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所到帝国》 正文 第一章 万历四十五年 辽东–定辽右卫–凤凰城。 百户赵安漫不经心地行走在街道上。 自万历三十四年李成梁弃守宽奠六堡后,有不少居民选择了定居到凤凰城,这也使得凤凰城繁华了许多。 街道两边满是高声叫唤的商贩,来来往往的行人自由地挑选商品,这里虽然无法与繁华富庶的中原相比,但在辽东这片苦寒的土地上,也算得上是生气十足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赵安心里感到一丝悲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如今已是万历四十五年九月,努尔哈赤已经建立后金。几个月后攻下抚顺,几年时间内辽镇大部分土地将会沦陷,那时眼前的一切繁华也将湮灭在野蛮人的铁蹄之下。 赵安四年前来到了这个世界,附身了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定辽右卫世袭百户。 可惜附身没多久,他的便宜老爹就染病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两个弟弟,一个比自己小一岁,另一个小三岁。 好在老爹给自己留下了不少积蓄,三年来赵安凭此也挣下了不小的家业。 “赵大人,这是今早山上刚摘的核桃,香的很,给您带回去尝尝。” 赵安寻声望去,见一精瘦的汉子手提一布袋核桃,正笑呵呵地看着赵安。 “是小五啊。” 此人名叫李小五,是赵安所属的右千户所里的军户。 三年来,赵安办了不少产业,连带着整个定辽右卫的军户生活都宽裕了不少,大家自然对赵安感激戴德,平日里搞到的山货野味也会送一些给赵安。 赵安知道拒绝不了,便让一旁的弟弟赵勇接过布袋,自己从中拿出两个个,用李小五递来的斧头砸开,取出核桃仁放入口中。 “又香又脆,不错。” 听到赵安的夸奖,李小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赵大人让他们不再挨饿,已是天大的恩情,如今自己送的的山货能让赵大人满意,也不枉自己天还没亮就上山挑货。 “赵大人喜欢,我明个再去山上摘些给您送到家里。” “这袋子里还有不少,够吃好一阵子了,再送也吃不完,白白糟蹋了。” 赵安拍了拍手,核桃的碎屑掉在地上,又从腰间解下钱袋,掏出一把铜钱要递给李小五。 李小五顿时就不乐意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对小人有大恩,今天要是收了您这钱,我李小五在这定辽右卫都没脸见人。” 见李小五再三推辞,赵安只得作罢。 四人继续向目的地出发。 “这李小五也是托了大人的福,要不是大人,他小日子能过得这么好?先是讨了个媳妇,现在都要生小的了,老李家算是有后了。” 家丁赵先打趣道。 “既然如此,等到了福兴楼你抓只鸡送到他家里去。” “诺。” 凤凰城的人大多都认识赵安,一路上又塞给赵安不少山货。 等到了卫指挥使司衙门,弟弟赵勇和赵先、赵金两个家丁手上已经拎满了东西。 和卫里的同知、佥事、镇抚等人打过招呼之后,才从厮役口中得知指挥使的位置。 来到书房前,一个年近五十身着红袍的官员正专心致志地打着算盘,一点没注意到赵安。 此人便是定辽右卫指挥使庄远山。 赵安轻咳两声,见庄远山抬头,这才弯腰一拜: “安奠百户所赵安参见大人。” 见是赵安,庄远山连忙放下算盘,走到房门,拉起赵安的手,佯装生气道道: “子元啊,不是早就说了吗,我与你父亲赵……呃……赵百户是出生入死的弟兄,私下里唤我世叔就行了。” 赵安暗自腹诽: 每年再多送些银子给你,恐怕就跟你成兄弟了。 不过赵安也自然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庄世叔,不知此次例会为何搞得如此严肃。” 庄远山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最近建虏频频犯边,辽镇各地都在募兵,张总兵令我定辽右卫须募精兵两千员,募成即日奔赴清河堡。” “此次之所以让你们都来,就是分摊这兵额的。” 怪不得,半年一次的例会本来是赵安给卫里的领导、各所千户送钱,拉近关系的,除了最先两次外,都是各千户所派人领钱,只是这次庄远山居然让千户们全都到齐,让赵安觉得奇怪。 赵安接过厮役端来的茶水,与庄远山继续交谈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厮役前来禀告:各千户都已在大堂等候。 来到大堂,一身官服的庄远山坐在了上位,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猛虎下山图的映衬下也显得威风凛凛。 在座的都是千户,于是赵安便自觉的坐到了末位。 对座的三名千户见到赵安纷纷点头致意,赵安也微笑着抱拳回礼。 见众人入座,庄远山清了清嗓子: “近日鸦鹘关外有建虏哨骑游荡,总兵大人责令一月内我定辽右卫募兵两千,形势严峻,一旦逾期,有司官吏立斩。” “今日召各位前来便是讨论如何凑集这人数。”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便诉起苦来: “如今这世道,所里的军户们都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早成了熟人,叫我哪里去找人。” “李千户言之有理,近年来,军户逃散的越发厉害,整个中千户所所剩下的军户已不足额定的一半。” 一人补充到。 “本官理解各位的难处,因此决定你们五所出一千人,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大人,若是每百户所出二十壮丁,那我定辽右卫怕是名存实亡了。” 左千户所千户付大海也开口了。 众人纷纷应和,这么说虽然有些夸张,但绝不是危言耸听,实际的军户数目确实不到定额的二分之一。 此外,鉴于卫所糜烂,旗军战力低下,辽东防务逐渐由募集的营兵负责,卫所职责转变为保障营兵后勤军需。 而营兵的重要来源是卫所军户中的精壮余丁,一家中多的能有三、四人参军。 此时各百户所若是再抽壮丁,卫所所余皆是老弱,而杂役赋税却不减分毫,负担加重必然导致更多的军户设法逃籍,严重的可能激起变乱。 因此这募兵一事对于卫所军官和军户来说都算不上好事。 但看见庄远山脸已经黑了,众人也意识到上面一定发了狠,自己没法混过去,又纷纷表态: “中千户所愿意出兵百人。” “前千户所出兵一百一十人。” “左千户所出兵百人。” “我后千户所出兵一百二十人。” “右千户所愿意出兵一百二十人。” “每人报的数目上再加五十人,办不到的,这官也别当了。” 庄远山一拍桌子,对几人下达了死命令,随即离去,不再给几人讨价还价的机会。 几位千户只得相视苦笑。 赵安此时走上前去: “几位大人,中午我在福兴楼摆了桌子,请各位尝尝新菜,顺便在把这四个月的例钱交与诸位。” 听到这话,几人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 李千户更是兴奋的拍了赵安的肩膀: “老哥我馋你家火锅不少日子了,酒肉你得管饱。” “几位大哥放心,小弟担保你们吃个尽兴。” 几人说着,勾肩搭背地走出了指挥使司衙门。 正文 第二章 火锅 福兴楼内。 大厅里人来人往,几乎找不到空着的座位,小二端着酒菜在桌椅间来回穿梭,各种菜肴的香气充斥着整个酒楼,谈笑声、碰杯声不绝于耳。 二楼则都是包厢,一般是城里的官员或者大户聚会、宴请宾客用的。 此刻的赵安六人正在其中的一间包厢之内,门口由身穿胖袄的家丁赵先、赵金二人把守。 “整个辽东最最地道的火锅,我做的!” 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些飘飘然的赵安指着桌上的铜火锅,拍拍胸脯得意地说道。 火锅赵安按照后世的老北京铜火锅做出来的,以木炭提供热量,锅里是大块牛油以及各种香料,还放了不少赵安托人从日本引进的辣椒,吃时倒入清水,点燃木炭即可。 付大海夹起一大片羊肉,不管烫就塞进嘴里,动了两下腮,就咽下去,呷了口酒,呼出一口热气,叫了声“舒坦”。 店里的羊都是当天早上现杀,特地请了几个刀功出众的师傅将鲜羊肉切成薄片。 “子元这手艺没得说,要是在京城,当个御厨都没问题。” 顶头上司唐义忍不住夸赞到。 “咱老李最好的还是子元老弟调的这口麻酱。” 李万勇夹起一块羊肉在面前的一碗麻酱里蘸了又蘸,慢悠悠的塞入口中,闭上眼,一副享受的样子。 指着泛红的汤底,李万勇叹了口气: “辣到老子心尖上了,在险山老子夜里梦到的都是这玩意,连小娘子都没功夫想了。” “哈哈哈哈……” 众人正笑着,敲门声响起。 “进来。” 赵安吩咐道。 小二端着一盘不知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等他端到了桌上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盘被竹签子穿起来的烤肉。 只见一串串撒满香料的烤肉上泛着油光,金灿灿的通体透亮,让人光是看了就觉得食指大动。 “烤牛肉,大家都尝尝看。” 赵安笑着介绍到。 李万勇赶忙拿起两串,张开嘴从串上咬下大块牛肉,只觉得微辣中带着鲜香,汁水十足,肉嫩可口。 吃完一串,好像觉得不过瘾似的,端起盛麻酱的碗,倒在了另一串上,一边吃着还一边嘟囔: “这才香。” 众人再次大笑。 酒过三巡,众人才想起谈正事。 “这募兵之事如何是好啊?” “回去就把这事交给下面人,他们主意多,爷是想不出什么点子。” 李万勇很是光棍,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米。 “估摸着整个卫五十多个百户所,能有定额一半的军户就不错了。” “那军户就更不能动了,没了军户咱们几个算个屁。” “一人不出也说不过去,挑些老的军余,给些赏钱,再从各堡里花银子招些民户,凑齐人数送上去就得了。” “不错。” “也只能这样了。” 几人点头。 “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咱们也别耽误子元做生意了。” 说话间,几人就要走出包厢。 赵安见状赶忙叫住几人: “例钱已经交给几位大哥的亲兵了。” “不妨事,不妨事。” 付大海摆了摆手。 将几人一直送到门口,李万勇一拍脑袋: “麻酱呢?” 赵安一挥手,小二赶忙抱起一罐麻酱送到李万勇手里。 后者大笑,嘴里嚷着“回吧,回吧。” 赵安回到包厢,召来掌柜。 “上个月进项如何?” 掌柜先将账本递给赵安,接着回答道: “八月份福兴楼纯利润三百二十七两六钱,三家福兴档利润合计四百六十六两九钱。” 赵安合上账簿,询问道: “福兴档每天都能满座?” 不同于福兴楼,福兴档是赵安专为卫里的普通百姓开设的,主要卖小吃、早点,羊杂汤配上三个烧饼或者一碗羊油炒饭,收十文钱。 不过去吃饭的大多数都是没媳妇的单身汉,或是城里驻的兵,大多数百姓还是舍不得花这钱,宁愿在家里吃。 “每天都得排好长队哩。” “那就在西城再开一家,掌柜的就在酒楼里挑一个过去。” “好嘞,您就放心吧。” 当赵安查完账本走出包厢,整个大厅依旧是坐满了人。 赵勇三人已披挂完毕,在门口等候着赵安。 披上甲,牵着马,四人向着校场走去。 校场内十几名头戴笠盔,身披布面甲的军士正围坐在一起,与周围几个穿着破战袄的旗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看人家赵百户手下的兵,又是盔甲,又是柳叶刀,再看看咱们,袄子烂了不说,刀上都有缺口,这还打什么仗。” 一名旗军向同伴抱怨着。 “你一个破军户,要多好的家伙,打仗要是用上你我,准是吃了大败仗,那时候这些人恐怕都在地上躺着哩,保命才是头等大事。” 旁边相对年长的旗军压低声音教训道。 此刻的赵安四人已经到达小校场门口,赵勇受命前去叫人。 不一会,十几人一手按刀一手牵马从校场出。 这些都是赵安手下的家丁,其中除了汉人还有买来的蒙古人,他们多是战败的俘虏,因为无人赎买只能被当成奴隶卖出,但因弓马娴熟被赵安买下,赐以赵姓,编为家丁。 赵安身处边塞,难免会有强盗,或者小队套虏、建虏流窜至此。 安奠在镇江堡西南方向,距离凤凰城有一百多里,难保路上会不会发生什么,因此为了保证安全,赵安出门往往都有十几个家丁披甲携弓随从护卫。 出了城,众人纷纷翻身上马,朝着安奠赶去。 “吁……” 大约离城门二里处,赵安勒马,原因是路边的窝棚吸引了他的注意。 棚子里一个老汉见一队官兵停在自家门前,急忙走出窝棚,跪了下来。 “见过军爷。” “老丈请起。” 赵安并未下马,虽然此人发须皆白,却不显老态,动作敏捷迅速,赵安还清楚的看到窝棚里挂着一张弓。 此刻前后的家丁也围了过来,警惕地盯着老汉。 “爷爷。” 窝棚里突然传出稚嫩而又清脆的童音。 紧接着一个小孩的脑袋从棚子里探出,见到外面这么多人,吓得又缩了回去。 赵安这才放心,开口询问紧张的老人: “这是老丈的孙子?” “正是小老儿的孙儿,乳名虎哥,九岁大了。” 老汉一边说着一边从棚子里抱出孙子。 “快叫军爷!” 小孩不语,躲在爷爷身后,悄悄打量着赵安等人。 “孩子小,军爷莫怪。” “无妨。” 赵安仔细看了看小孩,只见他小脸又黑又瘦,满是灰尘,一双大眼睛却是极为灵动,只留耳边的两撮头发并挽成双髻。 “他爹娘呢?” 老汉闻言,叹了口气。 “孩他爹从军七年没回过家,我托乡亲到险山堡问,说是没有这人。两个月前,他娘也染病死了,好在小老儿箭射的准,在山里打些野物卖了也能勉强糊口。” 老汉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 “但最近天寒了,小老儿身子不如从前,进不了山了,听说同乡说凤凰城里有活干,就想着去挣点钱,能把这孩子养大成人,但他们都嫌我年纪大,没人要我,晚上没地方住,就在这搭了个棚子过夜。” 说完老人慈爱地看了眼孙儿。 “去凤凰城的福兴楼找胡掌柜,就说赵安让他帮你找份活干。” 喊话的同时,赵安翻身上马。 一挥手,前面的哨骑立刻策马疾驰而去,赵安一夹马腹,与后面的家丁迅速跟上。 赵安扭头看了眼老汉,只见他跪在地上朝着着自己方向磕了个头…… 正文 第三章 安奠堡 安奠堡,位于镇江堡西南二十里处,建于嘉靖二十五年的明廷拓边运动,嘉靖四十五改置右卫于凤凰城,添设左、右、中三所,于安奠堡设一百户所驻防管理。 四年前,安奠还是个人口不过一千,军户不满五十户的小堡。 这一切在赵安到来后发生了改变,由于赵安置办产业时所需人员优先考虑军户,并且辅以较高的待遇,军户逃籍的情况逐渐消失,以致有些没有收入来源的百姓主动入了军黄册,寄籍的民户听说此地的富裕也纷纷在此定居。 如今的安奠所的军户已经满额,加上大量的民户,全堡人口已过三千,在赵安的带领下重修了新城。 城墙内用夯土外用砖石覆盖,建成后城墙周长约八百米,总面积约三万七千平方米,算上女墙约有五米高,开了东、北两道城门,东、北面城墙上都建有小型敌楼,可储备军械并供值夜的军士休息。 旧城位于新城的中央,被赵安设为军营,与民房分隔开。 ………… 直到太阳半落,似火的红霞布满了整片天空,落日的余晖带着一丝温暖撒在了身上,仿佛给众人披上了一层金甲。 安奠堡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赵安等人的眼前。 “总算到家了。” 一行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仅仅离家不到半日,便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家”这个字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拥有着非凡的意义。 “城上的鸟人速速开门,大人回来了。” 前面的家丁对着城墙上的军士喊到。 “这下看清了,是大人和赵先他们几个,快开门!” “是。” 城门打开,赵安等人策马缓缓入城。 守门的是小旗韩方,见到赵安,连忙赶来为赵安牵马。 “郝总旗呢?” “还在那试铳,说是要给您一个惊喜。” “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惊喜。” 赵安哈哈大笑。 可靠性差、命中率低是这个年代明朝火器的通病,再加上明末辽东以营兵为主,各种军器优先装备营兵,卫所武库中的装备多是嘉靖、隆庆年间所制。 整个安奠堡合计有嘉靖年间打造的鸟铳十支,两支万胜佛郎机,还有一台小佛朗机炮,不过由于闲置太久,其中大多不堪使用。 好在赵安手下还有郝总旗这么个能人,他祖上就是神机营炮手,父亲还曾在凤凰城里的军器局打造兵器,因此他本人对火器也颇为熟悉,一个月前被赵安在福兴楼偶然遇见,当天就带回了安奠。 因此,赵安除了将堡中火器都交给他,又从军储仓弄来一批火器,让他尽可能地修复,最好能仿制一批出来。 进入军营,映入眼帘的几小队正在操练的士兵,以小旗为单位,练习劈砍的招数、箭术等等…… 将马拴到马厩,赵安卸下盔甲交给赵勇,便带着赵先急匆匆地走向靶场。 此刻的郝明身披两层布面甲,头戴铁盔,整张头和颈都用棉布包住,只在眼睛处开了一条缝,还戴着皮手套,本就身材矮小的他此刻俨然一个陀螺。 赵安走上前去,原本围观的士卒纷纷让开位置。 地上有两支炸了膛的鸟铳,而郝明手里也端着一支,明显是接下来要测试的。 郝明先将火药倒满药管,接着将通过药管定量过的火药从铳口倒入铳膛,用搠仗将火药压实,填装铅弹,又用搠杖将铅弹捣入膛底,线药倒入火门,再关上火门,安装火绳。 鸟铳填装完毕,郝明开始给自己下达指令。 “准备!” 此时赵安周围的兵丁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郝明手里的鸟铳。 郝明下令的同时举起鸟铳,瞄准了六十米开外的标靶,又快速的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 随着一声“放”,郝明扣动扳机,火绳头掉入药室,弹丸射出。 待铳口的白烟散去,整支铳完好无损。 叫好声在哪里?郝明扯下蒙脸的棉布,疑惑地回头,这才注意到赵安的存在。 “大人,成了!” 郝明双手捧着鸟铳走向赵安。 “还不一定。” 赵安淡淡地说道,又轻轻踹了右边闲着的一个士兵。 “还不替郝总旗看看靶?” 小兵急忙跑去,瞅了两眼,随即大喊: “中靶心了!中靶心了!” “噫,我中了!大人!” 郝明又得意起来。 “你中甚么了?” 赵安故意板起脸,教训起郝总旗来: “区区四十步远,打中三尺长宽的木板,三杆铳炸了两杆,有什么得意的?” 郝明有些羞愧,低下头解释道: “三杆铳铳管的筑法、长度都不相同……” 话没说完便被赵安挥挥手打断。 “不过当初说好了,只要能造出成铳就算你有功,我也不会食言。” “总旗郝明,造铳有功,赏银五十两。” “谢大人!” 郝明俯身一拜,脸上洋溢着笑容,他在军器局的时候可是一年都挣不到十两。 “随我领赏去。” 拍拍他的肩膀,赵安转身离开。 郝明亦快步跟上。 赵安点亮蜡烛,罩上灯罩,整个书房顿时亮堂起来。 书房不大,摆设也十分简陋。 东边摆着一张长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其后一张四出头官帽椅。靠墙有一只柜子、一个圆形书架,书架上摆上着赵安费劲心思收集来的各类书籍。 书不够怎么办?赵大人便摆上了两只花瓶,却还是显得空旷,又去河边捡了两块卵石放在书架之上。 书案的右边有一张榻床,其上有炕桌,榻下摆着滚脚凳两个。左边是两只圈椅,两椅中放了一个小茶几,倚墙的翘头案上架着一柄宝剑。 第一次走进赵安书房的郝明被赵安的精心布置所欺骗,心里有些诧异。 大人还是个读书人! 不过赵安与他平时所见到的读书人有些不一样,卫里的马秀才,平日里都是用鼻孔看人,跟他打招呼,心情好了点头回应,心情不好看都不看你一眼。远不如赵安这么和蔼。 不由得郝明对赵安又多了几分尊重。 实际上原本的赵安只上过几天卫学,后因过于顽劣被赶了出来。 搞读书人的人设也是无奈之举,大明朝重文轻武,纯粹的武夫难有出头之日。 “坐。” 赵安指着椅子示意郝明,自己转身从柜子里抽出纸张,将毛笔蘸上墨水,写下: 纹银五十两。 盖上官印,递给了郝明。 “拿着去户房换钱。” 郝明接过,忍不住夸赞到: “大人写的一手好字。” 这并不是恭维,赵安的毛笔字并不差,纵然不如当代的书法大家,可在没见过世面的郝明眼里着实显得端正娟秀。 赵安笑了笑: “明日我与你一起去城外再试试这铳,看看威力如何,也防止还有缺漏,军国重器,万不能出问题。” “大人说的是。”郝明点头。 赵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安奠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小的今后定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领银子吧。” “小的告退。” 郝明作了一揖,离开了书房。 赵安拿起剑架上的宝剑,“锃”的一声,剑出鞘,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阵阵寒光。闭上眼睛,仔细抚摸着剑身…… 战场之上,赵安骑着战马立于阵前,身后是穿着精良的铁甲的赵勇等人,再后面也是杀气冲天的军阵。 此时一将自敌阵冲出,叫嚣道: “我乃上将华雄,谁敢与我一战?” 赵安身旁一将请战: “陛下,末将三回合之内定将其战于马下!” “好,将军勇猛无敌,朕……” “噔噔噔~” 可恶! 赵安一下子挣开眼,没好气的问道: “谁?” “大哥,是我。” 三弟赵义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赵义一进门就看到赵安手持利剑,一脸不爽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大哥,你这是?” “剑有些脏,拿出来擦擦。” 剑归原处,赵安到了椅子上,从一边的布袋里掏出两个核桃把玩起来。 “说说吧。” “三个月来总计入堡七十七户二百六十九人,至此全堡合计三千四百四十七人,壮丁一千三百人。” “匠房呢?” “匠房共造战刀一百把、长矛一百杆、箭三千支、布面甲十五副、弓三十张。” “按照老规矩,新来的壮丁先集训半月,之后七日一操。” 赵安规定凡是入堡壮丁必须接受军事训练,以练习箭术为主,内隔一段时间还会组织一次进山捕猎,战时则作为后备兵员。 “诺。” “这有核桃,你带走与你二哥分了。” 赵安指了指布袋。 “好嘞,那大哥您歇着。” 赵义搓了搓手,拎起核桃,走出了房门。 一天的劳累使得赵安的眼皮有些重,叫来家丁打水洗漱了,便去卧室躺下了。 正文 第四章 商队(一) 伴随着一声鸡鸣,沉寂已久的世界显露出了生机,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 在这个世界生活四年了的赵安早已适应了这个时代人们的作息规律。 简单的洗漱之后,赵安来到了伙房。伙房与一排营房相连,因此冬天士兵可以在宿舍里排队,早上可以暖暖的喝上一碗的米粥。 已经有不少军士拿着碗在排队,早饭是固定的一碗米粥加三个白面馒头,军官每人会加一个鸡蛋。 赵安连喝了一个月白粥就受不了了,只好让伙夫单独开小灶,这确实是搞特权,赵安也需要借自己的特权激励部下。 不过普通士卒却都吃的津津有味,一点不觉得腻。 “大人,今天是羊肉面。” 赵安微笑着从伙夫手里接过面条,随便找了间营房坐下嗦起面条。 不一会儿,几名士兵也走了过来,向赵安问好便后围坐在一旁的炕上。 一个中年士兵叠好的棉被旁拿出一个瓦罐,转身来到赵安面前。 “大人,这是俺娘腌的咸菜,弟兄们都说好吃,俺弄些你尝尝。” “行,我尝尝。” 只见他将筷子伸进瓦罐,夹了一大块咸菜到赵安碗里,随后又给他几个弟兄各自夹了些。 “二哥,再来些,大娘腌的咸菜怎么也吃不够。” “美得你,俺家新菜还没腌好,这罐得省着点吃。” 说罢他就将罐子重新封好,放在了枕头旁。 赵安笑了笑,夹起一点咸菜送进嘴里。 淡!很淡! 说是咸菜,咸味却很淡,估计没放多少盐,很快赵安就一口口的将“咸”菜吞进肚子。 赵安吃完端起空碗走向伙房,“二哥”看到了,向弟兄们显摆到: “看见没,连赵大人都喜欢吃俺娘做的咸菜。” 回到书房,赵安令家丁找来郝明,准备出城试铳。 很快,众人披挂完毕,二十多骑飞马出了安奠。 进了林子之后众人分为两队,一队开始检查摆弄鸟铳,一队负责去猎只野物回来。 当两只鸟铳准备完毕时,另一队人也抬回了猎物——一只鹿。 死去的鹿被家丁绑在了木头架子上,以距离为变量,分别在“裸奔”与披甲的状态下进行了射击。 得出了以下结果: 四十步内能破布面甲,弹丸入肉一寸,六十步堪堪破甲,六十步之外只能对无甲人造成杀伤,百步之外就算击中也只能破点皮。 质量还算可以,两个时辰里两支鸟铳各放了二十下,没有出现炸膛的情况,精度也能接受。 赵安拉来郝明,问道: “这鸟铳一个月能做多少支?” “大人不知,光是打磨这铳管就需一月,造好一支鸟铳至少要两个月。” 郝明竖起两跟指头对着赵安解释道。 “四个月内造出至少两百杆鸟铳,做的到吗?” “大人,小的这么说吧,算上打造器具,招募工匠,四个月很难造出两百杆铳。” “那我现在升你为匠房副主事,专司火器一事,另外将各城各堡内你熟悉的能造这铳的工匠全部记下,改日我去找人。” 赵安微微停顿,又补充道: “这制铳之法,你在堡内教会一个,我便赏你二十两银子。” “属下一定不负大人吩咐。” 郝明拱手说道。 赵安点点头,吩咐众人收拾现场准备回堡。 此时却又一人飞奔而至。 原来是安奠百户所在山上墩台驻扎的官军。 “从镇江堡方向来了一支商队,挂着‘范’字旗,足有八、九辆大车。离此地不足三里。” 闻讯赵安立刻下达了指令。 “赵勇。” “在!” “你立刻回堡,让赵赤的人打扮好,堡内留一个总旗,剩下的人全部到碧水河附近的官道丧埋伏好,越快越好。” “诺!” 碧水河离这里有十里地,离安奠堡也有个八、九里,赵安再稍微拖住商队一会,可供赵勇等人行动的时间绰绰有余。 “其他人跟我去截住范家商队。” “诺。” …… 官道之上。 整整十辆大车缓缓行进着,车上拉满了从朝鲜换的各种物品,车队周围还随行着大批护卫。 范家管事范一生就躺在其中一辆大车上,时不时调戏一下身旁买来的朝鲜婢女,好不快活。 不知怎地,前面的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范一生直起身张望起来。 “管事,前面来了帮兵,您快去看看吧。” 一个护卫向范一生报告说。 后者下了车,在几个护卫的伴随下来到了赵安面前,诧异地问道: “您是赵百户?” “正是赵某,范管事别来无恙。” 赵安拱手笑道。 范一生没有接话,反而以质问的口气指着车上写着“范”字的旗帜问道。 “赵百户既然知道这是范家的车队,为何还拦住我们?” 很明显赵安这个大明六品武官并不被范一生一介平民放在眼里。 赵安也不恼怒。 “范管事说笑了,我是奉了总兵大人的命令,在此检查各路行商。” 范一生皱了皱眉,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他也明白,为了避免麻烦,他从腰间解下一袋银子,扔给了赵安。 赵安掂了掂,估摸着有个四、五十两,然而他只却没有说话,继续指挥手下搜车。 一旁的护卫头领朝范一生看了看,仿佛在请示着什么,后者抬头看了看山坡山站着的七、八个弓手,朝头领微微摇了摇头。 一是他摸不清山上的官兵有多少人,二是这赵安在凤凰城有些根基,只要跑了一个官兵就势必会给范家带来麻烦,他不敢冒这个险。 只见范一生换上一副笑脸,从车上拿了两个袋子,走向正在“仔细”检查的赵安。 “赵大人如此尽忠职守,真是让范某佩服,若是我大明的那些将军都如赵大人一般,何愁边境不安?” 说着又悄悄把两袋银子递给赵安。 赵安笑了笑,接过银子后,让手下都停了手。 “范家果真奉公守法,没有携带违例货物,实乃我大明商家之典范。” “既然如此,范某可以走了吧?” “这是自然,不过这一路上有盗匪出没,需不需要在下派人沿途护送。” “范某这里有护卫百名,盗匪敢来劫货,不需官军动手,便能叫他有来无回。” 范一生昂起头傲然道,同时心里暗骂赵安比自己还贪,让他派两个兵估计自己又得掏个几百两,何况就卫所兵的战斗力,估计碰到贼人第一个跑得就是他们。 “哈哈,这样啊,那范管事慢走,有空来安奠坐坐。” 赵安干笑两声,客套了两句便让车队过去了。 听到赵安的话,范一生心里满是不屑,一个小小的百户也配与自己结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车队继续行进,走过碧水河,范一生感到有些无聊,便又开始调戏起了身旁的朝鲜婢女。 “戒备!戒备!” 就在此时,车队又突然停了下来,周围的护卫也纷纷举起兵器,护卫头领慌张的跑了过来。 “管事,是……是蒙古人。” “不过是几个蒙古人罢了,算不了什么。” 范管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的模样。 范一生走上前去,只见十几个身穿皮甲,头顶光光的蒙古人正持刀而立,一棵树被砍倒在地上堵住了去路。 “你们是哪个部的?” 范管事用蒙古语问道。 为首的赵赤有些惊讶,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熟练的说起了赵安教给他的口号: “你管我哪部的,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这,范一生松了口气,蒙古人跟卫所那帮废物不同,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这老大看起来傻乎乎的,他要钱给他些便是。 从车上拿出一小袋银子递给赵赤: “我这是小本买卖,挣不了多少银子,还请壮士高抬贵手。” 赵赤愤怒的将钱袋摔在地上: “这点东西打发谁,你这么多车给我留下一辆就让你们走。” “壮士这可不成,这一车货还不值那袋银子。” 范一生眼珠一转,蛊惑起赵赤来: “这位壮士如此勇武,不如带着兄弟入我范家做个护卫,每个月都有饷银,住在城里,还有女人陪,不比在这山里打家劫舍来的快活?” 说罢,范管事还猥琐地指了下车上的朝鲜女人。 赵赤摆出思索的样子,范管事趁机添油加醋: “况且你们在这打家劫舍还有被官兵围剿的风险。” “我听说安奠的那个赵安残忍无比,平日里以虐杀蒙古人为乐,听过他每抓到一个蒙古人就挖掉他的眼镜、鼻子,让他去大街上乞讨替自己挣钱。” “他就靠着这种手段赚了不少银子,也不知道那些银子上沾没沾你兄弟姐妹的血。” 说罢,范一生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 赵赤有些无语,嘲讽道: “你一个汉人,还在意我们蒙古人的死活?” 范一生闻言,连忙解释。 正文 第五章 商队(二) “汉人多良善,而赵安等辈心如蛇蝎,与蒙……禽兽一般,不配做汉人,而且我还听说赵安杀得兴起,连汉人都不放过,如此恶人,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至于他积累的不义之财,自然是由你我分给两族百姓,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范一生说的大义凛然。 “此贼今日还以重金贿赂在下,让在下替他买些蒙古奴隶回来供他取乐,被我骂的狗血淋头。” “你入我范家,我带你替天行道,杀了赵贼为民除害,长生天知道了也会保佑你长命百岁。” “我自己不能去,何须你来帮我?” “那赵贼爪牙甚多,平日里又龟缩在安奠城堡以内,你们攻不进去的。” “那……” 两人居然就这样交流了起来…… 此时的矮坡上,赵勇正和手下低声说着话: “一共一百一十三人,一个不少,数了三遍。” 赵勇又询问其他两人,得出的结果相同。 原来赵赤跟范一生扯皮的原因就是让赵勇等人数清人数,这也是赵安的命令,只要路上少了一人,赵勇等人就不会动手。 谨慎绝不会有错! 既然数清了人数,众军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了一众商队护卫。 一名家丁吹哨子发出了信号,赵赤等人听了扭头就向两边跑去。 “不好!” 范一生顿感不妙。 随着赵勇的一声“放”。 无数支夺命的箭矢从两边的林子射出,早已放松警惕的护卫们瞬间被射倒一片,拉车的马匹也被重点照顾。 几个护卫刚跨过拦路的树木向前逃跑,不料赵赤等人又杀了出来,早已丧失斗志的他们很快被砍瓜切菜般的放倒。 剩下的护卫见逃跑不成,便举起弓箭,鸟铳向两边胡乱射击,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 原本自视甚高的范一生此刻躲在车下瑟瑟发抖。 “管事,快顶不住了。” 护卫头领也爬到了车底下。 范一生颤抖着说道: “你快派人去找那姓赵的,让他带官兵过来支援,我给他五百两,不,一千两。快去!” 实际上范一生对赵安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暂且不提赵安有没有胆子带人来,就算那些卫所兵来了,八成也是送菜。 不过在与贼首讨论怎么除掉赵安时,那人却有些惶恐,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鬼话对赵安产生了些畏惧,如果是这样,如果赵安来了或许能救出他。 “是。” 随即头领拉过身边几个护卫。交代完任务,三个护卫将盾牌系在了背上,向镇江堡方向冲去。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会引起注意,数十支利箭向三人疾驰而去,三人中当即倒下两人,又是一阵箭雨,最后一人也倒在了官道之上。 清除了目标以后,众人转身,继续射杀商队的残余力量。 然而,被射倒的三人中有一人悄悄向前爬行了一小段距离,见没人注意,立马爬了起来,向前冲去。 “总旗!” 一名家丁指着那人,提醒了赵勇。 “无妨,大哥正在那里等着他。” 跑出了二里地的范双喜见没有追兵赶来,这才松了了口气,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休息,埋着头继续赶路。 终于,一队官兵出现在了他面前,范双喜十分惊喜,连忙挥舞着双臂叫唤起来。 赵安眯起眼睛看着那个气喘吁吁的汉子,向他招了招手。 范双喜匆匆上前,拱手道: “赵百户,我是范家的护卫,商队遭遇贼人,还望大人发兵。” 赵安急忙问道: “有多少贼人。” “大概百八十人,连箭都射不准,不过他们趁我们不备偷走一辆大车,车上有两千两银子,我们没有马,难以追上,因此想请大人出手援助。” 范双喜开口就是假话。 “这,我等还有军机要务,恐怕不便出手。” “追回大车,管事愿意奉上一千两银子。” “不过保一方平安也是本官的责任。” 随即赵安点起十余骑准备出发,不过被范双喜拦了下来。 “百名贼人可换不少赏钱,走了一个也是损失,还请大人多带些人马。” 赵安点点头,吩咐手下去堡内搬兵,又开口询问范双喜: “范兄弟可以与我麾下军士共乘一马,兄弟可有同伴,可以将其一同带上。” “他们都忙着割贼人首级领赏,我最不受待见,才使我过来,大人快些吧,不然连汤都喝不上了。” 范双喜催促道。 “好好好。” 赵安嘴里答应着,却没有付诸任何行动。 “大人……” 范双喜刚想开口,一柄利刃便从他的胸膛穿过。 “你……你……” 血沫从范双喜嘴角泛出,他死死盯着赵安,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手臂指着赵安,嘴里挤出两个字。 随着赵先抽出刀,失去支撑的范双喜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赵先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确认已经死透了后,在他的衣物抹干了刀上的血迹,之后对着赵安拱手道: “大人,没想到这位兄弟如此忠心,竟然拖着重伤之躯前来求援,可惜自己却因失血过多而死。” 家丁们纷纷附和。 赵安一脸惋惜的说道: “我们不能让这位义士的热血白流,速速上马,随我捉拿贼寇。” “诺。” 众人齐声喊道。 等赵安等人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地上躺满了护卫的尸体,范管事更是被砍得不成人形。 车上的货物都被搬空。 赵安装出痛苦的样子: “还是来晚了一步。” 手下们也纷纷检查起了地上的尸体,看看有没有活口。 “这不是马老三么。” 一个正在检查尸体的家丁惊呼到道。 “马老三是谁?” 赵安闻讯立马扭头唤来那个家丁。 “抚顺一带有名的马匪,手上有不少人命,八年前官军围剿时被打瞎了一只眼,后来就被叫做‘一只眼’,三年前又被鸟铳打掉一只耳朵。” 赵安看向那具尸体,果然是独眼独耳。 “原来是悍匪‘一只眼’勾结贼寇,在此设下埋伏,伏击了商队。” 赵安略微思索后说出“真相”。 “有道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此时处理完货物,摇身一变又成了官军的赵勇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尸体,故作惊诧道: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赵安便配合的将“真相”告诉了他,赵勇听完叹了口气: “得到您的将令之后,我就急忙召集军士,马不停蹄地从堡里赶来,没想到出了这事。” 精湛的演技是成为时代棋手的必要条件之一,合格的演员能时刻代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无论有没有观众,当然,在此情况下赵安也不希望有观众。 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当赵安下派人通知指挥使和顶头上司千户唐义。 赵安又叫来几个总旗,询问起伏击后的处理。 军士们的兵器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射出的箭矢都是赵安自造的,眼下军士们箭囊里放着则的都是卫里造的。 缴获的货物被埋在林子里,等到夜深了再运入城中。 伏击之时邻近的官道都被封锁,只有汤站方向来了两个猎户,不过被士兵以办案为由赶走。 地上的尸体一共是一百一十二具,加上范二柱,一个不差,连那个稍有姿色的朝鲜女人也在其中。 而己方也有一个倒霉蛋被鸟铳打中了右眼,人当场就没了。 见一切安排妥当,赵安在石头上静静地等着庄远山。 一个半时辰,官道上终于响起了马蹄声,是右千户唐义到了。 赵安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唐义也点头作了回应。 不过唐义先是去看看了现场,之后才径直走到赵安身边,朝着赵安笑了笑,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下可要麻烦一阵子了。” 没有其他表示,这死去的一百多人似乎并不被他放在心上。针对整个事件,他发表的意见也只有这“要麻烦一阵子”一句。 之后便与赵安聊起了家常,甚至开玩笑要给赵安找个娘们。 又干坐了两个时辰,去凤凰城的军士也回来了,不过庄指挥使称自己太忙,无暇估计此事,让士兵给赵安带了句话: 除了管事以外,其余尸体就地掩埋,另外斩下“一只眼”的首级送到凤凰城。 人命的价值可见一般。 在官员眼里,在混乱动荡的辽东,死几个平民是家常便饭,这次充其量不过人数多了些。 在范家眼里,这里的百十号护卫、杂役也算不上范家人,加起来恐怕还不如车上的货物值钱。 此时已经邻近黄昏,见指挥使没有现身,唐义与赵安告别之后,也匆匆离开。 赵安留下一队人准备在夜里押送货物,其余人尽数回堡。 正文 第六章 兵事 深夜,众人熟睡之际。 安奠堡的东门被悄悄的打开,十辆大车在马匹的牵引下进入了军营。 赵安领人早早就等候在这里。 见赵金走来,缓缓开口道: “都在这了?” 赵金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快点卸货。” “诺。” 等三十多个箱子都被卸了下来,赵安挥挥手,士兵们纷纷会意,撕开封条,将所有箱子打开。 赵安的眼神迅速掠过每一个箱子,发现里面除了三箱是白银外,大多都是兵器,铠甲。 赵安露出冷笑: 死的不冤! 我大明边军从来只做出口生意,什么时候会掏钱从朝鲜进货,那这批军器的买家可想而知了。 众人却想不了这么多,自觉的算起了缴获的具体数目。 “鸟铳三十支。” “山参两箱。” “锁子甲三十套。” “弓八十把。” “刀剑六十把。” “珠宝一箱” …… 赵安身旁的兵房主事徐文龙飞快的在账本上做着记录。 “统计完后通通搬到库房里。” “诺。” 众人拱手领命。 嘱咐完下属,自律的赵大人快步走回卧室,不一会儿,卧室的灯光就暗了下来。 ………… 次日清晨。 沉厚的战鼓声响起。 各小旗的军士迎着晨晖在校场上排列好了队伍。 赵安身穿细叶札甲、手扶佩剑,在两个家丁的陪同下缓缓走上点将台。 话说这套甲还是他爹留下来的,据他爹讲还曾经穿着这甲在朝鲜杀过倭子,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这甲实在沉重,赵安估摸着得有六十斤。 之所以穿上这身除了显示自己最高长官的身份之外,又是为了衬托自己威武的形象。 见赵安走上点将台,三弟赵义上前一步大声喊道: “启禀大人,安奠旗军全体官兵三百三十六人全部到齐,请大人训话。” 赵安双腿岔开,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拄剑,环视台下众军。 ———————— 本来按照卫所编制,一个百户下辖两个总旗、十个小旗,合计旗军应有一百一十二人,赵安的人马却严重超标。 深感不妥的赵安随即大把银子送入指挥使司衙门,庄远山了解情况以后,以安奠民多,寻常百户所不足以护民为由,从中千户所抽调一个总旗驻防安奠。 这个总旗名义上归中千户所,实际归赵安节制,官兵也都是由他安排。 什么?还多出一百六十八人? 洪武谕令: “每一军户出正军一名。每一正军携户下余丁一名,在营自理,辅助正军,供给军装。” 卫所旗军本来不只是正军,还有余丁,不过后来由于军户逃役严重,正军都凑不齐,那就更别提余丁了。 显然赵安手下多出的这一百多人便是随军余丁。 在身穿布面短罩甲、头戴朱红勇字盔的旗军旁,还站着两队身着长身布面甲、头戴红缨笠盔的家丁,所着甲的布面皆为红色。 家丁军饷实际是由赵安所出,他们不属兵籍,因此不属旗军,算是赵安的私军。而赵安手下共有家丁五十六名,也是按照总旗编制的。 此时校场上只有两个小旗的家丁,余者暂时负责安奠城防。 位于军阵前排的是各小旗官、总旗官。 小旗身穿红色长身布面甲,头戴钵胄,胃上还有面小旗。总旗穿戴大致与前者相同,不过是多了两边的臂甲。 整支旗军分为刀牌手、长矛兵、骑兵、弓手、火枪手五大兵种。 有限的火器和战马也促使赵安选择将两个兵种独自编队。 整个安奠堡共有战马一百四十六匹,家丁队五十六人皆为堡中最骁勇者,人人有马,腰挎柳叶刀,配开元弓或朝鲜弓,长官是总旗赵先。 在旗军的六个总旗中也有一个全员配马的,挑选骑射出众者编成,为第一总旗,长官是赵勇。 除了骑兵外,各总旗官也都配马,余者多是种马。 依靠东拼西凑来的火器,赵安又装备了一个总旗,为第二总旗,长官为赵义。 余下的第三、四、五总旗都是三兵种混编,每一总旗刀牌手十人,长枪手二十人,以弓手二十人作为远程力量,值得一提的是,此处的长枪长度介于两米三、四之间的长矛。 最后一个总旗较为特殊,除了雁翎刀,还装备长度近四米的长枪,这支队伍里的步兵被赵安称为“拒马卒”,是专门用来抵御骑兵冲击的。 ———————— “咳咳。” 赵安清了清嗓子,看着台下队列整齐的众军,缓缓开口。 在这五分钟里,赵安先是阐述了军队对于国防的重要意义,又介绍了这三个月以来军队的建设成果,接着表达了希望众将士能够奋勇杀敌、护国保民的美好意愿,最后加了句“本次额外发饷五两”作为点睛之笔。 “万胜!” 台下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依据赵安的规定,安奠旗军平日普通士兵军饷为每月一两三钱,小旗官每月一两八钱,总旗官每月二两五钱。战时翻倍。 军饷每三月发一次,每次发饷赵安都会亲自到场,为的是替士兵们加深印象:他们吃的是赵大人的饷。 赵安一共带人抢了晋商两次,这次战斗规模比起之前一次大了许多,缴获也多了许多。 这次赵安多发的五两军饷的来源大家也心知肚明,虽然经过赵安的引导,士兵们接受了“汉奸”的概念,然而以赵安现在的实力无法扳倒晋商这个庞然大物,这事一传出去那朝廷估计会先灭了赵安,因此众军要确保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封建时代民智未开,百姓们的国家民族意识淡薄,光靠民族大义难以激发百姓的斗志,立军功者,自然要赏。 虽然平日里的剿匪等战斗不算“战时”,但也会根据情况发赏钱,一颗寻常强盗的人头只值十五两银子,一颗北虏或者建虏的首级值白银五十两。 不过四年来安奠周边都未出现过成建制的建虏,最多的也就是三、五游骑,并且从不与官军缠斗,他们的首级较为难得,更别说隔着半个辽镇的蒙古人。 作战英勇者重赏,与之相对的也有重罚。严苛的军规也是保障和维持一支合格军队的基础,为此赵安参考了本时代戚家军的军规和后世经验编出《安奠兵律》: 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者,斩! 二、凌虐民众,欺辱妇女者,斩! 三、不听约束,目无长官者,斩! 四、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斩! 五、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者,斩! 六、私探军机,泄露军情者,斩! 七、行军行伍,散漫无章者,斩! 八、蔑视禁约,驰突军门者,斩! 九、掌管钱粮,中饱私囊者,斩! 十、私自离营,逾期未归者,斩! 以上十条皆为禁律,犯一条者必死。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军律,例如偷窃、打架之类的,视情节轻重处以笞刑、笞刑不等,最高也可以处死。 “连坐法”也被赵安广泛应用于军中。 《安奠兵律》规定: 每小旗中,一人当先,余者不救,致令阵亡者,余者俱斩。 每小旗中,一战之后,若有人阵亡却没有敌军首级,余者罚饷一月。 每小旗中,有士卒逃跑,斩小旗官;小旗官不退,却因为士卒逃跑而阵亡的,士卒全部斩首。 官兵有因战而死者,视级别抚恤银两;官兵有因战而残疾者,每月给予补贴;官兵有临阵脱逃者,处斩后,家人亦受罚;官兵有被俘投敌者,家人为奴;官兵有临阵哗变者,主谋凌迟,家中三代皆斩,附从者亦斩。 正文 第七章 民事 九月的辽东,农事大多结束,百姓纷纷居家,女子做女工,男子则响应赵安的号召进山打猎,一是锻炼箭术,二是打些猎物补贴家用。 时至正午,近百名穿着皮袄背着弓的猎人一路喧闹着进城,整个城门处都显得热闹非凡。他们手提的猎物也是各式各样:野鸡、野兔等等,最令人羡慕的则是韩老爹父子,他俩不只打到两只野鸡,还抬着一头狍子! 收货颇丰的两人自然春风满面,韩老爹招呼着身旁的两个邻居,约定晚上喝酒,小儿子韩圆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着。 “爹,快看!” 几人沿着韩圆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青年人正挥舞着手向他们跑来。 几人纷纷放下猎物取下了背着的弓,那青年见了有些紧张,稍稍驻足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后生,有什么事吗?” 韩老爹开口问道。 说话间,又有几名猎人走了过来,隐隐将那青年围了起来。 韩老爹年龄虽大,但箭术极高,大儿子又是军官,众人因此都以他为首。 “这位老丈,晚辈李滔,盖州卫人,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青年弯腰作了一揖。 “这是韩老爹。” 一个猎户介绍到。 “原来是韩老丈,晚辈有礼了。” 李滔说着又鞠了一躬,又从身上掏出两枚铜钱,想要塞给韩老爹。 后者并没有接受,反而打量起了李滔,他见青年谈吐有礼,又以“晚辈”自称,便有了不错的印象,笑眯眯地问道: “小兄弟是有什么事吗?” “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老丈。” “你说。” “晚辈在家,曾听行商传言:定辽右卫有一安奠堡,安奠有位赵大人,给所里军户都分了房。不知是真是假?” 猎户们相视一笑,想不到这事都传到盖州卫去了。 “咋地,你一个外乡人还想入军籍啊?” 韩圆嗤笑两声,阴阳怪气起来。 韩老爹先是狠狠瞪了眼小儿子,随后也看向李滔,显然他也想知道答案。 李滔点了点头。 “不瞒诸位,晚辈正有这个打算。” “哈哈,那你……” 韩圆刚想开口嘲讽便被老爹踹了一个踉跄,前者识趣的闭了嘴,乖乖站到老爹身后。 韩老爹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军户分房不假,可我们安奠只设了一个百户所,军户三年前就满了额。” 李滔瞬间面色惨白,好在韩老爹下一句话又使他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若是属于民籍的人想要房子,要么从军,要么做工。” “有门手艺傍身、有功名的读书人也能直接搬进新房,不过要在堡里做五年事。” 韩老爹补充道。 李滔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呼出一口浊气,对着众人跪了下来: “晚辈恳请诸位引荐学生一家入堡!” 韩老爹急忙将他扶起,嘴里承诺着: “这是自然。” “诸位稍等,晚辈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李滔就扭头向后跑去。 片刻之后,李滔拉一辆驴车缓缓驶来。 韩家父子迎了上去,至于其他几位已经带着猎户先行回堡,只见驴车后面跟着一名老妇,一位小娘子小心翼翼地搀扶她。 李滔介绍起了双方: “这位是韩老丈,这位是老丈家的公子。” “这是家母,这是舍妹李婉。” “韩老丈,老生有礼了。” “奴家见过老丈。” 小娘子也道了个万福。 “老夫人、小娘子何必多礼,快快随我进堡喝碗热茶。” 说着韩家父子便领着三人出发了。 三人向守门军士解释过来历之后,在一名士兵的陪同下走进了城门。 安奠堡就这样展现在李家三人面前: 从东门延伸的砖石路横贯全城,路旁是两排排列整齐的房屋,多为砖石结构,少数是木制。由于正处饭点,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咕,咕。” 众人寻声望去,李滔的妹妹害羞的低下了头。 李滔看着饥肠辘辘的妹妹,从包袱里掏出两块干巴巴的面饼,先递给母亲一块,另一块给了李婉。 韩老爹见状赶忙安慰道: “这饼子有啥好的,呆会上我家给你炖鸡汤喝。” 一行人一边聊着天一面来到了城北的衙门,虽然只是个百户所衙门,却也显得十分气派。 红漆大门两侧分站着四名持刀军士,门口的一对石狮怒目圆睁,显得威风凛凛,为象征着封建王权的衙门增添了几分威严。 按照规定,百姓无事不得擅入衙门,韩老爹也只能待在门口,李家三人只能由之前随行的军士带着进了衙门。 走入大门,一面石制屏风率先映入眼帘,两侧靠墙各有一间厢房,供军士仆役居住。 绕过屏风,左右两侧各有厢房两间,通过走廊与正房两边的耳房相连接,四间厢房的门檐上立着一块木牌分别写着:兵、匠、户、礼四个大字。 衙门在赵安的改组下分为了兵、匠、户、礼四房。 兵房主管兵籍、兵械、军令等。 匠房负责打造兵器铠甲、修缮城池,建造房屋等。 户房主管钱粮赋税、户籍土地等。 礼房掌管祭祀、社学、宣传等。 至于任免官吏,缉捕监狱等事则由赵安亲自负责。 李家三人,此次要去的便是户房,军士先进门禀告,随后向三人传话:赵主事传他们进门。 房中官吏只有四五人,都埋头干着自己的事,三人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工作,房间正中央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李滔作了一揖,恭敬地说道: “学生李滔拜见赵主事。” 身后的母女二人也跟着行礼。 赵主事也没有摆什么架子,先是唤来厮役为李母添了一张椅子,随后看向李滔,了解起情况来。 “从哪里来的?” “学生盖州卫人。” “年纪多大?” “学生二十有三。” …… “为何想要移居安奠?” “学生幼时丧父,全赖慈母抚养成人,家中本就贫困,得人资助才入社学。万历四十四年,学生乡试不中,几乎耗尽家中余财,时隔一年,家中已无分文,经人指点,特来安奠求活。” 赵主事一面做着记录一面微微颌首: “这么说,你有秀才的功名?可有凭证?” 李滔闻言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了赵主事。 “这是学生在万历四十四年参加乡试时,官府所发路引、保单以及迁籍文书。” 赵主事看着保单上所记录的李滔的外貌特点,又瞅了两眼李滔,大致完成了确认。 “既然如此,那边在此画押登记吧。” 三人遵从,赵主事又提醒道: “虽然你有功名在身,地也不是让你白住的,三天后来衙门,赵大人会给你安排事做。” “学生明白。” 随即赵主事派了小吏带着三人前往住处。 出了衙门,韩老爹连忙迎了上来: “都弄好了?快去我家吃顿热饭。” “韩老丈,这位官差大哥还急着带我们去住所,今日我们便不去了,请老丈勿怪,待我们安顿下来,必定设宴款待老丈。” 李滔陪着笑脸推辞道。 “是,是,也该如此,总归先安顿下来的好。” 韩老爹也点了点头。 李滔三人向他告别之后,便拉着驴车随小吏走了。 韩老爹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 “这小丫头长得真俊,若是能给我家作媳妇便好了。” —————— 走在路上,两边的居民们纷纷打量起李家三人来,堡里来了生面孔,不得不引人注意。 等到了住处,两旁的邻居也都出门凑起了热闹。 几个青年也将李滔的妹妹盯红了脸。 “就是这了,待会甲长来了自然会把钥匙交给你们。我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走了。” 小吏指着一套小四合院说道。 “麻烦官差大哥了。” 李滔报了抱拳。 “来了来了,甲长来了。” 有人嚷了起来,只见一个带着皮帽,臂上系着一条红巾的小老头走了过来。 “后生贵姓。” 老头一面从怀里掏着什么东西,一面问道: “晚辈姓李。” “这两位是?” “家母和家妹。” 老头点了点头,将钥匙交给了李滔: “你们先把家里收拾好,明天我再来交代你们点事。” “谢过甲长。” 老头摆摆手,对着围观的邻居喊道: “还不搭把手。” “好咧。” 邻居们笑着回应。 此时,从凤凰城回来的赵安骑马从北门入城,见有热闹不由得看了两眼,正是这一看,恰巧与李婉四目相对,小姑娘还没有动作,赵安顿感尴尬,便下意识的扭过了头,看向别处…… 正文 第八章 民事(续) 傍晚,在北门站了一天岗的韩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 按照规定,旗军每月休一天,以每两个总旗为单位,实行分批次休假的制度。 走进自家院子,弟弟韩圆正挥舞着一根木棍,刚一抬头就看到了韩方,连忙丢下木棍,一边朝着房里喊道: “大哥回来了。” 韩方的母亲闻言,擦了擦手,急忙从厨房跑了出来: “大哥儿回来了,快进屋,我和你婶子在灶上烧饭呢。” 韩方却是随着母亲来到了厨房, 与婶子打了招呼之后,便要帮忙打下手。 韩母有些恼了: “方哥儿,男子汉大丈夫总往灶上跑像什么话,你还是个军官,别让街坊笑话。” “嫂子,方哥儿这不也是是孝顺你么。” 二婶开口劝道。 “气我还差不多,大男人想着干这些没出息的事。” 韩母向她抱怨起来。 韩方无奈,只得走出厨房,不出意料,韩圆已经穿上了他的布面甲,顺便练起了棍法。 前者摇了摇头,走进正房,韩老爹正与弟弟摆弄着弓箭。韩方的二叔是堡里有名的木匠,对于造弓也颇有心得,韩老爹所用之弓,就是由韩方的二叔制作的。 军户按例不能分家,因此堡里的所有军户都住进了四合院,寻常民户却没有这个待遇,也算得上是给军户们的一项福利吧。 韩家是安奠最早的一批军户,家里七口人也是住在一起,韩老爹两口子住在正房,二叔、二婶住在东厢房,韩方兄弟两人住在西厢房 二叔家也有个儿子,不过在凤凰城的福兴楼里做活,难得回来一趟。 “明日陪爹去山里试试你二叔做的新弓。” 韩方点了点头。 几人交流之际,韩方二婶已经摆好了碗筷,三人见状也都上了桌。 烧白菜、烧鱼、野鸡汤、豆腐,虽然只有三菜一汤,但每样的分量可不少。 没有精致华丽的摆盘、没有晶莹剔透的色泽,但每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大哥儿,我给你相中个媳妇儿。” 吃到一半,韩老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韩方闻言,放下了碗筷,看向父亲,眼神诚恳。 “爹,您是知道我的。” 韩老爹也扔下筷子。 “难道成家之后就建不了功,立不了业了?” “近来建虏越发猖獗,赵大人曾说建虏与我大明终有一战。此刻正值秣马厉兵之时,成了家,心里就多了顾忌,又怎能拼死杀敌、为国尽忠。爹,这个道理难道您还不懂吗?” “大哥说的有道理。” 韩圆刚插了句嘴,一只碗便向他砸来,低头躲过以后,惺惺地闭上了嘴。 碗已经扔了,韩老爹又拍起了桌子: “混账东西,你爹跟倭子打仗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不成家你便没有顾虑了?” “自然不是,不过我若战死,爹娘至少还有二弟在膝前尽孝。” 韩方直接跪在了地上。 “……” 韩圆看了看身上还未脱下的布面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出了你这么个逆子。” 韩老爹指着韩方鼻子骂到,扬起手刚要落下,却被韩方二叔拉住。 手被拉住了的韩老爹只好用脚去踢,另一只手指着门口吼道: “滚出去!” 韩方重重磕了三个头,便朝门外走去,韩母刚想挽留却被韩老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吃饭!” 韩老爹又回了座位,刚提起筷子,韩圆又站了起来,指了指身上穿的甲: “爹,我去把这甲送给大哥。” “滚!” …… 入夜,韩老爹见妻子睡熟,悄悄来到耳房,随手带上房门,点起蜡烛。 在墙角处搬出一个箱子,掸去上面的灰尘,缓缓打开,箱内赫然是一套明式对襟罩甲,韩老爹伸出双手,感受着铠甲的质感。 韩老爹砸了咂嘴,感觉光用手摸不太过瘾,便直接将甲穿在了身上,遥想当年,不知有多少倭子死在他的箭下,李如松大帅更是亲自将这套甲赐给了他,还想招募他做亲兵。 不过他当时因为妻子有了身孕,不得已拒绝了李大帅,重回卫所,庸庸碌碌的过完大半生,曾经的荣光都被掩埋。人们谈起他时,也仅仅认为他是个极好的猎人罢了。 “老子当初要是跟了李大帅,现在至少也得是个把总。” “这两个兔崽子也是传了老子,个个都想当兵。” “两个小子要是都去当了兵,谁来给我韩家传宗接代?” “也不知道我这身板还经不经用。” 韩老爹坐在地上胡思乱想着,殊不知一切都被趴在门缝处的韩母看在眼里。 ———————————— 朝阳初升。 北城。 李滔一家随着甲长往城内的祠堂赶去。 祠堂是赵安带人建造的,却并非只供着赵家的列祖列宗,整个安奠每家每户的祖宗牌位都供奉在这里,这也是入户安奠的要求之一。 每年礼房都会举行三次盛大的祭祀仪式,清明、中元、除夕各一次,祭祀时按保甲顺序进祠,对供奉的所有牌位行大礼。按照赵安的说法: 这里供着的都是各家各户的长辈,你祭奠他们,他们自然也会在天上保佑你,多了这么多人保佑,你自然会过得更好;反过来,别人拜了你家祖先,你家祖先便得了更多的香火纸钱。这明显一间互惠共利的好事嘛。 若是你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你也可以自己私下来祠堂祭奠祖宗,又没拦着你。 祠堂也是赵安推行“大安奠计划”的核心手段,通过统一祭祀的方法来逐渐模糊血缘界限,加深安奠民众之间的联系,最终达成“安奠人民是一家”的目标。 魂穿而来赵安除了熟知历史之外,并没有太多优势,他既不是皇亲国戚,又不是豪门子弟。 “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场面很难出现,他能依靠的仅仅是这安奠的几百户人家,因此他必须尽可能的整合手中的人力物力,将整个安奠拧成一股绳。 万众一心很难,亲人之间还存在着矛盾、背叛,何况他人,但为了保障自身利益的一致对外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也是赵安一直以来,努力提高安奠百姓生活的原因之一,试问: 原本连饭都吃不上的人突然吃了两年肉,他会是什么心情?后来有人想要抢走他们的肉,让他们重新去过那乞丐般的生活,他又会怎么样? 或许之前逆来顺受的他会选择隐忍,孤身一人的他缺乏反抗的实力,然而现在他的身后还有成百上千一起拜过祖宗的同袍兄弟,那么他可能就有了反抗的底气了。 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刺激之下,安奠军民便有了勇气和斗志,望风而降的场景也不会出现。 这便是赵安底气的来源,老朱凭着十八位兄弟建立大明,他老赵即便能力不如老朱,但靠着一城人马,至少也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吧。 ———————————— 李家三人在保长的带领下见到了管理祠堂的礼房管事赵三爷。 供奉排位的事宜都要经这位管事的手。 此人是赵安的远方族叔,今年五十多了,为人老实木讷却又刻苦能干,便被任命为祠堂管事,孤寡一人的他在此之后才找到老婆。 管理祠堂是件大事,为了确保赵安在安奠的领导地位,赵家列祖列宗的灵位排列在了正中央,还选了目前赵家人里辈分最高的赵三爷做这个管事。 赵三爷了解几人来意之后,当下就为几人做了记录,后将几人带到所属保甲的木架之下,将李滔之父,以及祖父母的灵位放在了架上。 又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三炷香,在三人跪拜之后插在了前面的香炉之上。 入祠仪式至此结束。 回家的路上,保长又向李滔交代起来: “中午保里的其他几户会各家出酒出菜为你们接风,这是惯例,可不能推辞。” “晚辈明白。” …… 正文 第九章 麻烦 耗时半个月,各千户所总算凑齐了分摊给各家的兵额。 赵安也没有搞特殊,乖乖选上二十人送到了汤站,在那里同千户所的大队人马会和。 这二十人不同于其余各所东拼西凑出的乌合之众,他们都是赵安从安奠旗军中精心挑选的军士,个个弓马娴熟。 七天前宽奠参将使人传令,从原本交付清河游击胡咸宁手中的两千丁中分出八百驻守宽奠。 这八百丁便是从右、后两个千户所出。 据赵安所知: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在辽东边墙内重建了宽奠六堡,这虽然导致了六堡失去遏制建虏的作用,但也使得明军在辽右保存了一定的有生力量。萨尔浒兵败之后,移建后的宽奠六堡才被建虏占领。 去清河堡完全是送死,而去宽甸可不是,宽甸的可操作性远远大于前者。 清河离安奠太远,一来一去就要大半个月,而此时距离努尔哈赤正式起兵又有七个月,时间完全不够。 此外还有重要的一条,清河不属于定辽右卫管辖,赵安对清河的影响力极为有限。 时间和实力都不够,赵安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稳住宽甸。 因此赵安在与唐义沟通之后,整个右千户所募兵员基本都是青壮,所耗费的银两自然也翻了几番。但右千户所招募的两百多兵都是由赵安部下担任基层军官,整只队伍将由赵勇带领。 目前的宽奠参将与庄远山相识,又收了赵安的银子,因此也不会打乱队伍编制、胡乱调动人事。 地理位置上的接近,使得赵安能通过赵勇直接指挥训练驻扎宽甸的兵马,最好能立点战功,以便赵安实现逐步吞并宽奠官军“阴险”目的。 在萨尔浒战役之前,这支队伍应该能具备一定战斗力,改变战争结果不太可能,“莽夫”杜松的存在让赵安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但保全刘綎这一路兵马却并非没有希望。 若是这一路明军能够保存下来,即便杜松、马林仍然全军覆没,至少辽右不会被建虏轻易拿下。 赵安看着眼前的與图入了神。 直到赵义的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 “大哥、大哥!” 还未进门,赵义便嚷了起来。 “何事如此慌张?” 赵安皱着眉头看向弟弟,为将者应当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范家来人了。” 赵义有些慌张。 “在哪?” 赵安眼神一凛。 “我把他们带到衙门了。” “无妨,我去会会他们。” 随即赵安点起一队家丁,出了军营,直奔百户所衙门。 路上,赵安问起弟弟: “来了多少人?” “只来了七八个人。” 赵安松了一口气,进衙门前,先让家丁们牢牢地把守好的前后门。 走进正堂,赵安只见一个身穿青布棉袍,头戴棉帽的中年男子坐在正堂右侧的位子上,身后还站着两个护卫。 见赵安进门,也不起身,赵安也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直接坐在了上位。 两人之间没有做任何表示,整个大厅都静的可怕。 “上茶。” 赵安出声打破了局面。 很快一个厮役端来茶水,不过只有一杯,惬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赵安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中年人。 终于,中年人忍不住了,出言嘲讽到:大人便是如此待客的? 赵安无视了他,自顾自的跟赵义谈起了话: “三弟啊,我看这大堂里桌椅怎么都坏了,还不撤了换些新的回来。” “诺。” 当下赵义走出门外,吩咐了几句,接着七八名如狼似虎的家丁就走了进来,直奔中年男子,身后的两名护卫刚想反抗,便每人挨了两拳,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四名家丁一人抓起一只椅腿,便要将中年人抬起,后者慌了,扭动着身体,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眼见家丁们搬空了堂内的椅子,赵安又抿了一口茶,这才开口: “堂下站着的是什么人?” 中年人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小小的百户似乎并没把他的身份看在眼里,再怄气也只是自取其辱,便拱了拱手: “草民辽阳范家商号管事见过赵百户。” “原来是范管事,快请坐。” “……” 范管事捏紧了拳头,却又无可奈何的放下。 “嗯?快快给范管事搬张椅子来,就放手边,与我坐的接近些。” 算你识相! 范管事心里暗暗想着。 赵义端了一个小方凳走了进来: “大人,只有这个,其他椅子都不能坐人。” 说罢把凳子放在了赵安右侧。 范管事青筋暴起,刚想挥衣而去,又想起上面的命令,强忍着怒意坐在了凳子上。 “不知范管事来我安奠所为何事?” “七日前的范家商队遇袭一案,不知赵百户可曾记得?” “自然记得,本官看到我大明百姓惨死匪徒刀下也是十分难受。” 赵安努力摆出了一副痛苦的样子。 “可我范家有近百人护卫,要想劫掠,匪徒想必也不会低于百人,安奠附近出现这么大一股匪徒,赵百户一点也不知道?” 范管事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盯着赵安的脸,想通过赵安的表情变化中得到一些信息。 可惜凳子太矮,赵安又昂着头,范管事能看到的只不过是赵安两个鼻孔。 “从别处流窜而至的也并非不可能,你范家商队里都混进了细作,人家约人埋伏你一手,想要闷声发大财也很合理的吧?” 晃了晃茶杯,赵安又补充道: “连马老三本人都在商队护卫里,难道他手下就不在吗?杀光那些护卫哪还需要百人?” “那你又怎么解释马老三也死在了里面。” 范管事沉声问道: “明显是马老三带着自己手下混进了商队,觉得没把握,又叫上了另一批匪徒,没想到这波人不讲信用,玩黑吃黑,偷袭了马老三,独吞了货物。” 赵安更是张口就说出了“原因”,顺带着还嘲讽了范管事几句: “还请范管事以后提醒一下上面,别再让什么马老三、马老四之流混进商队里了。” 范管事冷笑两声: “赵百户倒是断案如神,三言两语就把这事说清了。” 赵安假装没听出语气的嘲讽,抿了一口茶,谦虚的说道: “范管事过奖了。” 范管事不语,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 赵安见状,又赶忙开口: “本官还有一事想与范管事商量。” “何事。” “我替范家埋了那些死了的弟兄,这丧葬费?” 范管事顿感气血上涌,就差一巴掌扇在赵安那充斥着玩味笑容的脸上。 再也无法忍受的范管事站了起来,当下就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衙门大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 “范管事不喝杯茶再走?” 范管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见几人走远,赵安阴沉着脸,看向赵义: “范家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不如我带人……” 赵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安摇了摇头: “还没到时候,现在他们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暂时奈何不了我们。” 赵义点了点头。 —————————————— 安奠堡外。 “驾!” “驾!” 范管事一行人骑着马在官道上疾驰着。 “管事,怎么样。” “姓赵的有问题。” “为何?” “暂时说不出来,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 范管事想了想,又急忙吩咐手下: “加快速度,等到了凤凰城再休息。” “是!” 正文 第十章 双方谋划 范家人的到来让赵安感到一丝忧虑,看这样子范家人是铁了心要查清楚这事。 赵安细细的盘算起接下来如何应付范家。 眼下赵安最大的靠山便是庄远山。 而他之所以成为赵安的靠山就是因为赵安送给他的银子。 可范家远比赵安有钱。 若是范家真的想要对付赵安,也不知道自己的“庄世叔”会不会在范家的金钱攻势之下放下节操,转变立场。 想到这里,赵安有些头疼,庄远山是定辽右卫的最高长官,卫里的所有军民都归他节制。 要是他想对付自己,随便一道命令便能让将赵安轻松地拿捏。 不听命令? 现在可不是崇祯末年军阀林立的时候,那时朝廷已经失去了权威。可现在还在万历一朝,天下还算安定,赵安也不像左良玉那样的大军头,并不具备让朝廷忌惮的实力,不听从调遣完全是自寻死路。 本来范家正愁找不到证据对付已经,现在因为无视军令进了大牢,那范家必然会往死里整他。 造反? 赵安手下战兵不足四百,光是一个定辽右卫的官军也许拿他没有办法,但辽东的精锐边军尚存,剿灭赵安只是时间问题。 兵败之后他赵某人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史书上也会将他记录成犯上作乱的贼子,这是赵安所不愿看到的。 为今之计还得抱大腿,辽东有哪些粗大腿? 现任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李维翰、辽东总兵张承胤。 个顶个的大粗腿,三人跺跺脚,辽东地界都要抖上一抖。 目标找到了,如何接近却成了难题。 赵安从未去过辽阳,门路是一点没有,想送银子都送不到人家府上。 况且数目小了人家看不上眼,数目大了赵安也负担不起。 赵安揉了揉太阳穴,事情有些难办。 此时敲门声响起,赵安唤他进门。 只见家丁赵金抱着一个木箱子走了进来。 正是之前赵安让他送给庄远山的一千两银子。 赵安眉头一皱,问道: “庄远山没收这钱?” “非但如此,小的连指挥使司衙门都没进去。” 赵金回答说。 赵安猛的一锤桌子。 不出所料,这庄远山果真无耻至极,之前收赵安银子的时候一口一个“贤侄”,反手就把赵安卖了。 赵安手指轻轻的敲打桌面,眼神之中充满杀意。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孕育而出:先下手为强,直接做掉庄远山,在朝廷任命新指挥使之前,搭上辽阳的线。 想法很疯狂,但只要庄远山一死,赵安就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除掉这个草包不难,关键在于如何不惹嫌疑的除掉他。 情况紧急,赵安随即令赵金传令各总旗来。书房议事。 各总旗皆是赵安心腹,基本都参与了袭击商队一事,与赵安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在听完赵安对事情的描述之后,都显得愤愤不平。 “那老东西年年收了我们那么多银子,却要反过来对付我们,真他娘的白眼狼。” “大人,不如我带麾下士卒直接杀进凤凰城,砍了那厮狗头。” 说话的是赵赤,蒙古人,原名达日阿赤,在蒙古部落间的战争中被俘,后被赵安买下。 赵安军中确有小部分蒙古人,一部分改了汉姓,留起了汉人发式,还有一部分便是赵赤及其部下,在赵安的命令下,依然留着蒙古发式,专门为赵安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听到他的话,赵安摇了摇头,冲进指挥使司衙门,干掉庄远山确实不难,以赵赤手下十几人完全可以做到。 但是追究起来,漏洞太多。 随后其他几人也各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有的说下毒、有的说派刺客、还有人说直接放火烧了整个指挥使司衙门。 兵房主事徐文龙忽然献出一计。 众人听后连连叫好,就连赵安也没想到手底下还有这样的人才,当下宣布奖赏徐文龙百两银子。 为了保险起见,赵安还是下令,从堡内以组建狩猎队的名义再征发壮丁百人,暗地配发甲胄兵器,同时命令匠房加班打造弓箭火器,为武力抵抗做好打算。 同时在派遣探子,入凤凰城、汤站、镇江、宽奠各堡,联系内应,储存兵器,一旦赵安起事,趁机裹挟军户民众,各堡全面开花,顺势割据辽右。 当然这是备用计划,万不得已才会启用。 徐文龙的计划需要三到五天的准备时间。 赵安便决定依靠装病尽量拖延,尽量在准备完毕后再行事。 就在赵安等人讨论如何除掉庄远山之时,后者正在与之前的范家管事饮酒作乐。 “范老弟,喝了这杯酒,你我便是兄弟。” “大哥!” 范管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 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没想到这个赵安竟然是个狼心狗肺之人。” 庄远山一脸气愤地说道。 范管事也连忙接上话茬: “此人目无王法,害我范家一百多条人命,还请大人为民做主。” “匡扶正义乃是本官的职责,贤弟放心,本官定为你范家做主。” “那小弟谢过大哥。” 范管事笑着说道。 “不过当下缺乏证据,却有些难办。” 范管事拍了拍手,门外一小端来一个小木箱放在了桌上。 范管事将其推到庄远山面前: “这次领队的范一生是从介休来的人,家主发话了,务必查清此时,还请大哥多上点心,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庄远山拨开箱盖,一锭锭黄金整齐的排列在里面。 至少有五百两! 庄远山咽了一口吐沫,今个一天,姓范的已经塞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事成以后还有银子拿,那就只能对不起“贤侄”了,毕竟范家给的太多了。 “这是自然,到时候我便差人传令,令赵安赶来凤凰城,若是他来了便直接将他扣压,若是有人替他分辩,便治他个勾结乡里、结党营私之罪。” 庄远山呷了口酒,又补充道: “若是不来,便治他一个不服管教、藐视军令之罪,派人将其捉拿归案。” “若是他以武力拒捕?” “那便是此人狼子野心,意图谋反,我便亲率大军平了安奠,查抄他的所有产业。” 庄远山眼里闪过一丝毒辣。 “大哥心思缜密,定能将那赵安一举抓获,为我大明除去此害。” 范管事又敬酒一杯。 吃饱喝足,庄远山刚准备起身,范管事又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两个女子,两人生的妖艳妩媚,一上来就一左一右地抱住庄远山的双臂。 庄远山当即心头一震,血液流动加速,浑身燥热起来。 “天色已晚,大哥不如在此歇息吧。” “好,好!” 庄大人一点也不推辞,尽显男儿本色。 范管事见其同意,笑着为庄远山带上了房门。 范管事回到自己房内,唤来手下。 “你明日一早便启程直奔辽阳,调五十名好手回来。” “小的遵命。” 手下缓缓退出房间。 范管事嘴角漏出冷笑,自言自语道: “赵安啊赵安,不知道我们再见面之时,又会是个什么场面。” 正文 第十一章 一枝梅 斗笠、夜行衣、弯刀、短斧、手弩…… 四名打扮怪异,全身上下散发浓重杀气的黑衣人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来到了城内一处豪华府邸之外。 四下环顾无人,两名黑衣人先在墙边蹲下,另外两人踩着同伴的肩膀观察起了院内的情况。 确定安全之后,两人翻身过墙,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两人随后按照规划好的路线,穿过长廊,避开巡夜的仆人,悄无声息地走来到黄老爷的卧室前。 听见黄老爷巨大的鼾声,两人放了心。 一名黑衣人将刀尖从门缝中插入,缓缓拨开门闩,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又轻轻地带上房门。 两人来到床前,只见上面躺着的正是黄老爷和他的一名小妾。 原来,两个时辰之前黄老爷一时兴起,嗑了两粒丹药,和小妾大战了一番,完事后两人都筋疲力竭,这才睡的这么死。 一名黑衣人从靴子里拔出匕首,面具之下露出了残忍的笑容,随即一手捂住黄老爷的嘴,另一边用匕首狠狠地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剧痛使得黄老爷惊醒,他本能的想要出声求救,奈何嘴被黑衣人死死地捂住,黄老爷一只手扯着黑衣人的袖子,另一只手拼命地想要扳开黑衣人的手。 奈何黑衣人的力气远远超过黄老爷,黄老爷所做的不仅徒劳无用,反而加快了自己的死亡。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老爷只觉得头脑昏胀、喘不过气,眼皮渐渐发重,没过一会儿,便两腿一蹬,气绝身亡。 旁边的小妾被黄老爷的挣扎所唤醒,见到眼前的一幕,竟然吓呆了。 一旁的黑衣人见状,赶忙从床帘上扯下一块布来,塞进小妾的嘴里,并以刀柄猛击小妾脖颈处,小妾直接昏死过去。 随即拉开小妾身上的棉被,从背上解开麻绳。无视了眼前的春色,将小妾五花大绑。 事毕之后,一人用床帘蘸着黄老爷的鲜血,在墙上写下: 万历三十年,辱人妻女,死罪! 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条扔在了桌子上。 上面写着“为民除害”四个大字,落款处画了一枝梅花。 然后二人匆匆沿着原路返回,至院墙出,身上的厚重的棉衣并未影响到两人的动作,二人迅速翻身过墙,连同接应的二人,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次日,黄府门前聚满了人,张三刚凑了过来,就听到一人向着围观群众解释起来。 “昨天夜里,几个强盗闯进黄府,将黄老爷一家二十三口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血淌满了整个黄府,啧啧啧,那叫个惨……” “孔老二,你又编瞎话了,俺表兄在黄家做事,跟俺说黄家就死了黄老爷和他养的那条狗!” “在理,我方才还见到黄管家哩。” 周围百姓立即发出一阵嘘声,孔老二红着脸逃出了人群。 “死的好,谁叫黄家总放那条狗咬人。” 众人都朝他望去,那人轻轻一笑: “我说那狗死的好,你们都瞧我作甚。”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黄老爷为富不仁,平日里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与城东的李老爷并称“宽奠双害”,众人巴不得两人早死。 此时,又有一人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 “不好啦,城东的李老爷被人害了!” 众人有些惊诧: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尽来些喜事。 本着看热闹的心理,百姓们又开始向城东聚集。 到了城东,官府的人已经来了,因为一夜死了两个大户,官府迫于压力,只好在城门处贴上了告示。 人群有识字的将告示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通缉悍匪“一枝梅”,提供线索者赏白银一百两。 接下来是官府胡乱编造的对悍匪外貌的描述,什么身高八尺,鹰鼻鹞眼等等。 官府也没有办法,事发在深夜,目击者已经吓傻了,唯一的线索就是两面墙上记载的两人的“罪行”,可是不管官吏查了多少卷宗,都没有发现相应的记录。 难道是凶手凭空捏造的?可凶手对钱财分毫不取,也不曾伤害他人,明显是专为两人而来,再联系起两人的风评。不由得怀疑起是否是当时的黄老爷贿赂官员,将此事于卷宗上抹除。 黄夫人后悔当时昏了头,没有洗去墙上的血字,只好再三哭诉: “老爷家缠万贯,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会侮辱他人妻女。” “也许你家老爷嗜好特别,似那曹操,专好人妻。” 一个与黄老爷速来不对付的官员说道。 随即官府便随意贴了几张通缉令敷衍黄、李两家。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接下来的两天里,汤站堡、凤凰城接连发生命案,除了四名乡绅,还有一名把总也惨死家中,相同点是几人都是横行霸道、为祸乡里之人。 作案手法与宽奠命案完全一致,一样在墙上书写了死者的“罪行”,一样留下了画着梅花的纸条。 并且把总之死,也意味着官员也在“一枝梅”的目标范围之内。 整个定辽右卫的官员、乡绅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特别是做过亏心事的人。 然而,百姓间却流行起这样的传闻: “一枝梅”年幼之时,因为贪官污吏的陷害,致其家破人亡。孤身一人的“一枝梅”被高人收养,后来长大成人的“一枝梅”已经习得一身本领,立志除尽天下恶人,每杀一人,便留下一枝梅花。 这种英雄传奇在百姓中很有市场,听惯了水浒评书的他们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传闻,将“一枝梅”看做为民除害的好汉。 很快传言变得越发离谱,有人说自己见过“一枝梅”,甚至有人传出了如何见他的方法。 在遭受迫害之时,在家门前插上一枝梅花,“一枝梅”见到了便会出现,为你伸张正义。 “荒谬、荒谬、实在荒谬!” 庄远山坐在椅子上,用力拍打着桌子,对着下面的官员大发雷霆。 “这帮泥腿子居然将这个悍匪看作义薄云天之人。” “给我传令下去,谁要是再敢私下谈起这个“一枝梅”,直接抓进大牢。” “各城、各堡都给我检查仔细了,凡是有可疑之人,一律扣押。” “诺。” 台下众人回应到。 最近“一枝梅”的事忙的他焦头烂额,连安奠的赵安都没顾得上。 那姓范的已经害怕了,本来想要离开凤凰城,经过自己的再三劝说才留了下来,自己的钱还没到手,他怎么能跑。 庄远山摇了摇头,一个蟊贼有什么好怕的。 此时仆人端来晚饭,庄远山皱着眉头吃了下去。 还是福兴楼的饭菜好!可惜与赵安撕破了脸。 为了早日吃上美食,庄远山决定明天就对赵安下手。 边塞之中缺乏娱乐活动,吃完晚餐的庄远山象征性的带人视察一番城防,便回屋睡下了。 深夜,气温骤降。 庄远山裹了裹被子,缓缓睁眼,却见到一柄刀猛然向自己砍下。 “啊!” “喊什么。” 一旁的妻子埋怨到。 只是一场梦,庄远山吓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搭理妻子,庄远山缓缓起身准备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借着月光,摸索着走到桌前,想要点燃桌上的蜡烛,刚走两步,他只觉得背后黑影闪过。 “谁”字还没有说出口,嘴便被人捂住,弯刀轻松地割开了他的喉咙,黑影又一用力,“噗哧”一声,庄远山的气管被完全切开,整个人一下子断了生气。 黑衣人将他缓缓放在了地上。 熟练的扔下纸条,用血在墙上写下了: 贪墨军饷,残害军户,勾结建虏,死罪! 正文 第十二章 祥瑞 知道庄远山彻底翘辫子之后,赵安胸中一直憋着的怒气终于宣泄了出来。 一大早便兴冲冲的带人出城打猎。 农历九月的辽东已经下过几场雪,绵绵的白雪装饰着大地,使得天地间的界限也变得虚幻。 “今天谁打得猎物最多,赏银百两。” 赵安对众人说道,随后从背上摘下弓,率先走进林子。 紧紧握住弓身,搭上羽箭,食指中指勾住箭尾,缓缓后拉,对准了七、八米处趴伏在地上的一只兔子。 “嗖”的一声,箭矢命中,身后的家丁立马上前,抓着兔子的两只耳朵,将其提了起来。 羽箭重新放入箭囊,赵安两人继续前行,寻找起了猎物。 正在赵安四下环顾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团“雪”。 再定睛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只全身雪白的狍子。 狍子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回头盯着赵安两人。 赵安见状,夸张的挥舞起了双手,试图吸引狍子的注意。 那狍子见状也不跑,就傻傻的看着赵安。 “绕过去,抓活的!” 赵安低声说道,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家丁会意,扔下兔子,悄悄地从右边饶了过去。 赵安扯着嗓子唱起了歌,掩护家丁的动作。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就遮满了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歌声起了作用,狍子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点没注意到一边的家丁。 赵安突然闭了嘴,直直朝着狍子跑去,狍子见状抬腿想跑,却被一边的家丁闪身扑倒。 赵安急忙上前,检查起了狍子的状况,家丁下手极有分寸,依靠手臂的力量将狍子推倒,而非整个人压上去。 这是赵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活着的狍子,想起网上关于狍子的传闻,趁机验证了起来。 赵安摸了摸狍子的屁股,想看看他尾巴会不会炸开,然而并没有什么反应。 家丁对着赵安摇了摇头,随后抽出刀在狍子眼前比划两下。 狍子尾巴瞬间炸开,在赵安怀中不停地挣扎,由于通体雪白,倒是看不清炸毛的形状,早知道有些狍子尾巴炸开后,屁股可变成了心形。 赵安放声大笑,这只狍子,不,是白鹿,是天降的祥瑞,至于是大明的祥瑞还是他自己的祥瑞,赵安觉得后者更多一点。 赵安两人抱起狍子,一边吹起竹哨,一边原路返回,那只兔子也不要了,其余人听到哨声也都赶来集合。 见到狍子,众人都很惊讶,赵安向他们解释道: “白鹿乃是上天赐予我大明的祥瑞,是要献给宫里的陛下的,你们务必照顾好它,不由半点闪失。” “诺。” 回到安奠,赵安立刻派人给这狍子搭了个窝,选派五名军士贴身守护。 随后召集军官开会。 众人议事之时,有士卒来报,说是千户唐义来了,称有急事要与赵安说。 赵安心里门清,表面却装作疑惑的样子,小跑着去见唐义。 唐义此时正在衙门内来回踱步,见赵安来了,急忙上前: “子元啊,出大事了。庄指挥使他……他被人害了。” 赵安脚下一踉跄,不可思议地说道: “庄世叔遇害了?谁干的!” “城里到处在传,庄大人勾结建虏,被那‘一枝梅’给害了!” 唐义一脸悲痛的说道。 赵安转身低头,以手抚面,又悄悄地揉了揉眼睛。 “唐大人,可愿与我去见世叔最后一面。” 庄远山并未透露给唐义要对付赵安的消息。 因此唐义见赵安红了双眼,不疑有他,只觉得赵安重情重一,便与赵安一同上了马,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直奔凤凰城。 来到城门处的赵安一反常态,并未下马,有守门的兵丁没有认出赵安,想要阻拦,直接被赏了一鞭子。 挨打的小兵看着远去的马队,向着同伴委屈地说道: “不守规矩就罢了,怎么还打人!” 同伴嘲讽他来: “你小子这眼白长了,看不出那是赵百户么。” “赵百户平时可都是下马入城。” “今个儿能一样吗,赵百户和庄大人平时可是以叔侄相称,叔叔出了事,做侄子的能不着急么。” “……” 行至庄府,府里的人都已经穿上了孝服,一些来探望的官员也在头上绑起了白布条。 来到正堂,庄远山已经躺在了棺材里,一旁的随身灯也已经点亮,只是棺材盖还没封上。 赵安、唐义每人给他上了一炷香,烧了些纸钱,最后扫了眼庄远山的仪容,礼毕之后,便走向了庄夫人。 在别人那里刷好感就罢了,这庄夫人难道还不清楚他们“叔侄”之间的关系?表演地太过就惹人怀疑了。 庄夫人此时正忙的焦头烂额,墙上血字的内容不知怎么的泄露出去。 城里百姓都暗自议论庄远山勾结建虏之事,连带着看向庄家人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身为枕边人,她哪里不清楚自己的丈夫,说他贪污收贿也罢,可说他勾结建虏却有些过了。 然而百姓们却不管这么多,庄远山贪财是众所周知的,为了钱财私通建虏也并非没有可能。 “一枝梅”几次出手,除掉的都是平日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的恶人,想必此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的恶人隐藏的比较深罢了。 先入为主的观念加上有心人的引导,百姓们便轻易地相信了传闻。 有心人是谁? 赵某人笑而不语。 庄远山私通建虏,是确有其事还是凭空捏造,这也没有人知道。 现在庄夫人正向几个官员求教如何将摆平这事,见到赵安两人也仅仅是点头致意。 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众人寻声望去,卫里的同知大人带领一队士卒来了,府外还有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百姓。 李威微微一拱手,指着身后的两名镇抚官,对着庄夫人说道: “庄夫人节哀,庄大人走了本官也很难过,因此特地带来两位镇抚大人,想为庄大人查出凶手。” “家夫并非被人所害。” “嗯?” “家夫是在舞剑之时,不慎滑倒,以致剑刃割开脖颈。” “哦?那可否让我等查看现场?” 这下众人都听出来了,这位同知大人摆明了来找茬的,有些人不想徒增麻烦,已经悄悄走出了庄府。 “大人请便。” 庄夫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威一挥手,众人纷纷跟随仆役朝后房走去。 片刻之后,李威又怒气冲冲的走了回来: “庄夫人好算计,把现场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不留。” 庄夫人一言不发。 “此事本官一定会彻查到底。” 李威见此,也不愿再自讨无趣,撂下一句狠话便离开了。 庄夫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前来吊唁的众人: “妾身身体不适,不便招待诸位,还请诸位见谅。” 这是下逐客令了,众人也纷纷识趣地离开。 “庄大人没了,李威的出头之日来了。” 唐义感慨到。 “这定辽右卫要改姓李喽。” 赵安也点了点头。 按照规定,卫指挥使是最高一级的“世官”,允许世袭。 本来应当由庄远山的长子承袭官位,可惜庄远山死的突然,还没来得及打点、布置。 这便给了李威可乘之机,现在他只需要将“勾结建虏”的脏水切实的泼在庄远山身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便会取消庄家的承袭资格,那么最有可能接任指挥使的便是他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辽阳 两人在凤凰城用过饭,便匆忙踏上归程。 在汤站与唐义分别之后,一骑纵马来到赵安身边。 “大人,范家只剩下几个看门的仆役,街坊说管事范回天刚亮就带人出了城。” 赵安轻笑两声。 不过本来赵安就没打算对他动手,庄远山死了,光靠范回一人完全拿自己没办法,离开倒是最好的选择。 一行人很快回到堡中,赵安先是去看了两眼狍子,见其安然无恙,才放了心。 走进书房,赵义和四名军士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赵安坐到椅子上,看向几人: “这次做的不错,通通有赏。” 说罢赵安从柜子里依次拿出四袋银子,摆在了桌面上。 “每人一百两。” 几人喜上眉梢,依次上前取走银子。 直到最后一人,他先是拿起银子,犹豫片刻,又将银子放下,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大人,小人不要这银子,小人只想跟随大人身边。” 他抬头看着赵安,眼神诚恳。 赵安和其他三人都有些惊讶。 “小人打小就没有爹娘,靠给城里的刘老爷做牛做马才活下来,承蒙大人恩典,第一次吃上饱饭,只求大人能让小人在身边伺候着。” 说罢,他扯开身上的衣服,只见其又胸口赫然刺了一个“赵”字,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伤口又隐隐渗出了血。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刘全忠。” “你以后便叫赵全忠吧。” 赵全忠大喜,急忙重重地给赵安磕了头。 封赏完毕,赵安便让几人离开。 “你们都回营吧,切记此事不要外传。” “诺。” 几人走后,赵义走到赵安身边,低身说道: “大哥,这人可不简单。” 赵安赞同地点了点头。 “有空你去查一查他。” “明白了。” “几日后等信使一到我便带人前往辽阳,你又二哥去了宽甸,你和文龙一起把家给我看好了。” “放心吧。” 赵义拍拍胸脯,对着赵安保证。 …… 一连等了七天,信使才堪堪来到,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出于安全的考虑,赵安特地命令他在白天赶路。 接过巡抚李维翰的亲笔信,赵安大致扫了两眼,李维翰命令他立刻出发,一定要保障“祥瑞”的安全,他也会派兵从辽阳出发接应。 将信揣入怀中,赵安立刻命令赵先集合队伍。 一队队士卒从营房中走出,九辆大车也被推了出来。 光是此行的辎重给养便装了七大车,此外还有一车财宝,狍子也被安置在了一辆铺满干草的“囚车”之内。 此次除了家丁全员出动之外,还带上了第三、四个总旗,总人数接近一百八十人。 眼见人员集结完毕,赵安一声令下,两面军旗竖起,队伍缓缓开始移动,出城之后,最前方的五、六骑作为侦骑,快马上前探路。 赵安骑着马走在队伍之前,时不时地向两侧看去。再看身后兵马,个个手不离刀柄,十分警惕。 尤其是搭载着白狍的大车,车身被木板完全覆盖,四周至少有二十名军士保护。 整支队伍衣甲鲜明,队形严密,纵然有强人生了歹意,见了这阵仗,也只能悻悻离去。 日出行动,日落扎营。队伍出安奠堡,沿着朝鲜贡道,过汤站堡、凤凰城、经斜烈站、通远堡、连山关。在甜水站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巡抚标营的一个把总,于是两队便合兵同行。 直到第五天的下午,众人才堪堪望见辽阳的城墙。 辽阳,辽东第一坚城,总辖辽东二十五卫,辽东巡抚驻地。 赵安一眼望去,城墙高约十米,外有瓮城,再外有护城河,给人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辽阳分南北两城,两城相连呈“日”字形,巡抚衙门位于南城。 从广胜门入,四周车流不绝,人流不息,好在城门处的官兵及时疏通,这才让赵安等人顺利的进了门。 进了门,赵安才打量起身旁的标营士卒起来。 只见他们个个虎背熊腰,步伐稳健有力,披着长身罩甲,尽显彪悍。 “巡抚标营果然精锐。” 此时那名标营把总也在盯着赵安的部署,他也十分惊讶。 “卫所兵竟也有如此军貌。” 两人同时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进了城,也就说明安全了,在赵安同意之后,标营士卒带领安奠的大队兵马去了校场。 而赵安本人则带领少部分家丁与那把总一起互送“祥瑞”直奔巡抚衙门。 一路上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大车自然是引起了周遭百姓的注意。 这又引起了赵安的担忧。 会不会有什么脑子差根筋的官宦子弟来找麻烦? 事实上,虽然一路上确实遇到了几名鲜衣怒马的少年,但他们只是远远地指着大车,并未上前寻衅滋事。 终于到了巡抚衙门,赵安悬了一路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把总先行进门禀报,赵安则将白狍放了出来,有几名官员路过,不由得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片刻之后,把总返回,让赵安抱着“祥瑞”随他进门。 穿过不只多少道门,赵安终于见到了一个身穿红袍的老头。 将“祥瑞”放在一旁,赵安老老实实地下跪行礼。 “起来吧。” 淡然的声音响起,此时的李维翰已经来到了赵安面前。 赵安起身。 “这是白鹿?从何所得?” 李维翰盯着狍子,声音有些激动。 自他巡抚辽东以来,一直政绩平平,朝中已经有人弹劾他庸碌无能,这“祥瑞”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回禀大人,那日清早下官正在巡视城防,偶然见得这白鹿伏于城头军旗之下,一直到了正午,下官率人出城,白鹿依旧四腿跪地,下官担心这神物受伤,便将其带入城中,好生照料。” “那你如何想到将此神物送到巡抚衙门来?” “上天在辽地降下神物,自然是为了褒奖大人在辽东取得的政绩。” 赵安拍起马屁。 “胡说八道,自然是陛下圣明、使得我大明国泰民安,上天才赐此‘祥瑞’,以示功绩,本官不过尽了一点微薄之力罢了。” 李维翰抚着胡须说道。 “大人教训的是。” 赵安急忙认错。 李维翰看够了狍子,这才扭头打量起赵安。 赵安身形高大,五官端正,虽算穿着甲,却也显得气度不凡,尤其是一把漂亮的胡须顿时令李维翰产生了好感。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古代男子留胡子并非个人喜好,而是强制的要求。 自从赵安穿越以来,最在意的便是这胡子,几乎是日日打理。 如今赵安二十有四,仿照着电视剧里诸葛亮的造型已经蓄起了不短的胡须。 赵安本人也是定辽右卫出名的美男子。 李维翰越看赵安是越喜欢,问起了赵安的姓名籍贯。 “下官姓赵名安字子元,定辽右卫人,世袭百户……” “可愿在本官标下效力?” “蒙巡抚大人看中,下官感激不尽,但下官为人子,在父母生前不能赡养已是大罪,只愿余生能尽孝于父母灵前。” 李维翰被落了面子也不恼怒,只是点了点头。 “是个有孝心的。” 又吩咐赵安去库房领赏金千两。 到了库房,赵安才发现这一千两居然只是银子。 除此之外,再无他赏。赵安不得已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李维翰献祥瑞时能够提自己两句。 傍晚,赵某人黯然离开了巡抚衙门…… 正文 第十四章 封赏 万历四十五年十月中旬,从辽阳押送的的“祥瑞”即将抵达京师。 早已得知消息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在府里来回踱步,一个多时辰前,便有人来报,说是队伍已至通州。 这次的祥瑞不同于近些年来的各地所献的奇石玩物。 龙与麒麟这等神物都具有鹿的特征,罕见的白鹿在古代有着非凡的意义,这也是引起方从哲重视的原因。 干等片刻,终于有亲信来报: “阁老,辽镇的人到了。” 方从哲闻言立马起身出门。 巡按张铨,游击梁汝贵早已等在了门外,见到方从哲二人躬身下拜。 “不必多礼。” 方从哲摆了摆手,直奔大车而去。 车旁护卫的军士见了,连忙撤下木板。一名军士刚想将狍子抱下来,就听到首辅大人一声“慢”。 方从哲上前,缓缓开口: “国之祥瑞,理当本官亲迎。” 六十多岁的方从哲,将两手从狍子腹下伸出,将狍子托了起来,却因为年岁太大,没走两步额头上便渗出了虚汗。 好在梁汝贵有眼力,急忙从首辅大人处接过狍子。 方从哲有些尴尬,急忙扯开话题: “此物当真为神物,舟车劳顿,车内却无污秽、异味。” 一旁的军士有些无语。 一路上他们几乎是每天都要为白狍更换车里的干草,途径城池、关隘之时更要烧热水为狍子清理皮毛,有十多名军士专门负责照顾这白狍。 方从哲又看了两眼白狍,随即向着二人说道: “还请两位随我入宫面圣,莫让陛下久等。” 几人立刻动身。 进宫后,在内侍的指引下,几人很快来到了御书房。 见到万历皇帝,几人连忙跪地请安。 “臣方从哲(张铨、梁汝贵)叩见陛下。” “平身吧。” 低沉的声音响起。 几人闻声而起,等待着万历的询问。 然而此时万历的目光却放在了梁汝贵怀中的白狍身上。 “把‘祥瑞’献上来吧。” 万历吩咐道。 一旁伺候的太监邹义上前,轻轻地抱起白狍,走到万历面前。 万历见其毛发如雪,情不已经的伸手抚摸。 “快放下来。” 经过这么多天与人类的相处,它与人类已经熟悉。 在邹义放下它后,它也不乱跑,只是静静地伏在万历腿边。 万历见它如此灵性,脸上浮现出喜色,感叹道: “真乃神鹿也。” 方从哲见状,连忙奉承道: “恭喜陛下,秦失其鹿,遂亡天下,今陛下得神鹿,大明国祚必将延承万世。” 一边的张铨也上前一步: “古有言:鹿为纯善禄兽。王者孝则白鹿见;王者明,惠及下,亦见。神鹿现,实乃大明国运昌隆之证。” 万历听完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一边抚摸着白狍,一边问起三人: “神鹿从何而来?” “陛下,此乃定辽右卫百户赵安在安奠城下所获。” “据传,神鹿当日衔草伏于我大明旗下,半日不去,赵百户察觉有异,便立即将其送入城中,好生照料并传信李维翰李大人。” “李大人闻言,知是祥瑞,连夜差人令赵百户护送祥瑞至辽阳,当日又派臣送祥瑞进京,至广宁,张总兵又派梁将军领兵护送……” 张铨侃侃而谈,也不知从他嘴里冒出了多少人的姓名。 万历点了头: “此次封赏便由内阁拟定,待朕批阅之后,交由各部实行。” “是。” 众人承应。 万历挥挥手。 “朕乏了,尔等退下吧。” 众人行礼之后缓缓退出御书房。 ———————————— “这赵安怎么赏。” “授个游击如何?” “游击太过,天降祥瑞与他一个百户有什么关系。” “那便升他个千户,赏白银千两。” “附议。” “可。” ———————————— 过了半个月,封赏才堪堪到来。 原本赵安正在校场练兵,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封赏的使者来了。 赵安急忙带人迎接,来人是辽东都司的都事,在都司中主管行政事务,赵安那日给都司各官行贿时还见过他。 赵安有些失望,原本以为会来一道圣旨,现在看来的想多了。 “恭喜赵大人了。” 都事说着,解下包袱,从中掏出一张纸,随从又从马车上拿下一套官服,官服上还放着一面铜牌。 赵安接过那张纸,入眼便是兵部、五军都督府、辽东都司三家的大印。 匆匆扫过全文,大意如下: 升安奠百户所为安奠守御千户所,负责自安甸到獐子岛的防御,赵安则升为了五品千户。 守御千户所,是明朝卫所制度中的一种特种编制,不属于卫,而归都司直接管辖。 “赵大人,这里还有兵部赏你的五百两银子。” 赵安接过银子,又从中取出一半给了都事,后者有些惊喜,对着赵安拱手。 “赵大人果然豪爽。” 送走几人,赵安召各军官议事。 正堂之上赵安身居上位,文员武官分立将旁。 徐文龙在众人面前将公文读过一遍后,顿时室内一片欢腾。 赵安拍了拍桌子: “各位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公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人连忙称是,不敢再放肆。 百户所成了千户所,人员的升调必不可少。 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讨论之后,终于出了接过: 军制和人数上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原各总旗扩编为百户所,总旗官升任百户,在于各乡各堡征兵,募齐十个百户所。每百户编下骑兵二十、刀牌手二十、长矛兵三十、弓手三十,总计一千一百二十人。 成立火器队,按照兵部公文的说法,千户所军饷自备,但军器由辽东都司供给,人数预计在两百人左右,队长是三弟赵义。 原骑兵旗与家丁队合编,人数一百一十二人,由赵先统领,赵金为副,两人顺便担任镇抚官。 拒马卒添一总旗人马,长官不变。 二弟赵勇? 他现在在宽奠担任把总一职,因此暂时不授官职。 因此算上兵房下属的二十兵丁,全军约有一千六百人。 赵安的目标便是在抚顺之战爆发前募齐兵马,制齐兵器甲仗;在萨尔浒之战前使全军形成一定战斗力。 “即日起,兵房、户房做好吸纳军户的准备。” 第二天清晨,大大小小的告示已经贴满了附近的乡堡。 新集堡。 王五见好几家邻居都在收拾东西,有些疑惑,便问道: “李哥,收拾东西作甚?” “有告示,安奠又招军户了,俺家这次一定要入籍。” 接连问了几人,都说要去安奠入籍。 新来的王五有些奇怪…… 而此时安奠的城门处已经是水泄不通。 “排队进城,不要插队!” 维持秩序的士兵大声的喊道。 时不时有插队的百姓被拖了出去。 本来由于城中土地有限,赵安是决定优先供安奠城内的民户入籍。 赵安虽然给了他们住房,但是他们背负了十年劳役,平日里,修缮城墙、建造民房等事便是由民户负责,而赵安此次给出的入军籍奖励便是减少五年劳役。 因此堡内民户自然踊跃报名,可赵安万万没想到,附近的百姓响应的如此积极,堡内民户尚未入籍完毕,堡外的人就来了。 李婉有些好奇,美眸盯着北门处泱泱不绝的人流,问起一旁的徐大嫂: “大娘,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 “天杀的外乡人,是来抢咱们安奠的军额的。” 说着话,脾气火爆的徐大嫂还朝着人群方向吐了口吐沫,似乎忘记了她也是一年前才来的安奠。 徐大嫂说罢扭头看向李婉,轻轻地将她往房里推,嘴里念叨着: “闺女快进房,说不准那群外乡人里就有几个流氓登徒子。” 李婉只好进门,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情景。 只见那日的韩老爹正带着堡里的一群壮丁,手持棍棒、骂骂咧咧地朝城门处赶去…… 正文 第十五章 新附军户 眼见自己老爹气势汹汹地带人赶来,负责把守城门韩方也有些无奈。 只见他快步上前,还没近身,便闻到父亲一身的酒味,连忙拦住了父亲: “爹,你这是做什么?” 韩父没有搭理儿子,反而是一把将其推开。 随后一行人在城门处依次排开,眼神不善地盯着外乡百姓。 队列之前的韩老爹似乎找到了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的感觉,一时显得有些意气风发。 身后的拿着木棒、锄头的一干壮丁仿佛也成了装备精良的明军士卒。 见一行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外乡百姓中也起了一阵骚动,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站了出来,为众人出头。 “征民入籍是赵大人的命令,老丈在此捣乱,是想要违抗官府的命令吗?” 书生义正言辞地说道,他身后的百姓闻言也纷纷附和。 韩老爹显然已经上头,有些神志不清,见此情景,他便命令身后街坊将书生拿下。 两个壮丁对视两眼,正欲向前,却被韩方拦住。 韩老爹大怒: “阻碍军务,一并拿下。” 两人这下犯了难,犹豫起来。 正在韩老爹催促两人的时候,街面上忽然传来马蹄声。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两队手持长矛的官兵小跑着赶来,原本街面上看热闹的百姓已经乖乖地在站在了街道两侧。 官兵来到城门处,分列两旁,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青色官服的赵安来到众人面前。 众人连忙行礼,只有已经喝断片的韩老爹没有动作,韩方连忙伸手拉了两下父亲的衣摆,韩老爹却不为所动,反而凑上前去,瞪着迷迷糊糊的双眼,瞧了瞧赵安,惊奇的喊道: “赵大人?” 随即又摇了摇头,嘴里嘀咕道: “不对不对,赵大人可没你长得秀气。” 又瞧了两眼,一拍手,作恍然大悟状,笑着说: “哈哈,你是小赵大人。” 韩方连忙跪下: “启禀大人,我爹今日喝多了酒,不敬之处,望大人海涵。” 赵安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众人: “韩老丈并未不敬本官,不过扰乱官府行事,却是有错。” 说着一招手,身后的官兵便将韩老爹这一行人带回了衙门。 “韩方,你可知罪?” 赵安的一声质问吓坏了韩方,刚刚站起身的后者又跪了下来。 “身为守城官,纵容百姓闹事而不制止,已有失职之罪;闹事者是你父亲,又是徇私之罪,两罪并罚,降为小旗官,罚俸半年,你可服气?” “属下知罪。” 见赵安并未把自己踢出军籍,韩方松了口气,不过降职也属实让他难受。 赵安点了点头,又转向城门处的外乡百姓: “你等众人,不服官兵管理,聚众喧哗,堵塞城门。本官决定:全部遣返回乡,七日内安奠不再接受外籍民户,已入籍册者通通作废。” 城门处顿时鸦雀无声。 赵安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自己带这么多人,摆了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就是为了镇住他们。 “本官行事向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若有不服,尽管来找我。” 说罢,赵安调转马头,回营去了。 剩下的官兵则一起驱散了聚集的百姓。 韩方此刻一脸沮丧地倚在城墙之上,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偶然看见负责登记的秀才李滔却一脸热切的望着赵安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 城外。 大部分百姓回了家,准备七日后“卷土重来”。 为了预防奸细,赵安规定想要入籍者必须携带家眷,经过检查方能入籍。 从新集堡卖了房屋赶来的李大娘一家却是个个面如死灰。 “大哥儿,现在好了,进不了城,新集的老屋也被你卖给刘家,我们一家还能住哪?” 李大娘一面捶打着儿子的肩膀,一面哭诉着。 “都是那崔书生,惹怒了城里的大人们。” 李大埋怨道。 可是现在埋怨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看着一家老小,李大苦涩地一笑,安慰起了家人: “不妨事,咱们只要撑过这七天,就能住进好房屋,吃上饱饭,我去捡些树枝柴火,晚上靠着这城墙搭个棚子。” 说罢,李大从篮子里拿出一柄斧头,转身离去。 傍晚,外出的徐大嫂回城时见到城墙下搭起了几个简易的窝棚,连忙回了家。 路上正好遇见了下班的李滔,徐大嫂赶忙叫住他。 “大秀才!大秀才!” 李滔有些哭笑不得,也只有徐大嫂会这么叫他,便转身与她交谈起来。 徐大嫂将发现告诉了李滔。 “你说说,这些外乡人还真是死脑筋,这个天住外面,那还不得冻死?” 李滔的神情变得严肃: “大嫂,你去街坊们那里凑点热的吃食给他们送去,我马上就回衙门禀报大人。” “哎哎。” 徐大嫂连忙应了下来。 李滔回了衙门,正巧碰见了处理完事,准备离开的赵安。 听完李滔的禀报,赵安沉思片刻,斩钉截铁地说道: “规矩绝不可坏。” 随后又话锋一转: “我这里还有城外旧庙的钥匙,旧庙虽然已经废弃,房屋应该完好,你将他们带到那里去吧。” 李滔喜道: “大人高义。” 随后,李滔跑出衙门,叫来几个街坊,出城来到了窝棚处。 此时,徐大嫂已经送来了不少吃食。李滔看向正在狼吞虎咽的众人,对着城内一拱手: “赵大人心善,不愿你们在外挨冻,可又不能坏了规矩,特令我为你们寻个遮风避雨之所,随我来罢。” 几名街坊也帮助他们提起了行李,一起来到了旧庙。 旧庙并不小,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完全容得下几家这十几口人。屋内虽然空空如也,但没有漏风,点燃柴火,整间屋子都暖和起来。 又有街坊挑来几桶水,供他们使用。使得李大一行人感动不已,纷纷称赞安奠居民的良善,感激赵安的大恩大德…… 七日之后的清晨,韩老爹正和街坊打扫着街道,一旁的汉子忽然抱怨起来: “韩老爹,你可害苦俺们了。” 这闹事的十几人,受的处罚便是每天清扫一遍街面,为期一月。 “去去去,不是你们这帮龟孙灌酒,老子能那样。” 韩老爹斜着眼望向那人。 “害得我家小子官都丢了,以后别再叫老子喝酒!” “韩老爹,城门口又来外乡人了,还不快去把他拿下?” 路过的街坊打趣道…… 七日已过,城内愿意入军籍的民众都已登记完毕,城外也建好了能够供人居住的木屋,外来民户的登记工作已经展开。 按照赵安的规划,为了安置新入籍的军户,赵安打算向东扩建安奠城。 此次入籍军户被定义为新附军户,单独成册。与原籍军户不同,新附军户统一承担五年劳役,直到各户负责军田出产之前,由官府供应吃食。 因此安奠并不缺建设新城的人手。 “大人,今日所募外乡新附军户三百七十二户,还差一百二十四户达到满额,北城新房已经全部住满,东城外新建木棚也已满了一半。” “待新来的军户安定下来,直接发放工具,建设新城。” 赵安命令道。 “诺。” “户额已满的告示已经可以下放各堡各乡。” “诺。” 兵部主事徐文龙点了点头。 正文 第十六章 火炮 刚刚视察完新城建设的赵安一进营门,便见到一大群军士正围在校场中央。 见状,赵安有些好奇,想要知道什么东西引起了如此的关注,便带着赵金凑了上去。 “都让开,让开!” 两名家丁在前方开路。 有看见赵安的军士提醒起身旁同伴,众人纷纷给赵安让出空间。 从人群中穿过,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四门散发着冰冷光泽的火炮。 火炮长约三尺、前面身管细长,炮腹却是粗大、炮尾还有瞄准用的准星和照门,两侧有炮耳,可将火炮置于支架上,俯仰调整射击角度,初步具备了现代火炮的基本特点。 这是标准的大样铜制佛郎机炮,送来的这四门炮还被安装在了木车之上,以此辅助移动。 四车上各有子炮五门,开炮时先将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把子炮装入炮腹中,引燃子炮火门进行射击。 这炮还是赵安当初去辽阳时向都司官员提的请求,准备放在城墙上作为防御武器。 一下子送来四门,赵安有些惊喜,迫不及待的想要上手。 与安奠库房中的那一门小佛郎机不同,那只能算是大号火铳,而这四门才称得上真正的炮。 赵安一手抚摸着炮管,偶然睹见炮尾底部刻着的两行小字: 佛郎机炮。重三百八十三斤六两。监造镇抚张鹤,教匠王有才,军匠李奇、王选等。嘉靖四十三年题准沈阳中卫自造。 五十年前的炮?难道是把压箱底的没人要的货打发给他了? 赵安有些担心,随手指了一名军士。 “快将郝主事叫来。” “诺。” 军士飞快的跑开。 “谁会开炮?” 赵安又回头看向众人。 见无人回应,赵安不禁叹了口气。 自己麾下人才还是太少。 开炮的过程他多少知道些,但对于如何瞄准,火药用量这些细节却是一头雾水。 “大人。” 郝明的声音传来。 “看看这炮。” 赵安拍拍炮管,负手退到一边,郝明上前两步。 他先将手探进炮管之中摸索,一会儿又开始敲打炮身,最后随便挑选了一门子炮,将其嵌入炮腹的长形孔槽之中。 “大人,这炮虽然年代较为久远,但炮身无锈、保养较好,内壁光滑、管壁较厚、子炮与母炮间空隙小,因此应当可用。” 郝明分析的同时,又吩咐一边的军士寻一杆秤来。 接过杆秤,郝明捡起木箱内的一颗铅丸放到秤盘上,经过测量之后,郝明报出了结果: “随带铅子重三两,炮身又长三尺,按例应当每炮装药三两三钱。” 佛郎机炮既能够发射霰弹,又能打实心炮弹。前者杀伤人员,后者破坏军阵、城墙。 但佛郎机炮子炮、母炮之间的气密性较差,使得火药气体外泄,导致火炮最大射程不过三里。 佛朗机炮口径并不算大,也致使其面对坚城时较为乏力。因此在陆地上,佛郎机主要依靠其高射速,发射霰弹大量杀伤敌方步兵。 炮的缺点虽然多,但并不妨碍赵安对它的推崇,红夷大炮传入之前,佛郎机炮一直是明军所装备的最强兵器。 “这一门炮得花不少银子吧。” 赵安身后的军士感慨道。 赵安前世在网上看过万历年间盔甲、王恭二厂的记录文献,便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门炮,连带炮车、子炮各项配套装备,总价不会超过五十两。” 事实上明军有些火器的造价并不算贵,有的甚至还低于冷兵器,大笔的银子都是花在了诸如火药、弹丸、药线、搠杖等配套用具上。 “把炮都拖到城外,咱们去试个响。” 赵安没有理会众人吃惊的表情,兴冲冲地提出了试炮的要求。 随即,四人一组,推着车就往城外跑…… “装药,装药!” “放铅子!” 第一次见炮,众人都很兴奋,七嘴八舌的喊道。 很快四门子炮填装完毕,依次放在地上。 郝明上前将子炮安进炮腹,向赵安请示: “大人,打哪里。” 考虑到霰弹的射程更近,赵安便选择了百步远的一片林子。 郝明闻言眼睛瞄着照星,双手调节炮尾处的炮耳,以此改变火炮的俯仰角度。 随着郝明点燃火门,众人急忙跑开。 几秒之后,伴随“轰”的一声巨响,炮口缓缓升起一阵青烟。 众军士欢呼起来。 走到那片林子,赵安等人只见有些铅子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树干之中,细一点的树木被拦腰打断,断口处已经显露出焦黑色。 接着赵安又指挥众人将剩下的三门炮都试了一遍,并未发生意外。 测试的结果令赵安感到满意,可惜的是都司居然没有送来实心弹。 回城的路上,赵安将郝明拉到身边,有些期待的问道: “这佛郎机炮能否仿造出?” 郝明听了心里一惊。 好家伙!前些日子让自己造鸟铳,今天又让自己造炮,如今辽东又无大的战事,这位爷到底想做些什么? 终明一朝,朝廷向来不准私造火器,平日里地方都是按照中央批准的数额进行火器的制造,中央也会牢牢把控硝磺等物的流通。 当然这话郝明是不敢直接问出来的,他只是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小人虽会使炮,对这铸炮一事却无了解。” 赵安闻言也不勉强,只是令他在造出大号铅弹之后,再去试几次炮,顺便替自己培养一批炮手出来。 重回校场之时,赵安才注意到地上还放着不少木箱、木桶。 一一查看之后,原来是各式各样的火器,并找到清单一张: 火药五百斤。 鸟铳四十三杆。 万胜佛郎机十二杆。 百出佛郎机七杆。 三眼神铳三十六杆。 追风铳八杆。 …… 火器种类繁多,合计数目也不少,但是其中堪用者却不知有几。 当下令人将这些枪炮全部归入库房,小心看管。 枪炮都有了,那么火器队训练的如何? 想到这里,赵安又叫来主管火器队的弟弟赵义,赵安还没开口便被赵义抢了话头: “大哥,听说咱们所里新到了一批火器?不知何时下发火器队。” “明日,不过我要先查验你火器队的操练。” “诺。” 赵义显得微微有些紧张。 正文 第十七章 月考 军鼓声起。 披挂完全的众军纷纷从营房跑出,在军官的带领下迅速于校场最西端排列成阵。 按照惯例,安奠旗军每年一大考,每月一小考。年考全军参加,考校范围大到军列阵形,小到个人武艺;月考则有赵安指定某兵种或从各兵种抽调人员进行,考校内容较为单一。 此次月考的对象便是火器队全体官兵。 鼓声停,诸军站定,整个军营除了旌旗猎猎,再无他声。 头戴四瓣铁盔,身着鱼鳞叶齐腰甲的赵义走到点将台前。 “禀千户大人,安奠旗军火器队官兵二百二十六人俱已到齐。” 赵义躬身,恭敬地对着端坐在台上的赵安喊道。 点将台上的徐文龙向赵安递上了一本花名册。 赵安翻开名册,大致扫了两眼后就放在了一遍。 令行禁止,王之始也。 因为大量的新兵加入,本次火器队主要演练队列、军令。 赵安一挥手,身后的家丁便击鼓一下。 “虎!” 台下军阵缓缓前进,行十步而止。 赵安握拳,急促的鼓声紧接响起。 “虎!虎!虎!” 军阵再次前行,一段距离之后,前排军士脸已经贴到了墙上。 然而鼓不休,行不止。 众军只好在原地踏步。 鼓声息,铜锣响。 众军盘腿坐下。 孛罗响。 众军起身,持兵器站立。 号炮响一声,众军便齐刷刷地看向点将台,只见徐文龙连挥红色三角令旗,各人便接连右转两次,后队改为前队。 家丁擂鼓,众人前行。 行至一半,鼓声未歇,却鸣金一声,众人止步。 …… 大阵考核结束,接下来就是紧张刺激的抽测环节。 众人见赵安翻开花名册,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 阵列中的韩方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此时的他佝偻着身子躲在别人身后,心里则祈求着满天神佛庇佑。 好巧不巧,赵安一眼便在花名册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向军阵望去,眼神与正在偷瞄自己的韩方对个正着。 后者心里“咯噔”一声。 “第三总旗乙字旗出列。” 韩方顿时如遭雷击,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属下走到了阵前并站成一列。 随着一声声号令的下达,韩方麾下的新兵逐渐手忙脚乱起来。 终于在黄色令旗挥下之时出了纰漏。 韩方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悄悄扭头瞧了眼队官赵义,只见后者脸色已经发青。 今年各队从未在月考中出现失误,他这一下算是给赵义长了脸。 不过韩方心里却大叫冤枉,若是他的老部下在此,他绝不会如此落魄。 老爹喝酒闹事让他降了一级,本来打算戴罪立功的他却发现被安排到了这个没有老兵的乙字旗。 没有老兵也罢了,训练不足半个月居然就轮到他们参加“月考”。 他现在便处于喝凉水也塞牙的状态。 “乙字旗月考评定为下等,小旗官扣饷银六分。余者皆扣饷银三分。” 徐文龙说出了惩罚。 每次月考后都有绩效评定,分为上中下三等,评定为上者赏银五分,中者扣不赏不罚,下者罚银三分,军官倍之。 紧接着背抽查的几队的表现倒是中规中矩,一队为上,余者皆评中。 月考结束,火器队军士开始撤离校场,将场地交由二批军士训练。 自新兵入营以来,因为场地有限,只能将安奠旗军由一日一操转变为两日一操,军士分为两个批次轮流操练。 火器队大部人马已经离开,但韩方环顾四周,还是有三支小队留了下来。 这批人都是整支火器队的精锐,或多或少的在往届年考的个人、团队项目中取得过名次,而年考的奖励十分丰富,这帮人尝到甜头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在为首军官的带领下,许多新兵竟然都开始了“加训”。 韩方扭头看向手下的新兵,露出了渗人的笑容,士兵们见状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视察完火器队的赵安正准备回书房,忽然有军士来报。 “大人,唐义正在衙门等您。” “我知道了。” 赵安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 刚进衙门,赵安耳边便传来唐义略为冷淡的声音。 “赵大人高升了也不知道通知我这个老朋友?” 赵安有些尴尬,这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太地道,当初他找到白狍时直接越过了定辽右卫的所有官员。 不过这并不是他赵安贪那点功劳,实在是怕走漏了风声。 毕竟当初范回已经买通了庄远山,难保不会再找些帮手。 虽然经过之前与唐义的交谈,赵安觉得唐义大概率不知道这件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唐义是个实力派演员,那进献祥瑞一事就会面临极大的风险。 当时的赵安像是走在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便会掉下万丈深渊,不由得他不谨慎。 “唐大哥说笑了。” 唐义大赵安十三岁,叫声大哥没有错。 听到这一声“唐大哥”,唐义脸色稍稍缓和,不过还是冷哼一声。 “此事是小弟考虑不周,但事况紧急,我本想将消息告知大哥,但庄世叔生前曾经叮嘱我:此事事关重大,万不能泄露出去。” 赵安没有办法,只能抬出庄远山背锅。 “当真?” 唐义有些怀疑,但转念一想,赵安与庄远山的关系更为密切,若是庄远山真这么说了,赵安的做法也算是情有可原。 多说无益,唐义便扯开话题,说起了正事。 “子元,李威上位了。” “哦?” 唐义压低了声音。 “这还得感谢你的祥瑞。天降祥瑞之际,正三品指挥使却被强人害死,岂不是打上面的脸?巡抚大人便把这事压了下来,庄大人被定成了畏罪自杀,全家都被流放,李威因为检举有功,补指挥使的缺。” “我这次来就是提醒你,千万要忍住,别做些昏头事。” 赵安努力地抑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使得自己的脸庞都有些扭曲。 这幅表情在唐义看来却是气急了的表现,又连忙提醒到: “千万别想着给庄大人出头,这是毁了自己前程。说句心里话,庄大人官品确实不怎么样,执政的这些年里,不知右卫冻死、饿死了多少百姓……” 见赵安已经面色通红,唐义连忙闭了嘴: “好了好了,为兄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唐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衙门。 见他走了,赵安连忙长呼一口气,差点憋死自己。 不过这唐义确是个忠厚人。若是他以后有难,自己便尽力拉他一把…… 正文 第十八章 乱起 赫图阿拉。 老奴跪在高台之上,对着身前的香案,高声宣誓: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此恨一也…… 所谓的“七大恨”并没有过多的实质内容,不过是老奴进行政治动员,激发族人对大明仇恨的幌子罢了。 宣告完毕,老奴拔剑指天,台下的八旗兵纷纷翻身上马。 随着老奴的一声令下,四万八旗军潮水般的涌出了赫图阿拉,朝着抚顺方向开去。 十四日,鞑将麻承塔遣兵八百扮作商人顺利进入抚顺城。 十五日,建虏里应外合,守将李永芳、赵一鹤投降,抚顺城陷落。 同时,进攻东州和马根丹的后金兵相继获胜。 至此后金共俘掠人畜近三十万。 消息传到安奠,赵安冷哼一声: “这李永芳真是无可救药。” 上一个月,赵安便派人在沈阳、旅顺一带散布消息:建虏有异动。没想到李永芳这个草包还是无动于衷,赵安甚至怀疑他早就与老奴达成了某些协议。 但随着旅顺之战爆发,辽东的局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熊廷弼经略辽东之前,建虏兵马在辽东战场上可谓是势如破竹。 “吹唢呐,召诸将议事。” “诺。” 各官旗头目齐至中军大帐,却见得赵安一脸严肃。 众将肃然,分立两侧。 “徐主事,墩堡已建了多少?” 赵安看向位于左列的兵部主事徐文龙。 后者向右一步,拱手回道: “半年以来我安奠堡周边已建墩堡八个,每墩驻军五十员。” 自安奠升千户所后,赵安便大力建造墩堡,一是便于传递军情,二是抵御小股建虏的骚扰。 赵安点点头,又看向赵义: “火器队如今可堪一战?” 赵义自信地说道: “若是建虏来犯,属下的火器队定让其有去无回。” 火器是赵安对抗建虏的重要手段之一。因此赵安对于火器队一直保持着极大的关注。 前不久,赵安又从辽阳和朝鲜搞来大批火器,多是碗口铳,小样佛郎机又夹带“一窝蜂”等大口径武器,顺带着再次扩编了火器队。 除了火器,这段时间内赵安一直在竭尽所能的收集战马,组建骑兵。 组建骑兵自然不是为了与后金正面作战。 安奠旗军成军不过四年,自新兵入营后,大部分军士都没见过血,出城与建虏野战实乃下策。 正确的策略应当是死守辽右,不断压缩建虏的生存空间,依靠大明强大的人力、物力与建虏打消耗战,毕竟双方的体量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明朝自开国以来就一直很重视骑兵的作用,因此骑兵在边军中所占比例并不低,万历年间,辽东骑兵还是具有一定战斗力的。 此外辽东地处边陲,小规模战争时常爆发,因此辽民素来勇武彪悍,由他们所组成的骑兵战斗力自然更高。 “奴步善腾山短战,马兵弱。叶赫马兵最悍,步兵弱。故奴畏北骑,北畏奴步。” 此时的建虏的主力是以重步兵为主,骑兵远没有入关时的强悍。 既然明军骑兵没有想象的那么孬弱,建虏骑兵也没有那么强大。 在依靠大量火器巩固城防的同时,又发展骑兵,不断袭扰建虏后方。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朝廷不会胡乱干涉前线统帅指挥。 纵观整个明末,每当辽东局势稍有好转时,朝廷的一帮文人大夫便开始指手画脚,导致形势再次恶化。 军议结束,赵安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的匠房,这里有着赵安对抗建虏的另一种“法宝”——车阵。 顺着匠房主事的指引,两架偏厢鹿角战车出现在赵安眼前。 该车车辕长达四米多,宽度三米,高两米左右,两侧车厢用薄木板,外面覆盖牛皮阻挡建虏的箭矢,保留射击孔。 遇敌时,将车上搭载的拒马安放于五丈之外,以偏厢车侧面对敌,车与车之间用钩环连接,形成一道木制壁垒。 每架车上放碗口铳或小佛朗机一门,鸟铳三支,长矛两杆,对敌时长矛也可以安放在车下。 每车有火枪手四名,长矛手两名,刀牌手两名,军官一名。 每辆车连接处,又有手持三眼铳的军士,待敌人接近时作为补充火力。 这其实是超低配版的戚家军车营,按照原本的配置,没架偏厢车上都有两架大样佛郎机炮。奈何安奠军条件有限只能一再删减火力配置,毕竟前期还是以守为主。 在早起缺乏火器的八旗军面前,这种程度的车阵也勉强起到保护步兵的作用。 安奠拥有大批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火力不足的问题。毕竟建虏还没有阔到人人都有重甲的地步。 “战车可以日后造,必须尽可能的打造箭矢、甲胄。” 赵安告诫匠房主事,后者赶忙称是。 身后的赵金此时附在赵安耳边说道: “大人,勇字营回城了。” “走。” 一行人又折返到了校场。 一个个高大粗壮的军汉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见到赵安,又纷纷挣扎着起身,排好了队伍。 勇字营是赵安从全军中精心挑选的军士,入选标准一共三个: 臂力强、身材高大、耐力好。 说是一营,实际上也就不到一百人,但这些可是赵安组建重甲步兵的苗子。 在赵安的设想中,勇字营专门是为了对付建虏八旗护军(巴牙喇兵)而设的。 各军士皆内穿布面铁甲,外再穿鱼鳞罩甲,头戴覆面红缨铁盔,全身只上下露出一双眼睛。 全营分为三队,前队军士持旁牌、雁翎刀、背负标枪;中队持斩马剑或巨斧;后队持长戟、背负标枪。 打不过,便加入。 重甲步兵便是赵安对抗建虏的第三样法宝。 正在赵安积极整军备战之时,却有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来: 抚顺战败的消息传到辽阳,辽东巡抚李维翰急命总兵张承荫率军一万反击。 五日之后,张总兵以三营分进与建虏决战,老奴分兵三路迎击,由于右营游击刘遇节率先逃走,明军阵型大乱,建虏趁势进攻,最终全歼明军,自总兵张承荫以下五十余将全部战死。 击败来援明军之后,老奴又挥军攻下五百余所屯堡,缴获无数,后毁抚顺城而还。 五月,建虏出鸦鹘关,相继攻克抚安堡、花包冲堡、三岔儿堡等十一个屯堡。 多次劫掠使得建虏获得了大量人口、装备,终究成是了气候。 整个辽镇的局势也变得越发糜烂…… 正文 第十九章 动荡 由于在战场上一连串的失利,整个辽东的明军士气都跌入了谷底。 有逃回凤凰城的戍守军士传言:孤山、叆阳堡一带已经出现了建虏游骑。 尽管在朝廷命令下,援辽游击将军张旆率领五千兵马驻守在了清河一带,但依旧无法遏制在辽人心里蔓延的恐惧,各堡各铺已经出现了逃兵。 整个定辽右卫此刻也显得人心惶惶。 赵安骑马行在凤凰城的街道上,四周皆是面露忧色的百姓。 周围小堡内的乡民纷纷逃进了凤凰城,而凤凰城内富裕一些的人家已经拿上行李,拖家带口的准备逃往金州方向,乃至关内。 刚从指挥使衙门出来的赵安却有了意外的收获,急于揽钱的李大人很痛快的以批发价格处理了仓库内一半的武器装备。 见到李大人的这些动作,赵安心中明白,李威这是准备跑路了,不由得有些感慨: 李大人可真是活得明白,花了不知多少功夫才得来的这个指挥使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换做自己可不一定舍得。 不过李大人的逃跑计划也算是间接帮了赵安的忙,原本赵安正打算想办法将凤凰城城楼上的火炮也搞到手,这下子连钱都不用出了,等李威一走,赵安直接派兵进驻凤凰城就是了。 路过福兴楼时,只见其大门紧闭,已经不复过去的热闹繁华。 赵安在定辽右卫开的的几家酒楼、饭馆大多已经关了门,掌柜、伙计们大多回了安奠,仅仅在凤凰城留了一家,用来赈济灾民。 出了城门,一路直奔安奠。 安奠城门处,一群百姓正围在一起对着三个木像指指点点。 三个木像都是赵安令人特地雕刻,只见中间跪着一个面如恶鬼、梳着丑陋的金钱鼠尾鞭的男人,胸前用漆写了“努尔哈赤”四个大字。 另外的两个雕像则是如同家犬一般的四肢着地,脑袋后面同样拖着鞭子。背上分别刻了李永芳、赵一鹤两个名字,李永芳木像身后还插着横幅,上面由赵安亲自提写诸如“李氏耻辱,汉家败类”、“天下第一奸”等字样。 赵安之前下达过军令,凡是入城之人,必须要在几人身上唾口唾沫,由军士监督,若是发现神色有变或者不愿遵从者,立刻拿下。 有了这几个木像,一来有助于帮助军民辨别间谍。要知道,早期缺乏重型火炮的建虏攻城能力十分有限,之所以能攻下铁岭、沈阳等坚城,内应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另一方面,这也是赵安对众人的告诫,谁要是不要脸做了汉奸,那就得被天下人耻骂,后世的子子孙孙也抬不起头来。 入了城,一向热闹的安奠却也显得有些冷清,街道上到处都是披甲持戈的巡逻军士,百姓们干完农活便自觉地回了家。 堡内稍微年长些的百姓已经感受到形势的严峻,上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阵势还是在万历二十年。 城外,安奠旗军训练时的炮声、铳声也变得更加频繁,无一不预示着战争的临近。 刚在马厩拴好马匹,兵房主事徐文龙便立刻走了过来,低声说道: “大人,今日三公子在城外试铳时抓住两个鞑子。” 闻言,赵安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急忙问道: “审问过了没?” 徐文龙摇了摇头: “上了大刑,死活不招,有个已经快不行了。还有个还没动刑,就等您回来。” “看看去。” ———————————————— 东城。 韩老爹夫妇两人正坐在堂上,神色复杂的看着跪着地上的小儿子。 此刻的韩圆已经穿上了一套明军制式的布面铁甲,整个人低头不语。 “逆子,跟你哥一样,全都是逆子。” 韩老爹被小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后者的鼻子骂道。 “从了军也就罢了,不跟着你哥做个铳手,当什么刀牌手。” “跟着你哥,兄弟俩还能有个照应,毕竟你哥还是个总……小旗官。” 说道这里,韩老爹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韩圆依旧选择了用沉默来应付父亲的“指责”。 “罢了罢了,去吧,哪天要是死在外面,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爹,你说得这叫什么话……” 沉默多时的韩母终于忍不住了。 “那也是为国而死,后世人会记得我。” 韩圆抬起头,与父亲对视着。 见到孩子如此的倔强,韩老爹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留下一句“在这等着”,便转身进了厢房。 不一会儿,韩老爹端着一个木箱走了出来。当着妻儿的面,他缓缓打开箱子。 “这是军里百户才配的甲!” 韩母没有太大的反应,韩圆却是惊得直起了身,上前两步,惊喜地看着箱子里的那套鱼鳞叶罩甲。刚想上手,却被父亲打了下去。 打落儿子的贼手,韩老爹一寸一寸地抚摸着这承载自己昔年荣耀的盔甲,眼里满是不舍。 终于,韩老爹一咬牙阖上木箱,转身将其递给韩圆,有些肉疼地说道: “这甲可比你身上穿的那套好多了,你这崽子胆比爹大,当了个刀牌手。真打起来,穿上爹这甲,多杀几个鞑子。” “你爹我当年跟随赵大人在朝鲜杀倭子,如今你又跟着小赵大人去打鞑子。在我看来,小赵大人的本事可是胜过他爹,不知你小子能不能胜过我,哈哈哈哈。” 韩老爹说着说着,竟大笑起来。 韩圆闻言,眼角闪出泪花,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声音有些哽咽: “爹、娘,孩儿不孝,等孩儿平了建虏再回来侍奉二老!” 说罢,韩圆站起身,将木箱推了回去,飞快的跑到家门口,扭头丢下一句: “爹,那套甲给我留着,等我做了百户再穿!” 话音刚落,便没了踪影。 韩老爹放下箱子,抚着胡须,颇有些自豪地对着身后的韩母说道: “不愧是我韩家的种。” 此时的韩母已经泣不成声。 这让韩老爹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真乃妇人,遇见个什么事都哭哭啼啼的。” “我本来便是妇人。” “……” ———————————————— 牢房中。 赵安一手揪着被俘鞑子脑门后的小辫,一手挥舞着匕首,狞笑着看向正在瑟瑟发抖的鞑子………… 正文 第二十章 有客来 阴暗的牢房中,一群大汉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建虏探子。 后者看着眼前这些不怀好意的彪形大汉,还有一旁五花八门的刑具,不由得有些恐慌。 老虎凳、匣床、烙铁、夹板…… 这里许多东西都是他在那山沟沟里闻所未闻的,不过看了眼一旁死相凄惨的同伴,他便明白了这些东西的可怕之处,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没想到这些蛮子竟然如此残忍。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两名家丁正拿着夹棍气势汹汹地走来。 眼看着手指头被塞进了夹棍,耳旁似乎又响起了同伴的惨叫,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铿锵有力地说道: “我招。” 赵安挥挥手,两名家丁撤下了刑具。 “从哪来的?” 赵安翘起了二郎腿,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缓缓发问。 “奴才丰生额,正蓝旗人,从牛毛寨来,受甲喇额真之命,探查宽甸刘綎所部,无意中听到此处枪炮大作,便又来此查看,不料……” 只问了一句,丰生额便如同倒豆子般将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赵安不禁有些感慨:没想到建虏也有这样的软骨头。 摇了摇头,赵安吩咐手下看管好丰生额后便离开了牢房。 毕竟留着这个软骨头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有用处。 “大人,那具鞑子尸体怎么处理?” 有家丁询问道。 赵安思索片刻,回答道: “斩下首级,挂在城楼上,让百姓们看看这鞑子到底是个什么样。” “诺。” 还没走两步,又有军士来报: “大人,北城门处有几人想要进城,为首那人像是个当官的,身上还都带着兵器。” 赵安一听来了兴致,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什么人都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跑。 “看看去。” 步行至北城门,远远便望见一身儒士打扮的中年人正与守城的士兵交谈着。 见到被众人簇拥着的赵安,他抬起双手刚想迎上来,却又被守城士卒的长矛拦住,那人无奈,只好站在了原地。 赵安一挥手,架在儒士面前的长矛被拿开,他顺利的来到赵安面前。 两人相对面行了拱手礼,儒士先行开了口: “想必阁下便是安奠所的赵千户吧,在下乔一琦,松江府人士,新任镇江游击。” 明朝的游击将军虽然没有品秩,但实际上的权利确实比赵安这个五品千户要大一些。 不过这毕竟是安奠,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赵安也没必要怕他。 赵安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也没想起来。不过对方都自报家门了,显然对于自己没有敌意,因此该有的礼貌可不能少。 “乔将军,在下可是久仰大名了。” 赵安一摆手,带着乔一琦一行人回到了衙门。 在门口处,赵安拦住了几人: “乔大人,如今辽东战事紧张,我们还是公事公办,请大人出示一下官印或是兵部的文书。” 乔一琦脸上露出了笑容,明显是很欣赏赵安这种办事态度,从袖子中掏出文书,递给了赵安。 接过文书,赵安又看向了乔一琦身后的几名护卫。 “还请几位壮士将兵器暂时解下。” 四名护卫看向乔一琦,见后者点头,便将从腰间解下柳叶刀,递给了守门军士。 “赵先,将乔大人带去大堂,记得好生招待。” 赵安又对着身后的赵先吩咐道。 后者称是,便带着几人去了大堂。 赵安则是去往兵房,拿出之前兵部的公文,与乔一琦的文书对照起来。 确认无误后,连忙走向了大堂。 “职责所在,还望乔大人勿怪。” 赵安一边交还文书,一边表达着歉意。 “无妨。” 乔一琦摆了摆手。 见乔一琦坐在了下首,赵安也没有坐在上座,而是坐上了乔一琦身旁的位置。 后者看到赵安的举动,心里又是赞许,抿了一口刚刚端来的热茶,缓缓开口: “赵大人,实话实说,本官前来却是有事求你,还望赵大人鼎力相助。” “乔大人但说无妨。” “我刚刚上任,视察了镇江之后,发现了众多缺漏,其中有件事确实难以解决。” 乔一琦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我到了镇江,先是去了兵营,却发现镇江兵马十不存三,当下便准备募兵,然而去了府库,又是空空如也,连供给衙门正常运转的银两都没有。” “然而建虏肆虐,无兵如何御敌,在下偶然听说赵大人生财有道,便想向赵大人借些暂渡难关。” 赵安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乔一琦的来意。 “不知乔大人想要多少?” 赵安试探着问道,要是他狮子大开口,那赵安是绝对不给的。 “预计三千两上下。” 乔一琦不好意思地说道。 赵安松了一口气,因为大量的扩军,整个安奠库房剩下的也不过三万两银子。 赵安假装思考,片刻后对乔一琦点了头。 赵安清楚的知道前任镇江游击丘坦的秉性,这家伙贪财无比。吃空饷是一流,同赵安的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 前些日子他称病请求致仕,最后临走前顺带着卷走银库里的钱两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乔一琦应当也是实在走头无路才行此下策,找与自己素不相识的赵安借饷。 不过赵安也能看出,这乔一琦应当是个能办实事的官员,如果他靠着这三千两在镇江能练出一支精兵,也算是能为赵安减轻些压力。 后者见赵安点头,顿时面露喜色,重重地对着赵安行了一礼。 赵安连忙将他扶起,亲自带他去了户房,提出了白银三千两交予后者,又派了一队家丁护送。 后者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安奠。 待乔一琦走后,赵安仔细的回想起了他的来历。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 乔一琦,松江府上海人,武进士出身,万历四十六年任辽镇镇江游击将军,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一战中,跟随刘大刀的东路兵马出征,兵败之后跳崖而死。 赵安激动地一拍桌子,认识了乔一琦,他便能够直接参与或者影响到决定了大明国运的萨尔浒之战。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满奸”的诞生 面容憔悴的丰生额正扒在门缝处感受那一丝来之不易的阳光。 整个房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透不过一丝光亮。他已经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生活了七天,每天除了睡觉之外没有任何活动。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使得丰生额心里一惊,连忙摸索着回到床上坐好。 “咣当”一声,木门被打开,两个满脸横肉、梳着蒙古发辫的大汉走了进来。 丰生额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来的是这两个人。 赵赤和手下进来也不说话,礼貌性的微笑之后,便动起了手。 赵赤本就脾气暴躁,伴随着丰生额的阵阵惨叫,赵赤越发上头,手里的动作也越来越狠,直到手下悄悄提了醒,他这才想起赵安的吩咐。 停了手,赵赤的目光又转向了丰生额的辫子,啧啧了两声,大笑起来,对着手下问道: “这可不是那老鼠尾巴么?” 手下哈哈大笑,赵赤明显不满足于观看,他伸出手想要抓那辫儿,却被丰生额下意识地扭头躲过,气急败坏的赵赤恶狠狠地打了丰生额一个嘴巴子,后者顿时老实下来,不敢再反抗。 可气人的事,那赵赤捉住辫子把玩之后,又让手下接手,将丰生额的那点自尊狠狠地摁在地上摩擦。 两人玩够之后,扔下两个窝窝头,吹着口哨便离开了,留下丰生额一人独自神伤。 这些野蛮的蒙古人,来一次便打自己一次,完事了就给两窝窝头。还是汉人好,送饭时不但很少打他,有时会还会扔个白面馒头给自己,最多也就是嘲笑自己的辫子,不愧是天朝子民。 想到这里,丰生额又摸向了自己的辫子,一番挣扎之后,又将手放了下来。 “那个建虏探子怎么样了?” 门外突然传来赵安的声音,丰生额立马呻吟了起来。 赵安一进门,丰生额立马滚下了床,爬向了赵安。 后者见此情景,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原来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丰生额。 赵安故作惊讶: “你为何便成这般模样?” 丰生额见赵赤不在,便哭诉道: “大人啊,奴才日盼夜盼终于把您给盼来了,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随后丰生额便将自己时常遭受赵赤几人虐待的事告诉了赵安。 赵安淡淡地说道: “你就再忍耐一会,过几天就能解脱了。” 过几天……解脱? 听上去怎么不对味呢? “大人,奴才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犯我疆土,杀我百姓,城里百姓知道你后,特地为你准备了五头牛!” 忽然间丰生额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面色惨白,抱紧了赵安的腿。 “大人,不要啊。” 赵安看着丰生额的辫子,露出厌恶的表情,一脚将他踢开。 后者一手抓住自己的辫子,哭喊道: “还请大人赐奴才一把刀,奴才要剪了这猪尾巴,奴才想做汉人。” 赵安还未发话,一边的赵金先给了他一巴掌,讽刺地说道: “汉人是你想做就做的?” 一旁的徐文龙又唱起了红脸,对着赵安一拱手: “大人,我观此人应是有所悔悟,不如给他个机会将功补过。” 赵安两手一摊,怒道: “他能有什么功?我如何向百姓们交代?” “丰生额仰慕天朝,亲手杀死了建虏探子,这可算一功?” 说罢,徐文龙又看向丰生额,等着后者表态。 后者愣了一下,连忙称是。 “不够。” 赵安抚了抚胡须,说道。 “不如大人先暂饶他一命,等他日后立了功,一并决定赏罚。” “那便如此吧,不过这辫子得他立了功才能剪。” 赵安点了头。 丰生额惊喜万分,连忙给赵安磕起了头,嘴里不停说着: “奴才谢过大人。” 赵安离开之后,丰生额看向一旁的徐文龙,“扑通”跪下,磕了头: “奴才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徐文龙轻笑两声: “这是赵大人仁慈,想要饶你一命,否则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从军士手里接过纸笔,问道: “你可会写字。” “奴才不会。” 徐文龙只好自己懂爱,写下了一张丰生额的认罪书,顺带着编造了他杀害同伴投靠大明的过程。 丰生额在上面画押之后,徐文龙提醒道: “这段日子,我每日都会来给你讲一故事,你可得好好听。” “喳。” 徐文龙皱了下眉头,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第一日,徐文龙来了牢房时,拿出一本《三国演义》,笑道: “这便是你们大汗最爱看的兵书。” 当丰生额了解到《三国演义》不过是明人写的小说时,不由得心里一震。 第二日,徐文龙讲述了卫青、霍去病二人的传奇。 第三日,徐文龙讲的是冉闵。 第四日,徐文龙讲起了薛仁贵。 第五日,讲的是岳飞。 …… 后来不仅是丰生额,就连营里的一些军士都每天自觉地来到这里听徐文龙“说书”。 不知不觉中,丰生额已经被灌输了“汉人无法被征服”这一概念,同时又认识到了建州的落后,鉴于他的表现,赵安允许他出门进行小范围的活动。 在安奠生活了近一个月的丰生额逐渐适应了汉民的生活方式。丰生额看着周围官兵们的发髻,又摸了摸自己的“鼠尾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便随便找了张破布包在了头上。 丰生额正整理着头巾,却与赵赤两人迎面相撞。 “鼠尾巴怎么出来了?” 赵赤故作惊讶地向手下问道。 手下推搡着丰生额,嚣张地说道: “问你话,哑巴了?” 丰生额盯着两人,暗暗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换了一副笑脸,拍打了两下袖子,单膝跪地: “奴才丰生额参见两位军爷,是赵大人见奴才改造的好,特需奴才透透风。” 赵赤两人哈哈大笑,手下一手拨开了丰生额的头巾,指着辫子。 “他还把鼠尾巴遮起来了。” 两人又相视大笑,扭头离开。完全没有看到丰生额发青的脸色。 丰生额等到两人离去,捡起地上的破布,掸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戴在了头上。 “两个蒙古蛮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等我立了功,入了汉籍,看谁怕谁。” 丰生额心中的欲望越发强烈。 ———————— 暗处的徐文龙看见这一幕,不禁露出了笑容。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意外 七月,后金军攻入鸦鹘关,攻占清河堡,清河副总兵邹储贤、游击张旆、守备张云程战死,清河守军六千四百多人全军覆没。 辽阳城,经略衙门。 新任辽东经略杨镐杨大人正即兴发表着自己的演讲: “本官已经奏禀朝廷,调募福建、浙江、四川、陕西、甘肃等地精兵入辽。建虏兵马不过六万,此战优势在我。待关内大军一到,粮草齐备,即日发兵,一月之内荡平建虏。” “功名利禄,就在当下!” 杨镐的一阵讲话不仅是将自己说的激动异常,台下众将领也是群情振奋。 大家纷纷开始吹嘘自己多快就能平定建虏、能斩获多少首级,更有甚者已经考虑起战后能升几级官、领多少赏钱。 整个明军高层都对这场战争充满信心。事实上,明军不管是在人员、还是装备方面都要胜过建虏,兵员更是从全国各地挑选的精兵。 这怎么输? 杨经略和将军们绞尽脑汁实在是想不到失败的理由。 —————————— 安奠千户所衙门。 赵安正与一身戎装的乔一琦对饮,后者有些不胜酒力,脸庞微微发红。 只见他先是叹了两口气,竟然开始口不择言地抨击起了时政: “如今朝廷诸公,皆是无能之辈……” 赵安也不制止,安奠里里外外的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担心。 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口,赵安只是静静地倾听乔一琦宣泄心中的不满。 原来这位兄弟出身书香世家,他爹更是做到了山西左布政使的高位。他本人也是少有才名,十六岁便入了太学,却屡试不第,无奈之下弃文从武,在万历三十二年中了武进士。 赵安听完,露出会心的一笑,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年代,哪有官宦子弟去考武举? 更别提他爹还曾经是从二品高官,他的儿子又怎么会连个功名都考不到手?要么他不是亲生的,要么是因为被他人下了绊子。乔一琦心中对此事一直有怨,借着酒劲发泄不满。 待他停口之后,赵安为他斟满了酒杯,轻笑两声: “这些话,赵某就当没听见了。” 乔一琦也缓过神来,连忙打了自己两下嘴巴,打起了哈哈: “胡话,都是胡话,赵老弟可千万别当真。” 两个相差二十多岁的男人相互间称兄道弟,这事在后世或许有些奇怪,在这个年代却能被奉为美谈。 赵安年纪虽然不大,却生得相貌堂堂,精致的胡须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这一切自然也引起了玉质霜眸,状貌魁伟的乔一琦的认可,两人惺惺相惜,酒还没喝便拜了把子。 “贤弟啊,当初你借了为兄三千两白银,解了为兄的燃眉之急,为兄感激不尽。” 乔一琦先是表达了对赵安的感谢,随即话锋一转。 “但为兄实在是穷困潦倒,那钱恐怕要等平了建虏,领了赏之后,才能归还贤弟,还望贤弟勿怪。” 随后在赵安的有意引导下,二人的话题变为了平定建虏一事上。 “贤弟,不满你说,朝廷已经征集了十多万精兵,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平了建虏,这可正是男儿立功之时。” 见赵安一脸惊讶的模样,乔一琦得意地说道: “有这种好事,我又怎么会忘记兄弟你呢。” 赵安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只见乔一琦继续侃侃而谈: “初来安奠之时,我便发觉安奠兵马与寻常卫所军士不同,贤弟麾下兵卒个个走路生风、虎背熊腰,当是精兵。” “因此,为兄我……” 说着,乔一琦快步走到赵安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说道: “特地在刘总兵面前举荐了贤弟,最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刘总兵,特让贤弟你领着部下同大军一起征讨建虏!” “……” 赵安听完心头一震,他是想过借着乔一琦这条线来影响萨尔浒之战的结果,但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要他亲身涉险。 毕竟重生一次很不容易,跟着刘大刀行动意味着自己要听他的指挥,这完全是把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里。 一旦出了事,赵安这么多年的布置便都成了无用之功,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瞑目。 然而自己的这位“好兄弟”直接替自己在刘綖面前挂了号,若是辜负了二人“好意”,那更是无法插手萨尔浒战局。 直接告诉乔一琦真相?你们这十几万人全都是去送人头罢了,连你乔一琦自己都得在兵败后跳崖。 那两人也别做什么兄弟了,直接拔刀相向吧,这话再传到刘綖耳朵里,八成会砍了赵安,拿他的人头来祭旗。 原本打算苟到神装的自己,被逼无奈下却要拿新手号打大boss。 赵安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苦涩,只能硬着头皮感谢乔一琦: “赵某多谢乔大哥了。” 后者摆了摆手,谦虚的表示这算不得什么。 情况有变,送走乔一琦后,赵安连忙召集了手下的军官们。 军官们一听要去打建虏,顿时乐了。打仗意味着军功和大笔的赏银,主动征讨建虏意味着这并非小规模战争,安奠旗军也将变为战时状态,军士们等这双倍军饷可太久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着面露微笑的众人,赵安叹了口气。 新生的安奠旗军并未真正遭遇过强敌,在他们的理解中,建虏兵马最多也就堪比辽镇各地的营兵,而自己与镇守营兵也差不了多少。 实际上,赵安对于麾下兵马战斗力的认识也有些模糊,毕竟没有进行过实战的测试。 本着骄兵必败的原则,赵安下意识地将旗军战斗力定位在营兵之下,寻常旗军之上。 “大家千万不要小看了建虏,连破数城、杀我大明数名大将的敌人绝不会弱。” 赵安郑重地提醒道。 军官们见到赵安表情如此严肃,出于对赵安无条件信任,众人不由得放下了轻慢之心,神色也变得凝重。 按照原本的历史,萨尔浒之战会在明年的二月份爆发,赵安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准备。 虽然不知道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作战任务,但只要一与后金接触,必定是野战。 “传令各军,明日起出城演兵,专练车阵!” “诺!”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出征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然而在万历四十七年除夕下的这场小雪却并未带给安奠百姓多少喜悦。 东城,韩家。 一家七口人正团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然而大喜的日子里饭桌上却是一片沉寂。 韩老爹不满的叩了叩桌子,看着两个眼眶发红的妇人,有些恼怒: “过年的大好日子,哭丧个脸像什么话。” 韩母听了这话,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 “我哪像你这么狠心,两个儿子要同鞑子拼命,当爹的倒像个没事人。” 韩老爹见状,也不言语,只是独自呷了两口酒。 韩方、韩圆两人见状连忙安慰起了母亲…… 类似的事几乎在安奠的许多家庭发生着,原本喜庆热闹的新年也变得冷清沉闷。 书房里的赵安、赵义兄弟俩也是神色各异。 “大哥,不如让我与徐主事领军出征吧,你可万万不能出事。” 赵义一脸焦虑地对着赵安说道。 与之相比,赵安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怎么,你小子还想夺了你大哥的兵权不成?” 赵义连说不敢。 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着急也没有用。刘綎已经正式下达了军令,安奠所出兵五百以上,并于正月初七前抵达宽奠大营。 这种感觉让赵安想起了前世高考前的几天,不过高考考砸了还能复读,这仗打输了,八成就要丢命。 至于让赵义领队?那是不可能的,赵安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几斤几两,自己带队还能有些机会,赵义带队那便是完全白给。 不过自己也得照顾弟弟的感受: “老三啊,你要留下替为兄守着安奠。” 赵义闻言立刻表示了反对: “大哥,我得跟在你身边护着你啊。” “大哥身边有多少家丁?也不差你一个,但安奠是重中之重,大哥不放心外人,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务必守好我赵家的基业。” 无奈之下,赵安只得这么搪塞,却没想到“误导”了弟弟。 “赵家基业……” 赵义呢喃着,忽然变得有些兴奋,低声对着赵安说道: “大哥尽管放心,有我在,安奠只能姓赵,不管是建虏还是朝廷都别想……” 赵安咳嗽两声,后者见状识趣地闭了嘴。 “这种玩笑不要乱开,我赵家人都是大明的忠臣呐。” “大哥说的对!” 赵义连忙附和。 —————————————— 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初三。 出征军士祭奠先祖之后纷纷与家人告别,回到了军营。 校场之上,六百余名战兵整齐的排列在此,因为还没到战场,许多军士的脸上还洋溢着兴奋的光芒。 本次出征动用了安奠十三个总旗。 火器队三个总旗,家丁队一个总旗,九个总旗的马、步、弓手。外加偏厢车三十六辆,辎重大车二十八辆以及临时征召的辅兵一百一十二人。 午时三刻,全军于校场誓师。 誓师完毕,八百安奠子弟正式出征,全堡百姓夹道相送。 两日之后,一支衣甲鲜明、军容严整的队伍出现在了宽奠城门处。 “安奠所赵大人的队伍?” “前面骑着马的可不就是赵大人!” 宽甸百姓不禁议论纷纷。 把守城门的正是赵安的二弟赵勇,兄弟二人虽然许久未见,但始终保持着书信联系,因此赵安也清楚赵勇将会留守安奠。 交代完手下后,赵勇带着众人来到驻地。 军队刚一入营,便有不少官兵扭头看来,更有人直接走到赵安面前用方言打起了招呼。 “登州兵。” 赵勇附在赵安耳边介绍道。 赵安连忙点头致意。 这时又有一队官军自赵安身边经过,赵安礼貌性地打了招呼,那队官兵却颇为冷淡,连头都没回,更有甚者朝着脚边唾了口痰。 “浙兵。” 赵勇耳语道。 麾下顿时群情激奋,好在被赵安压了下去。 然而,这口痰却恰好落在了一名正坐地休息的军士的靴子上,那人大怒,走上前照着吐痰官兵的右脸便是一记勾拳。 两人随即厮打起来,紧接着两方同伴又纷纷加入,这场个人间的冲突上升成了群体斗殴,好在双方都还保持着理智,没有动用兵器。 “蛮子猖狂!” 见到辽军好兄弟被打,不知是哪个大喊了一声,又一队蓟镇官军加入了战团。 浙兵逐渐落于下风,而本就蓄势待发的福建兵听到这一声“蛮子”顿时又炸了锅…… 好在川兵未至,不然又要热闹几分。其他官军因为有将领弹压,倒也没有生出乱子。 赵安不愿被搅进这滩浑水,连忙带着麾下兵马,来到了驻地。 南兵、北兵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在援朝战争中开始显现,南兵驻扎蓟镇之时往往不受待见,时常被拖欠军饷,以致发生了“蓟镇兵变”,此后南、北兵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赵安再看之时,已经有营官带兵将两方人马拉开,不少人都挂了彩…… 不再纠结于此时,既然此时各地客兵已至,想来离开拔的日子不会太远。 赵安初来,拜访刘綎才是当务之急。跟随着赵勇,二人匆匆赶向总兵府。 费尽万般周张,赵安才见到了有“晚明第一猛将”之称的刘綎。 然而后者似乎不怎么瞧得上卫所官兵,只是应付似的交代赵安几句,便下了逐客令。 赵安心中颇有怨气,怎奈现在的卫所兵战斗力极其拉跨,也怪不得别人轻视,能抽出空闲见自己一面,说不定还是托乔一琦的面子。 不过这次也算有些收获,由于刘总兵极度看不起卫所兵,便指派赵安率领麾下兵马同乔一琦一起监督那一万多朝鲜兵。 这一下子让赵安来了兴致,朝鲜兵战力低下是出了名的,奈何人数摆在那里,尤其是其中还有不少火枪手。 原本的萨尔浒之战中,这支朝鲜军基本除了拖后腿基本无用,战后还直接投靠了建虏。但只要赵安能让这支兵马真正参与到战事中来,原本的局面也许会有改变。 刘綎御下不严,军营里械斗之事时常发生,更别提禁酒禁赌,天色稍暗,四处便传来喧哗、打闹声。 赵安出帐巡视,发现各处军士都在喝酒、赌钱。走进军官们的营帐,亦是如此,赵安顺势也加入其中,虽然输多赢少,却很快与这些蓟辽军官熟络起来……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萨尔浒(一) 原本四路明军计划在农历二月二十一日出边,一场覆盖全辽的大雪迫使计划发生改变,进击之日变为同月二十五日前。 东路明军虽然号称四万,实际战兵不足两万,又因主将刘綎与杨镐不合,明军武器装备参差不齐,东路兵马在杨镐的策略中扮演的多是“策应”,乃至“诱饵”的角色。 兵力上的不足,也促使刘綎不得不等待朝鲜援军的到来,因此在原定之时东路明军尚未拔营。 然而奉行“双边外交原则”的朝鲜国君又怎么愿意得罪后金,刘綎指望朝鲜援兵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事实上,朝鲜军主帅姜弘立积极贯彻了光海君“毋徒一从天将之言,而惟以自立不败之地为务”的避战思想。 他所率领的这支一万三千人的军队在明廷的命令下,从万历四十六年八月就开始行动,一路上始终秉承着“拖”字原则,行动极度迟缓。 在光海君的授意下,负责军粮的平安监司朴烨故意拖延粮草,姜弘立趁机停止进军,又令各营到附近村落掠夺粮食,麾下请斩押粮官,姜弘立只是推托。 二十七日,迫于压力草草出兵的刘綎率领前锋兵马抵达凉马佃,赵安、乔一琦等人也均在此列。 此时的赵安、乔一琦刚刚巡视完营帐,忽然见得周围山岭雪景,乔一琦喜不自胜,拉我赵安登上了一辆厢车,肆意展示起自己的文人情怀。 “为兄这诗做的如何?” 乔一琦满怀希冀地看向赵安。 什么诗? 方才神游山林,不明所以的赵安只好开口胡言: “甚好,甚好,对仗工整,意蕴深秒,真乃佳作。” 二人胡扯之际,忽有亲兵来报,说是刘綎召见两人。 赵安两个连忙好整理衣甲,奔着中军大帐,快步走去。 一入大帐,便见到两个穿着朝鲜盔甲的将领正与刘綎讨论着什么。 刘綎言语间透露出一丝怒气,质问那朝鲜将领为何行军如此缓慢。 后者显跑事先就想好了借口,不是粮草没备好,就是士兵没衣服穿,又或是道路崎岖难行。 刘綎强忍怒火,向那朝鲜将领介绍起赵安两人: “这是我大明镇江游击乔一琦将军,这位是安奠所赵千户。” “姜弘立见过两位将军。” 那朝鲜将领揖了一礼。 姜弘立? 赵安没想到这老小子亲自来给刘綎赔罪了。 “今日就由这两位将军护送姜元帅回营。” 姜弘立有些错愕,不过也没有胆子反驳刘綎,只好说了句“是”。 “本帅有事同二位将军商量,姜元帅不如视察一番我大营布置。” 刘綎说话丝毫没有顾及姜弘立的面子。 后者脸上有些挂不住,带着随从悻悻走出了军帐。 刘綎叹了口气,看向赵安两人: “大军开拔数日,朝鲜兵距此地还尚有五十里,你二人领安奠卫所兵马带上十车粮食,随姜弘立前往朝鲜军营,务必督促其尽快出发。” “诺。” 赵安两人拱手领命。 随后二人回营点齐八百安奠兵马并乔一琦亲兵六十人,寻到姜弘立一行人后,快马加鞭的赶往朝鲜军驻地。 直到二十九日,在赵安两人的再三催促之下,朝鲜兵堪堪与东路明军的后对合营。 援兵已至,刘綎这才下令大军启程,行进途中前队遭遇了小部分建虏的伏击,不过很快便将其击溃。 一路上明军攻占山寨,将一些妇幼残疾杀死,“生擒斩获共二百一名颗”,也算是少有斩获,一面缓慢行进。 望着缓缓升起的朝阳,行军途中的赵安缓缓向西看去。 —————————————— 不同于东路明军,杜松所带领的兵马才算得上这次“犁庭扫穴”的绝对主力。 此时的杜松军已经度过五岭关,抵达了界藩山下浑河南岸,远远看去刀枪如林,旌旗蔽日。 杜松骑着马,准备指挥军士强渡浑河。 总兵赵梦麟规劝道: “大帅,我军夜驰百里,军士早已疲惫不堪,还望大帅恩准我等稍作歇息,待打造完渡河器械之后,再行军。” 其余众将纷纷附和。 杜太师怒道: “我年岁已高,还未觉疲惫,你等若是逃生怕死,便回沈阳去吧。” 随即喝多了的杜太师脱下盔甲,袒胸露乳,挥舞着大刀便要骑马渡河。 众将赶忙劝阻,杜松大笑,吹起牛皮: “打仗还穿盔甲的人,算不上大丈夫,本帅结发时便从军,也算是久经沙场,却从来都不知道盔甲有多重。” 随即意气风发的杜太师大手一挥,军士们纷纷开始渡河。 由于水位较高,军士们只好效仿杜松,卸了甲,轻装渡河,将车营远远的扔在了身后。 杜松率前锋渡河后,俘获女真数十人,焚克二栅,在酒劲的驱使下越发亢奋,策军急驰,猛攻吉林崖上的四百敌军和筑城民夫,由于攻城器械不到,明军虽然英勇,却久攻不下。 此时老奴在代善和李永芳的建议下,决定集中优势兵力先打杜松,随即命令二旗兵马先行支援吉林崖,其余六旗兵马急奔萨尔浒山的明军大营。 明军大营此时多是使用弓弩、火器的军士,依靠车阵,万铳齐发,在冲锋建虏中掀起一阵血雨;炮弹横飞,残肢断臂四下散落。 明军起初对建虏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但随着建虏的不断增兵,营寨被破,失去远程优势的营中明军几乎被屠戮一空。 大营既下,六旗兵马不做休整便攻向了吉林崖,趁着夜色,杜松营中仅有的少量火器也失去了作用,双方很快厮杀在了一起…… 横尸亘山野,血流成渠。 杜松、王宣、赵梦麟等将领全部阵亡。 —————————————— 傍晚时分,被赵安派遣去监视姜弘立的家丁进入了赵安的营帐。 此时的乔一琦已经被刘綎调往后营担任主将,朝鲜营中只剩下赵安以及安奠兵马。 “大人,那姓姜的帐下有一小卒鬼鬼祟祟的溜出营门,被咱们兄弟截下。在他身上搜到这封信,请大人过目。” 说着,家丁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上。 展开信卷,入目便是: “我国与尔,自前无怨,今者出兵本非我国之意……往被上国催躯,至此常在阵后,不为接战计……” 赵安看完,不由得冷笑连连……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萨尔浒(二)(求追读) “信使怎么样了?” “弄晕了,关在咱们自己营里。” “专门派俩弟兄,把他给我看好了。” 赵安郑重地吩咐家丁。 “诺。” …… 次日拂晓,安奠军已经开始收拾营帐,准备进军。 而不远处的朝鲜大营却没有没有动作,赵安眉头紧蹙,吩咐手下前去查探。 两刻之后,士兵回报。 原来姜弘立称军中无粮,士兵腹中饥饿,无力行军。 赵安心中对此不屑一顾,却令麾下暂缓移营,又令传令兵知会姜弘立:待粮草一到,军士果腹以后即刻开拔。 姜弘立闻言之后,心下欢喜。 自己又能愉快地摸一天鱼了! 为了更好地掩盖自己避战的意图,姜弘立特地指示伙夫煮了一大锅稀粥,营造缺粮的假象。又以打到野兔为由,邀请赵安赴宴,企图蒙骗后者。 正愁没办法对付姜弘立的赵安心中暗喜,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正午时间,赵安营中军士纷纷支起铁锅,一时热气缭绕,炊烟四起,反观朝鲜营帐,却是冷冷清清。 交代完麾下军官,赵安穿上盔甲,系上腰刀,带着赵先与数名家丁押着两车粮草前去赴宴。 至朝鲜军中营,姜弘立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将赵安引往大帐。 一路上,面黄饥瘦的朝鲜兵见到赵安带来了五车粮食,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 莫非这姜弘立真的缺粮? 赵安心中有些疑惑。 至大帐,两名家丁分立帐帘两侧,赵安、赵先二人则随着姜弘立进入其中。 帐中放着一张简陋的中式方木桌,桌上摆了三、四道菜,一壶酒。桌旁支着一口铁锅,锅内正熬着不知什么东西,腾腾往上冒着热气。 三人坐下,姜弘立指向桌上的一副空碗筷,用一口熟练的汉话解释道: “金将军外出巡视右营,等他一到,我们便开席。” 赵安颔首,并未在意,这个金将军他知道,应当是副帅金景瑞。 见赵安二人还穿着甲,姜弘立有些惊讶,提议道: “二位将军着甲在身,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先将甲卸下。” 赵安则以“将在外,自当甲不离身”为由拒绝了姜弘立的建议,随后便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桌面上的几样菜品。 咸鱼、不知名野菜、海带汤…… 锅里煮着的应该是兔肉。所有菜都呈现出一个特点——汤多。 喜辣的赵安对此缺乏食欲。 帐外传来脚步,众人抬头,一将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正是那副帅金景瑞。 与姜弘立不同,金景瑞颇有几分胆气。 相传姜弘立率军投降后,金景瑞曾带领军中的一批倭兵刺杀老奴,却不幸被发觉。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何后来金景瑞被杀,姜弘立却与代善成了亲家。 待金景瑞一落座,几人动起了筷子…… 期间,姜弘立不停地为赵安添酒,还故意说起军中缺粮,只得以此招待赵安二人。 不过这酒度数极低,连喝几杯都没什么感觉。 就在一旁的亲兵为几人分兔肉时,营外突然一阵喧哗声。 姜弘立以眼神示意金景瑞,后者连忙出门查探。 金景瑞一走,赵安开始发难,直勾勾地盯着姜弘立,缓缓开口: “姜元帅总是抱怨军粮不足,刘大帅已经分了不少粮草予你,姜帅却还是不肯行军,莫不是畏敌避战?还是同建虏做了什么交易?” 说话间,赵安两人的手已经悄悄按上了刀把。 姜弘立闻言惊愕了片刻,连忙否认。 “那可否带我等去粮仓一探究竟?” 赵安继续激他。 赵安咄咄逼人的态度令姜弘立十分不满,只见后者冷笑两声: “本帅乃是五道都元帅、议政府左参赞,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千户,唤你一声将军是看在天朝面子上,还请你不要太过放肆。” 赵安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姜元帅当真不肯带我去粮仓一观?” “难办!” 姜弘立一挥袖子,冷冷地说道。 “难办?” 赵安缓缓起身,一脚踢翻眼前的木桌,“铮”的一声,飞快地拔出腰刀,奋力劈向姜弘立。 后者毛发皆竖,惊慌之下躲闪不及,右臂中刀。 见赵先砍翻了帐内的亲兵,出帐之路又被赵安堵住,姜弘立捂着伤口连忙大声向帐外亲兵求救。 “扑通”两声传来,姜弘立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见赵安两人缓缓向自己走来,姜弘只好求饶。 赵安却不言语,慢慢地抬起胳膊。 寒光一闪。 一簇血箭自脖颈处飙出,姜弘立仰面倒在地上。 见其微微抽搐的身体,赵安又补上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 一边的赵先走上前来,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割下姜弘立的首级。 赵安胡乱擦了下脸上的血迹,两人并排走出帐门,此时的门口两名家丁正在与一队朝鲜兵对峙。 见到满脸血渍的两人,朝鲜兵一惊,纷纷后退。 赵安掏出一封信展示在众人面前,大声宣告: “叛将姜弘立,私通建虏,证据确凿,现已服诛。” 赵先配合地举起了姜弘立那还在滴血的首级。 朝鲜军中一阵骚动,有一军官打扮的人自人群中走出。 “大帅素来忠义,定是你造谣污蔑!” 随后又用朝鲜话对身后士兵说了几句,随后一众人端着长矛朝着赵安几人压了过来。 赵安等人见状只好缓缓后退,随着朝鲜兵越聚越多,几人的额角不禁渗出冷汗。 赵先三人将赵安死死护在身后,双方刀兵正要相接之际,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喊杀声。 循声望去,只见大批明军冲入营门,为首几十骑正作张弓搭箭状。 “嗖,嗖”的破空声响起。 数十支利矢飞来,外围的朝鲜兵刹那间倒下一片,朝鲜兵顿时乱做一团。 赵安四人则趁机退入大帐。 片刻之后,厮杀声渐落。 赵金与一朝鲜将领一齐走入军帐,后者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弘立的尸身,随后恭敬地拜见了赵安。 “大人,叛乱已定!” 赵金禀告说。 赵安点头,目光却看向那名英武彪悍的朝鲜将军。 金应河,从四品宣川郡守,朝鲜左营将军。 萨尔浒中唯一一名领兵死战不退的朝鲜将领,妥妥的亲明派。 建虏战后给予他极高的评价: “柳下一将,最勇善射,朝鲜若更有此辈数人,不可敌也” 赵安赴宴之前,就派了赵金带着姜弘立的信使去见金应河,令他带领左营兵马配合官军捉马姜弘立。 “营内官兵如何?” 赵安询问道。 “都已经入了各自军帐。” “粮仓中剩余多少军粮。” “仅够中营兵马食用五日。” “立即开锅,让朝鲜军士们一次吃个够。” 赵安下达了指令。 “诺。” 赵金拱手退出大帐。 原本很多中营军士见主帅被杀,心中不安。 一顿饱饭之后,人心遂定……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萨尔浒(三) 安稳好中营军心,赵安又令人将朝鲜副帅金景瑞、中军前佥使吴信男、中营将文希圣以及营内脱明派人全部软禁。 而普通朝鲜士卒对大明极为尊敬,再加上赵安善待士卒,对于在平叛中受伤的士卒,赵安都命令医官予以治疗。 因此赵安在一批亲明的两班子弟帮助之下,顺利地接管了中营这五千来自朝鲜各道的兵马。 左营兵马亲自参与了平乱,不必再谈。现在只剩下一个右营还未表明立场。 “金将军,还请你亲自走一遭右营。” 金应河领命出帐。 赵安则趁机视察起了这支军队的人员装备情况。 “壬辰倭乱”中浙兵的表现极大地震撼了朝鲜高层,出于对戚继光的崇拜,朝鲜政府以《纪效新书》为指导思想,对军制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改革。 原来的兵农合一的五卫制被淘汰,职业化军队登上舞台。 作为练军核心之一的“三手技法”将朝鲜兵分为炮手、射手、杀手,分别使用火器、弓箭、冷兵器。 从事官军器副正郑应井告知赵安,三营兵马光是炮手就有近五千人,鸟铳四千余杆,大小火炮百门。 赵安惊讶之际,跟随他来到了一处军帐,帐里正放着几门形式接近却大小不一的火炮。 郑应井指着这火炮,由大到小分别介绍道: “地字、玄、黄字铳筒,除了铁石弹丸,还可放大将军箭以及将军箭。” 赵安观那地字炮,长约一米,略粗于自己军中的大样佛朗机。 不过代号却有些意思。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莫非还有天字炮?” 赵安半开玩笑地问道。 “天字炮一放,犹如地裂山崩,然而身型巨大,不便携带。” 郑应井解释说。 赵安以手抚须,朝鲜军中的火器数量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始终不认为靠着这批朝鲜军的加入就能击败建虏,刘綎这一路已经无力回天。 按照日子,杜松主力已经全军覆没,马林也撑不了多久,至于李如柏那一路,赵安更是没指望过。 “大人,金将军已经回营,正在大帐前等候。” 一名家丁跑来禀报。 赵安应了一声,便朝中军大帐走去。 从远看去,帐前立着两道身穿朝鲜衣甲的军人,一人是金应河,另一人却是生面孔,想必就是那右营将军。 不过那右营将军身上既未缚绳索,身后亦无押解兵卒。 赵安心中有了底,笑着走上前去。 那将见了赵安,连忙躬身下拜: “顺川郡守领右营将李一元拜见将军。” “在下可是久仰李将军的大名。” 说着赵安亲自拉开帐帘,供二人进入。 光海君出于“避战”的意愿,中营高级将官基本都是脱明派,在这批人被软禁之后,整支朝鲜军中的最高官员便是金应河、李一元这些从四品郡守。 而赵安虽是五品千户,却是天朝上官,越级统领这两个属国的从四品官员完全不成问题。 此时的中营大帐也成了赵安的指挥所,原本带有朝鲜风格的陈设全部换成了汉式,毕竟他赵千户也不想跪着议事。 三人入座之后,赵安目光在李一元身上停留片刻: “我闻右营兵力略有不足,特选派中营标兵五百以便加强防务。” 李一元不敢拒绝,只能道谢。 “唤韩应龙、金洽入帐。” 这话是对身旁的翻译说的。 不一会,两个身穿布面甲的年轻军官进入帐中。 二人先是恭敬地拜见了赵安,紧接着又向金、李二人行礼。 赵安下达了命令: “你二人率本部军士并两百营牌助李将军防御右营。” 翻译转达意思之后,两人连忙称是。 派这两人领兵去右营除了加强防御之外,更多是出于监视的目的。 这两人出身两班,并且还都是自行招募军士入明作战,算得上是好战派,因此得到了赵安的信任。 二人出帐之后却被人叫住,回头一望,原来是赵安身旁的那名翻译,翻译也不言语,将二人带到僻静之处,从袖子中掏出一封密令。 字是汉字,末尾还盖着乔一琦的监军大印。二人虽然不会说汉话,却也认识汉字,看完密令,两人倒吸一口凉气,互相看了眼,向着翻译重重点头。 此时的营帐中,赵安几人已经谈完正事,听闻金应河奔波已久却还没吃饭,赵安索性令人做了两碗面条给金、李二人,待二人吃饱,责令二人尽快回营。 至此朝鲜三营兵马皆入赵安之手。 —————————————— 马家寨二十里处,深河。 守备官刘吉龙领着前锋兵马行至此处。 建虏栋鄂部的三个牛录额真已经率领五、六百骑兵等候在了这里。 随着刘吉龙的一声令下,明军发起猛烈的进攻,双方很快厮杀在一起。 这便是东路明军与建虏第一次正面交锋。 一时间杀声震天,箭若飞蝗。 倚仗着人数优势和火器犀利,建虏渐渐不支,只好退到附近的山上,凭借地利,以强弓重箭射杀明军。 见明军进展缓慢。 “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 立功心切的刘吉龙亲自率领士兵冲锋,主将勇武,明军士气大震。 在明军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建虏伤亡惨重,牛录额真额尔纳、额赫接连被杀,托保领残余兵马逃走。 不过明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刘吉龙冲锋时中箭身亡。 刘綎率主力赶来时,由于天色已晚,只好在此扎营。 夜深之时,刘綎却未休息,借着烛火,查看起面前的與图。 忽有军士来报。 刘綎皱了皱眉,唤那军士进帐。 “何事。” 军士跪地行礼,两手捧着一张军报。 “禀大帅,安奠千户赵安所传紧要军情。” “呈上来。” 军士依令呈上军报。 刘綎打开信封,正要拿出军报时,义子刘招孙端着一盘酒菜来到帐中。 “大人,用些酒食吧。” 刘綎恰好腹中饥饿难耐,见状大喜。 不愧是我老刘相中的义子,真是懂我! 随手将手中的军报扔下,将與图连带着军报一同卷起,而赵安的军报却与之前與图上的其他军报混在了一起。 刘招孙上前,在刘綎腾出的空地摆上酒菜。 爱将刘吉龙的阵亡使他颇有些悲伤。 不过见义子孝顺,刘綎心下感动,便拉着刘招孙陪饮,抒发心中郁闷,不知不觉中父子两人喝了近一个时辰。 刘綎年至花甲,不胜酒力,晃荡两下便一头栽倒在桌上,不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刘招孙赶忙将父亲移到床上,盖上被子,轻步离开了大帐……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萨尔浒(四) “啊!” 刘綎猛地睁开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 守卫在帐外的刘招孙听到声音立马走进帐篷。 见到剧烈喘息的刘綎,刘招孙慌忙上前,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刘綎朝他摆了摆手。 后者又喘了几口粗气,瞳孔里的慌乱才逐渐散去。 “招孙,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父亲,已经过了卯时。” 见刘綎无恙,刘招孙也松了一口气。 “方才我熟睡之时,忽有坠下万丈深渊之感,因此惊醒。” 刘綎说话时,瞳孔放大,显然心有余悸。 “噩梦罢了,孩儿也时常梦到。” 刘招孙连忙安慰父亲。 “不。” 刘綎从床上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 “不对。” “招孙,今日一定有事发生。” 刘招孙不知如何应答,只好怔怔地看着义父。 好在刘綎自己扯开了话题。 “今日已是初三,必须加快行军速度,你去传令,大军立即拔营。” “诺!” 刘招孙一拱手,便朝帐外走去。 “且慢。” 刘招孙驻足回首,刘綎又命令道: “派人通知后营主将乔一琦、康应乾令他们加紧行军,切莫与我主力拉开距离。” “诺。” 刘招孙走后,刘綎唤来亲兵,两人一起将桌面上的與图、军报塞入木箱中,连同帐篷、床铺一起放置在了马车上。 紧接着,亲兵又开始帮助刘綎穿戴甲胄。披挂完全之后,刘綎跨上战马,一声令下,东路明军主力浩浩荡荡地开始行军。 途中,刘綎见两侧山谷相连险峻,联想起今早噩梦,心中警觉,遂令军卒每人各持鹿角枝前行,以备不测。 行至中午,刘招孙忽然带了一骑来到刘綎面前。 那骑士先是向二人展示了杜松的令箭,随后对着刘綎说道: “杜帅大军已经到达赫图阿拉,而将军东路兵马却迟迟不至,杜大帅特差卑职前来,敬请将军加速行军,以便共击赫图阿拉。” 刘綎有些不满,语气不善的说道: “我与他同为总兵官,他有何权令我行事?” 那骑士正要答话却被刘招孙打断,后者向其投去怀疑的目光,质问道: “为何不按经略大人军令,传放号炮?” “边地烽堠不便,此去建州五十里,三里传一炮,不如飞骑。” 刘綎听后,却是半信半疑。 骑士刚走,军中粮官却又给刘綎带来一个坏消息: 明军后营过深河时马匹受惊,数辆粮车掉入水中,所剩的军粮已经不足全军两日之用。 运粮队早已多日不见,现在又损失了一批军粮,对于本就缺粮的东路明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无奈之下,刘綎只得令全军加速前进,寄希望于尽快抵达赫图阿拉同杜松会师,以求早日得胜回朝。 显然,刘綎虽然对传令兵的身份有所怀疑却并未想到杜松军已经全军覆没。 下午,西北方向果真传来几声炮响。 刘綎原本的一丝怀疑也被打消,争夺军功的念头紧接着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因此刘綎再次加快行军速度,稍作休息之后更是选择了连夜前进。 初四日上午,东路军先锋到达阿布达里岗,后面的明军大队也快要进入瓦尔喀什旷野。 此处四面环山,唯有中央的平原地区可供大军展开。南北又是山谷,重峦叠嶂,隘路险夷,马不能成双,兵不能成伍,明军不得不将队形拉长。 久经沙场的刘綎自然能觉察到此地暗藏的杀机,因此又派了一队哨骑查探。 片刻之后,哨骑回报,称并未发现异常。 刘綎心中暗自思索: 杜、马二人想必此刻已经包围了赫图阿拉,建虏主力应当正在城中抵御朝廷大军,就算山谷中有埋伏,也应当是一支阻击自己的建虏偏师。 想到这里,刘綎稍微放松了些,指挥部队进发。 他哪里知道,即便是对于实力最弱的东路明军,老奴依旧派遣了建虏八旗主力来应对,仅以四千兵守城,顺带防御南路明军。 主力部队前半部刚刚出了南谷,进入旷野,北面就传来了猛烈的枪炮声。 刘招孙看着义父,语气有些沉重: “想必是先锋营与敌接战了。” “全军布阵!” 话音刚落,身后又响起喊杀声。 有满脸鲜血的军士来报。 原来是一支建虏伏兵自上而下从南谷两侧冲出,将已经进入旷野的前队明军与尚在谷中的后队明军拦腰截成两段。 刘招孙自告奋勇地想要领兵去救,刘綎刚点了头,又见得四周山谷之上旌旗林立。 众人只见头顶之上不知何时来了一片黑云,再仔细一瞧,这哪是什么黑云。 分明是乌压压的一大片箭矢! 随着密密麻麻的利箭似雨点一般砸下,明军阵中顿时哀嚎四起,血流成河。 刘綎周围的骑兵纷纷中箭落马,他更是亲眼目睹一名家丁连人带马都被射成了刺猬。 有些中箭的战马吃痛,发疯似的撒腿狂奔,许多军士来不及躲闪便被撞倒在地。 剩余的明军士卒四下寻找遮蔽物,全军顿时乱做一团,甚至有人因为相互践踏而死在了自己人的脚下。 三名亲兵赶忙将刘綎拉下战马,高举盾牌,将他护在了中央。 刘大刀缓过神来,虽然年老,可他历经多年养成的战场素质不曾消失。 他推开亲兵,大声喝到: “将我的帅旗立起来!” 两名亲兵听令,小跑着将不远处倒下的大旗重新立起。 刘綎站在飘扬的“刘”字旗下,高声发号军令,刘招孙见状则为父亲擂起了战鼓。 “咚咚咚……” 沉闷而又厚重的鼓声传开,慌乱的明军将士似乎找到了主心骨。 看着那道在箭雨挥舞着令旗的身影,众人甚至觉得他与演义里那些以一敌万的战神一般。 身穿藤甲的浙兵最先反应过来,在主将的带领下,依靠粗略搭建的掩体,以随营火器进行,戚家军悍不畏死、令行禁止的特点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 越来越多的边军精锐加入了反击,以弓箭、火炮等进行压制,步兵则开始布置拒马、铁蒺藜,以此抵御即将到来的敌军马、步军冲击。 随着明军阵中不断升起白烟,两侧山坡上距离较近的建虏也开始出现伤亡。 双方交战正酣之际,大批自北而来、高举明旗的骑兵让刘綎大喜过望…… —————————————— 富察之野,朝鲜军营。 听着北面传来的猛烈炮声,赵安面色阴沉下来。 连忙命令家丁吹响号笛,召诸将入帐议事,同时派遣传令兵通知左、右两营将军,令他们集合骑兵。 众将皆至,赵安随即下达了军令: 集合全军堪用骡马,调安奠官军本部骑兵两百、朝鲜中营骑兵四百、中营两班武士百人、各营选骑术佳者数百,联合左、右二营骑兵,出发接应刘綎所部。 其余步卒、炮手则在原地布置障碍、拒马、挖掘壕沟、调试火器,准备死守大营。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萨尔浒(五) 见到高举杜松旗帜的大队骑兵所到之处,女真兵纷纷避让,刘綎仰天长啸: “这是天要助我灭建虏啊!” 而刘綎麾下士卒都以为那是援兵,便于阵中开了一道口子,容他们入阵。 那队人马入阵之后却直奔刘綎大旗而来。 刘綎心中一咯噔,察觉到有些不对,身旁的几名亲兵也都拔刀护在了刘綎身前。 周围有明军上前阻拦,那队骑兵见状却不减速,反而各自抽出马刀,四下砍杀起来,明军阵形顿时乱做一团。 刘綎大惊失色,见敌骑将至,连忙从部下手中接过自己那杆镔铁大刀,俯身躲过一刀,回首便重重地砍向马腿。 战马失去平衡,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头盔也不知道甩到何处,富有特色的辫子显露出来。 “鞑子!” 刘綎顿时怒目圆睁,刚准备上前补刀,无奈背后又有鞑子袭来,只好带着两名亲兵转身对敌。 眼见面前的鞑子倒下,亲兵王二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五十两银子到手! 随后抬起头,正要寻找下一个目标之时,却看到北面尘土四起。 定眼一望。 建虏骑兵如同洪水一般涌向明军大营,其排山倒海之势使得王二如同全身都灌了铅一般,僵立在原地。 一支羽箭在瞳孔中逐渐放大,王二忽然觉得头重脚轻,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手中战刀落地,缓缓向后栽去,心里有些疑问: 这天怎么成了红的? 瓦尔喀什北谷。 身穿精甲的代善、阿敏、皇太极三人正驻马于山坡之上,看着在自家军队攻击之下土崩瓦解的明军军阵,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皇太极手持马鞭指着战场,对着两个哥哥说道: “经此一役,明廷再无法阻我大金崛起。” 代善两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就在明军前营主力奋力厮杀之时,驻扎在瓦尔喀什沟口东侧的康应乾所部也遭到鞑将扈尔汉所部的袭击。 看着在营外肆意游荡的女真轻骑,康应乾面色有些沉重,对着身旁的乔一琦说道: “乔将军,建虏对我们只是围而不攻,想必是要拖住我们,以免我们支援刘大帅。” “后营之中,多为步卒、炮手,离了大营,那便是任人宰割。” 乔一琦清楚建虏的打算,只要他们一离开大营前往支援,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屠杀! “难道我们便坐视前营大军全军覆没吗?等鞑子腾出手来,我们又能逃到哪里?” 康应乾的语气极为不善,像是在嘲笑乔一琦的懦弱。 后者心中愤慨,当下就说: “给我两千兵,我去救刘大帅。” 话虽然说的铿锵有力,但乔一琦心中却是苦涩无比,这一去只怕是救人不成,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自己本来已经派人通知赵安,让他督促朝鲜兵马来救,现在看来是等不到了。 见乔一琦面露怒色,康应乾叹了口气: “伯圭,若是你心中有怨气,我便与你同去杀贼。” “康大人还是留下守好大营里的大炮、辎重吧。” 乔一琦翻身上马,撂下这句话后,便领着后营主力奔向战场。 然而一路上只有小队建虏游骑远远地吊着后营主力。明军进他们便退,明军停他们也停,从不主动发起进攻。 出于警惕,乔一琦始终命令部下保持严密的队形,生怕建虏来个突然袭击。 一直到乔一琦能听到北面传来的阵阵喊杀声,这才意识到建虏可能不是想要打他这支援军…… ———————————————— 随着乔一琦带走了后营主力,原本被扈尔汉所忌惮的一千多朝鲜炮手也走了大半,营内所剩兵马已经不到两千。 扈尔汉便令手下的两千八旗精兵向已经失去了大半防御力量的营地发起进攻。 看着岌岌可危的明军营地,扈尔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手下连忙恭维起他: “主子真是比那三国里的诸葛孔明更擅谋略,奴才实在佩服。” 虽然扈尔汉没什么文化,但在养父努尔哈赤的教导下,他对《三国演义》倒是了如指掌,在他的心目中诸葛孔明便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听到手下拿他与孔明相比,扈尔汉嘴角扬起笑容,谦虚地说道: “你这便是胡说了,比起诸葛武侯,本将还是差上一些。” 那包衣指着明营,喜道: “主子您瞧,明营破了!” 扈尔汉抬头看去,只见几名巴牙喇率先打开缺口,后面的女真兵源源不断地涌入明营。 “我们也进去!” “喳!” 一行人走入明营中,营内基本已经没有了抵抗,活着的明军和朝鲜兵纷纷跪地乞降,还有少量受了重伤的也被抬到了一起。 扈尔汉在战俘中扫了两眼,令人随意从中提出一个。 “叫什么?” 那人不敢直视扈尔汉,颤抖着身子回道: “小人张三。” “你们当官的去哪了?” “康大人他……跑了。” “真的?” 扈尔汉投以怀疑的眼光,后者连连点头。 后者见状也不在计较,忽然开口询问: “你可愿做我的包衣?” 见那张三一脸茫然,扈尔汉身边的包衣解释道: “包衣就是奴才,我主子可是大汗的儿子,给你做奴才的机会是你祖宗八代修来的福分!” 张三听了有些心动,点了点头。 “给他剃个辫子!” 扈尔汉吩咐手下。 “喳!” 随即两名鞑子上前,抽出腰刀,不顾张三的挣扎,将他头上的头发基本剃光,仅仅留下脑门后的一撮,又在一边的尸体上割下一段细布条,替他扎了辫子。 张三见事已至此,便捂着剃破的头皮,顺从地走到扈尔汉身后,叫了声“主子”。 一边的资深包衣听到这声“主子”,眼里竟然闪过一丝嫉妒。 紧接着扈尔汉又问向一个受伤倒地的军官。 “做我的包衣,我可以令人医你的伤。” 不料那人是个硬骨头,只见他先是唾了一口,笑道: “狗鞑子当真禽兽,何故让乃翁为奴!” 扈尔汉大怒,拔出腰刀便斩下军官头颅,鲜血溅了一脸。 扈尔汉舔舔嘴唇,看向其他俘虏,却无人敢与他对视。 正在他准备大杀之际,有一骑来,那人还未下马,便高声喊道: “主子,富察方向发现大队尼堪骑兵,距离此地不过五里!” 富察方向?朝鲜兵! 想到这里,扈尔汉暗笑,朝鲜兵不实在愚蠢,不但不龟缩在营中,反而主动攻击自己。 “上马准备迎战。” 很快,一大批明军骑兵出现在扈尔汉眼前,正是赵安所带领的两千明朝联军。 扈尔汉也不墨迹,主动领兵发起了进攻……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萨尔浒(六) 随着胯下战马的不断加速,两方骑士都拉开骑弓,射出利箭。 周围传来惨叫,赵安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一手持盾,一手用力地攥紧三眼铳。 双方距离越发接近,赵安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那鞑将狰狞的面孔。 此时,位于队列前排的明军骑兵纷纷举起了手中的三眼铳,引燃火绳,一息之后,大片弹丸洒向后金兵。 数十名冲在最前的女真兵顿时跌落马下。 放过了的三眼铳还可作为冷兵器使用,光是铳管就有一尺长,算上后面的铳柄足有五尺长,三根铳管由铁箍加固,远看上去就像是大号的狼牙棒。 家丁李四见一鞑骑贴近,两手紧紧握住木柄,举起三眼铳作欲砸状,又大喝一声: “老子替你开瓢!” 那鞑子闻言慌忙举刀,想要抵挡,却低估了李四的力道与那铳管的重量,三眼铳直接撞开那刀,重重的落在那鞑子的头上。 颅骨破裂,鞑子归西。 李四紧接着又纵马迎向下一个敌人。 此时的赵安却陷入苦战,因为身后家丁举着的这杆大旗,鞑子们发疯似的往他这蹿。 又一个巴牙喇兵挥舞着马刀,狞笑着奔来。 赵安则连忙端起三眼铳,等那鞑子接近时,三根引线一同点燃。 白烟升起,铅子喷射而出,鞑子脸上忽地开出血花,栽下马背。 用完之后便随手将铳直接扔下马。 这一幕被另一名叫做刚安的巴牙喇尽收眼底,后者贪婪的看着被几名家丁护在中央的赵安。 这个尼堪真是蠢到家了,没了火器谁还拦得住自己。 随后刚安招呼附近的两个女真兵一同进攻。 赵安身边的护卫见状连忙拦了上去,与那两名女真兵战在一起。 刚安又一箭射死了从另一侧赶来阻拦的家丁李四,随后掏出马刀。 这个尼堪很值钱,万万不能被他人抢了! 然而,赵安却又从战马旁的布袋中拿出另一支三眼铳。 “……” 刚安,卒。 很快,在军旗的指引下,双方人马暂时脱离了战斗,互换了位置。 方才的战场上已经横尸遍地,无主的战马仰天嘶鸣,几名运气逆天的士兵正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是赵安与建虏的第一次交锋,不过赵安本人却不愿这场战斗再继续下去。 战死之人所穿甲胄有一半都是朝鲜式样,算上赵安自己麾下明军的损失,那么实际上自己损失是大于建虏的。 硬碰硬有点吃亏! 再看扈尔汉所部来到之前明军所在地时,却发现地上放十几个布包裹。 一个鞑子用枪尖挑开其中一个包袱,发现里面只有几间破烂不堪的粗布衣服时,立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骂道: “晦气,尼堪的衣服。” 另一边却传来惊喜的声音: “银子!” 鞑子们一个个如同饿狼闻到血腥一般,纷纷争抢起地的包袱。 扈尔汉见状连忙拔刀,亲自斩下一名手下的首级,怒道: “谁敢再捡这些包袱,下场就如他一般!” 这些尼堪属实可恶,居然打算凭着这种卑鄙手段来引发骚乱,好在自己当机立断,才没有让明军得逞。 想到这里,扈尔汉不由得更加得意。 周边的巴牙喇也纷纷出声呵斥众人,见有人还有小动作时,立马出手斩杀一人。 余者遂不敢动。 扈尔汉等人整好阵形之后,看向明军时,惊奇地发现战场之上有更多的包袱,尽管扈尔汉再三叮嘱,建虏阵中还是爆发了一阵骚动。 扈尔汉也很无奈,若是不许手下拿钱,那这队伍根本没法带。只好大声激励众人: “等咱们杀尽对面的蛮子,每人拿两包银子。” 鞑子们一听,瞬间热血上涌,全军士气大振。 “杀!” 随着扈尔汉一声令下,鞑子们挥舞着兵器,嗷嗷叫着冲向明军。 扈尔汉兵马已动,明军却无动作。赵安只是死死盯着建虏前锋的位置,微微抬手。 身后的数百名军士同时张开骑弓,换上用麻布裹着、沾上油脂的箭矢。 在同伴的帮助下,箭矢都被点燃,随着赵安的一声“放”,数百支火箭射出,落在了战场之上。 扈尔汉察觉不妙,想呵止手下,但到了这个程度上,手下早就被那白花花的银子冲昏了脑袋,即便有人觉得不对,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勒住马匹。 正在他们抵达战场之时,原本包袱中的大量火药遇到明火,一时间火光四起,爆炸声不绝于耳。 近百名鞑子被当场炸死,伤者无数。最重要的是马匹受惊,建虏阵形大乱。 而赵安这边火器、弓箭齐发,令原本已经损失惨重的建虏雪上加霜。 趁着建虏兵马已经乱成一片,赵安随即命令骑兵进攻。 早已丧失斗志的建虏连马都没了,又怎么能抵挡明军的攻势? 随着两轮冲锋,活着的建虏要么死于马刀之下,要么死于马蹄之下。只有少部分位于阵后的鞑子见势不妙,往南逃去。 留下小队人马清算斩获、就地掩埋同袍尸身,再收集身份牌以便抚恤家属。 大队人马又攻向被毁的明军后营驻地。 在见到官军之时,张三起初心里是激动的,可是当他看到那个资深包衣被官兵一刀结果之后,他摸摸了辫子,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无奈之下,他只好用手捂住辫子,原本头发毕竟没剃干净,还没人注意,这一捂却引来了问题。 一名凶神恶煞的官兵提着血迹未干的战刀向他走来。 “我是汉人!我是汉人!” 张三慌忙解释道,可手却依旧捂着脑袋。 传入官兵耳中的却是: 我有辫子!我有辫子! 官兵露出了渗人的笑容: “爹娘给你留的头发都剃了,还装什么汉人。” 不待张三解释,抬手就是一刀…… 与悲催的张三不同,有些已经投降的俘虏却因为没来得及剃发,摇身一变又成了明军。 收拾完营地的残余敌军之后,赵安大队又马不停蹄地赶向瓦尔喀什谷。 —————————— 原本前营明军已经快要崩溃,乔一琦所部的支援虽然为其减轻了部分压力,但无论的刘綎还是代善都清楚,明军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此时身负重伤的刘綎在义子的搀扶下才勉强直起身。 老将军虎目含泪,他现在已经猜到四路明军的结局,原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建虏已然要成为明廷的心腹大患。 悲痛之际,却有军士通报: “大帅!援军到了!” 哪来的援兵? 刘綎心中疑惑。 ———————————— “你看清楚了?” 代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奴才看清了,那支明军确实举着‘李’字旗和‘金’字旗!” 鞑子兵回道。 “难道是李如柏军同朝鲜军合兵了?” 阿敏也有些震惊。 “扈尔汉那个蠢货怎么一点消息也没传过来?” 代善怒骂扈尔汉,却不知后者早已尸骨无存。 “难怪东南传来猛烈炮声,现在看来扈尔汉部已经凶多吉少。” 皇太极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代善看向皇太极。 “八弟,你看我等应当如何?” 正文 第三十章 萨尔浒(终) 看到那“李”字帅旗,刘綎面色变黑,经过乔一琦再三确认,才接受了援军到来的事实。 “赵千户,你这是在赌。” 避开众人,刘綎拉着赵安低语道。 因为身受重伤,刘綎说话都有些无力。 “末将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赵安不禁苦笑。 他确实抱着赌徒心理,当然这也是建立在歼灭了扈尔汉所部的基础上。 现在是建虏的起步阶段,什么蒙古八旗、汉八旗、绿营还没出现,出来打仗的都是真鞑子,但真鞑子原本就不多,死一个少一个。 萨尔浒之战中的明军多是精锐,建虏在几次战斗中已经有了不小的伤亡。 此时连续两拨援军使得原本几乎军心涣散的东路军重拾希望,明军的抵抗又变得强烈,一次次地打退建虏的进攻。 如今,建虏想要全歼明军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伤亡。 “你麾下没有这么多官兵,那些穿着官兵衣甲的都是朝鲜人?” 赵安点头称是。 “莫非你将那姜弘立囚禁了?” 刘綎有些好奇。 赵安则义正言辞地回答: “姜弘立勾结建虏,人赃并获,已经被末将砍了!” 刘綎闻言顿时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怒道: “你好大的胆子!” “那姜弘立再怎么说也是外将,就算通敌也轮不到你来斩,朝内诸公若是知道,你少说也得去诏狱走一遭!” 赵安低头,不敢言语。 训斥一番后,刘綎又变了脸,嘴角扬起笑容,看向赵安的目光变得热切了几分: “英雄出少年,这句话当倒是不假。” 正在两人交流之际,四周忽然传来猛烈的杀声。 两人相视一望,刘綎变得严肃: “抵住建虏的这一轮进攻,我们便有一线生机!你立刻上前代我鼓舞将士。” “诺!” 赵安拱手。 随即带着几名家丁,高举军旗,向着众将士大声喊道: “刘大帅有令,众军务必竭力死战,待建虏退却,每人赏银百两。” 事先说明是刘綎的军令,不怕军士找他讨赏钱,因此赵安并不在意报出的数目有多大,也不论刘綎有没有能力付清这笔钱。 毕竟,当务之急是能退回宽奠,先保住小命,至于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重赏之下,明军将士顿时士气大振,鸟铳手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努力地加快射击速度,乃至有人失误之下,装药过多,发生了炸膛事故。 赵安又举着盾牌在营中来回走动,不断为军士们打气。 见一军士一铳射杀一名鞑子,赵安连忙夸赞: “这铳放得准,不知你姓甚名谁?” “小人吕八!” “我记住你了,据刘大帅令,多赏五十两银子,战后一并找他讨要。” “小人谢过将军。” 赵安点点头,走向另一名弓箭手。 “好箭法,我代表刘大帅多赏你五十两银子。” “谢将军。” …… 面对士气高昂的明军,建虏一时竟然无法取得什么进展。 一名鞑将来到三个贝勒面前,跪地请罪: “奴才无能,请几位主子降罪!” 皇太极却不看他,看向代善: “各旗兵马都损失颇大,其中又以镶白旗为最,扈尔汉本人也不知所踪。二哥,是战是退?” “我八旗勇士何等金贵,便是杀尽谷下蛮子又能得银两几何?” 阿敏也表达了不愿再战的意愿,当然这里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最初与刘綎交战的便是他的镶蓝旗,自然是损失惨重。 而他与代善等人不同,他只是努尔哈赤的侄子,不知暗中有多少人正盯着他的位子,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并未有探骑报告发现李如柏大军,难道凭着一面旗帜就放过谷下的尼堪?” 代善仍然有些不甘。 “二哥,我八旗精兵连续转战千里,将士早已疲惫不堪,短时间内难以再战。虽说暂时没有李如柏消息,若是李如柏大军忽至,我大金兵马恐怕会陷于不利。” 皇太极劝道。 “尼堪西、北二路主力已经被歼灭,我军缴获无数。此路尼堪也被重创,明军已经无法威胁赫图阿拉。况且此路明军一但放回,其败兵之势定会感染各地尼堪,令其再也无胆犯我大金!” 阿敏的两碗迷魂汤灌下来,代善也开始认为再战无益,当即与阿敏、皇太极两人商谈撤军事宜。 ———————— 见建虏主动停止进攻,赵安也松了一口气。 想必是八旗伤亡过大,几个贝勒难以承受。 天色渐暗,赵安在军中巡视一番后,又去见了刘綎,此时的帐中只有他一人,恭敬地行礼之后,刘綎却并没有给赵安好脸色,反而冷哼了两声,搞得赵千户有些莫名其妙。 一老一少便这么僵持着,最终赵安打破了僵局,说了声: “建虏暂退,请大帅指示!” 这小子虽然坑了自己一把,不过也算是救自己一命。 刘綎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顺着赵安给出的台阶下。 “军中还余多少将士?” “能战者约有一万!” 刘綎倒吸一口凉气,这一万人中还包括了部分朝鲜兵,这么算原本两万余明军一天之内就被消灭了一半。 建虏果然非同小可! “朝鲜大营还有多少兵马?” “尚有七千!” “现在何处?” “就在富察!” 两人一问一答间也算弄清了如今的明军实力。 “粮草已经快要消耗完,我等必须找机会突围!” 为了讨论这个问题,刘綎特地召来了全军把总以上的军官,以求集思广益。 然而讨论来讨论去也就那一种方法: 趁着现在士气正盛,留下一部人马殿后,抵挡北面的建虏主力,大队人马向南突围。 说是殿后,实际上与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包括赵安在内并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任务,甚至刘綎暗中还对赵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头。 “我来。” 众人看去,发声的正是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原本明军后营为扈尔汉所破之后,一路南逃的他恰好被北上的赵安收留。 一路上,赵安麾下目光中隐约的不屑被他所察觉,康应乾自是羞愧无比,因此决定以死洗刷耻辱。 随后刘綎又拍板为康应乾留下两千精兵,主力则是分批突围。 三月初五,天蒙蒙亮。 赵安、乔一琦一部近三千人为先锋,丢下所有辎重,轻装突围,一直出了南谷,都未遭遇敌军。 原本南谷的少量敌军没有出现,赵安有些惊喜。 难道鞑子撤了? 二千人迅速来到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后军营地布防。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刘綎中军六千人也出了南谷,同赵安回合。 又是一个时辰,游击祖天定一部连同浙兵三千人也已撤出。 最后连康应乾一部也成功撤了出来,据康应乾所说,他们撤离时还放把火烧毁了所有粮草、辎重。 在后营留下五百骑兵之后,所有人快马加鞭地奔向富察的朝鲜大营。 建虏撤了? 并没有。 由于扈尔汉部被歼灭,建虏南谷所剩兵力不足以抵挡明军突围。 不过代善还留了一手,南谷两侧都有探子。若是发现明军撤退时混乱不堪,那他就会挥兵进攻。 若是明军井然有序,那便班师回朝。 随着代善的一声令下,鞑子们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调转马头直奔赫图阿拉,那里有大量的战利品等着他们……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还乡 不同于进军时的龟速,明军撤退的本事倒是一流,在各级军官的再三督促之下才勉强维持了队形。 不知是庆幸自己没有死在建虏刀下,还是期待着刘綎承诺的赏银。大多人的步伐都显得矫健有力,一点没有败军的颓然。 大军于清晨出发,日落时赵安的前队便已经抵达朝鲜大营。 留守的赵金早早地等在营门处,见到赵安急忙迎了上来,内心激动却无法表达,憋了半天只说“大人”,之后便默默上前赵安牵马。 进入营中,朝鲜兵已经备好了吃食,在军官的带领下,众人开始排队打饭。 朝鲜营中粮草也不多,因此所有人吃的都很简单:一碗米汤,一张大饼。 原本赵金等人为赵安单独准备了吃食,后者却摇摇头,转身端起碗,拿了张饼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感受着火堆的温暖,赵安哈出两口白气,将又干又硬的大饼撕开,沾着米汤,勉强填饱了肚子。 主官如此,那些原本颇有不满的军官们也不再抱怨,效仿着赵安啃起饼子。 营外有传来喧哗声,众人抬头看去,原是刘綎到了。 赵安匆忙起身,带着部下迎接。 刘綎重伤之下无法行走,因此被人抬着入了军帐。 赵安又令家丁将准备好的饭菜端来供刘綎食用,刘大刀吃得尽兴又讨酒喝,赵安连忙找借口离开,留下刘招孙一人挨骂。 正要离开之际,祖天定却急匆匆的赶来。 “赵千户,出乱子了。” 了解完情况的赵安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召来赵金低声吩咐几句之后,赵安出发去处理那“乱子”。 一路上,祖天定还向赵安抱怨,说不应该承诺那么高的赏银,根本付不起之类云云…… 两人来到“作乱”的军士面前,两名士兵见到赵安立刻站起讨赏,言语中隐约带着鼓动他人的意思。 赵安怎么瞧都觉得这两人像是安排好的“托”,也不搭话,静静地看着二人表演。 在二人的刻意引导之下,不少官兵都被带动,更有甚者直接质问赵安。 “刘大帅莫不是让你来哄骗我们?” 军中俨然有炸营之兆,就连一旁的祖天定也有些后悔,心觉草率。 气氛越发紧张之际,两队披甲军士推着三辆蒙布大车进入营中,众人目光都被吸引。 这两队人正是赵安麾下家丁,将大车停好之后,家丁们一手持火把,一手扶刀分立两侧,扫视着“作乱”官军。 有脾气暴躁的官兵怒视着家丁们,各自的手也放在了腰刀之上。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祖天定连忙出来打圆场。 “刘大帅何等人物,会差你们的这几个赏钱?想造反吗?都给我坐下?” 听到“造反”两个字,众人心中发怵,依言坐下。 安抚好官军,祖天定又走向赵安。后者没有理会他,反而直接拔出腰刀,砍向缚车的绳索。 “噌”的数声。 家丁们依样拔刀,纷纷斩向绳索,随后猛地掀开车布。 众人看去,赫然是整整三车建虏首级,经过石灰腌制的首级在火光之下更显狰狞恐怖。 成堆的首级镇住了官军。 赵安看向众人,趁机大声喊道: “此次祖将军斩首无数,朝廷定有重赏,各位不必担心没有赏银。” 赵安将“祖将军”三个字咬得很重,当事人颇有尴尬。 阿布达里岗一战明军都是被动防御,虽然杀死不少建虏,但根本没机会取首级。一路所斩获也不过三百级,这里的三辆车恐怕得有五百多级。 有了这批首级,在其他几路官军的衬托下,他东路军虽然打了败仗,却不会受罚,反而可能受到皇帝的嘉奖。 虽说抢人家的战功有些无耻,但在小命面前,他祖天定还是分得清的。 见赵安走了,达成目标的祖天定连忙跑去向刘綎复命。 另一边, “大人,六百级就这么给了他们?咱们可是没了一百多弟兄!” 赵金的情绪有些激动。 “大人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多什么嘴。” 赵先教训起他来。 “不但这六百首级,剩下的五百一十四级我们都要交出去。” 赵安又给他泼了一桶冷水,望着赵金不解的眼神,赵安耐心解释道: “随同我们作战的朝鲜兵马难道不赏?赏银从哪里来?辽阳方面要不要打点?” 四路明军,三路未立寸功,其中又有多少原本打算混军功的将门子弟。 赵安手里的五百首级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一个卫所千户哪里吃得下这么大的功劳。 手里的五百级腾出两百给李维翰,再交出五十级给乔一琦,剩下的找几个买家换掉赏钱,李如柏就很合适嘛。 而赵安自己,拼死拼活的也只求喝上一口汤! 听完赵安的解释,身后的家丁都有些愤愤不平。 到了自己的地盘,赵安又叹了口气,佯装抱怨道: “无能之辈妄据天功,有功之士不显寸名。” “这昏庸的朝廷!” 队伍里有人低声喝道。 天明之后,全军拔营,队伍绵延数里。 多了辎重,行军自然变得缓慢。 三日之后,宽奠城墙出现在饥肠辘辘的众人眼前。 此时金景瑞已经被放出,在得到一批粮草之后便率领朝鲜主力离开,唯有一批骑兵接受赵安的建议留下领赏。 原本两万多人马出征,归来之时人却少了一半,引得赵安一阵唏嘘。 刘綎受了伤,只好留在宽奠养伤。 乔一琦则领着五十首级回了镇江。 与赵勇告别之后,赵安领着本部兵马并近千朝鲜兵踏上通往安奠的官道。 已有骑兵报信,因此在距离安奠近十里处便来了迎接的百姓。 事实上,此次安奠旗军只有半数参加了战斗,有一百五十一人永远地留在了富察以及阿布里达岗。 迎接的百姓不断传来哭声,只因为在短了一截的队伍中找不到自家的儿郎。 走上熟悉的街道,众人心中都有些伤感。 军营中传来阵阵香气,几十张桌上拜访了众军期望已久的各类肉食,随着赵安一声令下,他们便发疯似的奔去……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剧 御书房内。 万历一脸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方从哲等人。 “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答案!” “山海关总兵杜松战死,保定总兵王宣战死、副总兵赵梦麟战死、参将刘遇节、张大纪、杨汝达……” 万历声音由低到高,渐渐地咆哮起来,脸色涨红,奋力地拍打着桌案。 跪着的几人浑身颤抖,不敢言语。 直到万历看到刘綎的奏折时面色才稍微好了些。 “西、北二路主力全军覆没,最大的斩获却来自东路偏师,杜松、马林皆无能之辈!” “杜松违节制殃及众将,不得议恤。” 恼怒的万历发了话。 “总兵刘綎以偏师斩首千级,以火器毙建虏贝勒扈尔汉,待兵部查验之后重赏!总兵李如柏斩获贼首三百也一并奖赏。” 刘綎的奏折给了万历一丝安慰,后者来回翻看生怕遗漏什么好消息。 “安奠所千户赵安善战,以麾下八百旗军毙建虏过百,斩首三十级。” 奏章末尾的一行字引起了万历的兴趣,他看向首辅方从哲: “朕对这安奠似乎有些印象。” 方从哲见皇帝问话,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这一号人物。 万历又看向了身旁的太监邹义,后者略微思索之后便给出了答案: “皇上,此人应是当初献白鹿的百户。” 万历顿时恍然大悟,想到那祥瑞,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 老天爷都降下祥瑞了,为何辽东还祸事不断? 自己不会有错,那么必定是辽东的官员欺君罔上,贪腐无能。 想到这里,万历大怒: “杨镐受兹重任,本当申严号令,今失将损军,难辞其责,李维翰庸碌无能致辽事大坏,将二人革职查办,押解回京!” 皇帝实在喜怒无常! 方从哲暗自叫苦,却也不敢同气头上的万历唱反调: “臣遵旨!” —————————————— 安奠堡城外。 两名百姓倒在高台之上。 一名身中数箭的明军小旗官正怒视着身前的几个鞑子。 为首的鞑将一手抓着一百姓打扮的汉人,一手持刀,狞笑着望向军官: “做我的包衣奴才,便饶你一命。” 话音刚落便一刀抹了被抓百姓的脖子,后者捂着喉咙痛苦地倒在地上。 鞑将俯身在百姓身上探了探,许久之后才找出几枚铜钱,将钱塞进腰间,还不满地踢了两脚,骂了句“穷鬼”。 那明军小旗见状怒吼一声,踉跄着上前,手中钢刀直指鞑将。 鞑将满脸不屑,轻易的避开了小旗官的攻击,转身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 小旗跪在了地上,手拄着刀挣扎着就要起身,鞑将却一脚踩在了前者的背上。 “不识好歹。” 随后双手持刀,贯穿了小旗的躯体。 那鞑将将战刀凑在了鼻尖,在刀尖上舔了两下,露出痴迷的神色。 身旁的一名包衣凑了上来,在又在小旗身上摸索一番。 “好奴才,找到些什么了。” 鞑将夸奖道。 包衣听到主子的表扬,露出谄媚的笑容: “主子,只有一封这尼堪写给老娘的家书。” 鞑将失望至极,吩咐道: “没用的东西,扔了便是。” 包衣将家书扔在了地上,两人践踏而过。 几人正要离开之际,台上忽然出现一人,只见那人身穿头戴覆面盔,身穿铁甲,手持大刀,背上还插着两杆短军旗,显得威风凛凛。 几个鞑子露出惊恐神色,那鞑将说话都结巴起来: “是……是你……” 那将军也不搭话,提刀便冲向几人,鞑子匆忙应战,却不是那将军的一合之敌,很快倒下。 最后那鞑将转身想要逃跑却被那将军一下子踹翻。 将军脚踩鞑将,手中大刀劈向了他的头颅…… “当”的一声锣响。 台上那些原本倒下的官兵、百姓纷纷站起,排成一行向观众们抱拳行礼。 台下众人这才缓过神来,也忙起身还礼,嘴里还大声嚷着: “杀光鞑子!” “好!” 有些百姓已经哭出声来,他们大多是有亲人战死在萨尔浒之战中。 更有不明所以之人拿起地上的土块便向那鞑将砸去,周围人见状连忙将他拦住。 台上的“演员们”行完礼后,赶紧摘下了头上的假辫子,有些愤愤不平: “下次换他们演鞑子。” 只有一人显得有些尴尬,正是饰演那鞑将的丰生额。 这一幕幕被城墙上的赵安尽收眼底。 由于总体上萨尔浒还是败仗,为了坚定辽右军民抗击建虏的决心,他特地想出了这个办法。 最初的观众还只是刚刚入营的新兵,这一次就连新集这些附近墩堡的百姓都慕名前来。 赵安将这种表演命名为“剧”,目前是第二集,有些百姓两集都看过,大部分百姓只能从他人口中认清人物关系。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种新奇表演的热情。 英雄主义和圆满式结局在底层百姓间非常吃香。 “大人实在是高,附近各堡的青壮都在练习武艺,就等着大人再募新军。” 徐文龙发自内心的赞叹赵安的手段。 靠着卖首级从李如柏手里弄来三万二千两,巡抚衙门奖励了赵安三千两,刘綎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也派人送来了六千两银子。 抚恤阵亡将士、补充新兵已经花了近万两,现在赵安就指望着皇帝能调拨点抚恤金下来。 “去将丰生额叫来。” 赵安吩咐身边的家丁。 “诺。” 不一会儿,已经脱下甲胄的丰生额走了过来。 “奴才叩见大人。” 丰生额照常行了礼。 赵安转身露出笑容: “丰生额,你这几天可算是为安奠立下大功了。不过这辫子暂时还是不能剪。” 丰生额顿时哭丧着脸。 赵安又话锋一转: “赐你青背心一件,以示嘉奖。” 说着,赵安拍了拍手,一名家丁拿着一件青色的棉质背心走上前。 赵安拿过背心,亲自为丰生额穿上,使得后者仿佛感受到了巨大的荣誉。 顿时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重重跪下,对着赵安磕头。 “奴才谢过主子。” “汉人不兴这一套,该改口了。” 后者终于实现了梦想,连连称是。 赵安欣慰地点了点头。 从内部分化建虏也是重要手段之一,培养间谍更是重中之重。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獐子岛 獐子岛,位于鸭绿江入海口,由泥沙淤积逐渐形成。 由于面积不大,并未得到朝廷重视,一直属于无势力范围。 以至于在安奠升千户所时五军都督府的公文中也只是规定了安奠所辖境为安奠往东南百里至海,并未有“獐子岛”一说。 后来赵安在领兵击溃岛上的小队水匪之后,便派人在岛上修建了一堡三墩,并上报都司,在此设置了獐子岛百户所。 而今天赵安本人第二次来到岛上,一行人坐着沙船自位于獐子岛西南处的南堡登岛。 岛上的东、西、北墩台各自驻扎了一个小旗的军士,剩余军士则都在这南堡,有军士、工匠合计百人。为首军官见了赵安,连忙上前拜见。 在赵安的布局中,獐子岛是纯粹的军事区,因此并未迁移民户上岛。 而岛上军士在赵安的命令下,日日都要操习火器,基本已经脱产,每月粮草补给都要从陆上运来。 运送补给本不需要赵安亲至,但此次随补给而来的还有赵安雇佣的几名朝鲜炮手以及从朝鲜军中弄来的四门火炮。 很快,一队军士便推着四门火炮自沙船而下。 一门地字炮,三门玄字炮。 沙船缴获自原本岛上的水匪,船身有些陈旧,甲板也稍有损坏,船上的武器也只有区区两架小佛郎机炮,但这却是安奠所拥有的最大船只。 至于更大的船? 一穷二白的安奠根本连造这小型沙船的资本都没有。更别提大船了。 扔下粮草补给之后,众人不做停留,直往岛中央赶去。 等赵安用布遮住了脸,众人才走入林子,周围环境略显阴森,随着众人的不断深入,一堵木墙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止步在寨门前,赵安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奋力抛上寨墙。 片刻之后,寨门被打开,赵安率先进入,十几名家丁紧随其后。 寨子里除了身穿布面铁甲的安奠家丁之外,还有大量身穿黑袍的青年男子,更有甚者嘴边还未长出胡须。 忽有四人径直走来,及至赵安身前,四人同时单膝跪地。 “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 赵安抬手,四人站起,跟随着赵安进入了寨中最大的一间木屋。 一进屋子,赵安便坐上了中央的正座,赵金则扶刀侍立在赵安手边。 那四人则站成一排立于阶下。 再看去,其中一人着甲,另外三人皆穿黑袍,着甲之人却隐隐与其他三人保持着些距离。 “近来寨子周边可有异样?” 那着甲之人立刻回道: “回禀大人,近来也只有中校事麾下有一人试图出寨,现已被属下擒杀。” “哦?” 赵安目光定格在了三人中位于中间的那位黑袍人。 后者有些惶恐,连忙解释道: “那是属下新从朝鲜招募之人,还未学汉话,因此不懂规矩。” 既然人已经死了。 赵安闻言也没有过多的追究,只是向几人一一询问起了近来探得的消息。 没错。 这一处寨子正是赵安为了培养探子而专门建立的,其中的探子基本来自辽东或者朝鲜。 他们的共同之处除了年龄小之外,还在于这些人入寨之前多是底层的仆役、乞丐之流,三年以来寨子里一共培养了超过两百名密探。 原本寨子设在安奠附近,后来由于规模的扩大以及保密的需要被赵安移到了獐子岛上。岛上其他官军虽然知道有这么个寨子,但并不知道寨里人是做什么的。 寨子里一共有四名长官,除了负责监督、保卫工作的一人之外,还有中、左、右校事各一人,分别负责凤凰城地区、辽阳地区、朝鲜地区的情报工作。 四人都是赵安细思熟虑之后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有一大家子住在安奠堡内,也算是赵安手中的把柄。 为了促使他们安心工作,赵安特地令人制造了他们已经死亡的假象。当然,四家每年都会获得大量的“抚恤金”。 几人依次做完报告,赵安只是勉励了他们几句,便直接带着家丁们离开。 从他们进入寨子到离开寨子全程不超过半个时辰。 一行人很快重新登上了沙船,返回了安奠堡。 才入城门,赵安便被告知有客前来。 进了千户所衙门正厅,一个穿着破烂的汉子便迎了上来。 开口便是带着浓重朝鲜特色的汉话: “赵千户,你终于回来了!” 在两人进行了一番交谈之后,赵安这才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朝鲜西人党领袖之一金瑬府上之人。因为大北派官员的监视,这人不得不伪装成乞丐来到安奠堡。 随后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赵安。 篇幅不长,赵安很快就看完了全文。 原来是参加萨尔浒之战的朝鲜军中就有亲近西人党之人,他们不满光海君的统治已久,便将赵安斩杀姜弘立的前因后果都告知了金瑬。 后者得知赵安手中掌握了光海君一系私通建虏的证据之后,便希望赵安能将此上报万历,借助天朝的力量,帮助西人派实行政变。 赵安这才想起,便是这金瑬联合一干文臣武将发动了武装政变,使得仁祖李倧上位,这便是发生在天启年间的“仁祖反正”一事。 扶持敌视建虏的仁祖上位对于大明确实是件好事。 不过赵安却有些纠结,当初自己以不揭发姜弘立通敌的代价从朝鲜军中搞来了二十门火炮。 现在转眼间就卖了金景瑞,这么做是否有些背信弃义? 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努力盘算着自己能捞到的好处,最终赵安对着那朝鲜信使义正言辞地说道: “成交!”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恶客临门 四月中旬,原本历史上早就已经下台的李维翰大人终究是丢了乌纱帽,同他一起的还有经略大人杨镐。两个难兄难弟一同被锦衣卫押解回京。 接任辽东巡抚的是右佥都御史周永春,与他一同来到辽镇的还有万历皇帝对有功将官的奖赏: 刘綎斩获最多,功劳最大,升左军都督府同知,调任山海关总兵,赏银万两。 李如柏功劳一般,继续担任辽东总兵,镇守辽阳,赏银五千两。 …… “大人,为何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本官还未上奏章,怎么会有动静?” 赵安反问道。 见赵安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朝鲜信使有些无语,距离他上次坐在这里已经有快要一个月,这个贪婪的天朝军官居然还是一点动作没有。 信使咬了咬牙: “此事办成之后,金大人愿意奉上白银万两,还请大人尽早将此事上奏神皇。” “莫急,莫急。” 赵安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 “……” 二人扯皮之际。 一家丁在门外大声喊道。 “大人,朝廷特使到了!” 赵安连忙起身,示意那朝鲜使者回避。 “到哪了?” “城门外。” 随即两人快步往城门赶去。 见到那一脸高傲的蓝袍官员,赵安连忙行个礼。 “安奠守御千户所赵安见过大人。” “本官兵部职方司主事袁通。” 这位七品主事说话时鼻孔朝天,言语间透漏着傲气,似乎赵安这个五品千户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赵安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大环境如此,别说自己了,恐怕刘綎对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见其只是自报姓名没有其他动作,赵安心下明白了三分。 这是要钱了! “赵某在衙门备了茶,还请袁大人赏脸。” “嗯。” 袁通淡淡地应了一声,面色不变,让赵安于前引路,晃晃悠悠的走向衙门。 进了衙门,却对庭院内的栽种的花草、摆设指指点点。 两人坐下之后,有家丁端茶而来,袁通见了,嗤笑一声: “赵大人这衙门里莫非都是此等糙汉不成?实在有辱斯文。” 喝了口茶,袁通又露出嫌弃的表情: “别说兵部了,这茶连倚翠楼的都比不上。” 赵安此时心火上头,太阳穴突突地跳,捏紧拳头,嘴角扬起冷笑。 “赵大人可知这官场上的规矩?” 见赵安迟迟没有表示,袁通有些不满。 “什么规矩?” 门外突然传来熟悉声音,正是那乔一琦。 袁通皱了皱眉,见说话之人一身武将打扮,才放了心。 又是一个丘八! 在兵部不受待见的他,在辽镇却被这些武官当做“爹”一样孝敬,有人送银子,有人送婢女。 他也抓住机会,大肆宣泄着几年以来积攒在胸中的怨气。 “足下是?” 乔一琦望着袁通,眼神里充满了不屑,直接搬出自己家世: “在下乔一琦,松江府人,新任登州参将,先父乔懋敬以湖广右布政使致仕。” 听闻这话,袁通心里一惊,身为松江府人,他自然知道这位“乔公子”。 当年的“雷鸣案”可是惊动了万历,江西布政使秦梁之子秦灯、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次子王士骕都死于狱中,唯有这乔一琦活了下来,几年后还中了武举。 松江乔氏一族的势力可见一斑。 如今虽然乔一琦他爹挂了,闵行乔氏这一支逐渐没落,可主家依旧沐浴在三代进士及第的光辉之中。 这样的世家是袁通得罪不起的。 此时赵安又起身笑道: “恭喜兄长高升。” “这也是托贤弟的福啊。”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去地搭起话来,直接无视了一旁的袁通。 一阵交谈之后,赵安一拍脑袋,手指着袁通笑道: “差点忘了这还有个人呐,介绍一下,这位是兵部职方司主事袁通大人。” 袁通脸色发青,但见赵安与这位松江有名“乔公子”称兄道弟也不好发作。 乔一琦拱了拱手: “久仰久仰,说来也巧,在下也有一好友正在京师兵部任员外郎。” 袁通悻悻地点了头。 乔一琦却没打算放过他: “在下实在是不懂方才袁大人口中的规矩是什么?” 后者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解释道: “我就说先办公事,赵大人却非要请我喝茶。”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拍在桌上,便匆匆离开。 见他走了,乔一琦还不忘抱怨一句: “此等无德小人,焉能为官?” 这一句逗笑了赵安,看来乔一琦还是对他屡试不中一事耿耿于怀。 “考官无慧眼,自然识不得乔兄这般千里马,若我为考场总裁,定……” 原本想说“封个状元”的赵安自觉失言,连忙闭嘴,打了个哈哈。 “这么说,贤弟倒是伯乐。” “哈哈哈……” 两人大笑。 赵安随手拿起桌上的公文。 “如何?” “兵部令我补你镇江游击的缺,升授了个什么武节将军,还赏了些财物。” “可喜可贺!” 赵安连忙摆手,发出了疑问: “可这赏银去哪了?” “赏银和抚恤还需你带着斩获的首级以及阵亡将士名录去辽阳领。” 赵安点了点头,对乔一琦发出共饮一杯的邀请,后者欣然应诺。 ———————— “乔兄三日后便要去登州上任?” “不错,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如这般把酒言欢。” “喝酒小事,不过当下确实有大事相托。” 乔一琦放下酒杯,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但说无妨。” 趁着乔一琦还算清醒,赵安便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乔一琦,又拍拍手,那朝鲜特使走进房间。 乔一琦在京师有熟人,这奏章由他代呈最为稳妥。 他一听顿时酒醒,刚刚端起的酒杯又被放下: “这事太大,一旦奏章到了陛下面前,必将朝野震动。” 见乔一琦有些犹豫。 朝鲜使者连忙跪下,将西人党所收集到的物证递给乔一琦,请求他帮忙。 “姜弘立通敌的亲笔书信,与那信使河瑞国正在安奠!” 赵安又添了一把火。 最终乔一琦下定了决心。 “这事包在我身上,贤弟你将奏章备好,两日后我来取。” “这是自然。”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镇江营 “嗒嗒嗒……” 伴随着马蹄落在砖石路面上所发出的清脆声响,赵安等人缓缓进入镇江城门。 与安奠新城不同,镇江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此地从古至今都是军事重地。 镇江城严格上来讲分为两城,分别是平地城与西北侧的山城。两城间又有七座墩台,皆以城墙连接。沿着鸭绿江畔还有数座烽火台。 “山城驻兵,平城住民。” 身为镇江本地人的徐文龙介绍道。 平城开东、西两座城门,城墙六米高。 赵安进城前扫了两眼,要守住这镇江城这么大的地界至少要两千兵马。而自己手下满打满算才有一千六百人,并且还要同时驻守多个城堡。 原来,在赵安等人从萨尔浒回来之后,定辽右卫的熟人就找上门来,请求赵安派兵协防凤凰城。 为何要找人协防? 凤凰城太平了二十多年。原本还有庄远山一支两百多人的亲兵撑撑场面。他死之后,没人发饷银,亲兵队基本散光。 而李威刚刚坐到指挥使的位置上,屁股还没热乎。建虏就反了,后者卷走一笔钱财后便匆匆告病离任,至今新任指挥使还没有着落。 一把手的频繁更换使得无人再关心城内的防务,城内仅仅剩下几百战力低下的卫所兵。 为了保障大人们的安全,只好从外地暂时借些“保镖”。 而找安奠旗军则是好处多多: 一是在他们眼里安奠兵打过大仗,已经算是精锐。二是因为赵安与他们是熟人,他们没准连军饷都不用发。 正觊觎定辽右卫军库的赵安又出于稳定人心的考虑,当即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派遣赵义领了三百兵驻守凤凰城。 除了驻守凤凰城的三百兵,安奠附近各墩堡还驻了三百兵,獐子岛也有两百兵,安奠只剩下八百人。 因为防御力量的严重不足,赵安遂决定以安奠家丁为核心,重建镇江营。 “大人,我们到了。” 徐文龙的一句话将赵安拉回了现实。 抬眼看去,门匾上书着“定辽右卫前千户所”八个朱漆大字。 两千兵都用安奠人不现实,而招兵肯定绕不开担负了镇江地界一定行政职能的前千户所。 赵安下马,看向守门士卒: “你家大人在吗?” 后者恭敬的作出答复。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赵安二人直接入了衙门。 此时的前千户文腾正躺在院子里享受着阳光,听闻脚步声,连忙坐起。 见是赵安,便又躺了下去,顺便吩咐一边的婢女为赵安两人添座。 “文大哥,好久不见。” 赵安笑道。 “你小子高升了,却是把我们这几个都抛在脑后。” 文腾语气颇有些怨气。 “哪能啊,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随即赵安一点也不客气,从石桌上拿了两只杯子,便给自己与徐文龙各自倒了杯茶。 文腾见状也不言语,只由着赵安。 “喝茶怎么还没些点心?” 文腾闻言,以眼神示意一边侍候的婢女。 婢女会意,从房中端了些糕点放在了石桌上。 赵安也不管别人,自顾自的享用起点心。 如此的行为却是打消了二人许久未见的尴尬。 赵安展露这样豪放的吃态,可见并未将自己当做生人,文腾的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来我这不会专门为了喝茶吧。” 嘴里已经塞满的赵安摆了摆手,似乎是被噎住了一般,文腾连忙替他斟满了茶。 仰着脖子,将茶一饮而尽,赵安拍了拍胸口,先是笑道: “文大哥家的糕点甚合我的口味。此次前来,主要是看望老哥,顺便有些小事。” 微微顿了顿,模样变得正经: “朝廷刚任我为镇江游击,前任的乔大人又带了一队亲兵去登州上任,走时派人知会我说现在的镇江营兵已不足五百,劝我早做打算。” “我想在这镇江招兵,自然得老哥你点头。” “要招多少?” “一千五百员。” 文腾露出苦笑: “萨尔浒战前从我这前千户所调出去战辅兵一千人,回来不到一半,如今还要征兵实在是有些难办。” “我估摸着最多也只能凑八百人给你。” “可以,不过这八百人一定要良家子,烦劳文大哥费心。” 赵安站起,给文千户行了一礼。 “自家人,不必客气。只是你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们几个老大哥便是。” 文腾所说的话与前段时间的唐义如出一辙。 莫非他们都能看出我是个做大事的料? 赵安不由的有些自得。 兵源问题解决之后,赵安一行人又策马向山城赶去。 山城城墙比平城稍微矮了些,与安奠规模类似。 城门口坐着两个没精打采的军士,长矛担在肩膀上,嘴里还衔着根草。 见赵安等人来了,别说盘问,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赏。” 赵安冷喝一声。 听到“赏”字,两个兵却高兴地站了起来,连忙走到赵安马前嬉笑着讨赏。 “小的谢过大人。” 两骑自赵安身后出,扬起马鞭便铺天盖地地朝两人打去。 两人一下子楞住了,两手抱着头慌忙间便想进城,嘴里还大声嚷着: “造反了!” 赵安冷哼一声,乔一琦走时便交代过,这山城剩下的是一帮老兵油子,纯粹是浪费粮饷的废物。 赵安此次前来,便是准备将着五百光吃饷不干活的孬货全部赶出营去。 “入城!” 随着赵安一声令下,几十骑气势汹汹地入了城门……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镇江营(续) “快去禀告守备大人,有兵造反!” 镇江的兵不都在这里? 哪来的兵? 坏了!必定是鞑子来了! 刘大急一阵脑补,忙去禀告自家长官。 听到屋外的喧哗声,守备陈为贤正欲探听,缺见心腹刘大却一脸慌张地闯进屋来。 “大人,鞑子打过来了!” 陈为贤闻言连忙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质问道: “来了多少?” 后者迟疑片刻,试探性的报了个数字: “大概是五六百人。” 陈为贤一听便知他是在胡说八道。 “你小子赌钱赌昏头了?这么多鞑子怎么可能绕过宽奠打到咱们这。” “如果真是鞑子,我估摸着也就几十个。” 陈为贤一边透过窗户观察敌情,一边摸着下巴分析道。 “几十个鞑子就敢攻我的城?未免太狂妄了些,咱们有五百弟兄还拿不下这几个鞑子?随我摘了他们首级去领赏钱!” 颇有些自信的陈为贤拔出腰刀,便要出门。 此时外面却渐渐安静下来。 贴在门缝处观察屋外的刘大发现了问题,急忙拦住了陈为贤: “大人,不对啊,咱们的弟兄怎么都跪在那了。” 陈为贤闻言一把推开刘大,扒着门缝直往外望。 虽然大部分人被建筑挡住,但那几个跪着的军士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五百弟兄就这么败了? 鞑子这么厉害? 两人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慌。 “大人,怎么办?” 刘大开口询问。 陈为贤瘫坐在地上,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丢了节操。 “降了吧。” “降了可就成了汉奸,还要做鞑子的包衣奴才!大人你忘了那两个跪在安奠门口的汉奸像了?” 刘大看过两集在安奠上演的“剧场”,对“汉奸”这一概念倒是熟悉的很。 陈为贤有些挣扎,在赵安大力的宣传之下,他自然知道当汉奸的严重后果,自己挨人骂倒是小事,前几日却听得镇江本地一位脾气暴躁的老者扬言要挖了汉奸的祖坟。 正在他犹豫之际,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你们守备在哪?” 一同入耳的还有士兵的惨叫声。 这下要完了! 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陈为贤终于下定了决心。 先保住自己小命,日后再慢慢跟祖宗解释吧,况且自己还是个守备,跟一般人不同,即便做了奴才也应当是个奴才头领! 说服自己之后,他恶狠狠地将刀架在了刘大的脖子上,以“剧”里包衣的口吻朝着屋外大喊: “主子,奴才在这!” 方才还想着杀鞑子领赏的陈为贤转眼间就成了汉奸,这令刘大也有些鄙夷。 “刘大啊刘大,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降了还来得及,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陈为贤无法承担心中的负罪感,迫切的想要拉人入伙,竭力蛊惑起刘大: “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先保住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者没有一点回应。 正当陈为贤准备继续发动心理攻势时,房门却被人一脚踢开。 “主子……” 话还没出口,却看到进门两人一身明军衣甲,陈为贤一下子顿时慌了神。 “想当汉奸?” 趁着陈为贤分心之际,刘大迅速躲到一边。 一名家丁则以刀背重重击向陈为贤的手腕,后者吃痛,下意识地松开刀柄。 两名家丁一拥而上,将其制服,带到了赵安面前。 赵安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马鞭,见陈为贤被押至眼前,抬手间便在后者脸上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 “这么急着认主子?” 只见陈为贤面红耳赤,就是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这一鞭子。 “赏。” 嗯?打一棒给个甜枣? 可自己哪里有值得奖赏的地方? 陈为正贤疑惑时,却见到两名家丁拉开了正躺在长凳上呻吟的军士,随后自己被摁到了凳上。 原来赏的是鞭子。 随着马鞭不断落下,陈为贤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一名家丁伸手探了探鼻息,转身向赵安禀报: “只是昏了过去。” “拖下去。” 赵安挥了挥手。 “诺。” 解决完陈为贤,赵安又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兵”们。 “本将是新任镇江游击,你们当中应当有人认得我,也应当知道本将的为人。前些日子的萨尔浒是本将主动带人去的,既然本将来了镇江营,那这个营一定是要见血的。” 不顾众人的议论声,赵安继续高声说道: “然而今天我算是开了眼,未见敌面,主将先降,此等主将麾下之兵是什么样也不必多说。各位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乡过安稳日子吧。”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在这营里什么事不干就能凭空拿银子,如果上面不发饷银,他们便四处闹事。 再加上其中不少人是本地军户,官员也不愿得罪他们,只好缩减了些粮饷,任由他们去。 上一任游击见他们这幅样子,也不愿带他们打仗,又正好合了他们心意。 这么好的差事上哪去找? 有人开始出声鼓动旁人,试图用老一套来应付赵安。 “我们虽然吃、喝、赌样样精通但也不会如同守备大人一样没骨气,大人也没理赶走我们这些为朝廷效力多年的精兵,弟兄们咱说的对不对?” “没错。” “就是这个理。” …… 见众人都站起了身,赵安手下的家丁们也纷纷张弓搭箭对向众人。 这些兵油子明显见过场面,一点也不慌张,只是人群缓缓向赵安方向压过来。 赵安叹了口气,原本顾及这群**里还有镇江本地人,他想着刚刚上任应当以德服人,没想到这群人脸皮实在太厚。 想来还是得流些血! 看着这群衣甲破烂,武器都不齐全的“兵”,赵安挥下了手。 “嘣、嘣、嘣”的弓弦声响起,前排的乱兵顿时捂着大腿倒下。 “下一次就不是腿了!” 赵安冷声呵道。 还站着的人都慌了神,不敢置信的看向赵安。 紧接着,一队家丁放下弓箭,在赵安身前排成一行,拔出战刀对向众人,直直朝着乱兵撞去。 看着家丁们身上精良的甲胄、手中寒芒四射的战刀。 乱兵们彻底停住了脚步。 四百多人与二十多人对峙的场面着实令赵安感到可笑。 僵持之际,赵安身后又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队身穿红色布面甲的安奠兵加入了“对局”,将手中长矛对准了乱兵。 安奠军每进一步,乱兵们便要向后退好几步。 随着长矛越发密集,退无可退的乱兵们终究是放下了武器,一个个跪在了地上。 着令麾下军士收走他们的兵器、盔甲之后,便将他们全部赶出了城。 至于那些受伤的,草草包扎之后也一并赶了出去,赵安可没有那么多药治这些人。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积蓄傍身,活着回家应当不难。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整军(求追读) 收拾完山城的烂摊子后,兵房五天内于安奠募兵三百,凤凰城一千,宁夷、通远、斜列、汤站、各两百名。算上镇江本地兵,合计接近三千名。 因为是募兵,军饷由朝廷承担。为了激励将士,赵安又自掏腰包将安奠军中的双饷制度搬进了镇江营。 这么大手笔还得靠朝廷补发的阵亡将士抚恤并赏银一万六千两。 双饷之下,军中出现了兄弟、乃至父子齐上阵的情况。新兵中年龄最小的不过十六,年龄最大的却接近四十。 依托着自己的努力经营的名望和人脉关系,赵安这支镇江营成了定辽右卫规模最大的本地武装。 值得一提的是,镇江营兵员基本来自凤凰城周边,不少新兵间还存在着血缘关系。而同乡兵在交流、协同作战有着得天独道的优势,若是训练得当,其战力必将远超寻常营伍。 营兵的编法与旗军不同。 伍人为伍,二伍为什,外立什长一名。三什为队,立队长一名。三队为哨.外立哨官一员。五哨为总,外立把总一员。 整支队伍被赵安分为五个总,队长及以上的军官都由安奠旗军中的小旗、总旗、百户担任。以便赵安切实掌控这支新军。 ———————————— “你是老七?” “杜哥你也来了?” “爹,那莫不是村头李大叔?” “以后咱们三都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不如学那刘、关、张结义如何?” …… 除了寒暄声以外,居然还有当场结拜的。 坐在点将台上的赵安自觉时候已到,急令家丁击鼓。 “列队!列队!” 台下的军官们挥舞着手里的马鞭、木棍大声呵斥道。 新兵们在军官的推搡下,历经万难才勉强以“队”为单位排好了阵形。 鼓声停。 各队长、哨官入列。 原本赵安升职之际便开始命人打造军械,虽然兵器、盔甲还不完备,但至少给所有人都发了套战袄,头上暂时用头巾包着。 三千穿着红战袄的新兵立在校场之上,虽说队列不齐但好歹有了些兵样。 按照惯例,赵安象征性的用那套老话勉励众人,刷一波“存在感”,尽管收效甚微,赵安却一点也不在意,毕竟日后每一两饷银都要经自己手发出去,也不怕这一营兵不认自己这个主将。 赵安发言完毕,徐文龙则大声宣读起了安奠的军规。 严苛的连坐法令台下的新兵唏嘘不已,他们这才意识到这饷并不是那么好领的。 但双饷与极高的抚恤又让他们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当最后一条军令从徐文龙口中宣读出来时,台下终于起了些骚乱。 “肃静!” 见到眼前满脸恶相的家丁们,一众新兵果断噤了声。 见台下骚动平息,赵安轻声吩咐身旁的的家丁,后者领命之后转身离去。 不一会,十二个人抬来了三只大木箱。 得到赵安的指示后,三只木箱都被打开。 “银子!好多银子!” 前排新兵眼睛盯着嘴里还大声嚷着,后面的人激动之下便挤着上前,队形骤然有些混乱。 “你等可想要这些银两?” 赵安发问。 台下的应和之声一时直冲云霄。 “十息之后不在本队者,莫想领这赏银。” 众人闻言纷纷移动脚步。 “还有三息!” “二息!” “再有动者,定罚不饶。” 赵安的声音变得有些冷酷,大多新兵不敢再动,不过总是会有例外。 “给我将吴永宽队末尾之人拿下!” 台下的两名家丁小跑着上前将那人拿住,带到了点将台上。 “公然违背本将军令,罚十军棍。” 有人搬了一条长凳上来,将其摁在上面后,一名家丁在手上唾了口吐沫,高高举起了板子,又重重地落下。 与宫里头那些可以夹杂水分的廷杖不同,赵安军中的杖刑每一下都是实实在在。 五棍下去,赵安便看见那人屁股已经渗出了血。 第一棍落下时,那人还只觉得臀部像是着火似的,渐渐的屁股上隐约是湿了一片,被打烂的血肉同小裤黏在了一起,痛感直冲脑门。 随着十棍打完,他已经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就连呻吟声也低了下去…… 好在他体格还算健壮,总算是挨了过去。 “带他去敷药。” “诺。” 随后赵安又转身看向台下众人,冷声道: “在这镇江营,本将开口便是死令,若再有人违背,定斩不饶!你等可明白?” “喏。” 三千人齐声应道。 赵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鉴于军中尚缺什、伍长,本将以为当选勇者为之。” 说话间,赵安又指了指台下的三名骑士。 “与敌接战时,以马兵攻势最为猛烈,万马齐奔,其势不可当。因此凡在阵中,万马临于前而面不改色者谓上勇;色变而不移步者称中勇;色变而又移身者为无勇。” “今我以三骑试诸位之勇,上勇者为什长,赏银十两;中勇者为伍长,赏银五两;余者皆为卒。同等者再凭武艺挣那职位。” 台下众人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校场不足以跑马,赵安便令每两队一轮,去城外进行测试。 什长、伍长此类底层军官并不需要多高的谋略,反而是要以自身的勇武来带动军士,因此赵安才想出这个法子。 为了增加些压力,赵安还特地恐吓了一句: “死者按例抚恤五十两!” 意思是这是会死人的,不行的千万别逞强。 “第一位上勇者赏银百两,中勇者赏银二十两!” —————————————— 官道之上,整个安奠马术最佳的三人正骑着马驻足于此。 战马一面打着响鼻一面用前蹄刨地,马上骑士身披重甲手持军旗,光是看上去就有些骇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百两巨款的诱惑下,终究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山上令旗一动三名骑士同时一夹马腹。 加速! 冲刺! 旌旗猎猎,三骑呼啸着从那人身旁掠过。 风停之后,那人缓缓睁开眼睛,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却未移动半步。 …… 几年之后,这项测试变成军中定制,步骤也变得更加繁琐。 不过目的却不是为了挑选基层军官,而是要将新兵分为两等,上勇者称锐士,中勇者称勇士,其中待遇又各不相同。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赵兴邦 “按令每三矢中二矢为熟。” 新任弓弩总什长王宗武提着弓,向着身后的一排新兵介绍起了合格弓手的标准。 入营不过三天,他已经很好的适应了什长这个身份。 “年末总评,我的什必须要拿到赏银。” 这句话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的。 众人闻言却都摆出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无一敢反驳。 原因无他,这位什长本就是通远周边有名的武士,据说他能够徒手与狼搏斗,入营后成了十七名评定“上勇”之一。比武艺时又以八十步靶,十矢十中的成绩任弓弩什长。 目光停留在什内的一名评定“中勇”的伍长身上,王宗武语气微微柔和了些: “就由你领个头。” “诺。” 那伍长上前,缓缓开弓,片刻之后,十箭既出,中者七。 王宗武点了点头,又指了一人。 看完前者较为优异的表现,那人心下有些慌张,光是开弓的姿势便让王宗武眉头紧蹙。 不出王宗武所料,前二箭都脱了靶,并且还都是落在了靶前。 那人刚想再试,却被王宗武制止。 喝令其退下之后,王宗武几步上前。 从出弓到搭箭,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出弓弰为怀中吐月,平箭阔为弦上悬衡。 急发三矢,皆正中靶心,周围立刻传来一片叫好声。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壮士真是好箭法!” 众人寻声望去,连忙躬身下拜。 “见过将军。” 赵安微笑着抬手扶起众人,从家丁手中接过黑漆弓,站到之前王宗武的位置上。 以左手大指压中指握住弓身,开至八分满,一箭射出,亦正中靶心。 周遭顿时爆发出更为猛烈的喝彩声。 射完一箭后,赵安便将弓递还给那家丁,转身看向了那名两发不中的军士,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射箭之时,宁可用大力使箭矢从贼人头上过,万不能因力小而不及。” 众人见赵安不只箭术过人,还能降尊悉心教导营内的一名普通小卒,心里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敬仰。 指点了他几句之后,赵安又看向王宗武: “你箭法精湛,又胆识过人,有朝一日必成我镇江营中柱石。” 说着又吩咐家丁: “弓弩什长王宗武,以箭术精,赏银五两。” 王宗武见赵安箭术造诣极深,本就心生敬佩,又见赵安竟然记得自己姓名,心中自然是无比感激,连忙下跪拜谢,暗中起誓必当竭尽全力以报赵安知遇之恩。 勉励了众人几句,赵安又在营中转了好几圈才领着一队家丁离开。 山城练兵之事暂时由徐文龙代管,赵安自是回到安奠堡,解决那兵器、甲胄之难。 ——————————————— 安奠,匠房。 赵安正与专职营造火器的副主事邹明探讨鸟铳一事。 “如今鸟铳储备如何?” “多亏大人新带来的一批工匠,现在只要原料不断,匠房全力之下每月能造出百杆鸟铳。” 定辽右卫下属的铁场百户所就在安奠不远处,而如今整个定辽右卫,恐怕也只有赵安的兵马在忙于打造兵器,原料一事倒是不必担忧。 鸟铳的产量暂时倒是够了,但甲胄一事却是个大问题。 赵安已经令人将凤凰城、镇江两处武库翻了个底朝天,所得各式盔甲还不到百副,况且还都是之前东路明军挑剩下的,完完全全是烂仓库的货。 安奠匠户水平有限,造甲的成本过高,而财政所余不过四万两银子,无力大规模制甲。 萨尔浒之战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月,想必原本的战果差不多已经被建虏消化,在其奉行的“以战养战”的政策之下,恐怕不久之后便会再次发难。 而镇江营披甲率现在不足五分之一,着实有些低了,并不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危机。 正在赵安神伤之际,有家丁来报,朝廷特使又来了。 赵安不由自主的起那位嚣张的兵部主事。 脑子里想着,步子却不能停,急匆匆地往外赶,却在半路上遇见了特使。 为首一人身着锦袍,却是亲自牵着马入城,身后众护卫也都如此。 想必不是上次那样的嚣张跋扈之辈。 赵安心底有了猜测。 特使未穿官服,赵安也不好猜测他的品级,不过既然是京师来的,赵安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惯例行下属礼。 “安奠所千户领镇江游击赵安见过大人。” 见到前来迎接的赵安,那人却是微微一笑: “本官赵兴邦,现任兵科给事中。” 这可不是小角色,典型的位卑权重。 “此处不便谈话,还请赵将军将我等引进衙门。” 一路上,赵安仔细打量赵兴邦的随从,却发现当初那位朝鲜使者也在其中。 这位大人是为了什么而来,赵安心下也有了数。 入了衙门正厅,赵安自觉地请赵兴邦上坐,后者没有接受,却选择了赵安挨着的位置。 “赵大人可曾收到兵部的抚恤?” 赵安心中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然是收到了,且已经分发给阵亡将士亲属。” “那便好,这是本官废了好大力气,才从户部扣出来的银子,本官生怕被那些脏官给贪了。” 上来就摆交情? 赵安越发不解。 “赵将军之名,可算是入了陛下的耳朵。” 赵兴邦笑道。 赵安连忙起立,口称不敢。 赵兴邦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也站起身来,关上房门,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对着赵安低声说道: “镇江游击赵安接旨!”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朝鲜(一) 皇帝的旨意,又有近臣在眼前。 赵安只好跪下,双手前抬,等着接旨。 赵兴邦并没有说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信封直接被放在了赵安的掌上。 赵安起身,看向手里那信,信的封口处封蜡尚且完好,赵安只得将信封撕开。 展开黄色的信纸,赵安逐字逐句地浏览起来。 大致意思便是因为是赵安有些战功,特地把护送赵兴邦入朝鲜这样的要事交给他做,希望他能好好听上司的命令,为国尽忠,不要辜负皇帝陛下的期望云云…… 再抬头时,赵兴邦正在打量着自己,只见他先是抿了口茶。 “陛下看完赵将军那封奏章后,可是龙颜大怒。” 赵安连忙摆出一副惶恐的姿态。 “原本陛下已经同方阁老商议定准备赏赐朝鲜些财物以表彰其在萨尔浒中奋勇杀敌,一收到赵将军的奏章之后,陛下急令锦衣卫审那河瑞国,不出一天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倒了出来。” 赵兴邦哼了一声,脸上浮现冷笑: “若无我大明天兵相助,这朝鲜怕是早就要亡在壬辰年的倭乱中。如今这李珲不但不思回报,反而暗通建虏,为虎作伥,着实是可恶。” “但也如同你所奏一般,朝鲜民众大多还是心向天朝,因此此次入朝不须带多少兵马,并且行军途中还请赵将军约束好部属,不得寻衅滋事,骚扰乡里。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赵兴邦倒是熟悉大明天兵的作风,特地搬出万历来警告赵安。 赵安连忙称是,又问起他何时动身。 “自然是待你备好兵马之后,我等便立刻出发。” 赵安却不立刻吱声,沉默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 “大人不知,近来宽奠周边常有建虏游骑出没,赵某麾下甲兵多要承担戍守之职,营中所剩兵员皆无甲可披,恐怕难以护大人周全。” 赵兴邦捏着胡子想了想,觉得还是保证自己安全比较重要。 “无妨,本官与周巡抚有些交情,即刻修书一封,请他从辽阳调拨一批甲胄供军士使用。” “谢大人。” “为国行事,不必感谢本官。” —————————————————— 时入五月,辽阳的盔甲物资已经到达了镇江城。 虽说有些盔甲较为破旧,但还是受到镇江新兵们的欢迎。 “大哥,你看我这身甲,威不威风?” 有年轻军士指着自己身上略微有些陈旧的齐腰布面甲,眉眼角颇有些得意。 “什长来了!” 年长军士刚想表扬几句,不料身后突然传来叫喊声。 他连忙拉上弟弟就向队里奔去。 来人正是什长王宗武。 众人只觉自家什长今日似乎有些亢奋,一改之前的沉稳,走路的步伐都有些飘。 随同王宗武而来的是一个重磅消息。 “去朝鲜?” 什里的其他人都有些震惊。 “不错,明日便出发,你等说不定有战功可以拿了,都回去准备准备吧。” “诺。” 众人纷纷出声应和,语气中却有一丝紧张…… 次日,一身官服赵兴邦领自家护卫三十多人并安奠骑兵百员,持着使团仪仗,先行出发,直奔汉城,当面责问李珲,为西人派争取大义名分。 赵安则带了镇江营一部并安奠家丁合计一千余人入朝鲜。 现在的朝鲜,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是尊敬乃至崇尚明朝的。 其长期处于汉文化的熏陶之中,民族文化和民族自尊大为提高,认为自己不再是蛮夷,而对周边未接受中国文化的“夷狄”产生了优越感,故以“华”而自豪。 朝鲜士大夫常将朝鲜比作“小中华”,而视明朝为父国。萨尔浒前,万历一道圣旨,再怎么不情愿出兵的光海君也不敢违抗,最终还是派了一万多人。 由此可见,赵兴邦此行一旦发难,必将使得整个朝鲜陷入震动,西人党兵变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当然不排除光海君昏了头,直接将赵兴邦砍了。 这就体现出赵安的重要性了,他这一千人入朝鲜之后就会死死的压在边境,既不进、又不退,以达到震慑、声援的作用,这也是万历的旨意。 赵兴邦一行人走后,赵安也带着部下浩浩荡荡地渡过鸭绿江。 不同于赵兴邦向东走,赵安则是直接北上开往义州方向。 西人党的人已经同赵安联络好,等天军一至,便趁着夜色打开义州城门。 他们认为,帮助天兵拿下义州更能衬托出大北派执政的失败。 试问? 若不是光海君做了对不起天朝之事,身为“朝鲜救世主”、“千古一帝”、“天朝神皇”、“贤德明君”的万历陛下又怎么会愤怒到派天兵来攻打“儿国”呢? 这一看就是光海君的错! 在听到这个建议之后,方从哲和兵部商讨之后也认为占一座大城的震慑力远比屯兵野外大的多,更能保障使者的安全。 双方一拍即合,万历亲自发话,打工人赵安也只得遵从。 一路上,绑着头巾朝鲜农夫看到这支陌生的军队却不惊慌,自顾自地干着农活,负责引路的西人党翻译告诉赵安这些农夫就住在鸭绿江边,因为认得天军的旗帜才会如此。 随行的西人党们则假扮平民的样子,大肆宣扬着光海君是如何如何昏庸,惹得农夫们义愤填膺。 即使出现小队朝鲜官兵,见到赵安军旗之后也丝毫不敢阻拦。 现在的大明依旧是天朝! “将军,大军恐怕明天就能在义州吃上早饭了。” 翻译官笑道。 “嗯。” 赵安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到西人党在义州准备好的银两,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 “可惜将军麾下天兵太少,不然平壤也能拿得下来。” 这名翻译心中觉得十分惋惜。 事实上,原本西人党在平安道各城都布置了力量,明军占领的城镇越多,说明神皇陛下越愤怒,也就越能体现光海君和大北派确实是祸国殃民之辈,最后上演西人党拯救朝鲜的剧本,刷一波声望。 奈何来朝的明军太少,不足以占领这些地区。 忽地,他又想起之前一名蠢货说什么提防天兵“鸠占鹊巢”。 这实在是可笑,想当年壬辰倭乱时朝鲜兵几乎死绝,数万天兵屯驻朝鲜,战后不是一样都撤回了国? 真是杞人忧天! —————————————— 深夜。 义州城,南门。 “什么人!” 两名身穿纸甲的朝鲜士兵望着城门下几团黑乎乎的人影喝问道。 “我是你们的新任参尉金洽,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 正文 第四十章 朝鲜(二)(求收藏、推荐票) “哈哈,金参尉的声音我自然是听得出来。” 城楼上忽然传来粗犷的笑声。 金洽冷下脸。 他自然能得听出城上那人便是义州牧目前级别最高的武官——义州防御使黄炳基。 “见过将军,末将得知有贼兵假扮天军围城,担忧士卒懈怠,特来巡视城防。” 城上却又传来笑声,几块果皮落在了金洽身前。 “贼军都驻扎在东门外,金参尉何故来这南城门?” 黄炳基有意的将“贼军”两个字咬的很重。 原本赵安的军队还未到,城内便有人主张打开城门迎接天军,然而牧使陈汝锦和防御使黄炳基却一口咬定围城的天兵是由贼人假扮,并命令军士严格把守城门。 亲明派们没有兵权,光靠自己的家臣完全没法同正规军较量,因此只能按照计划行事。 此时金洽听到黄炳基的质问,心知夺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现在重要的是保全自身,万不能被其找到把柄。 “我原本以为东门有将军驻守,定当万无一失,因此才来这南门。” 金洽解释道。 “原是这样,如金参尉所言,南城也有本将守卫,贼人自然是攻不进来,金参尉去巡别处吧。” 黄炳基失去了扯皮的耐心,直接让金洽滚蛋。 金洽闻言,只好带着手下原路返回。 返回途中,金洽却来到了南门不远处的一个巷子。 巷子里埋伏着赵安手下的獐子岛密探以及西人党门客接近五十人。 “那黄炳基这么说,怕是早就在各处安排了人手,我们该如何行事?” 金洽看向为首一名身着朝鲜甲胄的男子。 “计划一定不能耽搁,迟则生变,实在不行,我们便强攻!” 还没等金洽开口,他身旁的一名朝鲜人便劝说道: “城门现在防御甚为严格,我们的人太少,若是不能极早解决守城士卒,四周援兵一到……” “我只知道这是赵将军的命令,若是你们不愿如此,自行离开便是。” 头领一句话便堵住了那朝鲜人的口。 金洽此时表明了立场: “这确实是赵将军同诸位大人的死命令,只能拼死一搏,不过恐怕需要委屈一下上使。” “无妨,有计策便说。” ———————————————— 黄炳基坐在椅子上,面朝着金洽离开的方向,露出思索的神色。 从手下手里接过一只还呈青色的桃子,用匕首削去果皮,一口咬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色。 一旁侍候的士兵仿佛早就熟悉了将军爱吃生桃的怪癖,脸上并未表现出惊讶。 正当黄炳基享受着酸涩的桃肉时,城下突然传来喊叫声。 “怎么回事?” 黄炳基起身,趴在城墙垛口处往下看去。 “站住!” “快追!” 夜色中传来喊声。 黄炳基连忙令亲兵下城查探。 不一会儿,亲兵返回,对黄炳基禀报: “金参尉正领人捉拿两名贼军的探子。” “哦?” 两人谈话间,又有亲兵来报: “金参尉用箭射中一名贼人。已经将其押到了城门下。” “还有一人呢?” “还在跑!” “你立刻带一队兵马前去协助捉拿,再去禀报陈牧使,请他也派兵搜捕。” “是。” 亲兵领命离开,与押送贼人上城的金洽擦肩而过。 “将军,贼人带到。” 金洽拱手行礼,对黄炳基说道。 一名亲兵用火把照向那贼人,只见其腿上中箭,伤口处虽然做了包扎,却依旧往外渗着血。 虽然那贼子一副虚弱的样子,但黄炳基非常谨慎,与其保持了一段距离,并令亲兵上前搜身。 正值那名亲兵搜身之际,擒着贼人的军士却有意地松了些手。 那贼人抓住空隙,挣脱束缚,便朝着城墙跑去,却因腿上的伤跌倒在地,随后艰难地起身,右手已经扒在了垛口上。 机智的黄炳基一下子就明白了贼人的意图,拍打着身前已经拔刀的侍卫,大声喊到: “他想跳城自尽,拿住他,快!” 正当贼人起身之际,一名亲兵扑了上去,将贼人拖了下来。 见状,黄炳基松了一口气,贼人如此急着寻死定然是身怀机密。 他黄炳基立大功的时候到了。 刚表扬了亲兵几句,却见那贼人忽然抽搐了两下,脑袋耸拉下来,动也不动。 一旁的亲兵连忙用火把照向他的脸,惊声道: “贼人嘴角在淌血。” 黄炳基闻言大惊失色,机智的他再次想到了原因,气得跳脚大骂: “你们这帮蠢物,让人家当着面咬舌自尽了。” 几名士兵似乎是被吓到了,不自觉的松了手,那贼人的尸首直直倒在了地上。 到手的大功就这么飞了。 黄炳基心中有些不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走上前去,巍巍颤颤地将手指探向贼人的鼻子。 尚有余息! 黄炳基还没来得及惊喜,那贼人却突然发难,一下子推倒黄炳基,并压在他的身上,从嘴里取出手弩箭头,奋力插进了黄炳基的喉咙。 速度之快令周边的朝鲜军士都没来得及反应。 而金洽趁着众人呆滞的机会,领着五名手下,砍倒了黄炳基的几名亲兵。 随后箭步走到黄炳基的尸首旁,用刀斩下他的首级,举过头顶,朝着周围的朝鲜兵大声喊道: “叛将黄炳基已死,城外大明天军即将入城,谁敢阻拦便是与天朝作对,天军入城之后,满门皆斩!” 周围的朝鲜兵犹豫之时,一支响箭划破了天空。 城外又猛然响起一阵铳声。 金洽又乘机劝说道: “除了天朝的军队,谁家还有这么多火器!我金洽以性命担保,城外的确实是天军,你等就待在此处,不要走动,天兵入城,必有赏赐。” 朝鲜兵们互相望了望,终是相信了金洽。 随后金洽又望向城楼下,只见两拨人正在举着兵器对峙,俨然一副马上开战的样子。 金洽连忙将黄炳基的首级扔下了楼。 突然落下一个圆滚滚的脑袋,给两边的人马都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看。 这不是防御使大人么。 朝鲜兵顿时惊慌失措,“叛军”一方倒是大喜。 “叛将黄炳基已经伏诛,尔等叛军,降是不降?” 说着便举着兵器缓缓前进。 城楼上又传来喊声: “天兵入城,叛军再有抵抗者,杀无赦!” 防御使大人怎么成了叛将,我们怎么又成了叛军? 朝鲜兵此刻发蒙之余,还有些惶恐。 “降不降!” 随着众人的步步紧逼,朝鲜兵终究是士气崩溃,让开了路。 城门随之洞开,明军先锋三百骑兵入城…… “上使,方才多有得罪,这是金疮药,上使快用些。” 金洽指着头领的腿,递上一瓶药粉。 密探头领靠墙躺着,从金洽手里接过瓶子,试着咧了咧嘴,强忍着疼痛,询问金洽: “这药能在嘴里用不?” “这……” —————————————————— 不到半个时辰,赵安站在了南城楼上,看着那些畏畏缩缩的朝鲜兵,赵安摆出了和蔼的笑容: “义州城内有奸人,我等入城乃是奉了大明皇帝的命令,尔等若有协同官兵平乱者,各有重赏。” 见到赵安的官印,这些朝鲜兵已经接受了赵安等人是天军的事实,现在又听说有赏钱,下意识地便要往城下走。 “站住,你等去寻一红布条系于臂上,同叛军区分开来,以免为官军误伤。” 红布条?众人犯了难。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有人举着火把,先是看了看身上的白色军服,又看了眼地上的血迹和那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露出了笑容…… 眼见这一切,赵安并未出声阻止,待朝鲜兵走后,赵安却意外的发现了一筐桃子。 什么品种,青的就能吃? 赵安心里嘀咕着拿起一只,随手抹了抹,便咬了一口。 “呸,真够酸的。” 赵安一脸嫌弃的扔下桃子,带着家丁下了城。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朝鲜(三) “开门!开门!” 几名臂上绑着红布条的朝鲜士兵正用力拍打着一户人家的木门。 屋内的郑学义一家人早就被城内的火光、喊杀声惊醒。 倭乱时自黄海道迁徙而来的他们自然明白城内出了什么事,一家人都缩在一闪漆黑的小木屋内不敢做声。 “兵乱……兵乱。” 老人嘴唇颤动着,曾经乡人惨遭屠杀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手持弓箭的郑学义立马朝着父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奈何屋里太黑,父亲没有看见,聪慧的儿子倒是领会了父亲的意思,连忙用小手捂住了爷爷的嘴。 可门外的士兵以为屋内无人,砸门砸得越发来劲,有人不知从哪找来柄大锤,对着门板就下了死力。 门板在大锤的猛烈攻势下,不断发出“吱嘎”的响声,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 李兴州带着手下拿着火把走进院子。 环顾四周之后,一挥手,众人争先恐后地朝着正房奔去。 在踏入房门之前,李兴州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崔志清,似是好意提醒,又像是警告: “这家人还挺富裕,你也去弄些东西。” 后者感到无奈,却又庆幸院内无人。 与李兴州山贼出身不同,崔志清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萨尔浒之后被抓了壮丁,虽然他胆子小,但他也发自心底的不愿如同李兴州一样做坏事。 奈何除了自己,队内的其他人都与李兴州一条心。 在如此的大环境之下,崔志清也不得不做些违背本心的事。 打量着院子,崔志清本着替主人减少些损失的心理,扶着腰刀朝着西面的小木屋走去。 推开木门,扭头一看,一个男人正举弓对着自己,崔志清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此时的正房内,李兴州看着眼前满油的油灯,皱起了眉头。 眼神示意手下,几人纷纷退出正房,四下搜查起来。 最终,几人同时看向了崔志清所在的那间木屋,后者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随手在墙上拿了顶帽子戴在了头上。 “那屋里就这么件值钱的东西?” 李兴州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崔志清点了点头。 但这哪里瞒得过积年老匪李兴州,他从崔志清的慌张的神色中就察觉到了不对。 见老大拔出腰刀,手下们也纷纷以手中的兵器对准崔志清。 “屋里是不是有人?” 李兴州冷笑着走向崔志清,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后者一时间汗毛倒竖,脸颊渗出冷汗。 李兴州又一挥手,几名手下缓缓围向木屋。 “我们是官兵,不会害你们,里面的人都出来吧。” 一名手下朝着屋内喊道。 见没有动静,李兴州补上一句: “再不出来,我等便认定你们是叛军,烧了你们的屋子。” 话毕,李兴州又歪着头凑到崔志清的耳旁: “你会不会将我的名字告知他们?” 后者身体颤抖地更加猛烈,李兴州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放心,咱们都是兄弟,我不会杀你。” 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木屋。 一家四口人终究还是从房内走了出来。 “把弓放下!” 有人呵斥道。 郑学义挣扎片刻,还是顺从地放下了弓。 看着李兴州怀里的财物,郑学义主动示弱。 “将军平乱有功,小人这点东西就当是孝敬将军的。” 李兴州笑了笑,指着地上的弓,说道: “弓不错,不如一同送给我?” 郑学义有些不舍,但为了一家老小,只得将弓递给了李兴州。 “好弓!” 后者抚摸着弓身,发出了赞叹。 然而,就在郑学义转身之际,却有一柄战刀自他的腹穿透而过。 随后一名手下又一刀砍翻了了郑学义的老父。 一名面容猥琐的士兵看着郑学义的妻子,对着李兴州耳语几句。 却引来一阵怒斥: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天兵就在城内,倘若被他们知道了,咱们一个也活不了!” 那人失落的退到一边。 很快,郑学义的妻子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指着郑学义的儿子,李兴州给崔志清下达了命令。 “你去!” 后者不可思议的看向李兴州,他没有想到此人居然丧心病狂到这个程度。 “大哥,这小子估计也就两岁,他能懂什么。” 一名士兵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 李兴州却只是望了他一眼。那人便马上闭了嘴。 “去!” 李兴州的刀已经指向了崔志清。 后者内心陷入剧烈的挣扎中,一方面他不愿作出这种天地不容的恶事,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动手,不只这孩子要死,自己也得搭上条命。 他缓缓上前,步子踩得很重,就像是要在地上踩出个坑。 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那涕泗横流的幼儿,用手捂住他的口鼻,缓缓用力。 此时的李兴州却是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宛如恶魔。 众人也捡起本次抢劫的成果,准备离开,忽然崔志清猛地撞开身前的士兵,抱着孩子就朝着门外跑去。 猥琐士卒连忙挥刀,却只在他背后留下一道血痕。 然而两名士兵却闪身堵住了大门。 正在崔志清绝望之际,屋外接连传来几声惨叫。 崔志清以为得救,却不曾想一支箭矢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 “乱兵害民,杀无赦!”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前,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一队天朝的将士杀了进来。 —————————————————— 一夜之后,随着府衙的陷落,全城最终被完全占领。 “将军,城内一夜之间十余户百姓惨遭灭门,有一户连家中婴孩都没放过。” 赵先看向座位上略显疲惫的赵安,最终决定还是如实禀告。 赵安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森,盯着赵先,冷声道: “有没有咱们的人。” 赵先摇了摇头: “咱们的人要么守着城门,要么就是在打府衙,没有机会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应当多是朝鲜乱兵所为。” “那就查!查那些新入营的!查那些籍贯不在本地的!查那些名声差的!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诺。” 赵先重重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獐营密探和马队四出,大批军民被抓捕至牢狱。 校场。 在四周数百百姓的围观中,赵安开始了审讯。 翻译开始转达赵安的提问。 “昨夜你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昨日我在东城门处,配合天军同叛军交战。” “打得很激烈?” “这是自然。” 说话间,李兴州解开衣服向众人展示着胸前的两道新伤。 “你的部署怎么少了一人?” “打得太激烈,与我们走散。” 赵安冷笑,拿出一柄战刀,放在了李兴州身前。 “这是你的佩刀?” 李兴州拔出战刀,又看了眼刀鞘上的装饰。 “不错,上面还有小人与敌厮杀留下的血迹。” 赵安将刀拿回,在清水中擦去血迹,示意一旁的军士将刀展示给周围的百姓。 “你说你昨夜历经一番血战,为何这刀刃上一点豁口都没有!” 百姓们闻言,再一瞧,果然一点缺口没有。 李兴州脑门上霎时间冷汗直流,连忙辩解道: “我方才瞧错了,这不是我的刀。” “既然如此,先把他带下去。” 赵安坐在椅子上,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第二名双眼双耳都被蒙住的犯人被带了上来。 当他看见台下乌泱泱的百姓和台上那架渗人的铡刀之时,他已经双腿颤颤,不知南北了。 赵安如法炮制。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八把刀都没有豁口,八个人都称自己没看清楚,这不是他们的佩刀。 台下百姓却早已骂声一片。 事实上有三把还真不是他们的佩刀,而是赵安在武库里挑的制式长刀,不过换成了他们的刀鞘。 这八个人都是萨尔浒之战前后入的军,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外地人。之后便一直待在这义州城内,没打过仗。 当赵安第一次听到他们的口供时,就检查了几人的佩刀,发现了不对。 在赵安提出率先交代真相即可获得减刑的条件下,一名长相猥琐的犯人当即交代了作案过程,还有一人不断地为他作着补充。 台下百姓听了顿时怒气冲天,有人直接脱下鞋子朝着八名犯人砸去。 听完以后,赵安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你们两个减刑后就判个五马分尸,其他人都拖出去凌迟吧。” 两名犯人顿时惊掉了下巴。 赵安皱起了眉头。 什么表情?说本大人不守信用? 五马分尸还能给你留个块,凌迟可就直接成片了。 这还不算减刑么。 实际上由于凌迟的师傅太不专业,导致两者最后都成了块,只不过一个大,一个小。 随即赵安又令人带来下一批犯罪嫌疑人。 事毕,一共判了十三个凌迟,九个五马分尸,最低的都是砍头。 次日的鸭绿江畔成了人间炼狱。 百姓对此倒是拍手称快,甚至有人称赵安为“青天”。 天朝军队与自家军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义州百姓从此更加拥护赵安以及他的兵马。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朝鲜(四) 金度望着城楼上崭新的旗帜,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这像是大明的军旗。” 一旁的年轻人却脱口而出。 金度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枉费自己带他跑了这么多年的商。 天兵也好,大王的兵也罢,这生意该做还是得做。 一行四人拽着小毛驴,顺着人潮就往城门赶。 趁着前面人检查的空当。 金度偷着空,悄咪咪地瞄着周围守门的士卒。 一个熟面孔都没得。 金度叹口气的功夫,前面人已经入了城。 这么快! 金度疑惑着上前。 “吁,吁。” 拉住驴子,金度看向那名身穿红色衣甲的士兵,讨好似的献上一小包胡椒。 他看出了这个身形颇为高大的军士是明人,估摸着胃口不会小,才特地包了珍贵的胡椒行贿。 不料这人却只当做没看见,一把将自己推开,检查完车上的货物之后就让自己赶紧入城。 “真是怪事。” 金度嘴里嘀咕着,动作却一点也不慢,拉着驴车很快就进了城门。 见金度走后,那军士先是左顾右盼,没有发觉异常之后才松了口气。 昨天有个兄弟不信邪,收了两个铜板,立刻就被家丁抓了起来,花名册上勾了名。 犯不着为了点小钱把差事丢了。 话说金度进了城后,熟练的带着儿子和两个同乡在这义州城内逛了起来。 走了约莫二里路,却见了三队巡兵,都是由三、四个穿着红衣甲的明军士卒领头,其后又跟着七、八个拿着长矛的臂上绑着红巾的朝鲜兵。 出大事了。 一个念头闪过,金度当下决定早点把这生意做完,早点离开。 便不再闲逛,领着三人沿着早已熟记于心的路线撒丫子狂奔。 然而在几人来到陈府门前时,却傻了眼。 原本还算气派的陈府大门上已经被贴上了封条,门口还站着两名军士。 金度心里道一声不妙,连忙拉住一个路人,递上一条棉布头巾。 原本有些不满的路人这才喜笑颜开。 “这陈牧使家出了什么事?” 看在有好处的份上,路人为他做了详细的解释。 “陈牧使叛乱?” 金度发出惊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为他解释的路人也不满的盯了他一眼,快步走开。 金度失神地走向驴车,陈汝锦家是他的固定客户,如今看来,自己又要费些功夫找下一家…… 而此时的府衙内却挤满了人,原来是赵安正在与西人党们探讨着“大事”。 “对于叛党近些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我等应当坚决地予以追回!” 赵安对着众人义正言辞地说道。 一时间应和声四起。 一位花白发须、头戴大帽的老者点头的同时还不忘补充道: “脏物先行交由官府,查点数目之后再返还民众。” “这是自然。” 众人相视而笑。 老者名叫吕建,义州本地有名的儒士,具有很高的声望,也是目前义州西人派的重要人物。 吕建随后又拍出一张名单,给众人分配起任务。 出于讨好赵安的目的,他将牧使陈汝锦和防御使黄炳基两家都交给了赵安。 命令很快下达到军营。 无论是明军还是朝鲜军在抄家这件事上都显得无比积极。 数队官兵开出了军营,所到之处更是鸡飞狗跳。 赵先的一队人马停在了陈府前。 守门的军士见了连忙撕开封条,打开了府门。 “进!” 骑在马上的赵先一挥手,官兵们分为两列入了府。 陈汝锦已经被捉走,府内的仆役大都被遣散,只余下母子二人与一位老仆。 那仆人见这场面,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凶神恶煞的士兵们冲进一间间房屋,开始翻箱倒柜。 很快陈汝锦的妻儿也被赶到了院中,母子两个依偎在一起颤抖着身子。 “留些口粮下来。” 看着这一幕,赵先提醒道。 他们走后,朝鲜人怎么处理这些家属他们管不着,但至少在明军管理义州期间不能有犯官家属饿死,这也是赵安的指示。 一个多时辰后,才完成了搜查。 成箱的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都被搬了出来。除此以外,还有大批人参、肉桂等药材香料,绸缎布匹等也是一样都没有放过。 因为朝鲜官府禁用银子,搞到的银两倒是极少。 原本的六架大车已经出发,但大半财货却还堆积在院子里。 想到还有一家等着他们。 赵先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城内的各队人马都在进行着忙碌而又欢快的抄家任务。 赵安和吕建也来到了军营,眼见不断增多的财物,赵安随手捡起两幅画,皆是朝鲜画家的作品。 赵安对此失去了兴趣,这些朝鲜字画在大明不一定吃得开,还不如趁着眼下大乱未起,换些硬通货来得实在。 “还请吕大人替我将这些字画、古玩、香料都换成粮食,价格倒是可以低些。” 不被赵安入眼的字画在老者眼中却都是精品,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赵安的请求。 一直到了傍晚,城内的抄家任务才堪堪完成。 同时还有一批与西人党政见不一的士绅锒铛入狱。 为了庆祝这一大胜利,众人于府衙举办了宴会,顺带着瓜分胜利果实。 吃完了席,回到军营的赵安却意外地收到了赵兴邦的来信。 信中说道: 使团已经快要进入京畿道,与西人党也接上了头。 天军攻下义州的消息已经传到汉城,在有心人的宣传之下,“天朝将要问罪朝鲜”的消息惹得人心惶惶,也彻底坐实了光海君背明通金的罪名,西人党已经掌握了大义。 再有光海君处死兄弟临海君、永昌大君等多名王族,幽禁嫡母仁穆大妃,重用大北派势力,打压西人派、南人派,早就导致了众多官员的不满。 最后光海君执政期间大兴土木,营建宫阙,设分户曹和调度使,到各道搜刮民脂民膏,卖官鬻爵,兼并土地,惹得百姓不满,他又失去了民心。 因此,西人派此时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李倧、金瑬等人顾及自己事后的名声,打算等赵兴邦一到,依靠大义逼迫光海君主动退位,进行一次少流血乃至不流血的权力过渡。 给事中大人结合我大明的经验,对西人派幼稚的想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信中赵兴邦表示了对他人身安全的担忧,命令赵安在边境在搞些事出来,好让光海君投鼠忌器。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朝鲜(五) 义州大营。 赵安与义州兵马虞侯正站在城墙上。 校场内的朝鲜兵稀稀拉拉的列了队,而另一边的明军队列虽然不能说是整整齐齐,但较之朝鲜兵,终究是胜过许多。 见赵安的目光始终放在朝鲜队列中,虞侯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发声引起赵安的注意: “将军,营中可用军士尚有两千零四十七人。” 赵安闻言,心里暗道: 你这两千人水分可大的很。 “还请宋虞侯领一千兵马与我同行。” “这……” “嗯?” 赵安扬了扬眉。 那虞侯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下……官……昨日偶感风寒,恐怕……难……难以随军出征。” 赵安有些无语。 你既然得了风寒,还能同我站在这城楼上吹风,也是难为你了。 “无妨,只是宋虞侯身体抱恙无法从军,还请派遣一将督朝鲜军。” “这是自然,参尉金洽勇武过人,可当此重任。” 说到这金洽赵安倒是熟悉,此人先是跟随姜弘立的朝鲜军一同参加了萨尔浒之战,后来又领着人马为大军打开了义州城门,想来应当是个有本事的。 见赵安点了头,那虞侯才松了一口气。 “烦劳宋虞侯吩咐伙房,置些吃食,待众军吃饱喝足之后便出发。” “诺。” 后者好似害怕赵安反悔样,连忙走下城墙。 两个时辰之后,赵安将最后一口饼咽下喉咙。 拍了拍手,赵安缓缓起身,看向台下的官兵。 “出发!” 台下的明军将士早已经整装待发,得到赵安的命令后,快步朝着城门奔去。 金洽也领着朝鲜兵紧随其后。 两军合计一千八百人余人,都穿着两日前赵安急令人从安奠送来的明军衣甲,高举明旗,直奔平壤而去。 一路上,随军的西人党们倒是尽忠职守,所到村寨,添油加醋的宣扬光海君的罪行。 这次去平壤,虽然是以震慑为主,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打起来,那虞侯听了要去平壤连忙装病,这群文人却是欣然随军,其对于权力的渴望让赵安都觉得有些惊讶。 ———————————————————————————————— 夜深,鸭绿江畔的一个寨子。 金寡妇悄悄开了房门,走到院子中,神色有些慌张的她扒在围墙上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无人后,朝房内招了招手。 一个颇为健壮的汉子钻出房门,与寡妇道别时还不忘揩油,后者骂了两句,却引得他露出了笑容。 用了只鸡蛋才换得兄弟替他多站了会岗,现在的他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值,虽然滋味不错,但自己也费了不少体力,少不得吃两鸡蛋补补,这样一算,简直血亏! 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鸟铳,汉子晃晃悠悠地朝着哨台走去。 “人呢?” 哨台内却无人回应。 汉子有些恼了,原本哨台里应当还有两人看守。 旁人走了也就罢了,可是你小子收了我的东西还放我鸽子,这可太过分了。 难道是都寻那寡妇去了? 汉子骂骂咧咧的走进哨楼。 然而,随着他登上楼梯,一股血腥味传到了他的鼻子中。 他一阵激灵,快步上了二楼,那个收了鸡蛋的兄弟正倒在血泊之中。 汉子顿时慌了,也顾不上另一人是死是活,连忙要去放炮。 手刚拿下墙上的火把,猛然间汗毛倒竖,十几支箭矢带着破空声同时向他袭来。 汉子躲闪不及,栽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火把却掉在了火药桶上。 阴影处的那群人收了弓,趁着夜色往寨子摸去。 刚走了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回头看时,只见哨台上火光冲天,在漆黑的夜幕上显得尤为突兀。 “主子,现在怎么办?” “强攻寨子!” 听到了主子的命令,众人也不在隐藏,纷纷点起了火把,怪叫着冲向寨子,半路中与迎面而来的一小队朝鲜军撞在了一起。 十几个朝鲜兵哪里是建虏的对手。 瞬息间全部倒在了地上。 解决完这批敌人之后,加快速度冲向了寨子。 直到大批火把出现在寨墙上值守士兵的眼前,他们才发觉不对,连忙差人关上城门,敲起墙上的战鼓呼叫支援。 然而,女真人的前锋已经杀到了门前。 一名朝鲜军官拼尽全力的用刀砍向一名鞑子,后者连忙举刀招架。 二人角力之时,后方一支箭却射中了朝鲜军官的肩膀,后者吃痛,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鞑子兵,趁机一记横劈攻向了下盘,军官来不及抵挡,腿上又中了一刀,顿时血流不止,在鞑子接二连三的攻击之下很快命丧当场。 寨门处的守军很快被杀散。 而寨内来的援军见鞑子如此凶残,掉头就跑,有脑子不太灵活的依旧举着手里的火把。 鞑子大喜,张弓搭箭,照着火光处就是一阵阵箭雨。 大多朝鲜兵都背部中箭,倒在了逃命的路上。 官兵都跑了,那些自发集结的百姓们也纷纷扔下锄头、镰刀,准备跑回家拉着妻儿一起逃命。 可鞑子哪能让他们如愿。 “留下青壮,其余都杀了。” 骑在马上的阿敏对着手下吩咐道。 “嗻。” 凶残的鞑子兵严格执行了主子的命令。 百姓们的鲜血溅在脸上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凶性。 恩特恒便是其中的代表。 他来到一家人面前,看着那挥舞着木棍的男人,露出的不屑的表情。 也不管那男人,他只是直直走向男人身后的妻儿。 可那男人始终用木棍敲打着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体弱,每一棍子都显得那么无力,打在恩特恒身上如同挠痒一般。 似乎是觉得这个男人即便带回去也干不了多少活,恩特恒终究是动了杀心,他快步上前,轻轻一刀便结果了朝鲜男人。 随后他蹲下身,用刀划开男人的小腹,将整个刀身都蘸上温热的鲜血,随后狞笑着看向已经吓傻了的母子二人,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说道: “别怕,刀是热的,不疼。” 话音刚落便一刀砍向了小的,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又看向女人,恩特恒舔了舔嘴唇,两步上前,拽着女人的头发,不顾她的挣扎撕咬,将其拖入了房中……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朝鲜(六) 清晨,城门处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几名朝鲜士兵站在那打着哈欠。 三个慌乱的身影忽然映入他们眼帘。 士兵们连忙拔出腰刀,或是拉开弓。 “什么人?” 一名军官喝问道。 三人见刀枪对准了自己,慌忙止步,为首的年轻人哭喊道: “大人,我们都是从大浦里逃来得。” 军官敏锐地捕捉到“逃”这个字,语气变得有些紧张: “出了什么事?” “建奴打进寨子里,到处杀人,我家人也……” 说到伤心处,那人终究是坐在地上哭出了声。 此事非同小可,军官连忙将三人带入城内。 在几人将情况原原本本地告知吕建时,后者也一改风轻云淡的模样,难见地露出了慌色: “建奴有多少人马?” 吕建的眼神有些吓人,那青年人慌乱地回道; “当时天黑,不太看得清。” 问不出有用的信息,吕建只好摆摆手,军官将三人带了出去。 紧接着,吕建又急忙吩咐仆役请留守义州的赵先议事。 等赵先进入府衙之时,只见吕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内来回踱步。 赵先上前时,能清楚的看到吕建额上的汗水。 听完吕建的担忧,赵先沉默了片刻,开口安慰道: “建虏缺乏器械,不善攻城,我等广招军士,备齐滚石擂木,火炮上城,应当可以坚守到援兵到来。” “还请你尽快通知赵将军大军回援。” 现在的义州已经与光海君撕破了脸,等着朝鲜各道的援兵恐怕不太现实,现在唯一的指望便是赵安带出去的一支军队。 “我回去便差人报信,不过还请吕大人务必保守机密,以免人心浮动。” 然而随着接踵而至的几队难民,建奴入寇的消息终究是传开了,义州城内的官员们第一时间来到了府衙拜见吕建。 众人看向台下两名来自东坪里的难民,吕建清了清嗓子,发问道: “建奴到底有多少人?” “小人当时正在山上砍木头,山下突然传来杀声,一看竟是建奴杀来了,小人在山上望得真切,还数了数,大概有三百来个。” 难民一五一时的回答道。 吕建闻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又恢复了那幅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向立在两边的官员们,淡声说道: “诸位可都听到了,建虏不过只有数百人,我义州城内有青壮过万,粮草充足,何惧之有啊?” 见众人认识没有反应,吕建满脸笑意,又重复了一句: “何惧之有啊?诸位。” 众人心里也清楚,光靠三、四百人完全不可能打下义州,至于城外的那些村寨被破也就破了,死些贱民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这种栋梁之才还活着,国家就亡不了。 想到这里,众人悬着的心也都落下。 忽然有人站了出来: “城外百姓没有义州坚城作为依靠,敢问诸公,他们又当如何?” “这……” 愣头青的出场一时使得局面冷落下来。 吕建看向那人,见其穿着朴素与他人的锦衣绣袍形成鲜明的对比,脸庞上透露出几分青涩,说话时却显得掷地有声。 同为寒门出身的吕建见他与年轻时的自己有些相似,不由的起了爱才之心,便出声提醒这个还不成熟的后辈: “城外百姓如何安置,诸位大人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虑。” 哪知这小子像是没听出吕建话中的警告似的。 “愚以为,当下最稳妥的方法便是将周边百姓全部迁入城中。” 话音刚落,便遭到了怒斥。 “放肆,你以为在座的诸位都是酒囊饭袋,连这都不知吗?” 一名官员终究是忍不住了,平时看这小子沉默寡言的,才将他安排在身边听用,没想到却是如此的目无尊卑。 眼见矛盾愈演愈烈,顾及边上的赵先,吕建还是打了圆场,不过语气变得有些冷淡: “好了,我等自有计较,无须你多言,请你暂时出去吧。” 那愣头青看向赵先,眼神满是希冀,然而后者却始终没有表示,他内心无比失望,愤然离开了府衙。 赵先确实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但他实际的官衔毕竟只是一个百户,远没有赵安在众人心中的分量重,况且这是人家朝鲜的家事,实际上他只不过是客人,怎么管主人家的事? 谁料那人实在是不撞南山不回头的典范,眼见住在城外的官员贵族们拖家带口的进了义州,他竟然也带了一百多口平民想要入城,双方在城门处爆发了冲突,吕建无奈只好送了些吃食帐篷,让这些人住在城外,而领头的人却是直接进了牢房。 即便如此,吕建却依旧因为态度问题引发了城内贵族、官员们的强烈不满。 而赵安这一路人马却是无比自在,所到之处,当地的朝鲜官员们纷纷献上吃食酒水犒劳大军,而赵安在行军途中又将一部分粮食分给了当地贫民,引得一批青壮加入队伍,赵安正想扩大声势,稍作甄别之后便让他们入了营。 就连萨尔浒之战后被罢官的宣川郡守金应河也加入进来,赵安趁机将新人编为一营交由这位勇将统领。 没过多久,众人便来到了铁山城下,赵安的麾下此时已经有了接近三千人,全军如同往常一般在城下摆开阵势,铁山的官员们轻车熟路地送来了补给。 “再送三百套兵器、盔甲来!” 赵安此时已经不满足于粮草补给,直接是狮子大开口。 “这……” 见那官员有些犹豫,一旁的赵金直接抽出刀,恐吓道: “麻利点,不然我们便攻城了。” 那官员当即吓得直冒冷汗。 现任国君还没表明态度,哪个敢直接动手,即便是明军真的攻城,抵不抵抗还是两说,万一大明皇帝追究起来,自己便是替罪羊,岂不悲惨? 官员回城之后,没过多久便派人送来了赵安所要的兵器、盔甲。 欢快的打劫四天之后,整个平安道已经被赵安搅和的乌烟瘴气,正在赵安快要祸害到平壤城时,又有了新的情况。 赵兴邦又来信了! 信上先是说他抵达汉城之后,受到了光海君的热烈欢迎,即便是他透露了来意之后,光海君虽然有些不满,却也并未发作,近来更是同李倧等人谈起了退位的条件,不过两天来却是没什么进展。 不过赵大人表示他很快会亲自上场,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下,谅他光海君也拖不了多久。 除此以外,赵大人还表示,这其中也定然有赵安的一部分功劳,事成之后,他会为赵安请赏。 靠着弑兄囚母才坐稳王位的光海君当真愿意禅位? 赵安拿着信,心中不禁有些怀疑。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朝鲜(七)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赵安意识到自己在这平安道地界上已经闹得差不多了,随即下定决心。 “再干一票就撤!” 次日,赵安的兵马围了平壤东门。 最后一票自然要干得大些。 先是两名军士上前挑衅一番,赵安本人也耐不住手痒,打马上前,开了个满弓。 盯着城楼上的大旗。 赵安放了一箭。 箭却不偏不倚的钉在旗子后的城门楼上。 射偏了。 有关系么? “将军神射!” 身后传来将士们的欢呼,赵安拨转马头,一脸坦然地接受众人的赞美之词,缓缓进入阵中。 给城楼上的朝鲜守军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一名士兵将墙上的箭矢取下,解下上面绑着的信件,交给了将军。 老熟人金景瑞张开信纸,没读两行,便开始咬牙切齿: “此人不但无信,还很无耻。” 副将接过信纸。 “将军,这信上索要的粮草、兵甲,我们给不给?” 金景瑞略微沉默片刻,却也无可奈何: “照信上的给他。” 金景瑞撂下一句话,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城楼。 两个时辰后,赵安等人带着新到的五辆大车踏上了返程。 送来的甲胄虽然种类杂,质量差。 但好歹令赵安手下的三千多人几乎是人人披上了甲。 —————————————————— “两拨信使都没有消息?” 赵先察觉事情隐约有些不对。 “会不会是有事耽搁了?” 一名军官说道。 “头一名信使是六天前走的,早该回来,第二个走了四天,也该有些消息。” “将军,我这就去再派两个弟兄。” “不必,义州暂时无事,不必打扰大人的安排。” 赵先摆了摆手。 “今夜,你随我巡城。” “诺。” 当晚,赵先领着一队家丁一直在城墙上来回晃悠。 见整夜无事,赵先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床上。 正在他呼呼大睡之时,城内却锣鼓声大起。 “怎么回事?” 赵先立刻被惊醒,他迅速的穿戴好甲胄,走出屋门。 此时营内的军士也在四处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间有一人从营外奔来,大声喊到: “建虏围城!建虏围城!” 赵先立刻跑去拉住那人。 “怎么回事?” 那军士不知跑了多久,此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建虏……建虏已经围了西门,正朝着北……北城、南城而去!” “趁着建虏还未合围,立刻派人出城通知大人!” 赵先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虑。 一名家丁领命而去。 两骑迅速出了军中,自东门离去。 赵先则带着明军士卒,急忙往西门赶去。 西城上,一名名朝鲜弓手正拿着弓,紧张地看向城外。 赵先也扒在城墙上,盯着城下杀气腾腾的建虏军阵。 “快!快!快!” 又有几队朝鲜士卒在军官的逼迫下来上了城墙。 他们大多是刚募集的新兵,握着长矛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宋虞侯也带着几名军官来到了赵先身边。 “赵将军,形势如何?” 赵先指着建虏军阵,神色有些凝重,分析道: “建虏来势汹汹,我等想必要苦战一番。” 宋虞侯望了眼城外,看到建虏阵前那队披着重甲的鞑兵时,脚下便有些发软。 “我们守得住吗?” “建虏既然敢分兵围城,人数绝不少,城内现有兵力定然守不住,还请虞侯去请吕大人出面,于城内征招壮士上城助阵。” “好!” 宋虞侯麻利地带人下了城。 片刻之后他又哭丧着脸回来。 “吕建家里仆役说他得了重病,正在床上昏睡不起。” 宋虞侯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昨晚我还见他同一帮人饮酒作乐。” 原本还打算借着吕建的威望征兵的赵先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为今之际,只能强征壮丁。” 在听到翻译的话后,宋虞侯有些犹豫: “如今这般形势,再激起民变怕是不妥。” “你只需同百姓讲,鞑子进城老少不留,若是不信只需问问几天前城外逃来的难民。” 赵先挥着战刀对着宋虞侯吼道。 后者虽然听不懂赵安的话,却也能从他的神情、动作上察觉到赵先的怒气以及情况的危急。 宋虞侯走后,赵先又大声念出了四个名字: “李俊彪、岳思平、都元祥、潘思盛!” 四名队官听见连忙跑到赵先身前听候差遣。 “你等各持一面军旗,领本部军兵分守其他四门,将城门给我看好了,一支苍蝇也别放进来,一只老鼠也别放出去。注意严防城内细作!” “诺!” 李、岳、都、潘四队官领命,带着人马,急忙出发。 西门则由赵先亲自镇守。 由于宋虞侯四处拉壮丁,此时的义州城内也有些混乱,好在他叫来了之前大浦里的难民,为百姓们讲解建虏的凶残之处,同时又许下赏钱,这才顺利的拉了些人。 此时,宋虞侯又督见了拉着驴车的三名汉子,连忙令人将他们拦下。 “行商的?” 金度慌了神,遂指着驴车上剩下的一小部分货物。 “大人您高抬贵手,小人们家中还有母亲要照顾,这点东西就算是我们的心意。” 宋虞哪里愿意放过他们,抓外地人守城不用费过多口舌,甚至连赏钱都用不上。 “建奴来犯,城中男丁都应该上城助战,你等虽然不是本地百姓,却也应该守卫国土。” 说罢便命令士卒将新招的炮灰全部带上城,顺便又令人将这小半车货送到自己住处“充公”。 金度三人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拉上了城。 三人人手一杆长矛,蹲在城墙下,不敢动弹。 其中一人哭诉道: “咱们辛辛苦苦赚得家当难道都便宜了老二?” 金度也叹了口气,老二实在是好运,凭借他们在住处留下的那批货物,他能舒坦的过完下半辈子。 “胡说,打完仗,你的那份还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话音刚落,四处便有呼喊声传来: “建奴攻城啦!” “快放箭!” …… 鞑子刚动,便有不少人急不可耐地放了箭,落点却与鞑子的距离相差不少。 “开炮!” 真正的命令传来,无数铅子、铁弹自城上出,洒向了正在冲锋的的鞑子兵。 数十名鞑子倒了下去。 朝鲜天字铳筒所发的石块威力巨大,令几名鞑子顿时成了块状。 一阵炮打完之后,赵先挥了挥手,打散了眼前的青烟。 “弓手放箭!” 见敌人已近,赵先又发布了命令。 弓弦来回震动的声音使金度有些紧张。 再偷偷瞄向城下时,却见鞑子扔下近百具尸体,纷纷往后撤去。 “鞑子退了!” 有人惊喜地喊道。 “这么简单?” 一排炮,一阵箭便打跑了难民口中恶鬼般的鞑子? 金度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然而,赵先看向城下的尸体时,却没有半点高兴。 城下的尸体并没有多少披甲的,因此八成只是建虏用来试探城中防御虚实的炮灰。 恶战还在后面!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朝鲜(八) 从晌午到傍晚,义州城头上都陷入一片诡异地寂静。 无论明军还是朝鲜兵都屏气凝神,紧张地盯着城外的建虏。 然而,建虏自从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之后却没了任何动作。 “将军,鞑子怎么没动静了?” 一名明军军官满脸疑惑看向赵先。 赵先此时也在暗自纳闷。 建虏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他身为现在义州城内明军的最高指挥官,身上担负着替赵安守好义州的职责,自然是需要尽可能地谨慎。 “无论建虏有什么打算,想拿下这义州,须得踏过我等的尸首!” 赵先抬起左手将自己的战盔扶正,右手又将柳叶刀握紧了几分。 身旁的几名家丁闻言,目光也变得坚毅。 “你们去各门传令,所有戍守军士入夜就在这城墙上休息,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城。” “诺。” 几人接到命令,分别快步前往各城门。 夜幕很快降临,各处城墙上都燃起了火堆。 大部分士卒便围在火堆旁歇息,另一部分则依旧警惕着城外,预防鞑子趁机偷袭。 金度此时与养子围坐在火堆旁,手里捏着二两羊肉,一张面饼。 羊是刚宰的,为了应对夜战,赵先特地下的命令,让人吃饱了打仗。 金度先是将饼撕成两块,将羊肉夹在中间,一同串在了刀尖上,放在火堆上烤。 周围的士兵也都有样学样。 待羊肉差不多熟了之后,金度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的是粗盐。 倒出些在手上,金度先是给周围的兵士、壮丁分了点,随后才是自己同养子。 走南闯北的他自然清楚同他人打好关系的重要性,尤其是在战时,这里的每一人都可能救他一命。 随后,金度又拉着养子为众人都打了碗羊汤。 众人吃着饼喝着羊汤,腹中感到温暖的同时也多了些精气。 第一锅羊汤自然是滋味十足,很快便被分光,同一副羊骨,很快便“熬”出了第二锅、第三锅…… 眼见鞑子依旧没有反应,朝鲜的宋虞侯却是有了提议: “赵将军,建虏远道而来,应当是人困马乏,若是此时我军出击,必定会有不小的斩获。” 赵先心里发笑。 “不知宋虞侯可愿领一支骑军出城袭击建虏大营?” “这是自然,如今危难之际,宋某自然也想为国立功,特来向将军请命,领兵出击。” 赵先心里有些惊讶,这宋虞侯平时表现地贪生怕死,没想到现在却有如此担当。 不过赵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 “如今城内战兵不足,当以守为先。宋将军忠肝义胆,我自会向我家大人禀告。” 宋虞侯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向赵先道了谢。 此次围攻义州的鞑军除了阿敏带领的镶蓝旗主力两千余人之外,还有老将费扬古率领的近千镶白旗士卒。 “若不是大汗带走了我镶蓝旗主力,你我早就站在义州的城墙上。” 阿敏看着喧闹的义州城头,有些愤愤不平。 不知怎地,他只要看见那些尼堪享乐,从心底总是会窜出一把无名的怒火。 “无需动怒,安费扬古使人传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地方,想必很快便会领兵归来。” 阿济格却是不急,镶白旗名义上的旗主是杜度,可实际上一直是由“五大臣” 之一的扈尔汉掌控。 扈尔汉死在了萨尔浒,自己过来随便再领些军功,说不准过两年自己便能名正言顺地掌管镶白旗。 “他最好动作快点。” 阿敏冷哼一声。 若不是这费扬古又分走了他现有的一半人马,他早就令人攻城。 城内正军不过一千余人,就算仗着火器,也绝对挡不住他麾下的镶蓝旗健儿。 奈何自己现在只剩下一千多人,保险起见,只能憋屈地待在城下。 “天明去东边的村寨弄些肉食过来。” 对着一边侍候的奴才,阿敏大声命令道。 “喳。” 奴才连忙答应。 出了帐篷急忙使人连夜去抢东西。 何须天明? 对于主子的要求,他向来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要让主子在天亮前就吃上肉。 这样他便会夸我好奴才了吧? 奴才是这样想的。 正当阿敏一觉睡醒,吃上新鲜的牛肉之时,自义州出发的信使也终于在百里处遇上了赵安军中的夜不收。 探马立马将他带到了还未启程的大军营中。 “什么?建虏围城!” 当信使将义州被围的消息通报给赵安时,后者大为震惊。 宽奠、镇江未失,辽镇明军主力尚在,努尔哈赤就敢领人打朝鲜,难道就不怕被朝鲜援军黏住,明军趁机反攻? 鞑子还在创业阶段,不可能如此冒险,八旗主力绝对不会轻举妄动,想来围困义州的应当是一支偏师。 义州城高,历来有数千兵马驻守,即便朝鲜兵弱,缺乏攻城能力的鞑子想攻下这里至少也得来个三、四千兵。 不过无论鞑子来了多少,赵安都必须救义州。 因为城内还有两百多明军。 这两百多人都是定辽右卫人,若是赵安真的抛下他们,那这兵也就没法带了。 但光靠这赵安此时手中的人马同建虏野战胜算太低。 必须要求援。 朝鲜援兵如今八成是靠不住,那就只能从自己家里调兵。 传令兵急忙吹号,召集军官们议事。 在赵安将义州被围的消息透露给众人时,他们的反应与赵安如出一辙。 “我等父母妻儿都在城内,还请将军发兵援助,若是建虏破城,义州必将血流成河。” 金洽的发声代表了大多数朝鲜军官的意愿。 “将军,建虏来势汹汹,光凭军中现有兵马,恐怕无力解围,贸然出击,恐怕会将大军置于险境。” 金应河冷静地分析道,不过他这一番话,倒是引得不少朝鲜军官的怒视。 而明军一方则没人说话,他们在乎的只是赵安的将令。 最终还是赵安一锤定音。 “赵金,你亲自去镇江调集兵马。” “诺!” “赵赤。” “属下在!” “你领三百骑兵先行出发,探查义州是否失守并查清建虏兵力,路上尽量避免与敌接战。” “诺!” 三百人虽然人数不多,如果义州未失,这对于城内守军却是一剂强心药。 若是义州丢了,这三百人化整为零,也方便逃离。 “行军时,什长、伍长在前,哨官、队长在后。搀前越后、紧缓不同、稀拥不一、继绝不凑,有其一弊者,全哨重罚,朝鲜军中依如此例。” 赵安重重地拍打木桌,冷声道。 “诺。” 众将齐声。 骑兵出发后,赵安带着大部人马徐徐前进,等待消息。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朝鲜(九) 棒子沟。 位于义州东南四十里处。 自宣川到义州,可供大队人马通行的道路也只有这一条。 数百年来,无数路人、行者在此开辟出一条一丈多宽的道路。 两侧的土坡虽然算不上高耸,但有些陡峭,其上为林木杂草所覆盖。 自赵安入朝以来,整个平安道都乱了套,义州、宁边大都护府等地的游骑四出,沉寂已久的匪患也趁着机会死灰复燃。 再加上建虏整村整寨的杀人,方圆数十里的百姓也只得背井离乡,逃亡内地。 此时路上更是人迹罕至,偶尔见到的行人也都低着头,疾步走过。 忽有几道身影在林中穿梭,再仔细一瞧,林中尽是甲兵。 缕缕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他们手中的铁刀冷箭之上,映射的寒芒使得林间的飞鸟都噤了声。 整个棒子沟只剩下了微风吹过,枝叶碰撞的“沙沙”声。 几人终于来到目标身前,那人转过头,正是五大臣之一的觉尔察·安费扬古。 “主子,有一队尼堪骑兵快要到了。” “来了多少尼堪?” “近四百骑,正在十里外休整。不多时便会经过此地。” 那探子回道。 “我们要不要动手?” 副将询问道。 安费扬古摇了摇头。 “不,这只是尼堪先锋,我们的目标是后面的尼堪主力。” “谷依古!” “奴才在。” “你领着你的牛录向北行军三十里,在那迎击尼堪骑兵,无需全歼。” “喳。” 谷依古得令,带着手下的一批镶蓝旗士卒离开。 而安费扬古的大队人马依旧埋伏在原地。 少顷,远处一片鸟雀被惊起,阵阵马蹄声伴随着骑手的吆喝一同传来。 鞑子们纷纷压低了身形,以免被赵赤等人察觉。 而赵赤等人急着赶路,并未察觉到异常。 全队骑兵很快便走出了暗藏杀机的棒子沟,绝尘而去。 ———————————————— 赵金一人三马,此刻已经抵达了镇江。 打听到徐文龙在山城之后,他也是丝毫不敢停歇,连忙打马朝山城赶去。 “让开!让开!” 一路上,赵金挥舞着马鞭,有倒霉蛋躲闪不及当场皮开肉绽。 有人刚想发怒,看到赵金背后的令旗时却蔫了。 早已气喘吁吁的赵金跑到徐文龙房前时还摔了个踉跄。 “徐主事,快……快集合兵马。” 赵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大人亲笔,徐主事快快过目。” 徐文龙见他这般模样,也明白了事情的危急。 急忙令人预先召集兵马,之后才将目光移到信上。 一时间,营内锣鼓声大作。 镇江营军士们在各级军官的催促下迅速在校场上排列成队。 按照赵安的命令,各式佛郎机,朝鲜地字、玄字炮都被搬上了镇江所拥有的四艘沙船之上。 建虏没有水师,这四艘“战船”不是用来打水战的,事实上赵安军中也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船上的炮手都是由镇江营以及旗军火器队士卒兼任。 按照赵安的说法,这四艘船主要是为了把守义州附近的渡口。 阻敌增援,断敌退路。 设想中,建虏跨江作战,除了掠夺地方之外很难得到后勤补给。 但好歹建虏有几千人,即便是抢光了周围的村寨又能捞到多少油水? 大头还是在城里。 赵安无需正面击溃鞑子,只要守住了义州,渡江的这一批建虏起码得留下一半。 火器、弹药装船之际,三弟赵义带着安奠千户所的四百旗军一并抵达了镇江。 赵安特地没有向宽奠、险山一带的明军求援,以防老奴玩的是“声东击西”这套把戏。 此次出战兵马,完完全全是赵安自己的部署。 算上最先入朝的人马,明军总参战兵力为镇江营的四个总同安奠的六个百户所,总兵力在两千七百人左右。 此外,义州城内加上赵安此时的军中尚有朝鲜正军两千余人,再并入那些数日前从军的新丁,可供赵安指挥的兵马也有个六、七千人。 在安费扬古费劲心思想要吃掉入朝明军的主力之时,赵安又何曾不想重创甚至全歼这批鞑子? 双方的胃口不约而同的大。 再看赵赤的三百骑兵,却在接近义州的地方同建虏骑兵打了一仗。 谷依古仓促间并未来得及设伏,双方便骑兵对骑兵的打了一仗。 赵赤属下有不少蒙古骑兵,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谷依古率先领兵离开,赵赤则趁机带领剩下的两百余骑兵自南门突入了城中。 虽然遭到了建虏的顽强阻击,但赵赤始终为自己两百骑突破建虏防线而感到惊讶。 援兵虽然只有两百,但城内守军却为之士气高涨。 “怎么会如此轻松?” 联想到建虏围城数日却只进攻了两次,并且每次都是草草收场。 赵先只觉得疑惑万分。 “我领兵冲杀时,只觉得偌大一个营内,兵力似乎有些单薄,莫非城外并非鞑子主力?” 赵赤也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会不会是建虏故意迷惑我等,想引诱我军出城?” 宋虞侯插了句嘴。 赵先略微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以守为先: “宋虞侯所言有理,我等切不可贪功冒进。不过我等还得派遣信使一名,告知大人义州暂时无恙,切莫担忧,以免中敌埋伏。” “入城前,我便派人去了,此事你不必担忧。” 赵赤回话。 此时的建虏营中,阿敏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火气颇大: “这次送来的粮草怎么少了这么多,酒水更是一点没有!” 那人有些害怕,连忙解释道: “殿下勿怪,实在是城中有人起了疑心,我等不敢太过张扬。” 阿敏挥挥手,斥退那人,心中却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朝鲜(十) 大队步、骑当天乘着大小船只便过了江,准备同赵安的那部分人马回合。 而由四艘沙船组成的“水师”也在第二天来到了当初建虏登陆朝鲜的渡口——大浦里。 “尼堪的船!那是尼堪的船!” 一名鞑子指着江面大声的招呼同伴,有些惊慌失措。 守卫渡口的鞑子军官闻声也推开怀中的朝鲜女人,走出门外。 见到江上那高高飘扬的明旗,军官连忙唤来一队鞑兵。 “火箭!射火箭!” “喳。” 二十多名鞑子弓手,动作熟练地换上火箭。 “嗖嗖嗖~” 但岸上的鞑子与明军船只间的距离足足有三百多米。 很快,二十余支火箭全部落空。 军官气愤地握拳,捶打着空气。 “尼堪胆小如鼠,不敢同我军对射。” 而船上原本还在犹豫的郝明却下定了决心。 因为他对于火器略有研究,被赵安赶鸭子上架,成了这支船队的临时指挥官。 只见他伸出右手,对着岸上拿着弓的鞑子们比划几下。 “各佛郎机炮装药二两六钱,各玄字炮装药二两八钱。” “大人,岸上还有朝鲜民夫!” 一名原本在郝明手下做事的工匠提醒道。 “本官看不见什么民夫,本官只知道对面的建虏正朝着我的船射火箭。” 在匠房做了几年副主事的郝明倒是养出了几分官威。 那工匠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照着郝明的吩咐装填火药。 “放!” 见各炮装填完毕,郝明直接下达了命令。 随着船尾的令旗摆动。 四艘船向岸上的建虏接连开火,倾泻了大小铅弹近百斤。 一个小黑点在鞑子军官的瞳孔中慢慢放大。 那是一枚自佛郎机炮中射出的铅子。 这枚铅子使他的脑袋当场爆开,其中的红白之物溅了身旁的恩特恒一身。 一具失了头的身体缓缓倒下,鲜血很快将一小块土地染红。 饶是后者凶残嗜血,也被如此场面吓成了呆子。 颤抖的手指拂去脸庞上的一块血肉,他两眼失了神,傻站在原地。 直到同伴将他拉走。 “快跑!” “往林子里钻。” “快去禀告主子!” “我的腿!” 一时间岸上喊叫声不绝于耳。 炮击还在继续,整个营地已经乱成一团,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无论是鞑子还是那些被抓来的朝鲜人都在抱头鼠窜。 随着最后一批残存的鞑子逃走,整个营地已经看不到活人。 直到郝明再也没了移动的身形,这才命令炮手们停了火。 “各船按照原计划,保持一里间距。” 随着郝明的一声令下,入朝鞑军的后路被正式切断。 自大浦里逃走的鞑子很快来到阿敏营中,将消息告知后者。 原本心情不快的阿敏听了这消息,不禁变得更加烦躁。 赵安麾下的明军主力非但不进军,反而在原地安营下寨,这让埋伏在棒子沟的安费扬古所部进退两难。 但军中粮草的紧张也迫使阿敏早日做出决定。 同坐在一旁对着桌上牛肉大快朵颐的阿济格一番商量之后。 建虏对着义州城发起了最后一次试探。 一批接近三百人的朝鲜青壮被拉了出来,他们双手被缚,在身后的上百名建虏甲兵的逼迫下向城墙一步步走去。 这其中自然还有一部分是伪装成朝鲜平民的建虏,他们袍子中穿着铁甲,又暗藏短刃、匕首,潜伏在人群中,伺机而动。 就连很多真正的朝鲜百姓也分不清孰真孰假。 “鞑子攻城了!” 义州城楼上的士兵发出了警示。 原本倚在城墙上休息的赵先等人也因此惊醒。 “狗日的鞑子,拿老百姓作肉盾。” 一名明军军官有些气愤,重重拍打着垛墙。 一边的赵先却发了声。 “你看那些人,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分明都是建虏假扮的百姓!” 他心中自然也明白这些百姓是真是假,但形势如此,若是义州城一失,那死的人可就多了,鞑子被困在城下这么些日子,一旦破城,少不了要屠城。 说完这句话,赵先便想下令让众军发起攻击,可话刚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这道命令不能由他来下。 随即赵先看向了城墙上一名被派来督战的朝鲜官员。 当赵先透露有鞑子混在城下的百姓中时,后者立刻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他的家人财产都在城里,建奴若是真的进了城,哪有他的好果子吃? 至于城下的到底是不是百姓,并不是重点。 用些贱民的命换他们这些老爷的命可是很划得来。 随后先是几声炮响,人群之前一时尘土飞扬。 可他们在一阵骚乱之后继续向着城池前进。 “鞑子!果真是鞑子!快放箭!” 朝鲜官员大声喊道。 “杀退鞑子,人人有赏!” 听了这话,城墙上的军士也不再顾及其中有没有百姓,反正他们的亲眷大多都在城中。 他们机械地重复拉弓、射箭的动作,心中默念着:杀鞑子!杀鞑子!,以此安慰自己。 一支支夺命的利箭自他们手中射出,飞向了那些本应当由自己保护的人。 “重点打人群后的建虏甲兵。” 赵先高声提醒着明军士卒。 随着弓弩、火器齐发,城下的朝鲜百姓连同建虏成批倒下。 而后面的鞑子甲兵也纷纷引弓还击,虽然不占地利,但他们高超的箭术依旧给城上守军带来了很大伤亡。 “父亲!” 金度的养子抱着一具温度依旧的尸体失声痛哭。 很快。 城下的建虏甲兵先行退却,见无人弹压,那些百姓装扮的人趁机四散而逃。 也有一部分人奋力拍打着城门,然而大门依旧紧闭…… 城外的阿敏见了这一幕,有些鄙夷: 汉人当真虚伪,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如今对着百姓却毫不手软。 试探再次失败。 “还是召回安费扬古吧。” 阿敏看向一旁的年幼的阿济格。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朝鲜(十一) 夜色下的义州,城内百姓大多已经睡熟,只有四周城楼上依旧是灯火通明。 南城门处,在赵先的再三严令之下,镇江营队官都元祥正领着一什官兵把守在此。 十余名红色衣甲的戍守军士或是按刀或是持矛,分立城门两侧。 城门处还摆放着两架拒马。 正在众人有些瞌睡的时候,不远处的民房却起了火光。 随之而来的还有朝鲜人的喊叫。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有一名官兵张大了嘴巴: “队官,我们要不要帮忙?” 都元祥的态度很坚决,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城门。 “不,我们得到的军令是为将军守好城门,旁事一概不理。” 然而不知为何,火势不弱反增。 阵阵浓烟直冲云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一时街面上民众来回跑动,场面越发混乱。 “队官……” 那名军士刚想开口又被瞪了回去。 都元祥此刻死死扫视着街面,面上淡无表情,握刀的右手却已经攥出了汗。 这火烧得有古怪。 不呈多时,一脸焦急的宋虞侯领着几名士兵小跑着来到都元祥面前。 都元祥认得此人,照例行了个礼。 “宋大人有何贵干?” 宋虞侯的语气有些恼怒。 “将军难道看不到这城内火势滔天?本将来此,自然是为了调兵协助百姓扑火。”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难道我朝鲜百姓的命在你们眼里就不算命吗?你们不救,还不许我们自己救?” 眼前之人只是明军的一个小小队官,这给了宋虞侯阴阳怪气的胆量。 都元祥从军不久,在辩论这一方面,哪里是为官多年的宋虞侯对手。 虽然他话中带刺,但在这一连串的道德谴责之下,都元祥却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明军军官被自己三言两语便弄得无话可说,宋虞侯不禁多了几分得意,当即令人搬开挡住登城马道的拒马。 随后轻蔑地撇了都元祥一眼,便领人上了城。 凭借着自己的虞侯身份,他很快便带着城上的近百名朝鲜士兵下了城。 临走时宋虞侯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都元祥说道: “南城混乱,这些都是我麾下的亲兵。勇猛善战,特领他们留下,协助你把守城门。” 撂下这句话。宋虞侯领着百人飞似得跑向火场。 正在他觉得大事已定,心中窃喜之际。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城墙上响起。 “慢着!” 宋虞侯下意识转过头,原本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消失。 那城上之人正是赵先。 随行的还有数十名明军官兵。 原来,火光初起之时,城上便有人赶去通知了赵先。 只见他大声喊道: “本将已经使人捉住了纵火之徒,宋虞侯安心救火便是。” 心中有鬼的宋虞侯一惊。 恰逢此时街道上一队手举火把的明军押着一人直奔城门而来。 被押之人低着头。 火光在他半边脸上闪烁,恍惚间,宋虞侯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又看不真切。 宋虞侯大脑极速运转,最终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高声喊道: “城上的都是建奴细作,弟兄们杀!” 刚刚随他下了城墙的朝鲜兵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一人有动作。 宋虞侯语出惊人,不到朝鲜兵呆了,就连城上的赵先也觉得有些惊愕。 朝鲜兵还在愣神,而之前留在城门的亲兵却抢先动手。 刀剑出鞘。 三名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明军顷刻间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其中三人奔向城门,另外四名朝鲜人则杀向了城门处的其他明军。 都元祥拔出雁翎刀,以手中刀鞘掷向一人。 那人连忙挥刀拨开刀鞘,却不曾想两支长矛已经刺入了身体。 两名官兵一同发力,一直将他抵到了墙上,后者手中钢刀不知掉在何处,徒劳地挥了两下手臂,便无力地垂下了头。 两名官兵抽出长矛,转身奔向另一名敌人。 队官都元祥为了将功折罪,自然是使出了十二分力气,招式大开大合。 与他交战的朝鲜人后退的同时只能不断横刀抵挡,都元祥落下的每一刀,都震得他虎口发麻。 终究还是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墙上,朝鲜人抬腿攻向都元祥小腹,都队官连忙侧身,右胯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都元祥闷哼一声,顾不得疼痛,出腿猛击朝鲜人胯下,剧痛传来,那人手上卸了力道,雁翎刀顺势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鲜血飙出,朝鲜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此时周围民房处又有数名手持刀剑的朝鲜人杀向了官军。 城楼上的赵先见状轻轻抬了下手。 数十名明军冲下了马道。 以多打少,纵然这些朝鲜死士有些悍勇,终是抵不过明军合力,接连倒下。 那批朝鲜士卒依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 杀人的动作很快,砍头的动作更快。 十七个首级很快被在场明军瓜分完毕。 有人的靴底已经被鲜血浸满,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留下一道血印。 而路面上那些朝鲜士卒在赵先的安抚下,重新登上城。 “把总,姓宋的跑了。” 属下言语间带着些惋惜。 原来宋虞侯自觉事情败露,只好叫出手下打掩护,自己却趁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姓宋的”这三个字,赵先不禁万分恼怒,自己之前可是没怀疑过他。 纵火者也没有抓住,自己所说也仅仅是一次试探,没想到真的诈出这么个奸细。 不过他的脸上很快浮现出冷笑: “只要我等守好城门,他又能跑到哪去?” 正在二人交谈之际,城外的建虏见到城内的火光,连忙召集兵马,尝试着进攻了一次,很快便遭到了守军的迎头痛击。 扔下几十具尸体后,灰溜溜地撤回营地。 城内街坊四邻的齐心协力之下,南城的火势终究有所减弱。 只是最先起火的几间房屋被烧了个干净。 原本指望着城内的朝鲜细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阿敏听闻消息之后,在营帐中破口大骂。 准备了这么久才起事,不但自己丢命,连带着还让大金损失数十名勇士。朝鲜人真是一帮废物。 但现在阿敏想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惩罚朝鲜人,而是如何让自己这一支孤军走出困境。 眼下的方法只有一个——强攻义州城。 正文 第五十章 朝鲜(十二) 宁边大都护府。 不同于此时义州的热闹,宁边却显得分外萧索。 吱呀。 厚重的城门被打开,一队朝鲜士卒趁着夜色拖着九辆大车出了城。 城楼上两个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建奴围城,义州告急,府使大人不愿出兵解围,本官只好私自送去火炮,助天兵抗敌。” 那人言语中尽是关切,嘴角却始终擒着一丝冷笑。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知道。” 言语中有着威胁的意思。 他身后那人只是一味地躬身应承。 “下官明白。”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做了这么些年的城门官,你的位置也该往上提提了。” “多谢大人!” 谄媚的声音响起。 车队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又是一骑快马出城,走的却是小道…… 天明,宣川郡北面的官道,一骑绝尘。 营门前的军士早早搬开拒马,以便骑士入营。 进了营,骑士似是很得意自己的骑术,依旧策马扬鞭。 营内的其他军士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疾驰的骏马到了眼前却丝毫不惊。 直抵中军大帐,骑士才有所收敛,恰逢一身戎装的赵安掀开帐帘。 骑士一抬左腿,翻过马背,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随后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今夜亥时至子时,义州火光冲天,炮声不断,城中连发响箭三支,孔明灯一盏。” 响箭与孔明灯都是之前约定好的信号,响箭的数目代表了敌人攻势的强弱,放灯则是说明城池仍旧在守军的掌控之中。 赵安闻言,扭头看向弟弟: “集合人马,准备拔营。” 赵义领命离开。 “你也去歇歇吧。” “诺。” 骑士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卫士为赵安牵来一匹马,马是乔一琦所赠,全身大体为红棕色,而四蹄皆白,两眼正中亦有一点白色。 腰背滚圆,四肢强健,模样显得无比神俊。 赵安非常喜爱这匹马,还特意替它起了个名——踏云。 跨上马,赵安轻提两下缰绳,踏云便动了起来,家丁们也都翻身上马,手中举着军旗跟随在赵安身后。 —————————————— 义州城下。 阿敏看着眼前六门近四尺长的铁炮,面露不屑。 这种铁疙瘩也只有在守城时有些用处,萨尔浒的明军火炮更大,数量更多不也是一样被八旗健儿打得落花流水。 阿敏看向一旁被俘虏的朝鲜炮手,喝令其中二人上前演示一番。 两人暗叫倒霉。 原本以为是来帮天兵打鞑子,现在却反了过来。 然而鞑子杀人不眨眼,两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抱着糊弄奴酋的心理,二人闭着眼瞎放了几炮。 炮弹落点虽然相差不大,但即使打得最远的一发距离城墙还有十多米。 阿敏见两人如此不识好歹,不由得大怒。 俺虽然没文化,但俺不瞎! 几个鞑子兵一拥而上将两个朝鲜炮手乱刀砍死。 紧接着,阿敏又看向其他的朝鲜炮手,又选出两人。 两人吸取了前辈的经验,不敢再浑水摸鱼。 “轰隆。” 炮口火光一闪,一枚铁弹重重地砸向义州城墙。 然而义州毕竟是边地重镇,再加火炮口径不大,这一炮下去,无非是打落些碎石,义州城墙依旧巍然屹立在阿敏眼前。 城上的守军却是惊恐万分。 “哪里打炮?” 都元祥大喊着登上城楼,顺着一名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 建虏营中,那门炮炮口的青烟还未散去。 都元祥慌不迭地推开那名士兵,环顾四周,朝着城门楼子出最大的两门炮奔去。 一把拽过翻译,指着火炮旁的朝鲜炮手。 “问他能不能够到鞑子的炮。” “将军,别说这天字炮,就是城上的地字炮一样够得着。” 炮手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直接做了回答。 “那就打!盯着那炮,谁靠近就打谁。” 都元祥唾沫星子横飞。 “得令。” 炮手不动声色的抹了下脸,随后熟练地装药装弹,调整角度。 “打城门!” 阿敏同时下达了指令。 两人闻言立马移动炮架,对准了城门。 阿敏的目光也随着炮口移动。 只要轰开城门,他手下的三千八旗军杀进去之后,三日不封刀。 终究是守军的火炮快些。 两枚铁弹在建虏火炮不远处落地,弹起的瞬间带走了附近的一名鞑子。 阿敏心里一惊,还好他离得远。 而城下的两名朝鲜炮手丢下家伙就玩命似得往城门跑。 数十支箭射过去,二人倒地,不再动弹。 阿敏冰冷的眼神扫向剩下的几十名朝炮手。 却没有人再敢上前。 朝鲜人当真靠不住! 耐心逐渐消失,只用眼神微微示意,鞑兵们便明白了主子的想法,麻利地抽出腰刀。 不一会儿,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传来。 见主子有了烦恼,两个善解人意的包衣上前。 “主子,这炮奴才俩人也能使。” “哦,快上。” 阿敏惊喜万分。 “奴才刚刚见了,只要这火药装得多,炮就能打得远,所以只要药装得多,奴才从这里就能打到城门。” “好!好!好啊!” 阿敏表示了自己的赞叹。 两个奴才在几名鞑兵的帮助下又拖来一门炮,随后二人直接将火药桶抬起,照着药室猛倒一气。 药室满了,将其压实后继续填药。 “这一炮可够劲。” 一名鞑子嘀咕道。 完成装填之后,一名包衣满脸笑容的看向阿敏。 原本的他除了种地啥也不会干,现在终于有了在主子面前表现的机会,他怎能不高兴? “主子,您捂好耳朵,奴才要放炮啦~” 伴随一声巨大的声响,猩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将两名包衣吞噬。 阿敏只觉得一阵热浪传来,便被一人扑倒在地。 等他站起之时,已有七八名手下倒在了地上,有的还能叫唤两句,有的则是彻底没了动静。 这些人都是被火炮爆炸后的碎片弄伤的。 害人的东西! 阿敏的嘴唇颤动着。 还是自家的强弓重箭稳妥。 阿敏用手拍了拍耳朵,但耳畔仍有轰鸣声。 一个身上有血的人忽然跑到他的身前,原来是被安费扬古留在棒子沟阻击赵安的士卒。 “主子,大事不妙,那帮尼堪杀过来了。” 此时赵安的大军距离义州南门只有六里。 路面也逐渐变得宽阔,领头骑兵已经可以望见建虏的旗帜。 什长韩圆喉结一动,咽下两口唾沫,口中仍觉干涩,咂巴两下嘴,从腰间解下酒囊。 自己先抿了一口,随后又将其交由手下军士依次传递。 “一人一口,不许多喝。”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朝鲜(十三) “尼堪好快的动作!” 阿敏见自己俨然有被包夹之势,也有些坐不住。 衡量再三,阿敏决定集结优势兵力先攻义州,分出部分兵马依托拒马、壕沟同背后的明军接战。 一时间,大批朝鲜民夫被鞑兵驱赶着劳作。 决战来临。 趁着夜色,围攻义州五门的八旗军开始悄悄往南聚集,原本的营地中只留下数名老卒,借此迷惑城上守军。 很快南城门外聚集建虏的兵力达到了近三千人。 两方人马相隔不过三里,却各自钉在了原地。 建虏的目光聚焦在义州城上,自然不会主动攻击,而明军一方则是为等待后面的大队步兵。 双方都没有冒然行动,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 两个时辰之后,清扫完棒子沟的明军大队终于抵达。 赵安从之前的俘虏口中得知,入朝建虏主力在三千人上下。 当然对于鞑子的话,赵安并没有完全相信。 此时的他,正在进行最后的动员。 有赏必有罚,宣布了赏银标准之后,赵安再次强调了军规。 随后,开始挑选明日进攻的前锋。 军中虽然有四千人,但成分却显得驳杂:安奠所旗军、镇江营兵、义州朝鲜兵、还有邻近的乡勇。 而那一千多乡勇中固然有悍勇者,但整体而言也只能打打顺风仗。 于是以选锋旗军一百五十员,营兵九十员,朝鲜军六十名为前驱。 入选者皆是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之辈,战时披双甲,一手持盾,一手持战刀、骨朵。 其后便是大批弓手、轻步兵。 最后是军中的十二门虎蹲炮,作为火力支援。 而军中的两百余名鸟铳手因为射程的原因,很难发挥作用,赵安索性将他们编为督战队压阵。 计划中,联军被分为三个批次,第一批集结了全军的精锐,是绝对的主力,后两批人马辅助的成分更多些。 月光下,有人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时间补充精力,也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低沉而又连绵的号角声响起。 双方人马从睡梦中惊醒。 数百后金弓手连同阿敏迅速来到低矮的营墙边注视前方。 纵然驰骋疆场多年,但这远处传来的雄壮号角声依然使他心头一震。 甲片碰撞声、凌乱的步伐声等杂声入耳,阿敏顿感压力,急忙吩咐手下几句。 原本准备攻城的鞑兵也开始向后靠拢。 明军一方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 五米高台连夜起,上置战鼓一面,台下两边又各有两面鼓。 三百选锋整齐地列队在台前,赵安依次为他们整理衣甲。 军中仅剩的半坛酒也兑了水,凑成三坛,此时正摆放在众人面前。 赵安忽然拔剑,左手紧握剑锋,拧着眉头在手中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剑身低落在地上。 赵安两步上前,将血滴在酒中,右手将见重重地插到土里。 “饮下这酒,我与诸位皆为袍泽兄弟,日后衣同穿、钱共使!” 说罢,三名军士各抬起一坛酒行至众人身前。 酒味纵然稀薄,三百人每人半碗后,酒坛也见了底。 “还请诸位为我死战!” 赵安抱拳,郑重地作了一揖。 一人率先单膝跪地,余者纷纷效仿。 “我等必将效死。” 话音虽不齐,亦可彰显众人决心。 鼓声响起,周边百面旗帜猛然竖起。 选锋将士拾起地上的刀枪剑戟,转身朝着后金军方向走去。 等待命令的空隙,韩圆还在同伴面前挽了个刀花。 不是炫技,实乃心中紧张。 回头望了望,恰巧看到手持鸟铳的韩方。 若是我作了逃兵,大哥会不会给我来这么一下?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赵安已经登上了高台,亲自敲响了那面最大的战鼓。 连着三声炮响。 “建功立业在须臾!” 韩圆将盾牌举在胸前,寻着声音望去,只见那道身影伫立在高台之上,背后的披风同军旗一同飘扬。 脑袋掉下来,碗大疤拉! 安奠人怎么能给将军丢脸? 距离敌营已经不到半里。 “杀!!!” 口中爆发出更为激烈的呐喊声,步伐也逐渐加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射向敌营。 还有半里,鞑子的箭还够不到我。 也有人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先是三三两两的箭矢飞来,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紧接着,密集的箭矢落下。 韩圆手臂连震不止,也不知盾牌上钉了几支箭。 周遭不断有惨叫声传来,有军士慌了神,下意识地朝着四周望去。 原本身旁的同伴已经不知哪里去了,好在依旧是熟面孔。 还是有些不放心。 再瞥一眼。 旌旗依旧!鼓声依旧! 距离敌营三百步的虎蹲炮架设完毕,炮手熟练的装填好弹药。 令旗一挥。 雷声骤起。 数百枚铅子、石弹冲天而起。 实际杀伤力虽然不大,却在建虏弓手队伍中引起一阵骚乱。 明军弓手也都拉弓取箭。 小梢弓即便破甲能力不如满弓,可建虏巴牙喇能有多少? 对于一般的鞑兵而言,自明军手中射出的箭同样致命。 咻!咻!咻! 双方的箭矢呼啸着飞入对方阵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 “疼死老子了。” 有明军士卒发出嘶吼。 “我被射中了!” 这句话则是用满语说的。 也不知他们是否应该庆幸自己还能发出声来。 “杀啊!” 韩圆此时已经上头,与一帮安奠出身的明军官兵冲锋在前,隐隐与身后的明军大部队拉开了十几米距离。 在阿敏的命令下,一队鞑兵主动接敌,为首一名牛录额真见韩圆冲在最前,认定他是明军将领。 “这个尼堪的人头是我札克丹的!” 招呼手下两声,双手挥舞着大刀,领人冲了出去。 双方人马战至一处,韩圆只见得一黑脸鞑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还洋溢着恶笑。 前者大怒,立马举刀迎去。 铛! 兵刃交接。 巨大的力道直接震得韩圆右臂发麻。 好大的力气! 韩圆索性直接扔下盾牌,以双手握住苗刀。 见黑脸持刀从右侧插来,他连忙向左微微侧身。 进左脚,偷右步。 横着一刀劈去。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朝鲜(十四) 黑脸横持刀柄,险险挡住这一刀。 一击不成,韩圆以右肩向敌,向前微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刀攻向札克丹右腿。 后者即便疾步后退,也没能躲过这一刀,小腿处鲜血流出。 无视腿上的疼痛,札克丹舔舔嘴唇,正视起眼前这个尼堪。 孱弱的汉人中居然也有这般勇士。 札克丹兴趣越甚。 韩圆被他盯着发毛,改以左肩向敌,高扬苗刀,左手却暗自从腰间掏出一柄小刀。 忽然左手猛将飞刀掷出,一点寒芒直冲札克丹面门。 偷袭! 适才还夸赞他是勇士,转眼间就使下作手段,这令后者气急败坏。 再怎么恼怒,也得先保住小命,札克丹飞快地出手,想要拨开那柄飞刀。 怎奈韩圆又突然暴起发难,一刀向札克丹小腹处斩去。 仓促间,札克丹再添一伤。 腹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不由得他继续淡定。 尽管死死捂住伤口,但血还是止不住的外流。 “尼堪卑鄙!” 札克丹用生疏的汉语喊道。 韩圆对此嗤之以鼻,战场上比的就是杀人技,又不是比武。 况且杀鞑子的手段,怎么能用卑鄙来形容? 韩圆手上不依不饶,接连挥刀进攻。 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札克丹带着满腔的怨气倒在了战场上。 随后,韩圆来不及休息,便又同其他鞑子交上手。 埋头刀! 入洞刀! 单撩刀! 抝步刀! …… 一招一式早就烂熟于心,即便在战场之上也是信手拈来。 然而即便是自小习武的韩圆也渐渐变得体力不支,打到后面,父亲传授刀法也被抛之脑后,完全是依靠本能,机械式地出刀。 双方人马在营门前僵持不下,明军的进攻势头明显一滞。 “老三!” 眼见同自己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弟兄倒下。 有明军士卒发出了怒吼。 阵亡将士或是与自己朝夕相处地亲人、朋友,或是乡邻。 仇恨下驱使下的明军士卒厮杀时更是奋力。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有十几名军士以坚牌、阔盾组成一面盾墙缓缓前移。 箭矢无用,一队鞑子挥舞着短斧、战刀冲来。 相距三十步。 盾墙落地,八支三眼铳接连开火。 如此距离,鞑子身上的甲胄形同虚设,有人连中数弹,不甘地倒下。 “避!” 持盾士卒齐声呐喊。 周遭军士纳闷地同时还是选择信任战友。 盾牌移位。 一门蓄势待发的小佛朗机炮显露出来。 三个子铳接连发射,前方数丈宽的木墙被轰开。 铅子所到之处,人马皆被洞穿。 同样的佛郎机共有四门,针对建虏营墙,自是四处开花,连点成线。 一道二十多丈宽的豁口出现。 原本墙后的鞑子弓手也伤亡惨重。 但不断有鞑子从缺口中涌出,三眼铳再次开火,最后一排铳放完之后,取下背上的藤牌便冲上前去。 一直抱病居家、销声匿迹多日的吕建突然出现在城头上,一袭白袍,羽扇纶巾,指点着城下的战事。 “营门前一将,尤其骁勇!” “天兵虽勇,但建奴营前空地狭小,大军难以展开。” 吕建一面点评战场局势,一面还不忘观察众人表情。 见无人回应,吕建又连忙补充道: “奈何老朽年岁已高,不然定当提三尺长剑,为天兵助阵。” 本就心急如焚的赵先趁机请命: “还请吕大人速速发兵,同我家大人两面夹击,鞑子必败无疑!” “这……” 吕建有些意动,原本自己假称养病,龟缩在家已经在城内引起些许风言风语。 眼见赵安打了回来,局势有所好转,自己得想办法匀些功劳才行。 见吕建还在犹豫,赵先连忙抱拳,刚要开口,被前者拦下。 “这是老朽应当做的,我这就去再招募些壮士来。” 吕建走后,看着城头上猎猎作响的旗帜,赵先神色变得凝重。 “起风了?” 林中枝叶碰撞的沙沙声传入耳中。 赵安抬头,天空已经不复之前的清澈,黑云聚拢。 “第二队压上去!” “诺!” 家丁挥动令旗。 台下又是数十面旗帜立起。 在第二队近千人的支援下,原本同建虏搏杀的明军士卒压力大减。 阿敏自然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原本因明军火器犀利深感焦虑的他顿感一阵轻松。 见明军支援赶到,他也并不慌张。 只要下雨,明军的枪炮就真成了烧火棍。 沉寂多时的三眼铳、虎蹲炮、佛郎机在炮手的操作下玩命地射击。 硝烟弥漫。 数千人马战作一团。 箭矢破空,落向密集的人群,偶有军士不幸惨死在自家人的手上。 十二门虎蹲炮再次前移,寻得一点,猛攻建虏身后,阻隔其援兵,鞑子虽然凶悍,但也不是不怕死。 很快那部分明军面对的建虏兵力变得薄弱。 “哈哈,头功是老子的。”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明军总旗兴奋地出声。 “主子,右面的尼堪攻进来了,请您避其锋芒。” 阿敏没有托大,现在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在数十名鞑兵的保护下,麻利地退后百步。 两军对垒,胜负未分,主将不容有失。 双方奋战之际,义州城门忽然被打开。 几百名身穿朝鲜衣甲的士卒冲向了建奴。 阿敏大喜。 等得就是现在。 营中所剩不多的马匹被阿敏集结起来,趁着城门大开的功夫。 三百余骑乘势掩杀。 两军接战,朝鲜人一触即溃。 鞑子们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击败了眼前的朝鲜军。 “快逃啊!” 有人一把扔下自己头盔,便朝城内跑去。 区区朝鲜蛮子,也敢挡我大金铁骑? 阿敏万分得意。 随后大队鞑兵顶着头上的枪林箭雨冲向城内。 有人满怀喜悦地进了城,憧憬着美好的抢劫时光,自然也有人心中不满。 与明军死战的鞑兵们见此情形,心中不平。 大家都是奔着发财来得朝鲜,凭什么你们享福,我们卖命? 愤慨之下,有人开始悄摸摸地后退,军心开始涣散。 再看城内的鞑子,进城以后,兵分两路,一路攻城墙,一路想城池中央挺进。 杀得真痛快。 色堪骑在马上,他很享受这种杀人的快感,只要手腕随意一动,便是一人倒下,比他当年割草还要轻松。 但他面上的陶醉很快消失。 因为面前出现了由拒马以及各类杂物组成的障碍。 其后,四门朝鲜地字铳被摆放在那里,一杆明旗随风招展。 周围的房顶上无数弓手现身,色堪似乎能够看到箭头反射的寒光。 中计! 铺天盖地的箭矢飞来。 成了色堪眼中的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道风景……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朝鲜(十五) 高处万箭齐发,街面上的鞑子下意识地躲避。 然而路面本就狭窄,兼之明军弓手与两边交叉放箭。 鞑兵避无可避,有人砸开路边的房屋,借此躲开飞矢。 雅尔甘三人正紧贴着墙壁,来到了一栋房屋前,用刀柄猛击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两名同伴正举着盾牌掩护他的动作。 啪嗒一声,门锁落地。 三人大喜,庆幸自己有了生还的可能。 一锄头砸来,雅尔甘脸上洋溢的笑容还未消失,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后面两人定睛一看,屋内十几名壮丁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若是平时这十几人怎么会被他们俩放在眼里。 但今时不同往日,好似丧家之犬的两人好不容易从杀机重重的街面上捡了一条命,又怎么舍得再冒险? “不要怕,我们不会杀你们。” 虚伪的笑容下,更是鬼话连篇。 但他却没注意到眼前的形势,含笑九泉的雅尔甘尸首还躺在那。 “一个鞑子换粮一石,死活不论!” 官兵的喊声四起。 百姓们的目光变得凶狠,先前这鞑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没有人关心,大家的脑子里已经满是那一石粮食。 两名鞑子也感觉不妙,外面嚷定然的不是什么好话。 眼前的朝鲜人不断逼近。 两个鞑子目露凶光。 敬酒不吃吃罚酒! 二人举刀上前,同他们战到一起。 但双全难敌四手,这帮朝鲜人又是干惯了农活的乡民,手里有得是一把子力气。 两人手上的兵器很快被打落在地。 棍棒交加之下,两人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扭动身体,嘴里发出凄惨地嚎叫。 很快便没了动静。 一人伸手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拖到后院去!” 几个汉子上前拉起鞑兵的双腿就朝后院拖,哪知忽然又有三个鞑兵闯入。 两边人马呆呆地对峙片刻,一个朝鲜人猛然挥动了锄头…… “杀!” 建虏军心涣散,自然是明军发力的最好时机,喊杀声更甚之前。 明军弓手此时已经彻底压制了对手,步兵则顺利地攻入营地。 明军人数上的优势开始体现,鞑兵往往需要以一敌二,乃至更多。 身披重甲的巴牙喇兵自然是重点照顾的对象。 两名手持战刀、藤牌的明军士卒以及三名朝鲜军士包围了一名巴牙喇。 刀枪相向,巴牙喇却不惊慌。 三支长枪刺出却无法穿透他身上的三层甲。 手中战斧一挥,三支长枪被砍断,众人大惊失色。 巴牙喇越发猖狂,提着斧先是冲向三名朝鲜兵。 斧头挟着千钧之力落下。 一人反应不及,头颅被当场砸开。 另外两人慌忙丢下枪杆逃命去了。 巴牙喇狞笑着转身看向剩下的两名敌人,手中巨斧还在滴血。 二人咽了口唾沫,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但严苛的军法约束着他们,二人终究不敢以身试法。 “攻他面门!” 年长些的军士招呼道。 巴牙喇如同人形坦克一样撞来。 二人正欲迎敌。 一支利箭正中太阳穴,尾羽轻颤,那巴牙喇身形一顿,僵直地倒在地上。 两人看去,正是队中那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王宗武。 王宗武放下弓箭,鹰隼般的目光巡视四周,无意中督见一幅奇怪的画面。 几名巴牙喇隐隐簇拥着两名穿着普通的鞑子。 “你们两个随我来。” “诺。” 一路上又招呼些弟兄,总共二十多人围住了那群鞑子。 刚一见面,两边直接交上了手,其他军士在前厮杀,王宗武则不断地变换角度,专放冷箭。 在付出八名兄弟战死的代价之后,才消灭了这六名巴牙喇。 数把钢刀架在了脖子上,阿敏、阿济格两人成了最先被俘虏的建奴高层。 一人掀开阿济格脑袋上的毡帽,露出光秃秃的头皮。 那人用手猛拽辫子,阿济格吃痛抬头,官兵们见了他嘴角细软的绒毛,发出不屑地笑声。 “建虏没人了吗,派个小鞑子打仗,怕是还没断奶吧!” “卑贱的尼堪……” 小鞑子感到十分屈辱,破口大骂。 虽然不懂满话,但从阿济格的表现便可以看出不是什么好话。 官兵飞快出手,阿济格挨了重重一个嘴巴子。 “这两个人是重要人物,弟兄们务必看好他们,到手的大功不能丢了。” 王宗武发了话。 此时高台上的赵安看着战场上的一切,也有些兴奋,捏紧了拳头。 “大局已定。” 一声令下,最后的一千多名朝鲜乡勇在金应河的带领下冲向了战场。 军旗虽是临时缝制,但其压迫力十足,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尼堪哪来的这么多人。” 望着熟悉的红旗,鞑兵们失去了取胜的信心,四散奔逃。 很快城外营地被清剿干净,鞑兵或死或降。 明军大队开始入城,消灭残余建虏。 不得不说,吕建虽然操守不行,但嘴皮子却是厉害得很。 三言两语下,城中大户便拿出了自家的门客仆役,连带着城内胆大的青壮,又是千余人杀向鞑子。 领兵突入城中的安费扬古正是进退两难,心知败局已定,拔刀自刎。 余者也不在抵抗,弃兵乞降。 前方杀声减弱,自度营中已定的赵安也领着剩下的数十名家丁入城。 有军士牵来踏云马。 赵安轻夹马腹,俯身拔出土中的佩剑,缓缓行走在战场之上,两边有精锐家丁披甲持兵,背后一杆将旗高竖。 所到之处明军士卒纷纷横臂胸前行礼。 赵安一一回礼。 有衣袍染血的士卒向赵安展示起腰上悬挂的头颅,咧开嘴,露出邀功似的笑容。 也有人跪倒在阵亡的同伴尸身前前,面上涕泗横流。 行至营中,血腥味更重,有一人直直跑来,赵安认出那人,正是不久才与自己在校场上比试箭术的王宗武。 “将军,建虏的贝勒还有老奴的一个儿子都被我们逮到。” 王宗武也是刚刚从俘虏口中得知此事,迫不及待便要地告知赵安。 意外之喜降临,赵安打马随他去瞧瞧这两位。 二人正被十余名官兵围在中央,自然是插翅难飞。 在赵安眼中,这是活脱脱两座银山。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战后 战场上的土壤因为饮满鲜血变成暗紫色,碎肢断臂随处可见,好似地狱降临人间。 午后,老天爷似乎也看不下战场上的惨状。 豆大的雨点自苍穹落下,孕育万物的土地在滂沱大雨的反复冲刷下重现生机。 忽略一些诸如无头死尸、断腿断手之类不和谐的事物。 朦胧的水雾、模糊的山形、若隐若现的城楼,城下几道披着蓑衣的身影,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若有不知实情的文人骚客经过,少不得为此费一番笔墨。 “你们是干什么的!” 突如其来的吼声破坏了这种氛围。 两个头顶一块木板,负着背篓的少年像是被吓住,呆在原地不敢走动。 凶神恶煞的士卒快步上前,照着两人的后脑勺,毫不留情地各赏了一巴掌。 “呜呜呜~” 年龄小的已经哭起鼻子。 “下雨天,乱跑什么,还不回家去!” 朝鲜士兵呵斥道。 有两名明军官兵注意到情况也走了过来。 “将军,这……” 不用多说,两名官兵一看两个孩子的打扮也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大雨初降之时,打扫战场的士卒大多入城避雨,有附近的百姓趁着机会拖家带口的来到城外战场上拾取铁器。 不光是铁弹、刀枪,就连整套盔甲也照拿不误。 后来有朝鲜官员晓之以理,百姓们也不好不给官老爷面子,“盗贼”少了许多,但仍然有人暗中教唆家中孩童来捡些箭矢回去。 为了打击犯罪以及保护孩子们幼小的心灵,赵安特地派了些人看守战场。 两个小孩见到又有兵爷前来,早早地缩了脑袋。 料想中的巴掌没有落在头上,两人抬头看了看。 站在面前的一名兵爷虽然没有动手,但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依旧让两人感到恐怖。 这位兵爷不像好人! 自诩杀人不眨眼的疤脸在对上二人清澈的眼眸时,原本口中呼之欲出的责备也被咽回肚子。 他摸摸了两人的脑袋,却意外的发现年幼的竟是个女孩。 心中怜悯之心爆发,他取下头上的斗笠扣在小女孩的头上。 转身走入雨中,归来时手上多了一把箭头,而原本同伴脑袋上的斗笠也坐在了男孩头上。 手中箭头大半落进了女孩的背篓中…… 赵安正端着一杯热茶,走到屋檐下,透过雨帘看向校场上淋雨的鞑子。 营房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哪里容得还容得下这些鞑子,就连阿敏、阿济格兄弟俩此刻也正蹲在墙角。 “大哥,进来坐吧。” 赵义搬来一张椅子,摆放在门口处,招呼兄长坐到屋内。 赵安也不客气,端坐在椅子上,杯盖轻轻荡开茶叶。 “这两天宰了多少鞑子?” 赵义向前两步,站在赵安的右手位。 “外面站着六百七十三个,活着的基本都在这。照你的吩咐,那些重伤的鞑子都被弟兄们砍了,死鞑子还没数清,不过少说也有两千人。” “咱们折了多少弟兄?” “名册还没对,单算找到的尸首已经有七百二十九人,还有不少受伤的兄弟。” 赵安沉默片刻,一下子阵亡这么多人,对于安奠旗军和镇江营已经算是元气大伤。 “找城里最好的大夫治,不管花多少银子也得保住弟兄们的命。” “诺。” 谈完正事,也该同弟弟联络联络感情。 “你我兄弟二人多日不见,趁此大胜,共饮一杯如何?” 赵安笑着看向弟弟。 “好。” 后者自然是喜不自胜。 赵安唤来门口的家丁。 “去伙房烫两壶酒,再随便弄些吃食来。” 随后兄弟二人就这么看着屋外灰蒙蒙的世界。 一个时辰后,家丁端来了酒菜。 说是随便弄些,可端来的却不简单。 白煮羊肉、山参炖鸡各都盛了一大盆。白菜烧豆腐、虾生连带一盆白面馒头也被端上了桌。 刚开始赵义还很克制,在赵安动了筷子以后,他才拿起筷子。 两杯酒下肚之后,他整个人便有些飘飘然,筷子甩在桌上,照着那盆羊肉,直接上手。 赵安也不阻止,等到后者喝到脸颊通红,头昏脑胀之际给他泼了盆冷水。 “临走之时,我曾让你在家仔细研读兵法武略,为兄现在便考校你一番。” 赵安的临时起意却给了赵义当头一棒。 平日里他回答这些还要绞尽脑汁,现在他已经醉成鬼了,脑子里装得也变成一滩浆糊。 “吾欲观敌之外以知其内,察其进以知其止,以定胜负,可得闻乎?’” “呃……旗帜纷乱……行军散漫……以半击倍,可以百战不败。” 赵义结结巴巴地回到。 “兵何以为胜?” “这……” 赵安叹了口气。 “兵以治为胜。所谓治者,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 见赵安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赵义连忙拍起马屁。 “大哥天纵奇才,万般兵法熟记于心。” 赵安连忙挥手让其打住。 “熟读兵法只是基础,不经战阵难以称将。” 微微顿了顿,赵安呷了口酒,又补充道: “我观平安道盗匪肆虐,过两日大军开拔,你就留在义州,我给你两队兵、两百石粮,什么时候将这义州方圆百里的匪患解决,什么再时候回去。” 这便是军令了,赵义连忙站起。 “诺。” 大哥一向说一不二,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由不得商量。 不过或许是喝酒的缘故,赵义对于即将开始的独自领兵生涯却有一丝期待。 雨声渐低。 赵安放下酒杯,将已经趴在桌上的赵义搀回他自己的房间。 随后带着几名家丁走出营门,来到街面上。 一场倾盆大雨使得整个义州城焕然一新。 路面、房屋都增添了几分亮色。 街道上,时不时有百姓拎着一布袋粮食,面露喜色。 吕建不愿玷污自己的名声,自然是按照承诺分发粮食,毕竟对于他来说这点钱算不得什么。 几人来到府衙,光是这一身打扮就让守卫不敢阻拦。 “将军取得如此惊天战功,老朽今晚已经为将军备下庆功宴,还请务必赏脸。” 吕建笑道。 赵安点了点头,没有推辞。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事发 宁边大都护府。 郑伯农正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桌上一件精致的玉瓶。 作为李珲的亲信,自然有无数人想要巴结他。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什么事,这么慌张?” 跌跌撞撞闯入门中的身影打搅了郑伯农的好兴致。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郑伯农心中有数,屏退左右婢女。 放好心爱的玉瓶之后快步上前。 “义州有分晓了?” 那人哭丧着脸。 “败了!” 郑伯农见他一幅死了爹妈的模样,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到底是谁败了?” “建奴败了!” 这四个字对于郑伯农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败了……怎么会败……” 郑伯农两眼失神,嘴里嘀咕着。 “也不知道大王有没有得到消息。” 一句话好像点醒了郑伯农。 “对对对,我现在就去通知大王。” 说罢,他拿起佩刀便要往外赶。 “大人,慢着……” 见郑伯农投来疑惑的目光,那人解释道: “奴酋被擒,万一他把大王供了出去,我们又当如何?” 奴酋只知道大王,又不知道我,供出大王来,关我郑某人什么事。 郑伯农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得出了结论。 只见他一脸正气地看向那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李寿年,这么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姐夫,大王向来薄情寡义,您要是去了汉城,一旦东窗事发,大王说不定会把罪过都推在咱们身上。” 李寿年的一番话使得郑伯农脑门上顿时冷汗直流。 “寿年,多亏你提醒,不然我这一走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紧接着郑伯农露出急切的神色,话锋一转: “但泰山他老人家和你姐姐还在大王手里,我们还得想个办法。” “这……” 沉默片刻。 见李寿年没有反应,郑伯农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定不能回去见大王,如今之计,只有寿年你回去一趟,好让大王安心。” 原本还在沉思对策的李寿年傻眼了。 “姐夫,我……” “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宁边一天,大王就绝对不敢动你。” “去吧,一定要保证你姐姐安然无恙。” 迎着郑伯农真挚的目光,李寿年重重点头,拍拍胸脯。 “姐夫,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兄弟。” 两人最后相视一笑,李寿年毅然离开。 “蠢货!” 李寿年一走,郑伯农放肆大笑。 谁会在乎什么泰山、细君,在成为大王心腹之前,入赘李家的自己哪一日不会遭受冷眼、羞辱。 自己寒窗苦读二十载方有今天,怎么可能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冒险。 群臣步步紧逼,李珲铁定要完蛋,自己得抓紧机会投靠新君才是。 想到这里,郑伯农当即令人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趁夜前往义州。 先向那里的明军将领告上一状! 另一边,李寿年快马出城。 在走了一段路后,他忽然拨转马头,从小路奔西去了…… 清晨,赵安正带着家丁们迎着晨晖进行围城晨跑。 这是每天必须的项目,相较于后世,这个时代并没有那些形形色色地诱惑。 赵安本人也变得非常自律。 锻炼结束以后,赵安闲来无事,领着几名家丁就在街道上四处闲逛。 偶然见到正在招兵买马的赵义。 昨日赵安同吕建提起这事时,后者万分支持,毕竟不需要他出钱出力,就能清剿匪患,何乐而不为? 并且吕建表示一天内就能替赵义募集至少三百青壮,不过被赵安严词拒绝。 既然是锻炼,那一切自然要靠他自己摸索。 “乡亲父老,瞧一瞧,看一看,义州护民队招兵,月饷一石,包吃包住。” 后者正如同小贩般卖力吆喝着,“摊位”前依旧人影稀疏。 赵义嗓子都喊哑了,却收效甚微,怒上心头,开始指责身旁两人声音太低。 赵安见状,使人从营中搬来两石米,又找来二十名青壮。 “见过将军!” 看到赵安的穿着打扮,众人连忙行礼。 “你们每人编个名字,去那登记,切不可说是受人指使,事成之后,每人领一斗粮。” 不消半个时辰,花名册上已经多了二十个名字。 赵义自然是惊喜万分。 “你们回去知会家人一声,明日我们便要训练了。” 赵义嘱咐道。 众人在回到赵安面前时,有人略带忐忑地问道: “将军,我们明日不去军营应当没事吧?” “无妨,没人会责罚你们。” “谢过将军。” 得到赵安的保证之后,众人欣喜地抱着粮袋离开。 唉。 自己还是心太软,见不得弟弟受苦。 赵安暗自责备自己一番,完全不去考虑第二天赵义会是什么感受。 “鼓励”完弟弟之后,赵安又来到府衙,同吕建喝茶、侃大山。 老家伙的茶叶当真比自己平日喝得好上数倍。 汤色清澈金黄,滋味醇和甘浓。 放下茶杯。 赵安缓缓开口: “此战合计斩首八百,朝鲜军民出力甚多,这八百首级你我两家平分如何?” 一个缩水的数字被赵安报出,此外赵大人对于被俘的几百鞑子也是闭口不提。 吕建却有些不满。 这一战朝鲜军民光是阵亡人数就接近三千。 四百级实在太少。 刚想同赵安再商议一番,不料被一名军士打断。 “赵将军、吕大人,衙门外有人求见。” 赵安与吕建对视一眼,让军士唤那人入内。 来人正是李寿年。 出宁边的那一刻起,他就作出了决定。 郑伯农的那套鬼话他是一句没信,回汉城,他的小命八成要撂在那。 无毒不丈夫,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至于他老爹,已经活了那么大年纪,死就死了;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没什么感情,要砍就砍吧。 自己立了这功后,要点赏钱,大不了去大明找个地方享福。 跟随着军士,很快他便见到了赵安、吕建二人。 在将自己的所知所闻和盘托出之后,李寿年还不忘甩锅: “李珲、郑伯农之徒狼子野心,天理不容!” “竟有此事!” 吕建气得拍起桌子。 “马上提审虞侯宋丰!” 赵安立刻下达命令,可笑自己之前还以为他是建虏派来的细作。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公堂之上 “赵将军上座。” 吕建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某是客,堂下旁听便是。” 两人互相推辞一番,最终还是吕建坐了上位。 公堂两边坐满了闻讯赶来的官员、乡绅,堂下还站着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百姓。 “带人犯上堂!” 很快,鸠形鹄面的宋丰在两名官兵的押送下,走上了公堂。 “验明正身。” 两名官兵一左一右狭着宋丰,在百姓面前走了一圈。 “还真是他!” 堂下的百姓面面相觑,发出惊呼声。 来前宋丰虽然已经受了酷刑,但狱卒下手极有分寸,除了脸,宋丰可以说是体无完肤。 正因为此,虽然他面色惨白,百姓还能依稀辨认出他来。 随后,官兵将其摁在了地上。 “宋丰,你袭击城门是受何人指使?” 吕建厉声喝问跪在地上的宋丰。 后者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从一介马夫做到兵马虞侯,都是托了大王的恩情,自己应当以死报恩才对。 脑海里又浮现出狱中妻儿的面容。 宋丰闭上眼睛。 只是连累他们同自己一起走一遭断头台。 见宋丰一言不发,吕建冷笑不止。 “你以为不说话,本官就拿你没办法了?” 吕建轻轻拍手。 李寿年自屏风之后现身。 见到李寿年,宋丰心中巨震。 “宁边大都护府兵马同佥节制使李寿年见过大人。” “将你所闻所知都讲出来。” 李寿年稍微组织下语言,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公之于众。 “七日前,宁边牧使郑伯农接见汉城来使,二人于暗室密某良久。说来也是家门不幸,奸贼郑伯农却娶了家姊为妻。” “有这一层关系在内,郑贼结束密谈后妄图拉拢末将参与谋逆,末将假意答应,趁其放松警惕之际,从其口中探知他已经派遣亲信联络义州城的一位兵马虞侯。” “你……” 宋丰此刻怒火中烧,当日同他接头的正是眼前这个李寿年。 说罢,李寿年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宋丰,口中依旧滔滔不绝: “待建奴围城之际,里应外合,共破义州。” 吕建听完之后,发出疑问: “你所言皆是一面之词,可有凭证?” 显然光靠空口白话不足以使人信服。 “自然是有的。” 李寿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前交给了吕建。 “此为何物?” “义州有天兵驻守,建奴自然无法攻破,郑贼便妄图支援建虏一批火炮,助其破城,这便是当初调集炮手营地字铳的牧使手令!” “汉城有旨意传来,各城驻军皆不得擅自出战,郑贼私自调动炮手出战,又不派兵护送,名为增援,实乃资敌。” 吕建看完之后,又将手令传到在座诸位官员手中。 “其中官印不似伪造。” “所言不错。” …… 官员们纷纷发声。 “那这手令又是如何到你手中的?” 吕建的话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 “不瞒诸位,当日凭借这手令调炮的正是末将!” “大胆!既然明知郑伯农通奴,为何不向有司检举。” 李寿年突然跪地,声泪俱下。 “起初郑贼对末将心存戒备,末将一直遭受软禁,直到调炮的那一日,郑贼以亲人的性命威胁末将。” “家母早亡,末将能有今日离不开家父、家姊的照顾,因此自然不愿他们受到伤害,故铸此大错。” 吕建故意摆出一副不信地模样: “你的亲眷现居何地?” “汉城!” “胡说八道!郑伯农不过一个牧使,怎么能在汉城为非作歹?” “大人有所不知,郑贼平日深得大王器重,其在汉城难免有些帮手助力。” 李寿年开始将这把火烧向真正的目标。 随后他跪伏在地,流下虚伪的泪水: “此次前来义州,末将拜求各位大人救我亲族。” “你倒是个孝顺的。” 吕建感慨之际,赵安站了出来。 “你的功过日后再说,不过本将却想知道,建奴围城多日,为何拒不发兵援助?” 赵安明知故问。 “这位是天朝的赵将军。” 吕建也装模作样地介绍道。 “见过赵将军。” 两人如同素未谋面一般。 “各军不得擅自出击,这都是大王的旨意。” 还未等赵安说话,便有人抢先一步。 “那置我义州数万百姓于何地?” 事先安排好的演员到位,只见他怒发冲冠,胸中似有万股不平。 “莫非我义州百姓就不算是大王子民了吗?” 演员二号起身附和。 本就对李珲不不满的百姓闻言顿时群情激奋,口中骂声不断。 又有官员直接哭出了声: “若非天兵援救,我义州百姓恐怕早已被建奴屠戮一空。” 说罢,觉得光靠三言两语无法道出心中感激,那官员直接跪在地上,朝着赵安行了大礼。 他这一跪,连带着堂下百姓也都一齐跪在地上,感谢赵安的大恩。 连锁反应下,职位较低的官员们也纷纷跪下,品级高些的人也弯腰行礼,吕建也站起行礼,只是在心中埋怨赵安安排了人却不通知自己。 然而赵安本人对此也是一无所知,连忙将众人一一扶起…… 城外。 一架马车正疾驰在官道之上。 “大人,前面就是义州。” 听到车夫的话,郑伯农心中更加兴奋。 脑海里反复润色想好的说辞。 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进城以后,却听到街上行人说府衙里正在审讯宋丰。 坏了! 得抢在这小子前面才行。 匆匆来到府衙门前,郑伯农也没有摆官架子。 贿赂一番守卫之后。 “在这等着。” 守卫转身进门,悄悄来到赵安身旁,压低声音: “将军,门外有人求见。” “带他去偏房。” “诺。” 此刻正堂之上满是骂声。 赵安正好借机离开。 “宁边牧使郑伯农见过将军。” 郑伯农? 自投罗网? 赵安察觉不对,并未立刻令人拿下此人。 “郑牧使有何事要告知本将。” “下官前来是要检举当今大王勾结建奴,以义州一地换取建虏出兵,密谋对天军下手。” 赵安闻言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 “继续说。” “对了,近日来都是由都护府兵马同佥节制使李寿年暗中联络建虏,昨日闻天军大胜,其人连夜逃出宁边,下官调查一番以后才得知此人表面忠厚,实则是个奸佞之徒!” 郑伯农说得义愤填膺。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得胜而归 审讯结束,众人散去。 “李寿年,你随我来。” 吕建走时嘱咐了李寿年一句。 后者点头哈腰,以极低的姿态跟随在吕建身后。 穿过长廊,吕建抖擞两下衣袖,显得尤为亢奋。 “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但愿在大人堂前效力。” 李寿年迫切地想要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吕建只是笑了笑,没有作出回应。 二人来到偏房外,门外家丁见状转身回房禀报。 “无妨,让他们进来。” “诺。” “来人可是吕建吕大人?” 郑伯农好奇地问道。 “正是。” 说话间,吕建二人已经来到了门前。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郑伯农原本脸上洋溢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只脚才踏进门槛的李寿年也像是受了当头一棒。 “奸贼!” “逆党!” 郎舅二人可谓“心意相通”,竟连说话也都异口同声。 “吕大人,这便是末将之前所说的奸贼郑伯农!大人快派人铡了他!” “你这是一派胡言,私通建奴,目无尊长,如此不忠不孝之徒,理当凌迟处死。” 二人各执一词,一时令人难辨真假。 赵安、吕建都未表示,这两人便一个劲的朝对面泼脏水。 两人不愧是是读过书的,骂人的话都不带重样。 怒气上头,口头冲突升级,扭打在一起,李寿年毕竟年轻些,很快压制住姐夫。 拳脚相加,大有当场为国锄奸之意。 “来人。” 赵安终于出声。 等门外家丁将二人拉开时,郑伯农已经是鼻青脸肿。 “本将无论你们之前做了什么,既然今天站在这里也算是迷途知返,日后你们二人配合吕大人,戴罪立功便是。” 朝鲜事毕,赵安明日就要引兵撤退,这二人对于西人派尚有用处,赵安也懒得再耗费精力来追究二人的罪责。 “赵将军所言极是。” 吕建也表示赞同。 随后吕建又为郑、李二人各自安排了一间房住下。 不过在赵安参加完晚宴之后,却偶然听到二人居住的偏房方向传来读书声。 “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 赵安一下子便听出这尖锐的嗓音来自郑伯农。 不过后者说的是汉话,像是故意在赵安面前讽刺李寿年不敬尊长似的。 哪有人大晚上读书的。 赵安摇了摇头,带着家丁回了军营……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伴随着鸡鸣一同入耳的,还有赵义那怒不可遏的吼声。 “金三喜!” “黄炳善!” “朴保!” …… 赵安掏了掏耳朵,吩咐家丁打盆水来。 一番洗漱之后,原本的一丝困意也被驱散。 走出房门,一入眼的便是正在跳脚大骂的赵义。 后者见到赵安连忙上前,神情有些低落。 校场之上站着的朝鲜百姓不过区区十二人。 但赵安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昨日一天,你就召了这么些人?” 赵义摘下四瓣铁盔,端在手中,同时露出了满额的汗水。 “朝鲜人太狡猾,昨天花名册上明明记了四十多个,今早就来了这几个。” 赵义抖动着手中的名册,满脸的不甘。 “你再等等,没准是睡过头了。” 赵安安慰他两句,随后检阅起他新招募的人手。 “问问他多大年纪。” 赵安指着队伍里的一人,看向身后的翻译。 “他五十一,身子骨可是硬朗的很。” 赵义抢先作了回答,顺带着朝那人胸口锤了两下。 赵安瞥了他一眼,又走向另一名一直傻笑的新兵。 直到面前,赵安才发现他的门牙少了一个。 “牙怎么没了?” “跌了个跟头。” “这也是你招来的人?” 赵安又扭头看向赵义。 “大哥,你别小看他,这小子单手能拎起一百二十斤的石锁。” 赵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再给你一百石军粮,招兵的粮饷放高些吧。” 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赵安径直走向伙房,吃早饭去了。 前锋骑兵已经出发,在赵安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大队人马已经集结完毕。 除了近两千明军官兵之外,还有一千多名朝鲜乡勇随军出发。 赵安骑上踏云,最后看了眼弟弟,撂下一句: “记住了,匪患什么时候肃清,什么时候回安奠。” “诺!” 大军出城,旌旗蔽空。 道路旁有义州城以及附近地区的官吏、百姓十里相送。 为了防止俘虏逃跑,每十名鞑子在双手、双腿处各用一根长绳缚住,周围还有一伍官兵看押。 至于阿敏、阿济格这两个“宝贝疙瘩”,正坐在特意为其打造囚车里,随着赵安一同行动。 斩获的首级、粮草装满了无数辆大车,整支队伍因此绵延数里。 当然,这支刚刚消灭了三千强敌,挟胜而归队伍中高高飘扬的一面面明旗,足以使任何暗怀歹意的势力收起心中的贪婪。 渡口处,无数船只早已等候在了这里。 一船船士卒、物资被载向对岸。 赵安自然是最先渡过鸭绿江的一批。 时隔一月,赵终于又登上了大明的土地,回到了熟悉的军营。 辽镇,铁岭卫。 孙记酒楼。 李府管家李贵正在此与人把酒言欢。 李大管家赏脸,自然必须由孙老板亲自服务。 虽然不认识另一人是谁,但能同李官事一同吃饭的,必定也是他招惹不起的存在。 孙老板行事更加小心细致。 “嘿嘿嘿,鸡汤来喽。” 老板笑眯眯地端来一盆香气扑鼻的鸡汤,随后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位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贵皱眉。 “你下去吧,别来打搅我们。” “好好好。” 孙老板陪笑着为二人带上房门。 见孙老板走后,两人才谈起正事。 “现在有货了,新鲜的。” “从朝鲜来的?有多少?” 李贵凑上前去。 “共计一千只。” 李贵大喜,心想老爷交代的事看来是十拿九稳了。 “还是上次议定的价钱?” 李贵试探性地问道。 “这次一百二十两一级。” 那人微微颔首。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黑色交易 “这一千只我们李家都要了。” 李贵一挥手,表现得十分大气。 “李管事莫要着急,容在下把话说完。我家将军仰慕李总兵威名,特地献上两百只活羊。” 接踵而至的好事让李贵感到万分幸福。 “赵游击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战功,胜过诸将甚多。” 李贵看着墙角的一箱银子,也开始吹捧。 “另外还有一事要拜托李管事。” “老弟但说无妨。” “其中朝鲜人所占的三成银子还请李管事换成绸缎、茶叶。” 李贵闻言有些好奇。 “朝鲜人也有份?” “绫阳君李倧!而且这位八成就是下任朝鲜国王。” 那人压低了声音。 李贵闻言悻悻点头。 “菜都要凉了,快吃。” …… 不消多时,李贵来到了自家老爷面前,将酒馆中所议之事尽数告知李如柏。 “这位赵游击还真有些本事。” 李贵很有原则,既然收了银子,多少也得说两句好话。 李如柏从桌上的一摞书中抽出张纸,拍在桌面上。 “三弟自辽阳查到这些。” 李贵看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赵总兵的后辈,这就说得通了。” “赵家竟然衰败到这般田地,我李家无论如何也不可步其后尘。” “赵伯进一生碌碌无为,哪里能同老爷相比?况且这赵安之父毕竟只是庶出,主家应该不至于此。” 李贵笑道。 “虽说只是旁系,倒也能算得上将门子。” 鉴于赵国忠是土生土长的辽人,又做过辽东总兵,李如柏勉强将他的后人归为自己一方。 “对了,这次共要花费多少银子?” “每级一百二十两,姓赵的小子还算有点眼力见识,送了老爷两百个活鞑子。” 李贵不敢有所隐瞒。 “活鞑子哪有这么好抓?我看八成是那些包衣、阿哈什么的。” 不过既然是活的,倒可以养些日子,让那刚剃的头发长成正宗的老鼠尾巴,过个两年不就成真鞑子了? 到那时候再把他们都砍了,战功不就来了? “嗯,就这样定下吧,明日你去把三弟、四弟他们请来。” 开原失陷,李如柏畏敌,拒不发兵援助。 如今自朝鲜来的鞑子首级,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第二天,李家众兄弟齐聚大堂之上。 “新羊到了,为兄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这价格压低,现在一百五十两一只,共计五百只,你们各家要多少?” “一百只!” 财大气粗的李如桢第一个发话。 “五十只!” “给我三十只。” 李如梓、李如梧等人纷纷开口。 “都有,都有。” 李如柏眉笑眼开。 从自家兄弟这赚了些小钱,李如柏却并不满足。 一句话! 首级他想要,银子又不想花。 走进书房,祖承训早已等候在这里。 二人一番交谈之后,李如柏脸上笑容愈盛。 “什么?复宇如今还只是个守备?” 李如柏故作惊讶。 祖承训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一定替你解决复宇这点事。” 随后李如柏便将“买羊”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祖承训,紧接着竖起两根手指。 “祖家可得二百只。” “多少银子?” 祖承训有些激动。 李如柏的两根手指依旧杵在那。 必然不会只是二十两,可二百两着实有点贵,萨尔浒之前,皇帝给的赏银也不过是五十两一级。 何况估计这两百首级中最多也就只有一半是真鞑。 看出祖承训的犹豫,李如柏知道他是嫌价钱贵,于是苦口婆心的劝道。 “伟绩啊,眼下全辽都在吃败仗,陛下和几位大人对你我两家早有不满,现在可不是省钱的时候,就算五百两一个首级,我老李也照样往外掏银子。” 李如柏就这样一口一口地为祖承训灌迷魂汤。 “话是这么说,可这姓赵的小子未免太贪。” 四万两对于长久以来吃空饷、喝兵血谋利的祖家实际算不了什么。 只是祖承训还是觉得有些肉痛。 “赵家小子八成穷怕了,不过这小子确实能打,也算是给咱们辽人长脸,你我就当提携后辈。“ 李如柏开始说起赵安的好话。 ”况且这些银子可不全是落了他的口袋,还得分不少给朝鲜人,辽阳的各位大人也少不了打点。” “也罢……” 又一笔银子入账,李大帅更是喜形于色。 “这事可只有我们三家知道,伟绩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祖承训告别时,李如柏不忘提醒。 五日后,李大帅带着麾下亲信、家丁出了铁岭往东赶去。 猛烈的枪炮声响彻云霄,整整过了一日,李大帅连同他的部下骑着高头大马带了一百多号俘虏,趾高气昂地入了城。 城中流言四起,有人称李如柏李大帅在汎河附近打了大胜仗,貌似杀了不少鞑子。 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更有好事者特地奔赴现场,却真的看见满地的断肢碎肉,狂吐不止。 此时的李大帅正在府中大摆庆功宴,铁岭卫中有头有脸的士绅纷纷送礼祝贺,宴席足足摆了一天一夜。 正是李大帅展现出好大喜功的本性,让城中军民对他打胜仗一事又多信几分。 李如柏本人也趁着这次机会又小赚一笔。 所谓“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说得大概就是李如柏。 “真有他赵安的,真夷和包衣的人头卖一个价,这真鞑子的首级一百二十两一个我就认了,可这阿哈的脑袋凭什么卖这么贵。” 回房的途中,李如柏不停地向一旁的李贵发着牢骚。 原因是赵安送来的首级中有一半都是包衣奴才,那两百个活的更不用说。 “下次记得和那小子谈好,真夷和包衣各按各的价钱!” 至此。 一条从义州到镇江再到铁岭的黑色交易链正式形成。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仓廪实 “大人,还挺热闹。” 赵先指着人头攒动的渡口发出感慨。 太阳还未升起,镇江已经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原本在义州抄家所德古玩字画、瓷器绸缎被赵安卖了个精光。 吕建自平安道为赵安筹措到近两万石粮食,如今尽数堆放在鸭绿江对岸。 安奠军民推着大车、小车挤满了渡口。 “船来了!船来了!” 有人兴奋地喊道。 “吴老二,你们几个跟我上船。” 户房管事李滔带着几个男人上了船。 一袋袋粮食卸下。 几人的两辆独轮车很快装满。 吴老二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上两圈,拍拍手。 “咱们走。” 说话间,系在两端把手上的一根麻绳已经被他担在肩上。 两人上前替他扶着车,下船的第一车粮就这么运向了安奠。 “这两个月一直会有粮食送来,你寻个日子领人去新集再建一座粮仓,三大仓一同储量。” 赵安下达了命令。 朝鲜参在关内很吃得开,赵安特地书信一封托在登州担任参将的乔一琦替自己处理掉这批人参。 “诺。” …… “歇会儿、歇会儿。” 推着独轮车走了约莫六、七里路,吴老二忽然感觉右腰传来阵阵酸痛。 “二哥,要不我来。” “不碍事,歇会就成。” 平日里时常自称比牛还壮的吴老二哪里肯就这样丢了面子。 “哎……” 吴老二扶着腰缓缓坐在田垄上,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背上。 看着田里茁壮成长的青苗,他忍不住伸手细细抚摸。 “这块田里的苗都是东城孔老汉亲手插的,连他儿子都不许碰,他瞧见一准又要骂你用这糙手弄伤他家青苗。” 有同伴好意提醒道。 不太美好的回忆浮现,吴老二连忙缩回手。 这孔老汉颇为古怪,平日里并不怎么和街坊邻居说话。 一有空闲就独自一个人躺在田垄上,人们时常见他对着田里的苗苗傻乐。邻居见他年纪大,主动提出帮他分担些农活都被他挡了回去,就连自个儿子想要帮忙他也不许。 不过这老头种出来的米却是令人赞叹不已。他田里出的米,蒸熟以后,香味浓郁,口感极好。 有人开玩笑说地里种的才是孔老汉的亲儿子。 但包括吴老二在内的所有人对这怪老头儿心怀敬意。 原因无他,这老汉知恩图报! 三年前,身形枯瘦的老头带着同样骨瘦嶙峋的小儿子倒在安奠堡前。 恰巧自家将军在城上巡视,自家将军当时已经是百户老爷,却不顾二人身上的脏臭,亲自给两人各自喂了碗米汤。 而老汉得了几块田之后,每年除了税粮,还雷打不动的从田里挑出颗粒最为饱满的五斗米送给自家将军。 每年秋收以后,他总会乐呵呵地扛上两袋米,站在衙门外等侯将军。 这也是即便吴老二自己挨骂,也还赔着笑脸的缘故。 “来了!来了!” 同伴看向远处,口中发出惊呼。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眼中。 怪老头正拿着那根破木棍杀气腾腾朝几人跑来。 及至吴老二跟前,老头举起木棍,气呼呼地问道: “你又碰我苗了吧?” “就是借俺十个胆,俺也不敢碰您老人家的东西。” 吴老二立马扶腰站起,表情变得严肃。 “当真?” “当真!” 老头蹲下身,仔细地瞧了瞧地里的青苗。 眼见没有异常,才将双手负到身后,督了眼独轮车,语气变得柔和些。 “车上装的都是粮食?” “对,全都是粮食,后面还有好多。” 吴老二指着官道上源源不断的“车流”。 “好啊,好啊。” 老头嘴里说好,转身又坐到地上,拄着木棍,望着田地里出神。 好不容易蒙混过关,吴老二送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马拉的大车、人推的独轮车不断从三人身前经过。 三人的笑容越发灿烂。 吴老二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低落。 “也不知今年会饿死多少人。” “吴哥你这便是胡说了,咱们安奠哪年饿死过人?” “你小子真是榆木脑袋,二哥说的自然不是咱们家里,今年战乱不断,其他卫的人这日子怕是难过。。” 年纪稍长的一人说道。 吴老二叹了口气。 “莫说其他卫,单说这定辽右卫,就谈这宽奠城,俺过去的邻居,一家子就在去年都给饿死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年轻人揭露起残酷的事实。 “等赵大人当了总兵,就不会有人饿死了吧?” 十五岁的他将事情看得很简单。 两个汉子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吴老二,回来才几天,就跟婆娘睡得腿都软了?这才几里路?” 一道略带挑衅意味的声音响起。 好在周围都是粗汉,大家只发出些善意的嘲笑声。 原来是邻居疤脸,这小子不但住在隔壁,还与吴老二在同一队里当兵,两人更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 吴老二整张脸刹那间红透了。 在外打了一个月仗,回家见到婆娘难免有些控制不住。 也就连着四天。 大家都是男人,对这点破事当然门清。 只是疤脸这话确实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体面。 “去你的,俺只是坐下来同孔老叔叙叙旧,你胡扯些什么,要不咱们比试比试,看看谁先到家!” “来!比就比!” 二人随后各自推着独轮车,开始比试。 “老吴,你这身子不行啊。” 操劳过度的吴老二终归不是疤脸的对手,这一场较量提前结束。 二人双手捧起清澈的溪水,喝了个饱,歇息了小半个时辰,才继续上路。 吴老二便这样在疤脸的嘲笑声中回到了安奠。 一行人推着独轮车来到了户房大仓。 户房官吏在门口一一登记斤重,忙得焦头烂额。 由于二人之前耗费了太多时间,只能老老实实排在别人身后。 等到终于轮到他们时。 “这一仓满了,去下一仓。” 正文 第六十章 知礼节 扔下筷子,刚将小指指甲塞进牙缝中,门外就响起甲长的叫喊声。 吴老二摸着肚子探身出门。 只见甲长推着一辆独轮车正站在街道之上。 十户乡民齐齐聚在了甲长周围。 “大人刚刚说了,汉子们今早上辛苦,这顿饭必须由他来请,吩咐我给你们每家送一斤肉,带一斗米。” 甲长笑着从车上提起用草绳吊起的一条肉,在众人面前掂了两下。 “孩他娘,把米袋拿出来!” 吴老二朝屋内喊道。 少顷,独轮车上载的那点东西被一扫而空。 地上难免落下些谷粒。 几家的男娃一拥而上,争抢着地上的谷粒,这是他们常做的游戏,就是比谁抢的谷粒多。 “你们几个小子谁拾得多,我就把这条鱼送给他!” 花白发须的甲长指了指手提的一尾鲜鱼,添上彩头。 父母们见状也不阻拦。 男娃淘气些不妨事,这些孩子平时就在一起嬉戏打闹,早就熟悉了,况且还有父母在边上,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有吴张氏似乎不太情愿,却被吴老二瞪了一眼。 疤脸家的小孩石头仗着自己体型大,直接一下扑在地上,将半数谷粒压在身上,有几个孩子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推开他,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石头双手捧着谷粒,展示给在场的几位成年人。 “看来,这条鱼要送给石头了。” 甲长摸了摸石头的脑袋,将鱼交给后者。 “谢谢爷爷。” 石头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郑重地行了一礼。 平日的顽童变得如此懂事,着实让众街坊大吃一惊。 “大宝,看看人家石头多懂事。” 有母亲趁着机会开始教育儿子。 孩子给自己长脸,疤脸夫妇也是十分得意。 “你家大宝可比俺家孩儿懂事的多。” 石头母亲有些虚伪地安慰道,心中暗自决定回家后给宝贝儿子两文零用钱。 “哈哈哈,好小子。” 甲长则是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 夸奖过石头,他低下腰又在地上细细检查了两便,确认没有谷粒遗漏之后,转身和与他一同前来的那个汉子回去复命。 “甲长,记得替我们向大人道谢!” 众人齐声喊道。 甲长走后,众人又唠了会儿嗑。 “老吴!” 吴老二刚要回家,不料被疤脸拉住。 “咋地,你有啥事?” “俺家石头咋样?” 虽然看不惯疤脸小人得志,但他家石头今日的表现确实出人意料。 “你小子婆娘教训的好,和你这厮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没有俺,哪有这小子?” 疤脸有些急了。 “哼哼。” 吴老二冷笑两声。 “儿子不错,老子不行。在朝鲜一个月,就宰了一个朝鲜兵加上个假鞑子!” “你……” 疤脸被堵得说不出话,无奈之下,只得拉起不远处的石头回家。 “爹,外面的人都说真鞑子厉害,您没打过也不丢人。” 石头明显听到刚刚二人的对话,安慰起父亲。 儿子的话却像在当爹的心口插了一刀,疤脸顿时气急败坏。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次只是鞑子运气好,没碰上爹,不然以你爹的本事,就算来十个真鞑子,也一块放倒!” “那我以后也去旗军,和爹一起打鞑子!” 听闻这话,疤脸高兴地抱起儿子,嘴里哼起小曲。 “俺家孩儿以后定是个将军。” 父子间的对话亦被吴老二听入耳中。 他有了心事。 屋子里,婆娘正小心翼翼地用清水为风儿冲洗伤口上的灰土。 “他爹,去甲长家借些药” 争抢谷粒时,自家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背上擦破一大块。 吴老二有些心疼,但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这么点小伤,哪里用得着大惊小怪的。俺上次被鞑子砍了一刀,眼都没眨一下。” 吴老二脱下衣服,将背上的伤疤显露出来,接着半开玩笑半试探性地说道。 “明日风儿跟爹学武,把身子练壮实些。” “俺已经跟北城的赵夫子讲妥,再过半个月送风儿去读书。” 风儿的爷爷似乎看出了吴老二的想法,立刻表明态度。 “爹,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供得起风儿读书?再说了,如今跟随赵将军,军功一点也少不了。” “在朝鲜,俺杀了一个真鞑,等朝廷的赏赐下来,俺就能升个小旗,再打几年仗,再不济也能得个总旗的世职……” 吴老二的一番话并没有让他爹有丝毫的动摇。 “没有钱,那就一笔笔的省,我老头子还有些力气,明天就去再找份活干。”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即使他爹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也依旧认为读书才是提高地位的真正途径。 现在一家能吃上饱饭,他也才敢想一想让孙儿读书这样奢侈的事情。 当然一切都是托赵大人的恩,人要是不知报恩,那就成了畜生。 若是孙儿能中个秀才、举人,一定叫他回来报效赵大人。 正在父子俩个为吴风日后的道路争执不下时。 门外又传来叫喊声。 “吴老二!” 都队官? 他听出屋外之人正是都元祥,心中一紧。 边朝外跑,边穿衣服。 他这一队仅剩的十九位弟兄包括疤脸此刻都站在屋外。 “进去喝杯茶?” 吴老二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大威找着了。” 都元祥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杨大威在义州一战中与同伴失去联系,直到建虏败逃后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所有人都知道八成是凶多吉少,但没见到尸体,总归还有些希望。 “已经抬到他家了,让他家里人看几眼就要下葬,咱们再去送他一程。” 看着弟兄们手里拿着的香烛、纸钱。 吴老二连忙冲回屋里,将婆娘买来准备给风儿做衣裳的那匹布抱了出来。 “走!”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战俘 凤凰城西南四十里,三角山。 定辽右卫铁场百户所置于此地,全所额定铁军一百三十二户,额铁两万四千九百一十五斤。 铁场百户所虽然职能特殊,但其同普通百户所一样,隶属于某卫某千户所,除了都司以外,卫指挥与所千户亦能参与管理。 冶铁兵丁基本与盐丁、驿卒情况类似,其中以罪犯为主的恩军占有很大的比例。 建虏攻破抚顺之后,赵安以保护铁场的名义在此驻扎一个总旗的兵马。 同时大肆抓捕盗匪、山贼,送去矿上做苦力。 自朝鲜而来的三百多名俘虏在一个总旗的押送下,大军回营的当天就被押送至铁场“发光发热”…… “就快到了!” 身穿青布背心的丰生额闻言,从那名讨厌的蒙古人手中接过水囊。 猛灌两口后,看也不看就将其甩给后者。 时隔多日,丰生额仍然对这些以前经常殴打自己的蒙古人心怀芥蒂。 “赵哨官,你千万不能小看咱们剧团的用处,老百姓看了咱们的演出,就没有不骂鞑子的,还请您务必派两位兄弟助我押送俘虏回城。” 丰生额有野心,自从穿上这青布背心后,他迫切的想要提高自己的地位,办任何事都十分卖力。 由于他对于剧团之事十分上心,表演时又十分出力,剧团的其他几名成员也都顺水推舟地选他当了团长。 他到铁场的目的是要为剧团挑选几名专门饰演鞑子的家伙。 由于担心俘虏途中作乱,丰生额特地低声下气地去求那勉强算得上有些“交情”的赵赤帮忙。 赵赤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丰生额难以置信地同时又感到一丝喜悦。 军中骡马紧张,三人所做之事严格意义上算不得公事,只好徒步行走。 看守铁场的军士自然认识丰生额,但依旧按照规矩向他索要公文。 检查无误之后,方带三人来到了监工赵全忠面前。 赵全忠正一脚踏着石块,一手拿着皮鞭,冷冷地注视着劳作中的苦力。 其身后的木桩上还绑着几名全身血肉模糊的苦力,耸拉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赵管事,堡里来人,要提走几个苦力。” 领路的小旗通报一声后便原路返回。 赵全忠不知听没听到,没有说话,直到两名同样穿着旗军衣甲的蒙古人走到丰生额身后时,才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个穿着青布衣的“鞑子”。 “手令拿来瞧瞧。” 声音有些阴沉。 第一次惩治铁场的苦力之时,赵全忠还有些不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地体会到当年刘老爷打他时的乐趣。 苦力们的惨叫、求饶声使他成就感十足,而家奴出身的他更懂得折磨人的手段。二者相互作用下,整个人变得更为阴戾。 对上赵全忠的眼神,丰生额有些畏惧,但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将军赏赐的青布背心,瞬间有了底气,挺直腰杆,递上一纸公文。 “匠房孙管事亲自写的条子。” 铁场的苦力要么是山匪,要么就是被俘虏的阿哈们,不等同于矿丁,他们只相当于生产的工具,因此暂时划分给匠房管辖。 也正是因此,赵全忠才敢如此对待他们。若是在矿丁身上动用如此重刑,恐怕他早就被铁场驻军擒下。 再三检查之后,赵全忠竖起四根手指: “我要保证大人规定的出铁量,你最多也只能带走四个。” “行。” 丰生额应了一声之后,飞快地带着身后两人来到众苦力中间。 见到陌生人到来,没有一个苦力胆敢停下手上的动作。 丰生额向几名负责监督的矿丁知会一声,便来到一名满声脏污的苦力面前。 伸出手便要去扳那人的脸,那人却不如人愿,脏手直朝丰生额推来。 丰生额连忙躲开,将身上的背心脱下,递给了身后的蒙古人。 “别弄破了。” 在矿丁的帮助下,丰生额成功的挑选出三名丑得惊天动地的苦力。 但也只有这三人的外貌能符合他的标准。 还差一个。 “你们哪个有些本事在身的就随我走,一天管你两顿饭。” 能吃两顿!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奴才能打十个!” “俺会爬树!” …… 丰生额摇了摇头,他要的可不是这些本事。 “奴才会说书。”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丰生额大喜过望。 “好,就你了。” 七人迅速走出矿场。 山匪出身的苦力已经重新拿起工具,阿哈们还在大声叫喊着。 高处的赵全忠冷冷一笑,接过短弓,闭上眼睛。 两个苦力对这一切已经司空见惯,麻木地拖走尸体。 其余的人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顾埋头干活。 一支羽箭,一声哀嚎。 在这世上全然惊不起半点水花。 …… “差不多了,歇歇?” 丰生额向两名旗军询问道。 二者点头,众人便一齐坐在官道边。 “你们中间有满人吗?” 看着四人脑门后的辫子,丰生额有些好奇。 听闻满语,两个蒙古人顿时警觉起来,站起身,右手按在雁翎刀上,凝视坐着的五人。 “别误会,别误会。” 丰生额擦了擦脑门的冷汗。 “我只是问问他们中间有没有真鞑。” “主……鞑子都死得差不多了。” 有包衣急忙回答。 两名旗军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拔出了刀。 丰生额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人已经按耐不住。 “我是满人,不,我是真……真鞑。” 原来是自称会说书的那人。 正愁气氛太过紧张的丰生额连忙让他说两段来调节调节。 那人却有些慌了。 自幼在山沟里长大的他哪里会说书,只不过从旁人嘴里听过什么桃园三结义,什么三国分立,什么三拳打死镇关西。 到现在也只记得一个“三”了。 “建……” 多少年来着? 罢了。 “三百年前,祝家庄有个卖草鞋的蛮子……咳咳……汉人,名叫刘备,一个杀猪的屠户叫张飞,还有一个红脸大汉郑屠,三人是结拜兄弟。” 熟读三国的丰生额此时已经呆在原地,张了大嘴却发不出声响。 而说书人渐渐的有了状态,讲得眉飞色舞: “当地还有一个叫扈三娘的俏娘们,被这三兄弟瞧见了,都想将她讨回家,谁也不肯拱手相让。” “兄弟几个为此反目成仇,郑屠三拳打死刘备派来杀他的奴才镇关西,当天就去投了梁山。” 似是想到什么,那人说得更加卖力。 “及时雨曹操知道后,带着几千人马要抢夺美人,被祝家庄城头上的火枪大炮打得落花流水,幸好有智多星……” “住嘴!” 丰生额怒火冲天。 “满口胡言,你这厮压根没读过三国。” 随后丰生额扭头看向持刀的两名旗军: “这人没有半分真才实学,所言皆是胡编乱造,还请两位将他砍了,省的糟蹋我们的粮食。” 见两个凶神恶煞的蒙古人向自己走来。 “冤枉啊~” 那人痛哭流涕。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李倧 “殿下、赵大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就是义州。” 说话之人面白无须,声音有些尖细。 “这义州城内不会有奸王的爪牙吧?” 汉城的惨痛教训让李倧心有余悸。 曾几何时,汉城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在野的西人纷纷重回朝堂。 司谏院、成均馆、奎章阁、春秋馆等衙门乃至议政府和六曹都出现了西人的身影。 但四日前,他的好叔叔在宫中摆下宴席,邀请众大臣一起商讨退位事宜,众人酒酣之际,李珲突然翻脸。 内禁卫从事官突然领兵出现,向宴席中手无寸铁的西人党大臣挥动屠刀,金瑬、李贵等人生死不明。 李倧、赵兴邦二人幸得一名司仆寺内臣相救,趁乱逃出汉城。 三人一路向西奔逃,途中丝毫不敢停歇,生怕被哪个奸臣抓到送回汉城。 见李倧神色惊慌,赵兴邦连忙安慰。 “殿下放心,此城有我大明天军驻守,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愿如此。” 三人来到溪边,各自往嘴里捧了些清水,继续踏上逃命之路…… “将军你看,路上来了三个要饭的。” 一人附在赵义耳边低声提醒。 赵义拨开面前的杂草,仔细瞅了两眼。 “不对。” “你看这三人虽然穿着破烂,但步履匆忙,哪里像是饭都吃不上的饥民。” “会不会是马贼的探子。” 手下提醒了赵义。 根据内部消息,马贼头子郑三炮将要今天领人路过这里,因此赵义带着手下护民队的百八十号弟兄早早埋伏在这里。 “很有可能!” 赵义有些担心。 “派几个弟兄去试探试探。” “诺。” 很快,几个农夫打扮的朝鲜人出现在李倧三人眼前。 见他们都扛着锄头,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议论官府。 李倧终于放心,递了一个眼神给三人中的宦官。 宦官会意,满脸堆笑地走向农夫们。 “这位兄弟,不知此地距离义州还有多远?” “顺着这条路,再往北走三十里,就到了。” “过了停马墩,便是义州。” 几个民夫表现得十分热情,看得李倧有些惊喜。 李珲如此暴政之下,朝鲜百姓依然能够保持着淳朴老实的心地。 若是等自己这样的明主登上宝座,何愁国家不兴? 李倧内心感慨之时,边上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不知天朝大军是否还驻扎在城中?” 这最后一句话在“农夫”看来,可谓是图穷匕现。 什么?开始打听义州城内的兵力了。 这郑三炮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来攻打义州? “这我不太清楚。你们是从哪来的?” 宦官眼珠一转,随口编道: “我们是平壤来的难民,听说义州城内有天兵驻守,特地来义州避祸。” 避祸?哪有到边地躲避战乱的。 “农夫”心中冷笑不止,表面不动声色。 “原是这样,你们快快出发,尽量在天黑前入城。” “多谢几位。” 宦官扭头正准备将探知的一切告知李倧、赵兴邦两人。 没走几步,便被一棍子撂倒在地。 目睹淳朴老实的乡民行凶之后,李倧二人扭头狂奔。 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二人哪里跑得了多快。 追兵没有花多大功夫便赶上他们,将二人擒住。 天要亡我赵兴邦! 赵大人来不及感慨。 便见一人抽刀,从李倧的衣物上割下两块布,塞进二人口中。 三人组很快被带至赵义身旁。 赵义只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将军,这几人竟然打听义州的兵力情况,必定是郑三炮派来的细作。” “呜呜呜呜……” “叫什么叫!是不是想给你们头领通风报信?” 有一名性格急躁的朝鲜士兵对准李倧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后者怒目以对。 “哟呵,你小子还敢瞪我。” 朝鲜士兵卷起袖子。 “将军,郑三炮来了!” 急切的声音突然响起。 终于来了,不枉自己在地上这趴了一夜。 “将这三人看好!” “诺。” 马蹄声越发接近,六十多骑很快映入眼帘。 为首一骑手中还提着两个圆滚滚的头颅。 想来应当是路上的百姓正好遇见了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不幸遭其毒手。 马匪们地谈笑着走进伏击圈。 一棵大树轰然倒下。 匪首郑三炮差点被当场砸死。 “有埋伏!” 马匪仅有轻甲,寻常弓箭的杀伤力已经足够,还不容易暴露位置,因此护民队并未携带火器。 两侧箭矢齐射。 数名马匪当即跌落马下,到死也不知道要了自己小命的利箭是从什么人手中射出的。 “快撤!” 马匪们眼见去路被截住,无心恋战,拨转马头就要原路撤退。 怎料后方又是一根巨木倒下。 眼见退路皆无,马匪们准备殊死一搏,取下背上的圆盾,冲入林中与护民队厮杀在一起。 刀剑相加,血珠四溅。 积年老匪纵然凶残无比,但对上以经历过义州血战的两队镇江营官兵为主力的护民队,无疑是以卵击石。 “我们愿降。” 十几名马匪扔下兵器,跪在地上。 “一个不留!” “诺。” 余者很快便被斩杀殆尽,无一活口。 “伤了多少弟兄?” 赵义抹去脸上未干的血迹,看向一名队官。 “咱们死了两个,朝鲜人死了十一个。” 队官又指了指一旁被五花大绑的三人。 “这几个怎么办?” 赵义见其中一人不停扭动身躯,口中发出“呜”声。 “将他口中的东西取下,看看他要说什么。” “诺。” 那人猛吸两口空气,对着周围的士兵大声喊道: “我乃大明兵科给事中赵兴邦,这位是朝鲜绫阳君殿下,你是谁的部将?还不快快为我等松绑!” 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众人都傻了眼,几名士卒匆忙上前为三人解开绳索。 朝鲜士卒纷纷下跪,拜见李倧。 后者至今未回过神。 要不是被抓到林中,说不定自己已经是这帮马贼的刀下亡魂。 “咳咳……” 赵兴邦轻咳两声,李倧这才注意到眼前。 “不知将军姓甚名谁?” 见赵义还在发愣,赵兴邦出言提醒。 “殿下问你,还不赶紧回话!” 赵义连忙拱手行礼。 “末将安奠所百户赵义参见殿下。” 见到明军只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全歼了马匪。 李倧万分惊讶,不禁对为首的将领产生兴趣。 “安奠所?” “此人应是镇江游击赵安的部下,这次便是赵安领兵在义州击溃来犯建虏。” 能打败建奴的一定是精锐。 若是他李倧有这么一支精锐在手,他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地步;如果他有这么一支精兵,他的叔叔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就算是现在,只需这样的精兵两千,他也有把握打回汉城。 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滋生。 李倧郑重地看向赵兴邦。 “还请赵大人替我上奏神皇陛下,请此人为我操练精兵一支!” 两日后,赵兴邦重返安奠,向赵安透露了李倧的想法。 赵安于座位上起身,假惺惺地朝着京师方向拱手行礼,义正言辞地说道: “在下世代承蒙皇恩,生为明人,死为明鬼,赵某虽然愚钝,却也知‘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中元 七月十五。 “孩他爹,时辰要到了。” 睡眼朦胧的韩老爹顿时精神起来。 麻利的穿好衣物,从妻子手中接过一碗白粥、三个用杂面蒸的馍。 韩老爹一手拿碗,一手拿馍,吃相豪迈。 一时屋内都是大口喝粥的“呼噜”声。 扔下碗,一脚跨出房门,又想起几句话。 “俺们几个爷们去祠堂,你们几个婆娘替我们备好中午的酒菜。” 屋外,同一甲几户人家的成年男丁差不多已经到齐,街道上满是行人。 “今年真够热闹的。” 韩老爹感叹道。 “人多了不是。” 众人翘首以待的甲长终于出现在眼前,左手拉着孙儿,身后还跟着儿子。 “老孙,怎么还带着小的来了。” 韩老爹有些嫉妒。 按照最初的乡规,各家各户只要出一名成年男丁代表即可,但不知是乡民天生喜爱热闹,还是为了省些香钱。 约定中的一名男丁逐渐变为全家成年男子。 孙甲长比划个手势。 “八岁了,也该教他些规矩。” 随后,孙甲长便开始点验人数。 众人闲聊之际,街上又走来一群年龄各异的汉子,为首的老头向着路边的孙甲长等人喊道。 “同去?” 韩老爹摆了两下膀子。 “同去!同去!” 众人笑着应道。 两拨人加起来足足有四、五十人,浩浩荡荡地向祠堂走去。 “今天咱们来得可早,还能看见牌匾。” 队伍中有人感叹道。 “三月初五那天,若不是你张三睡昏头了,咱们能站到街面上去?” 一条街上的住户,即便不是同一甲,依旧能听声辨人。 “田七,你小子好意思说我,去年咱们两甲几十号人可是足足等了你一炷香。” 同样的,张三根本无需转身,也能听出这是田七在揶揄自己。 维持秩序的礼房吏员、各保保长已经提前等候在这里。 “三保七甲二十一人。” “三保九甲二十七人。” 刀笔吏一一记录在册上。。 “老孙,带着他们靠左边站。” 保长提醒道。 “好嘞,放心吧。” 祠堂门前的空地并不大,小广场两侧栽种的树木、门口的两座石狮呈对称状摆放。 按照规矩,前来祭祖的人应当每十人一为列,自左向右、自前向后排开。 两甲人来得正巧,成了第二梯队的前两名。 最左边的一列人最幸运,紧挨着树木,过些时候也能遮些太阳。 众人很快站定。 天气暂时还算凉爽,一只翠绿蚂蚱趴在正静静地站在叶上饮着露水。 “爹爹,快看蚱蜢!” 甲长的孙子拉着父亲的手兴奋地喊道。 孙甲长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狗儿以后要记住,只要在这祠堂门前站定,就不能再出声。” 看着祖父严肃的面容,狗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天空逐渐明亮,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此。 位于本队末尾的韩老爹悄悄地扭头看了眼,身后已经站满了乡民,其中不乏熟面孔。 实际上,不止祠堂前的这一小块空地,临近祠堂的街道上都已经站满了人。 队伍谈不上有多整齐,但勉强能看出百姓们排列的也算方正,一队一列中,倒是鸦雀无声。 清明、中元、寒衣、除夕。 每年至少四次大规模祭祖活动都要如此整齐集队,可不单单是为了祭奠先人。 祠堂之外,百姓等待之际,又有一队人从衙门出发。 “人都到齐了?” “应当差不多,街面上已经站满。” 刚刚提拔的礼房主事神色恭敬回道。 “好!” 身穿绘熊青色官服、头戴乌纱的赵安加快了步子。 身后跟着十来位同样穿着官服的镇抚、百户、各房主事。 随着领导们站到众人之前,整个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城内年纪最大的几个老头齐声喊道: “众子弟,跪!” 雪鬓霜鬟的老人们的声音自然达不到传入所有人耳中的地步。 “当~” 祠堂内的大钟适应时宜地被敲响。 悠扬的钟声在街道上回荡。 自赵安双手撩起袍子,从广场到街面,官民齐齐下跪。 “当~” 又是一声,按规矩得磕头了。 无数百姓一同俯首,场面颇为壮观。 “当~” 最后一响,众人起身。 紧接着,便是大致以五甲为一个批次,进入祠堂。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该孙甲长这一甲入内。 “狗儿不许顽皮。” 老孙头郑重提醒道。 左右两侧的各房中供奉着每一保内所有居民的祖先。 正中央的大殿内供奉的则是赵家先祖。 得益于自己亲爹是个百户,赵安还能找到族谱。 祠堂建成之初,赵安便费劲心思查阅族谱,只要能扯上一点血缘关系的先人全都被供奉在大殿中。 就连与自己素未蒙面的总兵爷爷也被搬进来唬人。 旁人走进一瞧,见到案上供奉这么多灵位,又独占一房,下意识地便会认为这是本地传承已久的大家族。 今年的祠堂比起清明又多了些牌位。 “这是韩老太公,娃儿给他磕四个头。” 孙甲长先是上了一炷香,又让孙子磕头。 “这是王太公,狗儿……” 王太公是两个月前驾鹤西去的,灵牌还是簇新的。 也不知狗儿到最后总共磕了多少头。 本保的前人一一拜完了,还会给其他保的先祖上炷香。 一间新建的房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是……” 孙甲长目光惊愕,扭头看向身后的韩老爹。 后者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娃儿,这些都是保家卫国的好汉,给他们烧些纸钱。” 这间一个多月前建成的屋子内供奉的都是战死沙场英魂。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百姓纷纷让开空地。 原来是赵安带着堡内的文武官吏到来。 赵安站在最前,领着众人弯腰行礼,又亲自奉上一炷香。 面容严肃,举止庄重。 “再去给赵老太爷磕俩头,让他老人家保佑你出人头地。” 半个时辰后,祭祖结束,众人自后门出。 “城北李家的两个小子都没了?” 孙老头忍不住发出疑问。 “唉,两个都丢在了朝鲜。” 韩老爹摇了摇头,同时有些庆幸自己的两个孩儿都平安归来,小儿子还升了总旗。 到了甲长家,婆娘们都在准备中午的饭食,汉子们都在大厅吹牛打屁。 每逢祭祖之后,一甲的军户、民户会各家合资,摆上几桌酒菜。 这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或者说是乡俗。 各家的孩童也聚在街面上玩耍。 今天是他们最高兴的日子,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抛开热闹不谈,最重要的是今天能吃到肉菜。 小孩们疯耍的时候,赵大人正坐在书房中愁眉不展。 对着桌上的空白纸张,刚提起毛笔,一番纠结之后,又恼怒地摔在桌上……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喜事 “研墨。” 家丁手握墨锭,在砚堂缓缓画圈研磨。 赵安深吸一口气,轻轻落笔: 仆幼时尝闻“因生所以尽孝,因位所以立忠,事君事父,资敬之礼宁异,率由之道斯一。” 适臣年幼,乞吾父释之,问:何谓忠? 余父忿而视余,训曰: “竭诚以事君,忠也;危身以奉上,忠也;临患不忘国,忠也;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 声如雷霆,令人惧,仆遂不敢忘。 然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朝鲜虽为藩属,亦乃外邦。仆受陛下之德,安能为二臣?然天为君而覆露之,地为臣而持载之,臣事君,天下之常道也。仆既受君恩、食君禄、亦当以国事为先。 先父在时,常以范文正公、文忠烈公事示余。若无严父,仆无以至今日。仆亦于先父膝前立志尽忠辅上,竭王臣之节。 …… 谕令既下,仆亦惶恐,虑违家训。但求行文于有司,奉于先父灵前,以示余未尝忘其言矣。 …… 接连誊写数遍,终究有一张能让赵安感觉满意些。 三日前朝廷来使,传达了对赵安义州一战的封赏。 上报的歼敌两千,斩首四百连同阿敏、阿济格兄弟俩换来一个定辽右卫指挥佥事的位置,游击一职不变,还有些缩水严重的银两、布帛。 值得一提的是,赏赐的一半财物都要得益于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而阿济格因为年幼,名声不显,并未引起朝廷诸公的重视。 随同封赏一同到来的,还有对李倧的册立诏书,以及万历对李倧请求天朝将领为其练兵的允诺。 文章是写给方从哲的,赵安之所以如此大费笔墨,就是为了表表忠心,顺带着吹吹牛。 咱是个读过圣贤书的大忠臣,咱老爹也绝非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咱一大家子都喜欢读书,咱老赵家也是本地的书香门第。 反复欣赏两遍自己的佳作之后,赵安小心翼翼地将纸压在桌上。 背靠在椅子上,端起一杯热茶,静静地等待墨干。 赵安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环视书房,心中总觉得少些什么。 对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 赵安又在桌上摊开一张宣纸,蘸上些墨水。 手腕挥动,在纸上落下十个大字。 “事君无二志,勤身以事君。” 身为忠臣,书房里怎么能少得了几句警示自己的名言金句。 字迹干后,赵安特地令人将其拿在手中,贴在墙壁上比划几下。 “去找人把字裱好,就挂在那。” 赵安从腰间扣出一块碎银扔给家丁,指着正对着书案的那面墙壁说道。 “诺。” 家丁领命退下。 家训也有了。 赵安轻抚胡须,坐在椅上继续神游山林。 百里外的义州,又是锣鼓升天一番热闹景象。 自京师出发的使节距离义州还有三二余里,便受到朝鲜百姓的热烈欢迎。 绵延二十里的迎接队伍使得原本对于出使朝鲜这种穷乡毗邻有所怨言的大臣改变了态度。 虚荣心作祟之下,使臣放弃了马车,转而骑上了护卫的马匹,对着周围人群挥手致意。 走了不到五里,使节已经有些厌倦,或是因为马背不如车上舒适,或是因为百姓脸上千篇一律的笑容。 终于,使团来到义州城下。 昏昏欲睡的天朝来使被手下叫醒。 原来李倧已经带着朝鲜官员们迎接在此。 李珲在汉城大肆捕杀西人只是垂死挣扎。 西人切齿,南人含怨,小北非笑。 勾结建奴,屠戮臣民一事曝光。各派随即合力,都元帅韩浚谦、训练大将李兴立领兵镇压叛乱。 李珲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下趁乱逃往江原道。 一场王京动乱,西人派高层几乎被屠戮一空,倒是为李倧上位提供诸多便利。 群龙无首之际,众人这才想到请远在义州的李倧出面,安稳人心。 适逢大明册封李倧为王的小道消息传来,失去顶梁柱的西人党残余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纷纷前往义州,投靠李倧。 新君还未继位,便有了初步的班底。 吸收了汉城的教训,李倧自认对于自己王位唯一有威胁的便是几个手握重兵的军头。 因此他更加急切的想要得到一支忠心的军队来巩固自己的王位。 李倧对朝鲜军队的实际战斗力可是一清二楚。 倭乱以后,朝鲜承平多年,兵备松弛,就连当初在戚金等人帮助下练成的训练都监兵也很快腐朽。 镇压作乱的刁民尚可,八成保护不了自己的安全。 因此只好继续求助大明“爸爸”了,姓赵的明将能打,同本土势力也不会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练完兵后就想办法将他一脚踢开。 对于自己来说,这已经不只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李倧不由得露出笑容,带着吕建朝着迎面而来的马车走去。 “天使远道而来,我已在城备下宴席,为天使接风。” 李倧很识趣,他现在还不是大王,对于天朝上使,还是得巴结。 酒桌之上,朝鲜官员们轮番敬酒,马屁不断,天使很快被灌的晕头转向。 李倧见其喝醉,开始套话: “此番建奴叩边,幸得上国援救,保我疆土,护我百姓。我时常悔恨国衰兵弱,使得天朝蒙受损失,故想请求天朝大将……” 天使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 “殿下无需担忧,陛下已经恩准镇江游击为朝鲜操练强兵。” “甚好,甚好!” 李倧等人一齐举起酒杯。 顷刻之后,不胜酒力的天使被送到装饰豪华的客房中。 两个容貌出众的朝鲜婢女将其扶坐在床上。 “什么东西?” 坐下的一瞬间,天使只觉屁股被硌得生疼。 掀开丝被一看。 竟是满床的银两,白花花的直晃眼睛。 天使喜上眉梢,先是手指床上的银两,又指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女,拍拍手,摇头晃脑地笑道: “妙人,真乃妙人也!”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发饰凌乱、面色微红的两女合上房门。 “搜!” 又是几个婢女一拥而上,将二人身上探了个遍。 见二人并未偷藏银两。 李倧这才挥手让她们离开。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苍蝇(一) “砰。” 硝烟散去,赵安将完成击发的鸟铳递给一旁的家丁。 “十射九中,将军真乃神人也。” 家丁又递上一支装填好的鸟铳,同时不忘恭维。 “大人,后千户所试百户胡彦送来纹银四十两,总旗陈户送纹银二十两贺大人高升。” 又有家丁前来通禀。 辽东为边地,不设府县,卫所因此便又增添些许行政职能。 辽东都司外卫武官系列中,一名武官担任军政掌印,又有若干武官分管练兵、屯田、治安、军器等事。 前二项为卫治重务,分管此务的武官被称为军政佥书,负责军政杂差的又叫做见任管事。 如今的定辽右卫除了指挥使外,只有一位同知,三位佥事中还有一位还是常年镇守在外的挂名卫官。 因此赵安才一升职,便被赋予练兵、治安的职责。 涉及练兵一事,唯酒色货贿是尚,任军伍空虚的军官们不得不动些歪脑筋。 自升迁文书公布之后,这定辽右卫的各路牛鬼蛇神纷至沓来,这是第三天,赵大人已经习惯。 “砰。” 赵安目不斜视,又放一铳。 “先带他们去用些酒菜。” “诺。” 家丁回到营门,看着两名定辽右卫军官,拱手笑道: “我家将军公务繁忙,特令我招待二位,营中已经备好酒菜,请二位随我来。” “无妨,自然是公务为先,公务为先。” 两人连忙表示理解。 家丁做了手势。 “请。” “请。” 两人十分客气。 “胡百户等等俺。” 刺耳的声音使胡彦脸色大变。 一道衣衫破烂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向几人走来,手中还提着条鱼。 “兄弟,这人是个傻子,咱们快走,莫要管他。” 胡彦连忙提醒家丁。 家丁却不理他,反而迎上前去,胡、陈二人无奈之下只得跟上。 未至身前,一股腥骚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恶臭涌入鼻腔。 三人同时皱起眉头,胡彦更是直接捂住口鼻,陈户也嫌弃地别开目光,似乎再看他一眼就会玷污自己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谁放你进城的?” 身上的的单衣不知穿了多少年,胳膊和小腿都暴露在外,满身的烂疮显露出来,脸上的皮肤已经干裂。 不。 这分明是附着在脸上的泥垢堆积太厚。 这样的脏人站在干净整洁的安奠街道上,显得十分怪异。 “俺是右卫小旗官,来给赵大人送礼。” 那人张开嘴,露出满嘴黄牙。 “得了吧,刘瘸子,别在提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你这幅德行,说你是要饭的都在抬举你!” 胡彦眼神中尽是厌恶,用食指重重点了点脚下。 “你站在这里已经脏了赵大人的地界。送鱼?你还想污了大人的眼不成?” 说罢,再也忍受不了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跑到十丈开外的地上站着。 “你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大人。” 家丁也飞似跑开,领胡、陈二人入营。 “方才听胡百户说那瘸子所说都是旧事,难不成他以前还真是个小旗?” 胡彦思索片刻,道起事情本末。 刘瘸子确实是后千户所的一名小旗,而且当年应召打过倭寇,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 回来以后,稍重点的农活都干不了,成了个废人。而这刘瘸子又没有兄弟、亲戚,哪里养得活妻儿。 好在当时他的上司百户心善,押给他些许银两过日子,但那点银子又撑得了多久? 这刘瘸子有了歪心思,拿着钱去赌,很快输了个精光,自家的房屋田产全都赔了进去,婆娘上吊,儿子活活饿死,最后自己也成了现在这疯癫样。 胡彦满接着是鄙夷地说道。 “此后便每日住在千户所外的破庙中,靠着要饭、偷鸡摸狗活了这么多年。” “要我说,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让他成了疯子,供人一辈子取笑。” 陈户笑着补充道。 没过多久,几人抵达目的地——伙房。 “王百户?” “万总旗?” 吃铜火锅吃得正带劲的两人马上从椅子上蹿起。 “胡百户、陈总旗你们怎么来了?” 胡彦没有回答,反而坐到了二人之前的位置上。 替自己斟上一酒,对着王百户举杯。 咱们都是一路人,来这里干什么自然也是门清,所有的话就在这一杯酒里。 “哈哈哈,好酒。” 二人相视而笑。 之前领路的家丁也折回赵安年前,手中提着条死鱼。 “大人,有人送来一条鱼,贺您高升。” 接着将右手摊开,露出三枚铜钱。 “还有三文钱。” “……” 好歹我也是个四品武将,行贿也不是这么来,你这是看不起谁? 但随即家丁便将这刘瘸子的故事原原本本复述给赵安。 听完之后,赵安沉默片刻。 “赏些饭菜,再去营内找两件衣服一并送给他。” “诺。” 目送一名家丁离开,赵安起身准备回房。 “等那几个军官吃完,让他们到书房见我。” “诺。” 叧一名家丁得到命令。 赵安回到书房不久,便有人敲响屋门。 “我等见过大人。” 四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吃的怎么样?” “大人养的厨子技艺甚高,改明儿我也让我家的厨子来学学。” 胡彦不放过一丝拍马屁的机会。 你一个的小小的百户,家里还专门养了厨子? 赵安有些惊讶,不过并未表现出来。 “今日各位舟车劳顿来我安奠,不知有何指教?”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一时有些僵。 最终,胡彦站了出来。 “大人在义州将建虏杀得丢盔弃甲,称得上当世名将,又得陛下器重,掌管右卫兵事,但……” 轻咳两声,胡彦低下脑袋,缓缓说道: “卫所兵弱,难当大任,以各所军户充军,一旦致使兵败,大人功勋卓著,自然无忧,属下们未有寸绩,恐怕性命难保。” “更有属下等人久疏战阵,空有杀贼之志,实无御敌之能,恐怕难以领兵。” 王百户也站出来做了补充。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苍蝇(二) 赵安手中把玩着核桃,抬头看了眼四人。 四人仍旧低着头。 “本将知道了,去吧。” 几人如释重负,匆匆走出书房。 总共五个千户所,三个千户所单独又派了人。 传达的意思很明确。 各位老爷不想领兵,手下的军户们还要服侍老爷们,也不能动。 这定辽右卫的根已经烂了,要治就得连根拔起。 赵安发出不屑的冷笑。 …… 胡彦四人骑马出了城,在官道上尽情挥动着马鞭。 “吁。” 胡彦忽然扯住缰绳,另外三人虽不解其意,但也照样随从。 “王兄你瞧,前面的不是那刘瘸子么?” 手里的马鞭指着远处席地而坐的一人。 王百户眯着眼,身子往前探了探。 “还真是。” “看我给诸位找些乐子。” 胡彦笑着翻身下马,行至刘瘸子面前。 “瘸子,这是佥事大人赏你的饼?” 后者正聚精会神地啃着手中面饼,直到胡彦的声音传来才有所察觉。 挠了挠杂草般的头发,刘瘸子露出憨厚的笑容。 “是他赏给俺的。” 刘瘸子身旁一个包袱引起了胡彦的注意,后者故意问他。 “瘸子,这包袱你是从哪偷来的?” 刘瘸子瞪大眼睛,摊开包袱皮。 “这是他一同赏我的两件衣服、几十个铜板。” “你这厮也不傻么,还知道在佥事大人面前哭惨。” 胡彦话中尽是嘲讽。 “八成是街坊邻居叫他来的。” 陈户笑道。 胡彦蹲下身,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用马鞭重重地敲打地面,表情变得凶狠无比。 “瘸子,你是不是还欠胡爷着什么东西?” 刘瘸子看着皮鞭,畏惧地向后缩了缩。 像是猛地想到什么,刘瘸子扔开包袱里的两件旧衣,捧出一把铜钱。 “这……这是俺家今年纳的田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彦乐地直拍大腿,朝着身后几人挥手。 “看到没,这是个傻子,一亩田都没有,还给胡爷交税呐。” 其他人也都笑得合不拢嘴。 “也不知道哪位兄弟把这傻子调教得这么好,老子手下那帮刁民,整天跟老子讨价还价。” 王百户想起烦心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王兄,那帮泥腿子都是些贱货,好比家里养的狗,你要是对它轻声细语,它还朝你呲牙。” 说着,胡彦吐了口唾沫,扬了扬手里的鞭子。 “对付他们,就得用鞭子抽!就得让他们怕你!” 胡彦手持马鞭,在刘瘸子眼前晃了晃,目露凶光。 “胡爷说的对不?” “就这些了,剩下的俺一定尽快筹好,求您再缓两天!” 刘瘸子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看见没?” “胡百户所言极是。” “有道理。” 两名总旗率先发声。 王百户听完之后,亦拱了拱手。 “听胡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对这帮贱种,咱还是心太软。” “心软?这年头,心软能有什么活路?你对他们心软,上面会对你心软?” 胡彦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 “胡兄教训的是,我体谅他们,谁来体谅我?要怪就怪他们祖上没本事,没给他们挣个出身,怪这世道,就是怪不到我王某人身上!” 最后一句几乎吼出来的,在胡彦的教导下,王百户终于迈过了心中那道坎。 “这就对了!” 见老王走上“正道”,胡彦十分高兴,毕竟他也是经过自己的开导。 帮王百户解决烦恼,胡彦又将视线转移到刘瘸子身上。 “瘸子,别磕了,胡爷心善,你月底前凑足两百文就成。” “谢过大人。” 刘瘸子又重重磕了两下,惊得原本身上贴着的苍蝇在头顶处不断盘旋。 胡彦眼珠一转,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 “瘸子、傻子这些名号都不好听,胡爷替你起个新名,就叫……叫蝇子吧。” 话音刚落,胡彦指着苍蝇,扭头看向其他三人,像是在征求意见。 “这名字好,整日同蝇子作伴,便做个蝇子。” “除了蝇子,怕是没人愿意接近他。” “哈哈哈,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明明就是蝇子。” 三人接连嘲讽道。 但刘瘸子却始终保持着那副木讷、痴呆的表情,几人的嘲讽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白费口舌。 刘瘸子没有丝毫反应,有人心中不爽。 胡彦强忍着恶心,往前凑近些,低声说道: “你可知为什么每日都有蝇子跟着你?” 刘瘸子憨笑着摇头。 “胡爷认得一个道士,他以前说过,这人死了之后,就成了魂,一般的魂灵会到阴曹地府投胎转世,而有些惨死之人则会化成小虫之类的东西伴随在亲人身边。” 胡彦的语气逐渐变得阴森,脸上浮现出渗人的笑容: “你头上这几只苍蝇分明就是当年你那上吊自杀的婆娘,还有你那饿死的儿子!” 一句话触及到刘瘸子的某根神经,他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无比痛苦。 双目圆睁,眼角几乎要裂开,密密麻麻的血丝充斥在眼白中。 青筋暴起,同时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都是因为你赌钱,才害死你的妻儿!” “没用的东西,连家人都护不住!” “死得真惨!” 各种声音在脑中回荡。 刘瘸子双手在地上猛刨,将头埋了进去,紧紧捂住耳朵。 朝鲜……倭寇……断腿……军田……百户……借银……赌坊…… “他们骗我!是他们骗我!” 刘瘸子双肩耸动,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胡彦被他盯得发毛,指着一只飞向湖边的苍蝇,试图转移注意。 “你儿子要掉进河了,还不救他?” 刘瘸子闻言连忙起身,那只断腿也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直冲河边奔去。 亦如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挥洒热血的定辽右卫小旗官。 然而,那只苍蝇在他的“驱赶”下,极速朝着湖面飞去,他也跟着迈动双腿。 “兴儿!” “刘瘸子,你别……” 陈户刚要出言提醒。 噗通。 四溅的水花打破了河面的宁静。 官道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胡彦最先反应过来,扫视一圈,四下无人,连忙招呼几人。 “走!” 陈户起初还有些犹豫。 这么死了倒也干净。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内心不在挣扎。 四人迅速翻身上马。 陈户最后扭头看了眼。 湖面已经重归宁静,余下几圈淡淡的波纹。 “驾!” 鞭声接连响起,马蹄扬起的尘土落在路边刘瘸子落下的包袱上。 明媚的阳光下,唯有这几只苍蝇目睹一切,却也都嗡嗡作响地飞离原地……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实力 “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真一片大好河山!” 碧水如镜,青山如黛。 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人欣赏着眼前的秀丽山水,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 唳…… 一只雄鹰掠过天际。 沉醉于风景的书生被惊醒,他一拍脑袋,自嘲道。 “蠢材,蠢材,倒把正事给忘了。” 从腰间解下水囊,轻轻荡开水上的浮萍,灌了满满一袋水。 重新回到官道上,刚走两步,偶然瞟到路旁一个被摊开的青布包袱,几间衣服散落在地。 莫非有强人行凶? 书生立刻警惕起来,弯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掂了掂分量,感觉尚可,便将石头藏在袖子中。 “见义不为,无勇也。” 圣人教诲在耳畔响起。 书生猛灌两口水,忐忑上前。 “皓日当空,强人何敢。” 书生心中默念正气歌替壮胆,同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林中没有蹿出几个大汉,土坡上也没有冷箭袭来。 书生松了口气,抬袖擦擦头上的冷汗,检查起包袱里的东西。 “还有钱?” 书生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哪有强人不要钱的。 “谁这么大意,东西丢了也不知道。” 先将手中的两个铜板放回,又把两件衣服收拢好,系上包袱归于原地。 拍拍身上布满补丁的长袍,书生坦然地走向远方。 “驾!驾!” 四骑飞快地从书生身旁经过。 人皆披甲,马旁悬弓,每名骑士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彪悍。 “是我镇江精兵!” 眼见骑士英武的身姿以及那纵马驰骋的潇洒模样,书生的胸中顿生万般豪情。 书生从路边的树上折下一根木枝,在路上作挥砍状。 “什么人横在道上发疯?” 赵安正领着十多名骑兵行在路上,只见一个呆瓜正站在官道中央甩膀子。 “应是贪杯的酒鬼。” 有家丁笑道。 快要接近时,傻子终于避到路边。赵安也放慢了速度。 那人身穿长袍、头戴纶巾,标准的读书人打扮。 “那书生,官道上如此行径,斯文何在?” 书生羞愧之下,脸颊发红,微微整里一下衣袍,对赵安躬身下拜。 “恩公教训的是,学生受教。” “你我素不相识?何故称我恩公?” 赵安勒马,有些好奇。 “两年前,恩公在镇江千户衙门施粥救济灾民,学生老母因此得以活命,这是天大的恩情,学生没齿难忘。” 书生说着话,再度下拜。 “只不过恩公不识学生。” “原来如此,今日你欲往何处?” 赵安恍然大悟。 “学生要去凤凰城的表叔家买三尺布。” “既然顺路,上马,送你一程!” 书生身上的长袍虽旧,却很干净,给赵安留了些好印象。 “这……学生岂敢烦劳恩公?” “无妨,速速上马。” “是。” 此处距离凤凰城尚有二十里,书生自然愿意搭上顺风“车”。 一脚踩上马镫,便想骑上赵安的踏云马。 踏云马高冷无比,怎么会让第二人骑在身上,四下扭动身躯,将那只咸猪脚甩下。 “放肆!” 有家丁怒斥书生。 “这是大人的宝马,你莫要失了分寸。” 又一名家丁善意提醒道。 “与我同乘一马便是。” 赵安轻捋踏云鬃毛,马儿头颈上扬耳朵左右摇动,高声鸣叫两声。 安抚好胯下坐骑,赵安一夹马腹。 “走!” 十余匹骏马奔驰,官道上尘土四起。 “今年多少岁?” “去年刚刚束发。” 书生随着马的颠簸不断晃动,马背并没有他想象的舒服。 “可有功名在身?” “还未参加童试。” “读书是为了什么?” …… 不知不觉中赵安以长辈的身份同书生交流起来…… “见过佥事大人。” 闲聊了一路,众人来到凤凰城城下。 镇江营的三哨人马已经接管凤凰城的城防。 守门的都是熟面孔。 “我们便在此分别,有缘再会!” 告别书生,赵安领家丁来到了指挥使司衙门。 “赵佥事。” 卫里姓蔡的指挥同知向赵安抱拳致意。 “指挥使大人、李佥事都不在衙门内?” 赵安回礼,开口询问道。 蔡同知连叹好几声气。 “张大人身体不适,已经在家调养多日;李佥事之母重病卧床,其需身前侍奉。” “无妨,你我二人议定诸事后,报由张指挥裁定即可。” 赵安并不在意这些,少来两个人倒能少费些口舌。 “也只能如此。” 蔡同知苦笑着。 赵安自木柜中取出與图,在桌面上摊开,手指凤凰城。 “定辽右卫,按制应有官军五千七百九十四人,分守汤站、斜列、宁夷、镇东等堡,然如今辖境内可战之兵只在三处。” 赵安掏出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在與图上点了三下。 “险山、宽奠、镇江,皆由募兵镇守,尚有一战之力。镇江合计有兵三千,宽奠、险山虽不知额兵几何,但经过萨尔浒抽调,想必也是元气大伤。” 蔡同知赞同地点头。 “边地兵力单薄,腹里各城防务更是形同虚设,旗军兵弱,缺额严重,难当大任。” 赵安负手而立,表情无比严肃。 “奴夷频频犯边,不添兵无以卫疆土。” “我欲从五所抽调官军一千六百员,立一弓手营,配以强弓、快刀、长枪、藤牌,反复操练,外御贼寇,内镇地方。” 其实就是不配甲的民兵,守卫各屯堡,解放营兵兵力,必要时配合营兵作战。之所以叫做弓手营,只是为了好听些。 “所需粮饷、兵仗,还请同知大人帮忙。” 赵安抱拳。 “必竭全力。” 蔡同知郑重应下,并主动提议。 “你我现在去武库查一查还余多少兵甲!”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征兵(一) “把门打开。” 随着同知大人一声令下,仓场副使指挥手下老军打开了库房。 “武仓下设甲、乙、丙、丁四个分库,这是甲字库,专门存放兵器。” 副使向赵安二人介绍道。 赵安是武库的老顾客,对此熟悉得很,但蔡同知似乎是一无所知,每样都觉得很新奇。 也得益于赵大人常来照顾生意,否则进门吃一嘴灰是少不了的。 “为何库内兵器如此稀少?” 蔡同知看着空旷的仓房,有些愣住。 “这……” 副使偷偷看了眼赵安,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蔡同知随手拾起一把腰刀。 刀身已是锈迹斑斑,刀刃上更是有着数个缺口。 别说砍人,只怕劈瓜都费劲。 “这就是我定辽右卫的武备?” 蔡同知气极反笑。 “出卖军器,中饱私囊,一间武库养肥多少老鼠!” 但仓场诸事历来都是由指挥使亲自掌管,蔡同知也只能发发牢骚。 看着同知大人大发雷霆,仓场副使表面唯唯诺诺,内心实际不以为然。 卫里有牵扯到这项杀头生意的人可不在少数,大到前任指挥使李威,大炮都能卖;小到看门老卒王老头,时不时的也会从库里拎把刀回去切菜。 再谈下家,就是如今站在你身旁的那位。 凤凰城里流传着这么句话: 流水的指挥使,铁打的赵百户。 一年里定辽右卫光是指挥使就换了三个,而赵百户却连升几级。 有人说赵百户背后有人,八成下一任指挥使就是由赵大人来做。 这么一个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在民间也颇有威望的人物,别说你只是个同知,就是指挥使也得掂量掂量。 “库中所剩兵甲,一律整理成册,明日午时前必须送到衙门。” 看过第一间库房的磕碜样,其他几个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已经没有查验的必要,大家伙的遮羞布还是别动为好。 “是,小的遵命。” 副使神色恭敬,目送二人离去。 蔡、赵二人回到衙门后。 “军器不齐,如何练兵?” 蔡同知刚进门就发起牢骚,气冲冲地拍打桌子。 “无妨,我安奠还有一批库存的火器,可供应急。现如今只需备好战袄、粮草即可。” “这些我来想办法。” 二人一拍即合,一个时辰后无数公函被送往指挥使家,紧接着又被衙门吏员送往各地。 “镇江还有要务,赵某先行告辞。” 月上枝头,一行人抵达安奠。 “去看看。” 赵安正要回营睡觉,余光却督见衙门依旧亮着灯。 “谁还在衙门里?” “回大人,是兵房的徐主事。” 守门士卒回道。 进了大门,果然是兵房亮着灯。 “云台,何事叫你如此操劳。” 赵安笑着推开房门。 “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这是三爷来信。” 接过信纸,赵安快速扫视着。 “绫阳君登位,欲于八道募集青壮三千,设守御厅,以卫汉城兼备女真。重练兼司仆,拱卫王室。新卒皆由天将操练,便会抵达镇江,练兵之地就在平安道的铁山郡。” “想不到这小子也会替我打探消息,有长进。” 虽然昨天獐营的探子便将此事告知自己,但弟弟有些长进,赵安还是有些欣慰的。 当然这也有自己这个兄长的功劳内,若不是自己将他发配……不……调派到义州锻炼,又怎么会进步呢。 “三爷还托我出面跟您讨要些甲胄。” 徐文龙笑道。 “哦?” “大人让他在义州剿匪,这才一个月,编练些难民、土匪,手下已经有三百多号人,兵器、粮食勉强能够自己解决,可这盔甲实在难以自给……” “去库房挑三十套布面甲给他送去,另外再调一批火器送到凤凰城。” “诺。” 刚要出门,赵安又挑挑眉毛: “再替我带句话给他。” 顿了顿。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 “什么?要我征集壮丁三百?” 后所千户脸色很难看。 “佥事大人提议,同知大人亲笔,指挥使大人盖印,还请千户务必重视。” 小吏提醒道。 “可……” 千户刚想辩解,却被一旁的二女婿眼神制止。 二女婿是个秀才,肚子里鬼点子多,算是自己的军师。 因此,千户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女婿,换了口风。 “我立刻派人去办。” 小吏走后。 千户这才埋怨道: “姓赵的不给面子,贤婿可有主意?” “非也,非也。” 女婿摇晃着脑袋,指着公文中的一句话。 “大人请看‘守土护邦,军民之职分也’,军户、民户应当共同出力才对,此中大有可为。” 随后,女婿附在千户耳边。 “如此……” 千户脸上逐渐乐开了花。 房门被敲响。 “进来。” “岳丈大人,您叫我?” 来人正是胡彦。 “如此……这般……” 三人又是一阵密谋。 胡彦不由得拍手叫好。 次日。 胡彦带着几名恶奴来到村东头李老汉家。 “编筐呐?” 正在编篓的李老汉见胡彦到来,连忙拉着小儿子起身迎接。 “胡爷,您屋里坐。” 胡彦摆摆手,指着李老汉的儿子。 “这是你儿子?多大了?” “今年十四。” “哦~” 胡彦背过身去,忽然大声喊道。 “把他带走!” 两个手下立马上前,一人扯住年轻人的一条胳膊。 “胡爷!胡爷!这是为何?” 李老汉连忙挡在儿子身前。 “为何?你给我看好了。” 胡彦从袖子中掏出一纸公文,展开贴在李老汉眼前,恶狠狠地说道。 “认得字不?不认识胡爷说给你听。这是指挥使大人亲自签发的征兵文书,召集兵丁同建奴打仗。” “征兵?俺的大儿子不是已经入了军,怎么还上俺家征?” 李老汉欲哭无泪。 “哼哼,你家又不属军籍,自然没有军户的正丁余丁的分别,换句话说,胡爷想在你家征几人就征几人。” 胡彦很是嚣张,指着公文末尾的一句话。 “‘军’字认得不?‘民’字认得不?同知大人亲笔‘军民一体遵循’,你再敢阻拦,连你个老家伙也一同抓了去。” 同建虏打仗是九死一生,李老汉慌了神。 “军籍……是不是入了军籍就不用在俺家征丁?” “这是自然,军户出一丁即可,这是定制,胡爷不是那违法乱纲之人。” “那俺家入军籍,还请胡爷帮忙。” 胡彦闻言嗤笑两声: “笑话,军籍是你想入就能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胡爷替你说话?” 指着地上的筐篓,李老汉屈膝跪在地上。 “这些都是俺新编的,还值几个钱,送给大人……全都都送给大人。” 然而胡彦却冷笑着将一只藤筐踢开。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征兵(二) “带走。” 胡彦扭头欲走,被李老汉一把拉住大腿。 “胡爷,您别急,家里还有五分银子,老汉我这就去取。” 在小儿的搀扶下老汉晃荡着起身,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朝房内走去。 “老东西……” 胡彦露出满嘴黄牙。 片刻之后,李老汉在众人面前打开布包。 足足三层碎布,包裹着些许碎银。 胡彦抓过银子放在手心掂了两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成了军户,你家本来的十五亩田都该换成军田,胡爷不占你便宜,给你村北的二十亩田!” 李老汉面容更加苦涩。 村北的地哪里能同自家的田相比? “走。” 胡彦带着几个狗腿子大摇大摆的离去。 “吕二,这十五亩地可算千户大人的聘礼,你那个姐姐什么时候嫁过来?” “胡爷放心,小人过些时候就去张家把这婚约退了。” 良田到手,吕二高兴至极。 “你姐姐入了老子岳丈家的门,你吕二岂不是骑到我的头上了,我以后是不是也得叫你声爷?” 胡彦有些阴阳怪气。 “小的能有今天都是托胡爷的恩,怎么敢在胡爷面前装爷。” 吕二索性直接跪在地上,表示忠心。 “行了,起来吧,前面就是刘大壮家,这小子一年前跟胡爷借了六两银子,今个儿连本带息的讨回来!” 胡彦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六两借了一年,怎么着也得还八两!” 吕二讨好地说道。 “八两?老子的银子救了他一家的命,还给我十八两还差不多!” 一间低矮的草房很快出现在几人视线中。 “开门!快开门!” 吕二急于表现自己,抢着上前敲门。 百般催促无果,吕二一脚踹开屋门,气势汹汹地走入。 然而,没过多久吕二又屁滚尿流地逃了回来。 “胡爷!大事不好了……” 看到吕二一脸的鼻涕眼泪,胡彦气不打一处来。 “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在这胡乱嚷嚷?” “都死……刘大壮一家都死了。” “什么!” 胡彦一把推开挡路的吕二。 走进卧室,房内的景象吓坏了众人。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躺在床上,面色铁青,眼窝深陷,颧骨凸起。 已然生出些味道。 “他娘的,晦气!老子现在连本钱都要不回。” 胡彦破口大骂,在屋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络腮胡子不断抖动,正是越想越气。 “搜!有什么拿什么!” 几个狗腿子开始翻箱倒柜。 主人都饿死了,家里还能有什么值钱东西? “胡爷,弟兄们只找到这些。” 一人拿着两只破碗,站到胡彦身前。 “唉!” 胡彦一手将碗重重摔在地上,气冲冲地离开。 吕二追上胡彦,想要替他分忧。 “胡爷,上面要咱们招的人咋办?” “所里哪家没钱没粮,榨不出油水,就去哪家拉人!” “胡爷足智多谋,小的实在佩服。” 吕二狂拍马屁…… 世界上终究是聪明人多。就在招兵一事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虽是凡夫,亦能有万般神通,令人拍案叫绝。 公文下达后的第九日,一千七百名新丁已经全部抵达凤凰城。 其中以后千户所动作最为迅速。 “后所的马千户可谓神速,应当予些奖赏。” 蔡同知捧着手中花名册,满脸笑意地看向赵安。 后者人在屋内,思绪已经飞到天外,只得点头称是。 “同知大人说得有理。” “既然赵佥事也这么认为,那就赏他些银两。” 赵安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用不着自己掏钱。 “同知大人,现在时候尚早,不如你我一同去校场点验乡兵。” 蔡同知欣然同意。 —————————————————— “同知大人、佥事大人到。” 有人高声呐喊。 “坐下!” 在镇江营军士的呵斥下,校场之上逐渐趋于安静。 “请蔡同知上台讲话。” 赵安下意识地将自己在安奠练兵的一套流程搬了过来。 “讲话?” “便是蔡同知上台说几句话,借此激励士气、鼓舞人心。” 赵安解释道。 “原是如此。” 趁着上司说废话的功夫,赵安仔细观察起台下的兵丁。 大多数人都显得面黄肌瘦。但也有一部分身形颇为健壮,其中多半还是熟面孔。 作为卫里新成立的武装,俺老赵为了保证战斗力,往里面掺些安奠、镇江的老兵也很合理吧。 因为赵大人做好事不图名的高尚人格,此事也不必向外人说了。 由此看来,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吃饱饭。 喋喋不休个半天,直到蔡同知感觉口干舌燥,这才住嘴。 在某些人的带动下,顿时掌声雷动,千人同时拍手,声势十分浩大。 蔡同知内心的虚荣感顿时爆棚,罕见地同台下的泥腿子们抱拳致意。 “下面再请赵佥事为大家讲几句!” “好!” 赵安还未开口,台下已经是叫好声一片。 最后以《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第二首的颔联作为总结。 但凡事都有例外,台下的张秀才听了赵安这场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已经热血沸腾,激动之情难以表达。 家道中落的他在五天前被人退婚,原本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却要嫁给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只因对方位高权重。 自己好歹也是一表人才,吕家真是有眼无珠,强烈的落差之下。 张秀才深感屈辱,但家中无钱,没有富家小姐看中自己,读书考取功名已经是不可能,一气之下从了军,立志要闯出一番事业。 二位领导指示完毕,这才宣布弓手营编制、人事命令。 一千七百人,分为两总十二哨。因为是定辽右卫的武装,主官由蔡同知兼任,赵安则是兼了个总教头。 营下左右二总的把总由赵安原先的顶头上司唐义以及前所千户文腾兼任。 二人都是由赵安举荐,也算是回报些多年以来两位的照顾。 当然这也有其他三所的千户先前派胡彦等人知会赵安,不愿在弓手营任职的缘故。 因此,除了少部分在其他三所不受待见的底层军官之外,弓手营的绝大数官职都由唐义、文腾二所之人担任。 安奠、右所、前所的联系也变得愈发密切。 正文 第七十章 细作 昏暗的密室中,烛光摇曳。 “校事大人。” 忽有脚步声响起,一蒙面瘦汉进入房内。 “坐。” 獐营右校事指着面前的椅子。 瘦汉依言坐下,解开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削瘦、黝黑的面庞。 “哪一队,名叫什么?” “第六队,田三万。” 瘦汉一边回答,一边递上腰牌。 知晓来者姓名后,校事在身后书架上摆放的一堆名册中取出一本。 翻找到相应页数后,依照上面的记载先是比对相貌。 “何年出生?祖籍何处?” 接着按照程序继续核验身份。 “万历二十七年,盖州卫人。” “何时入獐营?首任队官是谁?” “万历四十四年二月,第一位队官为现任左校事任钦中。” 校事阖上名册,将腰牌归还给田三万。 “你可知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小人不知。” 田三万摇了摇头。 “朝鲜王自八道募集青壮编练守御厅,平安道因民风彪悍,额兵三百七十人。” 校事起身走到一旁,为田三万倒了杯水。 “大人命令我等调派人手,以平安道募兵身份进入守御厅。” 校事重新坐下,在桌上一摞纸中随意抽出一张。 “你以后便叫金富恩,平安道宣川郡人,万历二十七年生人,父母亲友具为倭寇所杀,仅以身免……” “……” 田三万沉默片刻。 “小人明白了,什么时候出发?” “稍作收拾,即刻动身。你的母亲和胞弟我们会照顾好,你无需担心。” 一丝笑容罕见地出现在校事脸上,然而在烛火的映衬下不只没有一点亲和力,倒显得有些阴森。 “诺。” “金富恩”重新蒙上黑巾,刚要出门又被叫住。 “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身份,若是有事,自然有人会找你,暗号就叫……” 校事揉了揉眼睛,确定了纸上的内容。 “地镇南岗一派西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诺。” “金富恩”再次抱拳,心中反复默念暗号,离开密室。 “下一个!” 校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名穿着打扮极为相似的汉子与“金富恩”擦肩而过…… —————————————————— “张秀才,你怎么又落到最后了。” 一个壮汉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张秀才,戏谑道。 “你走你的路,管我作甚,我只是不善于奔跑。” 张秀才大口喘着粗气,摆动双手,试图赶走这些看自己笑话的人。 这些种地的粗高三天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吃几天饱饭,个个又变得生龙活虎。 “秀才,听说你的婆娘跟别人跑了,该不会是因为你……” 几人对视,露出猥琐的笑容。 张秀才气得面色胀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反驳。 不知哪个缺德货在背后嚼舌头根子,自己被退婚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越来越离谱。 “大家都是一什的人,又何必取笑。”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前面折回。 “跑着跑着,发现你们都没影了,我便回来寻你们。” 少年笑着解释道,又将张秀才从地上扶起,替后者戴上黑布幞头,掸去红色战袄上的土灰。 “咱们快些走吧,教头们怕是要到了。” 少年的提议得到众人一致赞同,毕竟没人想挨教头的鞭子。 就连张秀才也露出畏惧的神色,背起鸟铳,在少年的搀扶下缓缓前行。 “他们没有坏心,瞧见你落在后面,全都留下等你,只是嘴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他们。” 少年言语间展现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 “我自然晓得。” 张秀才苦笑不止。 同他们在一间营房住了几天,他哪里不清楚这些庄稼汉只是说话没有分寸,内心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矻蹬…… 听闻马蹄声,二人知晓教头们接近,连忙加快脚步。 张秀才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小腿便又重上几分。 “他娘的……”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张秀才本人也有些错愕。 同这帮粗人呆得久了,自己也学上了他们的臭毛病。 张秀才不禁汗颜。 真是有辱斯文! 违背圣人教诲,罪过,罪过。 “啪!” 他不自觉地放满速度,心中暗暗向圣人悔过。 教头手中的树枝突然打在身上,疼得秀才龇牙咧嘴。 “他娘的!” …… “让他们跑个五里路再休息一刻。” 赵安骑在马上,注视着前方玩命奔走的弓手营新卒。 “旗怎么倒了?去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把旗扔了,给我重重罚他!” 赵安勃然大怒。 旗帜对于军队的重要性无用多说,举着旗跑叫行军、追击;扔了旗再跑就叫溃败!叫逃跑! 自己难道让他们操练的是逃跑的本事? “驾。” “驾。” 两骑得令上前。 “咱们坐下歇息。” 将踏缰绳拴在树上,赵安盘腿坐下,掏出水囊痛饮两口。 “赵金!带俩人去林里弄些吃食过来。” “得令!” 等侯的功夫,又有一骑自东赶来。 来人身穿灰衣齐腰甲,头戴红色方巾,腰挎柳叶刀,脚踏短腰黑靴。 赵安一眼便认出这是獐营的探子。 这这一年来,随着赵安地位的水涨船高,獐营的规模也变得庞大,至今已有五百余人。 赵安顺势按照职责对獐营的机构部门进行了明确的划分,密探、外委两个部门应运而生。 此人便是标准的獐营外委打扮。 几名家丁抽刀上前,拦住来人。 “让他过来。” 直到赵安发话,家丁们这才腰刀归鞘。 “大人。” 那人走到赵安身边,单膝下跪,手捧一封封了蜡的书信。 嘶拉。 粗暴地撕开信封,家丁们识趣地扭头警戒。 书信篇幅极短,总共十来个字。 移棒子岛,共三十六人,皆已安置妥当。 看完之后,这封信便被扔到了刚刚燃起的火堆上,化作灰烬……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好客铁山 朝鲜王国-平安道-铁山郡 八道所募之军皆集于此。 夕阳快要跌入地面,天边只余下一圈金边,万物被霞光衬得殷红。 归巢的鸟声中,一队骑士正在悠哉悠哉地行进着。 “赵将军,再往前走二十里便是铁山。” 朝鲜使者向赵安介绍道。 赵安颔首。 他在平安道四处敲诈的美好回忆涌上心间。 时隔一月,他再次渡过鸭绿江,这次不是乱搞,是替自己的新老板打工。 李倧封了自己一大堆官职: 正二品中枢府兼训练院知事,正三品兼司仆将并守御厅镇营将。 除训练院知事外,其他各职都是副职,只是多领一份俸禄。 “将军之名响彻铁山,城内士绅早已备好酒菜,为将军接风……” 使者一路侃侃而谈。 行至十里处,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铁山城外新建的营寨。 “可否绕营一观?” “自然可以。”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得十分热闹。 “营内现有多少兵马?” 赵安好奇地看向使者。 “各地招募的守御厅兵两千一百员已经到齐,朝廷自募的兼司仆兵明日将至。” “我等现在是去往营内?” “大营草草建成,只有那些粗汉居住其中,诸位大人平日里都是住在城内,并且已经为将军和随行的兄弟们备好住处。” 使者笑道。 夜幕降临,众人手持火把来到铁山城门前。 铁山城墙与“巍峨”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莫说同镇江相比,较安奠新城都稍显不如。 大队人马早就惊动城上守军。 “城下可是天朝的赵将军?” 有等候在此的官员大声询问。 “正是赵某。” “还请赵将军稍作等待,容下官核实。” 官员告罪一声,一只吊篮自城墙上被放下。 “还请尹监察上城。” “尹某在此,速速开门,莫要啰嗦。” 坐那破篮子上城岂不是有辱身份,要走就走正门才是。 尹关山已经有些不满,语气中有着一丝不耐。 “下官实在无胆擅开城门,请尹监察上城核实身份。” 官员不为所动,恪守职责。 胯下马匹发出低鸣,四蹄微移。 尹关山将火把朝脸旁靠了靠。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难道还认不识我这个人?速速打开城门!” 谁知道你有没有被人劫持? 官员心里暗自揣测,令手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请尹监察上城,否则便是郡守大人来了,下官也断然不会开门。” 自己堂堂六品司宪府监察,别说铁山郡守,就是平壤府尹也得卖三分薄面。 如今却在天朝将领面前,被一个不入流的守门官折了面子。 尹关山恼羞成怒。 “你一个小小的门吏,竟敢口出狂言。再不开门,我必定向许郡守阐述你今日所作所为!” “请尹监察上城!” 坚定的声音自城上传来。 “赵将军,不如我等自西门入城?” 尹关山放弃纠缠,扭头看向赵安,提议道。 后者有些无语。 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偏要搞得复杂,不过自己也不好意思明说。 “可。” 一行人只好拨转马头,绕城半圈。 尹关山心中忐忑,许愿这次别再碰到另一个愣头青,拍马上前。 “司宪府监察尹关山在此,城上的人速速开门。” 第二次十分顺利,铁山郡守带着一批官吏原本正在担忧赵安为何迟迟不到,胡思乱想之际,记忆中嚣张的声音响起。 “快开城门。” 郡守松了一口气。 “我等速速下城迎接。” “赵将军请。” 尹关山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自觉落后一个身位,与赵金同排,于众家丁之前入城。 刚进城门,就见到列队欢迎的铁山本地士绅。 为首一人率先下拜。 “铁山郡守许长春见过将军。” 余者争相附随。 “吾等见过知事大人。” 赵安下马,将众人扶起。 “将军请。” “诸位请。” “尹监察请。” “哼。” 尹关山一甩袖子,愣是没给许长春半点好脸色。 后者脑袋发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从王京来的监军大人。 疑惑之下,许长春拉住尹关山的仆人,直到后者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这才放他离开。 得知缘由,许长春勃然大怒。 “北门守门官是谁?” “正是前天被大人您贬职的韩光!” 下属回答道。 “把这‘官’字去了,索性就让他做个门卒!” “是。” 惩治完不懂事的下属,许长春小跑着想要追上大队。 “赵大人年轻有为,英姿不凡……” “知事大人真乃青年俊杰……” 所有人都在用生涩地汉话恭维赵安,不过说来说去就是那两句,士绅们只好抬高声音,以便赵将军感受他们的似火得热情。 两侧的民房中有婴儿的哭声响起,又有百姓出门查探,却被巡夜的军官正好撞见。 “二更已过,还在街上走动?鬼鬼祟祟,定是欲行不轨之事,给我拿下!” “方才……” 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被塞住嘴巴。 一妇人听闻声响,连忙赶来阻止。 “尊夫欲行偷盗之事,明日来衙门赎人,否则……” 军官连连冷笑。 ———————————————— 宴席开始。 赵安虽是客人,但其官职最高,因此被人推到上座。 其他官员分坐两侧,品尝美食佳肴。 至于只是有钱的财主老爷们并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只能在门外等候。 忽有数名美婢进入堂中,丝竹声起,将宴会推上高潮。 莲步轻移、彩袖飞起,盈盈素靥,顾盼生情。 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 胜景当前,两侧官员们丝毫不放在眼里,反而死死盯着赵安,观察这位天朝将领的目光在哪女的身上停留最多。 舞毕、乐息、席散。 赵安等人被簇拥到一套邻近衙门的府邸中。 宽衣解带欲睡之时,房门却被敲响。 赵安只好重新将衣物穿好。 “进来。” 令他大跌眼镜的是,来人确实一位生得艳冶妖媚的女子,正是堂上献舞之人。 身披薄纱,面若桃李,口若含丹,玉颈修长……再往下看,更是了不得。 赵安两眼一闭。 吾又岂是那好色之徒。 片刻以后,妖冶女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送了出来。 一名财主脸色大变,揪着女人的头发便是一巴掌,气得跳脚大骂。 “贱人!我养你有什么用!” 旁边的李姓财主面露鄙夷。 居然把自己的小妾送给别人,真是没有节操。 有些财主则露出庆幸的笑容。 “瞧我的。” 又是一名女子被送入房中,看他的头饰,竟是不知从哪找来的倭国艺伎。 很快,艺伎也被遣返。 “到我了。” 李财主抖抖袖子,看见那道熟悉的声音进入房中,内心紧张无比。 “我的好女儿,为父能不能渡过难关,可就看你的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铁山练兵(一) 尽管刻苦学习了一夜的朝鲜语,第二天赵安醒来时却只觉得神清气爽。 枕边女子或许是因为过度劳累依旧处于睡梦之中,一只如同嫩藕般白皙纤细的手臂裸露在外。 女子名叫李月君,年方十六。 赵安很绅士地替她盖好被子。 —————————— “什么人!” 用完早饭刚出宅门,便被一个身形肥胖的中年男人拦住去路,两名家丁拔刀挡在赵安身前。 “肥汉意欲何为?” “小人求见知事大人,小人姓李。” 李财主心中发憷,害怕那位爷提起裤子不认人。 “你有何事?” 赵安淡然的声音响起。 李财主谄笑着走到赵安马前,交代了事情原委。 他本是义州人士,依靠贩卖各种药材起家,也算积累了些家业。不过李财主认为有钱算不了什么,在城内官员们眼中依旧属于贱民。 因此绞尽脑汁想要让儿子弄个官做,既非两班出生,只能考杂科,不过儿子挺争气,过律科试,在义州做了个小官。 本来是件好事,奈何自家小子死脑筋,办事只按律条,很快将城内官绅得罪个遍,就在建虏入寇的那段日子,儿子公然顶撞上司,违抗命令,直接被抓进大牢。 后来义州大胜,老爷们高兴之余将他放了出来,可他不思悔改,领着一批难民到府衙前请愿,要求官府赈济民众。 老爷们大怒,自己儿子直接二进宫,这次的罪名是教唆乱民攻击府衙,事情闹得挺大,义州牧使亲自审理,有人幸灾乐祸地让自己去准备后事。 “大人啊,你说这小子怎么就一根筋,非要替那些难民出头。” 李财主很聪明,开始卖惨。 在义州,官职只要稍微高些的人都与赵安打过交道,吕建更是高升议政府左赞成,要摆平这事,动动嘴就行。 “既是为民请愿,本官自然得管。” “谢大人。” 李财主很有分寸,得到一句承诺当即不再纠缠,立刻为赵安让出道,目送其离去。 “唉~” 李财主叹了口气。 要是这位看上自家闺女,就是做妾也算是傍上靠山。 —————————— “这一位承政院的郑承旨,这位是兵曹的黄正郎,这位是军资寺的孙判官……” 许长春一一向赵安介绍道。 赵安却觉得那姓郑的有些眼熟。 “你不是……” “下官承政院同副承旨郑伯农,见过赵知事。” 郑姓官员笑道。 郑伯农? 赵安隐约记得他原本在宁边大都护府任职,估计是因为检举李珲有功,也没死在汉城,现在成了李倧的秘书。 “本官记得郑承旨还有个弟弟。” 貌似叫做李寿年。 郑伯农脸色微变,露出痛苦的表情,几滴眼泪落下。 “亡妻一家都在汉城被乱兵所杀。” 赵安连忙告罪。 “还请郑承旨节哀。” 说话间,铁山大营中飘扬的旗帜映入眼中。 郑伯农带来的九百兼司仆兵、守御厅两千一百兵以及铁山本地五百守军合兵一处。 新军依旧采用大明的营哨编制。 即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 守御厅初设,兵未练成,守御使未立,赵安便是主将,郑伯农为中军。 朝鲜兵早已打开营门,恭候大人们的到来。 赵安出门时便穿好一身短罩鱼鳞银叶甲,头戴六瓣明盔。 目光所及之处,朝鲜官兵纷纷低头行礼,不敢直视马上的威武天将。 跟随指引,直抵中军大帐,四名家丁顺理成章地接替原先值守的朝鲜士兵。 “腾空这六帐,供本官麾下居住。” 赵安指着大帐周围的六顶帐篷,看向一旁的朝鲜军官。 “是。” 刚入帐,赵安便当仁不让地坐上主位,两名家丁扶刀侍立两侧,随后赵安发布了军中第一道军令。 “召营内自哨官以上诸将帐外听候,一刻不到,休怪军法无情!” “诺。” 传令兵领命出帐,顷刻间营内鼓声大作。 “知事大人召集诸将议事!” “快!” 营内现有军官几乎都是哨官以上,加起来不到五十人,此刻已经排列在大帐之外。 “禀大人,诸将已至。” 正襟危坐的赵安起身,稍微整理下衣甲,率先出门,郑伯农等人紧随其后。 见了面,赵安并不开口,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挥手示意家丁。 两只椅子很快被家丁搬来。 “郑承旨请坐。” 赵安落座时不忘招呼郑伯农。 “还请黄正郎点卯。” 赵安说话,家丁依言将名册递给站着的兵曹正郎。 “是。” 黄正郎翻开名册。 “陈序泉。” “在!” “宋孟。” “末将在!” …… 黄正郎合上名册,恭敬地将其捧在手上。 “自把总以下各级将官四十六人全部到齐。” 赵安接过名册,随意翻了翻。 很遗憾,字都看不懂。 或是身上这套明甲,或是义州一战为自己挣得的名声,期待的出头鸟并未出现。 一时无话,大家就这么干站着,军官们低着头,赵安则是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也许是因为站久了,忽有一人脚下不稳,摔了个踉跄。 “完了。” “为何不遵本将军令!” 赵安抓住机会快步走到那名军官身前,厉声喝问道。 “我~” 南瑞嘴唇颤动,心中无限惶恐,没想到自己成了这杀威棒的对象。 赵安拉起这人,走到众人背后。 猛踢其膝弯,跪倒在地。 铮。 长剑出鞘。 “难道……” 有人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郑伯农几人也吓得站起身,伸长了脖子。 后颈处传来冰凉的质感,几乎使得南瑞魂飞魄散。 “大人饶命~” 有人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声惨叫。 “谢大人……” 嗯? 转头一看,知事大人手中正举着一缕发丝。 “念你初犯,割发代首。” 巨大的落差下,南瑞眼角已经湿润。 当然,这是喜极而泣。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归队。” “是!” 见南瑞站定,赵安双手背后,笑道。 “本将赵安,大明定辽右卫指挥佥事领镇江游击,兼朝鲜中枢府知事、训练院知事……营内诸多兵事,望各位与在下共勉。” “是。” 军官们齐声喊道。 “嗯。” 赵安微微点头,掀开帐门,往里去了。 众人心中虽然疑惑,但所有人仍旧站在原地,就连郑伯农也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不敢有大动作。 出乎意料的是,赵安很快端着一张小方桌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只手上还抓了只梨。 “这是本将从辽阳带来的梨,今日与诸君同享。” 赵安将随手从路边摘得的梨子展示给众人。接着将梨切作一个个小块,手指南瑞。 “这第一口给你!” 后者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上前。 “如何?” “这大明的梨子格外香甜可口。” 赵安笑了笑。 “你们可都认得他?” 从众人的反应上看,大多都不认识。 毕竟是从八道募集的官兵,又是初入营中,哪能这么快就熟悉。 “那你便做个自我介绍。” “在下南瑞,庆尚道尚州牧人……” …… “在下成祖江,咸镜道……” …… “在下池……” …… 之前人群中弥漫的紧张、不安很快烟消云散。 桌上还有一小块梨肉同一个果核。 赵安将果肉递给郑伯农,自己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将果核放入口中。 咀嚼许久,笑道。 “本将与你们皆为军中袍泽,难道还不能吃上一口!须记得同食梨,共生死!” “同食梨,共生死!” 翻译将意思转达后,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 原本不熟悉的众人也算有了些交情。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作秀 柴禾堆旁,几名朝鲜士兵正团坐在一起,冲着碗里的饭菜发呆。 “今天居然有肉吃。” 一名士兵用筷子拨动碗里的两块羊肉,满脸的不可思议。 “听我在伙房的同乡说,这羊是从天朝拉来的,知事大人下令全都宰了分给弟兄们。” 其身旁之人将探得的消息透露给众人。 “天朝来的?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夹起一块羊肉,在众人眼前展示一圈。 随后微微仰起脑袋,吐出舌头,肉块放于舌上,舌头一缩,肉就进了嘴。 双腮开始鼓动。 见他在嘴里含了这么久,同伴疑惑道。 “胡子,一块肉你怎么能吃这么久。” 大汉只是摆手加摇头。 细细咀嚼之下,肉块最后的油水被榨出,大汉这才喉咙一动,将肉咽了下去。 “好吃!” 汉子猛地朝嘴里刨了两口饭,声音有些模糊。 余者纷纷食指大动,开始狼吞虎咽。 实际上,昂贵的香料不可能用在小卒身上,之所以军士们觉得好吃只不过是赵安命令伙房的人煮羊时多往锅里扔了些盐巴。 胡子很快将碗里的米粒舔的一干二净。 抬头却见到一道显得尤为木讷的身影。 “你叫金富恩?碗里的肉怎么不吃?” “嘿嘿,我准备留到晚上吃。” 金富恩摸着脑袋,露出朴实的笑容。 “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被逗乐。 “好!” 远处传来的喊声使几人停止嬉笑。 抬眼望去,一队军官打扮的人正与营内士兵进行友好交流。 为首一人年龄不大却显得格外威严,此时正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朝自己方向走来。 金富恩面色微变,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老实人形象。 “他就是知事大人?” “就是知事大人。” 胡子的语气像是有些惶恐,两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其他人也都学得有模有样。 “小人拜见知事大人。” 两只黑靴出现在眼前。 胡子将脑袋伏的更低,最终连知事大人的靴面都瞧不见。 “弟兄们都快起来,今日的午饭可还满意?” 赵安双手扶起眼前的络腮汉,同时表达了对士卒们的关心。 “大人让你们们站起来回话,今天的饭菜吃得怎么样?” 翻译将赵安得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众人。 “好!” “多谢大人。” …… 赵安依次在每个人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领着军官们继续去关心下一批军士。 看着赵安走远,几人开始窃窃私语。 胡子此刻显得异常激动。 “堂堂二品大员竟然如此和善。” “赵大人真是个好官。” …… —————————— “知事大人好!” “见过知事大人!” 一路上,原本坐在地上的军士见到赵安这一大波人,纷纷起身致意。 赵安一一挥手致意。 “弟兄们辛苦了。” 大家就是吃了顿饭,有什么辛苦的? 心里虽然这么嘀咕着,但军士们仍是选择点头哈腰地顺着赵安的话说。 “小的们不辛苦,大人辛苦。” 见这群士兵碗里的饭菜还未吃完,赵安从家丁手中接过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粗盐。 赵安用两个手指捏起些许,放到士兵的碗中,露出亲切的笑容。 “来,替菜里加点盐。” 从紧张到震惊到感动,表情异常丰富,士兵哽咽着。 “大人……” 赵安只是笑了笑,转而走向另一名士兵。 郑伯农等高级官员、军将,也纷纷上前从赵安手中的布袋里抓出一把盐,散给周围的军士。 “在这营内住的可还习惯,家中有没有什么困难。” 郑伯农蹲在一名士兵身旁,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朝他的碗里添盐。 “只是担忧家中老母无人供养。” 士兵情绪忽然变得低落。 郑伯农一听来了精神,换了只手担在膝上。 “你老母现如今住在何处?” “咸镜道……” 这么远?本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心里这么想着,说出口的又是另一番话。 “无妨,本官会从今年的俸禄中拿出十石米,遣人送到你家里,你只管奋力训练,报效朝廷即可。” 演戏演全套,郑伯农又特地令人取来纸笔墨。 “小兄弟,将方才的地址再说一遍。” 悉数记下以后,郑伯农又询问起士兵姓名。 “小人名叫陈修和。” 郑伯农又略动笔墨,随后将纸折叠,塞入怀中。 “有了你的名字,也不怕送错人。” 陈修和重重跪在地方,向郑伯农一连磕了三个头。 “多谢大人,小的无以为报,日后必定为大人赴汤蹈火。” 陈修和两眼通红,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这只是本官应该做的。” 郑伯农拍拍袍子上的灰尘起身,给士兵留下一个无比伟岸的背影。 “为军士们解决后顾之忧是我们为官之人的职责,也只有这样才能无愧于众将士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 后面的低级官员听了郑伯农这番话,顿时肃然起敬。 “郑承旨说得很有道理,在训练、作战是军士是我们的下属,但平日里他们就如同我们的兄弟亲人一般,军官绝对不可动辄打骂普通军士。” 赵安又过来补充两句。 最高领导也发了话,一众低级官员再也站不住了,四散开来,开始对着周围的军士嘘寒问暖。 就这样一路散着盐,赵安等人来到营内的军仓。 “打开看看!” 手指着门口两名站岗的士兵,赵安和蔼地说道。 两名士兵手足无措之际,一名军官从赵安身后的队伍中走出。 “知事大人,钥匙在下官这里。” 作了解释之后,小官迅速上前,为众人推开仓库大门。 入眼便是各种军器。 刀、枪、弓、箭、鸟铳、火炮、甲胄…… 赵安随意拿起一只鸟铳反复打量。 卖相确实不错,但不知道实战如何。 随意抽查几套甲胄,也没发现次品。无形中透露了李倧对于这只军队的重视程度。 余光偶然扫视到墙角放着的数只大木箱。 “那是何物?” “山参,用来补贴守御厅的军费以及朝廷各项开支。” 郑伯农笑道。 “不知朝廷准备如何售卖?可有门路?” 赵安有些好奇。 “几日后,自会有范家商号前来收购,无需朝廷多事。”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铁山练兵(二) “范家?” “就是天朝山西的那个范家,在八道也有商号分布。” 听了郑伯农的解释,赵安没有太过纠缠此事,而是暗自将其记在心中。 “军器完善,我等也可以安心了。” 扔下鸟铳,拍拍手,宣布本次考察到处为止。 负责管理军器的大小官吏全都松了口气。 众多官老爷一起原路返回了大帐。 守帐家丁为众人拉开门帘,一大伙人鱼贯而入。 帐内共有三把椅子,一把位于正中央的桌子后,另外两把位于左右两侧。 赵安几步坐上首座,郑伯农坐于左位,只余右位空悬。 铁山郡守、兵曹正郎、司宪府监察、军资寺判官等人站在一侧。 家丁队官、兼司仆把总、守御厅把总列于另一侧。 “许郡守请坐。” 赵安见身旁的椅子空着,于是看向帐内官职最高的铁山郡守许长春。 “下官走多了路,腿有些僵,站着好些,还是请尹监察坐。” 许长春直接越过身后的兵曹正郎,陪笑着望向司宪府监察尹关山。 按照道理,就算是许长春不坐也该是他身后的正五品兵曹正郎坐。 因此,许长春的示好之意溢于言表。 身旁的黄正郎面色阴沉。 许长春却不管这些。 自从昨天自己得罪了尹关山,今个一天他都没给自己好脸色。 为了避免这小子在大王面前说坏话,许长春只好拉下面子。 县官不如现管,权衡之下,得罪兵曹倒是小事。 “下官何德何能,还是许郡守坐吧。” 尹关山固然狂妄,也并非不识分寸之人。 三张椅子分别对应天朝大将、王京监军、本地郡守。 最低也是四品官。 他一个六品官坐上去就是逾越。 尹关山起先还推辞两句,再后来直接以沉默相对。 最终赵安身旁的椅子还是空的。 “看来诸位都爱站着,赵某也不强求。” 见气氛不对,赵安及时开口。 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规矩,只是想着找俩哼哈二将坐那,好衬托一下自己的威严。 既然没人想当这个“陪衬”,赵安也不在纠结。 先办正事! 赵安将朝鲜兵曹签发的公文摊开在长桌上。 “练炮手五百。” “弓手五百。” “杀手一千二百员。” 唯独没有骑兵。 事实上,如今朝鲜成建制的骑兵大多集中在咸镜道。 “明日就开始训练新卒。” 赵安看向帐中众人。 “是。” 等到众人走出帐篷。 一名亲信家丁走到赵安身边。 “大人,今夜我们是回城还是留在营中?” 赵安负手而立,傲然道。 “你以为我是那陈叔宝吗?” “属下不敢。” 家丁低头告罪,虽然他并不知道这陈叔宝是个什么人物。 “营中无床铺,就去替我拿两套军被来,今日我便睡在这大帐中。” “诺。” 天黑之后,八名家丁全身披挂齐整手持长矛、坚牌彻夜守护大帐。 营门处亦有一队家丁协助看守。 ———————————— 日上三竿。 官员自铁山三三两两的赶来。 熟悉的中军大帐,熟悉的空座位。 “今日本将所拟定的项目是——在全军选出能够胜任队官、什长、伍长之职位的人。” 此言一出,帐中武将一列顿时议论纷纷。 按照惯例、这类低级武官一向是由上司哨官、把总直接任命。 这样做有利有弊,优点是便于长官对新队伍的指挥、掌控;弊端是上官容易任人唯亲,造成无能之辈上位。 赵安如今的方案明显是剥夺了他们的权利。 “知事大人说得有理。” “选拔军官确实更能打造出一支能战之军。” 文官态度截然不同,对赵安的计划十分支持。 原因很简单,朝鲜继承了大明“爸爸”重文抑武的“优良”传统。 没有背景的中、低级军官升迁全凭战功。没有战功就不能升职加薪,军官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谋取利益,底层军官的任命就是他们额外的收入来源之一。 而文官们接近大王的机会更多,只要讨得大王欢心,一飞冲天也不是不可能。 编练守御厅是新王上位后的大事,大家将它完成的漂漂亮亮的,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当然,凡事都有两面,事情办砸了他们也是第一个倒霉。 两方利益上的不同也造成了针对此事立场上的区别。 如今儒道大兴,武官们无力同文人抗衡,再加上郑伯农、许长春等人的大力支持,选拔一事很快被确立下来。 为了照顾武官的情绪,在小规模提高哨官、把总饷银的同时,赵安还颁布了一条新的规矩,每战之后,每队上交所得二十分之一给哨官,每哨上交所得二十分之一给把总。 这里的所得是指战后的赏赐,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打胜仗。 武官们听到这里脸色才有所好转。 不过赵安废了这么大劲将底层军官的任命权收归中军,除去为了做到“人尽其才”,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本官就在此正式下达军令。” 赵安收起笑容,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各把总召集所有部属,两刻以后于校场集中。” “是!” 几名武官抱拳得令,扶刀出帐。 “我等现在也可以去校场一观。” 剩下的一队文官也随着赵安的脚步来到人山人海的校场。 “考核开始!” 考核的项目很简单。 除了最基本的比较跑步的速度之外,举石锁和弓箭也是重要的比试项目。 每十人一组,杰出者当时就会被授予军职。 “此人如何?” 赵安对跪在身前士兵的姓名隐约有些印象。 “可以为队官。” 郑伯农见他成绩优异,起了爱才之心。 “队官太高,便领一什人吧。” 赵安替他压了一级。 身边负责书记的朝鲜官员见状连忙记录。 “第二总四哨金富恩,为什长。” 金富恩磕头谢恩,往回走时却见到同队那名长着络腮胡子也通过考核,前来领赏。 后者也发现了金富恩,并冲他微微一笑……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铁山练兵(三) 金砖碧瓦建成的弘德殿中,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正捧着份奏章,满脸尽是倦意。 “陛下,兵部的赵兴邦正在殿外侯着。” 臂担佛尘的红袍太监走入房中。 放下手中的奏章,朱翊钧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 虽说不上朝,但并不意味是不理政事。 辽事败坏,再加酒色不节,尽管有大内无数的珍惜药材滋补,万历皇帝的精气神还是变得越来越差。 “让他进来。” 万历皇帝自尊心极强,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幅病态,因此特地在书房布置了一道布帘。 赵兴邦只好隔着帘子弯腰下拜。 “臣,兵科都给事中赵兴邦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卿平身。” 帘后的万历又拿起一份奏章。 “谢陛下。” 赵兴邦直起腰,准备进入正题。 “熊廷弼何时出发?到哪里了?” “算算日子,熊经略应该快要抵达山海关。” 赵兴邦思索片刻,给出了个模糊的答案。 “十二日前,建奴前锋兵犯铁岭,被辽东总兵李如柏击退。如今开原已陷,铁岭独为沈阳屏障,万不可失,兵部有何提议?” 沙哑的声音从帘帐中传出,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咳嗽,显示出这位庞大帝国的掌控者已经是风烛残年。 赵兴邦自然也发现了这点,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脑海中诞生。 说是万岁,老朱家能活到七十岁的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太祖一人。而帐里这位怕是没两年的活头了。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国本已定,就算万历驾崩,新君马上继位,他赵兴邦仍旧当官吃皇粮。 当然这话也就心里想想。 “议定调山海关总兵刘綎领兵进驻沈阳,调遣宁远、锦州、广宁等地一部三千官军增援铁岭。” 赵兴邦十分恭敬地将兵部的计划统统告知万历。 光是从兵部的增援铁岭的计划就可以看出,时至今日,明军仍然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万历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没到痴傻的地步。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自己有生之年可能是看不到剿灭建虏的日子了。 不过太子虽然不讨自己喜欢,但在朝中颇有贤名,依靠大明庞大的人力、物力耗死几万蛮夷应当不成问题。 几万生在蛮荒之地的野人同天朝千万百姓、百万雄兵相争实乃自取灭亡。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朝鲜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绫阳君李倧已经继位,如今正在镇江游击的协助下编练新军,练成之后即可协助朝廷大军一同进剿建奴。” 为了避免惹得万历不快,赵兴邦专门挑好事说。 “镇江游击……” 万历嘀咕一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 这镇江游击不就是当年献上祥瑞的那员“福将”么。 在书桌上乱翻一通后,万历抽出一封书信。 信件原是呈给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后者看了觉得有意思,又将信转交给万历。 不曾想万历看完却是连连摇头,原本以为这位先献白鹿,又连着打了两次胜仗的福将能给自己一个惊喜,没想到竟是如此。 “迂腐,当真迂腐!” 什么?有古之遗风? 赵兴邦十分诧异。 陛下这是在夸奖谁? 好在万历的下一句话替他解了惑。 “赵卿,镇江游击赵安算是你的本家,你以为你这个本家如何?” “臣自朝鲜回京时,曾在安奠居住两日,赵将军不知待客有礼,亦好读书,书架上有《论语》半部、《礼记》十二卷、《兵法》六篇,臣凡见他,唯有练兵与读书二事。” 皇帝都“表扬”了他,赵兴邦又怎么会唱反调。 至于什么“唯练兵与读书尔”完全是胡诌。 赵安平时在书房内很少看书,大部分时间花在作画上,实际上就是用黑墨在纸上进行以抽象为名的胡乱涂鸦。 “不过赵将军却有个怪癖。” 纯说好话,没人会信,赵兴邦深谙其道。 “说!” “赵将军的书架上除了书,还有石头!” 赵兴邦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 “哦?” 万历有了些兴趣。 “他与臣同座时,曾经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河卵石,细细地向臣介绍石上花纹之妙,臣接过把玩时,赵将军却紧紧盯着臣之双手,恐臣毁坏其珍藏。臣视此石,如同……” “如同什么?” 万历向前探了探身。 “如同河边随处可见的卵石一般,并无半分异处。” 万历嘴角上扬,消失已久的笑容重现。 “赵卿,替朕去宫后苑寻些卵石,连同他要的兵部文书一起给他送去,朕不会让他背负不孝的骂名,只要他速速替朝鲜练好兵马,辅助大明天军征伐建州。” “臣遵旨。” ”赵卿请回吧。” 处理了半天政务,万历深感疲惫。 在心腹太监搀扶下,回到寝宫歇息。 赵兴邦则在另一名宦官的带领下去了宫后宛。 随手挑拣几块雨花石,回去用精致的礼盒一装,怎么也算得上一份厚礼。 —————————————— 铁山大营。 穿着纸甲站成一排排的朝鲜鸟铳手正凝视着正前方的靶子。 “准备。” 一名穿着布面甲的明军家丁高举令旗,另有数名朝鲜什长站在旁边。 鸟铳手们铳口朝天,迅速的开始装填火药。 “放。” 伴随着家丁的吼声,令旗落下。 一缕缕青烟升起。 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数名军官上前,将仍然未完成击发的士卒拉出队列。 又是一队士兵小跑着上前,检查靶数。 很快,又是一帮脱靶的士卒被拉出。 余者或是庆幸或是同情地看着他们受罚。 “知事大人体恤士卒的好官。” 金富恩身旁的络腮胡子仍然在吹捧赵安,原因是赵安将原本的鞭刑改为跑圈。 虽然受罚的士兵跑完以后往往瘫倒在地,但在普通士卒眼中,受了一顿鞭子必然会皮开肉绽,而跑圈却不会见血。 二者相比,更是突出了赵大人的仁义。 “胡子说的是。” 众人表示赞同。 而仁义的赵大人正在帐中摆弄着从军仓中偶然发现的两件东西——飞击震天雷、别大碗口炮。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碗口炮 “此为军器寺炮匠李长孙所制。” 军资寺判官介绍起地上的铁球。 赵安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铁球,掂量几下。 起码有三十斤重。 直径接近一尺,内装火药,又以一竹筒置于震天雷腔内并导出引线,上覆以铁盖。 “火自中而发,贼最畏此物。” 震天雷依靠缠绕的引线长短来决定引爆时间,炸时凭借四处飞射的铁片杀敌。 “大人手中的震天雷只能算是小号,其大者近一尺又七寸,重至百斤有余!” 如此沉重的弹药,一般的佛郎机炮很难使用,只有这超大号碗口炮才能将震天雷打出去。 朝鲜划分将碗口炮划分成与震天雷相似的三个级别: 别大碗口,大碗口及中碗口。 最大的别大碗口炮身长四尺三寸,口径接近两尺,重达千斤,可将震天雷或团石发射至三百五十步开外。 说来这种碗口炮还是仿照的大明,赵安曾经在镇江就看过类似火器,但其规格远不及眼前这门庞大,并且只能打些石块,与其说是炮,不如称之为枪。 大号碗口炮是攻城、守城的利器,与臼炮的发射原理相似。 但它与尚未大规模引进的红衣大炮不同,碗口炮发射的震天雷对于城墙的作用比较有限。不过这一炮下去,对于城上的守军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而在守城一事上,碗口炮高抛物线状的弹道使得火炮能对那些躲藏在盾车后的女真兵直接造成杀伤。 帐内这门别大碗口炮便是从铁山城中拖来的,连同六百斤的大碗口炮、三百斤的中碗口炮齐至营中,由镇江的明军炮手校准铳规。 “来人!” 赵安轻轻将“炮弹”放到地上,冲着帐外大声喊道。 八名家丁拿着麻绳、长短木棍,将其穿过炮身上的提手,随后几人将木棍两端担在肩上,合力将火炮抬起,过程十分艰辛。 正是因此,这样型号的火炮很难应用于野战。 不过相比之下,中号碗口炮要轻便许多,勉强能做到随军作战。 家丁们将火炮搭在帐前的马车上,跟随赵安走出大营。 “都给我快些!” 军官的呵斥声传入耳中,士兵们连忙加快了动作,奋力挥舞着锄头。 不消多时,许多土坑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门门火炮被安放进坑中,碗状的炮口下端抵在坑外木块、石砖等垫物上,后炮身部分则完全陷于凹处。 每门炮旁有明、朝炮手三到五名,都半蹲在地,三种型号的火炮共计六门排成一行。 远远看去,倒像是未来的迫击炮炮组。 “方圆三里,不得有人。” 赵安向一旁的家丁下达清场的指令。 几队官兵提刀散向四方,以免有人被误伤。 又有军官手持铳规上前衡量炮口角度。 “装药!” 数只火药桶盖被掀开,炮手握着药斗,一下下地朝炮筒里送火药,直到相对炮口细上几分的炮身被火药填满,又捧上几把泥土,将药室封上。 “震天雷引线留十五曲!” 见各炮已经装好火药,赵安又令他们进入下一个步骤。 炮手门双手来回快速翻动,一个个缠绕着引线的竹筒被塞入震天雷中。 而震天雷又被稳稳地托在碗形炮口上近莫半圆形的曲面中,扯出引线,悬于炮口。 随着“点火”的命令下达。 炮手先是点燃了炮口的引线,随后炮尾处的引线也被点燃。 “轰!” 火光闪烁,炮膛内火药爆炸所产生的强大动力推动着炮弹如流星般划过天际,而后又重重地砸落在地。 几息之后,地上的炮弹爆炸,碎铁片飞溅, 数名军官上前,根据地上焦黑的泥土判断炮弹落点,记载距离。 为首之人一番归纳总结之后,前来禀告赵安。 “六发炸五发。” “换引线,再试!” “是。” 反正用的火药都不是自己的,赵安也不心疼。 “引线十曲,准备!” 引线变短,这次发射的震天雷下落的过程中,在空中就已经爆炸。 赵安上前查看时,许多炮弹碎片已经深深陷入土中,料想寻常甲胄应是难以抵挡如此威力。 “将军小心。” 见不远处又一枚未炸的炮弹,两名家丁连忙护在赵安身前。 “无事。” 赵安淡然走过。 紧接着,一门千斤碗口炮调转炮口,单独放了一炮。 十余名士卒细细查验时发现,两炮弹碎片相距最远接近十丈。 最终一连发射了三轮十八炮,其中有四颗震天雷没响,大多因为引线问题,除此以外还有装填缓慢、精度不高等缺点。 不过这种炮在射程上能够完全压制女真步弓手,威力足够大。打造难度低,容易大规模制造。 若是有个几十门,采取与火枪相似的分段射击法,能够对步兵产生极大的压制力。 总体上这种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召来安奠的兵房吏员,赵安从怀中掏出一张盖上印的纸交到他的手中。 “让郝主事拿着条子去三角山铁场再领铁,造六百斤炮四门、三百斤炮六门,每炮配备大小震天雷二十枚,再造三十辆四轮木车用以载炮。” “诺。” “木车上须以……” 赵安双手动作不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木车上需要注意的细节问题,再三强调要在车上安装能够调整火炮发射角度的机关。 “诺。” 官员带着一门样炮五枚震天雷在十名骑兵的护送下,启程前往安奠。 骑士牵着马走到赵安身前。 “大人,人已经到齐。” “走!”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商帮 当赵安领着一队骑兵来到铁山的官邸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既有穿着素白长袍、顶着黑纱大帽的朝鲜人,也有穿青布直裰,戴四方巾的汉人。 但无论是哪国人见到马上的赵安如同饿狼见了肉一般,高举双手在人群中推搡着上前。 好在府邸的护卫们横端长矛,将两边人隔离,硬生生地开出一条路,赵安才得以进入府中。 “商贾趋利尔,不可伤人。” “诺。” 原本目露凶光的军官这才放下举刀的手臂。 驻足在正堂前,赵安轻拍身上玉色曳撒,掸去一路的风尘,摸了两下发髻,捋一捋胡须,满面春风地踏过门槛。 “知事大人。” 座上的四人慌忙起身拜见。 “坐,都坐。” “多谢大人。” 四人先是拱手道了谢,这才慢悠悠地坐下,双手置于膝上,背不靠椅。 “来人,添茶。” 赵安坐下之后,目光在四人身上各自停留了两秒。 右手的两个白发的朝鲜人与赵安有过数面之缘,虽然说不出全名,但起码知道一个姓王、一个姓申,且二人都是义州地界上素有名望的商人。 而对于左手边的两人,赵安十分熟悉,一个以行商掩盖身份、潜伏已久的獐营暗探,另一个是前几天送闺女的铁山商人李广义。 “营内事多,几位久等了,赵某此这给诸位陪个不是。” 赵安站起对着几人一抱拳,假惺惺地说道。 他这一站,其他人哪里敢再做,又是一番恭维、客套,众人才真正坐定。 “几位行商多年,可知在朝鲜卖什么东西赚得的银两最多?” “人参!” 四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说出了答案。 赵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继续发问。 “不知几位的人参生意是怎么做的?” “回大人,人参多生长于深山荒野,其中更有猛兽毒物、迷雾瘴气,三、五人往往不敢入林。因此采参多由各家出资,招募山民,供给器械口粮,或十余人搭伙,或近百人成群……” 獐营的探子率先作了回答。 不待他说完,李广义连忙开口补充。 “每逢进山采参,短则数日,长至半月。采得之参由出资各家分得,并自寻买主。” “买主是谁?” “多是天朝商号,又以山西商人最多。也有人带着参亲自前往大明,但每逢关隘……” 一名义州商人面容苦涩。 “赵某明白。” 赵安自然清楚他想要说些什么。 如今义州周边的商人们还在创业之初,距离百年后那个几乎垄断了中朝贸易的“湾商”集团还有着天大的距离。 可以想象,没有背景的朝鲜商人在数百里的商道上会经历怎样的剥削,甚至落得个人货两失的下场。 而赵安之所以召集众人,便是要将这后世的义州商帮催化出来,不过其中的成分需要变一变。 “平安会馆?” 几人都觉得这四个字听起来很新奇。 事实上,赵安已经联系好南直隶的另一批买家,中间牵线之人便是松江出身的登州参将乔一琦。 江南有钱,江南的商号更是富得流油,手里的银子堆成山。 然而在赵安的设想中,人参不是用来卖银子的,而是用来换丝。 换丝干什么? 卖给倭人。 在苏州、杭州一带,一斤染过的丝最多值一贯,而在倭国一斤丝能卖到五贯。 如此暴利让赵安忍不住心动,恰逢最近造炮,铁的产量跟不上,而日本产出大量的铜,价格比起中原便宜数倍。 并且铜的延展性更好,不易生锈,在当前时代,是比铁更好的造炮材料。 “日后,各位的人参可以卖予赵某,价格绝对比晋商的高些……” 观察着几人的表情,赵安选择“图穷匕见”。 “几位若想赚得更多,也可以入伙。” 四双眼突然直勾勾地看向赵安,表现出极强的兴趣。 “敢问大人,我等应该如何入伙。” 伪装成商人的獐营特务开始了表演。 “问得好!” 赵安一手端起茶杯,轻轻晃荡几下,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直到茶杯见底,这才开口。 “合伙嘛,大家一起做生意,一起出钱,一起赚钱。” 阖上杯盖,冲着门外喊道。 “添茶!” 等婢女端着茶壶离开,赵安再次开口。 “朝廷给每个人能卖多少参都定了额,收参的把价格压这么低,更何况每年还要给朝廷交银子,咱们又能赚多少。” “大人说得有道理。” 左边两人连连表示赞同。 “赵某在南直隶和倭国都有些人脉,我等可以……” 就这样,赵安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地将部分计划告知四人。 “如此……如此……!” 几人听完之后难以掩盖内心的激动。 “几位都同意了?当真不怕赵某欺骗诸位?” 赵安趁机询问。 “赵大人何等英雄,怎会欺骗我等草民。” “那咱们的平安会馆就算成立了。” 拍拍手,两名家丁抬来一块牌匾。 上书“平安会馆”四个大字,右下又有“铁山分号”四个小字。 几人看了,止不住的夸赞。 “商号定了,那咱们也得选个会长,此人须是德高望重、才能出众之人。依我看,王老爷就很合适嘛。” 赵安看向王姓老者。 “啊……” 王老爷连忙低头,口称不敢。 “申老爷重望高名,这个位子非你莫属啊!” “老朽不敢,不敢。” 赵安也不多费口舌,看向剩下两人。 特务刚要开口,再次被李广义抢先,后者彻底扔下脸面,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两腿自然地弯曲,膝盖顺势落在地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知羞耻地开始跪舔: “堂内诸位的德行莫出知事大人者,大人才是不二人选!”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一通马屁袭来。 赵安叹息一声。 “既然如此,那会长一职就先由赵某暂代。” 大概是写着“平安会馆”的牌匾挂了出去,门外又起波澜。 赵安这才想起门外还有一群闻风而来的小商贩——未来的小“股东”们。 也该议一议这会馆的章程以及今后的经营策划。 眼神示意一旁的军官。 后者转身出门,高声吆喝道: “开门!”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采参队 大门敞开,各类商贾鱼贯而入。 空荡的院落中一下子挤满了人。 好在赵安提前准备了不少长条板凳,腿快的人有得坐,步子慢的只能站着。 在众人对面,摆放着五把椅子,身着绣豹绯色官服的赵安位于正中。 商人们坐下之后便前前后后地打着招呼,原本安静的庭院内瞬间变得热闹无比。 “咳咳。” 赵安轻咳两声,将院内的杂音压了下去。 李广义上前照纸宣读会规。 “入会者,可以毛皮、人参、粮食等按照行价折股,每二十两为一股,以后年中、年末二次皆按股分银。” 伪装成商人的獐营探子冯瑞接过话茬。 “各位所缴纳的会费实为公用,议定造九丈四百料福船五艘,招募采参人、水手,购买贩参官帖都需要银两。” 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两份官帖,示意手下将其交给众人传阅。 “这两份官帖一份是从平壤来,一份……” 顿了顿,双眼睥睨众人。 “是从王京来。不过这只是冯某以私人名义取得,数目不大,只有五百两。” 数目不重要,没人在意。关键是能从王京弄到官帖,足以抵消大部分人的疑虑。 会馆中能人不少! 就在众人心里暗暗打算之时,又是几人走入堂中。 是谁的架子这么大? 揣测之余,无数目光聚焦在迟到之人身上。 “那不是许郡守么?” “是他!” 当众人看到许长春熟悉的面庞时,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就此消失。 如果说赵安来铁山不久,还称不上自已人的话,那么在铁山为官多年、早就跟他们有着数不清的利益往来的许长春可是彻彻底底的自己人。 许长春倒不和这些熟人打招呼,反而走到赵安身前,陪着笑脸。 “下官来迟了,还请大人勿怪。” “郡守多虑了,请。” 李光义连忙挪动屁股,为许长春让出位置。 “本官来替平安会馆做个担保。” 待许长春坐定,冯瑞这才继续。 “本次会中对外售出两千五百股,持两百股以上者可参与议事。” 此言一出,堂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会馆现有议事三人,负责监管的正副会长各一人,合占一千五百股” 其中赵安只象征性出了一千两银子,独占五百股。 “还有一千股……” 冯瑞扭动两下脖子,朝天上看了看,给众人留下胡思乱想的空间。 众人先是不解地朝天上看看,回过味来,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以至于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喊声。 “在下愿购两百股!” …… 一个时辰后,两千五百股卖尽,众人散去。 购两百股者成为议事的只有两人,一人是来自义州的商人,还有一人是赵安事先安排的。 余下多是购四十、三十股的,最少的人只买了两股。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重要的是两千五百股都已经卖光。 “将西街口的四家铺子都盘下,请些花匠、瓦匠好好打理打理,搞些绿树盆栽,将这院子给我翻新一遍。” 赵安环顾四周,对着手下命令道。 “是。” “采参之人招募的如何?” “照您的吩咐,咱们只要四十岁以下,有五年以上经验的采参人、三十岁以下,有两年以上经验的采参人,编成五个百人队。” 人数不少,有时间可以去长白山逛逛,那的人参也可以采嘛。 沉默片刻,赵安若有所思地说了句: “山中野兽多,替他们配齐短弓、快刀护身。” “大人仁义。” —————————————— 日落……日升。 自本地招募的一百零六名采参人已经全部到位。 “大哥,这么早让咱们过来,不会今天就让咱们进山吧。” “老爷们让咱们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不少咱们的钱就行。” 二人小声交谈之际,几名军官押送着三辆蒙布大车来到众人眼前。 “难道要先发饷?” 弟弟惊喜万分。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喜悦变成了疑惑。 因为当军官掀开蒙布之时,里面出现的赫然是大批弓弩、刀斧头帮。 “这……” “别说话!” 小弟刚想开口便被大哥制止。 “这些都是知事大人赏予你们防身的。” 一名军官当场拉开一张弓,展示给众人看。 “军队里的弓。” 哥哥曾经当过兵,光靠眼睛就能看出军官手中的军弓与自己背上这张轻弓的区别。 “弩!” 他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吃不准这位知事大人究竟要干些什么。 “若是你们在山中能猎到老虎,赏粮二十石,大人只要虎皮,其余都归你;打到豺狼,赏粮二石。捉到猛禽、毒蛇也都有赏!” 军官说完之后,便指挥麾下兵士为众人分发器械。 除了刀、弓之类制式武器之外,还有众人自带使贯了的的叉、枪、镰刀、钩索…… 唯独没有甲胄和火器。 军官看着眼前拿着五花八门家伙事、穿戴也杂乱无章的汉子们,嘴角扯出嗤笑。 一帮乌合之众! “这位将军,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入山?” “早着呢。” 军官摆摆手。 “要等半月以后,你们这帮人训练结束之后。” “训练?” 一人小心翼翼地出声,语气中似有焦虑。 “不错。” 一名明军打扮的军官走来,为众人解释道: “这些军器一不小心便能取人性命,大人特地命令我等教会了你们,再让你们入山。” “不过我在军中待久了,对待家中孩儿亦如对待麾下士卒,只怕这半个月会将你们当作兵丁操练。” 原来是这样。 那人松了口气。 刚开始听到“训练”两个字,还以为是要自己去当兵。 “这些日子,你们就住在营中,我们管饭!” “将军尽管放心,小人们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众人大喜过望。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抢劫(一) 平安道—义州。 “李效,该走了。” 狱卒解开牢门上的铁链,朝着阴暗的牢室内叫了一声。 “有劳你替我打盆水来。” 蓬头垢面的李效面上浮现一抹苦笑,指着身上肮脏的衣袍。 “总不能让我这幅模样随你们上刑场罢?” “回家洗去!” 狱卒轻笑两声,用手拍打木栏,推搡着将一脸茫然的李效赶出了大牢。 救我的不是父亲? 快到门外,李效发现父亲并不在这里,心中更加疑惑。 按照父亲好大喜功的性格,应该早早等候在此,向自己诉说他是如何经过千辛万苦才将自己救出来,自己以后应该如何……如何报答他云云…… 被囚多日,习惯了阴暗的李效只觉得阳光无比刺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抬手的动作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传入鼻腔。 李效露出嫌弃的表情,不再考虑其他事,加快步伐朝家赶去。 时隔数日,义州的街道并没有太大变化,李效眼中唯一的不同便是街面上多了些穿着白衣的巡逻士卒。 令他感觉怪异的是为首军官打扮之人所着之甲明显是明军的甲胄,说的却是朝鲜话。 连续经过几队士兵,皆是如此。 李效环顾四周,碰巧眼前有个熟人经过,正是当日被他带到府衙前请愿的难民。 “请问……” 李效几步上前拉住那人。 “哪来的叫花子,快走!” 那人一甩袖子,挣脱李效,同时掩住口鼻,飞似得逃开。 李效呆呆地站在原地,悻悻地笑了两下,低着头朝家走去。 穿过好几条巷子,往日的邻居没有一个认出他的,李效就像是过街老鼠一般,在人们的呵斥声中,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家门。 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又生变故。 李效无比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洪宅”,脑子直发蒙。 他离开不到两个月,自家就改了姓,真乃世事无常。 门口的仆人注意到了这个满身恶臭的脏汉,正要上前驱赶时,看到了李效不经意间露出的脸庞。 “少爷……” 仆人连忙走到李效身后,在后者感叹人生之时叫道,语气中带着惊讶,更兼同情。 “你……” 李效很感动,扪心自问,平时自己对待这些奴仆并不算好,没想到如今愿意接近自己的反倒是他们。 “将近来之事说与我听罢。” “是……” 原来,在李效获罪入狱之后,他在义州的家产就被充公,被官府卖给了一个姓洪的外地商人,他爹李广义一番运作无果,妻子和一房小妾先后离开。 原本宅中的奴仆也无人管问,只好投了新东家。 “少爷,小人得好快回去,若是被管家看到在此说闲话” 叹了口气,李效正欲离开,又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 “赵将军真是好人呐。” “是啊,又来给黄大娘家送东西了。” …… 在众人的称赞声中,一个穿着光鲜的军官低下脑袋走进那间低矮的房屋中。 军官正是赵义,来此是为士卒们的家属送“温暖”。 还在安奠时,大哥就时常教导自己五事七计,又再三强调为将者应有的智、信、仁、勇、严。 长兄如父,对于赵安的教导他不敢忘记。 自己与二哥私下讨论时,在这五点的先后上存在分歧。 赵义认为为将者除了智慧,最应当具备的素质便是仁义,使士卒发自内心的为将领效力才能更利于指挥军队。 而赵勇或许是因为年长些,认为人必有私心、都会被各种情绪左右,因此主张依靠严苛的军法震慑士卒、控制军队。 秉持着自己信念的赵义被放出独领一军时,自然是侧重于仁。 因此他隔三差五的便会来到麾下士卒的家中,拎着二尺布、或是一斤肉、又或两斗米等等替士卒们补贴家用。 确实得到了一批朝鲜民众的拥戴,以至于他手下的护民队很快发展到四百多号人、一百多套甲的地步。 “黄大娘,这是今天早上刚宰的羊,娃儿正长身子,你待会煮给他吃了。” 赵义搀扶着白发老妪,将手中的一块鲜羊肉展示给她。 老妪双目泛红,说着赵义听不懂的感谢话,指挥孙子从窗户边架着的木杆上取下一条风干了的大鱼。 孙子双手拿着鱼就往赵义的怀里塞。 “别弄脏将军衣服!” 一身戎装的孩子父亲斥责道。 赵义抱起孩子,与他怀中的咸鱼来了个亲密接触,借此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鱼我不能要,你们留着自己吃。” 老人的态度十分坚决,一心将鱼送给赵义,见赵义再三推辞,屈膝便要跪下,被赵义一把托住。 “将军,这是小人母亲和小人的一番心意,还请您收下。” “收下吧……”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出声。 赵义终是抵不过老乡们的热情,将咸鱼提在手中,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赵义走后,偷偷挤过来看热闹的李效也被驱离。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效此时心中多了些感触,他当然知道赵义如此行为是带有目的性,但从街坊们的讨论中得知赵义在两个月内已经跑遍了四百家。 这样一来,是否是假仁假义已经不无关痛痒,因为光是这样已经胜过衙门里的老爷们百倍有余。 李效自觉仕途到头,又不愿同父亲一样做个商人,要往上爬就只能从军,顺便看看这位将军是非能将仁义贯彻到底…… ———————————— 义州校场—护民队驻地。 “三爷,大人的信。” 一名军士掏出一封信递给刚入营门的赵义。 后者接过信纸,直到屋内才打开查看。 “召集各队官议事。” 说罢,赵义将纸揉作一团,扔在火盆中烧了个干净。 一会后,十数名军官齐聚一堂。 赵义指示众人。 “五天之后,会有范家的商队路过附近,携带人参不少,近来马匪郑三炮残部大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大家须得保持戒备,时刻准备出城支援。” “诺。” 众人散去。 队官邓英回到营房,名叫郑益昌的小卒凑上前来,笑道。 “队官,将军可真够看好您的,又单独差您办事。” 邓英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所有队官一同议事,说是五天后有贩参的商队经过,让咱们保持戒备,对了,你现在就去通知弟兄们。” “好嘞,不过小人想向您请两天假,家里老母亲病了,我得去照顾两天,不过您放心,小人随时能去打土匪。” 邓英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多谢队官。” 一刻以后,郑益昌出现在城门口。 “老郑,回家?” “是啊。” 走了二里地,郑益昌见四周无人,调转方向,进山去了…… 正文 第八十章 抢劫(二) “二叔,我回来了!” 郑益昌刚入山寨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聚义厅。 一脚踏在椅子上,提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 抖两下水壶,见无一滴水落下,郑益昌将空壶扔在桌上,瘫坐在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有什么新消息?” 坐在上位的匪首郑双枪督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用剪刀修理指甲,两腿担在抢来的压寨夫人身上,顺带着享受女人的按摩服务。 不久前,郑双枪的弟弟郑三炮下山“劫富济贫”之时遭到义州官兵伏击,一去不回。 弟弟死后,一直被压制的郑双枪咸鱼翻身,顺理成章地接收弟弟的一切。 “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郑益昌神色激动,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二叔怀中的女人。 “哦?” 他二叔注意侄子的眼神,不过并未点破。 郑益昌自觉太过放肆,压低眉眼,将这喜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二叔听。 “五日之后……” 听完之后,郑双枪有些犹豫。 “范家商队的护卫可不少,更有义州的官军支援,如今寨子中只剩三百弟兄,还要留下一部分守寨,只怕难以成事啊。” 说到义州的官军,郑双枪恨得牙根痒痒。 这帮孙子将几个重要路口把守得严严实实,粮食运不上山,害得自己只能吃那些腌臜东西,实在可恨! “二叔,您可别忘了,咱们郑家在绿林里辈分可高,虽说今夕不同往日,可道上哪一个不记得咱们祖上六代的威名!” 声音越说越大,他的双手在空中不听摆动,已然是沉浸在先辈的荣光之中。 “只要您振臂一呼,百里外的英雄好汉都会闻讯而来。” 手指郑双枪背后那面硕大的“郑”字帆旗,满腔热血直冲到天灵盖。 “只要郑家的大旗还树在这里一日,咱们就是关西绿林的龙头!多了不敢说,召来个千八百号人一点不难!” 左顾右盼像是觉得不尽兴,郑益昌一手将桌上的水壶扫在地上,算是放了个响。 “说得好!” 郑双枪的情绪也被侄子充分调动,脸庞胀得通红。 祖上五代都是土匪,这么看自己也算是世家子弟,同行见了老子也应当叫声“老爷”才对。 老爷说话,谁敢不听? “来人!” “小的在。” “去把师爷给我叫来!” “得令。” 郑家叔侄剥了几个蚕豆的功夫,一个满脸横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壮汉荡进聚义厅。 “寨主,您找我。” “我要你写信给狄逾岭各寨寨主,让他们点齐人马来我郑家共商大事。” 郑双枪将一颗炸蚕豆扔进嘴里,发出“咯哒”的声响。 “不知是用什么理由?” 又是“咯哒”一声。 “益昌,你说给他听。” 郑益昌拍净双手。 “师爷,是这样……” 壮师爷听得十分认真,不时还会点两下头。 “再写几封信送给附近的财主老爷们,让他们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送些粮食上山,谁不送屠他满门。” 郑双枪目露凶光。 “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那就辛苦师爷。” 客气两句,郑双枪看向身旁的女人。 “益昌想必累了,你将他送到房间歇息。” 郑益昌大喜过望,他觊觎眼前这个娇媚女子很久了,奈何三叔对她十分珍视,将她抢来之后除了他自己,别人连看都不让看,还是二叔大方。 三叔死得好! “夫人,我来扶您。” 猴急的郑益昌连忙上前,两手扶着女人的细腰,女人被弄得“咯咯”娇笑不止,他只感觉魂已经要飞上了天。 “寨主,今日又抓到两个参客。” “拖到地窖里去,饿干净些。” 与一个小卒擦肩而过,二人的交谈也传入耳中,郑益昌嫌恶地看了眼不远处木杆上挂着的两扇肉。 这就是他宁愿冒着砍头的风险亲自下山做奸细的原因! 一连两夜。 郑益昌再次醒来之时发现夫人早已离开,他扶着腰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在小卒的搀扶下来到聚义厅。 一帮杀气腾腾的恶汉正坐在一起讨论大事,郑益昌驻足门外,只听得: “咱们共有一千一百名弟兄,兵分三路,一路监视义州的官军,一路监视铁山官军,最后一路伏击商队!” “毕竟是朝廷的生意,除了商队护卫外,恐怕还有官兵护送,这一路伏击的弟兄必须都是悍勇之人。” …… 时候不早,郑益昌摇了摇头,准备同夫人告个别就回义州。 制止了想要通报夫人的丫鬟,郑益昌蹑手蹑脚地走进夫人的闺房,打算来个惊喜。 屋内的香气扑面而来,郑益昌情不自禁地耸动鼻子多吸了几口。 夫人在用午膳? “夫人……” “郑郎……” 女人惊讶地回头,见是郑益昌,露出妖媚的笑容。 看着女人嘴角的油渍,郑益昌下意识地向桌上的饭菜望去。 肉? 这山里哪还有什么好肉! 突如其来的恶心感使得郑益昌头晕目眩,强忍住胃中不断上涌的酸水,刚想张开嘴,漫到喉咙里的东西就大有绝堤之势。 只一抱拳,他便匆忙逃离了夫人的香闺。 夫人心感莫名奇妙,却也没多在意,拿起手绢擦了擦嘴,吩咐一旁的婢女。 “这鹿肉味道不错,放到锅上热热,待寨主回来再吃,打到这鹿的人也赏些东西。” “是……” ———————————— 没想到与自己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夫人竟是如此禽兽,郑益昌胃中又是一震翻滚。 不幸的事还不止于此。 进了营房,队官邓英仍然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邓……” “爷”字还没出口,门外忽然闯进两个大汉,照着郑益昌的脑袋便是一棍。 后者闷哼一声,随即软软地栽倒在地上。 “拖走。” 邓英冷笑两下,快步出门向赵义复命。 “金洽怎么说?” 赵义此时正同几个哨官研究着與图,听到脚步声,心知来者是谁。 郑双枪正准备发财,而赵义则是打算借着这帮土匪为自己扬名,这也是来此铁山的指示。 “金虞侯刚看到大人的亲笔信,马上就同意了,说是从义州军中调拨五百军士凭三爷调遣。” “鱼怎么样?” “已经上钩了。” “好!” 赵义拔出佩刀,放在眼前瞧了瞧。 第一次指挥上千人作战,激动之余也有些紧张……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抢劫(三) “郑益昌怎么样了?” “弟兄们看着呢,出不了事。” “你去审一审,务必从他嘴里撬出贼寇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尽量不要惊动其他兄弟。” “诺。” 邓英走后半个时辰,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出现在赵义眼前,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染血的地图。 “将军,小人……幸不辱命。” 赵义并没有着急接那舆图,而是第一时间扶住那人的肩膀,目露关切。 “怎么只有你一人,其他兄弟呢?” 那人低下头,哽咽着说道。 “都死了……” 五人的小队装扮成参客进山,一下子折了四个。 即便是赵义对此也唏嘘不已,攥紧了手中记载了进入郑家寨的道路,以及沿途哨兵位置的路线图。 “弟兄们的仇我来报,你快去找军医治伤。” 眼神示意下,一名军官连忙上前将人搀出门外。 屋内的赵义,看着手中的舆图,嘴角愈发上扬。 ———————————————————————— “放炮!快!快!” 破空冷箭穿过铳口的烟雾刺透血肉。 骡马疯狂嘶鸣,挣断拉车的绳索,胡乱迈动四肢。 敌情不清,带队的范家管事当机立断地选择呼叫支援。 几名官兵手忙脚乱地摆弄号炮。 砰! 砰! 砰! 炮声传到三里外的烽火台,然而地上几具冰冷的尸体注定听不到这些。 “分头跑,你们几个回铁山,你们几个去义州搬救兵。” 管事并不把希望寄托在几声炮响上,相对而言,还是人靠谱些。 “两车人参护在中间,其他车摆在周边,贼人没有火器,奈何不了我们!撑到援兵来,每人都有赏钱!” 管事故作镇定,毕竟是宣府的把总出身,也算有点本事。 看到领队如此泰然,原本零乱的队伍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反击也变得有力。 靠着护卫们的弓箭和随行朝鲜铁山官军的火器,挡住一般的贼寇不成问题。 正当管事要松一口气时,老天似乎要同他作对。 队伍里忽然有朝鲜士卒喊道: “坡上的是鞑子!顶不住了,弟兄们快跑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瞬间炸锅,原本快要成形的简易车阵被四散逃跑的士卒冲击的七零八落。 “兄弟还打什么,逃命要紧。” 更可恨的是这帮逃兵自己跑也就罢了,还要教唆别人与自己一起逃。 几名汉人护卫也混入大队逃兵中,很快便不知去向。 管事愤怒无比。 想当年自己在萨尔浒好歹坚持了一刻才撤退。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该跑的还是得跑,随行的一百多号官军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他破口大骂之时,耳边响起一声闷哼,扭头一看。 竟是一名护卫被弩矢捅了个对穿。 这么厉害? 管事大惊失色,心中萌生退意…… ———————————————— 三十里外。 “大哥,来人了!” “谁啊?” 羊皮毯子上的阿木尔翻了个身。 “带着刀,应该是去义州报信的。” “大哥,您瞧好了。” 一个喽啰端起张蓄势待发的大弩,弓身长三尺有余,若是中了这一箭,可想而知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慢着!” 喽啰正要举弩瞄准,不料被阿木尔用一把弯刀按住。 “放他过去。” “是。” 虽有疑惑,但小喽啰不敢违抗命令,连忙放下手中的家伙。 弯刀入鞘,阿木尔脸上笑容显得越发阴森,仰头望天,不知不觉中回忆起了往事。 他的祖上是脱古思帖木儿的帐前亲卫,洪武二十一年在捕鱼儿海的大战几乎打垮了黄金家族。 阿木尔的祖先也在大战中被打散,同一名武备寺工匠历经波折,意外地来到了朝鲜。 工匠尤擅制作强弩,在他的帮助下,阿木尔的祖先很快在朝鲜闯出一番天地,聚拢了两三百人继续效忠黄金家族。 然而,十余年后,蒙古又有乱事,坤帖木儿被鬼力赤所杀,鞑靼部太师阿鲁台将其拥立为大汗并改国号为鞑靼。 阿木尔的祖先逃回朝鲜,一边当山大王,一边图谋复国。 谁知成祖的五次北伐打得鞑靼部和瓦剌部损失惨重,汉人太厉害,阿木尔的先人彻底打消了重返故土的念头。 依靠着工匠制造的五十张劲弩,阿木尔的祖先横扫关西绿林。 几代的经营之下,这一小支北元残余也彻底在朝鲜站稳脚跟。 直到萨尔浒一战让阿木尔认识到这个庞大帝国的虚弱,野心开始膨胀。 如今他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吞并同行,壮大实力。 “让弟兄们该吃吃该喝喝,天一黑就回郑家寨!” 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十几具郑家喽啰的尸体,阿木尔闭上眼睛怀抱弯刀继续打盹儿…… 隐约中,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睁眼一看,原是一片落叶。 天色暗淡,飞鸟归林。头顶的枝条上仍然有不知名的小鸟啼鸣。 时候到了。 “弟兄们走!” —————————————— 此时的郑家寨已经是尸横遍野。 郑双枪领着大队人马刚刚离开,赵义便带着五百多名官兵攻破寨子。 “不留俘虏!” 寨子里的多是老弱病残,留着也没什么用。 两名军士拿着火把走进一间房中,忽然察觉到柜子传来声响。 “什么人!” “快出来!” 一个女人从柜中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火把照亮其脸庞,容色晶莹如玉,双目含泪,轻咬薄唇,柔弱中更有三分妖媚。 两名军士还未成家,更是移不开目光。 两人都很老实,看到女人的一瞬间考虑的就是要不要讨她回去做媳妇。 一人在想这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另一人则是担心女人这么漂亮,自己能不能降住她。 “不如献给将军?” “好主意。” 二人一拍即合。 “献给谁?”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两人看去来者正是队官邓英。 “邓队官,这娘们长得标致,俺们正要把她献给将军。” 邓英冷哼一声。 “不留俘虏的命令你们都忘了?”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 娇俏的美人成了具尸体。 邓英冷着脸离开,两名军士互相看了看,连忙跟上。 “尸体都搬到屋里,弄些土把地上的血盖一盖。” “诺!” 赵义扶着腰刀在人群中巡视着。 一个时辰以后,各部按照计划布置完毕。 近百弓弩手蹲满了寨墙,墙后更是埋伏了无数手持长刀的步卒。 明亮的灯火下暗藏杀机。 “来了!” 人群中有人低语。 数十人从林中钻了出来,同城上对了暗号。 “快开门!” “可是寨主回来了?” “是啊,寨主和几十车货都在后面,快快开门,弟兄们等着分东西。” 假扮土匪的军士向蹲在一旁的赵义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点头,弓手们也慢慢搭上了箭矢。 “好,你们等着。” 阿木尔大喜。 蠢材!郑家寨入吾瓮中矣……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平安道大剿匪(一) 寨门洞开。 “弟兄们上!” 阿木尔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拔出弯刀。 又有百余名贼寇从林中冲出,嚎叫着冲向寨门。 眼见守门的“郑家喽啰”一路后退,阿木尔更是得意。 “杀啊!” 见到敌人“一触即溃”,善于打顺风仗的山匪们更显威猛,个个抢着要在大哥面前露脸。 等到两百多号人挥舞着刀枪全部进入寨中,“敌人”却不见踪影。 不详之感涌上心头,阿木尔有些心慌。 “四处找找,人都哪去了?” 几名山匪正要登上寨墙,只听得一声响箭,忽然间城头变得明亮无比。 大量火把之下,无数弓弩手正虎视眈眈。 赵义身旁一朝鲜将拔刀指着寨中匪寇,开始了欺骗: “贼人哪里逃?乖乖放下兵器,饶你等不死!” “这种假话糊弄鬼去吧!” 阿木尔双目中尽是血丝,扭头大喊: “弟兄们杀!” “放箭!” 赵义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箭矢自高处落下。 冲锋的人群中顿时惨叫声一片,几名原本想冲上寨墙的山匪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十几名英勇的山匪端起强弩朝着城上胡乱放箭。 虽然重弩威力大,但其装填太慢数量又少,对于寨墙上的官军很难造成有效杀伤。 反观官军在察觉到伤亡之后,马上锁定了目标,十余支箭射去,山贼弩手很快便倒在血泊之中。 “冲出去!” 阿木尔幸运地没有倒在第一波箭雨之中,于是求生的欲望更加强烈。 在他的带领下,残余山匪迅速冲向寨门。 手持弓弩的官军连忙来到寨墙另一边,竭尽所能地射杀山匪。 逃出寨子,以为鸟入山林的贼寇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前方传来整齐的步伐声。 众人有些迟疑,缺不曾放慢脚步,猛然间又是无数火把亮起。 一道盾墙出现在众匪眼前,完全阻挡住去路,其上架着的长矛更令人胆寒。 众人被迫停下疾驰的脚步,不消多时,身后追兵又至。 阿木尔料想自己插翅难逃,摘下头上的皮帽,狠狠摔在地上,唱起了蒙古歌谣,诉说着对草原的憧憬…… 然而官兵们却管不了这么多,这些年来,山里的贼寇时不时地出山劫掠,十里八乡的百姓深受其害,军士们见了他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兄弟们,杀贼!” 赵义拔刀高呼。 “杀!” 官兵手持圆牌、长刀从前后冲向贼寇。 “拿着弩的弟兄将弩给我砸了、烧了,切莫留给官狗,其余人随我上!” 短兵相接,阿木尔蒙古人骨子里的凶狠被激发出来,一连砍倒三名官军,手下的喽啰们也被激发血性,同官军战到一起。 困兽犹斗,难以长久。 大队官军以长矛、方盾步步紧逼,不断地压缩空间。 包括阿木尔最后几名山匪很快被团团包围,眼见如林的长枪要将自己捅成马蜂窝,心中胆气俱丧。 “小人愿降。” 一名山匪扔下武器,伏地求饶。 “你……” 阿木尔大怒,刚想砍死这个没骨气的手下,不料听得身后跪声一片。 “我等愿降,愿将军饶了我等性命。” “懦夫!都是懦夫!” 阿木尔怒斥手下,挥舞着弯刀,准备与官军决一死战。 “留鞭子那个,你还不降?” “这……” 阿木尔心虚地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手下,瞧见他们目露鄙夷,顿感无比耻辱。 “混账!” 数刀解决跪在地上的手下,随后大步冲向官军。 结果可想而知,很快他便倒在了地上。 “众军检查尸身,看看有没有活口!” 吩咐完士卒,赵义也亲自带着两名军士来会巡视,正巧来到一息尚存的阿木尔附近。 “想不到这郑双枪手底下还有蒙古人,” 一名卫士将火把凑到以面朝下的阿木尔脑门后,指着明显的蒙古发辫,有感而发。 “说到郑双枪,可有人发现他的尸首?” “这蒙古人将剩下的贼寇都杀了,咱们连个辨认的人也找不到。” 另一名卫士嘴上说着,还不忘用脚踹了两下地上的尸体。 “无妨,郑益昌还活着,到时候让他辨认即可。” 郑双枪…… 我成了替身…… 阿木尔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抽搐两下,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懊悔见了阎王。 而真正的郑双枪正坐在抢来的大车上喝酒赏月,快活无比。 “寨主!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 “后面来了许多官军骑兵,已经同弟兄们交上手了。” “这……” 酒囊从手中滑落,郑双枪眉头紧锁。 都说祸不单行,又有一人从前方跑来。 “坏事了!寨主。” “又是怎么回事?” 满身血污的喽啰跪到郑双枪脚下。 “老寨……老寨被官军攻下,兄弟们都死了。” 上一秒还在畅想未来,现在连老窝都没了,郑双枪难以保持理智,眼神变得杀气腾腾。 “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 噗通。 郑双枪收起腰刀,杀了个人,心中戾气得以释放,表情稍微轻松了些。 “老四。” “在。” “带些弟兄回去堵住官兵,其余人将车上的货都卸下,搬上山,咱们去投奔狄逾岭。” “是。” 众人齐声应道。 “大哥放心,有俺老四在,定杀得那官军屁滚尿流!” 老四拍拍胸脯,带着二三十山匪杀向官兵。 “给我杀!” 山匪们尽是亡命之徒,此刻也都豁出一条性命。 一名喽啰想要拱卫在四哥身旁,回头寻找其位置。 “四哥去哪了?” 一阵箭雨袭来,这名忠心的喽啰带着疑问倒了下去…… —————————————————————— 次日。 “金富恩,斩贼首四级,升队官!” …… 账外正在犒赏参战士卒。 账内的赵安则在端详着面前一张重弩。 “大人,这是末将自商队遇袭现场所得。” 赵安将弩转了个方向,仔细查看上面模糊的字迹。 “宣光”、“武备寺”、“保定军器提举司”。 弓身长三尺有余、弦长两尺多,按照样式是标准的蹶张弩。 “末将试过,此弩虽有损坏,但以此弩发箭,百步外仍入木一寸有余。” 赵安心中已有打算。 这种弩应当是蒙古人仿制的某种型号的宋朝神臂弩,决定将其交由镇江的工匠研究,看看能否仿制一批出来。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平安道大剿匪(二) 官道之上,十几个穿着五花八门服饰的男人正摆弄着地上的几具尸体。 “你们几人快换上官军的衣服去前探路。” 流窜到狄逾岭附件的郑双枪残部偶然遇到一小队巡逻官军。 三下五除二将其解决之后,担心遇伏的郑双枪当即决定派人先行查探。 “再去寻些吃食,一天没吃,腹中饿得慌。” “是!” 山匪们一面从死尸身上扒着衣服,一面答应着。 几人换好衣装出发后,郑双枪转身对剩下几名心腹说道: “将两箱山参找个地方藏起来,弄得隐蔽些。” 众人互相望了望,虽然心中有所不解,但双手没有闲着。 看出了几人的疑惑,郑双枪解释道: “我们自家的弟兄都死伤惨重,这些货就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若是带上狄逾岭,必定叫那帮家伙连人带货一起吞了!” “大哥高明,我等佩服。” 众匪完事之后坐地等待了大约半个时辰。 先前伪装成官兵的喽啰回来报信。 “寨主,不远处有两户人家,兄弟们找到些吃的!” “人都处理干净了?” 郑双枪语气十分阴森。 那喽啰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慌乱。 “都……干净了,您就放心吧。” ———————— “弟兄们辛苦了。” 日出东山,新任队官金富恩带着七名军士来到营门。 “哟,金将军这么早就来换防,兄弟们还不谢过金将军。” 说话的是之前与金富恩在同一伍的络腮汉,原先的几名弟兄都唤他“胡子”,他在前日的剿匪行动中斩首四级,却只升了什长。 “你可不要乱说,我哪算什么将军。” 金富恩接连摆手,不料胡子凑过来,将一只如同灌了铅的粗臂担在自己肩上。 “嗯?” 金富恩暗暗发力,却被胡子死死钳住。 “哈哈哈……” 胡子拿开手,附在金富恩耳边: “老金,站会儿就回去,我那还有坛好酒,将他们都寻来,弄上几口!” 这厮酒量极佳,平日里号称千杯不倒,曾经因为违背禁酒令被杖责。 “这……” 金富恩有些犹豫,自己身份特殊,若是被灌醉,交代出什么不该说得可就危险了。 但若是不去,未免太不合群,恐怕会引起过多的注意,对自己日后的行动也有消极影响。 “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把那条珍藏了一年的咸鱼煮了。” 不待金富恩表态,胡子抢先开口,留下一句话后匆匆离开。 前者摇了摇头,指挥军士站到相应的岗位上,自己在两名哨兵之间扶着刀来回踱步,思索对策…… “速速开门!”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的是骑手越发响亮的吆喝。 铮。 金富恩拔出腰刀,指向来人,周围的士卒聚拢,以长枪对准来者,两边哨楼上的弓手也纷纷张弓搭箭。 来者一惊,暗道自己不过一人单骑,何故如此阵仗? 不过却是收拾二分轻慢,下马核实身份,原是汉城来使。 “知事大人可在?” “使者,请随我来。” 在金富恩的指引下,使者越过重重关卡,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中军大帐。 守帐卫士通报之后,使者顺利地见到赵安,并交代此行缘由。 据他所言,此次价值一万五千白银的货物被劫,李倧恼怒至极,责令平安道官军即刻剿灭盘踞在狄逾岭多年的山匪势力,指定赵安挂帅,郑伯农为监军,都督守御厅官兵出战,平安道各郡驻守官军听候调派,想必也存在着考校的意图。 “本将知晓,使者辛苦了。” 送走使者后,赵安拿出一张纸铺平在桌案上,开始排兵布阵。 狄逾岭匪患猖獗多年,因其地势险要,大队官军难以展开,而山匪熟悉地形,小队官军进山完全是送死,因此百年山匪人数不断壮大,寨头林立,其中最大的两家为王家寨、宋家岭,每寨号称有好汉数千。 义州兵马虞侯金洽。 宁边兵马佥节制使韩应龙 宣川郡守金应河。 云川郡守李一元。 赵安将四人姓名写在纸上,就算是点将了,这四人都参加过萨尔浒,二金与赵安交情尤深,此番召集四人助战一是因为对其熟悉、便于指挥,二是觉得他们能力尚可,三是召集“旧部”,联络感情。 过了一个时辰,赵安仍在提笔思索,又有家丁通报。 片刻之后,郑伯农带着许长春等人一齐到来,神情庄重。 “我等有一事恳请知事大人答应!” 几人同时下拜,语气恳切。 赵安也从椅子上站起。 “请讲。” 几人对视两眼,齐声道:“我等欲随将军踏平狄逾十二寨贼寇,为民除害!” 来前几人先同汉城使者会了面,得知其来意之后,当即决定分一杯羹,毕竟这里有一位能打的,赢了就是大功,输了有天朝将军在前面顶着,最多受些小罚,这种好事可难找。 什么?上战场会死人? 我们可都是文官,满腹的学问、智慧,没有蛮力,自然是坐镇大营,出谋划策、指挥兵马调动即可,无须以刀枪对敌。 “诸位忧心国事,将生死置之度外,赵某无比钦佩,何敢阻拦。” 赵安肃然起敬的模样让几人有些汗颜。 “那本将就分予各位兵马攻寨,郑兄领……” “大人且慢。” 郑伯农出言打断赵安的布置,表情尴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务之急,是为大军筹措粮饷。” “哦?这倒是我的疏忽,不如诸位便负责这粮饷一事吧,这样一来本将也放心。” 赵安笑道。“诺。” “诸位上前。” 挥手召来几人,围着桌上的一张舆图,开始讨论。 “本将早已派人打探过,狄逾十二寨有贼寇数千,其中青壮亦过千,依险而守,各位觉得需要多少人马?”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依我看,虽是乌合之众,恐怕也需要五千官兵。” 一名兵曹官员开口说道。 “五千官军?你们可能筹措到如此数目的粮饷?” 立刻有人出言反驳。 “险山恶水好似坚城,兵力不足,何以取胜?” “……” 二人争辩地越发激烈,又有人出声。 “赵帅自有分辨,你二人无须多言。” “三千!三千人足矣,调拨守御厅精锐八百,宁边、义州出兵各五百、宣川、云川、铁山再出两百官军。十二寨绝非铁板一块,其间必有嫌隙,我等只需各个击破。” “可……” 兵曹官员仍有疑虑。 “无须再言。” 赵安也懒得将详细计划告诉这帮人,拍拍桌子,算是一锤定音。 穷山恶水,寻常士卒难进,但术业有专攻,有一类人能上下山坡,出入溪涧,逾高超远,最是轻足善走。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平安道大剿匪(三) 阴冷、昏暗。 阳光难以透入,雨后的深林更显潮湿。 乌鸦不时地啼鸣几声,一只蚂蚱上一秒还在喝着雨水,随即便被蛤蟆的舌头卷入口中。 呱。 蛤蟆满足的叫了声。 哑。 枝上的乌鸦似是附和。 蛤蟆顿感晦气,两腿一蹬便要离开,猛然间觉得后背发麻。 一只长蛇笔直得如同飞箭般腾起,精准地咬住了蛤蟆的后肢。 片刻之后,蛇吐着信子,已然将整个蛤蟆吞入腹里,随后扭动着粗了一圈的蛇身在满地的烂叶里缓慢穿行。 悠闲之际,却有一只木叉从天而降。 “有了!” 持叉之人很兴奋,俯身捏住蛇头将其提起,一手握住七寸,翻来覆去地打量。 蛇长二尺有余,全身呈草绿色,间杂大量黑斑,唯有颈部两侧为红。 捕蛇者,又从腰间掏出一根细长的枝条,撬开蛇口,上颌有两枚向后的牙齿。 确认这蛇有毒之后,捕蛇人将其扔到了背后的竹篓中。 “钟桦,又有收获?” 一名手持短矛,背挂轻弩的汉子走近。 “一点小玩意。” “小玩意?” 汉子走近,打开钟桦身后的背篓,只见里面尽是些毒物长虫,寻常人看了怕会汗毛倒竖。 然而汉子是见惯了的,对于钟桦收获这么多,他有的只是羡慕。 “曾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汉子叹了口气。 “别提了,连根毛都没瞧见。” 几人谈话间折返原地,溪水边赫然坐着近百男丁,地面上摆放着十八般兵器,短斧、短矛尤为常见,乍一看倒像是江湖帮派,但统一样式的青绿战袍、黑色头巾。 钟桦两人四只眼睛在人群中扫视,包着红头巾的一人显得无比显眼。 “曾领队。” 钟桦站到那人身后,恭敬地叫了声。 曾领队转身,笑道: “坐下吧。” 还是那张笑脸,却让钟桦觉得有些陌生。 虽然依言坐下,却是拘谨无比。 遥想当初,他都是大摇大摆地坐下,从曾大哥抢过水囊,痛饮起来。 钟桦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熟悉的人从曾大哥变成了曾领队。 “你小子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从前看到条蛇还怕,现在是豺狼虎豹,一样不惧。” “都是些畜生,没什么好怕的。” 见到钟桦在自己的教导下褪去原本的懦弱,曾庆感觉很欣慰。 “领队,还未找到虎穴么?” 钟桦像是戳中了曾庆的痛处,后者恼怒地将水囊摔在地上。 “虎穴找是找到了,里面却是一只虎都没有!” 半个月前,曾庆带着铁山采参队的十余个伙计进山时偶然遇到一只病虎,一行人虽然害怕,想着领商会的赏钱,兼之虎落平阳。 众人一咬牙,长刀、短矛、标枪、毒箭直往大虫身上招呼。 病虎一命呜呼。 五支采参队捕得的第一只虎自然是意义非凡,商会直接赏了每人一年的口粮,曾庆不只换上了红头巾,还受到知事大人的召见。 知事大人何许人也? 朝廷二品大员、上国大将,一介草民见了他属实是祖坟冒青烟了。 曾庆回家时还不忘同乡邻显摆,说是知事大人请他吃了顿饭,他的地位在村里也是水涨船高, 不管别人如何羡慕、嫉妒,曾庆对捕虎一事更是上心。 一人捉一虎,独赏一人;二人捉一虎,赏分二人。 有人算过若是一人捕得一只老虎,赏下的东西够他吃上七、八年,赏格的变动使得穷疯了的汉子们再也按耐不住。 更有“亡命之徒”自信过头,独自一人进山,最后尸骨无存。 曾庆纵然胆大包天,也是依靠着自己极高的声望召集了近百号人手,准备直捣黄龙,他们甚至专门搞出一套打虎的方法。 准备无比充足,眼下却要空手而归。 “带的粮食不多了,回去以后再做打算!” 曾庆一发话,众人难以掩盖沮丧。 虽说抓了些毒物,可又怎么能和猎到虎的赏钱相比较? 况且,日子久了,抓些毒蛇、毒虫对于众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收购的价格也在降低。 害怕? 撑死犯大的,饿死胆小的。大家当参客几年了,谁没见过死人? 况且老虎这种大家伙都干掉了,小小毒虫又算得了什么! 无奈归无奈,家还是得回。 一时竹哨声响彻林间…… 两个时辰后,一支两两成行的队伍出现在村头。 为首的正是曾庆。 沐浴在路旁李家寡妇崇拜的目光中,曾庆越发得意,手握短矛,挺直腰杆,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威风些。 身后的参客们也都仰首挺胸,紧紧地握住武器,想要在路旁围观的乡亲父老,尤其是妇女面前出风头。 “这哪是参客,分明是参兵!” 一名老者看着全身挂着武器的参客,感慨万分。 实际上,参客们本人也分不清自己是民,还是兵。 若说是军,那么士卒们最大的特点便是——胆子大。 回到家中,妻子早已经备好酒菜,如今隔一天便能吃上一次肉,曾庆对此十分满意。 “采参队曾庆可在?” “谁啊?” 曾庆放下筷子,走出屋子大门,房外站着一名身批甲胄的骑士。 他不敢再摆谱,恭敬地叫声“军爷”。 “明早将你这队的人全部带到城外大营。” “是有什么事么?” 曾庆很好奇。 “知事大人的吩咐,谁敢问他。” 骑士说完便策马离开,留下曾庆与一位老者不知在商量什么。 ———————————————— 狄逾岭。 “他娘的,连宁边的官军都出动了。” 坡上,一明显汉人打扮的山匪遥望着远处官道上飘扬的军旗,有些震惊。 “军师,这两天各地的官军都在向铁山靠,您说官府是要做什么?” 军师冷冷一笑。 “做什么?郑双枪劫了官府的货,又投了宋家寨,我看这官军八成就是冲他来的。” 喽啰有些紧张。 “官军不会顺道将我们也剿了吧?” “我们清风寨在十二寨中排名最末,寨主整天带着你们耕地种菜,官府哪会注意到咱们,费劲力气只为这几亩菜?” 军师摇了摇头。 自家寨主胸无大志,整天只想着守成。自己当初是脑子抽了,投了这清风寨。 古时有个叫苏秦的本家,当年身挎六国相印,自己至少也得做个十二寨总军师,才不堕了祖上威名。 现在官军进剿,正是他大展宏图的绝佳机会,奈何被困在这小小的清风寨中,真是可悲…… “军师,寨主叫您将厨房外那堆木头劈了。” “唉……”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平安道大剿匪(四) “梁山泊十面埋伏,宋公明两赢童贯。” 赵安翘起二郎腿。 “这童贯也太蠢了,十万人都打不下梁山。” 军中无趣事,闲暇时只能看看小说打发时间。 一盘糕点用完,赵安合上《水浒传》,朝帐外喊道: “升帐!” 厚重地鼓声响彻大营。 没过一会儿,两列将领鱼贯而入。 依旧替郑伯农留了一把椅子,其他人还是站着,只不过这次站着的队伍中又多了四人。 “四位将军舟车劳顿,昨夜歇息得可好?” 赵安笑着地看向几人。 “回大人,军帐中睡得很是舒服。” 金洽回话后,其余三人也纷纷附和。 “好。” 赵安收起笑脸,表情变得无比认真。 “宁边兵马佥节制使韩应龙。” “末将在!” 韩应龙自队列中走出。 “本将命你领两百前哨马军先行出发,侦验王家寨贼情,探查地势。” 赵安递去一块令牌,韩应龙双手接过,退回原位。 “金应河、李一元何在?” “末将在!” “属下在!” 又是两将出列。 “你二人各领六百兵马,把守王家寨通往山下的大小道路。” “诺。” 二人接过令牌。 “义州兵马虞侯金洽!” “末将在!” …… 曾庆带着近百号兄弟来到营内。 “你们随我来。” 时至中午,料想众人腹中饥饿,守门官根据事先的安排直接将人带至伙房门前。 而曾庆等人虽然在校场待过一段时间,但此处的兵营规模相比前者大了数倍,因此对营中布置十分好奇。 瞧见一顶军帐大过周围帐篷甚多,曾庆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中军。 “这位将军,我们是否应当先去拜见知事大人。” “知事大人正同各位将军议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是小人唐突了。” 受到军官斥责,曾庆十分惶恐。 将众人带至目的地,军官进伙房交代几句,先行离开。 “在这等着!” 众人等候之际,不忘打量着周围。 士卒操练时的呐喊声响彻天地,与当初死气沉沉的铁山校场可谓是天壤之别,正是那新军新气象。 一队着甲的威武家丁从钟桦眼前经过,后者两眼放光、羡慕至极。 参客们观察四周之际,伙房也已经备好吃食。 “开饭!” 先是两名火兵合力抬出一只木桶,放在木桌上,紧接着体态肥胖的伙长端着一摞碗,拿着一只大勺走到众人身前。 “谁是哨官?” 伙长眼神扫过众人。 哨官不是军营里的官职么? 大家正在纳闷,曾庆回过味连忙上前。 “将军,小人是领队。” “领队……” 听到眼前之人称呼自己为将军,胖伙长十分开心,毕竟哪个愿意一直待在庖厨中? 便没有计较官职问题,拿开桶上的盖子,一阵香气钻入曾庆鼻腔,伙长露出得意的笑容,指着木桶。 “照知事大人的规矩,新卒入营,第一顿得吃面,还得由你这个哨官,不,领队亲自端给手下弟兄。” 曾庆觉得有些麻烦。 “这……这么多人,也太费时了。” “麻烦?” 原本的好印象全无,伙长一手用大勺敲打着桶边,一手指着地面,语气不善。 “两个月前,知事大人就站在这里,亲手给全营队官、哨官、把总近两百号人盛了面。我崔山也是三生有幸,大人亲手将最后一碗给了我这个伙夫。” 说话时伙长脸色缓和下来,面上因生气而挤成一团的肥肉也各回原位,像是在回味什么。 然而,伙长很快又变得凶神恶煞,手掌重重地落在桌上。 “知事老爷什么身份,屈尊伺候我们这些粗汉,你今天既然进了营,那就得守他的规矩!” 吵闹声引起不远处几名军士的注意。 “什么事?” “没事,没事。” 伙长又换上笑脸,挥动勺子示意他们没有情况。 “哼。” 将勺子扔在桌上,对于曾庆,自然还是没有好脸色。 曾领队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赔礼道歉,用手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都是小人的错,还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便拿起一只碗,开始为参客们分面。 “慢着。” 曾庆端着碗刚要走,却又被伙长叫住。 只见后者用两根手指从盆中捏起一点葱花、些许油渣扔进碗中。 “行了。” 曾庆点两下头,走向距离最近的钟桦。 “来,吃面。” 而钟桦依旧沉浸在二人的对话中。 哨官? 新卒? 入营饭? 可自己只是个参客。 见他仿佛呆了一样,旁边的人连忙推他一下。 钟桦这才回神,不至于教曾庆的手臂悬地太久。 手中的面条香气扑鼻,胜过在家所食糙米百倍。 钟桦也将之前的疑惑抛却,大口地吃起面条。 呲溜,呲溜。 一时间,伙房门前尽是吸食面条的声音。 参客们吃得很开心,有守御厅军士来到伙房,看到地上一只大鹅,趁着伙长不注意,一把将其抱起。 “咱们今天吃鹅?” 伙长转身见此情景,怒道: “给我放下,这是伙房的弟兄凑钱派人去城里买的,准备烤了送到大帐去。” 军士听了这话连忙将鹅放下,对伙长低声建议道。 “等大帐议完事,那帮人散了再送去,兄弟们自己买的东西是孝敬赵知事的,不能便宜外人。” 他又凑近了些,悄咪咪地说道。 “特别是中军郑大人……” “去去去。” 伙长挥手赶走这人,转身入帐做事去了…… 再看众参客,一大碗面条下肚,自觉舒服无比。 有人惬意地躺在地上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感慨道。 “其实在这营里也挺不错。” “是啊。” …… “都起来!” 突如其来的喊声使得众人从昏昏欲睡地状态中清醒过来。 曾庆收回枕在脑后的两只手臂,起身的瞬间便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惊。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辆马车。 一辆装满了甲胄的车。 “每人来领一套。” 曾庆心中的某个猜想真正落实,手下的参客们见此情景也都有所察觉。 人群中一片死寂,近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曾庆。 “大家快去。” 众人明显能够察觉到曾庆的说话时的颤抖。 钟桦机械式地迈出步子,咽了口唾沫,从军士手中接过一套齐腰短甲。 分量比想象中得重些。 接过这副甲,意味着钟桦的身份也有了改变。 从民到兵。 见参客们领到甲,军士转而看向曾庆。 “曾领队,知事大人有请。”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平安道大剿匪(五) 曾庆跟随家丁,一路行至帅帐。 正逢议事结束,数位将军迎面而来。 曾庆对于这些“大人物”自然是毕恭毕敬,不仅主动避让他们,还低头依次弯腰行礼。 将军们却不在意曾庆,反而对领路的明军家丁笑脸相迎。 “进去吧。” 家丁为其掀开帐帘,曾庆进入时心中除了忐忑更有激动。 中营帅帐是军机重地,自曾庆进帐,便有两侧四名披甲武士盯着其一举一动。 压力陡增,他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 “见……过大……。 赵安翻动着书页,连头也不抬。 “你手下有多少人?” “算上小人,一共九十八人。” 赵安终于合上书,将曾庆召到桌前。 “你仔细听好……” —————————— “这么大的雾,还要我们两个巡山,寨主担心过头了。” 崎岖的山间小路上隐约传来人声,曾庆一行人连忙散开,隐藏在路边的草丛中。 “就是,不过山里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那郑双枪在咱们寨子里,官军也有动作,寨主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不过你说这郑双枪究竟在不在咱们寨子里?” “哪个知道?那郑双枪劫了商队,手里可有不少好东西,这么大的事,寨主会告诉你我?” 其中一人面容狰狞,手中无鞘腰刀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定然不是好人。 “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若是真有官军,你我二人可就危险了。” 沉默片刻,另一人的声音响起。 “不如我们便在这坐上半个时辰就回去复命,料想如此大雾,官军也不会行动。” “嗯……有道理。” 两人打定主意准备偷懒,盘坐在地上拿出干粮,开始补充体力。 其中一人陡然站起,朝路边走去。 “干什么?” “方便。” “去远点,老子饼还没吃完。” 想要方便的山匪骂骂咧咧地走出几丈远,解开腰带便蹲了下去。 又是片刻,其痛快地呼出口气,用手抹了抹,又在身旁的树干上擦两下,裤子还未提起,两支利箭便自他胸膛穿过。 一声闷哼之后,他直直地栽向身前的灌木从。 两名端着轻弩的参客不再躲藏。 “抓活的!” 曾庆提醒道。 “是。” 二人自行分配任务,一人在远处持弩瞄准背对着他们、正在啃饼的山匪,另一人抄起一条木棒缓缓上前。 听到脚步声,吃饼的山匪还以为是同伴,随口问了句。 “拉完了?” 参客哼了一声,步子不断加快,等山匪发觉不对时,木棒已经击中了他的脑袋。 口哨声响起。 很快另一名参客出现,二人合力收拾干净现场,将昏迷的山匪拖入林中。 山匪许久没有动静。 曾庆只好拿出水壶,一股脑的将水浇在山匪头上。 后者猛然惊醒,奋力挣扎却被三人死死摁住。 曾庆将匕首按在其脖颈处,山匪这才老实下来。 “问什么,答什么,否则你和你兄弟都活不了!” 曾庆低声威胁道,骗他同伴还活着,是为了防止他说假话。 “是是是。” 山匪连忙点头 “从哪来?” “宋家岭。” “到哪去?” “巡山。” “寨主是谁?” …… 审问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从宋家岭有几位当家到匪间黑话都套了出来。 “我与李四哥家的女人还……” 不待他再说出什么风流轶事,曾庆一手将短刃狠狠扎进山匪的心窝。 曾庆盯着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满脑子尽是山匪扭曲的面容。 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 “杀人了,杀人了!” “领队,这是劫财害命、为非作歹的畜生,算不上人,况且杀他们是朝廷的命令。” “对……不错。” 我杀的是畜生。 是官府、是大王令我杀的。 杀得好!杀得好啊! 曾庆此刻变得无比坦然,从尸体上拔出匕首,领着两名手下与大队回合。 “领队,怎么样了?” 晨雾渐渐散去,树上负责警戒的钟桦见到曾庆归来,连忙将一条麻绳系在树枝上,自己则顺着绳子滑落在地。 曾庆没有搭理他,只是道了句。 “站好你的岗。” 前者无奈,只好四肢并用,重新返回树上。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清楚郑双枪究竟在哪家寨子?” 听了曾庆的话,有人脱口而出。 “你说的对,不过咱们并不需要知道他在哪家。” 曾庆笑容满面,决定按照赵安的布置为流言添一把火。 “你们五人一队急了出发,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要让这山里的匪帮知道:郑双枪和货都在王家寨。” “是!” —————————————— 鹿首、牛角、刀兵、火。 墙上的装饰为偌大的聚义厅平添三分恐怖。 “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椅子上狂笑不止的正是宋家寨寨主宋老大。 原本的“流言蜚语”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舆论突然转向使得原本肩上的万斤重担落下,整个人只觉神清气爽。 特别是王家寨成了背黑锅的,更让他出了口气。 心情大好的宋老大决定见见郑双枪,再试试从他口中套出些话。 几人来到一处小院,郑双枪便被软禁于此。 然而没过多久,宋老大又阴沉着脸出了院子。 这郑双枪真将那批货当成护身符了! “给我看好他!” 嘱咐守门的喽啰几句,宋老大转身便走。 正要走进聚义厅,只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寨主,官军动了。” 宋寨主脸色大变,转身看向三头领。 “山下来报,铁山五千官军直奔王家寨!” “哈哈哈哈哈哈……” 宋老大又是狂笑不止。 距此三十里的官道上旌旗招展。 原是训练院赵知事代守御使点起平安道各郡兵马三千、别将十员,号五千,以讨伐窝藏朝廷重犯的王家寨为名,兵分二路,直逼狄逾岭。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平安道大剿匪(六) 三千人要围住整个狄逾岭不现实,因此官军主力全都集结在王家寨附近。 通往山下的大小道路也都有官军把守。 清风寨军师此刻正躲在树后,观察着道路上巡逻的官军。 官军来者不善,各寨都派遣人手到此打探消息,清风寨衰败至极,恶人强盗的后代俨然要变成种地的农夫。 一时竟无人可用,好在军师临危请命,带着两个喽啰下山探听情报。 “郑双枪真是个祸水,十二寨与官府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 一喽啰气得咬牙切齿。 官军进犯必然是打扰到他们的清静的种田生活。 “如今官军将王家寨围得密不透风,摆明了是要一举拿下,若是其他寨子拒不支援,只怕王家寨难渡此劫。” 军师连忙岔开话题。 战事再起,正是野心家的大展手脚的时机,他的内心变得炙热无比。 “官军若非得到确切消息怎会发大兵来攻,王家寨独吞那么大的好处,被官府灭了也是活该。” 另一名喽啰说的话则代表了如今其余十一寨绝大部分人的想法。 就在昨天,宋老大还大张旗鼓地着人赴王家寨,谴责其鼠目寸光,为一己私利破坏“和平大局”,实在是太可恨了。 其他寨子也都抱着看热闹的想法。 “只怕是假道灭虢。” 军师叹了口气,并不是担心王家寨的安慰,实际上他是很乐意见到官军剿灭其的,只是害怕唇亡齿寒罢了。 两名朝鲜人不知此典故何意,只是附和地笑了笑。 “回去。” 随着军师一挥手,三人很快便消失在无边林海中…… ——————————— “赵大人,误会,都是误会,我与那郑双枪已经有三年未曾见面,并不熟络,他又怎会投奔我?” 两丈高的寨墙并不能让王寨主感到安全。 虽说官军不是第一次来,但以往都是十二寨同心御敌,这次巨大的黑锅从天而降,砸得他眼冒金星。 作为平安道本地山匪,他自然知道远处那面“赵”字将旗意味这什么。 面对这位刚取得义州大捷,威望正盛的赵将军时,他实在没有取胜的把握。 远处的赵安听到城墙的聒噪,看了眼身前摆放着的六门玄字炮,不耐烦挥了挥手。 一名背着令旗的军士小跑上前,指着寨墙上的王寨主。 “莫要多说,你等本就是山间贼寇,官军剿你何须理由,况且你窝藏重犯,罪加一等……” 传令兵正侃侃而谈,猛然又被王寨主打断。 “大人,郑双枪属实不在寨中,不知是谁将此谬言告知大人?” “若是真不在寨中,你就打开寨门,送我等进寨搜查,若是真不在,也可减轻你等的罪孽。” 又是短暂的沉默。 “我等愿降。” “那就快快打开寨门!” 传令兵身后披坚执锐的甲兵齐齐上前一步,其声势使墙上伫立的匪兵胆寒。 “将军且慢,容我等先商量一番,点齐寨中人手、财物。” 王寨主解释道。 官兵不是傻子,岂能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一步。 两步。 甲士举盾逐渐接近,每前进一步,山匪们的内心便抖三抖。 “放箭!” 终于,王寨主再也按耐不住,决定拼死一搏。 “开炮!” 赵安同时下达命令。 六门玄字炮早就装填好了小号震天雷。 嘭! 六炮齐发。 尽管只有两枚炮弹击中目标,但“开花弹”爆炸以后飞散的碎片依旧能对城上的山匪形成恐怖的压制。 眼见一段寨墙上的守军几乎被清扫一空,王寨主两腿发软。 “快扶我下去。” 同伴的哀嚎加深了其他人的恐惧,手中拉弓搭箭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攻寨的官军可不手软,随着脚步的加快,步弓手在盾牌的保护下搭箭反击。 不得不说,虽然从整体来看朝鲜兵弱,但弓兵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他们手中的短弓轻箭对于没什么防护的山匪实为噩梦。 火器、弓弩齐放,寨中守军很快便被压的抬不起头。 几面大盾护着一门虎蹲炮来到距离寨门三十步处。 接连数炮,寨门被破。 “杀!” 赵安拔出配刀,振臂高呼。 大队官军一拥而上。 涌入寨中后顺势分为两队,一队直奔里寨,一队登上寨墙清剿残余。 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之中,官军也杀红了眼。 王家寨与其说是匪窝不如说是依靠打劫为生的村落。 从垂髫黄发到耄耋老翁,官军都不放过,几乎是见人就杀。 两名郡兵踹开陈旧的木门,只见里面是一位白发老头和一对母子,老头脸手持大刀,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料想应当是积年老匪,见到官兵毫不慌乱,反而持刀主动迎敌。 官兵一刀削飞其胳膊上的一大块血肉,森森白骨肉眼可见,老匪只是皱了皱眉,便将那郡兵杀翻。 “六十六!” 另一人见他披头散发恶鬼一般的模样,想要逃离却被其扔刀击中后心,惨死当场。 “六十七!” 屋内的动静很快引来更多官兵,老匪已经重伤,哪里禁得住众人围攻,很快便将他连同屋内的母子一起乱刀砍死。 随后在屋内翻箱倒柜,还真找到些碎银子,就是不知道是在哪抢来得,毕竟朝鲜人不用银子。 几人将银两一分,又剁下那老匪头,奔去下一家…… “大人,只有聚义厅还未攻下。” 一名家丁走到赵安身后低声说道。 “走。” 由于没有开拔费,赵安先前许诺:攻破王家寨后,郡兵所得皆归各自所有。 如今既然打到聚义厅,那基本上寨中贼寇已经被肃清。 在赵安的命令下,守御厅兵马开始进入弹压。 大炮一响,山匪最后的防线被拿下。 大批老弱妇孺被拉到空地,粗略地数了数不下四百人。 “大人!地牢里关着不少女人。” 有军士禀告。 从俘虏口中得知,这些女人正是刚从山下抢来的,先由众兄弟依次享受,磨平了心气,再分给没有女人的弟兄,为寨子繁衍后代。 赵安沉默片刻,令人将这些可怜人送下山去,扭头看向了众俘虏…… “大哥,杀俘不祥,何况那些人只是山匪家眷?” 行军途中,赵义被之前那副血腥的场面所震撼。 “家眷?你能保证他们手上没沾过血?况且接下来我们面对的是互为援助的十一寨山匪,此战我军并非没有损失,怎能再分兵看守俘虏。” —————————————— 清风寨。 “寨主,军师回来了。” 正在种菜的寨主连忙扔下农具,朝寨门赶去。 会面时却发现去时三人,回来的却是四人。 “这位是……” “他可是位了不得的好汉,独自杀死一头豺狼,被在下说动,愿意投我清风寨。” “原来如此,敢问好汉大名?” 寨主向那生面孔一抱拳。 “小人钟桦,拜见寨主。”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平安道大剿匪(七) 正在官军四处攻打匪寨之际,作为 这一切导火索的郑双枪的内心也是十分煎熬。 自从王家寨被破的消息传到此处之后,郑双枪便被禁足在房中。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响了整整一天一夜。 “快将这些雷石滚木搬到寨墙上去!” 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的郑双枪听到声音,急忙将耳朵贴在门上,同时示意屋内的手下噤声。 “出什么事了?” “官军接连攻破东边三个寨子,凡有抵抗,举寨皆屠,如今好几个寨子都派人到咱们这来求援,如今就在议事厅。” “赵屠户不会下一个就来打我们吧?” “谁知道?” 两名守卫的话让郑双枪心里发毛。 他为匪多年,自然知道这些自认的“英雄好汉”都是些什么货色。 口口声声的江湖道义、豪杰气概在利益面前也是一文不值。 虽说宋家寨城坚墙高,还有其余各寨的支援,若是官府逼迫得紧,宋老大顾及人马损失,很有可能将他卖了。 想到这里,郑双枪更加担忧,随即与手下一番商议,准备在夜里逃走。 很快夜幕降临,远方隆隆的炮声时不时的敲打着众匪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 郑双枪所在的院子中一片寂静。 突然啪啦的一声惊醒了门外两名正在打盹的守卫。 “怎么回事?” “进去瞧瞧。” 两人刚刚进屋,门就被关上。 微弱的打斗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没过多久两名“守卫”便走出屋子,朝着寨门走去。 “令牌!” 寨门前的守卫止住二人。 两块令牌被拿出…… 次日,宋老大像往常一样来到软禁郑双枪的院子中,准备说服他说出货物的下落。 推开房门后,只见到六具尸体,两句是宋家寨的守卫,还有四具却是郑双枪的手下…… —————————————— “钟桦兄弟,这可是寨主亲自种的菜,多吃些。” 像是为了笼络眼前好汉,苏军师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钟兄弟午后展露的那手箭术可谓神人,不知师承何人?” 军师喝了口汤,忽然赞叹起钟桦的箭术。 同桌的清风寨寨主以及周围一同吃饭的喽啰们也齐声赞扬,同时齐刷刷地看向钟桦。 钟桦放下筷子,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渍,仰起头,似在回忆。 “哪有什么师傅,从小随着父亲入山采参,山中有豺狼,自然得习些武艺在身。” “原来如此,钟兄弟既然投了我清风寨,何不将家中父老接来一同享福,不知兄弟家中姐妹几个,我也好令人安排床铺被褥。” 苏军师貌似十分关心钟桦的家庭情况。 提到这话,钟桦的脸色变得难看。 “父亲他……” 据他所说,父母家人都在倭乱中惨遭杀害,如今只剩他一人活在这世上。 当然这是胡说,包括之前什么父亲传他箭术等等也都是乱语。 实际上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自记事起见过自己的父母。 没错,他是个孤儿。 “朝廷无能,连治下子民都保护不了。” 一句话像是逢场作戏,又像是真实想法。 无论如何,这句话算是暂时打消了军师的怀疑。 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清风寨就是你的家。” “好了,军师,钟桦兄弟初来乍到,你去带他四处看看。” 寨主发话,代表着试探的结束。 “没问题。” 军师笑道。 “钟兄弟,需不需在上些酒菜。” “不需,不需。” “那便随我到处走走。” “麻烦军师了。” 两人一起出了屋子,开始到处闲逛。 “那是厨房。” “那是粮仓。” 军师将寨内建筑一一介绍给钟桦。 后者忽然想起饭桌上的那句话。 “方才军师说我们吃的菜都是寨主亲自种的?” 军师摸着下巴。 “不错,咱们寨中既养了牲口,也有菜园,我带你去后山看看。” 跟随军师来到后山,映入眼帘的是大片良田。 “不瞒你说,咱们寨子里六百口人都靠这些养活。” “哦?” 钟桦十分惊讶。 “难道弟兄们就以务农为生,不下山借粮?” 军师叹了口气。 这也是他认为最不妥的地方。 明明是贼窝,怎么就成了农庄? 他也曾试探过大家的口风,众人渴望的明显是男耕女织的安稳生活。 可祖祖辈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滔天的血债如何偿还得清,从良实乃无望。 “我们清风寨最近一次下山劫富济贫还是在两年前……” 看着远处茂盛娇艳的野花丛,军师惆怅许久。 “走吧,领你去羊圈瞧瞧。” 二人如此逛到傍晚,寨主使人唤军师议事。 “寨主传唤,我先失陪了。” 只余钟桦一人登上寨墙,望着渐落的夕阳,高声唱起山歌,这是一首思亲的歌谣,曲调有些悲怆。 “钟兄弟,莫要难过,我们几个都是你的兄弟家人。” 几个大人拍着胸脯,安慰起钟桦。 “家人们……” 钟桦看着几人,很是感动,继续唱起山歌。 寨外的林中,一人听到城上传来的歌声,悄悄地朝后跑去…… —————————————— “领队,钟桦传消息了,寨子里的青壮只有两百多人。” “好,回去给他记功。” 曾庆一拍大腿。 原来,钟桦所唱的歌谣实际上是众人事先商定的暗号。 五首山歌,对应不同的山匪人数。 “快将此事告知潘哨官。” “是。” 那人匆匆离去。 约到拂晓,哨官潘思盛、岳思平带着几名明军家丁以及两哨朝鲜兵成功与曾庆回合。 仔细的商议攻寨计划。 “一个不留?” “不留活口!” 潘思盛的语气不容置疑,曾庆与两名朝鲜哨官无胆反驳。 而寨内的钟桦也是彻夜未眠,拿着匕首的右手已经满是汗水。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平安道大剿匪(八) 陌上鸡犬相闻,林中落英缤纷。 数十名农夫打扮的山匪正在田间劳作。 钟桦也在其中。 正当他欣赏山间美景之时,平地一声惊雷乍起。 紧接着锣鼓声大作。 “不好,官军打过来了!” 随着寨主高呼,众人拿起农具便往回跑。 寨子已经乱做一团,到处都是妇孺的哭声。 炮击仍在继续,一枚开花弹重重落下,几名手持弓箭正要登上寨墙的山匪被炮弹的碎片打成了筛子。 钟桦惊得头皮发麻。 这要是被自己人打死可就太憋屈了。 他四周环顾,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指着一名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山匪,对着苏军师说道: “军师,那里有位弟兄受伤,寨子里可有大夫?” “宋伯倒是会治些小伤。” 军师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好。” 钟桦飞似的上前,扶起伤员就走,很快便出了军师的视线。 “钟兄弟,我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伤,你箭术好,快去杀敌。” 去找宋伯的路上,受伤的山匪担忧寨子安危,想要劝说钟桦上营墙杀敌。 后者好不容易找到避险的法子,怎么可能同意。 “官军的炮毒,有些炮子打进身里没感觉,说不定已经插在你的心、肝、肺里,还是让宋伯替你瞧一瞧的好。” 在钟桦的恐吓下,伤号闭上嘴,主动要求脚步快些。 又是一番询问过后,终于得到宋伯家的具体位置,只见其大门紧闭。 为了体现对兄弟的关心,钟桦一脚踢开房门,急切地喊道: “快来人救我兄弟。” 然而,许久不见回声,钟桦只好将伤员扶坐下来。 “你在这等,我一定叫人治好你的伤。” “钟兄弟……” 山匪十分感动。 钟桦转身就要走进里屋。 刚掀开门帘,一把匕首便抵在喉咙。 手腕稍动,性命不保。 钟桦脸色大变,不敢动弹。 “我只想下山,不想闹出人命。” 说话之人就是钟桦正要寻找的宋伯。 原来宋伯本是义州医馆的郎中,两年前被清风寨人骗上山,软禁于此,专门替山匪们去病解疾。 可人家怎么也说是技术型人才,怎会愿意上贼船?因此两年内一直想要逃跑,可惜没有机会。 如今官军的到来让他看到一丝希望,当然他也不是等着官兵救援。 这种情况下,难保官军不会顺带摘了自己脑袋去领赏,所以说万事还得靠自己。 “我知道你是新来的,手上该是没沾过血,同我一起下山!否则寨子一破,你小命难保!” 听到这话,钟桦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宋伯救我。” “屋外那个是什么人?” “受伤的弟兄。” 宋伯思索片刻,先用绳索绑住钟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在手上倒了些药粉。 “人吃了这药,活不过一个时辰!” 说罢便去“救助”伤员了,而钟桦只是观望。 不足两刻,宋伯抱着一堆衣服走入房中,解开缚住钟桦手脚的绳索,指着地上的衣物。 “换上衣服,跟我走。” “跟你走?” 后者冷笑两声,解开袍子,露出里面的短甲,狐假虎威道: “知事赵大人帐前听用在此!” 短甲有些官皮的味道,一下震慑住了宋伯。 “你真是官差?” 宋伯声音有些颤抖。 “如假包换。” 形势陡然逆转,领导权为钟桦所有。 “差爷,我们下一步应当如何?” “静观其变。” 半个时辰内,不断有受伤的山匪被送来。 钟桦表面上一口一个兄弟,暗中指使宋伯再给几人添些伤口。 “别怕,在你腿上划口子是让药粉进入体中。” 实际上这哪里是药,不过是灶台上烧剩的草灰。 宋伯一边胡说,一边挥舞着刀子。 门口的山匪只见到宋波在伤员中穿梭,听到里面的阵阵惨叫,不由得对于官军更加恐惧。 “快逃啊!” 正在二人尽心尽力地服侍伤员时,门外传来惊慌的喊声。 “来,兄弟喝药。” 两人对视一眼,宋伯回房准备正真汤药,替伤员们灌了下去…… 官军攻进寨子,开始大肆屠杀。 苏军师和寨主跪在潘思盛身前哭喊道: “我等未行过大恶之事,以务农为生。即便有错,祸不及家人,还望将军绕过寨中妇孺。” “务农?去看看。” 片刻后,军士来报,后山确实有大片农田。 然而潘思盛还是令人动了手。 眼见大刀就要落下,苏军师急中生智,高喊道: “我是汉人,有要事禀告赵将军。” 潘思盛阴冷的目光使得苏军师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最终他暂且保住了性命。因为潘思盛虽然严重怀疑他在戏耍自己,不过还是没有赌的胆子。 “你等真未做过恶事?” 潘思盛有些好奇。 “我在山上已有四年,据我所知,四年来未曾害过一条人命!” 军师神色坦然。 众官军来到后山,开始挖掘土坑掩埋尸首,毕竟是王师,管杀管埋这点还是做得到的。 山景风光无限好。 清风拂面,鸟语花香,冲淡了众人的满身杀气。 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将军……” 有名军士突然跑了过来,嘴里嚷着: “尸体……尸体……” “尸体都埋好了?” “将军,那片空地下尽是白骨!” “什么?” 潘思盛立马带人赶去,只见军士们竟然挖出了数十具化作白骨的尸首。 尸体密度极高,没有墓碑,一瞧便是乱葬,根据腐烂程度,怕是年份已久。 方才还在感慨美景的潘思盛已经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 “死的不冤……不冤……” 血色的桃源恶过魔窟,先人的罪孽今世有报。 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还是…… —————————————————— “将军,宋家寨还真派人送来东西,属下派人点验过,能值个一千两白银。” 秉持着“以点破面”的原则,官军分四路出击,一路直面宋家寨,二路攻打余下小寨,断其臂膀,阻敌增援。 两天下来,十二寨已破七寨。 官军大胜之下,宋家寨慌了,下血本乞求赵将军放他一马。 “东西收了,告诉送信的,我们只是做做样子,过些日子就走,让他送几头肥猪出来让将士们打打牙祭。” 赵安手持《三国》,对家丁吩咐道。 “再令人召回潘思盛、都元祥二路军马,待他们一到,立刻攻寨。” “诺。” 正文 第九十章 平安道大剿匪(完) “成王败寇,你动手吧!” 被缚双手的宋寨主被人按倒在地上,身后是燃着熊熊大火的宋家寨。 他语气中充满不甘,努力地想要抬起头。 “你们姓赵的那个将军是个卑鄙小人……” 一只靴子狠狠地踏在了他的脸上,宋寨主的脸紧紧地贴在了泥地上。 众军士正对其进行进行殴打之际,一声“住手”喝止住暴怒的众人。 见是自家将军,士卒们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赵安自然听到他的话,却没有在意,只是吩咐身后军官保证这家伙活着见到李倧。 既然从俘虏口中得知郑双枪是从这里逃出去的,那这个锅就由姓宋的来背。 对于他的不甘,赵安只是轻蔑一笑。 什么叫成王败寇?本就是个土匪头子,搞得像是夺鼎失败一样。 赵安走后,两名军官在角落商议以后,决定让宋老大为自己的出言不逊付出点代价。 两人扶着腰刀,气势汹汹地走向倒地的宋寨主。 一名军士伸手想要阻拦。 “队官……” 军官却一把将其推开,蹲下身,双手捏起宋老大的下巴,将口撑开。 另一名军官拔出腰刀,用上十二分力气将刀柄重重砸向宋老大的满嘴黄牙。 “啊!” 喷出口夹杂着碎牙的鲜血,剧烈的疼痛让宋老大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大人,宋家寨北面有一清风寨……” 交代完手下,赵安在潘思盛的陪同下前往清风寨。 “等等,你的意思是寨内的数百号山匪都靠自己种的田养活?” “正是。” 赵安大为惊讶,领着一众将士围着寨子逛了又逛。 依山傍水、大片良田、现成的房屋…… “好地方,好地方!” 赵安有些兴奋,忍不住地拍手。不过他还有几个字没说出来。 屯兵的好地方。 “寨里都清空了?” “现在应该没人。” “你听好……” 赵安令他上前些…… 原来两天前,在商会的心腹派人禀报,说是在岛国招募到一批落魄武士以及浪人无处安置。 “诺。” 潘思盛拱手领命,正欲布置,忽然又想起些事。 “大人,属下攻打此寨时曾遇一人,其乃寨中军师,还是汉人,说有要事禀告。” 赵安很好奇,当即决定见一见这人。 潘思盛小跑着离开。 “走!” 没过多久,几名军士押送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瘦子来到赵安面前,潘思盛还特地搬来一张椅子。 赵安坐下,两臂置在椅把上。 “汉人?” “是。” “说说吧。” “小人名叫苏和,万历十四年生人,苏州府嘉定县人。” “来朝鲜多少年了?” “已有整整十五年。” 赵安嗯了一声。 至少这人还没忘本。 “好好的江南福地不待,到这关外作甚?” 苏和长叹一声。 “大人请听小的慢慢道来……” 原来苏和一家在嘉定虽然不能说是小康家庭,起码也是有屋又有田,活得不算快活却也能吃饱喝足。 然而倭寇兵犯朝鲜,皇帝调遣大军援朝,庞大的军费开支自然要摊在百姓身上。 江南富裕,要承担不少,虽说士绅们脑袋机灵、总能想出手段明里暗里地抗税,但你一介草民只能老实点,乖乖交钱。 那江南的底层百姓们有钱吗? 隆庆开关以后,海外民间贸易不断发展,茶、丝的出口量急剧扩大。 巨大的利益下,百姓们不再种植谷物,转为桑树棉花,随着人口的增长,本地粮无法满足需求,出现了“县不产米,仰食四方”的局面。 从外地购粮的价格自然不低,因此百姓们靠着养桑等事赚到的小钱,不得以又被用以补贴上涨的粮价。 而战事频发,海盗猖獗又导致了贸易的不稳定,田中所得久久堆积在百姓家中…… 各种因素的作用下,南方土地兼并越发厉害。 “小人爹娘死后,便将家中的十几亩田都卖予张财主,靠着换来的盘缠乘船出海,立志闯出一番天地,哪知在登州附近遇上海盗……” 苏和地语气原先只是哽咽,现在已是泣不成声…… 听完他的话,赵安也是一阵唏嘘。 所谓的“江南民富”中的这个“民”不包含底层民众。 “你有何要事禀报?” 苏和抹净眼泪。 “禀大人,小的前几日曾在后山断崖上见过海东青!” 原来要事便是这,赵安有些不以为意。 然而转念一想,这海东青也算是奇珍异兽,眼前之人以此为要事也算情有可原。 “你可会捕鹰?” “小人在平安道呆了十五年,见识过鹰把式捉鹰、熬鹰。” “若是你能捉只鹰回来,我便饶你不死。” 苏和大喜,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宋家寨被屠之后,官军一改之前的凶残,对于余下几寨的手段变得温和,不再赶尽杀绝。 因此,官军回营之际,除了数不清的缴获以外还有大批俘虏。 俘虏交给朝鲜王处置,也算给他面子,当然这缴获肯定也要送他些。 归营后,便是盛大的庆功宴,全营将士都有赏钱,出征士卒更是以战功重赏。 官员们更是大赚一笔,此刻正聚在铁山城内声色犬马。 “经此一战,我们都是生死弟兄,干!” 赵安高举酒杯,对众人喊道。 剿匪所得已经瓜分完毕,他从不吝于同他人分享利益。 同时也是传递信号:只要有我赵某人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们的! —————————————— “小人伊东义益(北侧一雄),见过将军。” 赵安眼前是两名穿着胴丸甲的倭国武士,其为募集的一百余名倭兵的临时头领。 看着两人短小的身材,赵安顿感轻蔑。 令人费解的是,当初正是这几十个矮子居然能一路跑到南京城下。 见赵安打量着自己,两人非常紧张。 对于明人,他们还是比较畏惧的,毕竟他们的祖父辈、父辈可被打得落花流水。 没有太多废话,赵安开门见山。 “你二人可愿效忠于我?” 两人怎会扔下饭碗,赶忙诉起忠心。 随后便开始宣誓仪式。 “到了地方,我会赐给你们田地、酒肉,但你们必须约束好部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营,更不得擅自下山!我会派人看管!” “嗨伊!”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赵安抚摸着胡须。 不得不承认,这帮货一根筋起来是真不怕死。 只是自己要不要搞个什么特攻队,让这帮炮灰揣着震天雷去刺杀鞑子贝勒? 过了些日子,民间又有传言,说一帮强盗重新占据狄逾岭匪寨,不过官府却没当一回事。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流民 “队官,醒醒!醒醒!” 正在梦中驰骋疆场的金富恩猛然睁开迷糊的双眼。 昨夜饮酒过头,脑袋仍感晕眩。 “号声未响,叫我什么事?” 揉揉眼睛、扣扣鼻孔,随意将黏在手指上的东西抹在隔壁兄弟的床铺上。 “赵帅……赵帅今日离营。” “哦……什么?” 金富恩猛然惊醒,连忙起身,顺手在一旁打着呼噜的手下面上拍了几下。 “都起来!” 金富恩大呼小叫的同时,帐外也是脚步声不断。 趁着部下们穿戴的功夫,金富恩掀开帐帘,只见外面都是疾走着奔向中军的军士。 他随便拉住一人。 “你们……” “赵将军要走了,我们去送送……” 说罢,那人不多停留,转身就走。 帐内众士卒收拾完毕,顺着人流快步赶去。 然而此刻的大帐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周围竟是盔缨与林立的长枪。 “你怎么知道赵帅今日走?” 金富恩低声问道。 “你看那里。” 顺着手下手指的方向,金富恩惊愕的发现那面高挂的“赵”字帅旗已经落下。 整个人抑郁了几分。 赵安一走,也就意味着营内如他这般的“细作”暂时失去依靠。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潜伏在此,但从自己两个月连升三级这点上隐约也能看出些什么。 金富恩再看,发现沮丧的远不止他一人。 左右军士脸色都有些难看,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而帐内的赵安已经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来人。” 一名家丁闻声入帐。 “外面怎么回事?” “大人,那些朝鲜军士聚集在帐外,说是要送您。” 赵安沉思片刻。 “让将士们去校场集合。” “诺。” 片刻之后,赵安出现在点将台上。 台下的官兵立刻发出震天的呐喊声。 “想必诸位也已经猜到,赵某今日便要离开平安道,算算日子我到这营里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我尤其记得你们在狄逾岭上的英武身姿,特别是……” 赵安每报出一个名字都像是朝平静的湖面扔下粒石子。 被点名的军士神色激动,周围与他相熟的士卒也觉得面上有光。 “望各位全力为国尽忠、为大王效力。” 最后喊两句口号应付后,赵安作势离开。 台下的军士齐刷刷地让出一条通道供赵安走过,并依次行礼。 两名看守营门的士卒目送赵安等人离去之后,议论起来: “唉,赵大人回去了。” “不知下一位将军能否如此。” 另一人感叹道。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长官会不会常到各营各帐中嘘寒问暖、慰问伤者,屈尊与寻常士卒同食共饮。 当然,还有一点是从不扣饷欠饷。 很快,又是百骑飞奔出营,乃是负责护送赵安至边境的朝鲜骑兵。 两批人马合兵一处,声势无比浩大,引得百姓纷纷猜测这是哪里来的王宫贵胄,竟有如此仪仗,沿途官员听到风声,也都前来拜见。 在义州交代些事,等赵安再次踏上明土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匆匆离朝自然是辽事有变,两日前,有人来报: 六日前建虏围铁岭,李如桢血战不敌,斩获百余首级之后领着一大家子逃往沈阳,铁岭失陷。 去往安奠的路上,赵安便一直思索此事。 铁岭比历史上多撑了一个月,李如桢也从畏敌避战变成战败撤退。 但赵安估摸着这个饭桶口中的斩获八成是不知从哪搞到得假货。 毕竟几个月前他二哥李如柏从自己这可是买回去不少活着的包衣、阿达。 略微收拾打扮可成了保命的功劳。 战事又起,百姓无家无食,四处逃散,官道上有不少身负行囊的难民,大约是要逃往镇江,其中更有穿着军服的逃兵。 赵安勒住马匹,用鞭子指着其中军官模样之人。 “你上前来!” 逃兵们先是望了眼赵安身后数十名精壮的骑马家丁,又对视几眼,最终军官低着头来到赵安马前。。 “将军有何吩咐?” “你们是哪里的驻守官军?” “回将军,小人是铁岭卫扬威营右司管帖。” 赵安冷笑: “铁岭距此可不远,不去沈阳,怎么跑到定辽右卫的地界上了,难道是投奔亲戚?” 那人闻言连忙摆头,却结结巴巴说不出原因。 赵安皱眉,准备令人拿下这几名逃兵时,那军官索性跪在了地上。 “禀将军,熊经略镇守沈阳,大刀阔斧的整饬军队、斩杀逃将,小人实在不敢以身试法。” 这借口倒也说得通,不过赵安很快又发现了可疑之处。 说是败兵,却各自挎着把腰刀,其中更有两人背着弓箭、箭壶中还有不少箭矢。 “你们包袱里是什么?” 几人依言打开包袱,只见里面装的都是干粮,见不到一个铜子。 赵安心中有了计较。 这批人要么是一箭未放,望风而逃的明军官兵;要么是伪装成败兵,打探军情的女真细作。 而一般人逃跑时怎么着也会带上些盘缠,何况这批人手里都有家伙,当真有那么好的纪律不去劫掠路上的难民? “小人和几位兄弟是要去投奔镇江的赵游击。” “哦?那你可知我是谁?” “这……” 见他吞吞吐吐,赵安身后的家丁开口: “这便是你要找的右卫指挥佥事、镇江游击赵大人。” 几人一听匆匆下拜。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将军勿怪。” “既然你们愿意在本将麾下效力,就随我走吧。” 官道上人多眼杂,赵安思虑之后还是决定将人带回安奠再做打算。 几人大喜。 “诺!” 一行人还未至城下,便见到一群顽童伏在溪边摸着鱼虾,又有妇人正涣洗衣物。 再行两里,惊讶地发现安奠东城门外多了许多帐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四处走动。 也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迎面而来的骑兵队伍。 兵房主事徐文龙、户房主事李滔领着一队家丁在门口等待。 针对城外状况,徐文龙作出解释: “城外大多是开、铁一带的难民,足有数百人,而其中几顶帐篷前拴着马匹的乃是流亡至此的叶赫部人。”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风雨 “起来吧,事情办的怎么样?” 最后一只饺子下肚,酒杯同时见底,赵安看向跪在地上的丰生额。 此时后者外表并不光鲜,凌乱的发辫,污浊的衣物,满身散发着霉味。 “回大人,奴才打扮成这样在牢里住了三天,总算从几个贼人口中套到东西。” 见赵安点头,丰生额更加兴奋,声情并茂的开始邀功: “大人真乃神人也,这几个贼人果然是从北边来的,奴才还探得他们皆为莽古尔泰那个奸贼的手下,来此就是为了探听镇江守军虚实。” 莽古尔泰? 这位三贝勒可是杀死生母,献媚老奴的狠角色。 “我大明主力都集中在辽左重镇,辽阳城坚,又有熊经略坐镇,建虏刚刚经历开原、铁岭、叶赫三次大战,在辽左难以有所作为。” 丰生额化身参谋,一通分析,全然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 “而右卫辖境内兵力空虚,难保建虏有什么想法。” 见丰生额说得头头是道,赵安心中有些感慨: 果然是读书使人进步,《三国》没白看。 不过后者神情很快就变得沉重。 丰生额的担忧不无道理。 接二连三的大战使得本地的营兵精锐被调走大半,偌大的地界只有宽奠、镇江两营兵不到五千人。 赵安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那几人可解决了?” “照您的吩咐,都已经埋到山后。” “下去吧。” 赵安摆摆手。 丰生额走后,赵安重新拿起那份从辽阳下达的文书。 熊经略不愧于后世“辽东三杰”的美称,到辽阳没几天就积极投入工作。 未出关前,熊廷弼便与方从哲在辽事上达成一致: 庶可遏其长驱之势,而边事犹可为也。 这也决定了明军目前以守为主的战略规划。 方向定了,为了安抚军民内心“辽必亡”的悲观情绪,熊经略也是煞费苦心。 才一上任,便斩杀弃城逃跑的游击王文鼎、刘遇节等人,设坛躬祭抚、清、开、铁死难军民。 亲自巡视抚顺、虎皮驿前线,召集流民、修缮城池、布防兵马、挖掘壕沟,安定人心。 向各卫治下达命令,淘汰、招募军士,补齐辽东军额定十三万四千四人。 同时上书万历请求在辽军原额外再征新兵,各以三万人马守叆阳、清河、抚顺、柴河四路。镇江、宽奠一带东临朝鲜、北御建州,驻两万兵。辽阳为辽地中心,驻两万兵。金、复、海、三岔儿河四地共设两万兵。 合计十八万大军! 但毕竟只是计划,来自后世的赵安知道这并未得到万历皇帝的允诺。 因为装备十八万大军所需的甲杖器械、马匹、粮饷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便是靠着矿税积攒下不小家当的万历要负担高达三百万两的巨额开支也非易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就现在的形势,解决建州叛乱短时间内已经是不可能,而维持如此庞大规模军队所需的银两是巨大的。 辽东终归只是大明的一部分,如今像是巨大的沼泽,不断吞噬着帝国的人力、物力。 日益加重的辽饷开支为朝廷带来了财政危急,百姓负担更加沉重,间接引起了后来那场席卷大明的猛烈风暴。 作为主管屯兵的军政佥书,赵安当即有了打算。 提笔蘸墨,一道道命令被下达至右卫境内各堡驻军。 令人送走书信之后,赵安总算有了短暂的空闲。 归来数日,因事务繁忙,他还未曾看看城内的新气象。 走出屋门,赵金正侍立在门外。 “随我出去走走。” “诺。” “去书院看看!” 很快,身穿便服、持刀的一行五人来到街上。 “是赵大人!” “小的见过赵将军。” 时隔多日,再一次见到赵安的百姓显得很激动,还有心安。 “乡亲们好啊。” 赵某人把玩着手里的核桃,一边与乡民打着招呼,一边朝学堂走去。 未进院,先闻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朗朗书声入耳,几人自觉地站在屋外等候。 待整篇《离骚》读罢,赵安这才缓缓进入房内。 房内的少年学子刚想出声,却因夫子凌厉的眼神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老夫子从座上站起,对赵安恭敬一拜。 后者敬他年老,不敢托大,连忙将其扶起。 “学生见过赵大人。” 师傅礼毕,众弟子这才一同起身行礼。 赵安抬手示意众人免礼,目光掠过一张张稚嫩的面庞。 眼前的学子都是十六岁以下的年轻人,足有五十四人,其中还有三名童生。 除了学习经义、算术外,赵安偶尔还会适当的科普些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等方面知识。 当然,对于太过超前的内容则是闭口不谈。 而隔壁还有两班学生,他们的年龄较大,主要是识字、爱国教育,丰生额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对于这帮世界观大致已经成熟的人,有些东西太过惊世骇俗,暂时不宜出现。 “唤起《九歌》忠愤,拂拭三闾文字,还与日争光。” 赵安语气变得高昂,单手握拳重重地捶在书桌上。 “今胡虏乱我汉家江山,诸君读三闾大夫之作,亦当习屈子风骨,不惜此躯以赴国难,不顾己身以保民安。” 众学生听到赵大人的勉励,不由得热血沸腾。 有一名叫汤化生的童生不由自主地伸手探向桌边悬挂的佩剑。 说到这剑,屋中每人都有一柄,且是赵大人亲手赠予,并刻上了持剑者的姓名。 原因是赵大人对于书生文弱这一现象非常不满,特地为每名学生配上柄剑,鼓励其文武并重,还曾从军中调遣军士传授剑术。 谁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从这间书院中走出了好几位名声远扬的剑术大师,本地学生也以剑术显名于文坛…… ———————————————— 凤凰城,校场。 “哨官,可是大人有什么命令?” 军官将书信交给发问之人。 “大人令我自本哨选出三十名最孔武、健壮者赴镇江大营。” 军官思索片刻,报出一连串姓名,吩咐手下: “令他们收拾行囊,即刻奔赴镇江听候差遣。” “诺。”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人心 “人都齐了?” 赵安张开双臂,在家丁的协助下穿戴盔甲,一旁站着徐文龙、赵先二人。 “骑兵两百、弓弩手一百、火铳手一百、长矛兵两百、刀盾手一百皆已整装待发。” 徐文龙答道,身为文职人员的他此刻也穿上了一套红铜镜马甲。 “去校场。” 赵安一手托着黑缨钵胄,一手扶刀,身穿长身黑绒方叶甲,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门。 数名家丁紧随其后,穿过房区,直达校场。 众人登上高台,望向台下队形严整的士卒们。 最前是左手持盾,臂横于胸前的百名刀牌手。 其后依次是弓手、火枪手、右手拄矛的长矛手。 最后是牵着马的骑兵,其中包含了相当一部分归化的蒙古人。 步兵穿齐腰甲加红缨飞碟盔,骑兵及什长皆配长身甲及红缨钵胄,队官胄上无缨有盔旗,上书所属何哨何队。 六百人都是各部队挑选出的最英武者,其中更有一百四十余名多领一钱饷银的评定勇士,再加上整齐的衣甲、兵刃,使得台下行伍尤外威风。 “众军听我号令,马队在前,火器居中,步军在后。” 随着令旗挥下,六百精兵调转方向,排好队形,走出了飘扬着飞虎门旗的城楼。 很快,由两面清道旗开路的整支队伍出现在官道上。 行路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避让,对眼前军队整肃的军容啧啧称奇。 路旁的茶棚中,几个下完地的汉子正团坐在地上,端着茶碗津津有味地探讨着这一切。 “这是哪里的兵?” 一人刚出声便引来同伴责骂。 “你小子糊涂了,除了镇江赵大人手下的那一营官军,辽镇哪里找得出这样兵!” “还牵着炮呐!” 又是一人指着队伍中几门被骡马牵引着的火炮,口中不停地发出感叹声。 其身旁一白发老翁迫不及待地开始卖弄学问,胡乱比划一通。 “听李家当兵的娃娃说,这炮子足有两个西瓜大,好家伙,一炮下去,鞑子直接就成灰了!” 话罢,他猛地张开手,引得周围看热闹的汉子们更加激动。 大伙兴奋之时,官军已经行至众人身前。 “瞧见没,那是骑白马的那个是我小舅子!” 有一中年汉子非常骄傲。 老翁瞥了他一眼,攀比似的说了句。 “骑马怎么了,咱外孙还是赵大人跟前听用的家丁,逢年过节赵大人还时常赏赐家里些东西。” 周围人听了这话十分诧异,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能选上家丁,倒是叫人眼红的紧。” “哈哈哈……” 老翁摸着胡子,笑的爽朗。 “不过官军里确实有不少熟面孔。” “皆是我右卫子弟!” 老头子神色傲然。 这边说得热闹,另一边桌上却显得有些冷清。 “客官的茶水来了,请慢用。” 小二热情地端上茶壶。 三人面容有些不自然,与茶棚内热烈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喝完一壶茶便匆匆离去。 三人寻一僻静处,为首书生模样人低声道: “你回去通禀佟将军:镇江多精兵,非建州主力难以取胜。” 书生乃是降将佟养真的远方表侄,一直在铁岭为他收集情报。 只因其有功名在身,又有丰富的情报工作经验,佟养正索性叫自己这个表侄带着手下的一批汉军来镇江打探消息。 “右卫军民一心,对大汗不敬,对大金不敬,若要攻取此处,当以万钧之势彻底铲除。” 回想起近几日在所见所闻,真叫人胆战心惊。 “我再去凤凰城看一看。” 书生说完便带着剩下的一名随从准备前往凤凰城。 ———————————— 凤凰城。 刚刚入城的六百镇江兵宛如一颗定心丸,原本萧瑟的街道上逐渐恢复生气。 男女老少走上街头各自忙碌。 书生此时来到了城门前。 “他娘的,李永芳这个没卵子的畜生,竟然认鞑子做爹!” 靠着近几天琢磨出来的经验,他成功取得了守门士卒的信任。 他的话也引发了其他入门百姓的共鸣,咒骂声不绝于耳。 书生心里发怵,害怕下一个挨骂的就是自家,慌忙逃离城门。 环顾街道,周围的墙壁都贴上了大字标语。 驱除鞑虏! 一个汉子将年幼的儿子带到标语下,一字一顿的念着。 “驱。” “除。” “鞑。” “虏。” 牙牙学语的幼儿似懂非懂。 “你爹我除了自己的名,也就认得这四个字了。” 不远处,佝偻老妇从怀中掏出一枚鸡蛋,塞到了站岗军士手中。 顿时在书生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军民和睦至此? 在听到哪句“我儿当竭力报效国家”后,才松了口气。 整个凤凰城,每隔一段路程就有官兵值守,自己身边还常有穿着百姓服饰,手持长棍短棒的青壮巡逻。 在书生看来,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对大金的威胁。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快要走出凤凰城。 “利于国者爱之,害与国者恶之。建虏犯我大明边境,人人皆有卫国保家之责……” 来到城门处,只听一人高声喧哗,身旁叫好声不断。 书生拉住路人,询问道: “那里讲话的是什么人?” 路人打量一番,见其虽是生面孔,但是相公打扮,便解释道。 “那是陈府的大公子,说得真是好。可惜已经十八岁,却一直都未考取功名。” 书生听到这话,心中冷笑不止。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多年没弄到功名在身,丢人现眼的东西也配在此夸夸其谈…… 书生出城后一个时辰,陈家大公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脸上依旧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刚回家便痛饮整整一壶茶水,迫不及待地来到陈老爷书房外,只听得房内传来对话声。 “营内的既是同乡子弟,你明日去城外庄子里挑两口肥猪送到兵营,犒赏我右卫后生!” “是,老爷。” 管家走后,大公子呈上一封盖着官印的书信。 “父亲请看,这是赵佥事亲笔,令我明日去衙门寻他。” “好,好啊!我儿一身本事终于得以施展!” 陈老爷大笑不止。 正文 第九十四章 防线(一) 四方巾头上戴,青布袍身上着。 陈维新仔细抚平身上的每一处褶皱,对着铜镜又仔细的打理一番胡子,这才走出陈府。 “陈大少爷早。” “早!” 去衙门的路上,所遇贩夫走卒,陈维新皆笑脸以对。 指挥使司衙门的牌匾逐渐映入眼帘,很快发现了“异常”。 大门前换了守卫,原先的熟人不知现在何处,如今的卫兵中却有几个生面孔。 不过较之以往,守门军士更显精悍,衙门令人感到格外威严。 此外,平日里陈大少爷进衙门可不难,如今刚踏上台阶就被人拦住。 “学生陈维新,赵佥事命我前来听候差遣。” “得罪了!” 那军官事先被人打了招呼,抱拳告罪一声,便直接开始搜身。 陈维新有些愠怒,却不好发作。 “随我来吧。” 没有搜出凶器,军官这才将其带进门。 刚开始陈维新还在东张西望,进入二堂之后,陡然发生变化。 原先彰显官员们风趣雅兴的花草盆栽已被悉数移走,一面漆红大鼓取而代之。 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处处都是扶刀武士。 各色衣着的官吏门来来往往,平日里习惯散漫的众人步伐变得矫健,再也没有人敢说喝酒、耍钱之类的闲话。 “后屯堡的户册去哪了?快去找来!” ………… “什么,这册子是十年前的,马铁匠早就死了?那你们这帮饭桶是干什么吃的!” ………… “来人,再去烧壶水来。” ………… 两侧偏房中不断传来喊声。 掌管一卫政事的衙门总算不再清静,也只有洪武、永乐年间出现过这般景象。 “请。” 军官的提醒让陈维新回过神来,此刻严肃的气氛使他不敢再闲庭信步,视线只好聚焦在军官头顶的盔旗上…… 大厅房门敞开,几名仆役正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城里大小官员为了办差的效率都住进了衙门,他一个千户所哪来的这么大架子!” 同知老爷正愤怒地拍打着桌子。 下方坐着的赵安掏了掏耳朵,沉声道: “想是有什么原因耽搁了,同知大人的话哪个有胆子不听!” 五个千户都与赵安有旧,说两句好话也算尽了情分。 同知老爷动了肝火,自然得好好休息会儿,只见他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水,缓缓起身。 “老夫身体突感不适,需要回府吃两副药,衙门里还得由赵佥事坐镇。” 赵安的屁股也从椅面上挪开。 “同知大人务必保重身体,右卫诸多事宜可万万少不了您。” “有赵佥事坐镇才是右卫之福。” 同知老爷离开前,倒是说了句心里话。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赵安一人。 “大人,陈维新已到。” 赵安试了试主位的座椅,果真比下面的舒服些。 “传他进来。”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整洁、朴实的青年有些紧张地走了进来。 “草民陈维新参见赵金事。” 刚见面,陈维新就庄重的行了大礼。 “坐。” 陈维新找了个最次的座位,坐得有些拘谨。 赵安放下手中那面湾商送来的定制倭扇,笑道: “陈公子在辽镇可是贤名远扬,今日一见,比我料想中的更具英气,当真是少年英雄。” “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在大人面前,哪个能算好汉,谁人敢称英雄!” 一阵互吹,二人的关系也拉进了些,陈维新开始以“学生”自称。 “来,你看这扇子如何。” 陈维新弯腰双手接过折扇,展开以后,仔细的打量起来。 扇面上画的竹子是极好的,只是留白处后题的诗句是画蛇添足。 不过既然是领导的东西,夸就完了。 陈维新不得功名只是因他不喜八股,做人做事他还是懂得。 “淡墨勾石,浓墨撇竹,著此画者必是丹青妙手。再观此字骨力道健,超尘脱俗,应当也是出自大家之手。” 陈维新面容郑重,仿佛所言每字每句皆发自肺腑。 “敢问大人此扇是何人所制?” “此为朝鲜友人所赠。扇是倭国所制,不过一玩物。竹子是谁画的本官不知,不过这字倒是本人随笔。” 陈维新立刻露出震惊的神色。 “想不到大人在书法上的造诣如此之高,学生属实佩服,只是……” “只是什么?” 赵安有些好奇。 “只是如此佳作,大人为何不留印属名?” “哈哈哈,本官知晓自己水平,还是别叫后人取笑的好。” 赵安抚摸着胡须,看面前之人越发顺眼。 “你我初次见面,本官也没什么好送的,便将这扇赠予你。” 陈维新大喜过望,一点儿也不推辞。 “维新谢大人赠扇。” 多了一层“赠扇之谊”,他的自称又变了。 关系已经拉近,那就该说正事。 “你可知我唤你前来是有何事?” “佥事请讲。” …………………… “随我去集庆堡。” 陈维新翻身上马,招呼着两名仆役。 “少爷,不知佥事授您何职?” 骑马赴集庆的路上,有仆人问道。 陈维新脸色一黑。 “宣传队大队长。” “大队长是什么官?何品何级?” “直属佥事大人管辖。” 陈维新答非所问。 “那少爷手下定有不少人吧?” “就咱们三……” 直到抵达集庆百户所,三人一路再无他话。 集庆位于定辽右卫最东边,是陈维新宣传工作的第一站。 在传达了赵安的命令后,那百户丝毫不敢怠慢。 很快就将堡内青壮聚集到一处。 几名白发老卒在百户的驱使下临时搭建起高台供陈维新发挥。 一声锣响,宣传大队长登场。 “走进百姓而非走近百姓。” 在赵安的指导下,陈维新开始更为直白,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讲话。 他不停地变换身位,甚至走下高台,穿梭在人群之中。 “咱们大家伙都知道,这鞑子就像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霸占咱们的土地、抢走我们的粮食、玷污我们的妻女,把我们当做他们的奴才……” “我要讲一件真事给大伙听听。” 陈维新的声音突然变得悲怆。 “那是我的一个远房表亲……” 故事不长,却让台下汉子们如坐针毡。 宣传结束,王二带着满腹的惆怅回到家中,贤惠的妻子早已备好饭菜。 一家三口团座在一起的画面怎么看都是无比幸福。 王二却不停地叹气。 无论妻子如何询问,他总是不作声。 当天夜里,他做了个梦: 鞑子攻打集庆,他因为怕死作了顺民,鞑子没有杀他,只是抢了他的房子,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八旗兵的包衣。 那日,他扛着刚从地里收到的粮食回到家中,却见到八旗兵以自己儿子作为要挟,玷污了自己媳妇。 有血性的都死在了城头,他丝毫不敢反抗。 避开妻子那失望的眼神,他挤出笑容,指着自己辛辛苦苦伺候出的粮食。 “主子饿了吧,我现在就去煮饭。” 八旗兵笑了,将地上的王家先祖牌位踢到他面前。 “我替你找了些柴火,好奴才。” 好奴才…… 自己什么时候成奴才了? 他挠了挠头,无意间触碰到脑门后的辫子。 的确,他已然是个奴才了…… 王二猛然从梦中惊醒,脊背上满是冷汗。 他摸了摸头,红着眼从厨房拿来把菜刀,又在家门口摆上一张椅子。 右手攥紧刀把,捏的指关节发白。 一直坐到天亮……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防线(二) “凤城陈老爷捐银二十两、刘老爷捐银二十两、丁举人捐银十五两……王屠户捐银一两三钱、孙员外捐银一两、胡百户捐银五钱……” 衙门小吏正向赵安汇报着本地乡绅们的义举。 无论是真的忧国忧民、还是为了赚点名望、再或是顺应主流,起码实打实的银子摆在了赵安的桌子上。 也间接说明了陈维新的宣传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效果,一些“吃人”的恶犬暂时将沾血的獠牙对准北面的那群饥肠辘辘的豺狼。 不过,若是豺狼们足够狡猾,扔出几块啃剩的骨头,那这些犬便会摇着尾巴,与它们又成一家了。 “合计白银七百四十六两。” 汇报完毕,小吏看向赵安,等候着老大的指示。 “四十六两交给伙房,让他们每日多添个荤菜,弟兄们每日守在衙门里,肚里不能缺油水。剩下七百两全部送到弓手营备用。” 弓手营实际上就是不配甲的预备役民兵,前不久熊经略下了募兵公文,镇江营补齐定额三千兵,补充的新卒就是从这弓手营中挑的。 随着陈维新的工作展开,本地大批青壮开始相应号召,轮番入弓手营受训。 这名小吏刚拿着盖好官印的手令离开,又有一人进入房中。 赵安定睛一看。 原来是指挥使府上的管家。 “见过佥事老爷。” 管家也知道赵安公务繁忙,行礼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来意。 “我家老爷外出公干,路途遥远,希望佥事调拨一队军士看守宅邸。” 赵安这才想起还有外出公干这件事。 所谓公干,地点在隔壁朝鲜,名义上是联络朝鲜,实则是出国避难。 期限不定,若是建虏来犯右卫失陷,那么联络朝鲜的任务失败,他们只好悲痛欲绝地坐船回到关内,继续忠君报国。 如果顶住了建虏,他们就再回右卫,白领一份功劳,继续做官。 不过投机也是有门槛的,出国仅限卫指挥使、同知、佥事等高级官员。 于是乎,衙门里只剩下包括赵安在内的两名佥事坐镇。 因此作为除安奠卫军、镇江营军外,右卫第三支成建制的武装力量也归于他手。 “你拿着我的手令,去弓手营调二十人走。” 管家大喜。 “谢过大人。” ———————————— 凤凰城校场,弓手营驻地。 “咱们这还招不招人?” 一个瘦猴般的男人满怀希望的看着守门的士兵。 “招。但不要你这样的。” 士兵轻蔑的眼神让丁五怒火中烧。 “哼,不靠你们,五爷我还打不了鞑子?走着瞧吧。” 丁五一挥袖子,愤愤离去。 “拿来吧,五爷。” 略显尖锐的嘲弄声传来,丁五懊悔地瞧了一眼倚在墙角边的熟人。 “赵大人要的都是老实的良家人,你一个泼皮凑什么热闹。” 这话戳中了丁宇五的痛点,他一张“猴”脸变得忽红忽紫。 “五爷……五爷是什么泼皮……再说了……泼皮就……就不能去打鞑子?” 平时的伶牙利嘴失了效,丁五的语气也越发无力。 “莫要多说,五爷想赖账不成?” “拿去,就当是五爷赏你的。” 十分肉疼的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三枚铜钱之一,扔在了那人面前。 一顿饭钱就这么没了,真他娘的晦气! 走在街面上,丁五盘算起如何将这顿饭补回来。 “抓贼!抓贼!” 丁五回神,只见一名衙门弓手腾空跃起,扑倒了一个慌乱的身影。 “拿下!” 又是数名弓手小跑上前,几根哨棒在其身上交叉着,将他牢牢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丁五好奇地走向路边的馒头摊。 “跟五爷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丁五装作同老板很熟的样子,顺手从笼屉上摸走个馒头。 “棍下那人是东边逃难来的,几天前见他可怜,咱还给过他馒头,这次估摸着是饿急眼了,竟然偷到丁举人家了。” 老板忽然想到些什么,看向丁五: “咱记得五爷说过,你是丁举人的远方亲戚,我看这孩子怀可怜,五爷能否在丁举人面前求个情?” 丁五露出尴尬的笑容。 虽然他也姓丁,但与丁举人能否攀得上关系他自己也不清楚。 另一边,丁府家丁赶到,对于外地难民,他们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在丁府管家的唆使下,一众家奴开始着手殴打这个偷了府上一只鸡的“歹人”。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 “五爷,去说说情吧。” “五爷,丁管家肯定卖你面子。” …… 看来自己在大伙眼里也算得上人物。 丁五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或许五爷真是丁举人亲戚? 他心里努力的想要说服自己,硬着头皮走向猖狂的丁管家。 “兄弟!” 丁五挥手同管家打招呼。 后者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挺着肚子,比自己还要嚣张的“乞丐”。 “你是哪位?” 丁五拍着胸脯。 “蒙大家看得起,都称我五爷,贵府丁老爷与我是本家。” 管家狐疑之际,一个家丁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 “他确实姓丁,不过却是住在城东的无赖。” 管家笑了。 丁府断不会有这样的亲戚,老爷也不会认这样的亲戚。 他冷笑着扬起手,重重的扇了丁五一个耳光。 “你也配姓丁?” 丁五受了这一下却没有动怒,反而用几近哀求的眼光看向管家,低语恳求道: “这孩子是我亲戚,一百文钱,求您大人大量放过他。” 管家伸出手,放低了声。 “非一两银子不可。” 丁五按住管家的手。 “过几日,过几日……” 管家右手刚要扬起,又陡然落下。 原来是一队披甲的巡逻官兵正朝这里走来。 “记住这一两银子,你住在哪里我可是一清二楚……” 放下句狠话,丁管事如同耗子见到猫一样领着家奴灰溜溜地离开。 他这一走,丁五又得意起来,朝围观的百姓高声喊道: “丁管家与我是兄弟,让他放人,也就一句话的事!” “俺怎么瞧见你挨了他一巴掌?” 有人发出质疑。 丁五急了,撸起袖子慌忙解释道。 “都说了我与他是兄弟,挨个耳光算什么,下次我也打他一个嘴巴子让你们瞧瞧。” 众人哄笑。 丁五也在一声声“五爷”中迷失了自我,完全忘记了面子的代价。 众人散去,丁五意犹未尽的教训起挨打的外乡少年。 “在城里找个事做做,别再游手好闲,偷人东西!” “明日我就去投军,杀鞑子!” 埋藏在心底的仇恨使他咬紧了牙关。 丁五嗤笑两声。 “五爷生得这样孔武都进不了弓手营,你一个外乡人只怕难如登天。” “谁要留在这里,我要去西边的镇江当兵!” 一句话点醒了丁五,他想打鞑子,想做陈公子口中的英雄,这是最有面子的。 他眼珠一转。 虽然凤城无人不知五爷的威名,但镇江认得五爷的人估计顶多一半。 那就到镇江去! 少年见丁五在原地发愣,便要先走,却又被他拉住。 丁五再次趾高气昂的提醒道。 “再提醒你一句,在凤城惹谁也别惹姓丁的!” “比起姓赵的如何?” 少年在右卫待了几日,也知道些事情。 丁五顿时哑口无言,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背影。 姓赵多有面啊。 自己会不会其实是姓赵的…… —————————— “佥事,四日来弓手营受训青壮总计超过三千人,并且每日入营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官员语气算是喜忧参半。 “保持轮番入营,五日一操即可,每日至多一千人。” 赵安手指轻敲桌面,说出了思虑再三的结果。 “你去吩咐他们,非操练期间、不在营内的人亦可将营中所学再教予亲邻子弟。” “下官遵命。” 官员走后,赵安在桌上摊开了與图,绕着右卫画了第一个圈。 百姓踊跃参与军事训练,人心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