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谍影》 正文 楔子 大正九年,秋。 东京,黄昏。 靠山面海的一片草坪上,栽满了各种奇花异卉,五色缤纷,争丽斗艳,幽香扑鼻,虽在初秋,却了无萧条之色…… 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望着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孩子们欢快地犹如一只只穿花蝴蝶。 男人扭过头,又向西方看了看,夕阳西沉、似火如血,天地间一片宁静。 “孩子们,照相了!”男人语气温和。 孩子们歪歪倒倒地站在草地上,身后是划过天际的海鸥,在镜头定格的刹那,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脸上,绽放着童年最最灿烂的笑容。 照片正中的男人,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笑容却显得格外妖异! …… 民国二十四年,春。 南京,深夜。 “咳咳咳……” 正在熟睡的男人被一股浓烟呛醒,他在惊恐中睁开眼睛,却发现四肢酸软无力。 眼珠转动看向窗户方向,入目的却是一片骇人的火红! 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屋里越来越热,蹿起的火苗,就像是从魔鬼嘴巴里伸出来的猩红长舌,贪婪无比地舔舐着木制的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 “……” 话在男人喉咙里打着滚儿,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翻不出去。 身旁的女人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男人心急如焚,拼命地咬自己的舌头,口腔里很快涌出一股腥咸,疼痛让他麻痹的神经暂时恢复了些许知觉,可手脚却犹如灌了铅似的,根本不听使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火势越来越大,隐隐有梁倒屋塌之势,男人终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抱起女人逃离险境,却发现视线中被烈焰填满,前方已无落脚之地。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一根碗口粗的檩条重重地砸在男人的后背上,男人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大火熊熊,火焰升腾,浓烟弥漫,一下子就吞噬了两人的身形。 烈火映红天际,格外妖艳! …… 民国二十五年,夏。 临城,深夜。 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是那么幽暗,茂密无边的树林里,此呼彼应地响着虫儿的吟叫声,阴影罩着山岭荒野。 一双残破不堪的草鞋陷在湿软的泥土里,小脚丫奋力从泥土里拔了出来,本想甩掉脚上的烂泥,最终还是忍住了。 月光斜斜地照过来,将原本瘦小的身体拉成长长的人影。 忽然,前方一阵可怖的铁锹声传来。 虽然心中充满了恐怖感,但破旧的草鞋依旧在小脚丫的带动下,沿着泥泞的山路向铁锹声一步步地挪去。 透过齐肩高的蒿草,她终于看到了。 月光下,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正在一棵粗大的桂花树下奋力掘土,目光顺着铁锹方向看去,泥土中露出的两只“尖头曼”黑皮鞋在月光下锃亮。 山间一阵彻骨的阴风旋刮而过,让她的头发、衣襟像孤弱的乱草瑟瑟发抖。就在她惊噩万状之际,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死死地捂住她已经张开的嘴…… 正文 第一章 暗中追查 民国三十五年盛夏的一天,江南临城。 方如今从一个东西向的小弄堂口缓缓走出,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一个小时之后将会发生一件足以改变他命运的事。 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才九点二十分。 可天气却像是下了火一般,大街上的柏油路都快要被晒化了,丝丝热气从地面渗出,再缓缓升空,连视线也出现了略微的扭曲。 可即便天气再热,该去讨生活的人还是要出门,街上行人并不少。人们都在为生活而奔波,方如今也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就在即将汇入涌动的人流时,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映入了眼帘,他很想上前将其喊住,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没能将人家被偷走的钱包找回来,追上去又能如何? 于是,方如今就这么站在弄堂口,一手搭在额前,借以遮挡从上方直射的阳光,眯起双眸,满是歉意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 直到对方消失在人流之中,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穿的并不是警服,而是一身学生装。 他的任务也不是抓小偷,而是暗中探查一伙盗墓贼的线索。 临城一带多古墓,利益驱使下,盗墓之风日甚,不久前一座南宋古墓被盗。狡猾的盗墓贼通常去外地销赃,故而此事虽传得沸沸扬扬,但案子多半会一如既往地高高挂起。 偏偏一个南京国民政府的高官回临城省亲,在祭拜祖先时竟然发现祖坟被挖。 祖先之墓被盗,后裔如何安眠? 高官雷霆震怒,给市警察局施压,严令尽快破案。 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警察局耗费了大量的警力,却没有任何线索,局长恨不得将伙房做饭的大师傅都轰出去探听消息。 方如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一点一点熟悉这座古老的城市的。 今天的日头格外毒,空气窒闷而烦热,连呼吸间都觉得有些费力,他退后几步,在弄堂口的背阴处扯了扯衬衣领口透气。 这里虽无烈日照射,可也没有一丝风,汗水顺着被晒得黑红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淌,衣服也是干一块、湿一块的,裹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从这里进入大街,再向南走一百五十多步有个小戏园子,这是今天要去的第六个地点,也是要着重留意的地方。 从六点钟到现在,他除了在小吃摊吃过一碗虾肉馄饨外,就没有停过,足迹遍布周边的茶园、酒馆、饭庄、古玩市场等地,这些地方人流量大、鱼龙混杂,话题是非多不可计,信息流动自然也不可小觑。 从浙警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临城警察局上班的这十五天,每天的工作就是东跑西颠打探消息,若非晚上六点前要回科里汇报,他甚至觉得就是一个在城市中游荡的孤魂野鬼。 方如今学的是外事专业,这年头拿枪的人多了,可会外语的却没多少,尤其是会英语、日语等多种语言的,那可是高端人才。 本以为会分到专业对口的局外事室,可临城并非南京、北平、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局里的头头认为外事室现有人员足够运转了。 人事室杜主任看方如今人长得端正,又能写一手好字,便有意让他去秘书室,当作几位局长的秘书备选对象培养。 不想事情后来又出现了变故,侦缉科科长周新刚仗着是局长的心腹,横插一脚直接将方如今要了过去。 杜主任很是替方如今惋惜,但方如今反倒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 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为了侦缉科额外的六元外勤补贴,以及其他灰色收入,也不是为了在外面威风八面、恃强凌弱,而是他心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以前的他,可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一个半月前,他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老机关,可一觉醒来便成了民国浙警学校的一名学生。 父母在南京经营布匹生意,一心盼着儿子毕业后穿上官衣光耀门楣,可天有不测风云,两人在一年前的一场大火中双双罹难,积攒多年的家资也付之一炬。 离奇的经历、悲惨的身世,让方如今一度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飘来荡去,没有根基,也没有目标。 但两世为人的他,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惧和迷茫之后,很快就融合了这一世的记忆,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虽然有了对历史未来走向的预知,但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丝欣喜。相反,内心反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悲怆,以及一种无比强烈的紧迫感。 一年后,日寇即将蓄意制造七七事变,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战火纷飞、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中华民族也将迎来“跌入谷底”的至暗时刻。 当前,他必须迅速地在社会中立足,同时力所能及地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点什么。 为了尽快破案,警察局内部也开出了悬赏。奖金从最开始的二十块,一涨再涨,直到现在的一百块,几乎是方如今薪水的四倍还多。如今法币刚发行,一百块甚至可以买两头牛。 没了家里的资助,他只能租住最便宜的亭子间。若是能够获得这笔奖金,可以大大改善生活条件。当然,相比奖金,方如今更在乎的是凭借此案迅速崭露头角,获得上司的赏识。 侦缉科以破获刑事案件为主,与特务处临城站、党务调查处临城调查室也存在诸多交集,是局里第一实权部门。 对方如今来说,迅速取得周新刚的信任是他的第一个小目标,这十五天他踏出的每一步、打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是为了实现这个小目标而做出的努力。 可即便他意志坚定,但身体上的疲惫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灼灼烈日下行走是一件极其损耗体力的事,方如今此时感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在冒烟了。 要是能喝上一碗警察局对面铺子里卖的酸梅汤就好了,三个铜板一碗,五个铜板两碗,一口喝下去凉气直透胸臆,说不出的畅快。 趁着酸梅汤的滋味还在脑海中盘旋,他赶紧咽了口口水,然而舔嘴唇回味的时候,却是一如既往的干涩。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脚步声轻响。 连续十五天的暗探生活,让方如今神经格外敏感。 这个时代的治安并不好,地痞流氓到处都是,他又不能亮明警察身份,必须时刻防范着。另外,这些天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因此,即使是在十分疲惫的情况下,方如今也保持着足够的警觉,当下便要转身。 只是当他身子即转未转之时,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惊得他顾不得转身,看也没看便飞起一脚朝着身后来人踢去。 正文 第二章 紧急任务 浙警学校于民国十七年十二月成立,在“用新人办新政”的标榜下,积极培养国党专制的忠实工具。 学校借鉴西方国家警察职业教育先进经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聘奥地利人为顾问兼教官,教学理念中西合璧,强调军事素养与警察业务并重。 在教学中军事课程始终占有相当比重。即便是方如今所在的外事专业,军制、格斗、兵器、地形、战术等科目也都不可或缺。 这一脚虽没未全力,但也正中后面来人的胳膊,伴随着“哎呦”一声,方如今被一股冰凉的液体浇在了头上,头脸上的燥热似乎瞬间被带走了不少,说不出的舒爽。 但令人诧异的是,那液体还带着一抹淡雅的桂花香。 “怎么是你?”方如今看清“偷袭”之人后,不由地惊呼一声。 来人名叫蒋进,是他的警校同学,也是现在的同事。 身材消瘦的蒋进亦是一身学生打扮,此刻正手里握着一个空杯子,怔怔地望着方如今。 方如今看着杯壁上还残存着些许黑褐色液体,似乎猜到了什么。 蒋进一脸悲怆地看着方如今:“本想给你个惊喜,好好的酸梅汤,可惜了……” 方如今不禁尴尬地挠挠头,刚才确实是太敏感了,酸梅汤变成了洗头水。 “擦擦汗吧,有什么新发现没有?”方如今从挎包里掏出一条毛巾递给蒋进。 蒋家是临城的大商户,但蒋进身上并无纨绔子弟习气,就拿密查来说,他下的功夫可不比方如今少,只不过爱发牢骚罢了,他擦了一把汗道:“能有什么发现,这些该死的盗墓贼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你呢?” 方如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过去,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认为有用的线索,比如哪里有文物要出手,哪些人是跑街的,等等。这个圈子也不大,没准瞎猫碰上死耗子! 再说了,要想在侦缉科干出点名堂来,就要掌握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蒋进翻看了几页,不禁赞许道:“可以啊,光看这个,还以为你是科班出身的呢。” 浙警学校的正科学生学制为两年,第一年主要以公共科目为主,学生在第二年从管理、刑事侦查、外事和妇女警训四个专业中选一个。 当然了,男学生是不会选择最后一个专业的。 管理系的课程包括学习欧洲日本的警察制度、人事、数据统计、警察记录、无线电通讯和警察力量分布;刑事侦查专业则设有法医化学、摄影、犯罪鉴定、密码术等。 其他两门专业远远没有刑事侦查专业和管理专业发达,尽管方如今所在的外事专业课程中列有欧洲历史、世界外交、无线电和心理学,但学的也都是一些皮毛。 因此,刑事侦查专业和管理专业并称为浙警学校最有前途两大专业,蒋进便是刑事侦查专业科班出身,可说到心思缜密,他不得不佩服方如今。 “你有什么线索?”方如今问。 只要碰面,他们都会相互分享情报,既能扩大情报来源,还能查漏补缺,最大限度地避免判断失误。 “一无所获,快赶上臭脚巡了!”蒋进将毛巾还给方如今,靠着墙根坐下来脱了鞋透气。 方如今下意识地跺跺脚,对臭脚巡这个说法,深有同感。 巡警们白天要负责纠正当街赌博、随地大小便、车马行人打架吵嘴等,晚上则需沿街巡逻、防火防盗,夏天刷湿气,冬天闹冻疮,以致两脚发臭,故而被称为臭脚巡。 自己和蒋进这副境遇,比臭脚巡好不到哪里去,可他并不想放弃。 虽说破案的压力很大,但这些压力主要都压在局长、分管副局长和周科长头上,包括侦缉科在内的很多警察则是人浮于事,谁都知道那一百块赏金不好拿,说是出来查案子,可大多数人都猫在阴凉处躲清闲。 对于方如今来说,这恰恰是机会,毕竟成功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拍拍蒋进的肩膀:“走吧,跟我一起去戏园子。” 蒋进在受领任务之后也是满腔热情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仍是一无所获,不禁苦着脸问:“你不会真的以为咱们两个能找到线索吧?” “难道你不想凭自己的本事干出点名堂来?”方如今反问。 家里早给蒋进铺好了路,可蒋进为此还跟父亲吵了一架。 方如今对他的心理拿捏的很到位,一句话就击中了他的软肋。 “当然想了!咱这专业不能白学啊!走,走,继续当臭脚巡去……”蒋进果然中招,嘴里嘟囔着穿上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两人刚刚走到大街上,迎面就遇到了满头大汗骑车而来的侦缉科同事老贾。 方如今眉头一皱,老贾平时都是慢慢悠悠的,一看就是有急事。 老贾一身半新不旧的便装,远远地看到方如今和蒋进两人,当即就片腿下了车,随着惯性一溜小跑到了两人面前,神情严肃低声道:“科长紧急通知,盗墓贼现身了,你们两个马上取枪跟我走!” 方如今和蒋进相顾愕然,尤其是蒋进,刚才还在抱怨没线索,没想到盗墓贼这么快就现身了,他哼了一声,说道:“早知道有线索了,咱们还辛辛苦苦地溜什么大街?” 方如今很理解蒋进现在的失落。想想也是,辛苦了这么多天,但线索却不是自己找到的,难免会令人感到沮丧。 年轻人刚刚参加工作,哪个不是憋足了劲要干出一番成绩来? 蒋进内心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但经验老到的方如今可不会。 世界上有很多事,只需要转换角度,都能有坏事变成好事,这符合辩证法,更是一种必要的能力。 奖金可能没有了,但这些天他的表现想必科长也是看在眼里的,自己也不算白忙活。 他现在有些好奇,这条线索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按照他的推测,科长除了明着派出去的便衣暗探之外,肯定还有不少的线人,这些人遍布临城的各个角落、各行各业,就像耳目一般,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情报。 可随后,方如今便从老贾那里得知,事实并非是他想的那样。 而这起原本普通的盗墓案也因线索的来源问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正文 第三章 仔细交待 方如今和蒋进跟着老贾来到弄堂僻静处,武器就在老贾带来的挎包里,两人各自取了一把旧驳壳枪。 以国党政府的财力,自然没有余力给警察装备好的制式武器。军队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给警察使用,是最合理的“废物利用”。 其余警种多是老套筒、汉阳造这样的长枪,而侦缉科任务性质特殊,优先配备了一些军队淘汰下来的短枪。 老贾一边让他们熟悉武器,一边简单介绍情况。 原来,半个小时前,周新刚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 电话中一个男人称十点半左右在一壶春茶园有一批生玩鬼货交易。所谓鬼货,就是盗墓者挖坟取来的不正当文物古董。生玩,则是指新出土的。 周新刚立即向分管的副局长进行了汇报,随后集合侦缉科在位人员进行抓捕。 由于科里不少人已经撒出去了,周新刚决定由他和老贾分别带着武器,向一壶春方向边走边收拢人员。 之前,为了追查盗墓贼的线索,周新刚在分配路线的时候也不是随意分配的,他将城区分成了二十余个网格,每个暗探的路线都是相当固定的。 可现在时间太紧,只能是能找到谁算谁。 “走吧,去跟科长汇合!”老贾四十岁不到,但两鬓已经有明显的白发。 方如今紧随其后,可还没走到弄堂口,见老贾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方如今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还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行动准备不充分,这可是大忌。 “小方,你用我这把小枪!”老贾将自己那把七成新的撸子塞到了方如今手里。 方如今恍然大悟,自己这身学生装太“合体”了,携带驳壳枪确实容易暴露。这把撸子听说是前些年间老贾在破了一个大案子后,时任局长亲自奖励的,在侦缉科是独一份儿。 蒋进对老贾竖起了大拇指:“老贾,还是你细心!不过,你怎么不给我一弄一把?” 老贾笑道:“别急啊!要是局里的长官眼睛没瞎,用不了多久,你俩就比我这个老家伙强喽,到时候想配一把枪牌或者是马牌撸子还不简单。” 说完,他又细心地为二人检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些天接触下来,方如今一直觉得老贾人很好相处,没有一点架子,经常在工作方面提点他和蒋进,虽然没有正式的名分,但两人都把老贾当成了师父一般。 不过,方如今可不想成为老贾这样的人。 官场以成败论英雄,当不了官,就算是天才,也一样是狗熊,从官场的角度来说,老贾却是个失败者。比他小近十岁的周新刚也曾经跟过老贾,但现在却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老贾就是机关里那种什么都能干,关键时刻需要他,活儿没少干,牢骚也没少发,有了好事却不在长官考虑范围之内的那种人。 而蒋进跟老贾的情况有些相似,方如今觉得以后得找个机会给蒋进敲敲边鼓。 在确认再无明显的破绽后,老贾手一挥:“出发!” 警校都是军事化管理,方如今和蒋进的纪律性很强,不敢有任何的怠慢,立即跟随老贾向一壶春方向靠拢。 一路上,面对即将展开的抓捕行动,方如今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盗墓贼为了敛财,挖坟掘墓、弃尸荒野,真可谓丧尽天良,唯有将其绳之以法才能让逝者安息,还生者公道,大快人心。 即便无缘奖金和出头机会,他还是决定在抓捕的时候尽到一个警察的责任,他不愿意让人再看到他穿警服时骂他“黑皮狗”。 另一方面,盗墓贼身上很有可能带着武器,说不准将会是一场混战,他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枪战,不免心中忐忑。 一路上,老贾又找到了三个便衣,队伍扩大到了六人。 为了不惊动目标,在距离一壶春还有两条街的时候,老贾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旅社,这是周新刚指定的集合点。 方如今看了一下手表,十点零五分,距离目标接头还有二十五分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进入旅社,周新刚带着人已经先到一步,并且已经派出一名便衣先行进入茶园侦察,还安排了人在茶园对面的二楼房间中监视。 看到来的是方如今和蒋进两个新人,周新刚微微一皱眉,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面对众人说道:“一会儿大家都机灵着点,分批步行进入一壶春附近待命,千万别出纰漏。 我带一组负责后门,老贾带一组堵住前门,第三组封住茶园四周的巷口,第四组仍然负责在茶园对面的铺子里监视。记住,要活口!尽量不要动枪,就是动枪也不能打要害。明白了吗?” “是!”方如今等人低声应答。 说完,周新刚又看了方如今和蒋进说道:“子弹可不长眼,你们两个新来的跟着老贾,一会儿机灵着点。” 这两个新人一个是会外语的人才,一个是刑侦科班出身,是侦缉科的新鲜血液,而且两个小伙子都很上进,周新刚自然不希望他们出事。 方如今跟这位上司接触的虽然不多,但也大致了解了他的做事风格。周新刚没事的时候要多懒散有多懒散,可是一旦执行任务,就像换了一个人,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 这时,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便衣走了过来。 周新刚问:“有没有发现目标?” 便衣摇头:“茶园里的人太多,还在确认中。” 报警电话并没有给出交易双方的体貌特征,确实难以辨别。 方如今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一壶春他去过两次,这个茶园在临城很有名气,与心源茶园、黄龙茶园曾并称为临城茶园“三剑客”。 这里可不只是喝茶,而是天天有戏上演、有角登台,每天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靠近运河的缘故,道路宽阔,四通八达,人来人往,沿街商铺林立,茶园对面还有不少小吃摊、擦鞋摊等,东侧百米之外甚至还有个公共电话亭。 盗墓贼选择这样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接头,显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即便警方发现了目标,要想在此处将人都拿住,也并非易事。 这时,周新刚看看手表说道:“时间来不及了,先就位,等咱们的人发信号便实施抓捕!” 他觉得放长线未必能钓到大鱼,反而可能会夜长梦多,抓住并撬开盗墓贼的嘴更为可行。 方如今赶紧随着众人按照计划行动起来。 正文 第四章 茶园设伏 方如今和蒋进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一壶春的对面,令人惊喜的是,今天卖酸梅汤的小贩出摊了,而且生意很好,两条板凳上都坐了人。 方如今之前来过这里,知道这个卖酸梅汤的小摊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摊主家里有患病的老母,有时候需要照顾母亲便无法出摊做生意。 看来今天的运气不错。 两人刚才跟老贾几乎穿越了小半个城区,早已口渴难耐,当即走过去要了两碗站在摊子前喝着,算是解暑、设伏两不误。 别看天气热,可还是有不少进步青年学生顶着烈日走上街头,大力开展抗日爱国宣传,动员抵制日货。小摊上就有两个发传单的青年学生,其中一个学生还对着方如今和蒋进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方如今也报以微笑。 有了这两个青年学生“帮衬”,方如今和蒋进两人出现在这里,也不算突兀。 方如今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这酸梅汤解暑又美味,不比警察局对面的差。 蒋进一边喝一边用余光瞟着茶园的大门,低声道:“一会儿你就在这里跟着我,别乱跑!” 蒋进觉得,尽管这次他们两个作为新人参加行动,但也没必要为了表现而冒风险。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行动时必须把方如今带在身边,有自己盯着,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其安全。 方如今感激地看向蒋进,随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周科长之所以带着精兵强将守在后门,就是考虑到盗墓贼逃跑时会首先选择后门。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组守在前门形式大于内容。但每个人的枪都是上了膛的,一旦遇到盗墓贼开枪反抗,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还击。 此时,老贾等人已经就位,就等着进入茶园的内应发信号了。 极具临城特色的武林调丝丝缕缕地从茶园里传来,周围喧闹不堪,即使有酸梅汤镇着,可方如今还是心绪难平。 他之前并未接受过任何的跟踪、监视等专业训练,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足够的冷静和警惕,少露出一些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发地觉得漫长。 冰凉的酸梅汤喝下去,凉气没多久便被燥热的身体吸收得一干二净。 提起的那口气儿一直没放下,方如今只觉得干渴异常,猛地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一下已经又要冒烟儿了的喉咙,以及早已失了频率、目前正朝着严重紊乱方向发展的心跳。 在刺目的日光照射下,一壶春茶园坐北朝南的大门上那副鎏金牌匾和对联金光四射。 他压抑住内心的强烈不安,微眯着眼睛密切注视着对面的大门。目光偶尔收回,发现蒋进端着瓷碗的手指节竟是有些发白,看来他跟自己一样紧张。 一位不知姓名的老警察站在糕点铺前,看似在挑挑选选,但手里早就抓了两块松子糕放进了裤兜,而一旁的伙计却视而不见。 方如今见状不由直皱眉,好在这次抓捕的是盗墓贼,若目标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特工的话,他们这些人怕是早就暴露了。 此时,只有坐在擦鞋摊前的老贾显得很平静,他侧着身子抽着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进出茶园的人。烟雾徐徐地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这一点,方如今觉得将来应该跟老贾好好学学,监视和盯梢说起来简单,但着实是个技术活儿。 …… 与此同时,茶园对面二楼的一个房间之中,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衬衣的光头正躲在望远镜后。 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的看到茶园二楼大部分客人,而光头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最靠西边的那张八仙桌,那里只有一个男人低头品着茶,由于位置恰好在阴影里,又侧着身子,完全看不出相貌。 可光头还是肯定地说:“他先到了!” 光头旁边的一个小平头问:“你确定是他?” 光头点点头,他之前做过功课,确定就是他们要等的那个目标无疑。 “周围有其他同伙吗?”小平头又问。 光头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他看上去很悠闲,坐在座位上便再没离开过,也没有看向其他地方,更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任何的交流。” 两人正说着,身后的一张椅子上,一个面容有些威严的大个子忽然睁开眼睛,沉声说道:“听起来不错,时间到了我就去见他!对了,茶园周围还有什么异常吗?” “有!”光头轻轻点头,“这两个蠢货的同伙也来蹚浑水来了!要不要采取措施?” “先不用!”大个子犹豫了一下,随后目光投向墙角,那里有两个抱着头蹲在地上的男人,也就是刚刚光头提到的两个“蠢货”。 大热天,屋子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又闷又热,仿佛蒸笼一般,光头和小平早就已经头汗如雨下,恨不得打赤膊,可大个子一直都是正襟危坐,他们两个也不敢造次。 好在距离接头的时间临近了,他们很快就能撤离这糟糕的鬼地方。 大个子仿佛看出了两人的心思,低声道:“再忍忍,就快结束了!” 到目前为止,他对两名手下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一切都在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着。 光头和小平头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笑,两人已经在想着一会儿赶紧去池子里泡个通透,将这一身的臭汗彻底地洗掉。 大个子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这次接头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目标手里的货价值极高,拿到手是要花大价钱的。 “不好,目标下楼了,他好像是要离开!”光头忽然吃惊地叫道,转头看向了大个子,“怎么办?” 大个子一步蹿到了望远镜后,只是看了一眼,便当机立断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盯着,其余的人跟我下楼!” 这一行干得久了,有些事情一看便知。 目标一定是被惊动了,这些该死的“蠢货”! 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那个决定了。 现在,必须要下去,赶在目标离开之前将其拦住。 事情并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还有机会。毕竟目标对他还是信任的,而且他开出的价码也不低,足足是市场行情的三倍。 “咚咚咚……” 很快,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似乎要将老旧的楼梯踩断,几乎就在大个子带人下楼的同时,西边另一间屋子的窗帘忽然动了一下…… 正文 第五章 当街杀人 方如今借着喝酸梅汤的机会,看了一下手表。 十点二十五分! 按理说,交易的双方应该都来了,可怎么还没有动静。 有些事情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发生。 就在他看好时间再抬头时,一个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青色中式长衫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从茶园的正门走出来,举止颇有儒雅之气。 茶园门口不时会有人进进出出,这本以没什么。 可方如今却发现长衫男人在抬脚迈下台阶的一刹那,瞳孔微微一缩,脸上一丝惊恐之色闪过,眼皮子跳了跳,可他很快恢复平静,将礼帽往下拉了拉。 方如今眼睛看似无意的一扫。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可长衫男人的样子跟盗墓贼一点都不沾边,倒是很像一个儒雅的教书先生。 方如今觉得,即使这个人有问题,也应该是买家。 是不是他们在交易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异常,准备开溜? 为什么茶园里的内应没有及时发出信号,难道直到现在还没有确认目标? 如果这个人就是交易的目标之一,自己要不要提醒老贾拦住他? 方如今焦急地看向老贾,却见老贾神色如常,微眯着双眼,像是快睡着了一般,竟是没有察觉到烟头即将燃尽,眼看着就要被烫到手指。 方如今刚要张口,蒋进低声提醒道:“不要轻举妄动!” 在老贾没有下令抓捕之前,不可以擅自行动,这是纪律没错,可难道就这样放任目标逃走? 这里人来人往,附近弄堂口就有七八个,一旦对方钻进小巷子就麻烦了。 方如今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为了以防万一,他将手悄悄地伸向了腰间。 就这会儿的工夫,长衫男人已经下了台阶,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向东走去。 这时,老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扔掉了烟头,他冲方如今和蒋进使了个眼色。 这是示意他们二人到茶园门口等着,这是之前早就约定好了的,如果目标长时间没有出现,就逐一进入茶园,缩小包围圈。 长衫男人不是目标?方如今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过,他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老贾的命令,和蒋进迈步朝门口走去。 之前两个发传单的青年学生恰好在那里,蒋进笑呵呵地问他们传单什么时候能够发完,好像很熟识一般。 而方如今心中始终放不下,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即将走远的长衫男人。 就在两人即将走到路中央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长衫男人停下来。 接下来,长衫男人的一番操作直接让方如今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见长衫男人在转身的同时,猛地从掏出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赫然直指向他和蒋进。 真是来交易鬼物的? 生死时刻,方如今出于求生的本能,毫不犹豫拔枪! 他上班才半个月,还没拿到第一笔薪水,在侦缉科也没有混出个名堂,不想现在就请同事们吃席。 两声清脆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对面的长衫男人应声倒地。 方如今的左臂一阵火辣辣的疼,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被子弹划了一道血口子。 枪声一响,以他和男人为中心,周围的人流就像是沸腾了一般。 馄饨摊、酸梅汤小摊上的食客纷纷起身,迅速向四周散开。茶园门口的两个青年学生吓得抱头蹲在了地上,一辆黄包车风驰电掣般从他身后掠过…… 方如今愣在原地,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升起。 “你杀人了!” 这一切太突然了。 方如今眉头紧锁,握枪的右手颤抖着,任由伤口处的鲜血顺着枪口滴落下去,而身体里的热血嗡嗡地直朝头上涌,这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有那么一瞬,除了男人胸口猩红刺目的鲜血,什么都看不见。 在发现男人用手枪指向他们的时候,蒋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茶楼上,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是被吓出了一声冷汗。 他们两人站得很近,若是方如今动作慢上一步,也许被长衫男人击中就是他了! 蒋进关切地上前询问伤情,可方如今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在蒋进看来是因惊吓、受伤所致,可只有方如今自己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了震惊,更多的则是疑惑! 警校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方如今接触了不少的枪械,原以为拿惯了笔杆子的手摆弄不了枪杆子,但也许是穿越让他的身体素质产生变化之故,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枪感很好。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在教员和同学的眼里,依旧保持着那个稍显文弱的形象。 刚才那一枪,明明瞄准的是那男人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后颈就挨了重重一击。 从开枪到现在,前后也只有几秒的时间。 倒地一刹那,方如今并没有立即失去意识,眼前一片混乱—— 长衫男人的那顶黑色礼帽滚到了大街当中,沾满了尘土,黄包车的车轮几乎是擦着帽檐儿向东驰而去。 车轱辘压在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与现场嘈杂的叫嚷声、咒骂声、尖叫声以及碗盘碎裂声糅合在一起。 长衫男人头西脚东地侧卧着,脸色苍白的可怕,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右手依然紧紧握着手枪,左手虽捂着胸前的伤口,但鲜血仍从指缝间流出,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身上流逝。 最后,方如今耳边只听到一声怒吼——“谁让你们开枪的?” 随即两眼一黑,跌入了黑暗之中。 …… 茶园门口的一幕,被监视点里的光头尽收眼底,他摸了摸那颗汗涔涔湿漉漉的大脑袋,气愤地说道:“完了,完了,这下头儿该生气了!” 小平头只听到了枪声,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惊讶莫名地看着同伴。 光头急道:“目标死了,这下麻烦大了,你快下去支援,这里交给我!” 小平头愣愣地答应一声,从腰间拔出手枪,转身开门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竟是连门都忘了关。 蹲在墙角的那两个男人也抬起了头,他们先是看了看窗户,可窗帘捂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到,街上的喧嚣声倒是传了进来。 接着,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均是疑惑不已。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人忽然看到门口人影一闪而过,正要探头张望,光头却一转身看向他们,恶狠狠地道:“都是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害死老子了!” 光头见两个男人吓得低头缩起了脖子,这才收回目光,重新向窗外看去。 …… 正文 第六章 身陷死局 阳光照射下,那一滩鲜血尤为醒目,浓烈的血腥味也像是被放大了数倍,十分刺鼻。 躺在地上的长衫男人脸色苍白如纸,空洞无物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他,像是索命一般。 一帮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向他猛扑过来,一个个的面目狰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如今,快到这边来!” 前方是蒋进和老贾,一脸焦急,挥动着手臂大声地呼唤着。 方如今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可脚下就像是灌了铅,任凭怎么奋力奔跑,却始终不得前进一步。 忽然,蒋进和老贾身后也出现了持枪的黑衣人。 方如今想发出大喊声,可嘴里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几个音节似乎是从喉咙里翻滚着跌扑出来一般。 身后的黑衣人追得愈发近了,他回过头,看到他们已经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伴随着十几双血红的眼睛。 “杀了他们!”为首的黑衣人愤怒地喊道。 “砰!” “砰!” “砰!” 清脆的枪声犹如爆豆一般响成一片,子弹如飞蝗般密集。 这一次,方如今知道怕是在劫难逃了……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单调刺耳、如同拉锯的蝉鸣声透过枪声传入了他的耳畔,仿佛在他原本就炽热如焚的心火上,又连着倒了几瓢油。 方如今猛然醒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一壶春茶园,而是做了一场噩梦,他满脸冷汗,心还在狂跳不止。 眼睛扫视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间逼仄狭窄的牢房之中,手脚上被戴上了手铐脚铐,怪不得刚才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他抬了抬眼皮,看到火辣辣的阳光无情地逼射在斑驳的铁窗上,似乎要将拇指粗细的铁条烤化似的。 暑气正浓,外面连一丝丝风也没有,牢房内更是犹如蒸笼一般,汗气伴随着一股腐臭的气味熏蒸得人换不过气来。 左臂上被子弹划开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但依旧还在渗血,将白衬衣袖子染红了巴掌大的一块。 他叹了口气,这衬衣是他报到的前一天刚买的。 窗外一声又一声干涩的蝉鸣,他挣扎着起身,舔舔干瘪的嘴唇,忍住干渴,一步一步向铁窗挪动。 哗啦啦的脚铐声随之响起。 好不容易到了窗前,他垫着脚尖扒着窗台顺着单调的蝉鸣声觅去—— 院子当中的几株大柳树佝偻着腰,奄奄一息。架着电网的高墙上,一笔不苟地用楷书体写着一行黑森森的大字:迷津无边,回头是岸! 早就听说警察局还有一座监狱,想来应该就是这里吧。本想着有机会了让老贾带着他和蒋进去见识一下,可没成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玩笑开大了,我真的杀人了……”方如今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了下来。 现场只有他们这些便衣警察,长衫男人大概率就是交易的其中一方,否则他不会开枪。 这分明就是想鱼死网破。 看着气质儒雅,没想到竟然是个悍匪!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别说是事先进入茶园的便衣,就是连经验丰富的老贾都看走眼了。 枪声一响,鬼物交易的双方势必四散奔逃,抓捕任务多半失败。 希望长衫男人没死。 这个念头一出现,方如今自己都觉得是在自欺欺人。 眼睁睁地看着子弹正中心脏,神仙难救! 或许还能抓到他的同伙,思路大开的方如今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很快,这希望的小火苗就被他亲手浇灭了。 要是还抓了长衫男人其他同伙,自己还用得着戴手铐脚镣享受重刑犯的待遇? 想想可真够倒霉的,明明是长衫男人先举起的枪,他最多只是出于自卫才开的枪,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开枪把他打死? 当时的情景,老贾、蒋进他们应该看得一清二楚,也应该会为自己证明。 即便是真的失手打死了前来接头交易的目标,也用不着把他当作重刑犯吧? 方如今身心疲惫不堪,他慢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用手指在地上东画西画,画了一个图形,抹去了又画一个,后来索性抱膝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 忽然,想起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愤怒的吼声。 听口气,那人并未将侦缉科放在眼里,难道警察局的高层也到了? 此案由南京高官交办,警察局高层亲自出面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本还想找周科长说明原委,可局里的头头一出面,这事多半会超出周科长的控制范围。 全局上下都在盯着这件案子,而他却把前来接头的目标一枪打死了,估计后面的线索也就断了。 方如今有理由相信局长会将满腔的怒火撒到他一个人的头上。 不论怎么说,是他把任务搞砸了,训斥和关禁闭都是奢望,开革怕是最好的处理,甚至可能坐牢。 国党独裁专政统治,吏治腐败,社会黑暗。任务失败,他极有可能被当作替罪羊,谁会替他这个无根无萍的小警员说话? 想到这里,方如今头皮一炸,脊背发凉,寒意森森。 原本对穿越还抱着一丝美好的幻想,这一刻却如泡沫般破碎,只剩焦虑和恐惧。 方如今后脑勺不停地撞墙,似乎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减轻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 不,不能就这样听天由命! 他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地面上,鲜血和疼痛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挣扎着到了铁门后,扒着砖头大小的孔洞朝外望去,不管是否有警察局的高层介入,他都要找蒋进,找老贾,甚至是找周新刚,告诉他们自己当时并没有想杀死那个长衫男人。 “我要见周科长,来人,来人呐……” 然而低沉嘶哑的喊声并没有叫来任何人,回应方如今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回声和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声。 良久,走廊深处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省点力气吧,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到了这个地方,就别想活着出去!” 这声音听得方如今头皮发麻。 “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自救!”方如今继续给自己打气。 他两世为人,且自认为有不错的逻辑分析能力,或许可自证清白。 “不想死就得想,不想想就得死!” 方如今干脆脱下黏糊糊的衬衣缠在手铐上,赤着膊在狭小的牢房里踱步打转、苦思对策,沉重的脚镣扣在他双脚脚裸上,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只掉落陷阱的野兽。 每一步落脚都很重,亦如他沉重的心情。 一遍遍复盘,脑海中像装了怀表,表针滴滴答答发出自鸣,思考好像受到一秒一秒的表声的催促。 随着眉梢的耸动,牢房内的空气也紧张得发硬,胸中那团心火随着紧张的思考烧得正旺。 然而,线索就像一条狡猾的泥鳅,总在触手可及的一刹那游走。 无论怎么回忆复盘,打死长衫男人的那一枪就是他开的。 他就是杀人凶手!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思绪始终如同乱麻! 就在这时,走廊的尽头传来锁链划动的声音,继而趿拉着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如今扒着铁门上的小窗向外看去,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眼袋发青、神容憔悴的男人走了过来,烦躁的空气中带着一股难闻的酒气。 狱警应该是穿着黑皮的警察才对,可这人竟然穿着军装! 方如今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正文 第七章 等待召见 咣当一声,牢门被打开了。 穿军装的男人往旁边一闪,一个穿着灰色短袖衬衣的络腮胡出现在了方如今的眼前。 “你就是方如今?”络腮胡面无表情地问道。 方如今连忙点头,身子也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里很清楚,接下来怕是要过堂了。 时间太紧张了,绞尽脑汁也没找到能够替自己开脱的线索,要是那一记掌刀没那么狠就好了,好歹还能多留点时间思考。 方才他大喊大叫要见周科长,却没人理会,这让他感到绝望和无助。然而,现在有人来提审,他的心中反倒是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并非警察局的监狱,而是比之更加阴森恐怖之所。 想想自己有可能被带进刑讯室,那里有老虎凳、辣椒水,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刑具,方如今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他暗暗叹口气,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有些事不会因为他个人的意愿而改变。 还有时间,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能轻言放弃!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思路理清楚,一会儿在陈述的时候也能令人更加的信服。 “就是这个人,你可以带走了!”穿军装的男人懒洋洋的,像是没有睡醒。 如果是在方如今原来的那个时代,他会毫不犹豫地给此人打上油腻大叔的标签。 “老闫,人就交给我们了,辛苦了!”络腮胡对穿军装的男人说道。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话就见外了不是?”老闫笑眯眯地说,“听说这小伙子还是个警察,怎么也跟那啥扯上关系了……哎呀,你瞧我这张嘴!不该问,不该问……” 他顺手就轻轻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却已然带着浓浓的笑意。 “行了,今天就不跟你闲扯了,先把他身上零碎去掉吧,长官们还等着呢!”络腮胡眼睛在老闫的脸上瞟了一下,语气有些敷衍。 “好,改天一块喝酒!” 方如今注意到老闫拿着手铐钥匙的手一直都在哆嗦着,应该是常年酗酒的缘故。 “还是少喝点酒吧。”络腮胡嫌老闫动作太慢,一把抢过钥匙,麻利地打开了手铐脚镣。 没有了手铐脚镣的束缚,方如今感觉轻快了许多,他看着这两个人,暗中猜测着他们的身份,并试图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一些关于如何处置自己的信息。 老闫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不到,身材有些发福,军装穿在他的身上皱巴巴的,左胸的胸牌脏兮兮、油乎乎的完全看不出上面的字迹。 络腮胡对老闫轻视的态度,就连方如今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但老闫丝毫不以为意,依然是笑脸相送,一看就是个能够耐得住性子的老油条。 络腮胡见方如今打着赤膊发呆,冷着面孔让他把衣服穿上,还嘟囔了一句:“把衣服穿上!浙警毕业的就你这样?” 一句听起来带着嘲讽口气的话,却让方如今捕捉到了话外的信息。 “长官,您也是浙警毕业的?”方如今试探性地问道。 官场上,不要等着人家来了解你,要主动接触领导,这是拉近关系的不二法门。 络腮胡脸上惊诧的表情一闪而逝,虽然并没有回答,但方如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时,老闫笑嘻嘻道:“这几天太热了,一会儿的工夫就是一身汗。”说着掏出了脏兮兮的手绢擦额头上的汗,“唉,现在的浙警毕业生一茬不如一茬了,嘿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哪能都跟你王队长一样优秀啊?” 络腮胡也不接茬,催促方如今赶紧跟他走。 原来这位师兄姓王,方如今跟在络腮胡身后沿走廊向外走去,两边是一排排完全相同的牢房,一把把将军锁,紧锁着铁门,呻吟声此起彼伏。 但他顾不得左顾右盼,大脑仍然在紧张地思考着可以救命的线索。 前方一个铁门忽然打开,两个上身赤膊、下身穿着军裤的壮汉把一个血人拖了过来。 方如今不禁眉头一皱,用袖口捂住鼻子问道:“长官,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问络腮胡,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了答案,可他并不希望这个答案是真的。 他不敢想下去,如果事实真的如自己所想,该怎么办? 络腮胡回头看方如今的表情,就知道他并不习惯这里的氛围,他冷笑了一声道:“难道警校的教员没有告诉过你,不该问的不要问吗? 看着方如今惊慌失措的表情,络腮胡的表情稍稍缓和下来,叮嘱道:“我奉劝你一句,在这个地方要想活命,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说实话!” 最后三个字加重了音调。 这位师兄表面上看起来很凶,但应该是个热心肠,方如今又是道歉又是感谢。 说话之间,一人从走廊对面走来,跟络腮胡耳语起来。 络腮胡惊讶地嘟囔了一句:“不是去刑讯室吗?” 方如今耳朵一直都是支棱着,这话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松了一口气,看来暂时不用去体验老虎凳和辣椒水了。 此时,又见络腮胡向他看来,那眼神似乎在说“算你小子幸运”! 两人向走廊的大铁门处走去,几个守卫都是穿军装的,虽然也有些懒散,但明显比刚才那个老闫利落很多。其中一个看到络腮胡,离着老远就掏出钥匙开门,态度十分恭敬。 方如今知道这位同校师兄虽然还不足以决定他的命运,但这个大腿得抱。 走出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眼睛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干涩发酸。 院子里在炭火似的烈日下,没有一个人影,方如今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简直要呼之欲出了。 他的心中早就泛起了波澜,可他表面上还必须要保持着某种过分的拘谨。对这里的一切,还不够熟悉,必须缓缓地从旁观察、了解,犯一些新人应该犯的错误。 比如,刚才很冒昧地问络腮胡的那两句。 虽然浙警最有前途的是管理和刑事侦查专业,但对学历和知识要求最高的则是外事专业,他警校前上过高中,如果不表现出“知识青年”的酸腐,如何证明“一届不如一届”? 方如今知道,他这一路上的表现,自然会被络腮胡师兄看在眼里,而后报告给那个可以决定他的性命的人。 接下来便是集中精力去自救了。 这一路上,方如今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他忍受着酷热和喉头的干燥,始终低着头,目光失神似的盯着络腮胡的后腰,看上去失魂落魄,宛如一具行尸。 终于,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进入了一座三层白色楼房,他被径直带到二楼的一间会议。 正文 第八章 找到答案 门口两个健壮的便装男人左右站立,脸上毫无表情。 因为是背阴的房间,温度稍微低了点,但仍是酷热难耐。 方如今四下打量这间空荡荡的会议室,东墙上挂着先总理的照片,对面则是一大幅临城地图,中间是可以坐下二十多人的长条会议桌。 陈设很简单,地板、桌面、窗台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但却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会议室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压迫感来自于曾经坐在这里的人。 刚才在走廊里,他特意地留意了一下各个办公室上方悬挂着的门牌—— 电讯组、总务组、情报组……这些以往只能在影视剧和小说中出现的字眼竟出现在了面前。 方如今暗暗叹气,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无疑就是特务处临城站的办公机关。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抓盗墓贼竟然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弄到了特务机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盗墓案和临城站之间有关联? 长衫男人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呢? …… 方如今的眉头一跳,心里涌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记住我刚才叮嘱你的话,要诚实!”络腮胡依旧是一副古井不波的面孔,他让方如今好好回忆当时的情况,随后便走了。 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立即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侧,犹如护法金刚一般。 方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他暗暗攥拳,得利用好这短暂的时间! 抱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摒除所有负面情绪,让大脑迅速冷静,才能拥有清晰的思路,完成严谨的推理。 先不去官长衫男人的身份了,必须要证明自己并不想杀他,开的那一枪纯属自卫或者是失误! 方如今很快进入思考状态。 长衫男人为什么要开枪? 自然是他察觉到了危险! 可这危险来自哪里呢? 难道是我太过紧张出现了纰漏,被他发觉了?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当时,他们在一壶春门口布控监视,但貌似只有老贾一个人还算专业一些,蒋进虽然是科班出身,但实践和理论总是有些差距的,他跟自己一样紧张。 至于那个光明正大借执行任务之机揩油顺走人家松子糕的老警察,怕是也早就暴露了。 不论长衫男人是不是盗墓贼、真实身份又是什么,既然被特务盯上,绝非泛泛之辈。 几个蹩脚的警察便衣埋伏在一壶春对面,连方如今这个十足的外行都能看出其中的破绽,何况是长衫男人。 回想当时的情景,也确实如此,男人走下台阶时惊诧的表情一闪而逝,可接下来并没有太过于慌乱。 方如今当时就站在老贾的侧后方,他不相信精明的老贾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但是他分明清楚地看到老贾对于长衫男人的异常反应神色如常,更没有下令抓捕。 彼时,长衫男人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离开,可他为什么还要突然停下来转身开枪呢? 如果危险并非来自于警方,那会来自于哪里? 难道是特务? 想到这里,方如今心里霍然一亮。 长衫男人早就发现了他们几个警察便衣,也正准备快速离开。可是,就在这时,他又突然发现了隐藏在人群当中的特务,于是果断地向特务开枪。 方如今再结合自己晕倒前听到的那句吼声,怕也不是什么警局的高层,而是特务头子。 特务们应该是想抓活的。 而偏偏在这时,他把长衫男人一枪打死了。 特务们恼羞成怒,便将他抓起来关进了大牢…… 这样的解释,逻辑上似乎很合理。 方如今自认为已经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这对于他脱离当前的困境,却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帮助。 长衫男人还是他杀的,这终究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一时间,方如今犹如遭受了一记重创,这几乎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自信。 他懊恼沮丧地伸手揉搓着自己的头发,随后又看着自己那只开枪的右手,简直欲哭无泪。 不能放弃,不能认输! 他很快做了几个深呼吸,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这只是暂时的挫折,自己的思维不就是一点点地在螺旋上升中接近事实的真相吗? 那根救命稻草恐怕还得继续回到现场之中去寻找。 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有些时候不能光靠表面看见的、听到的,事情的真相往往藏在一些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以及不易察觉到的细节之中。 此时,方如今闭上眼睛,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脑细胞高度活跃。自己在现场见到的、听到的各种信息和线索迅速汇聚,宛如丝丝缕缕的蛛丝。 不知不觉,他感觉自己进入了某种神奇的状态,身子轻飘飘地离开了这间会议室,来到了临城城区的上方,而脚下就是一壶春茶园的大门口。 时光也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上午十点二十五分,烈日炎炎,一壶春茶馆门口人声鼎沸,长衫男人迈出门槛,表情细微变化,若无其事走下台阶,转身离开,忽然转身,拔枪射击…… “砰!” “砰!” 两声几乎叠加在一起的枪声再次响在方如今的脑海中! 男人倒地后濒死的情景…… 然而,有好几次,就在方如今以为即将找到真相时,数个线索再次成了杂乱无章的一团。 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想竟然是头痛欲裂,他不得不将思维从一壶春现场收了回来,暂时放空大脑,让思绪仿佛游魂一般无边无际地飘荡着。 灼灼烈日的炙烤…… 狭窄逼仄的牢房…… 醉醺醺的看守…… 面冷心热的络腮胡师兄…… 师兄? 师兄? 虽然只是跟案件毫无关系的一个角色,但恰恰成了那根救命稻草。 方如今想起了当时一路跟在络腮胡师兄身后时的情景,尤其是师兄后腰上的那块突起,随着走路的节奏一起一伏的样子。 这一刻,他的思维似乎也随着起伏起来。 忽然,他脑子中灵光一现,接着条件反射般一拳捶在会议桌上,满脸振奋和狂喜,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答案了!” 随即伸出曾经握枪的右手:“原来真相一直就在我的手中!” 话音未落,两个肩膀就被身侧的男人按住了,其中一人喝骂道:“吵什么吵,再吵直接把你送到刑讯室里去。” 这小警察胆子也太大了,还没有见到过有人敢在这里大声喧哗。 此时,惊喜若狂的方如今对特工的呵斥充耳未闻。 思考还在继续着,并未因为找到答案而停止。 很快,他想到了另一个糟糕的问题,脸上的得意霎时凝固了。 正文 第九章 一无所获 二十分钟前,特务处临城站行动组组长吴剑光的办公室中,屋顶的老式吊扇吱呀呀地转着,却并没有吹散多少暑气,反而让屋里的两个人汗流浃背。 吴剑光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前的周新刚。 周新刚躬着身子,脸上巴掌手印清晰可见,见吴剑光朝自己看过来,脸上硬生生地挤出谄媚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吴剑光开口说。 周新刚哭丧着脸:“吴组长,卑职冤枉啊!我们真是去抓盗墓贼的,谁成想行动还没开始就出现了意外!真没有想到你们的人也在那里,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会去给你们添乱……” 他确实很委屈,听到枪响立即带人从后门冲进了茶园,可为时已晚,没抓到盗墓贼,反倒是挨了行动组副组长张鑫华两记响亮的耳光。 当真是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 “放屁!”吴剑光眼睛一瞪,虎着脸骂,“在我面前,你还敢叽叽歪歪的,你的手下开枪打死了我们的重要目标。再敢叽叽歪歪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扒了你这身皮,让你滚回老家种地去。” 南京高官严令警察局抓盗墓贼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可这并不能成为周新刚开脱的理由。周新刚该骂,若非自持组长的身份,他也想狠狠地抽周新刚两巴掌。 这次接头意义非凡。 “鹞子”是他们给长衫男人起的代号,此人手上有一份重要情报,情报到手后将是天大的功劳。 张鑫华虽然带人在一壶春茶园对面守着,可看到的却是目标横尸街头。 枪击发生后,涉案人员第一时间被控制并带回站里,张鑫华则带人直扑“鹞子”的落脚处,这也是获取情报的最后一丝希望。 希望是否会变成失望,吴剑光不得而知,但他清楚,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鹞子”一死,其手里的情报极有可能石沉大海。 站长名义上是去南京开会,实是去特务处本部专程汇报。 本是表功,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其愤怒可想而知。 刚刚站长从南京来电,称处座对此事十分关注,严令彻查,务必追回情报。电报仅有二十余字,但字字透着无边的怒意,令人脊背发凉。 留给吴剑光的时间不多了! 找不到情报,他这个行动组长就得背锅,站长可不会管他委不委屈,屁股坐了这个位置,就得背锅。 官场就是这样,辛辛苦苦爬上来,掉下去却很容易。 为了便于开展特务工作,临城站掌握、运用了包括警察局在内的大量公开、半公开单位,在临城横行无忌。 也就是周新刚还算懂事,一直以来对他言听计从,且上供就没有断过。否则,以周新刚闯下的滔天大祸,即便要扒了其身上的黑皮,甚至直接抓了杀了,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吴剑光考虑了一番,打算放过周新刚,但此事警察局总得有人承担责任。 看着周新刚可怜兮兮的模样,吴剑光问道:“为什么让两个刚入职的新警察参加行动?” “回长官,卑职的手下们当时都撒出去了,人手急缺,所以就……” 周新刚将自己的计划以及实施情况一字不落地向吴剑光汇报。其实,这已经是他第二遍汇报了。 在吴剑光面前,每句话在出口之前都得仔细斟酌,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吴剑光微微点头,两次的汇报内容基本相同,且跟张鑫华电话里简单汇报的情况出入不大,他问道:“这个方如今你了解多少?” 周新刚一愣。 吴剑光眉毛一挑,他长了一副八字眉,若是这副眉毛长在别人的身上,看上去会有些滑稽,但他的这副眉毛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尤其是在眉毛挑动的时候。 周新刚早就看过了方如今的档案,他记性还不错,当即将方如今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 吴剑光手里捧着白瓷青花茶盏,茶盖轻轻磕着杯沿,心里对这个开枪打死长衫男人的小警察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方如今,二十岁,其父在南京经营绸缎生意,家中颇有资财,但一年前家中突遭横祸,夫妻二人双双殒命。 毕业分配时没了家里的照拂,无人打点关系,方如今自己又无门路回南京,便留在了临城。也就是他学的是外事专业,否则就会被分到其他的分局,甚至是分驻所、派出所等基层单位。 这样一个没有根底的小警察正符合他的要求。但此事还要斟酌一番,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吴剑光不耐烦地让周新刚先出去,周新刚急忙立正敬礼,由于太过紧张,大檐帽被手打飞了,他狼狈地捡起来,点头哈腰倒退着走了出去。 看得吴剑光直皱眉,不过转念一想,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堂堂警察局侦缉科长在外面可以耀武扬威,但在他的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越是这么想,越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能因为此案将大好的前程丢了。 不多时,张鑫华带队回来,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吴剑光的办公室。 吴剑光给张鑫华倒了一杯水,让他慢慢说,可张鑫华只是杯子端在手里,便喘着粗气汇报。 一开始,张鑫华就检查了“鹞子”的尸体,可尸体上保留的信息并不多,此人的身上很干净,除了勃朗宁手枪和弹夹,没有多余的物品,甚至连一盒香烟,一盒火柴都没有。 “鹞子”所住的湖边村饭店中,保险柜空空如也,房间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之外,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吴剑光并不怀疑张鑫华的能力,这位副手心思缜密且行动能力极强,若非自己上面有人,组长一职应该是人家的。 张鑫华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情报的蛛丝马迹,那就说明情报一定不在“鹞子”的身上和他住的房间里。 果然,仅有的一丝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 看来还得从杀人的小警察身上寻突破,可这看似一个思路,但希望渺茫。 “鑫华,那个小警察就等你回来审呢!”吴剑光说道。 张鑫华是现场的指挥负责人,等他回来再审更符合程序,但精于算计的吴剑光还有另一层盘算——先要跟张鑫华达成共识,如此事情才能顺着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下去。 “我这就命人将他提过来,当面讯问!”张鑫华道,兹事体大,讯问时吴剑光在场更好一些。 吴剑光摆摆手:“不,还是直接提到刑讯室吧!” 正文 第十章 秘密商议 “组长,这……”张鑫华一皱眉,按程序是要将人带到刑讯室,但问题是方如今进了刑讯室还有命吗?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都怪自己当时大意,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将周新刚的人轰走。 吴剑光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只是低着头将办公桌上的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打开,这是方如今的档案,是张鑫华返回途中顺道从警察局取来的。 张鑫华自知组长的命令不可违抗,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叫人。 不过,等他再次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吴剑光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要他直接打电话把方如今带到办公室来。 尽管不明白组长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但张鑫华还是遵命行事。 等人的工夫,吴剑光将刚才询问周新刚的情况通报了一下,淡淡道:“此人能力虽有欠缺,但并未说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张鑫华点头,周新刚给他的感觉是有几分小聪明,但贪财胆小,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临城站作对。 吴剑光抿口茶道:“这个报警电话很蹊跷!茶园里根本就没有盗墓贼,但报警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才导致周新刚有病乱投医。” 电讯组查询结果还没有报过来,但吴剑光认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其目的就是为了借周新刚之手破坏这次接头。 可对手既然掌握了他们和“鹞子”接头情况,为什么不早对“鹞子”采取行动呢? 吴剑光越想脸色越是阴沉,此案确实云遮雾笼。 此时,一个手下敲门后匆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张鑫华紧走几步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说:“组长,电话是从一壶春门口东侧百米之外的公共电话亭打的。” “啪!” 压抑的气氛终于炸了,吴剑光怒拍桌子,气的脸色铁青:“果然有问题,该死的小日本怕是目睹了咱们被戏耍的全过程。可恶,若是被我抓到了,定让他们生不如死!查,马上去查,一定要找到打电话的人!” 之所以认定打电话的人是日谍,是因为“鹞子”身上的情报来自日方,日方有充足的动机来破坏这次接头。 那名手下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张鑫华道:“组长息怒!我还有一个疑点,方如今为何要对‘鹞子’开枪?他只不过是一个上班没多久的小警察而已!您不会认为那个小警察是日谍吧?” 吴剑光心中暗暗恼怒,论业务他不如张鑫华,但论处事作风之狠辣高明,对方明显不如自己。 小警察就不能是日谍了? 即便方如今辩解,那也只是其一面之词。 再退一步讲,他的确是一个受利用的角色,可谁能给他证明? 在前程和一个不相干的小警察之间,当然是选择前者! 吴剑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恼火:“‘鹞子’是他亲手打死的,这是在为日本人做事,也不能算是冤枉他!总要有人为此事负责吧!鑫华老弟,你是这次行动的现场指挥,要是站长怪罪下来,你看……” 张鑫华心里一动,自己光想着如何追回情报了,竟是没怎么多想后面的事情。此案已经上达特务处本部,以处座的行事风格,除了这样的纰漏,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蒸笼一般的屋子,他竟是如患了疟疾一般打了个冷战。 “一切全凭组长做主!”张鑫华心里对吴剑光暗自服气,怪不得两人同一年加入特务处,人家现在却成了他的上司。 见张鑫华答应,吴剑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老弟,这才对嘛!不过,要应付处座、站长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眼下还有一个小困难,你先看看这个!”说着他将方如今的档案递给了张鑫华。 张鑫华疑惑地接过档案,但目光落在纸张的某处的两个字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组长,这……” …… 老贾、蒋进等一干参与抓捕行动的警察都被关在了临城站的禁闭室里,后院的牢房里已经人满为患,他们还没有资格进去。 每个人都录了口供,因为他们并非主要涉案人员,行动组的人对他们还算是客气。不过,即便如此,也把一些警察吓得够呛。 其中就包括那位偷偷顺走松子糕的老警察,蒋进亲眼看到他跪在审讯人员面前痛哭流涕哀求放他出去,还大声指责是方如今害了他们这些人。 若不是老贾拉着,蒋进恨不得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突发的情况让大家措手不及,禁闭室里的空气污浊而沉闷。 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和离奇的愤怒之后,蒋进已经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不过,他心里还是想着怎样才能帮助方如今脱险,才一会儿的工夫,已然面容憔悴,眼球布满血丝。 这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顾不上昨天才刚刚吵了一架。 他曾经尝试让人给父亲捎信,可令人遗憾的人,这里的人根本就不予理会。 “小蒋,还在担心小方?” 蒋进的思潮被老贾的话打断了。 “别太担心了,小方一定会平安无事、逢凶化吉的!”老贾顺手抓住蒋进的手臂,“毕竟他开那一枪完全是出去自卫!” 话是这么说的,可蒋进心里很清楚,临城站的监牢是魔窟一般,那些特务们岂会轻易地放方如今出来。 老贾极尽所能地安慰着年轻的蒋进:“小蒋,科长一定会为小方说话的。” 蒋进面容憔悴,凄然道:“如今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我。” 哐! 禁闭室内的人被铁门打开的声音惊到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目光纷纷投向门口。 他们中很多人担心着方如今的命运,同时,更加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两个特务大步昂扬的进来,其中一个指着蒋进等人说道:“你们这些人都随我出来,签字领回武器和个人物品之后便可以走了!” 蒋进一时间难以置信:“你是说我们都可以走了?”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老贾高兴地将头转向蒋进,“一定是查清了,我早就说他没事吧!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蒋进上前问那个特务:“长官,我的那个同事方如今呢,他是不是也放出来了?” 特务没好气道:“哼,他怕是出不去了!” “啊?”蒋进听罢紧握双手,直握得骨节苍白,双目中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正文 第十一章 欲加之罪 老贾毕竟沉稳,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那特务:“长官,我那个姓方的小兄弟到底如何了?” “不知道。”特务没好气道,“他是生是死,那都是这是上头一句话的事儿,想知道自己出去问。” 一个小警察枪杀了行动组的重要目标,吴组长大发脾气,张副组长也是吊着一张脸,害得他们手下这帮兄弟都得绕道走,在老贾这帮警察面前没有好脸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贾尴尬地笑了笑,又看看蒋进,只见他眼角还噙着泪,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地跟在特务身后,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老……老贾,如今不会真的已经……”蒋进嘶哑着嗓音问道。 “不,不,小方肯定会逢凶化吉……”老贾当初被抓时无比慌乱,特务们也动了手,此时他走路一瘸一拐,对于这件事他也是一头雾水,不论是生是死,总得给句话啊。 蒋进心里一动:“科长一定知道他的消息,也只有科长说话,他们才能网开一面。”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被“请”到了临城站之后,周新刚就一直没有跟他们在一起,想必正在焦急地为方如今的事上下奔走。 他激动地道:“老贾,你说是不是?我听你说过,科长跟这里的人关系是不错的。” 他希望得到老贾肯定的回答。 “或许吧!”老贾默默点头,理论上能够为方如今说话的也只有周新刚了,可是周新刚的话分量到底能够有多重呢?怕是局长亲自出马也没有多少把握。 “我就知道小方他……他不会死,不会……他肯定……”蒋进已经语无伦次了。 然而这次,老贾并没有接茬,他眉头紧锁,好像在想心事。 蒋进看了看老贾,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 一间办公室中,蒋进从一名特务手中接过钢笔,手指微微颤抖,签完名字,按了手印,领回了武器和个人物品。 然而,他的心里并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反而多了一丝愧疚。 就像是两人原本约定好了给好朋友过生日,可还没有等到好朋友的到来,他就先偷吃了蛋糕一样。 明明自己已经重获自由,可他却有种转身重新回到禁闭室甚至是监牢的冲动。 老贾此时看到了一个熟人丁三,凑了过去,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兄弟,我们都放了,难道是事情查清楚了?” 跟在身后的蒋进立刻看向丁三。 “应该是吧,不然怎么把你们都放了呢!老贾,你说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把我们大伙害死了!”丁三抱怨着说道。 蒋进捅捅老贾的后背,老贾会意,对丁三说道:“是,是,都是兄弟的不是,这样,等你们这阵子忙过了,我在太白居摆酒赔罪!” 丁三听了眉开眼笑,其实这次任务他连边儿都没沾上。 老贾又问:“我还有一个姓方的小兄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丁三本不想多嘴,但想想太白楼的酒菜,心里权衡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听楼里的兄弟说了,十几分钟之前那个小警察还在组长的办公室里。不过,接下来怎么处置他,我可就不知道了。” “多谢,多谢!”老贾笑着拱手。 蒋进听了颇为振奋,几乎是喜极而泣,这说明方如今现在应该还活着。 不过,丁三的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欢喜的表情瞬间凝固。 “老贾啊,听我一句劝,最好别跟这事儿沾上,这事儿连上面都盯着的,水深着呢!” 丁三说着指了指上面,他只是一个底层的小特务,所知甚少,可特务这行干久了,早就精得跟猴儿似的,虽然一切都是基于推测,但却是八九不离十,“你那位小兄弟,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蒋进示意让老贾再问问,可老贾知道,不能再问了,这件事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时,又匆匆走来了一个特务,对着丁三耳语几句,丁三听了之后面色大变,也顾不得跟老贾打招呼,随着那人匆匆离去。 老贾顺手拉起了蒋进的胳膊:“走吧,回去等信儿。” …… 吴剑光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是那些特务们能知道的。 事实上连周新刚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如今被络腮胡师兄带进了吴剑光的办公室,络腮胡已经跟他交待过了,里面是特务处临城站行动组的两位正副组长。 好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然见到这两个凶名赫赫的特务头子两腿都得打哆嗦。 方如今迅速地打量屋里的两位特务头子,吴剑光坐在大班椅上,但目测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脸红扑扑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肥肥的下巴,上身几乎要将白衬衣撑爆。 身后的衣架上挂着军装上衣,领口的领章上两颗黄色的立体三角星在阳光下格外地显眼。 吴剑光的手里玩弄着一只精巧的美国打火机,打燃,又关上,再打燃……那双金鱼一般的眼睛,不时斜睨着方如今的面部表情。 方如今知道,这才是能够决定自己生死的那个人! 不过此时的吴剑光,可没那么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怡然自得。 虽然他极力维持平静,但眉梢唇角的肌肉一直紧绷着,方如今一眼就看出来,这位组长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先开口的却是一旁的张鑫华,没做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接下来我要问你的,都是事关党国的头等机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说实话,或者回去等死。” 他留着立式板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壮硕,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气势。 方如今一听,此人正是在自己昏倒的前一刻大声呵斥的那个人,怪不得口气那么大,原来是行动组的副组长。 他低头保持着沉默,知道对方并不需要回答,只是在确认谈话的主导地位。 张鑫华又道:“方如今,一壶春那一枪是你开的吧?为什么开枪?你和死者认识吗?” 语速很快,就跟连珠炮似的。 “是……卑职开……开的枪,不过……不过卑职是为了自保……”方如今声音颤抖,说完之后迅速低头,一副惶恐、害怕、谦卑的姿态,这是一个小警员见到特务头子本能的反应。 可没想到的是,张鑫华忽然目露凶光,上前几步掏出配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说,谁指使你杀人的?” 正文 第十二章 自证清白 方如今一开始还真被张鑫华给吓了一跳,但他瞬间明白了,张鑫华绝对是情报界的老油条,哪怕知道他跟这件事没多大关系,开口就是挖坑设套、心理施压。 方如今当即两腿一软,身子往下出溜,嘴里却大声叫着撞天屈:“长官,冤枉啊,我没杀人……” 好在吴剑光及时制止了张鑫华,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这套路方如今很熟悉。 他很快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两个家伙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打定主意让他当替罪羊,现在就是走个形式。 心够黑的! 张鑫华放开方如今,收起手枪:“我亲眼看到你开的枪,你以为我眼瞎吗?” “长官,不是您瞎了,是咱们都瞎了!”方如今语出惊人。 “放肆!”张鑫华额头上的青筋直冒,如果说刚才他还认为组长的办法不妥,那么此时他心中的愧疚感减弱了不少。 吴剑光也压住喊人直接把方如今送到审讯室的冲动,身子微微前倾,表情严肃:“方如今,你知道这样会是什么后果吗?我提醒你,信口雌黄的话,审讯室里的刑具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说完犹如充气般的脸,又堆起褶子,补充道:“不过,你也不要怕,只要你说实话,我们是不会太为难你的!” 坐实方如今日谍身份并不难,但这实属保底的无奈之举。 谁能保证以后不出纰漏? 假的就是假的,若以后东窗事发,一样的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还是希望方如今能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 方如今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既然摸清了两位长官的套路,接下来便是该进入正题了——廓清迷雾、自我救赎! 方如今道:“我明白!长官,枪固然是我开的,但杀人的却不是我!” 一句话,再次震惊了吴剑光和张鑫华两个人。 吴剑光指着方如今怒喝:“胡说八道,来人,把他带到刑讯室去!” “鹞子”众目睽睽之下被方如今所杀,早已盖棺定论。一旦被推翻,让方如今背锅顶罪的事情势必无法进行。 这小子怕是被吓糊涂了吧,竟然说出这种疯话。 张鑫华眼睛却是微微一亮,挥退了闻声冲进来的特务,对吴剑光道:“组长,稍安勿躁。” 在业务上,吴剑光还是很尊重张鑫华的意见的,当下狠狠地瞪了方如今一眼,不再言语。 张鑫华目光一转,灼灼地盯着方如今:“说下去。” “不瞒两位长官,我在警校的时候喜欢看些侦探小说!” 面对两个老牌特务,首先要诚实,否则接下来的他要说的事情无法解释。 进门之后,方如今不仅观察了两位组长,还看到了放在办公桌上的档案袋。 因为字写得漂亮,三个月前他被教员安排誊写几份有问题的学生档案,是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档案袋就是浙警学校特有的。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他的档案。 行动组的办事效率不可谓不高。 档案上写着他的爱好,其中一项就是喜欢看侦探小说。事实上,他和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都喜欢看侦探类的小说。 因此,在情绪稳定下来之后,适当地表现出一点推理天分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事关自己的性命。 “现场响了两声枪响,一枪是那个长衫男人开的,另一枪是我开的,我被他击中了左臂,而他则被击中胸口毙命。” 这是陈述事实,有什么意义?吴剑光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卖什么关子!” 方如今暗自苦笑,我在话中故意留了提示,就是等着你们两位组长勘破这个巨大的破绽,但我似乎高估了你们。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怪他们,自己何尝不是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的误区呢。 方如今道:“卑职还想问问尸检的结果?” 吴剑光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好问的,他身上没有任何线索!” 一开始,以为情报就藏在“鹞子”身上,但将尸体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但是,必要的尸检还会要做的,材料也会放入结案报告中,这是程序。 方如今一听就知道对方想当然了。 吴剑光气哼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看看自己的杰作?” 哪里是什么杰作,是为了自救而已,方如今苦笑摇头:“两位长官,我想咱们一开始都被骗了,陷入了思维定式。也许从尸体上可以发现一些破绽!” 张鑫华急迫追问:“什么破绽?” 这个案子他和吴剑光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尤其是他当时就在现场,对案发情况了如指掌,但并未察觉出什么破绽。 吴剑光尽管心中气愤,但也摆出了倾听姿态。 方如今也知道这两位长官此刻也是急切弄清真相,否则自己这副教书育人的姿态,早就被人扔进审讯室了。 “两位长官,敢问可曾找到击伤卑职的弹头?” 张鑫华脸上肌肉僵硬,吴剑光则几乎将肥胖的上身全都压在了办公桌上。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方如今有些无语,呃……思路不在一个频道上。既然你们认为开了两枪,伤我的弹头总应该找到吧,这样证据链才完整啊! 忽然,张鑫华眼睛转了两转,隐约间想到了什么,但并未开口。 方如今再次叹气,唉……我承认我已经尽力了! 吴剑光皱眉:“弹头现在可以派人去找,但是找到之后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此刻智商并不在线……方如今道:“长官可以多派几个人去找,也许还能找到我射出的弹头。” “荒谬!荒谬至极!”吴剑光摸着下巴,“你射出的那枚弹头,此时怕是刚从死者的身体里取出来,还用得着去找一壶春找吗?” 这个小警察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了活命已经口不择言了,简直是胡说八道。再看向张鑫华,却见其仿佛陷入了沉思,不禁有些纳闷。因为他没有去过现场,一些意见还是要听张鑫华的。 方如今苦着脸解释:“回长官,卑职觉得子弹可能射穿了那人的身体,嵌入了茶馆的墙上或者是廊柱、门窗上也说不准。” 吴剑光忍着上前扇方如今一巴掌的冲动,吼道:“胡说,你当时用的是一把老掉牙的枪牌撸子,又不是盒子炮,子弹怎么能打出贯穿伤。警校里的射击课你怎么学的?” 吴大组长迟迟不按我的剧本来,我只能是自黑了……方如今道:“哦,对了,那把撸子确实很旧了,而且卑职的枪法不好,会不会一枪打到别的地方去了?” 人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相信,只有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可是谁又知道,眼睛其实才是最大的骗子! 正文 第十三章 另有其人 老贾的枪被磨得锃光瓦亮,在方如今开枪还击的一刹那,就觉察出这把枪有问题,膛线应该是磨损严重,故而导致精度下降。 而且他在浙警的射击成绩一直在拖班级后腿,这点档案上也有所记载,想必吴剑光早有所了解。 至于他当时举枪还击,本意是要射向长衫男人的手腕,并非想将其击毙。即便老贾的枪准头不足,但这么近的距离,也不至于从右臂偏到左胸去。 吴剑光的嘴一抽:“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枪,这不假吧?即便枪支老旧、枪法很差,但这么近的距离,也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吧?” 再次向张鑫华征询意见:“老张,你觉得呢?” 张鑫华道:“原则上有这个可能。” 方如今暗中叹气,“原则上不可能的都是可能,原则上可能的都是不可能”这句话了解一下。 难道你们觉得,我一个“射击学渣”这辈子的高光时刻就是一枪干掉你们要找的重要目标,然后再领一颗你们奖励的子弹走人? 我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 下一刻,他假装哭丧着脸:“两位长官,卑职是几斤几两,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我那一枪肯定是脱靶了!” 讲真,脱靶对我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儿! 不靠演技,完全凭实力。 “脱靶?”张鑫华忽然双眼圆瞪,猛地走近方如今。两只铜铃一般的大眼死死盯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小警察受人指使杀死了“鹞子”,如果不是出于案件无法侦破、需要有人背锅的考虑,他根本就不认同这个说法。 当时方如今和“鹞子”的距离有七八米,一枪击中“鹞子”心脏的概率不是没有,但是很小。 此前,张鑫华冥思苦想了良久却一无所获,他潜意识里已经感觉侦破方向可能走入了误区。但正确的方向在哪里,一时又找不到,只好随着吴剑光明哲保身的思路。 方如今刚才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才想起来,刚刚到达现场的时候,也就是在枪声响起的同时,曾经听到过一个奇怪声音,当时没有注意,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这里…… 吴剑光也从办公桌后走出,坐到了沙发上,狐疑道:“老张,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有!”张鑫华笃定地回答。 吴剑光有些诧异地看着方如今和自己的副手,这两人一个“嗯?”一个“哦!”就跟猜谜似的,到底是唱得哪出? 好在他的脸色本来就有些发红,也看不出内心的羞愧。 方如今感激地看向张鑫华,还是老张入戏早,老吴你要加油了。 吴剑光和张鑫华两人这种组合也符合人事安排的一般规律,如果正职能力差一点,上级就得给他安排一个能力较强的副职。 张鑫华不待请示吴剑光,一把抓起电话就打给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再去一壶春的门口附近搜索一遍,务必将两枚弹头找回来。 吴剑光听了十分诧异:“怎么是两枚?” 张鑫华这才兴奋地道:“没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两枚!因为我在现场好像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当时太过嘈杂,我就没有注意。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消音手枪的射击声。” 枪口消音器的基本工作原理就是让火药燃气不是突然喷发膨胀,而是逐级膨胀逐渐消耗,减小燃气最后冲出的压力,也就减小了枪声,但这并不能让声音完全消失。 对于一个熟悉枪械的人来说,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而张鑫华就是这方面的高手,之前只是大意了而已。 方如今终于松了一口气,张鑫华虽不大可能知道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但剧情走得不错。 吴剑光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现场还有另外一个枪手?” 这绝对是一个重磅消息,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案件将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张鑫华眉头舒展开来:“组长,方如今开枪,那人中弹身亡,咱们都先入为主认定方如今就是凶手,自然不会做弹道分析。现在,拿死者身上的弹头做个弹道分析,真相自然明了。” 每把枪的膛线就像人的指纹一样不会相同,哪怕是枪型号一样,但每一把枪射出的子弹,根据弹头磨损的情况,也能区分出来是那支枪发射出来的。 方如今随即附和道:“卑职也赞同张长官的提议!吴长官,卑职在看侦探小说时,经常会看到这一样一句话——都说眼见为实,可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我们!咱们的眼睛虽然被人骗过了,但张长官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真相,比书里那些大侦探还厉害!” 张鑫华无心听他拍马,而吴剑光尽管心存怀疑,但方如今和张鑫华的思路显然是都是奔着追查真相去的,这也正是他想要的,便答应进行弹道分析。 而这时,没想到方如今又蹬鼻子上脸了,因为他提出要看看现场的照片! 既然已经不可避免地蹚了这浑水,索性把这件事当作一个跳板。 方如今坚信一条定律: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 犯罪行为人只要实施犯罪行为,必然会在犯罪现场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被侵害客体及其周围环境,会自觉或不自觉地遗留下痕迹。而找到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案发现场,从头找起。 当然,现在的条件不允许,但是现场照片也许可以帮助他佐证自己的推断。 “长官,我能看看现场的照片吗?”方如今试探着问道。 刚才推断出另一名杀手的存在,已经让吴剑光再次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略微考虑一下,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扔给方如今。 “鹞子”的身份极其情报是绝密,但现场的照片对方如今这个第一当事人却没并无秘密可言,能够解开谜团最好,否则即便看了这些照片,这个倒霉的小警察也只能将这些秘密带去另一个世界。 方如今迅速地翻看了一遍,找出了五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尸体照片,拍摄不算专业,但勉强能用。 比较了一下,他最后将第三张照片挑了出来,这是一张拍摄者站在死者脚前俯拍的,方如今的目光扫了一眼,便停留在死者的右手上。 正文 第十四章 日谍杀手 看着面前的照片,方如今在脑海里迅速地和自己昏迷前见到的情景作对比—— 方向、角度? 对了,就是这里,问题就在这里! 他清晰地记得长衫男人倒地时仍然握着手枪,只是照片上枪口所指的方向变了,直指照片一角黄包车的背影。 尽管心中兴奋,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丝毫。 喜怒不形于色,超强的表情管理能力,是一个老机关最基本的素质。 吴剑光和张鑫华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报告,也没工夫搭理他。 十几分钟之后,尸检报告送来了。 当吴剑光看到摆在办公桌上的报告时,眼睛瞬间睁大。 张鑫华凑上去,微微扫了一眼,随即看向方如今,这个眼神很玄妙。 方如今不禁疑惑,难道尸体有问题? “死因是子弹击中了心脏,但弹头上竟然淬毒了。”吴剑光重重一拳捶在办公桌上,茶杯盖在震动下竟然滚落下来,幸亏张鑫华手疾眼快一把接住。 方如今也是一愣,子弹击中人体以后,会出现一个可怕的空腔效应,破坏人体组织、血管、神经、骨骼,造成可怕的损伤。因此,一般用战场上的武器杀人,子弹威力足够了。 但刺杀不同,杀手的武器要具备隐蔽性的特点,极有可能因此而减少子弹威力,因此便会在子弹上做文章。 十多年前,一位民国元勋在上海火车站遇刺,只中了一枪,也不是要害,本来不致命,因为弹头淬毒,在医院只坚持了三天还是不治身亡。 长衫男人被击中心脏要害部位,本就绝无生还之可能,而弹头上淬了毒,说明枪手做事异常谨慎,采取了双保险的刺杀策略。 不过,这也说明击中长衫男人的那颗子弹不是从老贾的撸子里射出来的,因为淬毒痕迹太过明显。 张鑫华摸着下巴道:“组长,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吴剑光和张鑫华对视了一眼,淬毒的子弹,几乎可以断定现场真的有另一名枪手存在—— “鹞子”固然发现了警察便衣,但是以他多年的情报工作经验,很容易就判断出这些警察的出现跟自己关系不大。 之所以突然开枪,也不是因为出现在现场的行动队员们,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对面的威胁,而那个威胁他的人就是后来消失的神秘枪手。 从“鹞子”中弹的部位来看,神秘枪手枪法十分了得,几乎不用瞄准,是以“鹞子”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之后,便先发制人开枪。 奈何挡在两人中间的方如今误以为“鹞子”是要杀他,这才奋起拔枪还击,子弹偏离了目标。 但枪手用消声手枪射出的那一枪却要了“鹞子”的命,微弱的枪声迅疾被方如今开的那枪所掩盖。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巧合,但这种巧合偏偏还就发生了。 撸子的实际射程也就是在五十米之内,如果要想精准命中目标,这个距离只怕还要缩小一半还要多。考虑到当时复杂的环境,枪手开枪的距离还要更短,估计也就是十来米。 而这个距离范围内除了警察的便衣,便是大街上摆摊的摊贩和停留的顾客,以及恰恰经过此地的路人。 想要“鹞子”命的人,不外乎日本特务和地下党,但弹头淬毒不太像后者的作风。 吴剑光和张鑫华基本上将神秘枪手锁定为日谍。 忽然,张鑫华点点头,他到达现场之时,人群已经发生了骚动,很难勾勒出事发之前的情景,他扭头问方如今:“你还记得现场还有哪些人吗?” 前世的方如今的眼神又狠又准,记忆力也好。 大学时,他曾经和朋友站在十字路口的过街天桥上做游戏,游戏的内容是用眼睛的余光随时关注每一辆驶过十字路口的汽车,看谁能够记住更多车辆的车牌号码。 这就要求眼睛要像高速摄像机一样,随时随地把每一个细节记住。当需要应用的时候,又能把这些画面随时从记忆里调取。 久而久之,方如今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有一些天分的,他的眼力和记忆力得到了大幅的提高。有些时候,看似无意的眼神一扫,也能把身边所有的细节都一一记住。 面对张鑫华的询问,方如今的策略是继续藏拙,他想了想说道:“大概有十几个吧,一个是摆馄饨摊的小贩,小摊上还有三个食客。 馄饨摊的东边是一个正在修高跟鞋的鞋匠,一男一女等在一旁。我们身后是个卖酸梅汤的小摊,大概有七八个人喝酸梅汤。 然后就是四个小乞丐,看上去很可怜,还有三个路人……” 吴剑光看向张鑫华,张鑫华淡淡一笑:“组长,稍等一下!” 张鑫华在吴剑光疑惑的目光下走了出去。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进门时他的手中多了一张纸,是事发之后他让光头根据记忆绘制的现场分布图。 要想破案,就要能观察到身边最精微、最细小的征兆,这样才能掌控各种事件的走向,而这个年轻的小警察似乎在这方面是有些天分的,张鑫华满意地道:“记性不错,不过馄饨摊上是四个食客,小乞丐却有三个,这两点你记错了。” “对,对,是这样!”方如今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好在在警校当差生当习惯了,都不脸红了。 “还有其他人吗?”张鑫华追问。 方如今想了想又说:“对了,还有糕点铺的两个伙计,和……和……” 填空时间到了。 果然,张鑫华主动提醒:“还有黄包车夫和乘客!” “对,对……”方如今猛地一拍脑门,“卑职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张鑫华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对吴剑光说:“组长,这些人除了黄包车夫和乘客之外,都被带回了站里,正在审讯,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枪声一响,茶馆门前乱作一团,若不是他及时控制局面,只怕这些人早就四散奔逃了,虽然凭借行动组的能量可以找到他们,但必定要花费不少工夫。 只可惜,那辆黄包车当时就离开了现场,不知所踪。 吴剑光沉声道:“黄包车夫和乘客要赶紧找到,现场出现的任何一个可疑人员都不能放过。” 随后,张鑫华安排人去找黄包车车夫,而方如今依旧等在吴剑光的办公室里。 半个小时之后,张鑫华的手下小平头从一壶春茶楼只找回了一枚弹头,经过弹道分析比对,这一枚正是方如今开枪射出的。 而“鹞子”的那把手枪射出的子弹弹头却没了踪迹。 正文 第十五章 找出破绽 吴剑光不禁疑惑道:“鑫华,会不会是兄弟们搜得不够仔细?” 张鑫华看向那个来报信的小平头,小平头连忙解释说:“回两位长官,卑职带着兄弟们将一壶春前面都搜遍了,不会出差错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卑职又留了两个弟兄继续搜索。” 吴剑光点头,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个行动队员都是张鑫华亲手调教出来的,能力不差。 吴剑光习惯性地征询张鑫华的意见:“鑫华,你怎么看?” 但张鑫华却看向方如今。 方如今明白,人家这是在有意地考校自己,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如果现场没有找到,那就说明弹头很有可能在某个人的身上。” “有意思的推论。可你觉得这个人是谁呢?”张鑫华打量着方如今,目光中既有赞许,也有好奇,更充满了期待。 方如今对于昏倒之后的情况一概不得而知,他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便问道:“长官,请问现场相关的人员当时是否已经都被控制住了?” 张鑫华点头:“只要是能看到的都控制住了,当然了,除了那个车夫和车上的客人。”即使是在这种闷热的环境中,他的声音依然清澈、冷静。 方如今暗赞,这个张鑫华应变能力极强,当机立断在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现场附近所有的出口,最大限度降低了目标逃离的可能性。但问题在于张鑫华当时带去的人不多,是以并没有将口袋扎牢,最终还是让黄包车跑了。 如果被控制的人中有人身上有枪伤,吴剑光和张鑫华早就应该掌握。由此推断,中枪的人并不在这群人当中,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那辆脱离控制的黄包车了。 方如今当即将自己的答案说出。 张鑫华赞许地点头。 方如今思索片刻又道:“两位长官,如果假定黄包车车夫和客人中有一人中枪了,他是不是当时就会停下来,而不是选择继续往前走?既然他们跑了,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又或者是两个人都有问题?” 吴剑光和张鑫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同意方如今的推断。 张鑫华正待说话,却被吴剑光一个眼神制止了。 吴剑光起身打开了办公桌后的保险柜,取出一个档案袋,扔给方如今。 张鑫华用疑惑地目光看着自己的上司,吴剑光做出这个决定,显然并没有同他商量。 “长官,这……”方如今同样感到疑惑,这间办公室里的每份文件、每个字眼儿都像是被烙上了“秘密”两个字,他能看吗? 吴剑光的语气不容置疑:“让你看你就看!” “是!”尽管一时半会儿猜不出对方的真实用意,但方如今只能服从。 档案袋里只有寥寥两张纸而已,而且上面的笔记都很潦草,长则百字,短则一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单独看起来,都语焉不详,可随着方如今一字一字地读下去,他越看越是心惊,上面有不少都是水文观测数据,还有一些标注的部队布防情况。 “上个月,上海站传来一份情报,说日谍加快了对杭州湾一带地方驻军、地方保安团以及士绅的拉拢行径。日寇虽然占领了东北,但亡我之心不死。 毋庸置疑,这是日谍在为日军在上海一带登陆所做的前期准备工作。这些日谍都是特高课的精锐,机警狡黠,隐藏极深。” 吴剑光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之前都是围绕着上海一带进行活动。但近期隐隐有向杭州湾喇叭口内发展的迹象。 最近,我们又得到一份秘密情报,日谍将在临城酝酿一场大的行动,但日本人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个谍报小组的动向。” 说到这里,吴剑光用手指关节轻轻地叩了一下光亮的黑漆桌面:“本来我们已经跟踪了他们其中一个成员很长时间,想用他来钓出其他的同伙,可惜在跟踪的时候被对方发现,以致功败垂成,竟然让这个家伙给逃了!” 张鑫华补充道:“直到目前我们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才被他发现的。” 方如今倒是都听明白了,大战前的情报较量是不可或缺的,可这些跟那个长衫男人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就是日谍小组的成员? 在经过一番严密的推理洗清凶手的嫌疑之后,他最为担心的就是长衫男人的真实身份是地下党。毕竟中统和军统是地下党最为凶残冷酷的敌人。 可如果这个男人是日谍的话,那情况就又另当别论了。 这时,张鑫华在吴剑光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吴剑光点点头。 很快,张鑫华便从自己的办公室取回了一份报告,正是吴剑光口中那次败垂成的行动报告,将其扔给方如今浏览,隐隐有考校的意思。 既然前面的都看了,后面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方如今翻了一遍,最后指着其中一条记录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问题就出在这里。” 吴剑光和张鑫华的目光同时落到了他手指所指之处。 “日本人非常爱吃咖喱,但是他们在中国却会刻意隐藏这种习惯,想吃而不能吃,这种感觉咱们应该都能体会。张长官,你的人在餐厅中跟踪他的时候,恰恰点了一份咖喱饭,这自然引起了那人的注意,进而是警觉。” 张鑫华闻言,不由得怔在了原地,此前他和吴剑光对此有过分析,那个日谍是如何识破被人跟踪了的,结论莫衷一是。 而且,他一直认为是跟踪的行动队员距离太近才会露出破绽,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一份最平常不过的咖喱饭。 他本来有意考校方如今,看其有没有真本事,结果反倒让人把自己手下的错处揪出来了。确实是大意了,只是把日谍当成间谍,却没有把其当成日本间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心里一直想着那人是日谍,可谁又会知道日本人喜欢吃咖喱呢? 一念及此,张鑫华先是略有惭愧,可随后却微微笑了起来——之前还以为这个小警察那番关于子弹、黄包车的推论,是基于急于为自己开脱基础上偶然行为,可现在他却不会再这么想了。 这个小警察不简单! 正文 第十六章 卑鄙手段 别说是张鑫华,就连吴剑光狡黠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赞许。 行动组不缺行动的好手,密捕、暗杀、爆破这些都没得说。但若是要从中找出几个善于抽丝剥茧分析情报的人,那就难了。 在临城站内部,行动组的人经常会被情报组的人讥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配干脏活累活。 方如今倒是面色如常,他看了不少侦探小说,又曾经处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知道的事情自然比面前这两位多,这点简单的推断还原,根本不算什么。 吴剑光瞥了一眼张鑫华,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让他接着自己的话题说下去。 张鑫华心领神会,叹息道:“目标跟丢之后,一切线索都断掉了。我们唯一确定的是,这个日谍情报小组还没有撤离临城,或许只是改变了身份、联络方式而已。” 说到这里,他看向窗外,目光凛然。 方如今闻言一惊。 从五十万人口的临城市中揪出一个日谍情报小组,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又不得不完成。 既然这个日谍小组尚未撤离,那就说明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一个间谍的作用有时候能够抵得上一个团,甚至还是一个旅一个师,确实应该将其挖出来。 他心念电转,问道:“长官,是不是长衫男人跟这个日谍小组有关?”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方如今一直感觉长衫男人和日谍小组绝对不是孤立的存在,他们中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 张鑫华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吴剑光投去征询的目光,直到对方给予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才缓缓说道:“你所说的这个长衫男人,我们称之为‘鹞子’,他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便对你说明,但他身上的情报极有可能是关于日本人在临城的间谍组织的。” 方如今这才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后颈之上挨得那一下会那么重了。 挖出日谍小组的任务太重要、太急迫、太难,而“鹞子”一死,这线索又断了,换成是他的话,火气也绝对不会比张鑫华小。 吴剑光胖胖的身体微微前倾:“方如今,我和张副组长商量过了,让你加入到这件案子的侦破当中,你觉得怎么样?” 张鑫华扫了一眼吴剑光,吴剑光的话他并不感到意外,或许从保险柜中拿出那份日谍的文件时,这位上司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方如今为难地道:“长官,我只是个小警察而已,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怕……” 吴剑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看过你的档案了,你在警校的日语成绩很好,而我们要找的是日本人,最为关键的是,你那一句关于咖喱饭的推断打动了我。你熟悉日语,又熟悉他们的生活习惯,恐怕没有人比你做这件事更加合适了。” 他有意停顿一下,复又抬起一只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方如今:“只要你能成功破获了这个日谍小组,我会在临城站保你一份大好的前程!” 对于一个陷入死局的年轻警察来说,在没有什么比这两点更有诱惑力了。 可方如今没有流露出惊喜,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十分恭敬地说道:“多谢吴长官栽培,只是以卑职的能力,确实是难当此重任!” 吴剑光八字眉一抖,颇有些意外,这小警察竟然拒绝了大好的机会。 为什么? 要知道进入临城站之后,可比当小警察有前途多了。 张鑫华的目光也透出疑惑和不解,还有惋惜,他很想将方如今收入麾下,他忍不住开口道:“方如今,这件事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方如今为难地道:“卑职多谢两位长官的抬爱,可卑职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卑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已经给两位长官添麻烦了,万万不敢再涉足掺和此事。” 对方开出的条件无疑很诱人,临城站的平台更高更大,也更加利于他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计划,可是如果贸然答应了,对方会认为他是个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之人。 以退为进,才能获取最大利益。 “到了我们行动组,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成员,你既是浙警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授你一个少尉军衔,再加一个行动小队的副队长,怎么样?”吴剑光果然并没有生气,反而开出了价码。 “吴长官,我真的干不了这个……”方如今继续推辞。 吴剑光的脸色阴沉起来:“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不要忘了,‘鹞子’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的,而他身上的情报又没有找到……” 他故意截住话头不说,就是留给方如今思考,他不相信方如今会心甘情愿地当替罪羊。 真是阴险!明明已经真相大白了,可吴剑光竟然还用这件事来要挟自己,方如今暗暗咬牙切齿。 不过话说回来了,自己现在就是对方砧板上的鱼肉,唯一的选择就是跟吴剑光合作。 就在他准备答应的时候,吴剑光突然抛出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恨日本人吗?” 方如今愣了一下,回答道:“恨!” 吴剑光的声调陡然提高:“为什么?” 方如今熟知历史走向,自然知道日寇日后会有更多的野蛮行径和诸多暴行,他朗声说道:“民国二十年,日寇乘我大灾,无暇外顾,幸灾乐祸,实施武力侵略,是为背弃公理。 不宣而战,无故而侵犯邻国疆土,是为蓄意扰乱和平。乘人之危为不义,扰乱和平为黩武,是为违犯国际公法。 如今日寇狼视鹰顾、虎视眈眈,亡我之心不死!惟自卫乃能自救,惟热血乃能洗耻。我等既为炎黄子孙,亟应力谋所以抗暴力,谋所以自卫!” 他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发颤,显然是情绪鼓荡之故。 一番话,让在场的吴剑光和张鑫华两人的心中微微掀起波澜,尤其是张鑫华,眼角竟然湿润了。 在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久之后,吴剑光又抛出了一个令方如今甚至是张鑫华无比震惊的重磅炸弹,让方如今再也不能拒绝。 默然良久,他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吧,吴长官,我愿意加入。” 正文 第十七章 老谋深算 临城站严格来说也是一个团级军事单位,拥有尉级军官的任免权限,任命方如今为行动队副队长,并授予少尉军衔,不用报南京本部审批。 当然,人事上的事情都是抓在站长手里的,并不是谁都可以这样许诺给方如今的。但吴剑光作为站长的心腹,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吴剑光已经等不及了,他表示要立即发报请示站长,并让张鑫华和第一行动队队长王韦忠迅速帮方如今熟悉情况。 不过,他再三叮嘱,方如今的任命这件事要严格地保密,目前仅限于他们四人知道。 方如今心中虽然狐疑,但又觉得吴剑光的叮嘱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的任职命令,还需要等站长回来之后亲自签署才能生效。 在此之前,他跟着张鑫华查案子名不正言不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随后,方如今跟着张鑫华来到了张鑫华的办公室,张鑫华叫来了王韦忠,将吴剑光的安排告诉了王韦忠。 王韦忠对这个决定十分的诧异,这算是戴罪立功,是火线征召,还是这个小警察找了门路? 不过,他很快意识道,这些事情不是他应该过问的,还是少操那份心为好。 “韦忠,你好好带带方如今,你们以前是校友,现在又是战友、同志,更得好好亲近亲近。” 张鑫华的脸上带着微笑,他是军队出身的,对战友之间的感情十分看重,可是在方如今看来看,这个副组长变脸不是一般的快。 “是!”王韦忠声音洪亮地回答道。 “以后还请师兄多多指教!”方如今对着王韦忠鞠了一躬。 王韦忠微微点头,可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张鑫华哈哈一笑道:“如今,不要放在心上,韦忠这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要说他的业务和身手,在咱们行动组里可没的说。” 方如今对此也习以为常了,这个师兄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 “张副组长,接下来需要我干点什么?”方如今内心之中还是很想参与到任务之中,并且取得一定建树的,这对于自己摆脱困境大有裨益。 “先让韦忠带你熟悉一下组里的情况,具体的任务再听安排吧。”张鑫华在方如今这个新人的使用问题上有些拿不准,毕竟吴剑光的态度并不是很明确,特别是在方如今任命的问题上,他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王韦忠是他的嫡系,让方如今跟在王韦忠的身边,其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方如今知道,自己刚刚进入一个体制单位内,很重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站队。 从目前来看,吴剑光和张鑫华都表现出了拉拢的意思,但到底要站在哪边,还要等等再看。 张鑫华还要去追查黄包车夫和乘客的线索,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先走了。 烈日下,一辆黑色轿车匆匆驶出了临城站大院,张鑫华坐在轿车的后排上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方如今的那一番话让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民国二十年,他刚好在奉天,也是诸多东北军中的一员。虽然时隔近十五年,但所见所闻至今难以忘怀—— “不抵抗命令”致使日军六天即占领辽宁省三分之二及吉林省城与铁路沿线城市。日军于大队入沈阳城之际,遇华人,即示生吞活剥之狰狞凶态。 酒臭熏天,见者奔避不惶。无辜孩提,父母抱携不及,日兵轻用右手紧握孩提,奋力分尸为二,或以刺刀解体为四,凶狠残酷,举世罕见。 壮丁登车脱险,苟为日兵瞥见,则拖曳而下,先施以鞭挞,继持利刃剖析之,车站积尸遍地,示众三日,则以麻袋载运离沈。 日军每出必四人结队而行。横持上刺刀之抢。行人偶不经意,行近其旁,即将枪刺乱刺。稍加抵抗,拘人至司令部,治以极刑。凡遇衣西装长袍者,尤加注意。如四五人在街道闲谈,即遭枪击。 各商店虽经日司令出示,照常营业。然市面萧条,终日无一顾问者。即居民亦闭户伏处,不敢越雷池一步。豪富之家,迁避一空,其稍有积蓄者,亦大半化妆远遁。满目荒凉之态,见者都为之泣数行下。 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也正是因此,张鑫华毅然脱离东北军,南下来到上海,可是到了上海之后,民众的麻木更是让他感到愤不能平。 民国二十一年,他的一个朋友在闲聊时告诉他“九一八”时上海中日双方的种种反应。 日本电讯宣传素以敏捷称,东北冲突既起,我国人尚在梦中。而吴江路日本每日新闻社,于晨五时即在大门旁高揭战报,印发号外。至十一时已有七电露布,大字标题曰中日军大冲突—— 十八日午后十时半,开始攻击北大营。至十九日上午,完全占领。三时扫除商埠地,六时半辽宁城完全占领。城内外中国军人巡警武装完全解除云云。 同时吴江路较大日商店,均由该社分发同样战报,张贴门外。置身其中,宛如战场。国人见之者均愤愤不平,而日本人则面现笑容,娇气凌人。各人心内之极度紧张,随时有发生冲突之可能。但一逾吴江路至大马路福州路,则熙熙攘攘,一如平常,毫无感觉。 也正是听了朋友的这番话,让气愤难平的张鑫华做出了枪击新闻社副主编大野广秀的决定。 随后他在深夜之中遭到了日本特务的追杀,被堵在了一个小弄堂里。千钧一发之际,被特务处上海站行动组成员所救,之后便加入了特务处上海站。 后来,几经辗转,来到了临城站。 他能看得出来,方如今虽然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警察,但却是个十足的热血青年。 而他所需要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不过,对于吴剑光软硬兼施的手段,他是有些看不上的。继续以替罪羊相威胁,这简直就是小人之举。 更令人气愤的还在后面,吴剑光竟然说方如今的父母之死与一桩日谍案有关,尽管吴剑光确实在南京本部工作过,但张鑫华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这应该是吴剑光为了笼络方如今故意编造的。 国仇家恨摆在面前,一腔热血的方如今又岂会不答应? 张鑫华虽然对吴剑光的手段多有不耻,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不失为尽快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 吴剑光在手腕上的确是高人一等。 无论是“鹞子”身上的情报去向,还是追查杀死“鹞子”的杀手,亦或是找到日谍小组,最为紧迫的就是时间了。 除此之外,吴剑光之所以想尽快地破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在站长从南京赶回来之前,最后一切都能够尘埃落定。 吴剑光果然是老谋深算。 正文 第十八章 了解情况 轿车转弯的时候稍微摇晃了一下,张鑫华的思维也被打断了,他提醒自己现在要做的不是再想方如今这个小警察的事,而是迅速地找到黄包车。 所谓一人藏物百人找! 临城人口密集,当时没有在限定的范围之内将人控制住,即使已经在设卡搜捕了,可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但张鑫华不能放弃,他不想将重担都压在一个小警察的身上,尽管这个小警察遇事冷静,头脑清楚,心思缜密,但肩膀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挑不起这个担子。 各个交通要道都派了人去守着,车行也派人去查了,还有医院、诊所,但凡是能够治疗枪伤的地方也都得有人盯着。 考虑到行动组的人手不够,张鑫华又直接给警察局局长打了电话,让周新刚等侦缉科以及各分局、分驻所、派出所的警察出动。这件事被警察们搅和了,理应让他们戴罪立功。 可即便如此,张鑫华还是没有抱有太多的希望。 临城这么大的地方,随便找个角落就能藏一人,要想找到那个受伤的日谍枪手,不仅需要花大力气进行大面积的搜查,还要看运气。 方如今被王韦忠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临城站的办公条件很宽裕,即使是一个行动队的队长也有独立的办公室。 “坐吧!”王韦忠关上门说。 “谢师兄!”方如今欠身坐在一张椅子上,环顾四周打量,房间打扫的非常的整洁,便是擦桌子的抹布也叠得整整齐齐的,可见王韦忠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苛。 “两个副队长公用一间办公室,就在隔壁!不过,现在你的身份还不能公开,所以平时没事的时候你就在我这里办公。” 王韦忠打量着方如今,从方才张鑫华对方如今的态度来看,自己这位小师弟多半是个有背景的,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地从困局中走出来。 方如今听了之后暗自好笑。 还办公? 那不就是限制我的行动自有,监视我吗? 这当然不是王韦忠自作主张,也不大可能是张鑫华,最大的可能便是吴剑光的授意。 方如今觉得与其说吴剑光是特务,更不如说他是个政客或者是商人较为合适。从一开始,这个家伙就一直在和自己做着交易,一步一步地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后来,为了拉拢自己,不仅摆出了国仇,还抛出了一个所谓的家恨的说法。 如果不是自己在风云莫测、关系盘根错节机关混迹多年,几乎要被吴剑光所迷惑。方如今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警察,而是早就练就了遇事不慌、做事谨慎作风的老机关。 但之所以答应吴剑光的要求,最为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得选! 面热心冷的吴剑光犹如一只老狐狸,而方如今的小命依旧握在对方的手中,危机远还没有到真正解除的时候。 案件的侦破看似前进了一大步,但接下来还要面临一个更大的难题。 即便张鑫华的控场能力和反应能力再强,也难免会有人趁乱逃走,而在临城搜寻神秘杀手的难度丝毫不亚于大海捞针。 这一点,从吴剑光阴晴不定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神秘枪手若是找不到的话,方如今知道自己还是很有可能会被继续当作替罪羊,这也是吴剑光的最后一张底牌。 虽然王韦忠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对方如今的问题却是知无不答。 方如今从他的嘴里得知,第一行动队也是整个行动组里实力最强的,有四十多名外勤人员,加上内勤人员,足足有五十多人。这还不包括外围人员。 副队长原本有两名,上个月一名副队长托关系调到了军情处本部,现在仅剩下一个叫作兰恭言的副队长。 “兰恭言是副组长一手带出来的,业务能力很强,人也很勤快,即便在组长那里也很吃得开。”王韦忠说道。 方如今顿时就听出了师兄的言外之意,正所谓好马出在腿上,能人出在嘴上,这个兰副队长之所以左右逢源,怕是嘴上功夫比腿上功夫更加了得。 同时,他也对自己这个师兄有了新的认识,看起来师兄远非看起来那般性格内向、寡言少语。 临城站中的人还真是藏龙卧虎! 方如今暗自提醒自己将来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儿。 王韦忠又告诉他手下的那些队员都是从军队挑选出来的精锐。 行动队以外勤任务居多,出现伤亡的几率比情报组、电讯组等部门大得多,所以每年都会从军队中挑选一些底子清白、军事技术过硬的老兵进行补充。 随后,方如今主动跟王韦忠聊起了一些警校的事情,两人相谈甚欢,无形当中拉近了彼此之间的感情。 由此,方如今更加认定自己这位师兄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不多时,王韦忠接了一个电话,是吴剑光打来的。 王韦忠让方如今先在办公室里等着他,随后便起身去见吴剑光。方如今猜测吴剑光应该是有要紧的事要找王韦忠,他只能耐心地等着。 方如今起身看了看窗外,日头已经已经隐隐有偏西的趋势了,也不知道老贾和蒋进他们怎么样了,既然事情已经弄清了,老贾和蒋进等人应该放回去才对,他决定等王韦忠回来了问问这件事。 不多时,王韦忠便回来了。 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晚上你就别回去了,就在站里待着。饭菜我会让人给你打过来的,至于睡觉的问题也好解决,先在我的办公室里凑合一下。” 这个安排倒是在方如今的意料之中,严格来说他还是戴罪之身,不能脱离临城站的视线范围,见王韦忠面露踌躇之色,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忙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 王韦忠艰难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师兄,您就直说吧!”方如今心里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王韦忠思付良久才哎哎说道:“组长让你现在去刑讯室!” 正文 第十九章 心生同情 “刑讯室?”方如今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怔怔地看着王韦忠。 原本以为吴剑光会让他跟着张鑫华一起找那个黄包车夫和客人,可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这个结果。 究竟是哪里又出了问题,让吴剑光这个老狐狸出尔反尔? 王韦忠一看方如今的表情,心知这位小师弟会错了意,不禁暗骂自己好心办坏事。 他自然知道刑讯室是个什么地方,毫不夸张地说,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记得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刑讯的时候,就吐了个稀里哗啦。 完全可以想象,方如今这样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看到那些刑具,以及被刑讯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犯人们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王韦忠确实踌躇了好一会儿,可奈何嘴笨,一秃噜直接说出了口,急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只是让你去那里看看而已!算是长长见识!” 方如今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简直吓死人! 既然不是去受刑,那就好办了。 叫让他去的理由,无非是他见过一壶春茶园门口的那些人,而杀手藏在其中的可能性在理论上也是存在的。 可这种地方,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正在方如今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了,吴剑光赫然出现在了门口。 “走吧!” “我……卑职……”方如今一脸苦楚,他就是再怎么沉稳,也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吴剑光冷笑了一声,凶狠地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回牢房待着?” 方如今暗自苦笑,看来真得走一遭了。 刑讯室就在刚才方如今被关着的那个监狱的地下室之中,仍然是王韦忠带路。 方如今背着吴剑光,硬是对着王韦忠挤出了一丝笑容,可对方并没有任何的表情。 吴剑光曾经叮嘱过方如今口风要紧,关于“鹞子”身上的情报可能涉及临城潜伏的日谍小组这件事,临城站之中只有站长和行动组的两位组长知道,方如今是第四人,即便是王韦忠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为了保密,吴剑光连刑讯组的人都没用,直接让行动组的人审问这些被控制的人员。 三人刚刚来到牢房大门,醉醺醺的老闫就出现了,他屁颠屁颠地过来将吴剑光“请”了进去,又见到方如今安然无恙,脸上诧异的表情一闪而逝。 方如今看过去时,老闫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垂下了眼睑。 即便是在行动组长面前,这个家伙还是一副老油条的样子,谁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但吴剑光好像浑不在意。 方如今暗想,这个老闫有点道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个的问号从脑袋里冒了出来。 这时,不知为什么,吴剑光示意王韦忠先去忙,不用跟着他们。 老闫先带着吴剑光和方如今来到了距离刑讯室最近的一个牢房。 三个瘦成皮包骨的小乞丐,见到吴剑光等人来了,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鸟一样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牢房里光线很暗,六只眼睛用惊恐的目光偷偷地打量着外面的人。 方如今一眼就看到了搁在地上的三个瓷碗,里面放着一些吃食。吴剑光的目光很快也落到了瓷碗上。 老闫解释见状道:“组长,这三个乞丐还是孩子,我自作主张给他们了一点吃的,看着挺可怜的!” 吴剑光点点头。 方如今不禁多看了老闫一眼,这三个孩子饿得手枪都拿不稳,怎么可能是神秘枪手?等其他的人甄别完毕,应该就可以放回去了。 他探头往里看了看,刚好和中间那个小乞丐对视,这个小乞丐的个子最小,和另外两个小乞丐一样,衣服破破烂烂,蓬头垢面,唯一不同的是,一双眸子非常的黑,闪烁着不一样的光泽。 方如今微微皱眉,这个时代,内有军阀与政客之间战乱不断,互相争权夺利,外有日寇虎视眈眈、烧杀抢掠,国民政府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顾及老百姓的生活,当真是国无宁日,民生凋敝。 小乞丐看上去也就是六七岁的年纪,要是在他那个时代,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而现在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为了活下去苦苦地挣扎着,看着都令人心酸。 方如今蹲下身,三个小乞丐本能地向后退,但背后就是墙角,根本退无可退。 两边的两个小乞丐已经发出了哭声,唯有中间那个紧紧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方如今,眼神中透出几分倔强。 这时,老闫忽然在身后说道:“孩子们,别怕,长官们就是来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如实回答就好!”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听着格外地清晰。 吴剑光背着手,面色和蔼地说道:“是啊,我们在抓坏人,等找到坏人就放你们出去。” 他脸白白胖胖的,笑起来跟弥勒佛一样。 老闫指着吴剑光对三个小乞丐道:“这就是我们的长官,你们在一壶春大门口看到了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如果提供有用的信息,不仅能早点放你们出去,还有奖励。” 吴剑光配合地点头,情报工作就是这样,不能小看了任何一个人,不能轻易地放过任何一件事,也许在不经意之间就能有收获。 两旁的小乞丐大概早就被吓坏了,只是木木地摇头。 中间的那个小乞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如今更相信是老闫的话让孩子们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下来,而不是表面上看起来很和蔼的吴剑光。 他担心吴剑光耐不住性子,便赶紧掏出一张一元的法币递给中间的小乞丐:“不管你想得出想不出,这一元钱都是你的!” 小乞丐惊诧地望着方如今,拿着法币的小手开始颤抖,似乎不肯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们每天起早贪黑乞讨,受尽白眼,有人肯施舍一些残羹冷炙就不错了,最多也就是几个铜板,何曾有人给过这么多的钞票! “老总,你说的是真的?”小乞丐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虽然有些发抖但十分清脆。 方如今一脸笑意:“自然是真的了,钱不就在你的手上嘛,当着这么多人,难道我还能抢回去不成?” 小乞丐眼睛一亮,将那张法币赶紧塞到了口袋里,随后摇摇头,说道:“老总,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方如今苦笑,这小家伙心眼儿还挺多的。 “你个小东西……”感觉被个孩子戏耍了,吴剑光被气得脸色铁青。 老闫急忙过来打圆场,才将吴剑光劝了出去。 吴剑光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这些流浪街头的小乞丐虽然可怜,但天天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鬼精的很,这样的表现也不足为奇。 方如今拍拍小乞丐的头,走出了牢房。 这孩子的一双大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文 第二十章 刑讯室内 刑讯室全部位于地下室,其入口就在刚才方如今被提出来的牢房的背阴一侧。 再往里走,就不属于老闫的地盘了,他毕恭毕敬地将吴剑光送了进去。 方如今跟着吴剑光刚刚走进入口,便听一阵阵凄惨的嚎叫透过数个刑讯室的门缝传了出来,让人头皮发麻。 吴剑光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跟在身后的方如今,见他脸色惨白。 这个年代,刑讯逼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即便你是恰好经过的路人,对不起,进来之后先尝尝皮鞭的滋味。 门口站岗的行动队员见到吴剑光来了之后,忙上前报告:“组长,里面正对一对儿修鞋的男女进行讯问!” 吴剑光眉头紧皱着,沉声道:“开门!” 方如今硬着头皮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阴森森的地下室,除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和排风窗以外,整个屋子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严密得像水泥罐头。 地下室本有冬暖夏凉的特点,但因这屋空气凝滞,仍使人觉得异常的闷热。 灯光完全是昏黄色,室内白墙已经不见了原来的眼色,斑斑点点的都是黑褐色的血迹。墙角上方的排风扇地奄奄一息转着,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阴森可怖的影子。 靠东边的墙上挂着各种充满锈迹血痕的刑具,连抽筋扒皮用的特制钩挠都备齐待用,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摆在下面,热浪扑面而来,仿佛随时都能烧到人的毛孔。 一男一女被绑在血迹斑斑的十字架上,女人没有用刑就已经晕了过去,男人早就被沾水的皮鞭打得皮开肉绽,一边痛苦呻吟一边苦苦求饶。 吴剑光看了看方如今,不禁暗暗点头,一般人看到里面那些惨不忍睹的场面,就直接尿裤子了,这个小警察虽然也表现出了恐惧,但还不至于太过狼狈。 行刑的行动队员都脱光了膀子,穿着大裤衩,其中一个秃头快步走过来:“组长,您怎么来了,这地儿……” 吴剑光摆摆手,让秃头闪到一旁,他回头对方如今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两个人?” 一壶春门口的那些人几乎都印在了方如今的脑海中,他点点头:“没错,就是他们两个,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个女人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当时手上拎着一个漂亮的坤包,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袭高领旗袍,三粒纽扣,圆筒似的抵着下颔,别具风华。 只是她眉目含春,模样撩人,看向男人时的眼神,完全不像妻子看向丈夫的那种。男人看上去年岁要稍微小一些,油头粉面。 当时他就猜测,两人多半是露水夫妻。 吴剑光面色严肃问那秃头:“这两个人什么情况?” 秃头回答:“报告组长,男的叫王兴达,是天阳洋行的一名经理,女的则是一位官太太,她男人是三十六师直属炮营营长。”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三十六师驻地在长兴一带,营长常年不在家,这女人便红杏出墙跟这个王兴达好上了。 方如今不禁骂那王兴达活该,人家营长保家卫国,你却趁着人家不在家偷人家老婆,这点皮肉伤真是不冤。 秃头又道:“这个王兴达在洋行工作多年,生意场上很有门路,但是跟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边在审讯,另一拨人便直接去了天阳洋行,双管齐下,将口供和调查资料互相印证。 秃头并没有见过方如今,对这个年轻人能够跟着吴剑光走进刑讯室很是诧异,便凑近了吴剑光低声道:“组长,这两个人没什么问题,是不是……” 吴剑光点点头。 方如今精明的很,大致也猜到了两人对话的内容。 王兴达只是个洋行的经理,若是他偷人老婆的事被临城站捅给那位营长知道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中间,就看王兴达怎么想了。 舍命保财,还是舍财保命? 吴剑光可不是单纯的办长衫男人一个案子,这一网捞下去,得见到不少的油水。 之后方如今又跟着吴剑光分别辨认了修鞋匠、糕点铺的伙计以及酸梅汤小摊摊主、青年学生和馄饨摊摊主和几个路人,都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那两个青年学生见到方如今之后,都用十分惊诧的目光盯着他。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竟然会如此狠厉决绝,当街开枪杀人。 吴剑光十分细致,每个人的口供他都要亲自看,还问了负责审讯的手下很多问题,方如今估摸着用在每个人身上的工夫都要十分钟到二十分钟。 最后一间审讯室之中,是三个在馄饨摊吃饭的食客,三人都光着脚绑在十字架上,虽然并没有怎么上刑,但都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求饶。 口供已经录好,吴剑光看了看,没有任何的疑点。 这三个人的职业分别是木匠、牙医的和卫生所生命统计员。 前两个方如今知道,但最后一个还是头一次听说。 三人只是在馄饨摊前吃了一碗馄饨,跟摊主的口供也都能对得上。 吴剑光将三人的口供递给方如今:“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方如今还不是很适应自己的角色,有些犹豫。 吴剑光冷声道:“让你看你就看,啰嗦什么?” 吴剑光是跟站长一起从南京特务处本部调过来的,而临城站行动组之前一直都是副组长张鑫华主持工作,等于他把张鑫华晋升的路堵死了。 虽然说张鑫华对他一直都很恭敬,但心里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 行动组多半都是张鑫华的人,他迫切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而原来行动组那些人他是信不过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些背景简单的年轻人,再悉心培养,使之成为自己的得力手下。 事实上,从方如今一进办公室,吴剑光就在刻意观察这个年轻人。 现在他觉得,让方如今去当替罪羊有些可惜。 这个外事专业的小警察并非如他之前想象的那么文弱木讷,反倒是十分的机灵,对人情世故也不是一概不知。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方如今能够顺着自己指的这条“明路”走下去,效忠于他。 方如今看了看三个人的口供,三人都是身世清白,口供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的问题。 “组长,没问题!”方如今挠挠头,将口供交给了秃头队员。 不经意间,方如今看到吴剑光的目光从三个人赤着的脚上缓缓收回。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受领任务 吴剑光点点头,这也在意料之中,本来就是想砰砰运气的。 走出刑讯室,老闫早就在隔离的大门口等着了。 方如今感到老闫在向吴剑光大献殷勤的同时,经常会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己,这让他在好奇的同时,也心生警惕。 即使是监狱里的看守,那也是特务,都是人精,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儿。 出了监狱,方如今这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了。 吴剑光第一句话便问道:“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方如今诧异,没有想到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早就被吴剑光看在了眼里。 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特务出身,眼力还是有的。 看来以后在吴剑光的面前,要尤为注意了。 随后,方如今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组长,您是想从那三个人的脚趾判断他们是否是日本人?” 吴剑光满意地点头,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的观察能力很强,自己没有看走眼。 日本人和中国人穿鞋有很大不同,日本人喜欢穿木屐,所以大脚趾与第二根脚趾之间的缝隙是比较大的,这是从小在本土生活的日谍们再怎么改变,也无法改变得了的东西。 所以,吴剑光他们往往会通过看脚趾来佐证辨别被抓的人是否为日本人。 吴剑光说道:“不过这个只是常规操作,远不如你关于咖喱饭的推断!” 方如今不敢居功自傲,忙道:“组长说笑了,都是卑职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等再次回到吴剑光的办公室时,吴剑光让方如今写一份笔录材料,详细地将今天在一壶春门前的情况记录下来。 这件事在方如今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复盘了多次,所以写起来一气呵成,不费吹灰之力。 半个小时之后,吴剑光拿起这份笔录看了看说道:“逻辑清晰,内容很详细,而且字写的不错!” 这是他的心里话,手下那些人提交的报告先不说内容如何,有的人字简直和狗爬一样,也无怪情报组的人说他们只能干糙活儿! “多谢组长夸奖!”方如今说道,“卑职现在是不是可以跟张长官去抓日谍?” 只有尽快地抓到那个开枪的日谍,他身上的嫌疑才能彻底地洗清,不然始终有一把利剑悬在自己的头顶,随时都会让他送命。 方如今不喜欢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的感觉。 能够扼住命运咽喉的那个人,只能是他自己! 吴剑光坐在沙发上,一脸平静地把玩着自己的打火机,甚至都没有看上方如今一眼:“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方如今语气坚定:“是!” “好吧,我答应放你出去,但你除了跟张副组长追查开枪的日谍之外,还要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吴剑光的话清冷缥缈,给出一个答案,却又让人心悬在半空中。 方如今疑惑地等待着这位心机极深的组长给出下文。 吴剑光合上打火机,抬起眼皮说道:“调查那个打电话报警的人!” 对于吴剑光的安排,方如今感到一丝忧虑,对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都不能单纯的字面意思来解读,他这样做必定有更深的含义,可这层含义又会是什么呢? 在走出临城站的时候,吴剑光让王韦忠给方如今找了一身新的便装穿上。 自始至终,王韦忠都没开口,但方如今隐隐觉得对方像是有话要对他说似的。 临别前,方如今对着王韦忠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大门。 王韦忠仍然是一言不发,他站在黑漆漆的门洞里,默默地望着方如今的背影,就像是一尊肃立的雕像。 方如今完全走出了大门后,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往后看。 幽暗的夜空下,临城站犹如一头贪婪的巨兽,正张着的一张血盆大口,欲择人而噬,只是看这架势就十分吓人。 猛然间,他发现王韦忠竟然还站在原地,就像是站在巨兽的大口之中。 方如今知道,这只巨兽不仅能吃掉外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吞噬自己人。 从今天起,他的命运竟然同这头巨兽产生了联系。 一切恍然如梦! 方如今的背影还未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临城站大门岗值班室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一名带班的警卫立即接起电话,听到筒里低沉的嗓音传出,警卫薄薄的嘴唇立即抿紧了,匆忙挂上电话跑步追了上去…… …… 警察局侦缉科,所有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但这里除了老贾和蒋进之外,别无一人。 周新刚捅了娄子,都没有来得及到局长办公室里挨骂,就被张鑫华派去协查,当作将功赎罪。 方如今已经给周新刚惹了一身的麻烦,窝了一肚子火的周科长自然不会让蒋进再去掺和临城站的事,而老贾留下来的目的便是给蒋进“上课”,确保他们这些新人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老贾并没有长篇大论地教育蒋进,他觉得反正这个年轻人现在也听不进去,此时还不如拉拉家常,让蒋进宽宽心。 老贾拿起茶杯问:“小蒋,你喜欢龙井还是香片?” “哦!”蒋进心不在焉。 老贾笑着,沏了一杯龙井,把茶杯递给蒋进,注视着对方深陷的眼眶,轻轻地拍拍他的肩头:“小蒋,别多想了。小方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老贾的话虽然低沉,但是很有磁性。 他关心和关切地安慰着蒋进,却使蒋进心里分外难受。 蒋进脑海中再次出现了特务没好气的那句话—— “哼,他怕是出不去了!” 他仿佛看见小方被人押入了刑讯室,正在承受着严刑拷打,浑身鲜血;又或者是直接被拖到了刑场之上…… 他一时没有回答,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大口地呷着,像是十分口渴似的。 “别着急!”老贾流露出一种早就胸有成竹的神情,宽解道:“如果小方真的有事,行动组的那帮大爷早就打电话给咱们警察局了。事情终归是有办法解决的,科长的意思,小方应该没事!” 蒋进狐疑地看着老贾。 从一壶春被带走之后,他和老贾一直在一起,而周科长就没有露面,听说只是让人传话给老贾,让老贾留在局里,仅此而已。 至于关于小方的下落,老贾只字未提。 老贾似乎看出了蒋进的心思,忙解释:“别多想。我这时候揣测科长的意思而已。” 蒋进浓黑的双眉抖动着,忍不住霍然站起来,抓住了老贾的手臂大声说:“老贾,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他记得,老贾在临城站是有熟人的,虽然那特务没有当面明说,但很有可能给了老贾足够的暗示。 老贾双手一摊:“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要是有小方的消息,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嘛!” “蒋进,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尊重老人!”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忽然呼啦一下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兄弟相见 方如今从临城站回来之后,就直接回到了警察局,他在临城站任职的命令还没有正式下达,所以还是警察局侦缉科的一员。 而且他觉得也有必要向老贾和蒋进报个平安,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同周科长道个歉,尽管这个“错”他不得不犯。 蒋进见到来人是方如今,激动地直接来个熊抱。 老贾提议给方如今压惊,方如今觉得现在周科长他们都忙活着去抓人,他们三个去喝酒有些不妥。 但老贾却说没事,他的理由是既然方如今能够从临城站毫发无损地走出来,足以说明行动组认可了方如今。 方如今不得不佩服老贾的眼光毒辣,这是个人老成精的家伙。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生活的拮据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让方如今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要节俭,他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馆子了。 跟着老贾走进了一处街边小酒馆里,酒馆虽然不大,但各色人等热闹异常,方如今看着也觉得新鲜。 “贾警官,您来啦!呦,还带着朋友!”伙计殷勤地抹着桌子。 从伙计的话里,就能知道老贾是这里的常客。 老贾点了杭菊鸡丝、爆炒田螺、鱼头豆腐汤等六个菜,又要了两壶酒,吩咐道:“菜赶紧上啊,我这两位小兄弟可是两顿没吃了!” “是,是,是,我这就去盯着后厨!三位稍作片刻。” 伙计走了后,老贾笑呵呵地介绍说道:“你们两个肯定不常来这种地方,那边在桌边张牙舞爪的酒糟鼻子,名叫王阿六,是个老酒鬼,长期在这酒馆里赊账;和他隔着桌子坐的是几个码头上扛麻包的力夫,他们眼睛盯着的角落里抽着烟浓妆艳抹的女人是暗娼……” 方如今从老贾的絮叨中,感受到了临城浓浓的烟火气息。 不多时,伙计殷勤地将酒菜端了上来,方如今和蒋进中午、晚上都没有吃饭,早就饿坏了,两人风卷残云般大吃了起来。 倒是老贾很是惬意,一口酒一口菜地吃着,还不时微眯着眼睛看着身边的两个年轻人。 等到方如今和蒋进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老贾才开口说话:“小方,是不是行动组的长官跟你说什么了?” 方如今点点头,吴剑光曾经跟他说起过,可以向别人透露一下他即将调入临城站的消息,免得警察局那些不开眼的家伙给他穿小鞋。 他觉得与其自己大张旗鼓地逢人便讲,还不如告诉老贾和蒋进,让他们替自己说。这样一来,那些想着给自己使绊子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方如今给老贾的酒杯里斟满酒,问道:“老贾,你说特务处临城站到底怎么样?” 蒋进放下筷子,抢先说道:“那里都是特务,你说能是什么好地方?你是没瞧见那个大个子在一壶春门前嚣张跋扈的模样,我呸!” 跟大多数人一样,听到特务这两个字,内心里都是极为鄙视的,毕竟这是见不得光的行当,干的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事。 老贾喝了一口酒,吧嗒吧嗒嘴道:“小蒋,话不能这么说!临城站是特殊部门,权柄大得很,远非咱们警察局可比!小方你自己觉得呢?”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方如今摇头苦笑:“我哪里会知道这些。” 老贾奇道:“你们警校不就有直接分到特务处的人嘛,你怎么一点都不了解呢?” 蒋进替方如今回答:“他整天就知道看那些外语书,书呆子一个,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 其实,方如今只是装作不问世事而已。 浙省警校虽然是个致力于培养正规警察的省级机构,但也是特务处那位呼风唤雨的处座建立起来的全国秘密警察机构的一部分。 处座利用领袖授予他在警校特训班的“政治特派员”的权力,带了一队特工驻进了警校,并完全控制了警校,全校所有的政治指导员都是特工处的干事。 为了培养更多的特工人才,还办了一个特工特别训练班,分成甲、乙、丙和通讯班。每个班级的学期为六个月,由二、三十人组成。 甲训班,是几个培训班中最重要的,其毕业生被分配到特务处当骨干。早期毕业的一些人,已经成了特务处的中层骨干。后面毕业的也渐渐崭露头角,比如王韦忠这种。 乙训班由每年从警校毕业班里挑选出来的三十个学生组成,训练班结束后,毕业生被派到领袖警卫部队当便衣特工。 丙训班,是培训掩护人员的,即女特工,美其名曰工作太太。 在方如今临毕业前一个月,他的同班同学冯伟佳便被乙训班挑走了,当时走的时候很是神秘,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 方如今所在的警校也算是日后的军统摇篮之一。 如果说现在的军事情报处还刚刚崭露头角的话,那么随着日军全面侵华战争,这个特务组织将会迎来急速地扩张壮大。 国家需要一支强大的特工队伍,在敌前敌后扰乱、牵制、袭击敌军,并肃清奸匪敌谍,以配合正面战场制胜。 军事情报处的成员将遍布国党的军队、警察、行政机关、交通运输机构,乃至驻外使领馆,专门以监视、绑架、逮捕和暗杀等手段进行活动。 他们还先后掌握了运输统制局监察处、财政部缉私署、水陆交通统一检查处、财政部货运管理局的大权,以及交通警备司令部九个团的交警和上万人的缉私武装,巅峰时期特工人员近十万名。 但特务组织终究是特务组织,威名赫赫和臭名昭著并存。 老贾很郑重地给方如今倒上一杯酒:“方长官,还望以后多多关照!”语气中不乏调侃的味道。 方如今诧异地看着老贾,老贾明明在外面,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蒋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老贾,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贾笑眯眯地道:“什么意思?小方因祸得福了!” 说完他抿了一口酒,剩下的那半句话留给方如今自己说。 蒋进转头盯着方如今,方如今挠挠头:“他们跟我说站里缺个日文翻译,就让我过去帮忙!” 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他们两个人应该都明白了。 老贾跟方如今碰了下杯:“我听说,虽然咱们称之为特务处,但人家的官名叫军事情报处,是直接向领袖负责的,比你在警察局熬资历可强太多了。而且这一行立功的机会也多,要是干得好的话,不比在正儿八经的军队差。” 蒋进不可思议地问:“如今,老贾说的是真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有人跟踪 方如今点头:“也许就是帮几天的忙,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蒋进之所有对始终对特务机构有着强烈的排斥,是因为蒋父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曾经被特务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了起来,不仅被打了个半死,还被特务们敲诈走了半个身家。 他叹口气说道:“最好是那样,我听说啊,那儿就是龙潭虎穴,就是阎王殿,再好的人进了那个地方,心也黑了!” 方如今觉得这话倒是不假,所谓近墨者黑,特务也不全都是天生的心狠手辣,只是看到旁边的人都在做,慢慢就接受、习惯,甚至是麻木了。 如果自己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当中,还能一如既往地保持初心不变吗? 老贾看到方如今精神有些恍惚,劝慰道:“到哪里都是先做人后做事,只要你记住这一点,就不会吃亏。” 转头又看向蒋进,“臭小子,你也是如此!别想我一样,天天就爱发个牢骚,嘴上得劲了,受苦的还是自己。” 蒋进端起酒杯跟老贾一碰:“老贾,我觉得你有时候就像是个老妈子!” “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老贾拿起筷子头敲蒋进的脑袋。 方如今忽然想到在刑讯室里遇到的那个卫生所生命统计员,便问老贾这种职业是干什么的。 老贾告诉他,死亡者必须经过卫生所生命统计员的检验,查看病因,发给证明,方能抬去埋葬。 如果事主想要生命统计员来检验发照,就得送钱。 生命统计员还介绍事主道某个棺材铺去买棺材,从中可以得到一笔回扣。对于街头倒毙无人认领的死尸,生命统计员甚至可以以每具七元的价格,卖给医院做解剖…… 老贾笑着问:“你不会觉得他就是日本间谍吧?” 方如今摇摇头:“里面关押的有牙医、木匠之类职业的人,唯独这个卫生所生命统计员我不了解。” 纯粹的好奇,既然加入了临城站,就得了解各行各业。 老贾道:“你以后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比如掏粪工之类的。我跟你说啊,这个掏粪工……” 蒋进皱眉打断老贾:“你们能不能说点别的,这正吃饭呢。” 方如今和老贾哈哈大笑,这顿饭吃得很放松,老贾和蒋进就像是他的家人一样。 走出酒馆,老贾被蒋进搀着,已经醉醺醺的东倒西歪了。 方如今心说,这个老贾酒量不怎么样,但是酒瘾不小,喝完酒后更是牢骚抱怨不断,甚至还说周科长现在当了官不念当年的旧情之类的话云云…… 方如今本想一起送老贾回家,但是被蒋进以不顺路为拒绝了。方如今只好自己回去,尽管亭子间的条件很艰苦,但是一天没回去了,反倒是有些想念。 “老贾,如今是不是真的就去帮几天忙?”蒋进忍不住问道。 “嗯……是……是不是……吧……”老贾的回答含糊不清。 “醉鬼!”蒋进骂了一句。 话音刚落,西北方向传来一阵枪声,老贾像是忽然清醒了似的,摇晃着脑袋:“哪里放炮,哪里放炮……?” 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蒋进听出那是手雷,而老贾醉醺醺地说:“打……雷了……要……要下雨,快回家,快送……送我回家!” 与此同时,慢条斯理地走着的方如今也听到了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他知道这里的治安并不是太好,但这样又是开枪又是用手雷的情况可不多见。 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治安案件,多半跟临城站有关系。 会不会是张鑫华抓到了黄包车夫和坐车的客人? 伤亡的又会是哪一方的人? 行动队的危险系数还是比较高的,以后要是自己出任务的时候怎么办? …… ……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 晚饭虽然吃的不少,体力也恢复了,但方如今觉得自己还是很累,这不是身体上的困乏,而是从心底深处泛起来的疲惫感。 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这一天之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自己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他需要一点时间独处,以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这个时候,他很想念自己亭子间那仅仅能够容身的单人床,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内心一旦纷乱起来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清静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路灯很长,隔很远才会有一盏,周围显得孤凄黑暗。 这个年代,街上的卫生并不怎么好,随处可见垃圾,一阵阵带有臭味的热风不时吹起,熏得人不得不捂住鼻子。 好在前面转过一个德国人开的诊所,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住处所在的巷子口了。 可是,走了几步才发现,往日一直亮着灯甚至是人来人往的诊所,此际却是冷冷清清。 除了门口挂着的那块木牌偶尔会被风吹得嘎吱嘎吱直响,再没有半点生气。 诊所门口,方如今皱眉看着黑漆漆的窗户发呆。 他并不是要看窗户里面,而是想借着玻璃窗的反光看看自己的身后有没有人。 在此之前,总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虽然路上也借机会向后看了几眼,但并没有发现半点异常,这种不安的感觉让他极为烦恼。 他猜测,自己被人跟踪了。 事实上,这种感觉自从他从临城站走出来没有多久就有了。 方如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老贾那把旧撸子早就被行动组的人当作证物给没收了,一直没有还给他。 没有了武器在手里,心里就没了底气。 看来得赶紧弄把枪防身才是。 如果跟踪自己的是日谍的话,估计今天凶多吉少了。 可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推测,自己这个身份根本就不值得日本人动脑筋,没有任何的价值。 但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只能是先装作不动声色,再伺机甩掉身后的人。 他扶着墙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又干呕了几声,趁着这个机会低头朝后面看去。 街上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跟踪自己的人经验很丰富,并没有轻易地暴露行踪。 方如今停止了干呕,但仍是捂着肚子,只不过脚步明显加快了。 这时候,十五天暗访密查的效果就突显出来了,他对住处附近的地形十分的熟悉,这些地方小巷子星罗棋布,摆脱一个人的跟踪应该不难。 他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地绕了十几分钟,便悄悄地爬上了一个墙头,然后猫腰顺着墙头爬上了一处房屋的房顶,这里居高临下,可以将附近的情况尽收眼底。 躲在房脊后,举目四望,由近及远地搜索着目标,终于在第刚才路过诊所后的第一个巷子口发现了两个黑影。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寻到踪迹 方如今看到其中一个黑影弓着腰站起巷口,像是在被人训斥一般。 而训斥他的人则隐身在黑暗之中,根本看不见。 直觉告诉方如今,跟在身后的就是他们两个。 此举距离二人起码隔着几十米,如果不是有一盏昏黄的路灯照着的话,根本就看不到这两个人,自然也就无从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就这样,一直等了五六分钟,才看到那个黑影转身离去。 方如今事一向谨慎,并没有马上回到住处,而是又在原地静静地观察了片刻,这才缓缓地从房顶上下去。 在巷子里绕了又绕,确定后面没人跟踪,这才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半点光亮。 这个时代的人们到了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消遣的,早早地都睡下了,即便是刚才的枪声和爆炸声也没有影响到他们。 方如今租的是一间亭子间,这是当下大量兴起的民宅中最差的房间,位于灶披间之上、晒台之下,高度两米左右,面积六到七个平方,朝向北面,大多用作堆放杂物。 房东将其简单地收拾打扫之后,便出租赚取租金。 方如今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自己的门前,他并不想打扰房东和邻居。 当他像往常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背后被人猛地一拍! 方如今当时就吓得一激灵,回过头一看,赫然发现身后之人竟是王韦忠站。 “师兄?怎么是你?”方如今很惊讶,王韦忠走路竟然没有一点的声响。 他自以为摆脱了跟踪,没想到师兄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了自己的住所,并且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身后。 若是日谍也有这般本事。 方如今只觉得脊背发凉。 “赶紧跟我走,去和张副组长汇合,黄包车夫找到了!” 王韦忠明明是在催促,可语气中丝毫听不出任何的急促,仿佛平时慢条斯理地聊天似的,这股沉稳劲让方如今不得不佩服。 情报工作对情绪的把握能力要求相当高,越是遇到紧急情况,越是需要冷静的头脑。 方如今当即跟着王韦忠来到了巷子口,那里早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在等着了,两人当即上车。 王韦忠发动汽车,一脚油门,吉普车轰鸣着冲向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在车上,王韦忠向方如今简要介绍了情况。 原来,果真如方如今猜测的那样,黄包车夫的踪迹寻到了。 张鑫华之所以这么急地叫方如今过去,除了要对黄包车夫立即实施抓捕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情报组的人也插手了。 情报组耳目众多,在打探消息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黄包车夫的真实身份和住址竟是情报组先打探出来的,行动组反而落后了一步。 虽然王韦忠没有细说,但方如今已经猜出了几分,这个黄包车夫就好比唐僧肉,谁见到了都想咬一口。 从编制序列上来说,情报组才是临城站的大哥,抓捕黄包车夫意义重大,他们自然不会让行动组独占鳌头。 机关里这种见难事就躲、见好处就上的歪风果然无处不在。 今天倒是路过情报组的办公室了,可门紧关着,不像是有人在里面办公的样子。 情报组的头头估计也是预估了形势。 目前站长在南京开会,临城站群龙无首,不管是谁出手,最后只要抓捕成功,站长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多追究。 有时候,长官要的只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这个情报组长对此拿捏的很准。 晚上八点半左右,也就是方如今他们三人在小酒馆吃吃喝喝的时候,城市的西北发生了一件怪事。 暑气未退,夜色如水一般沉寂,宽阔的街道上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是偶尔有一丝调皮的月光,穿过层层迷雾,将大树后一人斑驳的身影拉的更长。 忽然,远处亮起的灯光让这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他们的跟前,情报组第二情报队队长赵旭天紧走几步,麻利地过来打开车门。 身材消瘦、戴着金丝眼镜的胡德胜从车里钻了出来。 “副站长!”赵旭天笑着打招呼。 “是组长!”胡德胜皱着眉头纠正道。 “这不早晚的事嘛!”对于胡德胜的训斥,赵旭天也不在意。 情报组才是临城站的头一号科室,稳稳地压行动组一头,空缺的副站长一职不出意外将会由胡德胜接任,而他作为胡德胜的嫡系,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胡德胜也懒得再纠正他,反正这里没有外人,随他叫吧。 这次吴剑光因为一个小警察的原因栽了个大跟头,更加没有了跟他竞争的资本。 可以肯定地说,在这场副站长的争夺之中,吴剑光已经出局了。 说话的工夫,两人脚下一刻没停,脚步匆匆地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幸好早有一名手下在前面用手电筒照着路,不然坑坑洼洼的地面很有可能崴脚。 跟在胡德胜身后的赵旭天甚是兴奋,兴冲冲地对一脸平静的胡德胜说:“组长,这次兄弟们很可能抓了一条大鱼啊。” 胡德胜仍旧在急匆匆地走着,甚至看都没看赵旭天一眼。 赵旭天急着表功,继续急切地向胡德胜汇报:“卑职终于查到了黄包车车夫的住址,此人名叫闫建波,黄包车夫并不是他的真实职业……” 胡德胜忽然转头,赵旭天急忙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胡德胜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信息。 “身份确定了吗?”胡德胜继续往前走,“人在什么地方?” 赵旭天得意地说:“就在他租住的公寓里。我们是在一个德国人开的私人诊所里发现线索的,他受了枪伤!” 看着一脸自得的赵旭天,胡德胜内心闪过一丝不安,赶紧问他监视措施布置得如何。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特意选择在一里地外下车,再步行前往闫三的住处。 这个黄包车夫出现在了一壶春,又受了枪伤,十有八九就是从张鑫华手里逃走的日谍,必须将其抓获并安全地带回站里审讯。 赵旭天不会放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表功,更加得意地向胡德胜说:“您放心吧,四周都是咱们的兄弟,早就安排好了。” 又补充了一句:“保证不会惊到他!”” 听着赵旭天有些自负的话语,胡德胜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在整个行动组中,如果说谁的鼻子最灵光,那肯定是非赵旭天莫属,赵旭天在家中排行老二,为此还得了个二狗的诨号。 张鑫华带人秘密地在一壶春接头这件事情,就是赵旭天第一个向他汇报的。 随后,接头出现了意外,接头布标被人当街射杀。 接着,案情又发生了翻转,杀手的嫌疑从小警察身上转移到了黄包车夫或者是乘客身上的事情。 这一切,也都是赵旭天打听到的。 虽然听赵旭天说人已经严密地监视起来了,但他的心中总有一丝不安。 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个手下,在关键的时候往往能够给人惊喜,但又总是让人不能完全放心。 这就好比,赵旭天总是能够在他最瞌睡的时候递过来一个枕头,却往往不能保证他能在这个枕头上一觉睡到天亮。 胡德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扭头看了赵旭天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好。” 一直洋洋得意的赵旭天,此时似乎感觉到了长官的一丝不悦,他猜测这次虽然能够抓住日谍,但这件事终究是从行动组那里截胡,吴剑光不找他们的麻烦才怪。 不过,他对此并不是太过于担心。 跟随胡德胜多年,他知道胡德胜心机深不可测,截胡的事情一定会处理好的。 胡德胜示意前面的特务将手电关掉并且走到前面去,虽然距离闫建波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但胡德胜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一贯很聪明的赵旭天从胡德胜的表情中觉察到胡德胜大概是想问自己一些细节,他赶紧收敛了一下得意的神情,汇报道:“您放心,我在第一时间就摸到了诊所,行动组那帮蠢货,这会儿怕是都没得到消息。” 胡德胜貌似对赵旭天的这个做法有些满意,说了一个“好”字,这件事打得就是个时间差。 只要他们在吴剑光之前先抓到了闫建波,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惊动目标 随后,胡德胜问闫建波的真实身份,是否有同伙等等。 情报组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赵旭天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说:“我们已经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此人是大华洋行的职员。三年前从上海来到临城,他没有结婚,也没有见过和任何女人交往。 据我们了解,他日常的活动轨迹也基本上都是洋行和住处两点一线,即使休息的时候也都是深居简出。” “还有呢?”很显然,胡德胜没有尽兴。 按照赵旭天的描述,闫建波倒是很符合日谍的特征,但这并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赵旭天立刻满脸赔笑说:“时间太紧张,其他的情况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去查。” “他的社会关系派人去调查了吗?”胡德胜略有不满。 赵旭天赶紧汇报:“已经派人去查了。” “还有别的情况吗?” 赵旭天想了想说道:“哦,对了,今天一早,闫建波本来正在上班,但是在八点半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随后就向经理请了假,再然后就出现在了一壶春,而他的身份也成了黄包车夫。” 胡德胜觉得这条情报的唯一价值便是那个打来的电话,闫建波的同伙只会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这样的联络方式。 一壶春这件事,对于闫建波来说,应该也是一个突然事件。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闫建波租住的公寓的南侧。 赵旭天伸手一指说道:“就是二楼最东侧一间亮着灯的窗户!” 胡德胜驻足观望,这栋公寓四周虽然出入口比较多,但附近行人并不多,而且他相信以赵旭天的能力,应该还不至于让人跑掉。 这时,一名负责监视的情报组便衣迎了过来。 赵旭天问道:“目标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进了住所就没再出来。” 赵旭天看看胡德胜,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 胡德胜的目光依然注视着那扇窗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经常会做的一个动作。 赵旭天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心情渐渐忐忑。 忽然,他觉得有必要汇报一下自己周密细致的布控工作,以此来打消胡德胜的疑虑。 “组长,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让兄弟们把附近的狗都控制住了。” 赵旭天脸上的表情很是得意。 这句话让胡德胜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的一愣。 几乎与此同时,目标房间的灯熄灭了。 再然后,窗帘后似乎有一丝微弱的火光。 赵旭天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他仍是面对着胡德胜笑着说:“这个家伙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也该睡觉休息了……” 可下一刻,却看到胡德胜勃然变色。 “快,马上实施抓捕!”胡德胜发出低吼。 抓捕? 不是应该等目标睡熟了之后抓捕吗? 这下轮到赵旭天发愣了,胡德胜又是一声压着嗓子低吼:“抓人!” “是!”赵旭天意识到情况不妙,脸色惨白。 五分钟前,公寓内。 闫建波看着自己已经被绷带缠好的伤口有些发呆。 闫建波只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叫作川本草介,是日本特高课的一名特工。 三年来,他极其谨慎地潜伏着。 然而,每一天他都会想着将来会有一天被上级唤醒。 唤醒他的可能是报纸上的一则启事,也可能是某个固定频率的电台播报,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一个直接打到洋行里的电话。 接到电话的一刹那,他的精神甚至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冥冥之中为的就是这一天,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突然和离奇。 不管怎么说,见到了自己的学长。 虽然两个人只是以黄包车夫和客人的身份说了几句话而已,但还是让他激动不已。 潜伏的日子是孤独的,尤其是他这种一直需要蛰伏的特工,平时要极力地掩饰自己,就像是一直戴着面具生活。 即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张无形的面具也不能摘下。 睡梦中,也要不时提醒自己—— 他是闫建波,是一名中国人。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种内心的孤独没有人可以诉说。 感觉自己与其说是一个闲子,还不如说是一个弃子。 然而,这样的状况在今天早晨被打破了。 学长的到来,就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一潭死水中,自己那颗几乎要枯萎的心瞬间又活了过来。 一壶春的事情令他感到久违的刺激和兴奋,尤其是一个小警察竟然无意中帮了他们的大忙。 任务顺利完成。 要说美中不足,也不是没有,那就是自己不幸被流弹击中受伤了。 没伤到骨头,但也着实疼痛难忍,得想个理由把经理和同事们糊弄过去。 不过,和这次惊险刺激的任务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 给自己动手术取出子弹的是一个医术相当不错的德国医生,说他胳膊上的伤势并无大碍。 当然,川本草介为此付了一百元法币,这让他有些心疼。 明天还要去上班,总是请假的话就得看经理的脸色,他现在还不能失去这份薪水还算不错,又可以很好掩饰自己身份的工作。 川本草介关上电灯,照例来到了窗前,两扇窗户虽然都是开着的,可依旧拉着窗帘,即使是在闷热的夏天也是如此。 当然,这样的行为多少会让人感到奇怪,而他则由非常合理的解释—— 头痛病,怕风! 这里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有这个毛病。 川本草介轻轻地掀开窗帘一角向外面看了看,没有任何的异常。 于是,他准备上床睡觉。 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侧耳听了听,外面竟然寂静无声。 在这里住了三年的时间,他熟悉周围的一草一木。 附近明明有很多条狗,一到了晚上热闹的很,现在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这并不合理! 川本草介瞳孔陡然收缩。 他再次掀开窗帘的一角时,隐隐感到有人就蛰伏于黑暗之中,离他很近,窥视着他。 此时的川本草介,已经没有时间想太多。 必须马上撤离! 他先是到后窗看了一下,一眼就发现了墙角处有一个淡淡的影子。 川本草介快速回到床前,神色紧张地俯身,在枕头下拽出了手枪,将子弹上了膛。 随后钻到了床下,抠出一块活动的木地板,取出藏在里面的一个用油纸包。 来不及恢复木地板,他像是四肢抹了油的青蛙一样,从床底滑了出来,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半跪着身子,手指颤抖着扯开油纸包,将密码本取了出来。 他的额头布满了密密的汗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掏出准备好的打火机,颤抖着点着了密码本。 纸张迅速地燃烧着,就像是他的生命。 他又踩到书桌上,从天花板上取出一个皮箱,放到了后窗窗台下。 做完这一切,楼道里已经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尽管外面的人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但脚步声在川本草介听来,就像是被放大了数倍似的。 他举起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房门。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功亏一篑 门外,赵旭天率领四名便衣紧贴着两侧的墙壁。 在赵旭天的示意下,一名便衣上前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砰!” “砰!” 屋内突然火星直冒,伴随着两声枪响,传来几声低哑的哀嚎,明显是便衣中枪负伤了。 赵旭天当时就吓了一跳,这次布控周密,袭击很突然,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冲进去,抓活的!”赵旭天的叫声气急败坏。 两个便衣刚要行动,屋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磕了一下,接着黑暗中有一个物体顺着地板就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赵旭天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那是日式甜瓜手雷。 “卧倒!” 情报组的便衣大多都是军警出身,训练有素,第一时间伏地卧倒。 下一刻,刺眼的火光绽放,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猛烈震荡的冲击波将楼道里摆放的杂物震飞,瓶子罐子破碎后碎片四散飞射。 赵旭天等人的手脸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 也正是一些破箱烂柜等杂物,替他们挡住了手雷的碎片,不然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他们几个即便不被炸死,也得被炸成重伤。 过了片刻,脑瓜混沉、耳鸣不已的赵旭天和另外的便衣才从突如其来的爆炸中缓了过来。 “砰!砰!砰……” 当赵旭天听到后窗传来连续的枪声时,他顾不得脸上、手上的伤,挣扎着爬起来,第一时间就冲进了屋子里。 眼睛被手雷爆炸时产生的火光闪到了,竟是一时不能适应屋内的黑暗环境。 地板的正中央处有微弱的小火苗,那是还在燃烧的纸张,他来不及多想,赶紧蹿过去,手忙脚乱地扑打着火焰…… 后窗下的巷子里,两名便衣制服了中枪并且摔得不轻的川本草介,他们为此也付出了一死一是伤的代价。 与川本草介一起摔下去的还有一部电台,只不过此时已经摔得七零八落。 一名便衣气愤难耐地对着川本草介就是几拳,大概是为了替他牺牲的同伴报仇。 川本草介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他的左腿已经摔断了,肩膀上也中了一枪。 他并不怕死,只是觉得这一刻来得太快了点,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跟学长好好地叙叙旧。 “不要命,不要名,不要钱,满怀不平、野心,郁愤丛积,远离故土,终究会看到大和樱花与旭日国旗在中国高高辉耀的那一天……” 受训时教官所说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 匆匆赶来的胡德胜看到黑暗中被制服的川本草介,稍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己方有伤亡,但目标还活着,情况还不算糟糕。 “住手,搜他的身!”胡德胜大概也理解手下失去战友的悲痛,并没有严加训斥。 手下停止了殴打,胡德胜终于看到了川本草介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以及那脸上诡异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胡德胜猛地想到什么,吼道:“快撬开他的嘴,快!” 然而,胡德胜的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川本草介全身抽搐起来,眼珠向上翻,露出吓人的眼白。 这时,赵旭天也从公寓前门绕了过来,二层楼那么高,他可不敢直接跳下来。 刚到巷子里便看到一群人围着川本草介手忙脚乱、大呼小叫,他立即意识到坏事了。 当他走到近前时,川本草介已经停止了抽搐,口鼻耳都流出了鲜血。 他甚至来不及掏出手帕垫着,便揪住了川本草介的衣领,又俯下身子闻了闻川本草介嘴角的鲜血。 “组长,是氰化钾!卑职……”赵旭天的心情差到了极点,跟之前那个得意洋洋的家伙判若两人。 氰化钾自一战以后常被各国特工藏于领角中,在被捕后确定无生还的可能时,含住它就可以杀生成仁。该药物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一旦皮肤上的伤口或口腔与之接触,就会即刻死亡,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胡德胜面色平静,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搜身吧,还有他的住处!” 赵旭天劈脸就扇了那个打人的便衣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家伙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扯掉目标的衣领,这才导致了目标的自杀。 五分钟后,胡德胜蹲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盯着那堆灰烬沉思,他的呼吸很轻,好像生怕将灰烬吹走似的。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原以为手拿把攥的抓捕行动现在竟然弄成了这个样子。 闫建波死了,这简直就是要命! 这时,赵旭天满脸自责地走了过来。 屋子里暂时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唯一的发现便是床底下那块未来得及恢复的木地板。 胡德胜抬头就问:“你觉得烧掉的是什么?” “用来接收广播指令的密码本或者电台的密码本!”赵旭天说,除了摔坏的电台,房间里还有一台收音机。 胡德胜抬头看了他一眼:“这里的东西都保持原状,你留下,让其他的兄弟们都撤吧!” 情报组的人还没撤走,几束雪亮的车灯光亮就从远处射过来。 胡德胜站在窗口看着三辆小轿车疾速向这边开来,脸色阴沉。 “组长,要不您先走吧,这里交给我!”赵旭天说道。 胡德胜眯着眼睛:“你觉得你能够应付得了张疯子?” 张鑫华在站里被人们私下称作疯子,是因为他为了办一个案子可以连续四五天不眠不休。 赵旭天想想张鑫华马上就要来兴师问罪,头皮一阵发麻,如果说整个临城站之中,除了站长之外,他最头疼的就是张鑫华。 “胡组长,你们情报组什么时候也干起脏活儿来了?” 说话的工夫,张鑫华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腰杆都挺得笔直。 胡德胜摘下金丝眼镜,用手帕擦了擦,这才说道:“张副组长,我们也是怕目标逃走了,所以一边通知你们,一边布控。原以为你们很快就会到了,但没想到目标竟然要逃走,所以只能先动手了。” 张鑫华冷哼了一声,自己根本没有接到什么通知,情报组明明是抢功,还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也是没谁了。 赵旭天叫来了一个手下问他是怎么通知张鑫华的,那人只说给张鑫华办公室里打了个电话。 “混蛋!你怎么办的事?”赵旭天忽然挥起胳膊,不由分说地就给了那手下一记耳光! 胡德胜不失时机地说道:“张老弟,底下人办事不牢靠,但也是出于保密的考虑,还望见谅。” 张鑫华自然不信他的鬼话,自己根本就不在办公室里,就是打一百个电话又能济得什么事。 胡德胜、赵旭天一唱一和,明显是在演戏。 但是他又不能将这件事挑明,胡德胜军衔职务比他高一级,即便掰扯也得是吴剑光这个正组长去掰扯,轮不到他这个副组长。 张鑫华闷哼一声,目光直逼胡德胜:“胡组长,交接吧!” 胡德胜视而不见地点点头:“那就辛苦张老弟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地鸡毛 王韦忠汽车开得飞快,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对面街角忽然拐出了一辆汽车,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妈的,肯定是胡德胜!” 方如今用手挡着刺眼的灯光,听到王韦忠又嘟囔了一句:“整个临城,也就是他的车,把车灯调得那么高!” 停好车,方如今跟着王韦忠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张鑫华那张犹如黑锅底一般的脸。 “他妈的,情报组这帮王八蛋,就会争功,留给老子一堆烂摊子!” 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张鑫华也就没有了丝毫的顾虑,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方如今在路上听王韦忠大致说了一下,情报组组长胡德胜还是大有来头的,据说是南京本部情报科科长的嫡系,并且还能跟副处长说上话。 站长初来临城,根基未稳,对待这个行事乖张的情报组长自然是忍让三分,而作为站长嫡系的吴剑光自然也是避其锋芒。 故而,行动组始终都被情报组稳稳地压着一头。 “行了,先不说这个了,你们两个先看看现场吧。”张鑫华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他心力交瘁。 “是!”方如今和王韦忠挺身立正。 房间里基本上保持着原貌,一些重要的物品都被编了号码,一个特工正在逐一拍照留档。 张鑫华解释说:“人是服毒自杀的,氰化钾。电台彻底地摔碎了,密码本化为一摊灰烬。直到目前,并未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胡德胜走之前倒是跟他交了个底,提到了行动开始前控制了附近家犬的事情。 张鑫华也知道,胡德胜可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提醒同僚。 这件事最终将会水落石出,报告上需要写明抓捕行动为什么会惊动屋子里的闫建波。 如果当初抓人的是行动组,张鑫华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干出这样弄巧成拙的事的。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论起密捕抓人,情报组还是略逊一筹。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为关键的还是要从现场挖出有价值的线索,最大限度地从死去的闫建波身上榨取剩余价值。 闫建波的两个邻居也被行动队员叫到了门口,两人看起来都吓得不轻。 不过,平日里各家都忙着生计,两人对闫建波的所知着实有限。 只说闫建波平时显得很和善,和他们见了面只是点头笑笑,很少说话。 问及闫建波平时的一些生活习惯,两人也不甚了解,只说他深居简出。 闫建波的尸体并未立即送回站里,而是就近抬到了屋子中。 王韦忠俯下身子,抓起尸体的左臂仔细观察。 张鑫华说道:“不用看了,受的枪伤!经过调查,那个医生在之前和闫建波并没有任何的交集,只不过是在重金的利益诱惑下才给闫建波治疗枪伤的。” 方如今暗叹运气太差,在即将接近真相之时,日谍突然选择了自绝,根本不给他们任何的反应时间。 “副组长,他死时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资料、纸条或者笔记什么的?”方如今试探地问道。 既然来到了现场,自然应该做点什么,有些事情不需要自己再去费心思,张鑫华先到一步,掌握的情况自然比他要多得多。 张鑫华颇为无奈道:“他留下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说的没错,闫建波的住处除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之外,最多的就是藏书,简直是太丰富了,光是书架就有四个,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简直是琳琅满目。 方如今走近书架,发现上面被打理的一尘不染、排列整齐,可以看出闫建波是个爱书之人。 随便抽出了一本,竟然是一本《列子冲虚真经》。 王韦忠也走到了书架前,刚要伸手便被张鑫华喝止了:“韦忠,你去搜查其他的地方,屋子里所有有字儿的物品都交给如今!” 王韦忠讶然,不知道张鑫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看到张鑫华一脸严肃,他也不敢多问,转身走到了别处。 方如今心里明白,这是张鑫对他寄予厚望。 他的指尖轻轻地触过拿些书籍,直觉告诉他闫建波是个非常爱学习和自律的人,结合邻居的证词,这个一直潜伏在临城的日谍应该是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而这样一个自律的人,所有的物品都不会是随意摆放的,一定会有它内在的规律,甚至是隐藏的意义蕴含在其中。 忽然,第三个柜子上的一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本书的 很明显,这本书比周围的书多露出了一部分。 “怎么,你觉得这本书有问题?”张鑫华敏锐地察觉出了方如今表情的异样。 “副组长,这些书的位置移动过吗?” 张鑫华摇摇头,手下基本上都是一些行伍出身的大老粗,让他们搞搞绑架、暗杀、密捕抓人之类的行动事宜还行,但要是从一堆书籍中找出有价值的线索,这些人使着就没那么顺手了。 之所以火急火燎地将方如今接过来,就是因为觉得方如今的推理能力不错,而且懂得日语,既然是和日谍打交道,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方如今将那本书从书架上抽了出来,这是一本古列女传,以闫建波自律的性格来说,这本书竟然没有很好地归位,这就有些不合理了。 由此可以推断,这本书可能被闫建波在仓促之间动过,但并未来得及恢复原状。 方如今将书拿到了张鑫华的跟前翻动起来,可是里面除了书籍本身铅印的文字之外,并未发现任何手写的墨迹,更加没有任何的纸片,甚至连一个折痕也没有。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本书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只可惜闫建波身死道消,没人能够解释他死之前为什么会挪动这本书。 一想到这里,便让方如今心中痛惜无比。 情报组横插一脚,一心想着争功,完全没有意识到抓捕失败造成的严重后果。 在内忧外患之际,这些人还在想着窝里斗,简直是国家和民族的悲哀。 心念至此,方如今心里追查日谍线索的紧迫感愈发地强烈。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张鑫华说了,张鑫华低声道:“眼力不错,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方如今苦笑,原来又是一次考校。 想想也是,这本书被移动过的痕迹比较明显,经验老道的张鑫华自然也会注意到。 方如今继续翻看着这本列女传,面临生死关头的闫建波,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去翻动这本书? 如果我是闫建波的话,会怎么做?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解疑释惑 方如今渐渐将自己代入到闫建波面临被抓获前夕的心理状态中。 如果不能带着密码本、电台顺利逃走,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将其销毁。 这一点,闫建波似乎做到了。 电台被摔得碎成了一地的零件,密码本也烧成了一堆灰烬。 闫建波的屋子里有收音机。 通过电台收听上级指令的事情,方如今在电视剧和小说中看到过很多类似的情节。 如果列女传真的是闫建波用来接受广播电台指令的密码本,那么也一定是被销毁对象之一。 也许当时闫建波当时确实动了这个心思,但却发现这么一本书在仓促之间根本烧不掉,只得也将其放回了远处。 藏匿一片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在树林里。 屋里这几排书架,实在是隐藏密码本的最好的地方,随便一本书放在书架上,都很难找到。 可能闫建波在最后时刻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思,这才放心地慷慨赴死。 但在仓促之间,并没有将其放回到原位。 而且,他也没有注意到留下的这个破绽。 这种解释倒是符合逻辑。 张鑫华目不转睛地看着陷入思考的方如今。 出色的观察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是一个特工的先天自然条件,但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特工,还需要听过系统性训练,而这正是方如今现在所或缺的,他在情报工作方面还是一张白纸。 事实上,特务处的培训体系现在还处在初级阶段,张鑫华是正儿八经的半路出家,身上的这些本事都是在实践中一点一点地摸索出来的。 为此,他走了不少的弯路。 也正是有这样的经历,他觉得自己应该点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下,普及一下情报知识。 张鑫华问道:“你觉得这本书有什么用途?” 方如今佯装不知地摇头。 张鑫华缓缓说道:“我初步怀疑这是闫建波用来接受广播电台指令的密码本。据我们了解,每个接受广播电台指令的日本情报员都有广播代号,通常是五位数,他们的上级与情报员联络时直接呼叫代号,再念出只有双方才能译读的密码,密码通常是四位数或六位数。” 方如今听得很认真。 “如情报员的广播代号是92973,收听到的广播内容则是:92973请记录,接着念一长串数字,让情报员抄收。以一小时为时段,电台会全天候地针对不同地域的情报员广播代号与数字,而每个潜伏的情报员则需在某个时段坐在收音机前收听抄收内容。” 方如今点点头,这个并不难理解。 张鑫华又道:“由于情报员也不一定每天都在固定住所,所以一则密码广播可能会连播半个月,时段与内容一样,以便情报员能收到指令。至于密码本,每个情报员会有所不同,通常是一本书。” “例如双方约定某出版社的某书,以四位数‘3673’做密码,则表示情报内容为该书第三十六页第七行的第三个字。如此,情报员依抄收的数字再翻书页,译读全文。” “另外,密码会定期更换,同一个字加减各有十个数字。例如每年的12月份,密码3673,自动减一,改成2562,但指的都是指第三十六页第七行第三个字。” 张鑫华最后讲的这些并非是自己杜撰,而是上半年从一个日谍的口中得知的,那个日谍也算是一个硬骨头,在刑讯室里硬是撑了十几个小时才开口。 “副组长,我还是头一次知道日谍接收情报会有这样的方式。”方如今摆出了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说着他看向桌子上的收音机,“太会不会……?” 张鑫华顿时会意,苦笑着摇头:“这个你就别想了!一个优秀的情报员是绝对不会让收音机指针停留在他接受指令的频道的,这样太过明显了。刚才我们已经查过了,打开收音机便是临城广播电台。” 说着,他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播放的是程疯子滑稽大鼓《李逵夺鱼》。 方如今不禁气馁,不掌握闫建波接受指令的广播调频频率,这条线索就没法利用。 他一直都非常赞同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这些事在行动组面前可能是个难题,也许在专业人士面前就会迎刃而解,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找电讯组的人帮忙?” 临城站的电讯组除了侦听日谍的秘密电台,对广播电台应该也是掌握的。 现在请他们帮忙,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张鑫华对方如今的主动探索精神很是欣赏,可现实远不是这么简单。 “你刚刚接触情报工作,可能有所不知,像我刚才提到的那种播放广播代号与数字的电台,有百余个都不止,电讯组的人又不是神仙,他们怎么能快速地锁定给闫建波下达指令的电台?” 张鑫华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年轻人的积极性是要好好保护的,否则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畏首畏尾。 这下轮到方如今苦笑了,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情报工作相当复杂,很多时候都不是想当然的。 不过,他并不准备放弃。 为了能够挖出其他潜伏的日本间谍,必须全力以赴。 “副组长,依着您的经验,这个闫建波在间谍组织里,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他起的是什么样的作用?”方如今绝对不是一个裹足不前的人。 此路不通,还有其他的路。 张鑫华微笑点头说道:“我们之前抓到的日谍基本上都是以情报小组的形式存在着的,情报小组中设有组长一人,组员若干名。一般情况下,组员之间都是没有横向联系的,他们并不知道相互之间的掩饰身份,甚至根本知道同伴的存在。 至于组员的情况,也只有组长一人掌握。能够拥有电台的闫建波,其身份一定非同一般,极有可能就是间谍小组的组长,或者是专门传递情报的信鸽。无论是哪种身份,在整个间谍小组当中都是至关重要的。 闫建波的死亡,肯定会惊动这个小组的其他成员。他们平时都有固定的联系周期,一旦超过了这个周期没有按时联系,其余的成员会很快进入蛰伏状态,停止一切情报活动,然后等到确定安全后,会通过其他事前约定好的方式取得激活的指令,才开始新的行动。 我判断,这个联系的周期应该不会很长。也就是说,留给我们的时间很短,一旦对方进入了蛰伏状态,我们侦破此案的难度会成倍的增加,甚至是希望极为渺茫。” 说完之后,他的眉头紧锁,一张同字脸上再次浮现出怒气。 这么一个重要的间谍,竟然被情报组的那帮混蛋一通瞎搅和,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方如今若有所思,张鑫华的推测跟他想的差不多。 不过,在张鑫华推测的基础上,他多想了一层。 如果闫建波并非一般的日谍,那么其行事方式自然也会区别于一般的间谍。 而这种区别又会是什么呢?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争分夺秒 “组长,如果闫建波的电台经常使用,那么一定会被电讯组监听,可不可以问问电讯组,这一片是否曾经有过异常的电波信号?”方如今仍是不甘心。 电讯科有专门监听各种电台的技术人员,如果监听到了陌生的电台信号,都会进行排查,进一步确定发报的频率、地点范围。 即便闫建波发报的次数和频率并不多,但依旧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你说的倒是一个办法!”张鑫华顿时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胡德胜见好处就上的丑恶嘴脸,多少对他的思维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干扰。 之前并未关注到已经摔得粉身碎骨的电台,一门心思地搜查密码本。 如果电讯组那帮家伙尽职尽责的话,闫建波的电台联络频率极有可能会出现在他们的监听记录当中。 不过,以目前电讯科的技术设备和手段来说,怕是难以精准地匹配。 但是,张鑫华很快想到了一个关键环节。 他和“鹞子”是在十天前通过电台进行联络,才决定在临城进行接头交易。 考虑到闫建波的出现就是为了刺杀“鹞子”,那么闫建波和上级的这次联络一定是在十天内进行的。 如此,排查的范围就大大地减少了。 张鑫华也是个急性子,当即派了一名队员回电讯科查询监听记录,并将损坏的电台一同带了回去。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吴剑光匆匆赶来,他原本有心和胡德胜好好地掰扯一番,但实在又放心不下这边的搜查,只能是强压怒气。 听了张鑫华的汇报,吴剑光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下定决心要在站长面前好好地告上胡德胜这个混蛋一状。 其实,他心里对张鑫华也是有所不满,竟然让情报组的人抢先寻到了闫建波的住处,当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晚集。 “鑫华啊,你看这事怎么办?”吴剑光很清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自己也不便发作,告状甚至是争长短的事可以由自己来做,但继续追查线索的事还得依靠张鑫华。 “组长,虽然情报组在抓捕过程中出现了纰漏,但对于闫建波来说,还是相当突然的,我不相信他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切痕迹都清理干净,一定会有所遗漏,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鑫华啊,要不说你是咱们临城站的第一行动高手呢。再难的事情到了你的手上最终也会迎刃而解、拨云见日。哈哈哈,现在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吴剑光暗自松了一口气,别看他是组长,但一点也不会因为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放低姿态恭维自己的副手而感到难堪和掉价。 他很清楚,最后自己得到的远比这小小的面子多的多。 这个账他还是能够算清楚的。 而且,吴剑光已经得到了小道消息,南京特务处本部已经有人在关注这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张鑫华了。 如果张鑫华将来能够调到本部去,其发展是不可限量的,此时当然要多加笼络。 张鑫华低头不语,吴剑光便将目光转移到了方如今的脸上:“怎么样,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方如今在吴剑光这个笑面虎面前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忙道:“回组长,刚才张副组长都已经跟您汇报过了。主要有三点,一是我们怀疑这本列女传就是闫建波接收广播电台指令所用的密码本;二是希望通过电台能够找到闫建波的一些蛛丝马迹;三是继续搜查,还原闫建波的工作、生活轨迹,从中找出有用的线索。” 前两点是之前和张鑫华商量的,但第三点是自己加上去,不过这也只能算是常规动作,算不上出彩。 吴剑光面色和煦点点头,在没有经过任何特工训练的情况下,方如今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用勉励地目光看着方如今,开口说道:“很好,年轻人就是要多学习,多经历一些事情。你跟着张副组长好好地学,争取多学一些本事。” 方如今挺身答道:“是!卑职一定竭尽全力,找出日本间谍组织的踪迹!” 吴剑光走后,方如今继续和张鑫华讨论案情。 张鑫华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以往见到过的专业技术人员一样,踏实肯干,只是一门心思地研究业务,从不端着架子。 大家都是一心做事的,反倒是很好沟通。 “副组长,既然这个闫建波是日谍,他一定会和自己的同伴联络,除了电台,会采取哪一种方式传递情报呢?” 张鑫华摇头:“据我所知,这个闫建波还从未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关于的此人的具体情况,我们还需要做大量的调查工作。” 方如今暗暗叹气,闫建波一死,很多信息便无法从他口中得知,给案件的侦破带来的难度无疑是巨大的。 张鑫华拍了拍方如今的肩膀,说道:“你在这里继续找线索,我带韦忠去闫建波的办公室看看。”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搜查闫建波的办公室,检查来往信件以及电话通信记录等等,还要询问闫建波的同事。 方如今不禁暗暗佩服张鑫华雷厉风行的作风,看来这位副组长是等不及天亮便要展开调查了。 方如今也开始忙碌起来,情报工作本就是争分夺秒的事情,关乎生死,就看谁能走在谁的前面,一旦闫建波暴露的情况被其他同伙知悉,这条线索就断了。 望着密密麻麻的书架,方如今直皱眉头,这些书要是一本本地翻一遍,起码要到天亮。 这时,看到一个三十左右的行动队员端来了一盆凉水,没等方如今开口,那个队员先说道:“来,洗把脸,清醒清醒。你可能不太了解张副组长,他每天晚上都要很晚才睡。好像除了办案子,没什么爱好。” 方如今道了声谢,接过脸盆,但一想屋里是现场,有些不合适,便端着脸盆走到了楼道里洗脸,水珠沾到脸上,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扑面而来,脑子也清醒了很多。 那个队员解释道:“这是刚打来的井水,清凉的很,附近就有个豆花馆子,用的就是这里的井水,他家的石磨豆花味道十分纯正……” 这个队员面向憨厚,但是十分健谈,自我介绍说叫纪成林,是第一行动队的一名队员,曾经是军中的一名老兵。 “书架我们都拍了照片,不用担心打乱了书的顺序。”纪成林又说道。 “老纪,谢谢了!”方如今说道。 一直以来,他为人处事都有独到之处,对任何人都无轻视之心,即便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行动队员。 “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纪成林对方如今十分恭敬。 能够在行动组混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尽管不太清楚方如今的具体背景,但从两位组长的态度来看,也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便有心结纳这位被长官们看中的年轻人。 方如今哈哈一笑:“你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兄弟!” “好,那你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正文 第三十章 换个思路 方如今点点头,也不再多说,自己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方如今仔细看这些书柜才知道,闫建波的涉猎极广,文学、经济、哲学、语言、艺术、中医……甚至还有一些英文书籍。 如果这是在图书馆或者书店闲逛挑选图书,一定会觉得十分惬意。且不说翻开一本书仔细阅读,便是看着那琳琅满目的书名,都是一种享受。 但是,此刻看着满满的四大书架、将近数百本的图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每一本书都要仔细地翻看,检查里面是否夹着纸条或者其他的物品,是否有笔迹,又或者是其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为了不出纰漏,他从靠近窗户的一个书架最上层开始检查,检查完一本之后便迅速地将书籍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看上去十分有条理,但实在是乏味。 屋子里,包括老纪在内,一共有六个行动队员,都在有条不紊地搜查着房间的各个角落。 他们的动作十分熟练,检查的也很仔细,查完一个部位之后很快便将其恢复原状。 其实,方如今的出现,便引起了这些队员的好奇,只是这种好奇都被他们憋在心里,竟是没有一个人主动去询问。 老纪搜查的是闫建波的木架床,床底下也是重点搜查区域,不时地钻进钻出,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只是,他不时地抬头看看方如今,以便确定他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只见方如今一会儿眉头紧皱低头沉思,一会儿又望着手里的书本喃喃自语,一副十分专注的模样。 方如今以往最不喜欢的就是没有意义的加班,既没有丝毫的成就感,还会把身体熬坏了。 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加班。 作为一个熟知历史走向的人,方如今很清楚令这个国家和民族身陷险境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间谍之害。 不仅仅是东北,抗战之前整个中国,四处渗透着日军间谍活动的痕迹。 正是由于这些间谍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战场上的日军取得了绝对优势。 “九一八”之后,日军半年不到就占领了整个东三省;“七七”之后,日军一年多就占领了华北、华东、华中、华南的大片领土……不知有多少国人的牺牲,都是拜这些可恶的间谍所赐。 一个半小时之后,第一个书柜的书整个翻了一遍,足足近百本,这些书都被闫建波分门别类地摆放的很是整齐。 方如今还不太习惯从右到左的竖行排版阅读,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他揉揉眼睛,屋中的硝烟味尚未完全散去,闫建波的尸体此时已经被运回了站里做进一步的检验,但至今方如今还记得闫建波那张惨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抹不去的笑意,似乎是在讥讽和嘲笑中国特工们的无能。 仿佛是在说——看,虽然我死了,但你们休想从我身上得到一丝线索。 这一刻,方如今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包围着。 他轻轻地合上手里的书,渐渐将头脑放空,进入冥想状态。 这一行为看在老纪等人眼里颇为怪异,但并没有人上前打扰他。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方如今终于想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 应战! 谍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于无声处听惊雷。 死去的闫建波已经向他发起了挑战,他必须要应战。 像闫建波一样隐藏在临城的间谍应该还有很多,他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混迹在中国的各个角落和人群中,比中国人更像中国人。 可是,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他们就像是毒蛇一样窥探着临城的每一个角落,在关键时刻发出致命的一击。 方如今将头缓缓地抬起,看着剩下的三个书柜,有那么一刹那间,上面的每本书似乎都幻化成了闫建波带着讥讽和嘲笑的脸。 方如今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让自己更加清醒起来。 随后,他继续翻着书,心里却是将自己幻想成闫建波的样子。 一开始,这样的代入并不容易,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一个精神分裂者。 可是,当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更快地了解事实真相,更好地打败闫建波这个日谍时,便略略感到释然。 过了片刻,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揣测闫建波的心思。 就好像自己隐藏在闫建波这个日谍的身体里,随着对方的血液,不断地流经闫建波的大脑,每次奔涌而过,方如今都要挣扎着回过头来,看看那最隐蔽的角落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答案。 他开始慢慢地理顺自己的思路。 忽然,在某一刻,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似闫建波是在仓促之间动了那本列女传,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答案。 之前,自己的思维走向了一个明显的误区。 就在刚才,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那本列女传只是闫建波在取出其他的书籍是不小心被挪动了位置而已。 这个念头闪过不到三秒钟,他一个箭步来打了原来摆放列女传的书柜前。 方如今的这个动作让老纪等人感到十分诧异,他们急忙扭头,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方如今的身上。 方如今先是取出了原本摆放在列女传左侧的一本东三省履痕记,一页一页的翻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民国时期,公路、铁路、水路(内河与沿海航运)和航空等交通建设取得长足进步,一些过去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的旅游景点逐渐为人们所认识,甚至成为旅游热点。 旅游发展的这些新动向直接推动了游记图书的创作与出版。 民国十八年,日报公会组织东北考察团,历时近一个月,行程约万里。方如今手里拿的这本书正是参加这次东北考察团的一名旅游杂志编辑所著。 翻看这本书足足花了方如今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可令人失望的是,这只是一本普通的游记,书中并无特别之处。 方如今剑眉微蹙,难道是自己的推断有误? 他并不甘心,将原本摆放在列女传右侧的那本书取了下来,轻轻地抚摸封面,观察着—— 同样是一本游记类书籍——天下名山胜景记!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夜无眠 看来这个闫建波对旅游很感兴趣。 不过,这可不是单纯的爱好。 多年前,日本间谍就开始在东北等地开展“非法测绘”活动,这些都是为了日后的军事侵略做准备的。 闫建波也许就是当年众多测绘人员中的一员,又或者是他们的崇拜者。 他,似还乎在追忆着以往的“光荣”岁月。 这一刻,方如今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以闫建波这种近似强迫症似的性格,为什么会让两本游记类的书籍分开摆放呢? 张鑫华和王韦忠从闫建波的办公室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四点了,两人一进屋就看到地上堆满了书,一片凌乱,都是一愣。 老纪有些尴尬地望着两位长官,其实他是想提醒方如今注意保护现场来着,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毕竟摸不清这个年轻人的底细。 方如今抬起头,看看张鑫华和王韦忠淡淡一笑。 张鑫华看到方如今累得满脸,便让王韦忠赶紧过去帮忙。 王韦忠明显愣了一下,之前副组长可是不让他接触这些书籍的。 “师兄,你帮将书中有借书卡的都单独挑出来!”方如今也没客气,这些工作紧靠他一个人完成,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就在不久前,他发现那本天下名山胜景记的封底上有被撕掉的痕迹,只不过撕掉的并不是书本身的纸张,而是后来粘在书页上的东西。 他随后翻看了其他几本书,发现一些书并不都是闫建波自己购买的,有相当的一部分是从临城图书馆或者是书店借阅的。 方如今推测,被撕掉的那个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一张借书卡。 这样的借书卡,他之前警校的图书馆也用过。 其规则是:读者选好要借的书后,把插在封底纸袋中的借书卡拿出来,在指定的位置填好自己的姓名和专业、学生证号码。然后把借书卡交给管理员,就可以把书拿走了。 还书的时候,管理员做好登记后,再把借书卡插回书里。如果一本书被借阅的次数很多的话,借书卡很快就被写满了,因此需要定时更换。 方如今目前已经在图书里发现了临城图书馆和五家书店的借书卡。 这些借书卡的样式虽然不尽相同,但用来装借书卡的纸袋材质和颜色很难分辨,是以无法确定这本天下名山胜景记的出处。 张鑫华不愧是老特工,当即看出了门道,问道:“如今,你的意思是闫建波在最后时刻毁掉了这张借书卡?” “副组长,我初步判断是这样:列女传之所以看上去挪动了位置,其实是因为闫建波在取出又放回天下名山胜景记时不小心碰到的,当时事情紧急,我想他应该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张鑫华点点头,照这么说来,闫建波在生死关头还想着将这张借书卡毁掉,足以说明借书卡对于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如今,这个线索很重要!”张鑫华说道,“我们刚刚问了闫建波所在洋行的同事,一致说此人很聪明也很能干,也很好相处,除了工作需要之外根本不与外人接触,倒是经常看到他将书带到洋行去。所以说,图书馆和书店应该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不排除利用去这些地方传递情报的可能性。” 张鑫华带着大批人马直接根据警察局的户籍资料找到了洋行经理的住址,并将其带到了洋行,又根据洋行的人事资料将闫建波的十余个同事连夜从床上揪了起来,进行了详细的询问排查。 方如今接过口供仔细地翻看一番,不得不承认,闫建波身上并没有任何的疑点,这个家伙甚至没有往来信件。 就连他的办公室里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闫建波身上有问题。 方如今略一思付后说道:“副组长,图书馆和书店这种场所是传递情报的好去处,最简单的方法便是闫建波将情报夹在某本书中,而他的同伴随后将情报取走。 当然,这样也是存在风险的,为了保证情报不被不相干的人发现,闫建波的同伴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取走情报。所以,两人极有可能会同时出现在图书馆或者是书店当中。 等到天亮之后,挨个去查这几个书店和图书馆,也许有人会对闫建波有印象。” “不错!”张鑫华点点头,这件事他在回来的路上就仔细地推敲过,闫建波向外传递情报除了电台之外,势必要走出去,要么跟人接头,要么是使用死信箱等方式。 目前是顺着闫建波的上线查找的,还有一种思路便是查找闫建波的下线,也就是他的情报都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也很关键,因为这个下线极有可能是闫建波安插在军队、政府或者是其他要害部门的鼹鼠。 就在这时,一个行动队员从外面走过来报告说,电讯组连夜对摔碎的电台进行了检查,得出的结论是部电台的使用频率很低,基本上没有使用过,甚至可以说是全新的。 至于侦听记录中是否发现这一片区域出现过异常的电波,电讯组表示这根本就无从查起。 方如今等人听了都是微微蹙眉。 这个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 这部电台即便是全新的,但不代表之前闫建波没有使用其他的电台。 至此,通过电台追查线索的路似乎是不通了。 张鑫华看了看方如今:“这里的书是不是挨个都看过了?” 方如今苦笑:“还有小半个书架!” “这样,让韦忠一起查,查完之后稍微休息一下,咱们一早就去查图书馆和书店。” 有了王韦忠的加入,小半个书架在半个小时不到就查看完毕。 其实,王韦忠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其实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警校毕业的,比张鑫华的文化水平高的多。 随后,自有其他的队员将这些书恢复原状。 方如今虽说可以休息,但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夏季天亮得早,虽然才五点钟,但朝阳已经跃升于地平线。 有队员买来了早餐,方如今等人就在楼道里简单地对付了一餐。 这一夜虽然辛苦,但是总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不过,方如今心里也很清楚,图书馆和书店中能否找到线索,至今还是个未知数。 因为这一切都是基于推测。 其实,闫建波传递情报的地点并非一定得是图书馆和书店。 他可以事先将情报投送到死信箱中,然后在住处和上班的路上任何特定的地点标注上特定的标记。 而他的同伴看到这个标记之后就会去死信箱取走情报。 这样做,双方根本不需要接触,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 当然了,这样做也会令这条线索根本就无从查起。 至于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还是要到图书馆或者是书店查了才知道。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黄包车夫 第二天清晨,枝头小鸟清脆地唱出生命之歌,晨露在朝阳的照耀下闪亮,东塘河两岸百花缤纷盛开。 一艘乌篷小船荡开平静的水面,缓缓地向东驶去。 此时,也就是六点过几分。 一名黑瘦的河道清洁工佝偻着身子站在乌篷小船上,不时弯下腰打捞河面上漂浮的垃圾。 这是他每天的工作,城区之中总是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垃圾,有的市民顺手将垃圾扔进河中,导致城中各条河流水质明显变差,河水浑浊,不时冒出的水泡在水面上悄无声息地炸开。 河水中多是淤泥,并不是很深,清洁工用竹蒿用力地一撑,将乌篷小船撑到了河道的拐弯处。 这里水流缓慢,沉淀了不少的垃圾。 他这行做了七八年了,已经很有经验了,这里是清理的重点区域,每天要花费的时间不少。 清洁工将竹蒿放下,喝了口浓茶润润喉咙,又搓搓粗糙的大手,这才从船舱中拿出工具,准备开始清理,这一块清理完毕之后他就可以回家吃早饭了。 眼前的水打着漩儿,烂菜叶、破衣烂衫甚至是排泄物漂浮在水中。 这里的人们因水而聚,因水而生,洗菜洗衣、冲洗马桶都是在河里,久而久之早就习惯了。 清洁工用挠钩捞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断木,用力地扔向船舱里,不料却身子一侧歪,在小船上晃了几晃,险些没有站稳落入水中。 定睛观瞧,这才发现断木的另一端还有一根绳子绑着。 清洁工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又是哪家的皮猴子搞得恶作剧,这活计赚的钱不多,还总是被一些顽皮的孩子捉弄。 他弯下腰抓住那根细绳,一点一点地往上拉。 水下的东西分量不轻,但他也没有在意,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经常会弄出一些恶作剧消遣他。 双手交替着拉了足足十多下,终于有东西浮出水面,是个麻袋。 紧接着,麻袋敞口的地方,一只被泡的惨白的手映入眼帘。 “妈呀!”清洁工吓得扔掉绳子,一屁股坐到了船板上,乌篷小船左右摇晃,水波荡漾,水中那装着尸体的麻袋也随着飘荡开来。 清洁工顾不得许多,拼命用力摇橹,见鬼似地逃离了这片水域,他甚至不敢再继续留在船上,而是就近靠岸,跳船、跑上河岸。 很快,警察便陆续赶到现场。 一个老警察压制恶心想吐的感觉,穿过两条巷子这才找到一个公共电话,气喘吁吁地给分局侦缉股打电话说道:“东河里捞出一具无头尸体,你们赶紧派人来吧!” 接电话的年轻警察刚刚到办公室,口气有些不耐烦:“死人又不是头一次看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先把现场控制住,一会儿等股长来了再说。” 股长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大概率是昨晚又去打麻将了。 对于基层分驻所的警察来说,局机关的人在有着天生优越感的同时,对下面的警察更是十分的不屑,屁大的事情就打电话报告,什么事都指望着上面拿主意。 老警察不急不缓地说道:“现场控制住了,但是围观的人很多。你猜猜死的是什么人?” 对方有些不高兴:“老刘,卖什么关子?死的是谁?” 这些老警察在一个辖区内一干就是十几年,对人头是最熟悉不过了。 “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这人穿着的是黄包车夫的衣服!” “什么?黄包车夫?刘大哥,赶紧说说,什么情况?” 老警察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仿佛隔着电话都能看到对方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老高。 老警察瞅了发现尸体的方向一眼,道:“田家桥下游五十多米的地方,真他妈的倒霉,一大早就碰到这倒霉事。这个案子没头没尾,毫无线索,我们所里的警力有限,破案够呛,还得你们这些高手出马。” “老刘,拜托了,我这就跟股长汇报!”年轻警察的态度越发地恭谨。 案子逐级汇报到了周新刚那里。 老贾进去汇报的时候,周新刚一人坐在沙发上,他两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身前是一个大号茶缸,见了老贾进来,抬手示意老贾坐。 老贾见到科长这幅模样,道:“又熬了一个晚上啊。” 周新刚喝了一大口茶,这才道:“是啊,陪着临城站的这帮大爷们东跑西颠,腿儿都快跑细了。你说说,咱们为了抓个盗墓贼,这捅了多大的篓子啊!他妈的,要是抓到这盗墓贼,我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话虽然如此说,可是他也清楚,即便没有方如今这档子事,侦缉科也闲不住。 谁让临城站是特权部门呢,警察局在人家面前,根本就是三孙子。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老贾,老贾一般都不爱到他的办公室里来,今天一早的情况有点反常 “老贾,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贾点点头:“刚刚接到电话,东河发现了无头尸体!” 谈起案子,周新刚顿时精神一振,道:“死者是不是黄包车夫?” 老贾眼睛就直了,道:“嘿,我说科长,你简直神了,就跟你早就知道似的。” 周新刚摆摆手:“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一般的案子下面的分局就办了,还能到咱们这里来?说说吧!” 说完喝了一口浓茶,又用双手理了理杂乱无章的头发。 恰好这时,敲门声响起,蒋进走了进来。 老贾看了蒋进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周新刚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小蒋是自己人,可以信任。” 一句简单的话,让蒋进只觉浑身血液朝脑袋直冲而去,脑袋热哄哄的,他尽量控制着情绪,看到壁角有一个精致的小水壶,就去提起来给周新刚续水。 毕竟,没有人不喜欢被长官信任和看重。 老贾随后汇报了尸体发现的具体情况。 “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们昨晚找了一晚那个叫作陈阿四的黄包车夫,要是这家伙早就被沉了河,嘿……”周新刚骂骂咧咧的,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老贾面色如常:“科长,这个案子怕是得赶紧通知临城站,他们一直盯着呢!” 周新刚点点头:“当然得知会这帮大爷!也好,咱们也少了一桩命案,让他们去破吧。以他们的能力,肯定能够查出凶手来。” 他两眼放光,右手在空中用力地挥了挥。 现在一手是盗墓案,一手是日谍案,弄得他焦头烂额。 昨天,从临城站出来之后,他立即向局长作了汇报,提出要先以日谍案为主,先把眼前这个坎儿过了再说,已经得到了局长的首肯。 当然,建议虽然提出来了,可是执行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因此周新刚对于日谍案的线索就格外有兴趣,死者如果是黄包车夫陈阿四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此人有可能跟日谍照过面了。 蒋进并不知道事情全貌,不过他的思维缜密,大体上也猜到怎么回事,暗道:“看来这件案子已经有了不少的突破,也不知道临城站那帮人是怎么查出来的?” 除去案子,他更加关心的是方如今现在的处境。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明察暗访 方如今早晨七点多的时候便换了一身学生装出门。 今天的主要任务便是走访临城市图书馆和五家书店,以确定天下名山胜景记到底是哪里借出来的。 张鑫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要大张旗鼓的好,以免打草惊蛇,这与方如今的想法不谋而合。 方如今主动请缨,行动组中最有书生气质的便是自己了,加之这条线索是自己分析出来的,暗中查访的任务自然当仁不让。 早晨八点多的时候,方如今先是到了一家叫作枫林晚的书店,书店的规模不大。 在进入门口的时候,不经意见见到书店的斜对面有一个糖果铺子,里面的伙计一边用鸡毛掸子掸着柜台上的尘土,但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方如今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昨晚搜查闫建波住处的一名行动队员。 张鑫华的心思还真是缜密,布置的这么快,想来是担心目标跑了,同时也是怕自己出了意外。 方如今迈步走进了书店之中,眼睛匆匆一扫,这个书店主要以售卖为主,出租的书柜只有一个。 他先是佯装挑选了几本书,主要目的是查看装借书卡的纸袋材质。 “老板,我想租这几本书。”方如今来到柜台前。 他的身上带有六张纸条,每张纸条上都罗列了不少书目的名称,闫建波所借的那些书便混迹在这些书目当中,打散排列,不至让人产生怀疑。 唯独没有包括天下名山胜景。 老板接过了方如今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面带歉意道:“对不起,这几本书都已经借出去了。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 这家书店的位置并不是很好,由于生意冷落,从去年开始经营租书业,以出租旧小说吸引主顾。 出租书柜上除一部分洋装书外,还有线装书、中小学校教科书、旧小说、旧杂志、各种杂书,等等。 总之,主要是一些残次品和旧书为主,而天下名山胜景还比较新。 方如今心中虽然有了计较,可他还是问道:“那有没有天下名山胜景这本书记?” 书店老板几乎没有思索,便摇头说:“抱歉,这本书小店也没有!” “打扰了!”方如今拱拱手告辞。 这个书店里的出租书籍很旧,而且借书卡的样式与天下名山胜景封底上残留的痕迹不符,基本可以排除。 方如今离开书店十几分钟之后,三个警察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书店。 书店老板本来正在盘账,见到来人之后不禁心里一紧,可还是赶紧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对着为首的一个高个警察陪笑说道:“哎呦,朱警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边打着招呼,心里却是十分的狐疑,这个姓朱的警察专门管这片区域,记得半个月前刚刚才打点过,怎么这么快又来了,这些家伙太心黑了。 “老关,生意不错啊!”高个警察斜着眼睛说道。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 以往都是朱警长带着他的一个小兄弟,今天来了三个,那个浓眉大眼看上去眼生的很。 老板不禁有些肉痛,看来又得多拿出一份孝敬。 这几年,生意上赚的那些钱,除了日常开销,都用在上下打点关系上了。 这年头儿,开门做生意难啊,哪路神仙都得打点到。 “行了,也不跟你废话了。昨天有人到局里报案,说他们书店丢了一批书,怀疑这些书被偷偷地弄到了其他的书店销赃……” 高个警察的话还没有说完,老板就叫起了撞天屈:“哎呦,朱警长,您是知道的,我可是奉公守法的人,一向本本分分……” 他嘴上叫着委屈,可心里却将高个子警察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什么丢书之类的都是胡扯,这些警察阴损的很,分明就是找个理由敲诈勒索。 看来今天要大出血了。 高个子警察脸色一沉:“打住,我没空听你说这些废话。守法不守法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查过了才知道。” 老板不敢再多说话。 高个子警察吩咐老板将账册和进出货清单都一一拿出来查验,另有一个相熟的警察只去各个书架查看图书。 老板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一声也不敢言语。 忽然,高个子警察眼睛一瞪:“老关,你这账册好像不对啊?” 老板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虽说现在废除厘金,颁布营业税法,开征营业税,根据工商户营业额,按固定比例征收,但哪家哪户不是明暗两本账。 这些帐都做平了,从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 而且以往这些警察来了也根本不会查账,这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板心里正忐忑着,高个子警察一撇嘴说道:“去,赶紧把租书的登记拿过来看看!” “嗯?”老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跟卖书相比,租书的生意才几个钱? 再说了要是图书真的来路不正,更加不会放在租赁书架上了,早早就找个隐蔽的渠道处理了。 高个子警察拉着脸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拿啊!再耽误工夫就就该吃午饭了!” 老板赶紧将登记薄取了过来,高个子警察顺手就将登记薄交给了那个陌生的警察。 老板总觉得怪怪的,可又不敢多问。 只见陌生的警察翻了翻登记薄,看了好一会才抬起眼皮,却是一句话没说,将登记薄放在了柜台上。 高个子警察道:“老关,行了,看你这里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到三个警察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急忙从柜台抽屉里抓了几张法币追了上去:“朱警长,慢走,慢走啊!” 此时,三个警察已经走出十来步,高个子警察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用讨好地目光看着那个陌生的警察,见对方点点头,这才转身走了回去。 老板笑脸追了过来,将法币塞到了高个子警察的手里:“朱警长,这是一点茶水钱,一点心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高个子警察用手捏了捏手里的法币,心中却是暗骂老板,平时孝敬自己的可是没这次多,看来自己之前还是太好说话了,他摆摆手,“行了,去忙你的吧!” “哎,您慢走,慢走啊!” 两人装模作样地告辞之后,高个子警察转身追上自己的两名同伴,三人来到了一个小巷子里,高个子警察将手里的法币递向那个生面孔道:“纪长官,您看这……” 此人是乔装的纪成林,方如今以学生的身份进入书店是暗访,他则是扮作警察明察,将信息两相对照即可。 重点检查的是租书的登记,这家书店的登记记录能够跟闫建波的实际借书情况对上,但并无天下名山胜景记这本书。 纪成林十分大方地一摆手:“行了,朱大头,这点小钱我还看不上,你们跟着我也辛苦,拿去喝茶吧!” 这两个警察是被他从分驻所拉来跑龙套摆迷魂阵的,如果不让他们趁机揩点油水,岂不是让书店老板怀疑? 高个子警察忙摆手推辞:“这哪儿行啊?我们平时也有一些收入……”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他也不打算瞒着纪成林,自己连个巡警小队长都不是,全家老小要是指着一个月二十多元法币的薪水过活早就饿死了。 纪成林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冷然说道:“让你拿着就拿着,自然是有道理的。让你们帮我做事,可不是跑腿儿那么简单,还得管好自己的嘴!” 听到纪成林语气不善,高个子才勉强将法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我们晓得,晓得!” 原以为今天给临城站办事注定白辛苦一天,没想到这个纪成林倒不是贪财之人,高个子警察咧嘴直笑。 纪成林十分潇洒地一挥手,道:“走,下一家!”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改变计划 接下来,方如今在暗,纪成林在明继续走访另外四家书店,可是结果和第一家书店差不多。 最后只剩下位于青山路39号的临城图书馆了。 方如今坐在黄包车上,远远地就看到一座三层的白色西式建筑,十分醒目。 临城图书馆历史悠久,是由晚晴年间的一个传统小藏书楼演变而成的。 当时正值十九、二十世纪相交之际,社会急剧变迁之时,西学东渐浪潮风起云涌。藏书楼创立之初,就首开先河,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创新之举—— 面向所有老百姓,平等开放,实现了戊戌变法维新派开启民智、社会教育的一大梦想,吹响了传统藏书楼向公共图书馆羽化成蝶的号角。 方如今早就对这座图书馆十分向往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来竟是为了查案子。 迈步上了台阶,发现在图书馆的木牌旁边竟然还张贴着一则招聘临时管理员的启示。 方如今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多做停留,快步进入图书馆。 他目光四处梭巡着,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们。 图书馆里有不少他这样的学生,还有不少的儒雅的文化人。 方如今按照书架上的索引,很快便找到了天下名山胜景记这本书,书架上一共有三本。 这种书应该算是小众类的图书,并不畅销,所以在之前的五家书店都没有找到该书。 方如今将手缓缓伸向书架,可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其中一本天下名山胜景记时,忽然又缩了回来。 这应该是最后的希望了,他很想揭开答案,但害怕这个希望破灭。 正在踌躇之时,一个悦耳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同学,请让一让!” 方如今忙转过身,发现身后一个短发女学生正瞪着一双晶莹生光的眸子看着自己。 朴素的灰学生裙穿在她的身上很是合体,从窗口射入的阳光刚好照在她雪白的袜子上,晃得刺眼。 方如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脸上红扑扑的未施粉黛,透着素颜的清爽,眼眉间并无墨笔描摹,神情气质柔和,偏偏笑起来露出酒窝和虎牙,又平添了几分俏皮。 “哦,对不起!”方如今从恍惚中清醒,这才意识到书架之间的过道十分狭窄,自己挡住了人家的去路,急忙将身子后撤了一步,尽量将过道让出来。 “谢谢!” 女学生微笑点头,从方如今的身边轻轻走过。 因离得过近,甚至可以看清她脸上、脖颈之上细细的绒毛,更显得她的皮肤吹弹可破,白嫩过人。 一股淡淡的香气伴随着热气从她身上传来,方如今仿佛感觉一株深谷幽兰和自己擦肩而过。 女学生并未停留,像是一只轻快的小鸟,很快绕过书架不见了。 方如今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拢心神,用余光朝周围看了看,在确定并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飞快地抬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天下名山胜景记,随后紧走几步到了书架的另一端。 就在打开封底的一刹那,一种熟悉的感觉忽然出现。 仅仅是看了一眼,便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 方如今下意识地把借书卡取出来,仔细观察贴在封底的纸袋。 绝对错不了!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余光扫了扫周围的人,发现他们并未注意到自己,又飞快地将另外两本书也翻看了一下。 这下,他更加确定了。 想来图书管理人员也是个工作十分细致的人,这些纸袋贴在封底的位置竟然不差分毫。 他强压下激动的心情,走到了隔壁的一个书架,佯装挑选着图书,大脑则在寻找着答案,拼命思索着闫建波究竟是如何通过这个小小的借书卡向他的同伴传递情报的。 每张借书卡上有十个格子,也就是说图书出借十次之后便要重新再换一张。 从借阅情况来看,天下名山胜景记目前在馆的这三本书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仅仅有十五次借阅记录,绝对是一本冷门书籍。 按照这个借阅频率推测,被闫建波毁掉的那个借书卡上绝对不会超过五个名字。 目前,查清真相的最好办法自然是去图书管理员那里核对借阅的底单登记。 只是图书馆不同与那些个人开的小书店,由老纪假扮警察查验的方法不一定可行。 他倒是不担心现在老纪他们就会过来,因为事先约定,在他离开图书馆之后至少十几分钟才会启动该计划。 但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也许闫建波的同伙此刻就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 一旦惊到了对方,线索就查不下去了。 毕竟自己不是经验丰富的特工,很难保证不露破绽。 现在想想,明察暗访的两套计划有些草率了。 用在一般的小书店里还行,但图书馆人流量大,书架将一个大空间分割成数十个小空间,在阻隔了视线的同时,也更加适合日谍隐匿。 想到此,方如今随意从书架上挑选了一本书,快步走出书架间的过道,向大门口走去。 “老师,我想借这本书。”方如今将书和借书证同时递到了柜台上。 为了以防万一,张鑫华一早给他准备了一张图书馆的借书证。 就在图书管理员埋头登记的时候,刚才那个女学生也带着几本书走了过来,方如今下意识地对她淡淡一笑。 女学生也是报以微笑,随后羞赧地偏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图书管理员,但很快露出的惊讶的表情。 方如今不明所以,手续很快办完,他道了声谢,拿起书和借书证转身便走。 “呦,借的还是同一本书!” 刚走出几步,便听那图书管理员说了一句,这时方如今才明白刚才女学生为什么会露出的惊讶的表情。 他顾不得多想,快步离开图书馆,向东沿着马路走了两百多米,刚好迎面遇见了老纪和另外两个工具人警察。 方如今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老纪略微一诧,旋即会意。 随后,两人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 这条路是一条绿树婆娑的林荫大道,一座座小楼掩映在绿色深处。 走在路上,方如今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目前来看,借书卡这个线索应该是对的。 化名为闫建波的日谍,极力想隐藏和掩盖的重要信息,就在被毁掉的借书卡上。 可借书卡上会有什么信息呢? 目前来看,无非就是人名和时间而已。 身边走过一个个走向图书馆的路人,方如今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看着哪个都像是闫建波的同伙。 他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仿佛那些人会突然扑出来,一口咬住他的咽喉。 自己竟是有些魔怔了! 必须要想张鑫华汇报,赶紧改变计划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推荐人选 走着,走着,竟然变天了。 雨毫无征兆地落下,细如密丝,扑到人脸上就像扑粉似的,也将将百米之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壳。 四周黛绿的群山,被这淡淡的雨雾,将裸露的身子掩盖起来。 方如今却是不能直接去监视点。 他绕到了一条街道里,走了几十米,忽地发现对面一个头上缠着绷带、身穿褐色长衫的老者踉踉跄跄地在街上徘徊。 雨水淋在老者的身上,却是似乎毫无感觉,只在雨中麻木地走着。 忽然脚下一滑,身子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街边的一棵树才勉强站稳。 方如今狐疑地从老者身边经过。 七八分钟后,方如今照着王韦忠交给他的方法,做了几个反跟踪动作,来到了图书馆对面的一个临时监视点里,发现老纪已经先到一步。 张鑫华见到老纪后便询问情况,但老纪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是不是有什么异常?”张鑫华面带焦急,他最担心的就是方如今头一次进入图书馆就碰到闫建波的同伙。 面对狡猾日本间谍,即便是他这样的老特工都未必有百分之百的胜算,更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方如今先是汇报了关于借书卡和纸袋的情况,张鑫华、王韦忠、老纪三人都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也惊人的一致。 惊喜! 随后,张鑫华缓缓开口:“这么说,我们的侦破思路是对的?” “应该是!”方如今点点头。 “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王韦忠问,声音有点发颤。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之前的办法不行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方如今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鼓足勇气说,“我怕闫建波的同伙就藏在图书馆之中。” “你是说,有可能是图书馆中的工作人员?”王韦忠的脸色难看起来。 之前他们一直都认为和闫建波接头也是借书人,这样才做出了先到图书馆中探个究竟,再张网以待的计划。 如果真如方如今所推测的那样,现在岂非已经打草惊蛇了。 方如今沉默了好一会,“我不太确定。” 事实上,这都是他的推测,他本就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但在书堆里查找了一夜令他感到十分的亢奋,可这也这无形中影响了他的判断。 “这么说来,我们的确是有些草率了。”王韦忠心中也是暗暗后悔,情报工作的残酷性,让他不敢有丝毫侥幸心理。 张鑫华却道:“你们两个都多虑了,图书馆我还是比较了解的,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是拖家带口的,基本上不符合日本间谍的特征。我更加倾向于打着借书的幌子来接头这种情况。” 张鑫华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除此之外,方如今认为,闫建波之所以会选中图书馆作为接头地点,就是看中了这里人流量大。 如果接头人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就会使图书馆这种公共场所的作用大大降低,增加双方暴露的危险。 张鑫华详细询问方如今进入图书馆之后的一举一动,连方如今到过哪些书架、翻看过哪些书等待都问了一遍。 方如今也在回想,图书管理唯一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那个女学生了。 张鑫华将在窗口负责监视的队员叫了过来,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女生走出来。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张鑫华立即派人去跟踪监视女学生。 “副组长,你不会认为那个女学生就是日本间谍吧?”方如今看看张鑫华,女学生的出现也许只是一种巧合而已。 “说不好,需要调查之后才能下结论。”张鑫华神情凝重,“这些年来,咱们和日本谍报组织的交锋一直处于下风,我方的情报屡屡失窃,日本间谍无孔不入,国党的各个部门如同一个筛子,任由敌方来去自如。这些日本间谍可能是任何人,不分年龄和性别!” 方如今恍然,自己确实有些想当然了,某些时候一个女间谍的破坏力远比男间谍要大。 希望自己刚才进入图书馆之后没有打草惊蛇。 因为卷入这件案子,自己差点横遭杀身之祸。 可以说,论起破案的迫切心理,他不比吴剑光、张鑫华等人差。 这已经是这件案子最后的线索和希望了,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来完成。 这时,张鑫华又道:“如今,你在图书馆里露过面了,再去容易引起怀疑。计划需要做进一步调整。” 说完之后,他又犯了难。 要知道,文化人身上的气质很明显。 行动组有不少军中精锐,但若是伪装成学生进入图书馆却并不合适,很容易被人发现。 情报组倒是有类似的合适人选,但彼此交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王韦忠和纪成林也苦着脸,他们很清楚,以自己的气质也是帮不上任何忙。 忽然,张鑫华说道:“事情紧迫,咱们应该早做布置。如今,你不是有个同学兼同事嘛,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警察,应该也是新毕业的吧,能不能说服他帮咱们?” “这……”方如今一愣。 蒋进无疑是个合适人选,瘦瘦高高的,穿上学生装毫无违和感,而且又有一定的刑侦理论知识,最为关键的是蒋进对日谍也是恨之入骨。 可是,从情感上来讲,蒋进是他的好兄弟,这次的任务有一定危险,他并不想将让蒋进无故牵扯其中。 张鑫华见方如今没有马上回答,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对于蒋进这个小警察还是有印象的,形象气质上倒是完全符合要求。 他虽然提出了这个建议,但还是有些拿捏不准,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是需要担风险的。 这时,王韦忠道:“副组长,此事事关重大,是不是请示一下组长?” 王韦忠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吴剑光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按理说凡事都不能越过吴剑光。 早请示晚汇报,这样吴剑光才会替他分担一部分今后可能出现的压力,否则这件事便是张鑫华擅专。 方如今暗想,自己这个师兄还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过,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王韦忠并未考虑进去。 那就是依着吴剑光的性子,绝对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这件事一请示报告,多半要黄了。 现在就要看张鑫华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鑫华身上。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鑫华吁了一口气,望着窗户外的图书馆,像是对众人,又像对自己,口中喃喃道:“这样,如今先去和蒋进接触一下,看看他的意思。” 在这些人当中,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吴剑光,此人谨慎有余,进取不足,执著于权势名利、好恶成见,种种执著,令其深陷而无法自拔,患得患失,并非真正的做事之人。 抓捕日谍迫在眉睫,不容更多的犹疑,他决定将种种压力一人担了去。让方如今先探探蒋进的口风,如果人家实在不愿意再另想办法。 王韦忠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张鑫华严厉的目光制止。 张鑫华语气坚决地说道:“如果出了什么事,此事有我一力承担,与你们毫不相干。记住,你们只需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其他的不要过多考虑!” 在于张鑫华的短暂交往中,方如今发现此人思维敏捷,作风果断,有魄力,讲义气,在特工当中很有威望,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敬重。 随后,他又从张鑫华的口中得知了无头尸体的事情,从穿着来看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黄包车夫陈阿四,而且从初步尸检情况来看,死亡时间甚至要在抓捕闫建波之前。 方如今心中不禁感叹,这些日谍还真够狠的。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失踪不见 与此同时,在临城的十五奎巷,一个身穿灰衬衣的青年,正快步走在巷子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个门面很小的书店门口。 他十分警惕地看了下身后,又注意到书店门前摆着的牌子,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迈步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一个顾客,已经付了钱,正在柜台等着找零。 柜台后面的中年掌柜只是用余光看了青年一眼,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麻利地从柜台下取出零钱,恭敬地递给了那名顾客,并笑眯眯地送他出门。 站在门口向左右看了看,这才回到店里,对青年低声说道:“走吧,到后面去!” 青年点了点头,两个人快步进入店铺的后堂,在房间里的一张八仙桌旁相对而坐。 青年是看到了紧急见面的信号后,放下手头上的事匆匆赶过来的,便首先问道:“老吴,这么急约我见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青年叫作舒志诚,是临城地下组织的一名成员,代号翠鸟。 从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开始,临城的地下党组织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仅仅是仅四、五月间,被破坏的党组织就有二十多个。 至年底,共有一百八十余人被捕,其中九十余人惨遭杀害。 舒志诚就是在这样的白色恐怖之下,主动要求来到临城潜伏的。 现在,他化名叶吉青,公开身份是中则私立中学的一名英文教师,同时也是临城市警察局副局长朱铁成儿子的家庭教师,这个身份为舒志诚获取情报提供了许多的便利。 而坐在他对面的老吴,正是他的联络上线,代号管家。 这些年,舒志诚通过朱铁成等各种渠道获得了很多极有价值的情报,作用十分重要。 因此,组织将他划归到老吴的情报小组单线联系。 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地保护舒志诚,另一方面是因为老吴在地下组织中的地位很高,这样更加利于支持舒志诚开展工作。 老吴点头说道:“眼下确实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一位从上海来的情报员在昨天中午前失踪了,你从警察局那里有没有听到过相关的消息?” 舒志诚想了想说道:“昨天我在朱铁成家里给他儿子补课时,并没有见到朱铁成本人,期间朱夫人倒是给他打了个电话,随后就抱怨说警察局被弄的鸡飞狗跳,搞得朱铁成回不了家。” “是不是因为抓盗墓贼的事?”盗墓一事在临城传得沸沸扬扬,这些天警察局全力在抓捕盗墓贼,所以老吴有此一问。 舒志诚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 他虽然只是一个家教老师,可是因为性格温和,知识渊博,教学生动,深受朱铁成的儿子朱新杰和朱夫人的喜爱,便是朱铁成也是对他赞赏有加。 所以,有时候朱铁成在家里说话谈论,很多时候都不会避着他。 如果昨天警察局大动干戈是因为抓盗墓贼,以朱夫人藏不住话的性格,肯定会跟他提起。 舒志诚判断一定是另有隐情。 老吴一听,不禁有些失望。 他多么希望警察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因为盗墓贼,而不是和那位重要的情报员有关。 这时,舒志诚想了想,轻声地道:“有一件事,我得向你汇报一下,说昨天上午在一壶春茶园门口响了枪,一个穿长衫的男人被当场打死,会不会……?” 老吴一听,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急问:“那……穿长衫的男人多大年纪?” “好像也就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吧!” 老吴顿时松了口气:“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年纪对不上!” 一听不是自己人,舒志诚心里也是一松,这些年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同志被捕或者被杀害的消息。 “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的住所附近也发生了枪战,还使用了手雷,动静很大。” 为了避免老吴担心,他赶紧接着说道:“听说也死了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作为一名地下工作者,必须时刻对身边的人和事保持必要的敏感性,这既是自保必备之法,也是获取情报的有效手段。 老吴眉头又皱了起来:“我会让组织抓紧时间证实一下,看是不是我们的人。” 临城的地下组织也是错终复杂,很多都是单线联系,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老吴也无法确定。 舒志诚主动问道:“老吴,是不是需要我再打探一下那位失踪情报员的情况?” 老吴点点头:“这位情报员的保密级别很高,按照约定他昨天下午就应该同我接头了,但是一直没有露面。” 舒志诚道:“那备用接头方案呢?” 老吴双手一摊,无奈地道:“因为时间紧急,备用接头方案的时间就定在今天中午,可他仍然没有出现,我估摸着他一定是出了事情。 他的保密级别很高,一旦他落入了敌人的手中,上海那边对应的工作线就不安全了,我们急需要查明他的情况。如果真的被捕了,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营救出来。” 听到老吴的叙述,舒志诚很快就察觉出来,这个无故失踪的情报员党内身份一定不简单,不然不会让老吴这样的老地下工作者这么紧张。 “老吴,那位情报员的身份很重要吗?”舒志诚开口问道。 老吴叹了口气,回答道:“很重要!” 对此,他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其实,以他所知,那位代号秦俑的情报员是上海地下组织中极为重要的一员,其手下掌握着多条工作线。 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情报员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的,这很不合理,同样也表明事情非常严重。 “如果仅仅是被警察局抓了,还能想办法捞人。要是落入了党务调查处或者是特务处的手里,那可就麻烦了。” 舒志诚的分析并非是危言耸听,事实上国党的两大情报组织对红党的地下党组织危害是非常大的。 尤其是党务调查处,一直以来都是红党最为阴险、最为难缠的敌人。 党务调查处特务的隐蔽性和欺骗性很强,在与地下党组织、民主党派争夺青年学生及知识分子时并没有甘拜下风。 其成员经常打入文化和教育界,伪装进步伺机刺探地下党组织的情报,对一般的地下党成员和青年学生进行拉拢诱惑和策反,达到破获地下组织的目的。 其危险和破坏程度要高于特务处。 在临城潜伏的这些年中,舒志诚曾经多次经历过战友被党务调查处逮捕甚至是被杀害的事情。 他了解党务调查处,一旦情报员落入中统的手中,绝对是凶多吉少。 退一步讲,即使这个情报员没有落入党务调查处或者特务处之手,但只要一天没有查明真相,找到其下落,对整个组织都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老吴也是焦急的说道:“我正是担心这一点,我们的组织现在在临城并没有过硬的关系,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商议办法 组织在临城的诸多部门、行业中都有人潜伏,但唯独在党务调查处、特务处这两个国党的情报部门中很难渗透,老吴也是因为感觉要抓瞎了,这才紧急联络了舒志诚。 原本想借助舒志诚在警察局的关系能够打听到一些内幕消息,但现在来看,舒志诚也有些困难。 舒志诚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果人是被党务调查处、特务处的人抓了,也许警察局侦缉科那里会有消息,我可尝试一下。” 老吴闻言举棋不定。 舒志诚虽然是警察局副局长儿子的家庭教师,但朱铁成并不分管侦缉科,操作起来不但有一定的难度,还可能暴露身份。 思付片刻,他摇了摇头,摆手说道:“我只是向你询问一下而已,你不要主动打探这件事,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老吴心里也是很无奈,说“再想想别的办法”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说实话,现在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 舒志诚听到老吴的话,知道他是怕牵连到自己。 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很关键,这是运作了多年才得来的,实为不易,若非紧急情况不能轻易地使用。 这时,舒志诚想了想说道:“老吴,我倒是有个想法,我们学校一个女老师的弟弟最近刚刚从警校毕业,又刚好分到了警察局的侦缉科,我想试着跟他接触一下,也许能够探听到一些消息。” 老吴一听精神一振,旋即想到了舒志诚所说的人是谁了,他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这个女老师是蒋老师吧?” 舒志诚脸一红道:“是的,就是蒋婉的弟弟蒋进。” 老吴点点头:“这也算是一条门路,你说的这个蒋婉,组织上也有所了解,性情温婉贤淑,仪态大方,颇有学识,最难得是一身正气,算是个新时代追求进步的女性。和你也算是郎才女貌,十分的相配!” 舒志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她确实是个不错的女人。不过,我一直没有答应她,一是怕影响工作,二是怕害了她。” “你有这样的觉悟很好!”老吴淡淡一笑,“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蒋婉一直在向组织积极考虑,而组织上也正在对她进行细致地考察。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成为我们的同志和战友!” “真的?”舒志诚脸涨得通红,年轻的激情和冲动在体内翻腾,“真是太好了!” 这些年来,他和蒋婉朝夕相处,惺惺相惜,早就暗生情愫,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他很清楚,这样做对于蒋婉来说多少有些残忍,但自己何尝不感到心痛和惋惜呢,毕竟遇到一个红颜知己不容易。 在个人感情和为之奋斗的理想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这件事,他也向组织毫无保留地进行了汇报,并非奢望组织能够批准他和蒋婉在一起,而是让组织掌握这一切。 乍一听到蒋婉即将成为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时,舒志诚心中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收敛起表情正容道:“对不起,老吴,我太激动了。” 老吴摆手,说道:“没什么!大时代背景下,革命者需要全身心投入事业,甚至献出生命,但革命者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儿女情长。你们两人的事情,将来组织上会酌情考虑的。” 听说将来很有可能和蒋婉成为革命伴侣,舒志诚大喜过望,这简直是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老吴接着说:“听说蒋家的生意做得不小,粮食、药品、布匹等都有涉及,蒋父乐善好施,向来慷慨,对于公共事业非常热心。” 舒志诚道:“不错,蒋家本是诗书传家,做生意也是近三代的事情,但家国天下的思想很浓厚。据我的了解,九一八事变之后,蒋父感慨于国难一日深于一日,目睹民众的爱国行动,不甘落后,便慷慨捐献一万大洋,以充抗日军费。” 既然这次是通过蒋进打听秦俑的情况,老吴必须要了解一下这个刚刚加入侦缉科的年轻警察,便问道:“父亲是爱国商人,姐姐是进步青年,这个弟弟应该也错不了吧?” “其实,我和蒋进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那时候他还在读警校,从她姐姐那里了解到,她这个弟弟为人正直善良,也很聪明,只是……”说到这里,舒志诚忽然叹口气,“只是蒋进在侦缉科的时日尚短,未必能够接触到这么机密的事情。” 老吴点头说道:“年轻也是好事,未来可期。哦,对了,你只需试着同他接触,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切记不可勉为其难,这样对你们双方都好。” 舒志诚点头答应,敌我斗争是无比残酷的,任何的疏忽和大意都可能带来血的教训。 老吴觉得还得强调一下,便又道:“我知道你很想为组织做一些事情,但是这有个前提,必须先保证自身的安全,毕竟现在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别嫌我啰嗦,这件事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明白吗?” “明白!” 老吴便不再多说,舒志诚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有着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相信他会自己把握的。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是无语。 半晌之后,舒志诚说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既然蒋进在侦缉科,蒋父近期一定会去拜会侦缉科科长周新刚的,我可以借机和周新刚认识一下。” 蒋父这个人虽然是爱国的,但常年沉浮商海的他,十分懂得人情世故,故而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为儿子铺路。 老吴的眉毛挑了一下,而后便苦笑无语。 舒志诚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忙道:“我知道这个周新刚十分的贪婪,但是为了今后能够跟他攀上关系,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必须的。你放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不会动用组织的经费。” 组织的活动资金从来都是极为紧张,临城地下组织在党务调查处、特务处的双重打压下,虽然不能说是损失惨重,但也是步履维艰。 老吴一听连忙摆手:“你一个私立学校的教书匠,日子过得也不宽裕,能有多少钱?如果非得接触周新刚的话,我得跟上面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凑一点。”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咱们要找的那个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是从上海赶过来,我所掌握的信息就这两条而已。” “好,我记下了,一有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 老吴道:“如果发现了那人的踪迹,你就打店里的电话,问有没有上海文华美术图书公司的《霍桑探案汇刊第一集》,如果没有发现,就问有没有大众书局的《胡闲探案》。” “好!” 说罢,舒志诚告辞离开了书店。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交代任务 临近傍晚的时候,方如今赶到了警察局。 蒋进的家距离警察局并不远,方如今知道他每天晚上都要回家吃饭,便在警察局大门对面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便等到了蒋进。 方如今微笑着对蒋进挥手示意,蒋进乍一看到是方如今,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快走几步穿过大街。 在蒋进的狐疑中,方如今将其带到了一个小饭馆之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点了几个菜。 这一系列的操作让蒋进更加的疑惑,他一边倒着茶水一边问:“才加入临城站就给你发薪水了?” 警察被骂作黑皮狗,特务更是被称为狗特务,比警察的名声更臭。说实话,对于方如今当特务,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方如今看看蒋进,开门见山道:“咱们兄弟之间我就直说了,我手头上现在有件抓捕日本间谍的案子,今天来找你是求你帮忙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要提前征求蒋进的意见。只有蒋进同意了,才能交待任务。 蒋进诧异:“你不会是让那些特务给坑了吧?” 方如今才加入临城站就参加抓捕日本间谍的行动,他有些担心方如今会被那些特务们当枪使用。 方如今知道蒋进是好意,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多解释,便敲敲桌子:“喂,跟你说正事儿呢,就说愿不愿意帮忙吧?” 以他和蒋进的感情,说话也不用太客气。 蒋进见方如今神情郑重,不像是在开玩笑,脸上的嬉笑之意便收敛起来,小心地道:“要说帮特务做事嘛,我肯定不乐意。但要说是抓捕日谍,那自然是责无旁贷。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的,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闫建波的出现,总算让侦缉科的戴罪立功暂时告一段落,蒋进的工作又回到了寻找盗墓贼的线索上来。可这件事哪儿有抓捕日谍更有意义,所以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方如今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推到了蒋进面前说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应聘临城图书馆的管理员,随后按照这张纸条上写的信息,关注借阅这本天下名山胜景记的人,记住他们的长相、特征,并且利用职务便利,再看看这些人还会借阅什么书。 需要你注意的是,这件事情要做得隐蔽,绝对不能够打草惊蛇,能够做到吗?” 经过和张鑫华商量,还是一致认为让人以管理员的身份进入图书进行密查。 蒋进伸手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说道:“你放心,这图书馆我以前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想知道的东西打听到。” “不是打听,是你自己观察和分析!”方如今纠正道,蒋进毕竟是学刑侦的,论起跟踪盯梢监视比他专业,但此事干系重大,必须要再三强调,“这件事要越快越好。时间越长,这个间谍逃脱的可能性越大。” 到目前为止,方如今对自己的这个建议还是十分满意的。 蒋进对临城图书馆十分的熟悉,而且气质也符合图书馆里员的职业要求,还有一定的侦察能力,确实是执行任务的最佳人选。 任何情报组织仅仅依靠己方力量是绝对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他们需要不断吸收、扩充外围组织,让各种各样的人成为他们的耳目。 “有句话我可要提前讲在前面,这件事必须要严格保密,否则可不是抓不到日本间谍这一个后果了,你得想清楚!”方如今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件事对于临城站和他自己来说太重要了。 蒋进当即表态:“知道,我的嘴巴严实的很,绝对不会向第二个人透露半分。” 方如今满意地点头,这就是找蒋进帮忙的好处,不用过多的强调,对方就知道该干什么。 忽然,他又想到了一件事:“现在我们不确定日本间谍何时会出现在图书馆中,所以你得做好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 昨天夜里抓捕闫建波的时候又是枪战又是爆炸,弄得动静很大。 如果闫建波的同伴不知道其掩饰身份,图书馆钓鱼的计划还可以执行下去。 否则,这日本间谍早就切断和闫建波的联络,及时进行转移或者是蛰伏起来。 所以现在方如今也不确定蒋进的这个临时图书管理员会假扮多久。 他只希望闫建波的同伙对于所天晚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仍然按照预定的计划来图书馆接头。 蒋进点头说道:“我自己倒是没有关系,只是周科长那里?” 他明白,虽然方如今是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他帮忙的,但这肯定是临城站那些长官们的意思,否则以方如今这么一个新人怎么敢拉一个不相干的人执行秘密任务。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不论于公于私,都得给周新刚打声招呼。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自然会有人跟周科长说。”方如今道。 这件事张鑫华自然会沟通,周新刚那里不可能不放人,而且以周新刚的脑袋瓜儿,也不会过多地过问蒋进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 盗墓案还没有头绪,蒋进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刚刚上班时的状态,他咧嘴一笑:“这就妥了!反正在哪里都是拿薪水,图书馆里能吹电风扇,可比在街上风吹日晒的当臭脚巡好多了。” 方如今也是一笑:“别光顾着高兴,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即将面对的是日本间谍,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这些家伙一旦暴露多半都都会品格鱼死网破。 所以,一旦发现什么端倪,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要及时告诉我,后面的事情自然会有我们跟进!”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只是看看闫建波,就知道这些日本间谍到底有都么的疯狂,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性命? 蒋进是他最好的朋友,自己自然不希望蒋进在执行任务时出现任何的闪失。 蒋进听方如今这样说,就知道这个任务有着一定的危险性,他暗自盘算了一下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方如今心中却闪过有一丝犹豫,之前一门心思地想着侦破案件,倒是没过多地考虑蒋进的安危问题,感觉对不起兄弟。 “你确定?”方如今再次问道。 “确定!不过你们能不能给我一把勃朗宁手枪,在关键时刻,我也能帮着你们抓捕日本间谍不是?” 方如今听了之后哭笑不得,蒋进一直都希望能够有一把勃朗宁手枪,可是执行这样的任务,没有枪支反而比佩戴枪支更安全。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方如今倒也没有完全拒绝,“不过,我可以向我的上峰反应!” 蒋进一听便连忙摆手:“算了,你刚进临城站,就别为了我这件小事麻烦你的上司了,免得他们对你有看法。我只用耳朵听、用眼睛看,想必也不会打草惊蛇。” 方如今心里一阵感动,蒋进是真心为他着想,他有些感慨地道:“蒋进,有心了!这次任务,你务必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日本间谍的事!”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说明原委 “这些钱你先拿着!”方如今道,随后将一叠钞票轻甩在饭桌上,“这是两百元法币,就当作你的误工费了!” “嗯?”蒋进被方如今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为钱发过愁,对金钱的概念就是用来使用和解决问题的,当然也不会因为两百块钱所动。 只不过自己赚的钱和家里的钱,花着是不一样的感觉。 上次跟父亲吵了一架之后,他便发誓再也不拿家里的一分钱。 可是,这个月的薪水还没有发,原来那点钱早就被花得差不多了,正发愁呢。 现在正是法币刚刚开始发行的时候,也正是最坚挺的时候。 两百元法币也是他好大半年的收入了,算是雪中送炭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摆手把钱退了回去,说道:“咱们谁跟谁啊,你自己还住亭子间呢,拿这点钱租个好一点的房子。我这里可不缺钱,你拿着。” 方如今微微一笑,又将钞票推回到蒋进面前说道:“你为我们办事,拿些钱也是天经地义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别以为你和你伯父闹别扭的事情我不知道,现在还堵着气不说话呢吧? 再说了,这又不是我个人的钱,白使唤人的事我不干。让你拿着就拿着,我自己还有呢。” 这两百块法币钱都是张鑫华给他的,张鑫华在经费上还是很大方的。 方如今自己一分没留,准备都给蒋进。 蒋进一听,心里很高兴。 这段时间,自己相当于拿着双份的薪水,确实比天天在大街上晃荡要合算的多。 有了这些钱,他准备从家里搬出来,自己租一间房子,再也不用看父亲的脸色了。 过了一会,菜也上来了,两人一边吃着,方如今就细节问题又小心叮嘱。 蒋进进入图书馆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这点张鑫华自然会安摆好。 第二天中午,方如今便给蒋进送来了新证件和身份背景资料,这些资料都是需要蒋进熟记的。 第三天一早,蒋进便去临城图书馆面试,随即被顺利录取,进入图书馆开展工作。 除了蒋进的条件确实过硬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张鑫华早就私下跟馆长打了招呼。 长一看是临城站的人,哪敢不从。 如果有人问起蒋进的背景来,他就对馆内的其他工作人员就说是市政府官员的关系,这种事以往司空见惯,也不会有人怀疑。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天过去了。 临城站行动组组长办公室内,张鑫华正在向吴剑光汇报案情的最新进展。 虽然是先斩后奏,但是详细的汇报还是要的,毕竟自己这个上司很在乎这种感觉。 “组长,经过我们的调查,临城图书馆很可能是闫建波同他的同伙接头交换情报的地方。之前,闫建波频繁出现在临城图书馆,借了不少的书。我们现在将这条线索作为重点,并且在图书管里安插了一枚钉子。不过,……” 吴剑光听到案情有了紧张,心里很高兴,他摆手打断了张鑫华的话,说道:“鑫华啊,你们的进展很快,出乎了我的意料。既然这条线索很重要,接下来就要顺藤摸瓜,找出闫建波身后的上线。至于怎么做,你自己掌握。” 张鑫华此时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其实有些事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吴剑光在行动组也不是孤家寡人,安插蒋进进图书馆的事不可能瞒得住他。 当面向吴剑光汇报,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且,这件事上,张鑫华确实也没有任何个人的心思,全都是为了尽快侦破此案。 可是,吴剑光并不接茬,而是问道:“怎么,事情不顺利吗?” “确实不顺利!”张鑫华语带惋惜的说道,“三天过去了,图书馆现在还没有动静,我担心那个叫作蒋进的小警察被狡猾的日谍识破了身份,如此人一跑,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了。” 随后,张鑫华还是将蒋进的事情说了。 吴剑光的眉头顿时一顿,心说之前你们也不跟我请示汇报就擅自做出决定,现在觉得有麻烦了,倒想起我来了,想让我给你擦屁股吗? 真是笑话! 在“鹞子”这个案子上,吴剑光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如果案件在侦办中出了意外,张鑫华是冲在一线的,自然比自己这个在后方坐镇指挥的责任要大得多。 若是案件侦破,他这个行动组主官自然是俱有荣焉! 对于张鑫华,吴剑光现在是越来越倚重,不仅仅是因为张鑫华的业务能力很强,离开了他,行动组的正常工作就无法开展,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更因为张鑫华已经进入了特务处本部一些实权人物的视线之中,一旦张鑫华高升,自己以后也许还要靠张鑫华照应。 想到这里,吴剑光立时转换了一副和蔼之色,摆手说道:“鑫华,你的担心也确实有道理。那个姓蒋的小警察虽然也是刑侦专业的,但日谍案毕竟和一般的刑事案件不同。如果再没有动静,就把人撤回来吧!” 方如今的出现让他对浙警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会认为蒋进也有拨云见日的本事。 案子虽然陷入了僵局,但却能借此打压胡德胜,将其彻底地从副站长候选人的队伍踢出去,也不能算是最坏的结果。 张鑫华见吴剑光根本不计较,更是不好意思的说道:“多谢组长体谅。不过,直到目前,我们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我的意思是再等等看。” “好,你看着办。我没有意见!” “组长,这次能够发现线索,和方如今有着直接的关系。我想,不论最后案子办成什么样,希望您在站长面前能够替他说几句话……” 张鑫华担心的是案子办不下的时候,方如今会被吴剑光一脚踢开。 “自然,自然!”吴剑光在大班桌上一拍,恍然说道,“方如今的确是个好苗子,你可要好好带带他。站长那里,你放心,放心,哈哈哈……” 吴剑光看到张鑫华一脸紧张的样子,心中不禁好笑,培养嫡系的事情我比你上心多了。 这时,他接着说道:“鑫华,我正有事和你交代一下。” “您说!”张鑫华赶紧身形一正,恭声说道。 正文 第四十章 宁沪来人(求收藏,求推荐票、月票) “这个案子本来由你盯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一个小时之前,我接到了南京本部的一封电报,后天行动科将有人来咱们临城,点名指姓由你亲自陪同,你可得好把人家陪好了,莫要让上峰觉得被怠慢了才是。” 说起这件事来,吴剑光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自己好歹也是从南京本部出来的,可这次行动科竟然点名让张鑫华这个副组长陪同,反倒是把自己这个正职晾到了一边。 张鑫华眉头一皱,官场就像猴子爬树,从上向下看都是一张张笑脸,从下向上看全是红彤彤的屁股。 现在让他迎来送往,岂不是要天天看那些红彤彤的屁股? 再说了,他一门心思都在侦破日谍案上,哪里有心思伺候南京来的大爷们! 看到张鑫华的表情,吴剑光心中一喜,可是脸上却露出了十分诚恳的表情:“鑫华,朝中有人好作官,无论是到了哪里,这都是官场规矩。咱们事情要做,但关系还是要处好的。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按照咱们站里的这个格局,即便将来能够坐上我的位子,但想要更进一步发展也很难了。跟本部的那些人多接触接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组长,不是我不想去相陪,实在是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若是不能一直亲自盯着,我这心里没底呀!” 吴剑光哈哈一笑,摆手说道:“鑫华,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这次行动科的人来,极有可能与这件案子有关。我猜测啊,处座对此也十分感兴趣,你只要多汇报一些咱们的工作,一定会让这些钦差满意的。这可是你的机会啊!也是咱们临城站的机会!” 电报之中并没有说来人的姓名,也没有说此行的目的。 但吴剑光精明算计,此时本部行动科派人过来,很难说没和他们手上这桩日谍案有关联。 “明白了,我一定会多向上峰多介绍咱们的案件侦办情况。”张鑫华点头领命,探讨案情也许还能启发一些思路。 吴剑光嘱咐道:“侦办情况自然是要介绍的,但你还得多介绍咱们之前面临的困难。别忘了,这个案子可是咱们硬生生的从石头缝里用手抠出来的。这样,汇报案情由你来做,搞好后勤保障的事就交给我了。” 行动科是临城站行动组的上级业务机关,自然要让上差多了解一下侦办的困难,再通过他们的嘴,将话传到处座的耳朵中去。 深夜,上海火车站。 田野坐在车厢里低头看着报纸。 这份申报是他特意在候车大厅里买的,一来是读一读上海的新闻,再者是一个伪装并观察的道具。 因为自己要执行秘密任务,旅途中他并不需要无所谓的社交。 坐在对面的是一对儿年轻的情侣,两人衣着考究,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从最新的百乐门香鬓俪影、轻歌曼舞,又聊到了最新上演的几部电影,似乎夜间的旅途对他们反倒是一件十分轻松快意的事情。 男人应该是富家公子哥,受过良好的教育,彬彬有礼,总是能够耐心地解答女人的各种疑问。 田野看着报纸,也留意身边的人和事。 列车已经缓缓开动,他的身边靠近过道的座位仍然空着。 也许这个乘客是没来得及赶上车。 如果田野有的选择的话,他也不会坐这趟车,脚下的这条铁路在通车已经通车二十六年了,但车速极慢,从上海到临城需要十个小时。 田野宁愿坐船。 只不过任务来的太急了,最早的一班船也要明天早晨七点,来不及了。 也许可以睡一会儿,田野想。 就在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舒服地“霸占”旁边的座位时,一个穿着衬衣、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坐了过来。 唯一的一件行李便是手中的一个公文包。 临城和上海隔得并不远,常有生意人穿梭往来,大背头这样的打扮也并不稀奇。 田野无意间瞥了一眼,大背头手中的车票正是他旁边的这个座位。 直觉告诉田野,这个大背头有点奇怪。 按道理来说,如果大背头是匆忙赶火车的话,应该是喘着粗气,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才对,可是他的衬衣并没有被汗水浸湿的样子,呼吸也是极为平稳。 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是他早就上了火车,只是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已。 心念至此,田野不由地警惕起来。 他悄悄地将报纸往旁边移动了一下 衣料普通,相貌也没有什么显著的特点,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人。 唯一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那打着蜡的大背头发型,梳得油光可鉴,苍蝇站上去都要打滑。 这年头,这种发型很流行。 大背头身体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田野见状,旋即收回了目光。 车窗外的灯光越来越少,列车渐渐远离SH市区,田野将鼻尖贴近了车窗玻璃,甚至能看到外面一片片的农田。 不多时,身旁的大背头打起了呼噜,声音有点响。 随后,田野听到对面的女人“嘶”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紧接着是男人低声劝慰声。 这个年轻男人属于那种能说会道的类型,几句话就将女人逗得咯咯直笑。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时间太晚了,人们都有了倦意。 青年情侣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田野抬起手腕看了看,凌晨两点二十三了。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正在田野准备闭上眼睛小憩之时,旁边的大背头突然动了动。 田野头靠在车厢上,恰好从侧面看到了大背头睁开双眼的全过程。 只是这么一看,他身上的肌肉立即紧绷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田野觉得大背头的目光并不是那种从睡梦中刚刚清醒应该有的样子,反倒是异常凌厉。 田野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词语——二目如电! 这个人刚才分明就是装睡。 大背头的目光看向前方,应该是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田野缓缓地闭上眼睛,对方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在暗中观察他。 而且,好像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很快,身旁的响动告诉田野,对方站起来了,而且是向着连接处走去。 果然,下一刻,田野微微睁开双眼,便看到了大背头的背影。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醒醒,查票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深夜刺杀 乘务员的后面还跟着两个便衣。 来者不善。 田野的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身份证件也没有什么问题。如对方不是专门针对他的,倒也不用担心。 果然,一个戴着手表的便衣只是在乘务员查票的时候打量了他几眼,便将目光转移到了对面的年轻女人身上。 这也难怪,女人很漂亮,放在什么地方都会吸引人的目光。 女人被吵醒之后,显得有些不耐烦,一旁的男人轻轻地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不要多事,随后将两张车票递给了乘务员。 等乘务员和便衣走后,田野起身向车厢连接处走去,那里有几个老烟枪在吞云吐雾,可其中并没有大背头。 难道他去了另一节车厢? 田野有些狐疑,对方在乘务员查票之前起身离开着实有些蹊跷。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田野回到了座位上,对面的年轻情侣又睡着了。 这时,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 田野忽然看到那个大背头又回来了,一边走着,一边伸着懒腰。 随后,看到他四平八稳地坐到了自己的身边,还对自己笑了笑。 “下去透口气,去不去?”大背头笑着问。 田野觉得这个大背头有些自来熟。 田野对他报以微笑,道:“不去了,太困了。” 大背头点点头,复又起身离开座位,向车门的方向走去。 列车缓缓停靠,田野很快就在站台上发现了大背头的身影,只见他悠闲地吸着烟,又去一个推车的小贩那里买了一盒糕点。 即使是深夜,站台上上下车的旅客仍然不少。 这个年达的交通并不发达,人们不得不赶这样的夜车。 大背头拎着糕点盒,夹着烟一路向前走去,目光时而看向车窗。 田野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许是在找人。 这趟列车大部分都是硬座,车厢里有灯,从外面很容易看到里面的情况。但是也不排除一些车厢内是拉着窗帘的,尤其是卧铺包厢。 前面的车厢便是卧铺包厢。 其实,田野最初的想法也是买张卧铺票,十个小时的旅程呢,卧铺既安静,又安全,自己可以好好地养精蓄锐。 但是,卧铺票早就售罄了。 不多时,外面响起乘务员的喊叫声。 火车要开了。 在外面透气的旅客们纷纷上车,车厢内顿时一片嘈杂。 对面的青年情侣确实有些倦意了,吵闹的声音都没有将两人吵醒。 过了一会儿,大背头又神出鬼没的坐了回来。 他一定是去找人了,按照回到座位的时间来推算,大背头起码走了两到三个车厢。 大背头盯着盯着桌上的报纸看了几眼,然后对田野道:“先生,报纸能借我看看吗?” 田野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的心里始终对这个男人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谢谢!”大背头说着便拿起报纸。 田野对报纸的内容很熟悉,从对方看的版面推测他是在看一些商业方面的新闻。 过了一会,男人放下报纸,又跑去车厢连接处吸烟。 田野不再管他,将头偏向车窗,窗外的树木飞速地后退,似乎在躲避什么。 忽然,田野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外掠过。 直觉告诉田野,有人从火车上跳下,或者是掉了下来。 这一幕顿时让他睡意全无。 联想到行为有些异常的大背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之后,前方的车厢内忽然嘈杂了起来,田野这个车厢的很多人也被吵醒了,其中就包括对面的那对年轻情侣。 乘务员和乘警纷纷跑向前方的车厢,旅客们也知道发生了大事,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向相邻的车厢看去,可是车厢连接处已经站满了人,什么也看不到。 不多时,有几个好事的旅客带着既惊惶又兴奋的表情走了回来,口水四溅地向这边的旅客播报着临车厢的见闻。 “杀人了,前面的那个包厢里死人了……好多血……” “死了好几个……” “太吓人了……” “什么人干的?” “那谁晓得呢。车窗都打开了,估计凶手早就跳车跑了。还等着你来抓?” 田野坐着没动,对面的年轻女人不时回头张望,显得很是慌张,但那个年轻男人则是一脸的淡定。 乘警很快就来干预了,他们一面封锁了现场,一面开始排查。 一个大胡子乘警嚷道:“围着这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座位去,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围观的人迅速地离开了,热闹已经看了,再看下去就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田野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要有麻烦了。 大背头竟然一直没有回来,这家伙是不是跟凶杀案有关系? 自己跟他坐在一起,被盘问是逃不过的了。 乘警很快走了过来:“这里刚才坐着的人呢?” “刚才去抽烟了,一直没有回来。”田野仰着脸回答。 乘警认真地看着他的脸,问道:“出事之前?” 田野点点头,他只能实话实说。 “他有没有跟别人接触过?” “跟我借报纸算吗?”田野扬了扬桌子上的报纸。 乘警想了想,没有说话。 他记下了田野的姓名,叮嘱他不要随意走动,也许一会儿还要问话。又问了对面的年轻情侣,但两人都说在睡觉,没怎么注意到大背头。 乘警走后,车厢里又热闹了起来。 突然发生的凶杀案让旅客们睡意全无,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便开始和田野聊天。 话题便是那个大背头。 很快,女人也加入了进来,直言大背头看着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列车停靠下一站的时候,四个警察从站台上登车,进入了事发的车厢中。 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二天早晨,火车咯噔咯噔地终于驶入了临城站。 车停稳之后,旅客们暂时被告知先不要下车。 站台上七八个便衣簇拥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快步走来,男人脸色铁青。 很快,田野看到窗外有三个身上盖着白布的人被抬下了车,不知道是什么武器致死的,其中一个人的手软绵绵地从担架上垂下来,阳光照在他的手腕处竟是十分晃眼。 田野大致推测,自己之前看到的车窗外那个黑影,可能就是凶手。 尸体被抬走之后,便有便衣上来盘问。 其实,田野很担心,怕便衣就此就此盘问车厢里所有乘客。他的身份虽然没有问题,但并不想为此节外生枝。 况且,他此行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协助临城地下组织寻找失踪的情报员秦俑。 时间一刻也耽搁不得。 就在他想着如何应对的时候,有两个便衣在刚才那个乘警的带领下,开始挨个盘问车厢里的旅客。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叛徒下场 田野暗中观察着,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 好在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便衣们只是给乘警、乘务员以及包厢里的旅客录口供而已。 一个便衣看到田野身旁的空位,径直走了过来,但看了田野的证件后,态度顿时恭敬起来。 和其他的人一样,口供纯粹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两个便衣都很清楚,真正的凶手早就跑掉了,如果田野是同伙的话,也应该早就趁乱离开了,而不是待在这里被他们盘查。 然而,就在田野以为自己平安无事的时候。 之前看到的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这应该是那伙便衣的头目。 田野顿时心里一紧。 离近了才发现,男人长着一个鹰钩鼻,目光十分的阴鸷,好像一直在审视着自己一样,让人很不舒服。 “证件!”男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田野将证件掏出递了过去。 “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男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将证件递还给田野,脸色缓和了很多。 田野接过证件:“混口饭吃而已!” 男人的脸上立即带上笑意:“鄙人是党务调查处临城调查室行动队队长刘海阳,田先生来临城这是公干?” “原来是刘队长,幸会幸会!”田野拱拱手。 原来之前见到的便衣都是党务调查处的人。 联想到党务调查处暗中对付的主要对象,大背头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刘海阳笑着道:“如果田先生是公干,有什么用得着刘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田野道:“多谢,多谢。不过,这次可不是公干,我们巡捕房的手还伸不到临城来。这次纯粹是为了私事。” 刘海阳点点头:“原来如此。私事也可吩咐我,毕竟我对临城还是比较熟的。” 说罢,他微微收敛了笑容:“田先生,我多嘴问一句,坐在您身边的这个人,您认识吗?” 田野摇摇头:“不认识,刚才我已经跟你们的人都说过了。” 一旁的一个便衣赶紧点头:“队长,田先生确实是跟我说过了。那个大背头除了看过他的报纸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交流。” “报纸?”刘海阳的目光落在了小餐桌上的报纸上,“田先生,不介意我看看吧?” 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自己巡捕房巡捕的身份竟然没有让他知难而退,田野心想。 “当然可以,刘队长请便!” 刘海阳拿起报纸,随意地翻了翻,忽然问道:“这个人曾经下车买过东西,买的什么,您看到了吗?” “应该是糕点吧,当时我恰好往外看了一眼。”田野如实说道。 对方想必早就打听到了大背头买糕点的事,自己看见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刘海阳点点头:“后来看见他将糕点盒子拿回来了吗?” “这倒是没有!” 刘海阳看向对面坐着的年轻情侣,两人也是跟着摇头。 “好了,打扰田先生了。如果您的事情办完了,可以打电话给我,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刘海阳很是客气。 一个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虽然不是什么高官要职,但在上海租界里还是有相当的能量的,刘海阳自然生出了攀交的心思。 “呵呵,刘队长太客气了。” 上午十点,党务调查处临城调查室办公楼。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 调查室主任彭浩良,一脸铁青地看着行动队队长刘海阳。 “你自己看看,你给我找的都是些什么人?三个行动队员在包厢里看着一个投诚的红党分子,竟然都被人都杀了!” “耻辱,简直就是耻辱!你让我这个主任的脸往哪儿搁?” 彭浩良的声音近乎咆哮。 包厢里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三个是行动队派去上海押送红党叛徒的行动队员。 这个叛徒刚刚从临城工作调动到上海不久便被捕了,没怎么上刑就招供了。 为了自保,他说自己知道临城的地下联络点,联络办法和暗号他都知道。还发誓说,只要到了临城,他一定能找到地下党。 上海调查室考虑到此人对临城的红党地下组织比较熟悉,便联系了临城调查室的调查室主任彭浩良。 彭浩良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喜笑颜看,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将任务交给了行动队长刘海阳,并叮嘱再三。 由于刘海阳手上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任务,不能亲自前往,便推荐了三个得力的队员。 负责行动的这三个行动队员是刘海阳拍着胸脯跟彭浩良保证的。 为了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次的行动是秘密进行的,知情的只有上海、临城调查室的相关人员。 就拿临城调查室来说,仅限于彭浩良、刘海阳和三个负责接人的行动队员知道。 彭浩良本以为将叛徒接回来之后,可以将临城的红党地下组织连根拔起,没想到人在半路就出了事。 回到临城的只是四具冰冷的尸体。 对面的刘海阳低着头,脸上还清楚地印有巴掌手印,任凭对方的口水喷到他的脸上,竟是不敢吭一声。 “有眉目了没有?”彭浩良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生气是没有用的,事情总归要解决。 刘海阳躬着身子,手捂着半张脸,战战兢兢地回答:“经过询问乘务员、乘警和部分旅客得知,有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有重要作案嫌疑……”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梳着中分头的便衣走了进来报告说:“主任,尸体已经检查完了,子弹全部都是出自同一把手枪,枪手的枪法很好,击中的都是要害部位,一枪毙命!” 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彭浩良皱着眉点头:“知道了!金星,你也在这里听听。” “是,主任!”中分头名叫杜金星,是第一情报组组长,他听到彭浩良的话后垂手站立在一旁。 刘海阳先是看了彭浩良一眼,又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说道:“主任,那个大背头是从上海火车站上的车,在出事之前曾经去过几次车厢的连接处抽烟,应该就是在观察和确定目标的位置。 据我所知,上海站候车大厅的盘查是十分严格,想要带武器进去是非常危险的,一定有人在配合他。有目击者看到大背头曾经在中间停靠的时候下车抽烟,顺便买了一盒糕点。 目击者看到的那个卖糕点的小贩就是大背头的同伙,他负责将武器带进站台,借着大背头下车抽烟透气的机会交给大背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武器就藏在糕点里面,是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彭浩良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一言不发。 刘海阳咽了口口水说道:“包厢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着的,大背头偷了乘务员的钥匙打开门,然后……” 这时,彭浩良忽然不耐烦地道:“闭嘴。让金星说!”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情报高手(求收藏,求月票、推荐票) 杜金星是情报组长,但他在行动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只不过他在情报分析方面的特长更加突出而已。 彭浩良便用了他的长处,让他担任情报组长。 他和刘海阳加入党务调查处的时间差不多,也算是这个行当里的老人了。 杜金星为人随和,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 之前,和刘海阳的私交还说得过去。 但是,这一切随着彭浩良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彭浩良这个人读了不少的书,但是并没有读透,他没有从书里学到高屋建瓴的政治智慧,却学到了一些旁门左道的驭人术,并且运用到了工作之中。 来到临城调查室之后,他发现杜金星这个人八面玲珑,业务能力极强,即使是在党务调查处那边也有一定的口碑。这让他在欣喜有一个得力能干的部下之余,同样也感到了威胁。 于是,彭浩良企图像帝王驾驭臣子一样,在机关内部推行他所谓的平衡术,借助杜金星压制刘海阳,使两虎相争无暇顾及自己的位置。 而他在享受坐山观虎斗之乐趣的同时,收获属于自己的渔人之利。 杜金星对自己这位长官的心理很清楚,自己也是在极力地避免与刘海阳发生冲突,不想被人当猴耍,当枪使。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这次彭浩良又把他架到了火上。 从刘海阳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他就知道,这个棒槌一样的家伙又开始嫉恨自己了。 刘海阳小聪明是有的,却没有大智慧。 杜金星很想找个机会跟刘海阳好好聊聊,但是他又不能这么做,两人的谈话一旦透露出去,定然会惹得彭浩良不高兴。 想想也是,猴子都比人精了,人耍谁、逗谁去? “主任,卑职怀疑现场应该还有大背头的同伙!”杜金星说道。 “为什么?”彭浩良停住了脚步,扭过头,脸上却并没有诧异的表情。 英雄所见略同,杜金星往往能给他一些惊喜。 而刘海阳则是不忿地看着杜金星,自己在现场一点一点地勘察过了,明明就是大背头偷了乘务员的钥匙,开门进入包厢之后打死了三名队员和红党的叛徒。 杜金星说道:“卑职仔细检查过尸体,三个队员几乎没有做任何的反抗。” 刘海阳忍不住反驳道:“大背头既然能偷包厢的药匙,自然可以换上乘务员的衣服,骗他们开门。” 彭浩良并未制止刘海阳,他期待的一幕来了。 杜金星笑道:“刘队长,你派去的三个队员应该都是行动好手吧?” 刘海阳的脸一红,“好手”这个词极为刺耳,三个“好手”现在成了三具冷冰冰的尸体。 杜金星又道:“即便大背头化装成乘务员,又有包厢里的钥匙,可是在开门的时候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相信,刘队长手下的兄弟断然不会在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时打瞌睡!” “嗯!”刘海阳闷哼了一声,这一点他不否认。 临行前,他可是嘱咐再三,让他们三个提高警惕、小心行事。 “我怀疑是他们被下了药!”杜金星给出答案,“我已经让人尸检了。” “下药?” 彭浩良和刘海阳同时用诧异地目光看向他。 忽然,刘海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上前几步,一下子就抓住了杜金星的衣领,怒道:“姓杜的,老子的兄弟们死了,你竟然还要给他们开膛破肚,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愤怒往往会影响人的判断,杜金星根本不理会,而是对彭浩良道:“是的,应该是被下药了。而这个下药的人不可能是大背头。根据车厢内的其他旅客的口供,大背头只是从包厢前经过了几次,他没有机会进入包厢,所以我推测他一定还有帮手。” “有这种可能!”彭浩良若有所悟的说道。 他毕竟没有去过现场,也没有仔细看刘海阳带回来的笔录,只是听了刘海阳的汇报而已。 他让刘海阳放开手。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另一人才是冒充乘务员的人。”杜金星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作为临城党务调查室的情报组长,杜金星有着丰富的情报工作经验,他脑清楚,十分擅长情报分析,往往能从一些不起眼的事情中发现蛛丝马迹。 尸体拉回来之后,他第一时间查看了中枪的位置,都是要害。 试想,什么样的人能够在短短数秒之中枪杀四人,而且还枪枪命中要害。 为此,杜金星还根据到过现场的一名行动队员的描述,重建了现场。 他认为,即便包厢里的行动队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不至于三个人未发一枪。 这不合理! “其他还有什么发现?”彭浩良接着问道。 “现场带回来的证物中包括一些食物,但是唯独缺了一样东西。” 刘海阳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他们是被人下了药吗,化验那些食物不就行了。难道我把包厢整个给你搬回来?” 上车前,三个队员买了不少的吃的。 木头就是木头,杜金星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时,彭浩良忽然道:“你说的是香烟的烟头?” “站长明鉴!市面上就有一种烟,有迷烟的效果。我问了一名乘警,他说当时进入包厢时问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在根据尸体的情况,我做出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在这次行动中,大背头充当了杀手的角色,他借下车透气的时机,从化装成小贩的同伴手里拿到了武器,躲在车厢里随时待命。 我们暂定大背头是甲,他的同伴是乙,也许还有个同伴丙,甚至更多,这个我不太确定。 乙一直就在咱们的人附近活动,也许是在车站,也许是在上车的时候,他的作用可能是确定包厢甚至是目标的具体位置,但最为关键的应该是将做了手脚的香烟交给咱们的行动队员……” 刘海阳忍不住反驳:“这不可能,三个队员中有两个抽烟,但他们只是抽自己的烟,怎么会抽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烟?这都是的推测,根本就站不住脚。” 问得好,彭浩良点点头,这小子总算有点脑子。他也想不明白,这个乙是如何将做了手脚的烟给三个行动队员的呢? 见彭浩良和刘海阳都是诧异地看着自己,杜金星微微一笑:“有烟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只抽自己的,要是没烟了呢?”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案情还原(求收藏,求月票、推荐票) 刘海阳顿时一怔,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陈彬、王翔两个人的尸体我都看过了,非常蹊跷的是,两人的衣服上都曾经有过水渍,而更加巧合的是,水渍的位置都在口袋处。带颜色的,刘队长,你想想看?” 现场的画面立即在刘海阳的脑海中闪现。 确实诚如杜金星所言,他最先进入包厢,看到陈彬、王翔的衣服口袋上有一些发黑的水渍,像是酸梅汤干了痕迹一样。 而当时小桌上正好有酸梅汤,所以他并没有太在意,还以为他们是不小心洒在衣服上的。毕竟火车走走停停,不是那么的稳当。 彭浩良发出一声冷笑:“好啊,这个办法妙!‘不小心’弄湿了陈彬、王翔两个人衣服,让他们无烟可抽,这时乙再趁机道歉并提出赔偿,这两个嗜烟如命的蠢货怎么不答应呢?” 人都死了,彭浩良却是一点不给他们面子。 刘海阳面露尴尬之色,陈彬、王翔两个人的烟瘾很大,一大晚上让他们不抽烟干熬着,怕是挺不过来。 杜金星继续道:“我推测,另一个同伙丙化装成乘务员,估算着时间,等迷药起作用了,便试探性的敲门,若是里面没有动静,便立即将门打开,引着甲进去将包厢内的人一一射杀! 甲做的干脆利落,出手极快。杀人之后,他打开了窗户跳了下去!而丙则迅速退出包厢后,再将其锁上,造成里面还有人的假象。可以说,这三个人的配合非常默契!嗯,暂定是三个人吧。” 杜金星一边陈述,一边修正自己的推测。 刘海阳暂时收敛怒气:“难道大背头,也就是那个甲,从门走出来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跳窗?” 他知道火车的车速并不是很快,如果地点选择的合适的话,跳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个甲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自然是为了迷惑咱们,窗户打开既可以用于逃走,还可以用来换气。”杜金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主任,快,赶紧派人去火车站,我怀疑丙根本就是火车上的乘务员!” 彭浩良和刘海阳听了都是一诧。 刘海阳急道:“你刚才不是说他是化装成乘务员的嘛,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真的呢?” 杜金星看也不看他,焦急地对彭浩良道:“主任,赶紧派人去抓人,我怕晚了人就跑了。” 彭浩良对杜金星的判断还是极为信服的,他立即打了一个电话。 挂上电话,彭浩良轻轻拍手道:“金星,你对暗杀现场做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复原,我基本上同意你的看法。真不愧是咱们临城调查室的侦破高手!” 刘海阳还没有想通透,看着杜金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彭组长,这到底怎么回事?” “愚蠢!”说话的却是彭浩良,“陈彬他们三个人虽然蠢了点,但若是一个假的乘务员,多半还是会被他们识破的。这个乘务员在他们的第一个计划里是辅助人员,但是在第二个计划里便可能是主要的行动人员,也就是说,一旦迷烟没有起到效果,他就会骗包厢里的人开门,直接动手……” 彭浩良不悦地瞪了刘海阳一眼,这个蠢货,有时候根本不长脑子! 有时候自己就是想扶他都扶不起来。 刘海阳一开口,就被主任一顿训斥,顿时又不敢再多说话,老老实实的闭上嘴,躲在一旁,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对面的杜金星。 杜金星心里也是郁闷,主任将平衡术玩得炉火纯青,自己和刘海阳这梁子只怕是越结越深。 彭浩良现在恼火的很,这个红党的叛徒刚刚准备派上用场,就被人暗杀了,害得自己空欢喜一场。 不对,也不能算是空欢喜。 如果这次能够抓到那个乘务员呢? 也许能够从乘务员的嘴里掏出一些情报来。 想到这里,彭浩良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事情总算是没有太糟糕。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顿时心里一惊。 这么秘密的押送行动,怎么会被红党地下组织弄得一清二楚呢? 糟了! 彭浩良赶紧对杜金星道:“金星,不是我们这里有内鬼,就是上海那边有内鬼。马上电告上海彻查此事。另外,咱们这边的内部调查甄别工作,由你全权负责,并直接向我一人汇报。” 有内鬼!一定是有内鬼! 知道这个计划,还知道秘密押送行动具体的时间、车次的人不多,有数的那几个。 必须要仔细的排查甄别,找出这个内鬼。 不然就像在身边安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这个危险因素必须清除! 作为红党地下组织的老对手,彭浩良一直习惯扮演的角色是猎手,而对方就是他的猎物。 可是,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 不知不觉中,双方的角色已经彻底地发生了转变,而他还没有适应。 这种感觉,好比一个猎人枪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了的时候,却被一只隐藏在暗处的野兽已经悄悄地盯上了,对方正准备找个机会,扑上来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这种随时都会被反噬的处境必须立即改变! “是!”杜金星挺身立正,朗声回答,“请主任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进行排查甄别!” 彭浩良又补充道:“这次我给你必要的权限,档案室那里我会打好招呼,咱们临城调查室所有人的档案资料你都可以调阅!” “谢谢主任!”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杜金星走后,彭浩良看着一脸铁青的刘海阳,缓缓道:“你也别怪我严厉批评你,实在是你性子太过粗疏,这些情况本来应该由你向我汇报,却偏偏将大好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一棒子打过之后,就得给点红枣。 “卑职……”刘海阳脸色瞬间涨红,心中十分愧疚。 彭浩良摆摆手:“你跟了我多年,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干咱们这一行的,光有忠心是不行的,还得有脑子。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我还是得说,这方面,你得多学学人家杜金星。” 刘海阳连连点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主任这也是为他好,要怪只能怪姓杜的,总是在主任面前卖弄,频频让自己难堪。 他刚要说几句感激的话,却见彭浩良神色一凛,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你马上带人将火车上的乘务员和乘警全部都抓回来。还有,车厢内相关的旅客,也要根据他们当时提供的地址,传唤到咱们这里来,尤其要注意那些与登记不符的,绝对不能翻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录口供的时候,已经顺便登记了旅客们去临城的去处地址,可以顺着地址去查。这是标准程序。 刘海阳一愣,刚才已经不是打电话通知抓人了吗,怎么又让自己去? 彭浩良看他还愣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脸道:“蠢货,还有谁比你更加熟悉火车上的情况?我刚才通知的那帮家伙,甚至都不知道火车站的宿舍在什么地方。你的动作要快,记住!一定要抓活的!” 刘海阳恍然大悟,原来之前那个电话是给杜金星看的。 可让姓杜的负责内部甄别又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果断撤离 刘海阳带着彭浩良的重托匆匆地赶到了火车站。 事实证明确实如主任所虑,提前出发的那帮蠢货还没有找到地方。 其实,这也不怪这些人。 火车站这边地形十分复杂,他们得先去打听,才能搞清楚铁路宿舍的具体位置。 而刘海阳就不用了,他轻车熟路地带人直奔给乘务人员准备的临时宿舍。 宿舍区就在火车站的东北角一个偏僻的院落里,这里之前是大杂院,后来被买了下来,经过简单的改造,便成了专供乘务人员休息的宿舍。 从上海开来的火车车程要十来个小时,而且是夜车,乘务员下车之后肯定要来这里休息的。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大院的门房内住着一位看门的老头,看到一伙人径直走了进来,急忙放下大茶缸子起身相问。 铁路在任何时代都是垄断行业,即使是一个看门的老头说话也是气势十足。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来的这些人并非一般人。 “闭嘴!”一个行动队员撩了一下衣襟,露出里面插着的手枪。 老头顿时被惊得合不拢嘴。 其余的行动队员已经迅速将这院子控制了起来,各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 刘海阳低声道:“带我去见你们这里的管事的!” 负责大杂院宿舍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梳着油光可鉴的分头。 见到是临城调查室的人,他立即拿出入住登记翻看。 五分钟后,从上海开来的那趟火车上的乘警、乘务人员挨个被从床上拉了起来。 其中的两个警察倒是与刘海阳认识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是怎么回事。 刘海阳也不废话,找来列车长清点人数。 这一点,还真查出问题来了。 一个叫作秦风的乘务员并不在场。 列车长挠挠头:“不对啊,我看着秦风进来的,还看到他在院子里打水洗脸,怎么就不在了呢?” 与秦风同宿舍的三个乘务员也表示秦风确实跟他们一起来的,只不过后来三人都睡着了,就没再注意了。 问了看门的老头,也说没看见。 行动队员迅速搜查了秦风所住的宿舍,个人物品都在,床铺整洁,说明他压根儿就没有睡觉。 随后列车长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秦风并不属于他们这个班组,是昨天临时跟另一个乘务员换班的,理由是他想回临城探亲。 那个乘务员自然答应,因为秦风原来的班次是白天的。 列车长也认识秦风,这小伙子做事麻利,人也勤快的很,自己就没当回事。 “你确定这个秦风的老家就是临城的?”刘海阳有些沮丧地问。 秦风不在,多半已经跑了。 看来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杀个回马枪,红党的这些人做事还真是小心谨慎。 列车长想了想说道:“之前听他说起过一嘴,这个很好办,打电话跟上海那边核实一下就行了。” 这还用你说? 刘海阳没好气地看了列车长一眼:“他之前有没有回过临城?” 档案是可以造假的,如果秦风经常回临城,即便他的老家不是临城的,但此人也跟临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列车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向其他的几个乘务员投去征询的目光,乘务员们都摇头。 还好有个乘警接过了话头:“我见过几次他坐车回临城,白天的晚上的都有。” 乘警排班相对乘务人员不固定,有时他们会出现在不同火车的班次上。 刘海阳点点头,看来秦风确实跟临城有联系。 随后,又询问了秦风的喜好,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窝了一肚子火的刘海阳便留下四个人监视,自己则带人继续按照口供上留下的地址去寻找可疑旅客。 临城调查室的车刚开走,远处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巷巷口处,一个男子将头微微探出来,只见他朝着铁路宿舍的观望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拎着刚买的灌汤包转身离去。 此人正是刘海阳寻而未得的乘务员秦风。 秦风自打住进宿舍之后,心里便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于是他找了个机会溜出来,在街上买了一些吃食。 就在他准备回宿舍休息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刘海阳带着人到了。 秦风心里一紧,他意识到这伙人很有可能就是奔着他来的。 在这次行动之前,上级特别强调,一旦发现有暴露的危险,必须马上撤离。 秦风有些不甘心放弃现在的身份,可是他很清楚,宿舍是不能再回去了。 对方一定在宿舍里布置了人手,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宿舍的外围也有人,而且还盯上了自己。 他更加没有想到,盯上自己的人并不是刘海阳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 田野下了火车之后,并没有去旅社办理入住,而是直接赶往接头地点,约定的接头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 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分钟,秦俑便多一分危险,组织便多了一分隐患。 他走在大街上,却敏锐地发现,路上警察设了一些卡口,还有一些便衣游荡。 不过他的身份没有问题,即使是在临城,巡捕身份也是一块金字招牌,搜查的警察很快放行。 接头的地点在一处茶楼里。 当田野走进茶楼时,已经是十点二十六分了,此时正是茶楼最上座的时候,里面人头攒动,伙计拎着大茶壶往来穿梭给茶客们续水。 临城的生活节奏远比上海要慢的多。 一个唱大鼓书的姑娘站在前边正唱着《狸猫换太子》,一个盲人坐在旁边为她伴奏,茶客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年头,北边的曲艺传到了南方,倒是受到了一些人的喜爱,主要是听着新鲜。 茶楼是各路信息的集散地,田野的耳朵很尖,“一壶春茶园”“无头尸体”等几个关键词被他迅速地捕捉到。 他迈步上了二楼,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空桌,独自要了一壶茶水,四碟干果,掏出一份报纸,悠闲地翻阅起来。 一边翻看着报纸,一边打量着茶楼对面。 隔着一条街便是一个大宅子,楼阁、花园、池塘、假山、小桥、流水齐全。 他收回目光,喝一口茶,剥一个花生,用目光在茶楼里不经意地梭巡一下、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随即摸出香烟和火柴来,悠然地点燃一根烟,并将火柴盒随意地摆在桌角。 看似随意,实则是有意为之。 一长一短两根火柴头露在外面,这是今天的接头暗号之一。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终有收获 不多时,从楼下走来一个穿着长衫戴黑框眼镜,年龄在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正在这时,此人正是临城地下党组织成员老吴。 老吴扫了茶楼一眼,似乎是在找座位。 茶楼里的空位着实不多,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他很快发现了田野摆在桌角的火柴盒,便走了过去,笑眯眯地道:“这位先生,我能坐在这里吗?” 田野点点头,见对方戴着黑框眼镜,右手上还戴着一枚戒指。 这样的装扮也是接头暗号之一。 老吴道了声谢,坐了下来。 他的茶点上楼前就点好了,伙计很快就端了上来。 老吴抓了一颗桂花麻糖扔进自己嘴里,道:“年纪大了,嘴里就喜欢含点甜东西。这里的六安瓜片是用山上的泉水泡的。味道不错。”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对面的田野聊天。 田野端起茶碗,用茶盏盖子刮了一下茶沫,轻轻的闻了一下茶香,抿了一口茶水后叹道:“的确是好茶,不过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喝这里的黄酒。” 老吴呵呵直乐:“可不是,年轻人血气旺,喝茶自然不如喝酒。这酒劲来得快,可以让人血气奔涌,自然是适合这年轻人。” 到此,接头暗号完全对上了。 不过,老吴又接着说道:“我年纪大了,倒是喜欢上茶水了,喝上一口,苦后回甘,就好像这人一般,一辈子牢牢碌碌了,到了最后回头一看,一切都如浮云一般,那时候只要心里没有牵挂,自在干净,那就是甜了。” 田野恭维了他一句:“您一番言语,高深莫测,在下佩服。” 老吴脸上带着笑容,余光看了看左右,这才低声道:“实在抱歉,本来不该这么着急把你从上海叫过来的。这些天我们多方打听秦俑的下落,却没有一点儿消息,我们甚至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所以只能麻烦你了。” 田野压低声音道:“我理解你的心情。秦俑的失踪,不仅导致任务流产,便是对我们在上海的情报工作也是影响颇多,上海的组织已经采取了紧急避险措施。哦,对了,最近临城站和临城调查室有没有抓到过什么人?” “我们也考虑到这种情况了,但这两个部门很难打进去!”老吴叹了口气,“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田野摇摇头说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倒是认识秦俑同志,之前也听说过他在临城的社会关系,这几天我跑一跑,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秦俑同志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我相信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的事情。” 老吴点点头,他相信一个老党员的党性,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田野又道:“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件事……” 他将火车上暗杀刺杀一事简短叙述了一下。 最后补充说道:“被杀对象的身份还不清楚,但我看到党务调查处临城调查室行动队长刘海阳脸色铁青,看来包厢里的人对他们很重要。也许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老吴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忍不住说道:“知道了,这件事我会马上向上级汇报,尽快确定死者的身份。” 其实,两个人都猜到了死者大概率是党内的叛徒,只是情报工作特有的严谨性,让他们谁都不能武断地下这个结论。 随后,老吴又将一壶春茶园的事情告诉了田野,因为当时出动的是临城站的人,这些必须要跟田野说明。 临城的对敌头斗争形势也不容乐观,老吴必须要对同志的安全负责。 事实上,老吴这几天也从各种渠道打听到了,临城站最近的动静不小,接连搞了几个不小的行动,但具体情况他就无能为力了。 随后,两人又相互通报了一些信息,便各自起身离开。 …… 傍晚,临城站。 方如今抱着一本特工教材翻阅,时而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时而望着窗外沉思。 情报工作对他而言,是个全新的领域,有些专业知识是必须要恶补一番的。 在抓捕日谍的关键时期,他除了每天必要的暗访之外,总会抽出一点时间学习,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则是以问题的形式向师兄王韦忠等人请教。 连续几天都没有回家,晚上就住在临城站的办公室里。 方如今抬头看看窗外,今天已经是蒋进在图书馆里“密查”的第四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了起来。 方如今接起电话,是蒋进打来的,约他立即见面。 挂上电话,他用力地挥了挥拳头。 终于等来了! 半个小时候,方如今匆匆赶到了两人约定的茶馆。 “事情查的怎么样?” 看到蒋进眉眼间带着微微的笑意,方如今便知道一定是有所收获。 他心中窃喜,原以为这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刚刚过了四天的时间,事情便有了眉目。 “你交待的事,我可不敢闲着。”蒋进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 这四天的时间,他一刻也不敢怠慢,一边暗中观察借阅的读者,一边以重新整理资料为由核查借阅的登记,带他的管理员老李直夸他勤快。 就在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这才急匆匆的赶过来告诉方如今。 按照张鑫华的意思,让蒋进直接和方如今联系,再由方如今向他报告。 蒋进将自己的发现同方如今说了,方如今觉得事关重大,必须要当面向张鑫华汇报,便带着蒋进直奔临城站。 方如今让蒋进先在门口等着,他自己敲门走进了张鑫华的办公室。 “副组长,蒋进发现了新情况,我觉得事关重大,便将他带了过来,不知道您能不能见见?”方如今小心地问。 除了能让蒋进当面解释之外,方如今还想让蒋进当面见见特务头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样也能消除蒋进内心对张鑫华的成见。 毕竟,像张鑫华这样一心做实事的特务还是不多的。 除此之外,方如今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让蒋进加深对情报工作的了解,对他日后借助蒋进的力量追查日谍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好,赶紧让他进来!”张鑫华听了之后兴奋不已,看来自己真找对了人。 方如今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很快就将蒋进带了进来。 蒋进跟在方如今身后,来到了办公桌前立定大大方方地敬礼。 心里虽然对张鑫华这个特务头子十分的不屑,但是抓日本间谍可是大事情。 孰轻孰重,还是拎得清的。 “张长官好!”蒋进正敬礼的姿势很标准,毕竟警校的训练还是很正规的。 张鑫华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小伙子很精神,做事也细致,他说道:“嗯,如今都跟我说了,这几天辛苦你了。等案子破了,我自然会知会你们局长。现在,先把情况说一下吧!”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发现端倪 方如今也为蒋进感到高兴,有张鑫华替蒋进说话,绝对比蒋父金钱开道的办法更加有力有效。 蒋进心里倒没有想这么多,他上前将几张记录纸恭恭敬敬的摆在桌面上:“张长官,这是我整理出来的情况,您先过目,然后我再补充。” 张鑫华的眼睛一亮,竟然还有书面报告。 在行动组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习惯了手下口头汇报。即便他有要求,手下那些人也弄不成来。这一点,和情报组确实有差距。 他伸手取过报告,语气明显和蔼许多:“这是你整理的?” “是,我怕有些情况疏漏了,就把接触目标书籍的人的情况简单地记录了一下。” 方如今在一旁补充道:“副组长,蒋进是学刑侦专业的,在学校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蒋进秉性纯良,是个值得交往之人。 为好友的仕途添砖加瓦,方如今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嗯,的确不错,很详细,也很清晰!”张鑫华嘴上说着,一双目光停留在那张纸上。 这张纸方如今自己也仔细地看过,其中内容十分详尽。 详细列出了这几日接触过那本书的人的性别、大致年龄、外貌特征、衣着以及准确时间,甚至将这近半年的借阅记录也都整理了出来。 借阅记录之后,还附着借阅人的背景资料,包括居住与工作等详细情况。 其中有些项目是在方如今交待的基础上的自选动作。 “不愧是刑警科班出身,这份记录就是我们行动组的人来查,也不过如此了!”张鑫华拍案笑道,“蒋进,干的不错!” 这个蒋进也是个可造之才。 蒋进只是微微点头,对张鑫华的表扬并不以为意,这次帮忙主要是出于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考虑,另外就是看在方如今的面子上。 方如今知道蒋进心里对张鑫华还有隔阂,赶紧道:“这些都是在副组长您指导的基础上完成的。” 成绩的取得,离不开长官的指导。 这句话一半真,一半假,在交待任务之前,张鑫华确实提过要求,但是显然没有这么详细。 张鑫华一向没有什么架子,也没有对蒋进的态度当一回事,问道:“你暗中调查这些情况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其他的同事有什么异常反应?” 方如今也看向蒋进,他最为担心的就是日本间谍隐藏在图书馆的内部。 蒋进摇摇头:“应该没有。整理这些借阅记录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需要一一核对借阅的时限,以便弄清他们借阅的书籍是否逾期,还要计算滞纳金。 管理人员对这件事都是能推就推,我去了之后,他们便以锻炼为由将这项工作交给了我。” 方如今暗自点头,蒋进毕竟是个临时聘用的兼职管理员,图书馆里的那些老职员们不可能把他当作宝贝供起来,而是当成了9527,整材料、弄资料这类脏活累活都扔给他。 蒋进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目标书架所在的区域,算上我有三个图书管理员,老李和老陈自打一开馆就在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方如今也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他借书时遇到的那位图书管理员应该就是老李,档案上显示已经四十八岁了,临城本地人。 而另一位管理员老陈更是年愈花甲,距离回家养老为时不远。 两大家子人都在临城,平时的工作生活圈子也很干净,再对照他们留在警察局的详细档案进行分析对比,基本上可以排除日谍的可能性。 “接着说下去!”张鑫华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蒋进。 “我查看了目标图书的借阅记录,你们要找的那本书的借阅人叫王波。”蒋进说。 看到张鑫华的眉头一皱,方如今赶紧补充解释:“副组长,我猜测王波是闫建波用的化名。蒋进了解过借书证的申请流程,图书馆对这方面的要求并不是很严格,来人只需填写相关资料就可以办理,并没有细致的身份核查要求,也没有要求提供照片。” 这样的情况下,用假身份办一个借书证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闫建波也正是利用这空子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越是隐藏自己的身份,就越说明其中有问题,就越能印证目前的侦破思路是正确的。 蒋进也道:“是的,根据你们的要求,我还查到了闫建波借书的书单和基本资料。就附在后面的那张纸上。” 张鑫华低头去看的时候,方如今在一旁解释:“闫建波有两个借书证,用本名借阅的图书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这一点我已经跟他住处存放的书籍名单都核对过了。唯有我们要找的那本书是他以王波的名义借的。” 蒋进说道:“借阅记录显示,署名为王波的图书证是一个月前刚刚办理的,而这本书也是在一个月前借走的,今天刚好到期。 按照图书馆的规定,最长借阅期限是一个月,超过一个月便要交付滞纳金。 除此之外,图书馆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逾期不还的借书人还要进行专门的登记。” 方如今大致明白了,有点跟后世的黑名单类似。 毕竟这个时代书籍的种类和数量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少的,一旦某本图书没有及时还回来,会影响其他人的借阅,不利于图书馆的正常运营。 图书馆这么做也是为了督促人们及时还书。 以闫建波的谨慎,他显然不会让自己被过度地关注。 正常情况下,闫建波肯定会按时还书,甚至是提前几天还书。 方如今将附页拿过来看了一下,闫建波用本名办的那张借书卡借阅记录上显示,每一次还书都是恰好一个月,从未有过一次逾期。 如果闫建波没有暴露的话,今天应该去还书才对。 可是,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完成接头了。 “那今天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现在图书馆?”方如今急问。 如果闫建波的接头人并不知道他出了事,应该会仍然按照约定计划去图书馆接头。 蒋进摇摇头:“没有。今天倒是奇怪的很,并没有一个人去主动翻阅那本《天下名山胜景记》。” 这确实是一本小众书籍,远不如那些言情、武侠以及探案小说更加吸引人。 方如今和张鑫华对视一眼,难道接头人知道闫建波出事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一旦鱼儿有了警觉,再想让他咬钩可就困难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借书之人 抓捕闫建波的行动阵仗弄得还是挺大的,又是开枪又是使用手雷,不排除此事早就传扬开来,并被接头人所知。 张鑫华并不希望案件侦破再次走向死胡同,他看向方如今:“这件事你怎么看?” “副组长,会不是提前或者是推后数天接头呢?” 理论上,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情报传递过程中,双方约定的时间很多时候也会采取加密处理的方式,比如在表面约定的时间上做加减法,再进行进一步的转换。 这样,即便情报被外人看到,也很难一下识破。 张鑫华道:“提前还书还可以理解,但逾期了岂不是要留下痕迹?” 这确实跟方才的推论有些相悖。 方如今觉得思路应该再开阔一点,稍微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逾期还书要留下痕迹,还需要缴纳滞纳金,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会这么做的。但也不否认闫建波会反其道而行之。 现在以‘王波’的名义借走的书只有这一本,无法进行对比分析并推导出规律,也不能确定两人接头的具体时间和方式。 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针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做好应对方案: 第一,也是就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情况,接头人被惊到了。如此,案子会暂时陷入僵局。 第二,如果接头刚好是一月之期,接头人也许出现在了蒋进的视线之外,或者是他很善于伪装,这就要对今天进入图书馆的人实施重点排查。 蒋进的眼睛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在那本书上,难免有疏漏的时候,而对方恰好出现了,于是就错过了。 第三,如果是提前接头,时间就要往前提几天,排查的人员数量还要更多,难度也更大。 第四,若是接头时间推后,有蒋进在图书馆里盯着,我们还有机会。” 张鑫华点点头,打草惊蛇这件事确实不能妄下结论。 方如今提到的后面三种情况是建立在对方未被惊到的基础之上的。 如果是第四种还好,第二、第三种情况排查的工作量是相当大的。 就拿相对简单一点的第二种情况来说,图书馆一天进出的人流量少说也有几百人。 “副组长,我的建议是采取同步排查与继续监视的办法,你看是否可行?” 作为下属,即使胸中再有沟壑,也只能是谦虚地给长官提出建议,最终还是要长官来拿主意。 尽管,方如今知道张鑫华并非吴剑光,但他还是得这么做,长官就是长官,下属就是下属,身份这个问题任何时候都不能忘。 张鑫华挠挠头,时间的不确定性给案件的侦破带来了极大的难度,方如今提出的这个思路同他不谋而合,希望是接头时间推后,这样还有回转的余地。 就在这时,方如今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副组长,我还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 方如今道:“蒋进拉出了借阅这本书的名单,我认为这也是一个思路,我想顺着这份名单查一查,也许名单上的某个人会与闫建波有联系。” 张鑫华反应很快:“我同意!目前,我们的侦破思路便是以这本《天下名山胜景记》为核心,一切与这本书有关系的人和事,理应都在我们的调查范围之内。” 方如今拿起借阅名单,上一个借书的人叫刘文博,是临城大学的学生。 当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还书日期上时,竟然有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立即拿起另一记录闫建波用化名“王波”办借书证的纸张,当寻到那组熟悉的数字时,眼睛顿时一亮。 “有什么发现?”张鑫华问。 “副组长,你看!”方如今指着两张纸上两组数字道,“这是刘文博的还书日期,还书后的当天,闫建波就用‘王波’”的身份办了借书证,并将这本书借走了,我认为这不一定就是巧合。我申请立即对刘文博展开调查!” 这个世界上,没有聪明的猎物,只有愚笨的猎人。 日谍在进行情报活动时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破不了案的原因是因为做的还不够好,做的不够好的原因是因为距离真相还不够近。 张鑫华旋即明白了。 方如今的意思是,假设刘文博就是闫建波的同伙,那么他极有可能在一个月前通过《天下名山胜景记》这本书向闫建波传递过情报。 也许当时情报就夹在书页中,闫建波看过之后,再将情报销毁。 自己的侦破思路确实走向了误区,误以为闫建波撕掉借书卡的目的是为了隐藏书的出处和“王波”的假身份,竟然忽略了借书卡上其他的人名。 从闫建波传递情报,到闫建波接受情报,只是稍微换了一个思路,一切便霍然开朗起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下,现在临城大学可不太平,党务调查处临城调查室在学校里安插了不少眼线,你的调查只能是秘密进行,而且要十分的谨慎,不能被他们发觉。”张鑫华叮嘱道。 “是,我一定会注意的。” 方如今也知道,张鑫华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学校领域一直都是党务调查处的地盘,而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的关系一向十分恶劣,两个部门之间的恩怨极多,给对方捅刀子下绊子的事情多了,造成了极大的内耗,都盼着对方出丑。 好在自己有着新人的身份优势,应该不会引起临城调查室那帮家伙的主意。 从张鑫华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方如今便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具体安排。 以他目前的推测来看,刘文博只是个大一的学生,是日本人的可能性并不大,有可能是被闫建波策反拉下水的。 学生是天然敏感的,在统治危机时,这种敏感会被放大,他们善于捕捉时代之风,但也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 如果闫建波伪装的足够好,刘文博这样不谙世事的学生是很容易被骗的。 而一旦他们落入了日谍的圈套,想要再抽身便不大可能了。 现在去调刘文博的档案并不合适,有可能会打草惊蛇,方如今决定明天先去大学里看看,见机行事。 随后,方如今叫来了纪成林,让他安排几个队员明天跟他一起去监视刘文博,伺机而动。 纪成林现在的任务就是配合方如今破案,并保证他的安全。 得知案子又有了新的线索,也是非常高兴,对于方如今的吩咐自然是欣然应允。 正文 第五十章 纷纷声讨 方如今的身高并不算低,但是训导处所在的小白楼前都是斜坡,前面的同学组成了密密的人墙,即使方如今踮起脚尖,然什么也望不见,更没法望见那个正在说话的女学生。 “同学们,请大家冷静下来!冷静……”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响起。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你是谁,哪个系的?” 方如今眉头微微一皱,后面的男人又是什么人? 女学生并未被训导长的追问吓住,声调清楚地回答:“中文系三年级学生,江离!” “江离?”方如今吃了一惊。这不就是自己在图书馆里遇到的那个女学生吗? 当时,两人借书的时候一前一后,他无意中看到了女生借书证上的名字。 是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生有些活泼俏皮,从她离开图书馆之后,张鑫华曾经派人跟踪,并将其一度当成日谍被怀疑对象。 不过,后来又说此人跟日谍毫无关系,现在她竟然成了学生代表,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勇敢且义正严词地质问着校方。 “对,她不仅是中文系的代表,也是我们文学院的代表!” “什么代表,纯属就是胡闹……” “谁说的?有胆量就站出来!” “同学们,不好吵。让我来说!”嘈杂声稍稍被压住,江离在众多同学的支持下,又继续发言了。 她的声音更加清脆而沉着:“同学们,事情是这样的,周凌风是被特务学生苏先义告发的……” 人群中立即有人喊道:“冤枉,这纯属就是冤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就是苏先义告的密?你这是诬陷!” 驳斥的声音随之响起:“咱们临城大学谁不知道苏先义就是特务的狗腿子!” “简直是一派胡言!”声音沙哑的男人再次开口,“你们吵什么,这里只有代表才能发言,每个人都说话,成什么样子?你们也都是大学生了,应该晓得,这里是学府,话是不能乱讲的,要有充分的证据!” “训导长,你为什么不说话,让一个外人站到前台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不要激动!熊先生是政府派来专程解决周凌云的事情的。” 这下方如今听明白了,姓熊的男人多半就是临城调查室的人,他们怕事情闹大,就派人以政府要员的身份来督导解决此事。 “好,你说证据!我当然有证据!”江离的声音陡然间提高,“苏先义之前就数次破坏过学生会的正常会议。这次就是他给特务打的电话,他们几个都亲耳听到了。” 说着,江离伸手一指,人群中当即有三个男生将手举起来,其中一人道:“对,我们听到苏先义打电话给一个好像叫刘队长的人,说出了周凌云他们举行会议的地点,随后不到半个小时,特务就来抓人了。” “铁证如山!” “铁证如山!” “铁证如山!” 学生们义愤填膺,人群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江离带头振臂高呼:“在我们的学校里,不允许特务横行。交出苏先义,为周凌云报仇!” 在她的带领下,学生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愤懑的情绪被彻底地释放出来。 “我们要公审苏先义,公审这个特务的狗腿子!” “谁看到苏先义了,谁看到苏先义了?” “找到苏先义,公审,让他偿命!” “对,血债必须要用血来还!” “同学们,不要冲动,不要冲动,请大家冷静,冷静!事情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请大家务必冷静。我们是大学,并非审判机关,并无审判权……” 训导长声音焦灼,他已经知道学生们在私下商议罢课、游行的事情了,这些学生们一腔热血,但哪里是特务们的对手,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这些学生们。 “训导长,我们已经足够冷静了,周凌云现在还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三天了,难道我们还不够冷静吗?”江离愤怒的声音穿透性极强,“同学们,堂堂学府,不容许特务横行。我们要求当局严惩杀人凶手!” “赞成!赞成!” “严惩凶手,严惩凶手!” 方如今看到很多学生在江离的带动下,满脸涨得通红,分外激动。 现场气氛犹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 但这样又岂能解决问题? 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到南京后,各方震惊。 但当时民众并不知道领袖下达了什么命令,所以大家比较一致的想法是请国民政府罢免不抵抗将领的职务,明令出兵抗日。 十天后,南京同上海来京的同学共三千余人,再次到国民政府请愿。领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见学生,被问及何时出兵时,他答:“三月之内如不出兵,砍我的头,以谢国人!” 当学生们高呼让他立下笔据时,他十分尴尬,在一片“写笔据”的声浪中以到警卫室写笔据为借口溜掉了。 到了十月中旬,南京四十六校一万余名学生两次向国党“四全”大会总请愿,要求政府收复东北,扶植抗日救国运动。迫于各界压力,领袖在报告中表示“决心北上,竭尽职责,效命党国”。 上海抗日团体中华警钟会还将一口钟悬挂在国民政府大照壁前的一棵冬青树上,钟前竖了两幅白布大标语,一幅上书:“唤起民众,共赴国难,督促政府,立即出兵”。 另一幅上书“中华警钟会”五字。 钟声昼夜不停、风雨无阻地敲着,以示督促政府抗日。 可到头来呢,还不是未动一兵一卒。 方如今并不否认,在抗日战争的过程中,学生群体总是最敏感、反应最迅速的。 他们组织的活动虽没能形成直接抗日,但对宣传国家危急形势、提升百姓保家卫国意识至关重要。 他们企图以罢课、游行、请愿,甚至是鲜血和生命的极端方式,来唤醒国民政府,遭到的却是无情的血腥镇压。 就在这时候,就听到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哎呀,快看,苏先义从训导处后门跑了,大家快追,快追啊!” 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学生们突然怒潮般地汹涌咆哮起来。 “追,追上去!” “抓住苏先义,抓住个特务的狗腿子!” “同学们,抓住他!”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浑水摸鱼 前面的学生开始动了,后面的也紧跟着追了过去,他们跑得飞快。 方如今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终于看清了楼前的情况,但却并未见到江离的身影。 这时,之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两个男人进入了视线。 这两人背对着小楼站在原地,和急速流动的人流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这应该就是训导主任了,而他身边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应该就是所谓的熊先生了。 当方如今看到熊先生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瞬间就明白了。 哪是什么苏先义跑了? 这根本就是金丝眼镜的手下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故意误导群情激奋的学生们。 学生们空有一腔热血,但跟政客和特务比起来,还是太过于单纯了。 但不得不承认,姓熊的家伙这招四两拨千斤玩的相当漂亮,对付这种群体性事件很奏效。 群情激奋的学生们就像是一股奔流而下的洪流,必须要找一个合理的宣泄。至于这个宣泄的出口正确与否,就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方如今混在人群中走过两人身边时,无意中听到金丝眼镜对训导主任说:“别看现在他们几百人同心,气势汹汹,但跟我斗,还嫩了些,嘿嘿!” 训导主任一边陪着小心,一边看着追逐而去的学生们,表情复杂。 “蔡主任啊,那个中文系的小丫头,你可要给我盯紧喽,别让她再挑头了。” 被特务和学校盯上了可不是一件好事情,方如今觉得这件事最好想办法醒一下江离,免得她吃亏。 他抬头四顾,却发现人头攒动,哪里还能找到江离的影子,只能暂时搁下,但愿这段时间江离不要再频繁地出风头了,否则真会有大麻烦。 当迈步来到了学校大门口时,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了,从他们三三两两的话语中得知,不仅人没有抓到,还有同学在追逐中受了伤。 刚要出校门时,迎面便遇到了两个熟人。 方如今眼疾手快,赶紧就近搀扶一个崴脚的同学,顺势将头扭向一旁。 说是熟人,也才第三次见面而已,赫然就是在教学楼里遇到的两个带枪的男人。 不过,此时其中一个右臂上有明显的划伤,鲜血淋漓。 两人脸色铁青,骂骂咧咧地从方如今的身旁走过,并未注意到他。 方如今快步走出校门。 他心中疑惑,暗思忖道:“两个男人追一个女人竟然没有追到,反而还被打伤了,看来女人确实有点道行,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会不会是自己一直想找的组织方面的人?” 考虑到学校里到处都是临城调查室的人,继续在学校里寻找、监视刘文博有一定的风险,方如今便立即绕到了学校西北方向的一个茶馆了。 茶馆的一个包间里,纪成林他们正在待命。见方如今来了,纷纷站起来。 纪成林道:“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方如今摇头,将学校里的事说给他们。 纪成林忧心忡忡地道:“这小子不会是听到风声就跑了吧?” “应该不会,早晨还在!” 纪成林灌了几口茶水道:“妈的,到处都是调查室的人,竟然连那个姓熊的都来了。” 国党的两个情报部门势如水火,纪成林根本看不起临城调查室的人。 “姓熊的什么来头?”方如今问。 “情报组副组长。临城调查室这帮废物就会对付学生,有本事去抓几个日本间谍!呸,什么东西!” 特务也是有鄙视链的。 纪成林的话,令方如今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学校里这么乱,何不浑水摸鱼呢? 他当即对老纪说道:“老纪,你再陪我去趟学校!” 半个小时候之后,两人再次回到了茶馆,方如今手里已经多了一份档案。 原来,两人冒充临城调查室的人去学校查阅档案,趁机将刘文博的档案偷了出来。 这几天学生们闹得正欢,临城调查室的人三天两头过来调查,学校也是被搞得焦头烂额,所以两人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工作人员的怀疑。 方如今指着刘文博档案上的照片:“老纪,多洗几张发下去,让兄弟们都记住刘文博的长相。” 纪成林立即吩咐一个队员去落实。 因为没有刘文博的照片,这下好了,也算是沾了临城调查室的光。 随后,方如今拿起眼前这份档案仔细端详。 刘文博,现年二十岁,毕业于临城中学,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临城大学化学系。 从两年多的考试成绩来啃,他在大学的成绩也是不错。 刘文博的父亲是个小商户,经营着几家店铺,家境殷实。 这一点,倒是跟自己的家庭背景有点像。 档案上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方如今决定尽快找到刘文博,并对他实施全天候的监视。 对此,他有足够的耐心。 从刘文博的年纪来看,是日本间谍的可能性比较小,与一壶春门口出现的杀手形象不大相符,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日本间谍策反、利用。 刘文博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来硬的直接抓他并不难,但方如今更想做的是从暗处顺着刘文博这条线,找出其他的日本间谍,争取利益最大化。 至于这个刘文博,他需要慎重考虑一下,不到万不得已,不打算去抓捕他。 有了照片,找人就方便多了。 在纪成林的具体安排下,行动队员们立即撒了出去。 刘文博确实难找,因为他这几天通常都是到学校点个卯,然后就悄悄地溜出来。 当天晚上,昏黄的路灯下,刘文博步履蹒跚的走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夹在两根手指中间的香烟只剩下一小截,他却浑然未觉。 这根烟还别人给的,最廉价的,抽着格外的辛辣、呛人。 刘文博觉得,此时也只有这种辛辣的味道才能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忽然,一阵灼烧的感觉从指间传来,他触电般地扔掉烟头,同时抬脚踩住烟头来回用力摩擦。 “嘶……该死……” 刘文博用力地甩脚,自己竟然忘记鞋底已经破了一个洞,被烫到脚底板的感觉可不好受。 几个路人看到他怪异的举动,忍不住有些好奇。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刘文博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地低下头,仿佛这样才能给他一种安全感。 这几日,学校里那些乱糟糟的事,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会。 不过,不用上课,却正合他的心意。 起码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请假或者是逃课了,心里那种强烈的负罪感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好学生,各科成绩名列前茅,学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让家里人操心过。 而他原本也是励志学习深造,将来成就一番事业的。 只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学习。 一想到那件事,他的心里就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透不过气来。 正在低头往前走的时候,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文博?”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编织大网 刘文博赶紧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学苏先义正小跑着追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儿?”刘文博暗暗皱眉,这几天自己虽然没怎么在学校,但是对周凌云的事情也有所了解,同学们都在传是苏先义搞的鬼。 他和苏先义在中学时期是一个学校的,后来又进了同一所大学。 以前两人的关系还算过得去,但上了大学的苏先义醉心社会活动,而他则是专注学业,追求不同,两人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他感觉苏先不像是那种告密的人。 退一步讲,即便真是苏先义告的密,怕也是被逼无奈。 “我还要问你怎么在这儿呢!”苏先义笑着打量着刘文博,“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的土,这是去干什么了?” 他这几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向熊永俊暗中告密,事机不密,被同学们当成了眼中钉,甚至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公开场合根本不敢露面。 就拿今天来说,自己偷偷溜回学校时已经够小心了,可还是被人发现了,要不是及时给熊副组长打电话求救,怕是要被同学们抓住乱拳打死。 好不容易逃出来,担心自己家的附近也有同学们蹲守,不敢回去,便在街上游荡,没想到走着走着就遇到了刘文博。 “我……我……”刘文博支支吾吾,自己的处境确实十分窘迫。 苏先义也不以为意,笑着拍了拍刘文博的肩膀:“行了,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我这几天也不痛快,走,咱们兄弟两个喝一杯!” 说完,他伸手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然后不无炫耀地道:“我请客!” 这举动就像是刚刚在赌桌上赢了钱、又想着在朋友面前摆阔气的赌徒。 刘文博又是一皱眉,苏先义的家境虽说也不错,但家里也不至于给他那么多钱让他随意挥霍。 正要拒绝,无奈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走吧,走吧!你的五脏庙都开始闹情绪了。再说了,咱们都多久没见面了。”苏先义伸手环住刘文博的脖子,不由分说就走。 男人之间要想拉近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小酌几杯! 刚走几步,苏先义便捂住鼻子:“你包里装的什么啊,都馊了吧?” 刘文博脸一红:“没什么,几件换洗衣服。” 在苏先义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塘河边的一个酒馆。 酒馆门面虽不大,但里面却十分宽敞,一排排宽大的桌椅供大众就餐,在两边也有布置豪华的雅室,虽已过了晚饭时间,但里面的客人并不少。 早有伙计迎上来,苏先义拉着刘文博寻个座位坐了,这才掏出一张钞票往伙计手上一塞,“这是额外给你的,你只管拣几样你们店最好的菜上来,再来两壶好酒。” 那伙计眉开眼笑地将钱收了,一竖拇指赞道:“这位先生真是爽气,谢过您的赏!” 被人称作先生,苏先义很是得意,这说明他和那帮穷学生有着显著的区别,这是一种成熟的标志。 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刘文博一身学生装,显得局促不安,苏先义忍不住道:“文博,放松点,这种地方你以前又不是没来过。” 刘文博尴尬点点头。 酒菜很快上齐,而伙计也是十分殷勤地伺候左右,这让苏先义更是觉得大有面子。 苏先义很会调节气氛,很快两人就推杯换盏起来。 刘文博几次想问苏先义是否跟周凌云的事有关,都被对方巧妙地搪塞了过去。他心中苦闷,不由地多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之后,刘文博已经有了几分的醉意。 苏先义便在门口叫了两辆黄包车离去。 等他们刚刚拐过街口,一直在暗处观察的方如今轻声吩咐道:“老纪,你赶紧带人跟上去,距离不要太近,把两个人盯住了,看他们分别去了哪里。” 纪成林会意道:“放心,他们跑不了!”说完便带着人缀了上去。 纪成林刚走,方如今一招手将酒馆里那个伙计叫到外面,低声问道:“他们两个刚才说了什么?” 伙计道:“大概是那位先生劝那个学生跟他干什么买卖,酒馆里人多,我没听清。但是那个学生好像不太乐意,甚至有点生气。” 方如今是知道苏先义的身份的,这个家伙先是靠出卖同学换取主子信任,这次又想拉拢刘文博下水,给临城调查室的特务们充当耳目。 不过,刘文博也不一定是好人。 这两个人搅和在一起也好,只是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方如今掏出一张钞票递给伙计:“以后知道该怎么说吧?” 伙计喜滋滋的接过赏钱:“知道,今天我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过,也没有做过。” 方如今来到了一处安全屋中,这里作为这次行动的临时指挥部。安全屋的位置位于学校和刘文博的家中间,两头兼顾,比较方便。 没多久,便有行动队员过来通报消息,刘文博跟着苏先义回到了苏先义的家。刘文博微醺但并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方如今问:“刘文博怎么没有回自己家?” 队员摇摇头:“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查了刘文博的家,发现他们家的房子已经卖了。” 之前了解到刘文博家境应该不错,方如今一怔:“卖了?这么说来,家人都搬走了?搬去哪里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暗中查房的行动十分谨慎,这名队员苦涩一笑:“我们从侧面打听了一下,都说不知道这户人家搬到哪里去了。” 方如今立即联想到在教室外听到的男女学生的对话,看来刘文博的家里真的出了事。 第二天,他又派了人手去查刘文博家人最新的住址。 自己则带着纪成林等人继续监视刘文博,只不过到了学校之后,老纪等人就不跟了,改成方如今亲自跟。 即便如此,方如今也是远距离的观察,尽量不让刘文博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长时间的跟踪目标,是一件艰苦而枯燥的事情。 好在方如今有过在街上暗中搜集盗墓贼线索的经历,倒也耐得住性子。 情报工作就是这样,有时候需要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有时候需要小火慢炖,一点一点的熬。 对于苏义先,方如今也没有落下,该上的监视手段都上,毕竟此人和刘文博有过私下接触,官面上也说的过去。 唯一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不能让临城调查室的人发觉。 从这天开始,方如今围绕着刘文博和苏先义两个人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密切监视之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突遭绑架 第一章突遭绑架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整整三天了,却是一无所获。 距离闫建波暴露身亡已经过去了十来天了,这么长的时间,日本特高课应该会有所察觉才对。 既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以日本情报机关的效率,应该会立即作出相应反应。 方如今推断刘文博更像是闫建波发展的下线,而并非上线。 特高课应该对这个下线的情况都掌握,闫建波一出事,刘文博势必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对其进行甄别也是应有之义。 按照这样的推论,出现在刘文博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这也是方如今费尽心思布置一张大网的原因。 为此,他还特别嘱咐老纪,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三天刘文博的行动轨迹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第一天晚上刘文博睡在苏先义家,第二天一早直接去了学校,大约半个多小时便从学校里出来,直奔一个叫作知味坊的饭馆当跑堂的伙计。 到了晚上饭馆打烊之后,他又到舞厅打扫卫生,直到深夜两三点钟舞厅关门,也没出来,看样子应该是住在里面了。 为了进一步调查,方如今和老纪还曾穿着笔挺的西服进入舞厅,可看到的都是刘文博在卖力地扫地、拖地、擦拭桌椅,时而还会遭到客人、领班的责难和训斥,甚至还会挨打。 随后,方如今暗中调查了舞厅,可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 这家伙是在勤工俭学,还是借机收集情报或者是跟人接头? 对此,方如今一时间也难以判断。 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个刘文博太能伪装了。 刘文博后半夜在舞厅里住宿的情况,他们无法进行监视。 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刘文博接触的人虽然多,但也都是打个招呼寒暄而已,起码从表面上看不出与他人有过密切接触。 至于临城图书馆,刘文博更是没有去。 另一方面,刘文博的家搬到了什么地方也是无从打听,给人的感觉,这家人好像一下子就断了和邻居们的联系,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监视展开之前,方如今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思想准备,但此时他的心里充满疑问。 目前没有动静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 一是特高课后知后觉,反应迟钝。 这种情况,在理论上是可能存在的。 二是特高课也许对刘文博的甄别行动已经开始了,只是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三是刘文博或许已经掌握,并将闫建波暴露的事报告给了特高课,特高课并没有怀疑他,而他根据指令进入蛰伏。 这种情况也只是在理论上有可能。 既然闫建波才是上线,那刘文博直接同特高课联系的可能性便不大。 四是其他的不确定因素。 在经过短暂的焦虑之后,方如今决定再等等看。 这样又过了三天的时间,也就是对刘文博的监视进入第六天的晚上,方如今并没有去舞厅跟踪刘文博,而是在监视点里仔细地检查这些天的跟踪记录。 这些记录一部分是他自己记的,一部分是根据老纪等人的叙述整理出来的,内容很详细,刘文博的每个时间段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接触,甚至说了什么话,都事无巨细,一一列举,尽可能的详细。 刘文博这条线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方如今希望从这些记录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正在这时,一个叫作马宝的行动队员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方如今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有情况了。 马宝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喘着粗气道:“出事了,出事了,就在刚才,我们发现一伙人把刘文博从舞厅带走了。” 事情发生之后,纪成林带人跟踪,让马宝赶紧过来报信。 “什么情况?慢慢说!”方如今示意他不要着急。 “今天夜里刘文博照例去了舞厅,大约十二点多的时候,一个醉醺醺的客人非要让他去外面买烟,咱们的人也就跟着走出去。 没想到刘文博刚刚穿过大街,就从路边停着的一辆车里窜出两个人,将他打晕拖到了车里,随后扬长而去。”马宝边抹着头上的汗,边快速说道。 方如今闻言精神一振,这极有可能是日本人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 好饭不怕晚,终于还是让自己给等来了! “老纪带了几个兄弟去?”方如今急问,“去了什么方向?” “三个!看样子是朝着曹家桥方向去的,老纪说会想办法通知咱们!” 方如今一想就知道要坏事,深夜之中开车跟踪太过明显,很容易被对方发觉。 他当机立断决定给队里打电话,请求王韦忠派人支援。 如果特高课情报不准确,错认为是刘文博出卖了闫建波,那刘文博的这条命恐怕是不保。 同时,特高课的人也会迅速地消失。 再有,方如今也担心老纪他们吃亏。 监视点的行动队员刚要行动,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方如今迅速接起电话。 电话是纪成林打来的,只是短短几句话,方如今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三十分钟之前,刘文博所乘坐的黑色轿车一路前行。 虽然被人打晕了,但所幸对方下手并不重,很快就苏醒过来,只不过眼前漆黑一片,头上被人蒙了黑色面罩。 刘文博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嘴巴也被堵住了。 一股深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自己,又是要将自己弄到哪里去,难道是那件事发了? 随着一个个疑问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心底的寒意愈发地强烈。 深夜,大街上安静得很,汽车引擎声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与之相反的是车里的人很安静,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也让刘文博感到更加的无所适从。 刘文博感觉汽车拐了几个弯之后,路面开始颠簸起来。 也正是在这时,一只大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随之,一个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来:“后面好像还有一辆车!” 另一个声音在刘文博的身边响起:“别管那么多,干好咱们该干的事!” “后面那辆车拐弯了。” “我早就说不要一惊一乍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对话到此结束,车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刘文博的心里又是一激灵,这种沉默让他感觉到更加的毛骨悚然。 这辆车将要把他带到哪里,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一丝悔意闪过脑海之中,如果…… 可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刘文博对临城的道路并不陌生,暂时失去了视觉的他,第一时间将感觉和听觉放大。 但是此时距离他被打晕的舞厅门口已经不知道开出多远,失去了参照物,让他一时无法辨别轿车目前所在地大概方位。 凭着感觉,他知道司机将车开得缓慢,一会儿直行,一会儿拐弯,匀速自在地穿行在不同的街道上。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车轮渐渐地停止了转动,汽车熄火,车门被打开,刘文博被人从车里猛地拖了下去。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采取行动 停在曹家桥附近的路边一辆黑色轿车上,纪成林和一个叫作李康的行动队员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宅子,一脸怅然。 停了好一会儿,李康才说:“你说,我们的跟踪是被发现了吗?” 纪成林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那刘文博会有危险吗?” 纪成林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刘文博接下来的处境究竟会怎样,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如果绑架刘文博的真是日本人,那这里可能是他们的联络点……”李康出神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一片黑暗之中,刘文博听到前方“嘎吱”一声开门的声音,待他被拖进了大门,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大门又被关上了。 又走了三十余步,上了台阶,迈过门槛,刘文博感觉自己被人摁到了一个椅子上。 接着,他的头套被人拿下,眼前突然一亮,让刘文博有些不适应,他缓了两秒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客厅模样的房间,正前方是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八仙桌,上方挂着一副松鹤图,所有的窗户都被黑色的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 显然,对方是不想让他知道身在何处。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正转头望着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曾经套在他头上的黑色头套,而另一个蓄着大胡子的男人则坐在他的对面,面色冷峻地盯着他。 刘文博的鼻子轻轻地嗅了嗅,他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这是家具由于长期处在潮湿的天气之中,但又没有人及时打理的缘故。 房子应该很久没有住人了。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了咀嚼的声音。 他猛地扭头一看,一个小个子男人正坐在他身后的板凳上,左手托着一个纸袋子,右手正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塞进嘴里。 小笼包在灯光下更显的晶莹剔透,透过薄薄的面皮,隐约能看到里面纯白的豆腐和微微发红的肉馅。 随着那人的咀嚼,滑溜的汁水徐徐从他的嘴角边流淌出来。 刘文博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瞥见了男人的裸露的手臂上有一条寸许的刀疤,灯光下愈发狰狞。 “刘文博,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弄到这个地方来吧?”小个子男人满足地吃完一个小笼包,吮吸着手指上的油。 刘文博摇摇头,这三个人对他来说都十分陌生,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之前肯定没见过他们。 大胡子忍不住道:“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动手得了!” 刘文博闻言两腿都有些打颤。 大胡子看着刘文博,哈哈大笑:“怂包软蛋!” 这时,小个子男人忽然道:“他估计没有吃饱,你们招呼一下。”说罢又抓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 “你们……” 刘文博话刚说出来,便被身边黑衣男人狠狠一拳打在腹部,随着一股疼痛袭来,他到嘴边的话语全都被生生咽回去。 刘文博用力挣扎,无奈对方力量太大,自己挨了几巴掌以后,还是被按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后,便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方如今已经驱车同纪成林会合了,见到纪成林之后,他开就问:“老纪,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进了前面的那座宅子就没有再出来,对方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七拐八拐地绕到了这里。车里有三个,宅子里多少人不清楚。”纪成林回答道,“这里的地形有点复杂!” 这座宅子周围住宅十分密,街面上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商铺店面,道路四通八达,一旦出现特殊情况,很难及时控制目标。 对方选择将刘文博带到这里,说明已经充分考虑到了遇到紧急情况撤退的问题。 不过,方如今现在虽然心情激动,但他并不着急,王韦忠带人很快就会赶到,这次一网下去也许能捞个大的! 在王韦忠没来之前,他只是让行动队员们远远地散开,距离宅子最近的也有三四十米。 自己在抓捕方面的经验不足,还是小心为好。 从这几天跟踪监视的情况来看,方如今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 刘文博只是被日本间谍策反的,真正的大鱼即将现身。 通过闫建波,方如今了解到,这些正儿八经的日本间谍心思缜密,做事老练,在反跟踪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他担心老纪他们太过莽撞,跟的太紧了,惊动了对方。 好在老纪告诉他,他们及时变更了路线。 方如今终于放下心来,这可是他用刘文博这个鱼饵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大鱼,绝不能够让他跑了! 方如今借着月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从临城站赶到这里需要三十分钟的车程,照着这样的速度推算,王韦忠至少还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赶到,希望这段时间内不要出什么差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方如今耐心等待的时候,前方与之垂直的一条大街上亮起两道雪白的车灯。 方如今和纪成林都是心里一紧,因为王韦忠带人从临城站赶来绝对不会走这条路。 方如今看了看身旁的纪成林,只见他已经将手枪拔出来。 但愿是过路的,方如今心想。 偏偏事与愿违,那辆车很快熄灭了车灯,缓缓地在目标所在宅子的门口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三个人,为首的在大门上轻轻一推,两扇大门随之打开,露出黑漆漆的门洞。 方如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如果说绑架刘文博的人是日本间谍,那么他们也太不小心了,竟然连大门都没关! 难道后来的是他们的同伙? 纪成林低声道:“怎么办?” 方如今反问:“老纪,要是现在行动,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不好说,但要是不捉活的,这些人不算什么。” 果然是老兵,有十足的底气。 方如今是相信纪成林的,这人做事不浮夸,他说不算什么就一定是不算什么。 对方能看到的有六个人,宅子里的情况未知,而自己这边总共也就是十几个人而已,未必会有绝对的胜算! 如果宅子里的人都是一伙的,方如今可以选择静待援兵。 可如果后来的三个人是,另一股势力,自己断然不能让他们半路截和。 所以,方如今决定先采取行动,即便不能突破进去,也要尽快地将宅子四周控制起来了。 “老纪,车上有酒吗?” 纪成林一怔。 酒? 现在问有没有酒做什么? 再说了,这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找酒啊? 这时,马宝竟然接话道:“有,上次还有半瓶没喝完,被我扔在后备箱了。” 纪成林面露不悦之色,执行任务喝酒是行动人员的大忌,马宝年纪虽小,但是极为好酒,自己已经多次劝过他了,奈何被他总是当成耳旁风。 老纪不知道酒的妙用,但方如今可是知道,他听了却是心中大喜:“好,太好了,马宝,这次你辛苦一下……”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一唱一和 夜已深,宅子门口,最后到达的那辆轿车中,司机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天气仍然是有点闷,他的衣服穿在身上黏糊糊的,车里一股浓浓的汗臭味,有点熏鼻子。 司机看看前面,又将头探出车窗看看后面,决定下车透透气,活动活动腿脚。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过来。 司机瞬间警醒,从腰间摸出了手枪,循声警惕地望去,只见一个醉汉拎着一个酒瓶子,歪歪扭扭地对着路旁的一株大树唠叨。 “瞅啥瞅,就你们这样的酒量,十个加起来都不是老子的对手,嘿嘿,还敢跟老子叫板,来啊,来啊……倒上,怕你就是婊子养的……” 骂完了,醉汉又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墙根解开裤子撒尿,嘴上骂道:“说的就是你,王老六,欠老子的钱不还,就知道拿老子的钱去讨好那些粉头!我日你祖宗!” 原来是个醉鬼。 司机松了一口气,将手枪重新插回腰间。 醉汉抖了抖,系上裤子,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走到了轿车前。 司机本欲对他视而不见。可是,醉汉却偏偏走到了车的对面。 面对面,司机直直地看着醉汉。 醉汉被他看得一愣,瞪着眼珠子问:“瞅什么?” 司机皱着眉不说话,隔着挡风玻璃都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醉汉站不稳,颠颠倒倒地看着他,目光迷离,嘴里嘟囔:“王老六,别以为你躲在车里老子就看不见,你他娘的才喝了几杯就跑了……” “怂了吧?”醉汉往前一步,双手搭在车头上,将脖子伸长,“有本事下来啊,跟老子再喝,看看谁先喝趴下!” 司机忍无可忍,推开车门下车,低声骂道:“滚,赶紧滚!” 醉汉根本不予理会,嬉皮笑脸道:“滚,刚才是谁看老子倒酒,就吓得屁也不敢放一个就滚了,是谁啊,嗯?” 司机心头火起,忍无可忍,拔出手抢对着醉汉,凶狠道:“赶紧给老子滚,不然一枪打死你!” “吓唬谁呢?你以为拿个酒瓶子老子就怕你了,老子也有酒瓶!”醉汉不退反进,还抬手扬扬手中的酒瓶。 就在司机的目光被酒瓶所吸引时,醉汉如同鬼魅一般欺身上前,对准司机的脖子,一个掌刀砍了下去。 “你……”司机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看到马宝解决了司机,方如今等人迅速地跟进,将大门牢牢地控制住。 方如今低声对马宝道:“把这个家伙带到偏僻的地方去,问清他的身份和宅子里面的情况。” 宅子客厅内,刚才在刘文博面前嚣张跋扈的小个子、大胡子以及黑衣男人此刻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身后站着一名大汉,手里的枪正对着三人的脑袋。 刘文博手上的绳子已然被解开,他的面前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的同学苏先义,另一个则是熊永俊。 苏先义道:“文博,你也看到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早跟你说过,现在是乱世,咱们得有靠山。幸亏熊先生的手下发现你被劫持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刘文博被打的鼻青脸肿,鲜血顺着脸颊流淌,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面目显得异常的狰狞。 与之相比,更加难以愈合的是内心的伤口。 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就在几分钟前,苏先义带着临城调查室的特务把他救了下来,他总觉得这件是有些蹊跷,苏先义是怎么知道自己被绑架的? 苏先义又道:“熊先生说了,只要你以后肯跟着他干,你们家里的事情,他自然会找人给你摆平。你放心,以熊先生在临城的地位,以后没有人再找你们家的麻烦。” 熊永俊在一旁帮腔道:“文博同学,你的情况我都听先义说了,你放心,以后你跟着我,就是为党国效劳,我也不会让你白做的。” “文博,熊先生是非常有诚意的。而且,让你做的事情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只需要暗中关注同学们的动向即可。再说了,现在同学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 “文博同学,先义说的没错,你的身份我们会绝对保密……” 刘文博对两人一唱一和有点反感,但对方救了他,自己一时无法开口拒绝。 这时,熊永俊忽然说道:“文博同学,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这三个人任你处置,要打要杀,你来做主!” 此言一出,小个子赶紧求饶,却被身后拿枪的特务一脚踹在后背上,顿时疼得哀嚎起来。 苏先义也走到了大胡子面前,劈手就扇了对方一个耳光,又回头对刘文博道:“文博,难道你还看不清形势吗?只要你为熊先生做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特务举着枪对小个子道:“你们三个赶紧道歉赔罪!” 小个子三个人赶紧噗通跪在地上,对着刘文博一顿求饶。 “是我有眼不见泰山!” “您大人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我们保证之前那笔帐,一笔勾销,绝对不会再为难您的家人!” 尽管如此,刘文博仍是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答应了熊永俊的条件后意味着什么。 熊永俊给苏先义递了个眼色,苏先义心领神会。 “文博,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也不用急着答应,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考虑,这是熊先生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苏先义递给刘文博一沓钞票。 熊永俊和蔼地道:“拿着吧,你是根好苗子,不管以后跟不跟我,都不能为了家里的事轻易地断送了学业。”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文博,你看,熊先生多有诚意。他为了你的事情可是……唉,你怎么就不理解呢?”苏先义面露惋惜。 熊永俊摆手道:“好了,先义,别说了,咱们不是答应再给文博一点时间考虑的嘛,我相信以他的头脑,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说罢又转头对刘文博笑眯眯道:“文博同学,时间也不早了,你看这三个人怎么处置?” 小个子等人赶紧眼巴巴地看着刘文博,表情甚是可怜。 “放……放他们走吧……” 刘文博的决定让熊永俊和苏先义都感到颇为惊讶,刚才刘文博可是被打得不轻,这就轻易地放他们走了? 苏先义道:“文博,你别有顾虑,我向你保证,他们绝对不敢再对付你了。” 转头看向小个子三人,厉声道:“是不是?” 小个子忙不迭点头:“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为难刘少爷了,求刘少爷开恩,放了我们兄弟三人。” 刘文博仍旧是不说话。 苏先义呵呵笑道:“文博同学,既然你不表态,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放他们走。” 小个子三人如蒙大赦,起身弯腰鞠躬,正要抬腿往外走。 刘文博却道:“等……等一等!”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狠辣决绝(求收藏、求月票、推荐票) 令方如今感到意外的是,宅子周围并没有安排人放风,这也更加让他对宅子里的人的身份感到疑惑。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便被马宝解开了。 原来,被打晕的那个司机是临城调查室的人。 临城调查室为了牢牢掌握意识形态斗争主动权,正在极力地在各大院校培植力量,负责此事的正是情报组副组长熊永俊,而刘文博就是熊永俊极力说服、拉拢的目标之一。 至于绑架刘文博的那些人的身份,司机也说不清楚,今晚他是临时调整过来给熊永俊开车的。 纪成林得知是临城调查室的人之后也是一愣,低声说道:“咱们跟临城调查室的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次他们插手其中,事情麻烦了。” 方如今做了个深呼吸,遇到这种事不头疼那是假的。 不过与之相比,更加让他感到郁闷是这里面竟然没有日本间谍。 纪成林、马宝两人都是表情严肃地看着他,虽然方如今是刚刚加入行动组的新人,但却是这次行动实打实的指挥官,他们都要服从方如今的命令。 方如今略一思索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咱们三个!”马宝低声道。 方如今点点头,马宝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做事很有章法,并没有将对方的身份大肆宣扬,这就给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留了余地。 纪成林微微蹙眉,问方如今:“你的意思是仍然动手?” 临城站看不上临城调查室,反之亦然。想从熊永俊的手里将刘文博要过来的希望微乎其微。 如果是来硬的,他自问根本不会将熊永俊这帮饭桶看在眼里,这些人只会蒙骗学生,若是真刀真枪地干,肯定怂的一塌糊涂。 可问题是之后的事情怎么处理? 他只是一个大头兵,强行动手,一旦有了伤亡,势必会牵扯双方的长官,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尤其是熊永俊是临城调查室主任彭浩良的心腹,深得彭浩良的信任,这是一个马蜂窝。 方如今目光坚定:“目标现在在人家的手里,难道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一旦潜伏在暗处的日本间谍发现中国的情报部门在暗中接触刘文博,要么是直接断了和刘文博的联系甚至灭口,要么是在甄别之后让刘文博借机打入临城调查室内部。 不管是那种可能,届时刘文博这条线索基本上跟自己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条线索是他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又辛辛苦苦地跟了六天的时间,凭什么让临城调查室的人无缘无故地破坏或者是摘桃子? 对于刘文博的抓捕,必须提前进行,而且是现在! 纪成林忧心忡忡道:“咱们的人多,不如冲进去直接缴了那帮人的械,量他们也不敢跟咱们叫板!”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方如今摇摇头:“不行!老纪,关键的时候不要心慈手软,不要忘了,咱们抓捕的目标是日谍,你我并不知道宅子里那些人的身份,你明白吗?” 纪成林闻言愕然,这是要对熊永俊等人下死手啊,他怔怔地望着方如今,这个年轻人做事果断且狠辣决绝,这一点倒是与队长王韦忠很像。 方如今知道纪成林在担心什么,说道:“老纪,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临城调查室难道之前就没有拆过咱们军事情报站的台?” 纪成林沉默不语,这话还真的让方如今给说着了。 两年前临城站一个叫作陈旺的行动队副队长和一个商人合伙做走私生意,这种事在官场上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不出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商人竟然跟红党有瓜葛,熊永俊等人顺着商人的线索找到了陈旺,各种大刑轮番过了一遍,等临城站得知消息要人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就剩下一口气了。 面对临城站的交涉,临城调查室“大方”地拿出了陈旺的口供,咬死陈旺就是红党安插在临城站内部的钉子。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屈打成招,但临城站又无可奈何,毕竟陈旺跟确实跟那个商人在生意上有来往,这是事实。 最终,经过双方高层的较量,临城调查室也退了一步,同意临城站自行处置陈旺。 临城站吃了哑巴亏,但这件事全站从上到下,大家都没有忘记,对于临城调查室的人恨得牙根直痒痒,这其中就包括纪成林,当年他和陈旺的私交不错,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没等纪成林表态,马宝咬着牙道:“老纪,你还犹豫什么,难道忘记陈旺是怎么死的了吗?” 马宝年纪轻,但脾气火爆,对临城调查室的行事风格更是看不惯。 陈旺被从临城调查室之后的当天晚上就咽了气,临死前的惨状,纪成林历历在目。 马宝的话,无疑点燃了他深藏在心底的仇恨和怒火。 既然临城调查室能做初一,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十五? 今天来的这些兄弟,一直都是跟着自己的,而且或多或少都跟陈旺有一定的交情,是值得信赖的。 见纪成林略有动容,方如今不失时机地道:“老纪,只要我们这件事做得足够漂亮,临城调查室找不到咱们头上。还有,一旦事发,这件事我一力承当,与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纪成林没想到方如今还能说出这番话,自是感到大大的意外,他心头一热,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事我干了!” 方如今点点头:“既然如此,刚才那个司机不能留了!” 马宝说:“我明白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宅子里的熊永俊心情大好。虽然没有说服刘文博,但看对方的样子,应该火候差不多了,自己只需要再稍微加上一把火。 这些天,他带领着手下“深耕”各大院校,网罗收买了不少的青年学生,骗取了他们的信任,使他们成为自己的耳目,可谓是成绩斐然。 同时,为了进一步更多笼络的青年学生,他还向主任彭浩良提出了举办一些文娱康乐活动的建议。 为此,彭浩良都对熊永俊提出了大力褒奖,并承诺很快为他申报晋升。 此时,他正在客厅里和刘文博、苏先义闲聊着,也算是为这次说服做着最后的努力。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外面院子里,好像有轻微的动静,因为这次是针对一个青年学生,除了那个司机之外,他就没有在院子里留人把风。 可能是司机待的不耐烦了,他对一旁的苏先义说:“你去看一看。” 苏先义点点头出了门,这些日子他跟熊永俊的这帮手下也混熟了,大有称兄道弟的意思。 他来到了院子里,看到院子里空无一人,对面的大门也是紧闭着,正好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却从身侧扑出一个身影……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极其强势 一把捂住苏先义的嘴巴,一支匕首从他的喉咙深深地划过,喷洒出来的鲜血将地上溅成了一片。 “呜呜!”苏先义强自挣扎着发出一丝声响,但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纪成林出手向来都是稳准狠,一击毙命。 屋子里,熊永俊还在跟刘文博闲扯着,等了片刻也不见苏先义回来,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于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从腰间掏出手枪,示意另一名同伴戒备。 那名特务看到熊永俊如此戒备,也不敢怠慢,赶紧拿着枪绕到了小个子三人的前面。 与此同时,熊永俊也给小个子三人使了个眼色,小个子会意,当即起身,各自从腰间或者是小腿上拔出匕首,向房门口走去。 最前面的那个特务猛地拉开房门,就势一咕噜翻滚了出去,同时手中的枪向外瞄准,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熊永俊和小个子四人也就势冲了出来,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苏先义倒在墙边的尸体,这一发现令他们惊恐莫名,对方竟然摸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快退回去!”熊永俊喊了一声。 可是他的警告声晚了一步,已经悄悄潜入的方如今、纪成林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纪成林两把飞刀几乎是同时掷出,分别扎在了熊永俊和特务的手腕上,两人的手枪登时脱手掉在地上。 “别动!”纪成林喊道,“再动打死你们!” 三支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熊永俊等人。 “兄弟,我们是……”熊永俊捂着受伤的手腕,直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开口亮明身份,纪成林便已经欺身到了跟前,闪着寒光的匕首顶在他的喉头:“闭嘴!” 另一名特务也受到了马宝的重点照顾,不敢乱动一分。 小个子三人手里只有匕首,并无枪支,见此情形各自将匕首当啷扔在地上,抱头蹲下,浑身瑟瑟发抖。 几名行动队员上来将熊永俊等人搜了身,一一控制住,又用布团塞住他们的嘴巴。 这时,一个队员进入客厅内去找刘文博,却慌张地跑了出来,焦急道:“不好了,人跑了?” 方如今也是大惊,收拾熊永俊等人原本是顺势而为,刘文博才是第一目标,刘文博一跑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立即对马宝说:“你马上带人去追!” 马宝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答应一声立即带人去追。 方如今还要留下收拾这里的烂摊子。 纪成林望向他,显然心里有些松动了。 这个时候放了熊永俊等人最多就是算一场误会,即便是熊永俊心有怨气,也说不上什么来,谁让他好巧不巧地动了跟日谍有关系的刘文博呢! 可是,此时他从方如今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涌出来的强烈杀意,这让纪成林为之哑然。他动动嘴唇,终究没再说什么劝诫的话。 方如今将枪口顶在了熊永俊的脑门上,又一把扯开堵嘴的破布。 熊永俊已经看出了这个年轻人才是这伙人的头儿,他惊恐地喘着气道:“兄弟,有话好说,我们是临城调查室的人,我叫……” “你叫熊永俊,我们见过!”方如今淡淡回应。 他站在廊檐之下,微弱的月光给他勾勒出一个灰暗的侧影轮廓。 熊永俊肩膀剧震,双目瞪圆,不由得失声道:“你……你……你知道……知道……怎么能还……” 在临城,有哪个单位不给调查室几分薄面,大多人都是见了他们绕着走。 熊永俊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明知自己身份却无任何惧意! 这简直匪夷所思! 方如今冷声道:“你无需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只需一五一十回答我的问题。” 熊永俊脑子浮现出临城的各方势力,除了军事情报站,还从来没有见过跟调查室叫板的。 “你跟刘文博说了什么?” 熊永俊脑子转的也挺快,这年轻人十分强势,自己应该先应付下来,再作打算,他当即将拉拢刘文博的事如实说了。 “这三个人是什么人?”方如今指着小个子问道。 “他们是……他们是我的手下……兄弟,你们是不是军事情报站的,咱们两家……一家人……”即使到了这种关头,熊永俊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计划。 “闭嘴!”方如今一拳打在他的肝脏位置,将他击倒在地,眼中杀意横生,“我告诉过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熊永俊挣扎了一下,居然没爬起来,可见这一拳力道之重。他痛苦地把身子蜷缩成一团,眼中却怒火中烧。 自己好歹也是临城调查室的情报组副组长,对方竟然说打就打,简直是不把临城调查室放在眼里! 熊永俊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怂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质问:“你们是不是军事情报站的人?我要见你们情报组的胡组长……” 方如今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什么军事情报站。” 熊永俊脑瓜一转,恍然大悟,虽然对方极力地否认,但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 原来对方是通过刘文博找到了这里,他见硬的不行,赶紧来软的,脸上堆笑道:“兄弟,我知道你们就是军事情报站的人,刘文博一定是跟日本人有关系对不对? 哦,这个我不该问。兄弟,大水冲了龙王庙,你放心,刘文博你们带走,我保证以后不再接触他,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问你,今天你们来这里的事,还有谁知道?” 熊永俊心中一喜,看来对方有所松动,赶紧道:“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再也没有告诉旁人。” 此话倒是不假,这种威逼利诱拉拢青年学生的行为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熊永俊平素都是悄悄地行事,尽量保密。 “你确定?” “确定!兄弟,你放心,我口风严得很!” “那就好办了!”方如今慢慢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你是要……”熊永俊琢磨着方如今的话,越想越觉得心惊,最终被无边的寒意所笼罩。 “没错,我就是要……” 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熊永俊简直惊呆了:“你竟敢……”他一句没说完,忽然被一股力量猛然掐住脖子,后背“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边。 方如今的的眼睛几乎贴在鼻尖,冰冷的声音在耳边恶狠狠地响起:“听着,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旁边这三位就是你找来合伙陷害刘文博家的,对不对?” 熊永俊一梗脖子,毫不示弱:“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如果今天你杀了我,我敢说,我们调查室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傻事!” 他见方如今年轻,还以为是个愣头青,慌忙晓以利害。 熊永俊虽然极力否认,但事实不言自明。 方如今的神情在明暗光线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笑,里面深藏着嘲讽与哀伤。 “没错,我杀了你,临城调查站不会放过我的,但如果杀你的人不是我呢?”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顾此失彼 “什么……什么意思?”熊永俊有点跟不上方如今的思路。 方如今一挥手,早有行动队员们将这些人推搡进了屋里,一名行动队员将一把缴获的匕首塞进了小个子的手里。 “杀了他!” 熊永俊和小个子浑身一僵,就算他们再傻,也知道方如今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狠,非但要杀了熊永俊,还要假以他人之手。 小个子浑身战栗,握着匕首的手不停发抖。 接下来的事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杀了熊永俊,临城调查室的人决计不会放过自己。要是不杀,自己就得命丧当场。 “你……”熊永俊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来真的,正要开口质问,忽然脖颈被后者猛切了一下,登时昏了过去。 小个子跪在地上直喊饶命。 方如今也从他口中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苏先义在学校中暗中替熊永俊物色合适的目标,如果目标听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如果目标不配合,就要使一些特殊手段。 这三个人都是放高利贷的,他们趁着刘文博家里生意资金周转不开时介入,假意出借资金帮助刘家渡过难关,实则是和熊永俊暗中勾结,不仅霸占了刘家的店铺,又让刘家背负了巨额债务。 这时,再演一出苦肉计,把熊永俊塑造成刘文博的救命恩人,彻底将刘文博拉拢过去。 手段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小个子不敢去捅熊永俊,纪成林来到他的身边,一刀就扎在了他的大腿上,小个子惨叫一声。 纪成林恶狠狠地说“如果你再不动手,下一刀就不是扎在大腿上那么简单了。” “我……” “杀了他!你就能活!”方如今意简言赅,阴森森地说。 “好汉,我……长官……”小个子吓得语无伦次。 “噗!”一阵闷声响起。 却是他的大胡子同伴被纪成林从身后捅了一刀,身子瘫软在地,当场毙命。 看着大胡子倒下,小个子发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破胸膛,裤子热乎乎、湿漉漉的——居然尿裤子了。 对方说杀就杀举动,彻底扯碎了他的胆量。 方如今静静地站在一旁,纪成林将浑身瘫软的小个子拉到了熊永俊的身前,握着他的拿匕首的手,就像是师傅教徒弟一般。 “这里……” 话音未落,锋利的匕首直接捅进了熊永俊的前胸,接着轻轻转动匕首,剧烈的疼痛让熊永俊从昏迷中醒来,可是他无法喊出声来,很快他身体里气力开始迅速的流失,他的眼中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方如今看着老纪杀人,感觉老纪极度的冷,冷得像是一块岩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顾忌和怜悯,仿佛熊永俊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物。 方如今暗暗感叹,这份镇定若不是身经百战是做不到的。 小个子惊慌无比,脸色扭曲起来,已经握不住匕首了,可是,手腕还被纪成林紧紧地攥着。 忽然,手腕被纪成林猛地一拉,冲天的血腥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他再也忍不住地剧烈地呕吐起来。 待他吐完,纪成林站起身踢了他一脚,问他刘洋家人现在的住址,只可惜他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区域。 再留着这些人,不知道还好有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方如今眼中寒光一闪,纪成林便用特务的匕首将小个子等人一一解决。 “留下几个人处理痕迹、尸体和车辆,我们撤!赶快离开这里,去追刘文博!”方如今轻声命令道。 撤离的过程,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王韦忠。 方如今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进行了汇报。 王韦忠对于熊永俊的恶行早就恨之入骨,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方如今竟是如此的狠辣,直接要了熊永俊的命。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力保方如今平安无事才行。 “这样,你带上我的人继续追捕刘文博,我亲自去现场看看,临城调查室那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来。还有,张副组长那里我会跟他说,之前陈旺也是他的手下,相信他会酌情考虑的。” 方如今心头一暖:“多谢师兄!这次是我闯了大祸……” 王韦忠摆摆手:“行了,先不说这个了,早点抓到刘文博才是最重要的!” 方如今自从来到临城站之后的表现,已经让他彻底折服。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这次意外之外,方如今的作为真是无可指摘。 他重重地拍拍方如今的肩膀:“抓到刘文博,一天的云彩就都散了!” 方如今点点头,各自带人朝着目标而去。 当看到马宝时,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根据小个子等人的交代,刘文博在他们出门查看情况时是在客厅里的,从逃跑到被发现也就是二三十秒的工夫,可浑身湿漉漉的马宝带回的却是个坏消息。 刘文博竟然跑了。 当时,马宝比所有人都跑得快,他一马当先追了出去,却看到前方一个黑影向着不远处的一条河跑去。 马宝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这里河沟纵横,天色又黑,刘文博跳进河里可不好找。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黑影冲到河边噗通一声跃入河中。 马宝也冲到河边,焦虑地望向河面,努力寻找刘文博的踪迹。 后面的队员也跟了过来,他们来回搜寻了几遍没看到人影,马宝的嘴唇不由得哆嗦起来。 刘文博是日谍案的重要嫌疑人,若是从自己手里逃脱,那真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马宝急得赶紧叫同伴们去找乌蓬小船:“快,赶紧到河心找找!” 一般正常人在水下憋气三十到六十秒之间,不过这也是根据个人的身体情况来决定的,如果是肺活量比较大的人憋气,可能会长一些,但也不会长到离谱。 所以,马宝判断刘文博即使是潜泳也不会太远。可事实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无论是两岸,还是河心都没有发现刘文博的踪迹。 此刻,方如今得知消息之后也是百感交集,自己用在熊永俊等人身上的精力太多了,以致于忽略了刘文博,眼睁睁地让这个最重要的目标从自己的眼皮下逃走了。 还有就是,刘文博也许知道自己对熊永俊灭口的事,一旦落入了临城调查室手中,今晚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先将刘文博控制住,回过头再从容不迫地对付熊永俊。 没办法,方如今只得连夜带着数十名行动队员对刘文博进行追捕,至于能不能找到就要看运气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长官担当 一连找了一夜,可刘文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踪迹全无。 至于刘文博的家,方如今并没有贸然派人前去,因为那个小个子只知道刘家新搬的大概地址,黑灯瞎火的根本无法查找,反而会打草惊蛇。 第二天一大早,方如今先是回到临城站,向张鑫华和王韦忠进行了汇报。 出人意料的是,张鑫华并没有责备他,而是出言宽慰,让他耐心一点。至于熊永俊的事,也让方如今不必担心,王韦忠已经替他处理好了。 这一切倒是在方如今的意料之中,昨晚下狠手处置了熊永俊,除了行动需要,倒也并非是一时的冲动,一切都是谋定而后动。 早在临城大学他就见识过熊永俊的卑鄙手段,这次设局引得刘家破产再行收买拉拢之事,更是令方如今深为不齿。 再有,之前和老纪等人相处过程中,他也了解到了临城站的一些陈年旧事,其中就包括陈旺被诬陷为内鬼的事,而当时代表临城站区去临城调查室进行交涉的正是张鑫华。 陈旺也是张鑫华较为倚重的老部下,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方如今就不信张鑫华的心里对熊永俊没有一点芥蒂。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熊永俊不开眼,偏偏将刘文博这个跟日谍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作为拉拢目标,也活该他倒霉。 “如今,韦忠已经跟我商量好了,如果有人问起,或者说的更明白一点,这件事暴露了,就说韦忠是奉了我的命令前去抓捕日谍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宅子里的人发生了内讧,而你只是抓捕行动的参与者之一,明白吗?” 这是在保护自己,方如今看到张鑫华的态度,不禁心中一暖。 有一个有担当的长官不容易啊,而他有两个。 师兄在这方面也很有担当。 他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副组长的关爱,只是这件事是因我而起,责任自然也需要由我承担,您和队长的心意,我心领了。” 方如今的这一番话,让在场的张鑫华和王韦忠都是暗自点头。 不卑不亢,是个有担当的年轻人。 随后,张鑫华去吴剑光办公室简要地汇报了昨晚的抓捕情况,至于到底跟吴剑光怎么说的,方如今不得而知。 接下来,三人商量追捕刘文博的事: 方如今带一部分人去刘文博家守株待兔,这是刘文博最可能去的地方,行动以方如今为主,其余两拨人分别在学校附近监控和在街面上巡查。 考虑到刘文博回家的可能性很大,方如今觉得这样的安排欠妥,便道:“副组长,这么大的事情,卑职怕难以完全胜任,王队长他……” 倒不是为了逃避责任,他只是对张鑫华的安排感到诧异,抓捕刘文博一事干系重大,为什么不让经验更加丰富的王韦忠主持行动? “这件事是吴组长亲自安排的,你大胆去做!” 考虑到抓捕刘文博的危险系数并不大,而且昨晚又见识了方如今的狠辣一面,张鑫华也相信他能够主持这次行动。 方如今心念电转,吴剑光如此安排的目的,显然是有意地让自己积功。 不过,这对师兄也太不公平了吧? 作为行动组长,吴剑光在一线的行动能力不行,但算计人的本事确实不容小觑。 可即便是培养自己的势力,这种吃相也实在是太难看了吧。 刘文博的新家如今住在灯笼街,位于临城西北的城乡结合部,是一片连绵的棚户区。 当年,AH、江苏一带连年灾荒,盗匪遍野。每逢一次灾年,都有大批难民乞食逃荒流入临城。 男的拉黄包车、剃头、擦背,女的做一些浆洗缝补的零工,甚至是进窑子苦度余生。没几年,流入临城的灾民竟达数万之众。然而这些人备受歧视,一直都杂居在棚户区。 当天中午,方如今带着老纪等人按照地址找了过去,当地的一个姓武的警长早就接到电话在路口等着了。 武警长早就接到了分局局长的电话,说是有人过来办点事,让他安排好。 挂上电话他就犯了寻思,自己这片辖区鸟不拉屎,在整个分局是最差的地段,怎么还让局长惦记上了? 可不管怎么说,局长将这件事交代给他,就是给他脸,他就得兜着。 隔着老远,武警长便开始仔细打量了起来,见到来的人都是陌生人,不禁心中犯疑。 很快,他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了为首的一名气质沉稳的年轻人身上。 武警长也是有阅历的人,这个年轻人走在最前面,虽然不是前呼后拥,但也是主位凸显。他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来了,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要结交一番的。 武警长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 “哎呦,这里的路不好走,各位慢着点,慢着点!”武警长前倨后恭,肥胖的身体几乎将原本就十分紧绷的警服撑裂,“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哎呦当心脚下,这些天杀的穷鬼,屎尿垃圾到处倒。” 方如今顺势停住了脚步,举目四望。 一条小河将这片棚户区一分为二,两岸紧靠河边就是密密麻麻的民舍,一眼望不见头,仿佛蜂巢一般,房子大多低矮破旧,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正蹲在岸边漂洗衣服。 这里的环境确实是差了点,遍地是黏黏糊糊的垃圾和黑乎乎的污水,不远处有几个瘦的皮包骨头的男人蹲在地上,就着空气中弥漫着臭烘烘的尿臊味过着烟瘾,“咝咝”的吸气声不绝于耳。 纪成林虽然年纪大、资历老,但毕竟是个大头兵,这里只有方如今是军官,他自然责无旁贷地向前一步,一只大手搭在了武警长肉乎乎的肩膀上:“兄弟,借一步说话。” 方如今仍然观察着这里的环境,刘文博的家境没落,确实存在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的可能性。 不多时,纪成林带着武警长走了回来,武警长再看方如今时,脸上讨好的表情不减反增,又多出了几分敬畏。 刚才看到纪成林递过来的证件时,武警长两腿发软,喉头发干,眼皮子突突直跳,我的乖乖,还以为是城里来的大少爷呢,没想到竟然是特务处临城军事情报站的人。 这该如何是好? 正文 第六十章 张网以待 灯笼街虽然偏僻,但武警长毕竟是警察系统的,信息并不算闭塞,也知道军事情报站是临城里数一数二的特权部门。 前几天他也听说了一壶春茶园的事,传的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连市局的局长都被扇了耳光。 当时,他还庆幸来着,自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虽然油水不如城区里的同僚丰厚,但总归是清闲啊,正所谓无事一身轻。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特务竟然找上门了。 他心中将局长十八辈祖宗骂了个遍,好事不找老子,这种粘上可能掉一层皮的破烂事却想到了他。 武警长心情忐忑,臊眉耷眼地看了方如今一眼,这个一脸清秀的年轻人竟然是一名特务头子,那些特务头子不都是一脸凶相的模样吗? “武警长,今天要麻烦你了!” 方如今的话将武警长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不麻烦,不麻烦!”武警长连忙道,“能够为方长官效劳是卑职的荣幸,荣幸……嘿嘿……嘿嘿……” 即使能以势压人,但也得让人家心里舒坦,方如今语气温和地说道:“武警长,出于保密原因,未能提前告知你详情,还请谅解啊!” 这种事还是少知道的为好,武警长下意识地陪笑点头。 “这次我们来主要是调查一个叫作刘文博的学生,他们家不久前刚刚搬到你的辖区,我们怀疑此人跟日本间谍有关,我想知道,对于此人,你是否有印象?” 武警长一听自己的辖区内竟然有人跟日本间谍有关,这是辖区不靖、履职不力啊,顿时吓得脸色蜡黄,两腿直打颤。 不过怕归怕,武警长对于日本间谍还是恨之入骨的。 这个叫作刘文博的年轻人,他还是有印象的,小伙子不错,人很老实,也很有礼貌。 看着一家子都挺老实的,刘父还曾跟他说一家子就指着儿子翻身呢,没想到竟然跟日本间谍有关系,真是识人识面不识心! “知道,知道,卑职这就带方长官去刘家。”武警长不敢大意,引着方如今等人向前走去。 “各位长官,前面拐过弯第五家就是刘家了。”武警长矮矮胖胖的,脸上一团和气,心中着实忐忑不安,始终陪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这里的弄堂狭窄弯曲,如果没有武警长带路,外人还真不容易找到。 方如今等人跟着武警长七拐八拐地终于在一栋破败不堪的老屋前停下来了。 方如今看了看,对着纪成林使了个眼色,纪成林一挥手,几名队员便分赴各个道口将这座房子包围了起来。 方如今带人穿过几乎摇摇欲坠的木门,直接来到了院子中,屋里的人也听到了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迈步走了出来,惊诧地望着院子里的人:“你们是……?” 武警长快步上前,粗鲁地将中年男人推到了屋里:“刘立明,你儿子刘文博呢?” 纪成林带着其余的队员一拥而入,将屋里的人控制住,并迅速进行搜查,并未发现刘文博的踪迹。 方如今随后迈步进入屋内,屋里的气氛犹如凝固了一般。 屋子里有一对中年男女,正是刘文博的父母,刘母脸色蜡黄,不时地咳嗽几声,另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则是刘文博的姐姐。 一家人被突如其来的行动搞得不知所措。 刘文博的父亲刘立明也是见过世面的,又认识武警长,忙开口问道:“武警长,我们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你们这是……?” 武警长没理会刘立明,而是转头看向方如今,解释道:“方长官,这就是刘文博的父母和姐姐。” 他见方如今点头示意,这才又对刘立明说道:“刘立明,你听好了。我身后这些长官都是军队里抓捕要犯的长官,要带你们家刘文博回去协助调查。刘文博昨天有没有回家,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一会儿你们谁要是给刘文博示警,让他跑了,那可就是同犯,是要抓去坐牢的。这话我就说一遍,奉劝你们千万不要干傻事!” 此言一出,刘家三人如遭雷静一般,两个女人怔怔地望着刘立明。 刘立明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也是惊掉了下巴。 自己这个儿子,聪明好学,思绪敏捷,有理想有抱负,不像自己一样只满足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这样一个好孩子好学生,怎么突然间和重要疑犯扯上关系了? 刘立明一脸茫然地看着方如今和武警长:“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刘文博他是……” “闭嘴!”武警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可不算,得这些长官们说了算。” 刘文博到底和日本间谍有没有关系,他不知道,但只要方如今说有关系,就是没有也得有! 方如今并未说话,但看当前的形势,刘家还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不然不会被一个警察就吓成这样。 他使了个眼色,纪成林立即上前,而武警长则是很有眼力地向旁边一退。 纪成林问刘立明:“刘文博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陌生人?” 一句话把刘立明给问懵了。 他这几年生意不顺,一心想扭转困局,每日里都是早出晚归。而且,刘文博从小就懂事,没有让他怎么操心。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便很少关注自己的儿子。刘文博在外面跟谁接触、认识了什么人,他哪里知道。 上个月,儿子还担心家里付不起学费,提出要辍学。为此父子两个还大吵了一架。 儿子这么懂事,刘立明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作奸犯科,便准备再解释一番。 可是,看着身边这些凶悍的汉子,刚刚鼓起的勇气霎时间便泄了一大半儿。 估计儿子真是惹了什么事,否则以自己家徒四壁的情况,人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找上门来,图什么? 心念至此,一转头看着身后吓得低声啜泣的妻女,低声吼道:“哭什么哭,赶紧想想,文博最近跟什么人来往?” 儿子大了,很多事便不再与父母说,而刘文博的姐姐比刘文博只大两岁,兴许弟弟的事情姐姐会知道。 可是,令刘立明失望的是,女儿咬着嘴唇向他摇摇头。 刘立明也是没辙了,转头对纪成林道:“长官,你看……我们真的不知道刘文博到底接触过什么人啊!” 方如今一直都在观察着一家人的表情,看上去他们并没有撒谎,的确对刘文博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武警长脸上表情复杂,心里矛盾的很。一方面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辖区内有跟日本间谍有牵连的人;另一方面,又害怕刘家人没说真话,到头来把他给坑了。 在心里略微权衡了一下,武警长上前大声说道:“刘立明,你们几个可是想清楚了,事关重大,别以为耍个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这些长官们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你说没说假话,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的。为了一个人,把一大家子都弄到大牢里去,不值得!” 说完,武警长又讨好似的看看方如今,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方如今一挥手:“搜!”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抓捕归案 行动队员们立即对刘文博的家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 一开始,他们在搜查时不管不顾,瓶瓶罐罐的说摔就摔。 方如今不禁眉头紧皱,纪成林敏锐地察觉到了方如今表情的异常,出声喝止众人。 “手脚都干净点,谁再损坏了东西就扣他的薪水!” 方如今微微点头。 破家值万贯,刘立明家本来就生活不易,任由这些队员们胡折腾一番,以后人家的日子很可能就没法过了。 虽然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却让刘立明立即感到这位年轻的长官并不是不通情理,反而是很有人情味儿。 于是,他便不再像一开始时那么紧张了。 接下来,行动队员们的动作果然轻了很多。 不过,搜查的结果也让方如今感到失望,刘家没有任何涉谍的物品和线索。 通过询问刘立明一家,已经彻底地排除了刘文博本身就是日本人的嫌疑,进一步证实了方如今的推测。 另外,他还了解到,刘文博对亲情是比较看重的,这也与刘文博在外面打零工赚钱养家的行为相符。 当然,这并不是说刘文博人畜无害,毕竟他是被策反人员。 方如今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同纪成林商量了一下,根据刘家的地形特点,重新调整了布控,将整个院子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已经到了傍晚,仍是不见刘文博的影子。 出于保密要求,武警长也被留了下来。对此,他不敢多问一句。 方如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次来灯笼灯街也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理论上存在走漏消息的可能。 他将刘立明叫到了跟前,询问刘文博是不是每天都很晚回来。 据刘立明介绍,刚刚搬来灯笼街后,刘文博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晚上甚至是十点、十一点才回家,听说是在外面打零工。 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一连一个星期都不回来。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每个礼拜五晚上他都会从药铺买药拎回家,并亲自给母亲煎药。 还是个孝子,方如今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今天正好是礼拜五。 方如今推测刘文博应该会回来,一是鉴于刘文博是个孝子,即便刘文博想要逃跑,他也应该回来跟家里人告别。 二是鉴于刘文博并不知道小个子等人已经知道了他们家的新住址。 关于这一点,方如今已经向刘立明进行了求证,这次为了躲避高利贷,他们是连夜搬的家,而且特意选中了这片城里人不怎么来的棚户区。 而刘立明也经常会叮嘱过刘立明,回家的时候多留意身后,不能带尾巴回来。 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外面的行动队员终于传来了一个令人振奋消息—— 刘文博已经回到了灯笼街! 方如今一声令下,纪成林带人便做好了准备。 如临大敌! 夜晚的灯笼街,被朦胧的月光和淡淡的雾气笼罩着。 整条街道似乎都已经睡了,只有街口的小酒馆还开着,还有几个喝醉了的男人在路上,东倒西歪,嘴里嘟囔着,时不时瞎吼一声。 刘文博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孤独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这几天学校里为了周凌云的事已经乱做一团,他索性就在外面打零工补贴家用。 昨晚经历了一劫之后,他趁乱翻墙、跳河逃跑,也不敢回家,便在一个偏僻的桥洞里躲了一夜。 内心纠结了很久,考虑到母亲日益严重的病情,实在是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决定回家看看再说。 直到天黑之后,他才来到街上,先是给母亲抓了草药,又到粮店买了小半口袋的米,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在距离灯笼街还有不到一里地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观察着。 可是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家里的情况。 就这样一直等到十一点多,才往家里走。 家里一片漆黑,父母和姐姐肯定又早早睡了。 越是接近大门,感觉步伐越是沉重,想想自己已经得罪了熊先生,昨晚自己这么一跑,只怕是以后打零工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能赚钱贴补家用,母亲买药的钱都付不起了。 越想越是头疼。 他今天又累又饿,感觉身子都要散了架似的,现在只想进门躺倒就呼呼大睡。 可是,没想到的是,刚一进门口的时候,就被突然从大门两侧窜出来的两个黑影摁住了。 刘文博声嘶力竭地叫骂,可这话刚说出来,小腹上就挨了狠狠一拳,一股疼痛瞬间袭来,到嘴边的话全都生生咽了回去。 纪成林更是老辣,直接抓住了刘文博的头发将他拖到了屋中。 刘家人见此情景犹如炸了锅一般,只是他们的嘴里都被堵着,无法发声,只能是干着急。 两个女人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早已经泣不成声。 屋内,一盏棉油灯被点燃,灯光幽暗,还照不到几尺远。 方如今在屋子里正襟危坐,见此情形内心还是相当有触动的。 但是他也很清楚,从事情报工作绝对不能掺杂任何的私人感情,必须心似镔铁。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喝道:“都把嘴闭上!” 一声厉喝直将刘家人吓得再也不敢说话,唯有刘文博的呻吟声和两个女人的低低啜泣声。 刘文博此时才抬头,椅子上坐着一个外表冷峻的年轻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留着常见的寸头,相貌俊朗,棱角分明,沉稳老练的气质与年纪并不相符。 方如今同样也在观察着刘文博,只见对方神色举止中还透露着几分稚气,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日本间谍联系起来。 就在方如今这么一感慨的工夫,明显感到刘文博在瞬间绷紧了身体。 “刘文博,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两世为人的方如今语气中自有一种威严气势。 刘文博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这更加引起了方如今的注意。 看来之前的推测果然不错,刘文博的身上果然有问题。 方如今以审视的目光直视着刘文博,犀利的目光穿透力极强,刘文博将头压得很低,方如今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睥睨之间那股子气势就让人呼吸为之一滞。 他在猜测着刘文博此时的心理状态,此时的刘文博一定很矛盾很紧张、焦躁,甚至有些彷徨。 “刘文博,你应该知道,我们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你。接下来的问题,你想清楚再回答。第一个问题,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去了临城图书馆借书?” 听到“临城图书馆”五个字之后,刘文博猛地抬起头。 “去……去过!”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只是从这个眼神,方如今便基本断定刘文博并不是太知情,因为他的眼神中并没有被识破后的惊恐和躲闪,表情反倒是变得自然起来。 方如今点点头,继续问道:“很好,你的第一个回答让我很满意。你去图书馆干什么,是你自己要去的,还是别人让你去的?” 刘文博刚想张嘴回答,便被方如今打断,他继续施压说道:“我们临城站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包庇和隐瞒情况不报,你会坐牢,甚至以间谍罪枪决。帮助日本间谍获取情报,间谍罪,听清楚了吗?” “临城站?日本间谍?”刘文博张大嘴巴,茫然地看着方如今,“你们不是临城调查熊先生的人?”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撕开口子 “当然不是!”方如今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你放心,熊先生和你的同学苏先义,以及那些放高利贷的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里面的详情来不及解释,此时也没有必要对刘文博透露。 刘文博一头雾水。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熊先生找到家里来了,没成想竟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纪成林附在方如今的耳边小声说道:“队长,我看他好像是真不知道!” 纪成林在审讯方面的经验也很丰富,方如今微微点头,继续对刘文博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和那个人很熟悉,并且对他言听计从,对不对?”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方如今的话像一柄巨锤重重的地砸在了刘文博的胸口,他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纪成林等一众行动队员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方如今。 之前还以为这个刚刚从警察局调来的家伙是走了上层的门路,是以表面上对方如今尊敬有加。 后来,见证了方如今从一堆纷繁冗杂的图书资料中找出线索的整个过程,又跟着一起顺藤摸瓜铲除了熊永俊,并且抓到了刘文博。 可以说,他们从心底里对方如今敏锐的观察能力、推理能力以及狠辣手段还是有些佩服的。 纪成林原以为方如今对审讯并不在行,而是会由自己实施,但结果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方如今的每一话听着都是轻描淡写,但实则是步步紧逼,一步一步地击溃刘文博的心理防线。 这哪里是个新人,分明就是一个老手!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远处的刘立明一个箭步蹿了过来,不由分说就狠狠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逆子,你是想把咱们我和你妈,还有你姐都害死吗?你什么人不好去结交,偏偏结交日本间谍,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下场会把咱们一家人都害死!” 刘立明也是聪明人,从儿子的反应来看,已经猜出了八九不离十,儿子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刘文博半边脸被打的通红,脑子一片空白,浑身瑟瑟发抖,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了。 刘立明跳到前面来的时候,给纪成林吓了一跳,还以为要对方如今不利,后来见人家只是教训自己儿子,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刘文博的母亲也走了过来,两手摇着儿子的胳膊哭着道:“文博,你可不能在外面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啊,我听这位长官说你和什么间谍结交,那岂不是要当汉奸……” 刘立明看到老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气恼将她推到了一旁,抬手又要扇儿子耳光,这次却被方如今一把给拉住了:“有话好好说!” 刘立明连连点头,转而怒气冲冲地对刘文博道:“你个逆子,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奶奶是怎么死的,他们二老就是被小日本害死的……” 方如今看着父亲教训儿子,一言不发。 有时候一味地逼迫,反而不如亲情攻势更加有效。 像刘立明这样的普通中国老百姓,虽然天天都在为了最基本的衣食而辛劳奔忙,所知也不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有一颗很朴素的爱国之心。 在他们的心里,家就是自己的家,国就是自己的国,断然无法接受家人勾结外族、入主中华。 刘文博的姐姐也过来劝说:“文博,你快跟长官们讲清楚,可不要再犯糊涂啊……” 方如今的目光一直落在刘文博的脸上,尽量地捕捉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 他现在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刘文博心底那个最隐秘的角落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方如今让两个队员将刘文博的家人带到了其他的房间里,小心看守着。 他和纪成林和其他几名队员则留在屋里就地对刘文博展开审讯。 刘文博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并且心存侥幸,不肯开口交待。 方如今猜测,这个日本间谍与刘文博的关系一定是非常的紧密,否则他断然不会冒着风险包庇此人。 看起来,不给他一点厉害,他是不会说真话的。 这时,纪成林眼中寒光一闪,对方如今说道:“还跟他废什么话,把他带回刑讯室一审,不怕他不交代。” 刑讯室里各种刑具一应俱全,环境阴森恐怖,在那种环境下交待的几率确实要比现在大的多。 可方如今自认为对付刘文博这样的根本用不着大刑,他摆摆手:“就在这儿,正好也让他家里人看看给日本间谍当帮手的下场。” 说罢,对着纪成林低语几句。 纪成林旋即会意点头。 昏黄的灯光下,刘文博看到纪成林的双眼冒着一股凶光,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当时两腿就不住地打起了哆嗦,可口里还是大声叫嚷着:“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只大手伸过来,“砰”一声,将刘文博的脑袋按在八仙桌上:“行了,省点力气!” 方如今那张略显清秀却又阴晴不定的脸凑到了刘文博的面前,冷声说道:“刘文博,你作为一个中国人,却包庇日本间谍。我向来最恨的就是日本间谍,今天你的回答若是不能让我满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方如今那张脸,刘文博心中就是一颤,犹如被风一吹乱跳的油灯火苗。 他这人虽然年纪不大,可人却异常机灵,一看方如今的脸色,就知道不好糊弄,可嘴上还是争辩道:“你们这是诬陷好人,我什么时候帮过日本间谍?” “哦,还不承认?”方如今冷冷笑道,“你认不认识他,有没有帮过他,只需要我们查查就知道了。到时候,不仅仅是你,就是你的家人怕是也要难逃一劫。” “你们不要动我的家人!不要……”刘文博声嘶力竭地大喊。 家人是他的逆鳞,否则今晚也不会冒险回家,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家人受到任何的伤害。 可是看这些人者不善,绝对不是无缘无故而来,他们到底找到了什么证据? “哦,还挺硬气!既然这样,我再试试你的胆量,看你是不是一硬到底!” 方如今淡淡一笑,心中暗想,刘文博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家里也没什么背景,只怕和那个日本间谍的关系匪浅,否则也不会咬牙支撑着。 说完,对着纪成林使了个眼色,纪成林点头会意,唤来一个队员按住了刘文博的手臂。 他手一伸,手掌中便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竟是看也不看插到刘文博的指缝中。 刘文博只感觉两腿一软,整个人就差点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