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生荒死》 正文 第1章 【一】 古村夕照 第1章 【一】 古村夕照 隆冬时节,千年古村笼罩在薄薄的暮霭之中,红日西斜、冷意陡增,黛山远藏、寒烟近兴,古桥卧波、横水流东,老树落霞、衰草被风,群鸦欢噪、独雁悲鸣。 好一幕凄清的水墨画!不知这恰如宋人画笔下的山水,会勾出古今多少去国怀乡或人事兴亡的诗情来?有人赋诗为证: 《南迁横溪十载感怀》 宣和七年,虏攻并州,予自携数十族丁投官,兵民同心击虏,虏数月不得进。奈何庙堂遽和,并州竟拱手而亡,士民哀号,如丧考妣,而乃兽散。靖康二年,虏下汴梁,二帝北狩。予乃携族百七十人,迁播落南。三年比至横溪,竟余不足半,悲哉! 呜呼!秋风再起,霜雁又南,而客居于此十载,雪耻无门,空嗟岁月,鬓白力竭,庸讵没世而故土难复乎? 月明不寐,诗以遣怀,惟后人志之。 时绍兴九年己未八月十六日 并州客高鹏举 故国飞雪故国风,客愁千里景不同。 恨有金刀屠龙技,苦无铁马驱虏功! 南迁赤土存根脉,北顾神州慰祖翁。 再留霜雁问乡讯,还道乡讯待梦中。 这个古老的村子叫横村,二百多米宽的横溪贯穿其中,将村子分为南北两部分,千百年来村民习惯以“南边”和“北边”指称南村和北村。村民沿溪而居,村子中部有座四米多宽的古桥——万石桥,是连接南北的唯一通道,在以前除了渡船,这座桥也是附近十里八村过溪的重要通道。南北桥头各有一棵苍虬的榕树把守,溪岸边和溪滩上常年长满半人多高的咸草。桥的正北边矗立一座观音亭,所谓的“亭”其实是一座两层的八卦形木构建筑,有十多米高,村里也形象地称之为“八角楼”。八角楼的下层供着观世音菩萨,上层供着孔圣人。据残存古碑记载,在没有万石桥之前,此处原为渡口;观音亭始建于南宋淳祐八年,距今七百多年,原址重修过两次;万石桥始建于明朝宣德十年,距今五百多年,重修过一次。十几年前,万石桥和观音亭均被列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历史上,村民大都住在北边,南边主要为耕地,但随着人口的增长,村子逐渐往地势开阔的南岸扩展。近年来,有条件的人家大都在南村起了新房,北村日渐衰落,留下的尽是些老弱和穷困之人,白天难见人影,晚上难闻人声。 ? ?一个如诗如画的千年古村、 ? 一个衰落消亡的地方强族、 ? 一个凄美惨烈的爱情故事、 ? 一个荒凉无常的悲剧人生, ? 处处笼罩着死亡的气息。 ? 在荒衰的家道中出生, ? 在荒芜的人生中度过, ? 爱情、亲情乃至生命被荒废, ? 无不诉说着时代的变迁。 ? …… ? 虽然名叫有寿, ? 却一路滑向早亡。 ? 在绝望而又无力地 ? 走在清晰可见的不归之路时, ? 一起意外的征拆带来了转机, ? 却在一场场荒唐的闹剧中 ? 更快地走到了等待多时的尽头。 ? ???? (本章完) 正文 第2章 【二】 母瘫子病 第2章 【二】 母瘫子病 虽然夕照下的古村充满诗情画意,但高有寿可没这份闲情逸致,这儿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生于斯长于斯,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此时,在北村最西头,落日的余辉正洒满高有寿家的庭院。只见他走到院子东南角的棚屋里,用剖成对半的瓠子壳,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再从一个大肚瓮子里舀出一碗白米,倒入瓠子壳里,胡乱搅了几下,把水滤掉,重新舀了水,连同白米倒进黑不溜秋的铁锅里,接着舀了两瓢水进锅里,盖上黑里泛黄的铝锅盖,然后拉过来矮竹凳,一屁股坐下,往灶膛添了干稻草、碎木头和烂竹根,掏出打火机点着,拿起边上的一把破扇子,扑哧扑哧地扇动着。过了一会儿,锅里的米汤扑出来,顺着锅壁浇在炉子上,“哧哧”作响。高有寿赶忙起身,一手揭开锅盖,一手从墙上取下一把大勺子,往锅里搅动了几下。 这是高有寿在准备晚饭——白米粥,两个人的——母亲和自己的。白米粥煮熟了后,高有寿在矮桌上摆上两个破口的粗糙大海碗,分别盛进了两大勺粥,拿起旁边的黑色玻璃瓶,拔开盖子,另一手取出一把歪七扭八的小铝勺,往其中一个碗里倒进两勺子黑褐色的液体。然后放好瓶子,又拿起扇子边给碗里扇风边搅拌着,乳白色的粥瞬时变成了棕褐色,原来那个玻璃瓶是酱油瓶。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左手托着海碗,右手用小勺继续搅拌着,低着头匆匆穿过堂屋,进了东边的房间。里面有些昏暗,但高有寿并没开灯,斜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一下子扭过头来,眼中发出亮光,“哦哦哦”地叫唤着。 “阿姆,吃饭喽。” “哦哦哦……” 这老妇人是他的母亲,已经瘫痪多年。 高有寿放下碗,上去给母亲翻了一下身,然后一手端碗,一手舀了一小勺子粥,吹了几下,送进母亲的嘴里。 十多分钟后,高有寿走回棚屋,将空碗放在锅里,舀了几瓢子水进去,然后左手端起另一碗结了皮的白粥,走到堂屋里的矮桌旁,右手拉出桌下的小竹凳坐下来,随即凳子“咯吱咯吱”响了几声。矮桌上摆着一个小浅盘和一双竹筷子,盘子里堆着腌渍的萝卜条,颜色黑黄。他左手托着碗,右手拿起那双长短不一的筷子,往桌面上一戳,夹起一根萝卜条,咬了一口,搁进碗里,“呼哧呼哧”地吃起白粥。 不到一根烟功夫,高有寿吃完了那一大碗粥。他起身拿了碗筷和盘子,走回棚屋,将盘子搁在矮桌上,碗筷放入锅里,胡乱洗刷了几下,便将碗筷放在了矮桌上,端起锅将水往外一泼,地上冒起一阵烟尘。然后,他将涮过的锅放回灶上,盘子放进锅里,盖上锅盖,拉上水缸上的塑料布并在压上木板。 干完这些,高有寿走回母亲的房里,钻进床底下,拖出一个黑色的大桶。原来,床板开了洞,大桶搁在洞的下方,以让母亲方便,不用整天需要人照看着。他拎起大桶,走到院外将屎尿倒入横溪边的茅厕,空桶在溪水里胡乱涮了几下,拎回房里,放在原处。他从床底爬出来,起身走到床头边的桌旁,上面桌上摆放着一个竹编外壳的暖瓶、一只小花碗和几只大小不一的药瓶。他从不同的药瓶里倒出药片,在小碗里用木杵捣碎,再倒出一些药粉拌匀,拔开暖瓶的木塞子,冲入温水,用手指搅拌了几下,努嘴吹了吹,给母亲喂下。 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母亲都会睁着眼,看高有寿进进出出忙活。跟往常一样,高有寿忙完后,会坐在床沿上陪着母亲,顺道歇会儿抽支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本地产的“福禄寿三全牌”卷烟,取出一根点上,刚惬意地猛吸了两口,突然感到胸口又闷又疼,呼吸急促,接着费劲地咳嗽起来,声音越来越响,发出了狗吠般的响声,脸上扭曲通红,仿佛要把肠肺吐出来似的。他把大半支烟往地上一丢,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扼住喉咙,突然感觉嗓子眼一阵湿热,便“哇”地往地上吐出一大口痰。母亲呆呆地盯着他,“哦哦哦”地叫唤着。 咳嗽渐渐平息下来,母亲也不再叫唤,但还盯着他。 高有寿喘着粗气,呆坐了一会儿,便思索起来: “他娘的,今年入秋以来真是见鬼了。近来我这胸口老是感到又闷又疼,有时还会咳嗽得厉害,以前可以吃两大碗粥的,现在只能吃下一碗,干活变得没劲,手脚也变得不麻利。我从出生到大,身体一直好得很,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会不会是一年一年地老了,到年纪了?还是从没生过病,一来病就是大的?会不会跟爹一样,肺里长了什么坏东西啊? 唉,也有可能是入冬了,今年比往年干燥,再加上抽烟,才变这样的吧?嗯,家里还有些干草药,明天早上熬点药水喝喝,去去火,可能就好了。唉,这烟怎么就戒不了呢?两天一包,一包一块五,一个月就要二三十块钱,顶上大半天的工钱。 唉!最近这些事,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村中早就传言,政府要修一条新的公路,斜穿过村子,有几十户的人家要拆迁。昨天早上,我们这一组的组长文清找我,说征拆公告已经张贴出来了,全村有八十九户,我家也算在内。今天下午要在村部开会,所有拆迁户都参加。其实这几天干活时我就听说了这事,大星和‘黑猪仔’他们两人给我粗算了一下,大概能有四十来万。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到底能补多少钱,但又舍不得半天的工钱。唉呀,再说了,下午去村部凑热闹的人肯定很多,再被那些狗日的挖苦几句,说我‘阉鸡学着凤凰飞’、‘踩了狗屎运’,那又丢人一次。哼!那些狗日的,要是早年敢这样说我,我早就跟他干了!唉!哪能想到现在落魄成这样了!真是矮了人家一大截,心性早就被磨没了! 村部就不去开了,省得再丢人现眼!上头怎么安排的,让文清通知我就行了。他还说过后管征拆的人会上家里实地测量和查验,具体哪天还没定,到时轮到了就在家候着,带着他们一块儿看看。要是没问题,就签合同,等着发钱。嗯,那就等着他通知吧。 唉!这些年一直在愁,我家这老宅子,雨天漏雨、风天穿风,要是塌了,母亲肯定会被压死,说不定自己也会跟着死了。唉!家里前前后后遇上了多少次祸事,整个家一路往下滑!自己老被困在家里,也怪自己有没能耐,一直没法让家里翻身。说来惭愧,我这口袋里都是些皱巴巴的零散钱,加起来从没超过一百。要修理这座破房子,看来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这下可好,祖先显灵!遇上了拆迁,希望那钱能补够!家里落魄了多少年了,也该翻过身来了!嗯,再过一个半月就过年了,我也就四十八,到本命年了,都说本命年会有好运气,希望会是这样。到时得好好计划一下,先把以前的欠债给还了。 嗨!就是这些旧债,压得自己总比别人矮一大截!这些年虽是一点一点尽力在还,但确实欠的太多,自己老被困住,不能出去找门路,多少年了一直没能还清,好多债主都当成了死债,见了面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挖苦讽刺,我却只能任由别人看扁!嗯!多少年了,真是的,他娘的,这些日子听到拆迁的风声,这些狗日的又主动来找了。” 老妇人双眼紧闭,没了声音,高有寿转头问道:“阿姆,你别睡着了。我给你洗洗脸、擦擦身子,你再睡吧。弄完了,我也要早点睡,明天得赶早去搬卸机砖。” 高有寿弯腰从床沿下取出一个坑坑洼洼、积满污垢的铜脸盆,起身走到棚屋的水缸里打了半盆水,端进房来放地上,然后在门后“嘀嘟”拉了一下,房里有了白炽灯的亮光。床柱上挂着一片像干鱼一样的布片,高有寿摘下来,弯下腰准备放入盆中。突然,他怔住了,面如死灰,地上的痰有明显的鲜红色。 高有寿感觉心里被扎了一下:“他娘的,我的痰里有血啊!真要是吐血,那可就严重了!我会不会跟爹一样?是不是很快也要死了?才四十七岁啊,这就要死了吗?……” 高有寿怔了很久,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弓着腰斜靠在床沿上,布片泡在脸盆里,沉下去了,母亲正轻微地打着鼾。他没有关灯,呆呆地走进对门的房间。 半夜,高有寿房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咳——咳——”,接着东房里的灯灭了。 ? ?一个如诗如画的千年古村、 ? 一个衰落消亡的地方强族、 ? 一个凄美惨烈的爱情故事、 ? 一个荒凉无常的悲剧人生, ? 处处笼罩着死亡的气息。 ? 在荒衰的家道中出生, ? 在荒芜的人生中度过, ? 爱情、亲情乃至生命被荒废, ? 无不诉说着时代的变迁。 ? …… ? 虽然名叫有寿, ? 却一路滑向早亡。 ? 在绝望而又无力地 ? 走在清晰可见的不归之路时, ? 一起意外的征拆带来了转机, ? 却在一场场荒唐的闹剧中 ? 更快地走到了等待多时的尽头。 ? ???? (本章完) 正文 第3章 【三】 聚谈征拆 第3章 【三】 聚谈征拆 虽然高有寿整夜思来想去,没有睡踏实,但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煮了两大碗稀粥,给母亲喂过一碗,另一碗存在锅里后,便推出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急着往外走。 按照本地习俗,农历正月和二月里搬新房或娶亲不吉利。村民高大星家正起新房,由外号“黑猪仔”的包工头高建设承包,所以定好了要在“送灶王爷”前完工,好在新房里过年。“黑猪仔”除了雇用三个本地大师傅外,还雇了高有寿和另外三个外省人作杂工。 昨天收工前,“黑猪仔”交代了今天一早会有最后一车的机砖送到,要杂工们都早些去搬卸,所以高有寿嘎吱嘎吱蹬着自行车,匆匆往高大星的新房那边赶。 过了万石桥不远,好几个人聚在高胜利家门口,说得正热闹,一见高有寿过来,不约而同都闭了嘴。 “阿寿呀,你这大清早屁股着火了?像鬼催似的,还不慢点?” “四叔,你早啊。大星那儿来了最后一车机砖,赶着去卸车,人家可能都到了。” “阿寿,四叔说鬼在催着你命啊,我看你是不是着急去阿富汗啊?哈哈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着。 “你说笑啊,阿寿去阿富汗干啥?”另一个人说道。 “你不知道吗?狗日的美国,这些天在打阿富汗,阿寿去那儿,至少能浪费美国人一颗枪子,哈哈哈……”几个人都跟着哄笑。 高有寿停下自行车车,往地上一扔,满脸紫涨,剧烈地咳嗽着,但紧握拳头,双眼圆鼓,走向那人。 “怎么着?不服啊?想找打呀?” “好啦好啦,阿寿,赶紧上工去吧。‘大嘴广’,不挖苦别人两句,你会死啊!”四叔拉着高有寿,将自行车扶起,推着高有寿赶紧走开。 有人早将那人拉开,那人嘴里还哼哼唧唧:“哼!瞪什么!再瞪,早晚把你那眼珠子挖出来!哼!让你跟‘独眼杰’一样!” 高有寿蹬上自行车,扭着头依旧瞪着,慢慢远去。等他走远了,众人才又重新聊起来。 “‘大嘴广’,你那嘴太毒了!你确实不对在先。”众人数落着。 “四叔在这儿,我也要说。阿寿欠的债比他身上的虱子还多!哼!都那样子了,不夹着尾巴,还想跟我打还是怎么样?不说了,我回家吃早饭了。”那人见众人都数落他,硬着嘴往外走。 四叔脸色阴沉,怒喝道:“‘大嘴广’,你欺负我家没人哪?!” 众人见状,都说道:“毒嘴毒舌,越说越没大小了,还不赶紧回去!” 见那人也走远了,高胜利说道:“四叔,别跟‘大嘴广’一般见识,为他那张嘴,不知道跟多少人打过,他早晚要死在那张嘴上。” “对呀,对呀,四叔,他就嘴毒,早晚会有人收拾他。”众人附和着。 过了会儿,四叔开口说道:“‘大嘴广’说的难听,但也是事实,阿寿确实欠债太多了。嗨!” 高胜利又说道:“四叔,咱们刚说到阿寿的屋子要拆迁。按道理,你是阿寿的堂叔,当着你的面我不好说啥。但你看,他确实走了狗屎运,那么破陋的宅子,就仗着面积够大,这一拆,肯定不会少于四十万,这下他不就可以翻身了?” “唉!想我爷那时多风光,现在我大伯那一房过成啥样了!嗯,阿寿也该翻身了!” “四叔,那也算你家祖屋啊,供着你家祖上几代的牌位,到时要动祖宗牌位,怎么都得你们这一房参加才行吧?” “四叔公,那祖屋的拆迁款,你们这一房总得有点份吧?” “拆了祖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宝贝。当年抄家,你大伯肯定在屋顶、地下偷藏了不少好东西。” “是呀,阿智啊,他们说得对。你爹分家,情况我是知道的。你爷是村里的头面人物,两所大宅子、两座洋楼、一座大花园,大德庙的私塾和大德小学也是你爷出钱办的。我认得的那几个字,还不都是在大德小学里学到的?分家那时,你爹弟兄两个,你大伯分得祖屋,你爹分得东边的宅子。那宅子是后起的,比祖屋新多了。后来你两个哥阿义和阿礼都在城里工作,那宅子一直都你在住着。” “嗯,我那座屋子,是比祖屋后起,不也被糟蹋得不成样了?嗨!不说这些了。这回拆迁,我也想着,要挪动先人的牌位,我们这一房也得出面,商量好了才行的。为这事,我特意上城里找了我家老大和老二家商量。大嫂说,‘多少年没再去祭拜过先人了,听说那屋子都快塌了,咱也没有想着去修一修,我家没脸再进祖屋;况且这分家是解放前的事,立了字据的,祖屋是大伯的,祖宗灵位虽是还在那边摆着,咱们要是想跟着分钱,那就没意思了;再说,大伯那一房都败落成啥样了,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债台高筑,咱却没能耐去帮衬一下,愧对祖先。阿寿想要怎么办,我这边都没意见,等安置好了再回去好好祭拜一下吧。’” “阿义嫂这样说的?那阿礼嫂的意思呢?” “你看,我大嫂和二嫂都不想管,我也没有心思了,全让阿寿做主吧。他娘的,才五十年,家道就败落成这样子。” “阿义叔和阿礼叔,一个当过中学校长,一个当过医院院长,他们家都是吃公家饭的人,哪在乎这点钱呢?你那五个侄子,更别提了。” “嗨呀,阿智啊,你的运气确实太差了。你看这次修路,你家那老房子就紧挨着祖屋,差那么一点就赶上了,太可惜了。” “唉呀,说啥运气呢?五十多年来,我家的运气就一直不好。自搬到南边,多少年了,那老宅子就这么空着,有好几间房子的房顶已经塌下来、墙上出了大裂缝,看来已经不行了,没法住人了,只能任由倒了。虽是我们三兄弟共有的,老大老二从没住过,我也不想多花冤枉钱去修理,要能被征拆了,那再好不过了,可惜啊!” “阿寿还真是踩到了狗屎。这路要是往东偏三四百米,我家也就跟着拆了。几十万到手,工厂做二十年的工,都赚不出这些钱。搬新房,娶新娘,那真是他娘的太爽了。” “四叔公,你还真别丧气。听说新路规划有六个车道,你想那得能跑多少车?等路修好了,车来车往的,就在你那老屋门口,得多热闹啊?到时可就有生意做了,那块地也就值钱了喽。开餐馆、小卖部、修理汽车啥的,花点钱给老宅子整一整,你家有明不做那些生意,可以租出去,多好的事啊。” “唉呀,你小子专哄我开心哪?我老了,让我家有明去管吧。” “阿智,你还别说,就你大伯敬轩过世到现在,连连遇上祸事,就十几前那两起债主加起来得有好几十个,感觉都烂透了,到现在还没翻过身来。先不说利息,光欠下的本金就有个十几、二十万吧?阿寿到时还得解决住处,只怕这补的钱不够用。听说阿寿也跟你家有明借过钱,借了多少啊?” “是的,长仁出事那年,跟我也借了一千,多少年了,都成死债了,先别说利息了,这回希望能还本金就不错喽。” “听说明天管征拆的要到有寿家去,到时就能算出具体能补多少钱了。” “唉呀,跟有明借钱,自家人好说。我就担心那么多债主,都得了消息,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本章完) 正文 第4章 【四】 路遇讨债 第4章 【四】 路遇讨债 高有寿离开那些人,到了工地,看到一辆拉机砖的农用车刚到,三个外省杂工正准备搬卸,他放好自行车,上前开始干活。 只要是上工的日子,他从不吃早饭,而是空着肚子捱到八九点钟吃上午点心。因为按村里惯例,起新房的人家要给工人提供午饭和两顿点心。 临近中午十二点,高大星和他老婆搬出一大锅白米饭、两大脸盆炒菜和一小锅菜汤,干活的人都停下来吃饭。 高有寿匆匆忙忙吃了一小碗,便向高大星的老婆要了一只塑料袋,装了半袋子饭菜,浇上两大勺菜汤,蹬上自行车往家赶,他得边喂母亲吃饭,自己再跟着吃点,还得快点赶回来上下午的工。 “阿寿,停一下。看你这着急的,赶着送饭回去啊?我正要找你呢。”组长叫道。 “文清啊,找我啥事呢?” “定下来了,明天下午轮到你家,到时别上工,在家候着哈。” “啊?大星那边的工正紧着呢,他赶着早点完工。唉呀,半天不上工,得跟‘黑猪仔’磨嘴皮,还得被扣二十块。有啥事,你通知我就行了。” “唉呀,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在场,怎么确认作数呢?你自己看看,全村才几户像你一样赶上这样的好运气?你这回有几十万,多少人眼红?村主任可说了,千万别惹事,影响新路开工,真要强拆,那就划不来了。主任还说上面的意思是‘谁要是误了一天,就要误他一辈子。’别惹事了,明天下午,在家候着。” 高有寿接着往家赶。此时,冬日正午的阳光明亮,带来些许暖意,高有寿感觉额头沁出汗珠,胸口闷得慌,呼吸不太顺畅。嘎吱嘎吱,自行车发出凄厉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自身的状况也非常不好。 “阿寿,阿寿,你那么紧赶,停一会儿吧,我跟你说一句话,嘿嘿嘿……”五六米开外,又有人叫唤着。 高有寿心想:这旺儿,从小玩大的,小时候经常一块儿打群架、掏鸟窝、抓老鼠、偷果子、钓鱼钓虾,那时多好的玩伴。唉!这些年全变了,村里遇见,头一抬,眼睛朝天,鼻孔出气,像陌生人一样,再没跟好好说过话。那还不是欠了他家五百块,跟我讨了好多次,我一直没能还上?今天又变回来,跟我客气做笑脸了! 他只好慢下来,用左脚跕地停住。 “阿寿,晚上下工了,我去你家,有事跟你商量。” “旺儿,有啥事你就说,不用等到收工吧?” “哈哈哈,嗨呀,阿寿,你还是这么直爽。在路上不好说话,还是等晚上,我到你家再说吧。” “唉呀,你还是那样磨,有话快说。我着急赶回家,下午还得上工呢。” “嘿嘿嘿,那我就说了。你看,以前你娘住院,长仁伯跟我爹借了五百块。现在咱两家的老头子都不在了,但咱们两个都是知道这事的,你也认这账,对吧?十多年了,按银行利息算,少说得有三千了吧?这回你赶上了拆迁,要是拿到了钱,我也不多要,两千块总可以吧?你得先考虑我这边,我老婆紧盯着,我好有个交代。” “旺儿,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真对不住,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来,但我一点一点尽力在还。这些年一直没能还上,不止你家的。旺儿,你就放心吧,这回拿到钱了,我肯定会还的。我先走了啊。” 跨上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声音渐渐远去。 “跟他说了?怎么样?”一个女人厉声问道。 “说过了,他答应了。” “答应!?哼!你还得跟紧点,那么多债主,肯定每天都有人找他讨债呢。别嫌麻烦,今晚你再去他家,看看情况。” (本章完) 正文 第5章 【五】 债主夜会 第5章 【五】 债主夜会 自从征拆的消息坐实后,高有寿原本门可罗雀的家变得门庭若市,债主们闻风而动,不少人不厌其烦,不是路遇就是登门,不是苦苦相逼就是谆谆相求。 一到太阳落山,整个古村都沉寂了下来。北村黑咕隆咚的村道上,少数人家依稀亮着灯,泄出了些许微弱的光线,影影绰绰,偶有的几声狗叫声,让村子显得更加沉寂。 这时,万石桥上前后出现了两束灯光和三个人影。 随着手电筒的光束往前一照,“旺儿,吃过啦?天黑了,还往北边去?” 快到北边桥头的高有旺停下脚步,扭头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认出人来,答道:“强儿,你也吃过了?你后面有人,那是谁啊?” 后面正说着话的高加强听了,下意识地扭头一瞅,有个人影正从南边桥头走过来,回了句“是哦”,手电筒一照,认出是高金伟。“阿伟啊,不在家里看电视,跑北边去赌钱呀?” “强儿,你娘的,别乱照,眼睛都睁不开了。谁去赌钱呢?你不也去北边吧?干啥呢?前头那人是谁啊?刚才你在跟他说话吧?”高金伟赶了上来。 “前头是旺儿。天这么黑了,你俩都去北边啊?干啥呢?” “你不不……也是吗?”高有旺有点不自在地回道。 说话的当儿,三人走到了八角楼下,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地折向西头。 “自从搬到南边的新房里,七、八年了,我来北边加起来不到十次。你们俩呢?” “是呀,他娘的,这北边越来越没人气,八角楼和后边的祠堂,黑咕隆咚的,看起来多吓人啊,说不定要闹鬼。” “嗯,要不是老宅子还在北边,我一年到头都不来一趟。你们看,现在北边剩下的不是些老家伙,就是些破落户了。” 慢慢地,三个人沉默了下来,“哒哒”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村道上回响着。 高加强终于忍不住,说道:“旺儿、阿伟,这狗生的阿寿,踩到狗屎了,你们都知道这回他家拆迁。他欠我一千块钱,快十五年了,我要有他的狗屎运,这钱我就当成喂狗,不要了。听说明天管征拆的人上他家,估计他能补三四十万。我今晚找他先探探口风。你们呢?听说,他欠你旺儿五百,欠你阿伟一千,是吧?” “一千?那是十五年前的一千耶!这么多年,钱都薄成啥了?就算不按‘尖尾鸡’的高利贷,就按银行利息算,到现在不得有五千了?对不对,啊?当时他爹得了肺癌要抢救,看他是从小玩大的,可怜他,硬把家里零零散散的钱都拼凑出来,才借给他的!他娘的,他仗着早年的交情,赖着老不还!这么多年来我家情况一直没太好。我也大概听说了他家拆迁,今晚找这狗日的,我才不跟他探口风,直接跟他要五千。这回再不还,我绝不能再让他安生了。”高金伟忿忿地说道。 “唉,阿伟,你说的怎么跟我老婆一样呢?十多年前,长仁叔跟我爹借了五百块,按说老规矩是不需给利息的,阿寿也是我同辈的兄弟。现在两边的老头子都不在了,虽说父债子还,但他家那情况,怎么好意思开口呢?真开口了,又能怎么样呢?自从我老婆嫁入门后,不知从哪儿得知这笔欠账,三天两头就催促着我去讨回来,说还得算上利息。也不瞧瞧他家那情况?平常被我老婆说烦了,我对阿寿也来了气,再没搭理他。这回拆迁,可算让我老婆逮着了机会,硬是逼着我跟紧点。这不,我就来了嘛。” “嗨,阿伟,你情况还不太好?要是情况不好,你还能搬到南边的新房里?我在想,就先别说利息了。这么多年,早就放弃了要回本金的念头了。这回可好,他家赶上拆迁,多少能要回点本钱,这就知足了。他家欠下的债,咱们谁能有数?你们难道都心里没谱?搞不好发下来的钱还不够还的呢。”高加强说道。 “强儿,你就像个妇人在嚼舌,跟你说不上腔。你要这样说,你就别跟我一路,明天再去。到了他家里,你别出声,我来说,哈?” “好呀,好呀,阿伟,你先说哈,我们两个都随你的意思,你说呢,强儿?” “唉呀,都别太贪心了,大家都这样闹,到时真不够还,把他娘再闹死了,阿寿卷钱跑路了,咱们都竹篮打水。” 说话声随着脚步声在死寂的村里渐渐远去…… (本章完) 正文 第6章 【六】 入户查勘 第6章 【六】 入户查勘 三位债主到了高有寿家里,高金伟和高有旺一唱一和,让他发毒誓,保证拿到补偿款后优先还他们的钱,要不就会不得好死。 好不容易将三位债主打发走后,高有寿心潮久久难平:自己的两个发小,以前跟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因为还不上多年的欠债,翻脸不相往来,现在听到消息,竟然不约而同上门催债,友情在金钱面前如此脆弱,这世上还有可以值得信赖的朋友吗? 第二天上午,高有寿按照组长的通知,跟包工头好说歹说,扣钱请假,下午在家等着。 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征拆人员一一入户,这天下午完成高有寿这最后一家即可大功告成。 此时,午后的日头开始西斜,寒风微拂。村委会主任高建国、村会计高建军、村民组长高文清领着征拆人员,一行八个人,走向高有寿的家。 他家位于北村最西边。早年这儿是村口,现已荒废,但古村口处依然立着一座五六米高、白石砌筑的华表,村道还是数百年前的石板路,路中间铺着一溜不宽的花岗石、青石或白石板,石板两侧是坑坑洼洼的土面。 征拆人员共有五人。走在最前头是个女的,四十多岁,姓何,是县征拆办副主任,左手拎着浅黑色小皮包,右手捏着手机;她身旁陪着一个男的,姓谢,三十多岁,是镇土地所副所长;紧跟着的两个男的,一个姓陈,四十来岁,测量工程师,背着斜挎单肩包,手里拿着测量仪器;另一个男的姓李,测量员,三十来岁,也背着斜挎单肩包,手里拿着大皮尺和标杆;最后面是个姑娘,姓陈,县征拆办资料员,二十多岁,背着双肩包,胸前挂着照相机,手里拿着一个大文件夹。 “何主任、谢所长,这就是高有寿的家了,我把他叫出来。”高文清说道。 几个人抬头一望,只听姓谢的嘟哝了一句:“唉呦,他娘的,这还能住人哪?” 这是一座两进五间瓦房的院落,朝南正对着横溪。院墙有四五十米长,正中有硬山顶式的门坊,比院墙高出半人多。门坊上残存几片屋瓦,灰白的檩条外露。门坊外两边对称立着上马石和拴马柱,条石门墩上安着两扇大木门,约有一人半高、半人多宽,门板斑驳开裂,露出灰白的木质。一人多高的院墙墙皮荡然无存,露出了一块块红砖,菱形的陶瓷花窗现出暗淡的青绿色。院内房顶上的瓦片灰黑,中间正屋的房顶上加盖着几块灰白斑驳的石棉瓦,好几间房子的房顶往下塌陷,屋角处有不少野草在冬风中摇曳着。北边院外不远处有一大片竹林,约有两层楼高,郁郁葱葱,北风吹得唏哩哗啦作响。再往北不远,横亘着的一脉青山。 “对的,还有人住,高有寿就住这里头。”高文清答道。 “看样子,早先这屋子应该是很气派的,一般村民是没能力起这房子的。” “是的,何主任说得对。听村里上年纪的老人说,解放前村里最有势力的就数这户,他家流传下来不少传奇故事。”村主任说道。 他们说着话儿,来到了大门口。门坊的墙皮已经完全剥落,露出的红砖大都没了棱角,挂着红白相间的粉末。姓谢的用手指一碰,那粉末“唰”地泄了下来。 “这些老砖头没有墙皮的保护,风吹日晒雨淋,都化成灰了。可惜了,这样的古董老砖不好找到了。”姓谢的说道。 两扇大门虚掩,门环已不在,仅存铜制的门环底座上,还可见镂空的纹饰。通过一指多宽的门板裂缝,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土面、走道、菜垄和墙壁。 高文清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便伸手拍门,两扇门“吱呀”自动开了,歪歪扭扭地斜挂着,想要掉下来。 众人鱼贯而入,一条一米多宽的青石方砖走道从大门直通堂屋,大概有十来米长,将院内的空地平分为东西两半。空地上种有四棵一人多高的桂树,两边对称排列,但西边的一棵仅剩枯枝。东边的空地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细草,西边的空地上则种着几垄白萝卜、芥菜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药草,院墙上的枯藤挂着三个干黄的瓠子。整个院子虽然破落,毫无生气,但看起来不杂乱。 正面是一排五间的房子,一间堂屋和四间正房。外墙露出一块块勾缝分明的老式红砖,好几处裂缝有一指多宽,只有青条石砌成的窗户貌似坚固。院墙东南角有间一人多高的简易棚屋,石棉瓦、竹篙和塑料布草草搭成,棚下仅有灶、锅、瓮、缸、桌五样,机制红砖砌成的柴火灶,黑乎乎的铁锅,深黑色的大肚小口的米瓮,塑料纸蒙着的浅褐色圆肚水缸,木腿釉砖面的矮桌。 “阿寿,征拆的人来了,赶快出来。”组长高声喊道。 “来啦,来啦!”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从堂屋跑来一个人,咳嗽着,在众人面前站定。只见他左边眼角下有一条斜贯到嘴边的疤痕,像一条蜈蚣趴在脸上。看样子此人有五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多,微微驼背,体形清瘦,脸显方形,头发灰白板结,面色蜡黄,颧骨突出,鼻梁挺拔,嘴唇厚实,眼窝深陷,目光中现出深深的痛苦和忧郁,夹杂着希望和探寻。上身穿着墨绿色军衣,掉了两颗扣子,左边袖子开了线;下身穿着泛白的黑色裤子,膝盖处磨得油光发亮;脚上穿着夹拖鞋,脚盘干枯龟裂,脚指甲黄里透黑;一双大手在肚子前搓着,手皮好似树皮,手指如同竹节,指甲缝里塞满污垢。 “阿寿,昨天跟你说过的,今天县里和镇里的领导入户。这位是县里的何主任,这位是镇里的谢所长,另外这三位也是县里的,陈工、李工和陈秘书。”组长一一介绍。 “你好,高有寿。听高主任说,村里都通知到了,按照计划,我们来现场查勘房子和人员情况,查验土地证,再测量复核一下面积,双方签字确认,村里见证,后面的事才好办。高主任、高会计和高组长也都在,我们先看看房屋的状况。”谢所长的说道。 “啊,好啦,咳——咳——好啦。”高有寿声音颤抖。 “那好,各位,咱们先看看屋子的情况吧。”何主任说道。 众人沿着青石方砖走道,踏上白条石砌成三级台阶,步入堂屋,偌大的屋里空空荡荡,仅有的摆设不过三样,阴气袭人。 陈工和李工从包里掏出手电筒,打亮了上上下下四处照看。 只见后墙上有个巨大的壁龛,约有三四平方米见方,内有木质浮雕,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木材,隐约可见残存的色彩,中间坐着个身穿盔甲和袍子的人,右手捋着长胡子,像是关老爷,但没有人头,左手拿着半本翻开的书,看不见书名,人头和书名处明显有挖剔的痕迹。两边刻有一幅对联,依稀可见字迹,写着“志在□□功在漢,心同日月□同天”,空字处也有挖剔的痕迹。壁龛下放着一张半人多高的长桌子,发黑发暗,下侧残存几块镂空的祥云雕饰,桌腿脱了隼,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桌上有一尊神像,表皮斑驳,露出浅褐色的木胚,貌似观音菩萨。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门,通往第二进。地面遍布着一条条平行和垂直的黑缝,红釉大方砖面上像覆盖着一层薄雾般的灰尘,有些长着细毛,有些釉面掉皮,有些破碎而露出了沙土。东边靠墙有一张矮桌和一把矮竹凳,矮桌面覆着一层塑料桌布,黑里透黄的看不出任何图案,四角由锈迹斑斑的图钉固定住。 环看四壁,东西两边的墙皮上有几道犹如闪电一般隆起的裂缝,连接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鼓包,好像一幅立体的地形图,几队蚂蚁正在这立体的地形上行军。北面墙壁有好几处裂缝,宽度可容手指伸入,裂缝处塞着旧报纸、塑料袋等杂物,外露的纸条随风哗啦作响,使空寂的屋子更显诡异。东西两边一间正房,房门上有转锁的锁眼和青绿色的铜门环,黑色的漆皮斑驳脱落。 “唉呀,有老鼠!”陈秘书突然尖叫。东墙上破了的鼓包中,露出一个老鼠的头,贼溜溜地转动着绿豆似的眼珠子,一转眼缩了回去,沙土“唰”地涌出来。 屋顶的梁和檩条黑得像木炭,仿佛被火烧过,矮桌正上方的檩条钉着一大块塑料布,应该是为了防屋顶的沙尘洒落到桌上。大梁东头下外加了一根木头柱子撑着,看来是为了防止大梁塌下来。大梁中间垂下来一只球形白炽灯,灯泡上布满星星点点的黑斑,两股绞着的电线上落着无数苍蝇,犹如一根锈透了的铁棍。突然,“唰”地一声,屋顶洒下一阵红砂糖似的尘土,众人赶紧躲开,在鼻前扇动着手掌。 进入东房,明显感到阴气更重,一阵臊臭味夹杂着霉味扑鼻而来。高有寿在门后拉了一下吊线,打开灯,但还是显得非常昏暗。 陈工和李工举起手电筒往房里照,一张半米多高的老式木床紧靠后墙,床头有一张笨重的老式桌子斜靠着墙,布满白蚁的蛀孔,桌上摆着一个暖瓶、一只白色小瓷碗和几只药瓶。木床的床沿向下弯曲,像是要折断了,四根瘦弱的小方柱撑着一个厚重的木床顶,床顶下垂着黑黄的帐子,里面有一堆烂棉絮和衣物堆成的小山包,一条被子斜溜着,被单乌黑发亮,开裂处露出一块块黑黄的棉絮。突然,几声“哦哦哦”的声音,大伙儿才惊奇地发现被子下有一位老人,烂衣物堆成的小山包作靠垫,扭着头来对着大伙儿,眼睛眯成缝,脸颊干瘪,下巴尖瘦,嘴唇突出,蜡白的脸上布满褶子和斑点,咧开的嘴里露出两棵大黄牙,活像一只大老鼠。 看完第一进的所有房间,高有寿带着众人来到第二进。两进之间有个天井,天井正中有一口废弃的水井,井边收拾得干干净净,堆着一些小草,看起来是刚拔下的。天井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但房顶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墙头上许多野草随风摇摆,厢房内的地上堆着好些塌下来的木梁、檩条、瓦砾和砖块,长着不少半人多高的杂草。突然一只啥东西从草丛中猛地窜出来,唬得众人一惊,陈秘书又是尖叫了一声,随后传来“喵”的一声就没影了。 第二进的布局跟第一进基本相似,五间瓦房中,除堂屋屋顶加盖了几片灰旧的石棉瓦,其余四间的屋顶虽尽数还在,但都明显塌陷,大部分屋瓦已经破碎。走进第二进的堂屋,后边摆放着一张四米多长、有三级台面的长桌子,每级台面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牌位和黑白或彩色的遗像,有些遗像上的男人留有辫子,看得出不少牌位和遗像有火烧的痕迹,有的牌位缺角,有的遗像缺了一大块。正前方的方桌上摆着一个陶制香炉,里面插着三根红香,正袅袅升起一股轻烟。 (本章完) 正文 第7章 【七】 盘点旧债 第7章 【七】 盘点旧债 征拆人员在高有寿家里前前后后仔细查看,按照规定走完所有手续,有关人员签字确认。由于他家面积较大,情况比较不同,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完事。 送走了那些人,高有寿一看时间不早了,开始准备晚饭,还是白米粥。等吃完晚饭,全都收拾好了,天也完全暗下来。 这时来了一位上门要债的村民。高有寿从棚屋里搬来小竹凳,两人对坐在堂屋里的矮桌旁。这段时间基本上每晚都有人上门,所为不过一事,就是讨要陈年旧债,原本荒凉诡寂的宅子里也就不再那么冷清了。 送走那人,高有寿坐在堂屋的矮桌旁,喘口气歇会儿,他想惬意地抽根烟,刚掏出烟盒,就感觉胸口又发闷,喘不过气来,便将烟盒丢桌上,手扼住喉咙,费劲地咳嗽着,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高有寿寻思起来: “嗨,抽烟,抽烟!就光想抽烟!都吐血,人都快死了,还抽!二十多年了,就是戒不掉!都是她…… 唉!不想她了。家里来了这档子大好事,确实要好好计划一下,但却没个人能商量的,要是有她在该多好啊,她能给我出主意……唉,怎么又想起她来了呢? 今天下午,拆迁这事算是落定。按下午他们给算的,家里这老屋子加上集体农田的征地补偿,算下来有四十六万多点。他们还说这公路是省里和市里的重点工程,工期紧,会很快开工,要求两天后到村部签合同,十天内先发七成的钱,搬完后再发另外三成,谁家先搬完先发钱,最迟过年后两个月内搬空,要不就要用强制手段。 唉!多亏了政府修路,这么多的钱,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啊!但政府只补钱,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住处。嗯,还是先盘算一下到底还欠着多少债,再做计划吧。” 高有寿起身走进母亲的房间,像怕桌子散了架似的,一只手摁住桌沿,另一只手缓缓拉开右上边的抽屉,翻出一个本子、一个算盘和一支圆珠笔,走回堂屋,在门后“嘀嘟”拉了一下吊线开灯。 高有寿缓步走回矮桌旁重新坐下,眯着眼看着这个本子,牛皮纸的封面快要掉了,上面印着红色的“工作笔记”四个楷体大字。他翻开本子第一页,发黄的纸面上有端端正正的钢笔字,字迹有些褪色,少部分是圆珠笔写的,字迹明显不同,按人名一一记录着: 1)大表弟,1984年四月二十九,借800;1985年十二月十六,還200 2)高俊通,1984年四月二十九,借200;1985年三月十一,還100;1986年七月十二,還100 3)高友勝,1984年四月二十九,借500 4)高擁軍,1984年四月二十九,借300;1993年7月1日,还300 5)高志宗,1984年四月二十九,借400;1984年十二月二十,還200;1991年12月31日,还200 6)高得有,1984年四月二十九,借200 7)高耀宗,1984年四月二十九,借600;1985年八月十四,還600 翻开第二页 8)高清水,1984年五月初一,借500;1984年六月初三,還200,1987年六月二十六,还300 9)高德寶,1984年五月初一,借200;1985年六月初三,還50,1987年十二月初十,還150 …… 第三页 15)高安財,1984年五月初一,借800;1987年正月十九,還300 16)高志金,1984年五月初二,借600;1986年七月十二,還100 …… 第四页 22)高大强,1984年五月初二,200;1985年十二月十一,还200 …… 26)高海山,1984年五月初二,100;1984年十二月初十,还100 …… 高有寿噼哩啪啦打着算盘,一页一页地计算,每页下边记上得数,重算了一遍后,心里想道:“前面八页是阿爹记的,共向五十二人借过钱,最多的借了八百,最少的借了五十,共借了两万八千三百。还清的人划了线,没还清的有十个人,加起来有一万三千五百。这些债都是那时送娘到医院抢救时借下的。 那时娘上横山捡柴火,从十米多高的坡上滚落下来,脑袋摔坏了,差点没命。发现时已人事不省,送到市里面的大医院,变卖了家里仅剩的一点家当,再加上爹在外边借的钱,才算把娘的命保住,但却落下了瘫痪,得经常吃药,从此再也不能帮家里一丁点,每天得要人照看,这些年得了褥疮不说,人越来越糊涂了。” 高有寿接着往后翻,到第九页,都是圆珠笔写的,蓝色的笔迹有些变色,但字迹工工整整,同样按人名一一记录着: 1)大表叔,1988年2月18日,借2000 2)高有明,1988年2月18日,借2000 3)高健全,1988年2月18日,借1200,1993年6月4日,还500;2001年2月2日,还700 4)高加强,1988年2月18日,借1000 5)高金伟,1988年2月18日,借1000 6)高德宝,1988年2月18日,借1000,1988年5月13日,还500;1998年1月24日,还1500 7)高建波,1988年2月18日,借1200;1988年6月4日,还400;1992年11月20日,还600 …… 14)高徳利,1988年2月18日,借20000;1991年9月21日,还5000;1992年2月2日,还1000;1993年12月31日,还1500;1995年12月23日,还1500;1997年1月7日,还1000 15)高徳利,1988年2月19日,借20000 16)高徳利,1988年2月20日,借20000 高有寿又一页一页地计算着,每页又都重算了一遍,不一会儿完事了。 “后面这三页是自己记的,跟十四个人借过,大头是借‘尖尾鸡’的,共借了九万九千五,只还清了两个人的,共一万零三百。这些债是爹在医院抢救时借下的。那时爹想多赚点钱,好能早些还清欠债,不顾自己六十多的年纪,天天在横山采石场干活,身子出了问题硬扛着不说出来,也怪我们那时没在意。出事那一天,在采石场抡大锤,突然大吐血,昏倒在地。送市里的大医院,查出是肺癌晚期,抢救了三天。承包采石场的外地老板给了两千块就不管了,二叔、三叔和四叔每人帮了两千块,村里能借的都借遍了,跟有些人借了两遍,医院多次催着交钱,只好向‘尖尾鸡’借了六万的高利贷。前前后后共花了十万多,但爹始终没能醒过来,连句话都没留下。 ‘尖尾鸡’放出来的钱是每月两分的利息,利滚利。十多年来,自己一直被困在家里,不能外出找门路,所以总没能有好点的收入,那些债一直拖着没还,想来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真叫人绝望!现在总算有转机了!该还的就要还,不能再赖下去了。 听说这‘尖尾鸡’信了佛,心肠变得不一样了,村民欠了他不少死账,他不再主动逼讨,由着人自觉还钱,不知道真假。过几天,等大星家的新房完事了,我想拆迁款也该发下来了,到时去大德庙找‘尖尾鸡’,探探他的口风再说吧。 哎,遇上一次大祸就够受的,我家却遇上两次,欠下了翻不了身的债,幸好这回赶上了拆迁。看看,光没还的本金就还有十万四千九,十多年了,那时的钱到现在都薄成啥样了,也不知该怎么还人家,就算‘尖尾鸡’发了善心,都按一倍给算利息吧,大数加起来就是二十一万,拆迁能补四十六万,先发下来的七成,就是三十二万,还完债,剩十一万。 破宅子没了,得另找住处,活着的人要住,祖上的牌位也要有地方安顿。牌位怎么安顿,还得跟四叔他们商量,先考虑活人的住处吧。要是买地起新房,还完债剩的钱肯定不够。这次大星家有六口人,起了三层的楼房,地皮不说,听说花了二十六七万。家里只有两口人,没那必要,要是能有一座两三间的旧宅子,三五万买下来,那再好不过了。咦,这是个好主意。哪一家有呢?……哦,三金的老宅子正好,一直空着,独门独院,三间旧瓦房和一个灶间,屋瓦和墙壁都还是好好的,就是他爹摔死在里头,晦气。不过,这也好,肯定没人愿意买,价格应该可以低。就我这家运,没那么多讲究。对,就这样定吧,明早上工前到找他说说看。” (本章完) 正文 第8章 【八】 古村来历 第8章 【八】 古村来历 征拆人员走后,高有寿在家忙着计划未来,村干部和征拆人员一行走回村部。村部位于南边的新村口,为一座十多间平房组成的院落,院里停着两辆黑色小轿车。 “唉,我就只参加咱们横村的第一户和最后一户,今天征拆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谢所长、高主任、高会计、高组长,横村这回征拆非常顺利,不像有些村子不太好搞,我觉得主要是你们工作有方法、很到位,辛苦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和配合!下一步有进展,咱们再联系,跟老书记说一声,我们这就回了。以后到县里,请到我的办公室喝茶。”何主任满脸笑意地说道。 “何主任,您太客气了!感谢您对我们镇的悉心指导和大力支持。”谢所长满脸笑容答道。 “哪里话,何主任,您真见外了。这回咱们征拆,这么多村子,时间短,任务重,你们最辛苦了。征拆工作圆满完成了,天也晚了,何主任,谢所长,你看就咱们这几位,就在村部,都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好好喝两杯,庆祝一下吧。”村主任抑制不住满脸的高兴。 “是啊,是啊!几位领导给我们村造福来了!这路要修好了,我们横村的交通就便利了,那好处真是……”高会计也附和着。 “对对对,叫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村主任抢着说道。 “等补偿款全部到位了,再正式邀请各位来喝庆功酒,好好感谢感谢。”村主任说着,与何主任和谢所长眼神交流,一笑而过。 “何主任,谢所长,各位,请先到会客室歇会儿吧,老书记正在等着大家呢。”村会计招呼着。 “何主任、谢所长,都完事了?确实对不住,我这腿脚不利索,不能陪着大家忙活,今晚必须好好喝几杯,以表歉意和谢意。”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过来,只见一个人从最东边的平房里踱出来,高文清陪着,那人六十来岁的模样,拄着拐杖。 “老书记,您太客气了,那还要您这老同志跟着受累呢?有谢所长和高主任他们,配合得非常好,今天圆满完成了。我想主要有您老的支持和安排,提前做好了村民的思想工作啊!哈哈哈……” “唉呦,哪里话呀?何主任太谦虚了。我老了,过了年就交班,现在都放手给年轻人了。”说完瞟了一眼村主任和村会计。 众人上前一一跟村支书握了手,然后村支书领头,进到会客室落座,村会计忙着递烟,妇女主任林巧女忙着沏茶倒水。 “最后这一户叫高有寿,屋子都快塌完了,人还住里头,应该是村里条件最差的拆迁户了吧?”何主任问道。 “嗯,差不多是这样的。” “高主任,你刚还说,解放前这户人家是村中最有势力的大户,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户人家故事不少,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怕耽误领导的时间。忙了一天,大家都饿了吧?歇息一下,喝了茶,一会儿就上桌。” “高主任,看你说的。你还说有不少传奇故事,我还真对咱们附近的历史传奇特别感兴趣,尤其是那些没有写入县志的民间传奇故事,说不定将来退休了,能有些素材写点东西呢。” 村主任抽了一口烟,说:“我那都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唉,要不这样,请老书记给大伙讲讲?他爷和他爹原先都给高有寿的曾祖‘鬼本’当过长工,老书记小时候还经常上他家,他是见证人。怎么样,老书记?” “见证人?那更好了。机会难得,老书记,您给讲讲吧。”何主任应和道。 “哎呀,都五六十年了,我那时才多大,记得啥呀?这建国,就给我出难题。” “老书记,您老别谦虚了,给我们讲讲吧。” “嗯,老书记,高主任才说到的‘鬼本’,以前听我爷说过横村的这个传奇人物,他也是听说的,肯定没有您这见证人讲得完整准确。这回到了横村,正好您也在,机会多难得啊,您就给讲讲吧。”谢所长也附和着。 “唉,好吧,既是这样,那我简单讲讲吧。” 村支书喝了一口茶后说道:“我们这横村,现有五百一十二户,人口近三千人,百分之九十五姓高,少部分有欧姓、姚姓、林姓、陈姓、黄姓和周姓。据说横村的高姓是从山西迁过来的,那时北宋被金兵打垮了,变成了南宋,到现在应该有一千年了。” “老书记,我插一句,您这欧姓,跟高姓有啥渊源吗?”何主任问道。 “别急嘛。哦,也好,我先说说村里这几个别姓的来历。我祖家在横溪上游的山里,离这儿有三四十公里。七十多年前,那儿发了一次大山洪,听我爷说过,那真叫惨哪!水面上漂过不少涨鼓鼓的死人、死牛、死猪,还有很多桌椅、板凳、窗户、门扇、箱子、树木、活鸭、死鸡,水流太急了,一晃眼就不见了。我爷被冲入溪里,算他命大,紧抓住一扇门板跟着往下漂,到了万石桥,被横村的人救上来,交给‘鬼本’。几天后洪水退去,我爷回家,发现家里的屋子全垮了,田地也被泥石流给填没了。你们可能不太了解,那时山里的普通人家,房子都是土坯的,不像砖砌的结实。家里人除了我阿嬷和阿爹,其他人都没了。那时我爹才十一岁,跟着我阿嬷爬上了高树才躲过了洪水,差点儿饿死。我爷只好带着他们来横村投奔‘鬼本’。可能是‘鬼本’看我爷和阿嬷年轻力壮、老实本分,收留他们当长工,并破例同意不用改姓高。从此我家就在横村落了脚,后来我阿嬷又生下两男一女。这就是我们欧姓的来历。后来我爹娶了高姓人家的女儿,我就出生在横村。现在村里共有六户姓欧的,都是我的兄弟辈。其他的像姓姚、姓林、姓陈是祖上到横村倒插门,姓黄和姓周是被横村的人收养,后来有些是子孙辈出息了、有些是解放后才改回原姓的,不像我们欧姓,从头开始就没变过姓。” “哦,原来这样的。” “你们要是去村里的八角楼,那儿有块古碑,上面刻着一大段说明和一首诗,那个人的名字叫高鹏举,据说那人是横村的高姓第一代。我小时候常去八角楼玩,有一句诗我觉得最好,记得最清楚,‘恨有金刀屠龙技,苦无铁马驱虏功’,很有岳飞一样的气魄。从横村的高姓第一代,传下来五房,族里立下的规矩是代代都由长房管事,长房没有后人,全族才公开推举胜任的人,听说千百年来只发生过四次。” (本章完) 正文 第9章 【九】 近代往事 第9章 【九】 近代往事 村支书停下来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道:“清朝光绪年间,族长最后一次换成了‘鬼本’,一直到解放都是他们那一家在管事。听说族谱里有记载,可惜四十多年前被毁了。‘鬼本’再往上,听说世代行医,留下了一些专治疑难杂症的秘方,那些人我都不太清楚,就不讲了。我从最了解的人,也就是高有寿的曾祖‘鬼本’讲起吧。‘鬼本’是外号,大名叫‘高善本’,当时让人可畏又可敬,当过国民党时代的保长、乡长,在县城和省城里开药铺、烟馆、赌场、当铺,村里有三成多土地是他的。以前,横山闹土匪和大猫,横村跟邻村常有利益冲突,像是争地、争水、争路、争风水之类的。他带头出钱,买刀买枪,修筑岗楼、碉堡,组织村民打土匪、打大猫和械斗。看到横村这么彪悍,土匪再没敢进横村抢过,但横山临近的陈姓、蔡姓和王姓那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后来‘鬼本’联合了这几个村子,带着乡民们攻下了土匪寨,一把火烧掉了,从此横山再没出过土匪。听说‘鬼本’腰别双抢,驳壳枪,无论是打土匪还是和外村械斗,他都冲在最前面,亲手崩掉了五个土匪和李姓、黄姓的三个外村人。北边的最东头有个大德庙,先前他出钱请先生在庙里开设私塾,村里的男孩,只要想上都能免费去上。后来又出钱在大德庙边上另建了‘大德小学’,我小时候在那儿上过学,解放后改成‘横村小学’了。你们可别小看这学校不大,民国时期,出了好几个大学生,有到BJ上学的,还有出洋留学的。” “看来这高善本挺传奇的。”谢所长说道。 “可不是吗?他家的宅子就在旧村口,那时一进村,就能见到他家气派的房子。你们今天看到的那两进,那只是当年的一小部分。原来有五进,大大小小共有四十二间房子。我小时候经常进去,灰色的瓦、白色的墙,墙上和门楣上有各种人物花鸟虫鱼的雕饰,屋里摆设有很多外洋的东西。我见过说是德国产的大座钟,‘当当当’报时声非常大,能吓人一大跳。咱们看现在残破的空架子,还能大概想象得出当年的状况。东边紧挨着的那座院落也是他的,也是五进的,面积稍微小点。他在南边的集市里有两栋三层的小洋楼,作为商铺用的。对了,他还有个叫‘陶园’的私家花园,当时名声很大。” “是哦,我听爷爷辈的人说起过咱横村有个私家花园,据说占地有十来亩,里面有小桥流水、假山亭台,还有一个很大的湖和一些房屋,仿照苏州园林的风格,原来就是他家的。”陈工说道。 “对的,就在高有寿家的后面,后来都毁了,现在改成了鱼塘,这回也有一大块要被征去修路。” “怎么毁了呢?” “嗯,‘鬼本’是六十三岁死的。他有三个儿子,名叫敬轩、慕轩和筑轩。‘鬼本’死的前两年,兄弟分了家,老大高敬轩分得了祖屋和村里的田产,继承了‘鬼本’在村里的地位,当了国民党的乡长;老二高慕轩分了祖屋东边的那座宅子和城里的产业;南边的那两栋番仔楼一人一栋,但收入作为大德小学的经费;‘鬼本’自己住‘陶园’,在那儿养老。” “您不是说三兄弟吗?老三呢?” “老三高筑轩是小老婆生的,出世没几年,小老婆就死了。我小时候见过老大和老二,但从没见过老三。听我爹说,老三从十多岁起就外出念书,还到欧洲留学,后来在上海。听说是为追求自由恋爱,坚决反对‘鬼本’给他安排的女人,闹翻了,再没回过村里。那时抗日战争开始了,日本人占领了上海,好像说他是地下党,被日本人捉住给杀了,也就三十一二岁吧。过了好几个月,鬼本才得知老三的消息,一连几天茶饭不进,后来交代老大和老二,‘陶园’留给老三的后人,永远不能动,但直到现在,也没听说老三有后人。” (本章完) 正文 第10章 【十】 现代故事 第10章 【十】 现代故事 村支书停下来,猛吸了一大口烟,连着吐着烟圈,接着说道:“后来,老蒋的部队败逃台湾,经过了横村。村里人害怕被抓兵,早就都跑光了。那时高善本已经死了好几年,老二也跑了,屋里很多家当来不及收拾,将光头的军队一来,不是被他们毁了就是被他们抢走,好多房子过了火,有倒塌的,有被拆掉的,就剩下现在看到的这两进了。那‘陶园’更是被将光头的军队糟蹋得不成样子,坦克、卡车、人马就这样开过去。后来,村里将陶园的大湖改成了鱼塘。现在也就屋后那片竹林算是遗迹,原来还一丛一丛的,竹荫下有弯弯曲曲的小石子路,没人管了就乱长成一片,挖鱼塘那会儿还铲掉了一大半,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了。” “唉……”谢所长长叹一声。 。老二高慕轩负责城里的产业,眼看形势紧急,赶紧先一步回村里收拾金银细软,等三个儿子都回来再一块儿离开。没想到很快跟省城也失去联系,三个儿子被困住出不来。老二等三个儿子不及,带着大小老婆,说要跑出国,从此再没音信。他要是还在的话,该有九十多岁了。当时,他苦劝过老大一块儿走,但老大舍不得故土和先人,觉得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也没刻薄过任何一个下人,就没走。后来,他家的大部分房子被征用了,集市里的小洋楼被改为村里的杂货店和仓库。” “再后来呢?”何主任问道。 “老大有个独苗,叫高长仁,也就是高有寿的爹;老二有三个儿子,叫长义、长礼和长智。高长仁在县城里上完高中后,就回村里帮忙打理田产。高长义在BJ上过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教书,直到当了县一中的副校长才退的,现在已经不在了;高长礼在省城上过医科学校,毕业后在省医院当医生,后来也被弄到外省好几年,也是等政策好了才到县中医院,后来还当了院长,五六年前也死了。这两兄弟分别有两个和三个子女,但都在外地,从没回过村里,听说还有在国外的。高长智在省城上学,初中没上完赶上了打仗,就停学回村了,一辈子务农,今年六十五岁了,只有个儿子叫高有明,也在村里。高长仁原先有个大儿子,九岁多落水夭折了,后来陆续又有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村会计走了出去,一会儿又进来,在村主任耳边细语。村主任说道:“各位领导,都弄好了,咱们上桌吧。” “好好,我就不说了。何主任、谢所长,各位领导,请吧,咱们边吃边聊。” “高长仁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怎么样了?老书记,您接着讲吧,完了咱们再上桌,行吧?” “啊?这样啊,文清啊,你说吧。我歇会儿,再抽根烟。”村支书说着,掏出一包“红塔山”,一一递过去。 “老书记,您还是接着说吧,我不行。” “你说吧,你是他们那一组的组长,情况你比我清楚。后面我参军去了,很多事情都是回来后才听说的。” “文清,你就快说吧,别废话了,都等着呢。”村主任催促道。 “唉,好的,老书记,我说的不对,请给我纠正。” 高文清接着说:“老书记刚说的大都是比较早的事。后来,他家的成分被定为地主,经历了好多次的事,屋里的家当都被搞空了。听说,当年村里的那几个外姓最积极、对他家下手最狠了。” “你娘的,文清,怎么说话的呢?闭上你得臭嘴!出去!”村主任厉声喝止。 “对……对不起,对不起,老书记。我讲错了,真该死。应该是……是姓姚的、姓周的和姓黄的……那几个……” “建国,别大惊小怪的。事情都过去了,没啥见不得人的。这么多领导在,我就明着说了吧,当年高敬轩挨斗时,我三叔在别人的鼓动下带头动手,狠抽了他几个大耳光,鼻口和嘴角流出血,我亲眼见到的,也是村里公认的事实。多少年过去了,提起这事,我也是一肚子的难过。文清,没事,你接着说。” 高文清窘得满脸通红,一直没能再开口,很长时间没人出声。 “老书记,那边早就弄好了,要不咱们请何主任、谢所长和各位专家上桌吧,咱们边吃边聊,行吧?”村主任打破冷场。 “好好好,何主任、谢所长,各位,咱们都上桌吧,边吃边聊。巧女,你也一起来哈,女同志,陪着何主任。”村支书应和道。 (本章完) 正文 第11章 【十一】 近年变故 第11章 【十一】 近年变故 村支书和村主任带着众人移入餐厅,高文清趁机走开。妇女主任见状,跟村支书和村主任对视一眼,两人默不做声。 酒过数巡,众人的情绪兴奋了起来。 谢所长说道:“老书记,要不您老接着跟我讲讲高有寿家后来的事情吧。” “都是这文清,乱嚼舌头。老书记,要不请巧女来接着说吧,她经常入户串门,村里每家每户的情况都非常了解。阿寿家后来的好多事,都是她参与处理的。”村主任说道。 “唉,文清也没说错,咱们有一说一,我那三叔,确实不该听人唆使,带头动手。我看高敬轩不至于是黄世仁那样的地主恶霸,而且‘鬼本’对我家有救命和收留之恩。我三叔今年七十六了,现在一提起这事就又悔又恨,建国他们都知道的。行吧,巧女,你来接着讲下去吧。”村支书插话道。 “老书记、主任,真太抬举我了。” “巧女,没事,你就说吧。这本来就是你的长处,你还谦虚啥呢?”村支书说道。 “何主任、谢所长,可别小瞧我们的妇女主任,她出嫁前就已入了党,自她嫁到横村,二十多年来一直当妇女主任,村里多少矛盾,都是她这张巧嘴给调解好的。”村主任说道。 “那好吧,各位领导,你们边吃着,别停下。各位领导,我每人再敬一杯,我才接着讲下去。讲得不对,就当是酒后胡说的,老书记、主任,可以吧?哈哈哈!” “看你说的!哈哈哈……” “巧女主任真是女中豪杰啊!” “不不不,谢所长真会笑话我,何主任才是女中强人!” 妇女主任提起酒盅,走了一个通关,重新落座后,接着说道:“我这外来的媳妇,之前的事情也多是听来的。当年,高有寿他娘每天都要打扫村道,天没亮就要出门,没做好或是来晚了,都得挨斗,时常被人捉弄,故意在她打扫过后的地方搞破坏、倒垃圾。今天你们可能见到了,那瘫痪在床的老婶子就是她。你们应该到后屋了,里面那些先人的牌位,是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有些牌位得有上百年了。听我公公说,他从年轻到老一直在小学负责看门和打钟,那时高长仁将灵位装进三个木箱,和他一块儿摸黑偷偷藏在小学的库房里,将近三十年。后来政策变了,才重新摆回去的。” “对的,她公公叫高双鱼,是个跛子,一辈子都在小学里做事,那是‘鬼本’照顾他特意安排的。” “刚才老书记不是说高长仁大儿子落水夭折,后来又生了三个儿子,今天怎么只见到高有寿呢?” “嗯,高长仁的老婆叫林雅琴,八四年那年,上横山捡柴火,摔坏了脑袋,差点死了,落下了瘫痪,天天吃药。快二十年了,一直躺床上。当时为了救命,变卖了仅剩的一点家当,还借了不少债。八八年高长仁又出事。高长仁原来的家境那么好,是个少爷,年轻时没吃过苦,但后面的大半辈子就没有一天安生过。八八年时,他年纪已经大了,但还在横山采石场干重活。可能是想着采石场的活虽重,但收入比别的高,能快点还完债。后来身体扛不住了也不说,他们家里人都没在意,出事的那天,还在采石场干活,结果大吐血,送市里的大医院查出是肺癌晚期,抢救了两三天,还是死了。高长仁的三个堂弟帮衬了点,高有寿又跟村民借了好多债,听说有一大半是两三分的高利贷。那回也跟我家借了一千,到现在一直没还上。这两回大祸,让他家彻底熄火,旧债没还完,新债又叠加上去。前几年,时常有人上门要债,哀求的、挖苦的、辱骂的、威胁的甚至要动手的、拆房的都有。无奈他家就那情况,家有瘫痪的老母需要服药、需要照顾,高有寿又不能离家赚钱,这么多年都没能还清,债主们慢慢地都死了心。现在高有寿四处打零工,应付两个人的生活和药费,每年零零散散还点,但到底还欠多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准数。这半年来,看着他像是有点不对头,咳得不像样,像狗在叫,搞不好要走他爹的老路。” “唉,一场祸就让人承受不起,更何况连着来两场!”何主任唏嘘不已。 (本章完) 正文 第12章 【十二】 兄妹婚事 第12章 【十二】 兄妹婚事 看到众人都停下不吃,妇女主任赶紧再次端起酒杯,敬何主任,说道:“领导们都停下来,怪我!我也不费口舌了。来,我再敬何主任!喝了这杯,我再接着讲。”说完,脖子一仰,一干而尽。 “我也喝了,你接着说啊。”何主任也喝下一杯,催促道。 “好,何主任!这是大的灾,之前就有过两场小点的。高长仁活下来的子女,有三个儿子,有福、有禄和有寿,一个女儿,叫枝妍。老大高有全早就落水夭折,这算一场。老二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那时赶上******,人没死却成了个傻子。在老娘瘫痪、老爹过世、老三出走、幺妹出嫁后不久,老二就走丢了,很多村民帮忙找了好一阵子,我也帮着四处寻找打听,跟公安局报了案,至今不知死活。” “老三出走了?” “嗯,谢所长,看你也不喝了。来!我再敬你一杯!”说完,跟谢所长碰杯,一饮而尽。 “巧女主任,酒量真厉害,人也爽快。我也喝了,你接着讲。” “嗯,老三也不能说是出走。联产承包后,重新分地,村里按人口给他家分得了十二亩水田,兄弟两人一同耕种。早先他们家成分不好,条件差,还接二连三出坏事,两人都三十好几了,没能娶上老婆。不过,高有寿身上发生过一件事,那是当时村里少有的,轰动全村。” “啥事能轰动全村?” “自由恋爱。” “想不到啊。” “也因为这事,让高有寿更难结亲。高长仁死后,老三跟老四、幺妹闹别扭,突然离家出走。几年后,老三突然冒出来。听说那几年他一直出海当渔工,渔村里有户人家想招他当上门女婿,就回来让村里给开证明,去那边办结婚证。后来他把户口迁走了,从此再没了音信。那个渔村在海边,离这儿大概不到一百公里。” “老幺高枝妍,人长得漂亮,有主意,学习好,但命苦,初中毕业而已,在村里的小学代过课。按照村里的老规矩,排行老小,得等上头两个哥都成了亲才轮到她,所以她一直拖到了二十九岁,实在不行了,才嫁给了陈厝的一户人家,男的是个跛子。何主任、谢所长,他家基本也就这些了,再没了。” “嗯,听起来高有寿的家庭很不幸,个人命运很悲惨。他终于赶上了这回征拆,人的一辈子能有几次这种机会?所以,我想只要不违反规定,咱们能做就尽量给他做好。”何主任说道。 “是的,是的。”众人附和着。 大伙儿接着举杯,各个找人敬酒。 等众人喝过酒吃菜的时候,谢所长问道:“高有寿脸上的疤痕,看起来像是刀疤,是被人砍的吧?” “是的,确实是刀疤。”村主任答道。 “那么长的刀疤,看起来太吓人的,那是怎么回事呢?”何主任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高有寿年轻时太过放荡。刚才说的,那年头搞自由恋爱。” “哦?看不出来啊,这高有寿?自由恋爱?那年头有多保守啊,搞不好要被判流氓罪的。” “唉,那个时代,哪有法律意识?村民都彪悍得很,一有矛盾纠纷,都是多叫人,武力解决,争回面子才算完事。没人报官,也就没人追究。”村主任说道。 此时,村支书端着酒杯站起来,大声说道:“各位领导,各位领导,咱们光聊着高有寿的家事了,这酒都没怎么喝。来,都满上!我再卖一次老,提一杯,敬各位!这回修路,从大处说,作为临港工业区的配套项目,这是省里、市里的重点工程,发展经济、改善民生、造福一方,全力完成上面安排的工作,确保明年底通车,我村责无旁贷。从小处说呢,改善我村交通,带动我村发展,同时也能让高有寿这样的小家得到实惠。说实话,确实要感谢党、感谢政府,没有党的好政策,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啊?感谢何主任、谢所长的辛苦和支持!来来来!”说完,他一一碰杯后,仰头一口喝下。 (本章完) 正文 第13章 【十三】 喜婆做媒 第13章 【十三】 喜婆做媒 这日下午收工时,只剩半个红晕挂在天边,虽然霞光灿烂,但冬日的冷风一吹,高有寿哆嗦了一下,猛地发出一阵“咳——咳——咳——”,与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响声交织在一起。 回到家,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忙活和收拾。送走了又一个上门讨债的村民,高有寿点上一根烟,手里拿着账本、算盘和圆珠笔,打开了堂屋的灯,在矮桌旁坐下。 刚吸了两口,院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唤声:“阿寿,阿寿,开一下门!” “来了!谁呀?咳——” “是我,双喜家的喜婶。” 高有寿将账本搁在母亲房里的桌上,往外走,快到院门才认出声音,心想:这双喜婶子,十多年前当过幺妹的媒婆,幺妹出嫁后,就再没来过。我也没跟她家借过钱,这大晚上跑过来,不知道来干啥。 “喜婶,咳——咳——,天这么黑了,找我有事吗?院门没闩!咳——” 门被“嘎吱”地推开,一束手电筒的亮光照进来,模模糊糊中,只见那人惨白的脸上有两片深色的嘴唇,高有寿像撞见了鬼似的,心里激灵了一下。 “嘿嘿嘿,阿寿,你们都吃过了吧?好久没见你娘了,琴嫂可好?”那妇人满脸喜气地问道,边走边抖动着身子。 “喜婶啊,我吃过了,您也吃了吧?” “我来找你,有一件好事耶,咱们屋里说吧。” 高有寿领着进了堂屋,那妇人将手电筒关上,在房门口往里探了一下头,说了句“琴嫂,我来看你了”,转身“嘿嘿”一笑,露出一颗大金牙。 高有寿拉出另一把小竹凳,跟她面对面坐下。 这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妇女,瘦削的脸上的涂着雪白的厚粉,两片凸出的薄嘴唇抹着鲜红的唇膏,头上挽着田螺形的发髻,横插着一根银簪,头发油光发亮,带着金耳环,身上穿着大红的花袄子,一串珍珠链子垂到胸口,两边手腕上都带着一只白玉镯子,黝黑的手指上都套着戒指,闪着金光。 “咳——喜婶,有啥事,您就说吧。”高有寿说着,递过去一直烟,给她点上。 那妇人抽了一口烟,满脸堆笑地说道:“阿寿,自从咱家枝妍嫁出去后,好些日子没过来看看琴嫂了。你说我这忙的,嗨,咱两家的交情,都顾不上你这儿了,我真是过意不去。枝妍是我给做成的,这是做功德啊。你看‘跛子强’的家底多厚实呀,那么大一个养鸡场,每年得赚多少钱哪!枝妍这辈子就是享福去了,你说是不是呢?” 那妇人“哒哒哒”地说着,高有寿听了,嘴唇发紫,胸口憋闷,心想:他娘的,享福?说到幺妹,当初就是你这老娘们跑得最勤,给幺妹介绍了至少有六家,人家上门一打听,就没有一家成的,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的。这婊子养的,还弄出了“姑换嫂”的鬼把戏,那是旧时代没法子的人家才用的,现在还搬出来,不就是就为了一次能两头赚谢媒礼?老话说的“姑换嫂,一边好,一边倒”,现在咱家都倒成这样了,要是那时换成了,说不定家里还有更惨的祸事!到了二十九岁了,终于说成了,幺妹嫁给陈厝村的“跛子强”。出嫁时,勉强弄了点嫁妆,也就是两套新衣裳、两个暖瓶、两个牙缸、一个脸盆、一个脚盆、一套床单被套。“跛子强”家两万元的聘礼,哼,也就是送过来装门面的,一分不留都要了回去。“跛子强”家里条件是不错,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养鸡场,但他那一家人,唉呀,没法说!都是“跛子强”他娘说了算。这老女人太狠了,平常对幺妹像女婢一样呼来喝去,时不时嘲讽幺妹没能力生孩子,规定幺妹回娘家的次数!这一年到头我才能见她两次!幺妹嫁过去这么多年,要照顾那一家子的吃喝拉撒,要给养鸡场的雇工做饭,要帮养鸡场干活……这狗生的“跛子强”,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两条腿不一般长、不一样粗,走路一瘸一拐,从小到大老受欺负,现在长本事了,喝了点酒,动不动就打老婆。更可恶的是“跛子强”的大姐,她那男人喝醉了酒打死人,被政府枪毙了,她就干脆拖着孩子回娘家。也不看着幺妹给做她们母子洗衣做饭的,这寡妇反倒常对幺妹吆五喝六、添油加醋。她过的日子,也能叫享福?唉,谁叫咱家不能给幺妹长脸撑腰呢!哼,狗急跳墙,再这么欺负人,嚓嚓,让你们全家都去见阎罗王! “咦,阿寿呀,你听我说,你要是相信我,我就……” “喜婶,你刚说啥来着?” 喜婶看到高有寿脸色不太好,赶紧将刚说的一大串长话短说:“喜婶的意思是,以前给你家阿禄说过好几家,可惜总是没缘分。这回给换成给你说,只要你愿意,包管能成。” “哦?” “就那仓田村谢金贵家的大女儿,人家是黄花闺女,年纪还比你小几岁,家底又好……” 高有寿心里琢磨:仓田村,谢金贵……哦,想起来了,不就隔着一个陈厝村吗,我在仓田村干过活的,那是在幺妹出嫁前。那时在工地上干活的妇女们传言,说是谢金贵家有精神病的大闺女,一直留在家里嫁不出去,不知道怎么给怀上了孩子,偷偷打掉后,她那精神病更重了。给我说媒,哼,他娘的,这叫啥事? “喜婶,我听明白了,感谢您的好意。我明年就四十八岁,这辈子已经入土大半截了,况且咱家现在就这情况,早没那心思了。把我娘照顾好,再给她送终,别的就不想了。” “哎呀,阿寿,听我说啊,你还这么年轻,怎么想不转呢?你想想,这回赶上拆迁,得有四五十万,正好换个好房子,再娶个老婆进门,嘿嘿嘿,那真叫双喜临门啊!” “喜婶啊,好了好了!拜托,求您就别再为我操心了!现在我还得赶紧去给我娘喂药,她要睡着就不好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事?”高有寿不耐烦了。 “哦,我知道了,你看不上谢金贵家的大女儿。我这儿还有人呢。南边的春花,你看怎么样?同村的,情况你也都了解,前年她那死鬼建春不在了,留下那么大一座宅子,就一个四十二岁的女人和一个十五岁的儿子,这条件可不好找啊!” 看到高有寿阴沉着脸,赶紧再说道:“哦,我明白了,你都看不上这些年纪偏大的。我这儿多的是年纪轻的人,只要你愿意出钱,五万块,越南的、缅甸的,随便你挑,年轻漂亮,勤快听话,要打要骂都随你,谢媒礼我一分不要,咱们两家的交情,算我全帮忙了,啊,嘿嘿嘿!” “你娘的,越说越没谱了,咳——”高有寿脸色紫涨,抬起左手,使劲往门外面一挥,发出怪叫:“滚!咳——咳——” (本章完) 正文 第14章 【十四】 悲情追忆 第14章 【十四】 悲情追忆 看着喜婶哼哼唧唧地走了,高有寿情绪极其低落,咳着走进母亲的房里,在床沿边坐了下来,点上一根烟。看到母亲已经歪着头睡着了,高有寿思索了起来: “多少年来,债主们不是挖苦讽刺就是翻脸成陌生人,这所破宅子难得见个人上门。现在赶上拆迁,钱还没发到手,这些狗日的的,一个个呼啦啦地拥上门来。这双喜婶子,一辈子当媒婆,老东西没干多少好事,幺妹被她做的媒,苦熬日子,居然说成享福!白嘴黑舌的老东西,居然想来撮合谢金贵的疯子女儿和南边的寡妇春花给我,还要卖外国新娘给我,他娘的不得好死!肯定是知道我快有钱了,想尽办法要赚我的钱! 嗨呀!家道真是衰,兄妹没有一个过得好的! 傻二哥阿福,一辈子可怜。小时候发高烧,没死,却变成了傻子,歪着头、斜着眼睛、口水直流,说话咿咿呜呜的,只有老娘能听懂。以前有幺妹管着,身上还算干净,能过正常日子。自从三哥出走、幺妹出嫁后,我忙里忙外,根本管不上他。看他那样子,我心里就难过,头发像枯草,胡子长到了胸前,挂满渣渣,衣裳烂成了布条,身上永远带着臊臭味,小孩们老捉弄他。那年夏天不见了,四处找了一个多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算来有十一个年头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在,来年就五十一岁了。他名字里有“福”字,但愿他福大命大,还活着,哪天能回来。 阿禄,唉,还真恨他。老爹过世后,傻二哥指望不上,他就是一家之主,亲兄弟一块儿撑起来,家里总会有翻身的希望。唉,他不但心不齐,还闹矛盾,扔下了一句‘外出找门路好还债’,三年多再也没见过,连幺妹出嫁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那一年,突然回来,就呆了一晚上。听他说这几年一直跟人出海捕鱼,渔村里有一户人家想招他倒插门,但要跟家里断绝关系。这三年来家里的变故,我都跟他说了,但他只黑着脸,不吭一声。临走前,给老娘跪了几跪,不吱一声。我气不过,狠狠揍了他,鼻子和嘴角都出血,但他始终不还手,只是红着眼圈,低着头默默走了。三个多月后,寄回了户口本和一张字条。那字条上写了一个地址,说哪天娘不行了好通知他。那地方不算远,还在省内,离这儿不到一百公里。看户口本,他的户口迁走了。隔了几天,收到他的汇款单,五千块钱,算是买断关系吧?本不想要那钱的,但还是取出来还给‘尖尾鸡’。从此以后,三哥再没任何音信。 这么多年过去了,恨又有啥用呢?现在多少能理解他的困境和心情,我自己不也经历过了吗?至少我自己比他好点,有过她……唉,不想她了。要不是家庭地主成分,他哪只上完高小就不上了?说不定能上大学,能有个好前途;三十多岁了没能娶上老婆,还得辛苦劳作来填补家里的大窟窿,看不到希望,不知道哪天才是尽头! 嗯!过完年,三哥就整五十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应该有好几个小孩了吧? 按说他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征拆的钱没他的份。不过这回家里拆迁,要搬家、要挪动祖先的牌位,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告诉他一声,他无情我不能无义,明天早点起来写封信寄过去吧。 幺妹,最愧对的就是她了。小我四岁,人长得美丽,脑袋聪明,有主见,学习好,但是命不好,要不是家庭问题,她肯定能有好前途。本来,幺妹也有喜欢的人,清河,但那是姓姚的,幺妹和我怎么都跟姓姚的扯上了呢?……唉,不想姓姚的了。后来,喜婶就极力想要撮成“姑换嫂”,让阿禄和幺妹跟石厝村的保国兄妹对换。那保国的家庭条件更不好,只有一个病殃殃的老娘和兄妹俩,那时我家里至少还有三个劳动力。但老话说:姑换嫂,一边好,一边倒。阿禄一口给回绝了,感觉在这事上他做得对。村里的老规矩,上头的兄姐要是没成亲,排行小的只能干等着,幺妹的亲事也就这么拖下来,到了快三十岁。那时,我自己没有心思也没有指望成家,经常劝幺妹别让老规矩耽误了她的终生。拖到那年,喜婶再来做媒,她嫁给了‘跛子强’。 嫁了过去,幺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想都想得到的。婆婆、大姑子、‘跛子强’、老乌龟,一伙人专欺负无依无靠的幺妹!哼,这婊子养的‘跛子强’,除了做媒和娶亲来过,再也没见他上过门。幺妹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和爹的忌日能回来一趟。每次回来,总能看到她脸上的新伤痕,一个人呆在母亲的床前,叽叽咕咕地说话,夹杂着抽泣声。那一年,‘跛子强’喝醉了酒,把幺妹打得上了医院,被我知道了,劈头盖脸一顿狠打,趴在地上求饶。这婊子生的,一不疼了就又老毛病复发,三天两头对幺妹不是打就是骂。 没了爹,做哥的也撑不起来,不能像姚家对小萍那样,没能娇宠她、给她好日子,出嫁时没能给她体面的嫁妆,出嫁后没能给他争气,唉! 虽然老规矩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无论拆迁补的钱最终剩多少,我都要分给她几万。‘跛子强’一家真要闹急了,幺妹真要离婚了,她得有点后路。 想到拆迁,昨天上工前,找了三金探了探口风。三间瓦房的老宅子,摔死过老人,我预计最多五万,这狗养的,摆着一副想挨打的面孔,竟然一开口就要十万!村里一下子有这么多拆迁户,都急着找住处,有空房子或是有空地的人家,成了争相结交的对象。但他那小宅子,能跟别人比骂?说得好像抢手得很,谁谁谁都来找过他。以前根本没人看上眼,也就我这样的,顾不上那忌讳,这婊子趁机坐地涨价!唉,村里好像也没有合适的老屋子了,真让人着急! 对了,今天文清说过,让明天之前上县里的银行办好存折,又得半天干不成活。也好,明天下午去办,顺便把给三哥的信寄了,要是能早点办好,就到大德庙找‘尖尾鸡’,看看他的那些高利贷怎么算。别人早听消息都出动来要钱了,这‘尖尾鸡’也不来吭一声,一千哪会是这样的,真是变了。” 高有寿将账本收回抽屉,关了灯回房躺下,一会儿就传出鼾声夹着咳嗽声。 (本章完) 正文 第15章 【十五】 查探凶宅 第15章 【十五】 查探凶宅 按照前晚想好的计划,第二天高有寿只上了半天工,中午赶回家张罗母亲后,跨上自行车往县城去。很快,高有寿将存折办好了,给三哥的信也寄出去了。 从县城回到村里时,太阳虽然已经西斜,但阳光还很明亮,也没有寒风,高有寿感觉时间还早,便直接往大德庙方向去。此时,他感觉心情舒畅极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听起来不再觉得单调难受,反而有点动听了。 过了土地庙,紧挨着就是高三金的老宅子,高有寿忍不住停了下来,绕着院墙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在院门口站定,思索起来: “狗日的三金,也跟着姓高,根本没有一点宗亲感情,可能连最基本的人心都没了,我们姓高的祖上怎么会传下这号人呢? 狗日的,他爹高小九,这老乌龟年轻时也不是啥好鸟,偷鸡摸狗,口碑和人缘极差,真是父子相传。老乌龟本有三个儿子,老大叫大金,养到了一岁多,才被发现得了软骨症,连爬都不能,更别说走路了。听说老乌龟趁着夜色,带到洞云寺门口,偷偷扔下就不管了。老二叫二金,生下来天生没有屁眼,没多久就死了,老乌龟用破草席一卷,在横山上随便挖了个坑就给埋了。从此,老乌龟对剩下的独苗三金如同珍宝一般,即使让他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也不说句话的,从小到大一直惯着他。 高三金成亲后,老乌龟把一辈子偷鸡摸狗、省吃俭用出来的全部老本拿出来,给他在南边起了新房。当三金和老婆搬过去时,老乌龟也想跟着过去住,三金对他爹一阵拳打脚踢,硬逼着老乌龟孤身一人在老宅里,吃喝拉撒全得自己解决,三金只是偶尔过来瞧瞧。前些年,老乌龟已经七十多岁了,肠胃不好,牙齿也掉完光了,一日三餐都吃白米粥。去年立冬那天,天刚黑下来,这龟儿子来瞧老乌龟,刚进门不就听见他大喊大叫,跌跌撞撞地来到院门口。隔壁的高万福兄弟听到了,出门一瞧,只见这狗日的坐在地上,脸色死白,鼻涕眼泪直淌,话不成声,手指着里面,好像见了鬼一般。高万福兄弟进到宅子里,发现了老乌龟倒在煤炉边,身子像煮熟的虾子那样蜷缩着,早没了气,手里还抓着炉口的封盖,炉子里的煤球全烧完了,锅里的粥烧成了一个大的黑米饼。不知是那时惊吓过度还是哀伤过度,自从老乌龟摔死了,这龟儿子把院门一锁,很少再来过。 宅子里死过老人,村里本来就很忌讳,更别说是摔死了人了。有风言说,大清早见过老乌龟蜷缩着身子站在大门口,哼哼着“大金、大金”;也有风言说,深夜里听到过宅子里传出老乌龟的呼叫声、咒骂声和哭喊声,好像是“救命啊、救命啊”、“饿死我了”、“冤枉啊,不孝子啊”之类的。这些风言风语,说得像是真的一样,闹得村里人心惶惶的,这下更没人愿意靠近这儿,更别说买下来了。后来,隔壁的高万福兄弟被风言闹得受不了,硬是逼着三金想办法镇鬼,他这才请来一个道士做法,但听说好像没有效果,还是有风言说照样听到过老乌龟的咒骂声和哭喊声。嗨,我这命烂,跟老乌龟无怨无仇,我怕啥?平常一到家,我还愁没人跟我说句话,要是真有老乌龟的鬼魂在,能陪着说说话,那不更好了?省得老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这时,高有寿感到尿急,便走到宅子后边的偏僻处,解开裤子对着院墙小便。突然响起“呼呼”的风声,接着传来一阵“毕毕剥剥”和“扑扑扑”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以为来了人,停住小便,四处张望,看到一只大老鼠正从房顶上急速地窜过去,屋檐下几只受惊的野鸽子飞出来。 他接着方便,边想:“嗨,他娘的,吓我,还以为是那死鬼不让我在这儿撒尿。这屋里有老鼠和野鸟,搞不好成鼠窝和鸟窝了。不过从外表看来,这屋子的状况还是很不错的,没见到多少破碎的瓦片,墙壁没有开裂掉皮的,院墙和门也都还好好的。外面都还这样不错,屋里面的情况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一年多没人住了,屋里肯定满是灰尘,挂满蜘蛛网,要是买下来了,先把老鼠给灭了,把野鸟窝铲掉,墙面、地面清扫干净,看看哪有老鼠洞、哪有破裂,买些水泥搅成砂浆填上。哦,听狗日的三金说,里面还留下不少老乌龟用过的家当,像是桌椅床柜,我要是搬进来,还能用的上,不需要再花钱另外添置。想想,也就这些活了,不用大收拾就能搬进去住,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嗨,宅子还没买下来,就想那么多,白费心思了!虽然我贱命一条,没那些穷讲究,但是这狗养的三金,出的价钱,跟我的预算相差太多了。这婊子,真不让人称愿!唉呀,骂他也没用,走吧,去找‘尖尾鸡’。” 高有寿方便完,推着自行车走出来,往村道上走。 (本章完) 正文 第16章 【十六】 人生如戏 第16章 【十六】 人生如戏 高有寿走回村道,蹬上了自行车继续往东,刚走了一点远,就见到好些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叽叽喳喳地互相追逐打闹着跑过来。 高有寿怕冲撞到孩子,赶紧左脚跕地停下车,抬头一望,心想:“哇哈,好气派!学校跟原来不一样了。红色大铁门,灰色的围墙,‘橫村小学’四个红色大字醒目地立在大门上,操场上的草长得真是平整,跑道外种上了一圈的芒果树,中间两棵巨大的菩提树,还是枝繁叶茂,好像长得更高更大了。咦,菩提树后边有两栋楼?看起来是新的,玻璃窗明晃晃的,有三层,啥时候建的?哦,对了,应该是老华侨永顺捐钱建的吧。想想那时咱也在这上学,也在操场上踢球、追逐、扑蝴蝶、捉迷藏……唉呀!一转眼几十年了,原来的瓦房都不见了,变成了楼房,操场也不一样了,种上了草坪……” “阿寿,干啥呢,在这儿发呆?穿的这么整齐,没上工啊?”一个素衣素服、慈眉善目的老妇女笑呵呵地问道。 “四婶,是您哪。下午到县城的银行办存折,半天没上工。”高有寿不禁瞄了一下自己身上,这是包工头“黑猪仔”送的一套黑色旧西装,皱皱巴巴但洗得干干净净,有些泛白,脚上穿着半新的解放鞋。 “您这是回家去啊?” “是啊,回家给你四叔煮饭去。” “嗯。听四叔说,您现在常在大德庙帮忙?” “对啊,每天就都那些事,帮忙煮饭、打扫,再烧香拜拜,跟着师傅念念经,平平常常,日子就这样过了。”老妇人笑呵呵地说着。 “您从庙里出来,‘尖尾鸡’在不在呢?” “嗯?你怎么还叫人家‘尖尾鸡’?他早就是俗家弟子,有法号了,‘明空’,见到他要叫‘明空师傅’,别再叫人家‘尖尾鸡’了。他现在住禅院里,不怎么回家。你要找他呀?” “是呀,跟他商量个事。” “哦,你去吧,他在。你娘呢?我有两天没去看她了。” “还是那样。四婶,那我先去了,您慢着点。” 过了学校就到大德庙,没几步远,高有寿干脆下了自行车,推着车继续往东走。 “这四婶真是个好人,一辈子从不做亏心事,无论遇上啥事,都这么从从容容地过。就说我自己家吧,欠下那么多债,在村里根本抬不起头,但四婶从没嫌弃过,时不时上门来看看。后来四叔、四婶跟着有明搬到南边,她还是照常来。跟四叔生活几十年了,从没吵过嘴,把四叔的坏脾气和爱占小便宜的毛病慢慢地给改好了。还真多亏有她,有时我干活的地方远,只要提前跟她说好,她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准时上门照顾我娘吃午饭。我娘要不是瘫痪,肯定跟她一样。嗨!但愿好人有好报。 说到‘尖尾鸡’,真笑死人,叫‘明空师傅’,真是出家了。他大名叫‘高德利’,以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非常狡诈鸡贼,村民给他取外号叫‘尖尾鸡’。那时他要是不到处钻寻任何赚钱的机会,就会感到心痒难受,好像对不起祖先。他干过牛贩子、宰牛、卖牛肉、放高利贷、中间人,四周村子要有太老了或是受伤了干不动活的耕牛、生下了没多久的小公牛或是死牛,他都低价买下来,宰了卖牛肉,死在他手下的牛肯定得有几百头。他靠着这些营生,手里攒下不少钱,就放起高利贷,急需用钱而又借不到钱的村民都找他。利滚利,他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听说他放出去的钱有好几十万,不过有些成了死债。后来耕地不需要牛了,他才放弃这一行。 他老婆先后生过五个孩子,三个流产了,有个儿子长到了九岁多,被路过的大货车轧死。仅剩的一个幺儿好不容易长到了二十一岁,八年多前的夏天,一场大台风刮过了村里,紧接着连下几天暴雨,他那幺儿上楼顶去收拾屋瓦,脚一滑从顶上掉下来摔死了。好多人都说是报应,谁让‘尖尾鸡’有钱,第一家起了三层楼房,又尽做坏事、盘剥村民?自他的幺儿死后,他老婆生了一场大病,熬了不到半年,也死了。最近几年,听说‘尖尾鸡’完全不做事了,经常到洞云寺去,有时一连好几个月见不到他的人影。 前些年,‘尖尾鸡’每个月月底固定上门来催债,这些年确实没见他再来过,想来该有八、九年了吧,嗯,确实奇怪。本想着,我那些旧债中就数欠他最多了,他的债我这辈子应该是还不清了,死债就死吧,他孤身一人,本来有钱,用不着急着还,我自己能有点钱,就先还给条件差或是借得少的人家。最近这几年没再还过他一分钱,待会儿见面,不知道他会怎么说。管他的,接着走吧,马上就到了。” (本章完) 正文 第17章 【十七】 古庙新颜 第17章 【十七】 古庙新颜 到了大德庙前的广场,高有寿停下脚步。广场左手边是三进的庙子,右手边是临溪的戏台。庙门口两棵榕树被巨大的花台围住,花台侧面镶满各色瓷砖。榕树繁茂苍虬,粗壮的枝干劈开,被水泥柱子和钢管支撑着,榕须随风飘舞。庙子绿色的屋瓦,白色的墙壁,前殿屋脊正中处有两条戏珠的绿龙,两边各有一只绿色麒麟,屋角有各种人物和动物,身上贴满红绿黄黑的陶片,在西照的阳光下闪着亮光。 穿过广场到庙门口,只见前殿屋檐下有四根巨大的盘龙浮雕青石柱,但看得出来做工太不精细,还留着明显的雕琢刀痕。七级的白石台阶通上正门前的平台,手掌宽的红色木门槛有成人膝盖高,厚重的黑色木门上画着两位高大威武的门神,写着“秦叔宝”和“尉迟恭”。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木匾,从右到左写着“大德寶廟”三个鎏金大字。正门两边各有一副侧门,每扇侧门上画着一位天王。侧门边上的白墙上有八仙过海、吹箫引凤之类的彩画。东边墙面上嵌着一块白色石牌,标明是县级保护文物。 “这都多少年没来过大德庙了,重修后也没来看看,真是大变样了。印象中,庙前的广场是铺着砖,没有戏台,早前广场和戏台所在的地方是连成一大片,作为生产队的晒谷场。那时庙里乱七八糟,破烂不堪,看起来快塌了。小时候听爹说过,大德庙至少得有三百年历史,供奉着神农大帝、千手观音和送子娘娘,香火很旺。后来破四旧,几百年的木雕神像都被劈了当柴火,庙里被改成生产队的队部和粮仓。等生产队不在了,也就没人管,临近村民近水楼台,争先占用,鸡鸭猪牛等各种家禽活物往里头赶,各种笨重不值钱的杂物往里头堆。没占到的人把各道门卸走,在墙上乱开洞。前殿的四根大龙柱被人用砖头换走,村里有传言说是三金干的,说他趁着夜色垒砖替换石柱子,偷偷弄走卖钱。还有传言说,大德庙里的功德箱被三金撬开过,香火钱被他一扫而空。所以他爹‘小九’才得了现世报,被鬼推倒在地没人救,活活饿死、冷死。 三年前的春节,马来西亚的第二代华侨高永顺回村祭祖,说要出钱重修大德庙、重建小学。听说他特意从省里请来了古建筑专家,重塑了原来的神像,溪边的戏台也恢复了。他还在庙子东边买了一块地,新建一座禅院,有十来间瓦房,从省里的寺庙请来一位和尚当主持,兼着照管大德庙。前年秋天修好了,中秋节时大搞庆典,市里的剧团来连演三天戏。嗨,那时我没闲,也没心思来跟人凑热闹。” 高有寿放好自行车,走上台阶,准备推开正门进去。这时,“吱嘎”一声,左侧开了一扇门,走出一个老妇人,“哐当”又关上了门。 高有寿看着老妇人走过去,素衣素服,头上挽着发髻,面容清瘦,目光祥和,好像没见过,应该不是本村的,便开口问道:“阿婶,你可知道‘尖尾鸡’这时在庙里吗?” “唉呦,你这个家伙,还叫人家‘尖尾鸡’?没口德!他早就改叫‘明空’了。你谁咧?”老妇人扭头答话。 “阿婶,我是北边最西头的阿寿,高有寿。对不起,我找明空,以前的一些事,要跟他商量。”想到‘尖尾鸡’变成了明空,想象着他肥头大耳、满脸油光、凶神恶煞、不干好事却是一身出家人的装扮,高有寿使劲憋住笑。 “嗯,最西头的,高有寿,哦,你娘是不是叫林雅琴呢?” “是啊,您认识她呀?” “嗯,我从小就认识你娘了。你娘是苦命人啊!你这就去吧,明空在东边的禅院里,正跟普善师傅喝茶说话呢。”老妇人眼圈一红,手往东一指,转身走了。 等那老妇人走了,高有寿心里想:这位阿婶认识我老娘,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不知道她谁?肯定不是村里的人。不管她了,往东边去找‘尖尾***。 (本章完) 正文 第18章 【十八】 初进禅院 第18章 【十八】 初进禅院 看着那老妇人渐渐走远,想到等会儿见到“尖尾鸡”那滑稽的模样,高有寿笑出声来,反而一心想着早点见到他。 他下了台阶,推上自行车,接着往东走,紧挨着大德庙有一座全新的院落,是三进的瓦房,浅白色的院墙,黑灰色的屋瓦,瓦房后面还有一栋三层的小白楼。红色的院门大开着,门楣上嵌着一块青石板,从右到左刻着“大德禪院”四个红字。 高有寿架好自行车,走进去。只见院里种满各种造型的花木,院墙边一溜竹子,一条卵石小道直通正屋。小道中间有个水池,水池中垒着方石墩,供人行走。方石墩两边各有一座假山,假山口冒着烟气,一小股水流从假山口哗哗流入池里。水中有些小荷叶,数条金鱼自由自在地游动着。走过水池,来到正屋门口,里面供奉着一尊开口大笑的大肚子金身佛像。 “‘尖尾鸡’,啊,不对,不对……明空啊,明空师傅在吗?”高有寿憋住笑,高声叫道。 “谁咧?过来吧,我在这边。”一个洪亮带有磁性的声音从东边的房里传过来。 高有寿一听,好像是“尖尾鸡”的声音,但又不太像,没有他原来的那种凶气和躁气。此时,高徳利从最东边的一间屋里缓步踏出来。高有寿见了,咯噔一下,心想:“唉呦,‘尖尾鸡’怎么变这样了?跟我刚才想的太不一样了!”只见他穿一身浅灰色的粗布衣,上衣中间一排布扣子,脚穿一双黑色的老布鞋。虽然依旧肥头大耳、肚子圆滚,但不像原来那样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变得脸色红润、面容平和;头发不再黑密,已经稀疏灰白,但依旧卷曲;目光不再贼溜凶狠,显得清明柔和;步子沉稳,没了原来的急乱。 跟着‘尖尾鸡’走进东边的房里,高有寿扫了一眼,只见前半边摆着一张茶几,边上有几把靠背竹椅和矮竹凳,竹凳上坐着一个和尚,茶几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和几只不同的白瓷小杯。后半边摆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摆放着笔架和砚台,笔架上挂着几支毛笔,铺开的黄纸上写着一个大字,倒着看像是“佛”字。 坐着的那个和尚站起来,单手立掌。只见他身穿暗黄色布衣,脑袋剃光,脸面清秀,目光明亮,面带微笑,大约不过四十岁。 高徳利双手合十,露出黑黄的牙齿,用普通话说道:“散大丝,则位四高由嗽。以前跟您缩过的高散本,四他的曾祖。阿嗽,则位四普散发丝,别看我比他老,我在跟普善大丝学法。”(善大师,这位是高有寿。以前跟您说过的高善本,是他的曾祖。阿寿,这位是普善法师,别看我比他老,我在跟普善大师学法。) “你好,寿施主,小僧普善。明空过谦了。请坐,喝茶。” “嗯……你好,你好,丝……傅(师傅)。我……我不太会缩(说)……缩(说)普……通话。”高有寿赶紧学着高徳利双手合十,点头行礼,窘了一会儿才憋出一串话来。 “寿施主,欢迎到禅院来。你找明空是吧?你们有事先谈,我到庙里去看看。今天你能来禅院,就结下了佛缘,有空常来,找我、找明空都行。”普善一直面带微笑,娓娓说着。 “好啦,好啦,散……善大丝(善大师)。” “散大丝,有森么四,随似叫我。”(善大师,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恭送那和尚走后,高徳利拉开边上的竹靠椅,让高有寿坐下,然后从茶盘上取出一只白瓷小杯子,倒入浅黄色的茶水。半天没喝水了,高有寿端起来一口喝下,感觉甘甜滋润,嗓子舒服极了,直说“这茶真是好喝”,接连喝了数杯。 高徳利面带微笑,不出一声,只是看着高有寿不停地喝茶,一杯一杯地给他续上。 (本章完) 正文 第19章 【十九】 重债轻还 第19章 【十九】 重债轻还 等喝足了茶水,高有寿感到浑身舒爽。见到身穿僧衣的高徳利,虽然模样跟自己先前设想的不一样,但高有寿还是忍不住笑道:“‘尖尾鸡’啊,明空师傅,你怎么变成这身装束了?真要出家做和尚了?” 高徳利敛容正色道:“阿寿,别开玩笑了,人是会变的。我以前那些事就不提了,我早已看破。虽然我现在孤身一人,但是到禅院这一两年,跟着师傅吃素念经,做些善事,感觉过得很实在。” 高有寿心里一紧,好像不认识了他似的,连忙掏出烟递过去,说:“哦,抽根烟吧。” “我早就不抽烟了,禅院里也不让抽烟。” “哦,真不抽了?”高有寿只得赶紧把烟收回。 “我到禅院快两年了,今天你终于来找我了。” 高有寿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以为高徳利惦记着那些高利贷,赶紧说道:“十多年前,跟你借的那些钱,今天特意找你商量,看看怎么还你啊。” “哦,那些账,都过去了。你要是能还,我就捐给大德庙理事会。现在别人还我钱,都是捐了的。” “啊?那利息要怎么算呢?”高有寿忙问道。 “利息?以前我那是作孽啊!找我借钱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这些人大都是急需帮助的,没办法了才找我的。” “不全是吧?‘赌鬼阿文’应该不算吧?” “那时不是贪图要他的利息比别人高吗?那毕竟是少数。你有能力就还,凭良心就行了。” 高有寿心头一喜,赶紧哆嗦着掏出几张纸条递了过去,说道:“我爹过世那年,跟你借过三次,每次都是两万,加起来有六万。还过五次,加起来有一万。这是你写的收条,你看对不对。” 高徳利接住,看都不看搁在茶几上,说道:“无所谓,不用看了。以前放贷的欠条都在老宅子里,多少年没翻出来看过了,加起来应该有二三十万吧。” “哇,二三十万?那么多钱,要是全算利息不得上百万了?你真的无所谓?” “嗯!我现在自己独身,人也老了,吃不过一碗饭、睡不过一张床,要那些钱干啥呢?有不少人主动来还钱,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还多少,凭良心’,我相当于代他们捐了。” “真是这样?你都捐给庙里?” “是啊。老华侨重修了大德庙和大德小学,还新起了这所禅院,功德无量,你曾祖高善本当年也是这样的。” “嗨,就别说我曾祖了。”高有寿有点难为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普善师傅看着像是修养、学问很好的样子。” “嗯,那还用说,他在BJ上的大学,专业是中文和哲学,研究生,出家十年了。我也不懂啥是哲学,但师傅的打算很长远。老华侨年岁大了,听说前两三年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他损失了大半财产,不知真假。所以这庙子和禅院以后会怎么样,真不好说了,师傅想着尽量自己解决经费。老华侨请普善师傅过来主持大德庙,没满两年,他前期主要做些准备工作,要经常外出,结缘、化缘之类的。我帮着师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哦,对了,后面的那三层小楼,是师傅化缘修建的,才落成两个多月,准备给住禅院的人吃饭和住宿用的。” 高徳利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师傅的计划很长远,第一步,做善事、搞活动,像慰问老人、帮助困难、清理村容;下一步,针对孩子们,想做传统文化的夏令营和冬令营;再往后,可能也就三五年内吧,针对大人和家庭,想开展成人禅修课程和家庭亲子活动。师傅打算先从横村做起,今年春节开始就会有活动,先是慰问老人。这些活动,需要不少人手帮忙,村里包括附近村子的已经有好些善男信女加入,你家四婶也报名了。” “是哦,我来时遇上她了。对了,有个阿婶,右嘴角下有颗大黑痣,我就是跟她问的路才找到你这儿,她是谁呀?她说认识我娘。” “她哦,仓田村的,姓林,大名叫‘林月华’,都叫她‘华婶’,说是你娘小时候的玩伴。” 高有寿长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位老妇人年纪跟母亲相仿,还能四处走动,还能帮别人做事,而自己的老娘却多年瘫痪,家里接二连三出坏事,一路往下滑,难得翻身……一想到这些,他本来舒畅的情绪立马低落下去,胸口又闷得慌,便开始咳嗽,声音越来越响,如同狗吠一般。 (本章完) 正文 第20章 【二十】 击穿硬壳 第20章 【二十】 击穿硬壳 看到高有寿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脸色由紫涨变成死白,高徳利心中想起了高长仁,起身拍着高有寿的后背,说道:“阿寿,你这是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呀。” 高有寿摆了摆手,过了一阵子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下来,默不做声喝着茶。 “阿寿,咳得这么厉害,你得去医院看看了。” “阿寿,你是不是担心钱的问题?” “我也知道,这回村里拆迁,有八十多户,你家包括在内。” 高有寿一直没搭腔,高徳利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今天你不怕高利贷,主动找我商量还钱,说明你是个讲信用的人。这些年来,就只你一人不离不弃地服侍你娘,证明你是有孝的人。我知道你家接二连三遇上祸事,那些债拖了这么多年,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你的心情。我想以你祖上的根脉、以你的人品和能力,肯定能在社会上做出一番事业的,这也是当时我敢借给你钱的原因。” 这时,高有寿瞅了高徳利一眼,目光中充满哀伤和渴望。 “但是你一直被家里给困住了,无法施展拳脚,凭你孤身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自个儿面对那些重债,时常受到羞辱、无视和指摘,自己有意无意地脱离村民小团体,内心不时经受着无力、无助和无奈的折磨,外表还要装作坚强。就你刚进门那会儿,还有跟我谈还钱的时候,我看得出你是在装出强势,那都是因为你的自尊心,自尊心让你戴上硬壳。但是,我真能理解你,理解你所遭受的痛苦。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家里出了那些祸事,多少人在背地里叫好、当面挖苦嘲笑,更多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看热闹。但这些都是外在的,是不重要的,可以不去管。要命的是,家里只剩下我一人,每天面对空空的三层楼房,要是老得动不了,活活饿死、渴死、冷死、摔死,那种悲惨和痛苦想着就全身发凉。不如趁着还能动,自己死了算了。我可以自己去死,但你却不能,你娘还在,她不能没有你啊。” 高有寿低下了头,双手捧着脸,仍然不做声。 “再说我吧,还在宰牛那会儿,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到洞云寺去烧香忏悔。宰牛这一行破途后,就再没去了。后来,家里人都没了,我感觉活着没啥意思,吃喝嫖赌抽,像个活死人。直到有一天,遇到以前的同行,仓田村的‘白狗仔’阿贤,硬拉我再去洞云寺,后来又被他拉去了几次,遇上了普信师傅,也就是普善的师兄,结下了佛缘,感觉又活回来了。就这样因缘巧合,我跟着普善师傅回村里,希望在后面的日子里,尽自己的能力多做些好事,能过得平和踏实。” 高徳利停下,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阿寿,我估计你家的旧债最多十五万,这回拆迁,你肯定能够翻身,但我看你怎么还是心事很重的样子呢?是不是还有什么难处?我已经是看破世相、了无牵挂的人了,你要是愿意相信我呢,那就说出来,即使我不能帮你,至少能排解一下你心里的苦闷。” 多年来郁结在心中的煎熬被说中,困境被理解,而且是被一个曾经名声狼藉、善于钻营而又有着类似经历的债主说中和理解,高有寿的内心被深深地击中了,感情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失声痛哭,紧接着发出一阵狗吠般的咳嗽声。 过了很长时间,高有寿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慢慢抬起头,发现手掌心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便赶紧握拳,面带忧伤,长叹一口气,说道:“‘尖尾鸡’,对不起,叫习惯了。明空,自从我家幺妹出嫁后,十三年了,确实没人能说,没人能商量的,那些事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越压越重,越压越喘不过气来,有时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干解决活着太没意思了,不如死了算了。” 高徳利目光中充满悲悯,平静地看着高有寿很长时间,才又说道:“嗯,阿寿,你和我不算是初次相识了,喝口茶,想说啥就说。” “唉,听了你这一说,心里头好受多了。我真想不到,你会来给我指路。我心里确实有很多事,包括拆迁的事。唉呀,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家事不可外传,真开不了口。”高有寿说完,沉默不语。 (本章完) 正文 第21章 【二十一】 禅院问计 第21章 【二十一】 禅院问计 见到高有寿欲言又止,高徳利知道他心里有些难为情,也微笑着等着他开口。 高有寿端起茶杯,像喝高度酒似的放在嘴边一啜再啜,很长时间都没喝完那一小杯茶。突然,他放下茶杯,说道:“唉!这回屋子拆迁,加上村里的农田征地补偿,每家每户能补多少钱,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不瞒你,我家大概能补四十六万。你说人一辈子能遇上几次这么大的事呢?不得好好计划?我计划了几桩事,却没个人能商量的。既然你这样待我,我就全部说出来,希望你能帮我想想看。” “哦,说吧。” “第一桩是还债。我算过了,现在光没还清的本金还有十万四千九百。拖欠这么多年,钱都薄成啥样了,我想都加一倍的利息还人家吧,大数是二十一万。你觉得可以吗?” “哦,本来村中的规矩,平常人家借钱是不兴写借条,也不兴给利息,你能这样还,就当前社会来说,是很有诚信、很有良心的,在这点上我很敬重你。只是不要太鲁莽,最好事先跟人家说透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再跟你多计较那就不近人情了。我想你肯定会重新得到村民们的尊重。” “嗯,欠你的那些,我还是跟别人一样加一倍利息还你吧,毕竟那时确实给我救了急,而且说好的是两分利,现在真要算起来,不知道得翻多少倍了。” “哦,我的那些,就按刚说的处理吧。还是那句话,凭能力吧,你还我多少,我就全都捐出去。还有呢?” “第二桩是,得找住处,过年后两个月内就得搬完,越早搬走就能越早拿到剩下的那部分钱,所以这事比较急。本来,四叔让我搬到他的老宅子住,但我觉得那宅子太大,跟我家一样,都快塌了,要住人还得花很多钱修理。我全想过了,我家人口少,起新房对我来说不合算,买地、请人、买材料,搁着个春节,村里一下子这么多拆迁户,附近的村子也是同样,到时地皮、人工、建材价格不都得猛涨?而且时间上也不能保证。就算起最小的三间平房,全部加起来不花个十万肯定下不来。还有,就是到城里买商品房,对我来说,那更不合适了。我就想在村里买座小点的老宅子,安顿我和我娘,还有祖上的牌位。” “哦,阿寿,我觉得你的考虑很实在。只是你家祖上的牌位,那是多少代人了,你得跟长智那边商量妥当,请他们拿主意,毕竟他们是长辈。” “嗯,你说得对,我确实也想到了,早就找过了四叔了,四婶特地陪他上县城里的二叔和三叔家,不知为啥,可能是二叔和三叔都不在了,他们不愿意拿主意,说是我代表大房,祖上的牌位安置好后,他们都会来祭拜的。” “既是这样,那就没话说了。你有没有看上哪家的老房子?” “有啊,三金家的老宅子。我来时路过那儿,又去看了一下,三间旧瓦房,屋瓦和墙壁都还是好的,空着没人住,不用怎么收拾,给我最合适了。虽然他爹去年摔死在那宅子里,但我的命硬,不讲究这些。我想三四万,最多五万买下来。问过三金,他大嘴一开要十万,好像抢手得很。还有,思源他家的老宅子,五间房,但有老人吊死,同样没人愿买,思源放出话,五万就卖,确实面积够大,很便宜,但太破旧了,至少还得花三四万修理,对我太不合算了。我确实不想多花钱买个比三金那大的屋子,为这事着急啊,不知该怎么办。” “唉,海木一辈子不惜命,累死累活,培养了思源、思恩两兄弟上大学,老了却得癌症,不想拖累子女,自己了断,可悲可叹啊!这样吧,你要是真认准三金的老宅子,我去找他说说。你意思最多五万,是吧?” “你出面找他?那好啊,但我看三金那么‘尖尾’,只认钱,不认人,价钱不好讲下来吧?”高有寿感觉说错了,怕影射到高徳利,斜睨了一眼。 高徳利仍旧平静地说道:“哦,他‘尖尾’,我原来不比他还‘尖尾’?我试试看吧。过年后,万一你住的地方还没着落,我跟善大师商量一下,现在禅院里没啥人住,后面的楼里都空着,拨出一间空房,给你和你娘暂住,等你找到了住处再搬走。我那老房子也是空的,那边暂住也行,但那边乱七八糟的,我还是愿意你上这儿来,人多有个照应。你看怎么样?” 高有寿激动地说道:“那太好了,不过白住可说不过去,我不能占那便宜。再说,我家祖上那么多的牌位,总不能跟着带到禅院里头吧?” “千万别说白住这种话,出家人慈悲为怀,尽力帮助有困难的人,就像善大师刚说的,你真的结下了佛缘也说不定。祖上的牌位好办,原先你爹给藏到了小学几十年,你也可以那样,这段时间用箱子收起来,佛祖慈悲,就先请到禅院里放着。以前寺院都可以借寄过世的人,更别说牌位了。等你有了合适的地方,再给请出去。只要心中时时怀有念想,不忘本负义,祖辈在天有灵,是不会见怪的。你说是吧?” 高有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双手合十,对着高徳利连连作揖,说道:“明空,几年没见了,今天看你已经换了一个人,得道了。我活到这么大,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能真心帮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样答谢!” “唉,要是一心想着得道,那就是我执,我不敢有妄想。以前罪业深重,现在能救赎一点是一点。帮别人就是帮自己,你也不用说答谢的话。” 过了一会儿,高徳利接着说道:“阿寿,你娘等着你回去服侍吃饭,要不你先回,改天得闲了再来?” “不要紧,不着急赶着回去。中午大星给了些菜粥,回去热热很快就能吃。再过会儿,等心平静了再走。” “嗯,那别站着,坐吧,再喝杯茶。”说完,高徳利往杯中续上热茶。 “阿寿,刚才看你气色很不好,你哪块难受,自己最清楚。感觉不行了,赶紧上医院看看去。” “嗯,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怎么回事。这也是我计划的第三桩事。最近干活,感觉浑身没劲,腿脚不利索,身体变差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操劳过度落下的?也可能是一年年地老了,要是拿到了钱,还完债,搬房子,还能剩二十来万,我想花个一两千,买辆摩托车,专开摩的,会轻松很多,时间上也自由,能多兼顾我娘。” “哦,我看可以。目前咱村的公共交通不太便利,从村里走到公交车站,至少得二三十分钟。虽说坐公交车便宜,但班次太少,等车的时间太长。骑车到镇上至少得花一小时,到县城也得这么长时间。你看,摩的都聚在八角楼等客,总共就七个,按全村的人口来说不算多,再加你一个,问题不大。” “嗯。但我想路修好了,村里的交通也会好起来,要是通了公交车,那摩的生意肯定会受影响,所以有点决定不下来。” “有人图的是不愿走路、不愿等车,所以坐摩的人总会有的。你手里有了二十万的余钱,不准备用的话,就存银行的死期,稳吃利息。你开摩的,主要考虑的是身体和你娘,赚多赚少不是最主要的。再说,通了公交,说不定有人就退出不开了。” “嗯,是哦。听大星说过,他的幺弟阿成,据说这回拆迁他有二十来万,准备不开摩的了,已经托人介绍,到镇上开发区的一家塑料管厂做工,他和老婆两个都去,已经在镇里看好了一套商品房,十七万多点。这就去问问他,旧摩托车能不能卖给我。” “哦,这不很好吗。我看天快全黑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得闲了再来哈。” “嗯,是哦,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没白来,以后得闲我还会常来找你的。”高有寿起身,将竹凳子放回原处,双手合十,对着高徳利做了几个揖,转身往门外走。高徳利也起身还礼,送至禅院门口。 (本章完) 正文 第22章 【二十二】 乱象纷扰 第22章 【二十二】 乱象纷扰 拆迁补偿款终于发下来了,拆迁户们全都动了起来,起新屋、买新房、搬新家、办喜宴,而地下赌场、入室盗窃、包办喜宴、烟酒批发的跟着紧急行动,各色人等搅得村里热闹非凡,乔迁之喜的有之,失财破家的有之,兄弟反目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眼红诅咒的有之,斗殴断腿有之,轮番上演,不一而足。这些热闹,少不了成村民们每日茶余饭后的谈资。 北边不少长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现在改成地下赌场,深夜时分尚有人来人往,还居于此地的老人们对这些不肖子孙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有人一举报,公安立马进村抓赌,但最终都罚款了事,赌徒们回村后不见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而有人为逃避抓捕,慌不择路,摔断腿脚,贻笑全村,但手中有钱搁不住,不思悔改。 四里八乡的赌徒们转换战场,涌入偏处横山的废弃瓦窑,两种最古老的生意在此重焕光彩。通宵达旦,只见灯光灼灼、人影幢幢,狐妖媚女、美酒香烟,服务周到、保障安全,真是“夜战荒窑赌徒聚,日进斗金生意隆。”这砖窑赌场的幕后老板就是早已发家致富并搬离村子多年的姚清杰,外号‘独眼杰’,据说他黑白两道通吃,稳坐钓鱼台,坑害乡亲,招致村中高姓老人时常问候他的祖上几代人,但也仅此而已,无损毫发。 有些平时小赌怡情的,这回出手阔绰,有人输掉了大部分钱款,闹得妻离子散。 有着急起新房的,家里放着现金,窃贼趁着夜色或者主人家忙乱之际,前来探囊取物,失主如锥心割肉,搞得人心惶惶。 而外号“赌鬼阿文”的高学文犹如“祥林嫂”再世,见人就骂,动不动就问候高国智的十八代祖宗。其实往上数,高国智是高学文五服内的族叔。高学文嗜赌如命,被派出所捉进去好几次。六七年前老婆带着孩子跑了,这下没人管,赌起来更不要命了。两年多前,高学文在横山瓦窑里输急了,欠下了九万多的赌债,没能还上,被“独眼杰”威胁要剁掉两根手指抵债。隔壁的高国智趁机压低价钱买下他的宅子,连同自己原有的老房子,一下子得了五十多万的征拆补偿。高学文则独自栖身于横溪岸边的吊脚棚里,最大的作用就是增添了村中四起的失窃谣言。不过他要是能换个思路,从此能真如其名,将横溪吊脚棚视为“与谁同坐轩”或者“听雨轩”之类的,模仿古人卧听夜雨溪风,苦心孤诣,发奋学文,不但可免去风言风语,说不定摇身一变成为文人名士也未可知。 虽然村里一时纷纷扰扰,但高有寿和高徳利依然像时钟一样,每天雷打不动地重复转动着。 征拆款下来后,高大星的新房还没完事,高有寿明显感觉身体越来越吃不消了,而且安置新家的事也不能再等了,要赶紧定好住处搬家,还要赶在过年前把宿债结清,便跟包工头“黑猪仔”辞了工。“黑猪仔”现在是村里的抢手人物,他虽着急四处招聘人手,但也感觉到高有寿的体力明显不行了,干不出活来,更主要的是怕他在自己手下干活出了事要担责任,不如雇用外地人,杂事少还听话卖力,便结清了工钱,并额外给了二百块,但高有寿死活没要那二百。 按高徳利说的,高有寿挨家挨户找老债主们商量还钱,谈到给利息,有人假意推辞,有人坚决不收,有人半推半就,有人嘴上不说,也有人要求更多。高有寿粗算了一下,二十二个债主中,基本上明确下来,有十二人要加给一倍的利息,像高有明那样坚决不加收利息的有七人,但高安财、高志金和高金伟三人不同意按一倍的利息算,高有寿觉得这三人的要求远远超出了预期,很没道理,就暂时搁下,谈妥的人先给还了。 这天中午,高徳利吃过素饭,出了禅院往西,过了万石桥,折向东来到大德庙的对岸,拍门叫开高三金的家。高三金让了进去,过不了一会儿,只见高徳利缓步走出,说着:“三金,说好了啊,让阿寿哪天跟你交割。”高三金送出门来,连连打躬作揖,笑嘻嘻地答道:“好,好,让他来吧。明空师傅,看你茶都没喝一口,这就走了。得闲了常来哈。” 高徳利离开高三金的家,走到万石桥,看到观音亭下,高大成正在教高有寿开摩托车,另有三个人围在边上七嘴八舌地说教。 跟大伙儿打了招呼,高徳利叫住高有寿说:“阿寿,有时间没有?跟我来一下禅院,有话要跟你说。” “好的,我也正想去找你呢。” 高有寿将摩托车交还高大成,说道:“阿成,咱们说好了。我先跟明空去,明天中午到你家交割。”说完推着自行车走了。 众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两人并肩而去。 等两人走远了,一个人问道:“阿成,这几天没见到你,听说你准备退出了?” “对呀。你没看到,我这几天没出来排队等客了。今天中午要不是阿寿找我,我也不会出来。在镇里买的商品房已经交割好了,正忙着简单装修一下,等着年前搬进去。” “你那摩托车是要转给他?” “是呀,说好了,刚才你们也听到了,明天交割。” “阿寿买你的摩托车,他想干啥呢?” “你们都不知呀?我老大的新房还没完事,他就辞工了。他想也来开摩的呢。” 那三人面面相觑,不作一声。 “我跟你们说,我知道你们在想啥,别脸色不好看,也别想着多个人来抢生意。我退出了,阿寿来顶我,根本就没增加竞争。再说村里也没规定,谁能来谁不能来,对吧?就你德松来说,你是今年五月才加进来的,那时也没人说你啥呀,是吧?” 见众人不接话,高大成接着说:“阿寿吃了一辈子苦命,这回赶上拆迁才能好转点,他把十几年的老债都给还清了,听说还加给了一倍的利息。就这一点来看,他是个讲信用的人,现在这个世道,太难见到了。咱们大伙儿一个村的,别跟人家找麻烦,相互照应点才是。”高德松点着头,另外两人低头不语,高大成发动摩托车走了。 (本章完) 正文 第23章 【二十三】 再进禅院 第23章 【二十三】 再进禅院 高徳利和高有寿两人进到禅院的会客间,高徳利让高有寿坐下,沏了茶倒上,递了过去。 高徳利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阿寿,我今天找你,就是要跟你说一下宅子的事。我刚跟三金谈好了,他愿意将老宅子转给你,四万,哪天你去找他,好做交割。” 高有寿正端着杯子喝茶,一听到高徳利说的话,两眼放光,手颤了一下,茶水晃了出来,激动地说道:“啊?四万,他愿……咳——咳——”话没说完,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指向高三金家的方向。高徳利微笑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高有寿稍微平静下来,接着说:“太好了,四万,你是怎么跟他谈的?他那么爱钱如命的人就能愿意?” “这你就别问了,反正事情谈妥了,你尽快跟他做交割吧,把手续办完整了。” “等会就找他,越快越好,最好能明天做交割,早点搬进去。” “不用急着搬进去,先把手续办好了再说。你这几天没去上工了?” “嗯,对的。拆迁的款子已经下了七成,前几天跟你说的那几桩事要赶紧做,就辞了工,要不真分不了身。打算赶在年前把老债结清了,不想再拖过今年,所以按你说的,这几天,一家一家上门商量,该还的都还完了。我正想晚点来找你,你的那些钱,怎么给你呢?” “哦,辞了也好,反正你也都计划好了。怎么样,还债的事都谈妥了吧?” “嗯,算了一下,包括你在内,二十二个债主,基本上确定下来,有十二人加给一倍利息,有七人坚决不要利息。只有三人怎么都说不通,欠安财五百,他要五千,欠志金五百,他也要五千,欠阿伟一千,他要五千。” “哦,他们这样子啊,你想怎么办呢?” “我觉得他们三个太没道理了,想暂时放一放,再多找几次谈谈,先还那十九个人吧。最近村里闹窃贼,我多留了心,跟人家事先说好,一块儿上银行,给他们转钱。不去的人呢,我也先说好,从银行取了钱,直接上他们家里还了,从不在家里放着现金。除了你和安财那三人,就就都清了。因为你数额最大,所以想找你,看怎么给你。” “是呀,这些日子,一有钱,牛鬼蛇神就都跑出来,赌博、盗窃、做婊的更加活跃了。呸!说别人就是说自己。呵呵,想想以前我也是牛鬼蛇神。嗯,安财那三人你再多找找谈谈吧,这些人本来就是爱斤斤计较的。我的钱,你走前抄一个银行帐号带上,你去银行给转了就行。你的那些欠条,我已经找出来,待会儿一块儿给你。” “好啊。对了,我跟阿成也说妥了,他的旧摩托车转给我,九百块,我觉得很合适。阿成为人真不错,他还要包教会开摩托车。” “看出来了。” “我想摩托车很快就能学会,再多练几天,就可以正式上路了。” “哦,别学那些人,你还是得去办个驾驶证。” “嗯,等练熟了。” “这样来看,你的三桩心事,有两桩完成了。” “嗯,还债这一桩也基本落定了。按你说的,剩下的钱就存银行死期,稳吃利息。我还想剩下的这些钱,加上搬家后再给的三成,打算分给幺妹一半,十二万吧。我知道幺妹嫁给‘跛子强’这些年,每天都是在煎熬,我想哪天她真的跟‘跛子强’过不下去,至少能有条后路。嗨……” “你真有亲情,她跟你不枉做一世的兄妹。我看她这辈子会是前苦后甘,后半生会平平安安的。” “但愿她会是这样。我还想,等我娘不在,我的身体也调养好了,我想用剩下的钱,跟村里承包一块横山的园地,专种草药,既可以卖新鲜药草,也可以用我家的秘方做成药粉卖给人治病。” “嗯,非常好。我就知道只要你没了包袱,肯定会起来的。以后机会成熟了,你可以去向政府申请,开设药厂。治病救人,自利利他,做功德的同时还能把你家的祖传秘方发扬光大。太好了!” “你说得太对了!以前救了那么多人的命,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我很有信心做起来!祖传秘方大部分失传,但剩下的像是治蛇毒、治鼻炎、治耳炎和止血这些秘方,绝对不能再跟着失传了!”高有寿听了高徳利一说,显得异常兴奋。 “是的。还有一件事,跟你提前说一声。” “啥事?” “这是普善法师说的。有个叫‘明慧’的女师傅,要回横村来了。” “她原是咱村的?” “对的。” “从没听说,咱村哪家出了尼姑?一个大活人,这家人真舍得。哈哈哈……”高有寿还没从刚才的兴奋中平静下来,取笑道。 “唉,怎么说呢,她的俗名叫‘姚淑萍’。” “啊?!”高有寿惊叫一声,愣愣地盯着高徳利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知道你跟她过去的事,你先别激动。提前跟你说,主要是想你要是见到她,有个心理准备。” 高有寿根本没在听高徳利说啥,思绪一下子飞到二十多年前的爱恨情仇中去了。 (本章完) 正文 第24章 【二十四】 世仇往事 第24章 【二十四】 世仇往事 第二次来到大德禅院,高徳利的话头,让高有寿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而又刻骨铭心的恋情。 原来,横村姚家第一代姚老爹是倒插门的,头脑灵活但心地歹毒,曾借助妻家的势力和资本,走私烟土攒下了不少钱,置办了几十亩田地。虽然姚老爹已经自立门户,但只生了一男两女,势力单薄,所以一直被“鬼本”家压着,只能忍辱冒用高姓,在横村根本抬不起头来。当年“鬼本”组织攻打土匪寨时,姚老爹想拔得头筹拿下山大王,以提高自己在村里的声望,就没有按照“鬼本”事先定好的方案,私自贪功冒进,结果被土匪提前发觉,围歼战变成了一场乱战,队伍中有二十多人被土匪的暗枪打死打伤,“鬼本”也差点丧命。事后,“鬼本”当众挑断他右手筋和左脚筋以示惩戒,从此姚老爹成了手瘸和腿瘸,人称“双瘸子”。因此,姚老爹对“鬼本”一家更加怀恨在心,屡屡伺机报复。 临解放前,姚老爹感觉形势不妙,把大部分田地低价卖给横村的一个自耕农高万成,尤其是将自己的宿恨旧仇指向高姓族长“鬼本”一家。 那时“鬼本”已去世多年,他的长子高敬轩全家都留在大陆。按老规矩,族长要用性命保证族谱的安好。高敬轩发觉势头不好,让高长仁将族谱藏在八角楼观音菩萨底座下的秘洞中。没多久,八角楼连同后面的高姓宗祠被改为临时乡公所,菩萨雕像被捣毁一空,高姓族谱也被发现,姚老爹带头,一把火将族谱烧掉,大部分高姓子弟痛哭流涕,无不对姚家咬牙切齿。 因为高姓族人与关老爷同是祖籍山西,“鬼本”平生最敬重的就是关老爷。当年他花了一百二十块大洋请人定制,全部用紫檀木雕成关老爷的神龛,这是他平生最得意的雕饰,逢人登门就夸耀神龛的雕工、木材、大小和价钱。在高有寿家被抄时,又是姚老爹带头,将关老爷的头部凿掉,还因关老爷看的书是《春秋》,凿掉书名,并剔去两边对联中的“春秋”和“義”几个字。 过了不到三年,一个夏天的夜里,姚老爹独自过万石桥时,跌入横溪中,由于手脚都瘸了,在湍急的水里游不动,只能胡乱扑通,大呼救命。有村民看到,但没人去呼救,更没人下水搭救,不一会儿他就消失在急流中,之后在下游两三公里处才找着尸体。姚家一直怀疑是高姓族人所为,但从没找到证据。 从高有寿记事起,高长仁常对他们兄弟说:高家从山西迁到横村已经有将近千年的历史,至今已经传了五十六代,族谱是被姚老爹烧掉的;神龛里关老爷的头是被姚老爹给凿掉的;后屋中高善本的遗像是被姚老爹给撕烂扔进横溪的;当年你爷被整时,欧老三就是在姚老爹的鼓动下先动的手,你爷受不了羞辱才上吊自尽的。咱家跟姚家有深仇大恨,誓不两立,不许跟姚家有任何往来,否则就愧对先人,没有脸面在村里立足。 虽然姚老爹已经死去多年,此时已是姚家第二代姚得山了,但因为高有寿从小被父亲灌输这些,他始终认为跟姓姚的一家人都有仇,一见到姚家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是紧握拳头、怒目而视。然而那时人小力微,无力招惹姚家的大人,只好找姚家的小孩挑衅殴斗。 上小学四年级后,姚得山的女儿姚淑萍跟高有寿虽是同桌,但他对她从来不是冷眼相向就是恶语相加,时常捉弄她。为这事,高有寿常常被老师批评、写检讨、罚站、罚打扫卫生、找家长;姚家的男孩们为姚淑萍出气,纠集在一块儿,放学回家半路上截住高有寿围殴,他经常鼻青脸肿回家,但从不诉苦;后来高姓的小孩包括高有明、高有旺、高金伟等跟高有寿组成小帮派,时不时与姚家的小孩们打群架。 (本章完) 正文 第25章 【二十五】 解救仇女 第25章 【二十五】 解救仇女 小学期间,高有寿和姚淑萍两人虽是同班同学,还是好几年的同桌,但从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一般都是眼神交流,一个是凶神恶煞般,一个是满脸无辜状。 上了初中,两人还是同班。那年头,都没有怎么正经上学。 临毕业那年的初夏,班里组织到横山踏青,作为毕业前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快到土匪寨的“一线天”前,在洞口下四五十米深的陡峭山谷里有一条小溪,溪边开着一片白色的野百合花,很招人喜爱。姚淑萍极力邀上女同学一块儿下去摘花,但无人响应,她只好独自绕道下到山谷里,准备折些百合花回家养。刚一伸手,她就感觉右手的食指被啥东西给咬了一口,惊慌中发现花枝上挂着一条通身青色的蛇,落地逃之夭夭,便大声惊叫道:“蛇!快来人哪!有蛇咬到我了!”其他同学已经进入了“一线天”洞中,早没了踪影。她又惊又怕,随即嚎啕大哭,但还是没听见有任何回音。 此时,高有寿正在上面的灌木丛里解大号,听到哭叫声,赶紧抓一把青草胡乱揩了几下,拉上裤子就冲出来,一看是仇家的姚淑萍,幸灾乐祸,想撇下不管,正想径自走了,但她那哭喊声实在是凄厉可怜,他心一软,也绕道飞奔下去,看到姚淑萍正不停地挥舞着双手。 见有人来,姚淑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扑向他,还嘤嘤呜呜地哭诉道:“蛇咬我,好疼啊,啊啊啊……快救我呀……” 高有寿一把抓住她的双臂,恶狠狠地瞪着,没好气地说:“手放低,别动,要是毒蛇,你这么动,会死得更快。” “啊啊啊……”姚淑萍一听,哭声更凄厉了。 “看到啥蛇了吗?” “哼哼……跑了,哼哼……红眼睛,整条青色的……” “那是竹叶青,有毒的,哈哈,活该,谁叫你们姓姚的……”发现姚淑萍突然止住哭声,两只泪眼瞪着他,高有寿住口,瞅了她几眼,突然觉得她楚楚可怜,脸上发热,心扑扑跳。 姚淑萍带着哭腔叫道:“哼!不要你救了,让我死了吧!哼哼……”说完,甩开手臂就要转身离去。 高有寿回过神来,赶紧握紧她的手臂,拉住她,说道:“你要这样走,真的只有死了。”然后瞄了一下姚淑萍的身上,又瞄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让她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从自己破口的袖子上扯下一根细布条,在姚淑萍的手腕处扎紧,拿起她的手指,蹲下身,用劲地挤出毒血。 过了一会儿,高有寿凑过去,正把她的食指放入自己嘴里,姚淑萍见状狠地抽回手,厉声问道:“干啥呢?” 高有寿看了一眼,说道:“干啥?要救你的命,不要动。”便强拉过她的手指头,放进口里使劲吸,吸一口就吐一口,直到血变红了才停手。然后他来到小溪里漱了漱口,在小溪边找了找,采了几片草叶子,放入口中嚼烂给她敷上,用一片草叶子把伤口卷上,又撕了一根布条包扎好。 姚淑萍不再哭泣,也不再出声,只觉得耳根子火辣辣的,低着头,任凭高有寿摆弄伤口。 “好了,死不了。” 高有寿再到溪边摘了一把草叶子,塞给姚淑萍,说道:“回家自己嚼烂或是捣碎了,每天敷,早晚换两次,最多三天就好。”说完转身要走,好像想到什么,回过头说道:“等会儿,没那么疼了,自己先回去,别再上山。回到家,再解下手腕上的布条。”刚迈开腿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这事别让人知道哈。”然后自顾自往山上走,到了“一线天”洞口,转身往下望了一眼,发现姚淑萍还在,也正往他这边瞅,赶紧钻进了“一线天”。 “哼,没心没肝的,先走了,让野鬼捉去……”姚淑萍没骂完,赶紧闭口。看着高有寿不一会儿就钻入了“一线天”,只好用一只手洗洗脸,一个人慢慢走回家。 (本章完) 正文 第26章 【二十六】 情丝悸动 第26章 【二十六】 情丝悸动 回到家,按照高有寿说的去做,姚淑萍偷偷解下的布条子,换着敷上草药,手指头红肿,还微微有点疼,但已没有像先前火烧的感觉了。她不敢跟家里人说,也怕被家里人发现伤口,一反常态,没跟家里人一块儿坐一起吃饭,谎说自己的手指头割伤了。 当天晚上睡觉,胡思乱想起来:这短命鬼从小没给过我好脸色,时常捉弄我,老跟阿杰几个打架,为的是当年我爷做的那些事。今天他怎么会救我的命,对我那么好了呢?看他撕下自己破衣袖的布条给我绑扎,冒着危险吸出毒血,要是没有他,说不定我今天就死了。以后我不能不跟他亲近些,不知道他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呢?但愿他可别再那样凶神恶煞的。看他给我挤毒血、敷伤口,内行得很,看架势,村里的赤脚医生高天中都比不上他;再想他那模样,方脸、浓眉毛、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宽下巴,左脸居然还有个酒窝,真好看。比自己高半个头,嗯,个子刚刚好。有时一脸坏笑,有时一脸忧郁,看起来好有磁性,刚强中带着狡黠,粗狂中带着温良,真有男人味;再想他今天跟我说的话,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块儿说话,听着很凶很冷漠,但看他那表情真有味道,像是故意装出来的,要不怎么会不顾危险吸出毒血,看他将自己的手指头放嘴里,好感动……想着想着,心头一阵阵暖流涌起。 闭上眼睛就看见他,睁开眼睛还是想到他,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姚淑萍就一骨碌爬起来,脸上像火烧似的,偷偷跑到镜子前照照,脸颊显出绯红,一对眼珠就像水泡似的光亮明润,突然感觉自己其实是很漂亮的。 姚淑萍打开衣箱,挑出一件穿上,对着镜子转着身子,脱下来换上另一件,弄了弄头发。看到床头上的布条子,便拿起来闻了闻,嫣然笑了,脸一红,怕被发现似的赶紧藏进衣箱的底层。 而高有寿在给姚淑萍处理了伤口后,想等会儿看她情况再走,但又怕被人见到,反复回头跟她交代了才离开。 等追上了同学们,班长跟他开玩笑是:“你拉的是面线屎啊?怎么这么久呢?”高有寿面露羞色,嘿嘿一笑,低声对班长说姚淑萍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唉呦,你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你居然代她请假了!啥情况?”班长大声说道。 边上的男同学听到了,纷纷取笑,高有寿很难为情,面红耳赤。 “说,你是不是把你的仇家给推下山崖摔死了?” “哈哈,不会是借口拉屎,干啥说不出口的去了吧!” “快说,是不是把咱们班里的‘黑美人’怎么怎么了?哈哈哈!” “唉呦,快看哪,他的脸红了,真有情况。” 高有寿原本经常跟父亲上横山,很爱上横山。今天他一直很活跃的,但这之后一路上没再说过半句话,故意落单在后。 回家后,吃过晚饭,高有寿自己找来针线,准备缝好扯下布条的袖口,母亲见状,问他怎么回事,他谎说是在横山上被树枝勾住扯开了。母亲抢过来,一看就不相信,也没再细问,找来一条烂裤子,剪下一块布,帮他补上缝好。 当晚躺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思绪万千:一会儿,恨自己为什么心那么软,居然用祖传的秘方解救仇家的姚淑萍,活该她家死了人,要是能见到姚得山全家哭得死去活来,那该多解气啊!一会儿,想到被蛇咬的姚淑萍独自一个女孩哭得那么可怜无助的样子,是个男的都会心软,都会出手解救。一会儿,眼前浮现出姚淑萍的模样,圆圆的娃娃脸,一根乌黑的马尾辫,细眉毛,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大嘴巴,上翘的嘴唇又红又润,右边嘴角下有颗暗红色的痣,嘴巴一张开就露出满口的白牙,皮肤有点黑但又透着冰清细润,眼珠子一转就像水波,好好看。无论显出无忧无虑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都觉得好可爱。爽朗中透着细腻,娇弱中带有野性,好有味道。没想到以前老被自己仇视和捉弄的“黑妹”,不经意间变成了黑美人。一会儿,耳边响起姚淑萍开怀的大笑声,有如学校音乐室里的风琴声,一直在耳中回响着。一会儿,恨姚老爹,为什么要做出那些可恶的事情,害得两家关系如此的恶劣,害得自己从没能跟姚淑萍好好说过话…… 高有寿翻来覆去,一会儿出去解手,一会儿坐起来看窗外,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几次吵醒了同睡一屋的三哥,惹得他破口骂道:“今晚你是见鬼了?吵死人了,不让人睡了?明天还得早起上工呢!”高有寿被骂了后,不敢再乱动,只好干躺着,眼珠子一直滴溜滴溜地转动着,最后实在困了,才迷迷糊糊睡去。 此时,村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鸡叫声,把高有寿从梦境中叫醒。他心里一边骂那些公鸡真可恨,一边回味着梦境。他本以为天还早得很,很想继续做着那个梦,但听到三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睁眼一瞧,天已经亮了。突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等三哥走了出房间,像做了贼似的赶紧起床穿好衣服,晕晕乎乎走出房间。进到堂屋,他一见到关老爷神龛内的处处伤痕,又痛恨自己昨天怎么如此软弱,竟去救仇家的女儿,昨晚竟还整夜胡思乱想,害得自己一夜没有睡好,头昏脑胀。 走到井口舀了水,胡乱漱口,洗了把脸。进到厨房,桌上已经摆着七大海碗的粥,是母亲提前给盛好了放凉,有三只碗装的是干一些的,露出米粒和南瓜块,另外四只碗里面都是淡黄色的稀米汤。 “阿寿,你爹和阿禄还在菜园里忙着。你先吃,吃完了去上学吧。” “嗯。”高有寿随便端起一碗稀的。 “唉,你今天怎么的了?没半点儿精神。你在长身体,叫你吃干点的那碗。” “阿姆,你吃吧,你也要去队里挣工分,你吃那碗吧。”高有寿就着咸菜呼呼喝完,心不在焉地走了。 “唉呀,这孩子,大了就不听话。” (本章完) 正文 第27章 【二十七】 红纸传信 第27章 【二十七】 红纸传信 从家到初中要比到小学远点,走路要半个多小时。在去学校的路上,高有寿见到姚淑萍正在前面不远处走着,便故意放慢脚步,拐入另一条远路,结果第一次迟到了。进入教室,高有寿感觉浑身不自在,低头赶紧跑向座位。从姚淑萍身边过时,他觉察到她正盯着自己,脸带笑意,眼里像放着电,他心里一紧,移开目光跑过去。就坐后,心里久久没能平静下来,整节课根本没在听老师说的啥。 课休时,其他同学都出教室,高有寿独自坐在座位上,不像往常一下课就跟男同学们混在一起。姚淑萍回头看了他两次,见他头趴在课桌上,只好自己一个人闷闷地走出教室。捱到放学,铃声一响,高有寿就像触了电一样,蹦起来,拽着书包往外冲,一路小跑回家。 之后,有时姚淑萍远远看见高有寿走过来,想好了要跟他说的话,心扑扑跳着等他过来,结果高有寿发现了她,立马溜往别处去;有时两人遇上了,姚淑萍正要开口,高有寿低头一闪而过;有时姚淑萍也发现高有寿时不时瞄着自己,四目一对上,只见高有寿马上移开眼光,而自己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两人总没能接近好好说句话,闹得姚淑萍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又是咒骂,过后又带着对明天的期望。有时偷偷在被窝里掉泪,有时不经意笑起来,有次气得翻出衣箱里的布条绞烂,但绞烂后又给收拢好藏回衣箱里。而高有寿情况也一样,有时突然郁郁寡欢、沉默不语,有时突然异常兴奋、滔滔不绝。躺床上经常睡不着,翻来翻去,吵得三哥老骂他像见了鬼似的。他很想跟三哥说说心事,但又怕说出口,好几次到嘴边的话硬给憋回去。 不少同学虽然觉得他们两人近来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但都没往那方面想,只不过瞎起哄开玩笑。两家的人都整天忙于生产队的活计,根本没有在意他们的变化。 毕业前一天晚上,姚淑萍更加难以入睡,心想:唉!明天就要毕业,我跟他都不当学生,都得回村里挣工分,但在不同的生产队,往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这些日子够折磨人的,哼!都是你这姓高的短命鬼!还名叫“有寿”!不知道我为你偷偷掉了多少眼泪?你就只会躲躲闪闪,就不能干脆点,有啥话就明说!不行,憋得太难受了,得跟他说清楚。怎么说呢?当面说呢,还是写信呢?我一个女孩家的,怎么好意思当面出口呢?…… 思来想去,姚淑萍打定主意,决定写信,便立马起床,从家里找出她大哥结婚时没用完的一张红纸,用剪刀歪歪扭扭地裁出一小张,才写了几个字就撕碎,再写一张又撕碎,连着六七张,看着整张红纸都快用完了,便气急绝望,抱着头想哭,心里着急:怎么办呢?不跟他说出来,实在憋得难受。当面呢,叫我一个女孩家的,怎么说得出口呢?写信呢,又老写不好。唉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不管那么多了,还是当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吧。但去哪儿好呢?哪儿好呢?……哦,对了,就上横山的“一线天”,我在那儿等他一下午,他要是不去,那就彻底了断,但我肯定要记恨他一辈子,为了他让我白费这么多心思、这么多眼泪。好吧,就写张字条,明天在路上偷偷塞给他,就这样定吧。 姚淑萍又裁出一小张红纸,写了又写,还是费了四次才算满意,便将字条折成一个三角形,把撕得满桌满地的碎纸片放入兜里,准备天明去学校路上扔进横溪里。 而这一夜高有寿也是思绪万千,感到既解脱又迷茫,同时夹着莫名的失落感:终于不用再上学,可以帮助家里出力了;往后就不再是学生了,再过几天也要跟着爹和三哥一块儿去挣工分;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同学,这就要分开了,真是舍不得;本来天天能见的她,也要回到村里,但不在一个生产队,也就不能再像上学一样可以天天见了;更何况两家的关系,往后会怎么样呢,说不定她会嫁到外村,会生孩子,会被她男人…… 第二天,姚淑萍掐着时间,早早躲在路上的一颗大榕树后等着,看到高有寿走过来,突然蹦出来,塞给他那个精心折好的红三角,说了声“给你”,扭头就往前跑了。高有寿吓了一跳,看了一眼这个漂亮的红三角,随即扭头瞅一眼,见发小高有旺正走来,赶紧塞进斜挎的书包里。他放慢脚步往前走,心里惦记着不知道那是啥东西,心中像有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高有旺赶上来,见他心不在焉的,便他打趣说:“你怎么了?看到‘黑妹’在前面,就没有心神成这样了啊?快追上去啊,明天就没机会了,哈哈哈……”高有寿红了脸,默不做声,一路上任由高有旺叽里呱啦,他则前言不搭后语。 整个上午,高有寿都是魂不守舍的,有时跟姚淑萍对上眼,见她马上低头或是移开目光,心里更加如同乱麻,但又生怕被其他同学发现,不敢在学校里拿出红三角来看。 好不容易熬到学校的各项活动结束了,高有寿急慌慌地回到家,进到自己房里,关上房门,从土灰色的烂书包里找出那个红三角,双手哆嗦着,不小心撕开了个口子,好不容易打开,只见上面用清秀的笔迹写着: 阿寿: 感谢你那天在横山上救命,我一辈子心存感恩,但总没机会当面跟你说,我想以后更难得有机会了。明天午后,我在横山一线天等你,就咱两个人。有些话不说出来,我会难过一辈子、记恨一辈子。 小萍 “小萍,她,小萍……”高有寿心里一阵激动:好啊,想不到她要约我,要单独见面,会有啥心里话呢?为啥会记恨一辈子呢?难道是……想着想着,便捧着字条,在房间里坐会儿就站起来,站会儿又坐下去,躺下去又坐起来,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笑出声来…… 闹了一会儿,他突然感到一阵难过:怎么去呢?怎么跟家里说呢?要是被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呢?我们两家可是有仇的。要是被爹知道了,我要怎么面对他呢?他又会怎么对我呢?村里的风言那么厉害,村里就有女人喝药自杀的,会不会害了她呀?要不去,她说会记恨一辈子,以她的性格,真可能做得出来!……唉呀!这可怎么办呢?这真要把我逼死了!难道我躲她一辈子吗?怎么办呢?去还是不去? 高有寿胡乱吃了点粥,魂不守舍地上床躺下,心里剧烈地斗争着,昏昏沉沉中,看到姚淑萍正拉着他的手往前漫步,突然身后出现五数条大蛇带着无数小蛇,“哧哧哧”地吐着信子追赶过来,他赶快拽紧她往前跑。这时,最大的那条蛇赶上来,卷住姚淑萍,将她扑到在地,她满脸痛苦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伸出一只手给他。他见状想上前去拉,但另一条大蛇吐着信子接着追赶过来,卷住他,也把他扑倒在地,随即张开血盆大嘴要吞吃他,他急得双手扑打着,直叫“小萍,小萍……” 高有禄被吵醒,非常恼怒,张口骂道:“你又见鬼了啊!大半夜胡乱叫唤啥呀!不让人睡了!” 高有寿醒来,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还说了梦话,很难为情,便问三哥:“阿禄,你听到我做梦说了啥?” “你两只手扑打着,嘴里直叫‘小平、小平’啥的。不说了,快睡吧。” 此时听到鸡叫声,他睁眼一看,四处都还是黑的,便又闭上眼睛,但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担心姚淑萍自己一个人上横山,会遇见毒蛇、野猪之类的,便下定决心上山找她。 做了决定后,高有寿感到浑身轻松多了,像打了鸡血,一下子来了精神。过一会儿就睁开眼睛看看天色,但总是不见亮光,感觉时间过得真是慢,真是难熬。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又传来了阵阵的鸡叫声,睁眼看到天色微明,便蹑手蹑脚起来,拿上衣服走到堂屋才窸窸窣窣穿好,独自一人到宅子后面竹林边自留地的菜园里浇水。 高长仁来时,见到高有寿已将满园子的菜都浇完水了,心中一阵酸楚,因为之前高有寿只在休息天才到园子里帮忙干活。他以为这孩子是不是现在不能再当学生了,心里赌气,还是这孩子长大懂事了,一不再上学就开始卖力干活,便心疼地说道:“阿寿,刚不上学,就这么早来浇水。过几天才上队里干活,你先歇着吧。” 高有寿兴奋地笑着答道:“嗯,阿爹,你也这么早。我睡不着了。今天没啥事,我跟几个同学约了,下午带着他们上横山,看看能不能采到‘金狗毛’这类的草药,我看家里的止血药粉快没了。” “嗯,去吧,见到半边莲和虎尾草,就摘些回来晒干。” (本章完) 正文 第28章 【二十八】 初表真情 第28章 【二十八】 初表真情 高有寿决定上山赴约后,整个上午满门心思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等爹娘和三哥上工,幺妹上学,傻二哥也出门玩去了,偌大的老宅子就剩自己一人,他前前后后来来回回,感到时间慢得如同蜗牛在爬,只好找些事来做,便到菜园子锄草、打扫庭院、清理房间、准备午饭。中午时分,家人陆续回家,等幺妹吃过午饭上学,爹娘、二哥和三哥吃过饭休息,他赶紧出门,兴冲冲地往山上赶,恨不得马上就到。 高有寿从小常跟高长仁上横山采草药,对横山非常熟悉,但夏天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他觉得酷热难耐、挥汗如雨,平常四五十分钟即可到达土匪寨洞口,感觉今天走了有两小时之久。看到土匪寨就在跟前,他停步往下看,山谷里的小溪依旧流水哗哗,溪边依旧开着很多白色野百合,回想到那天帮她绑扎、挤毒血、敷草药,还将她的手指头放嘴里,第一次跟女生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心里不禁陡然一跳,脸上微微一笑。 高有寿进入洞中,里面凉爽干燥,怪不得以前土匪们能在此处盘踞多年。他进到洞里,没发现人影,一直找到后洞口,怎么都没看到她的人,但又不敢开口叫出声,心里异常慌乱:就这两个洞口,会不会被她耍着玩?看她给字条时的神情,那么慌张和羞涩,不像耍我玩的,会不会还没到,还是找不着方向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她担心,便又折返到前洞口,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看。 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后背,高有寿一激灵站起来,转身发现姚淑萍正红着脸,低低地说道:“你也来了。” 高有寿也红了脸,双手不知往哪里放,只好互相搓着,吱唔道:“嗯嗯,来……来了,刚才没……没……找找……到你。” “嗯,我早就到了,看你过去又过来。” “嗯?你自己……自己一个人上来的?” “嗨,不一个人,还叫上一群人?” “你一个人来,不怕找不着路?不怕再有蛇咬你?山上还有野猪,你一个女孩子家的。”高有寿定住了神,说话不再磕磕巴巴,满脸严肃又关切地质问道。 “怕啥呀,不是有你吗?”姚淑萍发觉自己说轻率了,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高有寿愣了一下,内心涌过一股热流。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怎么能肯定我会来呢?” “你不来了吗?哪那么多话?”她还是低低地答道。 “喂,那你找我有啥事?要记恨我一辈子的。” 姚淑萍欲言又止,羞红了脸,不敢直视他,吱吱唔唔道:“我……我找你……你……你这……傻……” 高有寿见她红着脸,眼中滚着泪珠,觉得有如那天在山谷里见到的她那样楚楚动人,心里一阵莫名的冲动,好想抱住她、抚慰她,但又不敢贸然伸出手。 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暗怀心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高有寿缓过了神,嘴角翘了一下,做了个鬼脸,叫道:“啊,你身后有条蛇正爬过来!” 姚淑萍“啊”的大叫一声,扑向高有寿,搂住了他的脖子。高有寿顿时觉得浑身发热膨胀,呼吸急促,心扑扑乱跳,张开的双臂僵住了几秒钟,也慢慢地搂住了她。 “蛇在哪儿,蛇在哪儿?快赶走了!” 高有寿不做一声,姚淑萍这才发觉他正搂着自己,自己也搂着他的脖子,立马推开,四目脉脉相对,双双羞红脸微笑着。 “哈哈哈……”突然,高有寿一脸坏笑,拉过姚淑萍一把抱住,说道:“我就是蛇啊。” “真讨厌,你真是坏死了,我最怕的就是蛇了。” 姚淑萍说着,身子扭来扭去,双手边捶打着边要推开,高有寿反而搂得更紧,慢慢地姚淑萍也不动了,双手也紧抱,四目默默对视,两张口禁不住凑在了一块儿,高有寿觉得嘴里如同喝了蜜汁,整个人如同飞上了天。 过会儿,姚淑萍指了指洞口,高有寿会意。于是两人进入洞里,穿过“一线天”,在边上找了个干净凉爽地方,紧挨着坐在一块儿,一会儿脉脉相视,一会儿紧紧相拥,一会儿十指相交,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明知道我最怕蛇,想这样来欺负我。你真坏,短……”姚淑萍脱口要骂“短命鬼”,意识到,还没说出口,赶紧止住。 高有寿嘿嘿一笑,往她脸上亲了一口,说着:“嘿嘿,我还不知道你又要骂‘短命鬼’?我名叫‘有寿’呢,我的命长着呢,随你骂,我不怕。” “你不怕死,所以那天你不顾危险,为我吸出毒血。说,那你为啥要救我呢?”姚淑萍推开他,接着说道。 “总不是听你的哭喊声,太凄惨了,听着可怜,本想装作没听见的,结果心一软,就冲下去了。” “哼!你还会心软?难道没有为别的吗?” 高有寿想了想,摇摇头。 姚淑萍使劲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道:“哼,没心没肺的。” 高有寿疼得“唉呀”叫了一声,装作可怜地说道:“嗯,别掐了,你这人,喜欢掐人玩。我说我说,还为了‘黑妹’你啊。” 姚淑萍微微一笑,说道:“呵呵,撕烂了你这张狐狸嘴。” 见到姚淑萍笑了,高有寿心里也一乐,问道:“你不也很像狐狸一样狡猾吗?自己先到,明明看见我了,还故意让我找来找去,看我着急,你是不是很高兴?” 姚淑萍不好意思地笑道:“唉呦,才让你多走几步,就不愿意了?天下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老婆的,总不是……”意识到自己说话又轻率了,她红着脸,赶紧用手捂住了口。 “老婆?总不是啥?说呀”高有寿听了,心花怒放,亲了她一口。 “哼,总不是要考验一下你的耐心和真心,啊?” “心思还真多,都说女人的心思最难猜,最毒莫过女人心。” “嗯?不许你这样说女人。”说着又掐了他一下。 “好好好,那你今天找我,有啥要对我说的呢?” 姚淑萍红了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说了声“傻子”。高有寿见状,内心又是一阵躁动,紧紧搂住她。 “你才傻子呢。那天下去小溪边,那些地方最容易有蛇了,你就不知道找个树枝啥的,先把蛇打跑了,打草惊蛇,不懂吗?以后就叫你‘傻萍’。” “你才傻子呢。不过你家祖传的医术确实好,第二天就消肿不疼了,真的三天就好了,现在看不出伤痕了。”姚淑萍坐在他怀中,伸出手指头给他瞧。 “嗯,是我从小缠着我爹教我的,更毒的蛇咬了我也能治,更别说咬你的只是竹叶青了。”说着,高有寿握着她的手指头,吹着气,像是哄小孩要吹去她的疼痛似的。 “嗯,你真厉害!”姚淑萍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听我爹说,原来我家祖传的药方,能治十多种疑难杂症。唉!可惜祖传医书都没了,药方也就失传了。现在也就只能治治蛇毒、鼻炎、耳炎之类的小病小伤。”高有寿将她的手指头含在嘴里。 “哦,对了,你还心软,我看你是心硬的像石头。说!为啥那天救了我后,老狠心躲着我?我又不像你是蛇,怕我毒死你呀?” 高有寿一听这话,愣住了,没吱一声。 “怎么了,不说话了呢?”姚淑萍见状,把手抽回来,在一旁静坐着。高有寿低下头,双手捂着脸,默不做声,姚淑萍伸手摩挲着高有寿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高有寿抬起头,将姚淑萍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握住,神情沮丧,叹声说道:“嗨!小萍,跟你说实话,从那天起,你就扎在我心里了,我没有一天不想你的,很想跟你在一块儿,但又怕跟你在一块儿,嗯……” “怕啥呢?咱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我怕啥呢?总不是怕要是跟你好了,我怎么面对我家里人,怎么面对你家里人?怕最后咱们不能在一块儿,怕你被村里的风言给害了,怕你这辈子会过得很惨。你也知道,我家是地主,而且你家和我家那个关系,咱们两个怎么能安生在一起呢?” 姚淑萍听了,情绪也低落了下来,便收回手。两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好长时间,姚淑萍先开口道:“阿寿,咱们还是多往好处想,至少咱们现在能快乐地在一起。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你家是地主,我不怕,你怕啥呢?” “嗯?” “我想我虽然姓姚,但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上一代人的那些事,跟咱们没关系。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咱们有自己的追求啊。我都不怕,你怕啥呢?” “嗯。” “只要咱们都是真心的,慢慢来,我就不信不会有好结果。” “嗯?” “你看,你和我上头都有哥哥,咱们要真的在一块儿,还得有好几年,是吧?” “嗯。” “只要咱们是真心的,这几年里,我要尽力让你爹娘认同我、接纳我。我爹我娘,我来做工作,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呢?咱们还有时间,慢慢来。你说呢?” 高有寿听了,抬起头,心潮澎湃,两眼放光,一把搂住姚淑萍,亲了一口,说道:“小萍,是你给了我信心,你真好。你放心,我发誓这辈子只有你。我听你的,往后这几年,再苦再难,我也要跟你一块儿坚持度过,绝不辜负你对我的心意。” 说完,他搂紧姚淑萍,两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此时,“一线天”的光线开始变暗,表明太阳已经西斜,阳光不能照射进来,两人这才察觉到时光飞快,再不走就要晚了。高有寿怕别人见到两人一道下山会惹出是非,也要采些药草以免家人生疑,于是定了下次相会的时间,才又亲又抱、依依不舍让姚淑萍先下山。高有寿站在洞口,目送姚淑萍三步一回头地往下走,直到见不着人影。 当晚在家,两人都像打了鸡血,坐立不安,言语冒失,家里人也都没在意,以为他们是不再当学生而兴奋所致。 (本章完) 正文 第29章 【二十九】 酸甜恋情 第29章 【二十九】 酸甜恋情 第一次约会,让彼此了解对方的心怀,两人的恋情急剧升温,无奈环境所迫、人言可畏,他们只能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变通的措施。在试过各种方法之后,两人约好,八角楼上的一处隐蔽墙缝成为交换字条之处,用暗语来表示约会时间、表达思念之情或者传达临时信息。 一旦赶上生产队大忙时节,两人就会很长时间不能见面,那是他们一段难熬的日子。虽然生产队的重活会让身累,但一躺到床上,高有寿就会找出深藏着的红三角,握在手里,默读一遍就思念一遍;而姚淑萍也会找出碎烂布条,捧在手心,闻一次就想念一次。 只要一有机会,高有寿就会借口上山采药,姚淑萍也会借口上山采花,故意前后脚上山,在土匪寨中的老地方相会,彼此倾诉积累多时的柔情蜜意。每次偷偷约会后,兴奋都会在两人身上持续好几天,而在兴奋过后的日子里,期待又会让他们有度日如年之感,心里总会默念着早日再会,有时会在不经意间蹦出种种奇思怪想,弄得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 有时她会突发奇想:怎样嫁入他家,如何给家人做饭,如何侍奉他的爹娘,如何招呼二哥、三哥和幺妹,如何将他家的大宅院整理利索,如何在园院子里种花种草,对了,将横山上的野百合花移种到院子里,他要是累了怎样给他解困,怎样跟他亲热,怎样抚养孩子……想着想着,便会脸红心跳,整天都很欢快,做啥事都更积极。 有时她又会忧心忡忡:看到爹和亲兄弟们对他一家的仇视和不屑,担心跟他的事根本没有可能;他的家里人会不会将我视为仇家而粗暴对待我;他会不会因为跟我好而被赶出家门;他家会不会因为他跟我好而被村里的高姓人家孤立;我会不会背后被村里人风言风语、指指点点;他会不会迫于家里和高姓村民的压力而放弃……想着想着,便会满怀愁绪,偷偷掉泪,整天不开心,见了人也不搭理。 高有寿也是如此,有时他会喜不自禁地想:怎样逗乐她,怎样娶她进门,怎样跟她亲热,怎样跟她一块儿做饭,怎样跟爹娘、傻二哥、三哥和幺妹相处,她要是生病了、难受了怎样照顾她,她要是心情不好了怎样抚慰她、逗乐她,她要是生了孩子怎么坐月子……想到这些,便会满心欢喜,整日干劲十足。 有时他又会莫名失落:爹和三哥会不会坚决反对我跟她的事;村里那些姓高的人家会不会公然出来反对;她家人不会禁止她跟我来往;要怎么去见她家的人,怎么跟她家人提亲;她到年龄了,她家会不会给她找对象;她那么完美,会不会有别的男人也想娶她,别家会不会上她家说媒提亲;她会不会因为跟我好而受她家人的打骂和虐待;她的性格那么直爽刚烈,会不会受不了家里人的态度而像别的村妇选择黄泉路……想到这些,便会萎靡不振,整日心烦意乱。 忧思也好、欢情也罢,只要两人单独相处,就会彼此倾诉心事和烦恼。虽然有时也会因为家里的琐事、一言不合或是情绪波动而拌嘴、掉泪甚至扬言分手;有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上的冲动,想偷吃禁果而被她好言劝过去,他们始终没有越过雷池一步,但随着彼此的了解越来越深入,他越来越离不开她,她也越来越黏着他,感情越来越深。 因为有种种担心,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想要弱化双方家庭的对立情绪。只要在村里遇上对方的家人,都会以一改往常,满怀真诚地主动打招呼,即使对方爱搭不理甚至恶语相向;一有机会就主动帮助对方的家人,尤其是对方母亲的接纳和喜欢,即使对方冷言拒绝。 也因为种种担心,深怕过早暴露关系,在外人面前两人都极力隐藏,从未到过对方家门口停留过,更别说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有时在村中偶遇,两人只是四目相视,最多一笑而过,但彼此心照不宣。 由于两人都在生产队干活,农忙时要育苗、插秧、锄草、施肥、收割、晾晒、收粮入库等,农闲时要翻地、整治水利、育肥,再加上自家还有自留地要耕作,其实一年到头,约会次数也不算多,两人就这样遮遮掩掩过了四年多,村里并没有起什么风言。四年多过去了,虽然每日不改的辛苦劳作和粗食粝饭,但高有寿俨然长成了一个俊朗健硕的男人;虽然姚淑萍在家谈不上养尊处优,但有先前姚老爹存下的钱财,经济条件比别人家好,而且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处处受到父母兄弟的娇宠,从没在生产队里干过重活累活,此时也出落成一个风姿绰约的姑娘。 那年夏天,两人闹了一次最严重的吵嘴。在那次相会时,高有寿取笑姚淑萍动不动就哭,根本是没长大的孩子,她则反唇相讥他从小只会欺负女孩,没有一点男人的做派,两人越扯越远,越扯越来劲,越扯越伤感情,姚淑萍愤然丢下了一句“姓高的,你就不是男人!再也不想见到你!”带着满脸的泪水,从前洞口匆匆下山;而高有寿也恶狠狠地回了句“滚走,你们姓姚的没有一个好人!再理你我就被雷公劈死!”带着满脸怒气,从后洞口忿忿跑出。 这之后,两人都心有怒气,不想搭理对方;不久,两人就渐渐心生悔意,感念对方的好处,但又碍于面子,谁也不想先放下身段。所以两人都偷偷到过八角楼几次,希望对方先服软,但都没有找到对方先留下的字条。 (本章完) 正文 第30章 【三十】 再救仇家 第30章 【三十】 再救仇家 因为那一次的相会,两人闹得重誓绝交,事后又悔过和怀想,但终无一方肯先服软,因此僵持了多日,倍受煎熬。 这天上午,身为七队队长的姚得山,带着队员正往横山脚下的田里,准备收割稻子,走着走着,回头跟后面的人说着话,右脚踩着了一条盘踞在田埂上的蛇,那蛇忽地腾起,一口咬中小腿。姚得山“唉呦”一声,看见一条尖头翘嘴、浑身花斑的“五步虎”正在溜走,赶紧坐了下来,“嗷嗷”叫着,浑身颤动。其他队员得知是“五步虎”咬伤的,都慌了手脚,有人抓了镰刀和扁担去追赶毒蛇,其他人见到姚得山的伤口开始红肿,知道情形不妙,有的说赶紧送医院,有的说去找高长仁。 一个姓周的村民赶紧从扁担上取下布绳子,叫上一旁的姚家老大姚清海,在姚得山的伤口上方扎紧,用劲挤出毒血。看到姚得山疼得满地乱滚,他对姚清海大声叫道:“送医院来不及了,赶紧去请长仁过来,再晚就会没命。” 姚清海听了,手足无措,大伙儿都知道两家的关系,不敢乱说话。 那村民伸出残缺丑陋的左手,大叫道:“看哪,我几年前也被‘五步虎’咬过,长仁给治的,半个多月才活过来,就是晚了点,你看这左手都变这样了!” 正在一旁挑着开水担子的姚淑萍见状,早已满脸泪水,听了之后一抹脸,扔下担子,一口气跑到了九队的田地,找着高长仁,上气不接下气,打躬作揖,连哭带叫。正在干活的其他村民见状,觉得奇怪,纷纷围拢过来。 高有寿见到她跑来,又惊又喜又忧,以为几天前跟她吵了架,以她的性格,她今天是不是不计后果要来找爹挑明,但在清楚了情况后,知道她爹万分危急,便将之前吵架时发的毒誓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帮她,就赶紧求着高长仁道:“阿爹,阿爹,快……” “住嘴,你说啥话呢?”高长仁鄙夷地瞅了一眼姚淑萍和高有寿,厉声喝止,高有寿不敢再出声。 高长智、高有禄以及其他村民都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些人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笑意,说着风凉话。 此时,姚淑萍双膝跪下,哭丧着脸苦苦哀求。高有寿见了,心里又疼惜又着急,但不敢上前安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队长高德富对着高长仁劝道:“都知道咱们高姓跟姚姓的关系,那是上代人的事了,这姚得山也没像他爹一样害过人。你看这孩子,为了救她阿爹,都不顾脸面了。救人要紧,那是一条人命哪。” 高长仁的族叔高广轩也劝道:“长仁,那祸头姚老爹淹死在横溪里,现世报都过去二十几年了,该放下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啦。救人要紧,本叔和敬轩会谅解的。” 高长仁见到众人劝说着,又见姚淑萍满脸涕泪地磕头哀求着,叹道:“嗨呀!广叔,就咱们姓高的仁慈,你叫我怎么面对我爹和我爷呢?还怎么在村里做人呢?我是一辈子不会见那姓姚的!” “唉!还纠结着呢?人都快没救了!”高广轩大声疾呼。 “广叔,别再逼我了。” “你不去是吧?唉!这样吧,阿寿,你快去处理吧。” 高有寿扔下镰刀,犹豫着。高广轩见状,喝道:“阿寿,别磨蹭了!晚了人就完了!” 看到父亲低着头没再说话,以为父亲默许了高广轩,他正起身迈开步子跑,只听见父亲说道:“唉,阿禄,你回家,找到棕色药瓶,把那瓶药粉送过去吧。” “你们都要快,晚了就不行了。”高广轩大声叫道。 高有寿听后,心想最要紧的是解蛇毒的药粉,怕三哥动作不够快,便赶紧说道:“阿禄,要不你先过去处理,我回家拿药。”说完便起步开跑。姚淑萍朝着众人磕了几个头,起身跟着高有禄跑走了。 高有寿回家取了药粉瓶子,跑到姚得山那儿,已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姚得山平躺着,哼哼唧唧,打着寒颤,鼻口出血,呼吸急促,膝盖上方紧扎着布绳子,伤口已被切开小口,周围现出明显的红肿,高有禄正上下推挤着,伤口还在大量出血。 高有寿顾不得自己快喘不气过来,叫高有禄让开,蹲下身子,按照高长仁早年传授的方法,让人将姚得山的上身垫高,让他的胸口高过伤口;叫姚淑萍取来开水,清洗伤口,然后哆哆嗦嗦打开药瓶子,倒出两瓶盖的药粉,冲水给他喝下;接着吩咐姚清海,每隔二十分钟松开布绳子一二十秒;然后招呼大伙儿按紧他的身子,要来一盒火柴,掐下七八个火柴头,捻成粉末,堆放在伤口上点着,姚得山惨叫一声,使劲地扭动着身体。高有寿最后再倒出几瓶盖的药粉,用开水调成糊状,涂在伤口周围。 等到姚得山稍微稳定下来,伤口不再出血,才由姚家老大和老二抬着回家。到家后,姚阿姆见状哭得死去活来,姚淑萍也跟着在一旁默默流泪。 当天晚上,姚阿姆叫上姚淑萍,带着自家喂养的一只鸡和一只鸭,想登门跟高长仁当面道谢。姚淑萍内心暗暗高兴,觉得可以趁此机会跟高有寿和好,更重要的是两家的关系能够就此拉进,自己跟他的事就会更顺利。 到了他家门口,只见院门还开着,母女两人在门口叫唤高长仁。高长仁出屋,一见是姚家母女,登时板着一副面孔,恶狠狠地说道:“这里不欢迎你们姓姚的。”说完将院门一关,转身回房,任凭她们在门外费尽口舌。 高有寿听到了她们的叫唤声,自己只能在屋里心急和心疼,始终不敢开门请她们进来。高阿姆只好到门口,打开门缝劝返她们,母女只好悻悻而去。 (本章完) 正文 第31章 【三十一】 古楼传情 第31章 【三十一】 古楼传情 第二天,为了接着给姚得山治伤,姚阿姆无法,只好央请高广轩和高德富找高长仁说情,让高有寿去看伤和换药。高长仁虽然同意治伤,但自己绝不出面,也坚决不让儿子上姚家的门。姚家只得将姚得山抬到八角楼,让高有寿到那儿看伤和敷药。 在高有寿在摆弄姚得山伤腿的过程中,他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心存芥蒂,除了出声叫疼外,没说过多余的一句话,只是一直用复杂的眼神瞅着高有寿。 而姚淑萍也一直在旁边帮忙,但高有寿心中有愧,总不敢直视她,只是偶尔偷瞄一眼,期盼着她能主动开口跟自己说话,希望之前争吵的决绝能就此化解。但姚淑萍却装作若无其事,全程不出一声,偶尔跟他对上一眼,马上移开目光,害得高有寿心里更加难受。 等全都弄好了,高有寿便将事先准备好的口服、搽洗和上敷的药粉分成几个小纸包,交代给姚阿姆。姚阿姆和姚家老大、老三忙不叠口地道谢,抬着姚得山往出走,姚淑萍默不做声地跟着。姚阿姆半是开玩笑半是抱怨地说道:“小萍,你平时像个话唠,怎么连句道谢的话也不跟人家说呢?” 高有寿默默地站定,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扑扑跳,真想叫住她,但又不敢叫出口。姚淑萍到了八角楼大门口,慌里慌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夹杂着关切和柔情,往藏字条的方向努了努嘴,高有寿不解何意,但一转念便会意一笑。 趁着楼内无人之际,高有寿赶紧奔向那处墙缝,从中掏出一张字条,迫不及待地打开看: 阿寿: 你真是我的福星,又救了我家的一条命,有你真好!这些天,心里憋着好多好多话,好想好想跟你说出来。明天中午还在那儿见。你要敢不去,小心你的狗命!^_^^_^?? 小萍 高有寿生怕有人见到,赶紧往口袋里塞,内心禁不住涌起一阵热流:“哈!终于好了!太折磨人了,再也不那样了。”便一门心思在想着明天的约会,想着她会有啥话要跟自己说的,自己也憋了多少话要跟她倾诉,一路上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往家走,不经意差点撞上了一个人,只听那人大喝一声:“阿寿,怎么不看着路!” 高有寿抬眼一瞧,只见那人满脸不屑和不悦,他满心的欢快和满脸的笑意顿时僵住,讷讷地答道:“阿爹,是你呀。” “给那姓姚的看过了?” “嗯。” “怎么样?” “幸亏昨天我跑得快,及时拿上家里的药粉,用了火柴头给他消毒,都是按照你以前教我的,他的伤口才没有很严重,我看他肯定不会死,但还要接着治,他的脚……” “别说了!看你像很喜欢救那姓姚的啊?”高长仁听儿子说得有点兴奋,便心中更加不悦,还没等他说完就喝止了。 “阿爹,没……没啥啥……喜欢的……” “看你这样就来气,姓姚的给你灌啥蜜汁了,你怎么对他那么好?” 听到“蜜汁”这两个字,高有寿心里一激灵,一下就想到了第一次跟姚淑萍亲嘴,有点慌乱,接着说道:“阿爹,姚得山家说了,愿意出工分让我去采药和配药,直到给他治好。” “你真能啊?” “阿爹,你也知道‘五步虎’的厉害,姚得山还得接着上药,至少还得半个月,虽然死不了,但看样子他的脚会要废了。这些秘方都是你教给我的,你还教我,学会了这些还要有救人的善心。” “行啊,阿寿!你倒教育我来了!你给我记好了,以前咱家让他家糟践得……嗨!你是没见到过,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姚家的任何人,不允许咱家的人上姚家的门。你救了姚得山,我绝不允许收他家任何答谢。” “啊?嗯,我明白。” “明白就好。还有,既然人一开始是你救的,好事做到底,免得别人说咱家趁人之危、无情无义,也免得坏了让咱家祖传秘方的名声。你可以接着给他治伤,但绝不允许你上他家的门,咱们姓高的没那么低卑,只能在外头给他治,记住了!” “嗯,我知道。” 见到父亲不像平时那样好声好气,一路上板着脸,对自己一顿反讽和教训,高有寿不敢再多说,而且心里更记挂的是明天的约会,便唯唯诺诺地胡乱答应着跟他往家走。 (本章完) 正文 第32章 【三十二】 山洞密约 第32章 【三十二】 山洞密约 由于之前两人决绝的争吵让高有寿后悔莫及,在八角楼给姚得山看伤换药时,他收到姚淑萍的约请,满心期待明天的约会和重归于好,回家路上差点撞上满腹不悦的父亲。这一天中,他内心充满矛盾,既感觉对不起父亲,但更难以割舍姚淑萍,一会儿难过,一会儿高兴,整夜昏昏沉沉,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早,高有寿随便吃了点,不敢见到父亲的面,只在灶间里跟母亲说了一声,就匆匆出门往山上去。一上午,他翻遍了横山,采集到了治蛇毒所需的药草。此时快到中午,他心神不宁地坐在老地方等着她。 采药的时间快如溪流,但等待的时间却慢如滴水,左等右等,好不容易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高有寿见到了她走过来,盯着她看,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对自己说道:“我的傻小萍,真美,我真该死,怎么那么狠心把她气哭呢?”她见到他坐在老地方,反倒不好意思,红了脸,低着头,走到他面前站住,说不出话,摆弄着自己的双手。 “哈哈哈,傻萍,我的狗命在这儿,你来取啊。”高有寿说着,抓住她的手,拉过来搂住她。 “讨厌死了,你确实是一张狗嘴。”姚淑萍说着,也搂住了他。 “嗯?傻萍就是傻,会跟狗、跟狐狸亲嘴。哈哈哈……” “你,你那张嘴,还说呢……哼哼……” 高有寿感觉到她带着哭腔,想把她的头掰过来看看,她却死死地抗住,便知道又是自己说错话惹了她。 “嗯……我真是坏透了,我是小狗,我是狐狸,我该让雷公劈死,我这张臭嘴活该让傻萍撕烂……”说着,伸手要抓她的手来打自己的嘴,但她的手一直僵住,只好自己“啪啪啪”打起嘴来。 “噗……好了,别装了。哼,从小就会欺负我,刚见面就又来气我。我要报仇,让我来打。”说着,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高有寿面带微笑,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姚淑萍意思了两下,停下来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视,互相微微一笑,嘴凑到了一块儿。 过了一会儿,姚淑萍半躺下来,头枕在高有寿的腿上。 “你真坏,才好了,就又来取笑我。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唉呀,我真该死,我再取笑你,就让雷公劈死。”高有寿说着,抓她的手摩挲起来。 “哼,你真是的一张嘴,开口就要死要活的,我真不爱听。”说着,伸手捂住他的嘴。 “呵呵,你还不是吗?啥气死了、坏死了、讨厌死了……” “嗯?你又来。只许我说,不许你说。” “好好好,我的小命都是你的了,你说啥就啥。”说着,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嘿嘿,算你懂事。”姚淑萍说着,在高有寿的小臂上掐了一下,他咧嘴“唉呦”一声。 “唉,跟你说个正事。” “嗯,啥呀?这么严肃。” “四天前,也就是我爹被蛇咬的前一天,有人上我家。” “嗯?” “那人是个媒婆。” “嗯,上你家干啥呢?给你三哥做媒?” “才不呢,我三哥早已暗定好了,只是还没往外头说。” “啊?唉呀!不会是给你的吧?” “嗯,真讨厌,那个媒婆。” “啊?真是你!哎呀呀,这这……” “傻子,看你急的,还没准数呢。本来就想跟你说这事,谁让你那一张臭嘴,让我不想再理你,害得我这几天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唉呀,我知道我错了。快说,那媒婆给你说的是哪家?” “就是咱们的初中同学徐家祥……” “你怎么会跟他?就他那丑得像猴子的样?”没等她说完,高有寿着急地打断。 “唉呀,不是他,是他哥徐国祥。” “他哥是干啥的呢?” “说是部队的。” “嗯?那你自己是啥意思?” “你问我的意思呀?嗯……我觉得人不在模样好坏,人家是部队的,肯定有气质,多好呀。”姚淑萍说着,一脸坏笑。 高有寿听了,“哼”了一声,抽回手,赌气不说话了。 “哈哈哈,看你生气的,你的心也太小了吧?逗你呢,真是个傻子。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他再有气质,也比不少你呀。”说着,姚淑萍抓过他的手,十指相扣。 “哼,我总不是着急啊?你才傻子呢,你也会气我!” “唉呦,平常你气我最多了,就这么一次,真小心眼。好了,说正经事呢。我爹和我娘回媒婆说家里要再商量一下,过几天再来听信。” “嗯?那你家商量的怎么样?” “我爹了解他家,也知道那男的,听说是部队的,很愿意。” “唉呀,你爹那么霸道固执,嗯……那亲事可不就定了吗?”高有寿沮丧地嚷道。 “他就考虑他的,怎么不考虑我的呢?我只想在横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 “嗯,我也想跟你。唉,那你家到底商量好了没有?” “我娘说我还小,想多留两年,其实是舍不得我,不愿意让我嫁那么远的。” “是的,他家离这儿有二十多公里。那你怎么说的呢?” “我说,我不愿意。我爹再想怎么样,总不能硬逼我吧?” “但你家总是你爹做主的。” “听我说呀。这次你救了我爹,他们对你是非常感激的,我那几个兄弟有时也会说你好,没再像以前那样取笑你家、说你家的坏话了。我娘更是感激你,经常夸你,说你勤快能干,心地又好。要是没有以前那些事隔着,两家能正常来往,该多好啊。” “嗯。” “所以,趁着这段时间,咱们赶紧想办法呀。我先试探我娘的意思。咱们这么好,我看她也很喜欢你,我想她应该没啥问题。然后,我在我爹面前多说你的好话,让我娘也跟他多吹吹你的风,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那媒婆过几天再来,见我爹受了伤,肯定暂时不会再谈亲事。等我爹伤好了,你家就赶紧上门来提亲。” “嗨呀!就要提亲了?” “怎么了?你不愿意啊?总不能让女家反着去男家提亲吧?” “嗯?!哪不愿意呢?小萍,我恨不得咱们现在就成家。唉!但想着就难过,就我家那成分,阿禄说过了好几次媒,人家一听就怕。” “不就是地主吗?我早跟你说过的,我不怕。” “更让我担心的是我爹,他……” “他怎么了?” “他说过,死也不想见到你们家的任何人,不允许跟你家有任何来往。唉!叫我有啥法子呢?” “或许他说的是气话。作父母的,没有不希望子女好的。所以,你也先试探你娘的意思,我觉得琴婶是很通情达理的。” “嗯,我娘肯定会向着我。但我爹,我还不了解他啊?” “唉呀,你怎么那么没信心呢?先试过了再说啊。别绷着一个苦瓜脸了。嗯……来嘛,笑一个嘛。”说着,“叭”一声在高有寿的脸上亲了一口,高有寿被她热情感染了,咧嘴苦笑了一下,也亲了她一口。 两人商定后,姚淑萍目送高有寿带着重重心事和一大捆草药先下山,她呆坐了一会儿,摘了些野花才回家。 (本章完) 正文 第33章 【三十三】 与母明心 第33章 【三十三】 与母明心 姚淑萍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把山上采到的花插入陶罐里。吃过晚饭,等母亲收拾好,她偷偷叫上母亲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姚阿姆以为她像往常一样,要跟自己倾诉心里的小秘密,乐呵呵地坐在她的身旁。 “小萍,还关门,怕你嫂子听到?有啥事?” “阿姆,这几天,那媒婆是不是会再来?” “怎么了?着急想出嫁了?” “唉呀……阿姆,说啥呢?你就会逗我。我可不想嫁。” “呵呵,我也不想让你嫁出去。嗯?看你,脸都红了。” “唉呀,我就问一下吗,不说就算了。” “呵呵,我说,我说。谁知道那媒婆哪天再来呢?那天上门,也就是先来了解家庭情况,主要是了解你的情况。她回去要跟男家说的,然后带着男家的意思再来。” “哼,真讨厌,这媒婆,跑那么远来说媒。”姚淑萍听了,才明白自己跟徐国祥的亲事不会很快定下来,觉得有充足的时间做她爹的工作,显得更加高兴了。 “他家怎么就知道上咱家来说媒呢?” “谁知道呢?可能是媒婆想赚钱,会四处留心,有差不多的就给撮合,也有可能是那姓徐的看上你了。” “真讨厌。那我爹怎么就愿意了呢?” “唉呀,他总不是想人家是部队的,是个军官,不论以后是不是复员,都能吃公家饭,你爹脸上会有光,你也能过得好。你看咱村的欧书记,以前不就是参军的吗?” “哼,那人真讨厌。那男的弟弟是我的初中同学,他家离咱这儿太远了,我可不想,再说我也不了解那男的,光看我那同学的猴样儿,像个鸡婆,我看他哥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可不愿意找那种类型的。” “是啊,我就你这个宝贝女儿,本来就不想你嫁得太远。你要不愿意,到时就回绝人家好了。” “嗯,回绝了好,我根本就不愿意!”姚淑萍兴奋地叫道。 “只是,等你三哥成家了,也该轮到你,总不能把你留在家里一辈子,那都成啥了,会被风言风语的。嗯,不知道还能留你多少日子?” 姚淑萍听了,心里既有感伤,为迟早要离开养育自己多年的家,也有快活,为自己跟高有寿的事尚有充足的时间来争取。 “那三哥的好日子定了吗?” “唉,现在咱家哪有那心思?瞧你爹那样子,能保住命就很万幸,看起来,他那脚真要废了。等你爹全好了再说吧。” “嗯,对对对,先把阿爹的伤养好了。阿姆,这次要不是阿寿,我爹的命可就不好说了。” “是啊,这次要真没有阿寿,你爹说不定已经死了。我看阿寿这小伙子确实很不错,为你爹的事忙前忙后,听说为这事常被他爹训斥,搞得他连咱家的一杯茶都没喝过。唉!真是的……” “阿姆,这阿寿是我以前的同学,小学时还坐一起的呢。” “嗯,我知道,那时他不是老欺负你吗?为这,你那些兄弟经常跟他打架。” “唉呀,阿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你看阿寿现在变得多好呀,勤快能干,心地好,模样是不是也不错啊?” 姚阿姆听罢,眼珠子一转,侧过身看了女儿几眼,觉得女儿长大了,长成了个美人,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好像觉察出女儿的心思,便有意逗她道:“咦,你怎么说他的好话了啊?你小时候被他欺负,可不这样说哦。那时你骂他是短命鬼、死了没人给埋的野鬼……” “唉呀,阿姆,看着我干啥呢?我都不记得了那些话了,你还来说,羞死人了。”姚淑萍觉得很不好意思,没等母亲说完,搂着母亲撒娇。 “唉,要不是咱家跟他家以前的那些事,说不定你跟他还真……”姚阿姆说着,爱抚着姚淑萍的头。 “唉呀,你说我跟他怎么了?” “呵呵,傻孩子,我看你们倒挺般配的。” “唉呀,阿姆……”姚淑萍欲言又止,扭动着身子。 “嗨!还有,可惜了,他家还是地主。” “哼,看你说的,地主有啥呢?地主里头也有好人啊,你不才说他很好吗?” “唉,你难道不知道,村里那几户男孩,到了成家的年纪,大都找不上老婆。” “我就不信,难道就没有孩子找到老婆的?” “别家不说,你看他家的阿禄不就这样?双喜的老婆给他做了多少次的媒,人家一听家庭,就都没了回音。听说前些日子,这双喜老婆还想跟阿禄和枝妍做‘姑换嫂’。在咱这儿,只有确实没法子想了,才会那样做,说出去会丢死人的。” “人跟人,命是不同的。我在想,要是人好,两人的感情好,成家了肯定不会差,其它都是外在的,有啥好怕的呢?” “可别那么说,影响大着呢。我是见过的。” “没有就没有,人总会有活路的?只要自己心里感到幸福就行。” “唉呦,我看你好像认准了阿寿啊?” “嗯……阿姆,你又来了。”姚淑萍羞着脸撒娇。 “阿姆,跟你说实话。其实,阿寿也救过我的命。” “啊?啥时候?怎么回事?”姚阿姆听了,急切地问道。 “初中快毕业,在横山上,我也是被蛇咬了,是他救了我。” “啊?怎么那时没听你说呢?我看看,咬哪了?啥蛇呢?” “他说是竹叶青,咬了手指头。那时他不敢让别人知道,我也怕爹知道。”姚淑萍伸出手指给姚阿姆看。 “还好,看不出咬过的伤痕了。” “嗯,那时在山上,他不顾危险用嘴吸出毒血,采了草药给我敷上,还撕了他身上的布条给我绑扎。” “听说被竹叶青咬了会很疼的,而且那蛇也有毒,还好正好有他救你。” “他家的祖传秘方真有效,而且他很在行。那时我过了两天就消肿,三天后就不用敷药了。这回更是却不了他,保住了我爹的命。” “孩子,说心里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姚阿姆正色问道。 “阿姆,我的命是他救的。我觉得他人心地那么好,有本事,模样也好,我这辈子认定了他。” “嗯。你啥时候跟他好的呢?” “有四年了。” “唉呦,我怎么早没发觉?” “以前哪敢让别人知道?咱家里养的那些花草,都是我上横山摘的,他去采草药,我们就是在山上相会的。” “嗨!看你们真会挑地方,嘴巴真严实。” “哈哈,不敢让家里知道,尤其是我爹。” “嗯。不过说实话,我也很喜欢阿寿这孩子,我不反对你们。我是过来人,当年也是自己看中你爹的。阿寿他能那样不顾自己救你和你爹,感觉得到这孩子确实心地善良,他很在意你,但他家的情况、咱家的情况,你要是跟了他,可就有得苦吃、有得罪受了,你可要想好,别到时后悔。” “阿姆,我都想好了,我不怕,我心甘情愿。你要是希望我一辈子好,就帮着说通我爹。” “唉,傻孩子,哪个父母不想子女好?只是,说实话,你认定了他,但两家过去发生那么多的事,我哪能不担心你呢?” “阿姆,你别担心,这辈子我肯定会很好的,以后还要好好报答你们呢。” “嗯。现在跟他见面可以,但千万要保持住清白身子。” “我知道,我会的。他很尊重我,我们不会乱来的。” 姚淑萍知道母亲尊重她的选择,便将她跟高有寿几年来交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八角楼交换字条的事。姚阿姆听后,彻底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决定等姚得山的伤好了,再跟他商量女儿的亲事。 (本章完) 正文 第34章 【三十四】 父母异心 第34章 【三十四】 父母异心 那边姚淑萍跟母亲袒露心迹,得到了母亲的理解和支持,不时期待高有寿能来看伤换药,期盼父亲能尽快恢复,好让他能更被父母和兄弟所接受和喜欢。 而这边高有寿见了姚淑萍后,忧上心忡忡地回到家,但还是尽心尽力地为姚得山晾晒药草、配制药粉。这时,高阿姆回家准备晚饭,到菜园里摘菜。高有寿趁四处无人,跟了过去。 “阿寿,你那草药弄好了?” “嗯。都弄好了。” “你有别的事,做你的去吧,这菜我自己摘就行。” “阿姆,我有事想跟你说。” “哦,有啥事?” “你觉得姚得山家的淑萍怎么样?” 高阿姆抬起头看着他,满脸疑惑,问道:“怎么了?你问她干啥?” “你觉得她的人怎么样?” “你是啥意思?” “阿姆,我问你觉得她人好还是不好?” “我觉得这女孩子确实很不错,模样好,心眼正,性格直,嘴也甜,但可能是命太好了,被她家惯得过头了,有点娇弱,做不了外边的重活累活,也就做做家里的轻巧活计。怎么了?” “阿姆,我跟她好上了。” “啊?!看不出啊!”高阿姆听罢,惊奇地说道。 “我跟她相处有四年了。” “真没想到你会跟她。” “嗯,我们是真心的。”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等她爹的伤好了,咱家去提亲。” “啊?!这就要去提亲?” “是的,要不就晚了,已经有人家上她家说媒了。” “上她家说媒,那是肯定会有的。只是你爹,我看不好办。” “阿姆,你要是同意我们的事,就帮我做通我爹。” “阿寿,我很高兴,你确实到年龄,可以成家了。你跟她,我没意见。”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 “只是,她从小被娇惯,会有小姐脾气,你跟她在一起生活,就要多将就她,你受得了吗?” “阿姆,我了解她,她是有点娇气,但性格真的很好,会孝敬你和我爹,也会跟阿禄、枝妍处好关系的。” “嗯,人是很难说的,说不定她成家后会改变的。我在当女儿时,后来到嫁进你们家,一直到解放,啥活都不用干,现在变得不也啥都得干、啥都会干了吗?你们要是成家了,以后的日子,好坏反正都是你们自己的。你想好了就行,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但是你爹那一关,只怕不好过。” “所以请帮我说通我爹。” “唉,当年姚老爹做下的那些事,旧仇太深了。虽说那是上代人的事,但淑萍总是姚家的人。只怕你爹……唉,我试试看吧。” 高有寿满怀感激地看着母亲,知道母亲会帮他找父亲商量,但又担心父亲知道了这事,会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姚阿姆则半喜半忧,喜的是自家的情况害得老三总是说不准媒,老四却能自己找好,忧的是两家之间的旧仇那么深,深入了高长仁的骨子里,他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再说虽然救了姚得山一命,但姚家也不见得愿意。 当晚,全家人都回房休息,突然东房里传出高长仁的吼叫声:“啥?!淑萍,姚……这个不孝子!我死也不会同意!” 此时,除了高有福在后屋睡得死死的,高有寿兄妹三人都被惊醒。他心里明白,母亲在跟父亲商量自己的事,但听父亲发出了从没发过的怒吼声,不敢即刻去见父亲,想等明天父亲的怒气消点再说,打定主意便假意睡着。高海禄和高枝妍也从没听父亲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不知就里,都起身跑到父母的房门口准备探问情况。 只见父亲怒气冲冲地闯进高有寿的房里,对他叫道:“阿寿!你这不孝子啊!” 高有寿见父亲闯进来,立即起床,低头垂手,乖乖地站着。 “谁家的女儿不找,偏找姓姚的!”高长仁接着吼道。 “唉呦,三更半夜的,要闹也要等白天,邻居们都被你吵到了。”高阿姆跟着走进来,对着高长仁劝道。 “你真是个好娘,教出这样的孝子来!不说清楚,我今晚不睡!” “好好好,要说就好好说。你那么大声,屋盖都要掀飞了。阿禄,你明天要上工,去阿福那边睡。枝妍,你也去睡吧。”高阿姆招呼兄妹离开。 “没你们两人的事,都别在这儿,快走!”高长仁厉声喝走老三和幺妹。 “唉,坐下来说,小点声,别那么大声。”姚阿姆看着他们走开,把房门关上,想拉高长仁坐下,但高长仁一直犟着。 “难道你忘了,姚家跟咱家结下的仇了吗?你爷是怎么死的?族谱是怎么被烧的?还有……还有……你都忘了吗?忘本啊,你啊!啊啊……”说着说着,哭出声来。 “我没忘。”高有寿嗫嚅道。 “哼!怎么没忘?你还嘴硬!我看你是被姓姚的女儿给迷住了!真让我失望哪!嗨呀!” “阿爹,我们都是真心的。” “啥?!真心!所以你才那么热心去救那老狗,是吧?” “唉呦,长仁,咱救了人家一命,说不定他能翻悔姚老爹做下的罪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姚阿姆见高有寿窘住,赶紧帮他搭腔。 “别插话!你被他家害的,吃过的苦头还少吗?” “过去就过去了,老提着不放,嗨!你不累吗?” “再累也得坚持住!要不怎么对得起祖先?哪有脸面姓高?” “嗨呀,你就是这个犟脾气。你难道不愿意子女过得好吗?” “我在教训阿寿呢,你老插啥嘴?” “阿爹,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对她是真心的,她人很好,而且……” “哼!够了!天底下难道只有姓姚的女儿才是好的?难道咱家的枝妍就不好吗?”未等高有寿说完,高长仁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高有寿满腹委屈、痛苦和无力,眼睛湿润,充满怨怒,但并未还手,只是用手扶着被打的脸颊。 “喂,你是怎么回事?!好好说不行吗?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打也没用。” “哼!就是大了才不听话!早知道,那时一出生就掐死他,省得现在气死人。” “啊?你要掐死他,先掐死我再说!” “就你老护着她,他才这样出格!” “都不是你在教育吗?难道他一点好都没有?” “哼!你别再说了!阿寿,我跟你说,给你两条路。你要这个家,就趁早跟她断了!你要她呢,就离开这个家,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好了,好了,明天再说吧,睡去吧,明天都还得上工呢。”高阿姆推着高长仁回房去。 (本章完) 正文 第35章 【三十五】 母忧儿事 第35章 【三十五】 母忧儿事 猛然被一向和蔼近人的父亲抛来一顿狠话,还平生第一次挨了父亲的大耳光,等父母离开,高有寿陷入了极度痛苦和绝望中,瘫坐在床沿上,耷拉着脑袋,双手抱头,苦苦思索,既不想离开家,又不想离开她,想恨父亲又恨不起来,想恨姚家也恨不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毫无主意,只能心中默默哀叹。 不一会儿,高有禄溜回房间,点亮了煤油灯,看到高有寿还傻坐着,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高有寿满腔的苦闷和难受正无处诉说,一听三哥问话,便将跟姚淑萍的交往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 高有禄听着,心情非常复杂,既诧异又好奇,既高兴又嫉妒,既怜悯四弟的处境,又理解父亲的心情,同时也隐隐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担心和着急。高有禄吹灭油灯躺下,光听着高有寿诉说,始终没再出声。高有寿说着说着,发现三哥没了声音,便闭口不说,坐了一整夜。 高长仁夫妇回房后,他还大口叹气,高阿姆也没睡意,两人干躺着。等高长仁稍微平静些,高阿姆开口道:“长仁,你说你也太冲动了,说话太绝了,你想赶他出门啊?” “哼,忘祖的人,留他做啥?” “别总是大帽子压死人。孩子们大了要成家,这很正常。阿寿已经二十一岁了,在村里已经到年龄了。你自己更早,在你十八岁时我就进了你家的门。” “唉呀,别扯上我。阿禄都还没有,他急啥呢?” “这亲事哪能说得好啥时候成就能成的呢?排行小的先定好了等着排行大的,村里多的是。” “天底下那么多女的,他为啥就只看上姓姚的女儿呢?” “你别动不动就扯出‘姓姚的’。” “嗯!姓姚的干出的那些事,还不够歹毒吗?亲身经历的,我哪忘得了?” “没出三年那姚老爹就落水死了,也算报应了。” “哼,那最多只能抵了我爹一命,还有那么多事没算。” “咱们别扯多了。你现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了结呢?难道你要孩子们去把姓姚的全家都给杀了?” 高长仁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嗨!这要在我爷那时,姓姚的全家早就都没命了。憋了这么多年,心里难受啊!” “咱家现在日子都过成这样,你就不能放下吗?阿禄的亲事,媒婆说了又说,没有哪家愿意的,‘姑换嫂’,那更是没有脸面的事,把枝妍也害了。” “嗨!咱家现在过成这样子,很大一部分原因要算在姓姚的头上,我哪能放得下?” “先别再扯‘姓姚的’。你看万成他家的老大、老二,三十好几了,都没能娶上老婆,还不是害的?咱家的比万成家更不好。唉,我确实担心阿禄和阿寿的亲事。” “哼,就算娶不上,也不能跟姓姚的结亲。” “姓姚的就没有好人了吗?上代人不好,下代人也一定就不好了吗?你今天发这么大的脾气,把孩子们都吓着了。往常你可不这样,你原本是有文化的人,脾气好,说话做事有条有理的。” “恨深入骨髓,哼……这气憋了多少年,今天爆了。” “唉呀,你呀,啥都好,但骨子里太固执了,就不能放下来往前看吗?” “别说了,见到姓姚的人,我就会想起上吊的爹和落水的娘,那惨状你也见了。我是不会再见姓姚的任何一个人的,更别说娶进门。你跟阿寿说,要跟那姓姚的成亲,要吗等我死了,要吗断绝关系。” “唉呀,好了,你这是干啥呢?这事先别说出去,要是姚家知道了,又得闹出多少事来?” “还有,跟阿寿说,接着给那老狗治伤,别坏了咱家的名声。” “嗯,是的,他要死了,又得增添新仇。” “哼,看阿寿把我气的,现在我真希望那老狗死。但又不能让他死,怕坏了咱家秘方的名声?早有今天这样想,那天就不去救了。” “好了,好了,不说姚家的事了。阿寿的事咱们再好好商量吧。” “没啥可商量的!” 见高长仁如此决绝,高阿姆不好在说下去,想放一放,等高长仁心气平和了再说。 (本章完) 正文 第36章 【三十六】 痴情立誓 第36章 【三十六】 痴情立誓 连着几天,高长仁一反常态,总是板着一张黑脸,沉默寡言。高有寿总是躲着父亲,在家里始终默不做声。 高阿姆经常私下开导高有寿,让他别着急,别急坏了身子,该干啥干啥;同时,她也在努力说通高长仁,想让他回心转意,但高长仁从不松口。 高有禄由于一次次的做媒不成,他对于自己的亲事从最初的期待到失望,现在受四弟的刺激变成了绝望,每天像个陀螺,重复着干活、吃饭、睡觉这几件事,对其它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兴致,再加上父亲情绪恶劣,近日他也是难得开口说话。 高枝妍知道了情况,为四哥跟姚淑萍的恋情感到由衷的高兴和羡慕,偷偷鼓励他要坚持下去,同时担心他跟父亲的关系,也担忧自己心里的秘密,在父亲面前尽量少说话。 因此,这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异常沉闷,只有高阿姆像中间人,在各人间传话,维持着家里的运转。 在这段难熬的日子里,高有寿还是照旧给姚得山看伤换药,但他见了姚阿姆异样的眼神总心有羞涩,见到姚淑萍那探求的目光总深感愧疚,脑中又总是浮现出父亲那固执和决绝的表情,闹得整个人痛苦不堪、绝望异常。 姚淑萍一直想找机会问高有寿,想了解他家的意思,主动约了他好几次,但高有寿总是找借口避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姚得山的伤势逐渐好转,而父亲没有松口的迹象,自己也始终找不出办法,心中郁结的痛苦和绝望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即将崩溃了。此时,他打算屈服于父亲,想违背自己的心愿跟她做个了断,便约了她到老地方见面。 两人先后来到土匪寨,高有寿只是冷冷地跟她肩并肩坐着。姚淑萍勾住高有寿的胳膊,想亲昵一下,但他却毫无兴致,怏怏的推开。 “这几天,你怎么回事?看你像不愿理我。”姚淑萍看他这种状况,深感不悦,开口问道。 高有寿没回答。 “说话呀。” 高有寿还是没有说话。 “说呀,这次是你先找的我,怎么不说话了?” 高有寿情绪低落,只哼了一声。 “喂,你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高有寿又哼了一声。 “不说话是吧?我走了!”姚淑萍火了,起身要离开。 高有寿见状,伸手拉她坐下,悲伤地说道:“唉!小萍,我没一天不想你的。” “那之前我找你,你怎么总找理由躲开?” “小萍,这几天,我这心里实在难受,想跟你说,但又怕跟你说。” “傻呀,你难受,躲着我就能自己好了?说呀,我给你消解了。” “嗨呀!” “老叹气的人,是不会有福气的。高兴点,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我娘同意咱们在一块儿。” “我感觉得到,在八角楼给你爹看伤,她的眼神怪怪的。” “嗯?我看你心里有鬼,才会觉得别人的眼神怪。” “你娘同意了,但后面还有好多难关。” “唉呀,别那么丧气。我爹那一关,我娘同意帮着做通。唉,这几天我一直想问你,你跟你家说了吗?” “我家里人都知道了。真让人绝望,感觉身子快垮了!” “嗯?怎么了?” “我娘很喜欢你,同意咱们的事,就是我爹他……唉呀!” “他怎么了?” “他坚决反对咱们在一块儿。他说的话,我跟你说不出口。” “哎呀,快说嘛,今天你怎么拖泥带水的,一点都不爽快了。”姚淑萍晃着他的身子。 “嗨!他说,我真要娶你,要吗等他死了,要吗断绝关系。他这是在逼我跟你断了。”说完,高有寿唉声叹气。 姚淑萍像被电了一下,慢慢缩回手,一会儿泪水像珍珠一样默默地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掉下。 高有寿本想要跟她做个了断的,但见她满脸泪水,心就像冰块遇上火一下子就融化了,只剩下愧疚和怜爱,反过来骂自己没有担当、无情无义,便不由自主地搂住她,爱抚着她的头,舔着她脸上的泪水,带着哭腔说道:“小萍,感觉真亏欠你,总是让你哭。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姚淑萍听了,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高有寿也跟着默默流泪。 过了许久,姚淑萍止住哭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阿寿,好事多磨,我想这是上天有意在考验咱们。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如果咱们能过了这个坎,往后就会有好日子的,你信吗?” “嗯。”他也轻声答道。 “你能坚持住吗?” “我心里只有你。但……” “别吞吞吐吐的,干脆点,能还是不能?” “嗨!只要有你在,我就能!” “好,我这辈子只要你,谁也不嫁。” “嗯,我也是,除了你,谁也不娶。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儿,我就是被赶出家,吃再大的苦头,我都愿意。我就不信咱们不能过日子。” 姚淑萍转过脸,两双泪眼,深情相对。她指着洞内的一块深色柱形巨石,坚定地说道:“这块大黑石就是咱们的见证。” (本章完) 正文 第37章 【三十七】 再明心志 第37章 【三十七】 再明心志 两人在老地方指石为证,立下了不娶不嫁的誓言,信心坚定地下山回家。 当晚,姚淑萍又找了姚阿姆到自己房间,想跟她聊聊,排解心中的郁闷。 “怎么了,孩子,好像不开心?” “嗨!阿姆,跟阿寿的事,烦死了。” “怎么了,跟他吵架了?年轻人在一起,磕磕绊绊很正常。” “才不是呢,他总是让着我。” “那肯定是你欺负他了,我还不了解你的脾气?” “唉呀,没有。” “哎,那你怎么还不高兴?” “嗨,不想说。” “不说?你找我来干啥?” “难受死了。” “说吧,你不说我哪知道。怎么的了?” “哎呀,他爹反对我们的事,阿寿为这事,都快疯了。” “你听他说过长仁说啥了吗?” “他爹说,要吗阿寿跟我断绝关系,要吗跟他断绝关系。” “切!长仁竟这样威胁他!都啥时代了,还在摆地主家的做派!” “唉呀,阿姆,你一说就地主地主的,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气死我了!我的宝贝女儿,哪家嫁不得,非得嫁他家?哼!” 姚淑萍见母亲真动了气,怕母亲会改变主意,反对他们,慌忙说道:“哎呀,阿姆,别生气,不是那样的,这是他爹一时的气话。” “长仁就是个老古板!没人比他更固执的了!那天上他家道谢,门一关,连个面都不见。回家都不敢跟你爹说,怕他气得蛇毒发作。” “阿姆,要没他爹的默许,阿寿能去救我爹吗?” “还说呢,为这事,阿寿常挨他的训。老古板!” “我是跟阿寿过,又不是跟他爹过。只要阿寿对我够好就行了,你说是不是呢?” “阿寿人是不错,但他总是长仁的儿子,这层关系是推不掉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跟他会有苦头吃的。” “哎呀,阿姆,吃苦头我倒不怕。” “唉,你呀!他家是地主,整个家就剩一个空架子,人又都死抱着旧观念。你要真的嫁过去,跟他家的人不好处。” “听他说,他娘和枝妍都很喜欢我。只要我对他家里人好,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也会对我好的,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万一哪天你他家里人闹矛盾,阿寿要是向着他家,你怎么办呢?” “阿寿他待我是真心的,为了我,他说就是被赶出家门也愿意。” “嗨,说是这样说,到时你们住哪儿?” “哎呀,阿姆,我跟他多好。你别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还没到那一步呢。” “唉,我哪能不担心这担心那的?” “唉呀,没事的。嗯……别多想了。” “我是过来人,当年我跟你爹,虽说是自己相中的,但那是双方家长都同意的。唉!你被家里从小娇惯到大,我担心你能不能受得了那些苦头。” “嗯,阿姆,你也别担心了,人一辈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像冥冥中注定的。无论啥苦啥罪,我都认了。” “傻孩子,你真是整个心都给阿寿了。” “他还不是这样对我的?” “唉,只要你过得开心,要我做啥我都愿意。” “阿寿说他娘会去做通他爹。所以,你也要帮忙做通我爹。” “嗯,阿寿说过,你爹现在不能受任何刺激,等他全好了,我会跟他好好商量的。” “阿姆、阿寿,有你们真好。”姚淑萍看到母亲被她说转过来,觉得母亲的支持,更坚定了信心,便开心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摇晃着。 虽然这样决定,但姚阿姆还是内心担忧不已,她了解姚得山与高长仁一样,也是一个骨子里刻板的人,对他的态度确实心里没底。 (本章完) 正文 第38章 【三十八】 正式道谢 第38章 【三十八】 正式道谢 姚阿姆明白了女儿的选择,也了解姚得山的脾气,要是他不能让女儿如愿,以她的性格,真不知道事情该如何收场,无奈只好等着姚得山恢复。 那天姚得山被致命的“五步虎”咬伤,虽然高有寿尽力争取时间,他家的祖传秘方只是保住了他的性命,由于没能第一时间救治,姚得山的小腿还是发生了溃烂,只好上医院截肢,从此只能借助拐杖。 截肢后过了两个多月,姚得山的伤情基本没有大碍,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已经能够自己站立行走,便在那天中午亲自带着一家老小十来个人,让四个儿子分别挑着生产队分得的四百斤稻子,来高有寿家道谢。路上,不时有村民问候,姚得山嘴里表现出对高长仁救命之恩的感激,内心却非常痛恶,只是碍于村里的风俗和村民的利口,不得不表现出登门道谢的真心实意。 此时,姚淑萍内心充满期待,幻想着:爹能见上高长仁,当面道谢,能够好好说话,从此化解两家的一切恩怨;娘能跟高阿姆拉进关系,聊聊家常,以后能时常来往,互帮互助;她自己也能跟高有禄和高枝妍拉近关系,好让他们接受自己;兄弟们对他全家人能改变态度,不再冷嘲热讽和不屑一顾;最重要的是,希望能够看到爹和兄弟们跟高有寿亲近,尤其是爹对他的态度。 想到这些,她心潮澎湃,大受鼓舞,更加积极地搀扶姚得山走路,一路上跟她爹说说笑笑。 一家老小到了高有寿家门口,姚得山见他家院门开着,便让大儿子姚清海上前去叫唤,姚淑萍也跟着上前。 高长仁家里的沉闷气氛还没有缓和过来,一家人默默地吃过午饭,各自回房休息。此时,他听到有人叫唤,只好自己出门查看,一见姚家老小全部来了,一声不出,视若无人,关紧院门,转身回屋。 院门外,姚家老小人声嘈杂,苦苦地致谢和呼唤着。姚得山的身体刚刚恢复,站着等了好久,体力有点不支,便坐在装稻子的麻袋上。 院门内,高长仁在后屋中跪着,默对空空的祖先灵位。高有禄置若罔闻,倒头而睡。高有寿知道了姚家人都在门外,在房里烦躁不安,但不敢贸然开门去见他们。高枝妍知道四哥和姚淑萍的关系,尤其是本就暗暗喜欢姚家老三姚清河,想亲近姚家母女,但是一见到父亲对姚家的满怀恨意和满脸乌云,挨了好久,于心不忍,偷偷找了母亲商量,母女两人这才开门出来。 高家母女来到院门外,看到姚家所有人都在,地上摆着八麻袋的稻子。虽然在那个年代,村里十家有九家粮食不够吃,但高阿姆不敢收下姚家的稻子,只是反复说道“救人命是积德行善,本就不需要答谢”,并一再劝返姚家人,让姚得山好好养伤。高阿姆觉察到姚阿姆和姚淑萍始终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明白她们眼神中的含义,但也仅能对姚家母女报以柔和的目光和亲切的微笑。 双方僵持不下,姚得山便让四个儿子将麻袋堆好,然后一言不发,撑着拐杖,由姚家母女搀扶着离开。姚淑萍不时扭头瞧着高家大门,原先的幻想全部破灭,心情沮丧,此时她最后的希望是见到高有寿出来,爹能跟他好好说上两句,但希望最终再次破灭,只能悻悻而去。而高枝妍充满柔情地盯着姚清河,姚清河也扭头跟她对视一眼,怕被父亲见到,赶紧跟着家人走了。 等姚家人走了,高家母女不得已,将姚家送来的稻子收进屋里,但高长仁从没松口,家里一直没有动过那些粮食。后来,那些稻子发霉变质,姚阿姆才拿出来喂养鸡鸭。 往回走的路上,姚得山因为骨子里一直将高长仁家当成死对头,碍于他家于己有救命之恩、怕别人指摘才不得不亲自登门致谢,却受到高家的蔑视,心中的恨意更甚,但隐忍不发。 姚家老二姚清江和老四姚清杰忿忿不平,骂骂咧咧:好歹自家条件在村里算非常好的,高家都破落成这样了,还自顾拿大、不知高低,连面都不见,连门也不让进,弄得自家太没面子,迟早要给点颜色看看。 一旁的姚得山和姚清江各有心事,都沉默不语,老大姚清海不置可否,只有姚阿姆和姚淑萍极力劝说老二和老四,要记住别人家的好,不要意气用事。 (本章完) 正文 第39章 【三十九】 对父明心 第39章 【三十九】 对父明心 登门当面致谢反被蔑视,姚得山表面压住愤恨,姚家老二和老四三人从心里更加仇视高长仁一家。随着姚得山身体的恢复,姚家开始张罗老三和姚淑萍的亲事。 听说了姚得山被毒蛇咬伤的事,在养伤期间,为徐家说媒的人来过一次,带来了徐家托送的补品,暂时没敢询问姚家的意思。直到姚家上高家登门道谢的第二天,那媒婆才又上门。见面落座后,那媒婆先寒暄了姚得山的伤情,接着转达了徐家的意思,说男方对姚淑萍和姚家非常满意,有意提亲,也想知道姚家商量的结果如何。 姚阿姆早就清楚了女儿的心思,自己舍不得女儿这么快远嫁,因此没跟姚得山商量,就以“不想女儿远嫁”为托词,就当着他的面回绝了这门亲事。 等媒婆走后,姚得山将姚淑萍支开,跟姚阿姆对坐在堂屋八仙桌旁的交椅上,很不高兴地说道:“嗨,你怎么回事?怎么不跟我商量,就回绝人家了呢?人家是部队的,条件够好,你还要啥样的?”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跟我说过,她不愿意跟一个不了解的人成亲。这是她的终生大事,咱们不能强迫她。” “那她了解谁呢?” “咱们的宝贝女儿那么好,你还用得着担心她?” “话是这么说,但女儿已经到年龄了,再过两年就成老姑娘了。” “唉呀,她迟早会找到自己想要的,在家多养两年又怎样呢?” “从小把她养到大,我一直把她当成心头肉。得找个配得上她的,才不枉咱们疼爱她。” “对呀,那你急啥呀?” “没急啥呀。之前,双喜的老婆上门做过两次媒,我一听那男家就不愿意,都是些家底浅、见识短的人家。但是你看,村里到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大都成家了。” “是的,那两次媒,都没跟淑萍说过,说了她肯定不愿意的。” “我想,这次人家姓徐的在部队当排长,淑萍要跟他了,以后日子会好过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往后的日子是她自己过,还是让她自己选择吧,咱们当年不也是自己相中的吗?” “听你意思,好像她看上谁了?你是她娘,她就没跟你说过?” “嗯,我正想等你全好了,再跟你商量她的事。” “我没事了,说吧。” “唉,怎么说呢?就那救你命的阿寿。” 姚得山听了,一股怒气升起,一骨碌扶着桌沿站起来,睁着两只圆鼓鼓的眼珠子,对姚阿姆吼道:“啥!?他!昨天去他家道谢,才被羞辱一遍,至终也没见他高有寿出来见个面说句话!现在想来,真是气人!哼,别想着救了我的命,别想着我成了跛子,他就可以高高在上,就想来娶我的女儿!没那回事!” “叫喊啥呢?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坐下,别这样动气,你身上的毒气还没全消呢,阿寿说……”姚阿姆赶紧拉他坐下。 “别一出口是阿寿阿寿的,他算个啥东西?我绝不会同意!除非我死了!” “唉呀,你这是干啥呢?没有阿寿,你早就没命了,看你现在还能嘴硬。” “那绝对不行!一事归一事!咱家已经答谢了四百斤稻子,哪能用女儿作为谢礼呢?!说出去,那还不让我这张老脸丢尽了?!” “你怎么胡搅一通呢?之前女儿自己就看上了,怎么就跟救你的命扯上了呢?” “那好,你也不想想,女儿要是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高长仁一直恨着咱家,他能对咱女儿好吗?再说他家那条件、那成分,谁都不愿跟他家结亲,咱家还自己贴上去?” “是女儿过日子,又不是你。当年咱们的事,我爹刚开始也反对跟你家结亲,最后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才同意的?” “他是他,我是我,能一样吗?” “好,我再跟你说件事,咱女儿几年前也被毒蛇咬,还是阿寿及时救了她的命。” “啥?!我怎么不知道?” “哪敢让你知道?你一直拿他家当死对头!你要知道了,那不得闹得鸡飞狗跳的?” “哼!死对头!我爹要不是被‘鬼本’挑断了手脚,他落水哪会被淹死呢?说不定我爹是他们给推下水的!” “那好,我问你,两家过去的那些事,你想怎么样了结呢?” “怎么了结?他家已经够烂的了,不值得我再去费心思!” “那好,阿寿救了咱女儿,这事要怎么办?” “再送四百斤稻子过去,这事就算完了。至于把人嫁过去吗?” “女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要不同意,不知道她会闹出啥事来!” 姚得山夫妻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姚淑萍突然闯进来,跪下来哭道:“阿爹,我从小到大一直被你疼爱,我的终身大事就让我自己决定吧,好坏我都会感念你的。” “啥?!一个女孩子家,竟有脸说这话!你真要气死我了!” “阿爹,我就认准了他,求你别拦着我。” “唉呀呀!你真是要气死……”还没说完,姚得山捶着脑袋,往后一仰,斜靠在交椅上,不省人事。 姚阿姆赶紧起身,掐着姚得山的人中,姚淑萍急得直哇哇大哭,开口说找高有寿再来看看。姚阿姆不敢造次,只让她去找村医高天中来。村医看了,说是蛇毒还没完全消解,急火攻心,只能静养,千万不能动气。连着几个月,姚阿姆不敢再提任何女儿的亲事;而姚淑萍怕父亲再动气也不敢再说,有意少跟高有寿相会。 那边高有寿想让父亲赶紧消气,好找机会说通父亲,也有意暂时减少见面。因此,在这段苦闷难熬的几个月中,两人只能靠着传递字条,聊以舒解彼此的相思和心中的苦闷,但有时难免会词不达意甚至误解字条传递的意思,反而增添了不少苦闷和煎熬。 (本章完) 正文 第40章 【四十】 夫妻翻脸 第40章 【四十】 夫妻翻脸 过了大半年,姚得山的伤情才全好,但从此落下独脚,不能再干重活,生产队长干不成了。 开春后不久,这天下午,姚家来了三位远客。原来,姚得山得知姚淑萍跟高有寿的事后,以他对女儿性格的了解,或许只有将女儿远嫁,才能彻底拆开他们。想来想去,最终想到了自己的老家,五十多公里外的姚厝村,便写信给嫁回姚厝的二妹,让他帮忙物色合适的对象。不久,姚二妹回信说,姚厝确有合适的人家,男的是当地的公社干部,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只是年纪偏大,已经三十岁,还没找对象。收到信后,姚得山觉得男方年纪偏大,有些疑虑,但考虑再三,还是再去信,让姚二妹带着男方及其家长上门相亲。 两三年未见的二妹带着男方父子两人到来,让姚得山非常高兴。姚二妹见大哥变成独脚,非常惊异,姚得山便将自己被“五步虎”咬伤导致截肢的事情说给他们听,但瞒住了高有寿如何救命和姚淑萍跟高有寿处对象的事。晚饭时,上工的姚家兄弟回来,姚家人一一见过来客。吃过晚饭,姚得山支走了孩子们,只让姚阿姆和自己陪着三位客人说话。 在跟男方父子详细聊过后,姚得山虽然觉得那男的年纪偏大,但为了尽快将女儿远嫁出去,好摆脱高有寿,同时考虑到人家是干部,模样也还过得去,口才也不错,而且父母都是教师,就没再深究那男的为何这个年纪还未娶亲。而男方非常中意姚淑萍的容貌,也非常满意姚家的家庭状况。因此,姚得山当着姚阿姆的面,跟对方定下亲事,谈妥了聘礼和嫁妆,并商定过十天来正式提亲,等姚家老三下个月成亲后,再找个好日子让姚淑萍嫁过去。 姚家留宿来客一晚,第二天招待吃过午饭后,才将客人送走。姚得山喜形于色,为自己的计划得意洋洋,姚阿姆则气愤不平,为女儿的未来忧心忡忡。但在客人面前,姚阿姆始终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没有发作出来。 等客人一走,姚阿姆就愤怒地质问姚得山道:“得山,这么大的事,你就一个人做主?” “这事让你做主,那就坏了。” “我坏啥事?你这样才会坏事!” “你看你把她惯的,谁不找,偏找那破落户、仇家的狗崽子!” “我怎么惯的?你不也惯着她?” “可不把她给惯坏了?所以这件事不能再由着她来。” “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把她逼急了,出了事,你可别后悔!” “怕啥?这么大的人了。” “别嘴硬!再说那男的,三十岁了,肯定有啥问题。” “人家可是干部,三十岁没成家,只顾着工作,能有啥问题呢?再有问题,也没那狗崽子家的问题大。” “别骂人家狗崽子,他可救了你和女儿的命。” “救了命,又怎么了?该谢的都做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切!别瞎说,喜事都让你说成丧事了。” “我看你怎么跟女儿开口?” “这一次得听我的。那男的她也见了,让她做好准备。” “我可不去跟她说。” “你不说,谁说啊?我一个大男人,能跟女儿说她的亲事吗?” “我才不管!二姑几年都没回过一次娘家。要我女儿也嫁那么远,我可不愿意。” “好啊,我看你就是存心留着她,好嫁给那狗崽子!” “你就这么狠心,一点儿都不为女儿考虑吗?” “哼,这就是为她好。” “我看你是变成了跛子,性情也全变了。” “这辈子,也就你,我啥事都跟你商量。这事跟人家都说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你别再说了,就按我的说的做,赶紧去准备这两场喜事。” 为了姚淑萍的亲事,往日性格温和的姚阿姆一反常态,平常老让着妻子的姚得山也翻脸,两人各说各的,赌气不再说话,不欢而散。 (本章完) 正文 第41章 【四十一】 心意已决 第41章 【四十一】 心意已决 姚阿姆为女儿婚事而跟姚得山翻脸赌气,当晚她不愿跟姚得山同睡,到女儿的房间,跟她一起躺在床上。姚淑萍觉察母亲心情不佳,隐隐感觉到从没拌过嘴的父母,居然第一次闹了不愉快,但不知道所为何事,只是想着法子要让母亲心情转好。 姚淑萍自小从没见到父母分开睡过,便装作好奇地问道:“阿姆,好奇怪,你跟我爹的感情那么好,今晚怎么要跟他分开睡了?” “哼,不想跟你爹睡了。”姚阿姆情绪低落地答道。 “怎么了,平常我爹都是让着你,今天得罪你了?我帮你找我爹说去!好不好呀?” “唉呀,瞎说啥呢?宝贝女儿长大了,想跟你多……” “长大了,怎么了?到老还是你女儿。” “嗯,宝贝女儿,我想跟你多呆会儿。” “阿姆,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 “看你不高兴。” “唉!” “对了,今天二姑带着那两人大老远的上咱家做啥?” “没做啥,你二姑好久没回娘家了,另外那个老的是你爹那边的亲戚,多少年没见了,一块儿来看看。” “那个年轻点的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不正经,老拿眼盯着我看,好没好意思,外表人模狗样的,感觉不是好人。” “那人说是个公社干部。” “公社干部就了不起啊?” “唉,人家就多看你几眼。” “该不会是来咱家相亲的吧?呵呵呵……” 姚阿姆本来心烦意乱,被女儿这么一说,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件头疼的事,只好哭着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姚淑萍听后如五雷轰顶,中了邪似的面无表情,任由泪水汩汩而下。姚阿姆见了女儿这种状况,既心疼又担心。姚淑萍整夜不睡,呆呆地坐着,不停地流泪。不管姚阿姆如何安慰劝说,姚淑萍始终失魂落魄、一声不吭。姚阿姆无计可施,心急如焚,生怕女儿会出啥事。 其实,姚淑萍本想着高有寿救了父亲一命,以他的勤劳、善良,手里有绝活,模样也好,在村里的口碑非常好,所以对父亲一直充满着希望,希望父亲能够同意自己跟高有寿的亲事,在父亲被自己气晕后依然没有放弃希望,认为父亲只是一时的气话,从小疼爱自己的父亲迟早会改变想法,尊重自己的选择。 但此时听了母亲说的话,她好像重新认识了父亲,心想: “对自己从小娇惯的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父亲,竟会变得如高长仁一般,蛮横固执,不近人情!父亲原来和善的面目变得可憎。 看来娘已经无能为力再帮助和支持自己。自己跟他,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难道就这样嫁给那个年近三十的公社干部吗? 不,绝对不能!还有比被赶出家门、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生活无着更可怕的吗?为了他,我死都不怕,这些算得了啥? 被赶出家门,我们自己搭棚子住;被人指指点点,自己不在乎,风言风语迟早会自然消失的;生活无着,只要我们在一起,凭着我们的双手,一切会好起来的! 来吧,该来的都来吧!我是不会屈服的!我要为自己的将来自己做决定!” 整整一夜,她冥思苦想,设想着种种法子,一会儿满怀希望,一会儿心如死灰,始终没能找出一条路来。突然,她心里蹦出一个坚定的念头:自己跟高有寿是两心相印的,发过誓要终生一起过;爹却为了他那固执的念头,硬要拆散我们,设下如此狠心的安排,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感受,不再是以前的爹了;哼,我一定要跟他在一块儿,就是让我付出全部,我都愿意,死也要死在一块儿。阿爹,你到时可别后悔。 (本章完) 正文 第42章 【四十二】 密洞燕好 第42章 【四十二】 密洞燕好 天快亮时,姚淑萍下定了决心,反而一身轻松,不再哭泣,身子歪靠在床头上迷瞪起来。 迷迷糊糊中,姚淑萍来到了横山上的老地方,见到他已在那儿等等着。两人一见面就紧紧地拥抱在一块儿,互相在耳边私语,诉说心中的痛苦。这时,从前洞口爬进了五条大蛇和无数小蛇,“哧哧哧”地吐着信子,像飞一样地拥过来。她吓得面如土色,把他搂得更紧。他见了那些蛇,拽紧她的手往后洞口方向跑。带头的那条大蛇腾起来卷住了她,把她扑倒在地,两人分开了。她感觉身上的骨头像被挤碎,呼吸困难,哭泣呻吟着。他回头一看,转身伸手要拉她,另外一条大蛇吐着信子,猛扑上去缠住了他,他也跟着倒地,满脸扭曲,但他好像丝毫不顾他自己,双眼流泪,使出全力向她爬过来,无奈那条大蛇死死地缠住他,张开大口要吞吃他,他挥舞着双手,口中直叫“小萍,小萍……”她见状,停住哭泣,奋力向他爬过去,但被大蛇紧紧缠住,始终没能挨上他,急得伸出一只手,大呼“阿寿,阿寿……” 姚阿姆见女儿睡着,以为她是哭累了,心疼不已,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唉声叹气,默默流泪,也昏昏睡去。突然,姚阿姆被女儿的叫喊声惊醒,睁眼一看,女儿正双手乱舞,口中叫着“阿寿,阿寿”,知道女儿做了噩梦,心如刀绞,赶紧叫醒她,边流着泪,边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可怜的,可怜的,别怕,别怕。” 不一会儿,天放亮了,姚阿姆不忍心叫姚淑萍起床,只让她再睡一会儿,别再胡思乱想。姚淑萍急着想见高有寿,趁着清早无人,独自来到八角楼,想给他留字条。此时,高有寿也不约而同来到八角楼,见到她双眼红肿、神情憔悴,心中陡然一紧,隐约感到事情不妙。两人对视,姚淑萍惨笑一下,高有寿呆呆地看着,恨不得立即抱住她、抚慰她。但两人始终没说话,只是交换了字条,就匆匆分开。 姚淑萍到家,任由家人催促询问,始终默不做声、茶饭不思,心神不宁等着上山的时刻。而高有寿则魂不守舍地来到生产队,赶上队里开春育种,心事重重,本来半天即可完事的活,却感觉有如干了隔年之久。 高有寿怕家人生疑,匆匆扒了几口午饭,急不可耐地来到横山的土匪寨,发现姚淑萍已经坐在老地方,眼巴巴地望着来路。她一见到他,就扑过来搂住脖子,伏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高有寿被她吓着了,也搂紧她,满是心疼和怜爱,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低声细语地说着:“别哭,别哭,傻孩子。哭坏了,我会心碎的。有啥事,跟我说……” 过了一会儿,姚淑萍稍稍平静,抽泣着说道:“咱们没希望了,没希望了,不能在一块儿了。呜呜呜……” “说啥呢?你总是鼓励我的,今天你怎么变成这样说呢?”高有寿听了心头一沉。 “呜呜呜,你爹反对咱们,我爹也反对咱们,他要把我嫁到姚厝。” “啊?!”高有寿一怔。 “他早就跟人家定好了,根本不跟我商量。我是昨晚才知道,呜呜呜……没法了……” “嗨呀……这可怎么办呢?小萍,要我怎么办呢?嗨……”高有寿握着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也不知道啊,呜呜呜……” “我爹他,唉呀……不松口,你爹,嗨……” “我想了一夜,真没法了。” “不管他们了,咱们离开这儿。” “去哪儿落脚呢?” “咱们躲到深山里,就咱两人自己过。” “我也想过了,行不通,咱们吃啥呢?要有孩子了呢?” 高有寿顿时哑口,一个个想法从脑子里蹦出来,但又觉得一个个行不通,只能干着急,唉声叹气。 此时,两人都无言以对,各想心事。突然,姚淑萍挣开,拉着高有寿坐下,语气坚定地说道:“阿寿,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咱们自己过吧。” “嗯?” “咱们自己办结婚证,搬到外面,住到一起就算成亲。不用媒人,不用提亲,也不办喜事,就这么过。” “嗯?那不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吗?你不怕在村里抬不起头?” “怕啥?咱们过咱们的,谁让他们阻拦?为了跟你在一块儿,我死都不怕,还怕那些风言?只要自己感觉好,就比啥都好。” “嗯,要是你爹和我爹都还那样,咱们就搬出来,过自己的。” “对,大不了在大德庙的溪边搭个窝棚。” “嗯?住窝棚?你能受得了吗?” “只要有你在,我就能。你愿意吗?” “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儿,我死都愿意!” “好,我没看错你。” 姚淑萍说着,羞着脸低着头,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花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浅红色的手织套头毛衣,胸部曲线凹凸有致。高有寿呆呆地看着…… “阿寿,今天咱们就成亲,就在这儿,我要彻底打消我爹的念想。”姚淑萍羞红着脸,慢慢地说道。 “啊……小萍,你……我……”高有寿欲言又止,语无伦次。 姚淑萍好像下定决心,将他拉过来搂紧。兴奋、害怕、紧张,一齐向高有寿袭来…… 之后,两人穿好衣服,久久相拥,心潮难平。 “小萍,你真美。” “今天才发现?以前就不美了吗?” “美,你最美了!黑美人,哪天都美!” “就喜欢你张甜嘴了,以后天天给我说好听的。” “以前你不老说我是臭嘴吗?” “切,你真就是臭嘴。” “来,让你再尝尝臭嘴。”说着,高有寿把嘴巴凑过去,两人接着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本章完) 正文 第43章 【四十三】 东窗事发 第43章 【四十三】 东窗事发 下山路上,姚淑萍觉得下身有点疼。回到家,姚阿姆发现姚淑萍在偷偷清洗带血的裤子,一想到她的经期没过几天,便深感忧惧,但不敢询问她是生了病还是别的,更不敢贸然跟姚得山说,只是心里总存着一个疙瘩,搅得心神不宁。 此后,姚淑萍一反常态,在家总是沉默寡言,偶尔跟母亲说两句,但再没跟姚得山和兄弟们说过话。姚阿姆知道女儿的心事,不敢打扰她。姚得山知道女儿心里有气,有意避着他,觉得反正很快就要出嫁,嫁出去了也就好了,就没放心上。 姚二妹作为媒人,如约在十天后领着男方的家人,带着一堆聘礼,再次登门正式提亲。姚淑萍看到了,自己一人躲在房里,不哭不笑也不说话,无论旁人如何相劝,始终不肯出来见人。男方虽是心有不悦,但只误认为女孩羞涩,不好意思见人。只有父母了解自己的女儿,姚得山心里非常恼火,姚阿姆则担忧不已。 刚开春不久,由于姚家老三的亲家觉得农历三月之前不吉利,喜事拖到了四月底。因此,姚家等老三成亲后,才开始张罗姚淑萍的婚事。在忙于准备婚事的这段时间内,姚得山见女儿没再闹情绪,以为女儿已经顺服了,就没在意她的行踪。因此,两人在山上又幽会了两次。 不久,姚阿姆时刻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她天天计算姚淑萍的经期但这个月迟迟没来。几天后,姚淑萍毫无食欲,精神不振,不时呕吐。姚阿姆见状慌了神,等到晚上忙完家务,独自来到女儿房里询问情况。 看着略显消瘦但心神宁静的女儿,姚阿姆既心疼又担心的问道:“孩子,我很担心,你这个月没来,还吐个没完。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姚淑萍本来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毫不慌张,淡淡地答道:“阿姆,对不起,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跟阿寿应该有了。” “哇!你怎么这样……叫我如何见人哪?”姚阿姆一听,登时哭了。 “阿姆,对不起,我不想气你。但阿爹做得那么绝,我是没办法了。我想有了孩子,阿爹不同意也得同意。” “唉呀,孩子,你再要逼你爹,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 “阿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啥。” “你爹迟早要知道的。他最好面子,不知道会闹出有啥事!” “我知道,这事迟早要面对他。你跟他说吧,我就等着这一天。” 姚阿姆知道事情严重,赶紧回屋告诉姚得山。 姚得山获知后,暴跳如雷,撑着拐杖,怒气冲冲,一瘸一拐闯入姚淑萍的房间,劈头盖脸给了她两个大耳光,口中大骂不止:“你这个贱人,我们姚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竟然偷人!” 姚淑萍捂着自己的脸,不哭也不求,平静地说道:“阿爹,你太狠心了,你不再是我小时候疼爱我的阿爹了。” “你……你竟敢……竟敢这样说我!气死我了!” “阿爹,你不用生气。我现在有阿寿的孩子,你同意我跟他。” “啥?!跟他!跟那狗崽子,不行!” “反正情况就在这儿摆着,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要挟我?!”姚得山说着,“啪”地一声拍桌子。 “阿爹,生米已成熟饭,你还是同意了吧。” “哼!同意?哪那么简单?” “我跟他是真心的,你就不希望女儿过得顺心吗?” “你倒是顺心了,我的老脸就都没了!我怎么跟姚厝那边说?村里人怎么看待我?啊?” “该说啥就说啥,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嫁到姚厝去的。” “啥,你一心想嫁给他?!那狗崽子有啥好的!?绝对不可能!” “那我就自己出这个家门,我死都要跟他在一块儿。” “唉呀,女儿啊,呜呜呜……你要让阿姆死了吗?” “哼,别在这儿添乱,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自己年轻时的那一套都传给了她,她才这样做出没脸的丑事!” “唉呀!姚得山,你……你现在竟这样说我了啊?呜呜呜……” “阿爹,阿姆,对不起,你们别吵了。都是我自愿的!我的事,我自己担。你们到底同不同意?” “哼!不行!他娘的狗崽子!绝不让他安生!” 姚得山说完,气冲冲地出去,找来小儿子姚清杰,夜幕下来到高有寿家,使劲拍打着院门。高长仁拎着一把防风油灯,开门一看,是姚家父子,正想关门不见。 姚家老幺猛地推开门,一把抓住高长仁的衣领,怒喝道:“老狗,快去叫阿寿那狗崽子出来!” 高长仁不知何事,以为姚得山的蛇伤又出了啥事,不想跟姚家人多费口舌,正要高声叫高有寿出来。 高有寿听到院门口有人吵闹,走出来看到怒不可遏的姚家老幺正揪住父亲,姚得山在一旁怒目而视,正想开口。 此时,姚清杰放开高长仁,扑到高有寿面前,手指戳着他的鼻子,叫道:“哼!你这狗养的干的好事!今天让你多活一晚!明天中午,横山瓦窑的取土场,跟你好好算账!”说完,姚家父子忿忿而去。 (本章完) 正文 第44章 【四十四】 劳燕分飞 第44章 【四十四】 劳燕分飞 这段时间,因为高有寿跟姚淑萍的事,父子的关系还没缓和。等姚家父子离开,高长仁带着探寻的眼神看了一下高有寿。 高有寿明白父亲的意思,淡淡地说道:“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第二天中午,高有寿独自一人,来到横山瓦窑的取土场。那是偏处横山脚下的地方,一大片旱田被往下挖了三四米深,形成一个盆地,盆地四周长满一人多高的杂草,仅有一条两米多宽的高坡土路进出,外人难以见到盆地里面的情况。 高有寿看到姚家老四和老二已在土路入口处等着。兄弟二人见到高有寿,拽着他带到盆地里,姚得山、姚家老大和老三也早在那儿等。 只听见姚得山大喝一声:“打!打死这个狗崽子!打死了,就埋在这儿!” 姚家四兄弟大叫着猛扑上去,对着高有寿拳脚相加。高有寿也攥紧拳头,毫不畏惧,乱打一通,但终究寡不敌众,一会儿就鼻青脸肿,额头、嘴角和鼻子流出了血,身上衣服破碎。他眼瞅着要吃大亏,转身想逃离,但毕竟势力单薄,姚家兄弟又给拽回来,继续狠命地拳打脚踢。不一会儿,高有寿就毫无还手之力,倒地不起,但始终没有求饶甚至哼叫过一声,姚家兄弟见了下手更狠了。 这时,取土场入口处传来姚淑萍的哭叫声。只见她手里握着一把剪刀跑下来,在姚得山的面前站住,用剪刀对着自己的喉咙号泣:“阿爹,快叫他们住手!要不我就死给你看!” 姚得山见状,想去拉住,姚淑萍往后退,说道:“快叫他们停了!”说着,哆哆嗦嗦举着剪刀扎紧喉咙。姚家老二和老幺见了,更加来气,脚踹得更带劲。 听见高有寿身子被踢中而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始终没哼叫一声,姚淑萍以为他昏了过去,更加心急,发疯似的大喊大叫。 “你这贱人,丢尽咱家的脸了!还敢要挟我?!” “你们停不停手?!他死了,我也死!” 老大、老二和老三都停了手看着父亲和妹妹,但老幺还在可劲地踹着高有寿,口中骂骂咧咧:“让你去死!让你去死!” “阿杰!你还不停吗!?”姚淑萍嘶哑地叫喊着,脖子渗出血来,姚得山赶紧叫道:“阿杰,停!!!” 这时老幺才住手,但他随即抽出一把匕首,口里叫道:“狗养的!看你再去找女人!”往高有寿脸上划了一刀,才起身向父亲走过来。 姚得山不禁老泪纵横,哀号着:“嗨呀……嗨呀……” 姚淑萍见高有寿满脸的血,将剪刀一丢,扑向他,跪在地上,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哭泣着:“阿寿,你别死!你别死了!啊,呜呜呜……” 此时,高长仁带着高有禄也找了过来。他们看到姚家父子都在,姚清杰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姚淑萍正对着倒地的高有寿号泣。高长仁见状,以为高有寿姚家人打死了,怒从心起,和高有禄大叫着,扑向姚家父子。 姚家兄弟挡在姚得山前边,准备迎战。姚得山厉声吼道:“干啥?狗崽子死了,这账已经算完了。”然后对着老大和老二叫道:“咱们走!把小萍带回去!” 老大和老二听了,架着姚淑萍离开,姚淑萍挣脱不了,一路扭打着、哭喊着。 高长仁父子这才看清楚高有寿全身抽搐着,满脸是血,头发和衣服被血沾湿了。他们着急救人,只好先将姚家人放一边,赶紧从瓦窑里找来拉土的板车,把高有寿放板车上带回去。 到家后,高长仁用祖传秘方配制的药粉和膏药给高有寿疗伤。他本想等儿子的身体恢复了,再去找姚家算账。对于儿子遭受的身体和心里的苦痛,他深感自责和愧疚,后悔当初自己极力反对儿子的亲事,想着要是能够挽回,他会同意儿子的亲事。 过了一天,高有寿醒来,发现自己只能躺着,虽然浑身的伤痛折磨着他,但他一心想着姚淑萍:她被姚家人带回去后,她是如何独自面对的?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姚家人是怎么对她的?不知道她自能不能挺住?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着急,但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又不敢向家人透露自己的心事,不想增添母亲的忧心和痛苦,只是极力阻止父兄找姚家算账。 因为年轻,身体好,高有寿很快恢复,过了半个多月,虽然外伤已经无碍,也没有落下内伤,但脸上留下了永久的一道长长的刀疤。 此时,村中已经风言四起。过了一段时间,高有寿才从幺妹口中得知姚淑萍的状况,知道她确实已有身孕,那天被带回家后就被严加看管,不准外出。 而姚淑萍被带回家后,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无论姚得山如何威吓、姚阿姆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两天后,她背着姚得山向姚阿姆询问高有寿的情况。姚阿姆本已心力交瘁、苦不堪言,自己不想也不好打听情况,但禁不住姚淑萍威胁要饿死自己。姚阿姆不得已,将自己偷偷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姚淑萍了解到高有寿已经活过来,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还在养伤,无法行走。 十多天后的一个夜晚,姚家兄弟带着姚淑萍离开了村子,从此村里再没见过她的踪影。 姚淑萍消失后,姚二妹带着姚厝的男家上门。姚得山给对方赔礼道歉,好说歹说,就差下跪求告,男方这才取回聘礼,带上姚家补偿的好些东西,气呼呼地离开。此后,直至姚得山去世,姚家跟姚厝再无来往。 几年后,全国实行联产承包,村民重新分得土地,村里对集体的设备和资产进行处理。姚清杰原为村里的拖拉机手,胆子大、有经济头脑,在姚得山的支持下,他出钱买下村里的拖拉机,四兄弟齐上阵,老幺开车,另三个兄弟装卸,四处拉货跑运输,兼着做些生意。没几年,拖拉机换成了汽车,后来又陆续买进好几辆卡车,组成运输队,雇人开车干活,专跑港口的运输,姚家成了村里最早发家致富的。 但是,从姚老爹开始,姚家在村中一直被孤立,势力单薄,常受欺辱,姚清杰从小养成爱动拳头,长大后仗着身强力壮、弟兄多、家底好、人头熟,变得蛮横霸道、欺贫欺弱,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有一年除夕夜里,姚清杰在家吃团圆饭,喝了很多酒,还骑摩托车出村去买扑克牌,结果被发现晕倒在村口,摔坏右眼,从此外号“独眼杰”。有人说是村中高姓报复,也有人说是竞争对手搞鬼。这事之后,姚清杰再不喝酒、不打牌、不走夜路。近些年,姚清杰的生意更加多样,很多是见不得人的,他自己躲在幕后,雇些爪牙充当傀儡。 自从姚淑萍消失后,姚阿姆跟姚得山形同陌路,跟儿子们也无交流,跟村民没来往,整日沉默寡言,经常处于沉思和自言自语之中,四年多后就去世了。姚阿姆去世后,姚得山衰老得更快,一年多后也死了。父母去世后,姚家四兄弟全部搬到镇上居住,再没回过村里,村里的姚家老宅也就荒废了。 后来村里有过一些风言:有的说姚淑萍被带到姚得山在外省的小妹那儿,孩子流产了;有的说姚淑萍跟早前定过亲的那个公社干部结了婚,生了孩子;有的说姚淑萍跟高有寿的孩子生了下来,还是个儿子;有的说姚淑萍一直没有结婚,独自抚养孩子;有的说姚淑萍当尼姑去了,孩子交给姚清杰收养…… 虽然村里有过这么多的谣传,但从没有人亲眼证实过。 高有寿的身体恢复后,像变了个人:整日摆着一副面孔,既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快乐;不像先前那样活跃,经常独自一人呆在八角楼内,陷入沉思,有时自言自语;学会了抽烟,经常独自默默地抽,若有所思;一有时间独自上横山,一去大半天。近些年才有所变化,不再登入八角楼内一步,每年中也就在两个固定的日子里上横山,但不论刮风下雨他必定会去。 刚开始那几年,高有寿这事闹得全村风言风语,村民们在背后指指点点,两家人也都感觉到如芒在背,但无可奈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这事,村中女人无论老少,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近年他这事才慢慢被遗忘,至今无人再提。也因为这事,加上家庭原因,无人给他说媒,更主要是他自己忘不了她,决意不娶她人,至今光棍。 (本章完) 正文 第45章 【四十五】 萍女欲归 第45章 【四十五】 萍女欲归 自从那年在横山瓦窑生离死别之后,姚淑萍突然在村中消失,二十多年再无音信。 在大德禅院内,高有寿听高徳利提起他早年的恋人姚淑萍,也就是已经遁入空门的明慧即将回到横村,协助大德禅院的住持普善,他陷入了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往事之中。 看到高有寿脑袋耷拉下来,双手捂着脸,默不做声,间或咳嗽着,高徳利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高有寿慢慢抬起头,双眼通红,眼眶湿润,长叹一声道:“嗨……小萍,淑萍,她现在当尼姑了?” “嗯,听我说,你跟她以前的事,当时确实轰动,以现在的目光来看,确实轰轰烈烈,但当年的社会环境造成了不好的结局。” “怎么能放得下呢,都是我害了她!我千不该,万不该,害得她没脸做人、无处容身,在村里呆不下去,现在出家当尼姑,我至死都不会忘记她的。” “阿寿,听我说。人一辈子,冥冥中会有什么事情在前面等着的,谁也不能。就预料得到。等着我的就是家人一个一个死去、后来的皈依佛门。等着你的是家里的一件一件祸事、与恋人生别、然后是现在的拆迁。她也是,等着她的是跟你生别、后来的皈依佛祖、现在的归来。” 看到高有寿满脸疑惑地盯着自己,高徳利接着说道:“其实具体说,等着她的就是佛缘,与善大师的善缘。听善大师说,她是十二年前出的家,是善大师的师兄普信大师的女弟子,在省里的万华寺出的家。” “出家十二年了!?唉!还回来干啥呢!” “是善大师邀请她回来的。师傅考虑到今后做家庭和亲子相关的公益活动,有个女师傅会更方便。明慧得知横村新建了大德禅院,也知道了师傅的这些公益活动,她本人很想回来帮忙。所以都说定了,应该年前就到。” “哦。她十二年前出的家,出家前的那十几年,你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嗯,善大师大概说过,他是听普信说的。那时,她被他兄弟们趁夜带到外省的姚小妹那儿,要姚小妹家人对她严加看管,想方设法劝说她打掉孩子,但她坚持要生下来。可能是之前的那些事闹得她情绪不稳定、身体受影响,几个月后,孩子流产了,是个女孩。” “啊?小萍,我们的女儿啊……”高有寿喃喃自语。 “后来,姚小妹给她介绍了很多对象,她都拒绝,明确终生不嫁。姚家父子没办法,只好按时给姚小妹寄钱,作她的生活费。她住在姚小妹家的那几年,平常就看书,自学了高中和大学的课程,考下了一个函授的大学文凭,有时会在报上发表文章。后来,姚得山夫妻先后去世,姚家人不敢告诉她,怕她回村奔丧会出乱子。后来政策放开,她跟着姚小妹经常到寺庙礼佛。临到姚小妹去世,她才知道父母已经去世,姚家兄弟都搬离横村,那时她也不想回到让她痛不欲生的家乡,。等姚小妹也不在,她年纪越来越大,姚家兄弟渐渐不再来管她,再后来,她跟普信大师结了缘,这才出了家,一直在万华寺。前几天,善大师去见普信,和明慧聊过,了解她现在的心境,就邀请她回来。” “回来好,好啊,好啊,早该回来了……回来好……”高有寿起身,低着头,一会儿喜一会儿悲,有如中邪,口中念念有词地走了。 “阿寿,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她肯定已经放下了,要不她是不会改变主意回来的。我想你也该放下了。” 高有寿好像没听到,从大德禅院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没进母亲的房内问候,也没有去外边棚屋里准备晚饭,一头扎进自己房里,翻出珍藏的红三角,慢慢打开,缺了口的红纸已经褪色,有几处现出灰白色,黑色的字迹略显模糊。他颤抖着双手,端详着这张字条,默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一段话,酸楚的泪水夺目而出,滴在纸上,把红色纸面和黑色字迹渗开了好几处。 一整夜,高有寿没吃没喝没睡,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狗吠般的咳嗽声响彻整个院落,地上有许多烟头,还有几口深色的血痰。 第二天早上,太阳已经高起,他感觉头重脚轻,强打精神,给母亲和自己做了早饭,收拾了完后,躲进自己房里,直到下午高大成进门叫他去交割摩托车。 (本章完) 正文 第46章 【四十六】 银行奇遇 第46章 【四十六】 银行奇遇 两天后,高有寿和高三金约好,一同上县城的银行里交割房款。高三金为了节省油钱,推说自己的摩托车坏了,还说着漂亮话:自己是拿着命陪他练手,好让他能快点做上生意,没让他给点补偿已经非常对得起他了。 高有寿不想跟高三金斤斤计较。由于他刚学会开摩托车,不敢开快,搭着高三金慢慢悠悠地往县城走。一路上,高三金对高有寿蹩脚的车技指指点点、挖苦取笑,高有寿紧张地开着车,根本顾不上他。 到了县里的那家银行,是一栋五层楼,外墙包着大理石片,茶色玻璃窗,七八级石阶通到大门,门口有两根粗大的柱子和两只石狮子,柱子也包裹着大理石片。里面大白天的灯火通明,高有寿心里咒骂那些人太浪费电了。 这些日子,高有寿虽然来过银行无数次了,但门口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依然让他心生畏惧,他清楚记得第一次来办存折的情形。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到银行办事,他从没开过存折,更不知道如何填写那些表格。大门口边有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黑色西服的中年妇女,他低声下气地跟她问了好几趟,废了三份表格才完事。那中年妇女极其不耐烦,大声呵斥,像大人在教训小孩。一个身穿制服、头戴大盖帽的年轻人在他身旁来回溜达,恶狠狠地瞪着他脸上的刀疤。大厅里好多等着办事的人也盯着他的脸看。当时,他感觉浑身非常不自在,好像很多蚂蚁在爬。 这些日子,高有寿为了还债,基本上天天到这个银行,取钱、转钱,老遇到那个中年妇女和年轻的大盖帽,虽然没招惹他们,但他们还是用怀疑和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他们排着队,一会儿就轮到了。两人一同上前,高有寿从皱巴巴的西服内口袋里掏出存折,递进窗口。 这几天给债主们转过好几次钱,所以他没跟柜台里的人怎么说话,很快就给高三金转了四万。转完钱后,柜台里传出了普通话,娇声问道:“先僧(先生),请问您还要办森么(什么)业务吗?” 高有寿看了一眼高三金,让他走开到座位上坐着等,然后依旧用本地土话说道:“我那里面还有七万多,其中七万存死期。” “好的,存定期,您骚等(稍等),去找坐在门口的那位女四(女士)。”只见她手指了指坐在大门口的中年妇女,用本地土话叫道:“王姐,这个人要存死期。” 那中年妇女听了,立刻笑眯眯地跑过来,看到高三金凑过来,便用本地土话对他说道:“老兄,你先那边坐会儿,我给你这个兄弟办好。”然后带高有寿到桌前,面对面坐下,说道:“老兄,你要存定期的是吧,准备存几年的?” “啊,有几年的?最好长一点。” “我跟你说,现在定期的利息太低,很不合算,傻子才那样。不过咱这银行推出一项新的存款业务,比定期的利息高得多,绝对划算。我看你这几天老来,我还记得是我帮你开的存折,对吧?咱们是老相识了,要是别人,我才不会说呢。呵呵呵……” “唉呦,有这样的好事。利息能高多少呢?” “那至少能高一倍,而且还送保险呢,绝对合算。我看你不傻,肯定会选择这一款的。” “哦,那太好了。但送保险,对我来说没啥用。取钱是不是像定期,到期才能取呢?” “保险反正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这种存款随时可以取,不用等到期,就是手续稍微麻烦点。你要是想取钱,到时找我就行了,我给你办。” “那行呀,就存这个吧。” “嗯,你真是明智。身份证带了吗?” “带着呢。” 那人对着大盖帽说道:“小张啊,帮我去拿几份那种表格过来。” 高有寿心想:看不出这人,表面凶,其实心眼好,有好事想着给介绍。 只见那大盖帽拿了几份表格,兴冲冲走过来。 这时,柜台那边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号泣声,“唉呦喂!我存了十万进去,怎么就变成了保险啊?!” 柜台里传出了男声的本地土话:“阿婆,阿婆,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到你说话。别激动,你先听我跟你说。” 那老年妇女接着哀号:“钱交给你们,才两个月,怎么就变成六万多了,少的三万多,去哪儿了呀?!你们这些短命鬼,让鬼子都捉去了才好,哎呀呀……”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等着办事的人都转过脸看着,大盖帽和一些人赶紧跑过去。 这时,高有寿刚下来的那个柜台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一个老头用本地土话叫骂着:“你们这些婊子养的,钱存你们银行,怎么就剩零头了,我的钱都去哪儿了?!我等着取钱去买药啊!”只见他边叫喊边拍着柜台。 柜台里的人用本地土话说着:“阿叔,阿叔,别……别冲动,别冲动。存折上的钱没了,不是,不是……钱还在,你别别……” 那老头扭头冲向大门,目光凶狠,鼻毛外露,一脸扭曲,“啪”的一声眼镜摔在地上。 高有寿对面坐着的中年妇女脸色突变,倏地站立来,说道:“老兄,你先去边上,等会儿再给你……”话没说完,一摆手,脸转向那老头,接着说道:“阿叔,坐下来说。” 老头好像没听到,直挺挺地站着,使劲捶打着桌面。高有寿见状,赶紧跳开,让到一边。 “你那存款没事,听我跟你说。” “说你娘的,那天就是你给我介绍的,啥新的银行存款,他娘的瞎了眼,听你这黑心婆的鬼话……” 那女的赶紧转过来,拉住老头个胳膊要他坐下,继续说着:“阿叔,别激动,咱们小声点,听我跟你好好说是怎么回事。” 老头根本不理她,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粗声粗气地叫唤:“说你娘的!我只想取回我的钱。你快给我办,一分都不能少!” 那妇女顿住一会儿,接着说道:“阿叔,钱还在,只不过转到保险公司的账上了。这是咱这银行跟保险公司合作的一种存款。你放心,这么大的保险公司,能跑得了吗?” “啥保险啊?保险公司跟我有啥关系?” “阿叔,那天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这种存款利息高,还能保平安、保健康,万一有个意外,能赔钱,你还记得吧?” “你娘的!你跟我说这些有的没有的,我只想取钱去买药,我家老太婆等着吃药呢!” “钱至少得过半年才能取。那天你都签了名的,证明你都清楚啊。” “我清楚啥呀?!你这婊子养的,还过半年,我那老太婆不就死了啊……”老头又使劲捶打着桌子。 银行里的人看看这边的老妇人又看看那边的老头,有些人站起来看,有些人围过去。这时,从里屋跑出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领头一个中年男人,指定两个女的将倒地的老妇女搀扶进里头,然后跑到门口,满脸堆笑,轻声细语说道:“阿叔,别激动,身体要紧,对吧?咱们都到里面坐,喝杯茶,消消气。你这是小事,肯定能解决好。我是这儿的副行长,我来给你解决,可以吧?”几个人连拖带拉,将老头请进里屋。 高有寿见那中年妇女也跟着进去,赶忙叫道:“唉,别走啊,我的存款办好了吗?我的身份证呢?” 那中年妇女的回头,狠瞪了一眼,说:“急啥呢!我正忙着,你多等会儿会死啊?” 这时,等着办事的一个中年男人从座位上蹦起来,挥舞着手中的一沓单子,含混不清地叫唤着冲过去。 看到这阵势,众人像开了锅,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哎呦,哈哈哈,这还藏着一个哪!” “骗咱不懂,存款变保险,听说他们卖保险的抽成高得很。为了赚钱,连那两个老家伙的钱都骗,心肝黑得像墨汁了。” “这些婊子!幸亏那天我的钱已经有了用处,要不我也会被这帮婊子给骗去买保险了。” “这银行的是啥存款?就是万能保险,得到死才能到期,还说得好听,叫‘存款送保险’,人心大坏了。” “嗨呀,昨天我来,就看到一个来闹,今天看到三个,咱不在的时候,得有多少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不知道被骗,害人哪!” 高有寿基本明白了怎么回事,心想:那保险是啥咱也不懂,不懂就不能买;要是等到死了才能取出钱来,那钱不等于没了。 他确实担心刚办的“存款”肯定就是他们说的“保险”,心急如焚地盼着那中年妇女赶紧出来,好重新办,心里一急,猛劲咳嗽,很快就发出阵阵狗吠般的声音,众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那中年妇女出来,高有寿顾不得咳嗽和难受,迎上前去,胸中憋着气,手指着她,嘴里说不出半个字。 只见那中年妇女指着柜台窗口,和气地说道:“领导刚说了,你的定期存款去原来那窗口办。这个保温杯给你,要有人问,千万别说我们新开设的存款或者保险的,记住了。”看高有寿点了点头,才将一个保温杯和身份证塞给他。 等在一旁的高三金见状,跳过来,也要保温杯。那中年妇女笑呵呵地说道:“老兄,很不好意思,保温杯都送完了,他是最后一个。要不你下次再来?” 高三金讪讪地走开,等着高有寿办完,两人一块儿回村。 不久,村里便传开了高有寿还完债,手头还有二十多万存款。高安财三人听说,更加不松口了。 高三金的老婆知道后,经常跟高三金闹,说他鬼迷心窍,让“尖尾鸡”给下了迷魂药。高三金恨得牙痒痒,她一闹就用用拳头对付。他老婆闹了几次后,也变成了“祥林嫂”再世,逢人就诉说:“尖尾鸡”如何狡诈,如何给她家的三金下迷药;本来高有寿出得起钱的,值十万块的老宅子四万就卖了;“尖尾鸡”以前不知赚了多少黑心钱,全家死绝、遭了报应才装作信佛,但还照样骗人,早晚会被雷公劈死,等等。 村里人无不当作笑料,其实都心如明镜:高三金肯定有把柄落在“尖尾鸡”的手里,要不凭高三金那“蚊子腿上都想剔出三两肉来”的为人,哪能吃亏;那老宅子面积不大,村里的行情本来就值五六万;再说房里摔死过老人,非常不吉利,还闹鬼,根本就没人想买;都是高三金自己瞎编,根本没见过哪家找他要买,要不是遇上高有寿不讲究,那座老宅子最终就只能等着自己塌了。 不过村里人也深感困惑:高三金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尖尾鸡”的手里;“尖尾鸡”本是高有寿的大债主,怎么会帮高有寿的忙。 (本章完) 正文 第47章 【四十七】 同是乔迁 第47章 【四十七】 同是乔迁 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村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每天都有乔迁喜宴,甚至同一天有好几场,搞得赴宴的人不知先赴哪一场,而承办喜宴和专营烟酒的乐得合不拢嘴、忙得不可开交。平常见面都难得点一下头的人,现在都变得异常热情,逢人就邀,但受邀而去肯定不能白吃白喝,掂量着亲疏远近给贺礼,少则五十,多则二百,弄得大都苦不堪言,但又欲罢不能,尤其是那些没赶上拆迁的村民,更是背地里骂口不绝。 喜宴连连,却闹出了不少丑事。攀比酒菜、酒后斗殴、醉酒送医、聚众赌博,不一而足,而且每天都有大量的剩饭剩菜倒进横溪,漂入海里喂鱼,浪费惊人,怨声载道,但又不能不为。村中上年纪的老人都忿忿不平,骂这些子孙为“讨债鬼、败家子”。 没几天,镇政府出面,要移风易俗,禁止村民在家摆筵席。有人认为好事,摆宴送礼,只会让承办酒宴的人赚钱,而大部分人破财;有人很愤怒,不让自家摆宴,之前送出的贺礼全打水漂。争持不下,后来村民发现变通之道,都到城里的餐馆摆宴席,主人家反而省事。 这些天,高有寿被数位多年没有来往的村民强拉去参加过三次喜宴,总共送出五百块钱的红包,他心疼的像掉肉。考虑自家搬的是那样的老宅子,没脸跟着办乔迁喜宴,送出去的红包就像肉包子打狗,所以发誓无论别人怎样生拉硬拽都坚决不再去赴宴。 别人搬新房,高有寿也搬家。他带着满腹的不舍,在院落里来来回回走了又走、看了又看,才搬离了世代居住、盛极一时而又摇摇摇欲坠的大宅子,搬入有鬼魂相伴的老旧小宅子中,但毕竟那实现了自己的一个夙愿。 其实他也没啥可搬的,主要是母亲和先人牌位,四叔、四婶和高徳利以及庙里的几个信男信女帮了一下忙,只用小半天就完事,没有惊动其他村民。 宅子里还有些高三金他爹用过的旧家伙,高有寿觉得正好还用得上,便要高三金转手给他。高三金算来算去,作价二百五十块钱,但又觉得数字不吉利,硬加了十块钱转给了高有寿。 高有寿搬过来后,高徳利时常上门,带来些庙里的供品,都是些他娘吃得动的,香蕉、桔子、饼干、糕点之类的。 按照高有寿想好的布置,祖上牌位供在堂屋,东房给母亲,自己在西房。东房南边有一个厢房作为灶间,去年高小九就摔死在里头,但高有寿毫不在意,还是当灶间用。 高有寿搬家几天后,另一部分的征拆补偿款也发下来了,高有寿全部存成定期。 搬进了这座老宅子,虽然旧、小,而且传言闹鬼,但高有寿得如所愿,尽量把宅子布置得妥妥当当,毕竟这里成了他的新家。但他心里还是割舍不下生于斯长于斯的祖屋,毕竟那里留下了自己四五十年的回忆,趁着还没拆掉,他时不时会回去看看。 搬进了这座老宅子,离大德禅院非常近,高有寿满怀期待,期待她的归来,期待能在新家门口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她会变成啥样;想到自己现在落魄的样子、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脸上的刀疤,他转而又心生黯然。他不敢再上大德禅院,生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消息,生怕高徳利看出他的心思,生怕她突然回来见到他。 虽然对她的回来,高有寿有种种期待和黯然,但日子像门前东逝的溪流从不停绝。自搬到新家后,他每天的作息很有规律,早上四点半起床,准备早饭,给母亲洗脸、喂饭,自己洗漱,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六点半骑上摩托车到八角楼排队等客。中间一有空闲就回家看看母亲,给她喂水、喂食、翻身、把屎把尿。中午必定回家,即使有客他也会推掉。 这段时间,村中的喜宴都改到城里办,赴宴的村民一下子多了起来,摩的生意爆好。原本村民不太愿意坐高有寿的摩托车,嫌他新手开得慢,怕他咳嗽有肺痨,无奈客多车少,没选择的时候只好将就,所以高有寿开车越来越上手。因为经常在路上见过摩托车摔人、撞人的事故,他有自己的原则:最多搭载两人,从不超载;控制车速,从不开快;备着三个安全头盔,自己戴一个,保证安全,也防着冷风灌进嗓子而剧烈咳嗽,另两个给乘客戴,若遇上不愿意戴安全帽的乘客,他必定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即使因此做不成生意他也不会妥协。 (本章完) 正文 第48章 【四十八】 村蛮搭车 第48章 【四十八】 村蛮搭车 这天早上,高有寿跨上摩托车来到八角楼,已经有两人在等候乘客了。 “‘三耳’、嘉平,你们来多久了?他们都还没来,还是都有乘客?”高有寿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停好摩托车,跟他们打着招呼,一一递烟。 “我刚到一会儿,你看这根烟还没抽完,嘉平比我早来。” “我也是刚到没多久,前后脚。昨晚有人定好了德松的车,去市里的长途汽车站。锦江有乘客,另两人应该还没出门。” 不一会儿,陆续有乘客来,八角楼下就剩高有寿在等生意。 此时,四周无人,他转身望着八角楼,思绪又陷入了往事之中…… 突然有人阴阳怪气地叫道:“喂,阿寿!你傻呆呆的,干啥呢?” 高有寿惊醒过来,见有人一摇一晃地走过来,那人穿得花花绿绿的,染了一头黄发。对于那人突然在村里出现,他觉得非常诧异:打扮得像个女人,这不是三年多前跑路的阿胜吗?他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敢在村里大摇大摆,不怕被剥皮抽筋? 原来此人名叫周万胜,今年三十七岁,跟亲弟周万盛都是村中鼎鼎大名的无赖,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偷,样样干过,至今都还是光棍。几年前,有台湾人来卖地下六合彩,他去打下手。后来想要吃大碗,离开台湾人,回村里跟他弟合伙开庄,但自己从不出面,在周边几个村子里发展了十多个下线,帮他卖码,每个星期二、四、六开奖。下线卖码的钱全交给他,他给百分之十二的返利。听说最多时得有五六百人买他的码,过了好久没出过事。 有一次,村里的高德胜花一万五“包买”,中了特码,按照到一比四十的赔率,他得给奖金六十万。当晚高德胜拉上村中好几个中了奖的人找他兑奖,下线也找他要返利,但他却凭空消失了。他弟没来得及跑掉,被那些人截住,看管起来。过了三天,高德胜一伙人还没见到周万胜,便把他弟周万盛暴打了一顿解恨,并威胁他再不给钱就要断他四根手指头。他弟被打得认不出脸形,不敢报警,更不敢继续在村里呆下去,趁夜也跑路了。可怜他家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被抛在家里,天天遭受各种羞辱和威胁,一年多前他娘去世,留下他爹一个老乌龟。后来村里风传说兄弟两人都去了缅甸,在赌场里做事,不知道真假。 “嗯,阿胜啊,很久没见你了,从哪儿发财回来了?” “是呀,我回来五六天了。你现在换成开摩的了?” “对的,刚开,还不到半个月。” “哦。我要去镇里的钻石娱乐城,我搭你的车。多少钱?” “单去是六块,来回十块。” “啊?要六块?咱们同村,这交情,五块就行了。” “这不行的,都是这个价。” “你看,你这摩托车破成这样,坐上去肯定会颠得难受。你是新手,搭你的车,我还有危险。要不是现在只有你,我才不搭呢。” “这样可不行,咱这儿有规矩的,到镇里六块,到县城八块,怎么能随意改呢?要让他们知道,我可就断了路,开不成了。” “好啦,好啦,六块就六块,别再嚼舌了,快走吧。” 高有寿戴上头盔,好说歹说才让周万胜也戴上,然后才慢慢悠悠地上了路。 路上,周万胜不停地催促高有寿加快速度,但高有寿始终保持匀速,周万胜絮絮叨叨,聒噪个没完。过了二十多分钟到地方,高有寿双脚跕地,停住摩托车。周万胜一摘下头盔,开口就骂:“你娘的,你这破摩托车,颠得我屁股都裂开了!你真不会开,摇摇晃晃大半天才到,耽误了我的大事,没叫你赔就不错了,还有脸收我六块?” “平常我都是这么开的,没人说啥。路那么破,开太快,要是摔了算谁的?” “你娘的,你那死人嘴!别人都开到七八十,从没见过摔的。你这破车开不快,还满是理由!就给你五块,不跟你废话了。” “五块?唉呀,算了算了,五块就五块,你可不能说出去。” “哈哈哈,我才不会像你那样乱嚼舌头。”说完,假意掏了一下口袋。“唉呦,早上出门太急,忘了带钱。这样吧,你给我九十五块,凑成整数,算我欠你一百,明天还给你。” “我身上真没有那么多钱耶。”高有寿掏出口袋,只有一沓皱巴巴的零钞,加起来才三十多块钱。 “你怕我不还你啊?你确实穷到骨子里了。听说你有二十多万,身上却不带钱,怕人抢了呀?我跟你说,我之前在缅甸的赌场里当经理,你知道那赌场的规模有多大吗?你这土牛仔哪见过?这回‘独眼杰’请我回来,帮他管理横山瓦窑的赌场。” “就五块钱的事,别跟我提他!”高有寿一听这个名字,心头一紧,有点恼怒。 “哦,不高兴了啊?哈哈,谁不知道你以前的那些风流事呢?你看‘独眼杰’现在多威风、多有钱,你却就变成一只土牛。明天开始,我就要去管理瓦窑,来这儿是找‘独眼杰’商量那些事的。你想看看,‘独眼杰’说给我抽一成,那得有多少钱哪?你那五块,嗯,不对,一百块,还不够抽根烟呢!” “你娘的,别说了,找打是吧?” “唉呦,还真生气了?要不这样吧,你明晚也到瓦窑来玩,我引进了很多刺激的新玩法。你要运气好,说不定你那二十多万能翻成一百万呢!我跟你说,不是啥人都能随便进去的!你要去,我带你,到时给你特殊照顾,继续风流,保证你爽,哈哈哈……” 见周万胜越说越离谱,高有寿的心病全被勾起。他怒气冲冲,跳下摩托车,把车摔地上,攥紧拳头,冲上去就要打。 周万胜见状,边跑边骂:“你娘的,想打我啊?我去叫‘独眼杰’出来,再跟你算旧帐。” 见到周万胜一溜烟跑进娱乐城,高有寿回身扶起摩托车,一气之下直接回了家,没再去排队搭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