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明战神朱祁镇》 正文 第一章:你叫王振啊 “陛下,陛下?”一个略显有些浑浊的声音,在朱祁镇的耳边响起。 朱祁镇用力的挤了挤眼睛,缓缓的睁开。 这是哪里?我是谁?我在这里干什么? 他记得作为一个研究狗,他不是正在苦逼的修改毕业论文,怎么一眨眼就…… 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慢慢的清晰了起来,意识逐渐的清醒了起来。 他用力的坐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忽然身体一僵,碎片的记忆涌入了脑子之中。 朱祁镇,自己是明英宗朱祁镇。 朱祁镇何许人也? 虎父犬子:明宣宗,明英宗。 犬父虎子:明英宗,明宪宗。 除了英宗这个庙号,更为大众熟知的,是明堡宗,叫门天子,瓦剌留学生。 大明战神,一口气送走了五十万人马。 明成祖打怕了瓦剌人,明宣宗打服了瓦剌人。 到这,好家伙,我直接打进瓦剌人内部了,直呼牛逼。 当然,最为后世诟病的一件事……杀了于谦。 现在,乃是正统十四年,自己,正在御驾亲征。 朱祁镇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醒了,王公公已经去督促拔营……” 没等宦官说完,朱祁镇腾的站起。 “拔营?什么拔营?朕问你,如今这是哪里?” 朱祁镇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回陛下,这里正是土木堡啊”。 太监不明其意,老实作答。 朱祁镇脚步一虚,满脑子就是“老天爷,你在玩我?” 土木堡,这我熟啊,我论文主题就是这个。 土木堡的朱祁镇,就是煤山上的崇祯皇帝啊。 按照原有历史进程,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瓦剌人的俘虏,在瓦剌人呆上一年多,回去之后再到南宫住个八年。 不多不少,整整十年。 十年,老子要受十年的苦,过着每天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生怕哪天那个便宜弟弟脑子一抽,要了自己的命。 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脑子里不断搜索着史料。 现在,他是正统皇帝朱祁镇。 避免土木堡之变,这才是当务之急。 “陛下,陛下……” 一阵喊声打断了朱祁镇的思路。 一个红袍蟒服的太监进了大账之中。 “陛下,陛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吾皇圣恩,也先慑陛下龙威,已经答应和谈,即刻退兵解围了。 大军马上拔营,今夜就能到怀来,陛下也就不用受苦了。 陛下真龙搁浅于此,奴婢这看着心里就难受,那些丘八们一点都不顾及陛下的龙体。” 这红袍太监一入大账之中,没等自己开口就说个没完没了。 朱祁镇看的出,帐内其他太监也是对他怕的紧。 如此一来,那这人身份就没跑了。 王振。 一听到拔营,朱祁镇心都凉了。 明军在土木堡被围,虽说水源被断,但结营为寨,瓦剌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只需坚守两日,等大同和宣府军马增援,土木堡之围自是可解。 可偏偏,这个王振出了个拔营的蠢主意。 而自己,不顾反对还采纳了这个蠢办法。 一旦拔营,秩序大乱,士卒饥渴难耐,全都去河边找水,这就给瓦剌一个可乘之机。 只需骑兵一个突击,土木堡这几十万大军全得交代在这了。 “陛下,陛下……” 王振似是看出今日的朱祁镇与平常不同。 他他了解这位皇帝了,陛下年轻,好大喜功,本以为陛下得知也先退兵,土木堡之围以解,再把这功劳按到陛下头上,定是能得到陛下夸耀奖赏。 自己这地位,不久愈发稳固了不是。 可今日怎么,陛下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啊。 “陛下可是有心事?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振立马表起了忠心。 朱祁镇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振一眼。 “好,好,王伴伴真是忠心可嘉,来人,传护卫将军樊忠。” 王振眼睛一转,这个樊忠还算是有些眼力劲,懂点事,还给他送了钱银,想请咱家帮他见见陛下。 虽然不知陛下传他做甚,可也算咱家办了。 “是,奴婢这就下去办。” 王振不知死期将近,喜滋滋下去。 很快,一位明盔明甲的将军跪倒在帐外:“末将樊忠,求见陛下。” “快传。” 朱祁镇喜出望外。 樊忠进帐以后,拜倒在地,朱祁镇打量一番。 好一个威武将军。 将军樊忠,土木堡之变为掩护英宗突围而被乱箭射死,护帝殉国,死前举锤击毙王振,一时大快人心。 既然前世是他杀的王振,那么这一次也该由他来杀。 “樊将军请起,朕见樊将军雄姿勃发,威武不已,今年可有四十?” 朱祁镇笑着发问,意图拉进二人距离。 樊忠虽是护卫将军,论品阶,论关系,都是毫不起眼,哪里得到过陛下单独召见,又得到如此待遇。 樊忠一个在战场上厮杀流血尚无所畏惧的汉子,如今却是脑子晕晕乎乎。 “樊将军,樊将军,陛下在问话呢,还不快快答话,否则治你个御前失仪之罪。” 一旁的王振阴恻恻说到。 “啊……”樊忠大梦初醒一般,赶忙起身回话,“回,回陛下,臣,臣,今年已是四十有九。” 朱祁镇早就预料一般,勃然大怒。 “放肆,王振,你不过一条阉狗,朕接见国家柱石,哪里轮到你一个阉人在此多嘴?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王振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显得身子发软,怎么也想不到,素来对自己温和宽厚的陛下,怎么突然就要对自己喊打喊杀。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王振不住的磕头认错。 “滚出去,还有你们,都滚出去。” “是”。 王振连滚带爬出了大帐。 帐内只留下樊忠一人,樊忠心里更慌了。 陛下刚刚怎么就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不是说王振那老狗深得圣宠不是,看起来陛下也没有…… “朕看樊将军神威,本以为至多四旬,未曾想将军已是年近五旬,真可谓老当益壮。 嗯?朕看樊将军心不在焉,可是有心事啊。” 朱祁镇一改刚刚的怒气冲天,和颜悦色起来。 “臣,臣无事,老臣不知陛下传臣所谓何事?” 朱祁镇有些哑然失笑,怪不得有明一朝,这些个武将勋贵被文官压的死死地。 忠心耿耿不假,可是这说话的艺术,差的远了。 不过朕喜欢。 正文 第二章:樊忠,宰了他 朱祁镇收起笑容,言语冰冷许多:“朕还真的有件事让你樊忠去做。 宦官王振,媚上曲直,霍乱朝纲,无君无父,时乃国贼。 朕令你樊忠即刻诛杀国贼王振极其同党,悬首级于中辕,樊忠,这件事,不知道你做不做得?” “什么?” 樊忠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抬头。 陛下,陛下要杀王振。 平日陛下对那王振言听计从,宠幸的很,如今怎么说杀就杀…… “樊忠,朕在问你?” 朱祁镇目光炯炯看着樊忠。 樊忠反应过来,立马跪地表起忠心:“臣樊忠,愿为王先驱,诛杀国贼,不负陛下圣恩。” “好,不愧是我大明的将军。 樊忠,诛杀王振一行人后,诏百官议事,还有,告知英国公,大军不许轻举妄动,拔营一事,不可再提。” “臣樊忠,领命。” 樊忠意气风发出了大帐,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去寻王振。 不管怎么样,陛下现在让王振死,这条老狗就死定了。 樊忠突然觉得,陛下,好像感觉英明神武起来了。 朱祁镇望着樊忠的背影,有想到刚刚那不加掩饰的欢喜,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王振,还真的该死。 朱祁镇对将死的王振并没什么愧疚,同情,相反,他更寄希望于王振的脑袋,能不能给自己挽回一些人心。 他看资料时得知,而此时随行官军中,也有不少人愤恨王振胡乱指挥,企图采用非常手段干掉王振,强行逼迫自己回銮。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乱子可就大了。 一个不小心,闹出兵变,土木堡就搞不好成了马嵬坡,他朱祁镇的结局说不准还不如唐玄宗。 所以王振的脑袋,就是给这几十万人怒火最好的清凉散。 朱祁镇上对王振乱国一事无可置疑,但对王振是否是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王振说到底只是个太监,借助了皇帝的权势,本身是无法决策的,所以极大可能,是给原先的朱祁镇背了黑锅。 一个太监,死就死了,朱祁镇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未来。 土木堡之变,朱祁镇尽丧人心,自己已经失去了做君的资格。 随行的文武大臣殉国五十二人,中枢直接没了三分之一,勋贵直接断层。 永乐朝留下来的百战精锐,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而堂堂大明皇帝,不仅被俘,居然还到自家城下叫门,如何不让人失望,寒心。 所以当自己回去以后,天下宁可有违正统,百官默许,认下了朱祁钰这个临时皇帝。 原因无他,朱祁镇实是不堪为君啊。 朱祁镇不断食指叩击,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樊忠出了大帐无需多找,就看见一堆人簇拥着一人。 一堆人里各色的人都有,有太监,有锦衣卫,文臣武将,赔笑的赔笑,作揖的作揖,姿态要多低有多低,就为了讨好眼前此人。 樊忠带着几个亲兵上前,心中冷笑,阉狗,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眼看樊忠来了,王振依旧是躺在摇椅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笑话,就连朝中二品大员都要给咱家称兄道弟,赔笑逗闷。 你一个个小小的护卫将军,也配咱家起身。 “樊将军见完陛下了?怎么样,咱家答应将军的事可是说到做到了。” 王振轻飘飘一句话,却始终正眼都未瞧樊忠一眼。 樊忠也不恼,一个将死之人,自己和他计较个什么。 “王公公一诺千金,末将这银子花的可不冤。 末将不仅见到了陛下,陛下还交给末将一件差事。” “差事?什么差事?” 樊忠不紧不慢说到:“陛下交给末将的差事,就是诛杀国贼。” “国贼?什么国贼?哪里有国贼?” 王振从椅子上嗖的起来。 “国贼,就是公公您啊。” 樊忠笑着说出,然后脸色巨变。 “奉圣谕,诛杀国贼王振及其同党。” 身后如狼似虎的亲兵将一众人围了起来。 周围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发现异常,可一听是陛下的意思,立马散去。 所有人都僵在当场,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振如坠冰窟,后退两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要杀自己。 抬头再看樊忠冷面寒霜,想想陛下刚刚对自己的态度大变,心中已有结论。 陛下,是真的要杀自己。 王振看着黑塔一般的樊忠,咬着牙求饶:“樊将军,看咱家刚刚帮过将军的份上,求樊将军让咱家见一眼陛下,就见一眼。 无论事成不成,咱家所有的身家都能给将军,将军就是咱家的再生父母。” 他不甘心,他不相信陛下会对他如此绝情,他寄希望于再见陛下一面,给自己求条活路。 樊忠不言语,手伸向腰上佩剑。 王振再也顾不得身份体面,噗通一声跪下。 说到底,他就是陛下的一条狗啊。 王振朝着大帐方向撕心裂肺喊着:“陛下,陛下,奴婢陪着陛下十年,奴婢对陛下尽心尽力,奴婢,奴婢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啊,陛下就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樊忠已经抽出佩剑上前,毫不犹豫的挥剑砍下,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前世樊忠用锤击毙,如今用剑杀之。 王振喋血当场,倒下前死死盯着大帐,希望能看见那身黄袍。 他到最后一刻还希望大帐里的人能够像往日一样,笑嘻嘻出来,说上一句“王伴伴,朕是给你开玩笑的。” 樊忠手脚麻利的割下头颅,示意亲兵上前,不顾哭喊哀嚎,将王振身边的十数人屠戮一空。 手里提着王振的脑袋,樊忠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今日手刃王振,以后喝酒,和儿子孙子侃大山,我樊忠也能说的资本了。 不嫌麻烦的樊忠亲自将这位大明朝开国以来最有权势的太监脑袋挂在辕门之上,看着自己的杰作,樊忠心底有了多年没有过的悸动。 乖乖,这可要比杀蒙古蛮子的成就感大多了。 欣赏了半天,樊忠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就去寻英国公张辅了。 正文 第三章 我们得自救 英国公大帐。 太师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面上都愁云不展。 所有人都清楚如今局势紧张,一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 而更为要命的,就是皇帝他昏庸啊。 “诸位,刚刚报来的消息,士卒掘井七口都无水,后勤也被截断了,局势对我大明,不利啊。 老国公,您是四朝元老,身经百战,如今这局面,何去何从,究竟如何,得尽早拿个主意。” 率先开口的是户部尚书王佐。 他已经得到消息,后勤车队已被瓦剌截断,对士气人心的打击不言而喻,这无疑是如今的局势雪上加霜。 英国公张辅,自靖难开始就跟着太宗皇帝南征北战,战功赫赫,资历最老,七十五高龄还随驾出征,是如今所有人都主心骨。 “是啊,”接着开口的是兵部尚书邝埜,“王振已经打着陛下的名义,要求拔营,将士们也是饥渴难耐,颇有怨言了。” “不可”,张辅立刻说到,“我军与瓦剌交战,靠的就是结硬寨,贸然拔营,给了瓦剌可乘之机,就是泼天大祸。” 张辅气的握拳,指骨作响,“王振误国,蒙蔽圣听,可陛下偏偏又宠幸于他,将军国大事交付给一个阉人,这不是,这不是,唉……” 说到这,所有人愤怒不已,一个阉人,他们都是千军万马杀出来的人精,被一个太监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如何能咽这口气。 可愤恨之后,一个个又垂头丧气。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最终,还是张辅拿定了主意。 “全军不可轻举妄动,让将士们再忍忍,诸位再和本国公一同求见陛下,请陛下收回圣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尽快有所决断。” 正当众人要动身前往之际,外面传来声响。 “张国公,张国公……” 樊忠一脸喜气洋洋掀帐进来。 进来一看,发现帐内挤满了人。 “原来诸位大人都在啊,正好,末将传陛下圣谕,大军暂停拔营,陛下紧急诏见诸位大人议事。” “我说樊忠,你这吃了蜜蜂屎不成,这等境地,你还能笑得出来?” 襄城伯李珍与樊忠熟识,心情不好的很,这说话也就直言直去,带着几分火气。 “好事,大好事,诸位知道了,也会拍手称赞”,樊忠也不怒,继续说到:“樊忠刚奉陛下旨意,已将国贼王振极其党羽诛杀。”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无不惊骇。 王振,被陛下杀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平白无故陛下…… “樊忠,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辅厉声问道。 樊忠可不敢和这位张国公开玩笑,立马正色到:“末将岂敢拿圣谕作假,末将本也不信,可王振的首级是末将亲自砍下的,如今正悬挂中辕之上。” 眼见樊忠如此,众人已是全信,看来王振真的死了。 “好”,张辅一声叫到,情绪激动,连连说到:“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众人几乎是喜极而泣。 武将们一个个神色振奋,文官们稍有收敛,可还是喜上眉梢。 千言万语,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句“陛下圣明”。 众人心里很是觉得,自出京以来,陛下昏招频出,可唯有今日一事,大快人心啊。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陛下还在等着我等,切不可让陛下久等”。 张辅一番话让众人冷静下来,纷纷赶往大帐。 路过辕门时,看见挂在上面的王振首级,人人心里唾骂:阉狗,你也有今日。 “陛下,百官到了。” 禀告的太监声音带着一丝颤音,满是畏惧。 “传。” 朱祁镇言简意赅。 英国公一行人等入内,纷纷拜下:“臣等拜见陛下。” 朱祁镇看着跪下的一大片人,无一人敢抬头。 这就是皇帝吗? 饶是王朝最顶尖的一波人,也不敢直视天颜。 朱祁镇忍住心中恐惧,“诸位卿家免礼。” 众人起身之后,朱祁镇不想浪费时间,直入正题。 “诸位应该知道了,王振祸国殃民,已经被朕处死,至于京师同党,传旨监国郕王,由他查办。” “陛下圣明”。 朱祁镇摆摆手,“朕若真的圣明,也不会听信那个奸逆,陷入如此境地。 张国公,你身经百战,熟于兵事,实话实说,守在土木堡能够解围的希望有多大。” 张辅心里咯噔一下。 张辅只能硬着头皮说到:“请陛下宽心,大同,宣府两地兵马两日内就可赶到增援,成国公朱勇和永顺伯薛绶提兵四万前去解围辎重,若派出夜不收命其返回,合兵于瓦剌之后。 瓦剌腹背受敌,定然不敢于我军死战,最多两天之内,大军之围不战而解。 臣请陛下稍做忍耐,两日之内必能使陛下安然无恙。” 张辅言辞真切,却见朱祁镇摇摇头,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不怕瓦剌人,就怕小皇帝没有打过仗瞎指挥啊。 朱祁镇缓缓开口:“大同,宣府接连战败,军心沦丧,就算是让他们派兵救援,派的人少了,无济于事,派的人多了,一旦瓦剌围点打援,到时候大同,宣府危矣。 至于成国公,监军刘僧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恐是凶多吉少……” 未等朱祁镇说完,帐外传来动静。 “陛下,六百里紧急军报。” 帐外守着的锦衣卫禀告到。 六百里,这就说明事态已经万分紧急了。 “拿来。” 朱祁镇有不好的预感。 土木堡,就没有军事胜利。 果然,军报送入帐内,即刻呈给朱祁镇,打开的那一刻,朱祁镇眼睛都直了。 饶是心里有准备,可突然其来到大败还是让他…… 朱祁镇声音一丝颤抖:“成国公朱勇和永顺伯薛绶提兵四万与瓦剌军队相遇于鹞儿岭。 监军刘僧不了解地形,在大军阵势没有摆开之前就贸然率部突入隘口。朱勇担心刘僧出事,挥兵跟进,结果中了瓦剌军事先设下的埋伏,大败,成国公朱勇战死。” 帐内鸦雀无声,就是张辅也少有慌乱。 成国公,成国公战死了…… 要知道,这成国公在军中地位几乎与英国公并重啊。 与成国公一同损失的还有四万精兵。 最终,还是朱祁镇开口打破沉默。 “诸位,如今以无外援,全靠我等自救了。” 当所有人看向皇帝时,只见朱祁镇神色若然,丝毫没有慌乱。 那份神情,让张辅隐隐约约看见了太宗宣宗的影子。 正文 第四章 朕有一计 朱祁镇已是大概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土木堡一败已是在所难免了。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损失。 败可以,但是不能溃。 败,只是输了,但只要不伤筋动骨,实力犹存,尚有可为。 可一旦要是溃了,那就是全面崩盘,三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到那个时候,他朱祁镇就真是天下的罪人,罪无可恕。 朱祁镇扶额,原主可真是作死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这位爷脑子一热,根本不顾客观条件,一拍大腿,我要学先祖,来一次御驾亲征。 英国公张辅在筹谋亲征的时候,就强烈反对,给出了「秋暑未退,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兵凶战危」的具体理由,告诉朱祁镇,此战凶多吉少。 户部尚书王佐更是直呼,绝对不能去! 大战在即,可朝廷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匆忙备战,粮草只准备了一个月左右,士卒随身携带三天口粮。 饭都不够吃,饿都饿死了,你怎么去打仗,哪来的力气打仗? 可这位,他不管,饿死谁都饿不到他的头上。 户部无奈之下,寻了个便宜之法,调配顺天府、山西布政司、保定等两省七府的夏粮至大同宣府交付。 一出关,一切都像张辅和王佐预料的那样,老天爷不给面子,粮食不足,大军行至阳和,没打就显疲态。 朝廷政令尽出王振之手,军令一日三改,军心涣散到了极致。 兵部尚书邝埜,以六十四岁高龄,跪在朱祁镇的大帐外,整整一夜,劝说朱祁镇退兵。 但朱祁镇似乎非要过硬不成,非得继续亲征。 等后来朱祁镇觉得不能打了,准备跑回京师的时候,大朝臣们一致同意,并且规划好了路线和行军路线。 几个以英国公张辅为首的将领,以王佐、邝埜为首的文官,甚至提出了皇上先走,他们断后的决定。 当时也先再次南下大同,兵情凶险,朝臣们准备先把皇帝送走,但是朱祁镇执意要大军随行。 等到了土木堡,这厮居然犯了军事冒险主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这个时候,大局已定,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拦这场悲剧的发生了。 这些将官们真的是忠勇至极,在土木堡惊变的时候,随驾文武大臣几乎全部战死殉国,只有少数几个侥幸逃脱了战场。 做皇帝能昏庸成这样,也算是旷古烁今了。 朱祁镇只觉得头痛啊…… “陛下,陛下……” 王佐唤了两声。 “朕无事,张国公,朕问你,咱们现在还有多少人马,也先又有多少人马?” 朱祁镇要弄清楚自己手里的底牌,敌人还有多少实力,这才是做出决策前的必要条件。 张辅略加思考:“回陛下,我军大同分兵一万五千骑,成国公所率四万骑兵以外,我大军尚有十万主力,其中马军四万,各营步军,火铳兵,炮手加起来足足六万有余。 至于瓦剌,瓦剌兵分三路,一路攻辽东,一路掠夺甘肃,围困大军乃是也先轻率的中路大军,马军六万,步军不到三万。” 六万骑兵,三万步兵,撑死了十万人。 这就是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最大的区别。 游牧的别的没有,就是马多,骑兵多。 但如此一来,善于攻城的步卒就显得极为难得可贵。 一来草原上没有大城能够用于攻城拔寨,二来步卒盔甲什么的,受制于技术和封锁,几乎是难以获得补充。 至于他们的骑兵,全然不像是中原骑军那般装备齐全,甚至有人还用的是骨箭。 而中原王朝恰好相反,步卒精悍,经验丰富,战术也是炉火纯青。 反倒是骑军,各种人吃马嚼下来,远远要比步军值钱的多。 “诸位可是听到了?”朱祁镇恢复点信心,不忘给众人打气,“咱们十万,对面十万,五五开的局面。” 张辅听到这,心里一颤,他以为陛下脑子一热,这是要准备出营直接和瓦剌打对攻去了。 我的陛下啊,帐可不是这么算的。 步兵打骑兵,那也不是咱们一个步卒就是换人家一个骑兵啊。 就算是骑军,咱们大明的骑军,哪怕是在永乐朝,那都是在优势的前提,先拿炮轰,乱了阵型之下才敢与之野战啊。 至于那孤军深入,凭借劣势兵马大破蒙古骑军这般壮举,恐是洪武年间徐达,蓝玉那帮开国老将才有的手笔啊。 张辅刚要开口劝谏,朱祁镇话锋一转:“兵法记载,五倍围之,十倍攻城,瓦剌兵不如我,,即便瓦剌将我军围困在土木堡,其实也是有心无力。 也先刚刚来信,说是愿与我大明讲和,即刻退兵,以解之围。” “陛下”,一直没说话的兵部尚书邝埜急了,连忙开口:“也先狼子野心,此人绝不可信,如今也先如此大兴兵戈,又怎会轻易退兵? 这其中必有蹊跷,还望陛下明察啊。” “朕自是清楚”,朱祁镇那里不知道对面的想法。 “他是想以此让朕放松警惕,但我军一旦移营,趁机折返,一场奇袭,乱了大军阵脚。 到那时,想来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 这也是历史上瓦剌的计策。 众人心中也是一惊,好狠毒的计策。 真如陛下说的,恐怕到那是就是一片混乱,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场大败在所难免。 众人一阵后怕,后怕之后,又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陛下如此懂兵了? 更让众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朕有一个办法,何不将计就计? 朕欲派出通译出使瓦剌,假意修好,外紧内松,让瓦剌以为我军毫无防备。 等瓦剌奇袭之时,我大军尽出,大败敌军。 这土木堡之围不也就解了? 诸位爱卿此计以为如何?” 朱祁镇有些自鸣得意起来,这算是逆天改命了,哈哈,在我手上,土木堡之变就要变成土木堡大捷了。 众人陷入沉思之中,互相看看,不知该不该说。 朱祁镇没有得到预料之中山呼万岁一般的“陛下英明”,再看看底下人神情各异,觉得好生奇怪。 “张国公,你怎么看?” 朱祁镇点了这位老将的名。 张辅张张嘴,欲言又止。 正文 第五章 那个人就是朕 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可要是真的实操起来,恐怕就…… 陛下一直以来意欲效仿太宗皇帝,对此计策也是得意不已,若是当众让陛下丢了面子的话…… “张国公有话直说,军国大事,朕知道不可儿戏,是朕的计策哪里有问题吗?” 朱祁镇再傻也看出张辅和众人的顾虑,明白自己的法子出了问题。 眼见话已如此,张辅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陛下,老臣直言,老臣和瓦剌交手多年,即便是瓦剌意欲奇袭,断然不会压上全部兵力,至多万人就了不起了。 就算我军大败,乃至全歼这万人,可剩下的瓦剌大军定然避战,死死困住我军。 土木堡无水,最多两三日,届时瓦剌不费吹灰之力就……” 张辅没有继续说下去,朱祁镇也明白接下来发生什么。 再看眼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些都是人精,哪里不清楚这等雕虫小技。 这也就是自己,若是换作别人,人家定会大肆嘲笑,人家也先能够成为大明背部心腹大患,自然不是不是傻子。 这种计策想要赢人家,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朱祁镇由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张辅看出陛下有些沮丧,继续说到:“不过陛下所言,让老臣想出一计。 若是趁瓦剌奇袭之前,派出探马,假意传怀来兵马接应突围,再派一支大军故作突围之状与援军汇合,以此吸引瓦剌大军,打乱瓦剌部署。 瓦剌绝不会目睹我大军与援军汇合,定会拼死阻击。 瓦剌毕竟人少,一旦调兵,这围困之势顷刻就散,只要我骑军稍作牵制,步卒不乱,大同,宣府兵马以做策援,齐心协力,必能护卫陛下突出重围。” 张辅话音刚落,所有人眼睛一亮,就连朱祁镇也是大为惊叹。 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啊。 不愧是老将,真是老辣啊。 瓦剌拼死阻止,这土木堡之围不攻自破。 瓦剌按兵不动? 他会按兵不动吗? 这计策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瓦剌人会上当吗? 哪怕率军突围的那支军马全是精锐兵马,而且十之八九是要被舍弃的。 瓦剌人不傻,不放些血,做戏不做全,是要出事的。 所以这支军马即便没有在突围之中消耗殆尽,哪怕是退了回来,孤军一支,迟早都会覆灭。 可即便放了血,谁敢保证瓦剌人能上当? 他瓦剌人凭什么放着束手待毙的十万明军不杀,去杀一支突围偏军。 “陛下,”开口的乃是驸马都尉井源,井源主动请缨,“臣井源愿率军前往,以报皇恩。” “姑父”,朱祁镇有些动情开口。 “臣沈荣愿领兵前往。” “臣陈赢世受国恩,愿做大军先锋。” “臣王佐愿前往” ……… 不仅仅是武将,就连文官也主动请缨,哪怕明知这是有去无回。 朱祁镇大为感动,眼眶有些湿润。 “诸位,诸位都是国家柱石,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朕,朕心甚慰。 不过张国公,朕想问,若是瓦剌不上当呢?亦或像张国公所说,只是派出偏军,有该如何?” 张辅心中苦笑,事到如今,这般田地,这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臣愿亲自率兵前去。” 张辅只能赌一把,英国公的名号,不知道够不够份量。 “张国公大义,不过朕不能答应,因为朕已经有了最好的人选。 朕相信,哪怕瓦剌明知是诈,他也不得不出兵。” “敢问陛下说的是谁?“ 王佐有些好奇问道。 朱祁镇语气平淡:“那人就是朕。”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一般,让帐内所有人都面上惊恐起来。 陛下,陛下要去…… 大帐之内立刻便是乱糟糟的一片。 “陛下”,户部尚书王佐率先反应过来,心中巨震,脸色煞白。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曾可深陷险境。 臣王佐愿效死,以报天恩,绝不让陛下以身犯险。” 再接着,从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翰林,郎中,一众臣子纷纷下拜。 当朱祁镇提出自己以身作饵时,这个最有希望突围的方案变得谁都无法接受。 如果是一位武将提出,那么此举就是天地可鉴的忠心耿耿。 如果是一位文官,哪怕是尚书辅臣,都是不愧读圣贤书的圣人子弟。 但这个人,唯独不能是天子。 历朝历代,哪有天子留下断后,臣子逃生的说法。 张辅额头冷汗直冒,死死握住指节,立刻改弦易张,抱拳请战:“陛下,老臣张辅愿率大军出营与瓦剌死战,为陛下争取机会。” “臣愿随张国公一同。” “臣也一同前去。” …… 张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这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也要护送陛下冲出去。 这个最坏的办法,此刻却得到了文武大臣的一致同意。 十万大军可以尽丧,可大明皇帝,决不能在此处折戟。 这是一个底线问题。 皇帝在,土木堡就算败了,哪怕输的再这么惨,撑破大天也不过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惨败。 可若是皇帝没了,无论是死了还是被俘,江山倾覆,社稷倒塌,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天下的罪人。 失陷天子,这是一个谁都担不起的大罪啊。 朱祁镇哪里不清楚他们的心思,带着淡淡微笑:“诸公先起来。” 跪在地上的众人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见。 朱祁镇见状也不强求,转而问道:“朕问诸公一个问题,文皇帝靖难之后,为何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平府?” 王佐像是明白什么一样,赶忙想要出言回复,朱祁镇已是自问自答:“因为文皇帝乃是马上天子,自是清楚我大明忧患何在? 我大明忧患何处? 北方。 文皇帝迁都北平府,就是昭告天子,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怎么,到朕这,这话就不算数了?” “陛下”,王佐顾不上礼节,刚想插嘴,却被朱祁镇打断。 “朕当初想要御驾亲征,想像我父皇,我太爷爷那般,做个有军功的皇帝。 我太爷爷,五征漠北,千年未有之功劳,开创永乐盛世。 朕的爷爷仁宗皇帝,有着一副菩萨心肠,我爹章皇帝,勇武仁慈,所有才有仁宣之治。 朕继位以后,正统前八年,有三杨,有太皇太后,尚且延续仁宣之治。 八年以后,朕亲政以来,臣子多是宣德老臣,可国家事端四起,江河日下。 说到底,不是臣子的错,更不是百姓的错,是朕这个皇帝出了问题,是朕,对不起天下,对不起今日被困的大明将士。 万方有罪,都在朕一人啊。” “陛下”,不少人已经眼睛通红,声音颤抖。 “是朕识人不明,重用了王振一党奸佞,竟让十万将士走上土木堡这条绝路,面临如此绝境。 是朕的错,那么自然就由朕来弥补,替他们寻一条活路。 张国公,你是四朝老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是这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到时候恐怕天下震动,不得安宁。 朕是天子,受万民供养,理应护着天下万民。 朕,不能退,退了,朕还是朱家人吗?朕还配做大明皇帝吗?” 说到最后,朱祁镇自己都觉得平添一股豪迈。 张辅红着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 正文 第六章 孰轻孰重 王佐已是老泪纵横,“陛下,都是老臣的错,臣当初就应该再劝陛下的,是老臣愧对先帝,没能替君分忧,扫除奸邪。 自古以来,臣为君死,哪里有君死臣活一事,此举是万万不能的。 陛下,即便今日我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可我大明还有百万大军,都还有回圜余地。 可若是陛下出了半点差错,到那时江山倾覆,我大明何去何从啊。 张国公,本兵,你们倒是说话啊……” 王佐永乐年间为户部郎中,宣德年间受先帝青睐,超拜户部右侍郎,再到如今的户部尚书,为官多年都与钱粮打交道,对兵事可谓是一窍不通。 他只知道,陛下要是出了事,大明就是灭顶之灾。 在他眼里,皇帝就是天,十万大军固然重要,也绝不及天子分毫。 可张辅,邝埜,一个是五军都督府的当家人,一个兵部尚书,两人对兵事再也熟悉不过。 陛下这是拿自己给国家回口气啊。 朝廷是有百万大军不假,可这百万大军,多是卫所之兵。 永乐以后,卫所腐化之快令人发指。 上官奴役兵丁层出不穷,就连辽东这样的卫所都缺额巨大,甚至于百之不存四五,更别说内地三百卫所。 大明真正能用的兵马,除了京营以外,也就只有各地客军,备倭军等兵马,加起来至多不过七十万。 就是这七十万,都是捉襟见肘啊。 麓川的土司,福建浙江的民变,还有贵州的那些土司也是蠢蠢欲动。 大明,处处用兵啊。 京营留守京师不过十万,十余万精锐御驾亲征,若真的要是没了,恐怕瓦剌届时也会有南下的意图…… 陛下重要,大军也重要啊。 此刻陛下的模样,那副淡然的模样,张辅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当年先帝刚刚登基,汉王,赵王对大位虎视眈眈,国家不稳,又恰逢马哈木犯边。 先帝本可以不用去的,可还是力排众议,御驾亲征。 一战,打服了马哈木,打出了军心威望,让汉王多年在军中的经营化为乌有。 如今的局面,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试想一下,陛下哪怕回去了,永乐以来的大好局势毁于一旦,多年积累化为乌有。 这天子的威严,何在? 这人心,怎么安稳? 朱祁镇似乎是早有打算一般:“诸公不必劝朕,朕下罪己诏,立皇长子为太子,如若朕殉国,郕王监国辅政,社稷宗庙,孤儿寡母,尽托付郕王。” 罪己诏,立太子,郕王监国…… 短短几句话,内容却是一件比一件惊骇。 “陛下三思啊”。 所有人不住的磕头,在他们眼里,陛下,这是在交代后事啊。 张辅已经明白了这位年轻天子的意图。 没错,朱祁镇在赌,一场豪赌。 历史上的朱祁镇已经昏招出尽,向他展示了最坏的结果。 无非就是被瓦剌抓住,瓦剌一年游,南宫八年体验卡。 知道最坏结果的朱祁镇反倒是没了顾虑,无论自己怎么做,结果只会好,不会坏。 他的试错成本很低,都在预料之内。 同时这场豪赌,朱祁镇希望带来许多收益。 最直观的,就是这十万人马免于覆灭,据瓦剌于长城之外。 只要瓦剌不入关,就没有北京保卫战,没有北京保卫战,自己那便宜弟弟就容易对付的多。 哪怕瓦剌再次兵临城下,十万主力犹在,局面,也大不一样。 从长远来看,只要张辅这些老将活着回去,文官就拿不住军权,一家独大怕是不会那般容易出现。 朱祁镇知道,文官真正一家独大的局面,就是在土木堡之变以后。 再比如,罪己诏,立太子,令郕王监国辅政。 如今的罪己诏,可要比崇祯皇帝像六下罪己诏值钱的多。 这个时候的皇帝官员,要脸。 我朱祁镇作为皇帝,我承认错了,这就是给天下最大的诚意。 立太子和郕王辅政,这都是在为日后拿回权力埋下的暗线。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天子,拥有治理国家的能力,这是朱祁镇现在必须要学会,却是现在最欠缺的能力。 所以他不着急回到京师,甚至不怕成为瓦剌人的俘虏。 他寄希望于挽救这十万的军马和六十余位朝廷大臣。 于公,保江山社稷,为大明续命。 于私,加恩朝官军队,让这些人对自己忠心耿耿,成为自己的支持者。 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都会成为自己夺回权力的底气,自己则真正有望成为马上天子。 马上天子更加专权。 不外乎别的,军心在握,这是深宫里的文治远远达不到的。 纵使你日日勤政,人心远不如和这些大头兵来上一场大战来的快,来的多,来的稳。 朱祁镇目光温和看向张辅。 张辅知道陛下在等他表态,犹豫一下,重重点头。 “老臣遵旨。” 他已是同意了陛下的办法。 “张辅你还是我大明的臣子吗?河间王的忠心,你可学到分毫?” 王佐顾不上斯文体面,言语咄咄,可转眼间言语软了下来。 “陛下,实在不行,可选派一位将军假冒陛下,陛下无需……” 朱祁镇毫不犹豫否决了这个建议。 若不是自己,这诱饵的人马,出营之后,恐怕倾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 毕竟,你让人专门送死,这谁愿意? 张辅不予理会王佐,拔出佩剑,从手心狠狠一抹。 “臣,英国公张辅,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身后的勋贵纷纷效仿。 “泰宁侯陈瀛,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平乡伯陈怀,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襄城伯李珍,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 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见陛下心意已决,等人最终也是红着眼,郑重拜下。 王佐见此,瘫坐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心疾首道:“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啊。” 朱祁镇亲自搀起这位老臣,如同安慰自家长辈一样,“王公莫要担心,这是最好的办法,朕答应王公,朕不会死,朕一定会活着回来,朕回来,会做一个好皇帝,一定不输给父皇。” “陛下……” 王佐张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 正文 第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直以来没有动作的井源突然拔出长剑,架在脖子上。 “臣井源叩请陛下,许臣伴驾左右。 臣是驸马都尉,臣若回去,如何见公主,见圣母娘娘。 陛下如若不准,臣愿先死于此。” 井源稍一发力,剑刃渗出丝丝鲜血。 朱祁镇沉默半晌,“好,朕准了。” 中军大帐,张辅,王佐,以及一众的朝中大员在沙盘前争论不休,几乎差点动起手来。 每一步都要再三思量,再三斟酌。 朱祁镇不断交代着接下来的事情,尽自己所能,生怕有所遗漏。 足足到了半夜,最终一个冒险,尽可能完善的计划形成,众人这才散去。 回帐的路上,王佐与邝埜并肩同行。 “本兵,你我明日以后,算不算千古未有的罪人?” 王佐轻声说到。 “今日的陛下,大不一样,颇有先祖风范。” 邝埜答非所问一句。 “本官宁愿还是以往的陛下,再不济,带上本官也好啊。” 邝埜停下脚步,勃然大怒起来。 “够了,王佐,你是大明的户部尚书,陛下委你重任,你不清楚身上的担子吗?你就是去了,有个屁用?” 可眨眼间,怒气一泻千里,言语颓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你难道真的猜不出陛下为何要这般去做? 陛下恐是猜出的土木堡最坏的结果,于是才愿拿着万金之躯去赌,为你,我,为十万将士换条活路。 你若真的忠于陛下,应该想想太子,莫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邝埜靠近几步,压低嗓音:“主少国疑,北京城里,还有那位监国的郕王殿下呢。” 王佐八月伏夏居然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通译带回了瓦剌的消息。 瓦剌同意与大明修兵,但要重开贸易赏赐,索要金银粮食。 也先为表诚意,退兵十里。 换上金色战甲的朱祁镇看着带回的消息,笑着对众人说到:“看来也先也坐不住了,那就按照昨日定下的计策来办。 传令下去,杀马取血,埋锅造饭,让全军上下饱食。” 一直在远处观望的瓦剌游骑将土木堡内明军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启禀太师,明军今日移营,不少士卒一哄而起涌入河边取水,人马失序,帐中人马卸甲,远处也未见明军勇士,夜不收。” 游骑的回报,让让瓦剌大帐里的不少人心生疑惑。 “太师,听闻明军主将张辅乃是老将,按理说不该会有阵前移营这等错,莫不是汉人的计策?” 开口的乃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 也先哈哈大笑起来,“帖木儿说的不假,这张辅倒是个人物,还有那些明国将领,他们都是饿狼。 只不过这群饿狼,如今都被一只绵阳管着。 明国皇帝宠幸一个叫王振的太监,将军国大事全都交给一个太监去办。 一个太监,他懂什么打仗? 这样的皇帝,他也配做皇帝?” 一个属下一脸好奇问道:“太师,太监是个什么东西?” 也先想了想,“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一个玩意。” 帐内一阵哄笑,几十万大军,让一个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玩意做主,真是天大的笑话。 待笑声过后,也先提高嗓音,“按照明国的年号,如今是正统十四年。 洪武五年,我大元北退漠北,明太祖太宗两任皇帝,多次兴兵,让我等如同丧家野狗。 七十七年,我大元等了七十七年,长生天保佑,我大元等到了机会。 今日,我大元,也要赢一次,一次,就让明国输的倾家荡产。” 也先面容狰狞,眼底尽是凶光野心。 从瓦剌大营之中,一支早就换上了明甲明盔,人数千余的骑军悄然出发,大摇大摆朝着土木堡行进。 殊不知这一切皆被暗地里的明军夜不收尽收眼底,快马加鞭赶回禀告。 “陛下,瓦剌动了。” 樊忠急匆匆入帐禀告。 所有人一震。 动了,动了,真如陛下预料,瓦剌真的想要冒充明军奇袭土木堡。 第一步成了。 朱祁镇深吸口气,大幕已经拉开,你方唱罢我登场。 河边的明军争相取水,两日来的饥渴,多日来紧绷的弦都在这一刻松懈下来。 本来之前的水泉河流全都被瓦剌所占,随是咫尺之遥,看的眼馋,却无能为力。 如今瓦剌已经退兵,上官说马上拔营,这仗,总算是不用打了。 不仅仅是一般士卒,就连本应游荡警戒的勇士哨马也都放松了警惕。 许是天气太热,不少明军歇了甲胄,在河边洗刷起来。 同时,一支千人马队缓缓靠近河边以及大营,谁都没有预料危机的悄然来临。 当马队距离中营三百五十余步时,决然隐藏不住踪迹。 可偏偏他们又是大摇大摆,哨马并未生疑,也无防备,连上前问话的人都没有。 直到距离不过百步,锦衣卫发现了不对。 这些骑兵并未有松懈之样,反倒是提了马速,拔出腰刀。 “敌袭,敌袭。” 有人发现不对,惊恐大叫。 只是为时已晚,百步之距,眨眼间已到了眼前。 马队分成两队,一队直扑河边手无寸铁的明军。 另一队,则是朝着中军大帐杀来。 河边猝不及防的明军眨眼间就被杀的人头滚滚。 一时间,大军倒戈,自相蹂躏,争先奔逸,势不能止。 一具具尸体翻滚进河里,不多时,河面一片血红,浮尸数不可数。 身后不过数里的万余瓦剌骑兵见以得手,蜂拥而至。 瓦剌骑兵冲进军阵,大喊脱掉盔甲,丢掉武器者不杀。 一时间明军纷纷丢盔卸甲,毫无战意,很多裸体而死。 中军大帐,不断有锦衣卫传递最新消息。 “启禀陛下,河边军将受袭,死伤无数。” “启禀陛下,瓦剌突破前营,大败。” “启禀陛下,瓦剌骑兵已经突入前营。” 朱祁镇始终一言不发,死死握拳,面色微微发白。 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就有几千人被当做诱饵,白白惨死。 但他明白,慈不掌兵。 张辅面色如常,带兵多年,心肠早就硬了,别说几千人,为了赢,上万人拉上去送死的事也不是没有干过。 张辅心里默念:“不够,还不够……” 正文 第八章 小皇帝,你还是嫩了点 冲入前营的瓦剌骑兵越来越多,中门一时间竟然堵塞起来。 每个瓦剌骑兵颇有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争先恐后,捞取军功的同时在捞上些好东西。 果不其然,在前营,瓦剌人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有数不清的粮食,干肉,火药,甚至还有些酒水,这些对瓦剌人比真金白银还要珍贵,瓦剌人露出要过年的神情。 这些都是明军带不走的,也是预备毁掉,绝不留给瓦剌人。 中军大帐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前营的消息。 当听闻瓦剌骑兵已至少有五千余骑杀入前营,张辅猛然起身:“陛下,时机到了。” 朱祁镇隐忍许久的怒气在这一刻化为简单一字:“准。” 中军大营内,早早隐藏好的弓弩手蓄势待发,倾巢出动。 距离前营五十步的距离,上千弓弩手点火,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将火箭尽力射出。 数千支火箭如同箭雨一般射入前营。 火箭沾在营帐上,帐篷随即熊熊燃烧,霎时间,前营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被瓦剌视作战利品的火药,酒水,转瞬之间就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瓦剌骑兵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爆炸声连绵不绝。 朱祁镇将所有带不走的火药全都送到了前营,甚至昨日夜里专门叫人将一批刀剑弄碎,掺进火药桶里,用来达到破片杀伤效果。 随着一声巨响,无数的碎片飞射向四周。 一个瓦剌人还未反应,飞射而出的碎片便将他的脸撕裂,他捂着脸,发出了嚎叫:“眼睛,我的眼睛。” 足足数百桶火药,一时间如同过年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刚刚还神情兴奋的瓦剌骑兵如今一个个面色铁青,心中留下巨大阴影。 他们下意识的,想要掏出弓箭。 可却四顾茫然,敌人在哪都不知道。 弓弩手在一轮齐射之后早早退了回去。 更多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敢于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明军,甚至敢于向大明的关墙发起冲锋。 可面对四面的大火,不时响起的爆炸声,滚滚浓烟,他们有一种惶恐的感觉。 火本来是草原上的保护神,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哪怕再勇敢的人,在面对此等的景象时,都不免心生恐惧。 战马受到惊吓,疯了似的战马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发足狂奔起来。 这些已经不受控制的马,从前,乃是瓦剌人的杀人利器,好战友。 而如今,却成了更加动乱的根源。 前门大门出的堵死,中营的明军步卒依托拒马,蒺藜抵抗,进也不成,退不出去,断绝了最后的生路。 披上甲胄的也先在不远处看着一片火海的明军前营,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是滴血。 与此同时,大帐里的朱祁镇等人也闻到了空气中的硝烟味道。 炮声响起,也就意味着前营的战斗到了尾声。 樊忠来报:“陛下,突围兵马已点备齐全。” 百官皆默然无语。 朱祁镇点点头,起身。 当朱祁镇将出帐门之际,张辅带人下拜,哭腔到:“臣等,恭送大明皇帝。” 朱祁镇转头居然咧嘴一笑:“诸卿,接下来的 事情全都托付你们了。 莫要忘了朕说的,若是朕真的倒霉,那今日以后,关外,只有一个姓朱的倒霉蛋。” “臣等谨遵圣谕。” 出了大帐的朱祁镇,入鼻的就是一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一支骑军早就等候多时。 这其中,有三千营,五军营的骑兵,有锦衣卫的缇骑,大汉将军,金吾卫的勇士力士,更多的乃是各个公侯伯爷府上的家丁。 井源主动上前给朱祁镇牵马。 帮着朱祁镇上马之后,井源于马下小声说到:“陛下放心,臣会一直伴驾左右。” 朱祁镇笑了笑:“井卿家,别那么悲观,运气好的话,还是能平安到怀来的。” 紧接着,朱祁镇答非所问,只是轻声道:“我们只会败这一次,就这一次。” 最后看了眼中营大帐,朱祁镇爽朗一笑:“张辅,你们,可别让朕失望啊。”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骑军缓缓而出。 一直注意着战场动向的也先心中清楚,就在刚刚,自己至少损失了近千骑兵。 好在损失不大,未伤及本源。 同时也先也明白了,明军战力尚存,还是块硬骨头。 不过无妨,大不了再困上几日,他倒是要看看,几日后的明军还能如此张狂? 就当也先预备撤回围困之际,一支骑军猛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骑军向北突进,各色旗帜之下,明黄大龘显得犹为晃眼。 一路上尘土飞扬,虽是看不清楚,可人数绝对少不了。 也先眯着眼睛,那是明国皇帝? 是了,那些所谓缇骑还有勇士的,是明国皇帝的亲军,只有明国皇帝才能指挥。 小皇帝这是要干嘛? 他这是……想逃? 十万大军就这么撂下不要了? 土木堡向北不过三十里,就是怀来城。 也先还是不敢确定。 朱祁镇被五千精骑牢牢护在中间,井源更是半步都不敢远离。 五千精骑飞速脱离土木堡,朝着怀来城赶去。 行不到五里,就遇见了在此地的三千瓦剌骑兵。 或许是没有料到会有明军突围,整支骑军居然摆成一字长蛇阵,首尾不得相连。 趁着瓦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井源抓住机会,亲自率领一千家丁开路,用了两柱香的功夫,硬生生凿开阵型,一路杀穿,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这里面,有明军的,也有瓦剌人的。 瓦剌人猝不及防,一时伤亡惨重。 突破之快,让也先和部下也没预料。 伯颜帖木儿小声说到:“太师,看样子,这恐是明军骑军主力啊。” 如若不然,北边的骑军也不会败的这般快。 此时此刻,北方游骑来报,怀来城明军突然出城,朝着土木堡赶来,人数之多,足足有上万人。 这条消息无疑是给也先喂了一颗定心丸。 看来明国皇帝抛弃了所有步卒,率领骑军突围,想要和怀来城的明军汇合。 小皇帝,你还是嫩了些。 正文 第九章 殊死搏杀 也先想起刚刚惨死的数千人,心底一股莫名的怒意,猛然转头大叫:“留下两万人看住土木堡的明军,派一万人击溃怀来城的兵马,其余人截断明军北退之路,活捉明国皇帝。” 两万骑兵,看住剩下的明国步卒绰绰有余。 也先相信,若是他们敢出营寨一步,野战之中,别说几万步卒,就是十万,十五万,保准也能杀个片甲不留。 所以,要么,乖乖呆在土木堡里等死。 要么,现在就死。 也先亲率三万骑军,直扑朱祁镇而来。 五千骑兵压力骤增,不断有人跌落下马,不知生死。 中军大帐里,王佐不断心中默念:“求大明列祖列宗保佑陛下,保佑陛下一定安然无恙到怀来城……” 一名出身英国公府,原是家丁的哨马带着一脸血污,跌跌撞撞闯入大营:“公爷,瓦剌人动了,动了,瓦剌人都往北边去了。” 北边。 平乡伯陈怀最为年轻,也是最沉不住气的。 “都督,瓦剌动了,咱们是不是……” 张辅沉声到:“不急,时机未到,陈怀,你带人去随是准备搬开拒马,蒺藜,为骑军扫清障碍。” “是”。 陈怀半刻都不敢耽误。 尾随朱祁镇的骑兵始终吊在身后不过两里的地方,只用箭矢,不肯上前,哪怕因为骑军因为朱祁镇体力不支,不得不放慢速度。 无奈只能与井源共乘一骑甲等战马的朱祁镇想起昨夜张辅说过,瓦剌骑兵如同草原上的狼群,擅长千骑一队作战,不断缩小包围范围,直到最后一击。 用朱祁镇理解的话来说,就是骑兵擅长打运动战,在运动中消耗敌人。 所以,身后的骑兵只不过盯住自己,前方还有不知道多少道千骑防线。 至少,这短短三十里,朱祁镇绝不奢望走到怀来城。 很快,第一支千人骑队挡在了前方必经之路上。 没有多余言语,有三百骑主动脱队,留在原地,为大队骑兵争取时间。 剩余骑军迅速调转马头,改变方向,继续前行。 当骑军刚刚离去,就听见两支骑队撞在一起,如同以卵击石。 只是一个照面,便有几十骑躲避不急,撞死当场。 哪怕面对这种阵容,明知是死,三百骑毫无退意,慷慨赴死,为骑军争取时间。 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三百骑全员战死。 行不过半个时辰,又见马队横于前方。 又有三百骑漠然留下。 从半个时辰一遇,到大半个时辰,再到小半个时辰,再到最后,每隔一刻钟的时间,这样残酷的场景就会再次重演。 朱祁镇心中暗暗计算,相比与半个时辰之前,遇到瓦剌人的时间越来越短,拖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朱祁镇心中默念:张辅,你们总该冲出去了吧。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土木堡内的明军缓缓而动。 隐藏在中军大帐的四万骑兵几乎是凭空出现在瓦剌人面前。 无需多言,养精蓄锐多时的明骑深知此战的意义,在张辅亲自带领下,浩浩荡荡越过已被大火焚烧殆尽,近乎平地的前营,朝着两万瓦剌骑兵杀来。 加起来足足有六万之数骑军撞在一起,在不大的地方厮杀开来。 大意的瓦剌人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好好的留守任务,转眼间就变成了和明军骑军主力的厮杀。 破碎的铁盾,崩裂的腰刀陌刀,毁坏的弓箭强弩,还有被踏成肉泥一般的尸体。 瓦剌将领乃是也先的次子阿失帖木儿,一个一向将汉人视作猪狗的人绝不相信长生天的子孙会在马背上输给这些南人。 汉人,也配合长生天的子孙,草原上的雄鹰在马背上较量? 一名千夫长小心开口:“将军,要不要先禀告太师……” 年少气盛的阿失帖木儿毫不犹豫拒绝了属下向父亲求援的建议。 这份天大的功劳只能属于他,相信等他今天杀完这些明狗,父亲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就是这么个决定,改变了整个战局。 为了生路拼死一搏的上万精骑在张辅的率领下,如洪水决堤一般,几乎是畅通无阻般的打穿瓦剌阵型,与瓦剌死死纠缠在一起。 又有一万步卒结成圆阵,意欲在骑兵失守之后,拼死迟滞追杀的瓦剌骑兵。 剩余的五万步卒,几乎丢掉了所有负重,在各营,各哨,各掖的将领指挥下,按照昨夜谋划的路线,快速脱离战阵,朝着四十里外的居庸关赶去。 几乎同一时刻,居庸关内的一万五千骑缓缓出动。 当阿失帖木儿发现明军的意图时,一切都为时尚晚。 阿失帖木儿的肠子悔青了。 中计了,中计了,全都错了,这才是明国主力,明国主力根本还在土木堡…… 无奈之下,阿失帖木儿一面派飞骑报信,一面意图骚扰撤退的明军。 只不过双方人马死死纠缠在一起,他能调动的不过身边千骑。 杀红眼的阿失帖木儿将千骑分做两波开始冲锋。 樊忠手拿大锤,与陈怀领着四千骑策马狂奔,挡在了大军面前。 阿失帖木儿只能见着大队明军逐渐远去,眼看着羔羊逃出狼掌。 长蛇一般的大队明军在近乎狂奔十里之后,直到远处隐约看见鸳鸯红甲的大明骑兵时,心中的恐惧与绝望一扫而光。 一万五千骑在宣府守将杨洪和京营将领朱谦的带领下,五千人不减马速继续前行,剩余万人则为大军断后逃生。 当五千骑绕道瓦剌后方发起冲锋时,整个瓦剌大军如同折断了脊梁,瓦剌气势一泻千里。 阿失帖木儿不可置信的发现,身前身后,全都是明军。 自己,被明军包围了。 双方鏖战半个时辰,在丢下不知多少具尸体之后,凭借着绝对人数优势,明军逐渐占据上风,而瓦剌几乎力竭。 浑身血污的张辅在家丁的护卫之下,轻蔑的看了眼阿失帖木儿。 小崽子,总有一天爷爷亲手剥了你的皮。 张辅干脆下令:“传令下去,撤。” 数万大军缓缓收拢南退,不少骑兵马上两人,带着断后的五军营步卒。 瓦剌人心惊之余,一时间也不敢上前追赶,只能看着明军离去。 早早撒出去的夜不收等候多时,和报信的飞骑一旦遭遇上后,就是一场不亚于正面战场血腥的殊死搏杀。 正文 第十章 还是没跑掉 双方骑卒默契抽刀迎面相向,直到一方全军覆没为结束。 两队五十骑夜不收接连战死,让前后三拔飞骑无一逃脱,根本就来不及传讯。 直到第四波飞骑才冲出夜不收的厮杀围困,几乎是疯了一般朝着怀来方向赶来,给也先带来了一个石破惊天的坏消息。 朝着怀来城去的明军根本就不是明国骑军主力,他们的主力,刚刚冲破了外围看守人马,朝着居庸关退去。 同时,另一个坏消息从怀来城方向传来。 谁也没有料到,刚出怀来的上万明军出城不过数里,突然掉头退回城中。 这直接给了也先当头棒喝的一击。 中计了,中了明军的调虎离山的计策了,什么狗屁明国皇帝,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破口大骂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逆子,也先即刻调回所有人马朝着居庸关赶去。 临走前,也先下令,将前面的明军全数杀尽,一个不留。 也先率领五万大军追到居庸关时,大量明军正在入城,骑军早已分列列好阵型,长矛兵和刀盾手组成的一个个圆阵看着让人牙酸。 更别说,城楼上还有要命的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炮。 知道失去时机的也先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发动冲锋,近乎癫狂的看着溜走的明军。 三十余位大臣入城之后,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在王佐的带领下,全都朝着怀来城方向跪拜,泣不成声。 本是一脸兴奋的杨洪与朱谦在得知真相以后,手脚发颤,差点吓得坠马。 这叫什么事啊,谁都跑出来了,唯有皇帝没跑出来。 张辅等人死死的望着怀来城的方向,紧了紧握着马鞭的手。 朱祁镇突然发现,这都两柱香的功夫,本应早该出现在前方阻拦的骑兵一直迟迟还未出现。 反倒是身后的追兵突然提快了马速,迫使本就不多的人马不得不分兵阻拦。 此时,朱祁镇身边人马锐减已经不足千人,几乎人人带伤。 “陛下,此地距离怀来城不到十里,陛下撑住啊。” 井源仿佛看见希望的曙光,一边给自己大侄子打气,一边策马扬鞭。 “井卿家,这一路不见瓦剌人,恐是也先发现了英国公等人的踪迹,瓦剌主力如今怕是都去居庸关了。” 朱祁镇在马背上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借此鼓舞士气。 果不其然,周围骑士浑身一震,不知不觉之间马速提高了不少。 一名前方探路的缇骑脸色惨白,带回了一个噩耗:怀来城五里开外,全是瓦剌骑兵,密密麻麻,肉眼所见,不下于五千。 井源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如今自己这边只有不到千人,人马皆疲,井源深知,绝无可能冲过前面的瓦剌骑兵。 自己身死是小,可陛下决不能出一点事啊。 朱祁镇大喊:“不能再往前走了,往东边走,往东边走。” 东面两里开外,一座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土地庙,如今却是大明皇帝的落脚之地。 实在是跑不动了,不少战马已经口吐白沫了。 此时朱祁镇身边,只剩不到三百人。 带伤的勇士,锦衣卫下马之后,沿着低矮的胸墙迅速在此布防。 朱祁镇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井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奉上水囊:“陛下,瓦剌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陛下稍作歇息,喝些水吧。” 朱祁镇接过水囊,牛饮几口之后,便将水囊还给了井源。 “井卿家,一路辛苦了,你也歇一歇,传旨,让将士们抓紧时间吃喝。” 得了旨意,将士们盘坐地上,取出炒麦马血,默默吞咽,能吃多少是多少。 很多人,恐怕就没机会吃下一顿了。 井源只是沾湿了一下嘴唇,一丝松懈都不敢。 朱祁镇却是忍不住嘿嘿直笑:“井卿家,你说也先现在作何感想? 他现在一定是暴跳如雷,还是恨不得把咱们给千刀万剐了? 眼看着视为盘中餐的大军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朕要是也先,非得吐血不成,真是又气又恨,又气又恨啊。” 井源:…… 他实在是不明白,明明身处险境,陛下是怎么笑的出来的。 “井卿家,其实这笔买卖,是咱们赚了,而且是大赚特赚了一笔。” 井源不敢苟同。 如今的井源还是不肯死心:“陛下,此地离怀来城不过十里,请陛下暂避几日,臣将瓦剌追兵引走,之后陛下再伺机入城。” 朱祁镇脸都绿了。 不是,暂避,这荒郊野外的我躲哪去啊。 这要遇上个豺狼虎豹啥的,它可不认我是皇帝啊。 不行不行…… 朱祁镇大义凛然拒绝了这一建议:“这些将士随朕出生入死,朕又可弃他们与不顾。” 井源心知自己劝不动这位皇帝陛下。 井源正色道:“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让陛下落入敌手受辱,臣一定会让陛下体体面面,天子威严,不容践踏。” 这是井源最后的保证。 井源说这话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吓到朱祁镇了。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你要帮我体面,这么个体面法啊…… 不是,咱没必要视死如归啊,朝廷的事我昨晚上都安排好了,就是被抓了也没啥啊,人家瓦剌也没为难我啊,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说起土木堡的经历,除了皇帝身份的加持,这就不的不提这位明堡宗唯一的优点:逆天的社交能力。 在瓦剌的日子,这位上皇直接和人家打成一片,收获了一片迷弟。 走的时候人家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一送再送,颇有送君千里的味道。 不仅如此,伯颜帖木儿还无不担心的问着迎接的礼官:上皇来的时候是皇帝,回去以后能不能继续做皇帝啊。 种种如此,朱祁镇都怀疑这厮的天赋技能是不是全都点到社交上去了,妥妥一个社交大牛啊。 就当朱祁镇准备继续跑路时,外面突然一声短促的“敌袭”喊叫,紧接着传来接战的声音。 朱祁镇心知这怕是跑不掉了。 井源面色大变,万万没想到瓦剌人来的这般快。 井源如今只能提剑守在朱祁镇身边,屋内的勇士,锦衣卫相互看看,全部涌到门口,构筑最后一道防线。 只是已经近乎末路的明军,如何能挡住眼冒绿光,如同豺狗的瓦剌人。 一名锦衣卫被捣烂肚肠以后,当场丧失所有战力,紧接着一名瓦剌将军模样的人被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鲜血喷洒那人一身。 那人一脚踹飞死不瞑目的尸体,也不挥手擦去血迹,继续寻找下一人,享受着杀戮快感。 这一场血战,最后只剩朱祁镇,井源两人。 正文 十一章 纸糊的监国 进来的瓦剌人狞笑上前,如同打量猎物一般看着屋内两人。 金盔金甲,看来此人身份不低啊…… 真是好盔甲的,好得很,好得很,要是披在自己身上,那就更好了。 此时还没有将眼前这人与大明皇帝联系在一起。 朱祁镇看着眼前人面色狰狞,意欲拔刀。 朱祁镇拦住了欲要拼命的井源,尽可能保持冷静。 要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饶是知道自己不会死,可看着一群杀气腾腾的瓦剌人把自己包围,朱祁镇还是心里有些发虚。 不过虚归虚,面上还是强装淡定,不能让瓦剌人看扁自己了。 朱祁镇一副老子是爷的表情,冷冷发问:“瓦剌太师也先何在?为何不来拜见?” 等弄清楚朱祁镇说的话以后,这一下,轮到瓦剌人懵逼了。 这人谁啊?上来就要见太师。 弄清楚眼前人的身份,瓦剌人更懵了。 皇帝?他是大明皇帝? 也先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刻,他其实是不信的。 他不相信,那个自诩礼仪之邦的明国敢拿自己的皇帝做饵。 就是草原的脱脱不花,再怎么落魄,那也是黄金家族的后羿,也是名义上的大元大可汗。 自己若是拿他做饵,恐怕在草原上也尽失人心。 一个早就没有祖上阔气的大元可汗尚且如此,更别说是大明皇帝。 眼见为实,眼见为虚。 也先几乎是一刻都未停歇,一路从居庸关那边赶过来。 为什么不是朱祁镇去见他? 朱祁镇直接嚷嚷道:“也先是我大明臣子,哪有君去见臣子? 要是在逼朕,有种杀了朕,来啊,来啊。” 看守的瓦剌人觉得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帝颇有彪子的潜质,也不敢逼得太紧。 也先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很多年没有这般激动了。 朱祁镇?抓得真是朱祁镇吗? 那可是大明皇帝,不是脱脱不花那样的丧家之犬,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帝啊。 大明皇帝,天下最尊贵的皇帝,有着天下的富庶的地方,最多的财富和女人。 饶是脱脱不花,自己还得借用他黄金家族的名义。 若自己真的拿了大明皇帝,这不亚于直接捏住了明国的命门。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小了说,狠狠勒索明国一笔。 大了说,再次入主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相比之下,哪怕是土木堡跑掉了明军主力,可光凭俘获大明皇帝这一条,这一战,他也先,胜了。 也先进帐时,朱祁镇正在大快朵颐享受着肉干。 也先很吃惊,他本以为帐内应该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可怜鬼。 可帐内的那个,给了也先一种错觉。 这里不是瓦剌人的底盘,倒像是明国的营帐。 也先进来的那一刻,朱祁镇从屋内气氛中察觉到不同。 看来,正主来了。 也先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是见过明国皇帝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那个人高高坐在龙椅上,而他,也只能跪在殿下。 自己也曾想抬头看一眼,可明国那些礼官认为直视天颜,是什么大不敬之罪。 也先肆无顾忌打量着眼前人,直到与那个模糊的印象重合在一起。 他的心砰砰直跳,激动的无法平静。 是朱祁镇,是朱祁镇,真的是朱祁镇。 他居然真的抓住了明国的皇帝。 狂喜涌来,一种重来没有过的成就感充斥全身。 也先眼里满是戏谑,躬身行礼:“见过上国皇帝。” 朱祁镇又是何尝没有看出也先眼底的东西。 居庸关内,所有人都毫无困意,紧紧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 第二日黎明时分,怀来城的一名夜不收带来了惊天噩耗。 直到昨日半夜十分,并无明军赶到怀来城下。 这也就意味着,陛下并未逃脱…… 哪怕是早有准备,王佐也瞬间抽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泪眼磅礴。 所以人沉默不语。 邝埜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此事,速速报与京师,不可耽误了。 还有之前陛下的旨意,也不可耽误了。 诸君,莫要辜负的陛下啊。” 十王府。 监国朱祁钰在贴身太监成安的搀扶下,出了王府,坐上一顶四人黄盖小轿,朝着宫里赶去上朝监国。 黄盖代表着身份,是祖宗规定的,只有小轿,才是他朱祁钰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主的事。 到了宫门口,朱祁钰从轿中下来,步行入宫。 车马入宫,这是天子的特权恩典。 他现在只是一个监国,而不是皇帝。 更何况这个监国之所以落在他身上,完全是因为他那皇帝长兄为了御驾亲征而将自己抓来安抚人心而已。 想想自己这也算是赶鸭子上架。 朱祁钰坐在一个四方凳上,这个四方凳很小 和那张宽阔的龙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如同他和那位皇兄一般。 群臣在殿外候着正等待着上朝,皇太后在帘子后面,金色的龙椅之上空空如也。 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上前,躬身在朱祁钰面前小声说着什么。 朱祁钰根本就没听清说些什么,只是麻木点头。 他这位监国殿下在奉天殿里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点头。 朝臣和宫里似乎并不在意他这位监国的意见,也没人会来询问他。 也没人来讨好这位监国陛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位监国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等他日陛下一回来,郕王还是那个不理朝政的亲王罢了。 上完朝以后,他只需坐在文华殿发呆,没有案牍劳形的压力。 因为所有的奏章早早经过内阁和司礼监的票拟,他要做的,只需代替他皇兄用朱笔画个圈就大功告成。 即便是有争议,决裁的也是那位圣母太后娘娘,所有人只会在最后礼节性的询问一下他这个监国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 微笑点头。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在轻松的监国了,上朝只需点头,奏章只需画圈。 朱祁钰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和欲望,或者说,不敢。 没有被权力架空成为傀儡的感觉,因为他知道,权力从来不属于他。 朱祁钰有时自嘲,若不是自己那位大侄子实在是年纪太小,恐怕这监国也轮不到他来做。 不过这样的伙计,自己那位大侄子好像也能做的。 正文 第十二章 陛下哪去了 “上朝!上朝!” 内官监太监喊了一嗓子,随后大汉将军高声呼和。 朱祁钰回过神来。 胸前绣着各种禽兽的朝臣们,在大汉将军的查验之后,走进了奉天殿内。 诸臣依次站好之后,都在小声的交头接耳,一时间奉天殿内,居然有几分嘈杂。 前线战事吃紧、天子被困、群臣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是愁眉紧锁。 右都御史在查点人数之后,拿着手中的黄册大声喊道:“禀太后、殿下,应到二百零五人,实到一百三十二人,七人病休。”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金英大声的喊道。 “吾皇万岁。” 诸臣俯首山呼海啸,朝着那张龙椅行礼。 奉天殿内,一场讨论却还在继续。 是否派京营兵马前去边关驰援,成了朝堂上交锋的争论点。 众人各持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孙太后力主出兵,没什么别的原因,他的儿子被困土木堡,这当娘的怎么不着急? 不懂兵事的孙太后只知道,多一支兵马增援,她的儿子就多一分安全。 吏部尚书王直等人认为,京营不应该驰援,陛下御驾亲征已经带走了京营十万精锐,身边又有英国公等老臣伴驾,大同宣府尚有十余万大军,远远无需调拨京营剩下的人马。 而兵部侍郎于谦更是直言:京营留守人马不足十万,多为辅军,若是轻易调动,京师空虚,若有奸邪作祟,恐是天下震动,江山何固? 孙太后被这一口一个天下震动,江山何固吓得面色微白,无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道八百里加急文书日夜不休赶到京师通政司,马上的力士刚一下马就昏死过去。 通政司的吏员慌不迭迟取下力士背后的匣子,递交给坐堂的翰林。 翰林打开匣子,上面写着王佐,邝埜,张辅几人的姓名,就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翰林片刻不敢耽误,甚至来不及通报就急匆匆入宫禀告。 他急急的赶到了奉天殿外头,几名当值的宦官拦住了去路。 翰林手持奏疏,高高举起,义正言辞道:“吾有边镇急报,事关陛下,十万火急,谁敢拦我?” 宦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翰林推开几个宦官,继续往里闯。 “军报,土木堡,土木堡紧急军报……” 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断了朝堂。 这翰林步行数里,终于抵达了这里,几乎已经力竭,瘫倒在地上,犹如抽风箱一般的大口喘气,高高拱起了手中的奏报。 孙太后豁然起身。 下座的朱祁钰也不得不起身。 百官顿时鸦雀无声,愕然相望。 每一个人,都盯着那瘫倒翰林高高举起的奏报。 孙太后使了个眼色,金英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夺过翰林手中奏报。 奏报到手,金英的手不自然颤了一下。 此刻,没人在理会这个小小翰林。 “念。” 孙太后有些失了仪态。 金英忙不迭打开,低头念到:“臣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六十六人奏曰: 瓦剌进犯,困大军于土木堡两日有余,断绝水源,袭我辎重。 我十万大军,粮草不足,气势低迷,近乎倾覆。 可接下来,金英瞳孔收缩:“然吾皇圣明,此危急存亡之际,诛杀国贼王振及其逆党,将国贼王振首级悬挂中辕门上,大振我军心……” 顿时,朝中一片哗然,众人开始窃窃私。 陛下,陛下杀了王振?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同知毛贵,司礼监随堂太监王长随三人面上的笑容却是突然僵住散去,接着面色惨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们几个就是靠着巴结王振才有了今天,王振的逆党,妥妥不就是他们。 王振死了,被陛下杀了…… 王振尚且如此,那他们这些余党…… 孙太后也是大吃一惊。 皇帝的性子她清楚,别看平常胡闹了了些,可对身边人,都是宽容。 尤其是王振,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几次想要惩处这个王振,都被皇帝给拦了下来。 可现在,皇帝不仅诛杀王振,还将首级悬挂起来。 这,还是她印象里的皇帝吗? 接下来,金英则是露出瞠目结舌之状,只觉得浑身通体发寒。 “陛下与诸臣商议土木堡之围,陛下出言:我朝自太宗北迁以来,意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朕欲效仿太宗,才智虽不及,可为十万将士,朕,死不惧矣。 八月十六,陛下假意与瓦剌和谈,瓦剌乔扮明军,突袭大营,中我军埋伏,死伤无数。 陛下为解之围,以身赴险,亲率五千精骑突围,瓦剌中计,调兵围之,土木堡之围遂解。 英国公张辅等数位将领率大军击溃瓦剌,居庸关守将杨洪,朱谦率万骑接应。 赖皇恩浩荡,我十万大军撤入居庸关内,虽有万人伤亡,然主力犹存八万余人。 然至明日,怀来城飞骑来报,瓦剌聚兵城下三里,陛下不知所踪,恐失陷瓦剌……” 念到这,金英再也不敢念下去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孙太后呼吸骤停。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 “陛下不知所踪,失陷瓦剌……” 这句话不停在孙太后脑子里回荡。 孙太后脸色苍白,双目发虚,眼前一种天地旋转的感觉。 殿上的朱祁钰和殿下的百官也呆住了。 天子丢了,大明皇帝丢了…… 这种事情,放在历朝历代都不亚于是灭顶之灾,亡国前兆。 消息太过骇人,百官对此毫无心理准备,打了众人一个措不及防。 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就连于谦都未想到结局这般。 朝中对土木堡早有结论,乐观一点,京营能留下大半,保着皇帝退入关内。 悲观一些,或许就是是这十万精锐全军覆没,给这位正统皇帝的御驾亲征买单。 可如今这个局面,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历史上的朱祁镇太废,不仅没了十万精锐,自个还当了俘虏。 可现在的朱祁镇太勇,保住了京营主力,自己却是不知所踪,生死难料。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于谦细细咀嚼此话,生平第一次生出对这位皇帝的敬佩之心。 正文 第十三章 奉天殿血案 殿内不知是谁先跪下哭出声来,紧接着,哭声震天,差点掀了整个奉天殿。 这一哭,孙太后更是急火攻心,竟是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金英顾不得手上的奏报,疯了一般扶住孙太后。 整个奉天殿内哭声一片,已是一片混乱。 对于自幼受儒家经典熏陶的臣子们,这个真相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羞辱,何其悲也。 几十年的太平盛世,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张辅无用,王佐,邝埜误国啊。” 礼部尚书痛心疾首。 右都御史陈镒突然大声喊道:“罪魁祸首是那国贼王振,是他倾危国家,陷陛下于险地。 当诛王振九族,诛杀余党,给天下一个交代。” “对,当诛国贼。” “不诛九族,天理不容。” 刚刚还跪着大哭的官员们一个个一个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来者不善的望着马顺等人。 不是你王振的错,难道是陛下的错? 陛下为国至此,何来的错? 就算之前有错,那也是你王振蒙蔽圣听。 陛下是个好陛下,都怪身边有奸逆。 所有人都将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归咎到了已死的王振身上。 是王振蛊惑陛下御驾亲征,执意要回家乡耀武扬威,才让大军改变了路线,驻扎到了土木堡,酿成惨祸。 要不是王振,陛下何故如此? 一切的一切都是王振的错! 王振竟以死了,你们这些同党又如何能脱的了干系。 晕过去的孙太后已被送回了后宫,也没人去搭理那位监国殿下。 陈镒痛心高呼:“诸公,不诛逆党,你我何颜以对陛下,还敢自称圣人子弟?”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心知不好,色厉内茬,大声怒斥:“放肆,奉天殿内,胆敢喧哗,视……”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不杀此人,难平民愤!”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说罢,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陈镒便已如疯狗一般,冲到了马顺面前,二话不说,左右开弓,一个耳刮子啪的便摔下去。 诶呀……呀……呀…… 马顺一声惨叫,到现在,他脑子里还发懵呢。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在这奉天殿内被人打了。 马顺脸上火辣辣的疼,陈镒却已抓着他的衣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面上杀气腾腾,将马顺提起:“狗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诸公,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对,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诛杀国贼逆党。” 群臣如梦初醒一般,个个义愤填膺上前。 疯了……彻底的疯了。 百官对王振,早已积恨久矣。 如今,更是恨之入骨,就巴不得吃他的肉,寝他的皮了。 有了陈镒这位二品大员打头,国仇家恨,在这一刻,顿时爆发了出来。 班中,竟有上百人涌出来,激动的面色殷红,个个龇牙裂目,便蜂拥而上痛殴马顺。 除了吏部尚书王直,吏部尚书金廉,兵部侍郎于谦几人,其余的官员几乎全都投入了这场混战之中。 这些往日里打嘴仗的老头动起手来也绝不含糊,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那可怜的马顺,鼻青脸肿,大口大口呕血,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一个马顺已经远远无法息怒百官的怒火,有人将目光转向了金英。 金英看着这群杀红眼的文官,脸色煞白,顿时慌了。 你们看向咱家做甚?咱家是太后的人,又不是他王振的余党。 陈镒脸上杀气腾腾,可还没失了理智。 掂量了一下金英的份量,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太后娘娘的心腹,还是有些……不好惹。 陈镒瞥见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去的随堂太监王长随。 随即陈镒厉声道:“阉狗王长随,你过去助王振作恶,倚其作威作福,今日至此,老夫为国除害,还不受死。” 说罢,一群暴走的文官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不顾一切将吓得呆若木鸡的王长随拉下群殴。 外面的宦官和禁卫看到这可怕一幕,一个个汗毛竖起,吓呆原地。 “老祖宗,老祖宗,救救小的,救救小的啊。” 王长随此时不忘向金英求救。 金英充耳不闻。 死就死吧,打的又不是咱家。 一个随堂太监,谁叫往日仗着那王振,连咱家都不敬,今日想起咱家,叫咱家老祖宗? 你觉得咱家救不救你?能不能救你? 蠢货,该死。 半柱香的功夫,两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血腥味弥漫在大殿之上。 一干人打完之后,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纷纷拜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殿外的大汉将军鱼贯而入,护卫着上方的朱祁钰。 几个锦衣卫意欲将带头的陈镒拿下。 陈镒怒目圆睁:“吾乃右都御史,国家二品官员,既有罪,国法治之,岂能受辱?” 几个锦衣卫被喝在当场,踌躇不已,一时也不敢上前。 紧接着,陈镒朝着朱祁钰拜下:“我等为陛下锄奸,若殿下认为臣等不该如此,臣等愿受殿下处罚,恳请陛下治臣之罪。” “千错万错,皆错在身,请殿下治罪!” 跪了一地的臣子,乌压压的一片。 其他的臣子,纷纷看着朱祁钰,静候监国的裁决。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了朱祁钰身上。 陛下不在,太后也晕过去了,现在名义上能做主的,就是眼前这位监国了。 朱祁钰已是被大殿的惨状吓得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话来。 数次张口欲言,可嘴唇嚅嗫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开口。 于谦看着这位监国殿下大气不敢喘的样子,失望之意油然而生。 他分明看见,这位监国手在抖,这不是露怯是什么? 不仅他于谦,不少大臣都看见了这一幕。 如今局势大乱,国家前途不明,这位监国,恐怕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啊。 这样的人,如何收拢人心,安定局势啊。 朱祁钰考虑的远远要比于谦多得多,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这世上,历来都是法不责众,今日动手的上百名大臣,难道能真的能通通诛杀? 诛杀百位官员,这是恐怕只有太祖才有如此魄力。 可在奉天殿内打死人,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若是不做处理,那纲常王法何在? 对于朱祁钰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身份问题。 若是自己宽恕此举,会不会让人以为,陛下刚刚不知所踪,自己就别有用心? 殿内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殿下”,坐上观壁的金英出言打破沉默,”奴婢有事启奏,这奏章后面,还有几条陛下的旨意。” 短短几句话,又是掀起轩然大波。 “哦,是吗?陛下有何旨意?还不快念。” 朱祁钰立刻催促到。 金英拿着奏章,找出重点,继续念到:“王振误国,皆是朕识人不明,幸在国朝养士七十载,忠诚志士不计其数,定有为国仗义死节之人,为天下诛杀国贼余党。 虽犯朝廷法度,念在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罚俸一年,其家中布匹柴粮,皆由宫中供给。” 念到这,跪倒在地的百人身子发抖,全都高呼:“陛下圣明,吾皇圣明。” 这道旨意,让刚刚的行为一下子就从殿中斗殴上升到了为国仗义死节的壮举。 至于罚俸一年? 笑话,朝中哪位大臣是靠俸禄过活的,更别说还有那一年开支出自内廷? 这是何等的荣光啊。 平台上的朱祁钰震惊了,他的皇兄,难道早就料到会出今日的事情? 正文 第十四章 孤儿寡母 散朝之后,内阁和六部在职的尚书严令,陛下失踪一事再无定论之前决不可外泄, 吏部尚书王直故意落后几步,等到陈镒,叹了口气说道:“陈公今日之举,实为大义,可还是冲动了些。 今天这样的情况,即使是一百个王直,也处理不了啊!真是多亏了陛下。” 陈镒用力点点头,“朝廷,怕是到了多事之秋。” 两人心知肚明,不在言语。 后面的于谦却是百感交集,这个不知所踪的正统皇帝,自己怎么好像一下看不透了。 朱祁钰走出奉天殿,成敬,兴安两个贴身太监跟在后面,愈发恭谨。 傍晚时分,郕王府破天荒的接到了几位朝中大臣送来的书信。 书房里的朱祁钰若有所思看着手里几封书信。 慈宁宫内静悄悄一片,每人都蹑手蹑脚。 孙太后在榻上只觉脑子里头混混沌沌的,身子也疲累不堪,只想继续昏睡过去。 猛然惊醒,孙太后强撑着精神睁开眼。 两个宫女眼瞧着朱祁钰虚弱的样子,又惊又喜。 “圣母娘娘醒了!” 声音落下,安静的慈宁宫很快喧闹起来,无数的侍女仆婢涌了进来,房间内顿时有了人气。 纷乱的人群当中,金英跪在榻前满脸担忧。 “娘娘醒了,娘娘今日晕了过去,可是吓死奴婢了。” 金英哪里还有大太监的模样,眼看就要号啕大哭起来。 “好了,哀家无事,扶哀家起来。” 金英赶忙上前搭手。 “给内阁各部递条子,让他们尽快派人去关外,弄清陛下的踪迹,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准信。” 说到死的时候,孙太后眼皮狠狠一跳。 事到如今,她能怪谁? 怪随驾的六十多个大臣? 有用吗? 难不成自己真的能办了他们? 孙太后心头流血,但还是理智尚存。 金英接着小声讲述了奉天殿内的流血事件。 孙太后大受震撼,朝堂斗殴,还当众打死人了,恐怕就是洪武朝也没出现过这档子事啊。 金英接着靠近几步:“娘娘,奏章说,陛下临行前以下圣旨,请娘娘过目。” 孙太后一把夺过。 上面写着,自己的儿子要下罪己诏,立皇长孙为太子,监国辅政,将北地军务交给英国公和兵部侍郎于谦共理。 圣旨已由翰林学士曹鼐拟好,正随着伴驾的百官在回京的路上。 孙太后愣神片刻,一时之间喜忧参半。 没等回过神来,外头就进来一个二十余岁的秀丽女子。 这女子身着大红鞠衣,头戴四凤冠,外头罩着黄色大衫,只是两只眼睛却通红通红的,看得出,是刚刚哭过一场。 女子一路行来,慈宁宫中一干宫女内侍纷纷行礼。 那女子却径直来到孙太后面前,行了个礼,道。 “母后,陛下,陛下他?” 宫里已经传遍了,说是陛下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孙太后本就心烦意乱,对着女子说道:“你是皇后,后宫之主,大明朝的国母,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女子,便是如今后宫之主,皇后钱氏。 自古以来,婆媳多不和,哪怕是天家婆媳,贵为太后皇后,可它也还是婆媳。 对于这个媳妇钱氏,孙太后本就不怎么瞧得上。 一来,和皇帝大婚几年以来,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点上,不管是天家还是平常人家,儿媳妇肚子多年不见动静,哪个婆婆能有好脸色。 二来,孙太后自己在宫中多年,靠的就是自己手段凌厉,能稳得住局面。 可偏偏,这钱氏的性子温弱,软绵绵的,事事处处都没个国母的气派。 要不是皇帝尚且宠着她,自己压着,后宫里头那些妃嫔们早就翻了天去了。 平素的日子里,孙太后对她的态度就不算好。 更别说如今出了这般大事,孙太后心中又气又怒,态度更加不好。 钱氏自己呢,本就为夫君的安危担忧了这般日子,又听到这样的噩耗,自己没了主心骨,可不是来找母后了。 结果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这么斥骂。 心头不由得又是委屈,又是着急,玉面上的泪珠像是串了线一般落下。 孙太后一阵头疼。 哭哭哭……就知道哭! 哪来那么多眼泪,也不晓得皇帝看上她什么。 平素什么事情都替她撑着,如今出了事情,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孙太后生着闷气,不说话。 钱氏就跪在一旁,低低的啜泣着。 眼瞧着着屋里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最后,金英大着胆子上前道。 “太后娘娘您息怒,皇后娘娘也是忧心陛下安危,才一时失仪,您别和皇后娘娘计较。” 说罢,金英抬眼看了看钱皇后,“皇后娘娘,您担心陛下,太后娘娘也担心啊。 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您跟太后娘娘齐心协力,给陛下把宫里看好的时候,您可得提着点精气神,管好后宫,才是帮着陛下。” 金英两头劝着,殿内的气氛才勉强算是缓和下来。 钱氏渐渐止住了伤心。 孙太后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和钱氏计较的时候,软了软口气道。 “知道你担心皇帝,可光担心有什么用,哀家就不相信,大明皇帝难不成就这么凭空不见了不成? 哀家已经让人去查了,总会有个准信。” “金英说得对,你是皇后,拿出你六宫之主的气度来。” 钱皇后起身,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 孙太后想了想,颇有深意说到:“陛下已有旨意,立皇长子深哥为皇太子,不过这件事,得先瞒着。 深哥如今是太子,你又是皇后,深哥的嫡母,理应该让你来养着。 哀家会让人知会周氏一声,从今以后,你得把深哥当做嫡亲儿子对待。 哀家说的,都是为你好,你这心里可清楚了?” “臣妾明白母后的意思。” 钱皇后哀哀说上一句。 “哀家知道你性子柔,见不得血,可不能这样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不能出了什么乱子。 有的时候,手段软了,震不住人的话,反倒是咬的自己一身伤。” 孙太后意有所指示,钱皇后听的胆战心惊。 正文 第十五章 鸿门宴 瓦剌大营。 朱祁镇正斜靠晒着太阳,颇有几分逍遥自在。 实话实说,大明皇帝这个身份,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朱祁镇不仅有单独的一顶帐篷,每日好吃好喝也不曾断绝,虽说做的有些糙。 看守的宿卫倒也算是恭敬,也不敢怠慢。 要说唯一有些不适应的,就是这几日自己成了稀罕物。 除了看守的士兵时不时偷望几眼,就连瓦剌里的什么太师,丞相,万夫长什么的也都来瞅一瞅自己这个大明天子。 井源一刻都不敢离开朱祁镇身边,深怕一不留神就让大明皇帝崩了。 朱祁镇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不远处走来几人。 “得”,朱祁镇猜想,“说不准又是一个来看新鲜的。” 来的领头人语气带着几分谦卑,一口流利的汉话说到:“伯颜帖木儿见过皇帝陛下,草原不比中原,不知皇帝陛下住得可还习惯?” 伯颜帖木儿……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啊。 朱祁镇想起了这个叫伯颜帖木儿的人,这不就是朱祁镇瓦剌第一迷弟。 此人好汉学,又是也先的弟弟,瓦剌之中也算是极有份量的人物。 “好了好了,朕现在只不过是你们瓦剌的俘虏,没什么好不好的,既来之,则安之。” 朱祁镇懒洋洋继续说到:“你来找朕不光是只问这些吧。” 伯颜帖木儿语气温和:“太师请皇帝陛下前去饮酒,汉人的规矩,原来是客,太师给皇帝陛下接风洗尘。” 朱祁镇知道,这哪里是接风洗尘,这恐怕是想好了自己这个皇帝的价码。 “既然是太师有请,朕到时候一定会到”。 朱祁镇算是答应下来了。 伯颜帖木儿满意的点头告退。 等人走后,井源来到朱祁镇身边,一脸担忧:“陛下,瓦剌怕是没安好心,这恐是场鸿门宴,陛下不得不防啊。” 朱祁镇哪里不知,而且他还知道瓦剌人接下来要干嘛。 一个人手上有了一张肉票,那接下来该干嘛? 写勒索信啊。 你得告诉人家,肉票还好好活着,我要些什么,什么时候给我送来。 一般人家如此,更别说也先手里还有自己这张天大的肉票。 动身的时候,即便是在几个瓦剌宿卫的“保护”之下,朱祁镇一路上还是能够看见不少东西,足矣窥一斑而知全豹。 朱祁镇四处打量,目光飘忽,朝着井源说到。 “井卿看见刚刚的兵马了吗? 瓦剌人这几日调兵频繁,只进不出,恐怕是要有大动作啊。” 朱祁镇清楚,当初瓦剌人三路南下,除了在甘肃占了便宜,让大明失去的河套平原,获得了一定补充。 可甘肃那说破大天只有几个军卫,粮草,器械有限,对于十几万大军就是杯水车薪。 辽东那路瓦剌人也占据上风,大明野战虽说失利,被掠辎重既多,可到底大城没丢,主力龟缩在锦州这样的重镇巨城,瓦剌人也没有尝到多少甜头。 甘肃,辽东都是苦寒之地,瓦剌人没捡到什么便宜。 中路这一路,明军几次交战不敌,但也是败不是溃。 稍微有一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打仗真正的收益在于两个。 一个是破大城,大城里的人口,粮食,财富数不胜数。 一个是全歼对方主力,只有歼灭战才能根本扭转局势。 可偏偏,这两点,瓦剌都不占。 可如今瓦剌将辽东,甘肃的兵马抽调回来,再加上马上就要入秋,瓦剌人本就有秋季南下打草谷的习惯。 看来也先是想有个大动作啊。 当朱祁镇到时,见到了瓦剌诸人。 也先并未起身,用手随意指了指笑着给众人介绍:“这位,就是大明天子,大明大皇帝,九五至尊,若是在奉天殿,你我都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啊。 陛下,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远来是客,我们瓦剌人对尊贵的客人都是坐在主人身边。” 井源勃然大怒,却被朱祁镇拦住。 “朕还不知道瓦剌有这个规矩,既然如此,客随主便。” 朱祁镇也不恼,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哈哈哈!真是想不到,我也先有一日能和真龙坐在一起。” 也先仰天长笑。 他示意宿卫们将捡来的柴火堆成了柴火垛,又将打来的野味比如黄羊、野兔之类的放在了火架上炙烤。 也先拿起了牛皮袋,然后将扔给了朱祁镇,大声的说道:“今天高兴,大皇帝,来,喝一点。” “小样?在这等着我下马威呢?” 朱祁镇没有捡起。 也先厉声说到:“皇帝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怕下毒不成?你也太小瞧我蒙古人了!” “太师此言差矣,朕相信太师的人品,太师也是一代枭雄,犯不上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朱祁镇说罢,毫不犹豫拿起牛皮袋,猛灌一口。 “好酒,”朱祁镇打了个激灵,“就是不够劲,比起中原的酒,差的点。” 说罢,朱祁镇又是咕咚两口,马奶酒特有的酸涩,瞬间充盈了他的鼻腔,他用力的咳嗽了两声。 草原上马奶酒大抵和啤酒度数差不多,远远不及中原的粮食酒。 这下子,轮到也先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是说皇帝最是惜命,吃喝都得让人先尝一尝才敢入口,这个皇帝怎么拿起来就…… 也先本想借着朱祁镇懦弱无能的样子好好取笑一番。 什么狗屁的真龙天子,就是草原上的一只绵羊。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出乎意料了。 刚刚还对朱祁镇满眼嘲讽,鄙夷的瓦剌将领们,如今眼里却多一分好感。 蒙古人就是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人,汉人的扭扭捏捏,心思活泛也是最让他们不耻和厌恶的。 也先见这计不成,噌的一声掏出一把匕首来,明晃晃的匕首一出,心想这总能把你朱祁镇吓到了。 井源脸色突变,他打定主意,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井源死也要死在陛下前面。 朱祁镇似笑非笑看着也先手中的刀。 老东西,还动起刀了。 咋滴,你以为能吓住我? 也先见露出了笑容,拿出了刀子,开始割着烤好的肉片,吹了吹,直接放到了嘴里。 随即也先开始又在肥美的地方,下了几刀,割了几片上好的羊肉,放在了锡盘上,这是给朱祁镇吃的。 朱祁镇来者不拒。 不到半个时辰,朱祁镇已经有了微醺醉意。 “皇帝”,喝的有些上头的阿失帖木儿打了个酒嗝,歪歪扭扭行乐了个礼,“我听说中原有个皇帝,曾让草原上的可汗在酒宴给他跳舞助兴,不知是否有这件事?” 朱祁镇立马酒醒了。 正文 第十六章 太师请起舞 果然,在这等着我呢。 这个故事朱祁镇怎么会不知。 唐太宗时期,战神李靖灭亡东突厥以后,俘获首领颉利可汗,待会长安献俘。 唐太宗一次在未央宫举行国宴,在这场国宴上,李世民命令颉利可汗当众跳舞。 不仅如此,唐太宗还命令南蛮酋长冯智戴当众写诗:“皇上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不得不说,李世民这招简直就是杀人诛心,想当年在大漠之中挥斥方遒、所向披靡的颉利可汗,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大伙儿献舞。 想想这场景,朱祁镇就觉得简直就是社死到不能再社死了。 朱祁镇看了眼也先,也先脸上挂着虚伪至极的微笑。 果然,就是你也先老狗的主意。 “皇帝,这是犬子阿失帖木儿,心向汉学,有心向皇帝讨教,还请皇帝赐教。” 也先笑着介绍自己的儿子。 朱祁镇说着“哪里哪里”,笑着说完这个典故。 阿失帖木儿早早就在这等着了,“不愧是天可汗,多谢皇帝陛下赐教。” 最后,这个大老粗居然还拽了一句文词:“皇帝陛下何不效仿古人,也留下一桩美谈?” 满堂哄然大笑起来。 井源大怒,“放肆……” 井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祁镇拦住。 “这,不好吧。” 朱祁镇有些扭扭捏捏。 也先乐得直捋胡子,众人也都是看戏的心态。 井源震惊了,难道陛下真的要…… 陛下,您是大明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取乐与这些蛮夷啊。 天子的颜面何存,大明的国体何在啊。 瞬间,井源热泪磅礴,恨不得血洒当场。 朱祁镇嘴角微微翘起,“既然脱脱不花不在,不过不打紧,高兴嘛,那就请太师起舞助兴,尽显我汉蒙一家。” 笑声戛然而止,死寂一般,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 也先捋着胡子的手僵住了。 也先愣住了,井源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听到朱祁镇的话却都以为听错了。 让也先起舞…… 所有人看向朱祁镇,朱祁镇笑容可掬。 也先敛起笑容,冷冷问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朱祁镇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难道太师不是这个意思? 朕虽不及唐太宗,太师也不是颉利可汗,不过不碍事,今日没有礼官,在座的也都是豪爽之人,高兴就好,高兴就好,太师也不必计较。 你看,朕不是也与太师同座。” 短短一句话,又是狠狠一刀插在了也先心头,最后一句更是戳在了也先痛点。 果然,汉人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 什么狗屁豪爽之人,你朱祁镇不就是骂我瓦剌都是一群蛮夷。 什么朕与太师同座,你个小皇帝不就是想提自己不是蒙古大汗? 我不是蒙古大汗又如何? 我也先一统蒙古,还抓了你大明皇帝,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七十年被赶回大漠的狗屁大元。 什么黄金家族?是又怎么样,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大元。 朱祁镇突然起身,走进阿失帖木儿,直勾勾盯着。 阿失帖木儿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刚刚太师说你好汉学,向朕求教。 好,那朕就先教你一个道理。” 朱祁镇抬手一个耳光。 “这第一个道理,就是君臣有别。” 阿失帖木儿被打懵了。 “你要明白”,朱祁镇毫不畏惧,一字一句说到:“朕,是皇帝,哪怕被俘,也是皇帝,折辱朕,你也配?” 紧接着,朱祁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客气甩下了第二巴掌。 又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巴掌想起。 两巴掌让阿失帖木儿眼冒金星,鼻子冒血。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这位也先之子更加羞愤,眼里喷火,恨不得将朱祁镇撕碎。 面对着这样一副凶神恶煞的脸,朱祁镇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好好的宴会,哭丧着脸做甚?你得笑。 你说是吧,太师?” 阿失帖木儿瞪大眼睛,眼睛通红。 耻辱,耻辱…… 他阿失帖木儿活这么久,还从未被人如此侮辱过。 “来人,将他拿下。” 这一刻,阿失帖木儿失去理智,扯着嗓子怒道。 这话,是对周围的宿卫所说。 宿卫们没有动身,周围人个个噤若寒蝉。 也先在这,还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 阿失帖木儿颜面尽失,一声怒吼之后,面上杀气腾腾,左手抓住朱祁镇的肩,右手五指骤然握紧腰刀,就要拔刀杀人。 但就在这一刻,一直没有起身的也先,不知何时起身站到朱祁镇身边,对着暴走边缘的阿失帖木儿沉声道:“够了。” 朱祁镇面上一副恬然之色,淡淡说到:“想杀朕? 朕要是怕死,朕就不会在这。 朕是皇帝,我大明还未亡国,朕也不是亡国之君。 我大明带甲百万,舰船千万,虎贲之士投鞭断流,你们难道不知? 太师应该明白,活着的皇帝才有用,杀了朕, 大明与瓦剌就是不死不休,永无和好可能。 太师,真的要如此?” 从头到尾,朱祁镇并未理会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阿失帖木儿双臂发抖,眼看那柄刀就要出鞘。 也先面无表情夺过刀,扯开朱祁镇,反手就是狠狠一掌,扇的阿失帖木儿连退几步,被打了个懵登转向。 这几下明显要比朱祁镇下手重多了,似拳似掌,拉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没一会儿,阿失帖木儿腮帮子肿得老高,整张脸如同猪头一般。 “给皇帝请罪。” 也先缓缓说到。 此时的阿失帖木儿还不知发生什么,但他对也先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努力深吸一口气,想要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失帖木儿面上带着愤恨,心里却更有惊恐。 说完以后,一股羞辱涌上心头。 然而……肿得老高的腮帮子,嘴里含糊不清说到:“大皇帝宽宏大量……” 后、后面的话完全就听不清了。 “刚刚皇帝说了,要笑。” 也先继续说到。 阿失帖木儿不敢违背,似乎是先进行了小小的酝酿,紧接着,肿的老高的腮帮子,努力的向上一扬。 嘴角,微微的勾起。 他……笑了。 正文 十七章 笑一笑 这不过这笑,比哭还难看。 这一刻,草原上的蒙古汉子眼眶里通红,满眶的泪水,似要涌出来。 他拼命的忍着泪水,要把泪水逼回去。 他扯动嘴角,继续努力…… 接下来,他笑的开始有了一点模样。 “哈哈……哈哈……” 便连笑声,也开始有了几分真切。 见儿子笑了,也先温和说到:“皇帝陛下可满意了?” 面对这个赔罪,朱祁镇笑的格外开心。 “满意满意,太朕太满意了。” 也先这老东西下手真是狠,这一个大比兜,打自己儿子就好像不是亲生的一样。 不过朱祁镇看的真是很爽。 朱祁镇这笑中,满是嘲讽。 “皇帝”,也先主动示好:“皇帝身边只有一人照料,怕皇帝不习惯,明日送上几人给皇帝,也好服侍皇帝。” “那就有劳太师费心了。” 朱祁镇没有拒绝。 没过一会儿,也先便送客了。 “今日皇帝受惊了,还请皇帝回去好好歇息。” 朱祁镇起身时,坐着的人纷纷起身。 朱祁镇刚刚一举一动给众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这个皇帝不仅是个狠人,还是个疯子啊…… 今天这事,说出去谁信? 皇帝动不动问,你敢杀我不?有种你杀我啊?可偏偏太师还好言相向。 虽然看不懂太师为何,但并不妨碍朱祁镇给他们留下的印象。 惹不起,惹不起…… 阿失帖木儿都惹不起,都被太师打成那个样了,自己不就更是…… 正如朱祁镇之前预料那般,这些个瓦剌将领此刻对这个轻视无比的大明皇帝多了几丝……敬畏。 临走前,朱祁镇专门来到阿失帖木儿面前:“你应该觉得,朕今日这两耳光,是你此生最光彩之事。” “父亲,就这么让他走了?” 阿失帖木儿死死盯着远去的背影。 “蠢货。” 也先转过身去,给自己儿子做出了最贴切的评价。 也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一切利弊都已经权衡的一清二楚。 他还真的不敢杀朱祁镇。 朱祁镇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汉人有句话,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子在他手上,瓦剌对明国就占据优势。 蒙古离不开大明,这是一个现实。 草原上的铁锅,粮食,除了牲畜,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靠着明国。 以往,走私,朝贡,甚至向明国俯首称臣来换取通商赏赐,可到底,也只能换来少的可怜的一点东西。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朱祁镇在,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向明国索要好处。 要多少,有多少。 甚至,他心底还有一个冒险的计划…… 一旦实现,他的功绩可比再造大元,成为草原上第二个成吉思汗,忽必烈。 可一旦朱祁镇死了,一切就会翻天覆地。 之前的说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话,日后不管明国哪一个皇帝登基,都会和瓦剌死磕到底,绝不言和。 正如朱祁镇所说,瓦剌和大明将会是世世代代的仇敌,不死不休,绝无可能缓和关系。 这个小皇帝就是捏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活着的皇帝才有价值。 也先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皇帝。 不得不说,这个朱祁镇,还真的让他觉得意外。 他本以为这是个昏庸无能,懦弱到了极点的人,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一个昏庸懦弱的人,能有胆量拿自己当饵? 凭借对汉人的了解,也先相信这个决定只能出自这个皇帝之手? 他承认,朱祁镇做事果决大胆,明察人心…… 所说可要是真的英明神武,那之前又为什么昏招频出? 也先也猜不透其中原因。 回到营帐,井源还后怕不已:“好险,陛下今日 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朱祁镇不以为意,反倒是觉得今晚的收获颇为满意。 除了保住体面,更是将也先心里的那根刺给挑了出来。 也先是个有野心的人,这点他从不掩饰,因为他有能力。 朱祁镇了解历史上的也先,他比马哈木,比元顺帝,比大明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他是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了解汉人,了解瓦剌人,以极高的手腕统一了分裂七十年的蒙古,用重金收买边关官员将领。 从总兵,中官,再到知府,布政使,整个边军都在为他保驾护航。 能力匹配野心,就会让他有更大的野心。 正如一句名言:要想使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 看来也先很快就要疯狂起来了。 第二日也先果真信守承诺,送来了个带伤的锦衣卫。 锦衣卫见到朱祁镇的第一眼时,便赶忙拜下:“锦衣卫小旗袁彬,拜见陛下。” “袁彬?你说你叫袁彬?” 朱祁镇眼前一亮。 土木堡之变时,明英宗的众多侍从抛下英宗不顾,全都仓皇逃命去了。 唯有袁彬跟随英宗寸步不离、吃饭穿衣、行走睡觉,与瓦剌首领交涉等一切事务,全由袁彬承担,对明英宗的照料也是无微不至。 朱祁镇万万没想到,也先居然送了个大忠臣给自己。 朱祁镇上前亲自扶起。 袁彬受宠若惊。 询问一番才得知,原来他当日就在随驾的五千骑军之中,在阻挡瓦剌人的过程中受了多处剑伤,晕死过去,这才成了瓦剌人的俘虏。 朱祁镇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温和:“袁彬,你是忠臣,好好养伤,以后就跟着朕,朕不会亏待你的。” 袁彬感激涕零。 身后的井源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小旗能得到陛下如此厚待。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朱祁镇认识到了阿失帖木儿的下作。 一名骑马的瓦剌人马后不知拖拽着什么,来到朱祁镇的大帐外面。 瓦剌人只留下一句生硬的汉话“这是小王子给大明皇帝的礼物”,说完之后就耀武扬威一般离去了。 这礼物,就是一路拖拽而来的几个明军,个个都是血肉模糊。 检查一番之后,除了一个还有微弱呼吸,其余的都…… 袁彬赶忙去取来水。 井源已是驸马都尉,但在军中也是多年,见过太多人和事,但面对此情此景,依然免不了有些情绪波动。 “陛下,他,他怕是不行了。” 井源在一旁小声说到。 朱祁镇一言不发。 正文 第十八章 朕能引来天雷 这伤兵脸庞稚嫩,看起来年岁还小。 朱祁镇接过水亲自喂他。 伤兵缓缓睁开眼,不住的咳嗽,不过好在精神头看起来不错。 几人心里清楚,只怕已是回光返照了。 “叫什么?” “刘狗。” “家是哪的?还有些什么人?” 伤兵断断续续开口道:“家在昌平,家,家里还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个弟弟妹妹,都还小,我,我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伤兵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 “朕答应你,你的抚恤银子一个钱都不会少,朕也会给你报仇。 你随军出征,奋勇杀敌,朕会好好奖赏。” 伤兵眼里闪过一丝光芒,还想在说些什么,可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有些困乏,闭上眼睛。 朱祁镇不顾井源和袁彬的反对,一同动手将几人的尸首安葬。 夜幕降临,袁彬蹑手蹑脚点着了灯,朱祁镇还是纹丝不动坐在帐内。 突然间,雷声大作,雨如豆大。 一道闪电映在外面分外明显。 这道闪电,给了朱祁镇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外面传来动静,迎来了不速之客—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入帐之后躬身行礼:“见过皇帝陛下。” “你有事?” 朱祁镇心情不好,懒得废话。 伯颜帖木儿也不恼:“太师让臣下来,禀告陛下,过些日子,太师亲自护送陛下归明。” “朕,知道了。” 朱祁镇内心翻涌澎湃。 也先,终于还是要南下了吗? 是了,从辽东,甘肃调兵不就早有预兆了? “伯颜,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大抵等这场大雨过去,要上个三五天的时间。” “三五天啊,伯颜,朕能问你要个东西吗?” “皇帝请说。” 朱祁镇说出以后,伯颜帖木儿满脸不解。 皇帝要这干甚? “叔父,叔父……” 帐子掀开,门口阻拦的袁彬被推搡在地。 来的人正是阿失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皱了皱眉:“放肆,还不见过皇帝陛下。” 阿失帖木儿眼珠一动,朝着随意摆了摆手,似笑非笑,看起来阴恻恻的。 “见过大皇帝,不知道今日送的礼物能不能让大皇帝满意?” 朱祁镇强忍住活剐这厮的冲动。 伯颜帖木儿没有深究阿失帖木儿的话,继续问道:“皇帝陛下要这,究竟是要……” “没什么”,朱祁镇云淡风轻说到:“既然伯颜说还要等几日,朕反正也是闲来无事,看这天雷滚滚,朕就想要将天雷引下来玩玩。” 帐内几人愣在当场。 没听错吧,把天雷……引下来……玩玩…… 瞧瞧,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皇帝?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什么?……” 阿失帖木儿笑的眼泪都出来。 活这么大,还从没有没人说过这种话。 “朕是天子,而你,只不过是个蛮夷,不妨到时候看看,朕,能不能引下天雷。” 朱祁镇冷冷开口。 笑到一半的阿失帖木儿截然而止,紧接着就是暴怒。 伸手到半空,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阴鸷,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手。 朱祁镇靠近几步,低声说到:“野狗一样的东西,有的时候朕都怀疑,你是不是也先的种。 也先好歹也算个枭雄,而你,给朕提鞋都不配。 等着看,朕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而你,只是个可怜的鼻涕虫而已,连和朕动手都不配。” 被激怒的阿失帖木儿牙都快咬碎了,只能愤怒愤离去。 朱祁镇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直至消失在黑夜之中。 伯颜帖木儿摇头叹息:“我这个侄儿就是这般,皇帝陛下大人大量,莫要和他计较。” 朱祁镇摇摇头。 伯颜帖木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皇帝可是当真?” “自然,君无戏言”。 朱祁镇斩钉截铁说到。 伯颜帖木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说回去要禀告太师,请太师定夺。 一旁的井源也觉得不可思议:“陛下……” “不要说了”,朱祁镇打断井源的话,“朕会让瓦剌人看看,什么是上天的力量,朕也会让那个阿失帖木儿付出代价。” “那皇帝莫不是疯了?还是另有所图?” 大帐之中也先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懵逼的。 伯颜帖木儿告诉他,皇帝说,假如时机恰当的话,他能将天雷引下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不信的。 啧! 天雷啊,那可是长生天的意志啊。 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对上天的尊崇都是差不多的。 具有神秘力量的天雷,更被认为是老天爷最强大的力量。 汉人有句话叫天打雷劈,蒙古人也是有着一句差不多意思的。 天雷是长生天惩罚蒙古人最严厉的措施。 这人得作恶到什么程度,是要天怨人怒到什么程度才会被天打雷劈。 也先不认为朱祁镇有操控天雷的能力,反倒是以为朱祁镇另有所图。 逃跑? 绝无可能,这里离最近的明军城池也有百里。 要这些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真的是引天雷? 也先身体后仰,右手紧握成拳。 他也想不明白朱祁镇到底想要干什么? 明明已经是自己的阶下囚了,可也先还是生出一种无力感。 朱祁镇,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最终,也先淡淡的道:“先答应他,不过一定要盯住他。” “是”。 不知怎么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瓦剌大营。 明国皇帝,要引下天雷来。 伯颜帖木儿亲自跟着朱祁镇,看着朱祁镇指挥人忙前忙后,可越看越觉得迷糊。 就靠这?引来天雷? 一根铁棍,一个风筝? 没错,就是一根铁棍,只不过是根长数十米的铁棍,还有一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风筝了。 没过多久,该来的时候到了。 没过两日,午后的阳光明媚转眼间阴云密布,远处乌云黑压压一片。 云层不断降低,一种压迫感迎面而来。 朱祁镇对着身边的伯颜帖木儿说到:“时机到了,伯颜,你去问问太师有没有兴趣看朕引下天雷。” 伯颜帖木儿怀疑的看了眼朱祁镇,转身离去。 也先本在午睡,可当听见这个消息时,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 当也先赶到时,这里里里外外不知围了多少人。 大风吹着乌云相这边压来,雷电轰鸣,看着震撼之极。 饶是也先,也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可反观朱祁镇,赤手空拳站在那出。 无数人心中疑惑:他就这么站着,就能引下天雷? 铁棍插在地上,顶端系着风筝线。 天空中闪过一道白光,风筝在黑云之中如同一叶海上扁舟。 “来!” 朱祁镇很有神棍范,身子挺直,衣诀翩翩,恍若仙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那道闪电劈在风筝之上。 “天雷。” 所有人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眼看着风筝线诡异竖起,铁棍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一股蓝色如同彩云一样的东西附着在铁棍周围。 正儿八经高压电,不知道要比220v高出多少倍。 “轰隆!” “长生天显灵了,长生天显灵了!” 一个离得近些的瓦剌人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紧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不少瓦剌人……吓尿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无不惊悚的看着朱祁镇。 明国皇帝,真的,真的引来了天雷。 也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心中大骇。 这倒是什么手段? 天雷,天雷真的引下来了。 井源与袁彬激动难耐,一脸狂热,心悦诚服的拜倒:“陛下口含天宪,乃天命所归,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一个刺耳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明国皇帝的障眼法。” 阿失帖木儿气急败坏嘶吼着。 声音散在空中,很快就被风声吹散。 没人理会这位小王子的话。 障眼法? 什么狗屁障眼法,老子亲眼看见的,你说是就是? “父王,父王……” 阿失帖木儿见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 也先从震惊中醒了过来,也是第一次行大礼:“大皇帝受命于天,真龙转世。” 服了,服了,我也先服了,不得不服啊…… 也先是个枭雄,可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封建社会的文盲。 他不懂避雷针的原理,也不知道富兰克林这个科学先驱。 这一切,已经超过了也先贫乏知识下的理解范畴。 他只清楚,皇帝只是一句“来”,就能引下天雷的人。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也先的预估了。 原来皇帝就没有别的想法,是真的只想要引天雷。 引下天雷,这是何其恐怖的力量。 面对这样的人,不对,天子,也先从心底里产生了从没有过的恐惧。 也先在狂,也不敢和天斗啊。 也先这一跪,如同示范效应一般,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没人再有勇气直视天子。 目光所见,只有阿失帖木儿迟迟不愿跪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失帖木儿不停摇头,他不信。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长生天怎么可能会帮汉人……” 阿失帖木儿不断说服自己,他要拆穿明国皇帝的把戏。 他仿佛做出一个什么天大的决定一般,一步一步上前走去。 他要证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雷。 阿失帖木儿缓缓伸出手。 “啊……” 一声尖叫刺破了宁静,所有人的目光才呆呆的转到铁棍处。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让人心中发寒。 阿失帖木儿在地上蜷缩一团,身上的衣服全被烧毁,面目全非,发出阵阵糊臭味。 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刚刚还是好好个人,眨眼间就成了这般模样。 “我见过被雷劈死的,就这一模一样!” 一个瓦剌人颤声道,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诡异,让围过来的人不禁脊背一凉。 “我也曾经看到过,我家牛被雷劈死就是这样的。” “天雷,天雷,长生天保佑,大明皇帝保佑……” 无数人念念有词。 也先目睹儿子惨死之后,身体一震,愣在当场。 自己儿子死了…… 就是碰了一下那个铁棍,就和被雷劈死的一模一样…… 朱祁镇也傻了。 卧槽,还真的有勇士伸手去摸高压电啊…… 可转念一想,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双倍快乐啊。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趁机把自己神化一下,让人心生畏惧,以此借机提高一下被俘明军的待遇。 可万万没想到,阿失帖木儿这憨货居然拿手去碰…… “真是活该”,朱祁镇心里唾骂道:“恶事做尽天要收。” 朱祁镇亲手扶起也先,也先生出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 “太师,朕听说,我大明有不少将士因伤留在了瓦剌营地?” 朱祁镇给双方留了几分薄面。 “回陛下,确实如此,人数在五千左右。” 也先不敢隐瞒。 朱祁镇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朕给大同的信,朕在信中让他们准备两万两白银,还望太师能好好善待我大明将士。” 也先想了想,觉得这买卖不亏,答应下来:“陛下仁善。” 直到朱祁镇离去,不少人还是虔诚的跪在地上。 大明皇帝真龙天子,引来天雷一事,在瓦剌人之中不胫而走,传遍几乎整个草原。 而且在传播过程中,传的越来越玄幻,什么连老天爷也要听大皇帝的话,大皇帝只是往天上一指,雷霆立至,当场劈死了一人。 而传言也逐渐显示出他了可怕。 每当朱祁镇出现在瓦剌人面前时,哪怕隔的再远,无数人心悦诚服的下跪,嘴里还念念有词。 草原上的这件大事,很快也就传到了关内明军耳中。 草原上无数明军埋下的锦衣卫暗探,夜不收疯了一般搜集着有关天子的消息,当这个消息传回关内时,无数人如释重负一般。 至于天雷不天雷的,张辅等人并不在乎,张辅,邝埜等人在大同已经坐镇数天,一是将以大同监军郭敬为首的蛀虫诛杀殆尽,二来就是等陛下的消息。 哪怕是传言,至少也有了陛下的消息。 正文 十九章 陛下的消息 自从土木堡突围以后,按照之前商议的对策,张辅,邝埜和一些将领领着一万人马进驻大同,剩余的人马责带着其余百官回京。 进驻大同的以后,张辅就设计拿下了大同总兵石亨和监军郭敬。 二人结局也大不一样。 按照朱祁镇的布局,石亨只不过以正统十三年阳和战败之罪,私役军士为名下狱。 而郭敬,则是依着勾结瓦剌罪名打入大狱之中。 这一举动让本来就因战败人心惶惶的大同边军更是惴惴不安。 不过好在有着一万京营坐镇,加上一个英国公和兵部尚书,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陛下深夜,总兵府。 张辅,邝埜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约而同望向了北边。 “本兵,朝廷那边有了消息,让你我便宜处置。” 两人都清楚,朝廷重心已然不在此事上边了。 ”本兵,有件事老夫一直不明白,陛下既然已经立下太子,可为何不昭告天下,而是将圣旨秘密带回京师。” 张辅压低嗓子问道。 这件事张辅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清楚这其中道理。 邝埜抿嘴没说什么。 这里面有太多忌讳,不能说,不能说,只可会意。 “公爷,公爷……” 门外传来焦急的喊声。 “进来。” 进来的是大同前卫都指挥使季铎。 随着石亨的倒台,这位名不见经传都指挥使在张辅等人的支持下一跃成为大同掌军人物。 从管着卫所兵的都指挥使到实际上的大同总兵,这不可不谓是一步登天。 季铎深知自己地位不稳,大同府的参将,副将哪一个能服自己? 想要稳住位子,唯一的法子,就只能傍上京师来的大佬们。 这也是张辅等人选择季铎的原因。 张辅二人对深夜到来的季铎十分吃惊:“季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季铎上气不接下气,“公爷,本兵,瓦剌人,瓦剌人送信了,说,说是陛下的信,还有,还有一同送来陛下的御剑。” 也先是个讲究人,为了增加可信度,还专门一同送来了御剑作为佐证。 张辅,邝埜几乎同时一震。 邝埜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信。 邝埜曾给朱祁镇讲过学,自是认得朱祁镇的字迹。 “是陛下的字迹,是陛下的……” 邝埜肩头耸动。 陛下,他真的还活着。 两位宦海沉浮的老人同时红眼大哭起来。 “天佑吾皇,天佑吾皇啊……” 当夜,一封八百里加急奏章伙同陛下的亲笔信连夜赶回京师。 朱祁钰下了朝,兴安跟在后面,准备出宫回府。 自从得知天子不知所踪以后,这几日的朝堂,气氛越来越古怪。 朱祁钰想了想,停下脚步,道:“今日去母妃的宫里头一趟,孤有些心里话得跟母妃说一说。” 尽管朱祁钰心里清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不管是外朝的一干大臣,还是刚刚宫里的孙太后,都不会相信他是单纯来宫里探望自己母妃。 可那又怎么样? 如今的朝堂,早就不是几日前的大明朝堂。 况且他也的确有些话,需要和吴贤妃好好说一说。 如果说这世上他唯一能有商议的人,就只有自己的母妃了。 吴贤妃居住的景阳宫在宫城的东北角,距离文华殿有好一段距离,几乎要跨越小半个宫城,因而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刚到宫门口,便见一个中年女官在门口候着。那人远远瞧着自己来,便紧着两步上前道。 “奴婢秀珠,见过殿下。” 这是景阳宫管事女官,也是吴贤妃的心腹,自幼看着朱祁钰长大的,很早的时候便跟在吴氏的左右。 朱祁钰站在景阳宫的门前,整个宫内太监宫女加起来不过二十人,如同冷宫一般。 想到孙太后的慈宁宫热闹非凡,无数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每日请安都如车水马龙,与此处的门可罗雀真是天壤之别。 偌大个皇城,朱祁钰也就对这景阳宫有所感情,这里也是他除了郕王府之外来的最多的地方了。 这大半天下来,他走马灯似的见了许多人,听了许多消息。 “咳咳……”一股冷风吹来,惹得朱祁钰忍不住咳嗽起来。 “殿下自幼身子骨弱,这若是又受了风可怎么得了,准得大病一场。 兴安,你还在这愣什么神,还不赶紧扶王爷进去。” 另一头,秀珠皱着眉头絮絮叨叨起来。 她刚入宫没几年就被贤妃娘娘看上,做了娘娘的贴身宫女,一直跟着贤妃娘娘,一路走来已是二十来年,也曾教养过朱祁钰。 别人在朱祁钰的面前因为亲王身份不敢多说,但是秀珠数落起他来,可丝毫都不带嘴软的。 朱祁钰知道这位姑姑刀子嘴豆腐心,听着心头却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 :“姑姑,母妃这几日可还好?” 但即便如此,先是儿子死于非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然后又是夺去尊号,软禁宫中。吴氏最后的那几年,也过得无比艰难。这一句“母妃可好?” 秀珠迎着朱祁钰一边进殿,一边答话:“娘娘一切都好,就是担心着殿下。 这几日天气渐凉了,娘娘日日都忧心着,就怕殿下这咳嗽的老毛病犯了,这几日眼看着这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青珠边说着,便引了朱祁钰进去。 “娘娘身子还算康健,不过这几日天冷了,娘娘畏寒,奴婢便提前让娘娘住到了暖阁里头,把地龙烧起来。” 景阳宫的摆设布局,相比慈宁宫,朴素清减的多。 吴贤妃一来性子淡薄,不管是宫里的陈设,还是随侍的人数都不甚在意,图个清净。 二来,现在的吴贤妃,不过是一个在后宫之中先皇妃嫔,虽然孙太后没有刻意为难,但总归还是低调一些。 刚走到殿门口,便看到吴氏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娘娘,殿下来了。” “见过母妃。” 朱祁钰行了个礼,脸上露出笑容。 吴氏看起来身子不太好,有些憔悴,但一看到朱祁钰,眉目间却泛着一股子高兴劲。 吴贤妃拉着朱祁钰的手进了殿,二人在殿中坐下,不住地问道朱祁钰的身子。 “近来身子怎么样了?这几日天亮了,莫要着凉了。 怎么几日不见,瘦了不少,兴安,你是怎么伺候的自家主子?” 吴贤妃像是平常母亲一样唠叨着。 兴安侍立在一旁,低着头不答话。 正文 二十章 儿啊,你就不想做皇帝 兴安侍立在一旁,低着头不答话。 贤妃娘娘就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自家王爷去的。 母子俩的事儿,他一个奴婢多什么嘴。 听着吴氏唠叨,朱祁钰心中一暖。 “母妃挂念了,儿子一切都好,母妃这几日也要注意身子。” 母子俩一起坐着,说了些闲话。 秀珠没有打扰母子二人话家常,默默带人下去准备午膳。 吴氏见了儿子高兴,午膳也便多用了些。 待收拾了重新坐下,朱祁钰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母妃可知道,这几日,朝中出了大事。 今日儿子进宫,其实是有事而来。” 吴氏抿了口茶,也收敛了面容,道:“是皇上那,出事了,对吗?” 朱祁钰一惊:“母妃怎么知道?” “哀家在这宫中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吴氏叹了口气,道“秀珠前几日打探了一番,这几日,皇城四周遍布着禁军,上直卫的亲军昼夜巡视。 能调动亲军的,只有太后。 哀家不聋不瞎,能让太后如此举动的,定然是是和皇上有关的,而且看这情形,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朱祁钰愣了愣,他倒是忘了。 母妃虽然性子淡薄,可宫里的人,能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真的全无心计? 自然,这眼光也是一针见血。 想了想,朱祁钰朝着兴安挥了挥手。 兴安顿时会意,悄悄退到殿外外头守着去了。 “母妃猜得不错,土木堡那,出大事了。” “皇上如今在关外不知生死!” 此刻四下无人,朱祁钰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话说的十分直白。 “什么?!” 饶是已经心中有了准备,吴贤妃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手上的茶盏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朱祁钰也知道,这等消息太过骇然。 因此他说完之后,便停住了话头,等了半刻功夫。 吴贤妃总算是消化了这个骇人消息。 吴贤妃幽幽说到:“皇上长在深宫里头,不知道兵事凶险,也不知兵,全是下面吹着,捧着,什么冠军侯,大将军,说的皇帝心花怒放。 尤其是那王振,哄的皇帝团团转,由着王振妄为,迟早会酿出祸事 皇帝以为只要自己御驾亲征,就能十拿九稳,瓦剌人可不是咱们,处处哄着让着,捧着含着,总归到底还是出事了。” 伸手揉了揉额头,吴贤妃叹了口气。 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吴贤妃感怀了片刻。 伸手揉了揉额头,吴贤妃叹了口气。 “那可是几十万大军啊,几代人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造孽啊。” 这句话,就不该出在先帝嫔妃嘴里。 朱祁钰接过话,将前因后果说了大概。 可让朱祁玉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话,更是大逆不道。 “那又如何?即便是他保住了大军,他犯的错,做的荒唐事还少吗? 大明到现在为止,哪个皇帝像他这般? 这样的皇帝,就不配为君。” 这位与世无争的贤妃娘娘说出如此悚然的一句话。 这话一出,朱祁钰浑身打了个激灵。 “母妃,甚言啊。” “我的儿,你怕什么?这正是大好机会啊,你难道就没有动过心思?” 吴贤妃一句比一句骇人。 朱祁钰的心狠狠一颤。 心思? 什么心思? 朱祁钰心知肚明。 从临时监国,变成大明皇帝。 皇帝位,从来没有如此近在咫尺过。 “儿啊,你莫要告诉母妃,你从来就没有想当过皇帝。” 吴贤妃别有意味问道。 自己不想当皇帝吗? 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 以前是不敢,也是不能。 如果他不想当皇帝,那他今日为何来这? 这世上没有不爱权力的人。 他朱祁钰爱。 他那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母妃,也爱。 “皇帝就是不死,也怕是做了瓦剌人的俘虏。 前宋徽,钦二帝的结局就在眼前,无论如何,皇帝,他回不来了。” 吴贤妃语气开始激动。 “母妃,宫里还有个皇长子啊,儿子听说,前几日,太后将皇长子送到坤宁宫皇后那养着,这怕是……” 朱祁钰有些担忧。 在母妃面前,朱祁钰不再隐瞒,一股脑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朱祁钰不是不知道,已经开始有大臣将宝押在自己身上了,短短几天,有说他圣明的,夸他有先帝风范的。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意思,可之所以表现的如同泥塑菩萨一般,就是拿不准边关的京营和随驾大臣的态度。 这些人都是受了皇帝的恩,就算自己皇兄真的不在了。他们也肯定会支持皇长子。 他哥哥不是没有儿子,按照法统,继位的,那也是那个大侄子。 “皇帝,可是立太子了?” 吴贤妃的发问问住了朱祁钰。 朱祁玉摇摇头,毕竟事情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要没有那道立太子的诏书,皇长子就不是皇太子,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孙氏只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后宫不得干政,说到底,任何事,也都得你这个监国点头用印。” 吴贤妃对孙太后的畏惧一扫而光,直呼孙氏。 “皇长子年幼,国家又是多是之秋,一个孩子,能安稳人心? 先帝只有两子,京城里也就只有你这一位藩王,你平素又有贤王之名。 我的儿,这个皇帝,除了你,谁还能做? 实在不行,大不了退一步,先立那朱见深为太子,等位子坐稳了再废也不迟。” 吴贤妃几句话之间,就给朱祁钰绘出一条通天大道。 “那随驾的百官那……” 朱祁钰深知,这些人怕是对自己的皇兄已经死心塌地。 就算上位,他们也会支持皇兄那一脉。 “人心,不是一下能买的。 你看秀珠,她跟了你我二十年,孙氏也不是没给她许过好处,她还不是只愿意在这景阳宫里。 人心都会变得,他们今日支持皇帝,明日,后日,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这谁都说不准的。 这些日子,你要让那些部堂阁老觉得,你朱祁钰比他朱祁镇更能做一个好皇帝。 然后,什么都不用做,自然就会有人拥你做皇帝。” 正文 二十一章 立太子 朱祁钰留在景阳宫用了顿午膳,刚出宫门,就发现有人匆匆赶来。 来的人正是金英。 面对突然出现的金英,朱祁钰不敢怠慢。 如果说王振权势滔天,那金英,就是真正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实权在握。 王振一步登天,可终究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而金英,则是一步一步熬着资历,稳扎稳打上的位。 金英早在太宗朝入宫,服侍过三位先帝,从内宫监,御马监,再到司礼监,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每一步都是无可指摘。 宣德朝时,金英便已经是内廷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随着王振的彻底倒台,内廷之中王振的干儿干孙都是树倒猢狲散,王振的势力被清洗的一干二净。 不管是宫内宫外,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坑,而现在这些空出来的位置,绝大部分都会被金英一脉瓜分占据。 由此看来,金英在宫内实力大涨,实实在在坐稳了内相的位置。 “奴婢见过殿下。” 金英不苟言笑,气喘吁吁行礼。 “公公客气了”,面对这位内官,朱祁钰显得十分客气:“公公如此匆忙,可是圣母娘娘有事?” 朱祁钰清楚,金英这般身份敏感的人物,绝不会私下来找自己。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太后娘娘要找自己。 “正是,太后口谕,传监国殿下和诸位大臣前往武英殿议事。 王爷,武英殿来这有些路程,圣母娘娘体恤王爷,特地传了肩舆。” 金英招手,几个小宦官抬着肩舆上前。 朱祁钰呈上肩舆,一路往武英殿行去。 “金公公,圣母娘娘召见,为何不在慈宁宫?” 朱祁钰心有疑问。 武英殿,文华殿乃是奉天殿的左右配殿,一般是天子召见臣子议事的地方。 如今天子不在,两殿自然是不得启用。 孙太后平日居于慈宁宫,召见大臣次数不多,偶有召见也只在慈宁宫,这还是第一次在武英殿召见。 金英只说不知。 朱祁钰眼见金英装着糊涂,也不在多问。 武英殿殿只是配殿,本就不大。 朱祁钰进去之时,下首已经到了好几个人,皆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朱祁钰打眼一瞧。 金濂,王直,于谦…… 朱祁钰进殿之时,殿中十分安静,气氛颇有诡异。 很显然,大伙对孙太后今日这次莫名其妙的召见也吃不准。 金英禀告一声,站到孙太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孙太后坐在上位,脸色古井无波,不见丝毫情绪。 可若是仔细一看,孙太后的脸色掩饰不住的憔悴,略显红肿的眼眶。 几位大臣坐在下首,皆是眉头紧锁,神色郁郁。 见到朱祁钰进来,方才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朱祁钰拱手回礼,随即上前,朝着孙太后一拜。 “儿臣祁钰,参见圣后娘娘。” 在礼法上,孙太后也的确是朱祁钰的嫡母。 “免礼,坐吧。” 在朝臣面前,孙太后一向是雍容大方。 内侍再抬上来一方软榻。 “哀家听说你去看望你母后了? 你母后的身子骨可还好啊? 这人上来年纪,天变凉了,可不能大意了。 先帝走的时候还挂念着你们娘俩,皇帝出京是也念着着你这个兄弟和姨娘,要哀家好好照料你们母子。 你啊,是个好孩子,没事多多去看看你母后,也劝劝她,哀家给她说了几次,景阳宫那不适合养着,来慈宁宫和哀家做个伴,说说话,这不挺好。” 孙太后不愧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俨然一副圣母气度。 怪不得当年能独得先皇恩宠多年,先帝何等人也,都能为她而废立国母,果然不是寻常之人。 只不过几句话说的,朱祁钰听得分外扎耳,心里头有点恶心。 也就只有在一众大臣面前,这位太后娘娘才会摆出这番慈爱的样子。 “谢圣母娘娘挂念,不过母后在景阳宫住了多年,有了感情,恐是……” 朱祁钰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 孙太后笑呵呵说着“既然习惯了就不强求”,然后就没了下文。 两人心照不宣的在几位大臣面前上演了一副天家和乐的戏码。 几位人精的大臣也是看破不说破。 如今这个节点,面上的母慈子孝总比两人撕破了脸要好得多。 “哀家今日召来诸位大人,是有几件事要和诸位臣工议议。” 孙太后一开口就定下调子。 正所谓会越大,事越小,小会定大事,大会看小事。 “这第一件,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人选一事。” 孙太后抛出了第一个议题。 自从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在奉天殿被殴打致死,锦衣卫之中的王振余党被大肆清洗一番。 如今锦衣卫只靠着一个南镇抚使主事,近乎停摆。 恢复锦衣卫的正常运转,如今也是当务之急。 众人缄口不言。 锦衣卫是什么? 那是文臣的死对头。 王直他们都是文臣,而锦衣卫,恰恰就是皇帝对爪牙,用来监视他们的。 “郕王,你可有合适人选啊。” 孙太后直直点了朱祁钰的名。 朱祁钰不好在装死,只好硬着头皮说到:“一切全凭圣母娘娘做主。” 孙太后仿佛铁了心就要将这件事交于朱祁钰:“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 既然郕王暂时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回去好好想想,此事就交给郕王了。” 眼见朱祁钰还要在说什么,孙太后摆摆手,一句话堵死:“你是监国,你皇兄如今生死不明,你这做弟弟的,得替你皇兄,你皇侄多担待些,这件事交给你在合适不过了。” 提起皇帝,孙太后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众人感觉一阵不妙。 果然,孙太后继续说到:“皇帝的事,能瞒天下多久? 朝中也看见了,人心惶惶,朝廷也不能无主啊。 哀家的意思,礼部当择吉日,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安天下人心。” 朱祁钰心中一震,果然如此,怪不得孙太后如此大方,能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送给自己。 她是想让自己同意立太子! 正文 二十二章 朕绝不做叫门天子 朱祁钰心中冷笑不止,孙太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按照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哪怕是贵为太后,哪怕是孙太后握有京师大部实权,也是不能直接向朝臣下诏的。 规矩和程序,文臣要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更重。 孙太后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是通过司礼监的金英传达出来的。 按照规矩来说,任何事都是由自己监国决定的。 所以孙太后只说自己商议,名义上做主的是自己。 策立太子,就需要诏书。 任何一道诏书,最关键的一环就是用印。 不加印,就是乱命,臣子就能不奉诏。 偏偏这一道最关键的环节,天下只有自己能做。 若是以前,自己做个泥塑菩萨,那敢说个不字? 但现在…… 母妃说得对,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了。 一个不痛不痒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想让自己松口? 孙太后扫视一周,见没人出面答话之后,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说的冠冕堂皇,是储君一事,臣子怎敢参与多言。 可实际上呢? 不张口,就是不同意。 可偏偏这事,还真不是她能定的。 若是皇帝,策立太子只需一言就可。 “金尚书,此事,礼部怎么看?” 孙太后已经开始点人了。 金濂心中暗暗叫苦。 我能怎么看? 按照礼法,孙太后要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是无可指摘的,所谓传承有序,礼法大义,做臣子的,不该有什么犹豫。 可问题是,一个幼子,能够稳住现在的局面,能够担起这个重任吗? 还有郕王的沉默,无形之中也是一种态度。 金濂咬着牙:“宗庙大事,臣,不敢多言。若有旨意,礼部上上下下,定当竭心办理。” 礼部将这个皮球踢给了朱祁钰。 “报!报!报!”一个小黄门摸爬滚打的高声呼喊着滚进武英殿中。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没等孙太后开口,金英已然开口训斥了一句。 “启禀娘娘,殿下,大同,大同送来的八百里加急,陛下,陛下他…” 小宦官气喘吁吁的说着话,气息不匀,呼哧呼哧个不停。 所有人面色大变。 皇帝,皇帝有消息了? 孙太后也不顾及从珠帘后走了出来,面色焦急的看着那小宦官,厉声开口:“皇帝,皇帝他怎么了?” “难道是自己那个皇兄……崩了?” 朱祁钰暗自想到。 此时武英殿上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小太监。 金英急匆匆从小宦官手里取过奏章,呈给孙太后。 孙太后急急忙忙打开,面上变幻莫测,只觉得晕头转向。 几个宫女一把将孙太后扶稳,扶往珠帘后面上的软榻歇息。 金英拿起奏章念了起来。 几位老大人呼气声猛然加重。 朱祁钰心里叹气,就知道没有这种好事。 武英殿死一般的寂静。 两万两白银对于大明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赏赐钱银也无所谓,要命的是送皇帝南归。 瓦剌人会有这么好心? 说是护送皇帝南归,到不如说是挟持皇帝南侵。 到时候边关各隘如何阻拦?怎么去拦? 大明朝遇到了前所未有之难题。 于谦心中已有决断,跪下叩首:“启禀娘娘,瓦剌人以护送为由,胁迫陛下南下,实图我朝江山。 瓦剌人狼子野心,天地可鉴。 如今我朝实乃社稷江山,风雨飘摇之际,我朝若不能团结一心,令出一门,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臣死谏娘娘,请命郕王总摄朝政,待局势安稳,天子回京,再行册立之事。” “于谦”,孙太后凤颜大怒,“皇帝遭此大难,你等不思忠君报国,迎回天子,也不思虑策立太子,反倒是想让郕王摄政。 怎么,今日摄政,明日,是不是就要拥他登基,好做个从龙之臣?” 孙太后一语如同石破天惊,让一干人面面相觑,纷纷下跪请罪。 朱祁钰面上惶恐:“圣母娘娘明鉴,儿臣绝无此心。” “绝无?” 孙太后冷笑一声,“这世上就没有绝对的事。 都退下吧,哀家今日累了,明日交于朝会再议,哀家就不信,我大明的朝臣,人人都忘了北边还有个皇帝。 他朱祁镇,还没驾崩。” 孙太后气冲冲拂袖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众人。 朱祁钰跟着各位老大人身后,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可这心里,已经却是乐开了花。 孙太后此举,几乎是将宫内与朝堂矛盾挑明。 回到后宫,孙太后并未回慈宁宫,而是去了坤宁宫。 一路上,孙太后冷静不少。 坤宁宫,钱氏怀里抱着皇长子,咿咿呀呀哄着逗着。 “太后娘娘到。” 钱皇后听闻,赶忙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女官。 “儿臣见过母后。” “好了,别多礼了,皇帝,有消息了。” 孙太后进殿以后屏退其他人,只留下钱皇后一人。 听闻皇帝流落瓦剌,钱皇后又是潸然泪下。 她这一哭,孙太后也是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皇帝自小都在宫里,捧着哄着,如今身在瓦剌,还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苦。” 婆媳两人都难忍酸涩。 孙太后不知不觉语气加重:“郕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啊”,钱皇后一声惊呼:“郕王,郕王他……,陛下不是已经策立太子……” 孙太后一阵冷笑:“可他们不知道啊。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着皇长子。 外朝那边,有哀家在,谁都欺负不了咱们娘俩。” “金英。” “奴婢在。” 门口伺候的金英进殿行礼。 “将皇帝的消息报给通政司,传抄邸报吧。” “奴婢这就去办。” 金英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朱祁镇,如今也踏上的南下的道路。 这些日子不少瓦剌人对朱祁镇敬若神明,伯颜帖木儿眼看见快成了自己的迷弟,几乎每日都来拜见。 朱祁镇问过还有多久能到大同,伯颜帖木儿给了七天这么个大概期限。 朱祁镇希望时间能够来得及。 朱祁镇有一条准则,就是绝对不能做叫门天子。 一旦叫了门,这前面就算是前功尽弃了,自己也被刻在耻辱柱上了。 最要命的事,只要自己叫门,京师之中自己就会丧失全部的主动权,自己那个便宜弟弟就会顺势登基。 到那个时候,自己就不得不做太上皇了。 正文 二十三 乱嚼舌根子的下场 金英亲自走了一趟通政司,坐堂的翰林见来人是这位大珰,心底觉得好生奇怪,什么事能让金英亲自走一遭。 金英说明了来意之后,翰林吓得差点当场尿了。 紧接着,大明朝这座精密而庞大的机器,迅速的运转起来。 这一夜,朝廷里头的六部十二卿的衙门个个都是灯火通明。 ………… 无数刚刚得知噩耗的老大人们错愕无比,平素在不苟言笑老大人们,怒发冲冠的有,哭泣的有,还有直接冲着柱子要撞死的。 消息像风一样,一大早就传遍了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消息,有说土木堡几十万大军都没了的,甚至有说皇帝已经没了…… 总之,各色的谣言乱起,一时间,京师笼罩上一层压抑而惊惶的气氛…… 宫外如此,宫里也好不到哪去。 慈宁宫。 金英从通政司已经返身。 “娘娘,事情办妥了。” “嗯,”孙太后扶额,显得有些头疼,“宫外,已经乱成一片了吧。” “是,奴婢回来时有人说,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金英没有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 这个反应也在孙太后预料之中。 这事,瞒不住,也不敢瞒着。 这是大明立国百年未有的败绩,连皇帝都被别人抓了。 与其被别人挑出,说自己有什么别的心思,还不如自己主动挑明。 “金英,让上直卫亲军和九门官兵加强守备盘查,还有宫里面的,也不能松了。” “是”。 金英永远都是言赅意简。 “好了,扶着哀家走一走,换个心情。” 金英连忙扶起孙太后。 说是走一走,其实也就是在慈宁宫附近转悠转悠。 一路上,孙太后没有张口,金英识趣的也闭上嘴,身后的宫女宦官们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孙太后的脚步停住。 金英和后面的几个宫女宦官们见太后停下,刚想上前,却见孙太后狠狠一瞪。 孙太后眼神冰冷,扫视着前面,接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慢慢朝边上的甬道走去。 甬道宽不过十来步,空房子多,屋子里,若隐若无传出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妹妹,听说了么,陛下没了!” 金英一听这话,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差点把舌头给咬下来了。 哪个遭瘟了敢嚼这种事,要死也别带上别人啊。 可看着眼前孙太后没有动作,金英也不敢乱说乱动。 “陛下,陛下没了?怎么没的?” “我给你说,听说在土木堡,几十万大军打了个败仗!就连陛下都被人给抓去了。” 那声音低了些,“咱们大明,要换天了!” “这话可不能瞎说!” “什么叫瞎说!以前大宋的时候,不也有两个皇帝被人家抓走,到死都没回来。” “你看,瓦剌人抓了皇帝,怎么可能放回来。” “你是说.........” “皇长子要当皇帝了?” 孙太后听了这些宫闱内的龌龊言语,顿时手脚冰凉,心杀气四溢。 议论皇室,这个大忌。 金英听的一身冷汗,踉踉跄跄跪了下来。 孙太后摆摆手,金英明白,勉强起身,忙着让几个体壮宦官快步而来。 那屋里的女人正说在兴头上,根本没注意有人察觉。 “妹妹,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要外传!” “姐姐说,当妹妹什么人,一定烂在肚子里!” 但凡出现如此对话,秘密一定保不住。 一个有心说,一个有心听,然后转过脸就是“好姐妹,我给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能给别人说。” 而且一旦传出去之后,都会添油加醋,越描越黑。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不准的话,郕王要做皇帝!” “阿!”听着,一声惊呼,“怎么会?” “怎么不会!”那女子神秘地继续说道,“皇长子才多大,一个娃娃,能管什么事,我看啊,只有郕王……” 嗡!孙太后只觉得脑子气血上涌,顾不上体面,回头怒道,“抓住里面的贱婢,要活的!” 几个宦官一拥而入。 孙太后眯着眼睛,看看眼前跪在阴影里的两个年过三旬,瑟瑟发抖不停抽泣的宫女,眼冒出杀机。 宫里这些年纪渐老没有什么指望的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登天的可能了,只能等着熬着就等着,倒了日子被放还出宫。 这些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背后嚼舌头,问着点味就围了上来。 这些孙太后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舌头居然嚼到了他的儿子,嚼到了孙子的身上。 这种事,也是能嚼舌根子的? “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话?” 孙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 “奴婢........奴婢........” 正说在兴头上,直接被皇帝的太监拉出来,丢在皇帝脚下。 两个三旬年纪的宫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如鹌鹑一样发抖。“呵!”孙太后冷笑,“说不出话?哀家刚才听你们说的可真欢实呀!” 说着,孙太后回头看看,“去让李国昌来!” 话音落下,金英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心道一声坏了。 李国昌,从太宗朝就是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在宫里就是阎罗的别称。 但凡是犯错的宫人落在他的手里,哪怕你前脚还在司礼监当差,那只有一个结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人在宫里深得四朝皇帝的重用,对皇家忠心耿耿,可以说是后宫的眼睛也不为过。 别说是个寻常宫人,就是他金英都得陪着笑,不敢给他脸色看。 不久之后,一个身材伸长,面上如枯皮一般的太监走了过来。 “老奴参见娘娘!” 李国昌的声音尖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两个贱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孙太后声音很轻,语气很淡,“涉及到哀家,皇帝,皇孙,你懂了吗?”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撬开他们的嘴,传话的源头是谁,都谁听到了,谁传出去了,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老奴都会查清楚,然后禀告娘娘。” 李国昌垂头小声回道。 “嗯!”孙太后点点头,“记住,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 “老奴明白!” 孙太后看看左右,周围人都低下头,不敢触碰她的目光。 正文 二十四章 给钱有用吗 李国昌身后的几个宦官无情将两个宫女强拖下去。 两个宫女似是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不住的朝着孙太后求饶,架着的宦官毫不犹豫便摘了下巴,只容发出“呀呀呀”的声响。 “金英,你在这守着,一有消息就来禀告哀家。 李国昌,哀家,给你一个时辰。” “奴婢只需半个时辰。” 李国昌阴沉沉说到。 等到孙太后离开以后,李国昌皮笑肉不笑到位:“金公公,请吧。” 金英尴尬一笑,慢慢走在李国昌后面。 到了宫中一处荒凉的地方,这里宫墙斑驳,完全没有前殿那般富丽堂皇,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住过人了,尤其是在半夜,更是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惨白的灯火在屋跳跃,屋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音让金英这般老祖宗都觉得头皮发麻,心底开始有了阵阵波动,开始揪心。 这,才是宫里真正血腥的场面。 而金英身边李国昌,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吱嘎,推开门,屋里那些拿着刑具折磨人的太监们,马上无声的跪下。 屋里是一张刑椅,刚刚还好好的一个宫女已经光着身体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因为痛苦而不住的痉挛。 十根手指里,插满了竹签,殷弘的鲜血滴答滴答落下,在石板上凝固成黑褐色。 除此之外,还有个被折磨昏厥的人,倒在一边,像是死了一样。 金英可算明白了李国昌为啥敢打半个时辰的包票了。 就这么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这人浑身上下一点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比鬼还吓人。 “说说吧,这话,是从哪听来的?又是谁让你们传的?” 李国昌如同幽灵的声音响起。 行椅上的宫女张张嘴,嗓子里竭尽全力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不是......不是........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还嘴硬?好啊,咱家给你机会了,你不中用啊。” 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只需一顿严刑拷打,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顿严刑拷打。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宫女就招了,把知道的交代一干二净。 李国昌眼见榨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朝着屋内几个宦官使了个眼色。 金英知道,宫里的枯井又要多了两条该死鬼。 “李公公辛苦了,那……李公公,咱家这就回去给圣母娘娘禀告。” 金英强扯出笑,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呆。 “辛苦金公公了。” 李国昌客气送了几步。 金英回到慈宁宫,已是三更天了。 来到殿门口,守夜的小宦官赶忙道:“见过老祖宗。” 金英对这句老祖宗受用的很,“圣母娘娘呢?” 小宦官赶紧道:“回老祖宗的话,娘娘还没就寝,等着老祖宗呢。” 金英快步入殿。 “娘娘”,金英进殿以后,小声道:“那两人,招了。” 殿内,孙太后靠在榻上,金英跪着。 “奴婢查清楚了,那两个背后议论的贱婢,都是从浣衣局那听来的。 奴婢还查出,这话,流传盛广,奴婢敢问圣母娘娘,要不要……” “和景阳宫内有关系吗?” 孙太后冷声问道。 “这,还不知,奴婢,奴婢……” 金英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孙太后幽幽叹口气:“好了,你也不必再查了。” 查出来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自己现在还真能撕破脸皮。 这一番折腾以后,孙太后只是小睡片刻,就得起来准备今天的朝会了。 今天这场朝会,就是场硬仗。 奉天殿,孙太后一脸憔悴,似乎有些不忍开口,摆了摆手道:“于侍郎,昨日的事,给臣工们仔细说说!” 于谦领了旨意,站起身来,躬身一拜道:“遵圣母口谕。 昨日圣母召郕王殿下以及臣于武英殿议事,有大同军报入京,有要事禀奏。” 饶是早就知道,大臣们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天子被俘,闻所未闻…… 殿内死静一般孙太后道:“诸位臣工皆为国之肱骨,皇帝亲征之前,将国事朝政托付各位,如今皇帝为保十万将士而出此等变故,哀家一介深宫妇人,已惊惶无措,尚赖各位大人谋划商议,眼下局面,当如何是好?” 孙太后这番话着重点出了皇帝为了大局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沉默了一会,翰林院学士陈治上前道:“启禀监国殿下,圣母娘娘。 臣以为皇上既然遣人传讯,不妨暂且准之。 子太祖驱除鞑虏太宗皇帝威震漠北以来,瓦剌对我大明尚有惧意,臣以为可遣使携金银玉帛前往,迎回陛下。” 此话一出,再场大臣皆暗暗叹了口气。 这话看起来无可指摘,实际上也就只有翰林院那帮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才会信! 太祖,太宗威震漠北是不错,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洪熙之后之后,两代君王皆将精力放在了内政之上。虽然对北虏有余威震慑,但早已不复当年汉军之望了。 在先朝之时,边境便常有边患,只是不严重而已,再加上朝廷一贯的忍让,人家哪还有什么惧意。 二十余年的时间,大明已经换了三代天子,人家也是如此。 以前那些曾经见识过太宗军威的虏酋都死的差不多了,新一辈的虏酋,哪个还有惧意? 若是给些银钱便能迎回皇上,那也先才是真的蠢啊。 给钱要是有用,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是个无底洞啊,而且瓦剌难道只会要钱吗?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要想救回天子,肯定是要动手的。 “监国以为如何?” 孙太后生硬问道。 朱祁钰欠身答话:“儿臣以为可行。” 那就“准!” 孙太后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此举如同饮鸩止渴,可只要能让皇帝安全一分,也顾不得这些了。 只不过陈治说的,还不是她内心所想。 紧接着,驸马都尉焦敬起身,道:“禀圣母娘娘,臣以为,当此危急之时,当不拘一格降人才,如有迎回陛下之谋者,或是奇能异士者星,皆可破格征用。” 一条说了和不说没什么差别的的建议。 正文 二十五章 于谦三言 焦敬何尝不知自己说的是句废话,他一个驸马都尉,连个爵位都没有,在这殿中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自己硬着头皮,无非是为勋贵们挣上一分好感,表明态度,勋贵们还是在想办法弥补,将功补过的。 天子御驾亲征,除了王振的撺掇以外,勋贵们在里面也没闲着。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太明朝三代圣君,所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文治武功。 武功这一块,太宗时期已到巅峰,五次北伐,追至斡难河畔,千年未有。 继任的仁宗,宣宗眼见武功这超越不了,再加上本无开疆拓土之意,继而追求文治。 永乐盛世之后,便是锦上添花的十年仁宣之治。 二十年来,天下承平,武备松弛,皇家越来越倚重文臣,对勋贵们越来越疏远。 眼看着那些个文臣就要骑在自己头上了,这些永乐朝的老人能忍? 好不容易看到一场大仗,勋贵们都寄予厚望,都指望着这一战能翻身。 得让陛下知道,朝廷离不了勋贵,勋贵也不是摆设。 京师里但凡是能叫得上号啊,有些威望的,上过战阵的老将,一股脑打包全都跟着御驾亲征去了。 就连勋贵里的定海神针,先帝托孤重臣,英国公老人家都去了。 焦敬还记得那些个老将们得知能随驾亲征以后,高兴的和过年一样,不少都是阖府上下一同出战。 可谁能料到,竟出了这等事。 焦敬当初还忿忿不平,都是驸马都尉,凭什么他井源能随驾左右,自己要在京师留守。 要知道,胜了,这可都是实打实军功啊。 现在一回想,焦敬想想都后怕。 自己要是去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准就和成国公一样…… 可留在京师,焦敬这些留守勋贵的日子也不好过。 还没等朝中大佬开口,一个六品的翰林就先跳脚出来,几乎是指着焦敬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翰林出前一步,一脸正气:“启禀殿下,娘娘,驸马都尉所言荒缪,朝中用人自有法度,敢问都尉要用的是何奇能异士者,难不成是前宋郭京之辈?” 焦敬的脸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气的嘴唇都哆嗦了。 前宋郭京,这位翰林也算是骂人骂娘的典范了。 郭京何许人也? 这就是个神棍。 靖康之时,他自称身怀道教之法术,能施道门“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可生擒金将退敌。 钦宗及朝中官员均深信不疑,乃授以官职,并赐以金帛数万。 结果这人所谓的六甲天兵皆属市井无赖之徒,自己还大言不惭道:“择日出兵三百,直袭至阴山。” 等到开门出战,他坐城楼作“六甲”之法,树旗绘“天王像”。 结果这群人一出城就被金军杀了个人仰马翻,差点把护城河都给填满了。 郭京眼珠一转,偷偷撇了旁边的守将张叔夜一眼,说道:“神兵需要神将在阵前指挥,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战力,将军且安坐,待我下城做法破敌。” 张叔夜还没来得及说话,郭京就一溜烟地下了城墙,然后打开城门就跑了,自此再也没有了消息。 他跑了不要紧,却连城门都不关,等张叔夜反应过来时,金兵早已顺着大门涌进,破了坚不可摧的东京城。 奇能异士是郭京,那他提出这个法子的的焦敬才不是张邦彦这样的大奸贼。 殿内一片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左都御史陈镒开口打的圆场:“禀殿下,娘娘,臣以为驸马都尉赤诚忠心,事急从权,不过此举与朝廷法度不符,臣以为还需慎重。” 眼见孙太后和郕王都无异议,这件事就算搁置下来了。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接下来的,才是重中之重。 孙太后忘向于谦:“于侍郎,瓦剌人下一步又该如何?” 瓦剌事关兵事,兵部尚书邝埜如今不在,全凭侍郎于谦做主。 于谦也不推辞:“禀殿下,圣母娘娘,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一是打探瓦剌详细情况,诏命边关各将打探陛下身处何地,若有机会,饲机迎回。 二是派遣使节,出使瓦剌,面见陛下,探明情况,使之钱银,稳住瓦剌,善待陛下。 三是京师以及边关诸镇军务,此为重中之重,瓦剌既获大胜,恐其挟胜而进。 兵部得报,京营大军已到昌平,不日回京,大同又有英国公,本兵坐镇,统帅调度边军。 我大军虽有损失,但元气未伤,拒敌于边关,应是可为。” 这番话刚落地,不少人听了,纷纷点头,就连极不喜欢于谦的孙太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老成谋国所言。 于谦这三条,前两条都是事关皇帝,将皇帝摆在第一位,这才符合臣子的身份。 而且与泛泛其谈的陈治不同,拿钱赎回陛下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拿一定钱财稳住瓦剌,保证陛下安全,这倒是极大可能实现。 若是用朱祁镇的话说,这就是让肉票展现出了利益越大,这肉票的价值待遇就越高。 第三条,才是于谦的重中之重。 前两条只是表明态度,可要是真的做起来,难如登天,压根就不可能实现。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大明抓住了地方主帅,还是御驾亲征的天子,那必然会严加看管,重兵把守。 所以,要想迎回陛下,真正要看的,还是战场上的胜负。 于谦心里其实很感激已经做了俘虏的朱祁镇,要知道,若不是陛下保住了京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就是朱祁镇带来的巨大改变,有了京营,于谦的战略规划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从拒敌于京师之下的生死一战,如今留有余地,境地大不相同。 孙太后稳稳颔首:“于侍郎所言,皆是,郕王以为呢。” 朱祁钰毕恭谋国之言毕敬答到:“圣母娘娘所言极是,儿臣担心皇兄,以为当尽早派出使节。” 孙太后点点头,“那好,既然英国公,本兵都在大同,就由这二人负责此事。 至于所需金银,先由山西布政使拨付,日后户部再补。” 正文 二十六章 投机者徐珵 “哀家知道,如今天子北狩,人心不稳。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不可一日无主,皇帝回来之前,天下百姓,总得有个主心骨不是。” ???孙太后说的语气平常。 ??殿中的气氛却再次变得微妙起来,不少官员相互看看,开始冒汗。 ??因为随着这句话,一个现实的问题被翻到了台面上。 ??眼下这个局面,该谁做主? 什么叫国不可一日无主,什么叫天下的主心骨? 只有皇帝,才能担起这个名号。 皇帝不在,只有储君。 陛下离京之前,将京营及九门驻守官军全都交给的太后,这段日子以来,太后也一直都是当家人的身份。 ?可偏偏实际上,受命监国的却是郕王。 孙太后主动挑出了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皇帝不在的时候,谁是储君? 皇帝万一回不来,该怎么办?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管对外究竟是如何说法,陷落虏贼手中也好,北狩也罢。 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皇帝不是去瓦剌那做客了,他是战场上被俘了,一条小命现在都攥在人家的手里。 虽然现在都情况来看,也先就不敢对皇帝下手,还得好吃好喝养着。 但是,万一呢? 万一那也先不管不顾,是个疯子呢? 皇帝孤身一人在敌营当中,万一有点什么意外,有个不长眼的瓦剌人要对皇帝动手? 这些,都是无法预料的。 再或者,就如同靖康之变那般,也先挟持天子,掳到北方,一囚禁就囚禁个数年乃至十数年呢? 这些是最坏的情况,但是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敢开口说。 孙太后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果然,孙太后直接道:“皇帝出京前曾对哀家说过,等班师回朝之后,择日册封储君。 昨日哀家与郕王,王尚书,金尚书,于侍郎,总宪商议过了,今日也在这朝会让诸位卿家也议上一议。 哀家的意思,昭告天下,礼部,钦天监择选吉日,立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经过昨日的事情,孙太后知道这事拖不得,越拖,越容易生变,要早早定上名分。 不出意外,孙太后一介女流之辈,断然无敢有吕后那般心思。 所以孙太后选择的,定然就是自己的亲孙子,皇长子为太子。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时间一分一秒,不是臣子度日如年一般。 而孙太后,从始至终都是耐心的等待着。 终于,有人要开口了。 “臣,翰林编修徐珵有奏。” “准”。 众人都觉得惊奇,所有人如履薄冰,就连各部尚书都装聋作哑,一个小小的五品翰林编修,敢趟这趟浑水? 徐珵是宣德八年的进士,这个名字或许并不出名,可日后,他还有个名字。 徐有贞。 土木堡之变之后,他是第一个提出南迁避祸的大臣,而且早早送走了家眷。 后来景泰朝时,官途不顺,以为是于谦从中作梗,遂与于谦结下死仇。 后来代宗病危,此人内联太监曹吉祥,外联武将石亨,悍然发动了夺门之变,将太上皇的朱祁镇重新扶上大位。 夺门之际,撺掇着朱祁镇诛杀以于谦为首的国家功臣,残害家眷,窃居首辅,结党营私,使得景泰朝的中兴昙花一现。 最后恶有恶报,被李贤将了一军,失了圣宠,一贬再贬,流放云南,直到成化朝才被赦免,郁郁而终。 可以说,徐珵彻头彻尾都是一个投机者。 而此时的徐珵,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正气说道:“太子,乃是国本,循礼法大义所在,祖宗法度, 然皇长子幼弱,此等江山危及局面,臣恐皇长子难当天下万民之望。 陛下北狩,人心浮动,此刻若册太子,难免人心惶惶,百姓不安,上下揣测。 陛下如今年富力强,日后皇后有子,这名分何定? 臣以为等天子回京,再行册立之事,方安群臣百姓之心。” 徐珵给出了理由是就算立了皇长子,一个两岁的娃娃,能对大局有何补益? 孙太后早有对策:“皇长子以记在皇后名下,送入坤宁宫交与皇后养育。 皇子年幼,无法理政,自是需要人辅佐。 郕王监国有方,陛下回京之前,朝廷政务皆由郕王处置,郕王监国辅政。” 孙太后做出妥协,退让一步,郕王可以获得权力,但必须是先立了太子,保证了皇位的传承,哪怕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新君,一定是皇帝的儿子。 这是孙太后的底线。 甚至,孙太后也能接受郕王再进一步,但是追根到底,最后帝系必须在自己儿子这一支。 哪曾想到,徐珵居然咄咄逼人起来:“郕王乃是监国,如今陛下不幸落入敌手,局势危及。 臣徐珵进谏,当有郕王总摄大政,总理大小事务,监理百官,方可使得朝堂上下一心。” 总摄大政,摄和辅,一字之变,大不一样。 徐珵的意思,是将所有大权交给郕王,一切由郕王做主。 孙太后的辅政,实际上是将权力交到太子手里,只不过太子年***由郕王行使。 这一字之变,权力的中心就截然不同。 徐珵并不满足于此,继续说到:“圣母娘娘乃是后宫之主,祖宗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本不该插手朝政,朝堂之事,当有郕王做主。” 这是公然孙太后要权了。 孙太后脸色陡然一变,瞧着徐珵那副理所应当的嘴脸,肺都要气炸了。 殿内不少人倒抽了口凉气,连这种话都敢说出,这个徐珵疯了不成。 朱祁钰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和笑意。 这个徐珵,还真的给他意外之喜啊。 当初土木堡的消息传来,他是最早给自己书信表忠的人,字里行间,都是愿为自己鞍前马后。 孙太后怒极而笑:“奸逆,皇明祖训有言,我大明以嫡长子继承,无嫡立长,兄终弟及。 忠君爱国,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未曾想到徐珵丝毫不惧,声音提高八度,当众顶了回去:“祖宗之法不可变,我等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如今大明江山不稳,大明需要一个能让百姓朝臣信任的长君。 皇子年幼,国无长君,大明前途堪忧。 臣绝非违背祖宗法度,当使郕王主政,待天下太平再立太子也不迟。” 孙太后心中冷笑,若是让他朱祁钰总摄大政,我孙子的太子还做的稳吗? 正文 二十七章 出乎意料的王直 郕王主政再立太子? 他有什么资格立太子? 太子若是他所立,那么明天,他是不是也能废了。 孙太后瞥了一眼坐观壁上,如同局外人的朱祁钰,心中更加不安。 她不认为,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公然向自己索权。 想了想,孙太后试探到:“郕王,徐珵进言,你怎么看。” 朱祁钰心中腹诽一句,赶忙起身:“回圣母娘娘,国之大事,儿臣不敢多言,当由圣母娘娘和诸位老大人们斟酌而定。” 朱祁钰将问题又抛给了孙太后。 孙太后并不打算放过朱祁钰:“你是监国,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又是皇长子的亲叔,立太子竟是国事也是家事,又有什么不敢多言。” 孙太后是铁了心要让朱祁钰表态。 哪曾想,朱祁钰猛然跪下,泪流满面:“太子乃是国本,事关家国宗庙,儿臣绝不敢越俎代庖,他日皇兄回朝,儿臣又该如何自居? 请圣母明鉴。 儿臣得皇兄信赖,以亲王监国,每日惶恐,听闻皇兄北狩,每每想起皇兄厚爱,儿臣每日心如刀割,惶恐不安。 儿臣望圣母娘娘准儿臣辞去监国,儿臣愿去九边为一卒,为大明江山,为皇兄尽忠。” 好一出兄恭弟友,好一招以退为进。 自古以来立太子都是皇帝的权力,我一个亲王监国,身份敏感,若是此时答应立太子,岂不是向天下人说我朱祁钰有不臣之心?皇帝日后要是翻起旧帐又该如何? 名不正,言不顺。 孙太后藏在袖中的臂膀微微颤抖。 朱祁钰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这道册封诏书,他绝不答应。 什么害怕皇帝回来算旧账,什么亲王之位惶恐不安,岌岌可危,什么愿去边关为卒,都是虚的。 你的意思不就是说这朝堂上哀家处处压着你,干预朝政,让你这监国有名无实。 哀家已经愿意放手了,你还要紧逼不舍吗? 眼看局势将要失控,孙太后还是不死心,将目光投向了王直,金濂,陈镒身上。 孙太后心中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可面上却是还要继续装着:“郕王一片心思,哀家岂能不知,皇帝有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福分。 金英,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将郕王扶起来。” 金英赶忙上前扶起朱祁钰。 待朱祁钰坐下以后,孙太后继续说到:“王尚书,金尚书,总宪以为如何?” 与位卑言轻的徐珵不同,这三人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左都御史,都是二品大员,宦海沉浮多年,文官执牛耳者。 这其中,吏部尚书王直地位最高,掌握着五品以下官员升迁之事,五品以上官员任免也有极大的话语权。 宣德,正统朝的内阁与后世不同,此时的内阁虽然在三杨之后地位有所上升,可还是没能拜托咨询身份,与明中后期的天下中枢,实际宰辅还有着天壤之别。 如今,朝中官员身份最高不过六部九卿的主官,这些之中,又以吏部尚书为首,尊称天官。 吏部尚书职位有多高? 为了限制其一手遮天,有明一朝专门有两个官场潜规则。 第一,吏部尚书不得入阁。 第二,吏部尚书半只脚已经踏入内阁。 王直任吏部尚书多年,再加上他是先皇托孤重臣,平素极少说话,但份量极重,威信极高,几乎是一语定音。 勋贵之中,以英国公为首。 文臣之中,以王直为首。 三人当中,孙太后对陈镒的把握是最大的。陈镒在奉天殿斗殴一事之中,若不是皇帝早有旨意,恐怕可不会这般好收场。 再怎么说,受了皇帝对恩惠,若是这件事上不支持皇长子,他这官声,也算是毁了。 礼部金濂那,立太子之事虽然仓促,但是于礼法上毫无毛病。 作为礼部尚书,金濂没有理由反对,他昨日已经表态,只要圣旨到,礼部即刻着手准备。 而且金濂他是看着今上长大的,和宫中的关系相对好的多,辅政多年,总有几分情谊在的。因此,孙太后对金濂,陈镒二人的态度,还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至于王直,在她看来,那么王直大概率也会保持中立。 到那个时候,有两人支持,徐珵这样的小鱼小虾看都不用看,就算她蛮横一些,强行下诏,也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成功。 果然,不出所料,陈镒最先开口:“臣以为圣母所言无错,储君乃国本,册立太子合乎礼法大义,值此之际,人心不稳,更当尽快令储本正位。 皇长子依祖宗之法,顺应民心,臣等自当拥护。” 按理说这三人当以王直为首,由他先说,不过对于陈镒的“不识规矩”,也没人去追究。 待陈镒说完,金濂紧接着开口,与孙太后预料到不无二致。 朱祁钰眼见有一人同意,一人托词,又何尝猜不出王直会明哲保身,这心中不由焦急起来。 就当孙太后以为大局已定之时,一声轻咳让所有人心中一颤。 开口的正是王直。 “老臣王直,有言要进。” 王直顿了顿,继续说到:“方才总宪所言,老臣深以为然。” 此话一出,孙太后今日久违露出一丝浅笑,朱祁钰浑身如坠冰窟。 可万万没想到,王直还有话要说。 “可徐翰林所言,也不得不听,圣母不可不虑,如今京城内外,乃至北地,都需上下同心方能挽救江山。 如今储本幼弱,难当大任,殿下若以辅政之名,恐难上行下效,政令通达。” 故臣以为,事急从权,圣母娘娘当先命郕王监国摄政,总理庶务,待局势稍安,尔后再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王直的态度震惊的殿内所有人,谁都没有想到,王直会旗帜鲜明的支持郕王。 孙太后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个结果,孙太后没有料到,殿内百官也没有料到,个个瞠目结舌,就连朱祁钰自己也没有料到。 王直,究竟是为何? 朱祁钰在吃惊之后,一股狂喜充斥着身体每一个角落,很快就明白过来王直为什么这么做了。 正文 二十八章 面目可憎的母子 虽然朝堂之上都在议论如何救回皇帝,可其实每人心里都清楚,皇帝他极大可能回不来了。 谁都清楚,今日朝堂上立太子和郕王总政,说到底,就是权力之争。 今日这一争,决定了大明未来的走向归属,甚至决定了那张龙椅上坐的是谁? 先立太子,太子就是下一位皇帝。 先立自己摄政,自己,就很有可能取而代之。 太子继位,中规中矩,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即便是用人,也都是从翰林中所选。 如此一来,徐珵一个宣德八年的二甲进士,怎么排也轮不到他。 与其这样,徐珵选择投奔自己,搏上一个潜邸之臣,从龙之功。 而王直,他老了。 老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子孙晚辈,家族兴盛。 即便是他王直能够力挽狂澜,又能如何? 一个娃娃,等他主政,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再说了,今日的事情,孰是孰非,他又知道些什么? 全凭道听途说? 就算日后念起了有个叫王直的人力挽狂澜,挽大厦与将倾,又能如何? 他王直今年已是快七十的人了。 正所谓七十古来稀,十几年后,他王直不是在家颐养天年,恐是成了一抷黄土枯骨了。 到那个时候,谁还能记得自己功劳? 就算记得,又有什么用呢? 官场上,人走茶凉最为明显。 文臣与勋贵不一样,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今日权势显赫,天子堂前,可到了自己的子孙,说不准就泯然众矣。 所以,为了自己家,王直选择了朱祁钰。 孙太后拧了拧眉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深知大势已去,想开口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朱祁钰明白,在这个选边站的时候,是选择被俘的朱祁镇还是选择他朱祁钰的时候。 外廷,已经做出了选择。 大明,要变天了。 朱祁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圣母娘娘无力回天的模样,心里觉得好不畅快。 都是朱家血脉,都是宣宗之子,你朱祁镇不是嫡子,孤也不是。 凭什么,你是皇帝,凭什么孤,要甘于人下。 孤,不愿意。 奉天殿这边,议论的一上午的朝会还未散去。 事已至此,孙太后一副任命的表情,于是便道:“既然如此,便照诸公的意思办吧! 礼部拟个奏本,将册立太子日子定下,朝廷政务,皆由郕王处置。 哀家乏了,今日便到这吧。” 说完,孙太后起身,在金英的搀扶下就要离去。 回到慈宁宫后,孙太后刚在榻上坐稳,很快便迎来一位稀罕人物。 吴贤妃。 孙太后知道这个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虽是头疼,可还是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吴贤妃的身子骨硬朗,一身单衣,就带着一个贴身女官,便进了慈宁宫。 吴贤妃一路走来,一干宫女宦官纷纷行礼,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了。 进了殿,吴贤妃一板一眼的跟孙太后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 孙太后开口就道。 “真是稀客啊,妹妹平日待在景阳宫中,不喜出门,哀家几次请都请不过来。 怎么今儿妹妹得了空,肯赏脸到哀家这来了?” 孙太后阴阳怪气讽刺到。 吴贤妃面不改色,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颇有唾面自干的耐性,就仿佛阴阳怪气的对象不是她一样。 “圣母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娘娘事务繁忙,臣妾不过是个闲人一个,哪里敢来叨扰圣母娘娘。 不瞒圣母娘娘说,臣妾是为钰哥儿来的。” “郕王?”孙太后皱了皱眉头,火气大了起来,“郕王如今总理朝政,哀家和皇帝都得指望着郕王,百官们对郕王都是赞不绝口,真是出息的很啊。” 吴氏贤妃赶紧起身,福了福,一脸惶恐不安,着急忙慌到位:“圣母娘娘这是说什么,钰哥能有什么出息,哪里能和陛下相比。 钰哥每日都念着陛下和圣母娘娘对他好,就想着怎么报答陛下和娘娘。 臣妾也刚刚听说陛下落到瓦剌人手里,臣妾在后宫虽然不懂什么政事,但臣妾知道,陛下是咱们大明的天啊,臣妾一想起陛下,臣妾这心里又急又怕。” 这几句话,无一不像是一把刀子一般,正正的扎在孙太后的心坎上。 你又急又怕? 你急什么? 你又怕什么? 你是想让皇帝回来,还是不想让皇帝回来? 什么叫后宫之人不懂政事,你个贱人怕是在内涵哀家插手朝政吧。 “好了,你今日来找哀家到底有什么事?” 孙太后口气冷淡的很,她已经很不耐烦了。 吴贤妃也不废话:“圣母娘娘,钰哥身子不好,胆子又小,您知道的,他从小身子骨就弱,担不得什么事情。 监国这么重的担子,就是有娘娘操持,可万一将钰哥累坏了,先皇一脉岂非岌岌可危?” 孙太后脸色黑的怕人。 你儿子出什么事先皇一脉就岌岌可危了,那把我儿子放在哪里了? 你当哀家的儿子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是吧。 吴贤妃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到:“臣妾只这一个儿子,万不想让他有一点闪失,臣妾只希望他做个闲散王爷,高高兴兴过着一辈子。 臣妾今日前来,特来求您开恩,免了他这个监国差事,让他好好养着。 国政大事,自有前朝的老大人和太后娘娘您操持着,钰哥也没什么本事,免得给娘娘惹出什么麻烦。” 孙太后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吃了吴贤妃的心都有了。 好啊,你们母子俩,哀家算是看明白了,每一个是省油的灯,都想来看自己的笑话不是? 你想说如今哀家母子要靠你那儿子,是这意思? 呸! 你的儿子也配和哀家的儿子比? 你一个罪官之女的崽子,也配? 儿子在前朝拼命要权,狼子野心,你这当娘的还在后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反胃。 孙太后越发觉得这母子两人分外可憎。 吴贤妃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此时的孙太后,眉头拧死,脸色铁青,阴沉的可怕,眼看就要发作。 正文 二十九章 真正的底牌 一旁的金英眼看事态不对,率先一步站了出来。 “贤妃娘娘,郕王爷乃是监国,又是皇室宗亲,如今又恰逢这么个时候,皇长子年幼,如今给郕王爷的担子又加了许多,郕王殿下不多担待点,还有谁能为国分忧解难。 再者说了,殿下监国,这是陛下出京前定下的,是国事,您说对吧? 娘娘担心殿下身子,圣母娘娘也担心啊。 圣母娘娘生怕累垮了郕王爷的身子,刚刚回来的路上还给奴婢交代着要派太医随侍在郕王爷身边,宫内一应珍贵药材也都要备全,好让郕王爷随时取用。” 金英这一插话,让本想发作的孙太后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孙太后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郕王那,哀家自会多多照料,你这当娘的也不必太过担心。 今日哀家乏了,贤妃就先回去吧!” 孙太后下了逐客令。 吴贤妃也不强留,道:“既然如此,臣妾就不打扰圣母娘娘了,臣妾先告退了。 娘娘可是要仔细保重身子,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吴贤妃前脚刚出慈宁宫,便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殿下已是一片狼藉,孙太后将手边的瓷杯花瓶什么的,全都是一阵乱砸。 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瑟瑟发抖,跪在一旁。 “贱人,哀家就知道,这贱人来这准没什么好心思,就是来看哀家和皇帝笑话的。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以为自己儿子一朝得势,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不清楚? 狐媚子的玩意。” 按捺不住火气的孙太后如今全都发泄出来,手里抓住什么就砸什么,看的一旁金英眼皮直跳。 娘娘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顺风顺水的,哪里像是今天受过这般多的气。 这在前朝刚刚被顶了回来,回宫里还没一会儿,气都没喘匀,吴贤妃就到了,然后就是一番直捅肺管子的话。 眼见孙太后越来越失态,金英瞧瞧使了个眼色,一干跪着的宫女宦官如获大赦一般,屁滚尿流的滚了出去,只留下金英一人。 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孙太后说的口干舌燥,额头冒汗,这才渐渐消气。 金英赶忙奉上晾好的茶水,又招呼宫女宦官进来收拾,接着在一旁继续伺候着。 眼看着孙太后气消了不少,金英突然开口:“娘娘就算为了皇长子,切莫中了计策。” 听到计策两字,孙太后瞬间冷静下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阴谋诡计。 “都滚出去。” “是”。 殿内打扫了宫女宦官纷纷退去。 “金英,你说清楚。” 金英道:“娘娘,奴婢在宫里几十年,对宫中贵人,奴婢敢说还是知道几分的。 娘娘难道不觉得奇怪,贤妃娘娘在宫里十几年来,是个谨慎人,素来低调,除了逢年礼节,来过慈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娘娘也是恭敬的很。 哪怕知道了郕王爷如今得势,按依照贤妃娘娘的性子,也不该做出这等事来。 可贤妃娘娘偏偏今天一反常态,故意激怒娘娘,这里面,难道就没有别的? 还有,娘娘今日比往日早早回来了一个时辰,贤妃娘娘又是怎么知道,刚好不早不晚到慈宁宫?” 听完这番话,孙太后愣了愣,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是啊,那贱人这么些年小心谨慎,做事有分寸从不主动惹事,是个能藏事,能忍的主。 因而这么些年,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今天这贱人明显与往常不同,跟她一贯的行事截然不同。 “你是说,她今日是来故意激怒哀家的?” 金英没敢接话。 激怒哀家,又是为了什么? 让哀家狠狠责罚她一通? 那金英为何又说和深哥有关? 孙太后想了想,刚刚自己的确恨不得狠狠收拾她一顿。 刚刚金英说自己比平常回来要早上不上,这又有什么关联。 孙太后皱眉:“金英,你想说什么?” 金英心底叹了口气,也不怪娘娘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这根本就不单单是后宫的事,若非自己身份特殊,也不会短短片刻之间就反应过来。 “娘娘明鉴,恐是贤妃娘娘一得知娘娘今日早回时,就已经清楚了郕王总政这件事大局已定。” 孙太后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金英继续说到:“贤妃娘娘已经知道如今郕王爷握了权,您在后宫,有祖宗家法管束,皇长子年纪又小,管不了事情。 除了这些,贤妃娘娘更是清楚,这个时候,前朝臣工们也只认郕王爷。 今日的事,要是传出去,贤妃娘娘至多不过爱子心切,无心冒犯了娘娘,可娘娘要是计较起来,责罚贤妃娘娘,若是有心人拿出去做文章,这就白白给人落下的话柄,让外面的臣工怎么看?” 孙太后此时才明白过来这其中的险恶用心。 自己若是责罚吴氏那个贱人,外面肯定传出自己反对郕王总政,故意迁怒于吴贤妃。 这不就坐实了自己这是不识大体,心胸狭隘。 若是自己一时盛怒迁怒到了郕王身上,外面的那些大臣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会被以为自己不愿放权,把持朝政。 那个时候,自己和外朝的关系…… 郕王监国,策立太子,刚刚达成的平衡眨眼就会打破。 金英语不惊人死不休:“更何况贤妃娘娘已经打定主意,娘娘已经奈何不了郕王了。 若是娘娘还想让皇长子做太子,就必须忍下去。 这样一来,进退,都是贤妃娘娘得了好。 可贤妃娘娘有一件事没有料到……” “她没料到,皇长子已是太子了。” 孙太后冷冷说到。 “娘娘说的是”。 这才是孙太后真正的底牌,当初金英没有念完的奏章瞒过了所有人。 国本已定这件事,整个京师,只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自己知道这件事。 金英也没想到,自己当初就这么说了一半话,居然引出这么多事情。 孙太后经金英这么一说,也理清的现在的状况。 孙太后赞许的看了一眼金英,“哀家明白了,只要圣旨一到,郕王和那些人的谋划,都得灰飞烟灭。” ”娘娘说的正是。” 金英俯首说到。 大义名分,皇家正统,谁能有正统皇帝的圣旨正统? 正文 三十章 志得意满 孙太后明白其中缘由之后,一扫刚刚失态模样,眨眼间又恢复的往日的气度。 “金英,传哀家的旨意,你亲自走一趟……” 孙太后将金英唤来,吩咐了几句。 金英总算松了口气,抬腿出了慈宁宫,带着人就下去忙活了。 奉天殿的朝会结束以后,朱祁钰来到一处偏殿。 这里是宫内的一处偏殿,也是朱祁钰平日办公的地方。 虽是刚刚入秋,随身太监兴安想着自家主子从小体弱,受不得寒气,早早就让人烧了地龙。 朱祁钰进了殿,觉得屋里暖洋洋的,出了不少虚汗。 “成敬,去将王尚书,金尚书,于侍郎请来,孤有事要议。” 朱祁钰志得意满,勉强压住内心激动,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这是朱祁钰第一次召见官员,没有身后那位圣母娘娘,他也不是作为一个可有可无陪衬。 今日朝堂之上,朱祁钰可谓是大获全胜。 从今天以后,他朱祁钰,不再只是个傀儡摆设了。 大明天下,在他手里握着。 “是,奴婢这就去。” 成敬不卑不亢,听不出什么语调。 与老实如同木鱼的兴安不同,成敬这个太监,稳重谦逊,颇有能力,而且与一般的太监相比,还有着一段传奇一般的经历。 比如,他有家室,有儿子,还是正经八百的亲儿子,他的儿子还是个读书人,最后还考上了景泰年间的进士。 准确的来说,成敬的身份应当属于文官出身。 成敬是正经的进士及第,永乐二十二年进士,选翰林庶吉士,后派为山西晋王府奉祠。 后来晋王牵扯到宣德年间的汉王谋逆一事,成敬作为晋王属官,视作同谋,处死。 后来宣宗念在他刚刚到任,毫不知情,便把他改为腐刑,后来派到王府,以典簿侍王朱祁钰讲读。 成敬,成为了大明朝第一位进士出身的太监。哪怕是知道自己主子已经一飞冲天,成敬的面上永远都是毫无表情,不悲不喜。 喜形不于色,这也是朱祁钰最欣赏成敬的一点。 在情感上,朱祁钰更信任从小到大伴在一边的兴安。 可在大事上,事关朝政,稳重少言的成敬自是不二人选。 于是在郕王府内,兴安更像是朱祁钰的生活秘书,而成敬,才是真正的大秘。 很快,王直三人联袂前来。 “见过殿下。” 三人都知道,今日朝堂以后,做主的便是郕王了。 三人都感慨颇多。 “三位大人免礼”,朱祁钰起身托手,“三位都是国家肱骨,国之干臣,祁钰还得仰仗三位大人。” 王直,金濂老脸一红,只有于谦面不改色。 王直,金濂在朝堂上表态,要说没有私心,谁都不信。 尤其是王直,今日朝堂之上,他的举动几乎可以是权臣之为。 忌讳,很犯忌讳,已经没有比这更大的忌讳了。 只有于谦,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国家危难难,臣等为官,怎敢苟身。” 朱祁钰点头称是。 客套话说完,就该到正事了。 结果,没说几句,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兴安急匆匆进殿禀告:“殿下,金公公来了。” 朱祁钰目光一凛,“传”。 说话间,金英已到了殿外。 “奴婢见过王爷。” 朱祁钰瞧见金英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背着个箱子,看起来像是太医院的。朱祁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金公公不必多礼,公公此番前来,可是圣母娘娘有旨意?” “不是旨意,不是旨意,”金英陪着笑,“今日贤妃娘娘去看了圣母娘娘,这倒是提醒了圣母娘娘一些事,娘娘这才拆迁奴婢来办。” 朱祁钰眸子里闪过一丝别样。 母妃,去慈宁宫了? 金英继续说到:“这第一桩事,就是圣母娘娘和贤妃娘娘都担心殿下,怕您身子有个闪失,特命了太医院的这几位圣手跟在殿下左右,好好调养殿下身子。 朱祁钰起身朝慈宁宫方向拱了拱手,道:“多谢圣母娘娘挂念。” 接着朱祁钰便朝着几位太医温言到位:“辛苦诸位了。” 那几个太医院的官员,起身忙回礼不迭。 随即,朱祁钰给兴安使了个眼色,兴安便将这些人带下去,先行安顿去了。 待人下去了,金英继续说道:“第二桩事,是为了方便王爷总政,太后娘娘已经命人将敬思殿打扫了出来,日后王爷可在敬思殿处置。”金英这么一说,不单单是朱祁钰,王直三人也是震惊不已。 敬思殿不是别处,而是武英殿的后殿。 武英殿,文华殿处置政事,向来是皇帝和太子的特权。 孙太后此举…… 朱祁钰依旧不动声色。 金英继续说道:“最后一件,太后娘娘想着殿下缺人手,接下来这段日子,咱家会随侍王爷身旁,协助王爷处理政务。” 听了这话,朱祁钰微微有些愣神。 朱祁钰虽是总政,可毕竟是闲散藩王,平素也没处理过政务,身边的内臣只有一个成敬勉强能用,总归有些单薄,远远是不够的。 而金英就不一样了,他是内臣中的大珰,内官之首,熟悉政务,帮他撑撑场子,处理政务是绰绰有余的。 更重要的是,他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啊。 不是每个皇帝都像太祖一样独揽政务,朝廷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每一件都要费心,那早就活活累死了。 所以现在的权力运转已经逐渐与后世差不多了,司礼监在处理政务之中的地位已经得到了外朝的认可。 论资历,论能力,成敬远不能和金英相提并论。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眼看出了孙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金英是孙太后的人,孙太后让金英来,肯定就是为了让金英监视朱祁钰,掌握动向。 朱祁钰何又尝不知,但朱祁钰更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监视他的前提,就是金英必须是可靠的。 如果金英并非一心一意忠于孙太后,那么孙太后对朝政几乎就是个瞎子。 王直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吏部尚书都能反水,那么金英为什么不会呢? 朱祁钰并未有什么不满,只是说了句“劳烦公公”,便接着议事。 金英也算是尽职尽责,凡有所问,必有所答。 大抵一个时辰之后,三位大臣堪堪散去。 正文 三十一章 大明皇帝会看病? 朱祁钰朝着金英道谢:“多谢金公公了,若是此番没有金公公,这些事务恐怕孤这一时半会也是无从下手。” 金英嘴上连连:“郕王爷折煞奴婢了,奴婢愧不敢当。” 朱祁钰沉默片刻,明知故问道:“母妃今日去了慈宁宫,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有没有惹得圣母娘娘动气?” 金英直了直身子,反倒是目光灼灼望着朱祁钰。 “这话,本不是奴婢该说的,可奴婢还是要说。 郕王爷应该不会不知道贤妃娘娘此举,又何必让贤妃娘娘激怒娘娘,惹得大家都不快。” 哪怕金英当面揭穿,朱祁钰依旧面不改色,淡淡说到:“金公公这是说的什么。 母妃今日去慈宁宫,孤也事先并不知情,何来的指使之意。” 金英并没有继续戳破,起身行礼:“时候不早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至于政务上的事,奴婢自会挑选重要的禀告圣母娘娘。” 待金英出了殿门,朱祁钰还是坐在桌前,想着刚刚金英的那句话。 金英这句话,分明是有所指。 挑选一词,用的极为巧妙。 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孙太后不清楚,也不知道,都是他金英说的算。 朱祁钰无意识的敲击着桌子,兴安和成敬都清楚这是自己主子想事的时候,两人静悄悄的守在门外,不敢做声。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朱祁镇于在瓦剌军中行了几日,走哪都觉得是一样的。 每日扎帐以后,都是井源在帐内照顾着朱祁镇,袁彬则是守在帐外为皇帝守夜。 草原上的晚上冷的出奇,朱祁镇每日出帐的时候都看着袁彬都冻的瑟瑟发抖,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可无论朱祁镇如何劝解,袁彬死活都要在外守着。 朱祁镇没办法,招来伯颜帖木儿,讨来一件毛皮褥子,总不至于晚上冻死。 跟在朱祁镇身边的,正是伯颜帖木儿。 或许是碍于当日天雷下来的震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此人对朱祁镇也颇为照顾,也极好说话,只要朱祁镇的条件不苛刻,也都尽量满足。 除了这些,伯颜帖木儿每逢早晚都来拜见,时不时的还会宴请一下这位落难的大明皇帝。 这不过今日有些怪异,朱祁镇起来一早了,也不曾见过伯颜帖木儿前来。 更为奇怪的是,就连早该动身的瓦剌大军直到现在也没有东京。 朱祁镇敏锐察觉到是出了什么事,让袁彬去打探一番。 很快,袁彬就带回来了消息。 伯颜帖木儿病了,而且应该病的不轻,听说连也先都去了。 朱祁镇吃了一惊,若是也先都去了,大军也停了下来,看来这伯颜帖木儿病的不轻啊。 朱祁镇大感意外,这前日见到人还好好的,这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难不成是突发重疾了?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朱祁镇对伯颜帖木儿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在瓦剌人里,这是少有一个对大明抱有友好态度的高层。 朱祁镇犹豫再三,开口道:“不行,朕得去看看。 井源有些迟疑,说到:“陛下,这伯颜帖木儿恐是命不久矣,陛下现在去,恐怕……” 恐怕招恨。 正所谓红事上赶着去,白事你莫要不请自来,要是不请自来,说不准主人家就以为厄运是你带来的。 明间尚且如此,更别说他们现在在敌营了。 万一瓦剌人迁怒于朱祁镇,说是他们招来的,朱祁镇好不容易借天雷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可就…… “你不懂。” 朱祁镇一边出帐一边说到。 井源,袁彬眼见劝不住陛下,也只能跟在后面。 不远处的营帐里,一个男人躺在榻上,面色发红。 那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床头边上还站着上浓油重彩,画的和个印第安人鸟样差不多的老头。 老头正绕着男人不住转圈,闭着眼睛,嘴里神神叨叨不知说这些什么。 一旁的也先神情有些焦急。 有人进来告诉也先:明国皇帝来了。 也先本不想搭理,可想了想又想,还是出帐将朱祁镇迎了进来。 路上也先告诉朱祁镇,原来昨夜不知为何,伯颜帖木儿突然病倒,到今日早上,已是不省人事了,不过好在请来大祭司治病。 朱祁镇心里有些纳闷,治病不该是郎中,咋是什么大祭司。 不过想了想,虽然离谱,但也有些道理。蒙医受到藏医影响,这个时候少数民族也不发达,祭祀医生也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人干了。 当朱祁镇进来时,整个人都就被震住了。 不是治病吗? 咋改成东北跳大神吗? 这不是有点离谱,这是离了个大谱啊。 “大祭司如何了?” 也先开口道。 这老头神神叨叨一阵之后,一脸的神情严肃,接着便给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昨天夜里,他的魂被长生天收走了。 卧槽,朱祁镇这下子确定了,这厮就是个神魂无疑了。 更让朱祁镇觉得发麻的是,这么个不靠谱的答案,他们好像还都信了。 朱祁镇靠近几步,看着牙关紧闭,不断哆嗦的伯颜帖木儿。 这个病,有点眼熟啊。 瞧着,有点像是疟疾啊。 疟疾这病,在特效药出来之前,几乎是无解的,病患只能等死。 朱祁镇不是大夫,也不是学医的。 巧了,要是别的病,朱祁镇还真的不好说,不敢打包票,可唯独这疟疾,朱祁镇不仅是清楚的很,还信心满满。 当初屠呦呦就是受到古籍的启发,发现青蒿素这味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获得了诺贝尔奖,在全国掀起了一阵狂热。 当时的朱祁镇还专门读过相关文献,对这病也算是有所了解。 瞧着这神棍又要开始做法,朱祁镇知道,再拖下去这人就死定了。 “等一下”,朱祁镇语出惊人,“他不是魂丢了,朕要是没看错,这病,应该是疟疾。” “疟疾”? 也先有些疑惑,难不成大明皇帝还会看病不成。 朱祁镇继续说到:“你若不信,俘获的明军之中定然会有军医官,让他来看看,一看便知。” 也先想了想,吩咐人出去。 很快,一人就被带了进来。 正文 三十二章 老朱我下了血本 那人哆哆嗦嗦检查了半天,也得出来一个同样的结论:疟疾。 当也先让他治病时,这人吓得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 疟疾这玩意,就是宫里的御医都不一定有法子,更别说他一个粗通医术的半吊子。 被人提溜起来,这人哆哆嗦嗦,半天才说一句完整话:“回,回大王,这病,这病……治……治不好……” 话刚说完,这位苦命人就被拽到后面一阵暴打,生死不知。 也先目光转了一圈两圈,最终,也先将目光落在了朱祁镇身上。 “大皇帝知道这病?” 也先小心问道。 朱祁镇点点头。 当得知是疟疾时,朱祁镇也松了口大气。 朱祁镇开始了自己的马后炮表演。 先是摆出一副好像自己见过的样子,然后信誓旦旦说道:“朕小时候在宫中时,先皇的嫔妃便得过此病。 这病来的凶险,先是浑身发冷的紧,跟掉进冰窟窿似的,接着就是浑身发热,盗汗,头疼欲裂,喘不过气,到最后整个人就活活烧死。” 说到最后,朱祁镇还做出一副惋惜样子,哀叹到:“宫中圣手无数,名贵药材不可计数,先皇急到最后,甚至下诏求取民间医术精湛者入宫诊治。 就这,不知看了多少神医,用了多少名贵药材,人到最后也没保住,还是去了。” 也先听到这,心里头一紧。 招来随侍,稍加一问,说的与朱祁镇所说别差无二,真是先嚷嚷着发冷,冷的不行,然后就是热的要命。 也先此时已是信了七分,再加上朱祁镇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已是九分信了。 看来朱祁镇刚刚说的不假,这病看起来凶险的很。 别的不说,刚刚去摸伯颜的头,烫的和火炉一样。 就这样的烧法,人就是不被烧死那也得烧坏脑袋啊。 又听到朱祁镇说宫中贵人得了这病都没就回来,也先就更慌了。 连明国皇家得了这病都得死,那自己的弟弟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顿时,也先一副悲从中来的样子,居然红眼落泪。 朱祁镇就跟见了鬼一般。 不是吧,不是吧,也先也有这么一面? 你可是也先啊,瓦剌人也先啊。 我朱祁镇可是一直以为你也先是个没心没肝,六亲不认的主呢。 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打死我朱祁镇都想不到,你也先竟然还是个好哥哥,居然这么疼你的弟弟,这么兄恭弟友啊。 唉,不对啊,你儿子被雷给劈死你都无动于衷,死个弟弟你就这样了? 亲儿子不哭哭弟弟,这里面必定有鬼。 朱祁镇望了眼周围跪倒的一群人,还有外面围着水泄不通的瓦剌将领,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看来,你这是鳄鱼的眼泪,作秀呢。 你这老狗哪里在哭,分明在笑,怕是你弟弟的部落妻儿,你这老狗怕是要通盘全收吧。 怎么,汝妻子,我养之? 你有没有为你侄子考虑过? 不,你没有。 好一波秀,好一波收买人心。 其实朱祁镇只猜对了一部分。 对于也先来说,弟弟没了,我还有,儿子没了我再生,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也先伤心的不是伯颜帖木儿的死,而是他死的时间。 什么时候都能死,但至少不能是现在。 伯颜帖木儿不仅仅是他也先的弟弟,也是瓦剌之中仅次于也先的二号人物。 正值南下的紧要关头,伯颜帖木儿一死,这会不会被人以为是长生天给出的警告,预示着此次南下凶多吉少。 可这此又恰恰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先清楚,一旦等明国反应过来,朱祁镇的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想到这,看了眼没事人一样的朱祁镇,也先又想起这些日子不少瓦剌人私下里都传大明皇帝得了长生天的保佑,是天选之主,也先这心里有怒又恨。 天选之主?我也先连天选之主都抓了,又该是之主? 难不成我也先就是长生天? 那么现在正好,祸水东引,一箭三雕。 也先赤红着眼,指着朱祁镇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私引天雷,惹怒了长生天,长生降罪,伯颜是替你死的。” 朱祁镇:??? 不是疟疾吗?和朕有什么关系? 朱祁镇一头雾水。 等好不容易明白过来以后,再看着那一道道恨不得活剐了自己的目光,恨不得一个个扑上来撕碎自己的杀意,朱祁镇就觉得后背嗖嗖冒着凉意,心中只有一句国骂。 我尼玛,老狗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连朕都要算计进去? “谁说他会死?有朕在,他就死不了,这病,朕能治。” 朱祁镇一声大吼,倒是震慑住了其他人。 其他人都有些发懵,不是说这病治不好啊。 也先阴翳的盯着朱祁镇半晌,“大皇帝此言当真? 这里不比大明皇宫,没有那么多奇珍异宝的药材……” 朱祁镇轻笑一声,打断也先的话:“朕治病,不需要这些,只需草原一味随处可见草药就可。” 也先也没料到朱祁镇会出此言,既然一时愣住了。 “太师”,朱祁镇眯着眼提醒到:“再拖一时,就是长生天来了也救不了他。” 也先望了眼周围,又看了伯颜帖木儿,“好,你需要什么草药,我这就派人去采。” ”不用,朕信不过你们,让井源和袁彬进来,朕只信他俩。” 也先示意,井源,袁彬两人很快就出现在帐内。 二人眼见朱祁镇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进帐的时候,两人被宿卫拦在外面,又听见里面传出动静,急得差点就要硬闯。 朱祁镇来到两人身边,俯耳说了些什么,两人虽是惊异,但这是陛下交代下来的,也没多问。 “太师,给他们两匹快马充做脚力,免得耽误时间。” 也先想来这二人也不会弃朱祁镇而去,爽快答应下来。 二人出帐不过一刻就返回帐中,手里都拿着一大把绿色植物。 众人盯着看了半天,这是……青蒿? 朱祁镇取过青蒿,手指搓搓,闻了闻,接着要了壶温酒,浸泡一会儿,便碾碎榨汁。 “大皇帝,这,这能治病?” 也先觉得匪夷所思的很。 “不,这还不能,还缺一味药引。” 朱祁镇咬咬牙,一狠心,拿着桌上短刀,朝着腕处拉了一刀,渗出鲜血,滴入碗中。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井源,袁彬更是直接跪下。 朱祁镇却是一副不以为意模样:“这味药引就是龙血,给他喂下,保准药到病除。” 伯颜,老朱我为了策反你,这会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正文 三十三章 长生天就是大皇帝 朱祁镇再简单交代了一下几项注意事宜,说完这些,朱祁镇大步离开了营帐。 井源,袁彬二人紧随其后。 也先望着那碗墨绿色的汁水,不知想了什么,还是让人给伯颜灌了进去,让人按照朱祁镇说的去办。 宿卫勉强灌进去半碗汁水,按照交代的事情去办。 至于接下来的,只能等了。 此时,回到帐里的朱祁镇,正在乖乖让井源包扎伤口,时不时痛的脸皱成一团。 “陛下刚刚,可是吓死臣了”,井源一脸的惊魂未定,“陛下何等尊贵,怎能用龙血去救一个蛮夷。” 井源想不通朱祁镇此举究竟为了什么,一个瓦剌人,死了就死了,对大明来说,这还是件好事。 除了想不通,井源更是有了个念头:即便身处瓦剌敌营之中,最大的威胁居然不是瓦剌人,而是陛下他自己。 这前几天想着去引天雷,今日又是给自己来上一刀,自己这提心吊胆没几日,现在又遭此惊吓。 难啊,难啊,自己这臣子,做的真是难啊。 不只是井源,就是袁彬也是一脸后怕。 好不容易包扎玩,井源又一次拜下。 这一次,井源肃然道:“陛下,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陛下乃万金之躯,身挑宗社,陛下今日此举,置大明列祖列宗,置天下于何处啊。” 紧接着,井源转换了攻势:“陛下如今再此,不知京师里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等着急成什么样子。 臣请陛下念在娘娘的份上,不可再冒险了。” 井源这是把孙太后和钱皇后给搬了出来劝皇帝了。 前脚晓之以理,马上接着动之以情。 袁彬位卑言轻,不敢搭什么话,只能是乖乖拜下。 朱祁镇其实是不理解这二人为啥如此小题大作的。 就是流了点血,怎么就和列祖列宗,江山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流一点血对于拥有现代灵魂朱祁镇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上辈子不是说常常献血有利于身体健康嘛。 可对于井源和袁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 因为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血液是极为宝贵的,所以血,还被叫作精血。 什么叫精血? 这人的精华这人能活着,全靠精血养着。 精血的多少,决定着人的身体健康与否。 这人没了血气,就和死人差不多了。 可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精血,那不是用一点少一点。 所以不少人以为,精血少了,这人啊,说不准就得少上几年的寿命,甚至……整不好还生不出娃来。 “好了,井卿,袁彬,你们二人的忠心,朕看见了先起来了吧。” 等二人起身,朱祁镇继续说到:“井源问朕为何要救伯颜,朕之所以要救他,是因为现在活着的伯颜,对朕更有好处。” “那伯颜帖木儿真的能活?” 井源失声说到。 朱祁镇点点头,专头问道袁彬:“袁彬,你以为呢?” 袁彬一个劲的点头:“有陛下龙血为引,也算是他伯颜帖木儿走了大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捡回一条命来。” “哈哈哈哈哈”,朱祁镇失声笑到,紧接着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其实啊,救伯颜帖木儿的人不是朕,是你们俩人。” 二人一头雾水。 朱祁镇压低声音:“知道朕为什么要你们去找青蒿吗?” 袁彬没读过什么书,答不上来。 倒是井源,往日里读过一些杂书,也看过些医书,还能说上个大概。 “回陛下,臣记得前晋葛洪所著的《肘后方》曾记载过青蒿可治疟疾,只是这千百年来无数人也都试过,可都……” 朱祁镇点点头:“井卿说的不错,只不过千百年来的大夫,都弄错了一件事。 还记得朕嘱咐你们要先摘下叶子搓一搓吗?” 两人点头,当时朱祁镇的确嘱咐好几遍,一定要能搓出臭味的青蒿。 两人还纳闷呢,好好的青蒿不要,偏偏要摘有臭味的? 朱祁镇揭露了谜底:“那是因为,朕让你们找的,不是青蒿,而是黄花蒿。 这两种长的极为相似,从外观来看,就连大夫都难以分辨,更别说普通人了。 所以朕教了你们一个简单的法子,一个无味,一个有臭味。” 井源恍然大悟:“陛下的意思是,能治疟疾的就是这所谓的黄花蒿。” “没错,所以朕说,不是古方出了错,而是这么多年来用错了药,当然治不好。” 朱祁镇之所以敢用黄花蒿治病,一是好在这人病的不算太重,若是当真到了病入膏肓那一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二来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不像后世那般,后世人对药物有了抗药性,这效果自然也就大打折扣了。 就比如青蒿素的出现就是因为原有的特效药奎宁,大家有一条发现,这个特效药,它居然不特效了。 伯颜帖木儿躺在褥子上,一旁的老奴惊奇的发现,半个时辰还是滚烫的额头,可是现在,这高烧好像退了下去。 伯颜帖木儿迷迷糊糊之间开始恢复了意识,只觉得脑袋晕头转向,昏昏沉沉,不过之前的头疼欲裂却是消失不见。 伯颜帖木儿费力睁看眼,他浑身好像被汗水浸透一般,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匹配。 他这时……咳嗦一声。 他竟是察觉到……刚刚的咳嗦,莫名的一股舒爽,通了气息,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完全不像之前好似拉风箱般的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老奴一脸震惊,如同见鬼一般,然后惊呼道:“主人……您…您好了。 长生天保佑,大皇帝保佑,大皇帝保佑……” 这老奴服了,真是服了,从今天起,长生天就是大皇帝,大皇帝就是长生天。 嗯,一定是这样,要不然草原上遍地的青蒿怎么能治兵,一定是大皇帝的血。 “怎么……怎么回事?什么长生天?大皇帝?” 伯颜帖木儿有些虚弱,气喘吁吁问道。 这老奴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到,完了一脸虔诚说到:“老奴明白了,大皇帝就是长生天下凡,有不死之身,他的灵魂,能与上天沟通,只需要他的一滴血,能治百病。” 伯颜帖木儿完全懵逼了。 正文 三十四章 你得先来这 他很惊讶,在昏迷中时,他心底隐隐约约知道这病凶险,就是治好怕也是要些日子。 可没想到,只是一味药下去,这病就痊愈了个七七八八。 更让他没想到的,救他的人会是朱祁镇。 如此一来,这朱祁镇,倒是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虽说这几日他与朱祁镇相处不错,可毕竟一个是大明皇帝,一个是瓦剌贵族,身份特殊,朱祁镇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救他,还是用自己的血做药引。 此时,伯颜觉得饿的心里发慌,腹中如火一般,道:“去,取些吃的来。” 老奴屁颠屁颠下去置办,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端来一碗粥水。 伯颜皱了皱眉,显得很是不满:“这是给羊吃的?我要吃肉,吃肉。” 老奴胆大的摇摇头:“大皇帝说了,主人大病初愈,得吃些清淡东西,不能沾荤腥。” 这老奴已经对朱祁镇当做神明一般,自然也对他的话奉若圣旨,这才大着胆子违逆了自家主子。 若是往日有奴隶敢违背自己的话,哪怕留在身边时间在再长,伯颜就是再好的性子,恐怕也留他不得。 只是这次,伯颜没有多说什么,默认了下来。 喝完了粥,伯颜觉得身子恢复不少力气,心里满是疑惑,觉得在这帐里闷人的很,想着出去走走,透透气。 老奴劝了半天,最后还是给伯颜披上一件厚厚的貂衣。 一出帐门,一直久久不肯散去,在周围等候瓦剌各部落首领当看到伯颜出来时,都是一副大半天活见鬼的样子。 不是早上的时候已经病的人都不行了,连太师都来看过了,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人都能下地了,而且瞧着脸色,除了有些苍白,看起来也没啥了啊。 惊愕之余,接下来就是一阵狂喜。 他们都是瓦剌左翼各部落的首领,而伯颜帖木儿是统率瓦剌左翼诸鄂拓克。 如果是这大军之中谁想念伯颜好?恐怕没人能比上他们了。 这与瓦剌特殊的政治体制有关,甚至可以追溯到前元时候。 自从元末以后,大元实际上就已经开始四分五裂。 元末红巾军起义之时,山西,甘肃,陕西云南等地的元军将领就借着平叛的由头,已经隐隐有了割据一方之意,对元廷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到最后发展到听宣不听调,甚至发展到最后坐看明军攻打大都的地步。 到陈友谅,张士诚,朱元璋在南边上演三国争霸之际,忠于元室的军队将领在常年平叛之际消耗殆尽。 等到朱明北伐,元顺帝弃大都北逃,遁入大漠之际,元室颜面尽扫。 再到大明横扫大漠,捕鱼儿海一战,明军获其次子地保奴及故太子必里秃妃并公主等一百二十余人,官属三千,军士男女共七万余口,马牛驼羊十五万及宝玺、图书、金银印等。 一战,就打散了元廷最后一口气,至此,草原上从新回到了成吉思汗之前的境地,部落林立,各自为政。 面对这种局势,哪怕是瓦剌出现也先和他父亲托欢这样的狠人,两代人的努力,这才勉强将这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维系在了一起。 可这种维系,是极为脆弱的。 也先作为首领,其实也只不过拥有了部落更多,征用的兵马最多,再加上这几年在边关带着大伙发财,借着元廷的名义,不断的赏赐着什么太尉,丞相,大家伙才愿意听从安排。 可要真的论起来,比如瓦剌左翼这十几个部落,他们的首领是伯颜帖木儿,生杀大权全在伯颜帖木儿手中,他们忠于的也是伯颜帖木儿。 若是伯颜帖木儿有个三长两短,草原上的尿性,把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吐出来。 如今伯颜无事,他们这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一群人欣喜上前,将伯颜围在中间。 伯颜倒是没什么,老奴倒是先不干了:“都让让,都让让,大皇帝说了,不能围的太近。” 众人被一个奴隶驱赶,本想着发作,可一听大皇帝,一个个都老实起来,四处散开,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还别说,那小皇帝还真有些本事。”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人张嘴反驳:“什么小皇帝,那是天子,是天上的真神。” 立马有人接着附和起来:“是啊,是啊,你我都看见了,就是一些青蒿,加了大皇帝的血,大人这才喝完多久,病就好了。” “你若再对大皇帝不敬,小心引下天雷,和阿失帖木儿落得个一样下场。” 那人明显是心虚了,可还是嘴硬:“谁……谁说我不敬了……” 面上虽是不怕,可心底里却是念了好几遍的“长生天保佑,大皇帝莫怪。” 伯颜只是简单交代几句便让众人散去,回到帐中,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让人准备了些礼物,起身前去朱祁镇那里。 伯颜醒来的消息,早早有人报到了也先这里。 听到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人就好了大半,身子虽是虚弱,可已无大碍,甚至都能出帐走走。 这不得不让也先觉得惊讶。 就这么一碗下去,病就好了? 一时间,也先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更让也先觉得匪夷所思的就是这药,难不成,真是朱祁镇的血起来大作用? 那人接下来说的事让也先莫名觉得惶恐。 左翼部落的人已经开始传了,朱祁镇是天神下凡,具有神力。 这谣言都也算是有些依据,毕竟先引天雷,再是以血救人,这两件事,都不是常人能做到了。 对于人力无法做到的事情,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都会用鬼神来解释。 饶是也先再怎么坚韧的心性,此时也不由自主的呼吸沉重起来。 上一次天雷,自己不但赔了个儿子还没出说去,还让朱祁镇大大漏了次脸。 这一次拿血救人,更是不知道会把他朱祁镇传承个什么模样。 当听到伯颜前去朱祁镇那时,也先再也就坐不住了。 且不说你这病好没好,就是去,那也得是先来我这。 你个瓦剌贵族,难不成上赶着去拜见明国皇帝? 正文 三十五章 开诚布公 营帐外。 不远处一直有人盯着这出,看起来来者不善啊。 朱祁镇就是用后脚跟想也能猜到,这绝逼就是伯颜帖木儿的手下。 而且朱祁镇更打定主意,这背后肯定有也先那老狗的掺和。 也先倒不会放任他们弄死自己,可是借他们都手折辱自己这个大明皇帝一番,想来这老狗还是很乐意看见的。 说不准,这老狗到时候还姗姗来迟,做个老好人,朕还得谢谢他。 外面这般明显的异常,井源和袁彬肯定也发现了。 袁彬一直在外面守着,井源则是在帐内。 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大抵也猜了出来。 袁彬急匆匆入内,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陛下,外面的人散了,伯颜帖木儿在帐外求见殿下。” 本来已经有些百无聊赖的朱祁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传。” 进帐以后,伯颜居然双膝跪地,朝着朱祁镇磕起头来。 伯颜一边磕着头,嘴里还说着:“臣伯颜帖木儿,不过贱民,却得陛下救治。 陛下以龙血为引,如此待臣,让臣不胜惶恐。 臣伯颜帖木儿叩谢天恩,吾皇在上,伯颜帖木儿此生无以报皇恩浩荡,愿做皇帝陛下门前走狗,任由陛下驱使。” 朱祁镇被这一幕惊呆了。 不只是朱祁镇,井源也惊呆了。 瞧瞧,瞧瞧,不会是读过些书,崇尚汉学的,这就是和那些个大老粗不一样,还挺会说漂亮话。 这一口一个臣的,词还是一套一套的,还知道不胜惶恐,门下走狗,皇恩浩荡这些个词。 这要不是顶着张蒙古人的大脸盘子,说是个汉臣也是有人信的。 当然,漂亮话归漂亮话,这话听听就行,朱祁镇也知道不能十成十的当真。 比如任由陛下驱使这话,那好,你不是任由朕驱使吗? 那好,带上你的人,给我干他也先一仗,把朕送回南边去。 若是他伯颜帖木儿真的答应了,朱祁镇就怀疑他脑子是不是真的烧坏了。 不过伯颜帖木儿能说出这话,说明他对自己还是真心实意感谢的。 而这份感激之情,至于怎么运用,如何发挥最大的效果,这就全凭朱祁镇的本事了。 朱祁镇起身拍了扶了扶颜的肩膀,温声到:“伯颜大病初愈,地上湿凉,快快请起。” 待伯颜帖木儿起身之际,朱祁镇偷偷给井源使了个眼色,故意脚下一个踉跄。 井源立马会意,顺势将朱祁镇扶住,一副惊慌模样:“陛下,陛下……” 井源扶着朱祁镇坐下,朱祁镇故意带上几分虚弱,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无事,无事,朕,只是有些头晕。” 伯颜帖木儿心中半边感激,半边愧疚,五味杂陈。 “陛下,臣知道陛下如今虚弱,瓦剌没有什么好东西,臣给陛下带来一些山参,蔗糖,茶叶,几件貂皮,还有一些补品,全是臣的一片心意。 臣知道什么珍奇异宝陛下都见过,但还请陛下莫要嫌弃,好好调养龙体,以保龙体康健。” 伯颜说的情真意切。 朱祁镇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看来这伯颜还挺下的了血本。 这些玩意在大明或许不值钱,可对于物资贫乏的瓦剌人来说,这些只有也先,伯颜帖木儿他们几个少数拔尖的贵族才能享受。 就比如茶叶,蔗糖,这对于朱祁镇现在这个落难皇帝来说,不知多久没有用过了。 瓦剌人是好吃好喝伺候着朱祁镇,可这些稀罕东西,人家自己都不够,更别说给他了。 朱祁镇没有推辞:“既然伯颜如此盛情,朕就却之不恭了。” 伯颜连连摇头:“陛下这是哪里的话,真是折煞臣了。” 朱祁镇让井源先行退下,也不绕圈,直入正题:“伯颜今日前来,怕是不单单只是向朕道谢吧。” 伯颜本来还头疼如何开口,可眼见朱祁镇如此直接,索性顺着话就说了:“陛下圣明,臣,还真的有件事想不明白,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想问朕为什么要救你?” 朱祁镇替他问出了问题。 伯颜点点头,“臣是瓦剌人,陛下与臣心里都知道,瓦剌和大明如今乃是…… 陛下其实大可不必救臣,臣死了,对大明有利而无害。 可陛下却自伤龙体救臣,臣感激涕零,可实在是,实在是……” 朱祁镇却是摇摇头,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你伯颜,你虽是瓦剌人,可你叫朕陛下,又自称为臣,那你伯颜就是大明的子民,就是朕的子民。 高皇帝曾言,我皇明上天不可欺,下民不可虐,朕即为天子,救我子民,乃是天子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所以,不要说是你伯颜,就是任何愿做我大明子民之人,朕为君父,都会尽力保护他们。” 伯颜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半晌,伯颜发自内心感慨道:“臣子记得大唐的时候,大将军李勣病重,唐太宗曾割龙须为药引。 李勣大功与国,而臣不过一个异族而已,半点无功,自是心知比不上李勣。 即便如此,可陛下却待臣如子民,可见陛下心胸开阔,实乃圣君啊。” 朱祁镇哈哈笑到:“什么圣君,不敢当,不敢当,朕要真是圣君,也不会落到如此这般田地了。” 伯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朱祁镇继续说到:“当然,伯颜,朕也不想瞒你,除了刚刚那些大道理,朕还得承认,朕救你,是有私心的。” “私心?” 伯颜有些不解。 朱祁镇点点头:“不错,若是别人,朕说不准就会袖手旁观,就像你方才说的,像你这般的瓦剌重臣死了,对我大明百利而无一害,朕也乐见于此。 可伯颜,朕觉得你和其他瓦剌人不一样,在这朕看来,你是个值得救下的人。” “臣,值得救下?” 伯颜这下子更是糊涂了。 “对,伯颜,朕今日,想和你开诚布公的谈谈,说说朕的心里话。” 朱祁镇显得十分真挚,这倒是把伯颜弄的有些坐立不安。 这般开诚布公,的确让伯颜是没有想到的。 正文 三十六章 朕给你分析分析 伯颜一时居然有些感动。 “陛下大可放心,今日不管陛下说了什么,臣绝不会外传一字。” 伯颜投桃报李,为了使得朱祁镇放心,主动做出承诺。 岂料,朱祁镇并无在意:“实话实说,朕今日敢告诉伯颜,朕就不怕伯颜传出去。 相反,伯颜若是觉得朕说的有道理,可以回去和自己的部下商议一下,看看这趟浑水值不值得趟。” 朱祁镇今日的打算,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他要告诉伯颜,南下,就是死路一条。 “也先送朕南归的意图,其实朕与伯颜都心知肚明。 几日之前,朕就发现辽东,甘肃的兵马全都聚在此处。 朕要是没有猜错,也先根本就不是想要索要财务,与大明通商,他真正想做的,是破关南下,入住中原吧。” 伯颜身子一僵。 朱祁镇轻笑一声:“真是好大的野心,不过也先只怕是太想当然了。” 朱祁镇继续说到:“当然,也先敢有这么个野心,定然不会全无准备,瓦剌人不善于攻城,那也先定然就有南下的底牌。 那好,就让朕猜猜你们的底牌有哪些。” 朱祁镇想了想:“这一张底牌,朕要是没猜错的话,是内奸吧。 朕知道,大同的镇守太监郭敬,还有知府,甚至连山西布政使司里都有人和你们私下里早有往来,公然将生铁,火药等朝廷明令禁止的物资高价卖给你们。 还有石亨,这个大同总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你们行了不少方便吧。 对了,朕要是还没有记错,那个大同卫指挥使将大同,宣府各卫的指挥尽报给你们,还将幼女嫁给也先的儿子,做了你们瓦剌人的王妃是吧,为此也先许给他以知院一职,又赏马四匹,是不是?” 伯颜整个人呆住了,背后冷汗直冒,紧接着打了个寒颤,惊悚的看着一脸和善朱祁镇。 这些秘辛,即便是在瓦剌内部,知道的人也是极少。 可偏偏朱祁镇却是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而且桩桩件件说的一件不差,就连赏赐的马匹数量都要对的上。 伯颜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感。 朱祁镇把握住机会,继续说到:“那朕就不妨告诉你,早在土木堡的时候,朕就下了旨意,让英国公和兵部尚书彻查此事。” 私通资敌这个罪名,朕要是猜的不错,恐怕石亨现在已经被收押入监,至于郭敬,说不准已经被砍了脑袋。” 朱祁镇一边说,一边还拿手做了个看头的动作。 伯颜莫名觉得脖子一凉。 “看伯颜都样子,看来这张内奸的牌,朕应该是猜对了。” 朱祁镇明知故问。 伯颜心底发寒。 你哪里是猜对了,你这不都直接毁了。 “那朕就猜第二张了。 这第二张,也是你们最大的底牌,就是朕,因为只有朕,才能打开大明的坚城险隘,才能让城头上的大炮人马有所顾忌。 甚至,你们还想出了假传旨意,趁机夺关这个法子吧。” 朱祁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伯颜一点都没有惊讶。 朱祁镇突然发问:“英国公张辅,伯颜知道此人吗?” 伯颜点点头,开口道:“英国公张辅,当年随永乐皇帝深入漠北,扬威草原,曾一战大破鞑靼人三万,威名赫赫,草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辅的为将水平,不仅是在大明,就连瓦剌也是有口皆碑。 朱祁镇紧接着露出神秘一笑:“那朕告诉你,不止他,还有兵部尚书邝埜,这两人都奉了朕的旨意,早早坐镇大同,统一指挥大同,宣府一线兵马,沿线的各个关隘也都整军备战,修缮关隘,枕戈以待。” 岂料,伯颜居然摇摇头:“这些都没有用,想来陛下这般聪明,定然猜出了太师的法子。 到时候太师眼见攻不下城,定然会将陛下至于前军之中,到那个时候,明军投鼠忌器……” “朕要是不愿意呢?” 伯颜叹了口气:“陛下清楚,这不是陛下愿不愿意的事。 不过陛下放心,臣在阵前,一定会护卫陛下安全。” 哪怕他欠朱祁镇一条命,但这也是他仅能为朱祁镇做的了。 朱祁镇沉默半分,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朕有个弟弟,你知道吧。” 伯颜点点头,好像听说过宣德皇帝一共有两个儿子。 “朕的那个弟弟,叫朱祁钰,朕出京的时候,儿子还小,只有两岁,管不了事,就让他留守京师,做个监国。” 伯颜面色一变,隐隐约约猜出朱祁镇想说些什么。 “你猜,朕的弟弟知道朕留在了瓦剌,你说他是高兴啊还是难过啊?” 朱祁镇似笑非笑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等伯颜回答,朱祁镇便自问自答:“中原有句话,叫天家无真情。 这话,无论是草原还是中原,都是适用的。 龙椅只有一把,只有一个人能做,朕坐了,别人就做不了。 伯颜,若是你的话,你若有机会登顶九五至尊,你会行动吗? 我想,没人能拒绝既寿永昌,受命于天这八个字的诱惑,朕不能,朕的弟弟,也不能。 朕告诉你,朕只要往城外一站,就是告诉天下人,大明皇帝在叫门,在叫自己的城门。 到那个时候,朕连宋徽宗,宋钦宗这般的皇帝都比不上了,而朕的弟弟也就有了大义为名……” 朱祁镇顿了顿:“打着社稷江山的旗号,名正言顺废了朕,然后自己再受命于危难之间,三劝三进,一副为难的模样登上大宝。” 伯颜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的弯弯绕绕的东西。 这种权力的斗争,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朱祁镇还想到些什么:“朕估摸着到登基的时候,朕的弟弟一定会说等朕归京之后便大政奉还? 这话,你信不?反正朕是不信。 说不准,朕的弟弟现在就巴不得你们宰了朕,自己好坐稳位子。” 见伯颜有些发傻,朱祁镇咳嗽一声:“当然,这是从朕的角度来说。 就算你们真的拿着朕破关南下,你们真的能赢吗?” 看着朱祁镇那张脸,也先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正文 三十七章 富大明和穷瓦剌 朱祁镇接下来居然掰着手指算了起来:“这打仗嘛,朕听那些老将说,不外乎有多少的兵,有多少的粮食。 先说兵,瓦剌就是把能用的兵都用上,撑死不过十几万的人马。 我大明呢,土木堡一战,京营近乎十万主力突围。 这些兵,都是我大明的精锐,那能与你们瓦剌野战且不输下风的兵马,说是百战之军也不为过。 而且除了随朕御驾亲征的这十万人马,北京留守的人马尚有八万多人,虽然多是些辅兵工匠,战力虽不及正兵,用来守城是绰绰有余的。 光是京营这十几万的大军,怕是都能让你们头疼的很。 可我大明,又岂止这十几万大军? 别的不说,我大明在南京,还有个南京三大营,有着个十几万的大军。 哦,对了,南京那边,除了大军,还有库存的盔甲兵器,火铳加起来两百余万件,火药数十万斤,火炮数千门,光是这些家底,就让人望尘莫及。 就这,朕还没有将河南十万的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二十万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的八万运粮军算上,伯颜你给朕算算,光是这些就有多少人马了? 就这,朕还没有算上卫所兵,各地的班军。” 伯颜堪堪一算,就这已经到了惊人的五十余万人马。 伯颜知道,明军的数量远远不止朱祁镇说的这些。 宣府,大同,陕西,辽东,光是几个地方就不下二三十万,饶是按照也先的想法,让鞑靼,兀良哈,沙洲,女真等部落牵制,可明军还是轻轻松松就能抽出十来万的人马。 况且,熟悉汉人的伯颜清楚,一旦明国形势危及,发布勤王诏令,各地招募兵员…… 恐怕到时候瓦剌要面对的明军,五十万翻上一番都不止啊。 朱祁镇这次没有吹牛,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明朝在短时间内就征集几十万大军,又从南京武库运来一百二十万件库存的武器。 相比瓦剌那个穷叫花子,大明可谓是富得流油。 “说完了兵,再来说粮。” 朱祁镇起身,拿着碗在桌上摆弄起来:“这是南通州,这是北通州,这是京师。 我朝自太宗以来,南北运输,九成九都是走的运河一线,实话告诉你,北通州存粮数百万石,这个量,不少了。 朕相信,一旦瓦剌破关,朝廷立刻就会将粮食从北通州运往京师,用以守城,以备不时之需。 北通州距离京师不过数十里,朝廷修建驰道,最多两个时辰就到。 到时候朝廷无外乎多花些银子功夫,几日的功夫就能把粮食运进京师。 到那时候,就算你们兵临京师,京师兵精粮足,又是天下第一大城,你们,拿的下吗?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连一个紫荆关四天都没拿下,都是在叛徒的带领下抄了小道,绕道背后才勉强破关。 即便是在历史上,也先一路杀到北京城下,可沿途一个大城都没拿下,最终也是无奈退出关内。 朱祁镇接着继续摆着几个碗:“这是宣府,内三关,大同,这三地兵马紧随其后,一旦你们在关内受挫,那便是孤军深入,至于下场,朕就不用多说了吧。 朕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朕在土木堡全军覆没,你们也占不到多少优势。 哪怕是他王保保复生,也不敢夸下海口入住中原。 他也先是有些本事,可照着王保保,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王保保,大元齐王,一个能胜徐达的狠人,不少开国元勋都败在他手上过,就连明太祖也称奇为“奇男子也”。 可就是这样的人,穷极一生都没能帮大元再次回到关内。 伯颜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 他很清楚,朱祁镇猜的每一步,都是对了。 伯颜是瓦剌内部少有的亲明派,主张和明国通商友好,因此在瓦剌内部没少惹得别人不满,说是读汉人那些书读的都忘了祖宗。 可伯颜并不在乎,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明白,瓦剌和明朝,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诚如朱祁镇刚刚所说,在人力和财力上相比,瓦剌甚至不足以明朝一个零头。 一个武库,轻轻松松就能凑出上百万件兵器。一个通州,随随便便就能储存百万石的粮食。 一道诏书,简简单单就能征召几十万的人马。 光是这些东西,哪怕耗尽蒙古全力也凑不出十之一二。 这样的实力差距,也绝不是人力能够弥补。 当年的王保保不行,如今的也先也不行。 明朝就像是有着高墙大院,腰缠万贯的富商大户,而瓦剌,就像是个皮包瘦骨,穷凶极恶的乞丐一般。 往日抢上些什么到没什么,可要真是想夺走人家万贯家财,那不是痴人说梦。 在俘获朱祁镇的时候,伯颜就提出的自己是想法,借机狠狠敲诈明国一笔,与明国修好,重开通商朝贡一事,甚至借机逼迫明国承认大元的地位,摆脱大明宗主国的身份。 可也先,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并且不断告诉伯颜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伯颜一时间,还真的心动了。 他想过,哪怕真的事与愿违,只要朱祁镇在手,总归是有和明朝回旋的资本。 可今天朱祁镇的一番话,彻底戳碎了自己的底气。 入了关,极大可能就是有去无回,损失惨重。 在到时候朱祁镇若是真的变成太上皇,那这张底牌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 过了良久,伯颜才开口:“不瞒陛下,其实臣也劝过太师,南下一事,实在是风险太大,可太师说,如今陛下在手,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恢复大元的荣光,就在眼前……” “放屁”,朱祁镇笑骂一句,“真是笑死朕了,恢复大元荣光?这种鬼话,恐怕也就只能用来蛊惑人心罢了。 他也先想要的是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什么大元大可汗的位置。 你我心中都知道,你们心中那个大元,早就在洪武年间那次北伐,元顺帝弃大都而去的那天就亡了。 继承大元正统的,不是你们,是我皇明。” 正文 三十八章 直戳心底的话 伯颜沉默不语。 阳谋这玩意,最可怕的,就是掰开了,揉碎了,全都摊开,当面锣,对面鼓的告诉你。 朱祁镇从始到终都说的明明白白,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伯颜,我会怎么样对付你们,但你们偏偏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只能按照我的想法去做……最后失败。 这是对伯颜冲击最大的一点。 且不说能不能破关,若是朱祁镇失去了皇帝身份,没了这层身份加持,恐怕一座长城上小小的关隘就能成为阻挡瓦剌的天堑。 就算一切顺利,入了关,按照也先的想法,要想入主关内,那么瓦剌就必须要按照朱祁镇说的去做。 宣府,保定府,保安府,这些大城,驻军数万,哪一个好打? 打不好打,还偏偏全都是绕不过去的城池。 哪怕侥幸到了北京城下,又能怎么样呢? 一旦被明军截退后路,深陷几十万明军包围之中,到时候手里握着个朱祁镇有个鸟用? 说不准真如朱祁镇所说,他那便宜弟弟还巴不得自己死在瓦剌手里。 可朱祁镇要是死了…… 就如那次酒宴上所说,大明和瓦剌就是世世代代的仇敌,再无议和的可能。 到那个时候,大明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如同当年剿灭鞑靼一般,联合草原上的一切力量绞杀瓦剌。 那段往事,给整个草原都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当年永乐皇帝因为鞑靼屡次犯边,大怒之下,带着几十万大军,将整个鞑靼撵的如同兔子一般,东躲西藏。 那个时候,为了让瓦剌和兀良哈一同追杀鞑靼部落,明军甚至将铁器,火药都能给瓦剌和兀良哈。 结果呢? 结果就是瓦剌崛起了,取代了鞑靼成为草原的霸主。 如果朱祁镇真的死了,伯颜心里清楚,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帝的身份,明朝的报复手段不知道会比当年强烈千倍还是万倍。 想到这,伯颜心中咯噔一下,感觉心都停了半拍。 本以为这次入关是进退自如,现在回头来看,处处都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伯颜浑身冰凉,用着从未有过的复杂目光看着朱祁镇。 如果说之前他畏惧的皇帝这个身份,那么现在,他更加心生畏惧的,是朱祁镇这个人。 虽然这个人如今朱就在他不足一丈的地方,就身处瓦剌大营之中,甚至只要一个宿卫一只手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可伯颜却觉得,好似这个瓦剌,整个天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种胸有百万兵,江山如怀中的气魄,是在也先身上都不曾见过的。 事到如今,伯颜索性直接问出心中所想:“陛下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些什么?” 朱祁镇心知,伯颜,动摇了。 到了这一步,朱祁镇也直言不讳,直勾勾看着伯颜:“朕,不想做叫门天子,朕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夺去朕的位置。” “陛下是想让臣帮陛下逃走?” 伯颜大吃一惊,可接着眼神一边,多了几分不善,连语气也冰冷僵硬的几分。 “臣劝陛下趁早打消这个心思,这里里外外,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陛下。 臣敢说,陛下就算逃出大营,走不过几里就会被抓回来。 到那个时候,陛下和太师,和臣,脸上都不好看。” 伯颜都举动并未出乎朱祁镇的预料,反倒是让朱祁镇更是认清了伯颜这个人。 其实也不奇怪,哪怕伯颜再怎么亲明,与也先有所冲突,对自己再怎么恭敬,给自己四个儿子都给起了汉名,甚至自己有恩于他,一口一个皇恩浩荡。 这些,都改变不了他的身份。 他是瓦剌贵族,屁股决定脑袋,在根本利益上,他还是坚决站在也先这边的。 不过既然利弊分析过了,那么接下来,就该在人心上废些功夫了。 “朕还没有这么蠢,朕也知道,这件事你,你伯颜一定不会帮我。 不过朕还是有句话要告诉伯颜,就像朕方才说过的,天家无真情,那么也先与你之间,又有几分真情呢?” 朱祁镇话音刚落,伯颜立马意识到什么:“陛下是想离间我们兄弟二人?” “这怎么能是离间呢?”朱祁镇反问道:“你手握瓦剌左翼十余部落,实力仅此也先,也先怎么可能对你全然放心,毫无戒备? 你又凭什么要也先相信,你伯颜帖木儿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呢?” 趁着伯颜愣神的功夫,朱祁镇走进两步,狭长的眸子看着伯颜:“就比如伯颜今日来见朕,也先肯定一清二楚。 伯颜信不信,明日也先定然会分快问起你我今日谈了什么? 至于谈了什么,即能是伯颜前来拜谢朕救命之恩,难道就不能不是和朕密谋些什么? 要知道,井源,袁彬都在帐外,帐内只有你和朕。 只要也先明日问起朕来,朕随意编个谎,和你不一样,你觉得也先会怎么想? 在或者,你说话,也先会信吗?” 听完朱祁镇的话,伯颜终于忍不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如坐针毡一般。 这下子,黄泥巴掉裤裆了,伯颜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他这才发觉,今日的一切,包括屏退那两人明人,都是朱祁镇早早就布置下的局。 是啊,若是明日也先问起,自己和朱祁镇说的只要对不上,哪怕不是也先,就是别人也会觉得二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 “他不会什么?难道伯颜不清楚也先的为人?” 朱祁镇反问伯颜。 伯颜不再说话。 是啊,也先是个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比草原上的狐狸还要狡猾,比豺狼还要狠毒。 如果刚刚伯颜对朱祁镇还只是恐惧,那么现在,就是觉得可怕。 这就是皇帝的心思吗? 朱祁镇不紧不慢继续加着猛料,将今日也先在他病榻之上的一举一动说了出来。 那些个粗人只觉得太师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可伯颜不一样。 只须的朱祁镇稍稍戳破,在想想两个刚才的对话,伯颜已经明白了大半。 朱祁镇适时候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三国曹操有句话,叫汝妻子,吾养之。 伯颜若是这一病不起,这最得利的是谁? 也先,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朱祁镇字字直戳伯颜心底。 正文 三十九章 狮子大开口 最后,朱祁镇唯恐天下不乱,带着一丝邪恶的笑容:“伯颜,你说说,要是没有朕,你真的死了,也先是先哭你死,还是安慰你那可怜的遗孀呢?” 伯颜瞬间到达了暴怒的边缘。 这种话听了,哪个男人不会没有反应? 更何况伯颜知道也先还是一个惯犯,他有多少女人不就是所谓的遗孀。 面对伯颜的暴怒,朱祁镇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道:“就这?朕才说了这么点,你就受不了,觉得肺都要炸了? 像你这样,朕在瓦剌这些日子,岂不是一早就得要死要活? 这些说不准的事,只能说也先有这个想法,还没付诸行动,对吧。 这人啊,得放宽心,不是还没死呢?还得向前看。 朱祁镇安慰的话语也说的格外扎心。 眼看伯颜这个样子,朱祁镇心知已经达到了今夜的目的。 要说凭借自己这三寸不乱之舌就想让伯颜和也先反目成仇,这不大现实。 不过朱祁镇通过今夜也清楚的认识到,这两兄弟之间根本就没有多少兄弟情分,更多的是利益捆绑在一起。 伯颜都反应,更让朱祁镇相信,已经成功的在伯颜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朱祁镇最后道:“今日朕说的,伯颜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果伯颜觉得朕不过危言耸听,那今夜你我什么都没谈,你只是单单来给朕送礼,谢朕的救命之恩。 不过这救命之恩,光是这些东西恐怕不够。 汉人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朕还得问你要些什么。 说实话,珍奇异宝朕见的太多,早就不稀罕了,朕想想有什么是朕没见过的……” 朱祁镇想了片刻,“朕一时半会还真的想不出来,不过朕答应你,让你做的事,绝不会让你为难。” 伯颜下意识松了口气,“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臣看时辰也不早了,臣就先告退,免得打扰陛下歇息。” 朱祁镇点点头。 伯颜刚刚走到门口,却被朱祁镇突然叫住:“有件事,朕还是想告诉你。 还记得阿失帖木儿吗?” 伯颜猛然想起那一幕,如同黑炭的一般的阿失帖木儿,浑身上下散发着阵阵糊臭,连人型都看不出来。 “他,是朕故意借天雷杀的。” 朱祁镇平淡说出,却在伯颜耳边如同惊雷一般炸响,炸的他脑子晕晕乎乎,不知东西。 最后,伯颜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门,怎么回的自己营帐。 明明好了大半的伯颜,却发了整整一夜的虚汗。 待伯颜一副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进帐的井源却看见朱祁镇笑容可掬。 井源心里疑惑,这两人之间到底谈了什么,怎么一个跟丢了魂一样,另一个却是掩都掩不住的高兴。 恪守本分的井源也不去多想,也没有多问。 朱祁镇为什么这般高兴? 因为伯颜已经上套了啊。 其实朱祁镇说的许多都是有漏洞的,只是大体方向是对的,再加上这张嘴的过分渲染。 最重要的是,伯颜和也先之间,本来就有间隙。 如今伯颜这边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么接下来就是也先这里了。 “井卿,明日告诉伯颜,朕从明日以后,朕每日都要嫩羊羔三只,朕只吃颈肩肉,别的肉,太老,塞牙。 还有羊奶,朕也只喝现取的,朕还要饮茶,不要茶砖,朕要喝贡茶。 朕每日饭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朕平素喜好弹琴,就这么点爱好,让他们给朕整一把琴来。 至于材质嘛,朕就不为难他们,黄花梨朕就不说了,要杉木的就成。” 朱祁镇这下子可算是狮子大开口了。 井源:……… 好家伙,陛下,哪怕你救了伯颜,也不是这般…… 这是瓦剌啊,不是大明啊,您这又要嫩羊羔,还要贡茶,琴具…… “放心,井卿,明日你就这么给瓦剌人说,对了,过些日子就是朕的寿辰,朕还要举办万寿节,让他们提早好好准备一下。” 朱祁镇觉得还不够,临时加上了自己的生日。 井源觉得简直觉得离了个大谱了。 半晌,井源幽幽开口:“臣,知道了,臣明日就和瓦剌人交涉。” 井源只能说是交涉,至于瓦剌人答不答应,这就听天由命了。 第二日,发了一夜汗,一宿没睡的伯颜顶着重重地黑眼圈。 今日还是他第一次没去一早拜见朱祁镇。 他觉得,无论如何,少和他打交道,总归是好的。 平静的时间没过多久,听到下面人来报,说是大明皇帝提了不少要求。 这些日子都是伯颜负责朱祁镇,所以这吃穿用度,自然找的就是伯颜。 听到这些要求,伯颜也愣住了。 之前不是还好养活的很,三天送一只羊都没问题,怎么现在一下子就提了这么多要求。 伯颜弄不明白朱祁镇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昨天夜里,他已经见识到了朱祁镇真正的样子,这样的人,绝不会单单只是为了口腹之欲。 可想破了脑袋,伯颜想不明白朱祁镇到底要干嘛。 最后,想到朱祁镇有恩自己,再加上这些要求所说有些过分,但也不是难如登天。 伯颜重重叹了口气,只能答应下来,吩咐道:“就按皇帝说的去办。” 来报的人有些为难:“大人,可这些东西,照这么吃下去,咱家的羊恐怕……” 伯颜本就心情不好,这下子算是找到了个发泄口,大怒道:“多嘴,我就不信,他朱皇帝能吃垮我们瓦剌。 滚下去,你就不怕朱皇帝让长生天降下天雷劈死你?” 最后一句一出,那人吓得如同筛糠一般,屁滚尿流退了出去。 当东西送往朱祁镇那里是,井源,袁彬还都是懵逼的。 真的就给了…… 送来的人中,领头的那人会说几句汉话,诚惶诚恐,一个劲的解释到:“请二位转告大皇帝陛下,草原上真的没有汉人的琴,只有胡不思,还请大皇帝陛下莫要生气,莫要让长生天告罪……” 朱祁镇对着这些送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对于伯颜一反常态没来拜见自己也不觉得意外。 这些,总都逃不过你也先的眼睛吧。 正文 萌新作者的一些心里话 关于前期的一些问题 1.朱祁镇为什么还在瓦剌,剧情太拖了。 按照萌新的想法,前期朱祁镇在瓦剌其实是个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不过前期的铺垫已经基本上结束了。 十分能够理解大家的想法,不过好在马上就要到了叫门天子如何逃出瓦剌了。 2.孙太后这个人为什么有的时候觉得很有心机,有的时候觉得很降智。 孙太后这个人,怎么说呢,她能将宣宗正室胡氏挤下位,说明在后宫内斗之中,她不傻,反而很精明。 但是在朝政方面,她的确是个小白。 包括宣宗驾崩之后,新君年幼,宣宗宁可托付张太皇太后,也没把朝政交给孙太后。 3.关于朱祁镇,朱祁钰二人 对于这两个人物,我的认知是:朱祁镇肯定不是个好皇帝。 朱祁钰,是个好皇帝,但是不是好人值得商榷。 如果说朱祁镇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应该就是废除了殉葬制度。 这个制度,就算是仁宗朱高帜都延续下来了,偏偏就是朱祁镇废除了。 还有一件事,让我对这个人有了好感。 南宫之变以后,或许是有感自己被囚禁八年,他放出了被从建文四年到今差不多五十年的建庶人(建文帝的儿子)。 至于朱祁钰,我以为他一生都在证明一件事:我比朱祁镇要强,更适合做皇帝。 最后,萌新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一下,试水推靠着各位读者老爷成功晋级,接下来能走多远,全靠读者老爷们的追读了。 很感谢一些读者的打赏,还有一些读者错字的纠正,还有一些读者剧情的讨论,这些都让萌新有点受宠若惊了。 谢谢各位读者老爷。 正文 四十章 也先的美意 接下来的日子,瓦剌人好像并不着急南下一样,一连停了三日。 这几日以来,伯颜对朱祁镇的要求尽量满足,但却一次都没来见过朱祁镇。 远离朱祁镇,避免掉入陷阱之中,这是伯颜目前最好的办法。 伯颜几乎每日都将自己关在帐内,不断的推演着什么,脑海之中朱祁镇的话一直挥之不去。 可每一次,他都绝望的发现,瓦剌入主中原,就是个痴人说梦的笑话。 有些话,一旦入了耳,就很难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伯颜问过当日在场的一些人,几乎可以实锤朱祁镇所说的话。 当日也先,真的想要吞并他的部落。 在得知真相之后,伯颜心寒不已,不知不觉间心底滋生出了一丝怨恨。 伯颜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也先的眼皮底下一清二楚。 当伯颜大病初愈之际,第一个去见的就是朱祁镇时,也先就已经心生不满。 宿卫来报,当夜二人屏退了外人,在帐内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这件事,让也先有了不好的预感,同时也起了疑心。 随后也先也找过机会分别试探过两人,二人的答案几乎都是如出一辙:伯颜只是来表达谢意而已。 也先虽然没有追问下去,可对这个答案自然是不信的。 若真的没聊什么,又何须屏退别人,只是道谢的话,又哪里需要一个时辰这般久。 而接下来伯颜异常的举动,更是加重了也先的疑心。 伯颜一向亲近朱祁镇,可这几日好像故意疏远朱祁镇,好像是在与朱祁镇划清界限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了伯颜的反常举动,还有一件事让也先不安起来。 这几日,关于这位大明皇帝传言,已经不知道又多出多少了。 自引下天雷以后,朱祁镇就在瓦剌人心中走上了神化之路。 伯颜一事,更是进一步将朱祁镇神化起来,甚至传出了大明皇帝就是长生天这种话。 不少人,尤其是在伯颜的左翼部落,都开始偷偷给朱祁镇刻长生牌位,祈求保佑。 这件事,让也先尤为恼火。 以前大明皇帝这个身份,就已经很难办了。 天下正统的皇帝,朱家的血,要比所谓的黄金家族不知高贵多少。 到现在,居然把他和长生天,真神联系在了一起。 也先清楚,朱祁镇的神化之路,对他,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有威胁。 打破朱祁镇的神化滤镜,这是也先强调自己权威的最好办法。 可是怎么做,这可一时间把也先为难住了。 一般面对这样的人,也先通常采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消灭他。 拿着你的头盖骨立威,这办法简单有效。 这个办法还是也先他老子脱欢当年交给他的,父子二人就靠这个办法,一步步确定了今天的地位。 可对朱祁镇,这个百试不灵的法子还用不了了。 也先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突然间灵光乍现,还真想出个法子。 好不容易过上几日闲散安逸日子的朱祁镇正在悠哉悠哉喝着茶。 这几日,舒坦了。 吃喝上了一个档次,时不时朱祁镇还玩吉他一样拨着个什么胡不思,自娱自乐一番。 闲暇的时候朱祁镇也在想,按照历史发展轨迹,这个时候大明派出的使节应该到了啊。 正想着呢,突然之间,朱祁镇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 朱祁镇心生一股不好的感觉。 常言道:左眼皮跳跳,好事就要到,右眼皮跳跳…… 去尼玛的封建迷信。 “嗯”,朱祁镇安慰自己,“什么狗屁的封建迷信,不可信,不可信。” 人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有的时候不得不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话,还真不一定是封建迷信。 这天晚上,有宿卫前来禀告,说是为了感谢朱祁镇救治伯颜一事,太师特地请大皇帝陛下明日夜里赴宴。 赴宴……又是赴宴。 “陛下,也先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井源显得十分担忧。 朱祁镇不用想都知道也先这个老狗肯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朕知道,明日,只能见招拆招了。” 朱祁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日朱祁镇准时赴约,不过另他惊讶的是,这一次在场的居然有不少女的。 女的,这可是稀罕了…… 朱祁镇来瓦剌快小一月了,女的,好像还真没见过。 瓦剌人也知道,军营就不是女人该出现的地方,即便是瓦剌人打仗拖家带口,一般也是单独安置下来。 而且能够在这出现的女的,一般来说身份地位都不低。 朱祁镇出现之后,所有瓦剌人与之前相比,不知道规矩了多少,毕恭毕敬行礼道:“见过陛下。” 就连也先,也是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的。 这些个女眷,掩盖不住眼底的好奇,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大明皇帝。 这一次,朱祁镇当之无愧一人上座。 也先今日与往常大不一样,也不趾高气扬,倒是主动给朱祁镇介绍人来。 这些女眷,多是也先,伯颜和一些将领的家眷,还有几人,是阿失帖木儿的遗孀和。 酒过三巡之后,也先似乎有些微微醉意。 “陛下不日南归,塞外苦寒,不比关内,这些日子,可是苦了陛下了。” “太师这是说的哪里话”。 朱祁镇摸不准也先的意思,打了个哈哈。 也先借着醉意,带着几分郑重的味道,开始和朱祁镇聊了起来:“不行,这不行,陛下乃是皇帝,这身边怎么能没有女人服侍呢。 臣有个想法,臣的妹妹其其格,今年十七,是我们草原上有名的美人,与陛下倒是十分般配。 臣觉得,倒不如成就一番美事,陛下迎娶了其其格,让他好好照顾陛下,自此以后,大明瓦剌如同一家,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还望陛下莫要辜负一番美意啊。” 此言一出,井源,袁彬几乎同时脸色巨变。 “和亲?” 这个词眼同时出现在朱祁镇三人脑海之中。 也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打的一手好算盘。 嘿嘿,这个办法再好不过。 你朱祁镇不是什么天神下凡吗? 那是在那些人眼里,在这,我眼里,你朱祁镇只是个人质。 也先就不信,我把妹妹嫁给你,让你朱祁镇成为我瓦剌女婿,你还敢拒绝? 朱祁镇就知道,这老狗没安好心。 美意?什么狗屁美意,你给我挖了这么大一坑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先不说你妹妹放在我身边是和居心,自己一国之君,如今流亡在外,倘若此时成为外族的女婿,会丢尽尊严、丧失气节,被天下人耻笑,还会让世人认为自己是乐不思蜀的享乐之君。 合着全国上下都准备和瓦剌决一死战了,结果转过头,皇帝和瓦剌人成亲了…… 这不是上赶着给朱祁钰废自己找理由不是。 正文 四十一章 威胁伯颜 朱祁镇脑子飞速转着,这肯定得找个理由拒绝啊。 朱祁镇,不要慌,不要慌,相信自己,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找个完美的理由拒绝的…… “陛下,陛下”,也先还在不断催促。 朱祁镇组织好语言,一本正经说到:“太师一番好意,朕心领了。 太师以赤诚待朕,朕也不愿辜负太师与舍妹。 不过朕在北狩期间,怎么能玷辱了令妹? 待日后返回京城,祭祀禀明祖宗,派出礼官,定当光明正大地以婚娉之礼迎娶令妹,纳为妃嫔,以结秦晋之好。 朕与太师,与伯颜关系甚好,太师的妹妹,与朕的妹妹并无两样。 这样,朕,自罚三杯,就当给其其格赔罪了。” 说罢,朱祁镇顿顿三杯马奶酒下肚。 朱祁镇意思很明确,不是我朱祁镇不想娶,是因为这条件简陋,无媒妁之言,我怕委屈了你妹妹啊。 你看,我朱祁镇可是处处为你妹妹着想,怕你妹妹跟了我没名分,对人家姑娘家家名声不好不是? 等我回京,回京以后,我朱祁镇一定风风光光,拿着三书六娉来娶她。 说完这些,朱祁镇默默松了口气,在心里给自己说了一句:“干的漂亮。” 话都说到这了,朕堂堂一个皇帝都自罚三杯了,你也先总不能还逼着朕娶你妹子吧。 只不过也先好不容易想到这个办法,又怎么轻言放弃?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们瓦剌人没你们汉人这般讲究。 瞧着也先还不死心,还要要张口,朱祁镇立马开始就想着转移话题。 三大杯酒接连下肚,待酒劲猛的上头,这种感觉就来了。 朱祁镇学着也先,一副醉的醺醺然模样,有些大着舌头,诉起苦来:“实不相瞒,太师,你和伯颜的好意,朕都心领了,朕知道你们都是为朕好,给朕排忧解难的。 不过啊,朕的确也是有自己的难处啊……” 本想步步紧逼的也先当听到伯颜时,眸子突然紧缩,将刚刚想说的话全然抛之脑后。 “伯颜?敢问陛下,伯颜的好意……” 也先好似闲谈一般,不动声色的问道。 朱祁镇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一副吃惊的模样,嘴里有些含糊:“太师不知道? 正常,正常,不过是小事一件,倒也没必要惊动太师? 就是之前伯颜来见朕,说是为了答谢朕的救命之恩,看着朕身边没人伺候,又想着朕这些日子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嘿嘿嘿,都是男人,太师懂朕的意思吧? 伯颜说他有个女儿,手脚还算灵活,让她给朕几天粗使丫鬟,照顾朕几日,嘻嘻嘻……” 朱祁镇一阵傻笑之后,然后往桌子上一趴,像是失去意识一般。 也先细细思索一番,又看着朱祁镇一副不胜酒力,晕晕乎乎糊糊的模样,倒不像是在说谎。 小事?粗使丫鬟? 伯颜都要把女儿送到你床了,这还是小事? 这件事,若不是朱祁镇醉酒说漏了,怕是还要瞒着本太师吧。 伯颜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嫁人,连孩子都有了。 明人把女子名节贞操看的比什么多重,伯颜自然不会把她送给朱祁镇,朱祁镇自然也不会收。 那能送的,也就只有伯颜的掌上明珠,小女儿海别了。 井源看朱祁镇不省人事,对也先道:“太师,我家陛下不胜酒力,还请与太师辞,送我家陛下回帐歇息。” 也先摆了摆手,大声道:“海别。” 刚刚还气氛正酣,热闹不已的酒宴戛然而止。 本就借酒消愁,有些迷迷糊糊的伯颜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醒了八分。 这冷不丁的,喊我家姑娘做甚? 一个蓝色衣裙的娇俏少女上前来,看上去不过十五六,肤色奇白,容貌绝丽,只是年纪幼小,身材尚未长成,掩饰不住容颜中的稚气。 海别有些胆怯,拘束行礼:“见过太师。” 也先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拉着家常一般说到:“听陛下说,你阿布将你送到皇帝陛下身边服侍,你要好好照顾服饰陛下,皇帝陛下可是救了你阿布的命,我们蒙古人有恩必报……” 说到最后,也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伯颜。 海别也是瞪大了眼睛,不明觉厉的看着自己的阿布。 伯颜脑子轰的一声嗡嗡作响。 自己,自己什么时候答应把女儿送到朱祁镇身边去给他做丫鬟的? 他是天潢贵胄不假,可自己的女儿也是自己的心肝啊。 更让伯颜觉得要命的是也先最后的那个眼神…… 这是摆明了已经怀疑自己和朱祁镇有什么了。 看这酒醉不醒的朱祁镇,伯颜心往下坠。 果然,这又是朱祁镇使得计策,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被他算计进去了…… 伯颜想要解释,却被也先打断:“好了,海别,你先送陛下回去。 伯颜,跟我到帐内来,马上就要到大同了,有些事还需咱们兄弟商量着来。” 海别看看自己阿布,伯颜无奈之下点点头。 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但还是不敢违背也先的话,跟在后面。 井源将朱祁镇背回毡包,轻手轻脚安顿下来。 海别站在一旁,捂着鼻子,一股酒气…… 井源不放心这个蒙古女子呆在帐内,但自己又不会蒙语,这就有些…… “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海别一口流利的汉话。 井源求之不得。 “你还不能走。” 一道声音拦住了想要离去的海别。 刚刚还在榻上死狗一般的朱祁镇不知何时已经翻身起来,目光熠熠。 见此情形,海别一愣,恍然大悟一般:“你是在装醉?” 朱祁镇没有否认,而是以一副命令的口吻:“从今天以后,你就留在朕身边了。”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井源以为朱祁镇一时色欲蒙心,急忙劝阻。 “为什么?我不愿。” 海别才不管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帝,气鼓鼓的就要离开。 刚刚掀开帐门,后面就传来了朱祁镇的声音:“朕劝你你最好别走,你要是走的,只会让伯颜都处境更难。” 海别扭过头,眯着眼盯着朱祁镇:“你在威胁我?” 朱祁镇摇摇头:“准确的来说,我实在威胁伯颜而已。” 正文 四十二章 伯颜倒戈 朱祁镇并没有过多在意震惊,不解的两人,只是笑道:“别多想了,你叫…海别对吧,乖乖留下,别给你爹添乱才是正事。” 朱祁镇挥挥手,井源心里虽是没底,还是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井源不善的看了眼海别,眼里全是警告。 海别犹豫一下,还是退了回来。 朱祁镇从榻上扔下一床被子,重新躺回榻上。 海别沉默片刻,忍不住讥讽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随便,不过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杀了朕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有一种情况例外……” 朱祁镇睁开眼,有意无意瞥了眼,没了下文。 “什么情况?” 海别忍不住好奇问道。 哪知朱祁镇悠悠然说到:“胸大者例外?” “胸大者……” 海别没弄明白朱祁镇话里的意思。 朱祁镇摇头晃脑,一本正经解释到:“胸大者,无脑也。” “胸大无脑……” 海别喃喃念了几遍,过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面色酡红,啐了一口:“呸,流氓皇帝,无耻,下流。” 只不过此时的朱祁镇已经全然不知,鼾声如雷了。 深夜,从也先帐中出来,伯颜如同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他万万没想到,朱祁镇会拿他女儿将他一军。 朱祁镇,真是好手腕啊,居然把自己的女儿也给牵扯进来。 刚刚也先说起本想将其其格嫁给朱祁镇,可却被朱祁镇婉言拒绝,原来是早就选好人了。 也先装作打趣一般说到,若是海别真的讨得这位大明皇帝欢喜呢,说不准做个娘娘,咱们这一下就成了皇亲国戚了,妹夫变女婿了。 伯颜听到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其其格自幼长在也先面前,自是和也先一条心,如今也先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被海别截了胡,也先怎么可能愿意? 也先没有再揪着这事不放,好像并不在意。 伯颜清楚,大战在即,也先也不想多生事端。也先接下来谈起来了重头戏—南下之事。 按照也先的设想,仗着朱祁镇皇帝的身份做挡箭牌,再加上在大同的内应,完全有可能攻下大同。 如果攻打不顺,就立马转向紫荆关,有被俘的明军变节以后,说是有条小道可以绕到关后,到时候前后夹击,紫荆关必定破关。 借着酒劲,也先愈发兴奋,说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入关以后,趁着明军刚刚新败,士气不高,毫无准备,兵分两路,一路势如破竹,一路攻宣府,保安,兵临北京,一路过山东,中原,最终合围江北明军…… 面对也先的滔滔不绝,伯颜只觉得是也先的一厢情愿,更像是个疯子在发癔症。 也先的谋略,与朱祁镇预料到的分毫不差。 好几次,伯颜都想开口打断,可看着也先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明白,他劝不动也先。 就算他告诉也先,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人家朱祁镇预料之中,朱祁镇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你的招数,你以为的稳操胜券实际上处处都是漏洞,也先会听吗? 或许朱祁镇说得对,也先,太自大了。 之前的胜利让他放松了警惕,完全冲昏了头脑。 这么些年,明朝在边境的忍让,不愿生事端,在也先眼里,就是明军的无能懦弱。 之前一战,俘杀明军数万,俘获大明天子,更使也先以为明国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他以为他对面的是什么? 是草原上的部落? 只有伯颜看的清楚,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最后,也先亲昵的拍了拍伯颜肩头:“伯颜,等到那时候,你我兄弟平分天下,会有数不清的奴隶,女人,粮食……” 面对也先的大饼,伯颜表示胃不好吃不下,只是面上敷衍了事。 离开的时候,兄弟二人都是皮笑肉不笑,各怀心事。 抬头望天,伯颜已经打定主意。 你也先要疯,可别拉着我一起。 现在想想,海别送到朱祁镇身边,也不算是件坏事。 第二日,许久没来拜见的伯颜再一次出现在了毡包外面。 进帐以后,还没等朱祁镇开口,一旁的海别喜笑颜开,撒娇道:“阿布,你来了。” 伯颜没有理会自己的小女儿,而是拜下:“臣伯颜,见过陛下。 前些日子臣身子不好,没能来拜见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朱祁镇看破不说破,伯颜今日出现在这,看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只不过这世界,快的倒是出乎意料。 朱祁镇想着就算昨夜自己突发奇想,拿着他女儿逼了他一步,可远还没到让他无路可走那一步。 朱祁镇不动声色:“伯颜这是说的什么话,伯颜身子不好,快快起来。” 朱祁镇挥手,井源识趣告退。 海别见自己阿布不理会自己,气呼呼出了毡包。 伯颜歉意笑笑:“小女自小娇生惯养,日后若是那些地方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宽宏大量,莫要和她计较。” 朱祁镇听他这意思,还真的打算将自己女儿给自己了。 朱祁镇笑了笑,直截了当道:“伯颜已经做出选择了?” “是,臣伯颜,不愿瓦剌走上穷途末路,为瓦剌百万之众,伯颜愿为陛下效死。” 朱祁镇总算明白了伯颜为什么会这么快倒戈了。 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伯颜的野心。 伯颜接着将昨日也先对他说的话全都和盘托出,以表诚意。 “平分天下?” 朱祁镇一阵嗤笑,“也先说这话也不亏心。 这句话,知道朕在哪听过吗?” 伯颜摇摇头。 “当年文皇帝起兵靖难的时候,这话,也对宁王说过。 你猜猜最后什么结果?” 这还用问吗? 龙椅上坐的是你朱祁镇,这不明摆着你家祖先永乐皇帝坑了人家宁王。 伯颜装作糊涂:“还请陛下明示。” “结果嘛”,朱祁镇也不避讳,“宁王从手握数万精兵的塞王变成了坐吃等死的闲散藩王。 平分天下? 到最后,就连换个富庶的封地都没答应,在南昌那地方待到现在。” “朱祁镇突然起身,做出许诺:“伯颜,你今日做出的,将会是你一生最正确的决定。 明人不说暗话,也先今日拥有的,明朝,你会有,朕保证,只多不少。” 正文 四十三章 明使来了 朱祁镇知道,什么为了瓦剌的未来,全是借口,伯颜投靠自己,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伯颜还不是想做第二个也先那般的人物。 只是要做这般的人物,靠着伯颜自己是干不成的。 伯颜需要一个外部强有力的推手,而这个推手,就是现在看上去毫无用处,实际上拥有着至高权力的自己。 两人摊开来说,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到了这一步,朱祁镇也就不来虚的,直接承诺,你要的,我给的起。 当然,前提是你也得帮我。 伯颜听的血都直往脑袋上涌,这可是皇帝的承诺,正所谓金口玉言,这句承诺,不知道比也先,比脱脱不欢的份量重上多少,可信度有高上多少。 到时候若是有了明朝为靠山,取代也先,甚至统一蒙古都是…… 伯颜一点都不担心朱祁镇回到明朝以后出尔反尔,因为他清楚,如同瓦剌入住不了中原一般,大明,也做不了草原的主人。 蒙古强盛莫过于大元,可照样在中原待不过百年就被赶回来了。 大明哪怕是洪武永乐年间,兵强马壮,名将辈出,打的蒙古人抱头鼠窜,追到斡难河又如何? 到头来,大明也在草原扎不下根。 这一点,也先相信,凭借着朱祁镇的聪慧,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中原王朝,历朝历代对外异族都是羁縻政策,哪怕强如大唐也是如此。 如今自己已经把女儿给了朱祁镇,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他朱祁镇的便宜老丈人。 若是日后海别能诞下子嗣,自己的外孙还是大明的王爷。 这样一来,凭借着这层关系,草原上最合适的对象,非自己莫属。 “陛下想怎么做?” 伯颜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 比起心计,他自认远远输给朱祁镇,所以甘愿听从朱祁镇的安排。 “等”,朱祁镇吐出一个字。 “等?等什么?” 伯颜不解。 “等到了大同城外,等天时。” 伯颜略加思考,“陛下的意思,是想让大同的明军前来营救陛下? 若真的如此,臣愿……” “不是你想的那般”,朱祁镇好不客气打断了伯颜都话,“你只需做好朕交代给你的两件事,其余的,与你无关,朕自会处理。” 面对朱祁镇交代的事情,伯颜虽心有疑窦,但也没问下去。 “臣谨遵圣谕。” 伯颜退下时,好像想到些什么,在原地踌躇了一下。 朱祁镇瞧了出来,道:“伯颜还有事?” 伯颜咳嗦一声,有些尴尬:“这是,这是我家内人让臣转告陛下的,还望陛下见谅。” 朱祁镇心情不错,含笑说道:“伯颜单说无妨。” “咳,就是,就是小女,小女年纪尚幼,还望,还望陛下多多……多多怜惜,夜里莫要伤了小女的身子。” 陛下……多多怜惜……伤了……身子…… 待伯颜退出以后,朱祁镇还尬在原地…… 朕就这么看起来色中饿狼,禽兽不如? 待伯颜出来,一眼就看见自家女儿。 “阿布……” 看见伯颜那一刻,海别喜滋滋迎了过来。 “阿布,我想额吉,我想回家,好不好……” 海别与往常一样,朝着伯颜撒娇。 往日百试百灵的法子,今日却失了效。 伯颜满眼宠溺,却还是无情拒绝:“阿布的好海别,大明皇帝是天神下凡,伺候他有着大福分,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听阿布的话,从今以后,好好跟着皇帝,伺候好他,一定要讨得他的欢心……”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见额吉,我要回家,我不想伺候皇帝,谁想来就来……” 任凭海别撒娇耍赖,又哭又闹,伯颜终究狠心离开,留她一人哭天抹泪。 继续行军五六日,至大同五六十里之外,瓦剌军探路的侦骑已经陆陆续续和明军打探消息的夜不收碰面接战。 此时,一直没有消息的明国也终于派出了使臣。 “报!大明使臣季铎已行至军外,带了些衣物,吃食和金银,求见大皇帝和太师。” 一个宿卫进入大帐,跪倒在地,气喘吁吁的说道。 也先环视一圈,“去请陛下。” 季铎站在瓦剌人大营之中,额头渗出汗水,止都止不住。 要说不慌,那是骗人的。 往日谈起瓦剌色变,现在更别说在这了。 前些日子,朝廷来了消息,郕王总理朝政,让山西布政使备好银子,派出人打探陛下消息,切要保护陛下安全。 一同送来的,还有几件天子衣物,说是草原上冷的厉害,皇后娘娘怕陛下冻坏,一定要送来了。 大同那,为谁出使几乎快打成一锅粥了。 兵部尚书邝埜要死要活非要来,那些个爵爷们也一个个争着要来。 到最后,这些个勋贵居然比起来家世:谁家为太祖流过血,谁家当年跟着太宗…… 可最后,英国公偏偏选了自己。 天可怜见,那么多人要去都不选,自己一个武将,这么就被选来做使节去了。 说不去? 那自然是不敢的,季铎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季铎进入大帐以后,拱手礼道:“大明使节季铎,见过太师。 敢问太师,不知陛下……” “使节请等等,已经派人去请大皇帝陛下了。” 季铎无奈只好站在一边。 一道道锐利的目光让他尤其不舒服,甚至恼怒。 这些个瓦剌人肆无忌惮打量着他,审视的目光……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一群蛮子……” 季铎心里鄙夷到。 季铎莫名由来一阵心酸,真不知道陛下这些日子在此,究竟受到了何种折辱。 季铎自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忠君爱国之心的,一想到堂堂大明皇帝居然…… 季铎这心,就疼得厉害。 “大明大皇帝到。” 一阵喊声惊醒了季铎。 季铎不可置信的发现,刚刚那群肆无忌惮的蛮子,刚才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人一下子全都恭敬无比起来。 就连上座的也先也起身下来。 待朱祁镇进帐以后,也先领头,一口同声行礼道:“见过陛下。” 看着眼前这虽然憋手蹩脚,但还算是熟练的动作,这下子,季铎凌乱了。 正文 四十四章 如此厚颜无耻 他想过无数个见面的可能,想到了陛下在敌营何等艰难,可能被瓦剌羞辱,嘲弄,甚至失了体面……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一幕…… 瓦剌人,什么时候这么懂礼了。 于是帐内出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面对朱祁镇,瓦剌人恭恭敬敬行礼,显得很有礼数。 反倒是身为明人的季铎,愣在当场,没有动作。 跟在朱祁镇身后的井源极为不满,威严呵到:“大胆,身为大明官员,见陛下为何不拜?” 季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俯首拜下,说道:“臣,大同前卫指挥使季铎拜见陛下,圣躬安。” “朕安,朕安,都免礼起身吧。” 朱祁镇亲自将他扶起。 季铎鼻子一酸,不知道是何缘由,居然湿了眼眶,有些哽咽道:“陛下,陛下受苦了,都是臣等无用,臣等无用……”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居然说哭就哭了出来。 “哭什么?” 朱祁镇皱眉,十分不满,言语颇为严厉:“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更何况你是我大明武官,哭哭啼啼,如同妇人一般,难道要让别人耻笑不成?给朕憋回去。” “是,是,是,臣,臣知罪,请陛下恕罪。” 季铎一副小鸡琢米一般。 接着,在季铎震惊的眼神中,朱祁镇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坐上了主位。 “季铎,朕问你,你可给朕带来什么?” 朱祁镇发问到。 季铎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陛下最先会问的是京师的情况。 不过季铎立马反应过来,连忙答到:“回陛下,朝廷有令,陛下所需,皆由山西布政使司负责,待之后户部专运于山西。 臣此番前来,除了之前交代的两万两白银以外,吃穿用度,还有各位公侯们给陛下预备的体己东西,全都在这了。 对了,还有娘娘担心陛下受不了这塞外苦寒,特地差人从京师送来御寒衣物,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这是单子,还请陛下过目。” 季铎毕恭毕敬呈上,大同不比京师富庶,这些,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朱祁镇将单子放在一边,手悬在半空。 很显然,他对季铎的话有些不满,“朝堂有令?谁的令?户部为何不拨银子?” 季铎不敢隐瞒,“乃是太后娘娘和郕王监国殿下下的召令,说是户部一时间准备不及,只得先让山西当地……” 砰的一声,巴掌重重落在桌上,单子跌落在地,吓得季铎心都要蹦出来了。 朱祁镇少有失态,咬牙切齿道:“这个庶出子想要做甚? 朕陷迤北,他不思早日迎归,钱银不拨,他想做甚?” 帐内鸦雀无声,这好像还是朱祁镇在瓦剌第一次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几个深呼吸之后,朱祁镇才算是冷静下来。 朱祁镇翻开单子,大致游览一遍。 说实话,东西很多,吃的,喝的,一应俱全。 甚至于还有一些黄金细软,奇珍异宝,大抵是怕朱祁镇在敌营日子不好过,拿来赏人用的。 朱祁镇看到一物之后,愤怒的神色下闪过一丝惊喜。 朱祁镇点点头,收起刚刚的怒意,换上一片笑脸“既然如此,这两万两白银就交给太师了,还望太师善待我明军将士。” 也先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吹捧着朱祁镇如何仁爱,可嘴角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 也先心里感慨,明国的有钱还是远超自己的想象啊。 两万两白银,就这么短短几天就拿了出来,而且还是山西当地给拿出来的。 抡起富庶,山西别说和江南,北京比了,也就比陕西,甘肃,辽东强上那么一点。 可见明国家底得有厚实啊。 朱祁镇显得很大方:“太师说笑了,区区两万两,对于皇明来说,九牛一毛且都算不上。 朕在瓦剌多日,全靠太师与瓦剌诸位头领照顾。 既然如此,这些东西,朕留下一部分,其余的,全都赏赐诸位。”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 啥意思。 这些东西,大皇帝都不要了? 全都给咱们了? 帐内大大小小的首领等人俱都错愕的看向朱祁镇,仿若他们都听错了一般,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也先更是目瞪口呆,这么大方……… 眼见着朱祁镇这般大方,也先倒是一时间犹豫了,拿不定主意。 难不成朱祁镇又是别有用心? 这么些日子下来,朱祁镇再也先眼里,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拒绝? 看着这群人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拒绝的了? 自己拿了再分给他们? 不行,不行,这群见识短的家伙,说不准以为自己私藏了什么好东西。 大战在即,还是不生事端的好。 就当也先头疼着呢,朱祁镇却是瞌睡送来枕头:“太师,这诸位头领朕都不熟,也都一无所知。 不如这样,朕先赏赐太师与伯颜,剩余的财物,劳烦太师赏与诸位。 太师放心,若是不够,或是缺些什么,朕再让人去取。 太师放心,朕只要早日南归,太师缺什么,朕一道诏书,让季铎带回去就可。” 说这话时,朱祁镇言语里掩饰不住的焦躁。 朱祁镇这番模样,活脱脱像极了后世的带路党。 一脸大莫洋洋,大摇大摆把小日子过的不错的人带进家:开门开门,老子带皇家回家取点东西。” 季铎见此情形,心里一阵拔凉拔凉。 英国公和邝大人不是说陛下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咋自己见得是这副模样…… 季铎一刻也不想多呆,是虽是武将,但他也有羞耻心。 丢人啊…… 也先恍然大悟,小皇帝心慌了,原来他也有怕的,他怕自己的弟弟夺了他的大位。 这才是你朱祁镇的痛脚啊…… 明白缘由的也先心里松下戒备,对这样的要求求之不得。 “大皇帝陛下真是咱们瓦剌的善人,你们还不快谢大皇帝陛下赏赐。” 也先说这话时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调侃之意。 “多谢大皇帝赏赐。” 帐内喜气洋洋,毕竟白白拿东西,这谁不喜欢。 朱祁镇借此机会试探道:“那不知太师何时才预备……” “陛下”,也先打断朱祁镇的话,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臣有件事要禀告陛下。” “太师快快请说。” 朱祁镇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就是,大皇帝陛下说过,瓦剌也是陛下子民。 今年草原事端多发,为了护送陛下南下,十几万人人吃马嚼,早就没有存粮了。 这眼看入秋,这个冬天,不知道多少人会冻死饿死,还望陛下……” 也先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季铎睁大眼睛,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正文 四十五章 暗传消息 事端多发? 什么事端你自己心里没个数? 你瓦剌犯我朝边关,杀我士卒,掳我百姓,甚至掳走了皇帝。 现在,你也先居然觍着脸,让我大明给你们准备军粮? 给你军粮帮你们瓦剌更好的揍我大明? 季铎也算是大明第一位体验到了马关条约的屈辱。 你揍了我,我还给得你钱,算是你的成本…… 合着我是花钱买你揍我啊…… 这种耻辱,哪朝哪代也忍不了啊。 季铎心里滴血:陛下,不能答应啊,不能答应啊…… 可季铎还是失望了…… 朱祁镇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一般,“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区区小事而已。 朕现在就写一道诏书,让户部先行调拨二十万石粮食,要是太师着急的很……” 朱祁镇一拍脑袋,贴心说道:“这样,朕先让英国公在大同先凑出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也先自然是喜不胜收,就差竖起大拇指,夸着朱祁镇是瓦剌之友了。 朱祁镇说干就干,当场写起来诏书,交给也先过目。 也先看完之后,很是满意…… 伯颜取出一只匣子,将诏书放了进去,再用火漆封好。 季铎就这么看着,整个人都是目瞪口呆,身子轻轻一颤。 他失魂落魄,脑子里回荡着刚刚的画面,如同提线木偶那般,毫无生气,谢绝了也先的设宴款待,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 离开时,朱祁镇与也先性质颇高,频频举杯,酒兴正酣。 待酒足饭饱之后,也先便让伯颜代他送朱祁镇回帐。 路上,伯颜说了件也先要他转告的事。 说是为了表示诚意,也先做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承诺。 他请朱祁镇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瓦剌各部,都只认朱祁镇一人,只认大明正统皇帝。 除了这件事,伯颜还告诉朱祁镇一个最新消息:也先也要派出使臣去北京了。 朱祁镇收起了方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听完以后,阴沉着脸,沉默片刻。 看来也先也猜到了明国极有可能大事发生,更是想要死死抓住自己皇帝的身份,想要大作周章。 历史上即便是在北京城下受挫,又是面临天寒地冻,粮草匮乏,朱祁镇又变成太上皇的个境地,也先还是不肯就这么退出关外。 最后,他居然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方案。 带兵南下,攻占南京,在南京拥立朱祁镇称帝,以此达到南北对峙,割据南方的目的。 朱祁镇停下脚步,“井卿家,你这东西挺重的,你先将东西送回去。” “是”。 支开了井源,朱祁镇说道:“不用管他,你只需要把朕交代给你的事做好就行。 今日那匣子里……” “请陛下放心,臣早已办妥。” 朱祁镇心下总算松了口气,继续叮嘱道:“接下来这件事万分重要,一定要加倍小心,按照朕之前说的去做。 五天,朕最多给你五天,五天之后,到时候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伯颜也知道此事重大,郑重点点头。 眼看到了毡包外,伯颜却是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进去看看?” 朱祁镇说道。 伯颜摇摇头,“不了,臣不打扰陛下歇息,就送陛下到这里了。” 朱祁镇也不强求,进了毡包。 毡包里暖洋洋的,火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 海别趴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一整桌井源先前送回来的……糕点。 桌面上摆着七八种糕点,种类丰富,量也不少。 不自主的伸手到半空,又赶忙缩了回来。 “咳……” 朱祁镇轻咳一声,提醒了一下。 她的眼神立马从迷茫到锐利,站起身来,娇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在你伸手的时候。” 朱祁镇坐下以后,故意问道:“想吃?” 海别俏脸微红,还有些害羞,可还是嘴硬道:“没有?谁说我想吃?” “想吃就吃,不过先说好,这里面有一半是朕赏给给井源,袁彬的,剩下的才是你的” 朱祁镇懒得斗嘴。 海别很想继续硬气下去,可一听这糕点分一半给自己…… 心底骂着自己不争气,可眼里满是期待:“你说的……可是真的?” “朕金口玉言。” 朱祁镇不屑说道,“这些糕点太过糙了,连宫里十之一二的水准恐怕……” 还没等朱祁镇说完,海别一手一块马蹄糕,飞快的往嘴里塞着,狼吞虎咽的架势,好像一旁有人跟她抢着吃一般…… 看到这一幕,朱祁镇也呆住了…… 看她这劲头,怕是真的想把这一桌给……消灭啊…… 这怕不是个吃货吧。 朱祁镇心里暗想。 眼见对面狼吞虎咽一般,倒是一下子勾出了朱祁镇的馋虫。 真有那么好吃? 我不信…… 朱祁镇拈起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味道很一般啊…… 可朱祁镇万万没想到,这个举动,在海别眼里,就成了朱祁镇出尔反尔,要和自己抢吃的前奏。 不行,我得吃快些…… 全程没有一丝交流,但是肉眼可见,海别的速度加快不少,战争进入了白热化程度…… “咳,咳,咳……” 吃的正欢的海别有些呆滞,好像被噎到,赶忙挺起胸膛,使劲拍打着胸脯。 朱祁镇无意发现,胸前的衣衫紧绷的厉害…… 年纪不大,可脖子以下的风景,还真是壮观,甚至完全不输于很多生养过孩子的妇人…… 朱祁镇挪开眼睛,盯着她圆滚滚的肚皮,制止了正欲继续的海别:“别吃了,你的,剩下的都是你的……” 回到大同的季铎,将在瓦剌大营里发生的一起全都一五一十禀告给了张辅与邝埜二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陛下绝不会如此,季铎,污蔑君上,难道你想被抄家灭族不成?” 暴脾气的张辅现在恨不得撕了季铎。 季铎也是有苦说不出来:“公爷,就是借末将几个胆子,末将也不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公爷要是不信,陛下的诏书还在匣子里……” 张辅一时间气血上头,还不等邝埜阻拦,就撕了火漆。 谁知,刚刚还是气急败坏的张辅却突然安静下来。 邝埜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开口道:“季指挥,今日的事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吧。” “知道,知道,末将今日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字都不会外传。” 看着季铎赌咒似的保证,邝埜满意的点点头,随意的安抚几句之后,就让其先下去歇息。 待季铎刚走,邝埜便迫不及待问道:“老国公,究竟出了何事?” 张辅递过匣子,邝埜定睛一看,出了一道诏书意外额,还有个不起眼的小筒。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邝埜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小筒。 里面抽出一张字条,上面是熟悉不能再熟悉的笔记了:伯颜已归顺大明,朕,不日而归。 正文 四十六章 老哥俩,都不怕 两个加起来足足一百五十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老头居然一时全都失神了。 短短一句话里,蕴藏着两个重磅消息。 伯颜归顺大明了? 张辅显得尤为谨慎:“这个伯颜不仅仅是也先亲弟,更是也先这么些年来的左膀右臂。 也先东征西战,此人可谓是功不可没,在瓦剌中的,地位实力仅次于也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草原上不是没有蒙古人投靠大明,相反,大明吸纳蒙古人历史悠长,屡见不鲜。 从太祖北伐开始,不少元人奉大明为正统,为大明效力。 永乐年间,京师三千营就是以蒙古骑兵为主力。 这些年来,每年冬天,朝廷对投靠的瓦剌或是其他部落的蒙古人都是来者不拒,借此削弱草原上的部落。 可问题是,伯颜不是那些活不下去的蒙古人,张辅想不明白这样的人物平白无故就背叛了瓦剌…… 瓦剌那,能和伯颜搭上话的只有陛下了。 刚刚季铎也说了,陛下在瓦剌那,身边就一个井源随驾,可谓是要啥啥没有。 陛下总不能就靠着自己一张嘴,上下嘴皮一搭,就策反了人家瓦剌二号人物…… 那伯颜就这么乖乖听陛下画大饼?空手套白狼? 那伯颜要是有这么好骗,都不知道坟头草长了几茬了。 张辅有了不好的预感:“本兵,该不是这伯颜故意诓骗陛下……” 邝埜闭目半晌,猛然睁眼,摇摇头,“老夫以为,这伯颜倒是真的被陛下说服,真心实意向我大明。” 张辅睁大眼睛,还是不解:“本兵何出此言?” 邝埜凭借着自己四十年的官场经验,开始给张辅抽丝剥茧,一条条理了起来。 从季铎所讲述的来看,朱祁镇写了诏书之后,先交给也先让其过目,也先再交给伯颜放于匣中,火漆封口。 直到刚刚张辅打开火漆,在这中间,没人开过匣子。 朱祁镇写完诏书之后,并没有接触过匣子,更不可能有机会将这小筒放进匣内。 也先自然更是不可能。 那么现在,只有伯颜经手过这只匣子。 这小筒,只有伯颜才有机会放入。 而小筒里的,是朱祁镇的笔迹。 这也就是说,唯一的可能,就是朱祁镇提前将字条交给了伯颜,再由伯颜趁机放入匣中,以此传递消息。 经过邝埜这么细细分析之后,张辅恍然大悟,感觉不可思议,如同梦里一般。 也先的弟弟,现在成了咱们大明的暗子了? 这个世界,可真奇妙啊。 不过对于张辅来说,伯颜为什么理由背叛,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现在一门心思就在后半句上:朕不日南归。 南归? 怎么归? 即便有伯颜相助,可这也是个难如登天的问题啊。 化妆出逃? 有脚后跟都能想出来,也先定然是里三层,外三层,明里暗里不知道得有多少盯着陛下。 陛下要走,只有一个办法。 趁也先不备,靠着伯颜手里的人马强行冲出。 张辅突然间急得就要跳脚,着急火燎:“本兵,若是伯颜真的听命陛下,那就极有可能带兵护卫陛下南下。 虽说瓦剌距大同不远,可好歹还在五十里开外在,纵有伯颜为内应,可若是无人接应,一旦等也先反应过来,到时候恐是要功亏一篑啊。” 张辅越说越急,最后居然直接大步朝门外走去:“不行,不行,老夫这就去点齐兵马,若是陛下到时候真的突围,拼死也要接应陛下。” 说着说着,张辅这就要去调兵。 这一下子倒是让邝埜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拉住张辅,邝埜倒了杯茶推到张辅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本兵,这都什么时候了,那还有心思喝茶啊。” 张辅还想起身。 “英国公,英国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您也是给着太宗皇帝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和那些个年轻人一般毛毛躁躁的。” 整个朝堂上,能说英国公毛毛躁躁的,一个巴掌都凑不齐。 偏偏邝埜就是其中之一。 邝埜呷了口茶,继续说到:“陛下南归是什么时候,怎么回来,这些你我都是一问三不知。 你这贸然点兵,浩浩荡荡,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若是城里瓦剌人的探子察觉到了,瓦剌人有了防备,那到时候岂不是坏了陛下的事。” 张辅知道邝埜说的在理,可还是忍不住道:“难不成我等什么都不做?” “自然不是”,邝埜肃穆起来,“瓦剌人一向扎营城外三十里之外,如今陛下在他们手里,也先知道咱们心里有顾及,恨不得就扎在城墙底下。 这样一来,本官看也先极有可能扎营十里之外。 这样也好,若是再派出夜不收,瓦剌要是真的有个风吹草低,咱们也好尽早反应过来。 对了,英国公,咱们还得秘密备上一支兵马,要精兵,若是陛下真的突围,咱们得不惜一切代价去救。” “好,这件事老夫亲自去办。 大同都司这,什么都缺,可就不缺善于骑射者众,要是再从三千营的骑兵挑上一些,五千精骑应是足够了。” 张辅拍拍胸脯承诺下来,又问道:“那瓦剌人要的粮草呢?” 邝埜叹了口气,望了眼张辅,像是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事按理说得立马上报朝廷,咱们做不得主。 不过英国公,本官今日想要大逆不道一回,无非就是罢官下狱,黄泉路上走一遭。 这诏书,本官先压上几日,英国公觉得呢?” 张辅立马领会其意。 哪怕这道诏书是陛下无奈之举,可要是真的送回京去,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巨浪。 邝埜在赌,在赌朱祁镇真的能在几日能回来。 要是不能,今日的举动,那就真是大逆不道了。 张辅好似一下子重回靖难时的感觉,“既然本兵都不怕,老夫怕他个鸟。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夫这辈子也算是活够的,大不了咱咋老哥俩一起上路,也不寂寞,也算是有脸见到太宗,仁宗,先帝他们。” 邝埜哈哈大笑,难得说了句脏话:“哈哈哈哈哈,英国公说得对,人死鸟朝天,算他个鸟。” 笑过以后,邝埜还是嘱咐道是:“在大同这还是先筹上一些粮食,若是陛下……,这些粮食,总归能买陛下平安的。” 张辅点点头,“那好,本兵,老夫就先去季铎那一趟,好好同他说上一番。” 正文 四十七章 早做打算 京师这头,几日的功夫下来,朱祁钰已经牢牢坐稳了监国之位。 武英殿议事的几位老臣,开始逐渐习惯了郕王的当家做主。 朱祁钰深知自己根基不稳,还得借助这殿内的人巩固自己,故而对这些老臣礼数周到,賜座以示恩宠。 几人谢恩之后,坐在椅上都是愁容满面。 老实说,交到朱祁钰手上的是,是个彻彻底底的烂摊子。 天子北狩,朝内人心惶惶,大街小巷到处流言四起,说什么土木堡死伤无数,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瓦剌人马上就要破关南下,大明北边半壁江山不保了。 正所谓三人成虎,这里面指不定还有哪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在推波助澜。 沸沸扬扬之下,京师里不少富商大户都是已经开始收拾着金银细软,各种家当,预备瞧这势头不对,立马就朝着南边逃难去了。 与民间捕风捉影那般不同,这些个中枢大佬们心里清楚的很,瓦剌入侵不是有没有可能,而是一定会的。 作为兵部如今的掌事人,于谦给出了一个老辣的分析。 宣府,大同互为犄角,兵强马壮,占据大城,如今又有英国公这般名将坐镇,又对大同上下整肃一番。 即便瓦剌现在拿着陛下,可想要攻破这样的城池,几乎是天方夜谭。 于谦将目光集中到了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这三关。 这三关又称内三关,依险而设,是联系关外卫城和关内的唯一通道,也是于谦以为瓦剌进攻的重点。 于谦更是以为,内三关极有可能失守。 面对兵事,朱祁钰知之甚少,有些不解问道:“于师傅,关外的消息,也先裹挟皇兄去的是大同,于师傅何以以为瓦剌会力攻内三关,内三关又为何守不住?” 朱祁钰知道大明与瓦剌必有一战,可他还是希望能将这战场放在关外,而不是关内。 毕竟关内战事一起,对大明来说,生灵涂炭…… 于谦也给出了自己理由:“回殿下,前些日子大同来的消息,本兵与英国公以及一众将领奉皇命,领一万精兵进驻大同,大同总兵石亨,镇守太监郭敬皆已下狱。” 朱祁钰点点头,此事,他知道。 大同那奉的是圣旨办事,法理无缺,自己这个监国还真的没法指手画脚。 再说领头的是英国公和兵部尚书,两人威信极高,哪怕朱祁钰心里在怎么不痛快,这二人也不是朱祁钰现在随随便便就能动的。 虽说大同的事如鲠在喉,朱祁钰还是将重心放在了京师之内。 他相信,只要自己等上大宝之后,这些,都不叫个事。 于谦继续道:“大同经过英国公这一番举动,即便是城内还有瓦剌人的细作,不过是癣芥之疾,终无大碍。 可内三关不同,三关各自驻兵三千,虽说是背靠险隘,但还不能比大同,宣府。 也先若是在大同无功而返,定会折回内三关,择一关为突破。 内三关联系着关外卫城,到时候为了躲避瓦剌兵祸,各卫的军户,流民定然会入关避难。 开关放百姓入内,到时候关内一定混乱不堪,瓦剌人趁机派出奸细,里应外合之下,夺关易如反掌。 不开关,我大明就相当于将山外九州拱手让人,民心尽失。 更何况,就连郭敬这样的四朝老人都与瓦剌有所牵连,谁也不知道,内三关的守军…… 所以臣以为,朝廷还是要早做打算。” 于谦还有一点没说,其实作为要命的,就是瓦剌人要是用陛下…… 三关不比大同啊。 朱祁钰也是察觉到了事态紧急,皱起眉头:“既然这般…… 于师傅说得在理,传孤的令,先让三关守将收纳流民,自查关内一番,纠恶必除,但不能大肆牵连,滥杀无辜。 再让宣府,大同,还有附近的卫所早做准备,随时增援。 若是瓦剌真的一旦对内三关用兵,守军要拼死一战,等待援兵。 告诉他们,要有敢死之心,大明,绝不会忘了他们,孤,也不会亏待他们。” “是,奴婢记下来。” 一旁的金英答到。 “诸位卿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祁钰询问着殿内的诸位。 王直起身之后,沉声道:“殿下,内三关固然重要,可天下之本在京师,如今京师人心惶惶,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殿下不可不防。” 朱祁钰深以为然:“王师傅说得在理,传卢忠。” 卢忠,朱祁钰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 当初孙太后为了示好而空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如今已有锦衣卫左都督卢忠补任。 很快,卢忠匆匆赶来:“臣卢忠,见过殿下。” “起来吧。” “谢殿下。” “锦衣卫那,整顿的怎么样了?” 朱祁钰先是问了锦衣卫的情况。 “回殿下,锦衣卫经过几日来的整顿,尚有缇骑一千余人,京师十四个千户所之中,在职两千七百余人。” 卢忠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如今京师的锦衣卫,全部加起来也就不到四千人。 这与先前万人的规模相差甚远。 当初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光是缇骑就带走了五千之余。 剩下来的这四千人左右,近乎一半都是些侍卫仪仗的花架子。 “孤交代你一件事,京师这些天流言满天,各种胡商不计其数,谁也保不准他们会不会有其他心思。 锦衣卫这几日要仔细纠查,若是一旦发现什么,许你先斩后奏。 孤知道这是件难事,锦衣卫人手也不够,让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协同办案。” “臣领命。” 卢忠喜出望外。 卢忠退下以后,朱祁钰接着论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派人去北通州,检查库存的漕粮。 这件事,自该是户部分内之事,不过王佐不在,此事事关重大,便交给王直督着户部去办。 这第二件事,就是兵部尽快得拿出一个章程,京营刚刚大败,虽说主力犹存,可还是伤了元气。 南京武库调用多少军械,又该调多少班军入值京师,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王直等人对朱祁钰一连串的决策也都心悦诚服。 不得不说,从为君这个角度来看,方方面面,郕王做的都是无可指摘,这位监国,不知道比他皇兄强上多少。 察纳雅言,咨诹善道,颇有明君的气度风范。 面对这么个棘手情况,朱祁钰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在几位老臣和金英的帮助下,一切到还算是井井有条。 正文 四十八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眼看着事情议论的差不多了,可王直却是面带忧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祁钰瞧出了王直的异常,开口问道:“王师傅可是还有事要说?” 见朱祁钰发问,王直有些为难,点头说道:“老臣这里,还真的有件事须得殿下做主。” “王师傅直说无妨。” “老臣想说的是,若是瓦剌,瓦剌假借陛下的名义,迫各关开门,又该当如何?” 这不是匪夷所思,这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 当然,王直说的比较委婉,说是瓦剌假借皇帝名声骗关。 事实上,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关下的极有可能真的就是朱祁镇。 毕竟,皇帝的小命都攥在人家手里…… 到那个时候,你说守城的将领开是不开…… 开了,就是大明的罪人。 不开,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守将就真的有勇气抗旨不成? 别看他们在这通盘考虑,殚精竭虑的谋划,可要是到时候真的整出“臣等正欲死战,陛下已经投降”这一出,如此一来…… 滑天下之大稽都是小事。 这件事不是臣子可以置喙的,殿内几人也都耐心的等着朱祁钰做出决定。 朱祁钰深知此事棘手,闭目思索一番,含糊说道:“皇兄性情刚烈,万万不会做出有损皇家与大明之事,告诉各关守将,若是真的遇见了,定是瓦剌派人假冒皇兄,让他们不必担心,全力守城即可。” 朱祁钰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也只能用这个法子,咬死了底下不是朱祁镇。 这样也好,给大明,也给他那个皇兄,都留上几分体面。 几人也都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纷纷行礼:“殿下圣明。” 就当几人正准备告退之后,朱祁钰却是留下一下:“诸位老师傅,孤还有一件事要说。 兵部说,京营大军已行到密云,明日就到京师。 大军新败,损兵折将,士气正低,实非国家之福。 孤还知道,有不少翰林御弹劾随行大臣,以为此次御驾亲征乃是国朝从未有过之败,失陷皇兄,这些个罪过,全都要加在他们身上。 国家危及时刻,当以稳为主,切不可再生事端。 还请诸位老大人转告回去,此番举动,是令亲者恨,仇者快之事。 这些奏章,孤全都扣下了,留中不发,也不责罚。 还有,孤以为此次虽败,过不在将士,也不在随驾大臣,尔等皆尽心尽力,孤想皇兄在此,也不忍责罚。 值此时机,大军要的是鼓舞士气,百官要的是上下一心,共扶社稷。 所以孤以为,明日孤与百官当出城迎接大军归来,安抚军心。 对了,还有策立太子一事,此事至关重要,也要和随驾的官员勋贵说明缘由,免得有人觉得孤是…… 各位老师傅觉得如何呢?” 朱祁钰这番话,看起来冠冕堂皇,好像还在维护朱祁镇的名声。 可这怎么可能逃过这几个人精的火眼金睛,细细一琢磨,这里面大有门道。 先是将这次御驾亲征定性成了国朝未有之惨败,紧接着便说什么罪不在将士百官。 既然罪不在将士百官,那这个锅,总得是有人背吧。 总不能让战死的人,比如成国公来担这个战败之责吧。 人死为大,人家成国公好歹也是为大明流了一辈子血,最后战死沙场,留下一家孤儿寡母的。 这般忠勇的人物,这要是把罪算在人家身上,如何堵的悠悠众口,让勋贵,让天下人寒心不是。 既然死人也不能担这个责,还能有谁?还剩谁? 死了的王振? 他还不是陛下的人。 还有立太子一事,本来孙太后做出让步以后,朱祁钰就该立刻册立太子的。 可朱祁钰偏偏一拖再拖,索性干脆也不去慈宁宫了。 如今又在这个节点提出,除了兑现承诺,难免没有其他的意思。 孙太后虽说退出朝堂,可京师内留守的的十二卫亲军还在手里,哪怕是花架子,可上万人的花架子,那也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足够让所有人忌惮了。 而实为监国的朱祁钰手中,只有区区几千人的锦衣卫,至多在加上五城兵马司的人手。 如此一想,朱祁钰如此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 这几人还能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只能说上一句:臣等谨遵殿下钧令。” 朱祁钰对几人的表态很是满意,专门留下几人用了茶点。 送走以后,朱祁钰靠在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这几人看似态度差不多,可其中大有不同。 王直已经把自己全部身家都压在自己身上了,自是希望自己更进一步,临了说的事,未尝没有暗暗劝进的意思。 可于谦就不一样了。 如今这个情况,于谦掌握着京营剩下人马,他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甚至远超王直。 可于谦,也是最让朱祁钰摸不准脉门的。 他是最早提出让自己总政的,这些日子的试探下来,对帝位一事,于谦不说拥护,但绝不反对。 但于谦与王直不同,他并未完全为自己所用。 对于太子一事,朱祁钰心中清楚,自己要想登大宝,立朱见深太子是必然。 这不仅仅是和孙太后的妥协,也是时局安稳的需要。 朱祁钰谋划的是以后。 只要明日能将军心收下,自己登基不会再有阻碍,之后也不会受制于人 若是不能,就算推上帝位,也是朝不保夕,到时候就真的如了孙太后的心愿,等自己塞外的哥哥一回来就得退位让贤。 他要的,是大明朱祁钰一脉永坐大明江山。 “殿下,几位大人都已经送出宫了,您看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回王府了。” 开口的是刚刚去而复返的兴安。 朱祁钰睁开眼,瞧瞧天色,“是不早了,也也该回去了。” 回到王府,两个貌美如花的妇人早早等候多时,一个怀里还抱着个娃娃。 一位是郕王妃汪氏,另一位抱着娃娃的,便是侧妃杭氏。 至于那那娃娃,便是朱祁钰的庶长子,朱见济。 “殿下万安”。 两位王妃行了个蹲立,漫步走在朱祁钰面前。朱见济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咿呀咿呀哟伸着胖乎乎的短手。 朱祁钰对自己第一个儿子宝贝的紧,借过抱在怀里,问道:“时候不早了,王妃可是用过膳了?” “没呢”,杭氏没等汪氏开口,眉间含笑说到,“王妃心里惦念着殿下,专门带着妾身和济哥在这等着殿下回来用膳。” 汪氏不自觉皱了皱眉,也没发作,只说说到::“既然殿下回来了,妾身这就传膳。” 饭桌上,汪氏眉头稍皱,还是开口问道:“殿下,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外面都在传,殿下,要做皇帝了。” 说这话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忧。 汪氏满心都是担忧,而杭氏眼角的笑意都快溢了出来。 正文 四十九章 圣旨到 杭氏望了望一旁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朱见济,心底自然是巴不得郕王早日登山大宝。 若是自家殿下成了皇帝,凭着往日殿下的恩宠,一个贵妃还不是手到擒来。 更为要紧的,是自家儿子。 汪氏子嗣艰难,如今只有一女,况且汪氏平日行事古板,殿下虽是敬他,但她也不得殿下欢心。 而自己的儿子,是正经八百的王府长子。 若是殿下真的登上大宝,到那个时候,自家儿子就是皇长子,甚至,说不准还能成太子。 就算再不济,日后封个亲王,不知道比个郡王要好上多少。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王妃莫要听外面人闲话,妇道人家也不要多问外面的事,顾好府里的事就是。” 朱祁钰知道也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哪怕自己要做皇帝,那也是天下人哭着求着自己登基,万万不可现在就留下话柄。 “臣妾知道了。” 汪氏眉头稍皱,点头应允下来。 眼见自家夫君的态度,汪氏心中就已经明了。 看来,外面的,十之八九不是空穴来风。 第二日辰时,朱祁钰带着京中七品以上的官员,出城相迎。 此番举动,与之前预料到一般,有褒有贬。 褒的人多是朝中干臣,这些人以为如此形势之下,郕王作为监国,此番举动对凝聚人心,共克国难大有裨益。 贬的人所以不少科道言官,翰林为主,他们以为此番大败,回京的都是罪臣,该当有司论罪,又何来迎接。 朱祁钰对那些发着牢骚的科道言官并不在乎。 洪熙以后,眼看着上位的皇帝与先前太祖,太宗这样马上天子不同,这些个七品小官已经越来越加以放肆,满口圣人道理,不论何事都要掺和一笔。 奈何太祖定下的规矩,位卑权重,不已言论获罪,饶是心中有火,朱祁钰已经隐忍不发。 “成敬,皇长子呢?还没派人请?” 朱祁钰发问到。 成敬赶忙答话:“回殿下,今个奴婢去坤宁宫请小殿下了,可皇后娘娘说,皇长子今早上起来身子不适,怕是昨夜着了凉。” “没什么大碍吧。” 朱祁钰随意问道。 “皇后娘娘说太医院已经来人看过了,说是受不得风,又开了几副温补的药。” 朱祁钰点点头,不在过问。 此人的坤宁宫里,孙太后乐呵呵看着钱皇后怀里的朱见深,不住的逗弄。 “母后,刚刚郕王派身边的成敬来寻深哥,儿臣按母后说的已经回了,只是……” 钱皇后有些不安。 孙太后倒是毫不在意,一边继续宝贝着自家孙子,一边说道:“怕什么?你今日带着深哥就安安心心在这等着,看看那庶子还能蹦哒多久。” 孙太后越想越生气:“哀家让他监国,让他立深哥为太子,他呢? 一拖再拖,索性借口国事繁重,躲着哀家。 哀家也懒得和他计较,今日以后,咱们深哥就是大明太子了,可是你父皇亲自册封的太子,深哥高不高兴啊。” 朱见深哪里知道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在钱皇后怀里拱来拱去,嘴里牙牙学语,乐的可爱。 钱皇后眉目之间尽是慈母般的宠溺,一脸温柔。 孙太后自是乐的见此,“看来这些日子深哥黏你黏的紧,你是嫡母,自是要好好教养深哥。” “儿臣明白了。” “对了,周氏,这些日子可是来过坤宁宫?” 孙太后意味深长问道。 周氏,是朱见深的生母,因为诞下皇长子被册封为贵妃。 “没有,这些日子,周贵妃一直都没来过慈宁宫。” 钱皇后摇摇头。 “她倒是个知进退的,”孙太后表示这个周氏还挺识趣。 “启禀殿下,大军离城还有二十里。” “启禀殿下,大军离城还有十里。” “启禀殿下,大军离城不到五里。” 不断有人骑着快马,来回打探禀告。 最终,长龙似明军出现在了京师众人面前。 这里面,有大臣,有勋贵,有锦衣卫,有宦官,禁卫,五花八门。 自居庸关分兵以来,邝埜,张辅带着部分将领前往大同,回京路上,这一路以来主事的,便是户部尚书王佐与泰宁侯陈瀛。 这些日子,王佐一直情绪低落。 眼看这到了京师,王佐只能打起精神来。 “万钟,万钟……” 王佐连唤两声。 曹鼐,字万钟。 “王公,下官在哪,王公有何事” 曹鼐捧着个匣子急急忙忙奔来。 “圣旨呢?” 王佐低声问道。 曹鼐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陛下那夜的诏书也是出自他之手,由他保管。 曹鼐不敢怠慢,手里捧着匣子,“王公尽可,下官这些日子寸步都不离圣旨。” 寸步不离这话,曹鼐没有丝毫夸张,他把这圣旨看的比他命都重要。 “那就好,那就好。” 王佐连声说到。 这道圣旨,对如今局势不明的朝堂分外重要。 此时,京师方向远远奔来一骑,在王佐面前骤然停下以后,翻身下马,高声说道:“诸位大人,监国殿下率京中官员,在前方等候诸位大人多时。” 没有喜出望外,受宠若惊的神情,反倒是每个人脸上都是化不开的阴沉。 当王佐一行人来到百官面前时,朱祁钰主动上前,满怀感情了唤了一声“王公”,接着对后面一干文武说到:“诸位臣工与将士能够平安归来,皇兄甚慰,孤心甚慰,大明有你们,是大明之幸……” 朱祁钰声音之中略带一丝哽咽。 只是这番举动并未促成君臣相见泪茫茫的一段佳话,甚至这些人表现的颇为冷漠。 王佐等人也并未感动的热泪盈眶,换来的只是一句生硬礼貌的“见过殿下。” 就当朱祁钰想要继续开口时,王佐却是一声大喝:“圣旨到。” 这一句,炸的朱祁钰戛然而止,五迷三道,身后的王直等人也是个个惊骇不已。 圣旨?什么圣旨? 曹鼐并未理会,敬若神明一般打开匣子,取出一份明黄诏书。 王佐率先跪下,紧接着身后的随驾诸臣,京师百官也赶忙纷纷照做。 朱祁钰死死的盯着那道明黄,哪怕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他也不敢去质疑,最终也只能跪下接旨。 而接下来的旨意,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朱祁钰的头上。 正文 五十章 震耳发聩 在无数人的震撼之中,一道道旨意昭明天下。 皇帝下罪己诏,拦下全部罪责。 这一点,早在当初邝埜,张辅等人的奏本之中早有提及。 可接下来的,才是震耳发聩。 “皇长子朱见深,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朱祁钰听得头晕目眩,险些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养气多年的王直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破了大防,一向喜怒不言于色的吏部尚书少有的满面惊愕。 无他原因,这个消息太过于骇人。 皇帝,已经立了太子…… 这对于朱祁钰来说是个天大的噩耗。 没有这道旨意之前,大明实际上存在着两位潜在储君。 监国的朱祁钰,有着皇长子身份的朱见深。 而且几番较量之下,朱祁钰隐隐占据了上风。 为免瓦剌借皇帝的名义骗开关防,更为了避免国无长君,当真要是再立新帝,反倒是朱祁钰优势更大。 可随着这道旨意,朱祁钰先前的优势荡然无存。 东宫一立,大明的储君已定。 就算在打着国无长君的说辞,退一万步讲,哪怕是朱祁钰真的登上大宝,朱见深太子的位置,已是岿然不动。 因为,这不是朱祁钰立的,这是大明正统皇帝,宣宗嫡长子,御极十余载的朱祁镇定下的。 朱祁钰跪倒在地,脑子嗡嗡作响。 可朱祁镇的圣旨,还远远没有读完。 曹鼐继续一板一眼读着:“然太子年幼,兹命监国郕王监国,分理庶政,辅政太子。 百司所奏之事,皆由郕王暂理,再启皇太子决之。” 听到这,朱祁钰简直快要吐血。 什么叫辅政太子,郕王暂理,再启给皇太子决之。 总政到辅政,一字之变,天壤之别,权力也是大打折扣。 在场听到的人心里都和明镜一下,看似多余的一步,这其中大有深意。 启给皇太子决之,就是在告诉百官和天下人,他们该效忠的是何人。 哪怕这个最后决定的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娃娃,只是一道面子程序。 圣旨还在继续,越往下,越是核心。 英国公张辅,四朝宿将,统帅大同,宣府一线兵马,抵御瓦剌南下。 兵部尚书邝埜提督京营以及各地班军,若不在京,由兵部侍郎于谦代之。 护卫将军樊忠,诛杀王振有功,擢禁军统领。 “我大明虽大,但寸步不让,当上下一心,若有求和者,当以国贼杀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随着曹鼐声音落下,意味着圣旨结束。 “臣等遵旨。” 王直心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整个北京城的百官,都像傻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个言官们一个个嚷嚷着要治人家的罪,但人家现在可谓是大权在握。 王直担忧的看了一眼跪在前面的朱祁钰。 陛下看似放权给郕王,让郕王依旧监国,处理政务。 可实际上呢? 军权,财权,不管是京师的兵还是各省的边军,都被陛下用与防备瓦剌名义,几乎全被那些随驾的大臣拿去了。 而这些大臣…… 王直瞧着王佐那样,就差脸上写着“老子只认皇太子”的模样了。 圣旨念罢,百官看着纹丝不动的朱祁钰,也都不敢起身。 “王爷,王爷……” 跪倒在身后的兴安小声喊到。 朱祁钰摇摇晃晃起身,身后的百官早就坚持不住,一个个迫不期待跟着起来。 “殿下”,王佐开口道,“不知太子殿下何在?我等即为人臣,回京之后理应拜见储君。” 听到太子殿下,储君这几个字,朱祁钰心就滴血,面上却还要笑到:“王公莫急,宫里递了消息,皇长……” 朱祁钰意识到什么不对,立马改口:“太子殿下昨夜受了凉,太医已经看过诊了,没什么大碍。” 王佐虽是一脸遗憾,但还是没有强求。 朱祁钰浑浑噩噩过罢了今天的朝会,回到郕王府,将自己关进书房,不许任何人靠近。 紧接着,书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这动静,里面该是砸了不少东西。 外面的伺候人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 兴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实在是没有办法,急匆匆的去寻王妃。 汪氏匆匆赶来,今日发生的事,她也听说了一些。 王爷发了这般大的火,倒像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汪氏这下子更是心焦不已。 到了屋外,汪氏冷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府里的事,” “是”。 屋外守着的奴婢纷纷退去。 汪氏推门,看见一地的狼藉,散落的书籍,破碎的瓷片。 “滚出去,孤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能不准进来,把孤说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一向儒雅的朱祁钰第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狂暴的一面。 “殿下……” 汪氏柔柔开口。 “王妃来了。” 朱祁钰显得有些颓废。 回到府里,仔细回想先前的事,一切全然就解释的通了。 一定是那封土木堡之后的奏报,当初看过的只有孙太后和金英。 孙氏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皇帝立太子的事,所以她才会一点都不着急,悠哉悠哉…… 还有金英,亏他还以为…… 朱祁钰觉得自己再孙太后像是傻子一般,这让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汪氏故意叉开话题,不碰禁忌,揣着糊涂安慰道:“臣妾听说今天的事了,既然陛下让殿下辅佐太子殿下,将政务交于殿下,这是陛下对殿下的信任啊。 先帝就只有陛下和殿下两位皇子,陛下对郕王府也是素来优厚,这个时候,郕王府也不能辜负陛下不是。 至于外面瞎传的,都是做不得数的,殿下莫让他们扰了心神,只要殿下问心无愧就。” 待朱祁钰平复下来,汪氏又借口殿下还没用膳,又去张罗着膳食,让朱祁钰一人好好想想。 至于自己的那番话有没有作用,汪氏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郕王与郕王妃是一体的。 正文 五十一章 明日出逃 瓦剌大营,也先真的丧心病狂一般将大营扎在了距离大同城外十里开外的地方。 朱祁镇从这里望去,依稀可见大同城墙的模样。 朱祁镇相信,要不是瓦剌人对大同城墙上的大将军炮的阴霾挥之不去,也先说不定还真的想在城墙根下扎营。 朱祁镇收回目光,晒着秋日的太阳。 海别这个小丫头似是已经习惯了自己丫鬟的身份,也不嚷嚷着要走了,乖乖在一边自娱自乐,也是乐得自在。 经过上一次糕点事件之后,朱祁镇已是看清了海别吃货的属性。 这个小姑娘一顿吃完了半桌的糕点,足足撑着自己两天吃不下饭。 或许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缘故,海别对这位落难的大明皇帝态度好了许多,不在全是挖苦,二人有时还能心平气和聊上几句。 但很快朱祁镇就发现,两人经常聊着聊着便不在一个频道上,都用看傻子的目光鄙夷对方。 “他们说你是皇帝,是长生天下凡,天神的化身?” “嗯,没错,朕是天子,上天之子。” “那你现在咋在这?” ………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咱们,能不能,不谈政治?” “什么是政治?” …… “那好,那你在南边有多少牛羊?” 海别换了个话题。 “朕不养牛羊”。 海别有些嫌弃,动不动说什么自己富有四海,受万民供养,结果连牛羊都没有。 “毡包呢?你有多少个毡包?有多大?” “汉人不住毡包,朕住在京师的皇宫里,对了,朕在南边还有个更大的皇宫。” “皇宫?” 海别眨巴眨巴眼睛,“我听阿布说过汉人住的都是房子,你住的皇宫有多大?” “有多大?” 朱祁镇想了想,“大概有九千九百九十间房子那么大。” 海别偷偷掰着手指,这个数字巨大到她以前想都没有想过。 朱祁镇眼见她难住了,想了想,站起身来,指了指远处若隐若现的大同城。 “看见那座城了吗?朕的皇宫,和它差不多大,但比它好上不知多少倍。” 海别眺望远方,收回视线之后,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么大的地方,就住你一个人?” 朱祁镇摇摇头:“当然不是,还有太后,皇后,妃子,皇子,先帝的妃嫔,还有伺候的奴婢。” “奴婢?你有多少奴婢?” 朱祁镇只是说了个大概:“大抵有几万人吧。” “几万人?” 海别惊得半张樱桃小口,失声道。 几万人,就伺候那么几个人?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接下来朱祁镇所说的,对于她来说,完全就是天方夜谭,是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关内的繁华,皇家的奢靡,对于这个哪怕是草原上的贵族小姐,也是造成了巨大无比的心灵冲击。 海别几乎全程都是震惊愕然。 大明的南北两京,都住着上百万的人,和整个蒙古部落的人加起来都差不多。 万民供养天家这句话,也不是朱祁镇随口胡诌的,皇帝用的东西,全都叫做贡品,都是各地进贡最好的。 皇帝夏天用数不尽的冰块乘凉,冬天从早到晚都烧着所谓的红箩炭,盖房子也是从几千里外深山拉来百年的名贵树材。 皇帝要吃长江的鲥鱼,从捞起到送来,几千里外的快马加鞭,拿冰冻着,送来时还是新鲜的。 宫里做饭的尚膳监,能做数不胜数的美食,大江南北,各种风味。 所以在朱祁镇眼里,瓦剌人的吃的简直和猪食差不多,前些日大同送来的糕点简直无法下咽,实在是太糙,和江南,皇宫的点心简直就是差之千里,完全没有可比之处。 海别一边听着,一边心底升起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这样的东西,她就是想都不敢想。 说到底,海别自幼所谓富足的生活,也只是在草原之上。 若是放在大明,或许连大明一个普通富商都比不上,更何况是天家。 最后,海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感慨道:“顾不得他们都说,大明大明皇帝是天下最大的一只大肥羊。” 朱祁镇:…………… 海别可没想那么多,一副神往的模样,吧嗒吧嗒嘴,似是小声嘀咕,可偏偏又能让朱祁镇听得:“也不知道皇宫的糕点是什么滋味,大江南北又是什么味道。” 朱祁镇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丫头不再闹着走了,完全就是为了吃的。 正说着,伯颜提着一包吃食出现在了毡包外。 见过礼后,伯颜用一包吃食将自家女儿支走,好方便与朱祁镇谈事。 海别拿着吃的喜滋滋的就到一边去了。 伯颜此次来,是奉了也先的命令,同时也给朱祁镇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也先见这好几天了,大同一粒粮食都没送来,已经开始着急了,预备着明天就派人作为使节入大同,到京师。 伯颜告诉朱祁镇,瓦剌今年一是天灾,年初的一场倒春寒,冻死了不少牲畜。 二是今年忙着和明军打仗,男人们耽误了给牲畜配种的时间,女人们耽误了织羊毛的时间,整个瓦剌,就等着靠朱祁镇讹诈明国了。 第二件事,就是朱祁镇交代的事情已经全都预备好了,就存放在离朱祁镇百步之外的毡包之中。 伯颜忍不住说出来这几日心中的疑惑:“陛下以为,就靠这些,真的能逃出去?” 朱祁镇笑言:“朕,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伯颜应该想想,你的女儿……” 伯颜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交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表情很是意味深长,不过也没过多纠结。 “至于大同那,你告诉也先,如果明天还没送到,朕,亲自去城墙底下去叫。” 朱祁镇只能先稳住也先。 伯颜离开时,却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小女到了明国,孤身一人,还望陛下……善待小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目送着伯颜远去,吃饱喝足的海别蹦蹦跳跳来到朱祁镇身边。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朱祁镇收回目光,“朕就是觉得,你爹这个人,虚伪的很。” 留下这句话后,朱祁镇便转身离去。 海别歪着小脑袋,在想虚伪是什么意思。 避开海别以后,朱祁镇寻来井源,袁彬,甩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明天夜里,我们要从瓦剌出逃。” 正文 五十二章 天时,地利,人和 井源却是吓了一跳,诧异地道:“逃?陛下,往哪逃?” 朱祁镇嘿嘿一笑:“还能往哪里逃?当然是大同了。 现在再不走,日后就指不定走不脱了。 大同离着不过十余里之路,快马加鞭的话,半个时辰就到。” 袁彬满心的惊疑,忍不住说到:“陛下,大同虽近,可瓦剌人……” 瓦剌人会乖乖看着我们走? 这是在人家瓦剌大营,敌人的蚂蚁窝里啊。 而陛下,又最是引人注目的大明皇帝。 能不能逃出大营都是两说,哪怕侥幸出了大营,别说十里,就是一里路说不准都没跑出去,到时候就被人家逮回来了。 朱祁镇勾起一番莫名的微笑:“当然,要是光靠我们三人,自然是走不掉的,可要是……有人帮我们呢?” 有人……帮我们? 井源,袁彬瞳孔放大。 这里除了他们三个,其余的都是瓦剌人。 难不成,瓦剌会有人会帮他们逃走? 这,不太现实啊…… 朱祁镇也不卖关子了,“伯颜已经投靠朕了,这些日子出逃的东西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还有,朕也给大同的英国公传去消息,想来英国公那边也做好准备,随时接应我们。” 井源,袁彬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可等回过神来,二人都是一阵狂喜。 伯颜,投靠了陛下,而陛下也与大同城内的英国公递了消息。 这也就是说,外援内应全都有了,这逃出去的把握,就大大增加了。 “陛下”,井源压低嗓音,忍不住的兴奋,“这些日子臣看过了,瓦剌大营北面的宿卫最少,也是最为松懈。 待出了营,伯颜拼死护卫陛下南走,待与大军汇合,到那时候,陛下就安全了。” 井源的这个计划,说到底就是拿人命去垫,目的就是能给朱祁镇争取到一刻两刻的逃亡时间。 哪怕伯颜的人不敌,可到那个时候,朱祁镇也能成功和赶来救援的明军汇合。 对于井源来说,就算增援的明军全都战死,主要陛下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大同,这就是胜利,天大的胜利。 岂料朱祁镇摇了摇头:“这法子不妥,朕,已经找了个较为稳妥的办法。” 朱祁镇抬手指了指天。 井源,袁彬都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天? 这可怎么逃? 当朱祁镇说出自己的计划时,两人都是懵逼的。 热气球……升天……西伯利亚冷气团……西北风…… 朱祁镇说的,二人完全都不明白。 朱祁镇大致讲解了一番,二人才算是摸到一些门道。 朱祁镇要的不是后世那种,而是简化到不能再简化了。 至于材料,几乎都是就地取材,用的是草原上最多的牛皮。 朱祁镇着重说明了这个计划的优势,首先,这个计划突出的就是一个字—奇。 也先担心朱祁镇逃跑,自然会在大营附近布置说不清的暗哨。 按井源说的,风险实在是太大。 若光是风险过大,朱祁镇也不是不敢赌。 问题在于,这个计划把所有的赌注全都压在了伯颜身上。 虽说伯颜能为自己准备好逃跑一切,连热气球都是人家给自己造的,但他就一定能与自己共患难? 别看伯颜将自己女儿都送给了朱祁镇,要求朱祁镇带着自己女儿一块走,看似完全倒向了自己。 毕竟,在一般人看来,人家连自己最宝贝的女儿都压上了,这还不够诚意? 可朱祁镇心里很明白,从头到尾,伯颜与自己的关系,说到底就是互相利用,没有几分信任与真情。 至于海别,别看伯颜一副心肝宝贝的样子,可你伯颜能将错就错把女儿送给自己,像是一件物品一样,为了就是用来攫取更大的利益。 这种举动,只会让朱祁镇更不放心。 所以,朱祁镇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压在一个随时都会背叛自己的人身上。 当然,朱祁镇的法子也不是没有风险。 最大的风险,可能就是球毁人亡…… 上天…… 好可怕的。 这东西除了朱祁镇,恐怕都没人见过,更别说如何操作。 对于井源和袁彬来说,这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即便是朱祁镇,他上辈子也只是看过没坐过,操作什么的,也是一窍不通。 而且对于这个历史上第一个热气球,它的质量也是很让。让。让人……堪忧啊。 除了奇以外下,热气球还有三个优势。 天时,地利,人和。 正值深秋,学过地理的都知道,秋冬季节,北边吹得是西北风。 按照瓦剌大营和大同城的位置来看,大同正好处于瓦剌的下风口。 这西北风,恰恰就成了朱祁镇要借的东风。 至于地利,十里的距离,这还不够近? 哪怕飞不到,只能飞个五六里,那这个时候,就靠人和了。 只要闹出动静,让大同内的人知道,张辅这样的人精,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 朱祁镇只是通知,不是商量,拍板的人是他。 当然,朱祁镇这心里也慌,毕竟,他连实物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伯颜给他造出来了个啥。 这天夜里,趁着夜深人静,三人溜到了不远处存放的毡包里。 袁彬在外盯着,朱祁镇与井源钻了进去。 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个怪异的东西。 朱祁镇心底至少松了口气,虽说远远望去就觉得简陋无比,但至少,还能看出个形。 朱祁镇清楚,要是成了,这可是划时代的产物啊。 从地面到天空…… 只不过这么具有科学里程碑的东西,居然出自瓦剌之手,有些让人唏嘘。 走进仔细打量一番,朱祁镇发现,他的担忧没有错,这玩意是真的糙的很。 没有现代发人造皮革,全是拿草原上的牛皮缝制的。 要是认真些,还能瞧见线头。 这质量,真的不敢恭维,至多是个残次品。 不过好在该有的部位一个不缺,虽说是简易版,但气囊,炉子,筐,都有。 “没事”,朱祁镇安慰自己,“只要能飞就行。” 接下来,就是到了要验证的时刻了。 朱祁镇小心点上火,与井源两人万分紧张的看着。 毕竟,朱祁镇也只有理论依据,至于实践什么的,还真的没谱。 要是没成,就只能是按照井源的法子,把自己小命交到伯颜手里。 没等一会儿,井源惊喜地小声喊到:“陛下,陛下,筐,筐……” 眼见的井源,看见地上的筐,真的飘离了地面。 朱祁镇顺着一看,虎躯一震。 成了…… 正文 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 “灭火,灭火”。 朱祁镇压着嗓子,急切喊着。 两人手忙脚乱,总算是将炉子里的明火扑灭。朱祁镇二人刚出毡包,在外守着望风的袁彬见状也靠了过来。 三人为了避开海别,特地去了井源,袁彬的毡包。 “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朱祁镇眉眼上挑,止不住的喜色。 “朕看了,这热气球所说糙了些,做工也差些,不过大体没什么问题,看起来也皮实,试了试,倒也能飞起来。 想来飞个十来里的路,应该是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毡包里的氛围顿时欢快起来。 井源突然想起些什么,说道:“陛下,明晚若是要走,那个瓦剌人……” 井源说的正是海别。 明日要想动身,这动静是绝不可能瞒的过她的眼睛。 虽说她是伯颜的女儿,伯颜现在又为大明效力,但她毕竟还是瓦剌人…… 井源坚信老祖宗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对待异族,不可全信,不可不防。 “陛下,臣以为,明日的话……” 井源做了个手刀的动作。 杀了她,这是最委托的法子,以绝后患。 朱祁镇沉默了一下。 井源见朱祁镇一言不发,以为是朱祁镇不忍心。 毕竟人家老子帮着自己这群人逃走,不管是什么原因,出于什么目的,归根到底,那也算是立下大功。 结果咱们扭过头来就宰了人家姑娘,这的确看起来有些…… 比瓦剌人还瓦剌人,实在是不符合天朝上国的身份。 更何况是朱祁镇,堂堂大明皇帝。 真真的不体面…… 可事到如今,井源虽觉得此举有些令人不耻,但事急从权,他也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 若是因为这个瓦剌人坏了陛下的大事,那才是罪该万死。 至于别的什么的,在和保证朱祁镇的安全,消除潜在威胁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臣知道陛下菩萨心肠,臣愿替陛下代劳。” 井源开口道。 一直在一旁未曾发一言的袁彬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开口,毛遂自荐道:“陛下,都尉大人是有身份的人,一身正气,此事,都尉大人不该碰。 可臣不一样,臣是锦衣卫,自该为陛下分忧。” 锦衣卫是什么? 天生就是给皇帝干脏活的人。 朱祁镇看着二人争相请缨的样子,就知道这二人怕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这个人不能杀,朕要带着她一起走。” 朱祁镇拍板决定还是带上。 朱祁镇坚信,活人比死人有价值,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总能发挥出他该有的作用。 所以,活的海别比死的海别有用的多,伯颜之女的身份,未必以后不能做出些什么文章来。 “陛下,万一此人……” 井源还想争辩几句。 “没有什么万一,朕有自己的打算。” 朱祁镇言简意赅,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天子威严之下,井源也只好住口。 接下来朱祁镇给两人分别安排了事情,至于海别,就交给了朱祁镇自己。 第二天,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来给朱祁镇送给养的瓦剌人多带来了一坛酒水,说是中原的好酒,他家首领伯颜特地献给大明皇帝的。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送来两口袋的东西,说里面装的是用来取暖的牛粪和炭。 这炭自然是给朱祁镇的,而牛粪就是给袁彬,井源用来生火取暖用的。 袁彬凭借着锦衣卫的职业习惯,第一眼就察觉出这个送炭的人是个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袋子一上手,袁彬就知道这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的绝对不是炭或牛粪。 袁彬将袋子抬到没人的地方,打开之后,果然,里面赫然是一具年轻女尸。 这天晚上,朱祁镇拿出一小袋糕点放在桌子上,接着眼神示意海别。 海别一副不受嗟来之食的样子,可还是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朱祁镇实话实说:“这是伯颜昨日给你带来的,让朕转交给你。” “我阿布带来的?” 海别狡黠的看了眼朱祁镇,突然面色涨红,怒气冲冲:“我阿布昨日给我带来的,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说,你是不是偷吃了?” 朱祁镇:…… 海别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时不时抬头警惕的望下朱祁镇一眼,一副护食的样子。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袋足足小半斤的糕点,被她一人风卷残云的吃完。 海别打了个嗝,满足的坐在桌边。 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大抵是饭后犯困,海别觉得脑子晕晕的,意识逐渐远去,趴在桌上,眼皮打架,睡眼惺忪。 她最后看到的,是朱祁镇那张笑的一脸灿烂的脸。 “海别,海别,醒醒,你爹伯颜来了,醒醒,朕要去杀你老子去了……” 趴在桌子上的人毫无反应。 朱祁镇一番试探之后,才算是放下了心。 朱祁镇看这样子,暗自腹诽:“这伯颜到底是放了多少药,药效这么快,药劲还这么大,看起来是大剂量啊。 这可是他亲闺女啊……” 不过这不重要,朱祁镇喊了一声:“进来。” 早早守在毡包外的井源掀开帘门入内。 看着一边昏迷不醒的海别,二人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东西都准备好了?“ 朱祁镇问道。 “回陛下,都准备好了。” “袁彬呢?他人呢。” 说曹操曹操到,袁彬拖着口袋进了帐内。 “打开。” 袁彬手脚麻利打开口袋,拖出女尸。 这时三人发现,这女尸和海别无论是身形,还是年龄,甚至是服饰都是相差无几。 能找到这么个人,看来伯颜也是废了些心思。 伯颜想让海别跟在朱祁镇身边,但同时也不能让也先怀疑自己身上。 凭借朱祁镇一人是决不可能逃走的,所以瓦剌内部肯定有叛徒。 也先第一个就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朱祁镇给他出了个主意,狸猫换太子。 如此一来,不但能让伯颜得偿所愿,还能帮他洗脱嫌疑。 毕竟,自己的女儿死在了朱祁镇手里,两者岂不是水火不容之势。 “袁彬,在脖子上补一刀,然后把酒散在身上。” 朱祁镇交代下去。 袁彬按照吩咐在女尸脖子上狠狠划过,伪造成了一刀毙命的样子。 朱祁镇强忍着不适,从海别发髻上取下一支簪子,插在了女尸头上。 一个杀人现场伪造的大差不离。 正文 五十四章 原地升天 接下来的井源,袁彬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比如热气球所需要的燃料,没有液化天然气,就用之前送来羊羔身上练出的油脂和干牛粪替代。 油脂和牛粪持续可燃性还算不错,作为燃料应该面前可以供应来这十来里的路程。 还有气温的因素,这一点朱祁镇也不得不考虑。 这个季节本来就冷的不行,上天之后,天上的温度只会更低,为了保暖,须的穿的厚实一些。 还有最关键的安全问题,到时候降落的时候到底是硬着陆还是软着陆,这些都无法预测。 朱祁镇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往框里多加些褥子棉被,既能保暖,到时候又能用来缓冲,降低伤害。 完成这些以后,朱祁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剩下的酒全都倒在毡包之上。 临走之前,总得给人家也先打个招呼不是。 完成了一切准备工作,帐内一个四个人,一具尸体。 三个人坐立不安,还有一个在一旁的榻边呼呼大睡。 君臣三人也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开始了漫长且煎熬的等待。 他们要等到黎明,也就是天将亮未亮的时候。 只有在哪个时候,无论是睡下的人还是巡夜守夜的人,这个时候人是最困的,身体最为疲倦,注意力也是最为涣散,同时也是朱祁镇他们行动的最好时机。 这等待的时间,却让三人度日如年一般。 三人都没有丝毫想睡的欲望,时时紧绷着那根弦,外面任何的风吹草低,哪怕风啸声都能让三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终于熬到了丑时。 “陛下,时辰到了。” 井源提醒到。 外面静悄悄的一片,天色黝黑黑暗之中显得分外静谧。 朱祁镇点点头,轻声嘱咐道:“记住了,手脚一定要快,千万不能弄出动静来。” 成败在此一举! 井源,袁彬此时紧张不已,喘着粗气,使劲平复着快要蹦出胸膛的心。 这二人此时颇像难兄难弟一般。 他们和朱祁镇不一样,对于他俩来说,不成功,便成仁。 若是失败落在了瓦剌手里,陛下尚能安然无恙。 可他俩在瓦剌人那可就没有这般高的价钱了,很显然,他们死的很快,还会死的很惨。 井源,袁彬二人先行动身,摸黑进了毡包。 看着眼前这个怪异的玩意,井源倒还好些,袁彬却是愣神了片刻。 就靠这个,飞上天? 袁彬脸色有些发青,凭来一股尿意上头。 “袁彬,过来点火。” 井源一声催促将袁彬拉回来现实。 炉子里已经塞满了干牛粪和羊油。 袁彬拿出火折子,不自主的手抖。 几番尝试之下,好不容易将炉子引燃,两人接着手忙脚乱烧着炉子。 没一会儿的功夫,炉子里的牛粪烧的正旺,源源不断的热气之下,干瘪的球囊不断变鼓,慢慢离开地面,开始腾空。 不过好在有缆绳拉着,热气球虽是想要飞起来,却被扯住,漂浮在离地面几尺的距离上。 袁彬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收起毡包,井源则是去接朱祁镇。 等三人到的时候,这毡包刚刚收起一半。 往常这些事情自然是用不着朱祁镇来做,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朱祁镇,井源也加入其中。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真的是生命啊。 拆卸的过程之中免不得有什么声响,不过好在这些日子朱祁镇表现的安分守己,再加上之前种种渲染,看守朱祁镇的宿卫人数不多,私下都对这位大明皇帝敬若神明,一个个恨不得离得远些。 再加上这个时间,这点动静还不如身边人的鼾声大。 只不过这么大个热气球出现在营地之中,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三人争分夺秒赶着进程,井源麻利的翻进框内,招呼着朱祁镇上来之后,再将海别扔到筐边的角落,最后一个轮到袁彬。 袁彬上来之后,取出匕首,割开了缆绳。 绳子断开,热气球挣脱束缚一般,徐徐升腾。 一个巡夜的瓦剌人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一幕。 他脑子有点发懵。 那是……那是个球吧。 他心里由衷而发:“好大的球啊。” 咦,他好好像看见球下有个筐,筐了好像有人。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刚刚打盹的时候睡迷糊了。 等他擦亮眼睛之后,这个瓦剌人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不是幻觉,真的有个球飘在哪里,框里真的有人…… 这对于一个没啥文化的瓦剌人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 为什么会有人…… 他不住的在心里嘀咕。 对了,这里就在大皇帝的毡包附近…… 当看见这球飘了起来时,他瞳孔紧缩,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怎么感觉……大皇帝好像要跑…… 一股恐惧笼罩着全身上下。 不是好像,明国皇帝是真的跑了。 “来人,来人……” 他开始高呼。 紧接着抽出刀,朝着气球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下子惊动了不少宿卫,越来越多的瓦剌人察觉到了异样,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当看到气球缓缓升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懵逼了。 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能上天。 黎明前的疲惫,再加上这会飞的怪球,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此时,朱祁镇走时故意放在斜放毡包角落的那盏燃着的蜡烛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被酒浸过的毡包遇上火苗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很快就将整个毡包吞噬。 突如其来的大火更是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加剧了众人心中的恐惧。 等他们反应过来,热气球已经升空十来丈那么高了。 一些人开始挽弓搭箭,朝着气球射去,还有人疯了一般朝着也先或是各自头领的毡包奔去。 朱祁镇看着陪着自己在瓦剌度过艰苦岁月的毡包,如今已经化为一片火海,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不舍。 可惜了,可惜了,这要是留下来,后世说不准以后还能进个博物馆,做个一级藏品。 井源与袁彬可没有朱祁镇那么惬意,二人强忍着离开地面的恐惧,不断的往炉子里添着羊油和牛粪。 正文 五十五章 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半空之中,风呼呼的刮着,热气球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那么的孤独无助,顺着风向,朝着东南面缓缓飘去。 朱祁镇一干人还是低估了上面的温度,哪怕实现多穿了几件,可也不大顶事。 朱祁镇整个人还是冷的抽抽,风吹到脸上,那和刀割一般似的。 朱祁镇将羊皮褥子,棉被全裹在身上,又从缸里摸了把羊油,强忍住膻腥,涂抹在脸上,手上,接着不断的呵气,这才勉强一丝暖和气。 只是可怜了井源,袁彬二人,这两人可不能像朱祁镇这般给自己保暖。 虽说面前就是个炉子,可炉子里的那点暖和气比起上面的寒意,简直是不值一提。 二人冻的牙关打颤,浑身不自主的打着冷颤。 可哪怕手都快冻僵了,可两人还是机械一般的重复动作,一刻都不敢停,不断的往炉子里加着燃料。 比起冷,下面的箭更加要命。 炉子里的火焰猛地蹿的老高,已是最大,热气球的高度也随之不断攀高。 瓦剌人并没有放弃,还是不断的射箭。 虽说离地已经有了二三十丈,可筐里的人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都曾见过瓦剌的骑射,自然是不敢小觑。 井源,袁彬是在战场上见过,而朱祁镇则是在瓦剌大营里见到的。 先前也先宴请朱祁镇的时候,出于某种的目的,曾让人在朱祁镇面前表演骑射用以助兴。 朱祁镇这才知道,出生长在马背上的瓦剌人和大明的差距有多大。 瓦剌人里有骑射好的,能在两百步外射中目标。 两百步啊…… 后来朱祁镇私下悄悄问过井源,我大明有没有能如此善骑射者。 井源告诉朱祁镇,边军常年在边塞一代与瓦剌交手,虽说比不上瓦剌人这般,但水平自然也差不了许多。 若是京师之中,这就不好说了…… 瓦剌人的骑射给朱祁镇留下的极为深刻的印象,也是此番朱祁镇最为担心的一个环节。 现在,他们就是个活靶子,只能寄希望撑过这段危险的距离。 “再高些,再高些……” 朱祁镇心中默念,只要再高一些…… 瓦剌人饶是从下往上射,再加上有风的影响,视觉条件也不不好,但朱祁镇相信,七八十步内还有准头的还是大有人在。 事实证明,朱祁镇不是杞人忧天。 不断的有羽箭从篮筐擦过,有些则是直接命中。 朱祁镇甚至能听到羽箭划过天空时爆音一般的声音,箭头射在筐上时的清脆声响……和自己如同鼓声的心跳声。 刺激,真是刺激……… 一些瓦剌人似乎发现了筐子太小不好射,倒是那个球挺大的,又显眼…… 尤其是天色慢慢变亮,这球在天上就更加突兀了…… 于是这气囊,就成了集火打击的目标…… 一支箭羽射中气球,生生插入牛皮里面。 这一刻,三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 热气球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三人都屏气凝神,那一刻,朱祁镇都想到了自己球毁人亡上下场…… 不过好在就只是轻微的晃了一晃,多了气孔,没什么大碍,接着便继续向上升去。 随着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朱祁镇壮着胆子,还不及井源他们阻止,探出头来,向下望去。 只见得脚下的人不断变小,最后变成一个个黑点,如同蚂蚁一样。 而连绵数里的瓦剌大营,自上而下,俯瞰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窝似的。 朱祁镇大喊:“够了,够了,够高了,安全了,安全了,瓦剌人射不中了……” 知道听到安全,瓦剌人射不中的字眼时,井源,袁彬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一松懈,两人都无力的瘫坐下来,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随着精神的放松,刺骨的寒冷袭卷全身,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风吹的口子。 二人按着朱祁镇教的的办法,裹上被褥,接着拿羊油涂抹在裸露的皮肤上。 稍稍缓过来之后,井源撕下一块布条,测了测风向,惊喜道:“陛下,是西北风,是西北风……” 吹的西北风,这也就说他们正在往南走,在往大明的境内走。 袁彬畏畏缩缩探出头来,张望一番,指着远方,差点都要哭出声来:“陛下,陛下,d那是大同,那是大同………” 真的逃出来了,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在瓦剌的这一个多月,比起朱祁镇,袁彬这样的小人物才是真正的朝不保夕。 他亲眼所见,被俘的明军,被掳的汉人,在瓦剌人眼里都不算做是人。 井源也深有感触,哪怕他是驸马都尉,可真正的处境又能比袁彬好上多少呢。 井源刚想感慨两句,却无意间看见了朱祁镇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呀。样子,让井源心中大震。 是啊,论起苦,谁能有陛下苦呢? 就算先前陛下昏招频出,可那也是王振那厮古惑的。 要不然陛下诛杀王振以后,这么就立马英明神武起来。 为了土木堡的十万大军,甘愿以身犯险,自古以来有哪个帝王可以这般? 在瓦剌的这些日子,陛下过着如同囚徒一般的日子,吃穿用度哪里像是万民之主? 就是这样,陛下还挂念着那些被俘的将士,尽所能的帮助他们。 在瓦剌的日子里,面对瓦剌的威逼利诱,陛下不仅不辱国体,彰显大国威依,还能瓦剌人俯首称臣,甚至策反了瓦剌重臣。 如今,还能从瓦剌之中全身而退,古往今来,闻所未闻之事。 这才刚刚逃出生天,陛下就是这般样子,真真是一口气都不能歇啊。 天知道,朱祁镇实际上在想:朕要给这个热气球起个什么名字呢? 这可是人类登天的第一步啊,足足早了西方三百来年。 这以后,中西方的历史都得写着:明朝正统皇帝朱祁镇,热气球之父,是人类飞天领域一块不朽的里程碑。 想起这,朱祁镇就兴奋起来了。 自己的名字,说不准就成了后世中小学填空题的答案。 哪个男人可以拒绝自己名字成为填空题的诱惑? 所以这球的名字,不能马虎了。 大明朱祁镇号? 讨厌,真是太直白了,朕要婉转一点。 “先驱者朱祁镇号?” 这好像更不要脸了…… “嗯………”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朱祁镇最终选好了名字:慈父正统号。 好名字。 大明,即将迎来他的慈父。 正文 五十六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当然,有句老话叫有人欢喜有人忧,朱祁镇的快乐,自然就是建立在也先的痛苦之上。 ?地下下,??无数的瓦剌人聚集在一起,张望着天上小如黑点的热气球,目送朱祁镇离去。 绝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们甚至都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大营突然着火,然后外面就已经乱作一团。 ??哪怕是张弓搭箭的射手,很多也都没能搞清楚状况,都是看着别人盲从而已。 ??数十个负责巡夜的宿卫此时并列跪着,不断的求饶。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暴走的也先。 ??也先一脸愤怒,像是暴怒的狮子。 ??他本来睡得正香,却被自己的心腹着急忙慌的叫醒,说是大营有个毡包突然起了大火。 也先一开始并没有当做回事,十分不满。 不就是烧了个毡包,这种小事也需要来烦他? 草原上每年都不知道件多因为夜里烧牛粪引着了毡包,一家老小全都烧死的事情了。 这时心腹哆哆嗦嗦说出来实情:烧的好像是大明皇帝的毡包。 听到这,也先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刚刚的瞌睡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也先急从床上一翻而下,匆匆出了毡包,朝着着火的地方赶去。 他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若是朱祁镇烧死在了里面,那岂不是,那岂不是…… 肉票要是死了,不但先前的谋划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这下子就真的和明国结下死仇了。 也先一边走着,一边怒气冲冲咆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这么就平白无故着了火,还偏偏是那?” 面对也出愤怒的诘问,报信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含糊说着凭空出现了个会飞的球,有人看见下面的筐里有人,还有人大明皇帝在那筐里升天了。 听到这,也先火气一下子就打了,就像一头雄狮,他狠狠一脚,踹断了一个那人的肋骨。 也先接着怒气冲冲的道:“狗崽子,你是说朱祁镇那个小皇帝,做了个飞球,飞上了天,哈哈哈哈……” 一个会飞的球,还能带人飞……… 也先发狂大笑起来,他觉得这人简直在侮辱他的智商。 那人痛的蜷缩在地,冷汗直冒:“小的,小的绝不敢欺瞒太师,小的,小的真的看见那筐里有人……” 他是也先的心腹,自然不会欺骗也先。 再者说了,据说有不少人都看见了那筐里有人。 瓦剌里怎么可能有人会这种本事,只有天神下凡的大皇帝才有可能…… “你还敢嘴硬”,也先眼里闪过一丝杀意,猛然抽出身后侍卫的腰刀,直直朝着脖子扎去。 腰刀从咽喉扎入,接着毫不犹豫的抽出,鲜血从伤口不断向外流出。 那人死前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太师的心腹,对太师忠心耿耿,明明说的是实话,太师为什么要杀他…… 也先像是不够解气一般,嘴里嘟囔着什么“狼心狗肺的狗崽子”,朝着温热的尸体又狠狠扎了两刀,用来泄愤。 这狗崽子居然用如此可笑的理由,前来诓骗自己。 该死,该死…… 可也先真的是因为这个而杀人吗? 在也先深处的心底,当听这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解释,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也先心底升出莫名的恐慌。 他真正怕的,是这人说的是真的…… 他是草原上第一个俘获大明皇帝的人,哪怕草原上说朱祁镇是什么天神下凡,可在也先眼里,从头到尾,是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 他是猫,而朱祁镇自然就是那只老鼠。 他甚至能够接受朱祁镇被烧死在这,他也绝不接受朱祁镇用那个什么飞球逃走了。 这是瓦剌大营,??这样的天罗地网,居然让朱祁镇跑了? 绝无此种可能。 也先扔下刀,身后的侍卫噤?声一片。 等来到朱祁镇的帐外时,烧的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也先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远处一个他黑点在朝阳下缓缓飘着。 再一询问,的确有不少人看见从这里飘出去一个飞球,这球下面的筐里有人。 也先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这筐里的人绝不可能是瓦剌人。 可他还不死心,指着一片废墟,嘶吼道:“挖开,全都给本太师挖开,都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能接受,手里的王牌,就这样没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无数人开始折腾起来,有人在废墟里摸索着,有人则是在附近巡查起来。 就在这时,伯颜带着群人姗姗来迟。 昨夜他躺在床上一夜无眠,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朱祁镇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重重包围的瓦剌大营逃出去。 当他看见也先这副表情,又想到已经在大营传开了的飞球,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长生天,朱祁镇他居然是想飞出去! 飞出去!飞出去! 伯颜震惊的无以复加。 作为热气球的制造商,伯颜表示,他也想不到,就自己造出来的那个球,居然能上天? 是了,就是上天,哪怕你也先里里外外布置再多的人,围的在水泄不通,可谁又能想到朱祁镇能想到上天逃跑的办法? 上了天,你也先还能拿他怎么办? 伯颜由衷觉得,投靠朱祁镇的决定真的很正确。 人家在这你也先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还让人跑了。 这要是回去了,玩死你,还能有在这难? 只不过现在关键不是朱祁镇,他已经跑掉了,现在要命的是自己。 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不其然,当看见伯颜的那一刻,也先冰冷的打量着,眼里的怀疑和敌视已经毫不掩饰。 哪怕朱祁镇真的靠所谓的飞球上天,这个飞球又从何而来呢? 一定有人在帮他。 一向与朱祁镇关系最好的伯颜,自然而然就成了头号怀疑目标。 这个时候,负责清理的人拖出了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烧的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从身形看,倒像是个女的。 侍卫还将从尸体身边找到了簪子呈给了也先。 也先倒是还没说什么,伯颜却一把夺了过去。 紧接着,伯颜奉上了自己影帝一般的演技。 正文 五十七章 演技大爆发 伯颜双手颤抖,睁大眼睛,既像是不愿确定,又像是再三确定。 还没等也先开口,伯颜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也先被吓的心里一紧,刚要出口的话又被咽回肚子里了。 他心里也打着鼓,心里蹦出个念头:难不成那具尸体…… 紧接着,伯颜什么都不顾,朝着尸体狂奔去。 越是靠近时,伯颜这腿越是不受控制,浑身上下发着抖。 看到那具分不出模样的焦尸时,伯颜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一边。 瘫倒在地的伯颜,几乎是一点点挪动着身子,挪到了尸体身边。 也先还是第一次见伯颜这般模样。 侍卫来到也先身边,小声的禀告查验结果。 的确是一具女尸,脖子上伤口,看起来是一刀毙命。 杀人…… 这倒没有出乎也先的预料。 如果朱祁镇要逃,那么作为瓦剌人的海别,就是第一个要灭口的对象。 伯颜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将黝黑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悲鸣一般的声响。 整个瓦剌都知道,伯颜都小女儿自幼都是伯颜都掌上明珠。 伯颜更是放话,日后只有草原上真正的勇士才能娶到自己的女儿。 可如今,自己的心头肉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伯颜心都要裂开了,双目赤红,好似要吃人一般,喉咙里发出恶鬼一般的低语,不断着重复着:“朱祁镇,朱祁镇,我对你这般,你怎么,你怎么敢…… 阿布的海别,阿布的海别啊……” 紧接着,伯颜赌咒一般的发誓:“朱祁镇,我伯颜向长生天起誓,从今以后,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一旁的不少人为之动容。 这种重誓,和汉魏时期指着洛水起誓可谓是有的一拼了。 一旁的也先直直盯着伯颜。 看着丧女之后悲痛欲绝,又发下如此重誓的伯颜,伯颜还是没有打消心底的疑惑。 也先来到伯颜身边,一副悲痛的神情,可眼里的狡猾却是掩盖不住,不知道是来劝解还是故意拱火,甚至是试探:“你我兄弟都被朱祁镇这个狗皇帝给骗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诚意。 朱祁镇他就是草原上没有心肺的豺狼,亏的你我兄弟对他如此这般。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错,没有早日看穿,如今,白白搭上海别的性命……” 伯颜没有理会也先的话,眼里满是怨恨。 可怨恨之下,伯颜闪过一丝无奈。 这种要命的时刻,伯颜发挥了平生最高的演技水平。 与这件事相关的人,无论是缝制那飞球的人,还是送去尸体的心腹,早就被他不留痕迹的抹掉了。 可即便如此,可伯颜很清楚,狡猾如同狐狸的也先,不会那么轻易骗过。 这个老狐狸要是嗅出一点不对的地方…… 所以只有自己越是表现出仇恨,也先才能打消对自己的怀疑,自己才能安然无恙。 若是被也先瞧出一点不对的地方,自己可就真的没了。 接下来,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接下来哪怕怀里抱着个不知名,烧焦的女尸,焦尸味道冲的让他几乎呕了出来,可伯颜还是紧紧抱着,面上一副死了女儿的悲痛表情。 这时有人来报,明军的夜不收突然有了动静,不断逼近大营,似是在探查什么一般。 也先敏锐的意识到,明军看来是察觉到什么动静。 “博罗”,也先唤来自己长子,当机立断道:“你带人去将明军的夜不收驱赶走,决不能让他们靠近大营。” 还没等博罗开口,可算寻到机会的伯颜赶紧撂下尸体,生硬的留下一句“我去”之后,回头就去召集人手。 博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也先。 也先并没有恼怒,而是让博罗跟着,说是让他保护伯颜,免得他冲昏头脑,犯了傻事。 很快,千人之多的瓦剌骑兵浩浩荡荡从大营冲出,直扑明军夜不收。 夜不收的标长见瓦剌骑兵出营,人数众多,见势不妙,立刻调转马头,命令手下撤走。 伯颜身先士卒,在马上大喊:“二郎们,杀光这些明狗,杀光他们……” 瓦剌骑兵穷追不舍,一边大声叫喊着什么,一边像是撵兔子一样紧紧跟着明军。 这一跟就跟到了大同城外五里开外的地方。 跟到这时,伯颜心里暗暗叫苦,满头的冷汗,他可知道明军火炮的威力。 可用余光身后不远处的博罗,知道他是也先的派来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也先的眼睛。 这个时候,想要转头离去更不可能。 毕竟当爹的给女儿报仇,怎么能怕死呢? 都演到这了,不能功亏一篑啊。 伯颜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不减马速。 果然,城头的大将军炮和弓箭手早已等候多时。 霎时间,炮弹出膛,箭如雨下。 瓦剌骑兵被突如其来的炮弹箭雨打了个猝不及防。 有些倒霉蛋运气不好,被明军的铅弹直直砸中中,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已经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留下。 不过好在天色尚未大亮,明军摸不准瓦剌人数和意图,加上都是轻骑,也就没有火力全开。 伯颜在马上只觉得膀子一疼,只见一支羽箭穿过盔甲鳞片,扎进肉里。 伯颜顺势滚落下马。 眼见伯颜跌落下马,身后的博罗立马驱马上前,嘴里大喊:“叔父莫慌,侄儿这就来了。” “小兔崽子,嘴里说什么废话,你倒是快一些啊”,伯颜心里吐槽道。 将伯颜搭救上马之后,博罗见自己这边已是死伤惨重,带着几分不甘,大呼一声:“撤。” 瓦剌骑兵立刻逃命一般离去。 马背上的伯颜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依旧稳定的发挥着演技,面上还得装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嘴里嘶吼着“放我下来,不能退,杀光他们,杀光这些明狗”。 可这心里,却是在唏嘘:“这戏做的,这代价也大了。” 不过转眼一想,幸亏是箭,这要是城头上的大炮落在自己头上,铁定的缺胳膊少腿,整不好连个囫囵尸首都混不上。 不过这伤的也好,老子没了女儿,又流血又流汗,这总得算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吧。 正文 五十八章 先拉回来再说 “禀大将军,瓦剌人退了”。 大同城头上,一名副将有些兴奋,兴冲冲对着张辅说到。 披甲的张辅没有言语,只是借着晦暗的光亮,看着瓦剌骑兵败退。 张辅周围围着一圈的大大小小勋贵将领,可哪个人都不敢开口打扰主帅。 等他们披甲赶到时,身为大同最高统帅的张辅早就到了。 自从得知陛下要有所动作,除了早早预备好一支人马以外,张辅索性这几日都是日夜披甲,甚至吃住都在城墙上,就怕反应不及,耽误了大事。 后来一众将领见他年纪大了,怕他身子吃不消,一番好劝,这才寻了个离城头百八十步的住处。 一听城外瓦剌有动静,年过古稀的张辅立刻意识到什么,带着家丁马不停蹄赶到了城墙之上,是所有将领之中来的最早的一人。 张辅的反常举动,他们察觉到,今日的氛围有些不对啊。 之前瓦剌人不是没有挑衅过,有些胆大的瓦剌侦骑,甚至一度逼近城墙。 可顾忌到皇帝在人家手里,明军只能隐忍下来,看着他们在城外耀武扬威。 再者说了,瓦剌人昨天不是刚刚派来了使节,这不该消停两日,这怎么又…… 张辅到了城头之后,与先前前瞻后顾不同,看见瓦剌人在追击夜不收时,张辅毫不犹豫,让最近的炮手开炮,弓弩手射箭用以掩护。 “来人,去将那夜不收的标长带来,本将要见他。” 张辅开口道。 很快,那名死里逃生的标长就被带到了张辅一众等人的面前。 “标下见过大将军。” 这标长也不幸挂彩,忍着疼痛行礼。 “不必多礼,本将问你,瓦剌大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张急不可耐询问到。 那标长想了想,只说瓦剌大营之中像是着了火,接着又出了什么大事,乱哄哄的一团。 他们本想在靠近一些,可还没等有什么动作,就只见大批瓦剌骑兵出营追杀。 标长还说了件古怪的事情。 往日面对五十来骑夜不收的侦查骚扰,瓦剌最多派出七八十骑前来驱散,至多不过百骑。 但像今日这般,一下子派出上千骑来,就为了对付这几十骑的夜不收,简直是闻所未闻。 标长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 要不是离得远些,自己又是当机立断,说不准自己这一标几十号人马都得命丧当场,成了来年的肥料。 多亏了自己,这才保住了自己和几十号兄弟的小命。 这样一想,嘿,我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张辅细细琢磨着其中的问题,他已经确定,昨夜瓦剌大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英国公,英国公……”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也是吃了一惊。 来的人正是邝埜。 这位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大人此时像是走路带风一般,一脸的焦急。 众将心里都在嘀咕,今到底是什么日子,不过是城外一次小小的遭遇战,何至于大同城内文武两位大佬一前一后都到了城头上来。 两位大佬一碰面,一交流,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瓦剌大营肯定出事了,而且看起来出事还不小。 这个时候,出的事,十之八九和陛下有关。 “来,本官问你”,邝埜厉声问道,“瓦剌大营可是有人出来?” 标长想了想,摇摇头。 张辅,邝埜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难不成,不是陛下的事? 还是…… 两人想到了最坏的后果,陛下逃了,但是没逃出来。 如此看来,这个伯颜压根就没有…… 果然,异族不可信,不可信啊…… 张辅恨恨一拳咋在城墙上,痛苦的闭了闭眼。 邝埜也有些坚持不住,无力的背靠着城墙。 先前的谋划全都落空,这几日的希望有多大,现在扑面而来的失望就有多大。 “该死,该死啊……” 邝埜面如死灰,喃喃自语一般。 如此一来,瓦剌就算不动陛下,可以后再想营救陛下,就难上加难…… 张辅更是怒发冲冠:“有朝一日,老夫有朝一日定要亲手宰了他。” 周边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都在嘀咕,那人是谁?能让这两位如此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更想不明白,明明取得了一场小胜,这两位老大人为何会是这副表情? 这是,垛口的士卒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一声惊呼:“那是什么?快看,天上有东西在飞?” 所有人纷纷张望而去。 远处天空之上,一个黑点在朝阳下慢慢朝着这边飞来。 我的天,天上真的有个东西…… 不少人眯着眼,会不会是个鸟? 不过看起来不像啊…… 看着那黑点慢慢飘来,不少人又惊又恐。 毕竟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明还是瓦剌,或者任何一个国家,对于未知,他们是恐惧的,对于上天,都是敬畏的。 张辅死死盯着那个黑点,眼看着黑点越来越大,瞧着瞧着……像是个球。 “那是个球吧……” “对啊,球还能上天……” 周围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本兵,那是何物?” 张辅声音带着丝慌乱。 众人将希望的目光投向邝埜。 邝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博学多才,这些年来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邝埜睁大眼睛,努力的分辨着。 孔明灯,不像啊…… 邝埜无奈摇摇头。 这时,望了半天的标长突然想到了什么,鼓足勇气说到:“大将军,标下好像见过此物。” 顿时无数的目光落在身上,这个小小的标长一下子成了焦点。 “你见过?”张辅有些不信,“在哪见过?” “回大将军,末将就是今日在瓦剌大营外见到的,这东西当时就在瓦剌大营上面。 不仅仅是标下,当时夜不收之中也有不少人都看见了,只不过当时天色不好,看的不清。” 标长再三确定之后,才敢说的如此肯定。 既然知道从哪来的,那就没那么可怕了。 在瓦剌那见过? 张辅暗暗思考,莫不是瓦剌人的武器…… 不会不会,回回炮用了一百来年,还是唯一的攻城器械的人,就他们那脑子,可想而知。 眼看着这球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了大同城上,可猛地一下不知为何朝着西边飘了过去,像是要坠下一般。 张辅当机立断:“来人,跟过去看看。” “是”。 不管是什么,只要那玩意落地,先拉回来看看。 带回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正文 萌新有些话想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五十九章 你在天上 天上,朱祁镇欲哭无泪,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什么倒霉事全都凑齐了。 本来好好的西北风,再加上燃料充足,飞回大同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朱祁镇已经期待大同的人看见他们的皇帝陛下从天而降,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慈父,马上就要回到他的帝国和人民身边了。 一想到这,朱祁镇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 从筐里望去,远远都能望见大同的模样。 井源乐观的估计,大抵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到大同了。 于是三人迎来了这段日子以来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 没有时刻紧绷的神经,也没有朝不保夕的担忧,三人眼里都是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松懈下来的井源克服恐惧,大胆朝下望去,映入眼底的是番从未见过的美景。 高山如小丘,长城似银线。 井源有些激情澎湃,文人的气息呼之欲出,不由感慨:“今日方知杜少陵的望岳并未言过其实,当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朱祁镇没有文青的气质,望着初升的太阳,他突然想到几首歌。 “和太阳肩并肩,世界就在我的脚下……” 再或者“东方红,太阳……” 总的来说,三人现在的心情都是极佳。 对于朱祁镇来说,当踏上大明土地的那一刻,他将重新成为帝国最高统治者。 对于井源来说,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段日子支撑他的唯一信念就是陛下。 只要陛下能够安然无恙回到大明,他便是对得起故去的公主殿下,文皇帝,昭皇帝,章皇帝三位先帝了。 对于袁彬来说,被瓦剌俘虏,然后死里逃生,还有机会回到大明,回到家里,见见老婆孩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三人回想起起瓦剌岁月,心中都是感触万分。 “姑父,袁彬”,朱祁镇亲切开口道。 这些日子君臣三人可谓是真正的身在敌营,相依为命,也真正处出了感情。 若是没有这两人,自己能不能从瓦剌人那熬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朱祁镇嘴角一勾,朝着二人一笑,淡淡说道:“这些日子,朕,多亏你们了。 朕要告诉你们,朕不单单是个可以共患难的人,也是个可以共富贵的人。” 两人眼里满是惊愕。 井源还好上一些,他毕竟是驸马都尉,算是见过是世面,拱手谢恩。 可袁彬,就没有这般的淡定了。 他浑身哆哆嗦嗦,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搅在一似的。 刚刚,刚刚陛下说啥? 同患难,共富贵? 与陛下共富贵,袁彬打死都不敢往这里想。 那可是皇帝啊,皇帝啊,当初权倾天下的王振不就是陛下的一条狗。 想给陛下当狗的人,要是排起来,能从京师一路跪倒南京去。 陛下随便从指缝里露出一点,对他袁彬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来说,就是泼天的赏赐。 袁彬只觉得自己或许祖坟冒了青烟,这趟回家得好好修缮一下祖坟,祭拜一下祖宗。 不对,这还修缮什么,这得给自家祖宗重新修建个祠堂啊。 我老袁家,这是要发迹了。 要不是碍于这小小的篮筐限制了发挥,袁彬立马要来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臣,臣……袁,袁彬……” 袁彬结结巴巴想要谢恩。 朱祁镇摆了摆手,这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可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已经来的在路上了。 热气球这玩意,没风,很要命,可风太大,更要命。 陡然之间,半空之中狂风大起,风力强劲,吹着篮筐左右晃动。 三人各占据一角,尽量稳住着平衡。 筐内狭窄的空间,使得朱祁镇不得不将还在昏睡的海别半抱在怀里。 少女身上的奶香不住的钻入鼻孔之中,柔软的身子更是能让男人心猿意马。 只不过朱祁镇现在没有丝毫**之心,他也相信没让会在这个环境下还能有这样的兴致。 他惊恐的发现,风向变了。 在大风的吹动下,热气球偏离了原先的轨迹,朝着大同西侧飞去。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偏离了方向不说,井源还发现一个更加要命的隐患。 “陛下,快看炉子。” 井源一声大叫,急得声音都变了。 这让让朱祁镇深感不妙。 抬头望向炉子,果然出了问题。 朱祁镇差点大叫起来,顿时浑身上下直冒冷汗。 原来是因为炉子太过简陋,又无法很好的挡风,炉子里作为燃料的牛粪在狂风之下被吹散了不少。 炉子里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三人吓得脸都绿了。 随着火焰变小,没有充足热气的支撑之下,热气球的高度猛地下坠一截。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下坠打的措手不及,待稳住之后,仍是心有余悸。 可热气球下降的速度并未减缓。 朱祁镇明白,立刻想法子要补救。 要是按照这种下降法,那都不叫叫硬着陆,直接叫作坠落。 呼呼的风中,三人拼命开始补救。 井源,袁彬冒着强风,顾不得寒冷,拿着褥子棉被,围在炉子周边,拼命的挡着四处的强风。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从缝隙中钻进,这让朱祁镇很是难做。 朱祁镇,这位尊贵的大明皇帝现在什么也顾不得,白手抓起干牛粪和羊油塞进炉子里。 一番忙活下来,炉子里的火总算是大了不少。 好在这风,来的快,去的快。 半柱香之后,风力小了不少,热气球恢复平稳,缓缓飘着。 眼看着飞行速度慢了不少,还错了方位,再加上刚刚的强风,本就不是多么牢靠的热气球更是给人就要散架的感觉。 朱祁镇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关墙,做出决定,降落。 大同是肯定飞不回去了,只要能落尽关内,就算是胜利。 “袁彬”,朱祁镇开始发号施令,“慢慢撤出牛粪,减少火量,这气球会慢慢的摔下。 都把褥子和棉被裹在身上,把自己绑在藤筐上,落下时护好脑袋,呆着藤筐里,就不会有什么事。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就照做。” 三人立刻手忙脚乱准备起来。 朱祁镇看了眼还在昏睡的海别,直觉得头大。 要是这个样子落地,人绝对是要被甩出去的。 朱祁镇有些后悔带上她了。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朱祁镇只能是帮她捆好,再拿褥子裹上。 哪知道,昏睡了一夜的海别,却在这个时候迷迷糊糊想来。 海别睁开朦胧的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朱祁镇那张脸。 “皇帝?” 海别脑子空白,整个人还是迷迷瞪瞪的。 接着身上传来异样的感觉,海别立刻五识回笼,反应过来。 “啊……”,一声尖叫以后,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巴掌下去。 这一巴掌当场打懵了朱祁镇,也打懵了其余两人。 人……醒了? 醒了也好,免得自己麻烦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懒得跟她解释:“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把自己捆的结实一点,再把脑袋护好。” 说罢以后,就开始捆自己了。 这个时候海别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毡包里。 这是哪? 一番确定以后,海别小脸煞白。 自己,好像在天上。 正文 六十章 老子叫朱祁镇 还没等她来得及多想,?随着气球不断的下降,耳边的呼啸声有些剧烈,在下降过程中猛然出现的失重感。 海别惊叫一声,紧闭双眼,按照朱祁镇刚才说的,紧紧抱住脑袋。 ???热气球开始慢慢的穿过了关墙,这一墙之隔,便是关内和关外。 眼看速度太快,朱祁镇又大呼,让袁彬慢点。 ?而在此时,杨彪也不敢闲着,迅速开始加了些牛粪,使热气增加,于是乎下降的速度,猛地放缓。 飞球继续前行,越来越低,在袁彬的操纵下,好在不会猛然摔下。 在悬空十几米之后,袁彬火速撤出了所有燃料,然后以也来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自己牢牢捆住。 失去了上升动力的热气球,飘飘几下之后,终于还是重重的摔下。 ??轰…… 那几乎已经瘪气的气球覆盖着篮筐之上,重重的摔入地上。 篮筐在地上疯狂翻滚,滚出二十来步的距离方才停止。 至于里面的人,一个个在筐里颠簸折腾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是要跳出来一般,天旋地转一般。 若不是早早捆在了筐上固定好,估计人早就被甩飞不知哪去了。 ?“咳……咳咳……” 朱祁镇觉自己的骨头都已断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挣扎在怕了起来。 “陛下,陛下……” 浑身生疼的井源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朱祁镇。 “朕无事,你们呢,都怎么样?” 环视一圈,除了有些皮外伤,其余的也没什么大碍。 ??若不是藤筐的保护,再加上浑身都裹了被子,固定在筐上,下降的距离不是很高,有了足够的缓冲,后果恐怕就是不堪设想。 海别挣扎起身,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整个人被这一出完全都吓傻了。 直到朱祁镇一阵张狂的大笑才让她惊醒过来一般。 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从未有过的孤独,恐惧向潮水一般扑来,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 她记得她闭上眼睛前还在大营里,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地方。 她想知道答案。 不知为何,她来到朱祁镇面前,故作张牙舞爪的模样,凶巴巴问道:“明皇帝,这到底是哪?你把我带到哪来了?” “这是哪?”朱祁镇大笑起来,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关墙:“知道那是什么吗?” 海别摇摇头。 “那是长城,外面是关外,里面就是关内。” 朱祁镇给她解释到。 “关内?” 海别睁大眸子,满眼的不可思议。 “没错,就是关内”,朱祁镇点点头,接着换上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海别,欢迎来到大明,你的脚下,就是大明之土。” 海别呆如木鸡。 紧接着,好看的眸子里蓄满泪水,两眼汪汪,朝着朱祁镇开始嚷道:“我不去大明,我要回家,我要阿布,我要额吉……” 朱祁镇看着她这副孩子模样,不知怎么的触动心底,觉得有趣的紧。 “你觉得可能吗?朕还会回去吗?” 朱祁镇憋着笑问道。 海别像是看出了如今的朱祁镇已经远不是昨日的朱祁镇了,收起了刚刚凶巴巴的语气,一副讨好的模样:“你,你不用回去,你是皇帝,你让人送我回去好不好。 我阿布对你那么好,我把我送回去,我让我阿布不和你们打仗了,不抢你们东西了,好不好……” 这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朱祁镇居然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看来带上她,的确是个正确选择。 朱祁镇摇摇头,海别充满期冀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 可紧接着朱祁镇的一番话,对她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 朱祁镇先是支开了井源和袁彬,先让二人去探路。 接着,朱祁镇不紧不慢说到:“不是朕不肯放你回去,是朕不能。 朕要是放你回去,你阿布,额吉,还有你的兄弟姐妹,恐怕都会是死路一条。” 海别吃惊的捂住嘴巴,惊恐无比。 “知道为什么吗?”朱祁镇故意卖了个关子,“那是因为,你的父亲,伯颜,投靠了朕,投靠了大明。” “不可能”,海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阿布是蒙古的勇士,怎么可能会成为汉人的狗…… 朱祁镇早就预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将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海别听完之后,无助的后退几步,拼命的摇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布不会的,阿布不会的…… 阿布不会不要她的,阿布也不会背叛瓦剌的…… “你说谎,你们汉人最是狡猾………” 海别声嘶力竭喊到,可还是掩饰不住心底的委屈,苦楚。 朱祁镇将伯颜都信交给了海别。 上面虽然都是蒙文,可朱祁镇还是能够猜出大概。 海别木然接过,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 这信,是阿布写的。 除去那些虚假的关心以外,他看到的,是让她牢牢把握明国皇帝的心,借助明国的力量,让阿布一统蒙古。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委屈,伤心,还有被背叛之后刻骨的心疼…… 她的世界在瞬间崩塌,好像这个世界都将她抛弃了一般。 她埋下头,蹲在地上,先是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不知多久,哭声成了低低的抽泣声。 朱祁镇本想着安慰几句,可此时,井源,袁彬兴致冲冲的赶回禀告: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官道。 朱祁镇精神一震。 官道? 有官道说明什么? 能遇见人啊。 遇见人,就能知道这是哪,就是去大同。 “那还等什么?走啊。” 朱祁镇也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走了两步,朱祁镇这才想起还有个伤心人。 本打算劝一劝的朱祁镇扭过头来,惊奇的发现,方才哭的还和个泪人的海别,这时候自己已经站起身来,袖子抹干眼泪,跟在了朱祁镇身后。 “真是奇怪……” 朱祁镇心里对这突然转变直犯嘀咕。 走了没两里地,海别突然停下脚步,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地面。 没等朱祁镇询问,海别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有骑兵,离这还有五里,至少几百骑。” 几百人的骑兵,只有大同才可能有。 三人面面相觑? 朱祁镇更是吃惊,她还有这本事? 没等多久,远处还真的出现了一支骑军。 一名骑卒打马上前,看这几人的样子穿着,不像是汉人。 又看了看海别一声蒙古贵胄的打扮,更是心生警惕。 “站住?你等是何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所谓何事?” 言语之间,趾高气扬,高高在上。 朱祁镇才不惯他,还没等井源开口,直接叫嚷道:“让你们领头的滚来见老子。 老子姓朱,叫朱祁镇。 朱祁镇的朱,朱祁镇的祁,朱祁镇的镇,老子是大明正统皇帝是也。” 那骑卒惊慌失措,从马上滚落下来。 正文 六十一章 陛下有旨 身后不远处的骑军听到眼前人大声嚷着自己是朱祁镇,是正统皇帝时,这些个血里来,血里来,把脑袋栓到裤腰带上的的汉子,一下子全都懵了。 为首领头的是第五代永宁侯张瀛,他听到这话时的第一反应,他是不信的。 陛下在瓦剌,怎么可能会在这? 可转念一想,这世上还能有人敢在官军面前嚷嚷着自己是皇帝老子? 他和他的九族活腻味了不成? 张瀛打马上前,只见得眼前人平静的望着自己。 张瀛心里咯噔一下。 张瀛是见过驾的,他瞅了瞅,只见眼前人胡子拉碴,和印象上的陛下对不上号啊。 朱祁镇看着那副怀疑的表情,心里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理解,理解,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草原上的这些日子,条件有限,洗漱不便,朱祁镇也从玉面小郎君蜕变成了犀利哥。 就当朱祁镇准备来上自我介绍时,井源倒是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愤怒大喝:“永宁侯,见到陛下,你为何不跪?是何居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 定睛一瞧,张瀛这心跳,猛地快了起来。 井,井源……… 那是驸马都尉井源。 先父与井源私交甚好,他自然是认得井源的。 要是论起来,他对井源还得喊一句叔父。 当日中军大营之中,井源随驾,这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井源在这,那眼前这人…… 张瀛咽了咽口水,仔细再端详一番,这人眉宇之间,气宇轩昂,颇有人主风范,不是陛下,天下还能是谁? 可接下来,张瀛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我的天,我在干嘛,在陛下面前,我怎么还在马上,我怎么能在马上?我怎么敢在马上? 张瀛毫不犹豫,噗通一声从马上滚了下来,纳头就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臣永宁侯张瀛,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骑军见主将拜下,纷纷下马行礼,齐声高喝:“参见陛下。” 朱祁镇听到他自称永宁侯时,顿时增加了不少好感。 永宁侯啊,那是靖难勋贵里的一员啊,那就是自己人啊。 大明如今的勋贵大抵分为两波,一波是洪武年间的开国勋贵,一波是当年跟着太宗靖难的靖难勋贵。 前者多在洪武年间和靖难时都被清洗殆尽,即便是侥幸保住爵位的,也多半是靠边站,不掌握什么实权。 反倒是靖难勋贵,那是跟着太宗打天下的老臣,自然更得皇室信任,在这大明的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有滋有味。 “免礼吧。” “是”。 陛下明明身处瓦剌大营,可又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 张瀛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不过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 张瀛只要确定一点就行了,陛下,回来了。 “永宁侯,朕问你,你等为何会出现于此?” 朱祁镇有些奇怪,按理说这张瀛理该在大同,可却平白无故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张瀛老老实实据实作答。 朱祁镇哑然失笑,“好得很,好得很,你们不是要找那个飞球吗? 袁彬,带他们去,要给朕带回大同,不对,到时候还要带回京师。” 张瀛觉得好生奇怪,陛下怎么知道这飞球在哪,还要带回京去。 朱祁镇哪里不知这张瀛的心思,不过他懒得跟他废话。 没什么原因,级别太低,给他吹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朕有些累了,在此地歇一歇,顺便等等他们,再派人回去通知大同的官员,让他们准备接驾。” 朱祁镇交待完以后,肚子咕噜一响,开口道:“永宁侯,你可有吃的?朕是又渴又饿。” 危机感散去,困意,饿意,渴意纷纷席卷而来。 “啊,有,有,有,陛下先歇息片刻,臣去去就来。” 张瀛连连出声回答,赶紧一阵小跑,很快去而复返。 回来以后,张瀛面上有些担心:“回陛下,现在只有军粮干饼和肉干,要不然请陛下稍等片刻,臣这就带人去给打些野味。” 朱祁镇哈哈大笑:“不必了,拿来拿来,朕看这些就挺好。” 张瀛胆战惊心的奉上。 朱祁镇打开袋子,里面果真是几块冷冰冰,硬的出奇的干饼和肉干。 一看,就知道要好牙口。 朱祁镇先是自己拿了一块,然后又递给海别一块,剩下的连同袋子扔给了袁彬。 袁彬捧着袋子如同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当即谢恩。 倒是海别,什么也不说,默默的拿起饼来,费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吃的极慢。 朱祁镇咬下一块大嚼起来,然后拿起水囊就往下顺。 吃相豪放,别说张瀛了,就是后面警戒的那些个大头兵都为之瞠目结舌。 这是皇帝? 这分明是饿死鬼脱身啊。 大同,总兵府。 张辅,邝埜二人整整一个上午都是愁眉苦脸。 陛下并未走脱,那么接下来的事…… 大同城内,还有个嚷嚷要马上进京的狗屁瓦剌使节。 这事,眼看就盖不住了。 可想而知,私自截下圣谕,这是何等的罪名。 这一盘,张辅,邝埜全都输了。 这是给京师的那位监国殿下寻了个不能再好的理由收回兵权了。 两人已是心急如焚,整整一个上午都寻不到个好的法子。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家丁在门口禀告,说是永宁侯家丁来报。” 张辅一脸狐疑,不是让他去找今早那个飞球,好端端的让家丁来报个什么。 “让他进来。” 家丁急匆匆进了屋,喘着粗气:“启禀大将军,大人,陛下有旨,命大同城内文武官员,即刻出城接驾。” 话音刚落,就听得碰的一声,端在邝埜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 屋内一片静寂,邝埜浑然不知被热茶泼了一身,呆呆坐在椅上。 张辅如出一辙。 邝埜颤颤巍巍起身,仿佛像是做梦一般。 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你刚刚说的是谁?陛下,真的是陛下?陛下身在何处?” 那家丁连忙说道:“回老大人的话,正是陛下亲口说的旨意。 我家将军在大同往西三十里的关墙之处遇见陛下,如今正在陛下左右护卫。” 张辅,邝埜听罢以后,脑子嗡嗡作响。 陛下,在关内? 正文 六十二章 接驾 张辅,邝埜听到这个消息时,有点发懵,一连问了几遍之后,都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大悲大喜,就在片刻之间。 两位老大人简直都要疯了,先是号啕大哭起来,紧接着大笑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天佑皇明,天佑吾皇”。 看的那家丁惊心肉跳。 张瀛那小兔子崽子出去减个飞球,咋还碰见了陛下,这是什么样的运气啊。 陛下又是什么时候逃出的瓦剌?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到的关内? 两人也是想不明白,但不妨碍两人差点高兴的发疯。 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大明的主心骨回来了啊。 可高兴之余,张辅一想到到陛下身边只有张瀛那兔崽子和他手下数百人时立马就急得差点就要跳脚。 那是什么? 那是陛下,是咱们大明的命根子,这荒郊野外的,要是出点什么事,就你那几百人能顶个屁用。 陛下若是再出一点点事情,杀了你张瀛祭天都没用。 “这个狗崽子,”张辅愤愤骂道,“老夫从小就看他来气,往日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走马打猎都是浩浩荡荡一片,非得闹着人仰马翻,京师里人尽皆知一样。 要不是看着他老张家一门寡妇,老夫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成。 这该死的狗崽子,这么要命的时候,偏偏只带了这么点人马,几百人顶个鸟用,要是陛下再出了一点事,老子活剥了你小子的皮。” 若是张瀛在此听到这些,定是要说我冤枉啊,这是诽谤,你诽谤我啊。 我就去捡个飞球,哪里又知道还能捡回陛下来。 我要是真带着几千人马浩浩荡荡出城,人家就算不说我是个傻子,你英国公到时候还不得抽死我啊。 张辅红着眼睛:“来人,来人,点兵,去老子点兵,大同城里现在能动的兵,全都跟着老子出城护卫陛下,快去。” 张辅恨不得现在就把整个大同的兵马调到朱祁镇的身边去。 很明显,张辅是被朱祁镇被俘一事彻底整出心里阴影了。 老子现在就去拉上几千上万人马,老子倒还要看看还有什么牛鬼蛇神敢挡道。 一旁的家丁刚要动身,却被邝埜拦住。 邝埜哭笑不得:“英国公,英国公,沉住些气。陛下现在在关内,身边又有永宁侯在,寻常的山贼宵小躲都来不及躲,出不得什么事的。 永宁侯 再者说了,等这兵调好,说不准还没出城门,陛下就到了。 现在该是将陛下回来的消息告知各个衙门,准备接驾才是正事。” 邝埜一顿好劝,张辅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让家丁去告诉各个衙门。 劝罢了张辅,邝埜匆匆就要离去。 “本兵,你这是要去干嘛?” 邝埜无奈的指了指胸前的一大块茶渍,张辅心领神会。 马上就得去迎驾了,就穿这身衣服,这不是要御前失仪。 张辅心想这些个文官还真是讲究。 邝埜离开之后,张辅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接着立马扯着嗓子:“来人,来人。” “怎么了,老爷。” 几个英国公府家丁以为发了什么,面上严肃的赶了过来。 “错了,错了,老夫喊的不是你们。” 这种事,喊这些个家丁能有个什么用。 “去,让几个机灵点的丫鬟你,给老夫准备洗澡水去,老夫要沐浴更衣,一刻都不能耽误。” 这时,苦着脸的季铎来见张辅,瓦剌使节那事,得让国公爷拿个主意。 张辅一拍脑袋,自己差点就忘了这事。 先前没办法,只能好吃好喝好招待,受你的鸟气。 现在陛下回来了,你还落在老夫手里了,你指望老夫怎么办? 给你送粮?送你入京?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大将军,瓦剌人那,您得拿个主意啊,要不然的话……” 还没等季铎说完,张辅咧嘴一笑:“什么狗屁瓦剌使节,他们也配有什么使节?草原上的一群蛮子,反了他们不成? 季铎,你现在就带人去,把那群瓦剌人给本国公全给绑了,然后全都往死里打一顿,好好给本国公出出气。” “大将军,这可使不得啊”,季铎一听,脸都绿了,“陛下可是还在瓦剌人那啊,万一瓦剌人迁怒陛下……” 张辅轻蔑一笑:“担心他个鸟,陛下? 陛下都回来了,老夫害怕了他不成?” 张辅赶着要去沐浴更衣,留下原地石化的季铎。 总兵府,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代王府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同接到了一个天方夜谭的消息:大同城内凡七品以上官员,即刻去南城门迎驾。 这些个总兵,巡抚,知府,还有那位大同土著的代王殿下,一下子全都懵了。 迎驾? 迎谁的驾? 送信的人觉得这问题好生奇怪,迎的当然是大明正统皇帝的圣驾了。 此话一出,这些个巡抚,藩王,总兵,全都是一副大白天活见鬼的模样。 半个时辰不到,大同城里已经炸开了锅,南城门外已是乌泱泱的不知多少人。 前面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英国公,兵部尚书,代王,大同巡抚,大同知府…… 虽是拥挤不堪,可全都是规规矩矩排好站好。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直到一只马队出现在视野之中。 海别看着独自一人勒马上前的朱祁镇。 “臣,兵部尚书邝埜,拜见陛下。” 当看见朱祁镇那张颇有些饱经风霜的脸时,开口的邝埜再也止不住嗓子里的哭意。 “臣,英国公张辅,拜见陛下。” “臣,代藩朱仕壥,拜见陛下。” ………… 接着,身后的无数人纷纷拜下,一齐大吼:“吾皇万岁。” 声音直冲云霄,如平地惊雷,就连朱祁镇座下的马匹都吓坏了,有些受惊,鸣叫起来,不安的磨着马蹄。 毕竟不是仪驾的御马,没见过什么世面。 直到这个时候,生长在草原上的海别,才是第一次知道大明皇帝究竟是何种的尊贵。 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站。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此人才能站立一般。 没人觉得不妥,仿佛道理就是这般,他理应接受万民的跪拜。 此时,整个大同都好像匍匐在此人脚下。 她突然想起了昔日在瓦剌的时候,朱祁镇告诉她,自己手握百万兵,治理亿兆民的时候,自己还觉得可笑。 现在回想起来,可笑的该是自己。 海别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朱祁镇缓缓下马,上前扶起了张辅,邝埜二人。 两人皆涕泗横流。 正文 六十三章 生了这么个蠢玩意 “陛下……” 土木堡一别之后,今日再见,这位兵部尚书短短的时间里苍老了不少。 邝埜老泪纵横,颤声说到:“陛下总算回来了,老臣,老臣每日都在悔恨,老臣当初就不该让陛下冒此等风险,老臣糊涂啊,都是老臣,让陛下受了这般的苦,老臣愧对先帝啊。 老臣得知陛下从瓦剌回来,老臣,老臣都感觉像是做梦,直到方才看见陛下,老臣这才知道不是做梦,陛下真的回来了。” 邝埜这番话,全然不符合君臣之间的对话。 君臣之间的对奏,字字都要斟酌再三,句句都需得推敲,半点都马虎不得。 这番话,都要更像是寻常人家对死里逃生来的的晚辈的担心和后怕。 一向强硬示人的张辅也红着眼睛在一旁。 朱祁镇知道这二人对自己忠心耿耿,心里也是颇为感动,对两位老大人也是温言相对。 “邝师傅和英国公如同朕的长辈,朕又何尝不明白两位老大人的心意,这些日子,让邝师傅和老国公既要为朕操劳军务,又替朕担惊受怕,朕是辛苦二位老大人了。” 这一番举动,让不知多少还跪在地上,余光偷偷扫见的人眼红的紧。 这两位老大人,真是简在帝心啊,本官什么时候能得陛下如此对待,那可真是一飞冲天啊。 再看看代王爷,那可是和先帝一辈的,陛下理都没理,还不是照样和他们一样,老老实实得跪着。 安抚完两位老大人,朱祁镇放眼望去。 这一刻的朱祁镇,心情也是格外的激情澎湃。 他根本就数不清眼前有多少人,只知道刚才万岁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 他头皮发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觉得这……才是天子该有的排面。 地动山摇,万岁不绝。 朱祁镇放眼望去,除了扶起的两位老臣,所有人都是规规矩矩低下脑袋,没人敢直视天颜。 这种感觉,好像天地之间唯我独尊一般,真是……爽的不能再爽了。 朱祁镇心中暗想:“怪不得自古以来想做皇帝的如过江之鲫,人人都想坐龙椅。 这种排面,哪怕过上一天,就在死在龙椅上,那也值了啊。” 朱祁镇扭过头,朝着身后井源说到:“井卿家,让诸卿免礼。” 井源立马反应过来,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大声道:“陛下有旨,诸卿免礼平身。” 他的声音,能传到的地方并不远。 前面跪着的官员听到圣旨起身以后,后面大大小小的也自然跟着动身起来。 代王朱仕壥立马上前:“臣,代藩朱仕壥,参见陛下。” 代藩…… 朱祁镇立马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代简王朱桂之孙,其父与永乐十六年病逝,这王位也就顺理成章落到了他的头上,正统十三年被朝廷册封为代王,也就刚刚继承王爵不到两年。 朱祁镇对这位大明亲王没有丝毫印象,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不冷不热的面上客套了几句。 朱仕壥心底有些许失望,在他心里,代藩和其他的藩王可大不一样。 自己的祖母,也就是第一任代王妃,也是出自于南京魏国公府,是中山武宁王的幼女,太宗文皇后的嫡亲妹子。 所以代藩一支,身后也是既有朱家的血,也有徐家的血啊。 自己和皇家,那可是亲上加亲的血缘关系啊。 “陛下”,朱仕壥笑着开口,“陛下这一路舟车劳顿,陛下驻陛大同,请陛下屈尊王府,王府苦寒,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哈哈大笑,“无妨,无妨,客随主便,代王叔这一说,朕还真的觉得有些乏了。” 转过头,朱祁镇说道:“除了邝师傅,英国公,还有井卿家,袁彬随驾以外,告诉其他官员,各自回各自的衙门办公,各司其职,各理其务,不得怠慢。 朕若有事要问,自然传他们,不可荒废了政务。” 圣驾进城,径直向代王府而去。 代王府虽说在大同这个边塞要城,但好歹也是个亲王府,该有的什么都有,可是一点都不寒酸。 按明制,亲王王府在营建的时候自有规制,三大殿,宫墙什么的一应俱全,只是在材料,规格上区别于皇城。 所以朱祁镇才不相信自己这个便宜王叔的鬼话,果然,一路走来,一个大同城,光是代王府怕是都占去了四分之一。 到了主殿,朱祁镇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之上,然后给众人赐座。 众人先是谢恩之后,才敢落座。 即便是落座,也是只敢坐上三分而已。 朱祁镇先是点了邝埜,接着又是张辅,对大致的情况处境有了个了解。 当务之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回京师。 几人心里都清楚,只有如此,才能安定大局,断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念想,免得滋生什么不忍之事。 朱祁镇将此事交于张辅去做,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 在这其中,朱仕壥很懂事的装聋作哑,做个摆设,就在一旁陪着笑,一字也不掺和进来。 国家军政大事,他一个亲王,避都避不及,哪里还敢上前贴过去。 大明朝立国至今,经过建文,永乐年间的削藩,对待宗室几乎是养猪政策,好吃好喝养着,但就是不准参与政事。 这是条红线,在这里面的,随便你这么折腾,只要不是天怒人怨,无法收场,总归皇家是要亲亲相隐,大事化小。 可要你敢碰了这条线,皇家就敢六亲不认,拿你的脑袋立个典型。 经过建文,永乐年间的几番折腾,如今的代王,早就不是上马领兵,下马治民的九大塞王之一了。 他朱仕壥,也乐的做个混吃等死的王爷。 大抵半个时辰之后,朱祁镇便有些乏了。 见朱祁镇有些乏意,张辅,邝埜,井源等人识趣的告退。 朱祁镇是皇帝,住在王府后宅倒没什么,可他们都是外臣,自然不能留下来。 出了王府,张辅笑着搓搓手,第一时间就截止了井源,袁彬二人。 刚刚议事,都是挑重要的说,至于朱祁镇怎么回来的,在瓦剌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太过仓促,朱祁镇也只是一笔带过,只说多亏井源,袁彬二人。 所以想要了解陛下的情况,还不得从这二人入手。 一旁停下脚步邝埜则是上前,郑重其事的朝二人拱拱手:“陛下北狩期间,多亏了两位随驾陛下左右,两位,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本官代百官,代天下百姓,谢过两位了。” 井源拱手回礼:“老大人言重了,井源此举,不过臣子本分罢了。” 袁彬嘴里发干,兵部尚书给他拱手,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回。 于是半天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与一本正经,严肃不能再严肃的邝埜相比,张辅就显得随和多了。 “井源,还有那个……” 张辅一时间想不起名字。 “回国公爷的话,小的叫袁彬,锦衣卫校尉。” 袁彬赶忙开口说道。 “哦,对,还有袁校尉,你们两位如今可是立下大功。 陛下现在在代王府歇着,你俩也没啥事,这些日子,在瓦剌那,想来也受了不少苦。 老夫刚刚让人去大同最好的酒楼包了一间,今日本国公做东,给两位接风洗尘,好好补补,如何? 对了,本兵,您看看你要不也赏个脸,一同前去,怎么样?” 邝埜想了想,居然点头答应下来。 井源没有推辞,这种社交场合他已经见怪不怪。 吃饭喝酒,饭局上的重点永远不是在吃饭。 倒是袁彬,激动的有些找不到北。 国公爷请客吃饭,和兵部尚书大老爷,驸马都尉在一张桌子上,袁彬以前就是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有这种机遇啊。 张辅此番举动,接风洗尘不假,想套些话也是真的,但示好的意味也是尤为明显。 他看的清楚,这二人明显已是天子心腹,日后回到京师,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前井源这个驸马都尉只不过是个闲散爵位,和他们这些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挣回来的爵位那可完全不同。 驸马都尉虽是在伯之上,侯之下,可你去问问,哪家伯爵愿意拿自家爵位去换个驸马都尉来? 要是换了,那把祖宗给气活过来。 驸马都尉这个群体,如今多是靠脸被皇家看上 。 这样的人,在勋贵圈子,怎么可能受待见。 但这个井源,就大不一样了。 他本先从军,金戈铁马,骁勇善战,出奇制胜,立下赫赫战功,累受皇帝敕令嘉奖。井源因战功尚娶嘉兴大长公主。 人家,是有实打实的功劳打底的。 这样的经历,与那些使他与那些个整日只会吟些酸诗,靠着女人过活的驸马都尉们截然不同。 凭着一点,就拉进了他和不少勋贵的距离。 也不怪勋贵们和这些个驸马都尉尿不到一个壶里,勋贵是什么? 挣爵位的,那都是脑袋栓到裤腰带上玩命的主。 那些个勋二代,三代们,从小都是锦衣玉食的,又不用科举,最多读读兵书,练练武,嫡子继承爵位,其余的在各府的照拂之下做个武官,也算有份不错的前程。 念书? 老子又不科举,念个屁的书。 你说说,这咋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会提刀,会杀人,这多对勋贵们的脾气,所以井源自然而然就被接纳。 可哪怕关系再好,井源毕竟还是勋戚,嘉兴大长公主薨了也有几年了,井源和皇家的关系,只会是慢慢淡下去。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张辅估摸着,凭借此次的功劳,井源弄不好,还真能拿上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含金量,和驸马都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从勋戚,到勋贵,这可是质的飞跃啊。 还有那个袁彬,别看现在只是个小角色,可那王振傍上陛下大腿之前,不也是个小玩意? 张辅甚至心底闪过了给井源续弦的念头。 男人嘛,身边怎么能没个女人。 身边没个女人,这家还叫家? 英国公府还有个外甥女,不算远,年纪二八,可品性好,人善,相貌端正,秀外慧中,管家,女红个个是把好手。 张辅想着两人,就是年纪差点…… 不碍事,男人越大越会疼人啊。 张辅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要是能把这两人撮合到一起…… 不过这也就是个念头,张辅也就想了一下,然后立马打消。 给驸马都尉张罗着续弦,自己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不是。 张辅招呼着:“走,走,走,喝酒去。” 此时的正殿,朱祁镇身边只留下一个海别站在一旁,而他自己,正在和代王寒暄些没有营养的话。 说着说着,朱祁镇,突然一拍大腿,吓得朱仕壥一个哆嗦,差点跪了下来。 咋了,咋了,自己哪是做出了不成?陛下咋就一下发火了。 他那里知道,朱祁镇懊悔极了,完蛋了,刚刚说着说着,咋就把热气球的事给忘了。 一个大好的装逼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陛下,陛下……” 朱仕壥小心翼翼喊到。 “嗯?”朱祁镇回过神来,“王叔何事啊?” “我何事?”朱仕壥愣了一下,不是你有事吗? 朱仕壥立刻接过话,“臣是想说,陛下要不要先去后殿歇息一番,再用膳也不迟。” 朱祁镇点点头,“那就按王叔说的,朕的确有些乏了。” 起驾之后,王府前殿二殿之处,代王妃,嫡长子,侧妃带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妇孺早就等候多时。 见皇帝走来,连忙迎面跪接。 “臣,代王子朱成鍊拜见陛下。” “臣妾拜见陛下。” 每人都是面色红润,衣着都是华丽无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妇人的首饰更是看起来价值不菲,精美绝伦。 可这仪态大方之下,每人都是无比的紧张。 这可是皇帝第一次驾临代王府,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后殿,朱祁镇和颜悦色,倒是让不少人心下放松不少。 这一松,有人就忘乎所以。 当听到朱祁镇正欲沐浴更衣之时,朱成鍊一副都是男人我懂你的样子,带着几分太好的意味说到:“陛下,这是王府的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家世清白,让她们伺候陛下,真是再好不过。” 说罢,几个精心打扮,身材丰腴,美艳动人的女子上殿前来。 殿内所有人一下子都僵住了。 很显然,朱成鍊此举并未与任何人商量,完全就是就是自己擅作主张。 朱仕壥脸一下子白的可怕。 这是自己的种?自己这么就生出这么个蠢东西来? 往皇帝身边塞人,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竟敢做这种事? 朱成鍊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遥洋洋得意。 这些个尤物他自己都不舍得享受,拿来讨好皇帝简直就是用对了地方。 皇帝在瓦剌那那么久,想来早就憋坏了,自己这也是解人口渴啊。 正文 六十四章 冤种父子俩 朱祁镇皱了皱眉,这个朱成鍊看起来小小年纪,不过十三四五的样子,思想怎么这般龌龊,一副花丛老手的样子。 十三四岁,搁后世还是个初中生,现在就是这个模样,这以后都可以猜的出,就这德行,特么稳稳的就是大同一害啊。 朱祁镇见他年纪还小,估计也没想那么多,出发点是好的。 自己要是和他计较,不就成了和孩子置气,反倒是留下个严苛宗室的名声。 朱祁镇只是开口敲打一番:“王叔,看来朕的这个堂弟,倒是人小鬼大,别看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不过这心思啊,总归得用在正道上,这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不是朕一个人的。 太祖分封诸王,就是念着血浓于水,共同治理好这大明江山,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朕的身上。 多读读书,知礼守法,做个贤王,这才是正事,你说是吧,王叔。” 眨眼间,一顶揣测圣意的大帽子就扣了过来,先是把朱仕壥吓得不轻,不过后面的话,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朱仕壥起身连连称赞陛下说的是,说是已经请了大同城内有名的夫子来教导王府的各位王子,也好不让他们辱没了朱家的门楣。 朱仕壥一边说着,这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幸好陛下没和这兔崽子一般见识。 这要是换成别人,就凭刚刚的事,足够代王府上上下下喝一壶了。 朱成鍊自幼长在王府,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是哄着捧着,每日玩乐,半点长进都没有。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与一群狐朋狗友胡闹的水平之上。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表达善意最好的方式了。 他眨巴眼睛,他以为皇帝是见多识广,这些入不了陛下的眼。 朱成鍊还不知大难临头,还不知死活的笑着说到:“陛下,臣是一片好意,臣是想着陛下这些日子在瓦剌那,瓦剌女子肯定不如我大明女子。 这些都是代王府从江南买回来的,都是悉心调教过的,虽不及宫里……” “孽障,你给老子闭嘴”,朱仕壥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的声音都变了。 朱仕壥几乎是掐着这个冤种大儿跪在地上的。 老子怎么会有这种蠢猪一样的儿子,老子是怎么生出这种玩意的。 人家皇帝老子都预备着把这事翻篇了,你个遭瘟的居然还翻了回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还说,还说,王府里什么要命你说什么。 你它娘的还嫌死的不够快,巴不得赶带着这个代王府去投胎不成。 都是父子前世是仇人,老子我前世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这么就有了这么个孽子。 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当初你娘把你刚生出来时,老子就该亲手掐死你个小畜生。 不对,当年就应该把你糊到墙上去。 小畜生,你爹我这代王才做几年,你就这样往死里坑你爹我啊。 造孽啊,造孽啊…… 什么叫陛下在瓦剌这些日子,这种话能这么说,你这不是捅皇帝肺管子不成? 还说什么瓦剌女子不如中原女子,你以为陛下去瓦剌是干嘛了? 还有,代王府去江南买人这种话你都敢说,说出口的时候都不过一下脑子? 那么皇帝是不是会以为,代王府,私下和江南某些人有联系? 还有不及宫里,宫里也是你能比的。 看着朱仕壥这番模样,朱祁镇很能理解这位代王殿下,他也没见过这种上赶着给人家送把柄的。 朱祁镇心里暗叹,真是爸爸的冤种大儿啊。 朱成鍊跪在地上时,还是一脸的懵逼,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这明明就是讨好陛下,父王怎么生了这般大的气。 朱仕壥颤颤巍巍跪下,额头上冒着冷汗,心中惶恐的很,居然嘴都有些不利索了:“臣,臣御前失仪,还有犬子,请,陛下,请陛下恕罪。 犬子,犬子绝无他想,他就是,他就是一时糊涂,心是好的,想着陛下应该……” 说到这时,朱仕壥一下子截然而止,恨不得狠狠给上自己几个耳光。 我他娘的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也被那孽畜也给带进沟里去了。 朱祁镇:………… 好嘛,这一家,冤种父子两啊。 这要是不打压一下,也太对不住父子俩比赛送的把柄了。 “想着朕好女色,已经急不可耐了,是吗?代藩。” 朱祁镇淡淡问道,言语冰冷,就连称呼王叔都不喊了,直接称呼代藩。 面对这轻飘飘一句问罪的话,朱仕壥被吓得差差点魂飞魄散,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臣,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朱仕壥颤声说道。 殿内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眼见陛下有了怒意,一时间,代王府内的王妃,侧妃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全都惶恐不安,连连磕头。 “去江南买人?” 朱祁镇顿了顿,“恐怕不光光是买人吧,去了江南,就没购置什么金银珠宝? 去了江南,就没去南京? 去了南京,就没有拜访过什么母族徐家? 还有,虽不及宫里,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代王爷是不是要给朕解释一下。” 一连番的诘问,让朱仕壥惊骇欲绝,彻底慌了。 朱祁镇这就是在故意为难。 这些个财大气粗的王爷们差人去江南购买各种奢靡之物,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皇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那些分封在苦寒之地的藩王,买些东西用来享受,这是人之常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这事,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味道可全就变了。 要说南京魏国公和代藩有没有什么往来,肯定是有的,毕竟代王妃是徐家的姑娘。 朱祁镇也相信,有,可也仅限于礼节上。 哪怕你代藩上赶着贴人家,人家也不敢和你有过多瓜葛。 朱成鍊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想要开口解释:“陛下,臣等意思……” “朕没有问你”,朱祁镇一声怒喝,“朕在问代王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插嘴。” 朱成鍊没曾想到会是这样,瞬息之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当场就被吓傻了。 地上跪着的,一个个也被这突然爆发的怒火给吓得如同鹌鹑一般,浑身瑟瑟发抖。 别说他们,就连身后的海别也被吓得不轻。 天威难测,天威难测。 正文 六十五章 摆正自己位置 朱祁镇慢慢蹲下来,曲指轻轻叩击着朱仕壥头上的王冠,笑着说道:“王叔先起来吧,还有你们,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也都起来吧。” 朱祁镇刚刚的怒意仿佛消散的无疑无踪,又是满面的春风和煦。 朱仕壥哪里敢起来,身后又有哪个敢动身啊。 就是朱成鍊,也不敢再有心思把皇帝当作自家人。 先前他以为,都是朱家子孙,自己虽不是皇家,可自己日后不出意外,那是要做亲王的。 亲王已是仅此于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也就比自己高出那么一级而已。 再加上他从未进过京,面过圣,在他这十几年的认知之中,代王府已是庞然大物,皇帝再怎么样,又能高到哪里去? 直到今天,朱祁镇的当头棒喝让他明白,皇帝和亲王之间,这哪里差的是一星半点,这差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朕也不是怪罪王叔和堂弟,王叔你自己扪心而问,你教子有方吗?” “没有,臣,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朱仕壥现在哪里敢逆着皇帝的话。 “朕看也是,王府长子,小小年纪,言语轻佻,不识大体,你这个做父王的,仔细想想,可是尽到了责? 现在不管,难道日后非要弄出什么你代王府都兜不住的事情,然后让朕来管?” “陛下,陛下教训的是。” 朱祁镇训完了朱仕壥,起身之后,转过头来就是朱成鍊。 对待这个便宜表弟,朱祁镇可以说是毫不客气:“朱成鍊,朕今日就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叫祸从口出。 朕知道,你是代王府的嫡长子,这大同上上下下都对你忍让三分。 可正是如此,你更要清楚,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揣测朕的心思,更是大逆不道之事。 你也给这朕记住,大同不是你的,天下,却都是朕的。 给朕摆清自己的位置,要是再拎不清楚,口无遮拦,说不准,就得步了代简王的后尘。 到那个时候,朕就真的不得不狠下心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呀的一声,代王妃居然活活吓晕了过去。 朱仕壥也是肩头抖得厉害。 代简王是何人? 朱仕壥的爷爷,正统十一年刚刚薨逝的初代代王,朱桂。 要知道,那可是高皇帝的亲儿子,太宗的亲弟弟,建文的亲叔叔啊。 建文年间,被废为庶人,永乐年间虽说恢复了王爵,可没过几年,被拿到京师问罪,中途虽被放环,可还是被削去护卫以示惩戒。 就是这般的血缘关系,最后还落得如此下场,换作现在呢? 那自己和这个孽障呢? 现在龙椅上的,可是和自己隔了三代,再往后,到这逆子这,只会越隔越远,这什么天家亲情,只会越来越淡。 亲情越淡,剩下的君臣关系有个鸟用?皇帝会在乎? 别看皇帝一口一个王叔,一口一个堂弟,可朱仕壥可看出来了,皇帝可是没任何心里负担处置自己的。 什么叫朕不得不狠心? 别说代王妃被吓晕过去,就是他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圈禁,削爵,赐死,除国…… 皇帝不忍心的事那可多了,放谁身上谁不害怕。 一番敲打之后,朱祁镇达到目的,扬长而去,留在殿内的人,个个都是如同惊弓之鸟。 朱仕壥从始至终,后背的白毛汗都没停过。 他是真的怕了,刚刚的朱祁镇,和他当年见到的判若两人。 当年袭爵入京的时候,皇帝还是个挺好的孩子,对他们这些宗室也是和善的很。 当初朱仕壥还觉得,自己的命还是比刚死的爷爷要好上不少啊,在这样皇帝手下做过藩王,比起自己老祖来,简直舒服不能在舒服了。 可现在一看,朱仕壥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这一口一个王叔叫的自己心惊胆战,说话的时候满脸笑呵呵,可说的话如同下刀子一般,和当年的太宗皇帝如出一辙。 他们燕王一系,从骨子里都没变过。 朱仕壥如今也是满肚子的火气要发。 看着这群还傻傻跪在地上的人,还有那个孽障,朱仕壥就气不打一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朱仕壥怒气冲冲,还不把王妃给扶起来,再去叫个郎中来给王妃瞧瞧,若是误了待会的宴席,你我有几个脑袋能让陛下去砍? 还不快去。” 在朱仕壥的咆哮时声中,跪着的人才如梦初醒一般,七手八脚的将王妃扶起,去请郎中的,端茶的,掐人中的,还有几个像是嚎丧一般,整个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只有朱成鍊还愣愣跪着。 朱仕壥看着他就恼火,今日的事情,不都是你一手挑起来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可看着那副被吓坏的模样,朱仕壥终究还是心软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啊。 朱仕壥走进以后,闻到一股浓郁的骚臭味。 这是他才发现,朱成鍊身下已是湿了大片。 发生了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朱仕壥不知该说些什么,堂堂的王府嫡长子,未来的代王,居然吓尿了。 朱仕壥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终究还是孩子。 “来人,还不快把王长子扶起来,带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朱祁镇在丫鬟的引路下,来到寝宫。 推开门,一只大木桶正飘着热气。 几个丫鬟刚要服侍皇帝陛下沐浴更衣,却被朱祁镇毫不犹豫赶了出去。 屋里只剩朱祁镇,海别两人。 朱祁镇闭着眼睛,张开胳膊。 意思不言而喻。 海别乖乖上前,勉勉强强解开了外袍。 解开里衣的时候,她脸红的实在厉害,心跳的也快,指尖更是发抖。 “快些”,朱祁镇有些催促。 朱祁镇这一催,海别的手就更不利索了。 海别有些恼了,“你要是嫌我慢,有人会服侍,让那些会服侍来服侍你啊。” 朱祁镇猛然睁开眼,眸子全是精光,盯着面前还在专心解衣的海别。 海别显得有些无措,缩了缩小脑袋。 朱祁镇猛地扯下里衣,赤身裸体。 海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声惊叫,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朱祁镇没有理会,泡在水里,半天,才悠悠丢下一句:“相比他们,朕,还是信的过你一些。” 正文 六十六章 真是飞回来的 沐浴以后,海别闭着眼睛,摸索着帮着朱祁镇更衣。 帝王常服这里自然是不可能有的,朱祁镇穿的,是当日季铎送来的,钱皇后让人送与自己的衣服。 这也是朱祁镇唯一带上的东西。 穿好衣服之后,海别有些愣神,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风采绝伦。 当朱祁镇再次出现在殿前时,与刚刚简直是判若两人。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红袍下的朱祁镇,举手投足之间,再也掩饰不住的锋芒,散发着阵阵威严。 经过刚刚那么一出,整场宴席的气氛简直是压抑到了极点,人人都是噤若寒蝉,生怕那句话说不对,又触了眉头。 朱祁镇倒是时不时的说笑一番,所有人不管这心里想着什么,哪怕是笑容有些僵硬,也都要陪着陛下一同乐着。 整场宴席下来,朱成鍊半句话都不敢插嘴,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 他用尿了裤子的代价明白了个道理:皇帝能和你说笑,可你要是觉得能和皇帝说笑,这纯粹就是找死。 可以说这顿饭,除了朱祁镇,几乎所有人都是食不知味。 而在大同城内最好的酒楼里,英国公张辅做东之下,倒是显得其乐融融,一片祥和的光景。 二楼雅间里,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永宁侯张瀛,大同前卫指挥使季铎,袁彬,围坐一起。 为了图个清净,这个二楼都被张辅大手笔的包下。 那老板见都是大人物,哪敢说个不字,再加上这银子不仅不少,还有赏钱,更是乐了。 好酒好菜上了一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纯纯的喝酒,有些素了。 本来嘛,酒色酒色,酒和色,哪里是能分家的。 这种场合之下,就是应该再去几个漂亮的小娘,这气氛,不就更好了,大伙不就能更放的开了。 这奈何有个老学究邝埜,脸一板眉毛胡子一瞪眼,这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还有井源的驸马都尉身份,这要是传出去可就事大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十盅酒下肚,所有人人都是有些醉意了。 当然,作为客的井源与袁彬喝的最多,在张辅的眼色之下,几个酒鬼轮番进攻之下,又在张辅故意拉着偏架,两人拗不过众人,只能是来者不拒。 没一会儿的功夫,二人就被灌的晕乎乎然了。 眼见喝得差不多了,也该说说正事了。 “我说井驸马”,张辅打了个酒嗝,“老夫从陛下回来就开始琢磨,琢磨到现在也没想出个道道来。 你俩和陛下,到底是怎么从瓦剌那逃出来,这又是怎么出现关内的?” 最后,张辅还开玩笑的说到:“这总不能是插着翅膀飞回来的吧。” “呀”,井源嘴里喷着酒气,有些惊到,“英国公怎么知道我俩和陛下是飞回来的?” …… 张辅看了刚刚灌酒的几人一眼,好像再说:瞧瞧你们干得好事,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 老子说灌他们酒,但没让灌成这个德行啊,这说话都飘了。 邝埜心底有些遗憾,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张辅有些尴尬地笑笑,“井驸马看来这是真的醉了,不过没事,今晚上就是高兴,就是来接风洗尘的,就是要要不醉不归。” “对,对,对,继续喝酒,今晚上不醉不归。” 接着酒桌上继续开始了推杯换盏。 邝埜见问不出什么,已经准备起身离去了。 他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更是喝不了酒。 不单是他,张辅也感到精力大不如从前,不能和这般年轻人一样通宵达旦了。 正好,喝酒有张瀛他们,自己也预备着脚底抹油撤了。 岂料,井源酒劲上来,见众人不信,却是不依不饶起来:“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们真是和陛下一起飞回来的,不信,不信你问袁彬。 袁彬,袁彬……” 井源推了推已经开始自己傻笑的袁彬,袁彬想了想,重重点头,嘴里还含糊着说到:“对,驸驸马都尉说得对,是……是飞回来的,是坐热气球回来的。” 这下子,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预备着起身的邝埜有点懵,接着重新坐回来椅子上。 张辅和其他人倒是听得真切,奇怪地朝着井源望去。 这一切……过于诡异。 井源喋喋不休说着:“对,就是坐热气球回来的,不信,不信问永宁侯,这热气球还是他拉回来的。” 张瀛也是喝的有些迷瞪,眼睛瞪的老大。 不是,我啥时候拉个个什么热气球,我咋都不知道? 还有,热气球是啥? 等等,张瀛像是想起些啥,他还真的拉回来个东西。 “是那飞球?井驸马说的热气球,是不是就是那只飞球?” 张瀛脱口而出。 井源重重点头,接着东一句,西一句将经过说了个大概。 不过哪怕醉酒,井源还是记得朱祁镇三令五申交代过的,伯颜投靠大明就不能外泄出去。 所以哪怕自己已是晕晕乎乎了,井源下意识的抹去了这些。 听完以后,许多人还是一脸发懵,没有反应过来,觉得是天方夜谭一般。 倒是邝埜反应过来,听出了大概。 “如此一来,倒是说的通了”,看着张辅还在努力理解之中,邝埜解释开来。 先前派出的夜不收看见瓦剌大营上空的飞球和他们在大同墙头看见的,应该就是所谓的热气球。 张瀛前去寻找飞球,恰好遇见陛下一行人,还有瓦剌人一反常态的举动。 这些,无不作证井源说的都真的。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无比的震惊。 人还真的能飞天。 “这,这怎么可能呢?” 张瀛脱口说到。 张辅二话没说就是一个巴掌朝着后脑勺奔去。 井源有些洋洋得意,开始诉说起了在瓦剌大营的日子。 什么引下天雷,劈死也先的儿子;在也先宴会上对其步步紧逼,折服瓦剌一众贵族,使得他们对陛下恭敬有加;用龙血为药引,治好了疟疾,被认为是长生天砖石二,天神下凡……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这做不得假,井源也没必要作假,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佐证的。 比如刚刚说瓦剌人对陛下恭敬有加,季铎作为使者回来时,也说过瓦剌人对陛下行礼参拜,颇有礼数。 不过当时张辅和井源以为瓦剌人只是故意做个 样子罢了,或者就是碍于大明皇帝对身份。 到今日才得知,里面有这些门道。 如此看来,陛下在瓦剌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不堪,甚至听起来很是滋润。 他们本以为虽说不至于前晋怀帝或是徽钦二帝那般,可陛下毕竟是被人家给抓了…… 正文 六十七章 国公爷救命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听着听着,让人觉得话本演义还要说的离奇。 可这偏偏,还都是真的。 陛下回来了,真真的是飞了回来。 陛下在瓦剌,也的确过的不错。 一时间,桌上的每个人心里对陛下都是千百滋味。 从古至今,怕是再也没有这号的皇帝了。 你说圣明吧,这话还真说不出口。 说句大不敬的,土木堡之前做的事,没一件是人事。 可你要说昏庸吧,土木堡之后,陛下简直像是换了个人,的确展现了明君的气度,有胆有识,说是智勇双全也不为过。 张瀛有些感慨,心直口快说道:“若是陛下能早些如此该有多好,哪怕就是圣明几分也好,就不会再有如此多的事了。 说不准,瓦剌人早就被打的抱头鼠窜,也就不会今日还在大同城外了。” 话还没说完,张辅的巴掌已经上头了,怒斥道:“兔崽子,马尿喝多了是不是?这种话你也敢说?要是不会说话,这舌头也别要了,老夫给你扯下来,免得嘴上没个把风,迟早有一天带来祸事。” 张辅这一训,让张瀛的那点酒劲一下子就散了,冷汗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真的坏菜了。 君君臣臣,臣子评论皇帝,本来就是大忌。 到时候,陛下怎么看自己,又怎么看永宁侯府? 张瀛心虚的看了眼邝埜。 桌上别人倒是好说,可邝埜…… 邝埜那里会不知道张瀛的心思,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永宁侯,说话慎言。” 这话说出来,也就说明邝埜没打算细究,算是翻过篇了。 张瀛差点都给邝埜作揖打拜了,“本兵和国公说的是,小子记住了,日后绝不再犯。” 邝埜从心底感叹:“陛下在瓦剌,可谓是闻所未闻之奇遇,从古至今,从未有之。 但不管怎么说,陛下能安然无恙,亦是我大明福分啊。 本官看着诸位也喝的尽兴,酒虽好,但也不能误事。 诸位,痛饮这最后一杯,当为陛下贺,为皇明贺。” 邝埜这番话也算是为今日酒席做了总结,画上了个完满句话。 众人也都端起酒杯,可唯有季铎慢了一拍,没有动作。 一旁的张瀛悄悄捅了一下,可哪曾想到就是这么轻轻一下,季铎却是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将面前的酒杯打翻,酒水散了张瀛一身。 这般反应,吓了张瀛一跳, 张辅从季铎反常之中察觉到一丝不对。 这个季铎从一开始脸色就有些不好,明明今日如此大喜,可季铎看起来愣是有一种强颜欢笑般的样子。 喝酒说事的时候,也好像总是神游之外,只是勉强附和,像是装着一肚子的心事。 张辅以为他遇见了什么难事,又想到先前人家和自己一块担着巨大风险,压下了那道诏书,心存感激,和颜悦色开口道:“季指挥今日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不妨说出来,本国公和本兵自是能帮就帮,是吧,本兵。” 邝埜也顺着话说道:“英国公说的在理,若是真的有什么 惴惴不安一夜的季铎再也坚持不住,噗通跪了袭下来,哭诉到:“本兵,国公爷,救救末将一命吧。”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弄得不知所措。 季铎哭丧着脸说完了来龙去脉,接着便号啕大哭起来。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张辅转眼间气的脸色青白,毫不客气地狠狠一脚踹了上去,将跪着的季铎踹翻在地。 其他人神情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季铎。 原来当日邝埜,张辅决定扣下诏书之后,季铎虽是面上答应了张辅,可最终思来想去,这样的大事,他不敢瞒,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件事以密信的形式送回了京师。 张辅毫不客气咆哮道:“老夫当日是怎么给你说的? 老夫生平从不求人,可还是拉下这种老脸,求着你季铎,缓上几日,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到时候就算有个什么,老夫和本兵自会一力承担,和你没有干系,全力为你开罪。 老夫也说了,就算到时候京师问罪,你也可以全都推到我们二人身上,说是老夫威逼利诱也好,软禁你也罢,甚至说老夫拿刀架在你脖子逼你就范,老夫也都认了绝无二话。 哪怕你丢职去官,坐上几年大牢,张家不会亏待了你,你,你……” 张辅这样的人,刀山火海不知多少回了,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张辅现在攘他一刀的心都有了。 越说越气之下,张辅预备着又是一脚,却被邝埜拦了下来。 “罢了,英国公,他有他自己的苦衷,你我也不能强求别人。 季铎,你告饶也告饶不到本官和英国公的身上。 明日自己去给陛下如实禀告,陛下怎么处置,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本官不能保证什么,但你于国有功,本官和英国公倒是会说几句公允话。 你自己,好在为之。” 张辅冷漠的哼了一声。 季铎七尺高的汉子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不能言。 当初英国公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想做个顺水人情,卖个英国公一个好。 能卖给英国公一份人情,往日上赶着都不一定有机会。 可这件事它不一样,它太大了,季铎越想,他就越害怕,越心慌。 这件事,对京师的重要,也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那位监国的郕王殿下。 季铎虽然不知道张辅,邝埜为何要将这件事 邝埜,张辅,那都是朝中的大人物,而他季铎,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同指挥使,就是一个小鬼而已。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又哪里比得上张辅,邝埜。 是选择英国公,兵部尚书,还是已经传出可能登大宝的郕王。 季铎做出了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陛下,他居然自己就回来了。 从知道陛下回来的消息以后,季铎就慌了。 自己选择了郕王,不就相当于站在了陛下的对面。 他刚刚已经听了个大概,又想到这两位老大人前些日子的异常。 季铎心里笃定,张辅,邝埜应该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陛下要从瓦剌逃出。 所以,这两人才敢做下这种事情。 季铎捶胸顿足,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份天大的功劳不仅仅与自己擦肩而过,自己这一下子开罪了多少人? 又有哪一个,是自己能开罪的起的。 季铎不敢去想。 光是想一想,这心里,他就拔凉拔凉的。 正文 六十八章 无罪有功 按照常规流程,喝完酒后,去哪个楼里包上几个姐儿,听听小曲,打打马吊,牌桌上联络联络情谊,最后再舒爽一番,这才是个完美的一夜。 只是季铎今夜这一出,哪个人还有这般的心思,这就只能直接散了。 代王府。 用完了膳,朱祁镇没有过多停留,借口着要歇息便是打道回府。 回到殿内,海别已经换下了那副扎眼的蒙古服饰,换上了一条素雅长裙,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柔顺。 海别正在桌前专心致志摆弄着代王府送来的首饰,见朱祁镇回来,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接着便自然上前脱下了朱祁镇的外衣。 “怎么样?这些首饰入的了眼?” 朱祁镇明知故问地打趣问道。 这是他临走时吩咐下去的,代王府虽是不知道其身份,但是能跟在皇帝身边的,也决然不是一个藩王可以怠慢的。 只是打眼一瞧,就能瞧见这货色品相都是上乘。 海别红着小脸,点点头。 这对于草原的海别来说,可是从未见过的珍奇异宝。 “既然能入的上眼,这些,全都是你的了。” 朱祁镇显得尤为大方。 海别眼里闪过一丝雀跃,不过还是摇摇头:“这太贵重了,再说都是给你的,我不能要。” 她还是分的清这到底是给谁的。 “给我的?” 朱祁镇乐了,“代王府是朕的,大同是朕的,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哪来的给朕一说。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贵重? 这还贵重? 也算他代王府有点眼色,没敢拿什么三瓜两枣糊弄朕,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就这朕还嫌少。” 朱祁镇有些愤愤。 能从这些个貔貅身上薅羊毛,不薅才是见鬼了。 王叔?长辈? 这算个屁,朕的叔叔伯伯可是一堆,你代王又算是哪根葱? 再说了,杀自家人,那可是我们老朱家的传统,有哪一个手软过? 除了我爷爷他在位太短,哪一个手里没粘过自家人的血? 我家老祖,侄子,外甥,女婿,该杀的杀,该软禁的软禁,毫不含糊。 我太爷爷,从北平干到南京,一路上杀的人还少了? 我爹那也不用说了,我那汉王二爷爷是怎么死的,怕是天下独一份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给了你,你就收下,连你这个人都是朕的,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朱祁镇时时不忘嘴上占占便宜。 “说正事”,朱祁镇也不再逗她,“朕要在大同还有事要做,得留上几日。 这些日子,你就先留在这,也别出去抛头露面,吃穿用度什么的,朕会交待下去。 等事情办完了,和朕一块回京去。” 海别眼神黯淡下去,垂下眸子。 “陛下”,海别突然开口,“有件事,海别可不可以问一问陛下。” “你先说,至于怎么回答,那是朕的事。” 朱祁镇眯着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海别咬了咬嘴唇,狠心问出:“陛下,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打算帮助我阿布成为草原上的霸主。” 朱祁镇顿了顿,“能告诉朕,你为什么会这般想?” 海别给出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陛下连自己的王府都在防范,又怎么可能会让我阿布成为下一个也先,威胁大明北边。” 朱祁镇显得很惊讶,这个小丫头居然能看的如此通透。 海别看着朱祁镇的脸色就已经明白了大概,接下来的声音有些低迷:“我不明白,连我都能看出来的道理,为什么阿布会……” “因为你阿布,有野心啊。” 朱祁镇起身,将手搁在海别的小脑袋上。 “伯颜打的主意,朕是再清楚不过,想来你也猜出了,只是……” 朱祁镇话音一转:“朕,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千百来的规矩来办呢?” 海别心中大震。 第二日,在看见朱祁镇的第一眼,季铎就立马跪下请罪:“臣,大同指挥使季铎,向陛下请罪。” 接着,季铎将来龙去脉交待的一清二楚,半点都不敢隐瞒。 讲完以后,季铎以头触地,等候着发落。 朱祁镇脸色难看的厉害。 季铎此举,相当于将自己的命门拱手送给了朱祁钰。 “你倒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很啊。” 朱祁镇冷笑飘下一句话。 季铎哪怕是早有预料,可还是几乎肝胆俱裂:“臣,臣……” 对朝廷忠心耿耿? 恐怕陛下说的是对郕王忠心耿耿吧。 光是这句话,就足够皇帝要了他的小命。 朱祁镇压住了心里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以后,朱祁镇对季铎的选择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理解。 一个身在敌营的皇帝,一个传出将要登基的监国藩王。 两者之间该如何选,季铎只是选择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答案。 再加上他并不知情,要他和张辅,邝埜一起冒着如此风险,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若是真的要论起来,邝埜,张辅截留圣旨,这才是胆大包天。 而季铎的举动,反倒是合情合理的。 只不过一切因为自己回来了,这才全然都不一样。 这般一想,刚刚的怨恨消散了不少。 反而转念一想,这个季铎骁勇善战,屡屡立下战功,在大同士卒之中威望颇高,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多次嘉奖,实属难得的名将。 朱祁镇一时起了笼络之心。 再说了,自己若是为此处置了季铎,伤了大同军心,还让天下人觉得朕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划不着,划不着啊。 既然打定了主意,朱祁镇的语气自然也就软了几分。 “季卿家,朕听闻你在大同颇有威名,战功赫赫,可是如此啊。” 刚刚还是冷若冰霜,现在却是和风细雨一般。 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季铎对皇帝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刚陛下那副样子,恨不得立刻让人把自己叉出去斩了,咋这一下子就…… “咳”,邝埜咳嗦一声,“季指挥,陛下在问你话。” 季铎这才反应过来,心下还是慌的厉害:“罪臣,罪臣……” “不要叫自己罪臣”,朱祁镇打断到“季卿家何罪之有? 朕看,季卿家不仅仅无罪,还是有功之臣。” 正文 六十九章 杀一批,放一马 季铎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一般,晕晕乎乎。 陛下,陛下说,自己没罪,还说自己是有功之臣? 季铎高兴的简直就要发疯,须臾之间,大悲大喜,让这个铁打的汉子也不由得潸然落泪,呜咽道:“臣,臣此生得遇陛下,是,是臣的福分,臣季铎,叩谢天恩。” 说罢便是重重的磕下头去。 季铎的事不过是个小插曲,这篇也就算是翻过去了。 “陛下”,邝埜出身,面带肃色,启奏:“臣邝埜,请陛下即刻回銮归京,以安朝中,天下人心。” 话音刚落,朱仕壥,张辅,张瀛,井源,以及大同巡抚,知府等人也纷纷出声附和:“臣附奏。” 朱祁镇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原因嘛,既然自己回来了,就没人能翻的了天。 上辈子自己回来,那是大局已定,大明朝已经有了个新皇帝,自己早在瓦剌那,就已经被遥遵太上皇。 自已那个时候无力回天,只能认命,那是因为自己连底裤都给输的一干二净。 尊严输掉了,人格输掉了,差一点连江山也都输没了。 忠于自己的臣子,不是死在了土木堡,就是对自己彻底死了心。 反观新君朱祁钰,妥妥地受命败军之际,奉命危难之间,力挽狂澜,保卫北京,刷新吏治,渐开中兴,羽翼已然丰满。 孰是孰非,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现在呢? 朱祁钰还只是个监国,没有京师保卫战的大功,没有那么大的平台给他展示自己的才能,除了些投机取巧,搏取从龙之功的个别人,他还没有能和自己对抗的能力。 反观自己,占着大义礼法的名分,邝埜,王佐,张辅一干人等都对自己忠心耿耿。 除了这些,宫中的禁军由孙太后和樊忠掌控,京营,大同这,掌兵的都是自己的人,还有一位自己已立的太子。 怎么看,怎么这边都是两王四个二的牌,只要不是朱允炆这般傻叉,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心里有了底,朱祁镇自然是不慌的。 实际上,季铎这一举动,也是帮了他大忙。 他也想看看,朝中到底有哪些人,想借着这件事发难,趁机拥立自己的好弟弟。 “诸位卿家的意思朕心里明白,也都知晓臣工对朕忠心,说的全是为朕”,朱祁镇先是赞许了一片忠心。 邝埜暗自皱了皱眉。 果然,朱祁镇话音一转:“不过朕还得在大同留些日子,城外瓦剌还未退,朕还不能走。” 京师那,有郕王和一众干臣,出不得什么乱子。 再者说了,大同这,有些事,还得朕亲自处置。” “陛下”,张辅性急开口,“城外瓦剌已不足为惧,老臣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拒敌于城外。 老臣以为本兵说的对,陛下如今回銮京师才是要事。 老臣张辅愿立下军令状,城外瓦剌已经不足为患,还请陛下明鉴。” 在张辅心里,瓦剌的事,现在它就不叫事。 没了陛下,就你们,草原上一群被打着哭爹喊娘的蛮子,你也敢在我老张面前得瑟? 野战胜负难定倒也不说了,可要是我老张要是守不住大同,那他娘的才是见鬼了。 真有那一步,这英国公也是没脸当了,老张我寻块砖,一砖拍死自己。 就是死了,那也是也没脸去见老爹,到时候还得被那帮老家伙给笑死。 “老国公这是说什么,朕知道老国公能征善战,太宗视老国公为左膀右臂,朕又如何不信老国公。 守城的事,朕自然全权交付英国公,不过,这郭敬,石亨的事,朕,也能让老国公处置吗?” 朱祁镇笑着问道。 张辅闭口不言。 这时众人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不少大同当地的文官,军将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就连季铎也不例外。 大同镇守太监,大同总兵,现在可还是牢里待着呢。 这两人这么些年来,在大同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大同,乃至山西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打点的滴水不漏。 哪个人敢说自己手脚干净,没收过他们都好处? 不少人,用上同流合污都不过分。 郭敬是宫里的,自然是要报御马监处置。 石亨是武将,处置他的,自然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可这两人不仅仅是犯的事大,而且这二人身份也都不一般。 到最后,也只能是御下亲批。 “那陛下,敢问郭敬,石亨二人……” 邝埜问道。 朱祁镇脸上闪过厌恶:“郭敬此贼,四朝身受国恩,三位先帝信任有加。 可他呢,他的所作所为,与王振何异?” 这句话算是定下了调子。 “朕不想见他,也懒得等到刑部议罪。 袁彬。” “臣在。” 袁彬赶忙答道。 “你是锦衣卫出身,郭敬一案,朕就交于你了。 把他的罪撬开,哪些人和他一起出卖大明,这些年所获所得,全都给朕挖出来,朕要让他们全都下狱。 等他全都吐出来,人都拿了,就问斩,夷三族。” 夷三族! 殿内凭生一股冷意。 大同的官员已是两腿打颤了。 大明,有多少年,都没有过夷三族这种事了。 郭敬这些人落得这个下场,他们又能强到哪去? “朕知道,和郭敬有关系的人,大有人在。 这些人里,有能臣,有干吏,有混吃等死的,也有鱼肉百姓的恶官。 你们说,朕能怎么办? 效妨高皇帝,再来一次三大案?” 朱祁镇冷着眸子打眼扫去。 此言一出,已然不是寒意,而是阴风嗖嗖的。 大同的官员直直打了个激灵,文官骨子里那尘封已久的基因再次觉醒。 朱祁镇顿了顿:“自古以来,官员贪腐屡断不绝,洪武年间,不照样有人铤而走险,问一问太祖的刀利否。 朕也知道你们有人也是身不由己,若是不同流合污,想来这官也做不下去。” 朱祁镇这话让不少官员深有感触,有的时候,不是你想贪腐,你是不贪,人家不把你当自己人,处处防着,时不时下绊子,伙同别人排挤你。 这官,还怎么做? 这事,还怎么办? 朱祁镇继续说道:“朕夷三族的,是那些忘祖背典,背叛我大明的恶人。 这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朕无法告祭祖宗天下。 至于剩下的,老实交代,主动认罪,立下功劳,主动退还赃银的,交由吏部从宽处理。 要是负隅顽抗,抗拒到底的,那就好自为之。” 朱祁镇这番话,算是松了口,给山西的官员留了条活路。 果然,刚刚还是蔫了吧唧,更泛白鱼肚般的官员们,一下子像是重获新生一般,跪倒在地,高呼:“陛下圣明。” 朱祁镇心里清楚,这法子虽说不那么痛快,但确是当前最稳妥的。 杀一批立威,打一批告诫,放一批办事。 倘若真的在山西来上一波大清洗,痛快是痛快了,那可也是完犊子了。 正文 七十章 难以评价的石亨 当年为什么这种局面下,瓦剌人就隔着一面城墙,要是真的大开杀戒起来,那山西就真的乱了。 当然,迫于局势放过一马,但该有的敲打也是不能少的。 朱祁镇淡淡开口讽刺道:“这句圣明,朕听得真的觉得汗颜,不知道你们说出来时作何感想?” 跪地谢恩的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了,朕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只要替朕治理好百姓,就不枉今日朕的开恩。 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朕是皇帝,不是放马的。 朕能放你们这一马,可就没有下次了。” 这下子,地上人连谢恩都不知道该不该说。 “除了邝师傅,英国公,其余人都先退下吧,回去以后,用心办差。” “是”。 苦逼的朱仕壥发现,明明在自己的代王府里,自己现在却是连主殿都靠近不得。 “好了,人都走了,来人,给二位老大人上座。” 两人谢恩以后,就座左右。 “朕这,还有件事,得请教二位老师傅”。 朱祁镇姿态放的很低。 “请陛下明示。” 邝埜,张辅自然不敢托大。 “朕想问的,是石亨此人。” 朱祁镇问出了困扰自己的难题,想要听听两人的看法。 石亨这个人如何处置,的确有些棘手。 郭敬那般全无作用,资敌叛国的老太监,死就死了,反正还指望着从他家里抄出些财物弥补这段时间的亏空。 可石亨,朱祁镇的确有些纠结了。 邝埜,张辅并不意外陛下所问。 刚刚陛下有意只谈了郭敬,略过了石亨,他们就意识到了,对于这个石亨,陛下还是有些难以决断的。 邝埜,张辅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管事者,自然对这位大同总兵并不陌生,甚至说了解颇多。 张辅拿不住朱祁镇的主意,斟酌再三,说道:“回陛下,臣以为,石亨此人治军用兵,相当不俗,多次身先士卒,亲率家丁迎击瓦剌,甚至敢与野战,实属罕见。 但此人品性不佳,甚至可以说是低俗不堪,惹人生厌。 于谦于大人巡抚山西的时候,多次上奏弹劾石亨私役兵士,克扣士卒粮饷,行贿官员。” 张辅话音刚落,邝埜便接着说道:“英国公说的不错。 不过这些年兵部收到的各地军报里,可以说是这个石亨立功最多,每每都有斩获,屡受嘉奖。 正统六年,石亨上奏,说是边关军饷难以凑足,朝廷若能发给耕牛种子,让军队开垦边塞土地,每年可以增加军粮一万八千石,确实缓解了朝廷钱粮的难题。 正统七年,他在大同西路边境修筑堡垒,囤积粮草,同时又为朝廷搜罗人才,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而且这些年来,这些人在军政等事上展示出其才能。” 张辅听完邝埜的话,心里纳闷:奇了怪了,邝埜什么时候这般替人说话,这处处都在说这石亨的功劳。 难不成,这石亨和邝埜有什么关系? 张辅陷入纠结,想着要不要给石亨说上几句好话。 张辅,邝埜对石亨的评价,应该说是客观的。这也是朱祁镇最为纠结的地方。 石亨是个典型的地方军头,军头的第一要义,就是要有能力,能打仗。 这一点,石亨证明了自己。 他真的很能打,善骑马射箭,靠着军功,以功先后升迁都指挥使、都督佥事,总兵官。 而且他在大同所作所为,修建寨堡,开垦军田,客观上的确加强了明军的实力。 后来的京师保卫战,石亨也的确立下大功。 作为武将的本分,石亨也尽到了。 但石亨,绝不是个好人,好臣子。 他做的一切对国家来说的确有好处,可他石亨难道就没有吃的满嘴流油? 修建寨堡,开垦军田,贩卖私盐,有多少钱粮都落入了他石亨的口袋里? 大同这些年来的账目,朱祁镇想都不用想都知道里面有问题。 相信只要自己愿意查,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甚至不用查,朱祁镇也能断定,这厮吃的绝对不比郭敬少。 引起朱祁镇忌惮的,是刚刚邝埜最后的一番话。 搜罗人才,各有所用。 这个时候,将军队的财权,人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甚至,还有可能染指大同的民政。 整个大同,已经被他打造如同铁板一块,朝廷的政令极有可能泼水不进。 如此一来,这就有点朝着军阀发展的苗头了。 朱祁镇随之打消了再将石亨留在大同的想法。 不仅不能留在大同,这大同上上下下,石亨的势力,必须要瓦解。 “来人,将石亨提来。” 张辅,邝埜心知,陛下已经做出了决定。 “罪将石亨,参见陛下,圣躬安。” 石亨还在殿外,离这殿内的朱祁镇老远,朝着殿内哐当跪下行礼。 “让他滚进来。” 说罢,一个带着脚铐手铐,看起来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汉子蹑手蹑脚进了殿。 很难想象,这个汉子眼前如同小媳妇一般畏手畏脚,是在大同一带,无论汉蒙都知其凶名的大同总兵。 石亨不敢不小心翼翼,他真的很怕很怕。 这段牢狱日子,对于石亨来说,可以说是如坠地狱。 以前他在大同过的是什么日子? 客气的说,我石亨是大同的。 不客气的说,大同是我石亨的。 就是那般神仙般的日子,随着张辅,邝埜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这两位大人刚来大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和郭敬投入大狱之中。 先前石亨并不在意,家眷使了钱银打点,进来探望,送了铺盖吃食,自己的日子还算数过得去。 可知道有一天,熟悉的几个狱卒全都不见,自己在牢里的日子急转直下。 探望没了,铺盖吃食也都无了,手铐脚铐也都戴上了。 那些个新来的狱卒对自己凶神恶煞,如同看见瘟神一般。 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从锦衣玉食到吃糠咽菜,从暖床美婢到暗无天日的牢房,这搁谁谁也难以接受啊。 后来听他们闲谈才知,这事不知道怎么样传到了英国公的耳朵里。 张辅也是手狠,收了银子的官员,狱头,狱卒全都砍了,一个没留。 这个时候,石亨才是真的怕了起来。 正文 七十一章 发家史 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民间尚且如此,官场上更是这般。 官场上最是变化无常,如同一日三变天似的 或许早上还是位列三公九卿,下午的时候可能就剥官下狱,这晚上说不准已是官复原职。 所以这家眷探望,打点上下,甚至于传递消息,这已经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没人会故意为难。 因为谁都说不准自己能青山不倒,绿水长流。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 但是有一种是例外。 就是料定了你再无翻身之际,那个时候,便不会再客气半分。 而像张辅这般,就已经不亚于是赶尽杀绝。 这个往日杀人如麻的大同总兵,已经慌的六神无主。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与人为善,从大同,代王府,到山西布政使司,再到京师的兵部,吏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等等。 但凡是有点实权的衙门,每年的冰炭孝敬从不不曾短缺。 可偏偏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而且动自己的,是英国公和兵部尚书。 石亨几乎把这些年所有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想要知道自己何曾得罪过这两位大人物? 可就是抓破头皮,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这些年自己是得罪过不少人,可说句实话,自己想要得罪这两位大人物,那也得自己能在人家眼跟前啊。 别看自己在大同城内呼风唤雨,是个人物,可在这两位眼里,自己不过是大明朝几十位带印总兵里的一个,就是个武夫而已,哪里够人家看? 石亨这些日子已然快是要疯了,相比于大狱里的条件,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要人命。 没有审问,没有问罪,除了狱卒以外,他跟任何人都没有接触,好像已经被遗忘了一般。 死可怕,等死更可怕。 直到今日,突然有人来,让他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说是要面圣。 石亨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面圣? 皇帝不是在瓦剌那里,这是要面哪门子的圣? 难不成,换皇帝了? 郕王登基了? 也不对啊,就是换了,新皇帝不在京师呆着,来大同做甚? 石亨一路上默不作声,倒是从几人的闲聊中得到了些消息。 昨天,皇帝从瓦剌人那逃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石亨第一反应也是觉得不可置信。 瓦剌人送回来的? 这怎么可能,石亨和草原上的蒙人打了这么多年交代,对他们的尿性太清楚不过。 不把陛下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他们怎么可能放回陛下。 难道,陛下自己逃出来了? 这不更是扯淡。 不过震惊之余,石亨那双几乎干涸的眼睛重新迸发出希望。 陛下昨日回来,今日就要召见自己下狱的罪将,未免也…… 除非…… 这一路上他脑子运转飞快,居然拼凑出了大概。 皇命,只有可能是皇命,才能调动邝埜,张辅二人。 动自己的,是陛下。 极大的可能,在土木堡的时候,陛下已然交代了张辅和邝埜。 石亨不寒而栗。 被人惦记就很可怕了,更何况是被皇帝惦记上。 但石亨同时意识到,这一次召见,就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 他一定要告诉陛下,我石亨,对陛下还是有用的。 当朱祁镇看见石亨的手铐脚铐,说道:“来人,先摘了他的手铐脚铐。” 还没等摘下,石亨就赶忙谢恩:“谢陛下隆恩。” “行了,先起来吧。” 石亨松了口气,慢慢起身。 他真的很怕很怕。 他是大同的土皇帝,可面前的是货真价实的真皇帝。 “知道朕为什么将你下狱吗?” 朱祁镇也不卖关子。 石亨心中大震,果然是陛下…… 他小心翼翼的回话:“罪将,罪将在阳和口,贸然出击迎战,致使我军大败……” 这也是张辅,邝埜当日拿他的理由。 朱祁镇摆摆手:“不对,不对,你心里清楚,这就是个借口。 再者说了,这一战罪责不在你,是郭敬那个死阉透露了你的行踪。 再想想,到底是什么事?” 石亨心中预感不妙。 朱祁镇适时加码:“石亨,朕知道你在大同一手遮天,号称是大同的土皇帝……” “放屁,那个奸人乱嚼舌头,陛下告诉我,我去活剐了他。” 石亨怒目圆睁喊到。 邝埜,张辅眉头紧缩,这个石亨居然如此大胆,果然是个混不吝色的军汉。 只有朱祁镇看出了石亨的小心机。 若不是知道石亨日后有夺门之变这桩子事,说不准朱祁镇也被他骗过了。 一个敢复辟上皇来到到自己政治目的的人,他能是个直肠子,混不吝色军汉? 他何尝不是避重就轻。 朱祁镇有些恼了:“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朕来问你。 你是怎么做的这大同上上下下,甘愿被你架空,唯你马首是瞻的? 郭敬叛国资敌,到底有没有你的份? 你给朕想清楚了说,要不然的话,朕诛了郭敬和那个大同指挥使三族,也不介意再加上你石亨的三族。” 石亨听完以后,一股尿意直冲脑门。 石亨知道,如今要是再不交代,自己可就真的凉凉了。 关于石亨的发家史缓缓铺开在众人面前。 石亨在大同站稳脚跟以后,马不停蹄的恢复因为流寇,马匪,瓦剌人废弃的军田。 他将这些军田变成自己的田以后,让自己的军卒和军属充当佃户,所以附近的军户纷纷前来投奔。 扩充军队以后,石亨就组织人手出城,一边剿匪。 石亨剿匪分外的卖力,大同城外大部分都马匪,要么被诏安,要么就被物理消灭,极大的锻炼的军队实战能力下,还做到了保境安民。 等到每年交税的时候,按照军屯十抽五的税来纳粮,直接给大同的巡抚,知府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大同在册的田亩都是定数,每年上缴的粮食也是个定数。 如今有了不在册的石亨交上税粮,巡抚,知府也不用再看那些个士绅的脸色,这官就有滋有味多了,自然是乐开了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士绅,百姓少交了粮食,恨不得把石亨这位大善人给供起来。 朱祁镇听完一愣一愣,脑子里满是几个新鲜的词:互惠互利,合作共赢,可持续发展…… 最要命的是,你还挑不出丁点错误? 正文 七十二章 恐瓦症 你这乍一听,这处处都是为国为民,简直就是大明的大功臣啊。 怪不得在大同这地方,石亨能混的风生水起,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了。 文官,军将,百姓,几乎与他都是利益共粘,也乐的被他架空。 当然,石亨是不是一心为国的大功臣,在场的人心里都有定论。 石亨为了保命,关于自己的腌臜事,也全都交代出来。 石亨心里也明白,就算他不交代,郭敬那帮杂碎难道就不会交代? 比如他外出剿匪,实际上也能算是外出抢劫。 石亨可以说是肥瘦不挑,除了朝贡的,就没有他不敢动手的。 他开垦军屯,缴完税粮以后,几乎有大半都落进了自己的口袋。 至于走私,瓦剌人的羊马牲畜,关内的粮食,私盐,他处处有份。 不过石亨跪在地上死命的磕头,拼命解释,甚至赌咒一般的发誓,即便是劫掠商队,他也严令约束手下,不得伤人性命。 抢夺的财物,可最多一成就罢。 石亨强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绝没有私通瓦剌,叛国资敌。 这话,朱祁镇是信的。 结合石亨日后的表现,他对大明的确有功。 至于算不上得上忠心耿耿,朱祁镇以为,他的眼光要比郭敬要长,要远。 他之所以没有背叛大明,是因为瓦剌人根本就提供不了更高的筹码。 说句难听的,就是瓦剌人封了你一个王又如何? 日子能有在大同舒服? 朱祁镇此时在心底给出了评价:此人可用不可信。 大同,是留不得他了。 不仅仅留不得,还得来上一场轰轰烈烈的去石亨化。 朱祁镇简单重复了一下刚才的政策,石亨听罢立马表态,要献出全部身家,磕头谢恩:“陛下隆恩,罪将定当铭记五内,为陛下牵马坠蹬,万死不辞。 大明得陛下圣君,实乃国朝之福,万民之福。” 石亨一面谢恩,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自己的小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年的积攒…… 石亨还是有些舍不得了,不过转眼一想,都是些身外物,大不了就从头再来。 接下来,朱祁镇直接问道:“也先屯兵大同城外,想来必然是要南下,石亨,你要是也先,你会从哪突破?” 石亨知道去,这便是陛下的考究了。 石亨沉思片刻,给出了内三关这个答案。 石亨分析的头头是道,尤其是在朱祁镇回来以后,大同城内的奸细被扫清一空,瓦剌对宣府,大同仅存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那么这边关,仅剩的也就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三关。 而且,内三关只是瓦剌进攻的突破口,能不能打下来,如今还是二说。 石亨主动请缨:“陛下,罪臣石亨,愿领兵三千,驻守一关之地。 若瓦剌来犯,罪臣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石亨打的一手好算盘。 一来向皇帝表忠心,我石亨还是很能打仗的,北地用兵,少不了我石亨。 二来,只要能立下功劳,自己不单单能更加安全,更是为以后积累资本。 朱祁镇只是看了石亨一眼,看的石亨有些发慌。 “不必了,你有你的事要做。 朕交代你几件事,第一,把你这些年来行贿的官员,无论大小,不管在不在职,全都给朕写下来。 第二,大同总兵这个职你不要再领了,朕看季铎此人可堪大用,有勇有谋。 朕已经决定,升他为大同总兵,与武进伯朱冕共掌大同军务。 至于你,准你留下百人,其余的家丁,编入边军,为国效力。 带上你的家眷,到时候和朕一同回京,朕自有安排。” 石亨心底有些失望,可不敢表现出来。 去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师,自己这个一无官,二没职的武将,哪里去捞功劳,哪里又能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几个千户百户拖家带口来到了大同城。 几人寻到朱冕,哭哭啼啼哭诉一番。 武进伯朱冕听闻以后,脸色骤变,当即让人将这几人捆了起来,接着匆匆赶到殿外,大声启奏:“启禀陛下,臣,武进伯朱冕,有紧急军报启奏。” 朱祁镇愣了一下,豁然起身:“快传。” 朱冕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一震。 两日前,瓦剌人趁机夜袭击了永宁卫,赤城堡,龙门卫等大大小小七八处卫所堡债,人数过千,各堡寨兵力空虚,力战不敌,五处堡寨的白户千户弃城而逃。 如今,各堡寨恐怕……已被攻破。 弃城而逃? 张辅面色愤然,差点就要骂娘。 他打了一辈子的帐,最恨的就是这些临阵脱逃的人。 邝埜发出一声冷喝。 朱祁镇呼吸加剧,身上的气势让所有人都是一震。 大同,不对,该是大明朝,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事情。 朱祁镇发出一声冷笑:好得很,好得很,七八个堡寨,大大小小上万的百姓,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张辅,大敌在前,弃城而逃者,按军令,该如何?” “回陛下,当斩。” 张辅斩钉截铁回到。 朱祁镇瞥了眼朱冕:“你没听见刚刚说的什么?” 朱冕吓坏了,“臣,臣知道,臣,臣这就去办。” 朱祁镇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心底没有一丝轻松。 这些军将居然宁可冒着军法从事掉脑袋的风险弃城逃跑,也不愿留下守城。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在这些军将心中,瓦剌人比军法还要可怕。 或许他们觉得,弃城逃了,说不准还有一条活路。 可要是留下死守,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次的守将逃逸,何尝不是边境风险的一个缩影。 如果不能击败瓦剌人,恐怕大明边军,真的可能患上“恐瓦症”。 朱祁镇扶额,“英国公,朕问你,大同沿线的兵力够吗? 朕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肯坚守,不肯等待援兵。” 张辅叹了口气,装着胆子说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们不是不肯等,是等不到援兵。 大同沿线的兵力,早就捉襟见肘,哪里还有援兵去救那些小寨小堡。 朱祁镇愕然。 大同沿线的兵马加起来足足二十多万,兵力远远胜过瓦剌,这么就一下子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兵力吃紧到这般了。 正文 七十三章 要不要分兵 朱祁镇沉默不语,他在等一个解释。 张辅能给出这个结论,自然也是有自己的道理。 “陛下,先前陛下御驾亲征,朝廷从各个关隘堡寨抽调精兵三万,致使诸隘口兵力空虚。 后与阳和败与瓦剌,损兵数千,再后来,瓦剌人屯兵大同,这剩下的精兵,臣将全都留在居庸关,独石口等要处,已备增援或是不时之需。” 朱祁镇大抵清楚了原因。 按照规制,大军出征,边军也要随之调兵,而且都是主力人马。 承平时候,各关隘都已防御为主,兵力分散较为平均,足以守寨自保。 各个堡寨,关隘根据人口,面积,常备人马各不相同,多者大抵一千五百余人,最少的,也有五百。 各隘各寨遥相呼应,一处受袭,附近的关隘发现以后也会及时领兵增援。 随着精锐抽调,各个关隘的人数,战力自然而然也大打折扣,自然加剧了失守风险。 朱祁镇更是明白,张辅的决策,是符合实际的,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相比于其他的小关小寨,作为统帅,应当着眼于全局大势。 只要大同,居庸关这些要紧的地方无碍,整条防线就崩不了。 至于那些个小寨小关,张辅也顾不上了。 而且即便是被瓦剌人占去了也不要紧,占的容易,收的也容易。 张辅先是解释了原因之后,继续说道:“大同边境大小关口三十六处,可通人马者七出,通人不通马者二十九处。 臣当初也预料到了会有瓦剌人会趁机派出游骑,人数大致一百到五百不等,趁着大军压境之际,袭击各关,掠夺物资人口。” 众人心里都清楚,凭借着这点人马,若是像往年一般,防备着边境上的小部落还可以。 可这些游骑都是瓦剌精锐,来无影,去无踪,行踪不定,正面交战的话,守军压力很大。 即便守军力战不逃,但是往往疲于应对,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攻破隘口,烧杀抢掠一番。 朱祁镇脸色不好,问道:“边将手中兵力不足,加上我军新败不久,自然难有对敌之心。 那些有着报国之心的边将,总不能凭借着一腔孤勇,以寡敌众,最后只能力战殉国? 朕看,要不要从大同,居庸关等地抽些兵马,分到各个隘口,英国公以为如何?” 没等张辅开口,邝埜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 大同,紫荆关,居庸关,皆是要地,一旦有失,瓦剌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关内。 臣知道陛下心系百姓士卒,故臣以为,朝廷可以从河南,山东等地调班军入边,补充兵力,若是快的话,二十天就可到达。” 与朱祁镇考虑人心,人命不同,邝埜显得冷酷的多。 大局,才是第一位的。 陛下想要分兵,固然是有分兵的道理。 边境已经开始展现人心不稳的苗头了,守军士气低落,当分兵各处,才能安稳人心,提振士气,让守军誓死守城。 分兵固然可以安稳人心,抵御瓦剌,但这也是要冒巨大风险的。 大大小小三十六处,要分多少兵过去? 就是拿一万人扔了进去,平分下来,每处至多三百人。 有些已经被攻破的关隘,就是派去三百人能起个什么作用? 一万大军一旦分散到各个隘口,相应的兵权也全都下放到守将手中。 一万人集中在一起的机动大军,和分散各处防守相比,这战力,效率打了个对折还不止。 分兵,别说一万人,就是两万,三万扔下去,那也不一定是够的。 若是也先真的有心拿下,取一点攻之,不说多的,千人就能碾压,守军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分兵,这是下下之策,完全就是添油战术。 朱祁镇担忧开口:“朕知道师傅的意思,可关内调兵,哪有就地调兵来的快速稳妥。 河南,山东的班军,光是路上就要花费二十天往上。 这些日子,若是也先再谴人烧杀抢掠,该当如何? 再者说了,关内的班军,承安太久了,空额多少,兵甲多少,现在还有几分战力? 前年入京值守的时候,朕记得邝师傅就已经说过,这两地班军操练废弛,把他们骤然调拨边境戍守,人生地不熟的,得要多久才能形成战力。 再说了,他们中间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几乎全无与瓦剌交过战,又能否适应瓦剌战法? 这些全都是未知。” 说罢,朱祁镇有些惆怅。 张辅转向天子,开口道:“陛下,之前老臣和本兵也商议过了,传令各寨,让百姓先都到附近各个坚隘大寨避难。 不过多数百姓故土难舍,不愿离开,收效甚微。 “放屁”,朱祁镇爆了粗口,“百姓是故土难舍,不愿离开吗? 难道那些个百户千户知道害怕,知道逃跑,百姓们就不会害怕?不会逃跑了?他们就不怕死? 他们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 他们走了,这家里的房子怎么办,牲口怎么办,锅碗瓢盆,大小家业,他们带的走吗?他们舍得扔下几代人的家业? 这一路上的吃喝拉撒,他们又从哪来? 就算是走到了,他们接下来怎么过日子?又要熬上多久?” 张辅被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是臣,没有考虑周全,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叹了口气,张辅错了吗? 没有。 他是国公,他怎么会考虑到市井小民的生死。 能想到 如果没有现代的思想和瓦剌的遭遇,自己,会想到这些吗? 想来自己也不会比张辅强上多少。 “此事怪不上老国公,是朕,刚刚失态了。” 朱祁镇收拾一下心情,“传旨,对于无险或是小堡小寨,全都弃守,并入周边大寨。 所有百姓守军,一同入关,寨堡避难。 所有军将,若有敌情,须同心竭力,固守待援。 再从大同抽调五千人出来,编成两队,巡视边墙,随时用作援兵。 还有,百姓避难钱粮,皆由朝廷发放,务必做到做的人人有食,伤病得医。 若有人敢欺上瞒下,就地诛族,一个不饶。” 正文 七十四章 巡边安民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地,就是朱祁镇给整个大同画的红线。 大同民风剽悍,不单单是指不怕死。 这个剽悍,指的还是这些个文武什么都敢伸手,什么都敢去碰。 既然没钱没粮,那朕来出。 可既然是朕出了,哪个杂碎你敢中饱私囊,伸手去拿,朕倒是要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硬。 朕让你有胆拿,没命花,一家老小,整整齐齐地一起上路。 朕倒是要看看,是你剽悍还是朕剽悍。 “陛下”,邝埜还想说些什么,“大同守军不过十余万,若是分兵出去,恐是……” 五千人虽是不多,可在邝埜等人的潜意识里,人是越多越好。 大同每多一人,大同就更加安全一分。 “邝师傅”,朱祁镇温言说到,“大同乃是山西第一重镇,高墙重炮,说是铜墙铁壁都不为过。 兵法上说,五倍围之,十倍攻之,城外也先的底子朕是一清二楚,撑死他全部也就十万人。 他也先就是拿着十万人攻大同,打下大同的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也先不是傻子,在大同这和朕决一死战,这种纯属找死的买卖他才不会做。 大同放些兵出去,对大局无关紧要,可对边境各隘,如同一剂强心剂,增添不少底气。” 邝埜虽是不知道什么强心剂,但他也承认朱祁镇的话。 这五千人作援兵游戈,远远比用作守城更有效果。 他之所以持不同意见,本意上还是从大同出发,受困于自身局限。 邝埜虽是兵部尚书,但还是文官出身,有些特性,还是脱不了。 文官出身的一个特征,就是求稳。 尤其是这种边关重……甚至可以说是第一巨镇,他们都一贯宗旨,能少一分风险就少一分,能不冒风险就尽量不冒,城池安稳才是一切根本。 张辅扯了扯邝埜衣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 陛下心意已决,再无圜转可能。 再说了,五千人马,没什么大碍的。 朱祁镇现在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两位老大人,如今各关风声鹤唳,可不是个办法。 现在得拿出个办法,尽可能的安稳军心与民心。 两位老大人怎么想?” 张辅沉思片刻:“陛下,臣以为当择一人,巡边各隘,方可安抚军民。” 朱祁镇点点头,邝埜也出言附奏。 大家心里清楚,这人还能是什么千户参将,或是知府这类的阿猫阿狗,得是个有份量的人,至少是在大同这,有些份量。 这人还得有能力,处置得了突发情况。 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 邝埜,张辅,还有大大小小的勋贵,大同巡抚,代王朱仕壥……以及皇帝朱祁镇。 三人默不作声,都在思考着最佳人选。 邝埜,张辅可是说是大同的主心骨,轻易是不能动的。 大同城里的文武倒是能用,不过他们都有个共同之点。 他们要么是京师中人,要么就被石亨这厮架空多年,威望可以说全无。 至于代王……不行,不行…… 先不说代王有没有本书额,光是藩王劳军抚民,这不是活活找死的干活。 至于陛下…… 谁敢提这茬子,邝埜,张辅这帮人能把他活活撕了不成。 一旁的石亨转了转眼睛。 要不要,赌一赌呢…… 石亨鼓足勇气,主动请缨:“陛下,陛下洪恩,罪臣无以为报,愿为陛下效力。” 石亨这番话让人简直就是大跌眼镜。 你? 石亨? 你都说了你是罪臣,还想着去干劳军抚民的事? 你怕是疯了不成? 石亨既然开口,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还真的没人比他石亨更加适合。 这劳军抚民,实际上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巡视边隘,这可不是什么美差,风餐露宿这些都是基本。 最要命的,是很有可能打仗。 你说你巡视个关隘,运气不好要是碰到瓦剌人,是不是要打一仗? 论声望,这大同附近谁不知道他石亨? 论打仗,老子揍得瓦剌人哭爹喊娘,杀人的伙计不知干了多少。 石亨自认,没人比自己更加合适。 自己现在是罪臣,陛下的态度,是准备放自己一马,日子还得过,自己终是要为前程搏一搏。 陛下,臣这全是一片赤诚之心,为君分忧啊。 朱祁镇三人转念一想,这个石亨,的确很是符合条件。 邝埜,张辅有些动了心。 只有朱祁镇,毫不动心,立刻掐灭。 “朕方才说没说过,从今以后,你石亨与大同再无半点瓜葛。 这话,是朕没说?还是你石亨当做耳旁风了?” 朱祁镇不满地的声音在石亨耳边炸响。 真是笑死,朕现在想方设法的去石亨化,你石亨还以为朕会在大同用你? 这个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揣测上意,为自己谋划。 石亨听这话,就知道这是马屁没拍着,倒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倒也是干脆,当即跪下,以头触地,惶恐说道:“陛下恕罪,罪臣,罪臣绝无将陛下圣言置若罔闻之意。 罪臣只是觉得,皇恩浩荡,罪臣想要为陛下分忧,尽罪臣一点绵薄之力,罪臣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朱祁镇没有理会这番表忠心的话,问道:“两位老大人觉得,何人可以当此大任?” 邝埜提出自己的意见:“陛下,要不缓上两日,山西巡抚与大同总兵这两日便可抵达大同拜见陛下。 这两位都是地方大员,颇有能力,想来可以担下此责。” 邝埜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朱祁镇已是等不及了:“多耽搁一日,人心就多一分不稳。 这样,朕看就让季铎去办此事,他已是大同总兵,身份能力也是够了。 大同有两位卿家坐镇,他一个大同总兵也无太大用处。 倒不如趁此机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两位老大人以为呢?” 两人觉得季铎倒是合适,拱手道:“陛下圣明。” 让人下去传旨的时候,已是到了午时。 朱祁镇派人知会代王一声,说是让邝埜,张辅 留膳。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时,朱祁镇看见依旧跪着的石亨,开口道:“好了,朕今日没留你的饭,滚吧,回去看看妻儿老小。” 见陛下气已经消了,石亨如释重负,大声道:“罪臣谢陛下圣恩,罪臣告退。” 正文 七十五章 孤的好皇兄 待石亨离开之后,朱祁镇当着张辅,邝埜二人的面,也不避讳,给石亨下了评判:“这个石亨,虽有能力,不过很不老实。 朕要是用他,还需整治一番,降伏其心。 要是不能,尽早杀了,也少个祸患。” 两人都深以为然。 这个石亨,的确是大明如今不可多得的将才。 可他别的不说,圆滑,狡诈,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武官,甚至不输给那些文官。 这,也难怪陛下对他下此结论。 季铎在接到皇命时,其实是有些懵逼的。 这种事,怎么算也都轮不到他这个新上任的大同总兵。 他有些惴惴不安,硬着头皮去请教张辅。 这一来,是请教,拜拜山头。 张辅掌管五军都督府,那以后,就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了。 二来,就是抽调兵马一事。 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 虽说大同这一亩三分地现在是自己说了算,可季铎明白,大同的大佛们实在太多,伯爵,侯爵遍地走,一个国公,一个兵部尚书,哪一个都是能压死自己的存在。 如此一来,显得自己这个大同总兵更是芝麻绿豆大点的官。 多请示,多报备,总归出不了错。 张辅虽说对他印象不佳,不过陛下都没再和他计较,自己和他置个什么气。 至于公事调兵,张辅大笔一挥,抽出了两千人马给了季铎。 至于起。请教,张辅想了想,还是点拨了几句:“你是陛下亲点的大同总兵,在大同这,你季铎,是代表着陛下的颜面。 大同这的情况,你比本国公清楚。 老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陛下这是在帮你烧起第一把火。 这第一把火烧的旺不旺,决定着大同这锅饭是不是夹生饭。 这背后的深意,你,清楚了吗?” 张辅说话云里雾里饶着,季铎这能是硬着头皮说明白。 待季铎离开以后,张辅摇摇头。 但凡是心里明镜似的,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绝不会说自个明白。 这种的,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 你明白个屁,要不是陛下给老夫和盘托出,老夫也是一头雾水。 罢了罢了,老夫已经给你提点过了,明不明白就和老夫没什么关系了。 离开以后,季铎点了两千人马,开始了自己大同总兵生涯的第一次领兵。 大明,京师。 自从京营回京,太子已立,大明朝堂上陷入了一种诡谲平衡的局面。 这种局面,被大同飞马而来的一封奏报,彻底打破。 送到京师的时候,值守在通政司的成敬凭借着敏锐的政治嗅觉,立马瞧出了这封奏报的异常。 一个大同指挥使,怎么会越过总兵,国公,兵部尚书,平白无故送来封奏报给京师? 越级上报,无论是哪朝哪代,这都是很犯忌讳的事。 这其中,定有蹊跷。 成敬不敢耽误,拿起这奏报直奔文华殿。 文化殿内,已是焦头烂额的朱祁钰看着成敬气喘吁吁送来的奏章,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火大,责怪成敬不懂事。 一个小小的大同指挥使的奏章,能有什么事?还嫌他不够事多? 成敬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家王爷心情极差,好声好气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朱祁钰消了些火,半信半疑的打开了奏章。 这一看,朱祁钰当即愣在当场。 朱祁钰生怕揉揉眼睛,接着又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没错,没错…… 朱祁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成敬,你为孤,立下大功了。” 朱祁钰突然起来的一句没头没脑的称赞,让成敬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这个大同的指挥使,真的爆出了什么惊天大事。 朱祁钰深吸口气:“传京师二品以上官员,即刻入宫议事。 对了还有于谦和徐珵,也都一并请来。 兴安,你去请圣母娘娘与太子殿下,就说,孤的皇兄,有消息了。” 说到最后,朱祁钰露出多日未曾见过的微笑。 “是”。 成敬与兴安告退下去,马不停蹄去办。 朱祁钰起身在殿内踱步起来。 皇兄啊,皇兄,您可真是孤的好皇兄啊,孤本来以为你是个精明人,可没想到你还是那般糊涂。 孤正愁没有办法对付你,你可倒好,偏偏将这把柄送到孤的手里,孤可真是谢谢你啊。 大抵半个时辰不到,京师中二品以上的官员,林林总总不过十多人已经全都聚在文华殿内。 这些绯红官袍的老大人们,有些甚至是永乐朝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可以说全都能独当一面,处理着朝中大小事务。 这里面,五品的徐珵和侍郎蓝袍的于谦明显有些……鸡立鹤群了。 于谦倒还好些,兵部尚书不在,他这个侍郎,自然担起了兵部的责任。 反倒是徐珵,明显没来愿意多鸟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显得分外尴尬。 “太子殿下,圣母娘娘驾到。” 外面传来一声喊声。 朱祁钰赶忙起身到殿门外迎接。 “臣,郕王朱祁钰,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圣母娘娘。” 身后的官员也纷纷行礼。 孙太后容光焕发,连连嗔道:“郕王这是做甚? 快快起来。 你是监国,是陛下亲自点出辅佐太子的宗王,又是太子爷的亲叔叔,是长辈,这算个什么事啊。 还有诸位臣工们,也都赶紧免礼起身。” 孙太后想着大军回京之际,朱祁钰来到坤宁宫拜见太子的时候,那脸色的表情,简直就是他这段日子快乐的源泉。 后来孙太后召见了王佐等随驾官员,经过一番解释,她也算大致了解了情况,这心也放下了不少,气色也随之好了许多。 还有吴氏那个贱人,前些日子找她叙话,她那坐立不安的样子,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孙太后带着太子朱见深坐在了首位,才将季铎的奏疏展开。 “圣母娘娘,大同指挥使季铎上奏,事关皇兄,儿臣不敢做主,还请圣母娘娘过目。” 朱祁钰眼底闪过期待的神色。 孙太后面色一喜,有皇帝的消息了? 急不可耐的让人从朱祁钰手里呈上,飞快的扫过以后,啪嗒一声,奏章跌落在地。 正文 七十六章 可曾有这样的皇帝? 孙太后刚刚还是红光满面的脸上,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精气神仿佛也被也被刚刚的那封奏章尽数击垮。 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王佐口中已展现英主之相的皇帝所作所为。 哪怕是之前那个顽劣,骄纵的正统皇帝,那也是太祖太宗的血脉,宣宗的嫡长子,是朱家的苗裔啊。 朱家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怎么能啊。 这世上哪有皇帝做出这般的事情,哪有这样的皇帝啊。 哪怕是朱祁镇被瓦剌俘虏,孙太后也没有过这般倦怠。 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视作比命还珍贵的朱祁镇由衷失望。 金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太后这般失魂落魄,立刻上前扶住了微微晃动的身子,担心的开口:“娘娘。” 朱祁钰看到这幅场景,摇头叹息之后,开口劝慰道:“圣母娘娘要保重身体啊,孤觉着,皇兄此番举动,定然有皇兄不得已的苦衷。” 这嘴上替朱祁镇开脱,可这心底却不是这般想的。 他能有什么苦衷? 怕死呗。 孤的皇兄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为了保命,这一国之君的身份体面全都不要,这马上就要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朱祁钰拭目以待。 群臣看着两人这副样子又听到郕王提及陛下,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陛下,陛下怎么了?到底有什么苦衷?出了究竟什么事,能让太后这般样子。 群臣心里满是疑惑。 朱祁钰哪里看不出来群臣的心思,将手里的奏章并未递给王直,反倒是交给了王佐。 王佐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慌。 看完以后,他的反应甚至要比孙太后还要大。 显然王佐被那封奏章给轰的头晕目眩,他失神的跌坐,心里某种类似于信仰的东西,裂开了。 陛下,那可是陛下啊。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美化陛下,为陛下留有尊严。 但他,还有当日在土木堡的臣子们都看见了,那是敢在土木堡断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明皇帝啊。 王佐根本不相信,陛下会做出这等事。 在王佐心里,陛下早就不是当初的陛下了,现在的陛下,就是杀了他王佐,他也不信会是这样。 还有邝埜,张辅,他们同朝为官几十载,他们都为人,他王佐怎么又不知? 若是邝埜,王佐是奸逆,那大明,还有忠臣? “王公!王公!” 离得近的几个大臣簇拥上来,围住了王佐,七手八脚的掺起这位老大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一派胡言”。 宦海沉浮的王佐双目赤红,从未有过的失态,当着太后,太子,监国的面,在文华殿咆哮起来。 这一下子,震住了所有人。 王公,究竟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封奏章上。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王佐这一嗓子,倒是将游离在外的奶娃娃太子吓得不轻,张嘴哇哇大哭起来。 一时间,本是作为庄严的文华殿,大明朝堂的中枢核心,居然如同市井集市一般嘈杂。 这奏章,朱祁钰最后交给了王直,临了还贴心说道:“王公,你是四朝老臣,要撑住啊。” 王直头皮发麻。 看完以后,王直也是呆愣住了。 待回过神来,王直声音低哑,带着哭腔,硬着头皮说道:“诸公,大同指挥使季铎上奏,他说,他说他出使瓦剌…… 他说他出使瓦剌,于瓦剌大营之中面见陛下。陛下为早日归京,亲写圣谕,主动提出为瓦剌筹集粮食,已做瓦剌护送陛下南下之报酬,还让大同镇以军粮送与瓦剌解瓦剌燃眉之急。 兵部尚书邝埜,英国公张辅,威胁季铎,秘密扣下圣谕,密而不法……” 说罢以后,王直用力扶住桌角,生怕自己一个松懈,如同王佐一般,在这文华殿内丑态毕露,甚至直接骂娘。 短短的瞬间,正牌进士出身,学富五车的王直,搜肠刮肚,穷尽认知,从上古的尧舜禹,再到驾崩十四年的先帝。 数千年来,林林总总四百多位帝王,他数了各遍。 昏庸无能的帝王比比皆是,平庸不可为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哪怕是亡国之君算在内,他也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敌人粮草不济,而皇帝为了回去,居然要自己的军队交出粮食,送给敌人,让敌人吃饱喝足,来打自己的城池军队。 天可怜见,这天下可曾出过这样的皇帝? 没有,没有一个。 哪怕是何不食肉糜的前晋惠帝,哪怕是前宋徽,钦二帝,都没能做出此等事情。 那些被后世定在耻辱柱的皇帝,都没有干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这番话落音,群臣脸色煞白,呆呆立在原地。 这个结果,是他们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 他们效忠的皇帝,大明的军父,在资敌,在叛国。 这算不算是滑天下之大稽? 怪不得太后,郕王,王公会是那般…… 朱祁镇用他的举动,给了在场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知是谁先哭出声来,接着痛哭不绝,哭声一片。 饶是心志坚如于谦,也是面无血色,嘴唇发青。 孙太后也是抹着眼泪。 于谦木然看了眼格格不入的郕王。 之所以格格不入,是这个郕王,有些分外平静。 待哭声较小时,朱祁钰走到诸位群臣面前,振声道:“诸位老师傅,臣公,孤,以为,皇兄,邝师傅,英国公绝不会如此。 这奏章不过片面之词,怎能凭借这片面之词做出评断。 若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乱我人心。 如今皇兄危难之间,国朝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朱祁钰这番此时开脱显得如此无力。 大同指挥使季铎,先前英国公的奏报里的确提及过此人,说是意欲让他充当瓦剌使节。 再者这种事,季铎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万万不敢这般作死。 最先响应的,是王佐。 王佐大声疾呼:“郕王殿下说的是,如此大事,万不可听信季铎一面之词,朝廷当明察秋毫。” 朱祁钰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随之附和道:“臣,朱祁钰附议。 启奏太子殿下,圣母娘娘,朝廷该彻查此事,万万不可姑息。” 他是真的觉得不能信这一面之词? 朱祁钰几乎敢确定,季铎说的,全是实话。 正文 七十七章 咱俩都是郕王党 群臣纷纷跪下:“臣,请殿下,请圣母娘娘,彻查此事。” 这些朝中重臣的表态,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大势所趋。 这事,谁都拦不住了,哪怕是硬着头皮,也非得去大同查的一清二楚不可。 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个皇帝,一个兵部尚书,还有一个世袭罔替,大权在握的国公。 谁敢迷迷糊糊,得过且过?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孙太后见朝臣已经表态,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能捏着鼻子红眼睛,先答应下来。 最后,几番讨论之下,左都御史陈镒,五军都督府都督孙镗,郕王府宦官成敬三人赶赴大同,负责此事。 整个过程之中,于谦一直暗中观望着这位郕王殿下。 从震惊之中抽出身的于谦,目光扫过好不容易止住啼哭的太子殿下,想起那位皇帝陛下,闭了闭眼睛,像是记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于谦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握了握拳。 他知道,这个孙镗,十之八九,也投靠了郕王。 但于谦,直到离去,也没有开口。 散朝以后,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孙太后与朱祁钰再三告诫,但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半点消息都不得透露出去。 离开文华殿,按照官衔品级,散去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小声议论。 五品的徐珵远远落在后面,身影显得格外有些孤单。 拐过殿外廊道,穿过汉白玉阶,红袍的王直在桥头像是等候多时。 “王公?” 徐珵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 王直做了个手势,徐珵立刻加快了脚步,几乎赶得上一路小跑。 “元玉慢些,本官等元玉多时,也不差这一刻。” 王直言语和善,称呼徐珵之字,亲昵示好之意溢于言表。 徐珵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下官见过王公。 王公在此等待下官,可是有事交代下官?” 王直微微摆手,“也没没什么大事,本官记得元玉是宣德八年的进士及第,本官那年正好主持主试,现在一看,本官也算的上与元玉为师生。” 徐珵脑子飞快运转,面对王直突如其来的示好善意,谨慎的徐珵完全吃不准这条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 自己那年殿试,先帝委任的主考,的确是当时还在礼部任职的王直。 真的要是论起来,那年中举的,都能算作主考的门生。 刚不过真正能成恩师门生这般关系的,只有一甲进士,或是家中有人同朝为官的进士才能享受这般待遇。 而徐珵一个其貌不扬的三甲同进士,根本就没被考虑在内。 面对吏部尚书的主动示好,这个竿,徐珵还是要顺着爬的。 徐珵立马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大宗师。” “好,好,好”。 王直一连几个好字,心底点头。 “老夫没什么别的事,今晚下值以后,来本官府邸,咱们师生二人,好好聚聚?” 说罢以后,王直径直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徐珵。 这个时候,请我去府里聚聚? 哪怕是一头雾水,可下值以后,徐珵还是带着拜帖,来到王直府邸,让门子转交,自己则是乖乖在一旁等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衣着得体,却不突出扎眼的中年人从府内快步出来。 一见徐珵,这人脸上堆满了笑。 “小的见过徐大人。 奴是王府的管家,我家老爷说了,快快请徐大人入府,某在前面为徐大人引路。”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像是王家这般高管家族的管家,多是家生子出身,常常被主人家视作自家人,备受杏仁。 因此,徐珵并未仗着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而盛气凌人,反倒是客气说到:“有劳了。” 过了前门,进了前院,这管家在前领着徐珵,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管家停下脚步,几个年轻秀美的婢女早就等候多时。 “徐大人,小的只能带着徐大人到这了,后面是内宅,自有丫鬟领着徐大人去。” 说罢以后,管家作揖打礼,转身离去。 几个婢女领着徐珵进了内宅,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带到了一身道袍的王直面前。 两人像极了有着有年师生情谊的恩师学生二人,好一阵寒暄之后,就去了偏房。 桌子上只是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也没有服侍的吓下人,只有师生来二人。 落座以后,两人并未急着动筷。 “老夫与元玉既为师生,那么老夫就不与元玉兜圈子了,有些话,老夫要问一问元玉。” 徐珵立马起身,面色庄重:“请老师指教。” “你看看你,你这是做什么,自家人这般客气什么,坐下,坐下,怎么,还得让我这把老骨头起身拉你不成?” 见王直这般说了,徐珵才又落座。 见徐珵落座以后,王直悠悠步入正题。 “元玉啊,今日文华殿里的事,你信还是不信?” 徐珵故作沉思状,片刻之后,答道:“回恩师的话,学生以为,季铎,万万没有这个胆子。” 王直点点头,继续问道:“那郕王殿下会怎么以为?郕王又是为何让人去大同去查呢?为什么不直接让锦衣卫去大同拿人呢。” 见 等离开文华殿以后,只需脑子动一动,就知道,郕王这是一石三鸟。 除拿掉了邝埜,张辅,几乎卸掉了朝中忠于皇帝一派的左膀右臂,除去了郕王最大的心病。 同时,稳住了王佐这样一帮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让他们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派去了成敬,孙镗,全是郕王心腹,到了那个时候,顺理成章的接收大同军马。 这样一来,大同十几万的人马,就全在郕王手里。 徐珵慢慢道来,细细说着,让王直很是满意。 这个徐珵,除了投机倒把,还是真的有些本事。 王直举起酒杯,徐珵也赶忙端起桌上的酒杯。 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王直继续问道:“那元玉想不想知道,今日为何殿下也召见了元玉?” 今日文华殿也看见了,徐珵在里面简直就是个异类。 徐珵吞吞吐吐答话:“学生以为……以为是郕王殿下的厚爱。” “这也是”,王直点点头,接着语出惊人:“元玉与老夫,都是郕王党的一员,殿下对你我也是真的厚爱。” 听到郕王党三个字眼时,徐珵眼皮狠狠一跳,面上浮起一丝惨淡。 王直收起来自从在桌上以来一直挂着的笑脸,不咸不淡说到:“元玉何必如此惊慌? 老夫与元玉,早在当初据理力争,让郕王监国总政之时,在满朝文武眼中,你我二人可是对郕王忠心耿耿。” 正文 七十八章 正气凛然 听到这,明明都快入冬的天气,徐珵却是一股热气自体内腾起,汗如浆出。 王直察觉出徐珵的异常,笑着问道:“怕了?” 徐珵干笑道:“恩师,这屋里太热,太热了……” 一边说着,徐珵一边拿着袖子擦汗。 王直也不点破,继续说道:“宣德八年的殿试,掐指数数,离现在,也有十五年了。 这一批,有的只留在京师六部观政三年,然后就外放为官,兜兜转转,知县,知府,兜兜转转,运气好的,说不准进了布政使司,运气差的,这辈子到死也只是个不知名地方的知府罢了。 当然,也有顺风顺水,进了翰林院的,冲入各部任职的,那年的状元曹鼐,如今不也做到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 老夫看啊,在磨砺几年,等老夫致仕以后,坐上一部部堂,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你,元玉,你也算不得差了。” 徐珵不知道王直葫芦里卖的什么样,不过听到这些,也是颇有感慨。 一届的同年,早就有了云泥之别了。 相比之下,正如王直说的那般,自己这个三甲出身,做到翰林编修的位置,也算不得差。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的前途几乎可以望得到尽头,没什么太多潜力。 所以,他才甘愿冒着绝大风险,想走捷径。 在土木堡之后,第一时间投靠了郕王,甘愿成为郕王在朝堂之上马前卒。 王直轻轻扶了下额,笑道:“瞧瞧,这说到哪去了。 这人啊,他越老,就爱唠叨,元玉莫怪啊。” “哪里,哪里,恩师挂念学生,学生感激都来不及。” 王直伸手欲拿酒壶,徐珵眼疾手快,拿起酒壶将二人酒杯斟满。 一杯酒下肚,王直吐了口气,“元玉,老夫今日给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我是郕王党,无论是陛下回来还是太子登基,你我免不得有秋后算账的一天。 到那时候,你与老夫的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只有郕王登基,你我,方可无忧啊。” 徐珵哪里不知,一声重叹:“恩师,学生如何不知啊。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此事,难如登天啊。” 太子已定,郕王几乎绝了法统,要想登基,别说天下悠悠众口,朝中除了他们几个铁杆的郕王党,没恐怕是人敢支持了。 王直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如何不知? 若是没有今日之事,此事万万是成不了,你我也就认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 元玉想想,明日百官,后日天下人知道,大明皇帝,被瓦剌俘虏,为了苟活,居然献媚瓦剌,帮着瓦剌人掠我大明。 到那个时候,天下人,百官会怎么想陛下?” “可,可今日太后娘娘和殿下……” 还没等徐珵问完,王直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宫里的事,想让人知道,终究还是让人知道。” 徐珵恍然大悟。 恐怕,恐怕就是他们不说,郕王也会…… “当然,光凭这些,此事不能成。 这其中的关键的一步,就在元玉身上。” “我?” 徐珵吃惊张大嘴巴。 “对,就是你,元玉”,王直一副笃定的神情,“大事能否成,全靠元玉,要不然元玉以为,今日殿下为何传你?” 看着王直眯着眼睛,老态龙钟的脸上,却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而那眼睛里,还放着精光。 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模样。 徐珵后背冒的汗,比起刚刚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预感,王直,像是要拿他当枪使。 出了王直府邸,徐珵差点摔倒在路边。 即便是回到家中,王直的话时不时浮现在自己脑海里。 什么恩师,徐珵啐骂一口,这个老狐狸,怪不得要和自己套这样的近乎。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郕王的意思? 难道郕王也是这般想的? 徐珵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自己不做,先不说别的,郕王会怎么想自己? 自己可是把一切都压倒了郕王身上。 可要是不成,自己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但要是成了,自己就是郕王登基的第一大功臣。 正所谓千金买骨,自己的前程,不可限量。 一面是家破人亡的风险,一面是远大前程,真的让人难以抉择。 徐珵终于做出了一个并不出乎意外地决定。 向死而生。 接下来的几日,徐珵竭尽所能开始准备。 这日早朝,徐珵穿上一身早就备好的白色孝服,先是召集家眷,一一话别,留下绝笔信。 接着,徐珵遣散了家中婢女下人,又让吓得手脚颤抖的下人扛着一副红漆棺材,自己带着一脸仗义死节的神情,大摇大摆上朝去了。 徐家府邸上上下下都以为徐珵疯了,一时间全做鸟兽散,各自去逃命了。 在宫门外等待的时候,一向默默无闻的徐珵,生平第一次成为了百官的焦点。 这些目光没有羡艳,只有惊骇。 群臣与周边关系好的窃窃私语,弄不清楚状况。 王直心里不由佩服,徐珵在这方面,简直就是天纵奇才。 自己只说是让他到时候实在不成,便学忠臣撞柱的行为。 他可到好,看这架势,准备的倒是齐全的很啊。 还别说,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真有几分忠臣的模样,还挺唬人。 徐珵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正气神态,享受着众人的目光,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拉风。 宫门的禁卫见到徐珵时,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急匆匆去禀告百户。 百户也是吓了一跳,赶过去一看,整个人也被震惊了。 见鬼了,见鬼了,今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冲撞了什么。 这种事,自己当值的时候居然遇见了。 大明朝的官员扛着棺材,穿着孝服上朝,这可还是老太太上花轿,头一遭啊。 百户只觉得不妙,急急忙忙要去禀告上官。 此时,随着宫门打开,百官鱼贯而入。 所有人有意或是无意的避开徐珵。 徐珵也不在意,昂首挺胸,走出来前所未有的霸道。 往日看不上徐珵的翰林院大学士,今日破天荒地主动避开徐珵,心甘情愿落后半个身位。 这位翰林院大学士一向温文尔雅,今日心里骂上一句:“呸,娘希匹,晦气。” 正文 七十九章 皇太子在此,谁敢乱法? 朝会上,孙太后,朱祁钰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白的徐珵。 孙太后心有一阵不好的预感,知道要有大事发生。 金英狠狠呵斥道:“大胆,奉天殿内,不着官服,此举视朝廷礼法何在?礼官何'在?” 徐珵并未理会金英,淡然出列启奏。 徐珵问的,正是当日陛下之事。 徐珵当日明明在场,如今却明知故问,摆明了是来者不善了。 不过孙太后也知道现在不是治他罪的时候,这事情捂不住的,心里有疑惑的,怕是整个朝廷。 当下之急,是要稳住朝堂上的人心。 孙太后承认了此事,不过强调了真伪不知,无法给出定论。 岂料,徐珵毫不客气:“孰真孰假,圣母娘娘,殿下,还有朝中百官,心中早有定数。” 孙太后见此,,心头怒火燃起。 徐珵知道今日是图穷匕见的时刻,直接跪地高呼:“臣徐珵,今日有本,万死不辞。 圣人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瓦剌贪婪无比今日瓦剌胁迫陛下下圣旨讨要的粮食,明日瓦剌胁迫陛下索要大同,大同给还是不给? 后日瓦剌索要宣府,宣府是不是要拱手而让? 遵旨,天下沦丧,百姓流离失所,不遵旨,便是大不敬的死罪,这让边关守将如何自处。 臣,今日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启奏皇太子殿下,圣母娘娘,监国殿下,以大明江山为重,立新君,保社稷,除奸逆,安民心。” 立新君…… 朝堂之上轰然炸开。 许多人,听罢,大惊失色。 徐珵……还真的勇的不行… 这种话,他都敢说? 事实上,抱着这个心思的人不少。 堂堂一国之君,能把皇帝做成这样,也算是旷古烁今了。 这样的皇帝,说是天怒人怨都不为过。 可心里这般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咱们都是自诩为圣人门下的,吃的是朱家的俸禄,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了。 徐珵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翰林,他有什么资格,哪里来的胆量说这种话。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背后指使。 徐珵的话,故意漏掉了太子。 作为满朝皆知的郕王党,徐珵想要博取从龙第一功臣,这口中的新君自然是…… 于是乎,反应过来的人下意识的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也是带着一脸的惊愕。 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郕王,等不及了吗? 这个时候,是极其微妙的。 不管是朝代,搞废立皇帝这种事,接下来的,就会是围绕皇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百官默不作声,除了极少数的几位绯袍大员,所有人都低着头,希望着能忽视自己。 孙太后凤眉紧蹙,出乎意料地没有勃然大怒。 倒是王佐和一帮勋贵,率先和徐珵对上。 王佐愤怒呵道:“徐贼,你是何居心,胆敢如此大逆不道?致陛下何地?” 徐珵丝毫不惧:“王公,下官为天下计,自是出自一片公心,绝无私心,九死不悔。 下官此举,也是为陛下考虑,只要我大明强盛,到时候照样可以迎回陛下。 王公,若非南宋立新君,复兴武备,徽钦二帝又何来公侯一说?” 这番话,不少人心里也颇为认同。 其实被俘了,凭借着大明皇帝对身份,也没啥大不了的。 只要大明强大,痛击瓦剌,瓦剌照样得乖乖供着这位大神,绝对不敢拿大明皇帝怎么样。 北宋的那父子俩,还真是最好的例子。 想想一开始,先是牵羊礼,自己的老婆女儿都保护不了,成了人家玩物。 可随着南宋在战场上与金国形成南北对峙之后,这两位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随着岳爷爷北伐,一路高歌猛进,一般人再也不敢轻视这倒霉父子俩。 “徐珵”,王佐气的胡子抖动,“你,你竟敢,你竟敢将陛下比作徽钦二帝。 君君臣臣,三纲五常,你,你,你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老夫今日要替圣人清理门户,打死你个不忠不孝的斯文败类。” 说罢,王佐作势就要挥着拳头打了上前。 一旁的伯侯们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眼看着,奉天殿血案将要再次上演。 徐珵一点不慌,留下一句“徐珵忠心,日月可鉴”之后,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之中,朝着奉天殿的柱子奔去,以头触柱,狠狠一击。 顿时,徐珵血流满面,脑子嗡嗡作响,只有 一个念头:可真疼啊。” 不过没事,这就是忠臣要付出放代价。 徐珵可以想到,今天以后,全天下都会知道,徐元玉一心只为大明,不惜以死自证亲清白。 奉天殿内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都震撼了,王佐也愣在当场。 身材矮小,一副贼眉鼠眼模样的徐珵在群臣心中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无比。 毕竟,这种死谏的行为,自古以来就颇受敬重。 再者,人,都是会同情弱者的。 还来,你徐珵真是求死不成。 还是朱祁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他焦急喊到:“来人,快去将徐卿家扶下去治伤,传太医,快传太医。” 徐珵挣脱了想要扶他的小宦官,不顾满脸血污,忍痛重重拜下:“圣母娘娘,臣自知此举有坐上犯乱之嫌,臣不怕死,臣怕的是大明江山不保啊。 江山要是保不住了,陛下,又曾可安然无恙。” 这番话,让殿内的人都无不动容。 终于,有人血上脑子,开始跟进。 “臣,请殿下,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 “臣,符议论。” 很快,殿内跪下了二三十人,不过其中多为清流,都是些翰林与给事中,御史。 这些人,除了容易脑子一热,他们是大明朝典型的位卑权重,代表着所谓的民意。 孙太后知道,自己儿子的龙椅,保不住了。 眼见跪下一片之际,她终于艰难的开口:“皇帝……皇帝自知失德,为天下百姓,江山社稷。 太子克继大统,想来,想来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徐珵猛然抬头,喊道:“臣以为皇太子年幼,而国势危急而人心不稳,非长君不可为。 古有云,国有长君为社稷之福,先帝仲子郕王殿下,当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朱祁钰听到,脸色一变,厉声道:“放肆,皇太子在此,谁敢如此乱法。” 听到这话,张太后居然从帘后豁然站起,说不出话来。 朱祁钰听到,脸色一变,厉声道:“放肆,皇太子在此,谁敢如此乱法。” 正文 八十章 陛下在大同 说罢以后,朱祁钰一副惶恐模样:“圣母娘娘恕罪,儿臣,儿臣对此事全不知晓,儿臣绝无此窥探大宝之意,请圣母娘娘明鉴。” 孙太后冷冷注视着朱祁钰,事到如今,你猜哀家信或不信? 朱祁钰自是不肯承认,就算是禅位,那也得讲个三辞三让,一副“莫要害我,莫要害我”的模样,然后才能心不甘,情不愿,一副被逼的样子,哪能真的一屁股落在龙椅上。 王直见时机差不多了,上前行礼道:“殿下,娘娘,臣以为徐翰林说的是,事到如今,还请娘娘以国事为重,立郕王为帝,遥遵陛下为太上皇帝。” 随着这位吏部尚书的表态,一些早就归附郕王的官员像是听到号令一般,纷纷跪下。 一时之间,声势浩大,给人一种众望所归的错觉。 文官之中,只有王佐,曹鼐几人极力反对,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这重担,便交到了勋贵手中。 有些垂垂老矣的勋贵,当听闻徐珵提出要立郕王为帝时,顿时眼露精光,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像是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 不少人眼里,已经起了杀意,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不存在的佩剑腰刀。 他们可以接受太子登基,但决不能接受郕王成为皇帝。 皇帝可以换,但是只能是太子上位。 若是真的郕王上了位,他不是没有儿子,过上几年,太子还能是太子? 这世上有皇帝不立自己儿子而立侄儿为太子的? 郕王不是太子,他登基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给他们手里的兵权,还能保得住吗? 为了陛下,为了权力,他们能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当年是怎么样挣得这份家业的? 靖难? 说穿了,就是造反。 他们当年跟着还是燕王的太宗皇帝,一路从北平杀到南京的,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论起嘴皮子,这些个大老粗们连个新科进士都嘴炮不过。 可要是人家不给你耍嘴皮子,直接提刀玩命呢? 为首的老将陈瀛突然上前一步,轻描淡写一般说到:“启奏殿下,娘娘,老臣以为,太子那是国家储君,天命所定,若是有人敢行有悖人臣之事,我等靖难勋臣,定当效仿当年之事。” 殿内人听到这里时,汗毛竖起。 王直看向这位老侯爵,很想骂他罔顾国家,呈口舌之快,说这些话,是何居心…… 可话到嘴边时,看着陈瀛那帮人毫不掩饰的杀意,王直心里竟生出几分胆怯。 他很清楚,这帮人,说得出,做得到。 当年攻入南京的时候,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的下场…… 真的要是逼急了,他们不是不敢在北京…… 文官握有话语解释权,满口大义,他们的背后,都是当地的大族,是士绅的代言人。 而勋贵们,则是掌握着要命的军权。 两边已经杠上,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谁都清楚,退了,可就是万劫不复。 陈瀛索性摊牌:“你们这些文官要认就认,我京营和上十二卫亲军的二十万将士,只认大明正统皇帝和当今太子。” 大家的脸色,都显得很凝重。 这话的意思相当于是你们文官只要敢立郕王为帝,老子这帮勋贵就敢再来一次靖难。 朱祁钰没有料到,勋贵的态度居然如此激烈强硬。 双方剑拨弩张,却都尽可能保持着克制。 王直这帮人害怕要是谈崩了,这帮子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陈瀛为首的勋贵们想着要是真的到了杀人那一步,恐怕那个时候就收不了场。 奉天殿内陷入了僵局之中。 京师之外,一骑笔直的冲进了城内。 这是英国公府上的家丁,从大同一路疾驰而来,几乎日夜不歇,吃喝全在马上。 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四匹快马了,整个人也累到了极点,若不是这一路上嘴里含着参片,恐怕人早就不行了。 宫门外,这家丁刚一停马,就从马背上滚了喜下来。 守门的太监看见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一问,带着几个侍卫就围了过去。 一问,知道是英国公家丁,是从大同赶来的,这太监当即做主拍板,领着人就进去了。 奉天殿内,气氛凝重如水,这太监踮着脚步入内,大声道:“启禀殿下,娘娘,大同府来人有消息了。” “传”。 这家丁被人掺着,摇摇晃晃进了奉天殿。 这家丁进殿以后,大声喊到:“启禀殿下,娘娘,陛下,已至大同。” 这一嗓子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的所有人晕头转向。 最先反应过来的王佐,什么都顾不上,死死盯着这家丁:“你,你再说一遍,陛下在哪?” 这家丁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在奉天殿内晕死过去。 王佐看着他腰间系的木匣,不过身份,亲自上手夺了下来。 金英赶忙下来,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木匣。 金英一路小跑,将两封信呈给孙太后。 其中一封,上面写着“儿祁镇敬上”。 看着熟悉的字迹,孙太后颤抖着打开信,一目十行般的扫了过去。 大悲大喜,莫过于此。 孙太后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将张辅,邝埜的奏章交给金英。 金英拿过以后,抑扬顿挫念了起来。 饶是金英,中途也是数次停顿卡壳,觉得惊异无比。 这时候百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这一切都是陛下和英国公,邝本兵的计策啊。 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随着这条消息,消弥在了无影无踪之中。 皇帝没有献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传递消息。 既然如此,皇帝都回来了,还立哪门子的新君? 孙太后,王佐,还有刚刚坚定支持陛下的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王佐更是一副“老子早就预料如此”的表情。 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朱祁钰愣在台上,脑子嗡然。 王直觉得眼前一黑,心口一阵绞痛,越来越剧,最后一口黑血自嘴中喷出。 若是往日,王直要是吐血,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围上去做孝子贤孙。 可今日,所有人巴不得自己离这位吏部尚书远些,在远一些,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要和他纠缠上。 最后,还是孙太后传来太医给这位老尚书诊治。 王直如此,徐珵也好不到哪去,他已经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了。 高兴之后,孙太后这些想起,皇帝说他还要留在大同些许日子,整顿军务。 想到这,孙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军务,军务,有什么军务能让你这皇帝来整顿的? 这出去了一遭,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想到瓦剌屯兵大同城外,孙太后就担心的要死。 孙太后不再迟疑,板着脸:“金英,传哀家的懿旨去大同,问问皇帝,他心里还有没有祖宗的江山社稷,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有没有皇后和太子?” “是”。 孙太后看了眼朱祁钰,“这些日子多亏了郕王监国有方,郕王的功绩,皇帝回来之后,哀家定然会给皇帝好好说说。” 正文 八十一章 边境惨状 吴大用是大同沿边的一个百户,他的辖区,不过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堡子,里面大抵住着两百来户人家,人口不过一千五百人。 整个堡子,老少爷们加起来才八百来口,青壮满打满算也就五六百人。 军户军户,农忙时就是种地的兵,打起仗来就是大明的官军。 自己这个百户,与其说领着这五百来户所谓的官兵,倒不如是五百老百姓。 这些人里,拿锄头比拿刀要熟练的多。 每年秋冬巡逻的时候,总有些人提着筐鸡蛋找到他这个百户,想着能把自家上了年纪的男人或是十二三岁的儿子编进官军里一同巡逻,拿份钱粮,哪怕少些都没问题。 每年秋冬,趁着猫冬的时候,吴大用就带着这五百老少爷们沿着关墙溜达巡逻,满世界的去找偷偷翻过关墙的蒙人。 这些蒙人多是附近小部落的,也是穷的叮咣响。 吴大用记得他们中间不少连箭都没有,有的甚至用骨箭。 每年入冬,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去,经常趁着天黑从一些小隘口摸进来,然后趁机捞上一笔,什么都拿。 有的时候运气好,能遇上个十几个蒙人,这简直就是老天爷保佑,这是给自己送功劳来了。 一个人头五两银子,最后落在自己手上至少能有个二两,从哪去找这般的好买卖去。 不过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蒙人骑马跑的贼快,箭也射的贼准,看见自己这边人多,拍马就跑,撵都撵不上。 不过今年不一样,吴大用也不乱跑,就老老实实守在堡子里,每日都是拼了命的练兵,整的不少人叫苦不迭。 一个多月前,皇帝御驾亲征,调了十几万大军上前线,说是个瓦剌人打仗去了。 吴大用为了涨涨世面,心里也发痒,这十几万人马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寻个机会跟着过去看,眼看着皇帝的人马乌泱乌泱,一眼望不到尽头,过隘口的时候,从一大清早走到日头都要落下,足足走了一天。 不过终究是要打大仗,吴大用觉得有些不踏实,和周边几个百户凑钱请千户大人喝了顿酒,想探探口风。 酒桌上,上官打着酒嗝,说来的都是京师的精锐,除了皇帝老子,那些个国公,侯爵,还有大官全都来了。 瓦剌那边也慌了,从各部落东拼西凑了七八万人和皇帝对打去了。 吴大用听得啧啧咋舌,乖乖,几十万人打仗,这该是个什么阵仗。 上官说的头头是道,要是这仗赢了,这些个蒙人,全都得老老实实下来,看谁还敢入关抢劫?打不死他。 吴大用还觉得有点可惜,要是以后没了这些蒙人,这赏银可就全没了,这以后从哪去找功劳。 吴大用接下来一个多月,过的十分安稳,沿线的蒙人也没再来劫掠,倒是当他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可安生日子没过多久,上官突然传来命令,他这个堡子,要抽出二百人去大同,防着瓦剌公攻打大同。 吴大用糊涂了,朝廷不是有几十万的大军在土木堡和瓦剌打仗呢,干啥又要抽兵增援大同。 他让人去附近的几个卫所,寨子打听,也都接到了命令,大一些的抽调了五六百人,小点的也是两三百人。 吴大用不敢违背上面的命令,看着手下二百来人离开,又看了看余下的三百来人,心底空荡荡的。 没过多少日子,有人告诉他,大军在土木堡败了,就连皇帝都被人抓住了。 吴大用愣了,他记得当初那十几万大军,又都是京师来的精锐,怎么可能有他们打不赢的仗? 接下来,几乎天天都有坏消息传来。 据说瓦剌人带着陛下到了大同城外,眼看就要攻打大同了。 有人说朝廷从各地调兵,要和瓦剌人决战,夺回皇帝。 也有人信誓旦旦传着,说是朝廷要和瓦剌议和,要送给瓦剌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更有甚者,说是朝廷大同,宣府,连带着这附近所有人都关隘一并割给瓦剌,换回皇帝。 吴大用可没有不信谣,不传谣这般的觉悟,这些消息,让他更是陷入深深惶恐之中。 很快,上面传来消息,让他们各堡寨严阵以待,防备瓦剌袭击。 上面还说,可以先让百姓去临近的大关避难。 吴大用知道,坏菜了。 他先把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自己堡子里的百姓,可走的人寥寥无几。 没办法,吴大用只能加固堡墙寨门,拼了命的练兵,准备物资,同时还求上天,千万别碰见瓦剌人。 但老天,应该没有听见他的心声。 很快,他就遇上了瓦剌人。 这些瓦剌人与先前遇见的那些蒙人完全不一样,悍不畏死,手里的家伙比自己这边都好使。 好在人数不多,不过百十号人,自己又靠着堡墙,死命守着。 这些瓦剌人见没尝到什么甜头,也就退了。 站在堡墙上,吴大用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每一处干的。 死里逃生,真的是死里逃生。 他看着自己这边死伤五六十人,这心,就哇凉哇凉的…… 这一次守住了,下一次呢? 吴大用不敢想下去。 他给千户打了几次申请,看能不能增兵,就是多上一百两百都是好的。 千户干脆拒绝,说是朝廷自己现在手上的兵力都不够。 既然上官指望不了,那就得指望自己了。 他和周边几个关隘,寨堡的百户碰了头,很显然,大伙都吓坏了。 最后,他们几人约好,一旦碰到应付不了的情况,早早报信,附近的寨子立马过去增援。 只有这样,吴大用才能多一分安全感。 这其中,隔壁隘口的守将被寄予厚望。 他手里人马最多,也是最精,是所有人都指望。 这守将也不含糊,说是一旦有情况,他肯定马上带人赶到。 后来? 后来这守将就死了。 瓦剌上千人,只用了一个时辰,就爬上来墙头。 后来吴大用带人摸去看了,脑袋被砍下挂在寨墙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干涸的血迹,焦黑的废墟…… 吴大用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当场就哭了出来。 寨子被烧的一干二净,百姓大半被掳走,还有些幸运的躲了起来,被吴大用给带回。 吴大用甚至顾不上掩埋尸体,尽可能的收拾一切能用的物资,粮食,药材,火铳,刀剑等等,带着百姓逃回来自己的堡子。 正文 八十二章 活路在大同 回到堡子里,只有靠着堡墙,吴大用才像是找到点什么依靠。 他想让自家婆娘带着孩子和家里的细软先去大同避避。 在吴大用的认知里,大同,就是这边疆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婆娘摆出了“你要是赶老娘走,老娘就死给你”的架势,只能作罢。 从这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卸掉过身上的罩甲和腰上的长刀。 无论是白天夜里,总会能望见烽火和狼烟。 原的不过二三十里,近的只有七八里。 每一次点燃看见以后,吴大用总是在心中默默数着,十之八九再无然后。 瓦剌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拿下的堡寨,一次又一次的狼烟烽火,让堡子的人从恐惧,再到麻木。 这些日子,吴大用已经打退了三波瓦剌的游骑。 自己这边,积攒的火药,箭矢几乎用尽,药材什么的也都用的差不多了。 城墙上几乎人人带伤,能动弹的,也就只剩二百来个脑袋。 无奈之下,吴大用只能征用壮妇协助守城。 终于,这天,瓦剌人到了堡外。 吴大用提的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他站在墙头,放眼望去,血都凉了。 他感觉,这次,轮到自己要死了。 一大批的瓦剌人骑着马,一眼望去,至少五六百人往上。 低矮的城墙在这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吴大用知道,挡不住了。 瓦剌人是自己的的两倍还多,几乎说的上兵强马壮。 而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箭,没有药,没有援兵,刀上甚至有了缺口,已然是到了绝境。 但事已至此,只能打了。 他只有十来匹马,多数还是老马,根本就不可能出堡迎敌。 在堡墙上,吴大用和所有人做着最后的殊死一搏。 先是让人点燃的狼烟,他心知肚明,朝廷没有援兵,附近的堡寨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 这狼烟,就是图个希望罢了。 一场短暂而惨烈的战役拉开了帷幕。 攻防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吴大用眼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却自顾不暇,自己也快要力竭了。 半个时辰不到,瓦剌人已经涌上的堡墙。 将手里的长刀死死插进面前瓦剌人的脖子上,吴大用眼角余光瞧见,三四个瓦剌人已经朝自己围了过来。 堡墙上站着的袍泽,只有十来人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提刀了。 他担心受怕这些日子,总算是倒头了。 只是想起堡里的百姓和妻儿,想着破堡之后的人间惨状,吴大用还是觉得有负他们。 应该再撑一会儿,再多撑一会…… 就当一切都要结束了时候,瓦剌人却退了。 吴大用已是筋疲力尽,倒头便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往日母老虎似的婆娘趴在自己一边哭哭啼啼个不停。 他挣扎起身,看见堡墙上站满了明军,个个武器精良,斗志昂扬。 吴大用一番打听以后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季铎带着两千人马巡边路过,正好看见了自己绝望之际点燃的狼烟。 季铎带人赶到增援时,瓦剌人已经几乎攻陷了堡寨。 季铎仗着绝对优势的兵力从背后直接发起冲锋。 瓦剌人背后受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丢下上百具尸体撤走。 吴大用拖着伤臂来到季铎面前,对这位大同总兵也没什么讨好的意思,只是来拜谢救命之恩。 季铎对这个吴大用英勇守城的行为表示了赞许,说是要给给他请功。 季铎还告诉他,好几处的隘口堡寨,守备千户弃关而逃,刚到大同,就被陛下就地问斩。 相比之下,吴大用更显得忠勇无比。 “问斩?” 吴大用念叨几遍,他不是不想跑,他也怕死,只不过他就是个小小的百户,走不通关系罢了。 如今看来,自己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只不过对这福分,吴大用没什么反应。 看着破损的寨墙,他更希望朝廷能派来援军,不然的话,恐怕这功还没请下来,自己的脑袋就已经挂在上面了。 等等,吴大用抬起头,“陛下,不是说陛下在瓦剌那?” 季铎一脸的眉飞色舞,破天荒对着个百户解释起来:“这你就不知了,陛下孤身一人从瓦剌大营中逃出,如今正在大同,指挥兵马迎战瓦剌。 此战,我明军必胜。” 吴大用觉得头皮发麻,上一次守备也说,哈皇帝御驾亲征,我大明必胜…… 过了一会儿,季铎问道:“这堡中还有多少百姓?” 吴大用不知道总兵大人是何意思,想了想,“从其他地方逃难来的百姓,加起来大概两千余人。” “两千人”,季铎重复了一遍。 这是,先前派出打探的夜不收也赶了回来。 “大人,标下刚刚去了周边三堡四寨,共有百姓大概五千余人,守军拢共六百左右。” 季铎已经心下有数,对吴大用说到:“吴百户,此地离大同不过五十多里,陛下已有旨意,让本将巡边,清扫瓦剌游骑,保护大同沿线关隘堡寨军民,全都迁入周边坚关大城避敌。 避敌时期,一切吃喝用药,全有朝廷开支。 从现在起,这三堡四寨的人马全都由你节制,本将再调给你一百人手,务必护送百姓安全送到大同。” 交代完以后,季铎也没过多停留,领着兵马就离开了这座破败不堪的小堡。 待大军离开以后,只剩下百十人的明军,站在堡墙上,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不少死里逃生的百姓有陷入 吴大用愣在当场,知道自家婆娘狠狠揪着胳膊,一阵剧痛以后,才反应过来。 吴大用拉过自家婆娘,朝着脸上啃了一下。 这一下,倒是把自家这个母老虎给闹了个大红脸。 大白天的,老夫老妻的,孩子都一串了,还在外面就毛手毛脚…… 呸,要死的,捡回条命就想着床上那些事。 这种事,猴急什么,晚上回家…… 吴大用满脸泪水,扯着嗓子嚎道:“乡亲们,乡亲们,皇帝,皇帝有圣旨,让大军护着咱们去大同,去了大同,皇帝老子管着所有人的吃喝,说绝不让咱们一个老百姓饿死……”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正文 八十三章 朕抢的就是你 实话实说,朱祁镇还是很头疼的。 收拢军民这个决定,朱祁镇是后悔的。 可这样一来,百姓收拢之后,平白多出了数万张的嘴。 每人每天哪怕就是一口吃的,吊着不死,这要的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 大同巡抚那呈来奏章,只是粗略一酸,所需的粮食缺口,就有两万石。 除了粮食,可以说是处处都得要钱,到处都是窟窿。 本以为拿下郭敬这一干人就够了,可这郭敬等人名下皆是些田产铺面,要变现也要些时间。 最后,为钱粮苦恼的朱祁镇决定:吃大户。 既然决定了要吃大户,这首选的,就是自己朱家人。 朱祁镇对明代的藩王了解不多,但有点可以确定,就是再怎么苦逼的地方,这些个藩王们也能弄到不少油水。 代藩在大同几十年,要是没钱没粮,那才是见鬼了。 更何况大同这,以前就是走私天堂啊。 走私是什么? 妥妥的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朱祁镇就不相信,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代王府能够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呸!一口唾沫唾你脸上。 再者说了,自家人都不抢,那还算是皇帝?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打定主意以后,朱祁镇就诏来了自己的好王叔—代王朱仕壥。 坐下没聊几句,朱祁镇就挤出两滴眼泪,掩面抽泣起来,搞得朱仕壥大惊失色。 “陛下,陛下……” 朱仕壥慌的一比,不是我代王府哪里做的不好,得罪陛下您了吧。 不应该啊,您在代王府,都快把你供起来了,不该有不满意啊。 而且以朱仕壥对皇帝对了解,他要是不痛快了,绝对会把这代王府上上下下折腾的更不痛快,哪里还会自己在这抹眼泪。 “啊,王叔没事,朕,朕就是想到如今大同军民缺衣少食,朕,作为君父,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朕,朕心里有愧啊。” 朱祁镇掩着面,言语间颇为伤心。 一听这话,又是王叔,又是心里有愧,朱仕壥心里暗叫不好,后悔得直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了。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你多个什么嘴啊。 完蛋了,这一问,皇帝问问是要放我代王府的血了。 话都问到这了,自己不放血……不是,不表态也不行啊。 朱仕壥盘知道皇帝在等什么,算着自己代王府家底,衡量几番以后,咬着牙说道:“陛下心系百姓,实乃我大明之福。 当年高皇帝令诸王分邦建国,就是为了给皇家分忧解难。 代藩在大同五十余年,早已算是大同人了。 因而于情于理,小王就是节衣缩食,也得替陛下分忧,为大明尽一份绵薄之力。 小王能力有限,只能献上五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说到五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时,朱仕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心里在滴血。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我代王府要攒这样一笔钱,也得要些日子啊。 这血放的,陛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 这个数字,离预期的差的远着,这能满意。 朱祁镇对朱仕壥,很失望啊。 朱祁镇就差明说:老东西,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 不过人家肯出钱,自己要是嫌不够,这吃相多难看? 虽然自己不怎么在乎吃相。 幸好朱祁镇早就做好了预案,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代王书真是我大明的贤王,这一出手, 就给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王叔放心,待朕回京以后,定会昭告天下,让我朱家的藩王都看看,我大明代藩,如何做出大明宗室表率,如何担得起我大明贤王。” 面对朱祁镇这番吹捧,朱仕壥刚刚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放回了肚里。 看来这血没白出,陛下很满意啊。 贤王,大明宗室表率…… 这一通说的,搞得朱仕壥有些飘飘然了。 朱祁镇一番嘴炮之后,话锋一转:“不过这些,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代王书放心,代藩本就不甚宽裕,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朕也不忍再让代藩破费。 这样如何,朕给代王打个借条,等朕回京以后,花费的钱粮如数奉还。 到时候朕还给王叔你賜匾,表彰王叔与国共克维艰,王叔以为如何?” 刚刚还飘飘然的朱仕壥,眨眼间瘪了下来,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回倒好,开口就是借,连个准数都没有。 这意思不就是说,安置军民的钱,大头都是我代王府出了。 借? 陛下,您这哪是借?您这是明抢啊。 我也得敢不借你啊。 当然,朱祁镇也是打得这个如意算盘。 唉,朕就是抢,朕的借,就是抢的婉转说法。 凭本事借的,不行吗? 再说了皇帝问你借钱,那是看得起你,还给你打欠条,这你要是不借,把朕当做什么了。 你是宗室长辈,又是臣子,好了,现在你大侄子要用钱,你的君父也要用钱,你不给,是不是说不过去。 钱在你代王府的府库里,就是阿堵物,什么用都没有,一点都体现不出代价。 可要是到了朕手里,朕能做好多好多事,利国利民。 到时候朕能大展拳脚,你的钱也有了用处,一举两得,你好我也好啊。 还有,朕的记性,时好时坏,到时候回京把还钱的事抛之脑后,记不得了,有种你到时候就来提醒朕。 你要是敢拿着欠条上京师问朕讨债,朕敬你是条汉子。 去京师找皇帝讨债? 朱仕壥就是脑子进水也不敢干这事啊。 皇帝要是忘了不还,你还敢提醒不成? 牛哇牛哇,真是活腻味了不成? 朱仕壥要是知道皇帝这种强盗逻辑,非得吐血不成。 可话都说到这,不借? 说老实话,朱仕壥不敢。 得罪了皇帝,人家有千百种方法整死自己这一家。 朱仕壥眼睛发黑,只觉得要对不起代王府都历代先王了。 待朱祁镇心满意足离开之后,朱仕壥只觉得胸口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快传郎中……” 正文 道歉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八十四章 大同贫民窟 朱祁镇带着打完土豪之后的满心喜悦,回到殿内,对着屋内的海别,忍不住的直乐。 不行,这份快乐只有分享,才能获得双倍快乐。 “海别,你过来,朕给你说件事……” 朱祁镇招招手,兴高采烈说了起来。 海别静静听着,显得兴致不高。 看着朱祁镇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眸子闪过一丝诧异,忍不住了想要故意气一气朱祁镇。 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然后抛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陛下是大明的皇帝,富有四海,难道还缺钱?”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朱祁镇。 皇帝是天下之主,还能缺钱? 可皇帝还真的缺钱。 有一种说法,说是明亡于财政,不是没有道理的。 财政,是有明一朝系在每一个皇帝脖子的绳套,随着不断的紧缩,最后将这个帝国活活勒死。 当然,改善现有的财政税收体系,不是一拍脑袋,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搞个什么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就能大功告成。 朱祁镇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朱祁镇看了眼重新坐回桌前发呆的海别,这个草原上的小公主,如今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让朱祁镇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在屋里待久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海别像只受惊的小猫,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半是警惕半是羞涩,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摇摇头。 “真不去?” 朱祁镇故意逗她,“真不去? 你要不去,朕可就去了。 啧啧,朕看这时候还早,听说大同城里有家酒楼颇有名气,手艺可是一绝,朕也正好去尝尝,看看是名副其实还是虚名在外。” 朱祁镇说着说着故意砸吧砸吧嘴,然后就要出门。 “我去”。 忍受不了诱惑的海别在美食的诱惑面前,立刻被彻底腐蚀软化。 “等等,等等”,朱祁镇见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你急什么,等朕换身衣服 也不迟。” 换上便服的朱祁镇,只带上袁彬作为侍卫,三人离开了王府。 街道上,灯火通明,铺面摊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街上到处都是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声音嘈杂,是草原上从未见过的繁华。 要是不知道此地是边关坚城,瓦剌人有屯兵在外,这番场景,还真是让朱祁镇产生一种太平光景的错觉。 是啊,人都是活下去的,不能因为瓦剌人就在外面就连日子也都不过了。 在代王府憋了好几天的海别,此时像是放出笼放小鸟,对一切都抱着好奇。 卖灯的,卖首饰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深深吸引着海别。 最后,听着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望着糖葫芦,海别口水都快留了下来。 朱祁镇从袁彬手里接过碎银,递给商贩:“来一串。” “五串”。 海别接过话头,伸出五根白嫩的指头,讲起了条件。 “五串。” 朱祁镇顺着她的话说到。 海别接过糖葫芦,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 刹那间,小脸皱成一团,酸的打了个冷战。 鉴于是朱皇帝出的银子,她像是做出了巨大的思想斗争一般,咬咬牙,递给朱祁镇一串。 朱祁镇想了想,大明皇帝在街头吃糖葫芦的画面……… 画面太美,不敢想…… 朱祁镇摇摇头拒绝,海别求之不得,乐的一人独享。 接下来,几乎每个卖吃食的摊子铺子,无论什么,她都想尝一尝。 没一会儿,海别一个人大包小包,抱着满满一怀。 再往前走,随着男性人数暴增,一些莺莺燕燕穿着暴露,画着脂粉浓妆,搔首弄姿,抛着媚眼,直直勾走了男人的魂。 还有些小厮模样的人挤到朱祁镇面前,看着朱祁镇这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一个个讨着笑,极力推销着自家:“这位爷,要不要进去喝的酒暖和暖和,我们这的姑娘,全大同都是这个,不管是陪酒作诗,还是吟曲暖床,您要什么会什么。 这位爷,实不相瞒,咱们这,蒙古的,汉人的,老的,少的,年轻的,有身子的,应有尽有,就是小相公也有……” 朱祁镇:……… 拉着海别,朱祁镇几乎是逃一般的出来。 “那些女人穿的好少啊,她们不冷吗? 还有她们喊什么大爷,进来玩啊。 进去玩什么?我们要不要也进去玩玩。” 跟在后面海别不明白为什么离开,像是个好奇宝宝一般问道。 “咳,咳”,朱祁镇一连咳嗦几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转移话题:“饿没?去吃饭。” 一听吃饭,海别连连点头,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 酒足饭饱之后,朱祁镇想到了什么,“跟朕去个地方,全当消消食了。” 朱祁镇要去的就是灾民的棚户营地。 这里到处都是窝棚,污水遍地,垃圾乱飞,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人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不少娃娃光着屁股到处跑着。 这番场景,与方才的繁华全然不搭,像极了后世里的贫民窟。 脏,乱,差…… 这是给朱祁镇的第一印象。 不过好在一点,朱祁镇发放了粮食,让他们至少得了个温饱,一切都还算是稳定,几乎没什么大乱子。 袁彬将手放在腰间,精神紧张。 海别也是从未见过这般光景。 “他们,他们都是哪来的?” 朱祁镇淡淡说明了他们都来历。 一路走来,不少百姓看见他们,都是躲躲闪闪,生怕冲撞了他们。 这时,突然传来惊呼声,一个妇人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人声嘈杂。 袁彬差点就拔刀。 朱祁镇一听,精神一震,循着声音到了窝棚外面。 一个汉子六神无主,瘫倒在窝棚外面,吓得脸色惨然。 窝棚里走出个妇人,额头上冷汗淋淋,满手是血,嘴里还念叨着:“不成了,不成了,王三媳妇晕过去了,赶紧送医吧,在晚半个时辰,可就来不及了……” 那个叫王三的汉子听到这,噗通跪了下去,朝着身边的汉子嚎道:“百户,百户,救救我媳妇吧,救救我媳妇吧……” 那百户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正欲喊人去寻个郎中。 这时,朱祁镇走上前来。 “袁彬,去代王府把大夫找来,要最好的,一刻都不能耽搁,快去。” “可是陛……” 袁彬也急了。 “我让你去,聋了吗?” 朱祁镇提高音度。 周围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袁彬不敢违背,掉头飞奔来去。 正文 八十五章 朕舍得给 没过多久,袁彬拽着一个羊胡子老头飞快本来,老头身上的药箱跑的一颠一颠。 朱祁镇简单交代几句便让郎中进去了。 看到郎中进去,刚刚紧张的让人窒息的气氛松缓了几分。 朱祁镇看了眼这个叫王三的人,胳膊吊了胸前。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朱祁镇忍不住问道。 “啊……” 王三意识到这位公子哥打扮模样的人问的是自己,有些受宠若惊,期期艾艾道:“在寨墙上被瓦剌人射中了一箭。” 再一问,朱祁镇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接着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 “你们的那个百户,是不是叫吴大用?” 他记得,季铎呈上来的军报,就提到了这个吴大用。 一旁的吴大用愣住了。 这王三连连点头,扯着一旁有些呆愣的吴大用:“这就是我们百户大人。” 朱祁镇哈哈大笑起来:“记得季铎对你可是赞誉有加,给你请功,说你与瓦剌死战,誓死不降。 好,好得很,这才是我大明军卒该有的样子。 吴大用,吴大用,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吴大用好歹也是个百户,比这些个老百姓自然多上些心眼。 听到这人如此随意直呼大同总兵的名字,口气又是这般的大,自己这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暗想着这人得是谁啊。 朱祁镇闲聊得知,他们和数千百姓到了大同,一些没受伤的士卒直接编列行伍,驻守大同。 至于这些受了伤的,则都留下担起了捕快巡检职责。 吴大用见这人虽是衣着光鲜,一副公子哥的模样,可为人却是和善的人,一点也没有因他是个丘八而轻视,心下有些感动,自是有问必答。 周遭的人碍于朱祁镇一行人的打扮而不敢靠近,倒是那些个娃娃,一个个瘦骨嶙嶙,面带菜色,脏兮兮的。 他们闻到了海别怀里吃食的香气,全围在海别周边,带着欲望的眼睛盯着香气的来源,一个个馋的口水直流,肚子咕噜噜作响。 海别见这些娃娃实在可怜,抓了把还热乎的糖炒栗子,放在手心。 一群孩子像是眼睛放着绿光,开始夺抢起来。 几个大点的孩子抢到栗子,如同得胜的大将军一般,连壳都来不及剥,整个囫囵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脸上带着无比幸福的表情。 这一刻,他们都人生好像达到了巅峰。 没有抢到了孩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海别。 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大包小包的吃食已经见底。 空着手的海别蹑手蹑脚挪到朱祁镇边上,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都给人家发光了?” 海别心虚的点点头,毕竟是用人家朱皇帝的银子买的。 谁知,朱祁镇点点头,“明日再带你去买。” 海别不自觉的喜笑颜开。 “吴百户,你继续说。” 朱祁镇笑着提醒。 吴大用颇为感慨,继续说道:“多亏了皇帝啊,要不是皇帝给咱们粮食,让咱们迁到大同来,这些人,恐怕早就死在瓦剌人手上了。 就是逃到有命大同,这没吃没喝,不知道多少人得要上街乞食,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说到这,吴大用有些红了眼眶。 周边的人听到百户这般说,也是深有同感。 朱祁镇有些感触,意外的拍了拍吴大用的肩,说道:“皇帝要是听了,会很高兴,真的。” 吴大用好生觉得奇怪,皇帝高不高兴,你又怎么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孩子的哭叫声起来。 这一刻,无论是谁,什么身份地位,都由衷的为这新生命的到来而高兴。 王三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 看着襁褓之中的幼儿,王三嘴唇颤抖,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简直激动的不能自己。 颤抖的抱过孩子,他下意识的想给报给外面的恩人看看。 朱祁镇乐呵呵的接过了孩子,用手指摩挲着孩子的脸。 王三跪地磕起头起来,还是朱祁镇使了眼色,让袁彬将他拉起。 拉起之后,壮着胆子道:“恩公,能否给孩子娶个名字?” 朱祁镇想了想,“如今瓦剌就在城外,朝廷要做的,就是保家卫国,朕……不是,我看,就叫王保国,等他日后长到,能像你王三一样,保卫我大明疆域。” 王三千恩万谢,觉得这名字很有水平,相当霸气。 朱祁镇又让袁彬拿出些银两交给男人,说是给妇人补补身子,莫要留下病根。 剩下的银子,自然是请街坊邻居好好庆祝庆祝,毕竟是人生一大喜事啊。 男人推辞半天,最后只能惶恐接下。 周边的人一个个羡慕的紧,这王三今日是走了什么运气,遇到这样的大善人。 朱祁镇逗弄一会儿,觉得一阵湿热,仔细一看,是这王保国尿了,尿了自己一身。 朱祁镇将孩子交给王三,让他先进去给孩子洗洗,莫要着凉。 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大喊:“臣,代藩朱仕壥恭迎圣驾。” “臣,兵部尚书邝埜恭迎圣驾。” “臣,英国公张辅恭迎圣驾。” 声音此起彼伏,飘荡远方。 这时,数不清的人穿着甲胄,人头攒动,朝着窝棚扑来。 所有人直接被这阵仗给吓呆了。 窝棚附近,安静的可怕。 张辅几人此时已经走到面前,一个个如释重负,刚忙行礼。 吴大用已经直接吓呆了,浑身冰凉。 陛下,这天底下能叫做陛下的,只有一个。 光看这些人衣着,不像是开玩笑啊。 吴大用觉得,自己好像要尿了。 朱祁镇看了眼袁彬,就明白了大概。 ”传旨,让侍卫全都在外面候着,不得入内。” “是”。 吴大用已经脸色惨白,手脚都不听使唤,声音略带颤抖道:“陛,陛下……” 朱祁镇笑了笑,随即说道:“朕得走了,吴大用,这个名字,朕记下了。 朕记得你说土木堡之前,你怕捞不上战功,拿不到赏银。 可土木堡之后,你又怕朝廷打不过瓦剌人,对吧。 吴大用吓得满头大汗,“标下,标下不是这个意思……” 朱祁镇斩钉截铁说到:“朕告诉你,大明,一定会赢,你吴大用要是有本事,战场上杀敌杀的够了,别说赏银,就是爵位,朕,也是舍得给的。” 朱祁镇说罢,踏笑而去。 正文 八十六章 不做微操大师 朱祁镇离开以后,吴大用好像还在梦中。 刚刚那公子就是陛下,自己居然和陛下坐在一块,陛下还拍了我的肩。 吴大用立刻决定,这件衣裳以后都不能穿了,这可是沾染龙气了的阿,得在家里供起来保佑自家。 有这想法的,不知他一人。 刚刚朱祁镇站过的地方,地上的渣土也被一群人抢夺一空。 回去给孩子洗好换好的王三出来时,发现朱祁镇已经不见身影。 “百户,恩公呢?人走了?” 王三有些遗憾问道。 谁知道吴大用一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背后。 “你小子这次真真祖坟冒烟了,不对,这是着了,你家那崽子真是天大的福气,天大的福气……” 吴大用啰啰嗦嗦,说的王三一头雾水。 当知道刚刚的恩公,就是大明皇帝时,王三瞠目结舌。 皇帝,给自己婆娘请了大夫,给我儿子取了名字,还给了银子。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皇帝啊。 王三着急忙慌问清以后,朝着朱祁镇离去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人头。 回去了路上,张辅等人一个个脸上都是乌云密布。 “陛下,臣……” 邝埜还没说,朱祁镇就连忙接到:“好了,好了,邝师傅说的,朕都清楚。 朕只是想去看看百姓而已,再说了,不是有袁彬跟着朕,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陛下”,邝埜语气严厉,“陛下仁德,自然是我大明百姓之福。 可刚刚那种地方,灾民聚集,最容易让旁门左道钻了空子,若是臣等来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邝埜等人小题大做,是皇帝真真的往贼窝里面闯。 有袁彬护卫? 他就一个人,能护卫个甚? 朱祁镇知道自家理亏,撇了撇嘴。 看着朱祁镇吃瘪的样子,海别比刚刚吃了东西还要心情舒畅。 像是瞧见了这丫头是幸灾乐祸,朱祁镇瞪了她一眼,海别不甘示弱,回瞪一眼,但又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 事实证明,皇帝的话,或者说,朱祁镇的话,还是不能全信的。 指望朱祁镇乖乖听话,这就是纯粹多想了。 天空刚刚鱼肚白的时候,沉闷的鼓声传响了大同每一个角落。 对于边关来说,鼓声,意味着敌情。 大同的敌情,就意味着城外的瓦剌人,终于要有动作了。 城头上的守军如临大敌。 还在沉睡中的大同一下子苏醒过来,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朱祁镇知道消息以后,第一时间爬起床来,就要去城头。 朱仕壥一听,差点吓得闭过气去。 朱仕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啊,这城头上刀剑无眼,要是伤了陛下,可就不得了了。 陛下,您一定要听臣一句劝啊……” 朱仕壥嚎了半天,却被朱祁镇全然当做耳旁风。 朱仕壥眼看拦不住皇帝,看着周边的人,气不打一出来:“都愣住干什么,快去跟着保护陛下啊。 陛下要是出了点什么岔子,你们,不对,我代王府,还有大同上上下下,都准备着以死谢罪。 对了,快去通知英国公,邝大人等人,快去,就说陛下要上城头了。” 一大侍卫着急忙慌的跟了上去。 朱仕壥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咬咬牙,也只能跟了上去。 这路上,朱仕壥心里苦的不得了,自己这么就摊上这么个皇帝。 你说你要有你太爷爷那样的本事倒也不说了,土木堡的事还不够给你个教训? 你姥姥的腿…… 我都是个藩王了,还得往城墙上跑,这去找谁说理去啊。 城头上,张辅披甲上阵,身后呼呼啦啦跟着一大群武将。 没人的脸上,都是分外凝重。 “瓦剌人这样大的动静,夜不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都是干什么吃的?” 张辅看着远处的瓦剌骑兵,语气里尽是对这精锐夜不收表现的不满。 夜不收负有侦查敌军的任务,是大军的眼睛,应该死死的盯着瓦剌人的一举一动。 可如今,这双眼睛半点作用都没能作用都没能发挥。 有人硬着头皮解释道:“回大将军,这几日瓦剌游骑厉害的很,对我军试图逼近的夜不收进行拦截。 我军夜不收已有数支全军覆没,损失大的很。” 面对这个解释,张辅很不满意。 “瓦剌人既然这样,就更是说明起举动反常,必有蹊跷。 你们都是带兵多年的老手,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见主将动怒,周边的将领纷纷告罪:末将知罪。” 张辅没有开罪,他清楚,不知这些将领,其实连他都没想到,瓦剌人居然还敢进攻大同。 瓦剌人之前在大同扎寨,他们都底气,来自于皇帝。 可现在,陛下不在他们手上了。 这瓦剌人现在攻城,半点优势都不占啊。 总不能,拿人命攻城? 张辅眼里闪过一丝凌厉。 管他是什么,老子就不信,你瓦剌人再怎么悍不畏死,你的脑袋,能有我城上的大炮,弓弩硬? 正好,今天我老张就当你们见识见识英国公的本事,雪土木堡之耻。 张辅有条不紊传令下去,让大同城头上百余门火炮最好准备。 于此同时,垛口处的弓弩手也已经严阵以待。 “陛下”。 一阵惊呼打断了张辅的思路。 张辅看到朱祁镇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是极其震惊的。 紧接着,就是暴怒。 那个短命鬼把陛下放上城头的,不知道这是要打仗啊。 这一旦打起来,炮子乱飞,万一伤了陛下,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参见陛下。”张辅披甲在身,行了军礼,面色凝重到位:“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此地危险,还请陛下速速移驾,臣这就护送百姓到安全地方去。” 城头上不少的军卒忍不住偷偷撇头想着看看皇帝是何模样。 朱祁镇站在城头,看向远处的瓦剌人,道:“朕听说瓦剌人要大举进攻了?朕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放心,朕只是看看,不会添乱,城头上一切全凭英国公调度。” 朱祁镇打死不做微操之事。 微操大师,死的快啊。 不添乱? 这群武将们急得脑门子冒汗。 皇帝你在城头上,这就是最大的乱子了。 正文 八十七章 下作的手段 这个时候,朱仕壥,邝埜,以及刚刚赶来的大同巡抚,总兵等人,浩浩荡荡也来到了城头。 一见到朱祁镇,这些绯袍,蓝袍,青袍官衣呼啦啦全都跪下。 “陛下”,为首的邝埜已经急了。 陛下,你的金口玉言呢?你的口含天宪呢? 做皇帝不能这样啊。 “臣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下城。” “臣请陛下速速下城。” 文臣们拿出来自己的拿手好戏,跪谏。 朱祁镇装傻充愣,没有理会,反倒是抬头看看天。 这天,不怎么好啊…… “英国公,这天,不会是要下雨吧。” 朱祁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张辅看着正在上升的日头,有些懵逼。 “陛下……” 邝埜再一次提高八个音度。 “这老头可真是难缠的很……” 朱祁镇心里嘀咕。 正在邝埜锲而不舍的时候,远处鼓声震天,瓦剌骑军开始前进。 进攻,开始了。 “陛下……” 邝埜已经急疯了,给张辅对视一眼。 二人确定眼神。 看来,得用非常手段了。 背靠着大同巨城,朱祁镇在城头上望去,远处密麻麻的瓦剌人,像是蚂蚁一般。 瓦剌人行进距离城墙五里开外,忌惮城头大炮,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瓦剌人突然变阵,从阵后驱赶着什么上前。 朱祁镇努力睁大眼睛,死死望着。 “畜牲!畜牲!” 朱祁镇身上气势陡然突然,眼睛瞬间通红,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咆哮。 张辅,邝埜一愣,赶紧从垛口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城头上每个明军眼里都喷射出怒火。 众人在视线之中,看见了数不清的的百姓,被瓦剌人如同驱赶牛羊一般,朝着大同赶来。 这些百姓的身后,则是跟着一个个举着大楯 ,小心紧随的瓦剌步卒。 朱祁镇狠狠一拳打在城墙上,像是在发泄什么。 一滴一滴鲜血从拳缝中缓缓坠落。 瓦剌人的意图,已是昭然如揭。 他们恐惧城头上的大炮火器,于是想起了这般下作的法子。 用大明的百姓来做护身符! 先前的四处掠夺,不单单是为了劫掠一番,更是为了抓到更多的大明百姓,当做他们攻城的炮灰。 “也先,你个老阴比……” 朱祁镇几乎要将牙都咬碎,在心底用着罪恶毒的话问候着也先的家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瓦剌人早就进入了射程之中,可城头上的火炮没有一门响过。 瓦剌人见法子奏效,从一开始的胆小谨慎,到现在些得意忘形,不断驱赶着百姓走的更快一些。 “陛下……” 张辅艰难的开口。 虽说朱祁镇说了城头上一切由他调度,可这样的事…… “陛下,我们,救不了他们的。” 张辅忍痛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 朱祁镇如何不知? 他甚至刚刚还想派出精骑出城救回百姓,但冷静下来一想,此举对大同城防有害无利。 而且就算派出骑军,瓦剌人只要看到不对劲,完全有充裕的时间将面前的百姓屠的一干二净。 “陛下,老臣来吧。” 张辅不想把这个结留给朱祁镇。 朱祁镇狠狠的扣着城墙的砖缝之中,语气前所未有的艰难。 “开炮,开炮。” 朱祁镇突然爆出一声短促激烈的怒吼。 城头上早就准备好的数时门大炮开始轰鸣。 轰隆隆的炮声开始不绝,大将军炮,二将军袍,子母炮不断咆哮着,对进入射程的瓦剌人进行轰炸。 铅弹落在人群之中,犁出一条条血沟。 瓦剌人手中的大楯,如同纸糊的一般,随着铅弹轻轻一碰,随之四分五裂。 大楯后面的人,比起大楯,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死尸遍地,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瓦剌步卒所剩无比,而大明百姓,几乎全军覆没。 眼前一幕,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朱祁镇几次忍住想吐的冲动,克制住头晕目眩,尽量做到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身来。 所有人都担忧的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不做声,拖着灌铅一般的腿,一步一步挪开。 他在心底不断重复“他是皇帝,他是皇帝……” 他不能哭,不能吐,不能晕,不能摔倒,他的军队都在看着他。 随着朱祁镇一步一步离开,一大群文官呼啦啦的紧随其后,城头上只留下了张辅这些个武人。 过了片刻,张辅嗷嗷叫道:“都听着,给老子往死里揍这帮杂碎,哪个今天不尽力,敢怕死,老子亲自剁下你娃脑袋,听见没有?” “杀,杀……” 这些个武将们也被刚才的一幕激发出了恨意与血性。 很快,不单单是这些武将,城头的所有的士卒全都高呼“杀,杀……” 双方主将都心知肚明,刚刚不过只是前菜,重头戏,这才刚刚开始。 一场上万人马的攻城战,在大同城下上演。 刚刚还大发神威的火炮受制于低射速,长装填,终究开始显得力不从心,甚至有些炮位因为打的太急,装药太多,出现了炸膛,反倒是损失了几个炮手。 垛口上的明军,用火铳,弓箭不断射击发箭。 城下的瓦剌人扛着云梯,躲在大楯之后伺机还击,不断地试图贴近城墙。 明军占据高空优势,而瓦剌人的箭术也是准的要命。 城下不断有有瓦剌人倒下死去,城上也有明军中箭跌下城头。 炮子箭矢在空中乱飞,无情收割着生命。 即便有人举着大楯来到城墙底下,迎接他们的,是城头早就烧开了的金汁和点燃的猛火油。 很快,一股焦臭味充斥着战场,和城楼上金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简直就是毒上加毒。 瓦剌人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的冲锋,都被依靠高墙利器,叠了仇恨buff的明军挡了下来。 随着城下尸体越多,胜利的天平逐渐朝着明军倾倒。 城头上又是一轮火炮,终于让瓦剌的士气开始崩溃,不断出现逃跑的士卒,丢下武器,朝后逃窜。 “大将军,怯薛军。” 就当以为瓦剌的进攻告一段落时,一个声音惊呼想起。 怯薛军,蒙古最强的军队,相当于也先的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