境内,刘据想起和杜延年之约,便和郭昌说明意向,在故道驻扎一日,正当他准备去五陂县拜访杜延年时,武都郡太守叶环却先一步来了。 和他一同前来的,正是数月不见的杜延年。 “下官一直关注驿报,听闻殿下随大军不日即将到达,下官便赶来与殿下相见。” 杜延年虽然清减了不少,但言语间多了几分灵动之气,早已没有了当日初见时的青涩之感,神情之中更多的是一片赤诚情意。 刘据笑道,“本宫曾与幼公约定,回程时要再品一次你家里的白水汤!” 杜延年笑答,“殿下怕是要失望了,下官家早就没有白水汤了。” 叶环却表现得有些忧郁,“他是用私盐换来的,有何值得夸耀之处?” 刘据一愣,“私盐?” 杜延年正容道,“下官也没有办法,如果把私盐完全禁掉,官盐到本县手中,其价已然高不可及……” 刘据想到自己在益州时也没有禁私盐,笑笑道,“无妨,只要于民有利,做些许变通也无可厚非。” 杜延年喜道,“殿下也认为下官无错?” “当然!”刘据看向叶环,叶环却心事重重,“殿下最好尽快返京,有些事……需要早做准备!” 刘据一愣,他这是话里有话啊,难道……长安出事了? 正文 第129章 江充升官了……? 叶环对杜延年使了个眼色,“幼公,我与殿下有话要说,你先回去。” 杜延年虽然还想和太子殿下多说几句心里话,可是岳丈大人吩咐了,他也只能照做。 待杜延年走后,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环道,“殿下,您可识江充其人?” 刘据心头一跳,“识得!” 叶环摇头叹道,“那江充自出使匈奴归来,深得圣心, 被圣上赐以水衡都卫之职, 专司查察三辅, 甚至连中宫事务,他也可调度,已有数人毁于其手!” 刘据皱眉道,“他回来了?” 数月前,他和江充同一日出城,江充往西北,他往西南,这个人怎么会抢在自己之前回朝了呢? 不过回想一路走来经历的种种,江充能赶在他前面也实属正常。 “效平,难不成江充要编排本宫的不是?” 叶环连连摇头,“难说!被江充参倒入狱者,多为大将军旧部,或与卫氏牵连甚广,臣担心……” 无论从真实史料上的记载,还是目前的形势,江充都不应该公开向他发难才对。 “效平,你无需担心,本宫自有应对之法。” 叶环道,“殿下!臣得知, 那江充善医道,已然诊明李夫人腹中乃龙子……” 刘据心说不用什么医道,李夫人生的一定是儿子,他连名字都帮他想好了:刘髆! 但是他不能说! 安抚一通叶环,把他送走之后,刘据越想越觉得此事太过蹊跷,离开长安不过半年时间,难道武帝就要动手铲除卫家势力了吗? 他现在不确定的是,自己在外面做的这些事,武帝到底知道多少。 思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他吩咐人把金不焕叫过来。 他相信,以金不焕的才学和逻辑推理能力,一定能帮他想出更好的应对办法来。 听他把所有厉害关系讲述一遍,金不焕沉默良久,缓缓问道,“殿下,如果形势所迫, 需要您做出一些非常之举, 您如何取舍?” 刘据一愣,“子寅, 你这是何意?” 金不焕直视着他,“属下需要确认殿下的决心有多大!在天下苍生和个人荣辱之间,您会如何选择?” 刘据苦笑道,“如若换做未出京之前,本宫定会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如今……所见所闻,长安之外,尽皆黄土,赤壁千里。蜀中虽富,却只在一方,与我大汉万倾江山何足道哉?” “刘据天命所在,唯有一力承担,除此别无他途!” 这是他的心里话。 初到贵境之时,的确想的是如何保命,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的心态已然发生转变,既然上天安排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他似乎应该做得更多,才不枉再次为人。 金不焕猛然站起,两眼放光,激动道,“殿下……当真如此想法?” 刘据点点头,金不焕翻身跪倒,“属下愿肝脑涂地,纵粉身碎骨,也要扶助殿下,为殿下分忧!” 刘据忙把他拉起来笑道,“子寅,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本宫,何必如此?” 金不焕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属下跟随殿下一路走来,观殿下一言一行,多以宽仁示人,属下忧殿下遇大事不能抉择!” 刘据寒声道,“因人因事,因地制宜,本宫绝非优柔寡断之辈!” 金不焕道,“属下已有对策,悉为殿下解之……” …… 大军稍事休整之后,立即启程,直奔长安。 晓行夜宿,第二天天光大亮,大军已到长安城外。 太子仪仗刚刚展开,武帝的意旨就到了,宣太子刘据到甘泉宫见驾,其他人暂回北营待诏。 按之前与金不焕商定好的安排,太子卫队暂时跟随郭昌大军回北营安置,史俭带着达兰和金不焕等人先回太子宫。 这是非常奇怪的安排。 既没有迎接大军凯旋归来的仪仗,也没有皇帝颁发的嘉奖诏书,尤其是李陵,连家人都没见到,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刘据心里不停地打鼓。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次极不寻常的召见。 在他身边,自己人一个没带,只有内侍总管王文和他手下的两个黄门一路相伴。 “殿下辛苦!” 这是王文见到他之后不停地重复的一句话。 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来到甘泉山下,几十个盔明甲亮的侍卫拦住去路。 刘据翻身下马,对前方那个身材高大的将官行注目礼。 江充抱拳道:“水衡都卫江充,参见太子殿下!” 江充本就生得不凡,穿上将官服饰后更加显得鹤立鸡群,英姿飒爽。 “陛下在上阳殿,请殿下随下官前往!” 江充刚要转身,王文道,“都尉大人……” 江充瞪了他一眼,“没有旨意,在此侯着便是!”然后迈步就走。 看着他昂首挺胸的背影,刘据没有动。 走出去十几步了,没听到身后有动静,江充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发现太子站在原地没动,不禁奇道,“殿下因何不来?” 刘据面色清冷,望着他一言不发。 江充又说了一遍,“殿下请!” 刘据还是没动,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 江充略显不耐,返身折回,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顾虑?” “有!” 刘据冷冷道,“本宫有一事不明,请都尉大人明示!” 江充道,“殿下请讲!” 刘据:“水衡都尉比之丞相如何?” 江充一愣,“下官怎敢与丞相相提并论?” 刘据:“噢……请问都尉大人,实秩多少?” 江充满脸疑惑,不知道太子问他这些有什么用意,答道,“中两千石!” “原来如此!”刘据冷笑道,“本宫还道你是万石官!” 江充皮笑肉不笑,“下官仅为九卿之一,何敢与三公相比,殿下说笑了!” “你也在和本宫说笑!” 刘据皱眉道,“小小都尉,秩不过两千石,在本宫面前竟然如此托大?” 江充顿时呆住,“殿下……您……这是何意?” 刘据冷哼道,“丞相为本宫之师,见本宫都要搭躬行礼,你一个小小都尉,竟然抱拳了事,大汉礼法何时更改,本宫为何不知?” 江充登时色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130章 九宗罪 在刘据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江充抱拳鞠躬,“下官江充,给殿下赔罪!” “跪下!” 刘据冰冷的声音让他为之一震,抬起头来看向满面寒霜的刘据,和他充满杀气的眼神一触,赶紧屈膝跪倒, “下官江充……” “闭嘴!” 刘据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落到他身后的侍卫身上,“他们都是你的属下?” 侍卫们被他凌厉的目光一扫,也赶紧跪了下来。 太子眼中有杀气! 是真能杀人的那种……! “王文,你随本宫上去!” 王文应了一声刚走出几步,江充起身道,“殿下且慢!殿下若要见驾,需有人护卫!” 刘据转身来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本宫是谁?皇上的谪长子!里面的人是谁?本宫的亲生父亲!” “江充,你要防谁啊?” 江充张着嘴巴呃了半天也没嘣出一个字来,刘据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得他半边脸立时红肿一片。 “狗才!谁让你起来的?跪着!” 江充捂着脸心有不甘地跪了下去。 刘据转身大步踏上甬道,王文紧随其后,快步向上阳殿走去。 “父皇,儿臣刘据……”他话还没说完,人影一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冲了出来。 “据儿!” 刘据一见眼前的武帝,不由得大吃一惊,才半年不见,他怎么如此苍老? “父皇!” 刘据鼻子一酸,屈膝跪倒,差点掉下泪来。 刘彻把他扶起,不停地打量,“据儿,半年……朕从未与你分开过这么久!”他向刘据身后望去, “江充呢?” 刘据道,“父皇,那江充对儿臣百般无礼,还不许王文跟随,儿臣罚他在下面跪着呢!” 刘彻冷冷道,“跪就不用了,连朕的亲儿子他都敢下手!来人,把他叫上来,打二十板子!” 很快,江充被人带了上来。 他一见刘彻,慌忙跪倒,“陛下,臣失职!臣应护在太子身边……” “住口!” 刘彻大手一挥,“来人,打二十板子,狠狠地打!” 江充大惊,“陛下,臣……何罪啊?” “就凭你离间朕与太子父子之情, 诛你三族都不为过!给朕打!” 一顿噼哩叭啦的板子下来,江充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硬生生挺了下来。 “滚到下面跪着去!” 刘彻拉着刘据的手走进上阳殿, 着人搬来绣橔让他在面前坐下,兴奋道,“给朕说说,此行收获如何?” 刘据便把一路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述一遍,初时刘彻还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当他讲到夜郎王残杀幼童案时,他竟然低头睡着了。 他示意王文进来,把刘彻小心翼翼地扶到榻上,拉上被子盖好,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发现榻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份掀开半边的锦帛,只见上面写着“臣水衡都尉江充参议太子……”后面几个字被挡住了,看不见下文。 他心头一动,很想知道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可是略一思忖之后,还是缓步退到殿外。 四下环顾,发现内侍宫女竟然没一个认识的,眼角余光发现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地向他这边张望,招手道,“苏文!” 苏文一路小跑来到近前,扑通跪倒,“殿下!” “内侍宫娥怎么都换了?” 苏文道,“皇上……” “是皇上还是江充?” 苏文犹豫道,“都尉大人说……以前的人不守规矩,怕惊扰李夫人安胎,故此……都换成都尉府的人了。” 刘据冷冷道,“都尉府的人就不说话了吗?” 苏文听他语气不善,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李适呢?李夫人身边不是有他护着吗?” 苏文道,“都尉大人医术远超李太医,他……被夫人遣回老家去了。” 这一点刘据倒是没想到,李夫人放着自己的亲族不用,反倒相信江充这个外人。 他凝视苏文,“苏文,皇上身边不是你一直伺候吗?” 苏文为难道“殿下……皇上近几日心绪不宁,经常发脾气,昨日夜里还失手杀了一人,奴才……不敢靠近!” 刘据一愣,“皇上休息不好吗?” “是!” 苏文连连叩头,“求殿下开恩,向皇上求情,让奴才做别的差使吧!” “什么人?!刺客!快来人!护驾!” 刘彻惊惧之声传来,苏文吓得起身就跑,刘据转身冲进殿内。 只见刘彻披头散发,双目圆睁,手握长剑四处乱挥,头上都是汗水。 “父皇!” 刘据冲上前去握住他持剑的手,“父皇可是梦到什么凶物了?” “你是谁?!……据儿?有人要害朕,速传羽林卫护驾!” “父皇!”刘据抱住刘彻的胳膊安慰道,“父皇莫急,有儿臣护驾,魑魅魍魉休想靠近!” 刘彻情绪稍缓,扔下宝剑长出一口气,倒在榻上又闭上了眼睛。 刘据轻轻按压他胳膊和腿上的关节,尽量让他舒解放松,很快,轻轻的呼吸起响起。 他刚要起身退出去,刘彻的声音传来,“你留在这里!”,把他吓了一跳。 “父皇,您没睡?” 刘彻没有睁眼,问道,“夜郎王残杀幼童,你处置得当,王印收回了吗?” 刘据道,“儿臣在他身上没有找到,即使有……怕也随一把火去了。” “滇王……可惜了!” 刘彻声音很轻,“他的金印也没找到吗?” 刘据道,“父皇,儿臣本打算收回的,可是后来……” 他把滇王下葬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刘彻缓缓睁开双眼坐起,“既是如此,一颗金印救活许多生命,也当物有所值。” “谢父皇体谅!” 刘据话音刚落,刘彻指了指案头那份锦帛,“与你有关,看看吧!” “喏!” 刘据拿起锦帛刚看了几眼就脸色大变,手一抖差点掉到地上。 那上面写的是“臣水衡都尉江充参议太子殿下南征不当事”,这江充一共给他列了九宗罪,分别是:擅免官员罪一,殴打长者罪二,草菅人命罪三,收留罪民罪四,擅杀名流之后罪五,擅拜庶民,有失天家威严罪六,强制迁徙罪七,囚徒怪论罪八,擅杀降兵罪九。 看到最面,刘据只觉脊背发凉,自己身边何时多了一双眼睛,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文 第131章 九大罪状:儿臣一条也认不下来! 刘彻注视着他,“朕要听你的解释。” 刘据苦笑道,“儿臣倒是对江充的信息来源很感兴趣。” 刘彻道:“朕会让他一一出示相关证据,构陷太子是大罪。” 接着,刘彻又幽幽道,“朕不相信我大汉储君,会做出上面所列任何一件事来。” 刘据道:“父皇, 这九条大罪,儿臣一条也认不下来。” “关于擅免官员,想必是五陂县发生之事,其余各地儿臣均请刺史任安和田仁相助。” 刘彻道,“五陂县之事你已说过,象那种目无尊卑之辈,免了他已是恩典, 如若是朕……一剑杀了才痛快!” 刘据心中稍安, 看来武帝的想法和他还是相近的。 “第二条, 殴打长者就更谈不上,儿臣所到之地均对长者执晚辈礼。至于说殴打……那也只有五陂县那个地主王贲,此人装疯卖傻,愚弄儿臣,踢他一脚儿臣都觉得便宜他了。” 刘彻注视他良久,忽然笑道,“据儿,你有二十二岁了吧?” 刘据道,“正是!” 刘彻笑得越发开怀,“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象个孩子?如若是朕,绝不用脚!你知道朕年轻时打过何人吗?” 刘据摇头,刘彻欲言又止,大手一挥,“算啦!如果是这件事,不值一提。” “谢父皇体谅儿臣!” 刘据起身鞠了一躬, 刘彻招手示意他坐下,“继续说。” “至于草菅人命……”刘据神色凝重起来, “父皇,长安之外……体民之苦者,唯有地方官员,可是……” 他把所过各地经历的事情一一讲述一遍,尤其是易子相食的惨事,刘彻脸色越来越难看。 说到动情处,刘据眼中含泪,“父皇,大汉是我刘家天下,更是天下人之天下,失去了天下人,我刘家何以自处!”说罢俯身拜倒,泣不成声。 刘彻嘴角微微颤动,双目中隐泛泪光,轻轻拍了拍刘据后背,“据儿,你终于长大了!” “起来吧!” 刘据拭去眼角泪花,起身坐好,深吸一口气使情绪得以平复, 继续说道,“如若处置这些地方豪强和乱权官员就是草菅人命,儿臣觉得……做得还远远不够!” 刘彻点点头,“做得好!” 刘据道,“其实儿臣还有另一层考量,儿臣在时百小臣服,可一旦离开,他们必定卷土重来,为恶更甚,故……” 刘彻接过话来说道,“除恶务尽!” 刘据点头,“正是!” “至于收留罪民和擅杀名流之后,儿臣不解,不知所云为何人何事。” 刘彻道,“暂且放下。” 刘据道,“喏!” “第六条……擅拜庶民?”刘据苦笑摇头,“如若天下太平,何需一个储君向庶民折腰?但……儿臣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如若能让反民变成我大汉顺民,区区一躬何足道哉?” 刘彻若有所思,缓缓道,“司隶一带已有流民闹事,只需稍加安抚便可免去刀兵之苦,可惜,地方官员太过固执……终是少了些你这样的气度。” 刘据道,“谢父皇嘉许!” “至于强制迁徙……” 刘彻挥手道,“此条不论,这是朕之意,若论罪责,让他们来找朕!” 刘据正色道,“父皇,您是天子圣君,一切有儿臣在,您无需替任何人担责。” 刘彻冷冷道,“想编排天家过失,谁也没有那个资格!” 刘据又道,“至于囚徒论,那也只是儿臣情之所至,一时有感而发。” “即便有如父皇,已为四海之主,贵为天子,仍然身在天地之间,上不能达于天,下不能隐于地,更何况他人!” 刘彻点点头,“有理!朕这几日一直在苦思,人之尽头到底为何物,似有无尽玄机,却无法勘破……,朕也和凡夫俗子一样,逃脱不了一身臭皮囊!” “算啦!”刘彻皱眉道,“擅杀降兵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兵家大忌。” 刘据苦笑道,“以少驭多,面对的又是异族另类……,对于那些老幼妇孺……无可教化,儿臣一言难尽。” “儿臣已遣人带他们先行回归长安,父皇可曾见到?” 刘彻道,“朕交给江充安置在南军大营,至于是些什么人……过几日朕去看看就是。” “听你之言,唯有这最后一条尚待考证。即使有杀降之事,也不是你一个监军所能决定,安不到你头上来。” “你先在林光宫住一晚,明日随朕回长安。” 刘据道,“父皇,儿臣听下人讲,您夜不能安眠,儿臣恳请能在父皇寝宫外相伴,请父皇应允!” 刘彻思索半晌问道,“你不怕朕失手伤了你?” 刘据道,“不怕!” 刘彻:“……好!就依你!” 于是,在上阳殿侧室,刘据有了一张临时休息的大床。 他陪刘彻又说了一些沿途见闻,而刘彻也有意无意地向他提起,处置过一批不法官员,让他不要理会闲杂人员,更不要随便让不相干的人登门。 他当然都一一应承下来,心里却多少有点打鼓。 入夜,他吩咐人取来热水,亲自给刘彻烫脚按摩,刘彻呵呵笑道,“还是你的力道合适,捏的位置也对,其他人谁也做不来。” 刘据笑道,“父皇,儿臣为您准备的净足神器还在用吗?” 他从刘彻足底又摸到了一些硬块,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按摩过了。 刘彻道,“江充通晓医道,他说……暂时不用了。” 刘据心头一动,足底按摩而已,能有什么副作用? 刘彻没有明说,但是很明显他相信了江充的话。 刘据也不争辩,把他扶上龙床,刘彻道,“呈上来!” 王文端着一碗药汤小心走入。 刘据接过药汤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怪味让他皱起眉头,“父皇,这是何物?” 刘据道,“此为江充为朕熬制的安神汤。” 安神汤?这种黑乎乎的东西能安神?他不太相信。 刘据问道,“父皇用了多久?” 刘彻见他面带疑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朕已服用一月有余。” 刘据沉思片刻,对王文说道,“取一斛清水来!” 很快,王文端过来一斛清水,刘彻奇道,“你要做什么?” 刘据:“儿臣只是猜测,请父皇停用此药,改饮清水。” 正文 第132章 君心难测 整整一晚,武帝刘彻睡得极为香甜,连个侧身都没有翻过。 而刘据却提心吊胆地一夜都没敢睡。 他现在对江充的疑虑越来越重。 第二日天光大亮,刘彻仍在熟睡之中,虽然交代过今天回京,可皇上很少有睡得这么踏实的时候,没人敢进去打扰。 江充被打了二十板子, 走路还不太顺畅,见到太子时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可是他对王文却一点都不客气,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文对他似乎颇为忌惮,刘据皱眉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充道, “殿下, 甘泉宫都水也在下官管辖之内。” 刘据冷冷道, “你管得有点多。江充,本宫问你,你为皇上配制的是什么药?” 江充一愣,回道,“是下官秘制的安神汤。” 刘据:“有用吗?” 江充:“陛下安睡至此时尚未醒来,正说明……” “说明什么呀?”刘据走近些低声道,“你参本宫九大罪状,本宫尽已知悉,你好自为之!” 江充脸色一变,高声道,“太子殿下此言下官不敢生受,下官一心只向陛下, 为我大汉天下念, 为天下苍生念, 绝无私心……” 刘据冷哼道, “你想做第二个苍鹰郅都是吗?” 江充的声音一直都在高八度上, “下官早已舍身于生死之外,只为维护我大汉煌煌律法威严!” 他的目的很明白, 和太子说话用不着这么大声音,他是想让里面的皇帝听见。 刘据笑了,“郅都是我大汉真正的雄鹰,你是吗?” 江充:“下官只想做陛下手中那把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利剑!” “不要说了!” 武帝刘彻的声音传来,“江充,带上你的人,随朕回长安!” “喏!” …… 将近日落时分,武帝刘彻的车驾到达长安城外,闻讯赶来的文武官员早早地在这里等候。 “杜周到了吗?” 刘彻的声音从车舆中传出。 杜周快步来到近前,躬身道,“臣杜周在此!” 刘彻:“将江充及其属下一并擒拿,交廷尉署看押!” 本来还得意洋洋地高踞马上的江充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拉下马来,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陛下!下官何罪啊?” 刘彻一只手伸出来,把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盒递到杜周手,“送到太医院去, 让太医们看看, 里面有什么。” 江充脸色大变, 瞬间闭嘴。 几乎所有人眼中都闪过兴奋之色,更多人则是把目光偷偷投向皇帝后面的那辆车舆上。 太子刘据就在里面。 刘据有点懵。 之前没有丝毫迹象表明皇帝要处置江充,可是人还没进城,就先把江充及其属下抓起来了,这还真应了那句话:天心难测! 在众官员簇拥下,刘据跟在刘彻身后,浩浩荡荡地来到未央宫前。 刘据下车,亲自把刘彻扶下来,一众官员这才齐齐拜道:“臣等恭迎殿下回归!” 刘据点点头算是回复,刘彻道,“去看看你母后吧!” “喏!” …… 当他出现在椒房殿时,沉睡中的卫子夫把他吓了一大跳。 一头青丝已近全白,脸色腊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这明显是处于重病之中的状态。 “于其!” 一直低头跟在身后的于其吓得两腿一软跪倒,“殿下,奴才……在!” “皇后病了多久了?” 于其颤声道,“自从殿下出京之日起,皇后娘娘就时好时不好,如今……” 刘据心头一颤,“皇上来过吗?” 于其犹豫半晌低声道,“没有!” 刘据双拳握紧,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快步追上刘彻的鸾驾,跪倒在驾前泣声道,“父皇,母后……病重……” 刘彻的声音从车驾中传出,“朕已派太医看过,皇后只是偶感风寒,没有大碍。” 刘据道,“父皇,母后恐是思念儿臣过甚,故一病不起,儿臣恳请父皇允准,接母后到府上亲自侍奉汤药,调养病体!” 沉默!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武帝刘彻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准!” …… 卫子夫于睡梦中惊醒,口中不停呼唤“据儿!” 刘据握紧她干瘦的手掌,哽咽道,“母后,孩儿在此!” “据儿!你回来了?!” 卫子夫猛然坐起,死死盯着眼前的刘据。 “母后,孩儿回来了!” “据儿……!” 卫子夫张开双臂,把刘据搂在怀中,泪水滚滚而下…… “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人紧紧相拥…… 过了好一会儿,卫子夫情绪稍缓,拭去泪水笑道,“让娘好好看看你,出去这么久……黑了,也壮实了!” “这是在哪里?”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所处之地不是椒房殿。 “母后,这是儿臣的太子宫!” 卫子夫赶紧整理一下发髻,“据儿,你刚刚回来是吗?” 刘据点头,“儿臣与父皇从甘泉宫回来,见母后病体沉重,且无人照顾,便向父皇请命,允儿臣把母后带回府中休养。” 卫子夫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赶紧又挥手拭去。她左右看看,奇道,“良娣呢?进儿呢?” 他自从进入太子宫,只与满怀期盼的史良娣和幼子刘进等人打了个招呼,便亲自护送卫子夫到内堂安歇,从未离开过半步。 “良娣和进儿在外面,怕打扰母后休息,没让她们进来。” 卫子夫精神大好,脸上也有了血色,催促道,“据儿,快把她们叫进来。” 史良娣和刘进一直在房外等候,刘据亲自开门把两人引入。 “母后醒了?” 史良娣一见卫子夫坐起来,大喜过望,拉着刘进跪下,给卫子夫行叩拜大礼。 卫子夫笑道,“快起来吧!进儿,到祖母这里来!” 刘进乖巧地偎进卫子夫怀里,仰头望着她,“祖母,您是思念父亲才病倒的吗?” 卫子夫含笑点头,“你父亲是祖母所生,怎能不想?” 刘进疑惑道,“孙儿也十分想念父亲,可孙儿为什么没有生病呢?” 卫子夫一愣,和刘据史良娣相视笑了起来。 “你是男儿,岂可说生病就生病的?” 正文 第133章 阳石公主 “太子哥哥回来了?!” 娇脆的声音传来,仿佛一阵风刮过,门被“撞”开,一个紧衣打扮的美丽少女闯了进来。 “母后?您怎么在这里?” 卫子夫一见少女模样,本还满是笑容的脸立时冷了下来。 “这不是阳石公主吗?你终于有空了?” 阳石公主愣了一下,对刘据眨了眨眼睛,扑到卫子夫身边, 把刘进抱到一旁,往卫子夫怀里一钻,昵声道,“母后……女儿不就是没有及时给您请安嘛!” “您身边那么多人伺候,也不缺我一个对不对?” “再说啦……您不喜欢我舞刀弄枪的,我不来看您, 不也是想让您高兴吗?” “您是因为想念太子哥哥才生的病,我总往您那里跑没有用啊!” “母后, 您看看,太子哥哥一回来,您的病就好了不是?” “所以啊,您不能怪女儿,是太子哥哥这剂良药没回来!” 这位阳石公主一张嘴就象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卫子夫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母后,女儿见看您刚才还笑呢,您不知道您笑起来的时候有多美……” 她夸张的表情把卫子夫逗笑了。 “你看看你,整日里没头没脑地乱闯,哪有个公主的样子?” 阳石公主开心道,“母后,您笑了!”说罢立即起身,在刘据身上拍了一下,“太子哥哥, 等一下我找你有事。” 见她风风火火地还要走, 卫子夫皱眉道,“你又要去哪里?” 阳石公主道, “我和达兰妹妹比试剑法,还没分出胜负呢!” “达兰妹妹?你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妹妹?” 阳石公主嘻笑道, “您问太子哥哥吧!”然后又象风一样推门而去。 刘据看看卫子夫,又看看史良娣,三人均是哭笑不得。 卫子夫对刘进和声道,“进儿,祖母和你父亲有话要说,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刘进跳下床扑到刘据身边,抱住他双腿仰头道,“父亲,我要听您讲故事!” 刘据蹲下身来摸摸他的头,和声道,“让你舅舅给你讲好不好?” 刘进摇头,“舅舅讲的不好听。他整天跟在达兰姑姑身后不理我。” 刘据和史良娣相视一笑,“好!父亲给你讲最精彩的故事!” “嗯!”刘进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待刘进走后,卫子夫问道,“据儿,那个达兰是什么人?” 刘据道,“母后, 达兰是广汉十三寨遗孤,曾救过孩儿……”接着他便把发生在广汉郡的事说了一遍, 把卫子夫和史良娣听得心惊肉跳,脸色一变再变。 “她既帮过你,你也认她做义妹,怎么也要给她一个名份。” 卫子夫平复一下紧张情绪后说道,“把她叫进来,让我看看是何等人物。” 很快,脸色红润的达兰和阳石公主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达兰一见刘据安然无恙,喜道,“阿哥,你没事?太好了!” 刘据点点头,“达兰,快来见过母后!” 达兰这才把目光移开,可是她一见到卫子夫时竟然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兰!” 史良娣提醒几次,她才扑通跪倒,泪水滚滚而下,低头不语。 卫子夫见她不懂礼仪,心中已有不喜,此时再看到她跪在地上只顾低头落泪,瞥一眼身后的阳石公主,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 史良娣道,“母后,达兰初到京城,不懂皇家礼仪,您不要怪罪于她。” 达兰颤声道,“皇后娘娘,达兰……失礼了。可是……您与我娘长得太象了,我……以为您是她……” 几人都愣住了,目光都落到达兰身上。 达兰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叠精美的锦帛,递给卫子夫,“这是我娘的画像,娘娘请看,达兰没有诳语。” 卫子夫打开锦帛,只看了一眼便惊得睁大了眼睛。 画上之人虽然线条简明,但是五官轮廓无一不与她年青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画中人左臂上有一条小蛇印记,而她没有。 卫子夫叹道:“世上竟有如此奇事!” 画像在几人手中一一传阅,阳石公主抢过来说道,“难怪我与达兰妹妹一见如故,原来我们两人的母亲长得如此相像!” 刘据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义妹,竟然还有如此奇特之处,看来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 卫子夫也感动不已,把达兰叫到身边仔细端详,果然在眉眼之间发现了诸多相似之处,喜道,“看来这是天意,让我再得一个女儿!” 两人相拥而泣。 良久,卫子夫收拾心情,对达兰说道,“达兰,你先在这里住下,日后找个合适时机,母后向皇上请命,赐你一个公主名份。” 达兰点点头,红着眼睛问道,“我……可以经常看到您吗?” 卫子夫一愣,随即苦笑道,“怕是不行。宫中规矩甚多,那里……不是你能住得惯的。” 达兰有些失望,卫子夫见状安慰道,“上天既然安排你我有这段母女情份,自不会轻易隔离。今晚你就睡在这里,陪母后说说话可好?” 达兰大喜,用力点头,“好!” “不行啊!”阳石公主不高兴了,“母后,女儿和达兰妹妹还没分出胜负呢!” 卫子夫瞪了她一眼,“出去!” 阳石公主气鼓鼓地道,“出去就出去!有了新女儿就不要我这个旧女儿了!” 走出去没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看向刘据,“太子哥哥,你出来!” 刘据对这个妹妹颇有几分无奈,向卫子夫鞠了一躬,“母后,孩儿去去就回!” 跟着阳石公主来到无人处,她神秘兮兮地问道,“太子哥哥,我听小俭子说,你收了一个大人物做属下。” 小俭子? “小俭子是何人?” 阳石公主急道,“史俭啊!” 刘据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小俭子啊?他说的大人物莫不是蜀山飞鹰独孤宏?” 阳石公主越发急切,“不是啦!我说的是颖川第一剑客裴历!” “噢!”刘据恍然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 阳石公主瞪大眼睛问道,“他现在何处?” 刘据忽生警觉,“你要做什么?” 正文 第134章 天字第一号大渣男 看她兴奋的样子,刘据就知道,自己这位平日里以“独行侠”自居的妹妹,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了。 “裴少安是本宫的属下不假,可他现在身处北营,没有得到圣谕之前,还不能随便走动。” 阳石公主失望道,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在外行军时组建的太子卫队,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认可,还不能以建制形式出现。 他在武帝刘彻面前没有提及此事,主要是因为刘彻多疑,万一认为他私拉队伍,意图不明, 那就麻烦了。 他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太子卫队正式为刘彻接受。 刘据很奇怪:“你是公主,哪有机会认识江湖人物?裴历名气再大, 也传不到宫里来吧?” 阳石公主撇嘴道,“还是哥哥呢!我的汤沐地在阳石县,阳石县在哪里啊?” 她这句话还真把刘据问住了,阳石县归属哪一郡,他说不上来。 阳石公主越发不喜,“东莱郡啊!” 刘据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说……你去过阳石县?” 阳石公主道:“那有什么奇怪的?” 刘据明白了,裴历的家虽然在颖川郡,可是江湖上他的名气横贯南北,连三蜀中人都知道他,更不要说齐鲁之地了。 “太子哥哥,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刘据道,“放心吧, 一定会让你见到他。” “太好啦!”阳石公主高兴得跳了起来。 …… 卫子夫虽然气色大有好转, 可身体仍然虚弱不堪,刘据亲自陪她用完晚膳, 又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心安寝。 回到自己的寝宫,整个人都完全放松下来,从未有过的轻快之感让他忽然意识到家这个字的意义。 史良娣服侍他沐浴更衣之后,刘进便钻进他怀里,缠着他要听故事。 史良娣坐在灯下绣锦帕,他抱着儿子讲述路上遇到的各种趣事,刘进仰着小脸,听得极为入神。 毕竟还是小孩子,听了一会儿之后就困意来袭,两只眼皮开始打架,不到一刻钟便睡过去了。 他把刘进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史良娣轻声道,“夫君!” 刘据知道她有话要说,起身随她来到侧室,坐下后问道,“刚才在母后面前,你有些话没说出来对不对?” 史良娣轻轻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他的心跳,让他感觉十分温馨, 不由自主地环上她双肩…… 两人彼此相拥,感受着那份心灵交融的宁静,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良久,史良娣轻声道,“夫君,你可知母后为何生病吗?” 刘据摇头,“想念我这个儿子应该只能算原因之一吧?” 史良娣抬起头来看着他,“母后一直没有向你开口,臣妾也不好明说。” “夫君走后不久,有一个叫刘屈氂的人,给皇上上了一道本章,参奏了很多地方官员,皇上大怒,把那些官员全都抓起来了。” 刘屈氂? 刘据全身一震,这个家伙现在就冒出来了?是不是太早了点? 史良娣继续说道,“被抓的人大部分都是卫氏族人或与卫家有关联的近支,没人敢审,皇上也不下旨,不说放也不说不放,一直到那个江充从西北回来,当上了什么都尉。” “皇上把这件案子交给他来办,他只用了两天,就把诏狱中的人全都杀了。” “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连审都没审,供状都没有……” “有一个还是姨母家的近亲家奴,公孙大人想面圣,可是甘泉宫也有江充的手下,他根本就见不到皇上。没办法,只好让姨母去求母后。” “母后也认识那人,是个不能言语的残缺之人,给定的罪名竟然是妄议朝政……” “母后在甘泉宫外跪了一夜,皇上也没有召见她。急怒攻心加之夜晚风寒,母后才一病不起的。” 刘据双拳紧握,心中波涛翻滚。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武帝对卫家旁支动手,但是把发妻扔在冰冷的黑夜里不闻不问……似乎不是正常人类所为! 以卫子夫的为人品行,虽然身为皇后,可在后宫之中谨言慎行,小心翼翼,是一个毫无心计的后宫之主,连这样的人都容不下……? 虽然说帝王大多喜新厌旧,但是……这种表现也太渣了吧? “良娣,母后……或是卫家人是不是做过什么逾越礼法的事,被人抓到把柄了?” 史良娣摇头,“臣妾不知。臣妾有点担心,那江充行事诡异,前几日还因为长公主的车驾冲撞驰道,不但没收了车马,还把驾车的仆人打死了,气得长公主病了好几天。” “臣妾担心他……对夫君下手。” 刘据冷冷道,“已经下手了!” 史良娣大惊,“何时?” 刘据把江充参他九条大罪的事说了一遍,吓得史良娣面无血色,不知如何是好。 “都怪臣妾当日把他赶了出去,否则……” “你没有做错!”刘据淡然道,“此乃阴险小人,招揽他也无用。” 史良娣忧心忡忡,“此事万万不可让母后知晓,否则……她老人家的病怕是好不了啦。” 刘据笑了,“想在我刘据面前立功德碑邀取功名,得意时有多猖狂,我必叫他失势时有多凄惨!” 史良娣紧紧搂住他,“夫君可千万不能有事,不只是臣妾和进儿,还有母后……可都要靠你来庇护呢!” 刘据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我也决不会让身边任何人有事!” 史良娣心下稍安,道,“如风喜欢达兰,可是臣妾担心……父亲不会答应。” 刘据奇道,“公主也不行?” 史良娣摇头,“如若是普通人家女子还好些,若是公主……父亲更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刘据笑道,“岳丈大人两个女儿,一个嫁与太子,一个嫁与鲁王,他却不许自己的儿子娶公主,这是什么道理?” 史良娣苦笑道,“父亲最重伦常礼仪,自己的女儿高就他定无异议,可是迎娶下嫁的公主……” 刘据想了想,“我有办法!明日我便修书一封,把岳丈大人请到京城来住些时日,让他亲眼见见达兰再说。” 正文 第135章 目中无人 第二天,晨光初现。 刘据早早起床,却发现史良娣和刘进比他起的还早,两人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更衣洗漱。 史良娣心情大好,一边帮刘进换新衣,一边哼着小曲,得到感情滋润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姣美。 刘据正想到正房给卫子夫请安, 史良娣急忙示意他不要去,把他拉到一旁轻声道,“夫君,母后尚未醒来,不要打扰她。” 刘进年纪虽小,行止却极为端正,一本正经地洗脸梳头, 换上新衣后正要找刘据说话,忽见一人走来,他立即转换目标,向那人奔去。 来人正是丙吉。 丙吉迎上扑过来的刘进,含笑道,“皇孙莫急,小心脚下。” 刘进兴奋道,“丙吉,我把父亲讲给我的故事和你讲的合在一起,竟然分毫不差!” 丙吉笑道,“那自然是差不了,属下与太子殿下经历相同。” 刘据却把眉头皱了起来。 “进儿,丙吉是你的长辈,怎能直呼其名,应尊为叔父。” 刘进吐了吐舌头,“父亲,我叫叔父他不肯答应啊!” 丙吉忙道,“殿下,长幼有序, 尊卑有别,皇孙也是属下的主子,不能越礼……” 刘据打断道,“你与本宫虽为主仆,进儿尚未成年,必须执晚辈礼!” 丙吉感激道,“殿下既然这样说,属下……接受便是。” 刘进喜道,“丙吉……叔父,你陪我去采撷晨露吧!” 丙吉笑道,“好!”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手牵手向花园走去。 史良娣笑道,“进儿也真是奇怪,自打见到丙吉,就和他特别亲近,做什么事都要他陪着。” 刘据还能说什么呢? 这或许又是一个冥冥之中的定数! “他取晨露做什么?” 史良娣道,“那位金不焕先生说,晨露可以明目提神, 他就吵着要取些晨露给祖母呢。” 刘据想起昨日回宫时天色已晚,没有惊动其他人, 今天一定要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才行。 很快, 太子宫中便热闹起来。 阳石公主在正房门外转了几圈,想唤达兰起来,却又怕惊动卫子夫,急得她不停地走来走去。 和她同样着急的还有史俭。 刘据把他叫到身边问道,“如风,你和达兰的事进展到哪一步了?” 史俭嘿嘿笑道,“也没什么进展,比以前强些的是,我说话她不躲了,可还是不让拉手。” 史良娣斥道,“如风!胡说些什么?达兰还没过门,你要规矩些,若是让爹爹知道了,不打你才怪!” 史俭得意道,“爹在鲁国呢,打不着我!” 刘据笑道,“未必!” 史俭一愣,“姐夫,您不会想把他请到长安来吧?” 刘据:“你猜对了!要不然你和达兰的事怎么办?” 史俭开始苦闷,后来一提到达兰的事,马上又兴奋起来。 直到日上高竿,卫子夫才在达兰的服侍下走出正房,刘进抱着装满露水的银碗说道,“祖母,您再不起来,晨露就没了!” 卫子夫喜笑颜开,抱着刘进亲了又亲。 用过早膳,刘据辞别家人,来到博望苑。 知道太子回归,司马迁和张安世早早就赶过来了,田千秋和金不焕正在下棋。 太子到来,四人欣喜万分,见礼后落座。 半年的分别,司马迁和田千秋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刘据简单讲了一下此次行程,司马迁和田千秋大部分都已从金不焕和丙吉口中得知详情,所以也没再过多询问,他们关心的是回来之后的事情。 司马迁皱眉道,“哪有这样的班师回朝,无奖无罚,主帅从将都被禁足,真是奇也怪也哉!” 禁足? 刘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问道,“何人禁足?” 司马迁道,“还能有何人,主帅郭昌,还有赵营平和李陵,都不许踏出家门半步,不是禁足是什么?” 刘据心头一跳,江充不是被抓起来了吗?怎么还会有禁足之说? 难道……武帝压根就没想放过他们? 他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田千秋道,“殿下不在这段时日,发生了很多事,卫氏旁支大多被剪除,那李广利却从城门校尉直接拜为贰师将军,与他有姻亲的刘屈氂也进了御史台,坐上御史中丞之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皇上这是要扶植李家势力,对抗朝中老臣。” 武帝刘彻心里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做为嫡长子的刘据也不猜不到。 张安世沉思不语,金不焕幽幽道,“皇上这是在想办法平衡旧势力,扶植新势力再自然不过。” 刘据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象少了些什么,问道,“太傅呢?” 张安世道,“丞相病重,太傅这段时间一直在相府照顾丞相。” 石庆病了? 刘据起身道,“本宫要去看望一下丞相。” 田千秋忙问道,“殿下,臣闻江充在城外被捕入廷尉署,此事可为真吗?” 刘据道,“当然为真!” 田千秋点点头,“如此,殿下可往。” 刘据皱眉道,“江充不会把主意打到丞相身上吧?” 司马迁气愤道,“小人得志,目中无人!殿下应早些回来,把这等无耻之徒投入大牢!” 张安世道,“子长小心说话!殿下若去,可与子寅兄同往,现任官员不宜随行。” 田千秋也说道,“子孺兄所言甚是,殿下还是要小心为上。” 刘据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拉帮结派这种事,还是不要做为好。 他让金不焕以随侍的身份同行,同时把史俭也带上,让他领了十几个侍卫,乘上一顶小轿,直奔丞相石庆的相府而去。 转上信阳道,没走多远便被一群人拦了下来。 “什么人?要到哪里去?过来登记!” 史俭大咧咧地走过去喊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滚开?” 为首那人长着一对三角眼,冷冷道,“太子?太子又如何?皇上来了也一样要登记造册!” 他这句话还真把史俭给唬住了,他愣是半天没想出应对之词来,只得转回到刘据轿旁问道,“姐夫,怎么办?” 走路还要登记?这又是谁立的规矩? 刘据掀开轿帘走了出来,“谁定的规矩?” 三角眼一见刘据愣了一下,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人是不是太子,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却是从来没见过的华丽,犹豫半晌问道,“你真是太子?” 正文 第136章 皇帝的心思你知道……?要废太子?! “本宫是不是太子不用你管,你是谁的属下?” 刘据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三角眼道,“御使中丞刘大人有令,凡是探望丞相的人,都必须留下姓名,登记备询。” 刘据:“丞相是罪人吗?还是说丞相被禁足了?” “小人不知道,不管您是不是太子, 别让小人难做,登记吧!” 三角眼把登记簿递了过来,刘据直接扔到地上,“让你们御使中丞自己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连官令也敢违抗?”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削中年人走了过来。 “中丞大人,这位大爷小人惹不起, 您来吧!” 刘据看着长得像猴一样的人问道,“你是刘屈氂?” “大胆, 本大人的名讳……”待那刘屈氂看清眼前之人时,吓得一哆嗦,一躬到地,“御使中丞刘屈氂参见太子殿下。” 这位刘屈氂说起来和他的关系还真不算远。他是景帝刘启的孙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现任皇帝刘彻的亲侄子,和他论起来应该是表兄弟。 别人可以不认识太子刘据,他不可能不认识! “丞相所犯何罪,需要你在这里设卡盘查与他交往之人?” 刘屈氂起身道,“回殿下,这是水衡都尉江充江大人的安排。” “江充?”刘据冷冷道,“江充顶多算一个列卿,你身在御使台,怎么说也三公中人,为何要听他安排?” 刘屈氂道,“江充大人虽然品秩不高,可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他的话自然就是皇上的意思,臣听从皇上的吩咐总不会有错。” “皇上的意思?”刘据伸手道, “圣旨拿来!” 刘屈氂一愣,“臣……没有圣旨!” 刘据昂然道,“没有圣旨,假以圣上之名,私自设卡拦截朝廷大员所在,是为矫诏。来人,拿下了!” 史俭一挥手,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把刘屈氂按在地上。 “殿下,臣是奉旨行事,你不能拿我!” “既是奉旨,又拿不出旨意,不是矫诏又是什么?” 刘据挥手道,“捆起来,送交廷尉署!” 一听说要到廷尉署去,刘屈氂却笑了,“殿下,杜周不敢收我, 您还是把我放了吧。” “杜周不敢收你?”刘据越发觉得好笑,堂堂廷尉署,还有不敢收的人吗? “去廷尉署!” 他改变主意了。 刘屈氂却没有丝毫惧意,昂首挺胸地跟在他身后,向廷尉署走去。 此时的杜周,正坐在廷尉署的监房里,和一个人面对面“谈心”。 而那个人,正是江充! “杜大人,您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我是吗?” 江充一边剔牙一边问道。 杜周犹豫片刻,“都尉大人,皇上……有过特别交代吗?” 江充哈哈一笑,“皇上有没有交代,应该问你自己啊!” 杜周道,“你是皇上身边近臣,皇上亲近你自然比我多,有什么交代当然也是交代给你了。” “知道就好!” 江充站起身来拍拍灰土,“此地不是我能住的,给我换间人待的地方。” 杜周道,“您就忍忍吧,这间甲字号房是整个廷尉署中最好的,当年丞相窦婴就在你站的地方躺过。” “窦婴算什么东西!”江充嘿然道,“杜大人,你可知我为何会到你这里来吗?” “本官不知!” “那我就告诉你,听清楚了,是因为我参了太子九条大罪。” 杜周瞪大眼睛,“你连太子也敢参?” 江充哈哈一笑,“皇上若想保太子,自然不会动卫家人,可是他老人家偏偏就动了!” “说明什么?” 杜周:“说明什么?” 江充俯身道,“说明皇上要废掉太子!” 杜周吓得差点瘫倒,“你说什么……废掉太子?” “明着告诉你吧!”江充得意道,“太子请缨随军,明摆着想要军权。他一个储君,要军权干什么?” “皇上就是要告诉他,他的一切都在皇上掌握之中,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杜周冷汗淋漓…… “可是……皇上为何又把你关起来呢?” 江充道,“皇上这是在保护我。太子党羽遍布朝野,如果我在外面,恐怕逃不过太子追杀,只有你这里才最安全!” 杜周抹去额头冷汗,“原来如此!” 江充嗯了一声,“还不快给我换房?” “我看不必!” 一个冰冷的声音不远处传来,刘据带着十几个人押着刘屈氂走了进来。 杜周连忙迎上,“殿下怎么来了?” “给你带来一个犯人!”说着把刘屈氂往他身前一推,“此人假借圣旨,盘查与丞相交往之人,矫诏这个罪名怕是跑不掉了。” 接着他目光落到江充身上,“按你所说,本宫这个太子之位还能不能保住尚在两可之间。不过,在皇上没有明旨废掉本宫太子名位之前,你是否应先行君臣之礼?” 江充面色数变,极不情愿地屈膝跪下。 刘据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开,“杜周,依本宫看,你这个廷尉也做到头儿了,竟然在监房中与人犯对面而坐。既然你如此喜欢监房,进去陪他吧!” 杜周吓得扑通跪倒,“殿下,冤枉啊!下官……只是不明圣意如何,不敢妄加刑罚。” 刘据点点头,“有道理!如此说来,这位矫诏的刘屈氂大人,你也审不了对吗?” 杜周忙道,“只要圣意送达,下官什么人都能审!” 刘据笑道,“本宫不是要你审他,把他在你这里放一放,待本宫请下旨命来,再按圣意行事。” “下官领命!” 刘据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至于他如何“招待”刘屈氂,是审还是放,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杜周赶紧叫人把刘屈氂安顿下来,然后快马加鞭,到未央宫找皇帝请命去了。 出了廷尉署,躲在暗处见到杜周急匆匆离去,刘据叹道,“子寅所料半点不错,他找皇上请旨去了。” 金不焕笑道,“由他去说,比殿下强出万倍!” 足足两个时辰有余,杜周去而复返。 刘据拦住他的去路,“皇上如何吩咐?” 杜周一愣,“殿下没走?皇上有旨,将刘屈氂戴重枷看守,江充……”他左右看看没有别人,靠近些说道,“皇上亲旨,对江充施以腐刑!” 刘据大吃一惊,“腐刑?!” 正文 第137章 石庆的心愿 要把江充给阉了? 刘据好半天没缓过神来,武帝老爷子玩的是什么路数啊? 杜周呵呵笑道,“可惜啦!江充前几日新纳的小妾,还没享受几天就要守活寡了!” “殿下,下官皇命在身,不能久留,殿下请便!” 杜周说完快步走进署衙。 功夫不大, 便听到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刘据想了想,有些问题需要向武帝求证一下。他刚要上轿转头,金不焕问道,“殿下何往?” 刘据道,“进宫!” 金不焕道,“殿下此时应按计划行事, 不宜面圣。” 刘据一愣, 停下脚步和金不焕来到僻静处, “子寅何意?” 金不焕道,“圣上一边剪除卫氏支脉,一边重处办事官员,殿下为何不想想圣上此举意在何处?” 刘据就是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才要亲自问问武帝老爹,对一边抡大棒,另一边也用脚踹,到底是什么路数呢? “子寅教我!” 金不焕沉思片刻说道,“依属下推断,圣上此举多半是为殿下铺路。” 刘据不解道,“何以见得?” 金不焕:“殿下是明日大汉之君,绝非卫氏之君,圣上以雷霆手段清理卫氏旁支,这是在帮助殿下清理障碍。” “以殿下之德,恐怕难以硬起心肠面对亲情血脉,圣上也不希望冷酷无情四个字落在殿下身上。” 刘据不住点头,金不焕的分析大有道理,可转念一想也不对, 为什么把办事的官员也给“办”了呢? 金不焕苦笑道,“圣上重用江充,无外乎是希望再出一个苍鹰郅都,可惜……江充也好,刘屈氂也罢,都是得意之下便忘形的小人之辈,难堪大用。” “那江充不知天高地厚,妄加揣度圣意,竟然把阴刀悬到殿下头上,岂不知圣上所为,皆为殿下虑,他这番马屁,拍错地方了。” “石丞相满门君子,人人敬仰之,圣上定是想让刘屈氂查一查石家是否有党,可那刘屈氂……竟然把一件需要暗中秘密进行的任务,公开摆到街上,圣上焉能不气?” 刘据明白了, 皇帝老爹想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可惜找错了人。 “对江充和刘屈氂的惩戒怕也是给本宫立威。” 金不焕点头, “正是!既然圣上找的帮手太蠢,这出戏就只能殿下您和圣上来唱了。您在明处,圣上在后面支撑,对付那些屑小之辈必将无往而不利。” “故在此时,殿下不宜面圣,及时领会圣意,与圣上达成默契,对殿下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据茅塞顿开,对金不焕深深一躬,“多谢子寅指点!” 金不焕忙闪到一旁,“殿下不必如此,此乃属下份内之事。” 心中疑虑尽消,刘据重新上轿,“去相府!” …… 石庆的病有一半是因为身体确实吃不消,另一半原因还是忧郁所致。 象武帝这样的强势皇帝,遇事果决,乾纲独断,很少采纳不同意见,设立宰辅中枢实属多余,但又不能没有。 如此一来就苦了在其位却不能谋其政的各司职官员,没事的时候皆大欢喜,一旦出现问题,背锅的还是他们。 今年的黄河水患一直延续到汛期之后,从上党郡,东郡,魏郡,一直到陈留郡和颖川郡,流民四起,已经波及到了三河各郡,司隶一带甚至闹起了山匪。 雪片般的奏疏向京城飞来,石庆身为宰辅之首,就算他再想韬晦行事,也不可能置百万生灵于不顾。 他接连数次上疏奏事,都被武帝以“自行决断”四个字驳了回来。 府库里没有钱,桑弘羊一个大子儿都不给,拿什么平匪赈济灾民? 可是,真没钱吗? 那位贰师将军李广利张嘴就要走了五百万钱,准备对西域用兵,武帝想都不想就准了。 石庆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 最初的时候还有许多人过来看望慰问,可是没过多久,来的人越来越少,后来才得知,通往相府的大路被人设了卡。 石庆忽然预感到,他的人生终点好象要提前到来了。 “德儿,听说殿下回京,你快去找殿下,他手里有钱!” 石庆仍然念念不忘洪患之事。 石德叹道,“父亲,殿下开办花会的钱也在桑弘羊手里,没有皇上的旨意怕也动不了。” “扶我起来!”石庆挣扎着要坐起,石德扶住他问道,“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做什么?别人进不来,我自己出去还不行吗?我去求太子,让他念在天下苍生的份儿上,到桑弘羊那儿把钱要出来!” 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喊道:“老爷……太子殿下……他来啦!” 石庆和石德同时愣住。 …… 太子刘据和金不焕一前一后走进来,石庆老泪纵横,“殿下……您终于想起老臣来了?” 石庆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多情,拉着刘据的手哭得别提多伤心。 石德略显尴尬,就连准备做一下自我介绍的金不焕也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了。 刘据向石德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石德躬身回礼,看了一眼金不焕,两人缓步退出。 房中只剩下石庆和刘据两人。 据着那双干枯且冰冷的手掌,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老人的确承受了太多他不愿意承受的东西,整个人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伤心了好一会儿,石庆终于止住悲声,紧紧握住刘据的手,“殿下,老臣求您最后一件事,您为天下苍生计,为大汉江山计,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下来!” 刘据道,“老师请讲!” 石庆颤抖着双手从枕下摸出一份卷帛递给他。 打开一看,是一份长长的名单。 石庆:“这上面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郡县,老臣已与同僚核算完毕,所需铜钱已列在后面,请殿下御览。” 刘据看到后面那行数字时愣住了,“一千两百九十万钱!要这么多?” 石庆叹道,“若是放在两月以前,八百万钱足矣!” 他知道,桑弘羊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殿下,您举办花会应留有余钱,可否暂时代用一下?” 刘据笑了。 那笔钱的确不少,而且也确实挂在自己名下,只不过……他已经答应武帝,由他支配。 正文 第138章 比想象的更可怕 “钱是本宫所有不假,但是如何使用,还需皇上定夺。” 石庆急道,“流民山匪已经到了司隶一带,三辅都尉数次与盗匪交手,再不处置,长安危矣!” 说到情急之处, 石庆剧烈咳嗽起来。 刘据忙轻轻拍打他后背,可是完全没有作用,石庆越咳越厉害,竟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刘据大惊,“太医!太医在哪里?快叫太医来!” 石庆拉住他的胳膊苦笑道,“殿下,没用了!老臣家里连来个人都要盘查登记,哪里还有太医呀?” 刘据道,“老师, 刘屈氂已经被本宫扔到廷尉署去,没人再敢拦您的路了!” 石庆笑了起来。 他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那一笑…… 刘据感觉胸口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痛!闷!呼吸困难…… 石庆又从枕下取出一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锦帛,颤微微塞进他手中,“殿下……把它交给皇上,皇上日思夜想……想要的……就是他……” “殿下……您的路还很长,您要……小心……小心……把它……走完……!” 石庆拼尽最后一口力气,说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话。 “丞相薨了!” 老管家嘶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全府…… 刘据心如刀绞。 石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忘记松开他的手!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没有答应老师最后请求…… “老师走好,您未完成的遗愿,刘据必定替您完成!” 站在石庆冰冷的遗体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刘据转身离去。 他要去见武帝! 金不焕见他神色坚决,也不再阻拦,反复叮嘱道, “殿下万不可向圣上提及赈灾拔款之事!” 刘据心情激动,走出一段路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金不焕的话,难道不应该提赈灾的事吗? 金不焕道,“殿下请想一想,若真是因为钱,有可能拖到此时不办吗?” 刘据心头一动,金不焕提醒了他,黄河水患在他出征之前就已经报到朝廷,为什么一直拖到今时今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环绕不去! …… 武英殿里,武帝刘彻斜靠在龙榻上闭目养神。 刘据在殿外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王文才向他招手。 “殿下,皇上醒了!” …… “石庆薨了?” 刘彻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说什么没有?” 刘据把那块锦帛呈上来,“这是老师托儿臣带给父皇的。” 刘彻赶紧接过锦帛,打开后仔细认真地看了起来。 那又是一份长长的名单,所列的都是与石庆交好的读书人。 刘彻目光从名单上移开,注视着刘据,“还应该有一份对吗?” 刘据一愣,从怀中取出赈灾名单犹豫道, “儿臣不知是否应该呈给父皇, 这份名单是老师临终前留给儿臣的。” 刘彻淡淡地说道,“这份名单你承担不起,拿来吧!” 刘据把名单递上去,刘彻接过后吩咐道,“王文,拿去烧了!” 一把小火,一股青烟,奇特的焦糊味,一切归于虚无! “你一定很奇怪,朕为什么看都不看就把它烧了,对吧?” 刘据点头,“是!” 刘彻冷冷道,“朕只能告诉你一件事,黄河从决堤那一刻起,朝廷的五百万钱赈灾款就拔下去了,可是还没出三河,五百万就变成一百万,再到颖川……根本就没人看到那笔钱在哪里!” 刘据呆住了。 “那是个无底洞,就算把桑弘羊当做赈灾款发下去,也一样被他们吃干抹净,连根毛都不会剩下!” 刘据咬牙道,“是哪些混蛋干的,让儿臣去查,查出一个剐一个!” 刘彻摆摆手,“这些得罪人的事,你就不要去了,让能干的人去干。” “益州刺史任安和田仁两日后到京,这两日你不要到别去了,留在府上读读书,喝喝茶。你从巴蜀带回来的茶叶和蜀锦非常好,朕的几个妃子都很喜欢。” 刘据躬身道,“儿臣省得了!只要母妃们喜欢就好。” 既然刘彻转移了话题,他还能说什么呢? “你母后的病怎么样了?” 刘据道,“大有起色,已经可以正常用膳了。” 刘彻幽幽道,“那就回宫里来,总在你那也不好。” 刘据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皇帝老爹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决定了的事什么时候改过? 从武英殿回来,他一直闷闷不乐,卫子夫听说他去见过武帝,马上就猜到他不开心的原因,微笑安慰道,“为娘的病有一大半是心病,如今心魔已解,再无大碍,今日便回未央宫。” 纵有万般不舍,他也只能从命。 在他心里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皇宫也好,后宫也罢,好象随时都有一口看不见的陷阱等在前面,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万劫不复。 在卫子夫上轿要走之前,刘据低声问道,“母后,在三河司隶一带,有卫家人做官的吗?” 卫子夫一愣,轻声道,“有!怎么了?” 刘据摇摇头,他不想让卫子夫担惊受怕。 卫子夫何等聪明,轻叹一声说道,“放心吧,他们就算有事也找不到未央宫里来,你也不要管,明白吗?” “明白!” 刘据郑重点头。 送走卫子夫,他立刻来到博望苑。 田千秋和金不焕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似乎遇了极为难解之事。 刘据都站在两人身后了,他们都没有察觉到。 “什么事如此入神?”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两人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见礼,坐下后刘据问道,“本义,三河司隶一带官员中,卫家人有多少?” 田千秋和金不焕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殿下知道了?” 刘据摇头,“本宫知道的事,和你们想的可能不一样。” 金不焕笑道,“圣上有没有对殿下提及赈灾款之事?” 刘据一愣,“子寅,你还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金不焕摇头道,“不是未卜先知,只不过是顺势推测罢了。我刚刚也是从本义口中得知,朝廷并非没有拔款赈灾,而是……钱不够用!” “刚刚我与本义商谈的正是此事。三河之中,河东,河南,河内三郡官员尽皆为三公九卿中各位要员的族人及门人,其中与卫氏一脉相关者多达六成。” 正文 第139章 送命题:石庆之后,谁可当相位? “六成?!” 刘据大吃一惊。 他想象过与卫家人有关联,可是没想到关联会这么大。 田千秋道,“殿下,臣与子寅商议,第一件事应把皇后送回未央宫。” 刘据苦笑道,“本义说晚了,母后已经走了。” 金不焕长出一口气, “如此甚好!从即日起,殿下不要踏出宫门半步,也不要见任何人。” 田千秋神色颇为凝重,“也只能如此了,殿下忍一忍吧!” 即使他们不说,刘据也有武帝老爹的旨意在身, 不许他随意走动。 丞相石庆的丧仪由太常寺主持,办得极为隆重,朝中三公九卿,列卿列侯全部到场,一个个趴在石庆棺前哭得极为伤心,好象死的人是他们的至亲骨肉一般。 恐怕只有上天和自己知道,他们哭的到底是谁。 做为石庆的学生,最重要的人物,当朝太子并没有出现在现场,这令许多人都大为不解。 太子初回京城,便捉江充拿刘屈氂,全部扔进廷尉大狱,让被这两人搞得风声鹤戾,人人自危的长安官场吹来一股春风,一切都在不经意间瞬时扭转,回归它本来的模样。 所以, 许多人对太子都多了几分期待。 可是……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之中, 太子就是不露面。 一时之间,对太子和皇帝两父子之间的猜测越来越多,更有甚者, 认为皇家父子不和,正处于决裂的边缘。 毕竟被太子扔进大牢的那两个人可是皇帝身边的当红之人! 传言虽然耸人听闻,可其中的两个当事人都讳莫如深,同时做起了隐士。 不过,有两个人先坐不住了。 一个是太仆公孙贺,另一个是刚刚晋升为贰师将军的李广利。 李广利走的门路是通过尚在孕期的妹妹李夫人,由她传话给武帝,被下狱的那两个人对陛下忠心耿耿,不能处置。 公孙贺就更加直接,趁着夜色直奔太子宫,他要当面向太子请示汇报。 虽然路数不同,但是结果都一样,两人都吃了闭门羹。 李夫人的确把李广利的话带到了,但是却把武帝惹怒了,一句“有事直接找朕,后宫干政等于自绝”,把李夫人和李广利吓得差点当场晕倒。 公孙贺的境遇就要温和得多,太子肯定是见不到, 但是史良娣还是陪他坐了一会儿,说过几句话之后客客气气地把他送走。 公孙贺一定没有想到,帮他奉茶的是史良娣,听他说话的也是她,但是一扇屏风背后,坐着的却是太子刘据。 公孙贺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关心的是石庆之后谁会是下一任丞相。 谁坐上丞相之位,就意味着那人的仕途到头儿了,甚至生命也已经开始倒计时。 而他这个太仆之位坐得很稳,也很知足,不想动! 可是刘据却清楚得很,石庆之后便是他公孙贺,小命交代之后,就轮到那位还在廷尉署里戴重枷吃牢饭的刘屈氂。 太仆是做什么的?相当于现在的交通部长,掌握全国车马船水陆运输,可是一等一的肥差! 公孙贺知道史良娣和太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对史良娣说过的话,太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夫君,姨丈不想做丞相,却甘愿守在太仆任上,这是何意?” 刘据笑道,“父皇的丞相有几个善终的?太仆就不同,只要不犯太大的过错,朝廷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且……还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入帐。” 史良娣恍然道,“原来如此!” 刘据现在对这位姨丈的观感再降新低。 一个只想着自己和家族眼前利益的人,即使有才也难堪大用。 李广利受斥后并没有消停下来,而是继续挖门子盗洞想尽一切办法向武帝传话,似乎江充和刘屈氂不出来,他一刻都不会甘心。 武帝被他搞得不胜其烦,最终一道圣令下来,让他即日开拔,到玉门关屯兵去。 五百万钱早就到手了,可是人在哪里呢?将军手下没有兵,光杆司令一个,怎么打仗? 李广利开始怀疑皇帝的用心了。 “郭昌带两万流民,官兵不过两千,一样可以平定西南,他可,你亦可!” 武帝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差点没把他气吐血。 他和郭昌能比吗? 长安的两万流民后面是太子坐镇,一国储君跟着走,谁敢不听话? 可他李广利是什么人?连上朝堂议政的资格都没有,是个人都知道他靠妹妹那张脸蛋上位,杀猪出身,谁能听他指挥? 可是这些话他只能闷在肚子里。 刘屈氂在外边的时候,他还能有个倾诉对象,现在连江充也进去了,他真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李广利带着皇帝的流民召集令,垂头丧气地走了,同行的还有不到两百名家将,直奔玉门关,奉旨屯兵去了。 他走了,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个屠夫,穿着一身盔甲,整日里招摇过市,见人就吹大牛,说什么卫霍之后只有李广利,这种大话传到绝大多数官员耳中,那就是一种侮辱! 尤其是公孙敖,数次想拔剑砍了他,可最终还是忍下了。 好在他终于走了,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这是几乎所有人的共同心愿! 李广利走的第二天,武帝刘彻终于露面,而且太子也来了。 贤德殿。 文武官员忐忑不安地偷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刘彻,和一身华服恭立阶下的太子刘据。 一种琢磨不定的不安气氛弥漫在朝堂之上。 “石丞相走了,我大汉相位不能空悬,你们都议一议,谁人可以任丞相之职。” 刘彻的话就象一卷超级封口带,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 可怕的沉默,尴尬地持续。 “公孙贺!” 既然没人说话,刘彻就只能点名。 公孙贺恨不得把两只耳朵割掉,他多么希望此刻自己是个两耳失聪的残缺之人。 “公孙贺!” 刘彻的脸色阴沉无比。 这是他第三次叫到这个名字了。 桑弘羊推了他一把,“陛下叫你呢!” 公孙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出列道,“臣在!” 刘彻冷冷道,“太仆大人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公孙贺嘴巴一瘪泪如雨下,“陛下,臣想到……臣想到石丞相一生……尽心尽力为我大汗呕尽心血,却不能得以善终,臣……难过啊!” 正文 第140章 江充:没有证据就是诬告,宫刑不够! “石丞相没有善终?这是何人的评价?”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公孙贺猛然意识到好象说错话了,急忙道,“臣的意思是说……石丞相薨于任上,实是令人感伤……” 刘彻:“他为我大汉勤勉不息,于任上安逝,有何伤感之处?” 公孙贺:“……” 他被刘彻两句话给噎得无言以对。 此时的安静对于公孙贺而言,与打脸凌迟无异! “太仆大人, 你觉得何人可接任丞相一职?” 公孙贺忙道,“臣觉得……有一人可胜任此职,而且也只有此人出任,方可安百官之心,得圣上之意。” 刘彻眼睛一亮,“何人?” 公孙贺回手一指桑弘羊,“大司农桑弘羊!” 众人都是一愣, 纷纷看向一脸错愕之色的桑弘羊。 桑弘羊恨不得把公孙贺生撕了, 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出列道, “陛下,臣之所长在于精算,做不得丞相。” 刘彻岂能不知道公孙贺心里想什么?冷冷道,“前几日朕下旨彻查三辅及三河一带官员贪墨欺君之事,有很多人认为朕是有意为难卫氏旁系近支。” “那么朕今日就要告诉你们,是你们想多了!” “公孙贺,丞相之位轮也该轮到你了,非你莫属!” 公孙贺腿一软跪倒在地,泣声道,“陛下,臣实是……当不得如此重任啊!” 刘彻:“有何当不得?” 公孙贺:“臣……年老体衰,实难体察圣意,恐误了天家大事!” 他边说边不停地向太子刘据使眼色,可是他的小动作过于明显,被刘彻尽收眼底,不悦道,“你看太子做甚?” 公孙贺道,“太子殿下知臣心意!” 刘据心说我知道你个鸟的心意啊?能说实话吗?但是他既然把自己给端出来, 也就不能不说话了。 “父皇,儿臣以为,以公孙大人为相甚为适宜。”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公孙贺,伸长脖子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刘据道,“本宫回京时日不多,便已听闻很多关于父皇灭卫氏扶李氏之言,如若立公孙大人为相,谣言将不攻自破!” 桑弘羊道,“皇上圣明!太子殿下英明!” 刘彻很满意,看向其他人,“金曰磾,上官桀,公孙敖,霍光,你们认为如何?” “臣等附议!” 这几个人异口同声。 公孙贺咬了咬牙,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挽回,爬起来深鞠一躬道, “陛下既然认定臣合适,臣便不再推辞。但臣还有一请。” 刘彻见他答应,神色一缓说道,“讲!” 公孙贺道,“臣任相位之后,太仆一职空缺,臣请由公孙敬声补任太仆之职,请陛下允准!” 百官哗然。 连刘据都被他如此“大胆”的要求给惊到了,侧头观察公孙贺的神情,他却把头垂得很低,根本就看不清他的五官是哪种组合。 刘彻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刘据道,“父皇,儿臣觉得公孙大人此议不妥!” “丞相乃三公之首,太仆位列九卿,岂有父子同列三公九卿之位者?” 他话音刚落,公孙贺绝然道,“陛下若不肯应允臣之所请,臣宁死不接相位!” 朝堂之上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这种话恐怕也只有公孙贺敢说吧? “好!朕准了!” 谁也没有想到,刘彻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竟然同意了。 公孙贺身子一抖差点摔倒。 显然,他并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同意他这个“过分”请求。 或者说……要胁! “回去告诉你儿公孙敬声,即日上任!” 刘彻的话仿佛深谷钟鸣,一直在耳边盘旋不去,公孙贺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班列里来的。 刘彻扫视文武百官,沉声道,“朕就是要让你们都知道,有功者必赏,无上限;有错者必罚,无下限!” “很多人喜欢揣度上意,朕觉得,你们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实心用事,多做些对朝廷有益之事。” “皇后姓卫,朕的大将军也姓卫,骠骠将军还是卫青的外甥,你们很多人也都跟过大将军征战沙场,建功封侯,但有这些就可以称你们为卫党吗?” “你们都是大汉的官员,国家的栋梁,若说有党,便只有一党,那就是大汉!” 刘彻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公孙贺于国有功,丞相之位当之无愧。” “今日朕还要让你们见识两个人。来人,请御使中丞刘屈氂上殿!” 功夫不大,刘屈氂带着沉重的枷锁艰难地走上殿来。 “陛下,臣……冤枉啊!” “你冤枉?” 刘彻神色阴沉,“朕何时给过你旨意,让你到丞相府门前设卡盘查过往官员?” 刘屈氂一愣,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矫诏是何等罪名吗?” 刘屈氂身子一软瘫坐到地上。 刘彻又道,“虽然丞相归天与你无关,但此事影响极为恶劣,不能不罚。” 刘屈氂以头触地,“臣……愿受罚!” 刘彻点点头,“从即日起罢免一切官职,到玉门关找贰师将军报道去吧!” 刘屈氂:…… 他是站着进来的,走的时候是被两个侍卫拖走的。 “第二个人,也是你们切齿痛恨之人!……带江充上殿!” 江充是被人搀进来的。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两腿弯曲不能并拢,脸色灰败,痛苦不堪。 刘彻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江充,朕施你宫刑,你可还服吗?” 江充:“……臣无异议!” 被他一句话给废了,还问人家服不服? 连刘据都觉得武帝老爹有点……蛮横不讲理! 刘彻幽幽道,“江充,朕的确有意让你成为第二个苍鹰郅都,可是你……太让朕失望了!” 江充俯首不语。 刘彻取出那份卷帛扔到他面前,“连当朝太子都敢参议,你要不要连朕也查一查有没有失德之处啊?” 江充吓得一哆嗦,“臣……不敢!” “上面写的九条罪状,你都查实了吗?” 江充就算再笨,再狂妄也明白眼下情形了。 太子绝不是他可以参得动的! “回陛下,臣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实证!” “没有实证?”刘彻眉头越皱越紧,“没有实证就是诬告,小小宫刑已难当其罪,恐要夷三族才可!” 江充一听大惊,“臣……有证据!” 正文 第141章 来吧!一条一条当面对质…… 听说要夷三族,江充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而朝堂之上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刘据道,“江充,只要你能拿出真凭实据,但有一条坐实,本宫愿接受任何处罚。” 江充还能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有辩解,尽力为自己开脱。 “殿下, 臣……接到举报,所作所为皆依大汉律三思而定,若有偏差,也是误信小人谗言,非下官本意!” 刘彻冷冷道,“但愿如此!江充,把你的证人证物带上来, 让大家都见一见吧!” 刘据也特别想知道,他的实证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或物。 然而,让他大跌眼镜的是,第一个上来的人证竟然是被他赶走的五陂县令张从德。 张从德一边往大殿上走一边紧张地左右张望,这个地方他做梦都没想过能来上一趟。 望着两边一道道慑人心魄的眼神,他越走越心虚,脚步也越发迟疑。 不过,当他看到跪在前方的江充时,立刻便加快了脚步。 那是他的主心骨! 如果他知道这位“主心骨”已经永久地失去了做为男人的基本条件,不知会做何感想。 和刘据冰冷的目光一触,张从德吓得全身一抖跪倒在地。 “下官……草民张从德……见过陛下!见……见过太子殿下!” 他偷偷看向江充,可是江充好象不认识他一样,连脖子都没动一下。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张从德,你准备参奏太子哪几条罪状?” 张从德趴在地上只顾着发抖,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江充道,“陛下,就是他向下官举报殿下擅免官员,殴打长者, 草菅人命和擅杀名流之后几项罪名!” 刘彻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张从德带着哭腔回道, “回陛下,草民……做过五陂县令!” 刘彻:“太子擅免官员,说的是你吧?” 张从德:“草民不敢!” 刘彻:“你该不该免?” 张从德:“……” 刘彻:“说话!” 张从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之间就不害怕了,缓缓道,“草民……这个县令做得不称职,该免!但是……草民以为……不该由太子来免!” 刘彻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你认为应该由谁来免?” 张从德:“本郡太守贾常浔!” 刘彻淡淡道,“若是那样,你的官怕是永远也免不了啦!他已经到那边去了。” 张从德却不以为意,“陛下,贾太守乃名流贾谊大人之后,太子擅自处置,似乎于礼法不合。” “贾谊之后?”刘彻哈哈一笑,“你这张虎皮扯得不小!即使那贾太守真是贾谊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张从德呃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刘彻又问道, “你口中殴打长者, 那位长者是何人?” 张从德脸上涌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咬牙道,“那王贲已然年过六旬,可太子仍对他施以拳脚,实是有伤国体……,又未经请旨,将近百名大小官员及大户家眷当街斩杀,难道不是草菅人命吗?” 刘彻微微俯身向前,瞪着张从德问道,“你如何得知太子没有旨意在身?” 张从德道,“草民未曾见到!” 刘彻坐回原位,看了一刘据,“太子,把朕给你的旨意拿给他看看吧!” 刘据解下随身携带的金剑高高举起,刘彻指向金剑问道,“张从德,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朕给太子的圣物,持此剑巡狩地方,凡有不法者,可先斩后奏!” “这道旨意,你见过没有?” 张从德久久不语,脸色由红转白,然后再次转红。 他死死地盯着江充,“都尉大人……” 江充冷冷道,“本官认识你吗?” 张从德张着嘴巴不知要说什么,刘彻的圣令已然下达,“将张从德推出去斩立决,夷三族!” 侍卫冲上来拖起他就走,张从德大叫道,“江大人,江充……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陛下,草民冤枉……” 刘彻对他的呼号置若枉闻,目光落到江充身上,“还有吗?” “有!” 江充不再犹豫,直接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刘据最初听到“李适”两个字时,只是稍有恍惚,可是当此人出现在朝堂之上时,他就愣住了。 这不就是李夫人身边的那个太医吗?刚回到甘泉宫时他还问过苏文,不是说他被赶回老家去了吗? 李适昂首挺胸来到江充身边跪下,“臣李适参见陛下!”接着又向刘据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皱眉道,“你一直在军中?” 李适微微一笑,“臣只是小小车户郎,殿下没见过臣,实属正常。” 刘据明白了。 他如此有恃无恐,自然是因为李夫人。 刘彻对他的态度与刚刚的张从德明显不同,语气缓和了许多,“李适,你来向太子解释一下,为什么随军?” 李适道,“喏!殿下,臣是奉了陛下的圣谕,做为军医随军出征。” “军医?”刘据冷冷道,“大军一路之上伤病者不在少数,为何本宫从未见过你?” 李适道,“回殿下,臣只是名义上的军医,实际上另有秘务。” 刘彻问道,“什么秘务?” 李适道,“奉旨,查察军中不法,随时上报中枢。” 刘据微微一笑,“江充是中枢?” 李适略一迟疑,刚要开口,刘彻问道,“你说奉旨,旨意在哪里?” 李适猛然愣住,呆呆地看着刘彻说不出话来。 刘彻淡淡地说道,“刘屈氂矫诏已在廷尉署待罪,你想好了再说。” 李适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两只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事实上,他所谓的奉旨,只是李夫人对他私底下说的话,说皇上不放心太子,担心外放后不受控制,要多多留意太子一言一行,详加记录,交由中枢备案。 他也的确记录了,而且很详细,但是他没想到,明明寄给李夫人的秘件,竟然会落到江充手里。 皇上让他想好了再说,意思再明白不过,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臣……可能……可能会错陛下的旨意了。” 刘彻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朕何时单独召见过你?又何时向你宣过旨意?” 冷汗顺着李适脸颊流下…… 正文 第142章 弹劾变诵德……好一出双簧! 刚刚还中气十足,可此时的李适已经紧张到极点,说话语调也变得沙哑起来。 “陛下……没召见过臣,是臣……自己揣测出来的!” 这句话一出口,注定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 “可是……陛下,臣所陈述之事句句属实,绝无诬陷太子之意。” “那蜀山豪客独孤宏, 擅自闯官劫粮,打着行侠之名与官府为敌,可殿下不但不追究他的罪责,还把他收入麾下做了卫队使,此举绝然不妥!” “臣所书收留罪民即为此事。” 刘据不停地摇头苦笑,“李适,你既然从军,可曾亲眼看到本宫在何时何地,何种情由下收留独孤宏?” 李适道, “臣身在大军之中,未曾随殿下到汉中,所得俱是听闻。” 刘据转向刘彻问道,“父皇,儿臣可以说吗?” 刘彻点头,“事无不可对人言,讲吧!” 刘据转身道,“李适,本宫不知你听何人所说。但事实是,汉中太守贾常浔与当地粮商勾结,以低于市价两倍的价格强行从乡民手中收粮,再由粮商以高于市价十倍之价收入官仓,若无独孤宏出现,强力阻止官商不法行为,汉中郡恐早已生出民变。” “李适,本宫来问你, 这样的人有罪吗?” 李适却坚持道,“官员有罪自然有刺史监督其行止, 小民百姓无权插手。” “刺史?!”刘据摇头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刘彻道,“宣任安,田仁,杜延年!” 刘据听到这三个人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尤其是杜延年,他只听武帝说召任安和田仁回京,并没有提到过杜延年。 功夫不大,三人顺次上殿,见过礼后刘彻问道,“任安,你来说说,汉中太守贾常浔恶行不法,你为何视而不见?” 任安道,“陛下,臣与田大人初到汉中,那贾太守根本不许臣等插手郡务,每日派人在刺史府前巡视, 若不是太子殿下驾到,为臣等强推出一条大路,臣等怕是要老死在汉中了。” 田仁也道,“陛下,任大人所言句句属实。” 刘彻目光落到杜延年身上,“杜延年,你这县令做了几个月,风评颇佳,看来太子识人还是有独到之处的。你是如何平抑盐价的,说给各位中枢大员们听听。” 杜延年道,“陛下,臣……擅自做主,推行官盐之时,放开了私盐。” 他话音一落,引来一片哗然。 尤其是桑弘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要知道,他力主推行盐铁官营,主要手段之一就是打击私盐,私盐一禁,官盐便成了无可替代的唯一选择。 “杜延年,你擅自开放私盐,盐税如何保证?” 杜延年显然识得桑弘羊,微微一躬道,“下官钦佩先生大才,时时以为榜样。” 他以“先生”两字称呼桑弘羊,便是放低身段,以学生之姿请教了,这让桑弘羊无比受用,点点头说道,“后生可畏!你如何做到,老臣洗耳恭听。” 杜延年道,“殿下曾对下官讲过中庸与平衡之道,令下官深有所悟。” “朝廷推行官盐,是必须之举措,可彻底杜绝盐商坑民害民之举。但只留一途,便失去盐价之平衡,致使官营之下,盐价越发高涨,百姓无盐可用。” “下官开放部分私盐,条件是所有贩私盐者必须在官署登记,与官盐同级缴纳赋税。” “几月试行下来,盐价大幅降低,盐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四成。” 他这番言论,又引来一片赞叹声。 任安道,“陛下,殿下在巴蜀一带也推行官私并举之策,臣一路走来,发现无论官盐还是私盐,都可自由流通,百姓无不欢喜,感念殿下之恩德。” 这些过往,刘据都曾和刘彻讲过,如今得到旁证,刘彻越发欢喜,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太子这几年潜心苦学,的确长进不少,知因地制宜,善随势变通,十分难得。” 刘据忙躬身道,“都是父皇教诲得当,儿臣只不过跟随父皇脚步而已。” 刘彻点点头,大感欣慰。 田仁道,“殿下处事,张驰有度,对民示以宽仁,对墨吏豪强加以铁血杀伐,真正做到惩恶扬善,所到之处百姓莫不欢呼相随,臣等甚为感动!” 任安道,“殿下在犍为郡破夜郎王残杀幼童案,解救无数人命于苦难之中,当地乡民为殿下建生祠,日日叩拜,试问历朝历代,可有如此储君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太子刘据西南之行所做过的事复述了一遍,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们听得目瞪口呆。 刘彻虽然已经听刘据讲过,可由旁人再次道来,仍然心情激荡,两眼放光。 此时最尴尬的莫过于跪在地上的江充和李适。 很明显,太子周围飘荡的都是赞美和赞叹,在这种气氛下,他们两人反而成了不合时宜的另类。 而皇帝也毫不客气地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任安和田仁近乎完美的“双簧”表演结束,武帝刘彻两眼精光闪闪,“几位卿家随同太子奔波劳顿,甚是辛苦,此次进京,就不要再回去了。” 任安和田仁面露喜色,躬身谢恩。杜延年却皱起眉头,“陛下,下官来时便有乡民传言可能有来无回,很多人避往外县,如若……” “此事容易!”武帝道,“将五陂县并入故道县,交由你岳丈管理,民可安矣!” 杜延年微微一愣,俯首道,“谢陛下思虑周全!” 直到这时,刘彻似乎刚刚发现下面还跪着两个人,奇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 江充和李适同时一愣,心说您也没让我们走啊?李适想起自己的事还没个定论,如果参奏的事全部被推翻,那么他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陛下,殿下所做种种,与民于国有利,臣不该妄言。可是平定昆明时杀降数万之事却是属实,请陛下明查!” 刘据刚要辩解,刘彻摆手道,“此事朕会查明原委。宣郭昌,李陵,赵营平!” 面对叛军时,李陵并不在若水之南,杀不杀降的事与他无关,可刘彻仍然把他叫上殿来。 不等刘彻问话,赵营平躬身拜倒,“陛下,异族游民无可教化,降与不降都不可留,必除之!” 刘彻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正文 第143章 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赵营平道,“杀降之事都是臣下一人所为,与太子殿下及郭将军无关,臣下愿承担一切罪责!” 他抢着把罪责揽过去,刘据想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给堵回去了。 刘彻注视他良久,缓缓道, “你既已认罪,朕却不能随意加刑,先押至诏狱待审!” 郭昌忙道,“陛下……些事末将也在场……” “与你无关!” 刘彻直接打断了他。 李陵道,“陛下,末将可以作证,异族的确彪悍难训, 不杀不足以震慑其心志!” 刘彻道,“此事朕自会查明,多说无益。江充,李适之言你求证过吗?” 江充道,“李适乃李夫人族叔,臣相信他,故……未做求证。” 李适还想说什么,刘彻挥手道,“李适道听途说,构陷太子,罪及三族,但念其忠心为国,并无私心,朕念其诚,只杀一人即可!” 听话听音,可是听这位皇帝说的话,恐怕得多听几个音。前面半截似乎李适所犯之罪罪无可赦,中间一句好象又要为他开脱,可最后一句话仍然是要把他杀了。 李适大急,“陛下, 臣要见李夫人!” 刘彻皱眉道,“饶你妻儿之命,还不满足?来人,把李适拖下去斩首,夷三族!” 李适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发昏当不了死,晕过去一样被砍头。 “父皇!” 刘据知道,应该说话了。 李适虽然给自己编造了许多罪条,但是夷三族有点过了,毕竟还有李夫人在呢! “正如父皇所讲,李适并无私心,夷三族之事请父皇重新考虑。” 他言辞恳切,刘彻犹豫半晌说道,“既然太子求情,朕就免他三族之刑,但此人不能留,着罚没其家产,腰斩弃市!” 于是, 李适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变成了刀下冤魂! 江充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挤出两滴眼泪说道,“陛下,臣之罪与李适等同,偏听偏信,有负陛下所托,臣请赴死!” 刘彻冷冷道,“你的罪不在偏听偏信,而是错在擅自揣度上意。如若人人都象你一般,朝堂之上岂非永无宁日?” “臣知错了!”江充伏地痛哭。 “如何处置于你,便交由廷尉决断!杜周,把他带下去吧!” 杜周唤过侍卫把江充带走,刘彻看向赵营平,“至于杀降之事,事关重大,朕不能立决之。你们随朕到南军走一趟,见一见那些叛匪遗孤!” 南军驻扎在长乐宫和未央宫城垣之内,负责护卫两宫安全,由卫尉统领。 刘据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把叛军眷属放到离皇宫如此近的地方,按理说北军应该更合适。 不过,当他们来到南军大营时却发现,大营设在长安南城外,和两卫驻扎地并不相同。 因为有刘彻的钦命,要好好照应这些人,所以他们在南营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不说大鱼大肉,也绝对不差。 可能是要把整个事件始末看得更清楚,刘彻还吩咐人把暂驻在北军的南行士兵也都叫了过来。 本来散落在各处的叛军眷属们发现郭昌和赵营平等人出现时,立刻紧张起来,迅速集结到一处,眼中充满怨毒之色。 刘彻冷冷道,“朕从他们眼中看到了仇恨!” 郭昌低头不语。 “朕向来只问有罪之人,能止杀便绝不滥杀,只为防止一时之刑罚演变为世代之仇!” 他在这里抒发胸臆,刘据的注意力却在人群中的独孤宏和裴历身上。 这两个人精神状态还不错,应该没受什么委曲,这让他略感心安。 他们也看到了太子刘据,远远地向他躬身致礼。 “老弱妇孺,只需施以恩惠,自然能体念征伐之苦并不在他们,异族也好,同类也罢,莫不如此!” 刘彻仍然还在发表他的高论。 见众人只是恭敬受训,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刘彻决定亲自示范给他的臣下们看看。 他缓步上前,来到一个孩童面前站定,和声道,“小童,你叫什么名字?” 刘据跟在他身后,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孩童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刘彻伸出手来,“过来,让朕抱抱你!” 呸! 一口清痰吐到他脸上,孩童厌恶地骂道,“滚开!” 刘据大惊,抢前一步挡在刘彻面前怒斥道,“无知小童,你可知你面所立者何人吗?” 刘彻推开他冷冷道,“小童,朕是大汉天子,你现在过来给朕磕头赔罪,亲手擦去你的口水,朕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人就是天子? 人群一阵骚动。 孩童眼珠转了转,迈前一步问道,“你真是汉朝皇帝?” 刘彻点点头,“正是!” 孩童露出一丝怪异笑容,突然扑进他怀里,张口咬住刘彻胳膊,手脚并用,在他身上连踢带打。 刘据急忙抓住孩童衣领把他生生提起,“小童,你不想活了是吗?” 孩童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恶魔!汉朝的皇帝是恶魔,我要杀了你!” 刘彻发髻歪斜,厉声喝道:“放下他!” 刘据刚把孩童放下,他便再次张牙舞爪地向刘彻冲去。 刘彻神色冰冷,抽出长剑向前递出…… 哧的一声,长剑穿透孩童身体…… 短暂的宁静过后,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怒吼“拼了!”,面前的老幼妇孺不顾一切地向刘彻冲来。 “护驾!”刘据大喊一声再次挡在刘彻面前。 可是人实在太多,左右人流如潮水般涌到,刘彻后退不及,一屁股坐到地上。 现场状况突变,很多人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皇帝和太子便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就在众人错愕之间,两道人影凌空飞起,直接落到太子和皇帝面前。 裴历:“殿下,如何处置?” 独孤宏的出现,让激动的人群为之一愣,停止了前冲的脚步。 刘据赶紧把刘彻扶起,“父皇,以儿臣之意,这些人……” “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刘彻冰冷的语气中杀机重重。 刘据眼中闪过两道寒光,“飞鹰,少安,皇上有令,再不后退者,杀无赦!” 独孤宏高声道,“圣上有旨,所有人听着,立即后退,否则杀无赦!” “独孤宏!枉你有蜀山飞鹰之美誉,如今却甘心为朝廷鹰犬,让人不齿!” 话音未落,十几道黑影先后扑至,而裴历却一言不发,化做一道剑雨,将来袭之人逼退到百步开外。 正文 第144章 朕向你要两个人如何? 独孤宏大喝一声,“卫队何在?” “在!” 雷鸣般的应答声响彻整个大营。 独孤宏一声令下:“杀!” 顿时杀声四起,南营迅速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随着越来越多的卫队士兵冲进包围圈,刘彻和刘据父子二人被护送到人流之外。 “昏君!拿命来!” 一个尖厉的声音由远及近,刘据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蒙面女子飞奔而至,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不顾一切地向两人冲来。 木桑儿! 刘据暗道不妙,飞快地环顾一周,独孤宏和裴历与十几个大汉缠斗在一起,左右卫队的士兵们砍瓜切菜般把叛匪家眷全部放倒,纷纷向两人身边靠拢。 眨眼间木桑儿已经到了面前,长剑一摆直奔刘据胸口袭来,刘据抽出金剑向外格挡,木桑儿冷笑一声剑锋偏转, 目标改为他身后的刘彻。 刘据的剑术根本就不在套路上,一招两式还行,再多就摆不开了。一见木桑儿要刺杀皇上,回手阻挡已然来不及,只能握住剑柄狠狠撞向她小腹。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木桑儿见状吃笑不已,弯腰收腹,同时宝剑回勾,直奔刘据后颈。 “贱人尔敢!” 一声大喝传来,一把飞剑凌空而至,直奔木桑儿后心。 木桑儿脸色微变,立即侧身滚翻在地,躲过来袭之剑。 她走了,迎接宝剑的就只有刘据了。 刘据只觉眼前一花,风声扑面,暗叫大事不妙时,一只手从眼前一晃,稳稳地握住了宝剑。 来人正是裴历! 刘据惊魂未定,木桑儿一抬手, 两只小蛇吐着鲜红的舌头飞了过来。 裴历反剑削去,吃吃两声,小蛇被拦腰斩断。 紧接眼前人影曈曈,又有近百人扑至,把木桑儿拒止在包围圈外。 刘据一见来人大喜,“达兰!如风,你们来了?!” 史俭道,“姐夫!皇……皇上?你们到点将台上去,这些杂碎交给我们!”,而达兰只是向他点点头,便飞身向木桑儿扑去。 不远处便是大营点将台。 刘据扶着刘彻快速登上点将台。 如此一来,便和台下的刺客彻底拉开距离,那些人再想靠近太子和皇帝,就必须从两三道人墙外杀进来,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 不但如此,他们想走的可能性也在迅速归零。 独孤宏和裴历一左一右把近二十人死死锁住,卫队士兵里三层外三层来回穿梭环绕,一道又一道旋转包围圈忽大忽小, 任何人想从这里逃出去,不留下点什么怕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裴历不是要时刻盯住试图逃跑的木桑儿, 早就把面前几个刺客拿下了。 可即便如此,在他的快剑下,仍然有数人手臂受伤,血流不止。 刘彻站在点将台上,脸色极为难看。 和战圈中井然有序不断收缩的士兵相比,南军的卫兵实在有点不能看。 他们除了在外围呼喝呐喊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而这些与刺客短兵相接的士兵们,肩披红氅,胳膊上镶嵌着鲜艳的护臂,看上去别有一番气势。 很快,场上的情形开始急剧变化。 裴历踢飞一人手中兵器后,长剑闪电般划过那人胸口,一声闷哼后那人仰面摔倒,被士兵们连拖带拽扯到外面按在地上捆了起来。 分神之际,木桑儿稍一走神,便被裴历飞腿砸在肩上,重重摔倒,不待起身便被十几把钢刀压在脖子上。 那边独孤宏也在刺死一人后接连得手,眨眼间二十几人全部被擒。 刘彻神色凝重,问道:“据儿,这些人是你带出来的卫队?” 刘据道,“正是!” 刘彻不住点头,“不错!比南军卫兵强上许多。” 很显然,他对今天南军卫兵们的表现非常不满意,不但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被刺客丢出的毒虫伤了不少人。 刘彻目光落到专注于救治毒伤的达兰和史俭身上问道,“那两人是谁?” 刘据道,“是内弟史俭和儿臣的义妹达兰!” “回宫!” 简简单单两个字,再加上冷若冰霜的表情,便已把武帝心中的不满展现得淋漓尽致。 …… 贤德殿上,气氛异常凝重。 任谁也没想到,简简单单的南营之行,竟然险些遇刺。 刘彻眼神凌厉,环顾一众官员,寒声道,“你们还有谁认为那些人不该杀?” 没有人做声。 事实上,一直在为那些人开脱的,不就是你吗? 可是这种话没人敢说。 见没有人说话,刘彻神情越发严厉,“似这种无法无天之徒,只是杀掉他们,还是太便宜了!” “赵营平!” “臣在!” 赵营平在适才的战斗中也砍杀了数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渍。 刘彻神色缓和起来,“你做得没有错!” “陛下……!”赵营平把头垂得很低,欲言又止。 “太子的卫队是你训练出来的吧?” 赵营平道,“步兵训法是臣带的,骑射是李陵亲手教出来的。” 刘彻眼睛一亮,“骑射也可?” 李陵道,“陛下,臣敢以性命担保,卫队中任何人面对匈奴骑兵都不会输!” 刘彻露出一丝微笑,“很好!李陵,赵营平,朕给你们找个差事,帮朕到陇西去带一任兵如何?” 李陵大喜,“臣愿往!” 赵营平也拜首道,“臣愿意!” 刘彻道,“好!帮朕带一批太子卫队这样的兵出来,朕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两人同声道:“谢陛下!” 郭昌见状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刘彻道,“郭将军平定昆明为首功,着即赐封平南侯,到上郡为朕治上一任如何?” 郭昌大喜过望,一躬到地,“臣……感激莫名,臣……定当誓死以报圣恩!” 以武将封侯,到上郡做太守,这种安排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刘彻心情大好,看向刘据问道,“太子,朕跟你要两个人可以吗?……应该是三个人!” 刘据忙道,“父皇折杀儿臣了,儿臣手下之人皆是我大汉之臣子,能为父皇驱使,是他们的荣幸!” 刘据点点头,“朕想让你把两个卫队使和……你的内弟带到身边听用,如何?” 刘据大喜道,“父皇能看中他们的才能,儿臣也与有荣焉!” 正文 第145章 江充的小妾……女匪首? 裴历,独孤宏和史俭被叫上殿来,三人行过大礼之后,刘彻道,“颖川第一侠客裴历,蜀中剑侠独孤宏,还有……史俭是吧?” 史俭忙道, “陛下,史俭便是我,太子是我姐夫!” 他这句不伦不类的话立刻引来一片笑声。 刘彻也笑道,“甚好!裴历,朕命你为未央宫卫尉,独孤宏为长乐宫卫尉,即日上任!” 裴历和独孤宏都是一愣, 裴历躬身道,“陛下,臣等不在太子身边,何人来保护殿下安全?” 刘彻道,“太子的安全朕自会安排。” 两人相视一眼退到一旁。 史俭瞪着大眼睛看着刘彻,心说他们两个都有新职位了,我呢? 刘彻被他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看得忍不住大笑起来,“史俭,你也不要着急。有一个位置朕给你留着,建章宫建成之日,你便是建章宫卫尉。” “不过……你暂时委曲一下,先为朕守着甘泉宫如何?” 史俭大喜,“谢陛下,我愿意!” 看他喜形于色,眉飞色舞的样子,刘彻笑得更加开怀,“甘泉宫不比长安,你可不要守不了几天就叫苦。” 史俭呵呵笑道, “我不怕!” 刘彻点点头, 转向刘彻,“太子为朕收了一个义女是吧?” 刘据忙道,“是!她的名字叫达兰,广汉郡十三寨族长之女。” 刘彻道,“朕还听皇后说起,她母亲与皇后相貎相近。” 刘据道,“确有此事!” 刘彻道,“传旨,赐封达兰公主名份,封邑……诸邑,就叫她诸邑公主吧!” 刘据躬身道,“儿臣代义妹谢过父皇!” 刘彻又把目光落到田仁身上,“田仁,你曾对朕讲过,朝廷若设置州刺史,应先刺三河,你随任安益州一行,想必也应有所收获, 从即日起, 朕便任你为三河刺史,即日上任。” 田仁拜倒谢恩:“臣谢陛下!” 田仁有了去处, 任安心里又开始打鼓了,时不时地偷偷看向刘彻。 刘彻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道,“任安,朕任你为益州刺史,本也是为磨炼你的心性。如今返京,可有要求?” 任安道,“陛下,臣对兵武之事更为熟稔,请陛下着情考虑。” 刘彻想了想说道,“朕便着你到相府以少卿任职,帮公孙丞相打理一下属事吧!” “谢陛下!” 官职虽然说不上有多高,但是能进入相府治下,怎么说也是三公中的一员,也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公孙贺做为丞相,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踏前一步道,“能得任将军相助,臣甚感欣慰,臣谢过陛下!” 刘彻巡视一周,又把目光落到杜延年身上,“杜延年,到太仆府任左丞如何?” 杜延年本还心不在焉,听到自己的名字忙道,“臣在!臣……无异议!” 刘彻又问道,“公孙敬声何在?” 只见一个长脸汉子穿着华丽官服出列道,“臣公孙敬声在!” 刘彻道,“丞相内举不避亲,朕望你也要有海纳百川之量,与左丞好生配合,主理太仆府日常事务。” “臣遵旨!” 公孙敬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每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去处,刘彻本打算结束朝会,杜周出列道,“陛下,臣有要事相奏!” “讲!” 刘彻又坐下了。 “臣适才见那女匪首其是面熟,仔细端详发现,此女为江充前几日新纳的小妾!” 众官员们一听顿时哗然。 刘据皱眉问道,“裴历,那女匪首何在?” 裴历道,“正在殿外!” 刘彻道,“把江充带上来,让两人相认!” 很快,江充再次带到,被捆成粽子的木桑儿也被押了上来。 两人相见都是一愣,江充神色一黯,低头不语。 刘彻冷冷道,“江充,此女何人,可识否?” 江充道,“她是臣前几日纳的妾室。陛下,臣愿担下所有罪责,恳请陛下放过她,她是无辜的!” “无辜?”公孙贺怒道,“江充,此女刚刚在南营意图刺驾,你还敢说她无辜?” 江充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刘彻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沉声道,“此女乃昆明女匪首,混入你府上恐怕另有所图!” 江充死死地盯着木桑儿,“你不是说你无父无母,是个流浪之人吗?” 木桑儿冷笑,“我的父母兄弟都已死在昏君之子手下,我一路飘泊至长安,不是流浪之人又是什么?” “大胆!”江充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敢对陛下无礼,我……我杀了你!” 他转了一圈,身无长物,没找到合适的兵器取她性命,又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木桑儿嘿然道,“你也是个男人?噢……我说错了,你已经不是男人了!我是贱人?我看你才是真贱,他把你变成废人,你还维护他?是不是更贱?!” 江充不认识裴历,冲到他面前就去抢他的宝剑,被裴历轻轻推开,他又转向独孤宏,独孤宏也向后退了一步,他只能扑通跪倒,大哭道,“陛下……臣……愚蠢啊!臣只求速死!”边说边抽打自己的嘴巴。 十几巴掌下去,嘴角鲜血直流,刘彻皱眉道,“好了!” 江充趴在地上呜咽不止。 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关于木桑儿的身份,江充的确不知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辩解一句。 他哭了一会儿,刘彻神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扫了一眼众人说道,“江充,念在你尚有一丝忠心在,以前之过也已受罚,朕给你谋份差事,到少府任黄门总管,宫中行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充……这不是又升官了吗? 刘据也大感意外,没明白武帝老爹想做什么。 江充颤抖着声音接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臣……谢陛下不弃之恩!” 刘彻道,“你先回去休养,待康复后再来就任。” “来人,将此女推出去,和她的同谋们一道,千刀万剐,扔到山上喂狼!” 木桑儿咬牙切齿,“昏君!我木桑儿就是化做鬼魂,也绝不放过你和你的家人!” 木桑儿和他的同伴们不停反抗,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仍在咒骂不休。 刘彻满脸阴色,起身拂袖而去。 皇帝走了,公孙贺来到江充身边,俯身道,“总管大人,皇上走了,你可以起来了。要不要本相为你备下车马?” 江充看了他一眼,“不劳丞相!”起身后摇摇晃晃地走出大殿。 身后传来一阵大笑,江充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蹒跚离开。 正文 第146章 那只人偶…… 刘据望着江充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殿下……”公孙贺想和他说几句话,刘据只扫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落到公孙敬声身上。 “太仆大人!” 公孙敬声听他语气不善,赶紧低头,“臣在!” 刘据注视他良久,终是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 回到太子宫, 他的心情没来由地变得烦躁不堪,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江充,竟然被安排到少府做了黄门总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黄门总管离皇帝更近, 各宫当值的大小内侍黄门都归他调派, 以后想知道点什么事岂不是更加容易了? 或者说,告黑状更方便了! 这可是江充最善长的“业务”! 另一件让他不爽的事是, 独孤宏和裴历一个成了未央宫卫尉,一个做了长乐宫卫尉,又把史俭发派到甘泉宫去了,武帝这是明褒暗贬,把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太子卫队给拆了。 正烦躁间,史良娣拿着一份信函来找他,“夫君……” 一见他神色有异,她把要说的话收了回去。 刘据强装笑颜问道,“给岳丈的信函吧?” 史良娣点点头,试探着问道,“夫君……没事吧?” 刘据道,“没什么事。”接过信函看了一眼,“加印吧!” 普通信函加上太子印信之后,就会以驿报的形式快速到达鲁国,比平常要便捷很多。 史良娣并没有离开,犹豫半晌说道,“夫君若有不解事,何不到博望苑去, 子寅来问过两次了。” 想到金不焕和田千秋在博望苑,刘据立即动身赶了过去。 见到田千秋和金不焕,他把朝堂上发生的事叙述一遍,田千秋大有深意地看向金不焕,赞道,“子寅兄当真了得,他早料到今日朝会必不太平,将有大事发生。” 金不焕如释重负,“殿下平安归来,属下安心矣!” 刘据气馁道,“看来父皇对我仍不放心,卫队今日表现优异,反倒失了主帅。” 金不焕摇头笑道,“殿下,此次您是最大受益者。” 刘据不解道,“如果父皇把卫队还给本宫,尚可理解,如今……本宫没见到益在何处。” 金不焕看向田千秋, “本义对宫卫之事比我清楚,由他来说吧。” 田千秋道, “子寅所言不差。南军总兵力在一万左右,主要负责长乐与未央两宫卫戍,如今卫尉换成了殿下的人,就等同于把南军交到殿下手中。” “殿下内弟执掌甘泉宫,更是摆明了告诉世人,皇上要扶持的人是太子殿下您。” 金不焕接口道,“正是!至于江充……他的安排,少安也好,飞鹰也罢,毕竟是江湖中人,需要有一个人在旁边时时监督才能放心使用。” 刘据当然知道,这一直都是武帝老爹的做事风格,用人的同时还不忘防人。 “至于卫队……”金不焕道,“殿下不必心急,皇上早晚会还给您。” 刘据奇道,“会还给本宫?” “会!”金不焕道,“卫队与南军势必难以相处,用不了多久就会产生矛盾,届时也必然要殿下出面安抚,也就是卫队回归太子府之日。” 刘据恍然道,“子寅倒是提醒本宫了,皇上只让少安和飞鹰接掌两宫卫尉,却没有说原来的卫尉如何处置,如果只是降职……他们两人怕是很难做。” 金不焕点点头,“正是如此!” 这道关节想通了,可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看向金不焕,等待他的解释,金不焕却摇头苦笑,“圣上之意殊难解透,殿下只能行一步看一步。” 他也深有同感。 比如让杜延年以左丞的身份入太仆府,按他的理解应该是对公孙敬声不太放心,在他身边安插一个眼线。 可是杜延年明显不适合这种工作。 同样,任安入丞相府为少卿,先不说丞相属治下就没有少卿这个职位,就算有具体职司,任安的存在也显得莫名其妙。 反而是江充的任命,任何人一眼就看得透皇帝的用意在哪里。 他正在沉思之中,田千秋道,“圣上赐诸邑为达兰公主汤沐地,看来她深得圣心。” 刘据笑道,“何以见得?” 田千秋道,“诸邑在瑯琊郡中最为富庶,素有非王公不得之地的美誉,圣上把此地赐予达兰,圣心之重可见一斑。” 刘据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达兰,正要深入探讨时,武帝的旨意到了,宣他到未央宫面圣。 看来真要象金不焕说的那样,走一步看一步了。 …… 椒房殿里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因为武帝刘彻来了。 卫子夫特意梳洗打扮一番,迎接这位久违的君王。 自从坐上皇后的位子,她已经记不清楚刘彻有多久没踏进她的殿门了。 达兰换了一身新衣,依偎在卫子夫身旁,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刘彻。 阳石公主站在一旁,神色颇为不喜。 刘据的到来,让她找到了倾诉对象,拉着他的手说道,“太子哥哥,你来评评理,父皇是不是太偏心,阳石县那么穷,我每年汤沐钱都不够用。达兰妹妹刚来就得了诸邑,太不公平了!” 刘据呵呵笑道,“阳石县也不穷,钱不够花只能说你花销太大吧?” 阳石公主撇嘴道,“你也和父皇说一样的话,不理你们了,我找……我出去了。”说完之向随便向刘彻和卫子夫行了个礼就跑到殿外去。 卫子夫忙替女儿解释,“陛下,公主性情直率,并无冒犯君父之意。” 刘彻笑道,“她什么性子,朕还不知吗?朕只是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家能收得了她。” 达兰道,“姐姐若是钱不够用,把我的那一份给姐姐就是。” 卫子夫笑而不语。 刘彻赞许道,“那也不必,公主的花销皇后也没少补帖,还用不着你。”说完目光落到刘据身上,“太子此行,对朕来说,最大的收获并非平定昆明,而是为朕带回来一个诸邑公主。” 刘据忙道,“父皇言重了,这是达兰与我父子之间的缘份,儿臣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刘彻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人偶递给达兰,“达兰,你可识得此物吗?” 刘据一见人偶登时脸色大变,卫子夫更是惊呼出声,慌忙跪倒。 正文 第147章 诅咒无孔不入 刘据对此物如此敏感,那是因为他深知人偶的厉害之处,只要在人偶上写上某人的名字,再用银针刺入,可不就是巫蛊吗? 卫子夫对它再熟悉不过,当年皇后陈阿娇就曾对她用过。 四个人里唯一不知内情的就是达兰。 她接过人偶看了一会儿笑道,“父皇哪里得来的?与我家乡巫娃有几分相似, 但又不是。” 刘彻让卫子夫平身,和声道,“朕只是无意间得到此物,不知有何玄机。达兰,你所说巫娃是何物?” 卫子夫起身回座,可神情仍然紧张万分, 对那只人偶极为忌惮, 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 刘据知道, 武帝老爹说的是假话。 他会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说出来鬼都不信! 达兰认真地说道,“在我家乡,如果遇到哭闹不肯睡觉的幼童,便在他头顶悬挂此物,看到巫娃,他们就会安稳睡去,不再闹人。” 刘彻一愣,“没有别的作用?比如在巫娃上写下某人的名字,再用银针刺入……” 达兰笑道,“父皇所说倒与苗人巫术有些相像,但不是用人偶,更不能写上名字,否则泄露天机就不灵了。如果真有人这么做……那也一定是苗医想出来骗人的把戏。” 刘据忽然松了一口气。 好再达兰并不知道皇宫中发生过的事情,否则武帝不可能相信她的话。 果然,刘彻又问道,“如若有人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达兰道,“后果嘛……除了暴露做这件事的人心思不正之外,没有任何后果。” 刘彻皱眉道, “对被诅咒之人也没有影响?” 达兰笑道,“如果真有用,世上怕是剩不下几个活人了。” 刘彻思索片刻,取回人偶对卫子夫说道,“皇后带达兰到各宫走一走,朕有话要和太子说。” 卫子夫带达兰出去后,刘据把门关上问道,“父皇有何吩咐?” 刘彻沉声道,“你可知那人偶朕得自何处吗?” 刘据摇头,忽然色变道,“难道是……甘泉宫?” 刘彻重重点头,“就在上阳殿朕的床榻之下!”说着把人偶递到刘据面前,从人偶两只脚掌里抽出两根长长的银针。 刘据瞬间愣住。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刘彻扯开人偶后背上的布条,露出里面一片白衬,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这是朕的名字和生辰!” 刘据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到甘泉宫做手脚? “父皇,儿臣即刻着人封锁甘泉宫!” 刘据摆摆手, “不必了,那人想必早已不在长安。” 刘据忽然想起甘泉宫所有侍卫宫女被撤换的事,没准就和这件事情有关。 果然, 刘彻幽幽道,“朕已经彻查过,不是里面的人所为。” “那李适的确是奉朕之意随军南下,但朕与李夫人交代的是,让他暗中探查苗蛊来源,谁知这小人竟盯上了你。” 刘据除了报以苦笑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到现在,他似乎明白了,武帝老爹为什么把中宫卫尉换成了裴历和独孤宏这样的“高人”。 “据儿,朕需要他们帮朕找出幕后之人,事毕后便还给你。” 刘据道,“儿臣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刘彻目光闪动,“朕现在能够完全相信的人只有你一个。” 刘据心头一热,俯首道,“儿臣绝不负父皇信任。” 刘彻嗯了一声问道,“你觉得杜延年能做好吗?” 刘据苦笑道,“以儿臣对杜延年了解,他不会掩饰,怕是做不来此事。” 刘彻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朕就是要让公孙敬声知道,这个人是朕派到他身边盯着他的。” “至于任安……丞相府虽无少卿之职,却能探知公孙贺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刘据表示听不懂,刘彻微微一笑,“公孙贺若一心为公,定会为任安划定具体职司。如若他心中无国,任安这个少卿就只能是无职无衔的空少卿。” “儿臣省得了!” 刘据暗呼武帝老爹厉害,试探着问道,“父皇,是否需要儿臣提醒他一下?” 刘彻摆手道,“不必!” “据儿,记住父皇的话,君是君,臣是臣,君若为臣所惑,非君亡既臣死!公孙贺敢抗命要胁于朕,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刘据知道,公孙贺一家的命运,从此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以公孙贺的头脑,怎么会蠢到让自己的儿子补缺候任呢?图什么呀? 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当晚,武帝刘彻罕见地在椒房殿与皇后及太子和两个女儿共同用膳,气氛极为融洽。 而阳石公主虽然跳脱,却是个大大的开心果,时不时讲上一两句不着边际的话,把刘彻逗得开怀大笑。 卫子夫从未如此开心,虽然不善饮酒,也在女儿的催促下喝了两杯,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刘彻也不勉强她,让达兰和阳石公主服侍她歇息,待房中只剩刘据一人时,他神色冷了下来。 刘据起身来到殿外,轻声道,“少安,飞鹰!” 裴历和独孤宏应声而入,对刘彻躬身致礼。 刘彻问道,“可有闲杂人等出入?” 裴历道,“陛下,臣共劫获偷入宫禁者一十三人,俱已扣押待审!” 独孤宏也回道,“臣……扣下的几人身份特殊,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刘彻刚要说话,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臣江充复命!” 刘彻:“进来!” 江充走路仍然不稳,但已不那么痛苦,他俯身道,“陛下,两宫之内臣俱已查探清楚,没有发现异物。” 刘彻道,“很好!回去休息吧!” 江充谢恩后告退。 刘彻看向独孤宏,问道:“人在哪里?” 独孤宏道,“在宣室殿暂押!” 刘据:“让朕亲自看看,都是何方神圣。” 宣室殿是以前议政的地方,自从第一次巫蛊案从甬道下挖出蛊物之后,便将其改为暂时监禁犯错宫人和侍卫的场所,由不远处新建的贤德殿取而代之。 独孤宏刚把殿门打开,吵闹声便传了出来。 “独孤宏!你算什么东西?敢扣押本大爷,你可知大爷我是何人吗?” “你是何人,说来听听!” 刘彻推门而入。 正文 第148章 理直气壮地……作死! 叫嚣不已的人看到皇帝进来,吓得腿一软跪到地上。 刘据一见那人,心头一沉,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人他认识。 卫青的长子卫伉! 平阳长公主曾经请他给卫伉谋个差事,他提出让卫伉到博望苑来,还被平阳公主拒绝了。 陛下……”卫伉语不成声,全身发抖。 刘彻冷冷道, “让朕猜猜你所犯何罪,私闯宫禁,没有持节对吗?” 卫伉一言不发。 “回答朕!” 刘彻眉头皱了起来。 卫伉连连磕头,“臣知道错了!” 独孤宏道,“陛下,他言说是奉旨入宫, 臣依律请他出示符节, 却被他无端责骂……” 刘彻冷哼道:“矫制?” 刘据的心跟着一跳,好在武帝说的是“矫制”而不是“矫诏”,否则罪过可就大了。 卫伉还在不停地求饶,刘彻看向独孤宏,问道,“飞鹰,你可知他是何人吗?” 独孤宏摇头,刘彻道,“他的父亲就是我大汉大名鼎鼎的长平侯卫青!” 独孤宏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刘据,刘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想,刘彻接着说道,“卫青是我大汉猛虎。有人说虎父无犬子,卫伉,你来告诉朕,你是虎还是犬?” 卫伉哪还敢回话,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刘彻注视他许久,问道, “说说吧,进宫来干什么?” 卫伉忙道,“臣听说诸邑公主新至,故……想来看看!” 刘彻冷冷道,“皇宫不是你家后园,想进就进。依朕看,长平侯这三个字你担不起,回去吧!” “啊……?” 卫伉愣愣地看着刘彻,连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忘了。 独孤宏道,“请卫公子回府!” 由“长平侯”到“卫公子”,也就几个月时间…… 卫伉狠狠地瞪了一眼独孤宏,爬起来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卫伉!” 刘据厉声喝道,“回来!” 卫伉停下脚步问道,“太子还有什么吩咐?我现在只是一个小民百姓了,还要难为我吗?” 刘彻神色数变,但没有发作。 他在忍! 刘据来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把卫伉打得愣住了。 刘据冷冷道, “打你这一巴掌, 不是以我太子的身份,而是表兄弟情分!” 卫伉直勾勾地盯着他, 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打得好!” 刘彻猛然转身,大步来到他面前,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 卫伉两边脸都肿了起来。 “朕这一巴掌是替你父亲卫青打的!” 卫伉放下手,缓缓跪下。 “你已经丢了一次爵位,为什么不长记性?” 刘彻越说越激动,抬起一脚把他踹翻。 “皇上,我知道错了!” 卫伉爬起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刘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激动之色渐缓,“卫伉,好好做一个普通百姓,也是你的福分!回去吧。” 他这句话,等于彻底阻绝了卫伉与皇家甚至仕途之间的任何关系。 刘据暗叹,想起一句神语:不作就不会死! 这次卫伉总算长记性了,躬着身子往后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敢转过去。 刘彻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双目望着黑幽幽的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其他人……朕就不问了,都送到廷尉署去!” 注定这是一个难以平静的夜晚。 刘据回到太子宫时已是深夜,刘进早就进入梦乡,史良娣还在等他。 “良娣,给岳丈的信函到了吗?” 史良娣一愣,笑道,“夫君如何忘了,不是今日才发出的吗?” “噢……”他拍拍头,感觉头有点晕。 喝了一小斛酒,还不至于喝醉,见史良娣关心地看着自己,刘据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讲起了卫伉的事。 史良娣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夫君尽管放心,我父在这方面家教极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刘据点点头,“找个机会向父皇请示一下,让史俭和达兰早日完婚,还是回鲁国去吧。” 史良娣轻轻靠在他肩上,喃喃道,“臣妾全听夫君安排!” …… 卫伉被一贬到底,长平侯的爵位再不属卫家,平阳长公主岂能善罢甘休? 即便在睡梦中,他都梦到平阳长公主跑到未央宫找卫子夫哭诉,卫子夫要他找个理由把独孤宏杀掉……把他惊出一身的冷汗。 卫青的三个儿子,虽然都不是平阳公主所生,但对她来说却极为重要。 当年卫青抗匈有功,三个儿子都荫功封侯。 可是后来武帝准备对南越用兵时,列侯无人响应,武帝一气之下,借“酎金不足”的罪名,夺去了一百多位列侯的爵位,其中就有卫青的两个小儿子卫不疑和卫登。 是时,列侯们是可以自己铸金的,所谓酎金就是祭祀时献上来的黄金,至于成色足不足,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如此一来,卫家后代,再无侯爵,这让平阳公主如何接受得了? 所以一大早起来之后,刘据急急忙忙地跑到未央宫去给卫子夫请安。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赶到椒房殿的时候,平阳长公主两眼红肿,正拉着卫子夫的手哀哀而泣。 一见太子到来,平阳公主立即调转方向,气道,“太子来了正好,你从南边带回来个什么人呀,不知道谁远谁近吗?” 刘据道,“姑姑此言差矣,卫伉表兄有错在先,与他人无关!” 平阳公主一愣,泪水再次滑落,“受那外人江充的气也就算了,自家人也不放过,我……还不如随大将军去了!” 卫子夫给他使了个眼色,拉着平阳公主和声道,“此事慢慢商议,会有办法的,皇上的旨意不是还没发吗?” 平阳公主忽然跪在刘据面前,央求道:“殿下去和皇上说一说,他……不能如此对待卫家啊!” 被她一跪,刘据大惊,转身就走。 他在武英殿外转了好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按常理,此时武帝应该在武英殿外早憩。 就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内侍总管王文出来了。 “殿下,圣上叫您进去。” 刘据大喜,一路小跑“冲”进武英殿。 武帝刘彻正站在弓刀架前摆弄弓箭。 “长公主来了是吗?” 刘据给刘彻请过安后苦笑道,“儿臣还是晚了一步。” 刘彻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赶不上她。昨晚她在朕的寝宫前跪了一夜,朕没有见她。” 刘据这才知道平阳公主早就来求见过皇上了,叹道,“父皇,儿臣以为……圣谕既然还没有明发,不如让卫表兄离开京城吧!” 正文 第149章 司马迁的“人生大事” 刘彻点点头,“你和朕想到一块儿去了。就让他到五原郡和游击将军韩说屯兵去,至于爵位……能不能留得住,看他以后如何表现吧!” 刘据大喜,“父皇英明!儿臣替独孤宏谢过父皇!” 卫伉一旦被遣,独孤宏在京城将面临极大压力,他面对的将不止是平阳长公主, 还有可能是卫青旧部。 刘彻面带微笑看着他,“你给朕带回来的这只飞鹰很不错,知进退识大体,昨夜与朕说了不少话,朕有所得!” “儿臣明白!” 刘据深深一躬。 刘彻道,“带他去见平阳公主吧。” “喏!” 刘据心情大好, 走出武英殿时, 恰巧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独孤宏。 “飞鹰,速速与我到椒房殿去见平阳长公主!” 独孤宏问道, “殿下,圣上准了吗?” “准了!” 刘据拉着他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和父皇说了什么,竟能让他改变主意?” 独孤宏略显尴尬,低声道,“属下昨晚连夜找到子寅兄,是他教我的。” 刘据笑道,“你还真有办法。” 如果是金不焕给他出的主意,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两人来到椒房殿外,刘据让独孤宏在殿外等候,他先进去看看平阳公主是否还在。 不出所料,平阳公主还在等他的消息。 “皇上当真不夺伉儿的爵了?” 平阳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据道,“是父皇亲口所讲。” 平阳公主大喜过望,起身对着他深深一躬,刘据忙道,“姑姑且慢,父皇说了, 爵位能否保住,还要看伉表兄以后的表现,父皇差他到五原郡游击将军韩说那里去屯兵。” 平阳公主更加高兴,“只要给他派个象样的差事,怎么都行!姑姑要如何感谢你呢?” 刘据道,“姑姑要谢的人在外面。” 平阳公主一愣:“什么人啊?” 刘据:“卫尉独孤宏,昨夜姑姑求见父皇时,他正在向父皇说情。” 平阳公主一愣,“怎会是他?” 卫子夫喜上眉梢,“还不快些让他进来?” 独孤宏给平阳公主行过礼之后,始终低着头,表现得极为谦恭。 平阳公主上下打量他一番后问道,“独孤宏,真是你为伉儿求的情?” 独孤宏道,“臣只不过对圣上言明厉害关系,法理之外,在乎人情,圣上英明天纵,岂能不知?” 平阳公主点点头, “很好!独孤宏,我记住你了, 以后但有需要之处,仅管开口。你想要什么赏赐?” 独孤宏道:“谢长公主!维护天家和睦也是臣份内之事,臣不需要赏赐。” 平阳公主越发开心,笑道:“说得好!好生侍候太子,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喏!” 独孤宏推掉了平阳公主的厚赐,躬身退出椒房殿。 卫子夫嗔道,“现在高兴了?也不想你初来时把我这个皇后责怪得象个不懂事的孩子。” 平阳公主笑道,“皇后何必与我一般见识,若不是昨晚跪了一晚……”说到这里,她眼睛一红又要落泪,“……我这个弟弟,当了皇帝之后,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了。” 卫子夫心有同感,她何尝不是在甘泉宫前跪过一夜?不也一样没见到人吗? 刘据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卫子夫道,“据儿,你把达兰带回去吧,她问过我几次你什么时候过来。” 刘据道,“多谢母后体谅!” 达兰是一只翱翔于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小鸟,怎么可能在宫禁森严的皇宫里住得惯呢? 带着达兰回到太子宫,最高兴的人自然是史俭,围着她不停地问这问那,达兰却时不时地给他一个白眼,弄得史俭神魂颠倒,不知东南西北。 不过,事关太子的大事,他还是没忘。 “姐夫,赵营平和李陵到博望苑去了。” 刘据安顿好达兰之后,赶紧来到博望苑。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司马迁和张安世也来了,郭昌、任安和田仁也在,再加上田千秋和金不焕,几人围坐在一起,博望苑立刻热闹起来。 刘据到来,几人忙起身行礼。 “大家都来了?”刘据一一看向郭昌,任安,田仁,赵营平和李陵。 他们几人都是候任官员,就任前跑到太子面前似乎不太合适。 郭昌道,“殿下放心,是圣上嘱我等前来向殿下辞行的。” 刘据这才放下心来,命人把从巴蜀带来的茶叶和蜀锦取来,亲自分给在座诸人。 当送到赵营平面前时,刘据叹道,“翁孙,本宫一直不解,你为何独自揽过杀降罪责?难道你不知如此做法会断送你的前程吗?” 赵营平眼睛一红哽咽道,“臣当时没想那么多,总之不牵连到殿下就可以了。” 李陵道,“我劝过翁孙,应征得殿下同意,可他……” 金不焕笑道,“他知道殿下不会同意。” 赵营平笑道,“好在圣上英明,没有被小人蒙蔽,总算有惊无险。” 刘据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刘据不是踩在朋友肩膀上过活的人,以后这种事情不能再有。” 赵营平微微动容,用力点头。 他这句随意说出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极为感动,司马迁叹道,“殿下性情中人,大汉能有如此储君,天下之幸,苍生之福!” 刘据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上纲上线”的言论,笑道,“咱们先让天下和苍生休息片刻,说点眼前事如何?” 众人大笑起来,张安世边笑边说道,“殿下,子长就有一件眼前事需要殿下帮忙。” 众人同时看向司马迁,李陵神色古怪,“子长,你有胆说吗?” 司马迁脸色涨红,张了张嘴,还真没说出什么话来,众人再次大笑。 “说就说!” 司马迁终是忍不住被人当众嘲笑,抓过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结果呛得他猛咳不止,反而惹来更大的笑声。 刘据道,“子长莫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太子说话了,众人笑声渐止,神色庄重地看着司马迁。 司马迁鼓足勇气说道,“臣前几日到少卿府上看望他,偶遇一人,……呃,臣……心里……有些波澜,臣想……” 李陵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急道,“算啦,还是我来说吧!子长看上了我的义妹倩娘,想娶她作老婆,就这么点事!” 众人都是一愣,这种事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正文 第150章 真假少卿 司马迁忙道,“我是真心喜欢倩娘,绝无它意。只不过……想请殿下……” 李陵道,“想请殿下当一回月老!” 刘据大笑起来,“此乃美事一桩,本宫这个月老做定了!” 司马迁站起身来,对刘据一躬到地, “谢殿下成全!” 李陵拉着他坐下,颇为神秘地说道,“想不想知道倩娘是怎么想的?” 司马迁脱口道,“如何想法?” 李陵呵呵笑道,“暂时保秘!” 司马迁登时愣住。 张安世道,“这有何秘可保?殿下牵线, 还有不成的吗?” 李陵道, “子孺有所不知,我这位义妹性情直爽, 颇有男儿之风,她不愿意做的事,任谁也强迫不来。不过……对于子长这件事,她是默许的!” 司马迁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次是真的为一桩美事而衷心开怀。 刘据看了看时辰,也快到午膳时间了,便吩咐下人准备酒菜。 酒菜备好,司马迁庄而重之地给刘据敬了一杯酒,不善饮酒的他也学别人一饮而尽,结果酒水刚到嗓子眼就全都吐了出来。 李陵道,“子长,不能喝酒就不要逞能,殿下又不是外人。” 司马迁连连告罪,只得以茶代酒,又敬了一次。 郭昌叹道,“太史令为人忠直, 郭昌感佩之至!” 司马迁摆手道,“郭将军只带两千营兵,便将昆明收归益州,此事必将永载史册!” 郭昌忙谦让道,“这都是殿下居中调度有方,少卿和翁孙鼎力相助,郭昌哪敢居功?” 刘据笑道,“本宫只是监军,大军如何布防作战,本宫一窍不通,这份功劳我刘据想要也要不过来。”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郭昌言辞恳切道,“殿下虽然没有亲自指挥作战,但心中所念所想,倶是百姓,惩治豪强恶吏,不畏小人构陷,臣真心叹服!” 刘据道,“五陂县的确是本宫鲁莽了,以后之事若无安奚和伯玉从旁协助,今日怕是没有机会与众位把酒言欢了。” 任安和田仁忙举杯道, “都是臣等份内之事,不值得殿下记在心中。事实上,若无殿下在,臣等这刺史的差使,恐怕要一直空悬。” 田千秋道,“此一辅一成,君臣相得益彰,乃盛世之兆也!” 金不焕不断点头,“本义此言甚为有理。殿下仁义贤德,故有敦厚忠诚之士相随,与我大汉而言,实为大幸!” 众人纷纷点头,任安巡视一周说道,“任安虽与各位初见,但深感志气相投。今有一事不解,请各位指点迷津。” 刘据看向金不焕,金不焕笑道,“将军可是为真假少卿之事所困?” 任安一愣,“子寅兄如何得知?” 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原本是准备询问一下太子的意见。 李陵奇道,“还有我的事吗?” 刘据笑道,“你是真少卿,皇上给安奚一个假少卿之位,他如何不愁?” 任安摇头叹道,“正是!能入三公官署,何其荣幸,可是……” 刘据问道,“公孙丞相可曾找过你?” “找过!”任安道,“丞相言说,官署治下没有少卿一职,他也不知如何安排我的职司,让我随意就是。” “随意?” 刘据心头一跳,果然被武帝言中,看来这位公孙贺丞相正在往一条不归路上狂奔!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 田仁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刘据,“殿下以为如何?” 刘据无奈一笑,“大汉有煌煌律法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人……无法可想。” 金不焕含笑点头,“殿下此言甚为透彻。” 田仁郑重道,“臣省得了!” 任安却没听明白,丞相不给他安排事做,和大汉律法有什么关系? 尤其是公孙贺对他的态度,同为大将军旧部,丞相却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让他实在难以理解。 金不焕道,“安奚兄莫急,丞相让你随意,你随意就是,毕竟他是上官,上官的指示焉能不从?” “噢……”任安好象明白了一些。 众人相谈甚欢,直至过午才逐一散去。 刘据一一送行,他知道来的这些人,尤其是准备外放的官员,都有话要和他单独说。 对于李陵和赵营平,他的叮嘱要多一些,同时约定时常信函往来,多报平安。 郭昌则是感激更多。 “臣若无殿下相随相助,绝无今日之功,上郡虽远,殿下若有所驱使,臣定当有令即行!” 刘据也诚恳道,“能与将军并肩作战,实为刘据之荣幸!” 送走了郭昌,任安来到他面前,凑近一些低声道,“殿下,臣若有事,是否可直接面见殿下?” 刘据道,“并无不可。” 任安吃下一颗定心丸,如释重负地走了。 田仁紧随其后,神色颇为凝重,“殿下,圣上命臣为三河刺史,三河官员与三公九卿密切相关,尤其是卫氏一族,臣请殿下似以前那般,给臣支持!” 刘据正色道,“伯玉尽可放手而为,无论何人触犯律法,一概依律法办就是,若有阻碍,可直接报与本宫知晓。” “谢殿下!” 田仁深深鞠了一躬,快步离开。 张安世拉着司马迁来到他身边,笑道,“殿下,咱们这位太史令……想问问您,什么时候替他提亲去。” 刘据哈哈一笑,“总要选个良辰吉日吧?这种事你们太常寺的人最擅长。” 司马迁忙道,“不急不急!” 嘴上说不急,可是眼神中殷切的期盼早已把他出卖。 “子长且安心等候,本宫会亲自处理此事。” 得到他的承诺,司马迁心满意足地走了。 张安世并没有一同离开,而是随他回到博望苑中,取出厚厚一卷布帛,展开后递给他,“殿下回归,我可以轻松一下了。” 刘据接过布帛看了看,上面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数学符号,奇道,“你写的?” 张安世苦笑道,“这是咱们大农令桑弘羊大人写的。殿下不在,他每日拉着我回忆殿下说过的每一句话,真是……” 他欲言又止,面现难色,看来桑弘羊没少“折磨”他。 对于这位“好学”的老人家,刘据也有点害怕。别的倒还好说,他一旦刨根问底追究个没完,实在难以应付。 正文 第151章 千年老龟驮石碑 自他回到长安以后,桑弘羊一直没有到博望苑来。 刘据虽然不在意此事,但是转念一想,以桑弘羊的精明算计,多半是为了避嫌。 他和朝堂上这些老臣都没什么接触,桑弘羊算比较多的一个,那还是因为举办长安花会的原因。 其他人诸如上官桀, 金曰磾,公孙敖等人更是没有任何交集。 这其中固然有他不喜交际的原因,更多的则是他人的顾忌。 和太子过从甚密,会让皇帝起疑心,这是常识。 象司马迁这样的现任官员频繁出入博望苑,整个官场也就他一个。 而他之所以不用避嫌,只因为他是史官,没什么嫌可避。 他在一旁沉思, 金不焕和田千秋则对卷帛上的符号起了兴趣,认真研究起来。 桑弘羊不来,他反而无事一身轻,对张安世道,“这些东西本宫也看不明白,你就这样答复他。” 张安世点点头,试探着问道,“殿下,属下与子寅兄谈及南行之事,言殿下在巴蜀推行竹纸与铅字印书一事,还有《算学》成书,可否让吾等一见神迹?” 田千秋也看过来,刘据笑道,“此事不日再说,待有所成就之后定会让诸位一见。” 巴蜀之地自成一方,是一个天然的“独立王国”,他在那里推行什么都可以,拿到中原来就不行了。 原因很简单, 在巴蜀之内他不用考虑“政治因素”,而在巴蜀之外,不考虑这些因素等同于自杀。 武帝刘彻在未央宫停留一晚之后,便再次回到甘泉宫,带着他的勾弋夫人陪李夫人养胎去了。 史俭万般不情愿,但皇命难违,带上达兰的中卫营一道去甘泉宫驻防。 太子刘据继续监国。 本以为一切可以回归正常,可是武帝离开未央宫的当天夜里,尚在建设中的建章宫就出事了。 确切地说,是昆明池出事了。 因为建章宫距离昆明池极近,夜间施工的民夫们发现池中发出阵阵异响,赶紧通报附近的未央宫卫尉裴历。 裴历带着手下迅速赶到现场,登上楼船查看,结果在池中心发现了一块石碑。 或者说,一只千年老龟驼着一块石碑更确切。 众人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时分才把石碑弄到岸上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裴历亲自到太子宫面见刘据, 把这件事详细禀报一番。 刘据开始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听他说太卜令张平也去了,才感觉这件事不简单。 如果是祥瑞还好办,如果不是呢? 他立刻出身,跟随裴历往昆明池而去。 走出太子宫没多远,他吩咐人到博望苑去,把金不焕叫过来。 象这种事情,有金不焕这样的人在身边,感觉还是踏实一些。 很快,金不焕换上一身正装匆匆赶来。 当他们来到昆明池时,石碑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南军卫兵团团围住,太卜令张平正站在石碑前发呆。 “殿下!” 张平一躬到地,“此物甚是奇特,臣……看不懂!” 刘据凑近观察,发现这块石碑呈长条形,下方凹陷,把龟壳卡在其中,石碑上条纹粗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装神弄鬼。 在这个年代,科技水平极度落后,人们对各种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更原意归结为神灵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武帝年迈多疑,一旦放到他面前,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没什么奇怪的,毁了吧!” 刘据此言一出,张平忙道,“殿下请听臣一言,此物出于水中,非比寻常,臣以为,应报与圣上知晓。” 刘据不悦道,“圣上哪有闲暇顾及此等琐事?” “此事重大,理应报与圣上!” 公孙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见张平与太子争执,推开众人走了过来。 “丞相!”张平躬身施礼,公孙贺点点头,然后才转向刘据鞠躬行礼道,“殿下,圣上身边有一位能人方士,他或许可解此题。” 刘据知道,公孙贺一出现,这块老龟驮石碑的命运就由不得自己了。 “丞相觉得如何处置为好?把它送往甘泉宫?还是请圣上回未央宫?” 公孙贺道,“自然是请圣上移驾,此乃天物,岂可轻易动之?” 刘据道,“丞相请便!”说罢向金不焕使了个眼色,拂袖而去。 公孙贺对他的表现根本就不在意,马上命人快马赶往甘泉宫,请武帝回京。 建章宫也因此暂时停工,闲杂人等都被赶了出去。 在回太子宫的路上,金不焕似笑非笑地问道,“殿下对这等神兽有何见解?” 刘据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金不焕大赞道,“殿下英明!不过依属下来看,恐怕只有鬼而没有神。” 刘据:“何解?” 金不焕:“属下仔细观之,发现石碑下方与龟背相接处有砍削痕迹,断口颇新,石碑背面有一些刀剑划过的条纹。” 刘据一愣,“你看到这么多?” 金不焕道,“等一下与本义兄研习一下,那些花纹究竟有何意涵。” 刘据和金不焕共同回到博望苍,找到田千秋,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田千秋注视着金不焕在布帛上画出来的条纹,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文字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意。” 刘据观察的方向和田千秋正好相反,一条条一道道的看上去反而更象是易经中的阴阳符号。 他取过笔来,按自己的想法重新描了一遍,田千秋和金不焕一见顿时大惊。 “殿下如何得之?” 刘据对易经八卦并不熟悉,随口道,“我看到的就是这些符号。”边说边用笔尖在金不焕画的线条上游走。 “不对!”田千秋道,“殿下与我所见为反向,正解应是乾上乾下之天卦,和火下水上之既济卦!” 金不焕拍手道,“正是如此!殿下请看,第一卦六爻皆为阳,为全阳乾卦,第二卦离下坎上之既济,六十四卦中只此一卦阴阳完全得位。” 刘据听得一头雾水,笑道,“请两位解之!” 金不焕道,“本义所读典籍远胜于我,请本义为殿下释疑。” 田千秋笑笑道,“子寅过谦了,易经之神妙,在于变化,世上恐无任何典籍可解其秘,请子寅兄共参详之。” 正文 第152章 小仙的法术 金不焕点点头,田千秋道,“殿下请看,纯阳乾卦变为既济,由乾之九二,九四,上九三爻动而得之。” “此卦单论, 则为元享利贞之千秋稳固行大道之象,君子得此卦是为大吉。” 金不焕频频点头,“但……三爻动而得既济,九五虽在正位,却不及初二之阴爻有利!” 田千秋勃然色变,“九五之尊可比当今圣上, 内卦初二……岂非……” “太子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 把刘据吓了一跳,“怎么还有本宫之事?” 金不焕和田千秋神色紧张至极, 田千秋问道,“殿下,此碑现在何处?” 刘据道,“还在昆明池旁。” “何人守卫?” 刘据道,“应是少安……” 田千秋神色稍缓,“还好!少安是自己人,殿下马上召少安前来,嘱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卦象毁去。” 金不焕眉头紧锁,“怕是来不及了。” 田千秋一愣,“为何?” 金不焕道,“丞相已然接管,他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石碑。” 田千秋一屁股坐了回去,失神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据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两人紧张的到底是什么,奇道,“有何不妥吗?” 金不焕道, “大大不妥!殿下, 此物定是人为,如若再加上两卦,矛头便指向殿下和圣上。” 田千秋道,“初卦全阳是为圣上,进卦阴阳得位是为殿下,圣上之卦三爻皆动,九五虽得位却不及内位之威,这不是摆明了挑拔圣上与殿下之情吗?” 刘据听他这么一说,也跟着吓了一大跳,“……不会有人这么认为吧?” 金不焕道,“殿下,属下等还是及表不及理之解,若到了有心人手里,还可解出更悖逆之辞来!” 刘据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挑拔离间的手法,当真是高明至极! “本义,丞相言父皇身边有一高人,你可知是何人吗?” 田千秋思索片刻说道,“许是那位文成将军少翁。” 刘据只知道武帝身边有几个颇为有名的方士,但一个都没见过。 金不焕道, “殿下,此时还是应该把少安叫过来叮嘱一番。” 刘据点点头, “好!” 得到消息后,武帝的动作极为迅速,第二日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他的鸾驾就到了。 陪同他一道回来的,果然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方士,文成将军少翁。 这位少翁年约四十上下,身材瘦削,两缕长须在胸前飘荡,怎么看也不象是有“仙气”的世外高人。 少翁围着石碑转了几圈,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刘彻对他极为恭敬,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就差跪在地上三拜九叩了。 刘据却越看越觉得此人象个江湖骗子。 再转下去他不晕别人就要晕了,刘据忍不住问道,“这位高人,可看出什么吗?” 少翁当然认识他,微微一笑摇头道,“殿下,天机不可泄露!” 刘彻也被他转得有点眼花,问道,“先生可有所得?” “陛下莫急!待我转够三三三百六十圈后,奥妙自得!” 还三三……三百六十圈?刘据差点笑出声来。 可能是看出有人不信,少翁绕着石碑越转越快,十几圈后忽然一头栽倒,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咿呀叫个不停,把众人都看呆了。 刘彻也皱眉道,“悟到何物?” “大神教我!” 少翁越抖越厉害,最后竟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所有人都把头压得极低,防止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 “父皇……要不要叫醒他?” 刘据觉得此人表演得有点过头了。 “不必!” 刘彻冷冷道,“等他自己醒来!” ……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刘据正在犹豫要不要踢他一脚时,轻轻的酣场响了起来。 这小子……竟然睡着了?! “先生可以醒来了吗?” 刘彻语气已然降到冰点。 “陛下,小仙已然悟得真谛!” 少翁一骨碌爬起来,在石碑上指指点点。 “此物乃上古神兽,女娲补天时便乘坐此兽上达九天,下至百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想当年……” 众人大眼瞪小眼盯着他看,他把上古神话有的没有的一骨脑说了一遍,唾沫星子横飞,嘴角白沫再现…… 关键是,他那双小眼睛还时不时地偷偷观察一下皇帝的反应,决定是否继续胡说八道。 武帝虽然迷信神道之术,却不傻,早就看出此人不懂其中奥妙,当着一众官员的面胡砍大气,连个休止符都没有。 “先生,倒底是何物,可明言否?” “当然!各位莫急,石碑之中所刻石纹便是玄机所在!” 刘据知道,干货来了。 “各位请看!” 众人全都围了过来。 少翁得意洋洋地抚摸着石碑上的划痕,摇头晃脑道,“这上面分明是全阳之乾卦,以及阴阳得位之既济,两者所指乃为上下相连,前后相依,渐进之意也!” 公孙贺皱眉道,“你如何得知?” 少翁道,“各位请看,阴阳之道清晰可见,分毫不差啊!” 几十双眼睛不停地扫来扫去,如果说石碑上有划痕,那也仅仅是横七竖八的乱划而已。 刘彻阴沉着脸走过来,“你所言之卦象在何方?” 少翁笑道,“陛下请看,这一条……” 当他把眼睛定在石碑上时,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他那张由红转白的脸。 “不对啊,图案哪里去了?” 少翁又开始围着石碑转上了。 “够了!” 武帝再也忍不住了。 因为有些人已经转过身去偷偷笑起来了。 咚的一声闷响,少翁仰面栽倒,人事不醒。 “来人,把他扔入水中!” 刘彻一声令下,不等少翁有所反应,便被两个侍卫拖起来扔进昆明池中。 “救……命!” 少翁拼命扑腾,呛过几口水之后被拽上岸来。 “陛……陛下!” 少翁全身湿透,不停发抖。 “你到底知不知此为何物?” 刘彻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陛下,小仙太过饥饿,故……无法与大神共语……” 刘彻冷冷道,“来人,将马肝端过来!” 少翁愣住了。 刘彻:“你数次对朕讲,马肝可令你仙术大增,朕特别为你备下新鲜马肝,请用!” 少翁:…… 正文 第153章 走了大师兄,来了二师弟 马肝可助通神?而且还是热乎的生鲜马肝…… 刘据一看到那坨鲜红的东西就想吐! 和他有同样的反应的是那位“小仙”少翁! 味道如何先不说,这么一碗血乎乎的东西往嘴边一递,不把隔夜饭吐出来才叫怪了。 少翁拼命后退,“陛……陛下!小仙……小仙……不饿……不饿!” 刘彻厉声道,“你倒是饿还是不饿?” 少翁吓得扑通跪倒,“陛下……小仙……真的不饿了!” “上面的东西你看得清吗?” 刘彻的询问让他欲哭无泪,少翁跪爬到他脚下哀求道, “陛下,小仙……的确看到的是两个卦象,一个是全阳乾卦,另一个是水火既济之象啊!” 刘据示意从人取过笔和布帛,上前一步道,“先生莫急, 一时眼花也属正常, 请你把看到的卦象画下来吧!” 少翁颤微微起身,接过笔为难道, “小仙……小仙……” “画!” 刘彻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无比。 少翁颤抖着手在布帛上画了几道,刘据凑近扫了一眼奇道,“这是乾卦象吗?不是全阳吗?六爻怎么变八爻了?” 少翁一愣,怯生生地看着他,“八卦不是八道吗?六道仍应……应该是六卦吧?” 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刘彻双目圆睁,“来人,把马肝喂他吃下!”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少翁的胳膊,另一人抓起马肝往他嘴里塞。 少翁口中呜呜作响,耐何马肝被强塞入口,挣脱不得,挣扎几下后身子往后一挺,白眼上翻,哇哇地吐了起来。 也不知过多久,少翁终于不吐了, 可是……人也没了动静。 “陛下!他死了!” 刘彻冷哼一声, “沽名钓誉之徒, 扔到山上去!” “小仙”少翁终究还是变成了山野独魂!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刘彻心情大坏,冷眼看向四周,“你们都给朕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寻访名士,但有能解此物者,朕必有重赏!” 文武官员领命离去。 任何一个正常官员,都不可能去帮皇帝找这方面的“专才”。孔夫子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先圣都不说的事,谁敢去碰? 但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是正常的。 比如刚刚晋升为黄门总管的江充! 少翁被处死的当晚,他便找到刘彻,向他推荐了一个人。 这人便是乐成侯丁义。 他的父亲丁礼在高帝时期因击项羽有功,被封乐成侯,侯国在南阳郡的乐成邑。 丁义是丁礼的儿子。 江充一封书函发到南阳郡,丁义马上上书,向皇帝推荐了一位能人异士:栾大! 这栾大本与少翁拜在同一师门下修习方术,后又进入胶东王门下做了尚方。 传闻此人仙法道术超出常人,仙根比他师兄少翁还要深厚,如果能得他辅保,可以说无论什么事, 只要心有所想,也必有所成! 刘彻大喜,立即派人持皇帝符节和依仗,亲自把他请到长安来。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三天之后,刘彻亲自主持召开朝会,再次把那只千年老龟和它背上的石碑请到了贤德殿上。 裴历主掌未央宫防卫,把那么大一块东西抬到上殿,自然少不了他和他的手下出手。 “父皇为什么偏偏和一块破石头过不去啊?搬来搬去的!” 阳石公主一身男装打扮,跟在裴历身后形影不离。 裴历对这位卫长公主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事事顺从,任由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对她那双时常对自己放光的眼睛却视而不见。 “皇上想知道上天的旨意。” “你相信吗?” 阳石公主对他总是板着一副脸的样子不但不反感,反而觉得那样非常帅气,有男子气概。 裴历道,“公主应该问殿下信不信。” 阳石公主撇嘴道,“太子哥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昨日我去他府上提及此事,还被他骂了一通呢。” 裴历微微一笑,“那就不信!” 他说不信是没用的,只要皇帝信,天下人就都得信。 武帝刘彻带着他的皇家仪伏,出城十里迎接这位“仙人”! 众人都以为那栾大必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却不想来到朝堂之上一看,却是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俊美年轻人。 “陛下,您不应该看龟背石上写了什么,而是应该体察上天真正用意之所在。” 他一句话把刘彻说愣了,“铭文启示不都是在石碑上吗?” 栾大微微一笑,“非也!” 刘彻忙道,“先生请讲。” 栾大却摇头道,“我与少翁乃同门师兄弟,如今他惨死于前,我焉敢再泄天机?” 刘彻道,“少翁非我所杀,而是死于马肝。” 栾大自然不信,摇头道,“若与上天通辞达意,普通人难以完蛋成如此重任。” “先前师兄不能做到,皆因他身份低微,上神大仙根本就不与他说话。” 刘彻:“依你之见如何?” 栾大道,“既要与上天互通讯息,自然要身份无比尊贵之人方可。” 刘彻对他还是不太相信,“你若真能知天神之意,朕自不会亏了你。” “好!”栾大道,“我便与陛下解说一番。” “龟乃水中神兽,顶碑而出,自是要昭告天下,天下人与水德有亏,故要受那水患之苦!” 刘彻眼睛一亮,“如此说来,黄河水患也来自于水神之怒?” “正是!”栾大道,“故请陛下多筑高台,少动河工,一切顺应天意即可。” 众官员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相信他的说法,可是又没人敢当面提出疑问,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到太子刘据身上。 刘据当然感受到了众人的意图,问道,“依你所言,大禹治水也属多余了?” “错!” 栾大正色道,“大禹乃上天之上神,由他来治水自然是为造福苍生。试问今日治水之人,又有何人位列仙班呢?”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或者说没人回答得了他的问题。 如果知道谁在上边还有职位,那还不早就供起来了? 刘彻喃喃自语,“难怪河道一直难以疏通,原来症结在此!” “你倒是说说,此物应如何处置?” 栾大道,“自当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不要惊动它老人家。”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把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捞出来的“神物”又扔回昆明池里去了。 正文 第154章 恭喜陛下位列仙班 栾大对皇帝的表现非常满意,可是武帝刘彻对他的“本事”还是心存疑虑。 毕竟前面刚刚处死了一个冒牌货,与这人还是同门。 “栾大,你究竟有何法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展示一番,如若真有其事,朕自不会亏待于你。” 栾大道, “家师曾有严训,习得仙法道术,理应顺承天命,在人神之间做一个合格的使者即可,不可张扬于世。” “不过,既然圣上是上天之子,代天管理万民,我便展示一番, 相信上神也不会降罪于我。” 说罢从大袖中取出两只口袋,展开给刘彻看,“陛下请看,这是普通的棋子。” 刘彻点点头,他又拿给刘据看,刘据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栾大道,“陛下,请置案!” 很快,一张桌案摆到堂上,栾大掏出一把黑色棋子放到桌案一边,再取出一把白子放到另一边,然后高声道,“陛下,各位臣工请看,在我法力催动下,黑白子将自行结合, 不需外力。” 刘彻起身来到案前,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 栾大口中念念有词,袍袖拖动白子缓缓向黑子靠拢, 当两者接近到寸许距离时,只听啪啪一声轻响,黑白子竟然弹跳而起,仿佛有生命一般,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刘彻击掌赞道,“果然神妙!” 栾大洋洋自得地抱拳一周,“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果然厉害!” “看来他真有道法在身!” “……” 四周一片赞叹声。 刘据却看得直瞪眼。 这小子……莫不是从巴蜀来的? 他把手悄悄伸进腰间,郑灿托卓王孙送给他的那件“礼物”还安静地躺在盒子里。 栾大正准备把棋子收起,刘据忽然道,“栾大,本宫眼拙,没看清刚才发生何事,能否再演示一次?” 栾大道,“殿下想再看一次,自然是可以的。”说着把黑白棋子分开,重新推到两旁。 众人又都围了上来,几乎所有人都想再目睹一次神奇的仙法。 栾大双目微闭, 单掌立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抬起袍袖拂向白子。 可是,刚刚还随着他袍袖一起移动的棋子,竟然纹丝不动了。 栾大神色微变,忙道,“仙宝都是有灵性之物,容我再祷告一番!” 说着再次闭目养神,嘚啵嘚啵不知说的是什么。 在众人聚精会神的注视下,他的袍袖再次从棋子上滑过,仍然没有带走其中任何一颗。 刘据奇道,“栾大,这是何故?” 其实,他偷偷地从盒中取出两块磁石扣在桌案下,正如他所料,那些黑白棋子内部都有磁石,被案下磁力更为强大的磁石牢牢吸住,哪还动得了? 栾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解释道,“待我向另一侧施法!” 左手换右手,故技重施,抬手扫向黑子。 结果还和白子一样,黑子纹丝不动。 众人眼中的神色由最初的敬佩赞叹,逐渐变成了怀疑。 栾大干笑两声说道,“吉时已过,仙宝不能再施展,殿下只能换个时辰再看了。”说着伸手就要收起棋子。 “且慢!” 刘据抬手道,“本宫好象与你的仙宝有所感应……” 众人一愣,纷纷向他看来。 刘彻奇道,“太子,你也有仙缘不成?” 刘据道,“父皇,儿臣没有仙缘。只不过……儿臣想到一种可能,或可驱使这些棋子。” 栾大忙道,“殿下说笑了,仙宝一旦认主,便终生不易,即便师父前来,也使不动它们。” “是吗?本宫倒想试试!”刘据掀袍坐下,把桌案放到腿上,两手托着案底,“栾大,你看一下,你的仙宝是不是与本宫有缘!” “不可能……” 栾大话音未落,便惊讶地发现,那些黑白棋子竟然在桌案上飞快地旋转起来。 “栾大,你看清楚了,本宫不但能让它们合上,还可让它们分开!” 说罢两手向中间靠拢,只听啪啦啦一阵乱响,黑白子杂乱无章地吸合在一处,随着他两手向外一分,棋子再次分向左右。 到现在为止,许多人已经看明白了,并不是栾大有什么法力,而是棋子有问题。 因为没有任何人相信,太子殿下学习过仙术道法。 栾大呆呆地盯着桌上的棋子,不知如何是好。 刘据悄悄收起磁石,把桌案重新放回地面,起身道,“丞相可懂仙法?” 公孙贺摇头道,“臣不懂!” 刘据把桌案往他面前一推,“丞相也可让两组棋子自动贴合。”他边说边拉着公孙贺的手按在白棋上往黑旗方向推,不待两组棋子接触,便噼叭地吸合在一起。 公孙贺奇道,“真的可以!难道……老臣也通灵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来试试!” “我试试!” “……” 官员们跃跃欲试,反而把正主栾大给挤了出来。 栾大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感觉有一道冷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吓得他一哆嗦差点瘫坐到地上。 看他的人正是武帝刘彻! 怎么办? 惊恐过后,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必须尽快找到合理的解释,否则小命不保! 让他去做那些动不动就晕倒,口吐白沫之类的事情,难度有点高。 “恭喜陛下!” 他一声大喊,让兴奋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扭头看过来。 刘彻面目清冷,“朕有何喜?” 栾大道,“臣恭喜陛下位列仙班!”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据也没想到这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搞这一出。 “朕何时列入仙班?” 刘彻在等他的解释。 栾大跪倒在地,激动万分。 “臣只是天地之间一小小使者,驱使灵宝尚可,执掌其一生则不能。” “如今灵宝遇到真仙,灵气已然升华,拥有自主之躯了!” “你确定?” 刘据皱眉来到他面前停下,“如敢有半句妄言,本宫定会请下父皇手中斩妖除魔剑,亲手将你诛除!” “臣不敢有半句谎言!否则如何解释灵宝自吸之事呢?” 栾大反而镇静下来。 刘据也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听得懂他的解释? 他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把怀中磁石取出,后退一步道,“你和父皇解释吧!” 正文 第155章 至高荣耀,六印加身 眼前这位大汉太子行为怪异,他怎么会破解自己的棋局呢?连他都搞不明白的事情,深宫里的皇子就懂了? 栾大虽然以方士自居,学的是旁门左道,但是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套来自何方,有什么用处。 既然太子不管了,那么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陛下!”栾大跪行一步虔诚叩首, “陛下贵为天子,仍不知如何与上神传递信报,臣愿为陛下驱使之!” 刘彻本来还对栾大有着深深的怀疑,可是见他把自己捧为上仙之后,群臣看向他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奇怪的自豪感。 “栾大, 你果真愿做朕之使者?” “臣愿意!” “好!”刘彻返身回到龙案后坐下,文武官员也跟着回列。 “传旨:着即加封栾大为五利将军,食秩两千石。” “谢陛下!” 栾大难掩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颤声道,“臣愿为陛下上天入地,纵粉身碎骨亦无所惧!” 刘彻点点头,“只要你能如实传达上神旨意,朕不会吝啬区区赏赐爵位。” 公孙贺出列问道,“陛下,五利将军分属哪一阁部,职责如何划分?” 刘彻道,“五利将军领天下兵马!”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就连刘据也抬头看向刘彻。 “只是一个名义!想什么呢?朕还不至昏庸到把一国重器交到一个方士手中吧?”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刘彻继续说道,“丞相随便给他找个地方安置,给够两千石米禄即可。” 公孙贺道,“臣领旨!” 刘据心中暗叹,武帝老爹这是要疯啊! 然而……并不算完! 刘彻在发疯的道路上继续狂飚不止。 “长乐宫外那片旧宅不是空着吗?那是当年朕的舅舅田蚡府邸,给你了!” 众人再次惊住。 田蚡的旧宅之所以一直空着, 一是离皇宫太近,百积太大,远超正常官员应有的配置,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武帝已经把那块地划出来,准备兴建明光宫。 栾大已然起身,昂首立于阶下,对刘彻的厚赏似乎毫不在意。 “赐你僮仆一千名,侍女……修行之人不近女色,侍女就算了。” “朕再赐你半驾仪仗,均以皇家礼遇行走。” 栾大仍然眼睑下垂,不为所动。 “丞相辛苦点,着人打造一块五利将军金牌赐与栾大。” “一块不够,再加几块吧……”刘彻想了想,“另加栾大以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 想想还不够猛,刘彻又道,“赐栾大乐通侯爵位, 食邑两千户!” 整个朝堂上针落可闻。 君王不吝啬赏赐当然是好事, 可是赏赐太滥也绝对是坏事。 连封四印,再加一个侯爵就五印了,还赏给半驾车马,马上就要有与皇帝平起平坐的意思了。 “还应再加一个天道将军职,代朕与上神传递天道!” 好家伙! 一眨眼功夫,六印加身! 栾大这坨狗屎运踩得不但完整,而且结实。 皇帝都已经把恩赏加到这种地步了,他再不说两句就有点对不住观众了。 “陛下,臣所受封赐皆为天授,非取自君王,故应遵循大例,印绶以白布覆之,于寅夜置灵台上,臣白龙羽服代取之。” 刘彻点点头,“是否需要百官拜礼?” 栾大道,“夜深人静,臣正可与上神交流心念,不可有人打扰。” “准了!” 刘彻大手一挥,他的建议照单全收。 于是,大汉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闹剧正式拉开帷幕。 栾大在一千僮仆的簇拥下,摆开皇帝仪仗,浩浩荡荡地绕过长乐宫,准备入住新府时,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阳石公主虽然仍是男装打扮,但皇宫里没人不认识她。 “站住!什么人如此大胆,连父皇的仪仗都敢拿出来用?” “公主!” 小僮们纷纷跪倒。 栾大掀开轿帘,从车辇上探出头来,一看到前方英姿勃发的阳石公主,登时愣住。 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可爱之人? 他望着阳石公主犯花痴,阳石公主却管不了那么多,背着手来到他面前,“你就是新来的大仙?” 栾大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阳石公主上下打量一番,撇嘴道,“男不男女不女的,果然不是常人。” “本公主有言在先,那座宅子你住进去也可以,但是要给我老实点儿,如果装神弄鬼被我发现,小心我一刀……废了你!”说完之后昂首挺胸地走了。 阳石公主的警告自有她的道理,因为她的寝宫离那座旧宅有点近。 栾大一直到走进那座超大宅院,眼前还有阳石公主的影子晃来晃去,他长叹一声,环顾四周,忍不住仰天大笑。 一步登天的感觉……实在是太美了! 不过,没笑过几声,发现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看,他赶紧收拾情绪对小僮们斥道,“看什么看?赶紧干活!” …… 武英殿里,刘据正在向武帝刘彻展示自己的磁石。 “原来你早就看穿他的把戏了?”刘彻摆弄着黑乎乎的石块,似笑非笑。 刘据道,“父皇,儿臣西南一行,见过许多奇人异士,因涉怪力乱神之事,未曾全部讲与父皇。儿臣观栾大此人多半是个骗子,父皇……” 刘彻神秘一笑,“你认为朕给他的赏赐太多了?” “是!”刘据道,“儿臣担心传将出去,有损父皇圣名。” 刘彻把磁石还给他,一边净手一边说道,“要想看透一个人,有两种方法,你知道是哪两种吗?” 刘据:“儿臣不知!” 刘彻:“其一,便是将他置于危难之中,生死关头可见人心。” “其二,赐予他无上荣耀,使其平步上青云,得意之下必忘形,再想伪装就难了。” 刘据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敬服道,“儿臣省得了!父皇高明!” 刘彻点点头,幽幽道,“朕还有一个用意,就是要让天下奇人异士都来看一看,朕是尊天道,重方术的明君,只要真有本事,助朕修得通天大道,与其平坐江山都无不可。” 刘据大汗! 刚清醒一会儿就继续犯浑,这位武帝老爹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据儿,你这一路行来,可有得遇炼金大士吗?” 刘据:“……不曾遇到!” 他暗叹一声,老爷子这是正常不了啦! 正文 第156章 得意忘形还是弄巧成拙? 栾大的外溢效应有多大? 绝对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以此时的信息传播速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长安城便汇集了来自各郡县深山老林中的大小能人上千之多。 主要是栾大身上背着六块金印,坐的是皇帝车驾,住的是皇帝舅舅的房子,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朝中贵戚,就连武帝都不去甘泉宫了, 三天两头往他那跑,请教研习无上道法。 最先受不了的是阳石公主。 “太子哥哥,你赶紧想个办法,把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弄走啊!” 她只能跑到刘据面前撒气。 刘据唯有报以苦笑。 皇帝就在京城,却又不理政事,他这个太子也没法监国, 整个朝政都处于半瘫痪状态。 独孤宏的卫军起初还能维护一下治安, 可是后来直接被武帝一句“卫尉不得干预宫外事”给驳回了,气得独孤宏跑到博望苑找金不焕和田千秋下棋去了。 “太子哥哥, 你要是不管,我就只能搬到你宫里来住了。那人实在太吵了,整晚整晚的装神弄鬼不睡觉,害得人家也没法睡。” 刘据笑了,“你舍得少安吗?” 阳石公主脸一红,扭捏道,“太子哥哥,你帮我个小忙好不好?” “什么忙?” “你帮我把他叫过来,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刘据摇头道,“不可!未央宫如此重要,他不在怎么行?” 阳石公主不喜道,“飞将军李广还做过卫尉呢,也没见他整天泡在那里呀?太子哥哥,你就帮帮我吧!” 刘据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答应道,“好!过几天吧,不忙的时候我叫他过来。” 阳石公主:“今天……好象就不太忙吧?” 刘据一瞪眼:“不要得寸进尺!” 阳石公主吐了吐舌头, “不行就不行,凶什么凶啊?”然后把头一扭找史良娣去了。 他心里也很烦躁。 按武帝老爹的说法,他要先把栾大捧上天,然后再看他有没有真本事,再借机招揽天下奇人。 现在的情况是,该捧的人也捧上去了,奇人把长安的客栈都挤爆了,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个栾大没有象他师兄少翁一样揪着石碑的事不放,直接把它那只老龟沉到湖底去了。 如此一来,不但他少了很多麻烦,连同在石碑上偷偷做手脚的裴历也平安无事了。 他始终有一种错觉,武帝老爹对栾大的吹捧好象是真的! 那栾大白天挂着六颗大印,乘着皇帝车马满长安城转悠,白吃白喝白拿不算,还没人敢说干什么。 到了晚上便披上羽毛缝成的衣服,拿着一把宝剑站在殿顶,对着黑乎乎的夜空一通乱舞,神仙没请来, 妖魔鬼怪倒是来了不少。 当然了, 除了他之外,没人能看到那些“不速之客”长什么样。 就算他无论怎么胡闹,总有那么一群人跟着配合,搞得象真有其事一样。 刘据起身正要往外走,迎面撞上前来寻找阳石公主的内侍总管王文。 “殿下,长公主在您府上吗?” 刘据点点头,“在!” 王文道,“圣上有旨意,让公主赶紧回宫,不要再乱跑了。” 刘据一愣,武帝几乎从来不管这位大女儿,难道有什么特别安排不成? 不等他开口,王文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奴才跟您透句话,圣上有意把长公主许配栾大,您得赶快想个法子。” “长公主是老奴看着长起来的,对老奴好得什么似的,老奴可不忍心她嫁给一个骗……那个人。” 王文差点说漏嘴,尴尬一笑掩饰过去。刘据咬牙道,“不能让他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王文连连点头,刘据道,“你先回去,公主稍后回宫,办法我来想。” 送走王文,他立即赶往博望苑。 孤独宏正和金不焕及田千秋两人大吐苦水,一直不怎么露面的卓少儿和达兰静静地坐一旁看着他。 刘据推门而入,几人起身见礼。 他把门关上,神情严肃,“栾大闹得越来越没边了,竟然把主意打到长公主身上。” “什么?”独孤宏猛地一拍桌案,“殿下,属下这就杀掉他!” “不可!”刘据抬手制止了他,对田千秋和金不焕说道,“两位可有什么良策吗?” 田千秋和金不焕对视一眼,神秘一笑,“卓小姐或许有办法。” 他转头看向卓少儿,卓少儿气道,“我的办法很简单,那个小丑不是一到晚上就喜欢穿一身羽毛到房顶跳舞吗?给他一把火烧那了身毛,看他还怎么跳!” 刘据忍不住失笑道,“这叫什么办法?” 金不焕笑道,“属下倒是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刘据一愣,仔细一想,反倒觉得放火虽然简单粗暴了一些,好象真能起到作用。 田千秋也笑道,“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他若真有大道在身,自然不怕。” 刘据用力点头,“最好把那座宅子也一把火烧了!” 独孤宏忙道,“离长乐宫太近,一旦走水……怕是不好控制。” 刘据道,“如果火势真起,你的人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独孤宏沉思片刻,“此事可行。可这把火……应该由谁来放呢?” 达兰道,“我去找姐姐,她的寝宫最近,这件事交给我吧!” 刘据道,“阳石公主就在府上,你现在就可以去找她。” …… 月朗星稀,繁星如水。 栾大并没有象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大殿之上。 他的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 仰慕已久的阳石公主亲自来拜访了。 阳石公主换上一身女装,比之前所见男装更加妖娆妩媚,把栾大看得连腿都不听使唤了。 “仙人,你再给本公主讲一讲你师父的事好不好?” 阳石公主水汪汪的眼眸和轻柔软语,简直要把他的骨头融化。 “公主莫急,容臣一一道来!” 他兴高采烈地讲,阳石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直到房顶传来极为细微的当当声响时,她起身道,“我倦了,明日再说吧!”说着起身就走。 “公主……!”栾大想挽留,阳石公主转头妩媚一笑,“仙人,本公主非常喜欢看你在上面的舞姿,今晚还可见到吗?” 栾大拼命点头,“可以!臣马上就来!” 正文 第157章 谁来救救我! 栾大极度兴奋,爬上大殿顶部的时候,脚下数次滑向一旁,险些坠落他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之处。 他关心的是对面那个天之骄女有没有在看他。 嗯……?今晚的羽毛好象有点粘…… 顾不得许多了,展示自己美妙舞姿的时候到了! 栾大小心地站稳脚步,昂首望向夜空,长剑缓缓伸出…… 在半空中停留了数息之久, 再慢慢收回,在胸前绕过一个满月之后,向左前方递出…… 嗯? 什么味道? 好象是毛发烧焦的糊味…… “好漂亮啊!” 柔美的声音隔空传来,栾大本想放下的手臂又抬了起来…… 焦糊味越来越浓重,直到火苗蹿上他肩膀,他才猛然意识到大事不好…… 待他想把羽衣解下丢到一旁时,已经为时太晚,里面一层薄薄的长衫根本挡不住熊熊燃烧的火苗! 什么风度, 什么美姿……统统不能要了, 先保命再说吧! 慌乱之中,他脚下一滑,从殿顶重重地摔到地上。 剧痛和阵阵眩晕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灼烧之痛已然让他失去理智,变成一团火人的栾大拼命向门外的河沟冲去。 扑! 他一头扎了进去。 河沟中并没有多少水,更多的是泥! 无论泥也好,水也罢,只要能把身上的火扑灭就行。 在泥沟里滚了又滚,感觉火苗没有了,他吃力地坐起来,向沟上爬去。 “走水啦!” 独孤宏大吼一声带着上百名卫兵提着大小桶冲了进来。 刚刚爬上小半截身子的栾大,运气实在有点差,也不知是谁没注意到脚下还有个人,一脚踢在他太阳穴上,他呃的一声栽倒在泥沟里,晕了过去。 院子里的火越烧越旺, 眨眼间便已连成一片。 “快!再调两千人过来!” 独孤宏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门外那条黑幽幽的臭水沟。 刚才那一脚, 他特意留了几分力,否则栾大将彻底告别这个世界,正式“位列仙班”。 很快,裴历也带着人跑过来支援。 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未央宫和长乐宫却一片安静。 孤独宏的重兵守卫宫门各处,再加上裴历前来支援的人,在保证把外面这座超级大宅院烧成灰的同时,一丝一毫也伤不到里面这两座宫殿。 甚至连声音都不能让它传进去。 宫禁深深,等到外面失火的消息传到宫内,那也应该是明日早朝上的事了。 “将军,水沟里有人!” 一个卫兵跑进来报告,独孤宏故作惊讶道,“什么人?先不要管他,赶紧救火!” 栾大醒过来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往上爬。 虽然此时喊救命对他“天地使者”的身份大有影响,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救……命!” 一张脸出现在他上方。 “你是什么人?” “我……栾大!” “放屁!” 独孤宏大怒,“你敢冒充栾大仙人?仙人怎么可能怕火?仙人更不可能掉到沟里!” 栾大快要哭了。 “独孤将军,求求你赶紧把我拉上去吧!” 裴历凑到近前问道,“听他声音, 好象是栾大仙人!” 独孤宏想了想,“是不是栾大仙人非常好分辨。”他摘下佩剑, 把剑鞘悬在栾大上方, “如果你是栾大仙人,不用触碰我的剑鞘,隔空借力就可以飞上来。” 栾大全身上下剧痛加奇痒已让他痛不欲声。 “独孤将军……我不是栾大,快救我!” “噢……原来你不是栾大,那你为何要冒充他呢?” 栾大:“……” 裴历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拉上来再说吧。” “人来!” 独孤宏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下面这位,你等一下,我叫人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来了,只剩半条命的栾大被拉了上来。 “哎呀!真是栾大仙人啊!怎么变成泥人了?来人!” 独孤宏叫过一个卫兵,“拿桶水来!” 哗啦一声,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栾大哎呀一声大叫咬紧牙关,拼命忍住。 清洗完之后,看着他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皮开肉烂的恐怖情景,裴历问道,“要不要请太医……” 栾大刚要说谢谢,独孤宏却摆手道,“仙人怎么能用凡人草药?会破坏道行的。我说的对吗栾大仙人?” 栾大:“……” 因为他是仙人,不需要凡人照顾,所以卫兵们自动绕开他,浇灭大火之后陆续散走。 裴历和独孤宏向栾大抱拳道,“仙人,多有打扰,告辞!” 确认裴历和独孤宏已经走远,栾大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快来人呀!” 四散逃命的小僮们先后返回,七手八脚地把栾大抬到“屋”里。 已经没有一座能称之为“屋子”的地方了! 栾大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此时,他多么希望有人把他当成普通人一样对待啊! 但……那只能是他的奢望! 小僮们陪着他站了一宿。 一晚上,他数次昏迷,又数次清醒,天边一道朝霞撒下,他还以为南天门开了,上神大仙来接他回去喝仙汤…… 很快,仙人府邸走水的消息传遍京城。 武帝刘彻当然也得知了这个人消息,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因为那里面住的不是凡人,寻常水火之类的东西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陛下,栾大仙人……好象快不行了!” 王文的话把他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他是仙人弟子,有仙法护身,怎么就不行了呢?胡说!” 王文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刘彻沉思片刻吩咐道,“让太常寺派个太医过去看看!” 他还是不太放心,踱了几步一挥手,“走!” 栾大的烧伤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又在寒风中冻了一晚上,伤口早已化水流脓,躺在烧得一片焦黑的木床上胡言乱语。 太医令来到近前只看了一眼,便捂着鼻子躲开了。 这股味道……能熏死一头熊! 刘彻赶到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这么大一座宅子,怎么烧得如此彻底,连间整房都没留下。 “独孤宏,怎么回事?” 独孤宏躬身道,“回陛下,昨夜臣来时火势已起,再救……已然来不及了。” “父皇,我知道火从哪里来的!” 阳石公主从人群后转了进来。 正文 第158章 渡劫失败,等于人头落地! 刘彻皱眉道,“你知道?” 阳石公主点点头。 “栾大仙人每晚都要到上面跳舞请神仙,儿臣无法入眠,便起来观赏他的舞姿。” 她边说边学栾大挥剑的动作,“他左一下,右一下,然后再向上一挑, 嘭!” “一道天火从天而降,把他和房子都烧起来了。” “天火?” 刘彻将信将疑,“难不成他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天神?” 他正想着,忽见太医令匆匆往外跑,抬手叫住他问道,“栾大怎么样了?” 太医令一见是皇帝, 忙停下脚步, 躬身施礼,“陛下,栾大仙人许是正在历劫,下官不敢打扰。” “历劫?” 刘彻一愣,大踏步走了进去。 一见栾大的样子,他也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皇帝来了,栾大已经知道了。 不但知道皇帝来看他,还听到了太医令的话。 “陛下……臣渡劫失败,一切要……从头开始了!” 刘彻一愣,“你……可还好吗?” 栾大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臣已变回肉体凡胎,正经受天火灼烧之苦,求陛下为臣……请医用药!” “渡劫失败?” 刘彻神色冷了下来,“也就是说,你身上一点法力也没有了?” 栾大沉默少许,“……没有了!但请陛下相信臣,只要伤势复原,臣会立即恢复修为,重新做回天地使者……” “噢!” 刘彻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你便回去修炼吧,何时功成,再来见朕!” 栾大登时愣住,皇帝这是要赶他走啊! 烧成这副德性,哪还能走路呢? “着黄门总管江充送你回去。” 扔下这句话之后,武帝刘彻拂袖而去。 栾大知道,自己短暂的帝王生活即将结束。 江充还算够义气,派人把他抬到自己府上,悉心调养照料,三日之后便已能下地行走了。 “你要到哪里去?” 江充皱眉看着准备往外走的栾大。 “我要去见陛下!” “你歇歇吧!” 江充冷冷道,“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江湖骗子,身上屁的法力也没有,还敢找圣上讨好处?” “我不许你污蔑我的道行!” 栾大眼睛都红了,死死地瞪着江充,“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懂什么?我历劫一旦成功,即刻羽化升仙,到时候你们想看我一眼都是妄想!” 江充呵呵笑道,“问题是您没升仙。不但没升仙, 还差点变成烤猪。”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 栾大一瘸一拐地向皇宫走去,留下江充在他在身后冷笑不已。 “我要见陛下!谁敢拦我?!” 栾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侍卫们还真没有几个人敢拦他,毕竟人家是仙人嘛! 刘彻正准备动身前甘泉宫,还没登轿就被栾大拦了下来。 “陛下!” 刘彻皱眉道,“你的伤好了?” 栾大道,“陛下,区区肉身,何足道哉?臣于昨夜与家师互通信息,着我到东海之巅寻他,为我大汉赐福,为陛下增寿!” 刘彻沉思少许,“来人,赐他黄金千两,美酒百坛,带上仪仗,同赴东海!” “谢陛下!” 栾大差点没美出鼻涕泡来。 有了这些东西,他随便往哪个深山老林里一钻,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看着他离去,站在一旁的刘据低声道,“父皇……他不是渡劫失败了吗?这么快就恢复了?” 刘彻哼了一声,“派几个人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去哪里。” 武帝迷信不假,但是他不傻。 栾大带着皇帝赐给他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开出长安城,向胶东国方向进发。 可是,当他进入泰山郡之后便停了下来,在泰山脚下装模作样地焚香祭天之后,便撇开大队仪仗,只带着车队往泰山上去了。 他本以为只要进了泰山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车队中的“民夫”不但不听他的话,还把他一道捉回长安城。 武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栾大,你不是去东海见你师父了吗?” 栾大仍然面不改色,“臣的确到了东海,只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已由水道改至泰山,臣在泰山上见到了他老人家。” 刘彻:“你师父是人还是鬼?” 栾大:“当然是人……陛下何意?” 刘彻哼道,“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能叫人吗?” 栾大一愣:“……” 刘彻不想再听他多说哪怕一句话,沉声道,“欺君在先,毁皇产在后,招摇过世不知廉耻,一把火就让你露出原形!” 栾大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听皇帝话里的意思……要反悔? “陛下,臣所做一切乃代天……” “即刻将刁民栾大腰斩弃市,夷三族!” 栾大:“陛下……您……不能啊!” 刘彻一挥手:“找你师父喊冤去吧!” 栾大拼命挣扎,“陛下……我乃上方神士,你不能杀我!” 刘彻把目光望向别处。 待栾大连人带声音全部消失后,刘彻眼中寒光再闪,“乐成侯丁义,不是把栾大夸成一朵花吗?让他全家到天上找栾大作伴去吧!” 一纸诏令,当初跟随高皇帝刘邦打天下的大功臣,连定三秦的定奉侯丁礼,维持到第四代,被刘邦的第四代灭族。 栾大在众目睽睽下被斩成两段之后,云集长安的各路“大神”和“大仙”们闻风遁逃,一夜之间全部作鸟兽散。 想当帝师?首先得修炼出一颗抗得住皇帝大刀的脑袋才行!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 既然那座国舅老宅烧了,那就顺势而为,开始筹备明光宫的建设吧。 武帝丢下一道旨意之后,又跑到甘泉宫修他的“长生大道”去了。 在“押解”栾大回京的途中,顺便还带回来另外一个人:史良娣的父亲:史孝通。 这位老先生,在接到太子刘据的加急驿报之后,并没有急着动身,而是不紧不慢地准备起来,老夫人史贞君数次催促他都不为所动。 直到他听说有一个叫栾大的仙人弟子奉圣上旨意赴东海求仙,他才开始上心。 暗中监视栾大的都是裴历的手下,太子卫队里的人,当史孝通自报家门,言明身份之后,立刻就被当做上宾保护起来,到达长安后直接送到太子宫去了。 如此一来,不但省人省脚力,一切费用都省了,就连刘据都不得不佩服这位老人家,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正文 第159章 老泰山的规矩 史孝通的到来,着实在府上引一阵不小的轰动。 刘据的这位老岳丈,除了在成亲的时候露过一次面之后,几年之间再没出现过,家人也不登门,好象没有这个女儿一样。 史良娣以为他会把自己母亲一同带来,结果发现老头儿一个人来的, 连件象样的行李都没拿,不由得大失所望。 结果,晚上的接风宴还没开始,父女俩先吵起来了。 因为刘据比较随意,在家中也从来不讲什么大规矩,无论是史良娣还是刘进,在他面前都很放松自在,看在史孝通眼里, 则变成了他教女无方, 致使女儿目无尊卑,言行越矩,举止轻浮…… 一连串大帽子扣下来,把本来还满心欢喜的史良娣说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站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委曲至极。 刘据特意把金不焕和田千秋叫过来做陪,以免面对老人家的时候说不上话来显得尴尬。 可是左等人不来,右等也不来,刘进跑过来悄悄告诉他,“外祖父把母亲骂哭了。” 刘据闻言一愣,站起身来就要去看看怎么回事,田千秋道,“殿下莫急!” 他回头一看,只见史孝通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 几人忙把他让到主位上,史孝通却坚辞不受。 “殿下是君,我等都是臣, 君臣之礼不能废,殿下请坐主位!” 刘据只得依他,同时把田千秋和金不焕介绍给他认识,史孝通点头示意,坐下后仍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让本就不太顺畅的气氛显得更加紧张。 相比于一个人坐在上面,客人分列两旁的就餐方式,刘据更喜欢博望苑里那种随意,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不分彼此,离得也近,交流起来也更容易。 史孝通落坐后,仍然不停地观察各人之间的距离,刘据奇道,“岳丈大人,还有何不妥吗?” 史孝通道,“殿下主位还应向后移动两寸。” 刘据:“……” 田千秋和金不焕相互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在史孝通的指点下,重新校正各自的位置之后,酒宴正式开始。 刘据本来还打算让达兰上来敬杯酒, 和老头儿认识一下, 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一顿饭就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开始了。 刘据先给史老头儿敬了一杯酒, 说了几句欢迎光临之类的客套话,结果史孝通竟然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听他把话说完,喝过酒之后才敢坐下。 这让刘据大为不解,也非常不习惯。 田千秋举杯道,“老先生一路舟车劳顿,晚辈敬你一杯!” “且慢!” 史孝通道,“请问您现居何职?” 田千秋一愣,“圣上赐高寝郎一职,并不中什么了不得的官职。” 史孝通又看向金不焕,“这位大人呢?” 金不焕道,“晚辈在朝无官无职!” 刘据刚刚给他介绍两人时,只当普通朋友,并没有提到官职,忙道,“子寅兄是本宫的客卿,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史孝通道,“老夫一介草民,在郎官大人和客卿大人面前不能越礼,田大人的酒,草民不敢受!” 田千秋一愣,“老先生,这是殿下家宴,何必如此拘礼?” 史孝通道,“太子殿下既然请两位做陪,那便不是家宴。” 田千秋和金不焕同时看向刘据,报以苦笑,低头不语。 刘据暗自慨叹,心说这位老岳丈,比师傅石德规矩还大。 田千秋和金不焕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无一例外地被老头儿上纲上线到天地君亲师的高度,什么话题都进行不下去,最后只得草草收场。 把史孝通送到客房休息,刘据来到内宅,发现史良娣正坐在床前垂泪,奇道,“良娣,怎么了?” 史良娣一见他回来,泪水更加不受控制,把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刘据大笑不止。 “夫君,臣妾真的有那么没规矩吗?” 笑罢,刘据问道,“你们在家时就这样?” 史良娣点点头,“更厉害呢!” 刘据摇头苦笑,“你们几个能健康长大,真不容易。” 史良娣气道,“人都说皇家规矩是天下第一大的,嫁到你身边后才发现,我家的规矩才是天下第一大!” 刘据半开玩笑道,“连走路先迈哪条腿都要立规矩,人不成牵线木偶了?不要在意他说什么,毕竟是长辈。” 史良娣点点头,忽然惊道,“哎呀不好!” 刘据一愣,“怎么了?” 史良娣瞪大眼睛掩口道,“臣妾让达兰去伺候我爹了……” 刘据也吃了一惊,“去了吗?赶紧叫回来!” 两人还没迈出门槛,便听客房传来当的一声,一只铜盆飞了出来,紧接着传来史孝通的怒喝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头儿,给你打盆水洗脸而已,你耍什么脾气啊?” 这是达兰的声音。 刘据和史良娣对望一眼,惊愕万分。 他刚要冲出去劝阻,却不想被史良娣拉住,摇头道,“不要去!” 刘据:“两人若是吵起来,她和史俭的婚事还能成吗?” 史良娣却神秘一笑,“没准达兰能收拾他。” 刘据:“……” 史良娣附耳道,“我爹在家里规矩大得吓人,但是他怕我娘,只要我娘一瞪眼,什么规矩都没有了。” 刘据:“……” 达兰本是一番好意,特意从侍女手里接过水盆端进去,结果盆还没放下,就被史孝通没头没脑地骂了一通。 “进门要先通报,主家允准方可进入。” “说话不要抬头,不可直视主人。” “迈步要轻,不要发出声响!” “……” 达兰耐着性子听他讲了十几条,最后被他那句“不懂规矩”给惹恼了,把铜盆往他脚下一放转身就走。 “站住!如此目无尊卑,随我去见你家主子!” 达兰转身端起铜盆扔到门外。 “老头儿,给你打盆水洗脸而已,你耍什么脾气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史孝通气得顿足大叫,“来人!” “老爷子,您喊谁啊?” 卓少儿从另一间房中走出来。 她在房中听了有一会儿了。 “这位小姐,快把这不懂规矩的丫头抓起来,家法伺候!” 卓少儿摇头道,“我可不敢抓公主,除非我嫌命长。” “公主?!” 史孝通愣住了。 正文 第160章 来去决绝 卓少儿点点头,“诸邑公主,没听说过?” “你……当真是公主?” 史孝通的腿有点抖。 “我不是,难道你是啊?” 达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草民史孝通,参见公主殿下!” 史孝通说着就要跪下磕头,达兰赶紧躲到卓少儿身后,“你可千万别让他跪我!” 卓少儿似笑非笑道, “你听见了吗?公主不许你跪!” 史孝通已经弯下去的膝盖又站直了。 “草民冒犯公主千岁,罪该万死!” 躲在房中的刘据低声道,“良娣,该你出场了,别把老爷子吓出病来。” 史良娣得意地整理一下发髻,施施然走出去。 “爹,您怎么敢让公主侍候您呢?” 史良娣故意板起脸来问道。 史孝通低着头不停地赔罪, “草民不知, 草民不知啊!” “行啦爹!”史良娣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她是公主不假,很快就是咱们家的人了。” 史孝通一愣,“当真?” 达兰哼道,“我还没答应呢!” 史孝通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 在随后的几天里,史孝通躲在书房里不出来,连达兰的面都不敢见。 在甘泉宫当值的史俭很快得到消息,向刘彻告过假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城。 他前脚刚迈进太子府,后脚就跑到达兰那里去了。 两人躲在房间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史俭才在达兰的催促下磨磨蹭蹭地到书房来见老爹史孝通。 不出意外,两人之间的互道问候没超过三句话,便爆发了激烈的言语冲突。 “逆子!不告而别,私自攀附权贵,这是我史家的家训吗?” “怎么叫不告而别了?我留书信了呀!什么叫攀附权贵?我姐夫是太子,我不攀附他也是权贵!” “你……你若有你哥哥一半品行, 我便可多寿十年!” “哥哥是比我强,可是他不在了呀!” “跪下!” “不跪!” “你敢?!” “又不是在家里,你无权动用家法!” “你……” ……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刘据皱眉道,“他是偷跑出来的?” 史良娣也摇头,“臣妾也不知啊。” “你……要不要去劝劝?” 史良娣还是摇头,“让他们吵吧,吵累了就不吵了。” 果然,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没过多久就偃旗息鼓了。 没动静了? 史良娣心里也有点没底,犹豫半晌道,“夫君,要不……你去看看?” 刘据也怕两人弄出点什么事来,悄然来到书房一侧,稍一侧目,赫然发现史孝通半躺在木橔上,史俭单膝跪地,正在给他捶腿。 这个画风……变得有点太快了吧? “儿呀,你与公主之事可是当真的吗?” “爹,达兰还不是公主的时候,孩儿就喜欢她了。” “儿呀,听爹一句话, 这样的女子你管不住,难道要象为父我一样,整日被你娘管着吗?” “我觉得娘对爹挺好的啊!” “你懂个屁!” 史孝通踢了他一脚,把另一条腿换上来。 …… 刘据悄然退回,附在史良娣耳边轻声笑道,“这两父子……还真是一对活宝!” 史良娣不信,悄悄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返回后失落到,“他从来没有那样与我讲过话!” …… 第二日早起,史俭带着达兰来到书房,恭恭敬敬地给史孝通连鞠三躬,史孝通仍然板着脸,但终究还是接过达兰敬的茶,抿了一口道,“无论你以前或现在是什么身份,入得我史家,便是史家之人。” 达兰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刘据和史良娣都没想到这件事如此顺利,正想问问史老头儿缘由时,史孝通来找他们了。 “您要走?” 史良娣大吃一惊,到长安城前后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五天,怎么就要走了呢? 刘据道,“岳丈莫急,待我禀明父皇后,您与父皇见一见再走不迟。” 可史孝通多一天都不想留,说什么都要走,无奈之下只得依他。 来的时候有人保护,回去的时候怎么办呢?史俭身上有皇命离不开,达兰是公主也不能走,刘据只得把在府上护院的赵小小叫过来,让他带上一百名卫队士兵,护送史孝通回鲁国去。 史孝通也不推辞,简单收了一下之后就上路了。 从长安到鲁国,至少也有几百里之遥,沿途并不太平,常有匪盗出没,这也是他来时为什么一直迟迟不动身的主要原因。 刘据知道,史孝通是看明白了请他来的意图,既然他都答应达兰和儿子的婚事了,就再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临行时,刘据特意修书,加盖太子印信后交给赵小小,叮嘱他沿途只走官道,歇息也只到官驿中去,如果遇到为难之处,可以持此书见官,请求帮助。 一切安排妥当,把这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岳丈大人送上归程,他返回太子宫中,开始筹备另外一件事。 给司马迁提亲! 自从上次提过这件事之后,他一直忙于处理各种杂务,这么多天过去了,司马迁虽然没有催他,可一直不到博望苑来,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特意让田千秋找到张安世,通知司马迁择日到李府拜访。 司马迁自然喜出望外,早早地来到博望苑和众人汇合,刘据带上蜀锦和茶叶以及织绣陶器,装了满满一车,一路向李府走去。 第一次做媒,而且还是给大名鼎鼎的太史令司马迁做媒,他不能不慎之又慎。 李府高大的门庭似乎向世人彰显着它不凡的家族经历。 在景帝和武帝时期,尤其是武帝时,李家可以说举家为国,满门忠烈。 李广之后,他的儿子李敢,李当户,李椒相继离世,后代之中的第一辈人一个都不在了,剩下的孙辈之中只有李当户之子李陵,李敢之子李禹和女儿李茵平,人丁堪忧。 李倩娘则是李当户在做代郡太守时收的遗孤。 望着府门前那块巨大的入箭石,刘据静立了许久。 李广的丰功伟绩无须赘述,但是他的运气也象这块石头一样,一箭可入石,有意为之却不可得了。 “什么人?”一个浓眉大眼,面皮白静的俊俏少年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司马迁忙道,“小禹,是我!太子殿下驾到,快去叫人迎驾。” 正文 第161章 李府有佳人…… 中门大开,几十个人分立两旁,躬身迎驾。 刘据扫了一眼,发现除了站在前面的几个年轻人之外,年龄大些的都是身穿粗布衣裳的仆从。 老管家李神通背有些驼,笑呵呵地走上前来一辑到地,“殿下, 您来了!” 刘据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究竟什么时候见过这位眉毛胡子白了一大把的老管家。 李神通自顾自地说道,“殿下前一次到府上来,老主子还在呢!” 刘据恍然。 李广去世已经十几年了,如果他在世时来过李府,那时顶多是个半大小子,记不得什么也很正常。 “府上还有什么人?” 李神通道,“小少爷李禹, 还有两位小姐……”他回头看了看,把那个少年叫过来,“小少爷,这位是太子殿下,咱们家的贵人哪!” 李禹规规矩矩地给刘据磕了个头,不等他说话就站了起来。当真是跪得快,起得更快。 李神通又道,“殿下,两位小姐在后宅,不方便见客,殿下请!” 刘据刚要迈步进门,李禹张开双臂挡住去路,“慢着!” 司马迁把脸一板斥道,“小禹,不得无礼!” 李禹白了他一眼,“你还不是我姐夫呢,少来管我!想进门可以,每人一百大钱!” 李神通忙道, “禹少爷, 不可无礼,今日来的都是贵客!” 李禹撇嘴道,“谁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咱们府上何时来过这么多人了?不给钱谁也别想进!” 刘据向身后一指,“那辆车上的东西,够不够我们的买路钱?” 李禹探出头去看了一下,眼睛瞬间瞪大,“这么多东西?进去吧进去吧!”边说边冲出门去。 司马迁抬手拦他,“站住!”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李禹身姿灵巧至极,趁司马迁伸手之际在他手臂上一按,整个人凌空飞起,直接从金不焕,田千秋和张安世头顶飞过,稳稳地落在车上。 “好身手!” 刘据抚掌赞道,“果然将门虎子!” 李神通呵呵笑个不停,“殿下, 禹少爷顽皮,府上没人管得了, 让您费心啦!” 一行人来到院中, 李神通把刘据等人让进上房落座,吩咐下人给每人上了一杯白水。 司马迁奇道,“老李,少卿不是带了茶叶回来吗?怎么只有白水?” “我哥说了,你们来的时候还会带新茶,家里剩下的他都带走了。” 李禹仿佛一阵风飘进门来,抱着一堆茶饼递给李神通。 刘据笑道,“李禹,车上的东西是司马迁给你姐姐倩娘的骋礼,你确定要收吗?” 李禹嘿然道,“他们两个迟早是一家人,就算没有骋礼,倩姐总有一天也会被他勾走。” 司马迁老脸一红,“小禹,不要胡说!” 李禹小脸一扬,“我说错了吗?是谁帮你传递消息的,这么快就忘了?” 司马迁忙从怀中取出一把铜钱塞进他手里,“小禹,快去告诉你倩姐,就说……” “我知道说什么,不用你教!”李禹收起铜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张安世皱眉道,“子长,原来你早把路铺好了,难怪不着急。殿下,本义,子寅,咱们好象有点多余啊。” 刘据点点头,“本宫也觉得碍事,要不……咱们先走?”说着佯装起身。 司马迁见状大惊,急忙挡在几人面前,不停地鞠躬,“殿下,各位!司马迁绝无欺瞒之意,我与倩娘的确情投意合,但李家……门风不振,无论如何也不能委曲了人家,各位千万不要走!” 他边说边不停地挤眉弄眼,田千秋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们也就算了,殿下事务繁多,你以为监国就没事做吗?还是回去吧!” 金不焕笑而不语。 其实几个人只是和他开玩笑,人人都说要走,却没一个人真的迈步。 司马迁是个老实人,情急之下根本分不清是不是开玩笑,紧张得他不停地作辑说好话。 “几位贵客既然来了,留下吃顿便饭吧!” 光线一暗,一高一矮两个婷婷袅袅的苗条身影出现在门口。 几人立即停止了口舌之争,转头看去。 因为是逆光,看不清两人面容,待走近后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前面身材高挑的女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脸颊略长,眼窝很深,大眼睛闪闪发光,要不是眼珠是黑色的,刘据还以为她是西洋女子。 “倩娘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友人!” 这位倩娘姑娘言语大方,举止洒脱,完全没有女儿家的扭捏造作,让人感觉极为舒适自然。 司马迁和她站在一起,身高几乎不相上下。 此时的司马迁,满脸通红,紧张得不停地搓手。 倩娘轻声说了句“还不坐回去”,司马迁噢了一声,赶紧回身落座,那速度之快……让人忍俊不禁。 倩娘向旁边闪开一步,把躲在身后的少女拉到身边,低声道,“平儿,你的太子哥哥就在前面,还不过去!” 当看清少女容颜时,刘据登时愣住。 仿佛一道光划破夜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绝世容颜…… 眸似清泉,眉如粉黛,肤若凝脂? 都不够! 刘据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对古典美女的描述,在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少女身上,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茵平见过太子哥哥!” 她声音小得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但刘据却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此时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 太子哥哥? 他除了机械式地点点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李禹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姐姐,你怎么了?” 他歪头看着满面红霞的李茵平,又看看上首的刘据,奇道:“没错啊!他就是太子啊。” “姐姐,你不是整天想着找太子哥哥算帐的吗?他就坐在上面,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茵平头垂得更低,一言不发。 刘据奇道,“本宫欠你姐姐的帐吗?” 李茵平抬起头飞快地看他一眼又赶紧低下,拼命摇头。 李禹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姐姐说你第一次来府里时,不但抢她的果子吃,还差点把她推到荷塘里。” 刘据大吃一惊,还有这种事? 李禹继续说道,“虽然你赔给她一只玉镯,可是姐姐一直没有原谅你哟!”说着抓起李茵平左手高高举起,“你看,就是它。” 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略显大了一些的手镯。 正文 第162章 原来是个套路! 李茵平急道,“小禹,不要再说了!” 刘据起身来到她面前,“让本宫看看如何!” 李茵平把手紧紧背在身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手镯递给他。 刘据接过手镯只看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这哪里是什么手镯,而是腰带上的佩环, 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石。 他刚要把佩环还给她,忽然发现上面刻着两个小字,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名字:刘据! “你一直戴着?” 她轻轻点头。 李茵平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 他低声道,“本宫赔你一只真的吧。” 李茵平一愣,用力摇头。 李禹嘻笑道, “太子真要赔,就把我姐姐娶回家去吧!” 李茵平全身一颤,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李禹, 脸上血色全无,“你……你……”只说了几个你字,便掩面逃出门去。 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刘据手里的佩环拿回去。 有点偏离主题了……刘据讪讪一笑,“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倩娘却注视着他说道,“女儿家藏了十几年的心事,不是正事吗?” 刘据一愣,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子长,你跟我来!” 刘据把司马迁叫到一旁问道,“让本宫为你提亲,是否还有他意?” 司马迁老脸一红,“殿下……我……我……” “是我的主意!” 倩娘走上前来,司马迁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三人来到正堂后的回廊中,刘据不悦道,“到底怎么回事?” 倩娘道,“没什么呀,就是找个机会让殿下到府上走一趟,见一见当年被你欺负的女孩子, 她已经长大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据万般无语。 他承认,李茵平的确让他有了心动的感觉,可是以前的事……和现在的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即便发生过什么,那才多大点的孩子呀? 现在的根本问题是,他没有心思去想儿女情长的事,头顶上那位皇帝老爹变化无常,说不定哪一天又发什么疯折腾一通,他全力修整命运轨迹的努力随时有可能功亏一篑。 “本宫暂时没有别的想法,我先回去。” 他迈步要走,倩娘不紧不慢地说道,“堂堂太子,连面对一个女子的胆量都没有吗?” 刘据抬起的脚步又收回去了。 倩娘说得对,他面对李茵平时的确心绪难平,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并不好,而且理智也告诉他,这绝对要不得。 但是……如果就此逃了,那也的确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会被身边人看低。 “本宫可以留下, 但是只准说你们之事。” 倩娘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转身道,“骋礼我代平儿收下了。” 刘据一听话锋不对,抬手叫住她,“倩娘留步!” 倩娘回头问道,“殿下,我与子长之事自有他家操办,殿下送来骋礼,不会让我收吧?” 刘据顿时愣住。 “骋礼是本宫代子长所下……” 倩娘:“那我是嫁你呢,还是嫁子长?” “当然是……嫁子长兄!” 倩娘:“既然我要嫁的人是子长,如何能收殿下的骋礼?” 刘据看向司马迁,司马迁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原来……是个套路! 倩娘得意洋洋地走了,刘据推了司马迁一把,“子长害我!” 司马迁苦笑道,“殿下听我细言。” “茵平小姐与倩娘形影不离,我与倩娘情意相合,若有朝一日娶她过门,府上便只剩茵平小姐一人,倩娘不忍她孤单无依,便与我讲起她幼年与殿下相遇之事,至今仍念念不忘……” “他们几个也都知情,对不对?” 司马迁尴尬一笑,“是我叮嘱他们不要对殿下讲明的,否则……殿下就不会来了。” “你叮嘱?”刘据瞪了他一眼,“是你家倩娘的交代吧?” 司马迁也不客气,点头道,“是!” 刘据气道,“子长啊子长,本宫现在是何处境别人不知,你们几个不清楚吗?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有心情考虑别的事?” 司马迁道,“殿下莫急。大事自然要做,但与为一小女子提供安身之所,并不冲突。” 不冲突? 是不冲突! 可万一自己努力失败,将来的命运不可避免,岂不是又多了一条被无辜牵连的人命? “不管怎么说,本宫没有纳妾的想法,良娣也不会同意。” 到现在为止他算彻底明白了,整个事件中恐怕只有两个糊涂人,一个是李茵平,另一个就是自己。 如今回想起来,老管家李神通一见自己就表现得那么亲密,李禹更是直接把礼品拆了,如果把这件事前后串起来,一切就都正常了。 “子长,以后有什么事,能否先给本宫通个气?” 司马迁道,“除了这件事,其他都可以,也必须事先知会殿下。” 刘据:“……” 和名垂青史的“杠精”商量这种事,纯粹是白费劲! 回到前厅,酒菜已经备好,让刘据意外的是,桌案摆放方式与博望苑如出一辙,拼在一起围成一圈,大家团团坐下,气氛热烈,让他略显别扭的心情瞬间好转。 老管家李神通做为长辈在一旁相陪,连年纪不大的李禹也做为一员出现在宴席上,本来应该是女主的倩娘也成了待客的东主。 不过,事情已经明朗化,倩娘和司马迁定亲之事是假,诱骗太子过府是真,所以彼此都心照不宣,碍于府中还有一个重要当事人不知情,所以谁也不说破。 一直以为倩娘还是“主角”的李茵平,在被弟弟说破心事后跑到房中躲起来,最终还是被倩娘硬拉过来作陪。 这是一场名符其实的家宴。 李茵平和倩娘就坐在他对面,想看不到都不行。 他不自在,李茵平更紧张,刘据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以化解尴尬。 其实觉得尴尬的只有他自己。 田千秋金不焕和张安世等人谈笑风生,不停地拿司马迁和倩娘打趣,反而没谁在意他的感受,这让他感觉放松不少。 席上多了一个快手快嘴的李禹,想不热闹都不行。 “将来我也要象爷爷一样驰骋沙场,建立不世功勋,万世留名!” 他的豪言壮语引来众人一片赞叹,刘据笑问道,“你只要万世留名吗?” 李禹郑重道,“当然不是,到那时我也可以想杀谁就杀谁,不用承担罪责!” 他此言一出,举座无声。 正文 第163章 李禹的领悟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说的不对吗?” 李禹见众人都看着他不说话,放下酒杯说道,“当年霍去病不就是因为战功卓越,杀了我爹,皇帝也没把他怎么样吗?” 此子……三观有问题! 刘据皱眉道,“李禹,你知道圣上为什么不治霍去病的罪吗?” 李禹:“知道!因为他功劳大啊!” “不对!” 刘据道, “相比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将军,他的功劳再大,能大过你爷爷吗?” 李禹不说话了。 “我来问你,如果当初圣上按律斩了霍去病,什么人最高兴?” 李禹想了想,低声道:“……应该是匈奴人吧?” 众人神色都是一缓。 刘据环顾一周,目光重又落到李禹身上, “老将军在世时, 曾有一段时间赋闲在家,外出打猎回城时错过开城时辰,老将军城下叫门,彼时城门校尉是何人本宫不讲,那人没有因老将军以前身份违制开门,让老将军在城门外坐了一晚。” 众人静静地听他讲述那段经过,谁都不说话。 “不久后圣上重新启用老将军,临行时老将军特意向圣上请命将那人带走,到军前不久便借故将那人杀了。” 这件事当时几乎无人不知,李家后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而此事也成为飞将军李广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李禹,你来告诉本宫,圣上当时为何不治老将军的罪?” 李禹低头不语。 “被杀的那位将军,他的家人是否也认为你李家势大,得罪不起,只能委曲求全,忍气吞生?” 刘据一字一顿,说得李禹头越垂越低。 “本宫对老将军无比敬仰, 而人无完人,只要是人便有私心,这都无可厚非。” “有人可以因大义舍小利,有的人则睚眦必报,快意恩仇,你说哪种人更好?” 李禹小声道,“当然是舍小利顾大义的人。” “错!” 刘据道,“那只是不同的人在面对不同环境时,做出的不同选择,无所谓好坏!” 李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我省得了!” 刘据奇道,“你省得什么了?” 李禹道,“霍去病伤我父亲是他心胸狭小,但打匈奴人不能没有他,我若报仇也不应找他,应该找他的家人!” 刘据:“这就是你想通的道理?” 刘禹用力点头,“故,我应该找……霍光!” “你给本宫住口!” 刘据猛地一拍桌案,什么乱七八糟的?! 田千秋等人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李禹一愣, “不对吗?” 刘据:“……” 他竟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他。 “李禹, 从明日起……不!就从现在起, 你必须寸步不离跟在本宫身边,到博望苑听差去!” 李禹大喜,“禄米多少?一千石还是两千石?” 刘据瞪着他不说话。 “不会是六百石吧?太少了!” 田千秋等人再也忍不住,仰天大笑。 刘据冷冷道,“本宫只能管你吃饱!其他的……等你长大成人再说吧!” 李神通起身对他深鞠一躬,“老奴谢殿下收留少爷之恩!” 李茵平也眼含泪光,轻声道,“殿下大恩,李家没齿难忘!” 李禹左看看,右瞧瞧,“做什么?有个人管我,你们好象很开心?” 倩娘道,“再不管你就废了!” 刘据深有同感,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任由他野蛮生长,必定变成废材。 李禹大眼睛转了转,“倩姐要跟司马大人走了,我去太子身边当差,家里可不就剩平姐姐一个人了?那不行!” 几双眼睛同时落到李茵平身上。 李茵平急忙道,“不用管我,我没事!” 李禹换上一副笑脸对刘据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宫那么大,再安排一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次轮到众人看他了。 刘据清咳了两声,“安排几个人当然没有问题,就怕……委曲了小姐。” 他这句说得言不由衷,事实上想拒绝,却又怕话说得太直白,伤了小姑娘的心。 李神通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小小姐生来心灵手巧,府上很多物什都出自小小姐的手。” 李禹得意地拍拍衣服上的扣子问道,“殿下,你能看出扣子是怎么盘上去的吗?” 刘据侧目仔细观察,发现那枚扣子盘得极为精巧,看上去就象一朵从衣服上生出来的小花,完全看不出拼接的痕迹。 他看向李茵平,正迎上她灼灼的目光,两相一触,吓得她赶紧低头。 “茵平,佩环上的字是你刻的吗?” 李茵平点点头。 刘据暗自赞叹,看来这位小小姐还有点真本事。 “如果你不怕委曲,可以到府上向良娣领个差,她那里有你能做的事。” 李茵平脱口道,“不怕!” 可能是察觉到回答得太快,她赶紧把头藏到倩娘身后,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倩娘笑着把她扶正,“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咱凭本事当差,又不是到他家吃白食,对不对?” 众人纷纷附和,个个欢喜异常。 刘据苦笑摇头,虽然太子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一样会被“损友”坑。 老管家可能是多喝了几杯酒,泪眼朦胧地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小姐和少爷都有了归宿,老奴再到那边见老主人,也能安心了!” 他一番表白,把众人都说得意兴索然,没有了继续说笑的兴致。 酒席散后,刘据果真把李禹强扣在身边带走,李茵平过来送行时,他把她单独叫到一旁说道,“本宫先和良娣知会一声,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她很快便会派人来接你过去。” 李茵平不停地点头,一副千肯万肯的乖巧模样,让他不由得又是一阵阵的心猿意马。 司马迁没有跟着回来,一路上刘据不停地看金不焕和田千秋以及张安世,三人继续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说有笑,就是不看他。 刘据气道,“本宫倒要看看,你们三人还能装到何时!” 三人相视大笑,金不焕道,“殿下何必介怀,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他人却可改天换命,何乐而不为?” 田千秋也笑道,“我也觉得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殿下安然受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