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她以理服人》 正文 一、再踏仙途 山海大陆,雍州,青阳郡。 云海中探出一座倒悬的青峰,五色霞光掩映,一座孤城若隐若现。 这正是闻名九州八荒的玉蟠山,不独属于任何修真势力。 正午时分,一个白衣素袍的女修,脚踩一柄碧莹莹青竹剑,慢悠悠穿过了玉蟠山的天然屏障。 刚进入白雾弥漫的玉蟠山,便有十数人现身封住各方去路。 天材地宝现世的玉蟠山中空无一人,原是请君入瓮。 林意歌微微一笑,手中执了青竹剑,不等众人开口便旋身一挥。 剑气所及,雾气全数化作细如牛毛的冰针,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凡所到之处,又有更多雾气转化,威力不减反增。 此困敌之招一出,围攻的修士各展手段抵挡,潜藏暗处的修士也因此狼狈现身。 一见到他们的应对之法和惯用的法宝灵器,林意歌便知道他们来自九大宗门。 正要趁胜追击,秘境中突现红光万道,汇聚成一个玄奥的图案,笼罩了整座山林。 林意歌抬眼一看,不由愕然。 这一回,竟连这种不知要耗费多少天材地宝,能绞杀大道天魔的上古杀阵都摆出来了? 显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可惜这诛魔阵,对一身正气的剑修而言,作用极其有限。 众修士见她因诛魔阵分神,放缓了攻势,心中俱是一喜。 相互确认过眼神后,一部分与林意歌缠斗,剩下的则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口。 “林意歌,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不过采补了几个凡人,你便灭杀我徒孙!真当合欢宗无人么?!” “把我听风阁弟子剁碎了喂妖兽,你枉称正道!” “我那可怜的师兄,被你扒皮抽筋大卸八块……诸位说说,哪有正道修士对同道下此毒手的?” “造下如此杀孽还不知悔改,已然成魔!我空觉寺绝不会冷眼旁观!” “你若束手就擒,诚心悔过,看在你也曾剿灭恶贼的份上,我或许还能保你一命!” …… 林意歌应付着连绵不绝的攻击,听到这些颠倒黑白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 故意掀起战乱,把敌国平民当两脚羊吃上瘾的魔头; 明明能够互补双修,却故意采补一方留下无数干尸的合欢宗败类; 强抢并圈养妇孺,不顺眼就剁碎了喂妖兽的畜生; 把数十个修士切割后,挑挑拣拣,拼凑成一个美人傀的变态; 豢养妖魔危害众生,又假惺惺出面降妖度化世人的妖僧; 在梁州五国鼓吹三寸金莲之美、倒行逆施的酸儒; …… 哪个不该杀?! 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倒是这些人,对同门恶行装聋作哑在先,将惩奸除恶之举诬为魔道在后,留着这些是非不分的仙门蠹虫,将遗祸万年! 林意歌心念微动,想到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办法。 …… 缠斗几天几夜后,林意歌见时机成熟,忽地收剑负手,任由众人的攻击将自己淹没。 与此同时,一柄若有实质的青竹剑直冲云霄,在半空中如烟花般炸开,化作点点星光。 星光坠落,转瞬化为漫天飞花,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座玉蟠山。 霎时间,整个秘境都燃烧起来。 众修士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那飞花乃林意歌剑魄所化,一旦沾上,至死都无法摆脱,只能任由剑火将其燃烧殆尽。 一时间,咒骂声、哀嚎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玉蟠山秘境外,青山倒悬的奇景,訇然碎裂成飞灰,烟消云散。 唯有一点星火落下,随风飘远,不知所踪。 —————— 千年后。 时值初秋,北洛河上映出一片绮丽的霞光。 水中央忽地冒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浮浮沉沉,往河岸上漂去。 外衣被水浸透,好似有水鬼索命,林意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河岸。 她翻了个身躺在河滩上,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总算从宗法制的林家村里逃出来了。 谁能想到,出生于青阳郡的普通孤女林意歌,在十六生辰这日竟勘破胎中之迷,找回了“归一派林意歌”所有记忆? 望着头顶被灰蓝夜色渐渐侵蚀的片片霞云,林意歌不禁想起千年前的疑惑。 她向来秉持归一派“不杀无罪”的宗旨,而九大宗门对归一派作风也是了解的,不该那样不依不饶、至死方休。 尤其是最后那一批修士,受训过一般默契,与九宗修士以往各自为战的风格大相径庭。 林意歌不禁怀疑,幕后另有人插手策划了此次围杀。 “不过,我当初是不是也太冲动了点?”林意歌挠了挠脸,喃喃自语道。 千年前玉蟠山崩塌后留下的虚空裂缝,耗费百年才修复如初。 期间从中跑出来无数域外魔物,肆意流走,祸乱九州。 人间动荡百年,归一派弟子下山四处除魔,更是折损不知凡几。 此间种种,绝非她本意。 如果千年前她能忍一时,好好跟九大宗门摆事实讲道理把话说开,是不是不会发生那种事? 或者,她那时能退一步,破开困杀阵先走为上,再从长计议,也不至于让玉蟠山秘境崩毁。 前尘往事,悔之晚矣! 既然恢复了记忆,此生又无牵挂,那自然要再踏长生仙途。 林意歌深吸口气,心意已定:今生目标便是冷静自持、以理服人的剑仙!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恢复实力,把那个幕后搞鬼的东西揪出来算账。 林意歌爬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在无人的河滩上,以指代剑演练了一遍归一派的基础剑法。 一整套剑法比划下来,热气发散,身上的衣服便干了七八成。 抬袖拭去额上汗珠,林意歌对这十六岁普通少女身躯的脆弱程度,也有了新的体悟。 就算想和千年前一样以力服人,条件也不允许啊! 想要快速恢复实力,还得先回归一派山门所在,阳州鹤鸣山。 天色渐暗,难辨东西。 林意歌将就在树上歇了一夜,等早上才进了县城,整装后便直奔阳州。 …… 山海大陆生灵繁盛,其中凡人、妖灵、修士共居九州,时有往来。 九州之外有蛮族居于八荒,化外之地民风彪悍,凶兽横行。 整个山海大陆被四方巨海包围,据古书记载,海上有十洲三岛,群仙所居,人不能至。 阳州位于九州东南,多丘陵地貌,独苍梧郡,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苍翠群山之中,那长年被云雾笼罩的鹤鸣山,便是归一派山门所在。 林意歌跋涉了一个月,才抵达鹤鸣山下的白鹤镇。 踏入白鹤镇时,恰逢鹤鸣山上传来悠悠晨钟,正是归一派弟子早课的时辰。 林意歌心中稍安,既然有人按时敲钟,归一派这千年,想来是没有什么变故的。 她在镇口老槐树旁的谈家包子摊前,停下了脚步。 摊位上挂着三个招幌,“传承了三十六代的包子”,“归一派弟子忘不了的味道”,“不可错过的鹤鸣山美食”,相当浮夸。 这一路风餐露宿,麻烦不断,她几乎没吃过一顿热乎的。 看到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包子摊,林意歌很有些意动。 递过去最后几个铜钱,林意歌拿到两个白胖喜人的暄软大肉包。 正待咬下,一个不防,背上被人猛地推了一下。 “滚边儿去!别挡道!” 好在林意歌已经修炼了一阵子基础剑法,还算灵活,快速稳住了身形。 但刚刚还冒着热气儿的大肉包,已经被人踩踏得面目全非。 …… 正文 二、听我一言 林意歌转身想找那罪魁祸首理论,却见一大波人挤挤挨挨地往镇口走去。 人群喧闹,正议论着什么。 “镇上来了十一个带剑人,听说是无极宗的,看上去吓人得很!我看他们是要往鹤鸣山去!” “每年都有不入流的小宗门打鹤鸣山的主意,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不是土生土长的白鹤镇人吧?” “小子真没见识!归一派岂是无极宗这种小门小派惹得起的?” “……可昨天你们不还在说,归一派已经百年没有弟子入门了吗?!” “那还不是附近的小宗门都来鹤鸣山捣乱的原因?!” “不过要我说啊,归一派对招收弟子也太不上心了些!” “别说了,咱们跟去看看热闹吧?” “你生意不做了?” “生意哪天不能做?可不是每天都有热闹可以凑啊!” …… 听到这儿,林意歌已经明白,是那几个无理至极的无极宗弟子推了自己。 她摸了摸肚子,转头跟着人群往鹤鸣山去了。 —————— 万年前,归一派祖师在鹤鸣山立派,同时立下规矩:凡能穿越迷雾进入迎仙阁的,不论资质天赋,皆可拜入归一派。 自此,九州各地人士,凡受限于灵根资质而无法拜入仙门的,都会想尽办法到此一试。 若是不成,也好早早断了求仙的妄念,安心做人。 久而久之,白鹤镇百姓对来此求仙缘的各色人等,见怪不怪,甚至能够淡然围观各种纷争。 反正闹得大了,归一派弟子自会下山调停。 归一派行事作风独树一帜,加之每代都有数名弟子修成剑仙,立派以来便在修真界中享有超然地位。 但千年前那一次玉蟠山秘境崩塌事故产生的虚空裂缝消失后,归一派元气大伤,便沉寂下去。 近百年,更是再无新弟子入门。 短短百年,凡间掌权者都换了好几茬。 又因为归一派山门所在的鹤鸣山,乃九州十大洞天福地之一,其余九大洞天,九大宗门各占其一。 九大宗门弟子万千,自然惹不起,于是有不少宗门,明里暗里地打起了归一派鹤鸣山洞天的主意。 林意歌一路听着人群议论,对于归一派的近况,心里有了底。 依照掌门大师姐风轻轻那一心向道、与世无争的性子,归一派历经千年还存在于世,已然是个奇迹。 不过,千年前那场同归于尽,真没有在修真界掀起半点波澜吗? 难道九大宗门和归一派,都以为那是单纯的秘境崩塌? 还是她想多了,其实并没有所谓幕后之人要她的命? 行了片刻,林意歌随着人群到了鹤鸣山麓,归一派山门出现在眼前。 那山门略显破败,一副无人打理年久失修的样子。 山门后是浓重的白雾,也是鹤鸣山上奇石草木形成的天然阵法与护山大阵相重叠后,衍化而成的迷阵。 若非天资出众,或心志坚定,或气运逆天,想要穿过迷阵登上迎仙阁,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较于山门后的迷阵,归一派山门前那气势惊人的巨大石碑更引人注目。 石碑约有十丈高,矗立如一座高塔,十人都无法环抱,其上“万道归一”四个大字,剑意凌然。 这是归一派祖师所立的剑碑,上面有前人留下的无数道交错剑痕。 唯有将《归一剑诀》修至九重的剑修,依照归一派惯例入世历练之前,才有机会在上面加一道融合有自己神念和剑意的剑痕。 同时,剑碑作为归一派护山大阵的阵眼,历代弟子的剑意加护之下,护山大阵越发牢不可破。 林意歌认出剑碑上自己曾留下的那道剑痕,同千年前一般完好清晰,顿时心头一喜。 随即又发现,千年来剑碑上竟没有新添一道剑痕。 这意味着千年来,归一派再没有新领悟剑意的弟子下山历练。 人群散开,各自找了地方,不远不近地围成一圈,闲闲地看着无极宗弟子在归一派山门前叫嚣。 最为年长的修士在山门前拱手一礼,说道:“本座无极宗宗主吴明世。无极宗规模日盛,现有意征用鹤鸣山洞天做宗门据地,特来与归一派相商。” 话落,他身旁弟子才纷纷开口。 “归一派都没人了还占着山头干什么?” “这般风水宝地,正适合无极宗!” “没错,快让出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 林意歌不禁扶额,这些人的声音听上去响亮,但恐怕连迷阵都穿不透,怎么可能得到回应? 叫骂一阵后,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凑到领头的中年修士身边,说道:“吴宗主,我们嗓子都喊冒烟儿了,归一派也没什么反应,这可如何是好?” 吴明世四十来岁,一脸稀疏的络腮胡,他摸着双层下巴在山门前踱步了两个来回,才歪嘴笑道:“既然归一派不识抬举,我们无极宗也只好动真格的了!” 话音刚落,十人齐齐拔剑,林意歌一眼看出那不过是凡人用的普通铁剑,只有吴明世手中那一柄,看起来非同一般。 吴明世又挥了挥手,十人便默契地以五行方位分里外两层相对而立,将吴明世围在中间,竟暗合了十方聚煞阵的走位。 十方聚煞阵是典型的血祭阵法,主要作用是聚集十方血煞为控阵之人所用,能瞬间提升其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实力。 一旦阵成,其余十人将由控阵之人生杀予夺。 再看十人神情,全无惧意,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当场毙命吗? 吴明世指着剑碑,桀桀怪笑道:“听说这‘万道归一’剑碑是护山大阵阵眼?那我无极宗今日便毁了这剑碑,杀杀归一派的威风!” 今日他原本就是冲着毁坏剑碑而来。 就算无极宗不能占下鹤鸣山洞天,摧毁了剑碑也能在九州扬名! 就算不能摧毁剑碑,无极宗胆敢挑衅归一派,也能在苍梧郡扬名! 林意歌还没开口,人群中倒是有人先反驳道:“无极宗好大的口气!先不说你们能不能毁坏剑碑,别忘了,归一派掌门可是风雪剑仙风轻轻。” “就是,现在什么门派都敢大放厥词了!” “九大宗门都不敢来归一派撩虎须,你们无极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心被风掌门冻成冰坨子再切成冰碴子!” …… 林意歌暗暗点头,有掌门大师姐风轻轻坐镇,九大宗门对归一派始终存了几分忌惮。 这无极宗,从没听说过,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吴明世随手一挥,三丈外一棵大腿粗细的松树被拦腰折断,倒在林中惊起几只鸟雀。 围观人群霎时一静。 “看见那棵树了吗?我无极宗可没有归一派那么好说话,再说些有的没的,那就是你们的下场!” 吴明世哼了一声,说道:“风轻轻都几百年没现身了,谁知道她是死是活还是已经飞升?” 他早就花高价打听过了,归一派弟子上百年没有在修真界活动。 各个修真势力的现任掌权者,九成九都没见过那位坐镇鹤鸣山的白发剑仙。 他可是经过高人指点,深思熟虑后才决定来破坏剑碑,以此挑衅归一派的。 吴明世威压外放,冷冷扫过众人,收回目光道:“无极宗弟子听令,举剑!” 一声令下,十个无极宗弟子着了魔似的,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剑便对准了同门的心口。 剑碑自然没那么容易被毁,若触发了护山大阵的防御,倒霉的是谁还不一定。 但林意歌身为归一派弟子,便不容许他们如此猖狂。 何况此处聚集了不少白鹤镇百姓。 林意歌扒开人群,高声道:“诸位且慢,听我一言!” 正文 三、冷静一下 吴明世被人打断,不耐烦地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 青袍少女越众而出,长眉入鬓,目若朗星,虽无半点灵力波动,却自有一番灵秀。 不必说,定是不远千里来此,想要拜入归一派的。 吴明世定眼一看,发现这少女竟是金水木三灵根。 这般资质,在九大宗门那儿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但在百年未有新弟子入门的归一派,只要入了迎仙阁,便前途无量。 吴明世扯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道:“小姑娘,仙门之事,岂是你一介凡人能置喙的?你先在旁看着,等本座了却此事,你也不必费劲登那鹤鸣山,本座亲自引你入道便是!” 如此,无极宗不但能扬名九州,还能顺便收一个好苗子。 此行不虚! 吴明世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当本座的亲传弟子,你还不太够格。但看你姿容出众,本座便收你做个端茶倒水、伺候起居的记名弟子罢!” …… “不是,”林意歌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就算无极宗想要争这鹤鸣山洞天,也该亲自给归一派掌门先发个正式的——” 只是话还没说完,又被吴明世打断。 “行了,你先退在一旁,看本座如何摧毁剑碑。莫碍事,否则别怪本座不惜才!” 说完,吴明世便迫不及待地举剑下令道:“十方聚煞阵,起!” 那十名无极宗弟子两两相对,应声而动,双目失神地将手中利剑往前一送。 剑锋划破胸口的皮肤,鲜血顺着利剑缓缓流出。 只是那血珠尚未滴落地面,转瞬便化作鲜红血雾,涌向阵眼中吴明世手里的长剑。 长剑本就隐现血光,被鲜活的修士血气一激,更是红光大盛。 无极宗弟子像是无知无觉一般,手中长剑还在往同门的胸口送,若再不制止,那十人就真的没救了。 林意歌有些无语,这人为什么不听她把话说完?! 她刷刷两下挽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剑碑旁,一手拍在了剑碑上。 剑碑一阵震颤,如万千灵剑齐鸣,碑上亮起一道白光,将林意歌笼罩在内。 千年前留在万道剑碑上的神念与剑意被神魂气息触动,一瞬涌入她的体内。 神念是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后,以虚化实凝练而成;剑意则是剑修对剑之一道的独特领悟。 正常情况下,尚未引气入体的肉体凡胎,定然承受不住这丝神念与剑意,但林意歌神魂未变,只不过是取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神念上行直入林意歌紫府,化作一柄无形小剑,生生开辟出一片无边无际的识海;剑意一入体便温顺地盘踞在她丹田中。 不过林意歌所求并非剑意,而是要借着神念,向剑碑借用少许归一派护山大阵的力量。 接收完神念与剑意之后,剑碑上白光消散,林意歌握了握拳,心里有了谱:一炷香时间,对付当下的状况,绰绰有余。 林意歌转头看了吴明世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吴明世竟然只是个筑基期! 筑基期的一宗之主,她还是第一次见。 想来也是,这种人要是结了金丹,那肯定会御剑飞在众人头顶,大摇大摆地过来。 再看其他十人,不过是未入先天的武者,顶多抵得上是炼气初期。 林意歌当即对十方聚煞阵中喊话:“吴明世,你别轻举妄动,先冷静一下!” 吴明世正专心控阵,生怕出了一丝差错而遭到反噬,对林意歌直呼名讳都充耳不闻。 见此,林意歌无奈地叹了口气,脚下一蹬身形一晃,一阵风般卷过十方聚煞阵。 下一刻,十方武者被踢飞老远,如死鱼般落在地上,生死不明。 十把铁剑被林意歌徒手断成数截,残片落在石砖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十方聚煞阵没了血煞来源,吴明世顿时控制不住阵法,被手中利剑反噬,喷出一口血来。 他抬手擦掉嘴边的血,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又迎面挨了一拳。 林意歌一拳挥出的同时,另一手已抓住刺向吴明世心口的利剑。 她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那剑扔到了归一派山门后的白雾中。 剑上有邪气,不该是吴明世这种刚筑基的普通道修能掌控的。 不过此事不急,等吴明世冷静下来,听得进去话了,再细问不迟。 看着龇牙咧嘴直骂娘的吴明世,林意歌揉了揉发红的手背,心中颇感无奈:他好像还没有冷静下来。 紧接着,归一派山门前便响起了拳头击打肉体的啪啪声、脑壳撞击地面的哐哐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其中还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筋断骨裂声。 见刚刚还叫嚣着要摧毁万道剑碑,砍树威慑凡人的无极宗宗主吴明世,此刻被一个小姑娘压着打,围观人群见此纷纷捂住了嘴。 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眼睛却瞪得像铜铃,兴奋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生怕错过任何一幕。 甚至有画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炭笔和薄木板,开始飞速记录眼前的景象。 这可是百年来极为难得的,跟归一派有关的新鲜谈资。 一炷香后,林意歌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才活动了这么会儿,浑身上下的经络便异常酸胀,整个胳膊都隐隐发抖。 她一脚踩在吴明世背上,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也差不多冷静下来,能听我说话了吧?” 吴明世先被十方聚煞阵和邪剑反噬,后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头是包,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只得艰难点头,含糊地呜呜两声。 林意歌左右看看,不知何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提了口气,拎着吴明世的后衣领,将其拖入归一派山门中。 …… 等到两人被山门后的浓重白雾完全吞没,围观人群才爆发出阵阵惊呼,迫不及待地和身旁的人讨论起方才的事。 若不是那人事不知的十人和石砖上的斑驳血迹,众人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毕竟,归一派弟子如何嫉恶如仇,如何杀伐果断,如何雷厉风行,他们也只是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未曾亲见。 “此女……真猛士也!” “有人知道这女子的来历吗?她来归一派做什么的?” “不知道,之前没在镇上见过她。不过她已经这么强了,总不会是来归一派拜师的吧?” “我看她刚才摸了剑碑却没被刺伤,该不会本来就是归一派弟子吧?” “归一派弟子的道袍不是这个式样,而且她腰间没有剑,看着可不大像。” “这些人怎么办?会不会死在这儿啊?” “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滥好心的,还为这些人操心上了!且不说他们没那么容易死,敢这样挑衅归一派,死了也活该!” “诶,放心!知道镇口的谈家包子铺吧?他家除了卖包子,就负责清理山门外的这一片。” …… 日头渐高,迟迟不见入了山门的少女出来。 见没有好戏可看,白鹤镇百姓虽意犹未尽,仍陆陆续续地回家去了。 正文 四、剑气开脉 山门内的迷雾中,林意歌一把甩开吴明世的后衣领,拔起一旁的邪剑,搭在他脖子上。 “这把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原本她只想让这些人为那两个肉包子赔礼道歉,没曾想还能遇上在她眼皮子底下血祭这档事。 这么一来,她就不得不饿着肚子提前回山门了。 吴明世跪在地上,被脖子上的凉意一激,顿时浑身一颤,低眉顺眼地答道:“捡的,我无意闯入了一个古修洞府,捡来的!” 他还是不明白,已经筑基的自己,为何会被一个凡女打得浑身剧痛,连运转灵气恢复伤势都做不到? 究竟是对方遮掩了修为,还是他看走了眼? 林意歌觑他一眼,将手中的剑稍稍送了一送,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十方聚煞阵布阵图又是从何而来?” “是……是我从听风阁买来的。”吴明世头垂得更低,跪伏着答道。 他指尖微动,拿住了高人给自己保命用的的两道符——爆裂符和神行符。 林意歌没错过他的小动作,却不太在意。 在归一派护山大阵里,对归一派弟子动手,这是活腻了吧? 她继续追问道:“你可知,若我没有出手阻止,会有什么后果?” 吴明世稍稍侧身,离剑远了些,说道:“不……不就是多一道剑痕吗?难道真能毁坏剑碑?” “剑碑当然不可能被毁,但归一派护山大阵会被激活,进入主动反击状态,在场所有人……都会死。” 归一派的护山大阵可攻可守还能困人,绝非凡品。 当时山门前有上百人围观,大多是白鹤镇百姓,祖祖辈辈与归一派有着不小的渊源。 要不是顾及这些,林意歌也不必如此匆忙地取回神念与剑意。 吴明世抬起头来,目露震惊之色,喃喃道:“不……不可能,高人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只是想碰瓷讨点名声,可没想真的激怒归一派啊! 高人明明说,只要他能在归一派的剑碑上留下一道剑痕,就能借此扬名,还可以开宗立派,广招门徒。 他连宗门的名字都想好、用上了,就叫无极宗。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吴明世脸色微变,当即撕碎了手中的两道符,并将爆裂符扔向了眼前的少女。 一团烈焰爆起,却被无形屏障阻隔,未能伤林意歌分毫。 吴明世已借着神行符,瞬息之间逃出了几十丈。 林意歌正要去追,一道冷风疾掠而过,吴明世去势不减却已变成了一坨巨大的冰块。 一道冰蓝剑光闪过,那翻滚的冰坨子顷刻间碎裂成冰碴,散落一地。 见着这熟悉的二连招,林意歌急忙转身。 来人羽衣星冠,一头白发,琉璃般的眸子不悲不喜,如同一尊冰雪美人像,正是归一派七代掌门风轻轻。 林意歌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唤道:“大师姐!” 看着眼前接收了小师妹神念和剑意的陌生少女微微红了眼眶,风轻轻的神情却依然淡漠。 早在剑碑有异动之时,她就从入定中醒来了。 只是上千年的清修,令本就不喜言语的风轻轻,几乎忘了要怎么说话,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随后,风轻轻便将收取了吴明世魂魄的观魂镜递给了林意歌。 像疑似小师妹刚才那样一句句审问,不但要说很多话,还得费神辨别真伪,完全就是浪费修炼的时间。 林意歌接过观魂镜,又将手中邪剑递给风轻轻,毫不见外地说道:“大师姐,先处理一下这柄邪剑。” 风轻轻取过邪剑,端详片刻,伸出白玉般的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叮……” 那剑像是被风化千年的石块,化作一堆细沙。 被炼化于剑中的上百冤魂也被净化,消散在天地之间。 做完这些,风轻轻直接伸手在疑似小师妹肩上一拍。 瞬息之间,两人便到了迎仙阁。 林意歌反应过来,开怀道:“千年未见,大师姐的道法造诣更精深了!” 风轻轻神色未见半分变化,只抬手放在少女头顶,随后便静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 察觉到头顶的力道,对上那无波无澜的双眼,林意歌顿时想起了千年前的某个瞬间。 她当即放松下来,将杂念抛开,放开了心神。 果不其然,一道至精至纯的灵气裹着冰冷的剑气,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体内的经络穴窍冲刷拓宽了一遍。 忍过粉身碎骨般的剧痛和全身冰封般的寒意后,林意歌很快便体会到经络穴窍全数被激活后,灵气入体修复经络时的温热酥麻之感。 不愧是雷厉风行的大师姐,这二话不说强行打开穴窍的做法,和她初次引气入体时所经历的别无二致。 只有在接收者全无防备的状态下,以剑气开脉才不会损伤根本,还能达到洗精伐髓的效果。 而剑气开脉能突破这具身体固有的限制,在千年前的神念与剑意相辅之下,林意歌的修为,将一日千里。 只这么片刻功夫,她不仅再度引气入体,修为也瞬间突破至炼气巅峰。 如此一来,她只需要把肉身强度提上去,就能顺利恢复千年前的实力。 林意歌轻舒口气,谢道:“让大师姐费心了。” 一次剑气开脉,需耗费施术者几百上千年修为,可不是一般的费心。 大师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最疼爱她这个小师妹。 风轻轻面上平静如初,心中却对少女全心信任的表现很是满意。 她挥手一个清尘诀,将小师妹身上的污秽之物清除干净,又伸手在半空中一抓,从不知何处摄来一个青年,放在身边。 那眼底青黑的青年本是坐姿,手上还拿着一枚玉简,忽然换了环境,没能反应过来,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风轻轻指了指地上的徒弟,“扶风。”又指了指林意歌,“意歌。” 听见极少言语的大师姐竟然罕见地说了这么多字,林意歌有些惊讶。 正要再读取师姐的表情,却见风轻轻那仙风道骨的背影如幻象一般消散。 倒是那一脸倦容的青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林意歌纳头便拜:“归一派八代真传柳扶风,拜见小师叔!” 虽说这小师叔的骨龄、修为、容貌,都和千年前成名的“山海第一女剑仙”对不上号,但师尊说她是,她便是! 师尊她惜字如金,亦从不妄言! 正文 五、青黄不接 这还是林意歌第一次见到八代真传弟子。 想到风轻轻,林意歌怎么也想象不出她指点徒弟修炼的样子,免不得为这师侄掬一把辛酸泪。 她伸手虚扶一把,说道:“不必行此大礼,既是大师姐的弟子,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 虽然没带过徒弟,但她见过自家师父飞升前,是怎么教导几个师兄师姐的。 讲解一遍,再直接上手对练几遍,很快就能学会了。 柳扶风闻言,激动地拜了三拜,才站起身说道:“多谢小师叔!” 师尊风轻轻淡漠寡言,修的又是风雪剑意,柳扶风偶尔去请教修行中遇到的困难,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风轻轻每次都是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将他提出的不解之处缓慢地演示一遍。 柳扶风在修炼方面本就悟性欠佳,风轻轻那种无声演示,对他没多大作用。 而其他五个师叔,难得回来一趟,却见了他就跑,根本逮不到,反而逼得他身法大有长进。 多少年了,他总算见到个能够正常指点自己的人! 不过…… 柳扶风想起小师叔画像上截然不同的容貌,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听二师叔说,千年前玉蟠山秘境崩塌后,便没了您的消息,小师叔这些年去哪里了?为何您看上去……只有十六岁?” 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冒昧,忙补救道:“小师叔见谅,就当弟子没问!” 柳扶风所说的二师叔,正是林意歌的二师兄,谈笑。 谈笑拜入归一派十分顺利,但他胞弟却没有仙缘,便在兄长的资助下,在白鹤镇上开了个包子铺。 正是林意歌此前买包子的那一家。 “没什么,千年前玉蟠山秘境我死里逃生,后来凝聚魂魄花了些时间,十七年前才找到个合适的灵胎投生。刚找回记忆,我便往阳州来了。” 林意歌三两句解释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这些事对于大师姐认可的真传弟子,归一派上下认可的下一代掌门,没有隐瞒的必要。 至于玉蟠山秘境崩塌的真实原因,还是不说为妙。 说完自己的事,林意歌又问道:“听闻归一派已有百年没有新弟子入门,千年没有新的弟子悟出剑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扶风略感意外,与师尊的不问世事一心悟道不同,没想到小师叔还挺关心宗门发展。 他手里那越理越乱的宗门内务,是不是有救了? 定是上苍听到他的祈祷,才让小师叔回归来拯救他的! 柳扶风在袖袋里掏了掏,取出一份玉简,主动介绍起归一派百年未收新弟子的缘由。 林意歌听下来发现,不是归一派不想收新弟子,也不是归一派的收徒标准发生了改变,而是近百年间不远千里来归一派求仙缘的人少了大半。 剩下的人进了鹤鸣山的护山大阵,也走不到迎仙阁。 柳扶风看了林意歌一眼,说道:“我征询了师尊的意见,归一派不会为了招收新弟子而降低要求。” 归一派招收弟子向来严进严出,但剑修一往无前,伤亡率极高,此消彼长,便造成了归一派弟子青黄不接的状态。 林意歌想了想,问道:“白鹤镇的人说,附近小宗门经常来鹤鸣山捣乱,阻挠求仙者上山?” “根据谈家包子铺传来的消息来看,确实如此。苍梧郡附近的宗门,提前接触了那些求仙者,暗示收徒意愿,影响了求仙者登鹤鸣山时的心境。” 林意歌恍然,有了退路,心境自然会发生变化,再想要在归一派的大阵中不迷失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么看来,那些来求仙的能被其他宗门的招揽动摇,倒也不算可惜。” 柳扶风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归一派没有年青一辈弟子,万年后自然后继无人,这可如何是好?” 林意歌对此倒是十分乐观,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此事过几日再作计较,最差也不过是亲去其他州走一趟,专门接几批预选弟子到白鹤镇来。” 基数大了,通过阵法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林意歌想起自己除了大师姐,还另有五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师姐,问道:“我那五个师兄师姐呢?” 听她提起七代那几个真传师叔,柳扶风面露难色,不知道该不该据实禀告。 林意歌一看他脸色,自然明了,“看来是他们在外面逍遥快活,乐不思归了!” 柳扶风又找出另一枚玉简递给林意歌,说道:“师叔们应当也是心系归一派的。” 玉简上记录着另外五位师叔的动向,以及这千年来归一派内的大小事迹。 林意歌将玉简收起,又从袖袋里取出观魂镜,交给柳扶风道:“这观魂镜里是无极宗宗主吴明世的魂魄,今日就是他带人设下十方聚煞阵,意图攻击万道剑碑。这千年来的事我还需梳理一番,你先替我处理此事。” 柳扶风点点头,接过观魂镜正要退下,又被林意歌叫住:“扶风师侄,你《归一剑诀》修到第几重了,悟出剑意了没有?” 山海大陆修士,主要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这七个大境界,大乘期修士经历四九雷劫便可羽化飞升。 林意歌得了千年前那道神念,即使修为还在炼气期,也能看穿炼虚期以下修士的修为。 一般来说,归一派弟子结丹前修基础剑法,结丹后改修《归一剑诀》,在寿元耗尽之前将其修至九重,大多能悟出剑意。 但天才如林意歌、风轻轻,元婴期便悟出了剑意。 有剑意加持,与高一个大境界的修士战个旗鼓相当,不算什么难事。 林意歌以自己当年的修炼进度作参考,见柳扶风如今已至元婴期,才有此一问。 见柳扶风低头不语,她明白过来,安慰道:“不必急躁,二师兄也是大器晚成的。我过几天便下山,去把二师兄逮回来,到时候师侄你也可以请他指点一二。” 这样也好,若师侄悟出剑意,必须下山历练,到时候事事皆由她亲力亲为,不知等到何时才能恢复曾经的修为。 柳扶风愣了愣,刚才小师叔说的好像不是“带回来”而是“逮回来”? 可小师叔如今重生归来,不过是炼气巅峰。 定是自己劳累过度,幻听了。 柳扶风点了点头,低声应是。 正文 六、吞金食铁 林意歌拿着柳扶风新配给的储物袋出了迎仙阁,径直向凌云峰顶行去。 老话说得好,手里有剑,心中不慌。 千年前她剑法大成,飞花摘叶皆可成剑,有剑无剑,无甚区别。 现如今失去修为,林意歌便迫切想要一把趁手的剑。 一般说来,剑修的剑,自然是以量身定制为佳。 但林意歌身无分文,连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更别说天材地宝了。 于她而言,去雾影峰随便摸一把,便捷又省心。 鹤鸣山洞天,周回三千里,有四峰双涧一湖,并幽谷洞壑若干。 鹤鸣山主峰凌云,于山腰处设迎仙阁,往上则有紫阳殿、祖师殿、清心亭、双鹤楼、衍道台等。 凌云峰上亭台楼阁,气势恢宏,一派仙家气象。 若以凌云峰为鹤首,白鹤双翅所在的东西两侧,隔着飞虹、松梅两涧,便是停云、乘云两峰。 两座侧峰上分设乾坤道院,为归一派男女弟子日常居住、活动及修炼之所。 正对凌云主峰,与停云、乘云两峰相连的,便是雾影峰。 雾影峰不高,对于归一派却有其特殊的意义。 归一派开山祖师飞升前,将自己收集的所有灵剑,埋藏于雾影峰中,静待有缘者得之。 自那以后,归一派历代弟子纷纷效仿祖师藏剑于此。 此外,归一派亡故弟子留下的剑,也会被埋在雾影峰。 林意歌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凌云峰顶九重崖。 冰雪融化后形成的飞瀑流泉,在此聚成一汪澄澈碧水,便是明镜湖。 高山遮挡了日光,湖面笼着轻烟白雾,看上去反倒像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寒潭。 九重崖下的绝壁正中间,两棵古藤蔓紧密地交缠在一起,长成一条直达雾影峰的崎岖栈道。 确认完古藤所在,林意歌招来明镜湖边的一只白鹤。 她从悬崖跃至鹤背,乘鹤盘桓而下,片刻后,便稳稳地落在了栈道上。 林意歌回头望了一眼峭壁。 峭壁上有极其隐蔽的天然岩洞二十四个。 二十四洞各成一方小天地,修出剑意的归一派弟子,才有资格择洞而栖。 其中惊蛰洞便是林意歌千年前的居所。 但惊蛰洞所在,地势极险,进出需御剑。 以她如今炼气期的目力,连望洞兴叹都有难度。 提升修为,迫在眉睫。 林意歌收回目光,沿着古藤栈道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踏上雾影峰。 上次来雾影峰,还是千年前下山历练的前夜。 考虑到自己在历练中不慎殒命的可能,为免去同门劳心费力地前往险地寻剑,林意歌将用过的数把灵剑都提前埋于此处。 雾影峰上草木,以松竹为主,归一派弟子常常将剑藏在竹根下,再顺手在竹节上刻下灵剑名。 林意歌从储物袋里摸出跟师侄要来的铲子,准备把自己用过的旧剑挖出来用。 她连挖三处,却都挖了个空。 不是说归一派近千年来新入门弟子屈指可数吗? 怎地这么巧,那屈指可数的弟子刚好把她埋的剑都选走了? 林意歌直起身,将手中铁铲直插在竹叶覆盖的松软泥土中,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剑气开脉后,虽有灵力在经脉中运转游走,不断强化肉身,但短短一日,这具未能辟谷的肉身,尚未达到炼气巅峰期修士该有的强度。 才挖了三个坑,就已经有些气喘,还腰酸背痛的。 休息了一刻钟,林意歌重振精神,准备去挖二师兄谈笑埋下的灵剑。 她记得二师兄将所有的剑埋在了一个坑里。 刚提起铲子,林意歌就觉得手感不对,低头一看,铁铲只剩下了一根木柄。 …… 看着光秃秃的铁铲柄,林意歌忽地想起年幼时听师父说起过的一则上古传说。 大致是五行相生相克,故有金克木之说,但事有例外,金灵气旺盛的地方,会催生出异化之木,能够吞金食铁。 雾影峰金气旺盛,又有松竹常青,倒是与传说相符。 林意歌却高兴不起来。 上古传说若是真的,也就意味着,雾影峰上的灵剑,都被那变异木灵给吃了! 那可是归一派万年来,数代弟子共同留下的最重要的传承与积累! 本就不富裕的归一派,雪上加霜。 林意歌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青筋,深深呼吸,喃喃自语:“冷静!我现在手无缚凤之力,一定要冷静……” 且怒则伤肝,归一派可没有擅长捣鼓丹药医术的弟子。 那异化的木灵,已吞吃上千柄品阶不低的灵剑,正面冲突之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柔弱的自己干掉。 林意歌冷静下来,将铁铲残留的木柄扔在一旁,转而在储物袋里翻了翻,倒是找出了柳扶风塞在里面的十几粒黄豆大小的金豆子。 她稍作思索,便抓了两颗金豆子在手里。 变异木灵开智顶多才一百年,否则早该有弟子发现雾影峰上剑冢已空的状况。 方才那异化木灵连铁铲都不放过,想必是饿极了。 不妨用金豆将其引出,哄它认主。 初生的精怪,应该不会太难骗吧? 若是不成,便只能借助千年前的神念与剑意,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了。 林意歌拈起其中一枚金豆子,放在脚边,又小心地分出一丝神识,牢牢锁定在金豆子上。 不多时,神识被触动,一团精纯又锐利的木灵气涌来,瞬间将那金豆子淹没。 林意歌顺势将神识细丝搭在了那一团木灵气上,将自己手中有无穷金豆的事传达过去。 这可不是她信口开河。 现在的这具肉身是金水木三灵根,等结丹之后,轻而易举就能点石成金。 林意歌抛出条件后,也不收回神识,捏起另一枚金豆子抛接着把玩起来。 过了许久不见动静,林意歌决定再加把火,便作势要把金豆放进口中。 果然,之前放金豆子的地方,一个笋尖破土而出,飞速长成一株亭亭紫竹。 林意歌看向紫竹,一个闪神,手里的金豆子便被尚未长出竹叶的枝条打落在地。 金豆落在隆起的竹根上,一瞬不见了踪影。 林意歌回神,出手如电,抓住了整株紫竹灵气最为浓郁的第三节。 剑意随心而动,化作掌中剑气,给紫竹来了一个对穿。 正文 七、一把好剑 那紫竹约一人高,有拇指粗细,正是变异木灵的本体。 被林意歌剑气贯穿处的竹节,瞬息愈合,好似不曾存在过一般。 寂静的雾影峰上,却突然响起一道稚嫩又嘹亮的哭泣声:“疼,呜呜呜……坏人!嘤嘤嘤……” 嘤嘤啼哭不绝于耳,紫竹也不住地颤抖着,竹叶上不停渗出露珠,如珠如串,“啪嗒啪嗒”,打在地面的枯枝落叶上。 …… 林意歌被那幼儿啼哭惹得心软,生出一丝不忍。 转念想到那一山消失的灵剑…… 什么不忍?什么怜悯疼惜?都是错觉! 林意歌警觉起来,抓着紫竹的手更紧了几分。 这变异木灵的灵智比她想象的更高些,竟还知道声东击西,装弱卖惨?! 雾影峰上千灵剑中,不乏有开启灵智、生出剑灵的,变异木灵吃了那些灵剑,灵智得以成长,倒也说得过去。 林意歌硬下心肠,冷声道:“别哭了,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吃了那么多灵剑,我才想哭呢!” 紫竹当即停下了颤抖和哭泣,稚嫩童音清脆响亮,理直气壮道:“那我饿嘛!当然就要吃啊!” …… 林意歌叹了口气,果然不能因为这变异木灵年岁尚小,就轻易放下防备,险些被它糊弄过去了。 “只要你立誓认我为主,不但每天都能吃到刚才那种金豆子,还可以跟我到鹤鸣山下,到外面去。” 离开雾影峰需要通过古藤栈桥,走出鹤鸣山则需要穿过归一派的护山大阵。 而这两样,恰好对鹤鸣山上的灵物有限制作用。 木灵沉默半晌,像是在思考利弊。 林意歌见紫竹久久未有动静,不由想起下山历练时亲眼见过的,坊间百姓与商贩讨价还价时的套路。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愿意,我又怎能勉强?天色不早,我这就先走了。” 说完,林意歌便干脆利落地撒了手,转身作势欲走。 “等等!”变异木灵急了,晃了晃紫竹枝叶,“你等等啊!我总要考虑一下嘛!” “那你慢慢考虑,我下次再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 林意歌故作为难道:“这可说不准。雾影峰上一把灵剑都没了,你也不肯认我为主,我还来这里做什么?” 变异木灵虽然聪慧,终究没见识过人类的千层套路。 “那……那好吧!你保证能让我吃饱,我当然可以认你为主。” “那是自然。”林意歌勾起唇角,转身自报家门,“归一派七代真传,林意歌。” 她余光所及,竹节上徒留一个个剑名,想到那一山的灵剑,笑容又消失在唇边。 变异木灵晃了晃枝叶,道:“我天生地养,无名无姓,当然是你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啦!” 既然木灵提出任由自己起名,林意歌自然乐得叫木灵欠下多一分因果。 如今正当秋季,秋为庚辛;变异木灵食金为生,恰好庚金为阳,辛金为阴,而五行精怪无阴阳之别…… 她历练之时,也曾遇修士以天干地支为名。 沉吟片刻后,林意歌便确定道:“不如就叫作‘庚辛’?” 变异木灵欣然接受,当即朗声立誓,言道:“木灵庚辛,甘愿认林意歌为主,尊之重之,永不背离。若有违逆之举,愿遭天谴。” 随后,林意歌分出一缕神识,与木灵庚辛的灵识交汇,以鸟虫篆立契为凭。 主从契成,化为流光飞向天际。 天地感应,雷云凝集,雷蛇翻滚,雷声轰鸣。 一道手指粗的雷电落在木灵的本体紫竹上。 紫竹应劫化形,竟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琢、牙都没长几颗的小女娃。 许是立了契的原因,竟和林意歌颇有几分神似。 林意歌想起自己来雾影峰是为了找一把凑手的灵剑。 她看了看小奶娃藕段般的四肢,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腰上挂着个小奶娃的场景,不由皱起了眉。 人形与自己神似,那自然是好看的,不过她不太想在腰间别个奶娃。 林意歌想了想,又取了一粒金豆,递给庚辛,说道:“说好的金豆,这是今天的份。还有,你的原形更好看。” 庚辛像吃糖一样,把金豆含在嘴里,骄傲地仰起头,口齿不清道:“那当然了!” 林意歌走了几步,回身担忧道:“你这样,能跟上我吗?” 庚辛点了点头,自信满满道:“那当然了!” 她试着抬腿,却没能保持住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林意歌忍俊不禁道:“你还是化作灵剑的样子,我带着你,你便不必自己走了。” “那当然好了!”庚辛露出米粒般大小的几颗门牙,喜笑颜开,当即化作二尺四寸长的一柄紫竹鞭。 …… 这是灵剑? 这就是一柄紫竹质地的竹节鞭啊! 雾影峰那上千把灵剑,庚辛是吃了个寂寞? 林意歌俯身拿起紫竹鞭,又随手挽了个剑花。 却不料,剑风所及,竹子被拦腰截断,石块也碎成了小石子儿。 林意歌原先的不满,顷刻消散。 这紫竹鞭入手冰凉,非金非木,碎石断剑不在话下,重量正合适,长度又刚好是她惯用的二尺四寸,猛地一看,还真是个“灵剑的样子”。 换个角度想,此剑形如竹节,剑身光滑油润,重而无锋,倒是适合让他人冷静下来,听她讲道理。 当真是一把好剑! 林意歌满意地将“庚辛剑”挂在腰间,沿着古藤栈道离开雾影峰。 古藤栈道扎根于九重崖下绝壁正中,距崖顶五百丈,离崖底亦有五百丈。 林意歌独自乘鹤来此,自然也打算乘鹤而归。 她正要念咒招来白鹤,动作一顿,升起另一个念头:要不要役使庚辛载自己上去呢? 庚辛能够化成人形,相当于人族的化神期修为,让她载着自己回到崖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能成,还可以提前回惊蛰洞,不必等到结丹后才御剑回去。 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林意歌想到就做。 她握住庚辛剑的剑柄,问道:“庚辛,能载我上去崖顶吗?” “当然!” 话音未落,庚辛便带着林意歌一飞冲天。 林意歌一时不备,紫竹鞭差点脱手,手臂也险些被疾驰的灵剑拽得脱臼。 还没回过神,庚辛已经把她带到了九重崖上。 正文 八、心无旁骛 落在九重崖顶,林意歌揉了揉肩,缓解不适。 她心下也改了主意,果断打消了提前回惊蛰洞的心思。 前生现世的记忆混在一起,总扰乱她对自身实力的认知。 要不是被庚辛带着飞了一下,林意歌差点又忘记,这具身体的底子可不比千年前的那个。 那惊蛰洞之所以叫惊蛰洞,不仅是洞中气候与惊蛰时节类似,更因洞中蛇虫鼠蚁极多,暴躁易怒还带毒。 林意歌当初悟出剑意后,选择惊蛰洞,只为利用那些除不尽的蛇虫鼠蚁,让自己对剑招的掌控更为随心所欲。 起初是用剑,把刚刚被雷声惊醒的蛇虫鼠蚁大卸八块,后来则以剑气化针,在蛇鳞、虫翅、鼠毛、蚁须上刻字…… 到下山历练之时,已经没有蛇虫鼠蚁胆敢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那时惊蛰洞里草木滋长,花叶繁盛,倒是和春分洞越发接近了。 千年未归,惊蛰洞大抵已经恢复原貌。 差一点就去惊蛰洞里平白遭罪。 林意歌既已见识了庚辛剑的乖顺,便万分满意地将其挂回了腰间。 执行命令过于果断、飞得太快什么的,都不是什么缺点,只等将来多多磨合,自然能形成默契。 林意歌沿着云中栈道到了停云峰,在冷清的坤道院里将就宿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晨钟响过后,林意歌在院中练了两遍基础剑法,才带着庚辛下了山。 昨日那两个大肉包子没能吃上,又接连发生这许多事,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坤道院后厨荒废已久,归一派现存弟子也就她一个没有辟谷的。 她到白鹤镇去,除了需要为自己采买些吃食,还另有一件要事。 再度来到镇口的大槐树下,林意歌尚未开口,那谈家包子蒸笼前忙活的伙计,便认出她来。 他用特制油纸,利落地包了两个刚出笼的大肉包子,递到林意歌的面前,招呼热情又响亮:“姑娘下山了?咱东家说,今后您吃的包子他请了!您可千万别跟咱客气!” 一旁粥铺老板也是眼尖,赶忙从锅里舀了一碗米香四溢的清粥送过来。 被招呼声引来的左邻右舍,又自发地搬来桌椅放在包子摊旁,簇拥着林意歌坐下。 林意歌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米香面香肉香混合在一起,勾得她肚里馋虫一阵闹腾。 盛情难却,林意歌勉为其难地坐到桌子前。 清香米粥入口,林意歌还没品出这阳州大米比起千年前有何改良,围在四周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前一天的后续。 “女侠昨日将那吴明世压着打,可真叫人解气!” “说到这个,那无极宗宗主究竟什么来头,怎么没见他下山?” “什么狗屁无极宗,听都没听过,还敢在鹤鸣山下对我们大小声!” “姑娘,您怎么过了一宿,又从鹤鸣山上下来了?” “难道您也没能找到迎仙阁?归一派这入门考验,果真是太难了!” “我见姑娘昨日能碰触剑碑,您莫不是前往九州除魔的归一派剑仙后裔?” …… 林意歌哭笑不得,大家这么热情,原来是为了打听这个。 不过,热闹凑了一半便没了后续,换谁都得吃不香睡不好。 白鹤镇百姓受归一派影响,向来乐于结交仗义助人的侠士,极其推崇惩恶扬善之举。 千年过去,物是人非,白鹤镇民风未变,林意歌感慨的同时,也不介意为众人解惑。 她放下粥碗,对乡邻们说道:“林某人既拜入归一派,理当如此。诸位也请放心,那无极宗吴明世已被掌门就地正法。” 林意歌自爆归一派弟子的身份后,众人便肉眼可见地拘谨起来。 “哎唷,林仙长勿怪,老婆子老眼昏花,居然没看出您已经拜入归一派了!” “我早看出来了,林仙长行事颇有归一派风范!” “谁说不是呢?我刚还以为林仙长是归一派剑仙后裔来着。” “林仙长亲眼见到了风掌门?” “我就知道,风掌门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 林意歌注意到,谈家包子铺的伙计,默默退出了人群。 不用想就知道,定是给谈家包子铺的东家报信去了。 林意歌收回目光,为了化解尴尬,便主动跟乡邻们说起自己拜入归一派的心得。 “其实穿越迷阵进入迎仙阁,当真不难,心无旁骛,直走便是!” 虽然林意歌这回是被风轻轻直接带到迎仙阁的,但千余年前,她确实是自己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上迎仙阁的。 从山门到迎仙阁,既无乱石拦路,亦无溪流阻挡,直行不过四五里,坡度并不算陡,步行顶多两个时辰。 只是那迷阵会扰乱五感,迷惑心神,令人出现各种幻觉。 其中心志不坚或心怀鬼胎之辈,经常绕着绕着就掉进不知道哪条沟里、或哪个潭里去了。 明镜湖上的白鹤便会飞来,将他们叼起扔到山门外。 这些淘汰的求仙者会被护山大阵拒之门外,无法再次进入。 只是…… 如今阳州苍梧郡一带,不论男女,到了十五岁束发之年,大多都会去南康郡参加九大仙门之一的天武宗弟子征选。 落选后,还有许多中小宗门可以逐个尝试。 归一派日渐沉寂,没有持续积累门派声望,也没有新弟子崭露头角,加上招收弟子不拘天赋,反而被当做没有选择后的选择。 可层层筛选后剩下的,又能有几人穿过迷阵进入迎仙阁? 这也怨不了谁。 毕竟为人父母者,自然希望子女求仙之路稳妥些。 只能先让白鹤镇百姓改变想法,求仙问道以归一派为首选,慢慢扭转现状。 迎着众人质疑的眼神,林意歌真诚劝说道:“诸位尽可将窍门告知家中子侄后辈,叫他们早些来归一派的试炼迷阵里试试。年不满十五也无妨,归一派不曾在年龄上设限。”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白鹤镇上居民,谁不曾试着闯过归一派的试炼迷阵,以此绝了求仙问道的心思? 心无旁骛,说起来简单,可他们做不到啊! 正文 九、五行灵根 撇开林仙长的“入门诀窍”,众人听过昨日闹剧的后续,又得知风掌门仍坐镇于归一派,已心满意足。 等不及要把这事分享出去,众人便借口家中有事,纷纷告辞。 “我忽然想起我女儿还在等我买芝麻胡饼回去,林仙长,我先失陪了!” “我也……我还得回家洗衣做饭带孙子,先走一步!” “林仙长放心,等我娶妻,一定多生几个,让他们去归一派试试!” “林仙长的话,我记住了,改日就叫我大侄子去试试!您慢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 见人群散去,林意歌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的气氛,加上没人接话,她都不知道还要怎么往下聊。 好在她已经达成了目标。 “归一派收了新弟子”、“风轻轻仍坐镇归一派”,口耳相传之下,这两条消息很快就会扩散至整个苍梧郡,甚至传遍阳州。 这时,谈家伙计引了一人上前,对林意歌介绍道:“林仙长,这是我们东家。” 林意歌抬眼打量来人,只见那东家三十来岁,生得高大魁梧,穿一身粗布短衣,皮肤被晒得黑里透红,裤腿挽起,脚上穿着的草鞋还沾着泥,像个刚下田干活回来的庄稼汉。 对方上前行了一礼,便自我介绍道:“在下谈家包子铺的东家,谈氏家主谈齐民,见过林仙长!” 与粗犷的外表不符,谈齐民态度谦恭,举止有礼。 林意歌点了点头,以作回应,没有解释自己身份的意思。 林氏乃大姓,和千年前的意歌剑仙同名,也可称巧合。 但没有恢复修为之前,林意歌并不想节外生枝,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林意歌直入正题,问道:“昨日归一派山门前,那十个昏迷不醒的武者去哪了?” 出于道义,她出手打断了血祭阵法,从十方聚煞阵中救下了那十个被吴明世利用的武者。 可她也没忘记,那些人干的“好事”。 要是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怎么对得起那两个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包子?! 提到那些人,谈齐民就有些气愤,回道:“已按惯例封了他们修为,让他们肉偿。胆敢挑衅归一派,真是岂有此理!” “肉偿?”林意歌不禁重复了一句。 谈家不是经营包子铺的么? 人肉包子……应当不太可能。 难不成还涉足了皮肉生意? 不论是人肉包子还是皮肉生意,都难免不把人当人看。 而归一派弟子入门必背的《归一祖师训》,第一条便是“不可以人为货”。 谈齐民虽不是归一派弟子,但他身为谈氏家主,又是二师兄旁系血亲后辈,理应严以律己。 林意歌倒是不介意代二师兄谈笑训诫族人后辈,帮他清理一下门户。 为免误会,还是要问清楚些。 她握住庚辛剑的剑柄,静静看向谈齐民,问道:“他们是如何肉偿的?” 谈齐民瞥见林仙长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紫竹鞭,无端打了个冷战。 他对危险的直觉,向来很准。 谈齐民心思急转,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用词不当,无意中用上了“行话”。 他慌忙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解释:“仙长误会了,只是些农家的体力活!他们每人都要收获万斤小麦,养出栏五十头猪,赔付打落在地的那两个包子。做完这些,此事才算了结。” 林意歌动作一顿,心道:两个包子,换来万斤小麦和五十头猪? 这办法不错,一定能让那些人进行深刻的反思。 她松开握着庚辛剑的手,对谈齐民和善地点了点头,赞许道:“如此甚好。” 谈齐民长吁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竟生出一丝劫后余生之感。 此前他曾有幸见过谈氏先祖之兄,也曾见过归一派代掌门柳扶风,但面对那两位时,远没有对上林仙长的胆战心惊。 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刚刚拜入归一派,可林仙长方才看他,眼中杀气如有实质! 谈齐民敢肯定,林仙长绝对杀过不少人! 杀过人还能拜入归一派,可见此人非同寻常。 总结下来就三个字,惹不起。 谈齐民不敢深想,忙收敛心神,恭敬问道:“林仙长可还有其他吩咐?” “我此行下山,为的是归一派招收新弟子入门之事。方才我与白鹤镇上百姓已聊了几句,希望谈家主能配合我,将归一派收了新弟子的消息,传遍九州。” 一旁伙计连忙上前,附在谈齐民耳边悄声解释了一番。 谈齐民听罢,明白此举用意,欣然应下。 林意歌当即又问起了另一件事,道:“不知谈家主膝下可有儿女?年岁几何?” 根据柳扶风给的玉简,加上前生回忆,她对谈氏目前的状况有个大概的了解。 千余年繁衍下来,谈氏在白鹤镇扎了根,从包子铺起家,商业版图从阳州十四郡,一路扩展到九州。 可惜,谈氏血脉传承三十六代,再无一人能入归一派! 常人不知,高大健壮的二师兄谈笑,与体弱多病的谈无忧,是一对孪生子。 二师兄为自己独得修炼天赋而耿耿于怀,心境受到影响,剑道境界多年来始终无法更上一层。 林意歌就打算利用这点,怎么也要把二师兄给钓……不,把他给叫回来。 谈齐民听林仙长问起儿女,想起家中天天打架的那对活宝和天天劝架的妻子,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回道:“在下只得一双儿女。小儿十二,小女十一。” 林意歌一听,便觉有戏,追问道:“不知令郎令嫒,可曾测过灵根了?” 人族出生后,胎里带来的一缕先天之气,会转化成能感应天地灵气的灵根。 灵根之于人族,有如根系之于草木。 人族天生就具备五行灵根,只是灵根粗细各不相同。 一般人,五行灵根细如发丝,无法通过灵根抽取天地灵气修炼,寿不过百余岁。 而修真界绝大多数宗门测定灵根,都以一分为限。 不及一分的,忽略不计;五行灵根皆不及一分,则视作废灵根,无法修炼。 如林意歌自己,现在是金水木灵根,意即金水木三种灵根都在一分之上,火土灵根不及一分。 十分为一寸。 大多数修真者五行灵根粗细不均,最高不及一寸;一寸之上,便是天赋异禀,在九大宗门里都是凤毛麟角。 “去岁测过一回,两个都未达一分。”谈齐民叹了口气,浓眉间染上几分忧虑,“只能等上三四年,叫他们去归一派试炼迷阵中试试运气。” 正文 十、兄友妹恭 灵根未达一分,不走旁门左道,就只有去归一派山门闯试炼迷阵这一条路。 九州内的求仙者将归一派视作最后一搏,究其原因,归一派功法《归一炼气诀》有其独到之处。 即使天生灵根被测定为“废灵根”,也能通过修炼《归一炼气诀》,额外构建出一条一分粗细的虚灵根,帮助引气修炼。 修习此法之初,灵根无中生有,以虚化实,可谓逆天。 期间但凡有一丝杂念,都可能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 而能否心无杂念,和年龄高低没有必然联系。 “何必等到束发之年?归一派也曾有七岁入门的,令郎令嫒尽可早些入阵一试。” 林意歌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笑问道:“天朗气清,今天正是个登山门的好日子。谈家主,你怎么看?” 两句话,直接从“尽早一试”到了“今天就试”。 谈齐民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忍不住反问道:“这……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凡间少年男女,十五束发之时,根骨大致成型。 若不是仙门子弟的血脉,普通孩童几乎不可能在无法自理的年纪,就踏上仙途。 即使是不限年岁的归一派,不到十五岁就拜入山门的弟子,万年来也屈指可数。 林意歌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不早了,从山门至迎仙阁,顺利的话,需要两个时辰。未时初刻出发,差不多能在日落前抵达迎仙阁。” 谈齐民一时进退维谷。 虽然自家孩子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聪慧可爱,但孩子心性究竟如何,他这个当爹的,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那可是两个坐不住的皮猴子,而且兄妹相视如寇仇,动不动在家上演全武行。 谈齐民本想在这几年,好好导正一双儿女,令他们兄友妹恭,再让他们去试炼迷阵的。 可他又担心自己直言拒绝,会惹得林仙长心中不快。 见谈齐民犹豫不决,林意歌想了想,劝道:“谈家主不必忧心。我会尽心指点,让他们能多几分把握。” 得遇前辈指点,于谈齐民的儿女来说,是一份机缘;于归一派而言,也不算降低招收弟子的标准。 林意歌把话说到这份上,谈齐民也不好再拒绝,只说要回去略作准备。 约好午时过后,在山门前会合,谈齐民这才愁眉苦脸地回家去了。 …… 身边终于清静下来,林意歌打开特制油纸包着的大肉包,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打扰,才一口咬下。 蓬松暄软的外皮,鲜香多汁的内馅…… 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回到鹤鸣山,没能尝一口这个,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未时将至,林意歌带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回到归一派山门前。 刚在万道剑碑旁站定,谈齐民就带着两个半大少年赶来。 “林仙长久等了。”谈齐民拱手行了一礼,又叫过身后一双鼻青脸肿的儿女,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一双不争气的儿女,谈青禾,谈青苗。” 察觉到林仙长的目光停留在两人脸上,谈齐民急中生智,解释道:“来的路上马车翻了,他们脸着地,摔得不轻。” 兄妹不和,总归不太光彩,还好他这个当爹的头脑灵活,能帮着遮掩一二,不至于家丑外扬。 “青禾,青苗,还不给林仙长问好?!” “林仙长好!”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齐齐转头看向对方,怒目圆睁。 林意歌点了点头,对于这对兄妹拜入归一派之事,心中已确定了一半。 谈青禾与谈青苗年龄相仿,身量相近,还有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浓眉大眼,不是孪生更似孪生。 看得出来,这兄妹俩还经常进行武道交流,感情融洽。 林意歌不禁想起,自己当年也经常拖着师兄师姐,上衍道台切磋个痛快。 回过神,她再度跟谈氏兄妹确认:“你们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吧?” 兄妹俩点点头,又不约而同地说道:“知道!” 这回两人没再怒目相向,而是齐齐转头看向破败的山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见两人如此踊跃,林意歌对他们入门之事又多了一分把握。 “今日我便将拜入归一派的诀窍传授于你们,听仔细了。” “请仙长指点!” 林意歌盯着两人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心无旁骛,一路直行,不要回头。” 一旁听着的谈齐民,已经目瞪口呆。 这就是林仙长所谓的尽心指点? 这就是能增加入门把握的诀窍? 就这?就这?就这? 谈青禾和谈青苗却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齐声谢道:“多谢林仙长指点!” 林意歌指了指山门,说道:“进去吧!” 兄妹俩动作一致,齐齐深吸口气,随后一左一右拉开三四丈距离,互不干扰地冲向了山门。 两人的身影迅速隐没在浓重的白雾后。 林意歌打算到迎仙阁前去等,便转身与谈齐民说道:“日落时分,谈家主若是没有见到他们出来,请务必将这好消息传遍九州。” 谈齐民故作镇定地应下,心中却沮丧不已。 早知道林仙长的指点是这样的,他就该严词拒绝! 青禾青苗一起进去,怎么可能不在半路上打起来? —————— 受限于修为,林意歌还不能腾云驾雾、缩地成寸。 但她取回剑碑上的神念与剑意时,已被护山大阵重新认可为归一派弟子,再度上山便不受迷阵影响。 只一刻钟,林意歌便抵达迎仙阁。 迎仙阁同上次来时一样,空空荡荡,只有一张长条桌案,上面放着一本花名册。 按照归一派惯例,穿过迷阵抵达迎仙阁的新弟子,要在花名册上录入自己的姓氏本名、出生时辰等基本信息。 登记之后,在迎仙阁当值的长老就指派弟子,带着新同门,在鹤鸣山洞天转上一圈。 看过四峰双涧一湖,听过各个亭台楼阁的用处,新弟子最终会被带到两座侧峰上,分别安置在乾、坤两个道院内。 但如今的归一派,不要说迎仙阁的当值长老,就连管理宗门事务的紫阳殿,都找不出十个人! 好在要不了多久,这种状况就会得到改善。 正文 十一、不负所望 按照林意歌的计划,谈氏兄妹拜入归一派,二师兄谈笑一定会回来确认。 看到青禾青苗兄妹两个,二师兄就能放下心结,进而突破境界,让实力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她就提议由二师兄亲自教导谈氏兄妹,二师兄必不可能推辞。 二师兄教两个是教,教两百、两千、两万,也一样是教。 如此一来,归一派重新崛起,指日可待。 现在就看青禾青苗兄妹,能否不负她所望,成功抵达迎仙阁了。 …… 林意歌随手翻了翻花名册,看到与自己同时期入门的七代弟子,想到他们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一时有些唏嘘。 这么一想,就连带着想到了同门在雾影峰埋下的那些灵剑。 林意歌不由看了眼自己腰间的庚辛剑。 想起庚辛从昨日认主之后的种种表现,林意歌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昨天变成灵剑的样子后,庚辛就尽心尽责地扮演着一把灵剑。 没有主动跟自己这个主人交流也就罢了,带自己飞上九重崖,庚辛也没趁机讨要金豆。 这和庚辛起初给她留下的印象,相差甚远。 林意歌从储物袋里取了一粒金豆,轻轻拂过庚辛剑,唤道:“庚辛,我有事要问你。” 庚辛化作人形,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粒金豆,嘴角湿润。 她咽了咽口水,心不在焉地问道:“主人要问什么事?” 林意歌看庚辛垂涎欲滴,无心回话,只好将金豆放在庚辛手里,才问道:“庚辛,雾影峰上的灵剑,真的都被你吃完了?” 听到主人的问话,庚辛下巴微微一抬,语气莫名骄傲:“那当然了,一把剑都没剩下!” 说完,庚辛又美滋滋地把金豆放进嘴里,高兴得摇头晃脑。 “那些剑灵呢,你也吃完了?” “当然没有了!”庚辛满脸惊讶地反问,“为什么要吃剑灵?” 林意歌一时被问住,不由愣了愣。 当时在雾影峰,她一把灵剑都没挖到,却遇上庚辛饥不择食把铁铲头给吃了,后来庚辛还声东击西抢金豆,失败之后装可怜卖惨,林意歌不小心就先入为主,以为她是吃了剑灵才如此机灵的。 现在回想起来,庚辛可没说自己吃过剑灵。 庚辛想了想,问道:“难道是主人你想吃剑灵?” 林意歌回过神,无奈道:“我不吃有灵智的东西。” 如此看来,真的是自己误会了庚辛。 可林意歌再三回忆,确定自己没见到任何一个剑灵。 她只好继续问庚辛道:“既然你没吃,那我在雾影峰怎么一个剑灵都没看到?不会是因为灵剑被你吃了,剑灵消散了吧?” “当然不是了!”庚辛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很饿嘛,当然要吃东西了!可是剑灵很生气,还像上次主人你用剑气戳我肚子一样戳我,可疼了!我就让竹子把剑灵关起来了!” …… 谁能想到剑灵被封在竹子里啊?! 庚辛站在地上没挪过地方,仰着小脸看林意歌,问道:“主人,我做得对吗?” 林意歌闻言,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灵剑本身不过是多种属性的灵材,经由炼器师锤炼制成。 世间少有听闻炼器师炼制出了带有剑灵的剑,多是出自某个炼器师的剑,经过无数岁月,在多人手中流转后,才诞生了剑灵。 由此可见,剑灵的诞生,与灵剑主人修行的剑意、倾注在剑上的心力等,息息相关。 灵剑本体被毁,固然会伤及剑灵,但不至于让剑灵即刻消散。 庚辛将剑灵封在竹子里,剑灵反而更不可能消散了。 退一万步说,庚辛做都做了,还能说她做得不对,让她把吃下去的灵剑吐出来还给那些剑灵不成? “雾影峰上有多少剑灵,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 话说得响亮,可庚辛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愣是没能报出一个准确的数目。 林意歌早有所料,淡定地取出一道传音符,将雾影山上没了灵剑,只剩下若干剑灵的事告知柳扶风。 通知完柳扶风,林意歌想着要多了解自己“灵剑”的想法,便问庚辛道:“灵剑与金豆,你会选哪个?” “当然是金豆!灵剑太复杂了,味道不够纯正!” “那你知道,灵剑可以换很多金豆吗?” “那当然了!可是换金豆要麻烦主人啊!” “要是别人给你吃金豆,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告诉主人!主人会帮我把金豆抢过来的!” 刚才还说怕换金豆要麻烦她,这会儿又能指使她抢金豆了。 林意歌算是看出来了,庚辛完全就是小孩子脾性,心思单纯,不会想得太长远,一旦饿极了,就会遵循本能行事。 一个半时辰很快过去。 迎仙阁门口,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意歌示意庚辛重新变成灵剑的样子。 刚把庚辛剑挂回腰间,林意歌抬眼便看到门口两兄妹一左一右,同时迈进了迎仙阁。 林意歌还没招呼两人登记,谈青禾与谈青苗已经在门口扭打在一起。 “我先来的!青苗你讲点道理!” “你才要讲点道理!这次明明是我先的!青禾你怎么当哥哥的,不知道让着妹妹吗?” “不要学娘亲讲话!你把自己当妹妹了吗?我先来的,你让开!” “我先的!乖乖等着叫师姐吧,青禾师弟!” …… 林意歌不禁感慨,这对兄妹感情真好,精力也充沛,小小年纪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还是这么活力四射。 她轻咳一声,打断谈氏兄妹的争吵。 发现迎仙阁内还有他人,兄妹俩动作齐齐一顿,迅速松开对方领口,松开了拳头,立定站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等两人安静下来,林意歌才正色道:“你们过了试炼迷阵,今后就是归一派八代外门弟子。” “两位师侄到这儿来,”林意歌指了指花名册,亲切又和善,“填完花名册再滴上一滴血,就大功告成。” 紫阳殿内也有一本花名册,等谈氏兄妹登记后,便会在那本花名册上同步显示信息。 等柳扶风得知两个新弟子的姓名来历,自会把两人安排妥当。 谈氏兄妹震惊地看向称呼自己两人为“师侄”的林仙长,一时愣在原地。 正文 十二、门派风气 谈青禾与谈青苗来归一派之前,谈齐民担忧儿女冒犯师长,就给两人紧急灌输了自己知道的关于归一派的一些“常识”。 因此,兄妹俩也听说了,归一派弟子有内外之分。 拜入山门之初都是外门弟子,将来随着修为的提升,可以进入内门,接触更为高深的剑法与功法。 兄妹俩惊讶的是,眼前这个比他们早一日入门的林仙长,竟然称呼他们兄妹为师侄? 若同为归一派八代弟子,该叫他俩为师弟师妹才对。 也就是说,林仙长是七代弟子,是他们的师叔。 只早一日入门而已,就高出了一辈,这合理吗?!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早知有这种好事,无论如何都要让爹娘答应,让青禾(青苗)晚一天入门才对! 谈青禾按捺不住,疑惑道:“听我爹说,归一派的代际更迭,与其他宗门极为不同,以每代最后一个真传弟子入世历练那一年为分隔……” 谈青苗不等兄长说完,就抢过话茬,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道:“我娘也说过,七代真传弟子中最后一个下山入世的,应该是千年前因玉蟠山秘境崩塌而客死他乡的意歌剑仙。在她下山后,拜入归一派的就是八代弟子。代掌门和我们一样是八代弟子,也就是我们的师兄——” 谈青禾轻哼一声,打断道:“代掌门是真传弟子,和我们外门弟子还是不一样的。” 青苗转头怒瞪他一眼,转过脸又凶相全无,追问道:“所以林仙长是七代弟子?可您不是昨日才拜入归一派么?” 林意歌听罢,微微一怔,不由轻轻挠了挠脸,这点还真是她疏忽了。 在确定千年前那场诡异围杀的背后是否有人操纵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而且以她现在的修为,告诉归一派新弟子们自己是七代真传,没人信不说,还会被诟病“德不配位”,对归一派内弟子们的心境造成不良影响。 至少得等到现在这具身体的修为恢复五成,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归一派真传弟子。 届时昭示天下,剑仙林意歌没死成,回来替天行道了,这才合适。 她心里明明盘算得好好的,可看到归一派这百年来真正意义上的两个后辈新弟子,一高兴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林意歌沉吟好半晌,也没找到一个能蒙混过去的说法。 如此,她只能选择性地实话实说。 “我的确是七代弟子,也并非昨日才入门。” 等这两人离开迎仙阁,她就传音跟柳扶风套好说法,给自己安排一个合理的七代弟子身份。 编也得编一个。 谈氏兄妹同样被谈夫人紧急传授了诸多“礼节”,其中就有“三不问”,亦即面对修行人,不问寿、不问出处、不问修行。 想到自家娘亲耳提面命的“少说多看,与人为善”,两人都识趣地不再追问。 谈青禾与谈青苗齐齐迈步,走到放着花名册的长条桌案前,又开始用眼神无声厮杀,一副不决出个高下长短决不罢休的架势。 见这两兄妹跟斗鸡似的一刻不得消停,林意歌只得开口道:“你们也不必争先后,外门弟子不分先后长幼,一律互称同门或师兄师姐。” 说完,林意歌又耐着性子,将归一派弟子的不同,娓娓道来。 归一派弟子分为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和真传弟子。 金丹以下为外门弟子,修《归一炼气诀》与基础剑法,由传道长老负责引导修炼与解说功法。 外门诸多弟子,有束发之年入门问道的,也有耄耋之年求长生的,有修为一日千里的,也有几年不得寸进的,真要论资排辈,得白白浪费多少精力? 若日积月累,同门之间因此生了间隙,得不偿失。 犹记得立派祖师在手札里曾以鸡狗作喻,说外门弟子论长幼,有如菜鸡互啄、菜狗相吠云云。 等到结丹成为内门弟子后,寿元悠长,实力提升缓慢,情况才有些许不同。 内门弟子平日里就在凌云峰上的闻道阁,由上一代长老们传道授业解惑,同时开始接触和修习《归一剑诀》。 亲传弟子只占内门弟子中的一小部分,只有修为境界达到要求的长老,才有资格收亲传弟子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归一派核心中的核心,是真传弟子。 真传弟子,顾名思义,是得了归一派法脉真传、能完整传承《归一剑诀》的弟子。 只有天赋最高、心性最好、潜力最大的弟子,经过重重考验,才可能被相中成为真传弟子。 真传弟子轻易不得下山,但领悟剑意并将《归一剑诀》修至九重后,又必须入世历练。 “非要论高下,那便是真传为先,亲传次之,内门再次之,最后是外门。”林意歌总结道。 “在鹤鸣山见到同辈弟子,称呼师兄师姐准没错。若倚老卖老,恃强凌弱,反倒会被关到九重崖下的大寒洞中,面壁思过。” 谈氏兄妹听完,齐齐拱手谢过。 林意歌见两人受教,欣慰地点了点头,叮嘱道:“归一派并非唯实力论,同门相处只需牢记‘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这八个字。” “多谢林师叔指点!”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把头拧向一边,轻哼一声。 既然归一派内风气如此,那就没什么争的必要了,不如大方相让。 “这次就让你先,谁让我是当哥哥的呢?” “谁要你让?你年纪大你先来,谁让我是个好妹妹呢?” “我爱才怜弱,你是妹妹,你先。” “我尊老敬贤,你是哥哥,你先。” …… 林意歌好笑,打断两人道:“行了,你俩一起把手按在花名册上。” 谈青禾与谈青苗只好照做。 只见花名册上闪过两道金光,两人手中各自出现了一支遍布符文的狼毫笔。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几分尴尬地低下头去,同时在花名册左右两页登记录入了信息。 刚刚填写完毕,狼毫笔化作金光在两人指尖一扎,一滴血落在花名册上。 狼毫笔所化金光钻回了花名册,消散无踪。 林意歌带两人出了迎仙阁,为他们指明紫阳殿所在。 两人自行前往紫阳殿。 林意歌也没忘记给柳扶风发去一道传音符,叫他帮自己安排身份。 正文 十三、胜之不武 次日,天光微亮,林意歌从睡梦中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一点寒芒正对着自己,距离眉心不到一寸。 屋内晦暗,看不清持剑人的面貌,只知其身材高大,肩宽体阔。 眼前剑芒微涨,仿佛下一瞬就要刺穿眉心,直捣识海。 林意歌心头一凛,不自觉已调动丹田中的剑意化作剑气,准备反击。 千钧一发之际,持剑之人开了口:“你是谁?” 嗓音干净纯粹,似夏日飞虹涧中,积雪化成的溪流,淌过青苔覆盖的溪石。 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林意歌忙赶在剑气透过眉心反击之前,偏过了头。 黑暗中一道青色暗芒乍现,惊得持剑之人如受惊炸了毛的猫儿,倒飞出去,后背贴在了横梁上。 青芒飞掠而去,将一侧土墙击碎,发出巨大的声响。 但那剑芒威力不减,以排山倒海之势,一路击穿粉碎了不知多少面墙。 宁静清幽的坤道院西侧,不断有梁柱碎裂、墙倒房塌声响起,由近及远,许久才安静下来。 …… 坤道院西侧的弟子精舍塌了大半,扬起漫天灰尘。 看着自己剑气所过之处,一片断壁残垣,林意歌心中庆幸,幸好挑了个无人的角落安置,没有让坤道院中未曾谋面的几个八代女弟子受伤。 转瞬,她又为修葺坤道院所需的灵石发起了愁。 林意歌抬手揉了揉额角,抱着庚辛剑起身,仰头看了一眼贴在梁上迟迟不肯下来的高大青年。 此时精舍只剩三面墙,天光透进来,那青年的模样便显得分外清晰。 二师兄受到惊吓的样子,和千年前一般无二。 林意歌看过柳扶风给的玉简,对归一派七代真传弟子的近况有所了解。 除去大师姐风轻轻和她这个当了千年游魂的小师妹,二师兄谈笑、三师姐池无澜、四师兄余维则、五师姐郁莹、六师兄屠百草,都在鹤鸣山外混得风生水起。 因她死后接连出现虚空裂缝和域外魔物,归一派弟子折损大半,却没几个新弟子入门,身为真传的五人,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 五人便对外宣称闭了千年长关,实则下了山,美其名曰“为归一派物色好苗子”。 之后五人各自隐姓埋名,招揽散修,组建势力,号称是“为将来教导归一派新弟子练手”。 几百年过去,如今随便哪个提溜出来,手上的资源和灵石,都不比归一派要少。 其中,二师兄坐拥灵田万亩,精于灵植栽培选育及种植,以“无患散人”的名号,与九宗之一的丹药大宗无虑山,屡有合作。 想到这儿,林意歌当即决定让二师兄这个吓唬自己的罪魁祸首出出血。 “二师兄,这可是你的责任。” 谈笑落在地上,目光在少女全然陌生的秀丽面容上来回逡巡。 打量了好半会儿,他才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真的是小师妹?是归一派七代真传林意歌?” 林意歌见他对修缮坤道院之事避而不谈,瞥了一眼废墟,握剑微笑道:“看来二师兄不信,不如再吃我一剑,回忆一番?” 方才那道剑意所化的剑气,只能用于危急关头自保或找准弱点一击必杀。 以林意歌目前修为,若正儿八经地和炼虚期巅峰修士打斗,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没有胜算。 但她入世历练之前,常跟二师兄切磋对练,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未必不能险胜。 谈笑当即收起灵剑,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再回想那道剑气,和那不惧强敌挑衅的淡定反应,也足以肯定,这是小师妹本人无误。 刚才看她修为倒退回炼气期,还以为她的剑意也没了。 还好他躲得快,差点就上了小师妹的当! 用老六屠百草的话说,小师妹这是经典的“扮猪吃老虎”啊! 当然,现在他不愿再接小师妹一剑,没别的,不想胜之不武而已。 谈笑扫了林意歌两眼,见其骨骼尚未完全长成,且变成了金水木这种稍显普通的三灵根,不禁问道:“你没死怎么还换了个肉身?你该不会主动夺舍了这个小姑娘吧?” 林意歌看向谈笑,反问道:“我要是真的出手夺舍了这个姑娘,二师兄还想替天行道、大义灭亲不成?” 谈笑动作微微一顿,果断点了点头,严肃道:“那肯定的。” 归一派弟子向来嫉恶如仇。 相较于外人,同门作恶本就令人深恶痛绝,尤其林意歌还是真传弟子。 绝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刚说完这话,谈笑身上冒头的凌然正气又瞬间消散,讪讪道:“我就是随口问问,小师妹你别放在心上。我自然不信你会夺舍,否则我刚才就不会闪,怎么也得把你打……带给大师姐处置。” “二师兄可以放心了,我是投胎转生,并非夺舍。”林意歌说着,用庚辛剑指了指废墟,“不过这坤道院修缮的材料和费用……二师兄你可不能赖账!” 谈笑看天看地,眼神游移,“这又不是我弄坏的,怎么能叫我赔?这可是小师妹你亲手用自己的剑气打坏的啊!” 林意歌早知他不会如此轻易就范,庚辛剑在手中轻敲两下,脑中灵光一现。 接连转过几个念头,林意歌才定下主意,点了点头,说道:“二师兄若是不肯负责此事,我就只好叫谈青禾与谈青苗来赔了。” 谈笑闻言,不慌不忙,道:“青禾青苗不过是后辈同门,小师妹你不会那么做的。” 小师妹也就是嘴上说说,以她的性子,绝不会牵累无冤无仇的同门后辈。 林意歌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当然不会现在叫他们赔,但将来可未必。等青禾青苗入了内门,二师兄你说,他们愿不愿意拜我为师?愿不愿意替我出这修葺坤道院的灵石?” 谈笑本就生得一双虎目,闻言瞪得更大,大声道:“小师妹你不能这样!那可是我弟弟的血脉,就算要拜师,也该拜入我门下!” “二师兄不知道吧?青禾青苗能拜入归一派,离不开我对他们的尽心指点。你要不要跟我打赌,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 正文 十四、伯仁由我 好半天,谈笑才不情不愿道:“算了算了,谁让你是我小师妹呢?修葺坤道院一事由我全权负责,作为交换,小师妹你不能收谈青禾与谈青苗为徒。” “一言为定!”林意歌笑道,掷地有声。 说完,神识扫过二师兄,见他身上灵力果然有些不稳,便知他心境桎梏已有所松动,即将突破至大乘期。 林意歌收回神识,趁机跟最好说话的二师兄提议。 “既然二师兄愿意教导新弟子,不如就此回鹤鸣山?” 谈笑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在真传考验之前,我将青禾青苗带在身边教导,也是一样。” 归一派只限制真传弟子下山,对其他弟子限制不多。 他们只需在离开山门之前,通过弟子玉符向紫阳殿报备一下去向与归期,准时回归即可。 林意歌想了想,说道:“不可破此先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若因血缘关系,一入门就能拜真传弟子为师,对其余弟子何其不公? “谈青禾与谈青苗是归一派外门弟子,可不是二师兄你的弟子。就算二师兄要收他们为徒,也得等他俩结丹成为内门弟子再说。” 不过林意歌大概也能猜到二师兄为何如此。 在鹤鸣山外度过了波澜壮阔的数百年,再要回到冷清的归一派,确实有点难。 那万亩灵田倒还好说,二师兄还开设了无患灵药,在阳州和同处九州之南的荆州、梁州的修真坊市中,皆设有铺面。 可得不到二师兄的肯定回答,林意歌怎能罢休?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道:“虽然我答应你不收他俩为徒,可我没说不叫大师姐收徒。二师兄你要不要和我打赌,看谈氏兄妹会选你还是选掌门?” …… 同样的威胁用两次,也太过分了吧?! 谈笑瞪了林意歌一眼,敢怒不敢言。 他若不同意,小师妹还真有可能去请大师姐出面收徒,毕竟大师姐最偏疼小师妹。 可谁叫谈青禾与谈青苗,是谈无忧的血脉? 谈笑无奈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谁让你是我的小师妹呢?我将外边的事安排妥当就回鹤鸣山,不过你得保证不去找大师姐出面收徒!” “一言为定!” “说好了啊,你也不能再找老三老四老五老六!” “二师兄这话说的,我是那种再三再四的人吗?” …… 谈笑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林意歌,没有说话。 林意歌轻咳一声,话锋一转:“二师兄应该很快就要突破了吧?不如请大师姐为你护法?我放心,你也放心。” 谈笑略一思索,不得不承认这提议叫人心动。 大师姐有大乘期修为,由她护法自然稳妥,这么一来,还能避免大师姐趁着自己闭关期间,“不小心”看中了青禾青苗兄妹。 刚要点头,便听小师妹自顾自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二师兄不如今天就突破。” 谈笑警惕心起,怀疑地看着小师妹,“怎么也得等时机成熟。哪是决定今天要突破,就立时能突破的?” 林意歌微微一笑,忽地说起自己当年身死的真相。 “二师兄,其实我当年在玉蟠山遭到了九宗三十六修士围杀。玉蟠山秘境崩塌,是因为我自爆剑魄,与他们同归于尽。” 谈笑慢了半拍才理解林意歌的话,当即惊愕地瞪圆了眼。 没心思考虑小师妹为何早不提晚不提,就在说到突破时机的档口提起此事,谈笑不可思议道:“难不成你用了归一剑诀最后那一式?!” 怪不得当年玉蟠山秘境崩塌会撕开偌大一道虚空裂缝! 按照玉蟠山秘境那种无法激起大宗门独占欲的规模,即使崩塌后能够撕开虚空裂缝,顶多十日便可自然修复。 但小师妹自爆,再加上三十几个炼虚期修士,就不是同个等级的威能了。 千年前事故的些许违和之处,有了解释。 谈笑却皱了眉,狠狠瞪着往常不敢教训的小师妹。 他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孪生弟弟谈无忧。 谈无忧自小体弱多病,却为了收取几朵对引气有益的灵昙花而更深猝死,留下妻儿撒手人寰。 时隔一千七百多年,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怎么从双眼红肿的弟妹手中接过那几朵灵昙花的了。 埋藏在心底的伤痛重新翻涌而上,夹杂着愧疚与后怕,谈笑虎目泛红,叱骂道:“林意歌!你他妈是疯了吗?!为什么要与那些狗杂碎同归于尽?!” 若真是意外身死,抑或行道时实力不敌而殒命,谈笑才不会这么生气。 林意歌知道二师兄心境桎梏又松动了几分。 她心中满意,又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会被教训……” “知道会被教训,就不要那么做啊!记住那几个狗杂种,出来跟我们几个说,一个都逃不了!” 谈笑简直是暴跳如雷了,“你怎么不多想想后果?!万一真的魂飞魄散了呢?” “当时只想着不能放过一个败类,哪会想得那么深?”林意歌一脸坦荡,“至少我在那个当下,不曾后悔过。” 谈笑听到这话,想到了什么,竟一时有些语塞。 林意歌说完便微垂了眼,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半晌。 她当下确实不曾后悔过。 真正感到一丝后悔的瞬间,是亲眼见到鹤鸣山上一片冷清,听不到一点同门嬉闹声的时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比起师兄姐,她才最该担下重振归一派的责任。 半开放的坤道院弟子精舍内,除了些许砂砾碎瓦落地的声音,两人静对无言。 谈笑渐渐冷静下来。 百感交集之下,境界越发松动,几乎要克制不住突破之势。 谈笑此时如何还不明白林意歌的用意? 小师妹突然说到自己在玉蟠山同归于尽的事刺激他,不就是想表明无忧当年也没后悔过吗? 真是和以前一个性子。 说今天就是今天。 时机尚未成熟就催熟时机。 不愧是你啊小师妹! 谈笑心头一悸,再难压抑突破之势,哑声问道:“大师姐呢?” 林意歌刚刚调整好情绪,闻言不由心头一惊。 她还没跟大师姐说过这事! 正文 十五、风雪无际 林意歌避开谈笑的视线,语气轻快道:“大师姐什么都没说啊,还用剑气给我开脉了!” 谈笑皱了皱眉,察觉到小师妹有些微的不自在,心中起疑。 但此刻并非追问的时机。 “我不是问这个,小师妹你快去请大师姐,我要突破了!” “时机已至?”林意歌扫了谈笑一眼以作确认,“二师兄你先去雾影峰顶,我这就去小寒洞。” 小寒洞,是风轻轻领悟风雪剑意后,从二十四洞中选定的洞府。 风轻轻原本属意于环境极端严寒恶劣,又对冰灵根修炼最为有利的大寒洞。 但大寒洞早已成了门内弟子面壁思过之处,她退而求其次,选了小寒洞。 谈笑点了点头,踏着灵剑腾空而起,就要赶往雾影峰。 却见他身形猛然一顿,回头问道:“小寒洞在九重崖壁上,你要怎么过去?” 小寒洞位于九重崖下,距离明镜湖面有百丈高。 小师妹才炼气期,她那道剑意自保杀敌还行,可没法儿载着她飞。 若等在坤道院,从停云峰下的明镜湖边召来白鹤,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小师妹该不会又要耍他吧? “此剑有灵,二师兄安心去吧!”林意歌随手用庚辛剑挽了个剑花,命令道,“庚辛,我们去九重崖。” 庚辛剑紫光暴涨,将林意歌裹住,“砰”地一声把房门撞得稀碎,直冲九重崖而去。 谈笑见此,也不再耽搁,全速御剑赶往雾影峰。 他心里却不住嘀咕:小师妹转生十六年,前日才回到归一派,上哪儿找的剑灵?! 那把剑也奇怪得很,明明就是根紫竹鞭,在小师妹口中怎么就成了灵剑? …… 雾影峰是埋剑之地,平日里少有弟子前来,与其他三座高大的主侧峰又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因此,归一派弟子在鹤鸣山内渡劫,大多会选择来雾影峰顶。 剑冢中的小部分灵剑得以开启灵智,或许就是受那天雷余威影响。 与雾影峰下松竹成林截然不同,雾影峰顶只有一片黑色焦土,寸草不生。 若无云雾遮绕,雾影峰看上去…… 光秃秃的。 谈笑在雾影峰顶静立,迎接突破至大乘期的雷劫。 风轻轻一步可跨山海,如今已经到了雾影峰,正站在劫云之外神情淡漠地远观。 谈笑抬头看了看劫云,距离完全成型降下劫雷,估摸着还有一点时间。 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风轻轻一眼,见她依旧冷若冰霜,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搏上一搏。 就赌大师姐不知道,小师妹死于和三十六杂碎同归于尽! 否则,大师姐怎么可能撇下小师妹,安心闭关? 谈笑神识一扫,确认小师妹没来,便言简意赅地告状道:“大师姐,小师妹在玉蟠山秘境中,使出了归一剑诀最后一式。” 早在修习《归一剑诀》之初,众弟子便被耳提面命,施展最后一式“天人合德”,须得慎之又慎。 一旦施展那一式,依据剑修本身修为,轻则方圆百里万物湮灭、魂飞魄散,重则毁天灭地、世界破碎。 唯有在迫不得已、别无他法的状况下,才能施展。 风轻轻不带情绪波动的视线对上高大青年的双眼,她缓缓吐出一个字:“嗯?” 声音很轻,音调微微上扬,若不注意,很难捕捉到其中的疑惑意味。 谈笑被大师姐冰冷的眼神一看,顿时如坠冰窟,一动也不敢动。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小师妹自己告诉我的。大师姐,我说的句句属实。” 在他收谈氏兄妹为徒之前,要想让小师妹不捣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大师姐出手约束小师妹。 小师妹施展“天人合德”,并不符合“迫不得已”,也不是“别无他法”,大师姐肯定会教训她! 谈笑说完,只觉雾影峰上温度直降,他头皮一紧,连忙保证道:“大师姐信我,我绝对没有添油加醋,都是小师妹的原话。” 风轻轻神色未改,长睫与白发上,俱凝了一层寒霜。 良久,她才缓缓眨了下眼,“嗯。” 就在这时,林意歌被庚辛带着,落在风轻轻身旁。 她站定后,搓了搓胳膊,抬眼就看到二师兄转头看向自己,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林意歌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转头对上了大师姐那双琉璃般的眸子。 风轻轻眸中蕴着冰寒的光,与以往相比更摄人心魄。 下一瞬,林意歌就被一道既轻柔又不可抗拒的冷风裹起,整个倒飞出去。 …… 二师兄肯定是把她在玉蟠山用了归一剑诀最后一式的事,告诉了大师姐! 林意歌自觉理亏,没做任何抵抗,任由那道冷风将自己一路送到了二十四洞之一的小寒洞中。 她刚刚才从这小寒洞请出大师姐,前往雾影峰为二师兄护法,转眼又回来了。 怪只怪,这肉身脆弱,承受不住庚辛的全速飞行,更无法跟上大师姐的“一步山海”。 只迟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被二师兄告了状。 看来,二师兄在山下那么些年,也长出心眼来了。 林意歌刚一落地,小寒洞出口便被层层坚冰封住。 只凭她目前炼气巅峰的修为,是绝无可能破开的。 倒是庚辛剑,说不定可以—— 林意歌连忙打住自己这危险的想法。 大师姐已经生气了,她要是再强行破开…… 这就是认错态度不端正,罪加一等! 林意歌叹了口气,起身往幽暗处直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小寒洞与其余二十三洞一样,自成一方天地。 这里白茫茫一片冰原,风雪无际。 不见日月当空,却依然亮如白昼。 也只有风轻轻能在这除了风雪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潜心静修上千年。 林意歌现在还是怕冷惧热的肉体凡胎,只能停在风雪最弱、冰层最薄的洞口处。 她四下张望,准备找个地方静坐,运转周天。 忽地看到洞口东侧的坚实冻土上,插着一把紫铜色小剑。 林意歌愣了愣,她七岁入门,曾用此剑修习基础剑法三年。 这把剑,怎么会在大师姐这里? 正文 十六、云泥之别 林意歌十岁时,身量抽条,才终于能够和其他外门弟子一样,使用归一派的制式玄铁长剑。 而这把某天突然出现在她床头,来历不明、材质不明的紫铜色小剑,也就此不知所踪。 原来是到了大师姐这里。 林意歌上前两步,定眼一看。 这才发现,这紫铜色小剑,竟是用胡蜂妖王尾后针打磨而成! 林意歌不禁想起自己成为真传弟子那天,六师兄屠百草说起的关于大师姐的一桩事迹。 大师姐当年下山历练,专挑侵扰人间的群居妖兽。 什么胡蜂妖、什么灵蝗妖、什么三头狼妖,不一而足。 借此,她避免了好几桩人族和妖族的冲突,救下不知多少人命,完美达成历练任务。 大师姐速战速决,早去早归,只三个月就历练归来。 然后她默不作声地用大堆冰封的妖兽尸身,淹了当时的六代掌门所在的紫阳殿。 在那之后,归一派就多了条新规定:真传弟子下山历练时间不能少于百年。 这么想来,这把剑原本就是大师姐默默做了,悄悄放在她床头的? …… 庚辛看到自家主人站在一柄和自己同色的小剑面前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约有一刻钟,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主人,你不可以有别的剑!” 尤其这柄小剑,非金非木,她没法下嘴。 林意歌闻声回过神来,无奈道:“这话说的,哪个剑修没有三五把剑?” 稚嫩童音答得干脆:“当然是您了!” 林意歌本来就没打算要拿走这把剑,庚辛说的,倒也没错。 只是被她这么一搅和,心中的些许纷乱,也消失无踪。 林意歌背对着洞口,席地而坐,将冰寒灵气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 这具身体是金水木灵根,小寒洞中的冰、风灵气,倒也能利用个七七八八。 林意歌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要不要趁着这会儿被困在小寒洞,干脆筑个基? 等大师姐回来,看到自己积极修炼,认错态度诚恳,或许能消了气,免除她的禁闭。 眼下要重振归一派,她可没那个时间去面壁思过。 林意歌当即微合了眼,沉下心神,很快便入了定。 她熟练地运转起《归一炼气诀》,金水木三条灵根与凭空生出的虚灵根共同作用,全力转化灵气并将其吸入体内。 冰寒灵气旋成漏斗状,从头顶百会沿着被重塑过的宽阔经脉,直入四肢百骸。 灵气满溢,将风轻轻以剑气开脉时封藏于每一寸血肉之中的精气化开。 多余的灵气最终汇聚到了丹田。 灵气被不断压缩,又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持续转化进入。 丹田中先是起了雾,渐渐又凝结成滴滴甘露,滴落在丹田中盘踞的剑意下方,形成了一个水洼。 灵气转化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浅浅的水洼中聚集的甘露也越来越多。 水洼变池塘,池塘变湖泊,直至化作无垠的海洋…… 修行不知日月。 林意歌从入定中醒来,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庚辛剑,却抓了个空。 她低头看去,只见庚辛化作人形蹲在她身侧,正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小短手,试图打开她腰间的储物袋。 可惜不得其法,又不好用蛮力,庚辛正皱着眉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 察觉到被注视,庚辛循着直觉看去,对上了林意歌的双眼。 四目相对,小女娃动作一顿,旋即松手起身,举起三根又短又胖的手指,说道:“主人,三天啦!” 说完,庚辛低头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鼓起的小肚子,口中还配合着发出“咕咕……”的肚子叫。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林意歌有片刻无语,这浑然天成的演技,叫人叹服。 她取了三粒金豆交给庚辛,说道:“不会少你的。” 庚辛当即抬起头,伸手接过金豆,喜滋滋地放进嘴里,含混道:“我……我当然相信主人了!” 仿佛刚才那个装可怜的不是她。 林意歌顺手摸了一把庚辛的脑袋,发丝细软顺滑,手感好极了。 庚辛乖顺地重新化成灵剑模样,兢兢业业地继续扮演一把灵剑。 林意歌抬手抚平袖上皱褶,才起身活动。 全身气脉畅通无阻,身轻如燕,精神饱满。 经历剑气开脉后,林意歌的修为便达到了炼气巅峰,筑基时机早已成熟,在灵气如此充沛的福地,更有过一世修炼经验,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但这具金水木三灵根的身体,依然花了三天才成功筑基。 与上一世的粗壮单一水灵根,有天壤之别。 不过,林意歌倒没觉得这一世的金水木三灵根有什么不好的。 灵根资质好坏,只能决定吸纳和转化灵气的速度。 而剑修看重的是悟性,是能否领悟剑意,是剑道境界的高低。 林意歌也不是没杀过资质比自己更好,修为比自己更高,却走上了歧路的所谓“天骄”。 而且,这一世有了金灵根和木灵根,她反而能结合法术施展更多大规模剑招。 一招制敌,才更能好好讲道理嘛! 林意歌对自己的修炼进境有了底,便重新坐回地上。 她一边吸收灵气,运行周天以巩固修为,一边梳理归一派当下的状况。 如今鹤鸣山洞天内,六代弟子早已飞升的飞升,坐化的坐化,牺牲的牺牲,自不必提。 七代弟子是千年前对付虚空裂缝中域外魔物的主力,为了护佑苍生万民,十不存一。 除魔幸存的弟子,或多或少在除魔过程中受了伤,有不同程度的心境受损。 他们基本上都在飞虹涧或松梅涧中,择地结庐,闭关清修。 只有三个七代亲传,担着闻道阁的传道长老之责。 再看八代弟子。 自千年前林意歌下山历练后,归一派还是收了些弟子的。 只是数量从一年零星几个,到几年出一个,直至百年前开始,再无新弟子入门。 即便如此,两座侧峰上,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只有百来个八代弟子。 算上真传弟子柳扶风,尚无一人领悟出剑意。 三个传道长老负责这些弟子,绰绰有余。 有七代实力最强的风轻轻坐镇鹤鸣山,其他几个真传弟子在这种无人可教的状况下,确实可有可无。 但现在不同了! 今年已有两个新弟子入门,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正文 十七、水玉冰魄 要重振归一派,倒是有一段可以拿来借鉴的经验。 遥想一万两千多年前,归一派祖师在鹤鸣山立派,也是从无到有。 最终将归一派变成了修仙界九大宗门不敢轻易招惹,拥有超然地位的强大剑派。 彼时,九州人间,宗门林立。 其中天衍宗、神机门、听风阁、空觉寺、合欢宗、天武宗、无虑山、五蕴宗和文心学宫,并称九大宗门。 九大宗门传承久远,门下弟子不计其数,更有若干大乘修士坐镇,是当之无愧的顶级宗门。 九宗势力交错,牢牢把控着九州最为优质的人才与资源。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九宗与其他修真势力,实力差距越来越大。 偶尔也有几个天赋心性上佳的,宁为鸡首不为牛后,选择九宗之外的二三流宗门。 但这些人,往往在成为“天骄”崭露头角之后没多久,便如流星般陨落。 任谁都知道,这其中必有猫腻。 更不必说无依无靠的散修,艰难修仙的同时,还常常成为大宗门弟子的“磨刀石”。 若是气运不佳,甚至可能成为大宗弟子的狩猎对象。 修仙界的弱肉强食,似乎理所应当。 归一派祖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现世并发掘了鹤鸣山洞天,随后开宗立派。 起初,归一派独特的功法剑诀,严苛至极的招徒方式,并没有引起九大宗门的注意。 直到初代真传弟子,在九宗共同举办的“九州论道大会”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心术不正的天衍宗少宗主无情斩杀。 天衍宗宗主大怒,九大宗门联合起来,一齐围了鹤鸣山,要归一派“给个交代”。 祖师带着七位初代真传弟子,在双方势力悬殊的情况下,不但守住了归一派,还趁机又干掉好几个出言不逊的老家伙。 一时间,归一派名声大噪,九州求仙者无不奔赴鹤鸣山。 那几十年,归一派迎来大批新弟子入门,鹤鸣山下的小村落也发展成了白鹤镇。 回想到这儿,林意歌不禁叹了口气,收了功。 她现在对九大宗门的现状不太了解,想要搞个轰动九州的大事件出来,有点难度。 不过……二师兄突破大乘期,距离飞升更近一步,不正是个现成的大事件吗? 九州内的大乘期修士,本就屈指可数。 值得为二师兄大张旗鼓地庆贺一番。 不如就办个“成道宴”,邀请各方大能前来祝贺一二。 届时不但能收一堆贺礼,填充宗门库房,还可以顺势将归一派又多一位大乘修士的消息扩散出去。 等到各方大能齐聚一堂,若再能找出个值得一杀的败类,那就是意外之喜。 与此同时,还可以通过谈家经营的遍布九州的包子铺,提升归一派在凡间的声望。 如此一来,何愁九州求仙者不至? 林意歌还可以和其他几个师兄师姐,趁此机会见上一面,叙叙旧。 听师侄柳扶风说,归一派的宗门内务有点儿乱。 归一派护山大阵和门内亭台楼阁的维护,更是年年都超出预算。 这时候不叫那些师兄师姐帮忙,岂不是把他们这些七代真传弟子当做外人了? 林意歌以拳击掌,心道:就这么办! 只等大师姐回来小寒洞,解了禁足,就能立即通知柳扶风,向各方势力发出邀请函。 林意歌当即起身,准备去洞口瞧瞧大师姐回来了没。 刚一转身就发现,不知何时,大师姐已立在了身后。 也不知她等了多久。 见大师姐神色淡漠,与往常一般无二,林意歌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三天过去,大师姐还没气消呢? 想到大师姐对自己的种种照应和偏爱,林意歌果断低头认错。 “大师姐,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三思而行!” 至于下一次三思后究竟行不行动…… 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风轻轻神色平静无波,琉璃眸子盯着林意歌的发髻看了半晌,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见到小师妹回来,她太过激动,只顾着给小师妹剑气开脉。 这会儿才注意到,小师妹虽然换了身归一派制式道袍,但发髻上插的却还是根不知道上哪儿攀折来的剥皮树枝,还有几缕碎发落在外面。 也是,风轻轻微微颔首。 小师妹原本就是这般落拓不羁的性子。 既然小师妹已经知错,倒也不必强令她面壁思过,若因此压抑了她的本性,对修行反倒无益。 与其因噎废食,不如防患于未然。 想罢,风轻轻手中便多了一根由水玉冰魄打磨而成的冰花发簪。 水玉冰魄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极品天材地宝,除了拥有天然的聚灵效果外,还能宁心静气,克制心魔滋生。 这原本是风轻轻考虑到小师妹的杀戮剑意,极易滋生心魔,而特意为她准备的千岁礼。 她还打算等小师妹历练归来,就提前三百二十年送给她的。 只可惜,当年玉蟠山秘境崩塌时,林意歌年仅六百七十一岁,距历练百年还剩九年。 这水玉冰魄簪也就一直没送出去。 风轻轻嘴唇微动,终究没能出声,只好改用神识传音,“别动。” 即便是以神识传音,也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还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意味。 林意歌听出些什么,放下心来,配合地保持着姿势。 风轻轻抬手将那根树枝取下,又帮她重新挽了发髻,换上手中的水玉冰魄簪。 做完这些,风轻轻端详片刻,面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一股清凉之意涌入识海,林意歌下意识伸手,摸上头顶发簪。 她抬头看向大师姐,有些犹疑。 “大师姐,我用这水玉冰魄簪,会被人眼红打劫的吧?” 她如今刚刚筑基,却大剌剌地顶着这么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宝贝,正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不对。 林意歌转念一想,这不是正好吗?! 能对她这个刚筑基的归一派弟子,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并付诸实践的,还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她连忙改口道:“这簪子我很喜欢,多谢大师姐!” 风轻轻不语,只伸手在那簪头的六瓣冰花上一点,注入一缕神念。 正文 十八、一视同仁 风轻轻往簪上冰花里,注入了一缕神念。 有了这一缕神念,水玉冰魄簪一旦落入他人手中,风轻轻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做完这些,她垂眸看向小师妹腰间的紫竹鞭。 这根竹节鞭……似乎开了灵智? 林意歌注意到大师姐的目光,忙介绍道:“这是庚辛,雾影峰剑冢松竹林里诞生的变异木灵,已认我为主。” 风轻轻颔首,转身,抛下林意歌,径直往冰原中心处走去。 林意歌只觉眼前一花,已经到了小寒洞外,脚下是一片浮在半空的薄冰。 那片薄冰将林意歌稳稳地送上了九重崖,随即化成一团白雾,散入明镜湖上的云海中。 林意歌熟知大师姐的行事风格,在九重崖上停留片刻,就往紫阳殿去。 …… 凌云峰,紫阳殿。 谈笑突破至大乘期后,没有先闭关巩固境界,反倒先来找了柳扶风。 他从纳戒中取了一堆灵石放在桌案上,示意柳扶风收起。 柳扶风不明所以,问道:“二师叔这是何意?” “三日前我去找小师妹,不小心将坤道院西侧的墙打坏了。” 柳扶风猛然抬头,看向谈笑,难以置信道:“……二师叔,您跟小师叔动手了?” 二师叔三天前可是炼虚期大圆满,小师叔才炼气期巅峰,再怎么也不能动手啊! “怎么可能?!”谈笑眼神游移,略有些不自在,“我要是动手了,大师姐能放过我?” 他当时就拿灵剑指了一下,压根没来得及动手,反倒差点被小师妹的剑气打个半残。 “总之,这坤道院修葺的事,就交给你了。” 要不是担心小师妹记恨自己跟大师姐告状的事,再狠狠诈自己一笔,他也不必如此急于处理此事。 受点伤或丢个面子,倒无所谓,但小师妹总打他灵石的主意。 谈笑也不是小气抠门的人。 但不必要的花费,即使是小半块下品灵石,他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柳扶风犹豫片刻,想起二师叔渡劫时,师尊确实远远观望了三天,这才慢吞吞地收起了灵石。 林意歌到达紫阳殿时,谈笑刚交代完坤道院修葺之事,自觉无懈可击。 他原本准备回白露洞闭关巩固修为,见了小师妹,当即决定留下来,幸灾乐祸几句。 柳扶风没那么多心思,见了来人,先上前拱手一礼:“小师叔安。” 又引着林意歌入座,殷勤地奉了灵茶,这才问道:“师尊又闭关了?” 林意歌端茶嘬饮一口,瞥了谈笑一眼,点头道:“大师姐这几日为二师兄护法,耗费了不少心神。没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谈笑一听,正想辩解,却见小师妹突然抬手摸了摸头上晶莹剔透的簪子,随后笑盈盈地看过来。 他立即认出那枚簪子的材质,正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水玉冰魄。 谈笑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怎么回事? 大师姐怎么还给小师妹送了水玉冰魄? 真不是他嫉妒大师姐对小师妹的偏爱。 只是不给小师妹长点记性,她下次还用“天人合德”那一式,搞同归于尽那一套,又该如何? 林意歌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大师姐也真是的,硬要把这水玉冰魄给我!若不是我拦着,大师姐还想给我灵剑……” 谈笑现在不想说话。 林意歌见此微微一笑,转头问柳扶风道:“扶风师侄,二师兄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回鹤鸣山,亲自指点新入门弟子修炼的事?” “啊?”柳扶风惊讶不已,在两个师叔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二师叔如今是大乘修士,亲自指点尚未引气入体的新弟子,这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谈笑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身为真传弟子,指点同门,教导后辈,责无旁贷!” 柳扶风闻言,忽地想起初见小师叔时,她说要把二师叔逮回来,还要让他指点自己。 福至心灵,他当即打蛇随棍上,接了一句:“弟子愚钝,届时还请二师叔多加指教!” 谈笑微微一怔,下意识就要拒绝。 他至今都不明白,柳扶风悟性根骨皆平平无奇,究竟是怎么通过真传考验的? 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他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我待同门后辈一视同仁,师侄修行上有不懂的,我自当尽心指点。” 谈笑忍不住扶了下额头,紧接着说道:“我先回白露洞闭关,其余诸事,且等我出关再议!” 话落,便化作一道剑光,直往九重崖掠去。 …… 紫阳殿内只剩下林意歌与柳扶风。 柳扶风先开口问道:“小师叔,坤道院西侧墙倒了,没伤着您吧?” “没有,”林意歌摇了摇头,“刚才我忘了问,二师兄有没有说他打算闭关多久?” “二师叔没说,不如我去问问?” “不必,就等他出关再议。” 林意歌原本想提前定好计划,好让柳扶风早些发帖,邀请各方大能前来庆贺。 如今只能延后了。 “叫你安排的七代弟子身份,可有眉目?” 柳扶风摇了摇头,老实道:“小师叔,以您这十六岁的骨龄,再怎么编也只能唬弄下刚入门的新弟子,骗不过修士的神识。” 归一派最年轻的七代弟子,最起码得有一千一百岁。 以归一派的代际更迭方式,要让十六岁的七代弟子合理存在,属实强人所难。 “确实,是我为难你了。” “小师叔,其实弟子想到了一个办法,只不知是否可行。” “说来听听。” “前几日我整理归一派宝库,发现里面有一株千年骨碎补,还有一块极品煅龙骨。” 说着,柳扶风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木盒,递给林意歌。 “骨碎补和煅龙骨一起捣碎外敷或浸浴,可令骨质紧密坚实。只是这方子,一般是给暮年入道之人补漏锻体用的。” 林意歌接过木盒,打开看了一眼,确认过后又重新合上。 柳扶风在旁继续解释道:“这一株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效果太过惊人,能让骨骼看上去像是入道修行了千年一般。” 林意歌了然,“这株千年骨碎补,是年份太高剩下来的?” 若是寻常暮年弟子用了,明明半百的年纪,看骨龄却是一千岁,再看修为,原不过是个刚入道没多久的炼气期? 半点好处没有,反倒引人注意。 不过这东西,恰好能解决林意歌的问题。 正文 十九、不速之客 柳扶风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正如小师叔所想。这株千年骨碎补,放在库房六千多年,无人问津。” 骨碎补介于灵草与凡间药草之间。 主要用于给新入门的暮年弟子补足漏掉的精气,强化他们的肉身骨骼,为正式感应天地灵气做准备。 除了这个功效之外,别无用处。 与无中生有地现编一个全新七代弟子身份相比,让小师叔用这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锻体就容易得多了。 用这锻体方浸浴之后,不但对小师叔本身大有好处,还能让她看起来真的像修炼了千年一样。 七代弟子的身份问题,也迎刃而解。 可谓一举多得。 林意歌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同意道:“那就依你说的办。” 七代弟子身份安排妥当了,还有名号一项。 在外行走,难免跟人互通姓名。 用本名“林意歌”,极易引人注目,多有不便。 林氏乃九州大姓,无需避忌;只不能用“意歌”两字,幸而还能学着师兄师姐,起道号代替。 林意歌沉吟片刻,看向一脸倦容的青年,说道:“扶风师侄,你且记好。七代弟子林希声,在八百年前与同门一齐往雍州除魔时,不慎受伤。为了疗伤,散尽一身修为,之后一直在雍州休养,今年才回来鹤鸣山。” 如此一来,她这个七代弟子的身份,以及目前的筑基期修为,就都有了合理的说法。 “弟子记下了。只是……林希声?”柳扶风不知何时已经摸出了一枚玉简,听林意歌说完,才不解道,“小师叔您这是要改名?” 归一派弟子,若无特殊原因,不会改名易姓,也不另起道号,多沿用俗世本名。 按照立派祖师的说法,这是为了消除弟子间因出身不同而存在的差异。 目不识丁之辈,只有一个大名;饱读诗书之士,表字之外还有别号若干。 既然入了归一派,便是长生道上同修,以本名相称更显公正。 小师叔情况特殊,柳扶风倒也能理解她这般做法。 林意歌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我道号希声。” 柳扶风略感意外,忙拱手道:“小师叔见谅,弟子此前未曾听说您的道号。”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林意歌忍不住笑道:“因为这道号……是我刚起的。” 柳扶风愣愣地点了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派内案卷时,漏看了小师叔的道号,正打算彻夜将那些案卷再翻看一遍。 看来是他想多了。 柳扶风转而说起,被摄了魂魄并拘禁于观魂镜中的吴明世。 “还没跟小师叔禀报,那无极宗的吴明世已经交代了。” “哦?”林意歌差点忘记还有这么个人,“是谁指使他到归一派山门前闹事的?” “吴明世说,那人一袭黑袍从头遮到脚,声音雌雄莫辨,不知是何来历。” “……这说了等于没说。”林意歌无语了,转念想起吴明世还是无极宗宗主,“他那无极宗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拿弟子设下血祭阵法的宗门,也没必要继续存在于世。 柳扶风回道:“吴明世想借着‘毁坏归一派万道剑碑’之事扬名,再创立无极宗。他那天带来设阵的弟子,也是用灵石聘来的散修。” “这……” 敢情这无极宗压根都不存在? 林意歌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人,不禁愣了片刻。 柳扶风劝慰道:“小师叔不必太过烦扰。若那黑袍修士有意针对,自然还会有第二个吴明世。” 林意歌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起雾影峰的那些剑灵。 “雾影峰上的剑灵,去看过了吗?” 柳扶风答道:“弟子请赵长老去雾影峰看过了。” 赵长老本名赵元,是归一派七代弟子,也是如今那三位传道长老之一。 虽然算不上是什么铸剑大师,但赵元打造出的灵剑品质,极为稳定。 归一派外门弟子用的制式玄铁长剑,基本出自赵元之手。 “赵师弟怎么说?” 柳扶风隐去赵元长老发现剑冢无剑后的惊怒和咆哮,回道:“赵长老说,那些剑灵被封在紫竹中,灵体不见衰弱,反倒得了滋养。眼下只需收集材料,打造合适的灵剑供剑灵栖身即可。” 换句话说,就是要给那些剑灵再找一个“家”。 今后她多收集些铸剑材料,弥补庚辛造成的损失,这事也就过去了。 林意歌点点头,颇感满意,“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将装有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的木盒推还给柳扶风,“还要劳烦师侄帮我。” 普通的骨碎补和煅龙骨,捣碎混合均匀即可使用。 但林意歌这一份,年份久远,品质奇高,也极其坚硬,需金丹以上修士以真火淬炼提纯,才能发挥最佳药效。 柳扶风毫无怨言,默默拿起两个木盒。 宽敞的紫阳殿内,柳扶风将那一整株千年骨碎补与少量极品煅龙骨取出,直接以灵力将两者粉碎,并用真火煅烧淬炼。 直至两者合二为一,变成黑漆漆黏糊糊的一团流状液体。 三两下配制好锻体方,柳扶风将那团黑稠的液体装入一个刻绘了封灵阵的小瓷瓶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引得林意歌频频侧目。 柳扶风递过小瓷瓶,问道:“小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林意歌接过锻体方药液,见柳扶风眼底青黑,疲倦之态更胜,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腰间的掌门令亮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山下来人了?” 归一派掌门令与作为护山大阵阵眼的万道剑碑相连,一旦剑碑受到攻击,掌门令就会有反应。 上一回吴明世还没动手就被林意歌打断,剑碑尚未受到攻击,已尘埃落定。 但这一回不同,来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已经动手了。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归一派自然应战! 柳扶风见小师叔皱眉咬牙,连忙劝阻道:“小师叔先去浸浴锻体吧,此事弟子自会处理……”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林意歌的身影已经掠出紫阳殿,直奔山下。 …… 正文 二十、横生枝节 鹤鸣山麓,归一派山门前。 一名锦衣玉带的娇弱少女,正惨白着一张脸,靠坐在巨大的万道剑碑上。 她脚上穿着一双精巧的羊皮小靴,脚踝处有不自然的扭曲。 豆大的泪珠,从凝脂白玉般的脸颊上,滚滚落下。 就在刚才,她用掉了身上最后一道不需要灵力就能使用的无品级爆裂符。 距离剑碑三丈远处,站着身穿粗布葛衣的四个女子。 那四人统一配了环首刀,身上葛衣也是统一形制,胸口处绣着金色篆文,像是修真世家的护卫。 四人忌惮着什么似的,不敢直接上前,只是开口劝道: “五小姐,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是束手就擒,随我们回去吧!” “是啊五小姐,现在回去还不晚,再拖延怕是要误了吉日……” “武家大公子一表人才,又是火土双灵根,已经拜入九大宗门之一的合欢宗,五小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要我说,五小姐你还不如听话嫁过去,有文家为你撑腰,早日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也不辜负文家对你的栽培!” 锦衣少女抬手胡乱擦去眼泪,语气坚定道:“要嫁你去嫁啊!你们一起去嫁好了!我反正不会回去嫁人的!” 可惜她那把嗓音娇滴滴、软绵绵,毫无气势,听上去反倒像是在耍脾气。 原本还好声好气的四人没了耐心,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起来。 “叫你一声五小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文采薇,实话告诉你吧,是四老爷亲自下的令,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成亲!” “别给脸不要脸!文采薇你好好想清楚!你区区一个废灵根,能为文武两家联姻出力,这可是你的福气!” 文采薇想要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锐痛,她险些脱口叫出声来,只得重新坐回了地上。 她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涌出眼眶,控诉般说道:“为什么?废灵根就只能嫁人生子吗?” 文采薇哽咽着,细数家人的种种:“明明上个月……爹爹还夸我理得一手好账,娘亲还为我亲自下厨做点心,大哥为我亲手种了一大片桃林,二哥斥巨资买了听风阁的养颜膏,还有三哥四哥……” 在十五岁之前,他们更是一个个费尽心思,为她找来各种凡人能用的符箓和护身的暗器。 文采薇不明白,十五年来自己被全家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为什么刚刚被测定为废灵根,家人便一朝变脸? 灵根就那么重要吗? 即使不能修仙,她还有别的能力啊! 虽然她身子骨是娇弱了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半月一小病三月一大病…… 但她博览群书,能诗会画懂音律,还能将偌大一个文家十五年来的收支都算得毫厘不差。 连文氏家主,她的大伯父,也对她赞誉有加。 四人却懒得听文采薇絮叨那些,她们只想赶紧交差。 要不是忌惮文采薇身上那些稀奇古怪又层出不穷的暗器和符纸,她们早就把文采薇绑起来,塞进花轿了。 “今非昔比,文采薇你就认命吧!” “要不是你出生时难产,路过的仙师出手救了你一命,还断言你若活到束发之年,前途不可限量,文家怎会在你身上花费如此心思?” “四老爷也是可怜,本想凭借女儿拜入大宗门,从此在家族中扬眉吐气,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五小姐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爹娘……” 文采薇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气怒道:“那谁来可怜可怜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又换了一套说辞。 “要不是可怜你,我们也不会让你逃了这么久。你不会真以为凭着自己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吧?” “还以为你要逃去哪里,原来是到鹤鸣山来了。你想进归一派?” “归一派的试炼大阵已经有百年无人通过。你这细胳膊细腿,走一步喘三步的,能通过才有鬼了!” “五小姐你现在崴了脚,若再在阵中发了病,丢了性命又怎生是好?” “就算让你入了归一派,你这身子也撑不住山中清苦。修仙之人又怎会在意他人死活?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文采薇来了脾气,干脆也不起身,就往旁边一倒,准备爬进山门。 就算死在半道上,也好过被人抓回去随便嫁给见都没见过的人! 而且她在帮大伯父算账时,曾在大书房看到过归一派相关的书。 归一派弟子,绝不会见死不救! 四人见她仍不死心,也顾不得文采薇身上还有什么棘手的护身手段,硬着头皮准备上前抓人。 就在此时,一道紫色身影掠至山门。 林意歌手里握着庚辛,在剑碑旁站定后,冷冷扫过五人,“谁碰了我归一派的万道剑碑?” 文采薇见山门中出来一人,欣喜不已,正要开口求助,却被人打断。 四名女卫齐齐拱手行了一礼,其中修为最高的女子上前一步,解释道:“我等奉豫州文氏之命,带文氏五小姐回去。刚才发生了一点误会,不小心撞到了贵派剑碑,还请道友见谅。” 林意歌曾经听过豫州文氏之名。 豫州地处九州中心,因此又叫中州。 而豫州文氏是中州最负盛名的修真世家,文氏家主颇有远见。 若非如此,文氏早该同许州合欢宗附属家族的武氏一般,变成听风阁的附庸。 不仅如此,豫州文氏主家拥有修炼天赋的子弟,就能每个月领取一百枚下品灵石和一瓶下品凝气丹。 而归一派,什么弟子月例,听都没听过! 林意歌扫过剑碑,发现剑碑完好,信了一半。 “我派剑碑因此受损,文氏准备如何交代?” 那女卫不欲横生枝节,立即应道:“修缮剑碑所需灵石,任凭道友开口。待回了文氏,一定跟家主据实相告。” 文采薇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不由仰头去看那归一派仙长的神色。 林意歌察觉匍匐在地的少女盯着自己,回头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看我做什么?想要拜入归一派,还要我扶你进去不成?” 文采薇一愣,眼中刚刚收起的泪珠又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她连忙低了头,白玉般的手扣住坚实的地砖,奋力向山门爬去。 正文 二十一、不自量力 文采薇身娇体弱,又经过一番折腾,行得极慢。 那领头的筑基后期女卫见状,倒也不急了。 “在下段桐,”她先指了指自己,又逐个指过身旁另外三名女卫,“常彤,叶青,叶白。” 段桐介绍完自己一干人等,便再度强调道:“我等确实是文氏女卫,此行奉命将五小姐文采薇带回去,与许州武氏完婚。此为文氏内务,不求道友相助,但请道友不要插手。” 林意歌闻言,回头瞥了一眼匍匐前进的少女。 那锦衣少女正流着泪,咬着牙,缓慢又坚定地爬向归一派山门。 林意歌敏锐地捕捉到她行动间的一丝不自然,便以神识扫过少女的身躯。 文采薇的背上不知受了何种撞击,脊骨与肋骨都有轻微碎裂,左边的脚腕则是很明显地骨折了。 林意歌心中一喜,没想到文采薇看上去弱不胜风还泪眼汪汪的,可这骨碎的剧痛下,愣是一声不吭,可见其意志之坚定。 文采薇刚好又是五行灵根都未达一分的所谓“废灵根”。 修真世家的废灵根,无非两种结果:联姻以繁衍血脉、离家当个凡人。 听那四名女卫话里话外的意思,文采薇不愿联姻才孤身离家来鹤鸣山求仙缘,可见此女眼界不凡。 林意歌觉得,若任由这四人将文采薇带走,自己无异于是将其推入绝境的帮凶。 况且,文采薇能够拜入归一派的希望很大呀! 四舍五入,文采薇就是归一派的新弟子了。 保护同门,理所当然。 林意歌当即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文采薇想要拜入归一派,那我自然就要给她一个机会。至于你们,能否完成主家的任务,与我林某人何干?” 段桐神色一僵,说道:“林道友,听在下一句劝,多管闲事,容易惹祸上身。” 女卫之中身材最为壮实的常彤,上前一步,说道:“归一派早已今非昔比,林道友三思而行,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林意歌前生今世加起来,活了将近七百年,还是第一次听一个筑基后期修士告诫自己“三思而行”。 她一边劝自己冷静,一边耐着性子重新考虑了一回。 林意歌抵达山门前,便远远便听到几人言语。 凭借那些,足以推断出那命令并非来自文氏家主。 只不过是与许州合欢宗附庸的武氏联姻,文氏愿意嫁娶的适龄子女,多的是。 何必盯着文采薇这个要死要活不肯的? 文氏家主颇有远见,必不可能为联姻埋下隐患。 想来无非就是大家族中,那些资质不高心性不佳的人,为了多得修炼资源而做的卖儿鬻女的勾当。 也就是没让她遇上,不然她直接帮文氏清理门户。 沉吟片刻,林意歌才点了点头,肯定道:“林某人已三思,决定让文采薇入试炼阵一试。” 说完,林意歌不解道:“你们并非受命于文氏家主,何必这么上心?” “这……”被说中事实,段桐一时有些犹豫。 文四老爷虽然修为低微,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得罪他没好处。 若不能将文采薇带回去,她们不但要吃文四老爷一顿挂落,将来被怀恨在心的文四老爷穿小鞋,说不定还会丢了文氏女卫的美差。 与文采薇的喜怒哀乐相比,自然是她们四人的前程更要紧。 段桐尚未说些什么,常彤率先反驳道:“对主家的命令尽心尽力,是我们职责所在。五小姐要怨,就怨自己投生错了吧!” “就说文采薇失足落崖,或丧命于妖兽之口,不也能交了差?” 林意歌说着,便觉得这唇舌之争十分无趣,干脆转头问了一句。 “文采薇,你怎么想?” 文采薇微微一愣,动作却不停,边爬边说道:“我……我不想回去嫁人!求仙长助我!” 明明是严肃的回答,偏偏她的声音娇软动听至极,听上去倒像是在撒娇似的。 林意歌此时正站在文采薇与四名女卫之间,听到她这么说,身形不动,只淡淡说道:“自助者,天助之。” 说罢,她又看向那四名女卫。 四名女卫不由面面相觑。 看来此人是执意与她们四人作对了。 转念一想,等文采薇铩羽而归,绝了修仙的心思,再将她带回去,到时候成婚自然也闹不起来。 这反倒省事了。 搭档已久的四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段桐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她这娇弱无力的身子,绝无可能通过归一派的试炼阵法。我们等在此处,也是一样。” 接着,四人各自将腰间的环首刀抱在怀里,如门神一般,两两守在山门三丈开外处。 林意歌看了四人的架势,凶神恶煞的,不由皱了皱眉头。 吓走前来求仙缘的人,她们负责吗? 林意歌劝阻道:“你们不能在归一派山门前等……” 话未说完,常彤憋不住了,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们四人怕你一个吧?” 常彤开了头,段桐还算冷静,但另两人也没了耐心,紧跟着出言讥讽。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修为,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区区筑基初期便如此狂妄,归一派难道只剩了嘴上功夫?真是没落了!” “看在归一派的面子上,才好声好气跟你说,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 林意歌揉了揉额头,这些人为何如此暴躁? 她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们的确很弱,但我真没有看不起你们……” 话未说完,四人怒火更盛。 “我们弱?哈哈!她说我们弱诶!” “老虎不发威,你就当我们是病猫了?”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孰强孰弱!” “我先来会会你!你可不要哭着鼻子回去告状!” 筑基期修士相互切磋,归一派总不能派出金丹期修士来劝阻吧? 这亏,眼前的归一派女修,是吃定了! 这般想着,常彤便提刀欺近,身影将出言不逊的少女整个笼住,举刀便砍。 眼看就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归一派弟子吃点苦头。 正文 二十二、两全其美 林意歌见常彤一言不合就动手,不禁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性子比自己还要急! 相较之下,她反倒显得极为冷静自持。 着什么急呢?冷静下来才能好好说话啊! 林意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迎上一步,抬手向上挥出一剑。 庚辛剑带起一道风声,迎向常彤手中的环首刀。 刀剑相击,发出一声叮当脆响。 庚辛剑完好无损,常彤的环首刀却只剩了截刀柄。 与此同时,林意歌左手握拳往常彤胸口挥出。 常彤眼睁睁看着环首刀刃消失,察觉对方的武器有些不对,连忙后撤避开。 她躲过了那根紫竹鞭,却没躲过林意歌的拳头,心口处仍扎扎实实地挨了一下。 常彤捂着胸口疾退两步站定,脸上却露出古怪之色。 只因这一拳毫无力道,即使打在心口,也不痛不痒。 震惊之余,常彤脱口而出道:“……你没吃饭?” 言语间流露出几分轻视。 归一派筑基初期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林意歌见状,也是微微一愣。 她一拳挥出,不但没把常彤打飞,反而震得自己手麻,简直离谱。 还是要尽早把锻体方用上,强化肉身才行。 这念头在林意歌心中一闪而过,她没有回话,只身形一动,趁势转守为攻。 她口中默念着能够封锁金丹期以下修为的锁灵咒,同时疾步上前,分别在四个女卫的小腹、后背、脚腕,用庚辛剑轻轻一点。 转眼之间,胜负已定。 四名女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却已不由自主地软倒在地。 丹田中空无一物,好似修为全部蒸发了一般。 背部和脚腕处的剧痛骤然侵袭,四人不备,接连惨叫出声。 林意歌则挽了个剑花,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轻舒了口气。 随后她俯视着地上四人,心平气和地问道:“几位现在冷静了吗?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了吧?” 四女蜷缩着身子,痛得说不出话,点头如捣蒜。 林意歌见四女变得乖巧又安静,有几分满意。 “这不就对了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们何必激动?” 能够迅速扑灭四人的火气,自然离不开对方的轻敌。 林意歌顺手将段桐、叶青、叶白的环首刀收进了储物袋,准备留给庚辛当口粮。 四女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手无寸铁之人。 不是说归一派弟子金丹之前不能修炼独门剑诀,普通弟子身上除了一柄灵剑,再无其他法宝了吗? 可那女修方才用的又是什么? 早知如此,她们岂敢轻易出手教训眼前的女修? 林意歌见众人瞪着眼睛不说话,只好继续方才的话,说道:“我叫你们不要挡在山门前,是想叫你们去白鹤镇上等。” 凡人要离开鹤鸣山,必定会经过白鹤镇。 林意歌转头看了一眼,文采薇已有大半个身子进了山门。 这才几丈距离,就用了这么久? 文采薇怕是要成为归一派历史上,通过试炼阵耗时最久的弟子。 林意歌转过身,对四人说道:“还有文采薇,我都给你们想好了应付的借口,你们怎么就不肯配合?” 修为被封锁,使不出一丝灵力,让四名女卫瞬间没了底气。 常彤连连告饶:“道友……啊不,林前辈,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我知错了!” 段桐也回过味来,强忍着骨裂和骨折的疼痛,说道:“前辈见谅,我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若文采薇成功拜入山门,我等定会按前辈所说的禀报!” “早这样不就成了?”林意歌在每人身上轻轻一拍,解开了封锁修为的锁灵咒。 四女重新感知丹田灵气,骨骼伤处也在灵力的修复下,迅速愈合。 倒得此时,四人自然不敢再造次。 恢复大半后,段桐起身,恭谨地问道:“敢问前辈名号?” 林意歌斜了她一眼,怀疑道:“怎么,想报仇?” 打了小的来老的,这也算是修真界的老传统了。 段桐闻言大惊,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归一派筑基初期的弟子都能一打四,她要是真回文氏找帮手,说起来丢脸的还不是她们自己? 她们能找修为更高的帮手,归一派自然也能派出境界更高的弟子。 归一派虽然人才凋零,但每个境界还是有那么几个弟子的。 而她们不过是文氏雇佣来,保护尚未束发的女儿们的,要找帮手,还得费人情、费灵石。 如此,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段桐不敢再说什么,给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一齐退到了白鹤镇上等候。 此时,锦衣少女的身影,才被山门后的浓重白雾彻底吞没。 文采薇正式进入了试炼迷阵。 林意歌拿起庚辛剑检查一番,确认并无划痕,才放下心来。 庚辛原本就是以金为食的变异木灵,打斗之时顺便把常彤的刀吞了,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么一来,她得多找人打斗…… 不对,冷静如她,自然是要多跟人讲讲道理了。 修士的法宝和武器,大多掺杂了金属成分。 届时不但能削弱对方的实力让他们更快地冷静下来,庚辛也能借此时不时地尝个鲜,两全其美。 林意歌看着山门迷雾,想到文采薇那泪眼汪汪的样子,叹了口气,干脆也往白鹤镇去了。 …… 没多久,林意歌揣着几个谈氏包子铺的肉包子,回到了山门处。 刚入了山门,没走两步,林意歌就看见文采薇趴在地上,好半会儿都没再继续前行。 明镜湖上已经有白鹤飞来,守在一旁,就等文采薇完全失去意识后,将她带出试炼阵。 林意歌上前一看,只见文采薇额发濡湿,眼神朦胧,将昏未昏,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竟是发起了高烧! 真如那四个女卫所言,文采薇这身子太过娇弱,能不能过这试炼迷阵,尚未可知。 只要能够过了试炼阵,这点小伤,自然不会留下后遗症。 若是不成……那就帮她接个骨吧! 拖着这么个娇弱的身子,大老远从豫州逃婚跑来阳州鹤鸣山,也挺不容易的。 正文 二十三、册上留名 林意歌将手中油纸包着的两个肉包,放在文采薇身旁,随后她躲到了树上等候。 过了大概一刻钟,文采薇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人也显得精神了一些。 她微微支起上身,一眼就看到了一旁的油纸包。 文采薇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皱起鼻子嗅了嗅,才试探着伸出手摸了一下。 感受到隔着油纸袋传来的温热,文采薇不禁喃喃低语道:“不是幻觉……” 似是想到了什么,少女呆愣片刻,眼眶泛红,泪眼迷蒙。 文采薇很快醒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才强自忍下泪意。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脚腕,忍着背上骨裂的剧痛,勉力跪坐起身。 轻喘了一口气后,文采薇抬起手臂,擦去脸上的斑驳泪痕。 她脸上的皮肤吹弹可破,娇嫩至极,被衣袖擦了两下,便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肿。 她轻轻“嘶”了一声,忍下脸上的疼痒,两手在腿上蹭了蹭,这才伸手拿过那油纸袋。 指尖再度触及温热,文采薇险些又落下泪来。 会把这个放在这里的,除了在山门处见到的那位归一派仙长,不可能会有别人。 文采薇自嘲地笑了笑,有人十几年亲情一眨眼就能收回;有人面上冷眼旁观,实则有一副热心肠。 油纸袋里是白鹤镇谈家包子铺的肉包子。 文采薇心中虽早有预料,却仍微微拧起了眉头。 她深吸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低头咬了一口。 刚入口,浓郁的肉味就刺激得她阵阵反胃,险些呕出来。 文采薇闭上眼睛,强忍反胃之感,却挡不住泪水奔涌而出。 她是胎里素,寻常连肉味儿都闻不得。 身子又娇弱,稍微吃得快些,便有可能克化不动,腹胀如怀胎五月。 以往有全家精心呵护,就连文氏家主的大伯父也常有关照,文采薇已经将近一年不曾有这般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文采薇才皱着脸将那一口包子,细细嚼碎了咽下。 文采薇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细嚼慢咽,把隐身一旁的林意歌看得有些不忍。 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试炼阵法必须由求仙者独自走完全程。 林意歌没想到的是,世上竟然还有文采薇这般,吃不了肉包的。 她暗暗决定,文采薇若是半途支撑不住,除了帮她治疗骨伤外,再顺便给她调理一下经脉。 文采薇只稍稍吃了几口,就收好包子,重新上了路。 她歇一会儿行一会儿,缓慢却坚定,一次都不曾回头。 观察确认了小半个时辰,林意歌放心了大半。 估摸着文采薇还要很久才能抵达迎仙阁,林意歌趁此回了坤道院,重新挑了北侧较为清幽的一间精舍。 挑水、劈柴、烧水,将锻体膏倒入浴桶中搅匀,才算准备妥当。 在黑漆漆热腾腾的药水中,林意歌一边强忍着浑身麻痒潜入水中,一边运转周天将药力导引入四肢百骸。 好在她有水灵根,在水中也不会窒息。 足足泡了一天一夜,药效才完全被骨骼吸收。 浸浴的热水早已冷却,从漆黑浑浊又重新变得清澈。 林意歌能够清晰地感知道自己的骨骼已近乎刀枪不入。 她抬手凝出一面水镜,看着镜中女子,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千年的骨碎补,不愧是极品的煅龙骨! 她现在容貌未改,但骨龄与肉身状态,看起来已经和不刻意锻体的千岁法修,不相上下。 但这还远远不够,归一派弟子性命双修,肉身比起普通法修要强悍数倍,可堪与体修相较。 眼下只是林意歌为了不引人注意而暂时使用的权宜手段。 等到她搞清楚千年前那些修士究竟与自己有何恩怨,再查明幕后是否有人操纵,自然就不必再藏藏掖掖的。 林意歌稍作整理,便再度到试炼阵中寻文采薇,查看她的状况。 文采薇此时已经爬过大半路程,距离迎仙阁也越来越近。 她原本是清晨到的鹤鸣山,与四名女卫纠缠花了不少时间,入阵之时已近正午。 文采薇伸手碰到迎仙阁的门槛时,已是第三天正午时分。 文采薇不知道寻常人要用多久才能抵达迎仙阁,她只知道,自己数次战胜放弃的念头坚持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高烧不退,滴水未进,令她头昏眼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背上和脚上的骨伤处,尤其肿痛难忍。 文采薇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尖勉强能触到迎仙阁内的冰凉地砖,却无论如何也翻不过那道仅仅一掌高的门槛。 近在眼前的希望又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难道这一切的努力,终究会变成一场空吗? 见文采薇一脸绝望,林意歌叹了口气,从迎仙阁门口的林子里走出,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进了迎仙阁。 没多久,林意歌就拿着花名册返回,唤了少女一声:“文采薇。” 文采薇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经过两日的爬行,她早已狼狈不堪。 粉润双唇失了血色,干燥如纸;一头乌发散落,发尾拖在地上,沾染尘土还夹杂着几片枯腐的树叶。 双眼又红又肿,原本羊脂白玉般的脸上,是一片片红肿与干涸的泪痕。 更不用说,身上锦衣在地上蹭了那么久,已经又脏又破烂。 林意歌将花名册拿到文采薇眼前,冷声道:“册上留名,之后你就是归一派的弟子。” 听到这句,几次期望仙长相助而落空的文采薇,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仙长说得没错,自助者天助。 林意歌却微微皱了眉,两天没喝水,还能流出这么多眼泪,这简直称得上是一种神通了。 文采薇一边流着泪,一边颤着手握住花名册上浮现的狼毫笔,哆哆嗦嗦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狼毫笔消失后,文采薇才双眼一翻,安心地昏死过去。 脑门磕在迎仙阁的黄花梨木门槛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鲜血汩汩流出。 文采薇却浑然不觉,睡得正酣。 她闯试炼迷阵期间高烧了两日,身上还带着骨裂骨折的伤,始终咬牙坚持,如今骤然放松,立即陷入了沉睡。 正文 二十四、时来运转 林意歌将花名册放好,等柳扶风闻讯赶来,便交代他通知白鹤镇上那四名女卫,不必再等。 柳扶风当即应下,又看了一眼小师叔,见她已浸浴锻体,顿时安心不少。 他低头看到地上趴着的少女,见她额头还在冒血,浑身上下大大小小各种伤,眉头不由狠狠一蹙。 “小师叔,这就是新弟子文采薇?怎么伤成这副模样?” 归一派的试炼阵法,主要由炼心的幻阵迷阵交互作用,不至于会让人伤筋动骨,落得如此重伤才对。 而文采薇却是一副气若游丝,随时都能断气的样子。 林意歌挥手一道水灵力,将文采薇脑门上的豁口封住。 不消片刻,那道伤口便止了血。 “没事,小伤罢了。只是文采薇体弱,所以看上去严重些。” 文采薇既然已经拜入了归一派,在这鹤鸣山中,她这命,想丢也丢不了。 尤其是迎仙阁内,设了复元阵,能将灵气聚集并转化成温和的水灵气,让新弟子恢复元气。 就算放着不管,文采薇也会慢慢好转的。 林意歌想了想,吩咐柳扶风道:“若文氏得知消息后派人前来,先跟他们要一笔足够养护剑碑百年的灵石,再说其他。” 之后,林意歌便拎着和归一派制式玄铁长剑差不多重的文采薇,由庚辛载着径直去了坤道院。 她将发着高烧的小姑娘安置在了坤道院东侧角落的弟子精舍中。 这里距离谈青苗所在的归一派八代女弟子住处较远,十分清幽,适宜文采薇休养。 掐了一道清尘诀除去文采薇身上尘土泥沙,林意歌才坐下来开始检查她的身体。 这细细一查,叫林意歌惊喜不已。 文采薇的五行灵根虽比一般“废灵根”还要纤细,但她的每一种灵根,粗细相同,丝毫不差。 灵根纤细,是胎中缺乏先天之气所导致的,体现为早夭之相。 这种先天之气不足的幼儿,一般在序齿之前就会夭折。 但文采薇却活到了束发之龄,这均衡至极的五行灵根,便是修士中万里挑一的混沌灵根。 谈青禾与谈青苗兄妹拜入山门不足十日,又来了文采薇这般难得的好苗子,归一派真是时来运转了! 林意歌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聚集起最为温和的水灵气,导入文采薇伤处,小心修复起那几处骨伤。 幸好文采薇睡得很沉,察觉不到疼痛,否则,免不了又是一场泪如雨下。 刚刚帮文采薇治好骨伤,还没来得及帮她退烧,柳扶风的传音符追到此处,无火自燃。 “文氏家主文宗易前来拜见,已在山下等候。文氏还要求归一派交还文采薇。请小师叔前来紫阳殿,共商对策。” 听罢传音,林意歌皱了皱眉。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 直接拒绝就是了。 不过豫州文氏富庶,实力也堪比二流宗门,既然主动前来拜见,直接拒绝了也不太妥当。 而目前能代表归一派前去会面的人,当属大师姐、二师兄、她自己以及柳扶风。 可大师姐和二师兄分别闭了关,扶风师侄虽然是代掌门,可他同时又是真传弟子,还不能下山。 也只能由她这个闲人出面了。 林意歌瞥见腰间的庚辛剑,想到那四名女卫的环首刀,还是决定下山跟文宗易见上一面。 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还能让庚辛剑吃个点心呢! 林意歌当即回了一道传音,又传音给传道长老赵元,叫来跟着他锻体的谈青苗。 等谈青苗到了,林意歌嘱咐她照顾文采薇后,便下山去了。 …… 鹤鸣山下,文氏家主文宗易已久候多时。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四名女卫之首的段桐。 文宗易盯着归一派的山门,面沉如水,冷声道:“段桐,我私下里是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照看采薇?” 段桐低了头,嗫嚅道:“是四老爷下令,我等不敢不从。” “看在你及时传信的份上,自去领罚。” 听到“领罚”二字,段桐猛地一哆嗦,却不敢不应:“是,家主。” 领罚总好过无处可去,变成任人宰割的散修。 林意歌一出山门,就看到了文宗易。 她倒是不意外,距文采薇入试炼迷阵已过去两日,段桐他们也早该传信回去了。 幸好来的不是文采薇她爹,要不然,林意歌还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先打他一顿再说。 当年下山历练,林意歌曾经和文宗易打过交道。 那时,文宗易还是文氏少主,只有化神初期修为。 千年未见,他容颜未改,约三十出头年纪,蓄着精心打理过的胡子,身着一袭儒衫。 看上去倒像是个教书育人的夫子,儒雅又随和。 扶风师侄给的玉简上说,文宗易如今已是炼虚初期,比千年之前整整提升了一个大境界。 只是,林意歌一看到文宗易这把胡子,便不自觉想起三师姐那张明媚娇艳的瓜子脸。 三师姐池无澜,平生最好美须髯,若再有几分书卷气,更是色授魂与。 难不成,文宗易和三师姐? 林意歌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定是她想多了。 她不再胡思乱想,径直走上前去,对文宗易拱了拱手,寒暄道:“归一派七代弟子,林希声,见过文家主。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林长老说笑了。归一派声名如雷贯耳,在下早就想来拜见,只是抽不开身,才拖到今日。” 文宗易客客气气地说完,抬手便递过一枚纳戒。 他指了指段桐,说道:“听说她们不小心撞到了剑碑,这是我豫州文氏的歉意,请林长老收下。” 段桐已经陷入了混乱。 这位林长老,两日前还是个刚刚筑基的十六岁小姑娘,怎么今天看上去,修为还是筑基初期,可骨龄已经一千多岁了? 要达到这种效果,只有介于灵草与药草之间的骨碎补。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培育千年骨碎补呢? 或许一开始就是她们看错了? 林意歌简单道了句谢,“文宗主客气了。” 她淡定地接过纳戒,暗道:文宗易出手大方,这朋友能处。 文宗易见她收下纳戒,才说起自己真正的来意。 “林长老,在下有一亲侄女,名采薇。前日入了山门,至今已有两日不曾出来,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 正文 二十五、前人栽树 听文宗易问起,林意歌想起文采薇被四个女卫称作“五小姐”。 修真世家的族谱,只录入能够修炼的子孙后代。 无法修炼的,则另修族谱,是为凡间世族。 文采薇被测出是废灵根后,地位一落千丈,连四名女卫也敢直呼其名,冷嘲热讽还动粗。 可见她尚未在文氏族谱上留名,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氏第五女”。 文宗易亲自过问,难不成是知道文采薇五行灵根粗细相同,世间难得一见,想把她认回去? 哪有这等好事? 归一派吃到嘴里的,岂能再吐出来? 林意歌模棱两可地回道:“文家主放心,采薇还活着。” 采薇既然成了同门,她身上的那些伤,就要有个交代。 想到这里,林意歌呵呵一笑,故意拉长了声调,疑惑道:“恕林某眼拙,没能看出采薇竟然是文家主的亲侄女啊!当时那情景,我还以为是这四个女卫逼婚,才让采薇身上多处骨折和擦伤,烧迷糊了还声声说着不嫁之类的话呢!” 文宗易闻言,错愕又尴尬,沉下脸回头看了段桐一眼。 段桐被那看死物般的眼神一盯,顿时腿上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俯下身,几乎要把脑袋塞进地钻里去,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话。 家主最厌烦下属犯错后,还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的。 说得越多,罚得越狠。 倒不如爽快认错,家主或许能看在过去的功劳上,酌情处置。 文宗易也没叫她起来,只冷冷地收回目光,才拱手说道:“是我御下不严,倒让林长老见笑了。” “采薇是我幼弟亲女,前几日我恰好去青州找池……”文宗易说到一半,微微一顿改了口,“采薇测定灵根之时我不在豫州,结果正如林长老所见。” 文采薇灵根极细,五行灵根均未达一分,被判定为废灵根。 “幼弟短视,舍不得采薇的额外份例,便擅自与武氏定了联姻之事。” 林意歌惊讶道:“文家主的幼弟……是哪位大能?” 她只知文宗易的母亲是文氏上一代家主,文孟月,竟不知文宗易还有个亲弟弟! 文宗易抬手设下个隔音阵,才主动将文采薇的身世娓娓道来。 文采薇的生父文宗思,是文孟月于两百年前诞下的幼子。 文孟月早早引退,将文氏托付给修为将要超过自己的长子文宗易管理,之后便专心在文氏一处荒僻别院中清修。 不曾想,文孟月修为没突破,倒是老蚌怀珠,又诞下一子。 修士繁衍不易,修为越高,子嗣越是艰难。 彼时文孟月有化神后期修为,闭关清修旨在突破炼虚期。 说好的修炼,却修出个孩子来,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文氏有意隐瞒这个消息,奈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文孟月也着了魔似的,为这老来子,不知道做了多少荒唐事,甚至数次威逼长子重新交出家主大权。 此事便成了豫州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文宗思本人,也不知该说他是幸或不幸。 土灵根约有三分粗细,但至今将要两百岁,仍未结丹。 修炼上一事无成,在“耕耘播种”方面,文宗思倒是“连年丰收”。 儿子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跟他如出一辙,一副不学无术的半调子做派。 直到十五年前,文思宗一个怀胎八月的新妾因意外摔倒,难产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幸得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路过,出手取出腹中胎儿。 当时那女婴已面色青紫,只心口尚有余热。 那老道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成功将其救活。 老道不肯留名,只说此女若能活到束发之年,前途不可限量。 这女婴便是文采薇。 有了这一句“前途不可限量”,文宗思常以此为借口,时不时来求些天材地宝。 文宗易看小侄女天生聪慧,加上子侄辈少有女儿,也偏疼几分。 “采薇自小早慧,三岁便能识文断字,四岁能算鸡兔同笼,五岁打得一手好算盘。但她从六岁开始,大病小病不断……能长到十五岁,属实不易。” 文宗易对文采薇没有灵根的事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但他担心的是侄女寿元不永,没人能替他打理文氏上下,他就没办法脱身太久,去做别的事。 此前,采薇曾将文氏近十五年来的总账,花了不到一个月就理得明明白白。 其中她还生病卧床了半个月。 这般才能,就算她不能修炼又如何? 文宗易早就准备好了极品延寿丹,可没想到文宗思那个鼠目寸光的,专门捅娄子。 林意歌听罢,忍不住笑了笑,这可真是文氏栽树,归一派乘凉。 人才难得,她当即拱手道谢,说道:“文采薇能活到束发之年,全赖文家主费心栽培,林某就先替她谢过文家主!” 文宗易想起自己所来何事,只得觍着脸问道:“林长老,既然采薇还活着,能否让在下进入山门与她见上一面?” 只要他亲自出马,采薇一定能接受他的提议,今后她在文氏的地位也能和以前保持一致。 林意歌微微一笑,略带得意道:“文采薇如今已拜入归一派,就不劳文家主费心了!” 文宗易万万想不到,文采薇那风一吹就咳,沾点水就发烧的病弱身躯,竟然能够闯过试炼迷阵?! 他还以为文采薇会昏迷在半路,然后被归一派暂且收容,等她身体稍好些再送下山。 谈氏先祖谈无忧,当初就是昏在半途,归一派特许谈无忧在山上住了些日子,调养身体后才下了山。 文宗易转念一想,既然文采薇生命无虞,又拜入了归一派,倒也不必强求采薇回到文氏。 归一派跟豫州文氏,如今还有另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 文宗易脸上微微发热,忙清了清嗓子,说道:“采薇无法修炼文氏心法,如今能拜入归一派,倒确实是个好去处。那位前辈说得不错,采薇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说着,他轻抚了两下胡须,想到采薇的能力仍有些不甘,问道:“不知道归一派可有让弟子在家修炼的先例?” “采薇既然拜入了归一派,就要按照归一派的规矩来。至少要先问过她自己的想法。” 再次拒绝后,林意歌问道:“不知文家主所说的,那位须发皆白且不肯留名的老道,又是何人?” 正文 二十六、一反常态 文宗易微微皱眉,想到归一派弟子之间亲如一家,才摸了两下胡子,勉强将心头的急躁重新按下。 “十五年来,文氏始终不曾追寻到那位道兄的踪迹。” 林意歌点了点头,“既然他能让采薇起死回生,略施手段躲过文氏的眼睛,应当不是难事。” 文采薇的去留已定,两人再无他话。 林意歌便开口送客:“文家主,林某还要为采薇治伤,您看这……是不是改日再来?” 文宗易看了眼天色,忽地紧张起来。 他干脆利落地撤了隔音阵,说道:“差点误了大事!那您赶紧回去为采薇治伤,在下改日再来便是!” 说完,文宗易拱了拱手,化作一道遁光往白鹤镇上掠去。 那着急忙慌的样子,和方才的儒雅随和,判若两人。 林意歌不禁微微一愣,她认识的文宗易,虽称不上稳重,却也不是这种一惊一乍的性子。 她这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 按理说,文宗易是豫州文氏的家主,有炼虚初期修为,是仅次于九大宗门的强大修真势力的掌权者。 同时也是山海大陆的强者之一。 而林意歌自身,今非昔比,在文宗易眼中应该只是个筑基初期的归一派七代弟子。 可文宗易从始至终都待她十分客气,还微妙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正常的赔礼道歉,总要讨价还价几个来回,再将商议好的灵石装在储物袋中,交给对方。 遇上抠门无礼些的,连储物袋都不给,直接一堆灵石扔地上。 文宗易却出手阔绰,用一枚价值不菲的纳戒,装了数量可观的极品灵石和若干天材地宝。 若是炫富,稍显低调;若非炫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意歌越想越觉得可疑,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 白鹤镇镇口的老槐树下,谈家包子铺前的摊位上,围了一群乡邻百姓。 谈齐民端着一人高的蒸笼从铺子里走出,将巨大的蒸笼放在烧开了水的大锅上。 他掸了掸身上的面粉,才喜气洋洋地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你们可听说了?我家青禾青苗,拜入归一派了!” 人群中当即有人笑道:“谈掌柜,你都说了好几天了,还没说腻呢?!” “这白鹤镇上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我要是谈掌柜,我能说上十年!” “俺也一样!不,俺能说到入土!” “你这包子还要多久啊?我儿子等着吃一个,沾沾喜气呢!” …… 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妇从铺子里走出,一边挽起袖口,一边高声说道:“诸位乡亲莫急,且再等一刻!” 为了分享自家儿女拜入归一派的喜悦,谈齐民夫妇俩亲自做了好几天的肉包,分发给白鹤镇上百姓。 一时间,谈青禾与谈青苗拜入归一派的事,整个白鹤镇无人不知。 此举惹得家中有适龄子孙的,也蠢蠢欲动起来。 众人来此,一是为了吃谈氏包子沾喜气,二则是为了探听拜入归一派的秘诀。 谈齐民便将自己听到的秘诀,说了一遍又一遍:“心无旁骛,一路直行,不要回头。” …… 文宗易赶到的时候,蒸笼已经空了。 堂堂炼虚期修士,面对包子售罄,也无计可施。 更何况,谈氏包子铺后面站着的谈笑,也是归一派真传弟子。 想当然耳,谈氏和豫州文氏也有了那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 文宗易只能收起浑身威压,收敛气息,好声好气地问道:“店家,你这包子,能不能再做一笼?” 谈齐民抬眼一看,当即认出此人并非白鹤镇居民。 归一派没落,离不开各种势力的推波助澜。 谈齐民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还算客气地拒绝道:“今日真没了,明日您请早。” 文宗易闻言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林意歌赶到了谈氏包子铺前。 谈齐民一见到她,便拉着妻子热情地迎上前来:“林仙长,您怎么来了?我家青禾青苗没给您添麻烦吧?” “林仙长,”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匆匆俯身行礼,直起身便急切问道,“不知青禾青苗在山上可吃得饱?可穿得暖?可还住得惯……” 谈齐民拉了妻子一下,才止住她没完没了的琐碎问题。 林意歌体谅地笑了笑,说道:“自然,青禾与青苗一切都好,两位不必担忧。” 与谈齐民夫妇寒暄几句过后,林意歌看向一旁的文宗易,略带惊讶道:“文家主,您怎么没回豫州?方才您匆匆告辞,林某还以为您有什么急事。” 文宗易僵硬地扯出个不自然的微笑,说道:“听闻白鹤镇上的谈氏包子铺,味道最正。我想买几个尝尝,可惜来得晚了……” 谈齐民听见两人的话,满脸堆笑地问道:“林仙长与这一位相识?” 林意歌随口介绍道:“这位是豫州文氏家主,归一派今日新收的弟子文采薇的亲伯父。” 谈齐民一听,当即转过弯来,原来他也是归一派弟子的亲属。 四舍五入,那就是一家人了! 他当即改口道:“如此,怎能让文家主空手而归?……还请文家主稍等,在下这就去包上一笼!” 谈齐民前后态度剧变,险些令文宗易的温文儒雅再度破功。 林意歌认识文宗易的时间也不短,知道他因为幼时经历,从来不碰外人经手的食物。 莫名其妙蓄起来的胡子,反常的态度,再加上这一句“白鹤镇肉包子味道最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文宗易是三师姐池无澜的新欢! 池无澜纵情恣意,生平最好美须髯、书卷气,但她向来是与凡间书生执手。 等到一方情淡意消,她便毫不留情地抽身,开启下一段情缘。 因此,池无澜每隔二三十年,便会换个郡县隐居,行踪飘忽不定。 林意歌不由怀疑,三师姐是被文宗易的“美色”迷了眼、昏了头。 不过,就此确定三师姐的行踪,倒也省事了。 等到谈齐民夫妇离开,林意歌直接开口问道:“文家主,池师姐现在何处?” 文宗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住,顿时心跳如鼓。 他面无表情,故作平静地反问道:“池前辈的去向,为何要来问在下?” 正文 二十七、魂魄有异 文宗易故作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林意歌见状,狡黠一笑,说道:“文宗主若直言不知,林某也不能完全确定。” 她上下打量了文宗易一眼,满是不可思议地感慨道:“真没想到,您与池师姐真的有一……是那种关系。” 文宗易被戳破,干脆不装了。 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改变,锋芒毕露,再不复之前儒雅随和的模样。 文宗易微微扬起下巴,自得道:“没错,在下正是池无澜最后一任道侣。” …… 林意歌对文宗易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大话,有些许无语。 虽说文宗易能屈能伸有远见,可无论修为还是阅历,三师姐池无澜都在他之上。 说不准,三师姐早已看破了一切。 况且,文宗易对三师姐的曲意逢迎,又能坚持多久? 林意歌并不打算插手此事,免得两头不讨好。 只是文宗易千年前也曾帮过她一些小忙,相识一场,林意歌有心提醒几句。 “文家主,话不要说的太满。池师姐她——” 不等她说完,文宗易便干脆打断道:“不劳林长老费心。” 见他不领情,林意歌当即把到口的关于池师姐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咽了回去。 既然知道了文宗易言行举止为何反常,林意歌也放下心来,再次询问起池无澜的行踪。 “文家主,池师姐现在何处,可以说了吧?” “无澜一个月前还在中州上洛郡。”文宗易顿了顿,“二十九天前,无澜在院中夜观星象,凌晨便独自往雍州去了,留书说是一月即归。” “雍州?”林意歌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池师姐去了青阳郡?” 三师姐池无澜兴趣使然,于术数一道,多有钻研。 她曾偶然间得到一本上古时的《太乙神数》,之后更是沉迷此道,经常彻夜不眠,只为观星象,推天机…… 自那以后,三师姐每次推演出的结果,十回里也是能中个一两回。 说不定三师姐就是推算出了她重生回来的事,才会去往雍州验证。 文宗易闻言,惊讶道:“雍州二十八郡,林长老是如何猜中青阳郡的?难不成你也会推演天机?” 林意歌摇头否认,确认道:“池师姐当真去了青阳郡?” “我是跟她进了青阳郡之后,才跟丢的。”文宗易说着,叹了口气,流露出几分懊恼之意,“一月之期将至,就怕无澜不肯再见我。” 林意歌听罢,对文宗易这种行为,完全同情不起来。 他对自己实力不及池无澜的事实,心里没点数吗? 而且三师姐最不喜伴侣信不过自己,文宗易还敢跟踪,这就是明知故犯啊! 不过依三师姐的性子,那是一定会敞开天窗说亮话,跟伴侣说清楚理由再彻底断绝关系的。 换句话说,下一次三师姐与文宗易再会之日,便是两人关系破裂之时。 这样一来,叫文宗易带话给池无澜,就有些不合适了。 林意歌跟着叹了口气,说道:“文家主,您好自为之。” 两人相顾无言。 等到谈齐民蒸好了包子,两人各分得几个,才各回各家。 林意歌回到山门前,就看到段桐还跪在那儿。 山门前跪着这么个人,还挺碍事的。 林意歌经过段桐时,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还跪在这儿?” 段桐跪趴着,纹丝不动,回道:“若不能求得五小姐原谅,怎敢起身?” 林意歌忍不住嗤笑一声,搞这套,不就是仗着文采薇还会顾念旧情,没那么铁石心肠吗? “差不多得了,用什么苦肉计?碍眼。” 段桐不作声,只继续跪着。 林意歌见她如此爱跪,也懒得再说些什么,径直回了停云峰的坤道院北侧。 文采薇呼吸平稳,烧也退了大半,已肉眼可见地好转,只不曾醒来。 林意歌叫过在旁照看的谈青苗,把谈齐民夫妇硬塞的一纸袋肉包放在她怀里,叫她回去赵元长老那边继续锻体。 见过文宗易后才知道,病骨支离的文采薇,也曾有过一段健康的时光。 她是长到六岁,才开始大病小病不断的。 林意歌设身处地一想,便觉那藏头匿尾的白发老道,行径十分可疑。 山海大陆之上,修士为达长生,所求无非是财侣法地,即修炼资源、修行同伴或道侣、修真法门、修行之所。 即使是归一派弟子,也不能完全避开这些。 修炼《归一剑诀》需得持身正己,而下山惩奸除恶,能提升剑修的心境,对修行大有好处。 可那须发皆白的老道,不但出手剖尸救下将死的胎儿,面对堪比二流宗门的文氏,竟毫无所求? 这般德行,空觉寺那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佛子见了,都要高呼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再不济,也该要一枚延寿丹吧? 想来文宗易也是察觉其中可疑之处,才会派人追踪老道。 林意歌用神识再扫了一遍文采薇,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 肉身查不出问题,定是魂魄有异。 林意歌给柳扶风发了一道传音符。 凡人魂魄极其脆弱,若使用搜魂术,文采薇就废了。 但归一派历代掌门手中的观魂镜,可拘修士神魂灵魄,也可观照凡人魂魄。 上一次拿来拷问吴明世之后,林意歌不想为此打扰风轻轻闭关,就让不能离山的柳扶风收起来了。 不多时,一名浅棕头发的女冠御剑而至。 林意歌微微一怔,认出来人正是三位传道长老之一,也是七代亲传弟子中的佼佼者,路横波。 因乾坤道院“女不入乾,男不入坤”的规矩,林意歌本以为柳扶风会叫八代女弟子跑一趟腿。 她怎么也没料到,到坤道院来送观魂镜的,会是路横波啊!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自己跑一趟紫阳殿,亲自去取。 而路横波落地后,抬眼看到这朗目疏眉、明净秀美的陌生女子,也是一愣。 归一派弟子本就不多,路横波对每个同门都是有数的。 可她确信,自己不曾见过眼前这位。 再仔细一瞧,路横波更是惊讶地发现,这位不曾谋面的林师妹,只有筑基初期修为。 路横波顿时柳眉一竖,轻叱道:“林师妹这般修为,如何能动用这观魂镜?” 正文 二十八、从善如流 按照柳扶风所说,林希声恰好赶在林意歌下山历练前拜入山门,是年纪最小的几个七代弟子之一。 同一年,七代真传余维则师兄,在阳州极南之地发掘了一处小秘境,名为火犀秘境。 路横波、赵元和谷骁云三人同为六代长老的亲传弟子,交情甚笃。 得到消息后,三人便组了队,带着七八个内门的师弟师妹,去了火犀秘境。 一般说来,新秘境被发掘后,需要排除潜在危险,重新规划修整,打下归一派印记,设下进出禁制,设下来往传送阵…… 路横波一行人进了火犀秘境之后,一待就是几十年。 等到他们从火犀秘境中出来,刚好遇上玉蟠山秘境崩塌,只好马不停蹄地赶往各地除魔。 那域外魔物若不能彻底焚毁,便会随着灵气污染修士的丹田紫府。 被污染之后,除了废去修为从头开始,别无他法。 来时路上,路横波还奇怪,为何柳扶风一再强调林师妹“修为尚未完全恢复”? 能来借观魂镜的,就算没有完全恢复,起码也恢复了八成,至少有元婴期,还能有什么问题? 亲眼见了人才知道,代掌门所说“尚未完全恢复修为”,竟只恢复到筑基初期! 不待对方回话,路横波皱着眉,继续问道:“林师妹可知道,启用观魂镜至少要有元婴期修为?” 要使用这观魂镜,至少要有元婴期以上修为所对应的神识强度。 如若不然,不是使用人被观魂镜反噬,就是使用对象的魂魄被撕碎。 路横波暗自庆幸,还好她凑巧有事去紫阳殿,又顺道帮柳扶风捎了观魂镜过来。 否则,文采薇这个百年来拜入归一派的第三人,差一点点就没了。 林师妹妄图以筑基初期的修为驱动归一派至宝观魂镜,险些酿成大祸! 这般想着,路横波迟迟不肯递出手中的观魂镜。 林意歌见她如此,微微低了头,避开路横波谴责的视线。 她了解路横波,知她端肃又谨慎,向来见不得同门后辈急躁冒进。 而目前的状况,确实容易造成误解。 实际上,林意歌如今的神识,乃千年前下山历练之前,用六年凝聚出的那一缕神念所化。 神识强度与炼虚期修士相比,只强不弱。 若由她亲自出手启用观魂镜,或许会有灵力难以为继的问题,但也只是耗时久一点罢了。 而且林意歌还没把文宗易给的那枚纳戒交给柳扶风。 她可以先取用几枚极品灵石,以防万一。 不过林意歌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便决定自找个台阶,先退一步。 “路师姐,我知错了。” 林意歌轻拍胸口,长嘘了一口气,拱手道:“幸得路师姐提醒,令我与文采薇,皆幸免于难!” 说话间,林意歌趁机扫过路横波,见她修为已达化神后期,便起了由她代劳的心思。 反正,眼下就算自己坚持说可以,路横波也不会轻易被她说服。 自家同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意歌只求赶紧查出,文采薇的魂魄到底有何异常。 “路师姐,我在为文采薇治伤时发现,她有不明缘由的弱症。” 说着,林意歌侧过身,露出身后床榻上安静沉睡的文采薇。 “我查了许多次,始终没有发现病灶所在。因此,我怀疑她魂魄有异,这才向代掌门借了观魂镜一用。” “一时关心则乱,”林意歌抬手轻抚丹田,“竟忘记我修为尚未恢复……” 想到自己原本那身炼虚初期的修为,以及转生归来的幸运,她不免真情实感地流露出几分失落,几分庆幸。 “还请路师姐动手,为文采薇观照魂魄。” 路横波见她知错即改,神情真挚,不似做伪,才放缓了神色。 这还差不多。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林师妹的行为。 她当初除魔归来,修为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也总是高估自己的实力。 虽然她对自己出手的把握只有九成八,但比起筑基期的林师妹,还是要稳一些。 路横波走到床榻前,俯身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姑娘,眉头顿时拧成了结。 文采薇静静躺着,呼吸清浅。 巴掌大的瓜子脸,两掌长的干枯头发。 微弱起伏的胸口,不盈一握的腰肢,细瘦的四肢…… 路横波出身农户,自小在田野间玩耍,长得敦实,如今更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归一派弟子又多是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至此,孤身闯过试炼迷阵的。 这么娇小柔弱,风一吹就倒的骨头架子,路横波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怎么看起来比青苗还要小?” 谈青苗才十一岁,而依据花名册上的记录,文采薇已过了十五岁束发之年。 两人相差四岁,身量却相差不大。 甚至,文采薇的大腿还没谈青苗的胳膊粗。 路横波不由转头看向林师妹,“她真的是靠一己之力通过试炼迷阵的?” 林意歌微微颔首,肯定道:“确实是她自己通过迷阵的。只是花费时间长些,足足爬了两日才到迎仙阁。” 路横波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文采薇的两条细腿,看了又看,“爬了两日?” “现在看不出来,但当时她背上和脚上,都受了伤。” 路横波瞥见一旁衣篓里扔着的又脏又破的锦衣,还有完全碎裂剥落的玉带,已经打消了心头疑虑。 看着瘦骨伶仃的小姑娘,路横波不禁感慨道:“天可怜见,饿了三天的野狼看到她,都懒得下口。” 林意歌对此十分认同,“要不是出身豫州文氏,锦衣玉食娇养着,天材地宝吃用着,可能早就夭折了。” 路横波探出神识,将文采薇的四肢百骸,细细查过一遍,又在泥丸、绛宫、丹田,这三处重要部位查了多次。 “她这弱症确实古怪。林师妹,你去屋外守着,我用观魂镜观照文采薇的三魂七魄,期间万不可进来打扰。” “是,有劳路师姐。” 林意歌从善如流地应下,退到精舍门口守着。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路横波惨白着脸,一手拿着观魂镜,一手打开了房门。 林意歌忙伸手扶住她,“路师姐,怎么样?” “文采薇少了一缕魂魄,却又多了一道残魂。” 正文 二十九、拘魂制魄 林意歌很快理解了路横波的意思,“路师姐是说,文采薇的三魂七魄,被人替换了一小部分?” 路横波灵力耗尽,一刻不停地运转周天,将精舍内的灵气抽空,才缓过一阵。 “不错,只不知是何人残魂,我已将其拘在观魂镜中。” 幸好是她出手,要不然,林师妹现在不是被观魂镜反噬,就是被这道残魂趁虚而入祸害了。 观照凡人神魂、拘制修士残魂,一次搞定。 不愧是她路横波。 剩下的就是从残魂口中拷问出有用的信息。 此事非她所长。 若只是拷问或搜魂,也不需要启用观魂镜。 路横波终于将拘束着残魂的观魂镜转交给眼前的师妹,说道:“林师妹,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意歌接过观魂镜,神识扫过屋内,见文采薇依然安睡,才放下心来。 “那现在采薇身上,岂不是少了一魄?” “没错,所以我封住了她的五脏和命门玄关,确保她现有的魂魄稳定。至于少的那一魄,等她醒来,喂一粒震灵丸再看。” 只要文采薇被抽走的那道魂魄没有被打散,她服下震灵丸后,本体命魂便会向那道魂魄发出召唤,令其复位。 能招魂复魄的震灵丸,取用千年返魂树根心部位的汁液,微火煎熬至黏稠,揉制即成。 唯一的问题是,返魂树只生长在无虑山上,离土即死。 换句话说,无虑山那些钻研医毒丹药的修士,垄断了整个九州修真界内震灵丸的供应。 “无虑山的震灵丸?” “没错,就是那个对神识修炼极有好处,还能稳固神魂防止被夺舍的无虑山震灵丸。” 路横波顿了顿,补充道:“当今市价,一粒震灵丸,至少十枚极品灵石。” 林意歌曾经杀过出身无虑山、豢养药人的败类,对他们坐地起价之事,早有耳闻。 只是她从来便觉得,震灵丸的天价与归一派无关,只影响一小部分修士,才没有出手管上一管。 如今可算是拐着弯地把自己给坑了。 文宗易给的纳戒中,除去这震灵丸所需的十余枚极品灵石,所剩无几,只有些暂时用不上的天材地宝。 难怪文宗易出手那么大方! 除了他和三师姐池无澜的关系,恐怕还有文采薇不好养的原因在。 “多谢路师姐!” “都是同门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路横波没再逗留。 这回她一不小心又高估了自己。 不但将全身灵力耗尽,还透支了部分神识,差点没能稳住。 好在有失必有得,她因此心有所感,打算趁热打铁,小小地巩固并提升一点修为。 林意歌目送路横波御剑远去,松了口气,拿出观魂镜来。 她一指点在那团灰不溜秋的残魂上,“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如实答来!” 残魂变幻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像是要从镜中逃出,又被无形的力量拉了回去。 林意歌看着残魂只挣扎不回话,抬眼看了下月亮的位置。 此时已月上中天,子时将过。 马上就是新的一天。 林意歌耐心告罄,一缕发丝般纤细的神识钻入观魂镜,直直扎在那道残魂上。 她对残魂施展了搜魂术,期间没有遇到残魂的任何抵抗。 大量不属于自己的琐碎片段涌入脑海,还夹杂着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林意歌皱着眉,好不容易才从一堆乌七八糟的记忆中,大致筛选出有用的三个记忆片段。 其一是文采薇出生时血淋淋的剖腹取婴场景,其二是文采薇六岁生辰那天险些成功的夺舍经历,其三则是穿插在众多记忆碎片之中共同的夜空星象。 至于姓名门派等可以追溯的信息,全都被抹去了。 林意歌正要再施一次搜魂术,再确认一次没有遗漏的记忆,那道残魂却猛地一抖,似是承受不住二次搜魂,散去了。 …… 对着空无一物的观魂镜,林意歌也只能无奈叹气。 好在她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能够确定,老道令文采薇起死回生,并不是不求回报的纯粹善举。 相反,他所图甚大。 不但看中了文采薇的肉身,想把她当成借尸还魂用的躯壳,或许还看中了偌大的豫州文氏。 毕竟豫州文氏的家主,不限男女,能者居之。 等时机一到,那老道就通过残魂与本体命魂之间的联系,夺舍重生。 那人唯一没料到的,大概是文采薇天资灵慧远超常人。 时不时出现的夜空星象,更说明那老道擅长推演天机,而且准确率还不低。 至少比三师姐池无澜的“十之一二”,要强上许多。 …… 林意歌刚将自己得到的信息梳理完毕,恰在此时,房内传来一声嘤咛。 紧接着,便是细声细气的,软绵绵的,撒娇似的低泣声。 林意歌进去就看到,文采薇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正哭得起劲。 她七岁拜入归一派之后,便不曾哭过,十分不能理解文采薇这又是在哭什么。 “你哭什么?” 文采薇抬起头来,见到帮过自己的林仙长,稍稍止住的眼泪又流得更欢了。 “弟子太高兴了,一时没忍住……呜呜呜……” 幸好归一派并没有“剑修流血不流泪”这样的规定,文采薇想哭可以哭个够。 能哭成这副梨花带雨的娇美模样,这也是一种神通了吧? 林意歌没再管她的眼泪,只代文宗易问道:“文氏家主亲自来过,想请你回去,还和以前一样的待遇,不会再有人逼你成亲。你怎么想?” “我不回去……既然拜入了归一派,弟子自然以归一派为重。” 文采薇说着,眼泪也渐渐止住,脸上神情愈发坚定。 “若能习得归一剑诀,想必也不会再有人逼弟子成亲!” 如果有,那就直接斩草除根,让他六根清净。 “弟子觉得,自助者天助,还是自己最靠得住。” 她又不傻,哪会把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左右自己人生的权力,再交出去? “弟子会亲自修书一封给豫州文氏,说明此事。” 倒是可以叫文氏将族中束发之龄的子弟,都送来归一派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为归一派多添几个新弟子。 “仙长,弟子什么时候能开始修炼?” …… 正文 三十、弦外之音 文采薇迫不及待,恨不得就地开始修炼。 林意歌能理解她的急切。 无论男女,在普遍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只有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然而,以文采薇目前这缺了一道魂魄的状态,还不能开始修炼。 为了防止魂魄逸散,她的五脏和命门玄关都被封住,若和青禾青苗兄妹一起跟着赵元长老锻体,很快又能躺回床上去。 林意歌只能尽量简单地解释道:“你的弱症尚未治好,暂时还不能修炼。” 文采薇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贝齿咬了咬浅色樱唇,心里有些不信。 自醒来之后,一直困扰着她的头疼耳鸣没再发作。 胸口也没了往常的闷痛,呼吸前所未有地顺畅。 擦去脸上泪珠之时,向来没有温度的冰凉指尖已经回暖。 更不用说,在山下扭到的脚腕、撞上剑碑脊背、闯阵法时的多处擦伤,早已恢复如初。 六岁过后,她就再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仙长却说她的弱症还没治好? 是不是刚才哭得厉害,让仙长误会了? “仙长,我已经完全好了!仙长若是不信,弟子可以证明的!” “……你少了一道魂魄,你知道吗?” 林意歌只得简单解释了老道在她魂魄上做的手脚,以及那道他人残魂已经被剥离的事。 “原来如此!”文采薇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生病时,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人似的,有些不听使唤……” “幸好,你没有让他得逞。”对此,林意歌不吝赞赏。 能够凭借本能,抗下那么多次的魂魄拉扯,缠绵病榻九年,并非易事。 “你且安心住下休养。等我找来丹药让你魂魄恢复完整,到那时再修炼,事半功倍。” 文采薇放了心,点了点头,不知怎地忽又红了眼眶,唰地流下泪来。 林意歌不明所以,只当她纠结于“救命恩人反过来要命”的事。 但这救命之恩,很有可能本身就不成立。 文氏修士的凡人眷属,大多配有两名女卫。 文氏女卫修为在筑基期之上,相当于凡俗中的先天高手。 什么样的意外摔倒,能让从不离身的女卫来不及扶? 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就让那老道赶上了? 这么一想,林意歌便温言开解道:“你倒是不必纠结于那老道的救命之恩。你出生时险些丢了性命,说不定也是他推波助澜。” 文采薇抹了把脸,口齿清晰地说道:“在他要夺舍的那一刻,就算有恩,也已经两清。何况他后来还多次想要夺舍,算起来他欠我好多条命!” 这种账,她还是算得清的。 她吸了吸鼻子,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只是想到当初家人的殷勤呵护,与近来截然相反的态度,弟子心中难以释怀。” 听她这么说,林意歌不禁微微蹙眉,转瞬又舒展开来。 不能让文采薇无所事事地待在坤道院里,小姑娘胡思乱想之下,恐怕停云峰上要多出一道眼泪瀑布来。 想到文宗易对文采薇的夸赞,以及师侄柳扶风那一脸倦容和久不见涨的修为,林意歌有了个想法。 “听文家主说,你识文断字懂算术。既然暂时不能修炼,可愿去紫阳殿帮代掌门处理些杂务?” “我愿意……弟子愿意!” 听见仙长问话,文采薇哪里还有心思自怨自艾,当即应下。 林意歌召来一只白鹤,轻点白鹤额头留下一个印记,充当文采薇往返坤道院与紫阳殿之间的临时坐骑。 接着,她指引文采薇如何驾驭白鹤,并指明凌云峰紫阳殿所在。 “等到天亮,晨钟响过,你直接乘鹤前往紫阳殿便是。” 安排好文采薇,林意歌叫庚辛载着自己去了紫阳殿。 …… 在紫阳殿见到柳扶风时,他正支着脑袋拨算盘,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林意歌笑了笑,先把文宗易给的天材地宝,尽数装在储物袋里,令其收入宗门宝库。 早在为路横波守门时,林意歌就清点了纳戒中的物品,并以之替换了归一派制式储物袋。 现在她的纳戒中,除了十八块极品灵石和两百块上品灵石,就是之前柳扶风预备的几张符纸,几瓶丹药,十几粒金豆,还有收缴来的三把文氏环首刀。 柳扶风没有立即接过储物袋。 小师叔才回归宗门,修为尚未恢复,正是需要资源的时候。 “小师叔凭本事从文家主手中赚来的,不入宗门宝库也无妨。” “我之前不是用了库房里的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么?而且千年前我下山历练之后一去不回,对宗门没有丝毫贡献,就当是补交的历练收获。” 归一派真传弟子下山历练归来,一般会将初次收获的大部分上交宗门宝库。 此后的其他收获,则按照自己的心意,可交可不交。 眼下文宗易提供的天材地宝,大多是用于锻造灵剑的稀有矿晶,还有少部分是炼制丹药用的奇花异果。 对于一心修剑的林意歌而言,这些东西除了能卖灵石,没什么用。 不如拿来抵作历练收获。 林意歌如此帮衬师侄柳扶风,也是因为自己领受了风轻轻太多偏爱与愧疚。 当初大师姐风轻轻“应付式”历练归来,上交的海量群居妖兽尸身就差点将紫阳殿的屋顶掀翻。 师父为此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亡羊补牢,定下百年历练之期。 而她正是在距离百年之期还有九年时殒命的。 柳扶风闻言,自不再劝。 林意歌这才拿出观魂镜交予柳扶风,将那道残魂的事,简单说了下原委。 “小师叔的意思是,文采薇魂魄不全,暂时不能跟青禾青苗他们一起锻体?” “不错,我叫她天亮后来紫阳殿,到时候你分派些杂务给她,顺便带她熟悉一下宗门事务。” 柳扶风听出些弦外之音。 小师叔很看好文采薇。 为她费心费力寻医观魂不说,还让她来紫阳殿帮忙宗门事务,说不定文采薇也会成为八代真传弟子! 对此,柳扶风乐见其成。 他是八代唯一真传弟子,接管宗门事务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责任使然,勉力为之。 柳扶风志不在此,只想赶紧悟出剑意并将剑诀修至九重,下山历练。 如此才不堕师尊风雪剑仙之威名! 假使文采薇能成为真传弟子,接管代掌门一职,他就有更多时间用于悟剑了。 这么想着,柳扶风发自内心地露出一抹微笑,热切道:“小师叔放心,弟子一定会照顾好采薇师妹的!” 林意歌反倒被他这突然振奋的精神和莫名其妙的微笑弄得有些不放心。 “文采薇出身豫州文氏,能力出众,你二人取长补短,不耻相师才好。” 正文 三十一、假以时日 “小师叔放心!” 柳扶风双目炯炯,壮着胆子催促,“小师叔,天快亮了,采薇师妹也快来了,您该下山去买震灵丸了!” 不等林意歌开口,他又掏出一份玉简,“对了小师叔,这是听风阁今年的拍品总录,您或许需要这个?” 听风阁每年都会把当年各个分舵要拍卖的物品及其介绍,一一录入玉简,打上印记之后,发给各大修真势力。 林意歌接过玉简,扫了一眼,不出意外,果然看到其中有震灵丸。 震灵丸的功效说明下,还标注了拍卖均价作为参考。 无虑山真是一千年都没变,依然和听风阁搞物以稀为贵那一套。 就连听风阁旗下每间云岫楼,一年拍卖三粒震灵丸的套路,也没有任何变化。 震灵丸对神识修炼极有好处,又能巩固神魂防止被夺舍,因此,各大宗门对震灵丸的需求极大。 无虑山每年会向听风阁之外的七大宗门送出几瓶。 对弟子成千上万的大宗门而言,屈指可数的几瓶震灵丸,只能紧着核心弟子用,引起各宗大能的诸多不满。 曾几何时,南梁州的凡人也偶尔能在无虑山求得返魂树汁,用于小儿游魂之症。 在无虑山和听风阁狼狈为奸,开始囤积居奇之后,就只有无虑山内门弟子,能相对容易地获得震灵丸。 林意歌犹记得,自己当初斩杀的一个圈养药人的无虑山败类。 那人求饶时曾说过,只要饶他一次,便双手奉上一瓶无虑山震灵丸。 一瓶震灵丸,足有十二粒。 而那败类,不过是无虑山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而已。 林意歌不禁有些后悔,应该先饶他一回,等他奉上震灵丸再杀。 可转念一想,她之前的身躯和纳戒都随着玉蟠山秘境崩塌而化作飞灰,也不算杀早了。 如今无虑山任由听风阁把每一粒震灵丸抬高到如今十枚极品灵石的价格,就太过离谱了! 不过,谁叫返魂树是无虑山独有呢? 即使林意歌心中万般不愿,也没什么理由自己开价,强买无虑山的震灵丸。 她要是真那样做了,无虑山和听风阁的财路受损,必不会与归一派善罢甘休。 归一派如今可不是全盛时期。 得想个法子,名正言顺地抢…… 不,是以良心价购得一枚震灵丸。 “听风阁名下云岫楼的入场规矩,还和以前一样?” “这拍品总录玉简是今年的,应当也是云岫楼入场凭证。” 柳扶风说着,记起小师叔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以及当下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忍不住提议道:“小师叔可以带一人同行,不如请谷骁云长老同去?” 谷骁云是三位传道长老中,专门指点归一剑诀的,另外还负责对违纪弟子进行训诫和惩处。 谷长老平日里最为清闲,而且他有化神后期修为,能把小师叔保护好。 “谷骁云?” 林意歌一瞬就想起,那个每天要对每一把爱剑进行十八道保养程序的青年。 她连忙摆了摆手,拒绝道:“我又不会出什么事,不必劳烦他。” 柳扶风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林意歌发髻上那根眼熟的水玉冰魄簪,才放下心来。 有师尊亲手做的水玉冰魄簪,小师叔的安危确实不必他来操心。 更何况,听风阁明知归一派从不参与云岫楼拍卖会,也知道归一派日渐没落,还一切如常,就显得很反常。 柳扶风直觉听风阁这年年发来邀请,不怀好意。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即使他的直觉在听取师尊指点的时候从不起作用,在试图领悟剑意的时候也常常消失无踪。 “既如此,弟子静候小师叔凯旋!” 柳扶风心思表露无遗,林意歌当即心领神会。 “听风阁心心念念,都是我归一派。盛情难却,自然要让他们如愿以偿。” 想必其他七大宗门都和她一样,不愿看见无虑山和听风阁你侬我侬、相亲相爱吧? 九宗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又默契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有采取行动阻止无虑山和听风阁越走越近。 一个个就等着有朝一日,平衡被打破,坐收渔翁之利。 林意歌握着玉简,微微一笑。 何必假以时日? 这就让听风阁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此去数日即归。若二师兄出关,你立即传信给我。” 等柳扶风应下,林意歌在晨钟早课之前下了山。 …… 林意歌打算去的是豫州上洛郡城的云岫楼。 说来也巧,按照玉简上记录的时间,上洛郡云岫楼将在三日之后,举办拍卖会。 其中就有三粒震灵丸。 按照云岫楼惯例,还会有不在目录上的未知拍品。 很多修士就是冲着拍卖时才会揭晓的未知拍品,来的云岫楼。 临出山门前,林意歌取了金豆和环首刀,叫庚辛自己选择。 “主人,”庚辛化作人形,一把抓过金豆塞进嘴里,另一只嫩藕般的小短手指着那把环首刀,白嫩脸蛋皱成了包子,“主人你快把这个扔掉!” 看着开始挑三拣四的庚辛,林意歌挑了挑眉,“这样的刀,一共有三把。” 庚辛回想起吃过的那把刀,吐了吐舌头,“这个刀这么难吃,当然要把它们扔掉!” 林意歌笑看着庚辛,不说话,直把她看得心虚起来。 庚辛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睛眨啊眨,气势瞬间消失,弱弱地加上一句,“……对吧?” “不对!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可以拿来换金子?”林意歌收起环首刀,点点庚辛的脑袋,“主人的话都记不住?” 庚辛喜笑颜开,露出米粒般的门牙,“当然了!我当然记得了!可以拿来换金子,嘿嘿!” “吃饱了我们就上路,”林意歌指了指西北方,“庚辛你往这个方向,不要太快。” 庚辛心满意足地化作竹节鞭,载着林意歌往西北方的豫州飞去。 没过多久,林意歌就到了上洛郡郡城。 上洛郡除郡城之外,下辖十县。 十县百姓,以凡人居多。 云岫楼在九州各郡城都有开设,统一为七层高楼。 整个上洛郡城中,唯一一座比郡府还要高大壮观的建筑,就是上洛云岫楼。 基本上不可能认错。 林意歌在云岫楼出示玉简之后,就被殷勤地引到了楼顶七层。 正文 三十二、虎视眈眈 云岫楼临江而建,雕梁画栋,碧瓦朱檐。 楼内同样是贝阙珠宫,富丽堂皇。 林意歌跟着前方先天武者境界的引路少年,前往顶层的拍卖场。 “道友是第一次来云岫楼吧?在下甘琼,您随意称呼。” 甘琼在前面引路,心思却在后头的女修身上。 这女修眼神清澈,身上没什么威势,却只身一人跑来云岫楼参加拍卖会…… 一看就知道,她的历练经验很少。 而且她头上那根六瓣冰花簪,巧夺天工不说,其中隐约有光华流转,怎么看都像图鉴上的水玉冰魄。 合该他甘琼今日财运要旺上一回! 甘琼放缓了步子,热情的又细致地介绍起云岫楼来。 “听风阁旗下的云岫楼,都是托了神机门修建的。有神机门的乾坤术加持,才有这内外不同天的景象。云岫楼实际上比外面看起来的,要大十数倍……” 乾坤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缩空间。 修士使用的储物袋、纳戒以及其他形式的存储空间,都或多或少使用了乾坤术。 九州境内,能够如此大规模使用乾坤术,将十倍大小的云岫楼压缩至此,还能容纳活人进出而不受任何影响的修真势力,只有三四家。 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神机门。 甘琼沿路介绍着云岫楼,说得抑扬顿挫,林意歌走在他身侧,听得心平气和。 她的思绪已飘到了鹤鸣山二十四洞上。 那二十四洞原本是普通的天然岩洞。 开派祖师施加了乾坤术之外,还因地制宜分别设下生息阵,经过几千年衍化,二十四个岩洞才变成了如今的二十四个“小洞天”。 与二十四洞那种乾坤术与生息阵相辅相成的杰作相比,云岫楼的修建手艺,就显得十分粗陋。 “真不愧是听风阁!” 林意歌一脸淡定,口中却适时敷衍着。 “听说神机门出手修建亭台楼阁,造价不菲,也只有听风阁能将九州大大小小数十座云岫楼,全部托付给神机门。” 数十座云岫楼,三四个擅长乾坤术的修真势力,却只找了“物不美价不廉”的神机门…… 在林意歌看来,听风阁就是冤大头,不懂得货比三家。 不过听风阁财大气粗,想必也不介意这些。 也或许,这和九宗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关? 没多久,林意歌便跟着甘琼到了七层入口。 云岫楼七层便是拍卖场所在。 为了拍卖场内秩序,即使是引路的听风阁弟子,也不能随意进入。 甘琼只好加快语速,拣着紧要的事说。 “云岫楼楼体六方,除入口侧外,每一侧皆设有六个雅间。道友若有意使用雅间,需额外支付一枚极品灵石。” 林意歌一时愣住,只不过使用一下雅间,就需要支付一枚极品灵石? 一枚极品灵石,相当于一千上品灵石,大约等于百万中品灵石,也就是十亿下品灵石。 雅间里面是用灵石铺了地、嵌了墙吗? 她原以为震灵丸卖十枚极品灵石,已经是离天下之大谱了,结果这还有更离谱的。 林意歌之前历练从没想过来云岫楼看看,这回一看,可算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甘琼见她发愣,心里有了数,继续往下介绍。 “雅间之外,另有雅座一百二十个。雅座需额外支付百枚上品灵石。” “……那我站着吧!” 甘琼笑容一僵,转而拿出一件黑色斗篷和一张银色面具。 “俗话说得好,‘行走在外,财不露白。’道友,我这里还有隔绝神识窥探的极品法器,可供租用。” 林意歌回过神来,抬手就要接过,却在碰到斗篷之时,又顿了一顿。 她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问道:“租用这极品法器,需要支付多少灵石?” 甘琼微微皱眉,却依然端着笑脸,耐着性子说道:“单件五枚,两件八枚上品灵石。” 碰到斗篷的一刹那,林意歌就知道,那两件法宝的确是极品法器。 修真界的法宝等级由低到高,为凡器、法器、宝器、灵器、仙器、神器。 除凡器不入流,神器多为先天至宝外,其余皆划分为极上中下四个品阶。 一般来说,金丹期及以下修士,只能驾驭凡器和法器; 元婴化神,则以宝器为主; 炼虚期后,方可使用灵器。 灵器诞生灵智,则晋为仙器。 按理说,甘琼手中这两件极品法器,已经是她这身筑基期修为所能驾驭的最高品阶。 极品法器无限接近于宝器,最多能隔绝元婴期修士的神识窥探,可防不了化神期以上修士。 可惜,震灵丸修凡皆宜。 参与云岫楼拍卖会的修士,不论何种修为,都对那三粒震灵丸虎视眈眈。 如此一来,这两件极品法器就成了鸡肋。 林意歌自然不肯无缘无故多花费这些灵石。 她婉言谢绝,“这极品法器,还是留给有需要的道友!” 甘琼三番两次推销碰壁,态度也冷了几分。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最后提醒道:“还请道友收好玉简,等到拍卖会开始,道友可通过玉简叫价。” 临进入七层拍卖场之前,林意歌转过身,对甘琼拱了拱手,道:“多谢甘道友引路!” 甘琼扯着嘴角,敷衍地回了一礼。 等到女修的身影消失在隔绝内外的禁制之后,甘琼才垮下脸,翻了个白眼。 “真晦气!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穷鬼!白费了这番功夫!” 忽有一阵香风袭来。 甘琼发现自己眼前多了个女修,却不见其他引路的弟子。 女修明艳不可方物,修为深不可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方才那句偷骂客人的话,显然被她听了个正着。 甘琼还没想出要怎么圆回来,那女修先开了口。 “那位道友头上的发簪,可是水玉冰魄制成的六瓣冰花簪?” 甘琼何曾听过这般深沉圆润,成熟又冷静的女声? 好似有羽毛在心头撩过,他有一瞬意乱。 转眼瞥见女修腰间挂着的红玉双鱼佩,甘琼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猛然清醒过来。 红玉双鱼佩的消息,值好大一笔灵石! 这可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原来他今日财运在此! 甘琼连退两步,摇头道:“前辈见谅,在下眼神不好,什么都没看清!” 正文 三十三、另有目的 甘琼不等女修有任何回应,便伸手一指入口,以前所未有的流畅语速一气把话说完。 “前辈,拍卖会请走这边。等拍卖会开始,您可通过玉简叫价。小子还要去门口迎客,先失陪了!” 说罢,他便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跑了。 明艳女修不防,微一愣神,便错过了叫住他的时机。 方才那种情况,一般修士在面对强大的前辈大能问话时,都会如实回答。 可那小子不过是先天武者境界,嘴上也嫌贫爱富的,实际行事却颇具原则。 不但瞬间挣脱她的迷惑清醒过来,还敢避开她的问题。 这小子,有点意思。 女修对这个长相平凡的少年留了心,却没有追上去。 只因甘琼前脚刚离开,后脚云岫楼掌柜就赶到了七层。 确认来人是红鸾馆馆主邬兰,他着急忙慌地上前拱手行礼。 “不知邬馆主到访云岫楼,敝人有失远迎。” 红鸾馆专程调解修士与凡人婚姻事宜。 在红鸾馆设立之前,常有凡间男女与修士结缘,却不能好聚好散的。 为此白白丢了性命的凡人,不在少数。 邬兰五百年前创立红鸾馆后,这种情况才开始有所改善。 四百年前,更是出了一件大事。 当年若非那奄奄一息的凡女苦主临时心软,这位馆主差点就斩杀了同为炼虚期的大能! 自那以后,动不动“杀夫杀妻杀子杀全家”证道脱凡的修士,少了大半。 掌柜想到刚才好像有个云岫楼引路的弟子逃也似地下了楼去,心中一慌,忙补了一句。 “楼中引路的,并非全是听风阁弟子。若有冒犯之处,馆主尽管直言,敝人定不轻饶!” 被称作“邬馆主”的女修冷冷地扫了掌柜一眼。 听他话外之音,已经准备好要撇清关系,顿时歇了问话的心思。 不问还好,问了,没事也要变有事。 说不定会把那少年打包送到红鸾馆里,任由她处置了。 而她此行来云岫楼,另有目的。 “道友如此慌张,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邬馆主说笑,云岫楼里做的都是正经买卖,何来亏心一说?!” “呵呵……玩笑之言,道友莫怪。在下此行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邬馆主想必带了听风阁发出的拍品总录玉简。您是清楚云岫楼拍卖会规矩的,敝人就不再赘述了。只不知您偏好雅间,还是喜欢雅座?” “自然是雅间。但雅间和雅座,不是需要额外支付灵石么?” “邬馆主是我云岫楼的贵客,并非无名之辈,怎能让您破费呢?”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邬兰勾唇一笑,微微颔首,“云岫楼如此盛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掌柜躬身拱手,“不敢当,敝人只怕有不周之处,怠慢了馆主!” 目送邬兰进了拍卖场,他立即通知了闲置雅间的负责弟子。 …… 林意歌进入拍卖场后才发现,竞价者们穿戴着不同品阶的黑色斗篷和银色面具。 如此一来,林意歌毫不遮掩自己修为和长相,反倒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幸而,修士多有分寸,若无深仇大恨,极少有人会死盯着某个修士。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尚有三日。 眼下只是此次公开竞拍物品的展示。 竞拍者可在一定距离内,亲眼鉴定拍品的品质。 或许是因为上洛郡和听风阁本部所在的淅阳郡极近,支援方便,听风阁没有派驻太多高阶大能。 但参与竞拍的修士,可不敢因此生出强抢的心思。 他们的身份对于其他竞拍者而言,可能是个秘密,但听风阁既然租借了隔绝神识窥探的法宝给修士,自然也有手段追踪各人。 林意歌拿着玉简,将对应的法宝武器、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一一看过,已经过去了半日,却始终不见震灵丸。 正想找个听风阁弟子询问一番,一个听风阁弟子主动走了过来。 不等她开口,对方先对她拱手一礼,“这位道友,三十号雅间的贵客有请。” 林意歌微微一愣,心生疑惑。 她现在这副肉身,不该认得能负担得起雅间的修士才对。 难不成是文宗易? 抑或是,那位贵客看中了她头上的水玉冰魄簪? 不管是谁,还是先见了再说。 反正,看那听风阁弟子的架势,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请道友带路。” 林意歌跟着听风阁弟子到了雅间门口。 “前辈,人带到了。” 一道熟悉的慵懒女声传出:“让她进来。” 林意歌已经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行踪不定的三师姐,池无澜。 不过三师姐在九州设立红鸾馆时,用的应该是邬兰的名号。 她瞬间放心了大半。 入得其中,林意歌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使用几天就需要一枚极品灵石的雅间。 这雅间看上去和普通房间,也没多大区别,都是一个屋顶四面墙。 林意歌最后才把视线落在雅间正中的美人榻上。 榻上铺了一块妖王级的完整妖兽皮。 一个看上去双十年华的美人,正斜卧榻上,丰姿冶丽。 两人对视片刻。 美人才懒洋洋地坐起身,挥手设下一个隔音阵。 确保无人能窃听谈话后,美人勾唇笑道:“小师妹,别来无恙。” “三师姐,”林意歌也跟着笑了一下,“三师姐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有何难?你头上那根六瓣冰花簪,我跟大师姐要过几次,她都没理会我。以大师姐的性子,这簪子不可能会给别人。” “这……”林意歌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谁让大师姐最喜欢我呢?” 池无澜无奈望天,换了个话题,“先不说这些,小师妹你来这里,是为了震灵丸?” “归一派新弟子中,有一个魂魄不全,需要震灵丸。” “新弟子?”池无澜微微露出一丝惊讶,原来老六屠百草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如此,这一回的三枚震灵丸,我们要拍下两枚才行。” 林意歌不解,问道:“为何?” “你还问我为何?”池无澜看她一眼,“另一枚自然是给你用的!当初玉蟠山秘境崩塌,你神魂四散,历经千年才重聚转生……你以为你的神魂很稳吗?” 正文 三十四、捉摸不透 林意歌微微一惊,沉下心来自行检查了一番。 正如池无澜所说,她历经千年才重聚魂魄,魂魄碎片之间的凝聚力,被岁月削弱许多。 好比破镜难圆。 比起全新的铜镜,重新拼接修复的镜子,总是脆弱些。 即使有万道剑碑上的那一道神念相助,也只修复了那些细微裂纹的表面,仍然不及一般修士来得神魂稳固。 若不能趁早彻底还原神魂强度,将会在修行之路上留下隐患。 幸得三师姐提醒,要不然,等修为渐渐高深,这隐患也将成为附骨之疽,再难清除。 可她神魂不稳的事,不止是大师姐、二师兄,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在纵情恣意的池无澜面前,林意歌也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问道:“三师姐怎么知道的?” “这有何难?”池无澜得意一笑,“我夜观天象,见参星横斜,看斗转星移……总之很快就算出来了。” 池无澜知道自己推演的准确率出奇地低,因此耗费近百年,演算了几万次。 演算结果多是林意歌已魂归山海。 取其反义,四舍五入,小师妹的魂魄并未消散于天地。 池无澜本想要具体到时间年月日,方位州郡县,奈何她对太乙神数的领悟不够,负荷不了如此大的演算量。 直到一个月前,她才确认小师妹会在雍州青阳郡转世。 池无澜借着红鸾馆排查整个青阳郡的妙龄女子时,才听说林家村有个和小师妹同名同姓的少女,几日前投河自尽了。 之后,她一边隐藏行踪一路往阳州苍梧郡行来,一边沿途打听。 在接近白鹤镇时,才终于确认了,有一个带着些雍州口音的少女途经此地。 池无澜随后就想到要帮重生归来的小师妹稳固神魂,这才回了上洛郡。 她本想先回红鸾馆,与“越了界”的文宗易分道扬镳。 没曾想,刚到上洛郡就远远看见一个陌生少女,戴着那根独一无二的水玉冰魄簪,进了云岫楼。 和千年未见的小师妹比起来,腻在一起许多年还马上就要分道的现任伴侣,又算得了什么? 池无澜看着眼前稍显单薄的少女,想起小师妹曾经纤秾合度的身姿,不禁连连摇头。 “小师妹,要不要跟我学太乙神数?” 若小师妹当年肯学术数,千年前这一劫,应当可以避开的。 “三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林意歌扶额,对此敬谢不敏,“容我拒绝。” 术数以数行方术,趋吉避凶,前提是将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太玄甲子数融会贯通。 林意歌入道后,也曾去闻道阁听六代长老启蒙术数。 然后…… 香甜地睡了两个时辰。 见池无澜似乎还要再劝学,林意歌连忙转移话题。 “三师姐,你怎么订了雅间?我听说要一块极品灵石呢!” 池无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三师姐我好歹也是红鸾馆馆主,炼虚后期修为,他们讨好我还来不及,哪能叫我掏灵石?” 林意歌很有些费解,听风阁有数位大乘修士坐镇,何须讨好炼虚后期修为的三师姐? “听风阁不是有好几位大乘期前辈吗?” “那几个大乘期老头闭关不出便罢,一旦出关,就不得不应下大师姐的战书了。” 说到这,池无澜瞥了一眼小师妹头上的冰花簪,心里泛酸。 当年她历经情殇归来,心如死灰,大师姐眼神都没给一个。 她千岁生辰,大师姐第二年才想起来,随手给了一大块未经雕琢的冰玉髓。 还有大师姐这冲冠一怒…… 同样是师妹,大师姐真是厚此薄彼啊! 虽然单论剑道境界,千年前的小师妹,确实比她要高上那么一丢丢…… “什么?”林意歌没料到还有这出,“大师姐为何会跟他们下战书?” “又问为何?当初和你一同殒命的,不是还有分属九宗的炼虚期修士吗?九宗大乘修士,必定脱不了干系。” 林意歌有些难以置信,“难道……” “不错,不止是听风阁,天衍剑宗、空觉寺、合欢宗、文心学宫、天武宗、神机门、五蕴宗、无虑山,大师姐一个都没落下。” 池无澜说着,忍不住笑起来,面若春花。 “多亏大师姐这一出,我们几个炼虚期的真传,在外积聚势力也安全多了。” 早在林意歌拜入山门那一年,风轻轻便以千岁之龄,破天荒成为最年轻的大乘修士。 一千六百多年过去,风轻轻实力愈发高深莫测。 归一派掌门,向来是当代真传弟子之中最强的一个。 加上风轻轻常年闭关不出,就更让人捉摸不透。 一个神秘且强大的大乘期天才剑修,谁敢随意应战? 林意歌沉吟片刻,“难不成,九宗都在等大师姐飞升?” 只要风轻轻飞升,战书自然作罢,九宗大乘修士也无需再缩在自己宗门里闭关。 “他们不愿冒险与大师姐一战,便只能如此。” “且不说这个。”池无澜摸了摸腰间的红玉双鱼佩,蹙起两道黛眉,“眼下我身上灵石,可能有些不够。” 她原本只需拍下一枚震灵丸,就没有再额外准备灵石。 林意歌当即将自己如何从文宗易那里得来十八块极品灵石的事说了。 池无澜眉头皱得更紧,心里又给文宗易记上一笔。 可惜了那么一张合她喜好且不会衰老的生动面庞…… 林意歌对三师姐斩断情缘时干净彻底的做派,再清楚不过。 她连忙补上一句,“那魂魄不全的新弟子文采薇,正是文家主的亲侄女,这些灵石和天材地宝,也不只是因为三师姐的缘故。” 池无澜微微一愣,含笑点了点头。 “三师姐认为,我们如何才能拍下两枚震灵丸?” 林意歌没参加过任何拍卖会,对于竞拍时的叫价策略,一知半解。 按照她的想法,直接叫价八块极品灵石,把所有人惊得不敢加价,说不定就能成功拿下一枚震灵丸。 池无澜略一思索,便定下了策略:由林意歌在外负责第一次叫价,若有人竞价,则由雅间内的池无澜兜底。 “……这么一来,你我内外呼应,胜算很大。” 池无澜长吁口气,有些烦躁,“我真不想给无虑山和听风阁送灵石!” 林意歌自然也不愿如此,可归一派弟子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再者,剑修若持身不正,做些强盗行径失了本心,道途也就毁了大半。 恰在此时,隔音阵外白玉茶几上,池无澜的拍品总录玉简,亮起了一道白光。 正文 三十五、一石多鸟 隔音阵外的白玉茶几上,属于“邬兰”的玉简亮起了一道白光。 池无澜看到白光才想起,雅间里的客人,是能够提前获知未知拍品信息的。 云岫楼会将不同身价和实力的竞价者分出个三六九等,区别对待。 她对林意歌简单解释道:“云岫楼雅间贵宾,可提前三日获知不在目录上的压轴拍品信息;若是雅座贵客,则能够提前一日知晓。” 以灵石换取时间差,对财大气粗的竞拍者来说,是特权;对云岫楼而言,一定程度上确保了隐藏拍品的价格,免去被无名修士低价捡漏的风险。 池无澜这会儿才发现,小师妹就这么大剌剌地露着脸进了拍卖会? “小师妹你怎么都不遮掩一下?” 雅间、雅座,自然有防止其他修士窥探的阵法;而无座散客,人人都披了斗篷戴了面具。 只有小师妹一个,不遮不掩。 这么一对比,反倒显得鹤立鸡群,极为扎眼。 林意歌淡定一笑,“三师姐,我要尽快提升修为啊!” 对于一个剑修,尤其是林意歌这样修杀戮剑意的剑修,最快提升修为的方式,只有一个字——战! 她当然知道自己如此招摇,会引来不怀好意的蛇鼠之辈。 刚好可以拿那些鼠辈来磨炼剑法、提升修为,还能与庚辛进一步磨合,顺便空手套白狼,为归一派多收集些资源。 一石多鸟,何乐而不为? 池无澜当即心领神会,小师妹这是在“钓鱼”! 这是创立归一派的祖师,极力提倡的宗门致富秘诀。 林意歌的淡定只维持了几个呼吸。 她等不及地催促道:“云岫楼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三师姐快看看?” 按照商定的计划,她还得提前跟散客们透些口风,推波助澜一把。 其他人听到红鸾馆馆主的身份,权衡利弊之后,若非性命攸关,自然会给炼虚期大能一个面子。 毕竟,九州内有数十座云岫楼,几乎每隔十日,就会有一场拍卖会。 想要震灵丸,机会多的是,性命却只有一条。 池无澜撤下隔音阵,抬手摄过白玉茶几上的玉简,神识一扫,便了然于胸。 “上洛郡云岫楼今年的压轴拍品,竟只有两样?一样是上古丹方残卷,另一样……也是上古丹方残卷?” 归一派大多是剑修,而整个鹤鸣山洞天内,有锻造灵剑的,有炼制别出心裁的实用小法宝的,却没有炼丹的。 虽说大道三千,炼丹也是其中一道,同样能长生飞仙,但炼丹消耗的灵草药植,都是灵石堆起来的。 正所谓“穷不炼丹”,凡间自古只有王权富贵之家,能供养方士炼制丹药。 方士所炼丹药常常毒性大于药性,而为世人所诟病。 在修仙界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有无虑山这种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医毒宗门,依靠返魂树汁制成的震灵丸和其他有的没的,才能负担得起栽培炼丹师的投入。 创立不久的归一派,怎么负担得起从头培养一个炼丹师所消耗的资源? 撇开贫富不提,祖师在手札里还多次强调“是药三分毒”,并不支持身强体健的剑修借助丹药突破。 炼器锻造却不同,锤坏了也还能再回炉重造,用过的灵剑也能埋在剑冢,等待有缘的后辈弟子。 唯一可疑的是,以听风阁与无虑山如胶似漆的关系,怎么会把丹方残卷拿出来拍卖? 无虑山那群痴迷于医毒丹药的,应该很愿意出价买这个。 林意歌与池无澜对视一眼,便提出告辞。 池无澜点了点头,任由她出了雅间,回到那些无座散客中去。 …… 没多久,林意歌就满脸愁容地回到了散客之中。 穿戴着斗篷和面具的散客们,见她面色不佳,心思活泛起来。 能来这云岫楼拍卖会的,都不是会计较一两块上品灵石的。 虽说一块极品灵石与一千上品灵石相当,但一千上品灵石,基本上是换不到极品灵石的。 那雅间的门槛,就是一块极品灵石! 可见,能舍得使用雅间的,不是实力高强就是背景雄厚,说不定能知道更多关于拍卖会中宝物的各种消息。 但萍水相逢,贸然搭话也不大妥当。 万一叫这女修误会了,反倒不美。 林意歌等了好半会儿,才有一个修士靠过来。 那修士在一尺远处站定,倒也不含糊,压低了声音问道:“道友可知,那位前辈究竟何方神圣?” 林意歌抬头看了一眼,这极品法器根本挡不住她炼虚期的神识,修士容貌,无所遁形。 女修二十岁出头样貌,五官深邃,像是冀州人士。 那女修咬了咬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不如这样,道友若肯透露一二,届时道友看中任何宝物,在下绝不相争!” 距离两人一丈多远的众多黑斗篷,纷纷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林意歌见时机成熟,沉吟片刻,做足了深思熟虑的姿态,方才按照计划开口。 “那位前辈是红鸾馆邬馆主。邬馆主见我头上冰花簪精巧,才遣人请我过去,询问是何人手艺罢了。” 女修一听,跟着看向她混元髻上发簪。 那冰花簪晶莹剔透,巧夺天工,其中隐约有七彩光华流转,绝非凡品。 难怪能叫喜好精巧饰物的邬馆主,见猎心喜。 林意歌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可邬馆主竟独身一人,不知是不是……” 场中修士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林意歌此话一出,那上前搭话的女修尚未如何,场中修士们同炸了锅似的,再顾不得相互提防,围上前来。 “听说邬馆主这一段情缘,已经超过百年,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 “要是能讨得邬馆主欢心……嘿嘿……方才道友去的,是三十号雅间没错吧?” “就你这心思不纯的,邬馆主会看得上?想屁吃呢!道友当真看到邬馆主独身一人?” “……唉,恨不能为男儿身!邬馆主怎么不考虑一下女修呢?” “还望诸位不要与在下争夺那红玉火精!” …… 果然,世间强者风流事,最能打破修士间的隔阂。 正文 三十六、丹方残卷 云岫楼将竞价的客人,参照出手的大方程度与自身实力,分作雅间、雅座、无座三等,分别位于扇形环状拍卖场的上中下三层。 与无座散客只能隔着一段距离鉴赏展出的待拍宝物不同,额外支付了灵石的上中两层贵客,可以将自己中意的拍卖品调取至眼前近距离鉴定。 林意歌从雅间出来后,故作无意提及的消息,便成了众散客修士开启交流的契机。 她对众人的反应早有所料。 众人言论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却像梦呓。 在九大宗门的大乘修士闭关不出的状况下,毫无疑问,邬兰真人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强者。 不仅如此,邬兰容貌明艳,品行端方,每一段情缘都只钟情于伴侣一人,可谓修真界完美道侣之典范。 就连合欢宗那位“阅尽繁花不动心”的青茗真人,也对邬兰真人一见倾心,险些因此毁了自己的道途! 何况是他们这些还在为“财侣法地”奔波的俗人?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有幸被邬兰真人看上呢? 众修士心照不宣地记下了三十号雅间主人的身份,准备伺机而动,同时悄然达成不与邬兰竞价的默契。 借着这桩闲谈,散客修士们隔着斗篷和面罩,或真或假地“热络”起来。 “若雅间及雅座贵客不争,还望诸位不要与在下争夺那块红玉火精!” “这……在下也是冲着红玉火精来的。道友可愿分我杯羹?” 两个黑斗篷的修士相互拱手行礼,之后便一同躲到一边,叽叽咕咕地商量起要怎么合力拍下那红玉火精再各取所需。 有人开了头,便有更多散客透露了自己想要的宝物,报出似真似假的预期价位。 “在下有意拍下那瓶极品延寿丹,可那一整瓶足有三粒,哪位愿意与我联手?” “敝人看中了那把飞剑,各位若是肯高抬贵手,敝人定当铭记在心。他日相遇,必报此情!” “我想要那把裂空刀。有意竞拍此刀的道友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一把同品阶不同属性的……” …… 云岫楼组织拍卖会,向来是抽取成交价的一成,作为佣金。 而散客参与竞拍,往往在最初几次叫价之后,便没了声音。 但他们若是联手合作,与财大气粗的贵客抗衡,反而能将价格抬得更高。 如此行为,对云岫楼有利无弊。 为此,维护展览场中秩序的听风阁修士,也只提醒了几句“请勿喧哗”之类的话。 林意歌没能参与其中。 她被搭话的女修缠着,灌了一耳朵“邬兰真人的十八段情缘”。 林意歌也没想到,这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女修,竟是三师姐的狂热拥趸。 闲谈中,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拍卖会正式开始的这一日,原先展览的拍品已被撤下。 拍卖场入口处,渐渐升起一尺来高的平台。 平台上放着一张返魂木制成的方桌,桌上铺了一块洁白如雪的火浣布。 随着一位而立之年的听风阁修士走上高台,拍卖会也拉开了序幕。 那修士环顾四方,拱手为礼,说道:“诸位远道而来,令我云岫楼蓬荜生辉!” 与其平凡样貌不符的清朗男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客套话就说到这里。在下听风阁凌朗,专司云岫楼拍卖事宜。”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场拍卖会,凌朗语速极快,语调也没有多少起伏。 “依照惯例,拍卖会上宝物,除却震灵丸和压轴宝物外,均已在云岫楼中展出九日,想必诸位早已有了心仪之物。 此次拍卖会的规则不变,依然是通过玉简报价,价高者得。 各件宝物详情及大致估价,都已经在玉简中说明,在下不再赘述。 拍下宝物的道友,缴清灵石之后可随时离场。 拍卖会结束之后,诸位可在此自行展示与交易,云岫楼分文不取。 但离场之后,若有什么变故,我云岫楼概不负责。” 清朗男声落下,整个拍卖场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凌朗抬手一挥,那高台桌子上便多出了一副刀架,刀架上正是裂空刀。 “下面是第一件拍品,极品宝器,裂空刀!” 众修士的目光,齐齐汇聚到了高台之上。 凌朗身后已经显现了一块巨大的水镜,上面是起拍价格——十。 “底价为十块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块上品灵石。” 林意歌听到身旁有年轻修士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一块上品灵石,相当于一千中品灵石,至少十万下品灵石! 而云岫楼拍卖宝物的顺序,是按照底价从低到高,震灵丸往往是最后一件。 第一件拍卖品就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宝器,且以上品灵石为计价单位,其豪横阔绰,可见一斑。 凌朗话音刚落,就有人出了价。 “十一块上品灵石。” “十五块,二十块,二十五块……” 凌朗淡定地报着价,似乎这几块上品灵石的抽佣,不能让他提起半分兴趣。 灵石价格不断攀升,直至停在五十块上品灵石。 最终,拍卖会第一件宝物裂空刀,以五十块上品灵石的价格成交。 林意歌起初只是看,后来也试着报价体会了几次,却没有拍下任何一件宝物。 云岫楼将四十余件拍卖品的详细信息,都附在了拍品总录之中。 此外又提前设下九日展览,供竞价者亲自近距离鉴定,由此免去其中许多繁琐步骤。 因此拍卖会进行得很快。 几乎每一刻钟就能有一件拍卖品成交,也陆续有拍下宝物的修士缴清灵石之后,趁早离开云岫楼。 成交的灵石数额在不断疯涨,凌朗的情绪也渐渐高涨,报价的声音越发洪亮高亢。 凌朗的声音似乎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在那一声声的催促下,林意歌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上品灵石根本不值什么,只是一个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这场拍卖会从卯时正开始,一直持续到酉时日落。 终于到了众人翘首以盼的压轴拍卖品——不在目录上也并未展出的未知宝物。 凌朗手一挥,桌上出现两张陈旧的兽皮残卷。 “诸位请看,这是两张上古丹方残卷。” 两张残卷用隔绝神识的材料覆盖了一半。 另一半上面,文字像爬虫,附图如乱麻,唯一能辨认的就是一个“丹”字。 饶是见多识广如凌朗,对着这难以解读的残卷,也心虚了一瞬。 “按照云岫楼惯例,请诸位自行出价!” 林意歌亲眼见到压轴的上古丹方残卷,却是心头一震! 三师姐怎么没告诉她,这是安魂镇魄丹的丹方? 正文 三十七、意外之喜 两张残卷一出,原本拍卖会场中还有修士喁喁私语,转瞬就变得落针可闻。 修士们岁月悠长,大多有些文雅的爱好。 出于寻宝历练的需要,他们对九州各个纪年的文字,也略通一二。 只要活得够久,哪个不是博学之辈? 但在场修士,和凌朗差不多,只能粗略辨认出那个“丹”字。 既不能判断这残卷出自哪个纪元,也无法解读残卷中的上古文字…… 这压轴的丹方残卷,自然成了无用之物。 对压轴宝物的期待落了空,还是云岫楼理亏,众修士纷纷开口质询。 “凌道友,这丹方还得我们自己找人解读?这就是你们云岫楼不厚道了啊!” “这真是上古丹方残卷?该不会只凭这一个看上去是上古‘丹’字的符号就认定是上古丹方残卷了吧?” “道友此言差矣!凌朗前辈是靠眼力活吃饭的,怎会如此?” “我听说雅间中有无虑山的弟子,怎么他们也没动静?” “若无虑山也无法解读这丹方,不就是无用之物?” “云岫楼最近的压轴拍卖品,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 眼见着拍卖会场内又闹得沸反盈天,林意歌有些许费解。 她明明很容易就从那两张丹方残卷上辨认出了,“安魂”和“镇魄丹”。 而且这两张残卷本为一体,只不知被谁裁开,又经过了火烧土埋水淹,才显得残破不堪。 不过是字迹潦草了些,边缘处的些许文字和图案褪了色,倒也不至于完全无法辨认。 那字迹比她初次临摹开天纪年的古文字时,还端正不少; 其中灵草图案称不上栩栩如生,却足够辨认出灵草的关键特征。 不仅如此,林意歌还发现,那两份残卷露出的一角上所绘灵草,都是不需要精细呵护的常见灵植。 林意歌心中暗赞,云岫楼不愧是九大宗门之一的听风阁旗下产业,这般好物也拿出来拍卖! 有这等意外之喜,这拍卖会也算是来对了。 待她拍下这份丹方,再花些精力将其修复,归一派也能炼制出安魂镇魄的丹药了。 安魂镇魄丹与震灵丸效果类似,还成本低廉。 到了那时,无虑山自然无法再依靠震灵丸囤积居奇。 此消彼长之下,九宗之间的微妙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种种念头转过,林意歌当即决定,无论何种代价,都要拿下这两份丹方残卷。 她拿起玉简,出价前看了一眼凌朗身后的巨大水镜。 却见水镜中空荡荡的,没有显示任何报价。 林意歌心生疑虑,动作一缓,难不成,只有她和那丹方原主心有灵犀? “道友,”林意歌转头叫了一声身侧已亲近许多却仍未相互通名的女修,“这丹方残卷可是压轴的宝物,怎地无人出价?” 那女修附耳低声道:“谁也不想拍下一件无用之物啊!” 林意歌这才确信自己所料不错,口中却问道:“道友何出此言?莫非这两张丹方残卷有问题?” 女修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面具下的神情带着一丝自得,分析得头头是道。 “首先,这残卷未必是丹方。那‘丹’字,我看着……怎么都像个‘日’字; 就算真有人能解读并确认是货真价实的丹方,其中提及的奇花异草,与当今九州所有的,也早已天差地别; 道友或许不知,云岫楼拍卖会的压轴宝物,也曾有几回看走眼的。” 女修说完,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道友该不会想要拍下此物吧?” “怎么会?”林意歌当即否认,场中修士都通过玉简出价,不必暴露身份,“在下只是心切,等不及要竞拍震灵丸了。” “原来如此。” 女修放下心来,不再多问。 愿意耐心听自己分享“邬兰真人逸闻”,还与邬兰真人搭过话,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半个同道中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她当这大冤种。 假使有旁人将此物拍下,加快拍卖进程,她倒是乐见其成的。 如此,她也能早些见证邬兰真人出手竞价了! 就在此时,凌朗的声音响彻整个拍卖会场。 “诸位稍安勿躁!” 他身上威压发散,抬起双手往下压了一压。 众修士也不敢闹得太过,片刻之后便安静下来。 凌朗见此,方才开口解释道:“此方由九黎部落世代相传,九黎部落后人亲自找上云岫楼委托拍卖,岂是无用之物?我云岫楼信誉在此,必然不会诓骗诸位!” 九黎部落是上古巫族后裔,世代隐居在分隔九州与西蛮的九黎山上,距离无虑山不远。 修士们为凌朗威压所慑,改了口风。 “原来无虑山早就看过这残卷,只是没看懂?” “九黎部落不是早在八百年前就被流窜的魔物灭族了吗?又从哪儿冒出来个后人?” “就当那九黎部落后人是真,恐怕他自己也看不懂这丹方吧?” …… 凌朗面色沉沉,隐有怒意。 林意歌微微一笑,时机正好。 巨大的水镜上立时显现出一个数——十。 竟有人出价十块上品灵石?! “十块上品灵石。” 凌朗面色稍霁,清朗嗓音压下众多修士的嗡嗡私语。 不等凌朗第二次唱价,又有人催促道:“到底要在这丹方残卷上耗上多久?诸位同道都等着拍震灵丸呢!” “是啊是啊,差不多得了,十块上品灵石,就这样吧!” “既然有人出价了,那就赶紧成交吧!” 凌朗也不想再纠结于丹方残卷,当即拍板道:“十块上品灵石,成交。” 等到听风阁弟子将丹方残卷撤下,紧接着,桌上便出现了装有一粒震灵丸的白玉瓷瓶。 “下面就是本场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卖品,无虑山震灵丸!” 话音刚落,拍卖会场中便多出了几道如有实质的威压,嘈杂的拍卖会场霎时鸦雀无声。 “云岫楼拍卖的无虑山震灵丸,取用千年返魂树根心部位的汁液制成,不含杂质,有招魂复魄之功效。一共有三粒,粒粒皆极品。分三次拍卖,价高者得。” 或许是为了消除丹方残卷无人竞价的尴尬,凌朗破天荒多介绍了震灵丸几句。 正文 三十八、先行一步 震灵丸除了稳固神魂,避免惊惧之下气机逆乱的魂散之症,还能防止外邪入体,被游魂夺舍。 对于将要突破大境界的修士而言,安魂定魄也是重中之重。 即使没有凌朗的介绍,对盛名在外的震灵丸,众人的渴望也不会消减半分。 “现在拍卖第一粒震灵丸,起拍价,一千上品灵石!” 凌朗话音刚落,水镜上的数字便从一千疯涨至两千上品灵石。 林意歌立即往玉简中写入一个叫人难以抗拒的价格——十块极品灵石。 十块极品灵石相当于一万上品灵石。 而世人皆知,一块极品灵石换取一千上品灵石容易,用一千上品灵石却很难换到一块极品灵石。 换句话说,十块极品灵石的实际价值,远远不止一万上品灵石。 看到水镜上显现的代表极品灵石数量的紫色数字,凌朗当即唱价一回,“十块极品灵石!还有道友加价的吗?” 这翻了几番的叫价,一下把那些还打算以上品灵石为单位逐渐加价的修士,砸蒙圈了。 震灵丸在拍品总录中,用来参考的成交均价,就是十块极品灵石。 也只有高阶修士,才会随随便便就报出十块极品灵石这样的价格。 原本有意竞价过过干瘾的无座散客们,默契地沉默了。 没一会儿,水镜上的数字发生了变化。 凌朗激动出声,唱价道:“有道友加了一百上品灵石!现在是十块极品加一百上品!” 林意歌不动声色,只盯着那巨大的水镜,等待浮现新的数字。 “十二块极品灵石!” 凌朗双眸闪过异样神采,声音越发洪亮高亢,与之前拍卖丹方残卷时,可谓判若两人。 这只是第一粒震灵丸,已经出到十二块极品灵石,超出平均成交价两成之多! 如此一来,后面的两粒震灵丸,成交价也只会比以往更高。 若能拍出前所未有的高价,谁会记得那丹方残卷无人竞拍之事? 虽然目前还不一定能创造新的纪录,但这就是个好兆头,只要再有几人添点柴火…… 凌朗看了一眼雅座的方向,幸好他事先安排了几个机灵的弟子,专程配合震灵丸的拍卖。 而散客们已经开始猜测起出价之人的身份了。 如此阔绰地两次加价,除了雅间和雅座的贵客外,不作他想。 无论是隔绝神识窥探的高阶阵法,还是结清灵石的方式,抑或离开拍卖场使用的传送阵,额外支付了一笔“保护费”的竞价者,冲着震灵丸而来的可能性也更高些。 总归不会是连额外的灵石都舍不得花费的,只能从云岫楼大门离开的无座散客。 若真是散客,怕是出了云岫楼的大门,就便宜了别人。 女修看了眼三十号雅间,沉吟道:“此前邬馆主一直未曾出手,应该也是为了震灵丸而来。这叫价的,该不会是她吧?” 林意歌抿唇而笑,“不无可能。” 片刻过后,凌朗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唱价道:“十二块极品灵石第二次!还有道友出价吗?” 凌朗刚说完,三十号雅间的门就开了。 姿容绝世的明艳女修,嘴角噙着笑,风情万种地款款走出,凭栏托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林意歌身旁女修一直紧紧盯着三十号雅间,第一时间低声尖叫道:“邬兰真人!啊啊啊啊啊姐姐好美!从下面看上去也是完美的!” 邬兰真人现身,引发在场修士一阵骚动。 众人把视线聚焦在邬兰真人身上,几乎忘记这是拍卖会场。 震灵丸常见,而邬兰真人难见。 只要进入云岫楼拍卖会就能看见震灵丸,可邬兰真人,即使岁岁守在红鸾馆,也难见到一回! 邬兰被众人盯着,没有半点不自在,只勾唇一笑,提醒道:“凌道友,莫要误了正事。” 凌朗被那勾魂夺魄的一笑弄得心神不宁,听见这话,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十二块极品灵石,成交!” 林意歌目的达成,与池无澜对了一眼。 第一粒震灵丸到手,接下去就看三师姐如何“恃强凌弱”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负担得起震灵丸这等高价的,也实在算不上弱。 过了片刻,凌朗猛然清醒。 他老脸微微一红,堂堂化神期修士,竟被美色迷了眼! 不不不,一定是邬兰前辈的迷情幻术太强的缘故。 毕竟,在场修士无论男女老少,就没几个神志清明的。 凌朗轻咳一声,叫修士们回过神来,才开始第二粒震灵丸的拍卖。 “现在开始拍卖第二粒震灵丸,起拍价,依然是一千上品灵石!” 有了十二块极品灵石成交的前例,这一次竞价没多久就追到了震灵丸的平均价格。 凌朗见竞价势头良好,一切如自己所料,几乎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唱价道:“十块极品灵石!” 就在此时,池无澜才开了口,“望诸位给邬兰一个面子。” 凌朗面色一变,雅间中对那震灵丸势在必得的修士也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原来那十块极品灵石的价格,竟然是邬兰真人出的! 那第一粒震灵丸呢? 难道不是邬兰真人拍下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距离大乘一步之遥的炼虚后期强者,开口要一个面子,谁敢不给? 邬兰真人对事不对人,杀人可从来不管人后台背景。 能够制住邬兰真人的大乘修士,还全都在闭关! 就很气,又无能为力。 气氛凝滞了片刻。 凌朗终究当了云岫楼几十年的拍卖师,见多识广,而且他只赚取其中抽佣的一半,再怎么都亏不到自己身上。 “还有哪位道友要加价的吗?” 水镜上的数字久久未变。 最终,池无澜顺利地以十块灵石的价格拍下了第二粒震灵丸。 林意歌看了眼身旁女修,见她全副心神放在邬兰真人身上,正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着什么,无心顾及自己这个萍水相逢之人,不由摇了摇头。 是时候离场了。 尽早服下震灵丸补足神魂,才不辜负三师姐这番心意。 “道友,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林意歌也不管女修是否听清,径直走向拍卖会出口。 正文 三十九、无所顾忌 林意歌在云岫楼拍卖会出口的暗室中,依凭玉简,交付了十二块极品灵石和十块上品灵石。 没多久,她就拿到了自己拍下的震灵丸和两张丹方残卷。 林意歌没有立即离开暗室,而是直接取出了震灵丸。 那震灵丸大如雀卵,黑如桑椹,药香浓烈。 闻到这浓烈又纯粹的药香,林意歌直接把震灵丸扔进了口中。 震灵丸入口即化,药力发散,药香萦绕在身周,久久不散。 依照云岫楼的规矩,支付额外的灵石,可以使用数十座云岫楼之间的大型传送阵,不露行迹地直接抵达九州各地。 虽然不至于像二师兄谈笑那样,半块下品灵石都算得清清楚楚,可林意歌也不是把灵石花在刀背上的人。 她自然不肯多花这一笔灵石,错过这大好的钓鱼时机。 趁着药香未散,林意歌径直出了暗室,光明正大地从云岫楼的大门口走出。 所过之处,凡人也被药香熏得神清气爽。 如此招摇,果然引来了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 林意歌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暗喜,却没有立即离开上洛郡城。 上洛郡城中,除了珍宝琳琅满目的云岫楼,还有若干灵材草药商铺,彻夜开张,专做修士生意。 林意歌在郡城中采购了一堆冶炼锻造的灵材,又花去将近一块极品灵石。 如此,倒把不明真相的庚辛高兴得震颤不已,连连以灵识传音,要这要那。 可惜这堆金属灵材,都是要拿回归一派交给赵元长老打造灵剑,安置剑灵的。 也算是变相为庚辛“还债”。 月上中天,云岫楼的拍卖会刚刚散场,七层高楼仍旧灯火通明。 林意歌已经将上洛郡城内能够买到灵材的铺子逛了个遍。 她这才停下采买,略作休整之后,就独自往上洛郡城外走去。 此刻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较之前已翻了一番。 …… 上洛郡城外有一片荒地。 林意歌一路行至荒地,站定后扬声问道:“诸位跟着我这么久,究竟所谓何事?” 过了片刻,才有沉不住气的三人现出身形,将她围住。 林意歌神识一扫,发现那三人都是筑基期修士,不禁皱起了眉头。 还有几人不肯现身,想是等着当那螳螂捕蝉后的黄雀吧? 三人对视一眼。 他们从女修出了云岫楼开始,就跟了一路。 眼睁睁看着这筑基初期的女修花灵石如流水,三人几次心痒欲要动手,都因郡城中不得闹事的规矩,生生克制住了。 到了郡城外这片荒地,本就打算跳出来劫道,没曾想,这女修竟然先发现了他们。 三人之中最年长的那个开口道:“我们兄弟几个手头拮据,想跟道友借几块灵石用用。” 林意歌握住了庚辛,转头问道:“我若不肯借呢?” “那我等只好自取了!” 说罢,三人先下手为强,掐诀设阵。 三人早已不是第一次做这行当,相互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向来只挑孤身一人且修为低微的修士,看上去阅历不丰的,就更好了。 如此一来,三人从未失手过。 眼前女修只有筑基初期,身上道袍不属于九大宗门。 进出云岫楼,是为了开眼界;采买诸多灵材,是为自己所属势力效劳。 再没有比她更适合被打劫的了! 见三人这熟练的架势,林意歌立即反应过来。 这几人是惯犯。 如此,她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只是不能吓跑了那后头的黄雀,不如弄个“两败俱伤”? …… 麻烦。 不如速战速决,趁着黄雀不备,直接揪出来便是。 林意歌心意一定,不等三人联手设下的困阵成型,拎着庚辛剑就冲上前去。 三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提剑格挡。 林意歌有庚辛相助,只用基础剑法,对着三人一挑一提、一绞一刺、一撩一点。 “锵、锵、锵——” 三道金石相击声后,三把玄铁剑被挑飞。 三人心口处被林意歌的剑气贯穿,各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绛宫被毁,三人眼中神采顿失,没了声息,接连软倒下去,响起三道“扑通”声。 被挑飞的三把剑,远远地插入荒地之中。 林意歌动作不停,旋身低喝一声:“庚辛!” 主从心意相通。 庚辛会意,带着林意歌闪现至目标方位,逐个击破。 这一回林意歌没下死手,只一棍敲在潜藏暗处的几个筑基后期修士的后脑勺上,将他们打晕过去。 做完这些,她微微喘了口气,这肉身虽然有骨碎补和煅龙骨浸浴锻体,但掌控起来,还是比不上一步步脚踏实地锻体而成的。 对上金丹期修士,若不动用剑意,稍稍有点难度。 思虑片刻,林意歌微微一笑。 剑修,自然要迎难而上。 她再度放出神识扫过百丈距离,以确定更远处潜伏的“黄雀”所在。 却只扫到空荡荡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林意歌微微一愣,自言自语道:“怎么跑了?” 庚辛化作人形,落在地上,抱住林意歌的大腿,仰头眨巴着眼睛,说道:“当然是因为主人太厉害!把他们吓跑了!” 马屁拍完,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又抬头看林意歌。 林意歌见庚辛如此,自然听出她的邀功之意。 在云岫楼拍卖场中三日,她一直被三师姐的狂热拥趸缠着,倒是让庚辛饿了三日。 想到这里,林意歌叹了口气,摸出购买灵材之时,顺便用多出来的下品灵石换来的金锭,递给庚辛。 庚辛眼睛一亮,当即松了手,喜滋滋地接过金锭。 米粒大的四粒门牙咬在金锭上,那金锭跟豆腐干似的,被轻松咬掉了一小角。 庚辛满足地眯起眼,又歪了歪脑袋,指着三把玄铁剑,含糊问道:“主人,那三把剑是不是也能换金子?” 林意歌抽了抽嘴角,原来庚辛是想着这个,才没有不管不顾地将那三把剑给吞了。 鼓励了庚辛几句,林意歌把玄铁剑和那些昏迷的筑基后期修士身上储物袋收起,又把几人用各自的腰带捆了个结实。 林意歌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几人,一个绑着一根麻花辫的少女,带着上洛郡的修士执法队赶到了。 正文 四十、素不相识 少女肤色微黑,脸庞棱角分明,高鼻深目,一头茂密的乌发,被绑成一根粗壮的麻花辫,搭在胸前。 她身材颀长,上着一件靛青短衣,下穿一条黑色百褶裙,戴着银镯银项,装束与九州腹地的豫州人士,大不相同。 看上去倒像是从梁州九黎山来的。 大半夜的,刚遭遇跟踪抢劫,又遇上个陌生的梁州少女带人前来,林意歌不免疑窦丛生。 她立即联想到,自己拍下的丹方残卷。 按照凌朗的说法,那是梁州九黎部落世代相传的宝物,由九黎后人亲自托付云岫楼拍卖的。 眼前这个梁州小姑娘,莫非就是那个九黎部落后人? 她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反悔了也该去找云岫楼,叫云岫楼出面才是,怎么会来找自己这个最终买家? 不对,此人又是如何知道,那丹方残卷是由自己拍下的? 不等林意歌分析个一二三出来,少女已经一路小跑到近前。 “阿姊!”她在一丈远处停下脚步,担忧地盯着林意歌,“阿姊你没事吧?没被抢吧?” 少女说话带着些梁州口音,但话里话外的急切不似作伪。 林意歌看少女不住往自己身上瞄,不禁微微皱眉。 她抬手搭在重新化作灵剑模样的庚辛剑柄上,问道:“这位小友,你我素不相识,无事献殷勤……你没事吧?” 少女一愣,不觉抓着短衣下摆,有些不知所措。 她踌躇片刻,闭了闭眼,豁出去一般,自报家门道:“我是九黎后人,妘明月。” 说完,妘明月沮丧地低了头,拧着衣摆不作声。 她好像做了多余的事。 能够看懂那丹方并出价拍下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哪里轮得到她一介凡人操心呢? 林意歌听到“九黎后人”,心头便是一跳,暗道,还真让她猜中了。 正要询问妘明月如何知道丹方在自己身上,紧随妘明月而来的上洛郡修士执法队赶到了。 上洛郡的执法队分作两组,一组是凡间武者,一组是修士。 来的这一队,便是修士组其中一支执法队。 执法队中修士,经过层层考核才能受雇于上洛郡府,从名义上勉强摆脱散修身份。 一旦离开上洛郡,仍是一介散修。 林意歌看了妘明月一眼,心中不解。 妘明月并非修士,又是如何请动这无利不起早的修士执法队的? 不论如何,相较于妘明月这般没有修为的凡人,自然是修士执法队更值得提防。 修士执法队一行六人,在距离林意歌十丈远处便停了脚步。 他们同样警惕地盯着女修,以及她脚边三具修士尸身和昏迷的数个筑基后期修士。 那梁州来的小姑娘不是说,有人准备杀人夺宝吗? 他们还故意拖慢了速度,想等生米煮成熟饭,趁机捞上一笔。 可眼下这状况,究竟是谁抢谁啊? 就算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队长,也未必能若无其事地同时解决五个快结丹的筑基后期修士啊! 如此,六人皆心生怯意,不欲与此女为敌。 执法队队长率先回过神来,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女修拱了拱手,面上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却不曾收敛自己身上金丹修士的威压。 “听闻道友在城外遇袭,可曾受伤?” 林意歌见那领头的金丹期修士开口询问,自然也愿意友好交流。 她拱手回了一礼,道:“多谢几位道友关心,在下不曾受伤。” 执法队队长见女修面对自己这个金丹期修士都无比镇定,不由对她高看一分。 再度瞥了一眼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的五个修士,他开始后悔收了那梁州小姑娘的灵石,来趟这浑水。 “既然道友安好,我等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挥手,“弟兄们,收队回城。” “且慢!”林意歌连忙叫住他们,“在下倒是有件事,想劳烦诸位。” 执法队众人顿住脚步,露出一丝防备的姿态。 “这五人藏头露尾跟在我身后,始终不曾出手。”林意歌对几人的提防不以为意,指了指地上用腰带五花大绑的五人,“在下只问一句,此事,你们上洛郡管是不管?” 这五人迟迟没有出手,虽有“黄雀”的嫌疑,却也不好就此判定好坏。 归一派不杀无罪,今日且留了这五人的小命,将他们扔给上洛郡的执法队处置。 执法队六人面面相觑,万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好事! 如此一来,他们虽然不能多捞一笔,却也得了那五个修士的人情。 执法队队长当即说道:“道友放心,此事我上洛郡自然是管的。” 林意歌略感满意,退开几丈,把地上搜刮干净的五个筑基期修士让给上洛郡的修士执法队。 她绝口不提五人身上的储物袋,执法队自然也不会提起这个。 六人除了队长之外,一人扛一个昏迷修士,回了上洛郡城。 …… 等上洛郡修士执法队走远,林意歌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妘明月。 她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妘明月,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阿姊……”妘明月顿了顿,按照豫州风俗,修正了自己的称呼,“仙长拍下我九黎部落世代传承的丹方,是不是能解读那丹方的内容?” “那丹方,确实在我手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按理说,云岫楼不会把这种信息告知外人。 “那两张残卷,在特殊的药草汁液里浸泡过。”妘明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只有九黎巫女能闻到。” 林意歌惊讶地看了眼妘明月,自己炼虚期的神识,都没发现那丹方有什么气味。 “能解读如何,不能解读又如何?” 妘明月抬头挺胸,眼中迸发异样神采。 “那丹方是九黎先祖所创,其中用到不少九黎山特有的药草。如果仙长能够解读,一定能用上明月!如果仙长也不能解读,明月愿意以拍卖价购回丹方!” 听到妘明月这番话,林意歌倒是有些好奇了。 云岫楼拍卖所得,宝物委托人只能分得九成。 妘明月要上哪里弄来这一块上品灵石? 不过,这与她无关。 “你若想要回丹方,先入我归一派。” 正文 四十一、天妒英才 明月高悬,正是夜半时分。 上洛郡城外荒地上,水银般的月光洒了一地。 林意歌听完妘明月的话,稍加思索,便直截了当道:“你若想要回丹方,先入我归一派。” 目前看来,妘明月委托拍卖两张丹方残卷,并非为了灵石。 或许真被拍卖场中某个修士随口一言说中,妘明月身为九黎后人也无法解读那丹方。 按照这么想的话,妘明月只花了一块上品灵石,就利用了云岫楼的人脉,将丹方展示给各修真势力,借此试探是否有人能够解读丹方。 若是成功拍卖给了能够解读丹方的修士,她还能利用自己九黎巫女的身份以及对九黎山特有药草的辨识能力,得知那丹方内容究竟为何。 退一步说,即使拍得丹方之人不懂如何解读丹方,她还能冒些风险出价买回。 要是买不回…… 妘明月还能用比较强硬的方式“要回来”。 九黎部落乃上古巫族后裔,历代九黎巫女都会制作巫药和蛊毒。 代代相传的蛊王,就够让修士喝一壶的。 就算不考虑这些,唯有妘明月这九黎巫女能辨识的特殊药草气味,就足够叫林意歌起心思了。 妘明月微微一怔,眼中神采黯淡下去,“原来是归一派的仙长。仙长既然不能解读,又何必故意为难?” 她身为九黎巫女,几乎感知不到修士所说的灵气。 妘明月有些失落,轻轻叹了口气,手往麻花辫上一摸,掌心里就多了一只遍布半透明绒毛的绒蠹虫。 根据方才执法队众人的表现可以推断,眼前这仙长的修为,应该和执法队队长差不多。 用对付金丹期修士极其有效的绒蠹虫将其控制住,应该还算稳妥。 她只是想拿回那丹方残卷,绝不是要伤人性命。 林意歌一直关注着妘明月所有的细微动作,在她摸完头发之后,就察觉她掌心多了一道微弱却危险的气息。 她立即反应过来,妘明月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妘明月手中蛊虫虽然不致命,林意歌仍不想无故挨上那么一下。 “谁说我不能解读?”林意歌失笑反问,“你难道不想要真正的安魂镇魄丹的丹方?” 听到女修准确地报出“安魂镇魄丹”这五个字,妘明月猛然睁大了眼。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手一抖,险些把精心饲养的绒蠹虫捏死。 妘明月手忙脚乱地把蛊虫塞进麻花辫里,抬头爽朗一笑,露出整齐又洁白的两列皓齿。 随后她又学着修士礼节,拱了拱手:“明月愿入归一派!” 林意歌见此,随口说道:“我归一派,也不是你愿意入就能入的。” “我在鹤鸣山等你,若你能通过试炼迷阵拜入归一派,我必定践诺,将解读好的丹方给你一份。” 说罢,林意歌就叫庚辛带着自己回鹤鸣山。 剑气开脉过之后,突破都是悄无声息的。 林意歌刚刚用基础剑法杀了三人,这会儿气息浮动,就要突破一个小境界。 正好趁着巩固修为的这段时间,等着妘明月上门。 过几日,池无澜斩断与文宗易的情缘后,也会带着震灵丸回鹤鸣山。 “妘明月,后会有期。” 话落,一道紫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庚辛刚刚吃了一大块金锭,扮演起灵剑也格外卖力,飞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 而妘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道微风拂过,再抬头已不见女修踪影。 “我还没来得及问名字……” 妘明月叹了口气,揪着粗壮的麻花辫,自言自语道:“归一派?归一派好像不是九大宗门之一?” 九黎部落本就游离在修真界与凡俗界之外,妘明月对修真界的了解,还是最近来豫州委托拍卖丹方残卷的时候,才开始知道的。 …… 三日后,苍梧郡白鹤镇上,一前一后来了个绝世倾城的女修和一个个精心打理过胡子的男修。 两人正是池无澜与文宗易。 池无澜跟文宗易经过一番剖心置腹的交谈,单方面宣布两人情缘已尽。 文宗易却不肯依,牢牢跟在池无澜身后,一路到了归一派山门前。 池无澜自觉已经跟他说清楚,自然把他当做空气,本不予理会。 但归一派的护山大阵可不会随便让外人进入。 文宗易要是敢擅自踏入归一派山门,就别想站着出来了。 池无澜停下脚步,情缘已断,却也不必反目成仇。 她心里一叹,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完全符合自己喜好的脸! 池无澜转身正对文宗易,红唇一勾,讽笑道:“文宗易,当初我就说了,要做道侣可以,但绝不可越界插手对方的事。” 当初她就没想过要找修士当伴侣。 毕竟修士不像只有短短百年寿元的凡人,断情绝爱之后变数太大。 万一由爱生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文宗易沉默片刻,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无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的。” “叫我邬前辈或者邬馆主。”池无澜冷笑一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现在才来后悔,也太晚了。” 当初文宗易第一次越界,跟她前几任伴侣打探自己喜好的时候,她就不该忍的。 后来还敢直接跟踪她,甚至直接找上归一派。 要不是大师姐常年闭关,文宗易怕是已经成功说服大师姐,大张旗鼓地邀请九州修士前来参加双修大典了。 那样一来,她苦心维持的邬兰真人身份,还有什么意义? 她还没搞清楚,究竟是哪个龟儿子在针对小师妹? 说什么“天妒英才”,归一派替天行道,怎么可能是“天妒”? 只可能是“人妒”! 文宗易盯着池无澜的眼睛,见她毫无眷恋之意,不禁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 “邬兰,你……你根本就没有心。” 池无澜当即冷冷驳斥:“胡说八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真心真意的。” 她顿了顿,拍着胸脯补充道:“我和每一任伴侣,都是真心真意的。” 只不过,她这多情剑,修的可不止是缠绵悱恻的男女之情。 文宗易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无澜进了山门。 而此时,林意歌自上洛郡回来之后,已经闭关了三天。 正文 四十二、覆水难收 池无澜担忧文宗易恼羞成怒,心中早有防备。 此刻见他果然拔了剑,不由松了口气。 文宗易与她以往的凡人伴侣不同。 他是炼虚初期修士,两人只有两个小境界之差,又是相伴百年的道侣。 光明正大地交手,池无澜自然稳操胜券;若是玩阴的,她就很难有十成把握。 即使是正面交手,这其中分寸,也很难拿捏。 若打重了,怕把他打死,破戒杀了无罪之人,会被大师姐抓起来下禁制关禁闭的! 若打轻了,又不痛不痒,还会让他误会自己余情未了。 想到这儿,池无澜不由再度暗骂自己色迷心窍,为文宗易的伪装与完美皮相所迷,破了自己的原则。 池无澜握剑在手,静候曾经的枕边人出招,心中却不是滋味。 刚才还说什么全心全意,转眼就举剑相向…… 池无澜正腹诽着,却不料,文宗易举剑就往自己脸上削去! 剑光闪过,长年累月精心养护的美须髯,不敌锋利的剑刃,一触即断。 一缕缕须发落在地上,如同石砖地面上的杂草,被野火烧过后,留下一团团灰烬。 池无澜愣神间,文宗易又御使灵剑在身周飞舞,道道剑影贴着身体掠过。 素雅大方的月白儒衫,化作片片飞花,零落一地。 有风吹来,将地上的须发及儒衫碎片,卷起团成一团。 华服锦衣下,面容清俊的青年带着些许骄矜之色。 他往那处屈指一弹,立即燃起一朵淡蓝火焰,越烧越旺,直至将一切焚烧殆尽。 文宗易转瞬从儒雅随和的稳重书生,摇身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修二代。 相识百年,池无澜才窥见他本来样貌,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这一脸完美无瑕的美须髯,可惜这通身的书卷气! 见惯了可心如意的,再看旁人,总觉得差点意思。 文宗易将池无澜那声轻叹收入耳中。 他浑身一震,紧抿了薄唇,微微扬起光洁的下巴,抬眼看向相伴百年的道侣。 只一眼,希望的小火苗便遭遇了一大桶冰水。 文宗易默了片刻,才颤声说道:“邬兰,你……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无所谓。”池无澜却挽了个剑花,不以为意,“不过,我倒是不恨你。” 文宗易微愣,双唇动了动,瞥见脚边的灰烬,他却把到嘴边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清脆的崩裂声划破寂静,半截灵剑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文宗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截残剑,心知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做出让自己悔恨终身的事。 他不止是心悦邬兰的文宗易,还是整个修真世家文氏的家主。 文宗易当机立断,沉声说道:“今后你我,便有如此剑。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各还本道,两生欢喜。” 说完,他将手中残剑掷于地上,毫不犹豫地甩袖离去。 池无澜见文宗易不再歪缠,洒脱离去,反倒起了欣赏之意。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目送着文宗易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情缘已断,覆水难收。 当然,最关键的是文宗易把那一脸胡子剃了,身上也没了书卷气。 没了“美色”惑人,池无澜自然清醒无比。 现在的文宗易,只会让她想到同样是俊秀少年郎,嘴上无毛的六师弟屠百草。 人憎狗嫌的熊孩子一个,让人生不出半点爱怜之心。 池无澜忍不住回想自己回鹤鸣山的一路。 虽然确认过无人跟踪,但邬兰与文宗易了结情缘之事,肯定是瞒不过老六的。 根据池无澜以往的经验,老六一定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再刊印成报,四处分发。 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会有长得奇奇怪怪的蓄须男子,穿着儒衫在九州各地红鸾馆四周徘徊。 池无澜忍不住扶额,喃喃自语道:“老六这兔崽子,几百年都查不到究竟是谁算计的小师妹,这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就是抢了他两个兔腿吗,何至于记仇这么久?!” 那两个兔腿可是五师妹郁莹亲手烤制的,除了大师姐和小师妹,归一派上下谁能挡得住啊? 追根究底,还是老六自己举着两个油亮喷香的兔腿到处晃悠,四处炫耀在先。 她这个三师姐,只不过是提前让他明白人心险恶。 当真是一片纯纯的好意! “不过,五师妹的手艺,真是山海一绝!” 池无澜对当时那第一口的惊艳,记忆犹新。 再看不到文宗易的身影,池无澜方才收剑转身,踏入归一派山门。 …… 林意歌在停云峰坤道院闭关了三日,将修为稳固在了筑基中期。 期间她不停运转周天提炼灵力,又不断将灵力融入血肉筋脉以锤炼肉身。 若是再遇到那些筑基后期修士,无需庚辛辅助,她自己就能搞定他们。 林意歌将被打劫后得来的八个储物袋,以及在豫州上洛郡采购的那些冶炼锻造材料稍作整理,就去了紫阳殿。 那些被庚辛困在竹子里的剑灵,还等着重塑灵剑附身呢! 等到林意歌到达紫阳殿,刚好遇上回了鹤鸣山后,来紫阳殿送震灵丸的池无澜。 只是来得不巧,文采薇被路横波长老叫去,暂时不在紫阳殿。 林意歌将储物袋和炼材交给柳扶风登记入库后,她才和三师姐池无澜闲聊起来。 “小师妹,”池无澜黛眉微蹙,“文采薇那个样子,当真是自己过的试炼迷阵?” “自然是她自己过的。为何三师姐也这么问?我是那种会给进入试炼迷阵的弟子开后门的人吗?” 池无澜不置可否地看了小师妹一眼,“我也是听说她几岁起就病弱,不知能不能长到成年,这才有此一问。若她都能通过试炼迷阵,那白鹤镇上半数人都可以了。” “三师姐可知道,文采薇擅算术懂音律?” “这我倒是没听文宗易提起过。” 池无澜说完,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小师妹的意思,登时喜出望外。 “修士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方能内疾不生,外患不入。等文采薇服下震灵丸,补足魂魄,就叫她随我研习术数,如何?!” 正文 四十三、源源不断 听到池无澜的话,林意歌稍一愣神才反应过来。 “三师姐想哪里去了?我可没这个意思。” 她还以为自己提醒得足够明显了。 林意歌干脆直言道:“文采薇缠绵病榻十年,依然不忘进学,其心性可见一斑。而且,三师姐你还没见过采薇,却先存了一分质疑,实在不妥。” 池无澜此时才惊觉自己沾染了些不良习气,连忙反省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是我错了,小师妹指正得对!” 方才那种话,万一让文采薇听到,现成的徒弟怕是要飞了。 幸好听到的是小师妹。 至于师侄柳扶风,正拨弄着算盘珠子神游,倒不必管他。 池无澜赧然一笑,不忘老话重提:“我方才说的,等文采薇吸收震灵丸补足魂魄后,叫她随我研习术数,小师妹你意下如何?” 林意歌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三师姐收文采薇为徒,归一派能多一名真传,自然也是好事一桩。 可文氏是豫州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其人脉、资源、实力,皆不可小觑。 文采薇和文氏保持良好关系,整体而言,对归一派更加有利。 林意歌不想打击她的收徒热情,只好提醒道:“可她出身豫州文氏,三师姐你不是刚刚与文氏家主断了情缘吗?这……不大合适吧?” 池无澜神情一僵,转瞬想到,因有约在先,极少有人知道她与文宗易的伴侣关系。 如今情缘已断,只要能堵上老六屠百草的嘴,不叫他四处宣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池无澜心中稍安,笑说道:“那又如何?他当他的伯父,我当我的师尊,能有什么相干?” 宽大桌案后的柳扶风停下了拨弄算盘珠子的手,迟疑道:“三师叔,采薇师妹知道文家主的道侣是邬兰真人。” 池无澜斜睨柳扶风一眼,哼笑道:“那文宗易的道侣是红鸾馆邬兰,和我归一派池无澜有什么关系?” “三师叔,采薇师妹曾见过邬兰真人的画像。” …… 眼看着池无澜脸上笑意渐失,林意歌才开口劝道:“三师姐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归一派新弟子入门后,是不能立即拜师的。 弟子只有满足了相应的条件,才能和拥有收徒资格的长老们双向选择,最终确定师徒关系。 二师兄和三师姐作为归一派真传弟子,身负传承法脉之责,他们想提前指定人选,全因新弟子稀缺。 “归一派将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弟子,三师姐不必纠结于文采薇,她也未必真合你心意。” 池无澜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不瞒三师姐,其实我想叫文采薇接手扶风师侄的代掌门之职。” “代掌门?柳扶风不是当得好好的吗?” 柳扶风冷不丁插话道:“三师叔,您从哪儿看出我当得好好的?” 池无澜正要说话,忽然察觉殿外多了两人。 “路师妹和文采薇来了。” 话音刚落,路横波一手搀着文采薇进了紫阳殿。 踏入紫阳殿的文采薇,面白如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似的。 与病弱的身子不相称的,是她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 文采薇这哪里是病弱,这是病危了吧?! 不,她这应该是时刻处在回光返照中。 池无澜愣了好半会儿,心中不由庆幸,那几句无意的话,幸好没叫文采薇听去。 文采薇这时恰好抬眼,对上了池无澜。 四目相对,池无澜还没说话,文采薇先对着她稳稳地行了个福身礼,“文氏嫡系四房采薇,见过大伯母!” …… 一室寂静中,文采薇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轻喘了两口气,当即起身换成拱手礼,改口道:“文采薇,问邬兰真人安!” “噗……”柳扶风忍不住笑了一声,虽然他瞬间调整了表情,依然引来池无澜狠狠一瞪。 路横波看看多年不见的池无澜,又转头看看努力平复呼吸的文采薇,恍然大悟。 原来池师姐没闭关,不但下了山化名邬兰创立了红鸾馆,还找了文氏家主当道侣! 那文氏家主,可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孤高清傲。 无论男色女色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曾近过,是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 路横波不由对池无澜竖起大拇指,还眨了眨眼:池师姐,还得是你!真不愧是你! 池无澜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明明她平常十分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此刻在同门面前,却只剩下了尴尬。 林意歌轻咳一声,给柳扶风使了个眼色。 柳扶风立刻会意,当即起身正色道:“路长老回闻道阁时,能否顺道帮我送些炼材给赵长老?” 路横波了然点头,也不多问,接过柳扶风给的储物袋就离开了紫阳殿。 等到殿中只剩四人,林意歌才开口催促道:“三师姐,震灵丸呢?” 池无澜轻拂过腰间的红玉双鱼佩,手上就多了一个小瓷瓶。 她抬手捂住额头,面不改色地扯了个小谎:“小师妹,我识海有些震荡,文采薇就交给你了。” 说着,她把装着震灵丸的小瓷瓶塞到了林意歌怀里。 林意歌无奈,只好接住瓷瓶,配合道:“三师姐既然神识有恙,自去休养便是。” 文采薇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听到这话,立即关切道:“邬兰真人,您没事吧?我听大伯父说过,他手里有不少温养神识的宝物,不如我修书一封……” 池无澜摆了摆手,神情虚弱,“不必不必,我独自休养几日即可。” 文采薇看她疾步离开紫阳殿,犹自不放心,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林师叔,我大伯母她真的没事吧?她走那么急,好像真的很严重啊!” 林意歌忍俊不禁,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笑说道:“放心,她是炼虚后期修为,没几个人能伤得了她。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文采薇神色一松,抿唇而笑。 她接过小瓷瓶,倒出里面的丹药送入口中,随后听话地躺倒在殿内新安置的软榻上,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正文 四十四、不合时宜 林意歌视线在文采薇脸上逡巡片刻。 十日未见,文采薇双颊丰润了些许,起伏的眉眼间,看得出与文宗易有三成的相似。 与自己服下震灵丸后药香四溢萦绕周身不同,她身上一丝药香也无。 相比她那几条微不足道但后患无穷的神魂裂缝,文采薇缺失了将近一成魂魄,恢复起来自然也耗时更久。 林意歌抬手点在她额间,指尖灵力微吐,化成一个玄妙的符号,落在她的泥丸之上。 文采薇微蹙的眉头霎时放松下来,呼吸声更沉了。 确认她熟睡之后,林意歌才返回一墙之隔的紫阳正殿。 …… 柳扶风正左手拿了枚玉简,右手拨弄着算盘,神识驾驭着灵力分拣着那八个储物袋中的零碎物件。 见到林意歌从西侧暖阁过来,当即停下清点记录,收起玉简,迎上前去。 他手中换了一枚刻着上古“文”字的玉简,递给皱眉沉思的少女。 “小师叔,或许您需要这个?” 林意歌微微一顿,颔首接过玉简,神识探入,将其中记录的内容扫过一遍。 玉简上详细记录着池无澜与文宗易相识始末。 这亲眼见证整个过程一般详实的风格,正是六师兄屠百草的手笔。 六师兄知道这件事,却始终没有把邬兰真人伴侣的真实身份传得人尽皆知…… 林意歌直觉这其中有些不同寻常。 毕竟,三师姐曾“虎口夺食”,抢了六师兄缠着五师姐好几年才得到的两只烤兔腿。 据说当时六师兄眼睛都红了。 林意歌沉吟片刻,才抬眼问一旁的柳扶风。 “扶风师侄,三师姐与文家主的事,你怎么看?” “弟子不曾见过文家主,不过三师叔每次断情缘后都会回鹤鸣山小住几日。”柳扶风迟疑片刻,“三师叔这一次怕是要栽跟头了。” “何出此言?” “三师叔这一次,没有伤心欲绝。” 确实。 以往三师姐每每结束一段情缘,就会哭丧着一张脸,装上几天“心如死灰”,以求得大师姐关注。 顺便再让师弟师妹们见识一下“人心险恶”。 起初,林意歌还当了真,被她骗走了五师姐郁莹专程为自己做的糖葫芦。 当晚她就看见三师姐啃着糖葫芦,哼着小曲儿,在飞虹涧中戏水…… 可这一回,三师姐没流露半点伤心,连装装样子都没有。 “……听你这么一说,她跟文宗易这段情缘,从一开始就很反常。” 三师姐向来喜欢主动出击,追求合心意的凡间男子,从来都是等伴侣先变了心,才抽身离开。 可她和文宗易这一段,简直处处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意歌不禁叹了口气,心中庆幸文采薇拜入了归一派。 归一派并不反对弟子与原本的家族往来,而文氏的继承方式在修真世家之中并不特殊,都是血脉与实力并重。 一般是对嫡系血脉中的后辈子侄统一进行培养,综合实力最强的方能继承文氏。 文采薇是文氏上一代家主文孟月的亲孙女,当代家主文宗易的亲侄女,又是文宗易后辈子侄中最为聪慧的那一个。 如今文采薇拜入归一派,修炼之后,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若无意外,等到文宗易闭关冲击大乘期,文采薇就能接手文氏。 有文采薇在归一派与文氏之间缓冲,文宗易的气也撒不到归一派头上。 只是归一派祖师曾立下规矩,真传弟子出世历练之前,不得离派。 林意歌凝神思索片刻,便有了决定。 这种陈旧的、不合时宜的规矩,得改! “三师姐的事,我改日找机会和文家主碰上一面。” 林意歌将玉简收起,指了指西侧暖阁,“这几日,采薇那里你注意着点。” 柳扶风低声应是,又问道:“采薇师妹若是问起三师叔的事,弟子该怎么说?” 林意歌笑了笑,“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你实话实说就成。” 在文氏以病弱之躯受尽众人宠爱,可没有听上去那般容易。 只不知为何,众人见了文采薇,总把她看轻了。 正值日落,紫阳殿内与迎仙阁关联的弟子花名册上,忽然亮起一道白光。 林意歌见了那道白光,顿时心头一喜,有新弟子来了! “扶风师侄先忙,新弟子由我去迎。” 说着,她拍了拍庚辛,化作一团紫光,往殿外遁去。 柳扶风望着消失在殿门外的紫光,不禁抬手捏了捏山根。 采薇师妹沉睡的第一个时辰,好累。 柳扶风起身到了西侧暖阁,在软榻上设下个传音阵,以便能随时得知文采薇的状况。 之后才回了正殿,继续慢吞吞地清点那八个储物袋中零零碎碎的东西。 …… 稍许,林意歌就到了迎仙阁门口。 紫光重新化作灵剑模样,自觉挂在她的腰间。 林意歌踏进迎仙阁,一眼就看到,新弟子正愣愣地看着花名册出神。 她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花名册上登记的名字——姜砚。 不待她开口,姜砚抬眸看来,点头行礼,问道:“这位姑娘,此处是归一派的迎仙阁吗?” 姜砚面颊丰满,五官精致,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叫人平添三分好感。 饶是林意歌这般,见过不少俊秀男修,与高岭之花的文宗易相识已久的,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句:好一个男生女相的美少年! 美中不足的是,姜砚身上锦衣宽大且陈旧,脚上的鞋履也明显大了一个尺码。 邋里邋遢的样子,将其光芒遮掩了大半。 林意歌看着姜砚,突然想到,归一派也可以像合欢宗的青茗真人那样,有个盛名在外的“姜砚公子”。 经由六师兄的九州报馆宣传一二,还怕没人来归一派? 来都来了,闯一下试炼迷阵,也是顺便。 这么想着,林意歌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此处正是归一派迎仙阁。” 姜砚睁大了眼,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难以置信道:“这么说来,我成功拜入归一派了?” “没错,你已经是归一派八代外门弟子之一。” 姜砚捏完脸颊又捏大腿,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口中喃喃道:“真的吗?这跟我想的不大一样,好像有点简单?” 正文 四十五、良质美材 林意歌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没错,归一派的试炼迷阵,真的一点儿也不难。 但这话……稍微有点不利于宗门团结。 想到花名册上资质一栏中的水土双灵根,林意歌探出神识,扫了姜砚一眼。 撇开微不足道金木火灵根,姜砚的水土灵根极其突出,约有一寸粗细。 按照修真界九大宗门的标准,修炼资质按照灵根品质和先天体质,综合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拥有修炼资质的人中,天级资质凤毛麟角,地级资质万里挑一,玄级和黄级才是修真者中的大多数。 当然,修炼资质并非全部,修士的悟性、气运等,都会影响修真之途。 但悟性和气运是变化的,也是虚无缥缈的,无法定性。 而与生俱来的灵根品质和先天体质,作为评判标准最为简单易行。 姜砚这样双灵根都达到一寸的,起码是地级资质,甚至接近了天级资质。 林意歌当前只是普普通通的金水木三灵根, 先有文采薇那种世所罕见的混沌灵体,再有姜砚这样万里挑一的地级资质,林意歌仿佛看到了,归一派荡平修真界败类的美好景象。 但姜砚这样的资质,很少能轮到归一派。 姜砚搓了搓捏过的大腿,缓解了钝痛后抬起头来,脸上梨涡深陷,自我介绍道:“弟子姜砚,今年十五,南康郡人士。” 介绍完自己,他又十分自来熟地问道:“请问仙长如何称呼?师姐,师叔,还是师祖?” 林意歌微微颔首,“我是七代弟子,你称我为林师叔即可。” 南康郡是九宗之一的天武宗所在,姜砚这样的资质,怎会舍近求远,到苍梧郡的归一派来? 现如今,大多数郡城府都可以粗略地测定灵根,财力丰厚的还能测得更精准些。 可姜砚这身陈旧锦衣,叫林意歌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这身资质的价值。 “你可知自己是水土双灵根的上乘资质?” 姜砚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随即了然。 “林师叔是想问,为何弟子没有拜入天武宗吧?” 林意歌见他机灵,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对他成为归一派的门面,招揽更多弟子,添了几分信心。 “不错。天武宗不可能把你拒之门外,对你青眼相待,倒还说得过去。” 姜砚唇角梨涡隐去,眼神飘忽起来。 但他除了据实相告,并没有别的选择。 “天武宗宗主曾见过我一面。他说……他说我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貌光润,皮肤细腻,声音清亮,语言和畅……” 姜砚越说越小声,渐渐声如蚊蚋,低不可闻。 林意歌听得不明所以,问道:“这不都是赞美之词么?天武宗宗主很看好你这良质美材啊!” 姜砚白皙细腻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他眼睛一闭,豁出去道:“那个王八蛋,说我是采补良器!” …… 林意歌震惊了一瞬,随即沉默了。 看多了三师姐长长短短的情缘,林意歌对男欢女爱之事,敬而远之。 除了初见姜砚时,暗暗赞一声美男子之外,就只想着怎么利用他的美色,壮大归一派了。 可修真界双修之风盛行,以双修互补为主的合欢宗,更是九大宗门之一。 天武宗宗主王知南,也是荤素不忌,明明是个体修,却好双修之法。 如此倒是不难理解,为何姜砚舍近求远放弃天武宗,也不曾去其他八大宗门试试。 不论姜砚去哪个宗门,天武宗宗主若是开了口,还会有宗门拒绝不成? 多的是愿意通过双修互补之法提升修为的,姜砚的拒绝也只会被当成“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本就只有归一派这一个选择。 姜砚此时已冷静下来,豁出去说出来之后,反倒放松不少。 他握拳在胸口敲了两下,郑重其事道:“弟子誓与归一派共存亡!” 林意歌不由失笑,“倒也不必说得如此严重,归一派还没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呢!” 姜砚能通过归一派的试炼迷阵,其心性人品,自然不必多言。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林意歌此刻真诚感谢天武宗宗主王知南。 有机会碰上的话,一定先跟他说声谢谢,再给他两拳。 怎么能当着人的面,说这种话呢?! 林意歌想了想,劝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师侄且放宽心,用心修炼。” 姜砚微微一愣,当即拱手,深深一揖,“多谢林师叔!” 大致了解了新弟子之后,林意歌就想带姜砚去往紫阳殿。 恰在此时,迎仙阁外忽然传来异响。 紧接着,一只黑黄相间的毒灵蜂撞在迎仙阁门口的无形禁制上。 “啪!” 那毒灵蜂如过了电一般,发出一声如同灯芯爆裂般的轻响。 一名肤色微黑的少女跟在毒灵蜂后,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迎仙阁。 少女一身奇装异服,浓密的乌发编成一根粗壮的麻花辫。 只是此刻,那根麻花辫不再油光水滑,而是毛毛糙糙的。 少女额发也有些凌乱,身上还沾着些枯枝落叶泥土,裸露在外的两条上臂尽是些细小的伤口。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见到来人是个女子,姜砚刚刚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而林意歌也认出了少女,“妘明月?” 林意歌略微有些惊讶,她记得两人在豫州上洛郡城外分别,到现在仅仅三日半。 妘明月虽是九黎巫女,却也是一介凡人,怎能在三日内行过一千七百里路? 而妘明月先是低头瞥了一眼爆裂的毒灵蜂,确定它已经死透,才收回目光,心有余悸。 她抬手稍稍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麻花辫,顺便安抚躁动的蛊虫,并将脸颊两侧的长发别在耳后。 如此,她才觉得自己勉强算得上是仪容端正。 做完这些,妘明月拱手道:“明月依约而来,请仙长践行诺言!” 林意歌还没来得及把那丹方残卷解读出来,哪来的丹方能交给妘明月? 况且,她哄妘明月来归一派迎仙阁,本就不是为了跟她分享安魂镇魄丹的丹方。 林意歌微微一笑,“你曾说过,你对九黎山特有的药草,了如指掌?” 正文 四十六、道阻且长 妘明月听到问话,直起身子,抬头挺胸道:“正是。身为九黎巫女,我能与九黎山神灵沟通。即使有不曾见过的药草,也可以询问九黎山神灵。” “九黎山神灵尚在?” 林意歌也曾听闻九黎山神灵的传说。 说是神灵,实际上却是九黎部落先民亡故后,残留的意念凝集、盘踞在九黎山中,护佑九黎后人的无形之灵。 九黎唯有女子能觉醒上古巫族血脉,获得沟通神灵的巫族之力,成为巫女。 而九黎巫女可沟通神灵,通过祂学习和辨识药草。 妘明月点了点头,“神灵护佑,九黎部落不灭!” “可那丹方上,还有些九黎山外,修真界的灵草。你也识得?” “这……”妘明月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看来你不认识修真界的灵草。” 说着,林意歌暗暗点头,心里对说服妘明月留在归一派,多了几分把握。 千年前,九黎部落也是盘踞在无虑山以西的一方大势力。 九黎部落以巫术、巫药蛊毒,还有与九州主流不同的“女本男末”的母系氏族而闻名。 只要巫女妘明月是归一派弟子,那么九黎部落自然是归一派的盟友。 “妘明月,你能从豫州找到苍梧郡这里,想必打听过也明白进入归一派迎仙阁,究竟意味着什么。” “听风阁的人说,进入迎仙阁,就是归一派弟子。”妘明月有些犹疑,“可我本来只是想要回丹方……” 林意歌浅浅一笑,她当时的承诺说得清清楚楚,可没有给妘明月反悔的余地。 “依照约定,你通过试炼迷阵拜入归一派,我践诺予你一份解读好的丹方。” 林意歌走到迎仙阁唯一一张桌案旁,拿起归一派登记新弟子的花名册,递至妘明月面前。 “在花名册上留名后,你妘明月自此便是归一派弟子,不得对归一派不利。归一派弟子自可参与丹方破解,学习辨识灵草,炼制安魂镇魄丹……” 林意歌说着,斜睨姜砚一眼,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后去。 她还记得自己以炼虚期神识都无法察觉的药香,妘明月身为九黎巫女却可以轻易嗅到。 只这一条,妘明月若不能成为归一派的弟子,林意歌也只能留她在鹤鸣山“作客”。 至少在她和师兄师姐们搞清楚当年的事情是否有人算计之前,都不能让妘明月在外行走。 “你若是执意不肯,我归一派也不会勉强。只是破解丹方期间,还要请你在鹤鸣山上小住,耐心等待几日。” 究竟要妘明月等待几日,那就要看师兄师姐们的表现了。 妘明月闻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麻花辫。 为了破解先祖留下的丹方,她离开九黎部落之后,也曾多次引来杀身之祸,几度命悬一线。 身为九黎巫女,妘明月无疑是藏了些手段的。 可眼前的女修与那些见宝起意的修士不同。 具体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妘明月稍作思索,就将辫子甩到脑后,干脆地伸手在花名册上一点。 以她一己之力,有生之年想要查清楚当年九黎灭族之祸是否因丹方残卷而起,有些不自量力。 成为归一派弟子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凭空多了许多帮手,还能轻易得到破解后的丹方,学习辨识灵草,说不定将来她能将这些知识,用在研发巫药上,重现九黎部落的荣光。 相比之下,她对归一派的作用微乎其微。 金光在妘明月指尖吸取一滴鲜血后,重新消失在花名册上。 妘明月惊讶地发现,指尖不曾留下伤口。 温凉的风拂过,上臂留下的诸多细小伤口,几乎在一瞬间便消失了。 虽然九黎部落的巫药也能做到这样的效果,但采药制药就需要不少功夫。 林意歌见此,放下心来,转身将花名册放回桌案上。 新弟子登记时的那一滴鲜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妘明月,姜砚,今后你们都是归一派八代弟子。”林意歌对两人点了点头,示意两人跟上,“随我来。” 林意歌领着两人到了紫阳殿,而柳扶风早早召了谈青禾谈青苗兄妹在殿内等候。 看到路横波领着青禾青苗兄妹,林意歌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是路师姐来了?” “赵元师兄得了炼材,就把负责青禾青苗兄妹锻体之事交给了我。刚好得了代掌门传音,我就顺便载着青禾青苗一起来了。” 路横波说着,灼灼目光看向林意歌身后的两个新弟子。 听说原先负责锻体的赵元长老正生火起炉,准备先打造一批灵剑出来,林意歌不由摸了摸腰间的庚辛剑。 剑灵能辅助灵剑之主施展剑气、领悟剑意,与之相对的,剑修长年累月地使用灵剑,方能促进剑灵的灵性增长。 那些剑灵长久寄居在竹子中,灵体不会被削弱,但剑灵本性会渐渐丧失,变成普通的器灵。 赵元长老如此,叫身为庚辛主人的林意歌安心不少。 路横波虽不及赵元铁面无私,却能够因材施教,也是传道长老中最受欢迎的一个。 林意歌对路横波拱了拱手,道:“劳烦路师姐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是我们几个传道长老职责所在。”路横波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道。 她轻轻拍了拍林意歌的肩膀,赞道:“自打林师妹回来鹤鸣山,不到百日,归一派已经收了五个新弟子。谈师兄也突破了心境桎梏,成了大乘修士!林师妹可真是归一派的福星!” 之前百年未有新弟子入门,一定是因为林师妹不在鹤鸣山中的缘故! 林意歌笑笑,不置可否,“不过是巧合罢了。” 说笑几句,路横波就御剑带着四人离开了紫阳殿。 等到路横波离开,林意歌回想起五人拜入归一派始末。 这五个新弟子,她曾简单指点过青禾青苗兄妹一句,也给了文采薇一点帮助和指引,而妘明月是她哄来的。 姜砚倒是与她无关,是自己拜入山门的。 花了这么大功夫,也才这么五个人。 林意歌在心里感慨一句:重振归一派,道阻且长。 “小师叔,二师叔出关了!” 正文 四十七、子子孙孙 听到这个消息,林意歌心中一喜。 她现在改了主意,不想为二师兄谈笑办什么成道宴了。 一是因为大师姐直接震慑住了九大宗门的大乘修士;二则是,二师兄应该和三师姐一样,不想大张旗鼓地叫无虑山知道无患灵药之主,无患散人,正是归一派七代真传弟子谈笑。 那样不利于二师兄闷声发大财。 而且那安魂镇魄丹的丹方,也要先让二师兄看过才行。 林意歌于丹药一道,亦是浅尝辄止。 毕竟只要自己够强,吃药的就是别人。 谈笑却不同,因为病弱早逝的弟弟谈无忧的关系,他对于灵植栽培选育及种植颇有钻研。 不仅如此,他还精通凡人养生,擅长炼制功效短暂却无损人体的延年益寿丹,极受凡间王族的青睐。 要不是林意歌急着解决自己身上神魂裂缝的隐患,还要修补文采薇缺失的魂魄令她早日投入修炼,她大可以等谈笑出关确认安魂镇魄丹的丹方及药效之后,再做打算。 林意歌原计划等二师兄出关,先解读给他听,一一辨识出修真界的灵草。 除了二师兄的无患灵药铺里有的,其余该采买的采买,该种植的就可以种植起来了。 之后她还要带着妘明月前往九黎山辨认药草,着手栽培驯化那些特殊药草。 想要用“安魂镇魄丹”从无虑山手中抢灵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到这些,林意歌当即追问道:“那二师兄他人呢?” “二师叔说,他先回一趟无患灵药铺,安排人手接管之后,再回鹤鸣山。” 柳扶风抬手揉了揉额角,听二师叔那第二道传音的语气,好像有人要抢他灵石似的。 要说能够抢二师叔灵石的,宗门里也就只有小师叔了吧? 可小师叔二话不说就买了价值一块极品灵石的炼材,随手送去给赵元长老锻造灵剑。 她对宗门多么大方,怎么可能抢二师叔的灵石呢? 林意歌闻言,了然点头。 刚刚叫二师兄出了一笔修缮坤道院的灵石,该把他心疼坏了。 如此,二师兄出关后不来找自己……倒也在意料之中。 她主动去找二师兄加强同门亲师兄妹的感情,不就成了? 安魂镇魄丹能够稳固神魂,令人不易受幻阵幻象所迷,谈青禾谈青苗兄妹能从中受益。 而且出售安魂镇魄丹,自然也需要无患灵药铺出面,二师兄就能从中获利。 皆大欢喜的事,问题不大。 林意歌笑了笑,说道:“既如此,我亲自跑一趟无患灵药铺。” 话音刚落,柳扶风已将一枚玉简递至林意歌眼前。 “小师叔,或许您需要这个?” 林意歌顺手接过玉简,以神识查看。 只见其中一一列出了谈笑那十余家无患灵药铺所在的州郡县,甚至还有无虑山弟子进出各家无患灵药铺的详细记录。 记得这么详细,又是六师兄屠百草的手笔。 真怀疑六师兄在二师兄的各个灵药铺都装了什么监视的法宝。 林意歌略一沉吟,收起玉简,“我要离派一段时日,门中事务,还劳师侄多多费心。” “小师叔且慢!” 赶在林意歌火急火燎地下山之前,柳扶风连忙叫住她。 “扶风师侄还有什么事?” “之前您不是拿回来八个储物袋么?弟子根据其中物件推断,有暗盟修士两人,乾元宗弟子两人,商氏子弟一人,还有三人无法判断身份。” 要不是柳扶风提起,林意歌都快忘记这事了。 在她看来,那三个筑基期就胆敢见财起意、拦路打劫的修士,眼皮子如此之浅,想必不会有什么难缠的后台。 而且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若他们三人真有后台,来一个打死一个,也不算冤。 能判断身份的,应该是被她打晕的那五个筑基后期修士。 那五人捡回一条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暗盟是四师兄余维则的势力,柳扶风应该知道怎么处理那两个暗盟修士。 “暗盟那两个,扶风师侄你看着办便是。乾元宗,是那个热衷于安排弟子跟天武宗弟子联姻的那个乾元宗吧?” 天武宗宗主王知南十个姬妾里,就有五个是乾元宗的。 让林意歌印象深刻的是,千年前遇到的一名乾元宗弟子,每每提起天武宗,都是一口一个“上宗”。 柳扶风点点头,说道:“正是那个乾元宗。” 林意歌对这种专注于献媚取宠的宗门,没什么好感,问过一句就作罢。 “商氏,我倒是不曾听过。难不成是新的修真世家?” “小师叔没听过也是正常。” 柳扶风将商氏的发家史娓娓道来。 “商氏从五百年前才开始在睦安郡经营修真商行。其中商氏家主是元婴后期修士,其道侣出身乾元宗,两人名下有十七……不,十八位公子。” …… “等等,你说多少?十八位公子?” 林意歌怀疑自己听错了。 山海大陆修士,修为越高,子嗣越是艰难。 若双方都是修士,则是难上加难。 这商氏家主夫妇,怎么能跟那啥似的生那么多个? 留着那些孕育子嗣用的精气神,用于提升自己的实力不好吗? “小师叔没听错。只有拥有灵根的子嗣,才能序齿成为商氏公子,而这十八位公子有男有女,三位拜入了天武宗,十四位拜入了乾元宗。还有一位刚刚束发序齿,应该会先去天武宗碰碰运气。” “……照你这么说,他们的子嗣数量,还不止十八个?” “不错,如今商氏家主那些无法修炼的子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如今商氏已经是睦安郡最大的修真世家。” 林意歌不由惊叹,这商氏夫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做到了“白手起家”! “……不过这和我们归一派也没什么关系,你随意处理就是了。” “弟子明白,只是想提醒小师叔,在外留心乾元宗弟子和商氏子弟。” 柳扶风对于路长老所说,小师叔是归一派的福星,深表赞同。 若不是小师叔,他不知道还要在这代掌门的位置上坚持多久。 “师侄有心了。”林意歌微微颔首,“不过我找一趟二师兄就回来了,应该碰不上那些人。” 正文 四十八、不依不饶 按照柳扶风的想法,小师叔就该在鹤鸣山中修炼。 不说是要完全恢复至当年的炼虚初期,也至少要结个金丹、化个元婴再考虑出门历练的事,这才稳妥。 但风轻轻都不曾说些什么,柳扶风自然不好越俎代庖。 七代真传弟子,从师尊到小师叔,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呐! “小师叔切勿冲动行事。若遇敌手,尽管回鹤鸣山……” 林意歌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先走了。” 说罢,她便乘风御剑,下了山去。 …… 归一派山门前,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抓着一个中年男子的领口,不依不饶。 白鹤镇百姓自发围了一圈,一同嗑起当年最新炒制的南瓜子。 “你不是说,我们十八公子进了归一派山门,也很快会被白鹤送出来的吗?” “要是没能拜入归一派,确实要不了一天就会被白鹤送出来啊!” “那我这都等了一整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已经拜入归一派了!” “你莫不是在耍我玩?” “看你找不到人跟没头苍蝇似的在镇上逢人就问,我才一片好心提了一句!……我也没确定那人影是你家公子啊!” “我们十八公子可是要拜入天武宗的!他要是不见了,我怎么交差?你得给我个交代!” “你自己把你家主子弄丢了,关我什么事?” “不如你跟我回一趟睦安郡,跟我们家主说清楚!” “我不去,放开我!再不放我要喊人了啊!” “不放,我又没拿你怎么样!你只要跟我走一趟,我给你金子!” “我怕我有命拿没命花你的金子,不去!” 少年小厮与中年男子扭打起来。 小厮像是习过武的,拳脚颇有章法,但中年男子身强体健,也不落下风。 两人好半天都僵持不下。 围观的百姓神色各异,你一言我一语,闲闲地开了口。 “这位小兄弟,往好处想想,说不准你家十八公子真的拜入归一派了呢?” “你家公子要真的进去一天还没出来,这拜入归一派的事,差不离咯!” “看他那样儿,什么交不交差的,好像还嫌弃归一派呢!天武宗了不起吗?” “天武宗好歹也是九大宗门之一,论弟子数量,一直都是比归一派多的。” “真是,怎么随便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都能拜进归一派?我的好大儿却不行?” …… 护山大阵的边缘,林意歌还没出归一派山门,就听到了外面人声嘈杂。 归一派山门前,何人喧哗? 林意歌收起庚辛,稍作整理便迈步出了山门。 看到归一派山门内走出的年轻女修,在场众人静了一静。 紧接着,众人又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碧玉年华,身姿如松,长眉入鬓,目若朗星……不是谈青苗、也不是娇弱的文氏五小姐,那不就是近百年来第一个拜入归一派的林仙长?” “是说‘拜入归一派不难,能走路就行’的那个?” “就是那个!” “……我听到的怎么是‘心无旁骛、一路直行’?” “嗐,差不多,反正就是她!” 林意歌五感超群,早把众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也没想到自己说的话,被传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连文采薇那种走路都走不了的也能拜入归一派,白鹤镇乡邻们也不算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与中年男子齐齐顿住,看向来人。 林意歌扫过两人一眼,只微微一笑,问道:“诸位乡邻,这是在归一派山门前吵什么呢?”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主动开口解释。 反倒随意找了个借口,胡乱嘟哝着,陆续散去。 中年男子回神,大喝一声:“放手!” 明明是好心帮忙,却被纠缠着要个交代,真是晦气! “这位是归一派的仙长,你不如问她有没有见过你家公子!” 趁着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中年男子拧身将其铁钩般的双手甩脱,捂着破碎的衣襟先围观人群一步,跑进了白鹤镇中。 …… 等到山门前只剩自己和那小厮装扮的少年,林意歌才问道:“什么公子?” 少年习武多年,也听到了白鹤镇百姓口中所说的“林仙长”身份。 他一介凡人,不敢不敬。 “小的是睦安郡商氏十八公子贴身小厮,商无病。此行陪同商氏十八公子前往天武宗参加弟子遴选。途径白鹤镇小憩,公子前去解手,一去不归……” 商氏所在的睦安郡与天武宗所在的南康郡,中间恰好隔着苍梧郡及绛烟泽。 经过白鹤镇,确实是最近的路线。 想起扶风师侄说起的,商氏子孙无穷匮,林意歌不禁皱起了眉,“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公子序齿十八,名叫商辛巳。” 说着,商无病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像,展示给她看。 林意歌听到名字刚刚松了口气,还想说那商家主真够懒的,直接以序齿换算成干支给孩子起名。 此时再瞥见小像,她视线一凝,微微蹙起了眉。 那小像以修真者的留影之术制作而成,栩栩如生。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画像里那个明眸善睐的美少年,不论怎么看都是姜砚! 商无病见她神色有异,分不清是因为公子的容貌,抑或是其他,赶忙追问道:“不知仙长是否见过我家公子?” “没有。”林意歌干脆否认道。 姜砚不曾提及商氏,也不用这商辛巳的名字,定是不愿与商氏扯上关系。 “只是你家公子容貌惊人,我不小心看痴了。” 商无病却是不信,她那眼神清明得很,哪有半分痴迷之色? 听说归一派弟子,最见不得人受灾受难受苦。 商无病“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住乞求。 “仙长行行好……若是见过我家公子,千万告诉小的……” “小的上有父母和祖父祖母,下有……下有小叔小姑,还有幼弟幼妹……全家都指着我一人……” “若是无法完成任务,我们一家都没活路了呀!” 说着说着,商无病竟真情实感地哭了起来。 “小的还指着伺候十八公子的机会,也一同进入天武宗……” 林意歌看着他手上的姜砚小像,心生一计。 “拜入天武宗罢了,这有何难?” 正文 四十九、利来利往 林意歌以神识扫过正在抹眼泪的商无病,又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姜砚的小像,笑道:“拜入天武宗罢了,这有何难?” 商无病的哭声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仙长此话何意?” 林意歌笑而不答,转而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可曾测过灵根了?” “回禀仙长,小的尚未束发,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尚且不够,哪有灵石去提前测定灵根?” 虽说大多数郡城府都能测定灵根,但那是针对过了束发之年的平民百姓的。 结果并不精准,也只能粗略测定是不是废灵根罢了。 想要精准测定灵根,就要花费大量金银财物。 再加上年岁不足,灵根还有成长的余地,提前测定灵根反而容易测出伪废灵根,误了心性。 参加天武宗弟子遴选时则不同,大宗门,那都是免费精准测定的! 林意歌了然点头,不禁又扫了商无病一眼。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只与姜砚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他与姜砚的灵根属性类似,都是水土双灵根,但品质大有不及,只堪堪超过一分粗细。 不过天武宗原本就是炼体宗门,而灵根粗细只影响炼体收功之后的筋骨恢复速度,因此对灵根要求不高,更看重筋骨。 恰好商无病自小习武,身上筋骨强韧,算是个炼体的好料子。 说起来,商无病这身材这长相,说他比束发之龄的姜砚还要大个两三岁,她也是信的。 似是察觉到仙长的怀疑,商无病忙不迭解释道:“小的为了争得十八公子贴身小厮的名额,才提前束发了。小人自幼在商氏族塾学了粗浅武艺,字也是认得的!” 商氏同大多数修真家族一样,都在族中设了私塾,凡同族子弟均可入学,免费供给膳食、书籍、笔墨。 等到束发之年测定灵根之后,再通过考核筛选,分配到各地商号中。 “听你这意思,你家十八公子以前没有贴身小厮?” “这个,十八公子其实……” 商无病一顿,转头四顾,确认山门处只有他与仙长,才下定了决心。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他并非家主夫人所出,等到拜入天武宗或乾元宗才能认祖归宗,所以……” 林意歌没料到自己还能听到这种身世秘辛。 这么听来,姜砚还是颗沧海遗珠? 她心中越发确定,要让商无病顶替了商辛巳的名头,拜入天武宗。 如此,商氏就不会到处找姜砚,自可省下一桩麻烦事。 但她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帮了商无病。 林意歌浅浅一笑,问道:“拜入天武宗,确实不难。可此事与我归一派毫不相干,我为何助你?” “仙长,仙长您不能这么说啊!刚才……刚才有人看见我家公子进了山门!一切皆因归一派不肯交还公子!” 商无病没说的是,他方才也进去找过了。 只是没走几步就踩空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土坑里。 若不是白鹤将他拎出深坑,带出山门,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听白鹤镇上的人说了才明白,自己这是直接被归一派淘汰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乞白赖地留在十八公子身边才有机会修仙,如此方能摆脱自己那还在不断增丁添口的一家子。 商无病满眼乞求地看着仙长。 只求这归一派的仙长真如白鹤镇百姓所说,见不得人受苦受难才好。 林意歌抬头望了下天,故作冷淡道:“可我没看见商辛巳。就算商氏家主亲自来了,林某人也是这句话!” 姜砚那就是姜砚,不是什么尚未认祖归宗的商氏十八公子商辛巳。 她稍稍释出威压,转眼盯着满脸失望之色的少年,“别说这些没用的,你拜入天武宗,对我归一派有何好处?” 商无病年纪虽小,但“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的道理,也早在族塾里学过。 他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归一派弟子,也不能免俗啊! 身无长处的一介凡人,也只有…… “小人愿立下血契,为林仙长效劳!” 思索片刻之后,商无病信誓旦旦道。 相较于只限定自身的魂契,血契是融于血脉、世代相传的契约。 一旦立下血契,违契之人付出代价还不算,后代子嗣代代都要背负这枷锁。 就和凡间卖身契差不多,一代为奴,代代为奴。 不过商无病早就烦透了这种拖家带口的血缘关系,并不打算要什么子嗣。 他会提出立血契,纯粹是因为血契听上去就比魂契要更能打动仙长。 若是换了其他门派,商无病反倒要稍微考虑一下。 可归一派弟子为人正派,多是谦谦君子,应该不必担心仙长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再者,等他拜入天武宗,想要解开血契还不容易? …… 听到“血契”一词,林意歌也是微微一怔。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血契能立,自然也能解。 只要神识修为超出原契主两个大境界的修士出手,自可解开。 想必他是认定自己拜入天武宗之后能解开血契,才敢这么说的。 可商无病并不知道,她的神识足有炼虚期。 能比自己高出两个大境界的,那得是大乘期之上,刚刚渡完四九雷劫后,濒临飞升的仙人! 算来算去,最接近这个条件的,还是她大师姐风轻轻。 若是胡乱解契,倒霉的还是商无病自己。 林意歌满意地看着商无病,干脆应许道:“我助你拜入天武宗,你从此听命于我。如此血契,倒也可行。” 商无病得了回应,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林仙长的笑容,未免也太……灿烂了些。 他移开视线,低头反复斟酌,却发现自己只能赌上一赌。 除了神秘的归一派,再没别的办法能保证自己成功拜入九大宗门之一的天武宗了。 更何况,若归一派仙长不能达成条件,他也就不必履行这血契。 …… 商无病就着跪姿,取出绘制符箓用的黄纸,又趴着以朱砂拟好了契约,方才割破掌心,十指一一沾血在黄纸上按下指印。 林意歌则探出神识,在血契之上打下神识烙印。 血契一成,黄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飘向天际。 商无病迫不及待地问道:“林仙长要如何助我?” “这个简单,”林意歌淡定一笑,从纳戒中取出上洛郡外荒地上得来的其中一把灵剑,“把脸凑过来。” 正文 五十、精雕细琢 见林意歌掏出灵剑,又命令自己凑过去,商无病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膝行几步后照做了。 林仙长若是想要直接一刀结果了自己,又何必等到立下血契之后? 林意歌扔出一个扶风师侄准备的隔音阵阵盘,随后拿着灵剑挽了个剑花。 用熟悉手感的同时,神识却在安抚不满的庚辛剑。 再三保证自己只是暂时用那把不知名灵剑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并非要取代庚辛之后,她才安分下来。 林意歌松一口气,转头对商无病笑得平易近人。 “你不要动,且忍耐片刻。” 商无病看到林仙长的笑容,寒毛直竖,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心生怯意,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后仰,“仙长要对我做什么?” “自然是帮你改易面容,叫你与商辛巳长得一样,好瞒天过海。”林意歌提起灵剑,“来,你自己把商辛巳的小像拿好。” 商无病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无比抵触。 倒不是因为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是比起十八公子那种雌雄莫辨偏阴柔的长相,他对自己这极具男子气概,阳刚且英俊的长相满意至极。 仔细算起来,商氏家主是他隔了七代的远祖,他是家主隔了七代的云孙。 可他比家主亲子的十八公子长得更像家主! 但血契已成,他怎敢拒绝? 若这是拜入天武宗必须经历的,再考虑到十八公子能享受的种种资源,他也只能咬牙受了! 商无病双手持着小像,将其举到脸旁,忽地想起一事。 “林仙长,其实家主和夫人都不曾见过十八公子,就算要叫我顶替,也不必……” 林意歌已经想好要怎么在商无病脸上动土了。 听商无病说什么商氏家主不曾见过姜砚,不由眉头一皱。 “噤声!”林意歌打断商无病的最后挣扎,“我会很快的。” 话落,林意歌便暗念法诀。 一条条手指粗细的金刚藤破土而出,将商无病的躯干、四肢、额头都牢牢箍住。 趁他无法动弹,林意歌闭了闭眼,提剑迈出一步。 刷刷刷刷! 剑光乍起,血肉横飞。 几息过后,林意歌收了剑。 温热的液体慢慢渗出,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下颚骨滑落胸前。 商无病此刻才觉出脸上的疼痛,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林意歌皱眉瞪他一眼,这区区小伤,至于鬼哭狼嚎么? 她又施展一个春风化雨诀,将灵气引来,轻轻拂过商无病血肉模糊的脸。 不消片刻,商无病的脸上便止了血,肉眼可见地结了痂,掉落后露出白皙粉嫩的新皮肤。 商无病略松口气,却不防仙长又抬剑刺来! 精雕细琢,重复之前步骤若干回后,林意歌才引水将他脸冲洗干净,还贴心地化了一面水镜给他看。 商无病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好不容易看到自己被加工后的脸之后,也是愣住了。 “啊?这……这是我吗?” 这不正是十八公子的脸吗? 唯一的不同,是十八公子那对唇边梨涡。 只要不笑,倒也看不出来。 此刻的庚辛乖巧又安静。 主人是对的,这种小事,当然要让给别的灵剑! 林意歌则甩了甩手中灵剑,又念诀撤回了那一堆金刚藤。 商无病能纹丝不动,全赖她这几天刚开始修习的木属性法诀——草木枯荣诀!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她颇有些自得,回鹤鸣山之后,全靠修习基础剑法而巩固修为。 这三日的剑法,自然不是白练的。 加上前世的底子,随便用剑给生鸟蛋去壳留膜什么的,小事一桩。 商无病的脸有点大,稍加雕塑后,和姜砚有九成九相似。 “等你拜入天武宗之后,炼体几年,就能逐渐恢复原本样貌。如此,商无病从此之后就是商辛巳。” 林意歌顿了顿,“至于商无病究竟是死了还是别的什么,随你自己编。” 商无病,不,商辛巳此时才领悟过来林仙长的良苦用心。 这是要让他毫无破绽且自然地顶替掉十八公子! 毕竟十八公子的容貌、骨相尚未完全定型,稍微产生一些变化,还可以解释为长大成人的缘故。 如此,既不用在那修士手笔的小像上做手脚,要不了几年就能驱散十八公子那张脸招来的狂蜂浪蝶。 只是…… “林仙长,小人顶了公子的位子,也没有公子的灵根啊!您又要如何帮小人拜入天武宗?” “这个你放心。你也是水土双灵根,只是刚够资格能修炼的程度。” 林意歌狡黠一笑,“你灵根虽差些,筋骨却是顶好的。拜入天武宗,是板上钉钉的事。” “商辛巳”的筋骨肉皮经历过千锤百炼似的,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正好符合天武宗遴选弟子的标准。 林意歌只出手帮人改容易貌,旁的什么都没干,就安排了个卧底潜伏进天武宗。 转过念头之后,商辛巳顿时脸色大变。 如此说来,他不就做了一件蠢事? 什么都没得到,还立下了血契! 不,也不能说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他因此接手了十八公子的一切,还能将自己身为商无病时,那些血脉相连的无能家人全部甩开! 等他成功拜入天武宗,再想办法解开血契,这也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商辛巳想开了之后,当即收起小像,对林仙长稽首道谢。 林意歌随手将用过的灵剑扔给商辛巳,说道:“以后若有要事,我自会想办法联络你。” 商辛巳松了口气,接过灵剑,“多谢仙长!” “若有缘在外相见,你只当我是归一派林希声,我当你是天武宗商辛巳。你我关系,不可暴露。” “这是自然!” 商辛巳顿了顿,又老调重弹,问道:“林仙长,您当真不曾见过我家十八少爷?” 他毕竟是假冒的商辛巳,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正主会出面抢夺这得来不易的身份。 若是事情败露,下场不敢想象。 “不曾见过。”林意歌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血契,就全然信任“商辛巳”,“与其担心这些,你不如早日前往天武宗参加弟子遴选。” 商辛巳恍然大悟,林仙长这是提醒自己,要先下手为强! 说来也是,十八公子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 只要他先坐实商辛巳的身份…… “多亏林仙长提醒!时候不早,小的……在下就此别过!” 等商辛巳离开,林意歌才拍了拍腰间的庚辛,“咱们去泗安郡。” 正文 五十一、对答如流 泗安郡地处中州、许州、荆州、阳州四州交界,又有四条江河流经此地,故此得名。 从苍梧郡出发向北,途经商氏所在的睦安郡后,就进入了泗安郡。 林意歌由庚辛剑载着,一路慢悠悠飞向无患灵药一号铺。 泗安郡郡城的这一间,是二师兄创立的第一号灵药铺,其意义自然不同。 林意歌在郡城门口就落了地,收起庚辛剑之后才步行入城。 整座泗安郡城,弥漫着混杂的药草芳香。 泗安郡中百姓,半数田地都拿来种了药草;城郊处处都晾晒着各色药材。 郡城中来往的修士也不在少数,因此林意歌一身修士装扮,并未遮掩。 刚入了郡城,便有半大小子和姑娘凑上前来,热情招呼。 “仙长需要向导吗?这泗安郡城中哪里好吃哪里好玩,我都知道!雇我做向导,您只要花费一块下品灵石!” “仙长来采购灵草的吗?我对每家灵药铺中每样灵草的价格都了如指掌,一日只需五块下品灵石!” “仙长要采新鲜灵草的话,不如到我家去!我家中有十亩灵田,种了不少优质灵草,仙长可以自行采摘,按斤折算灵石!” …… 林意歌从叽叽喳喳的少年中,挑了个笑起来甜甜的圆脸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上散发的药香与旁人不同,混合了最多种类的灵草。 棕褐色瞳仁的小姑娘被素手一指,明显一怔。 她的要价可是一百块下品灵石,是这群人中最贵的一个。 一次顶别人十次。 不过她掌握的消息,绝对物超所值。 小姑娘扒开人群迎上前来,在一丈远处站定,才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道:“小民木菁莪,仙长贵姓?” 林意歌见她与自己保持一丈距离,微微颔首,笑道:“我姓林。” “林仙长选我就对了!这泗安郡城里就没有我认不得的药草!就算是修士用的灵草,其特性与药效,我大多也是知道的。您来的真是时候,今日城中恰好有灵草交易大会……” 林意歌见她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连忙打断她,直接说道:“先带我去无患灵药铺。” 泗安郡城中药铺数量众多,布置也相似,若是普通人第一次来,免不了要迷路。 林意歌身为修士,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她找向导,也只是想大致了解一下泗安郡中药草的行情。 这会儿听木菁莪说自己认得多数修真界灵草,不禁心生疑虑。 修真界那无数灵草的特性与药效,木菁莪一个凡人小姑娘,又是从何得知的? “你说你认得修真界多数灵草,我倒想考考你。” 木菁莪脚步微微一顿,又昂首挺胸道:“仙长尽管出题,我若是接连有两回答不上来,今日便不收您灵石!” “长约三四寸,一茎九穗,通体鲜红,奇香扑鼻,含服可百毒不侵的,是何种灵草?” “正是朱草!我家中有一亩灵田,种的都是朱草,可惜年份有些不足,只能贱卖了。” “那你可知别仙踪的功效?” “别仙踪,高一尺来许,黄花荚果,可解百毒。实不相瞒,我家中另有一亩灵田,种的正是这别仙踪,可惜年份尚浅,卖不了高价。” …… 林意歌问了几种丹方残卷上提及的较为常用的灵草,结果木菁莪对答如流。 不仅如此,她家中总有一亩灵田,专门种植该种灵草。 林意歌不由惊讶道:“你家中有多少灵田?” “不多,加起来一共也就百来亩灵田,种了不同的灵植。只求薄利多销,图个糊口。” 木菁莪见自己千方百计推销并未起效,身形一顿,转开话题。 “仙长是想采购灵草?无患灵药铺的库存如何,我也是清楚的,您若是不介意,尽可问我。” 闻言,林意歌不禁想起六师兄提供的玉简上记录的,各间无患灵药铺的掌柜名字。 其中一号铺的掌柜,就是姓木。 “木葳蕤是你什么人?” 木菁莪脚步不停,却转了头,惊讶道:“仙长认得家姐?” 林意歌浅浅一笑,道:“原来是木掌柜的妹妹,幸会幸会。” 根据六师兄的玉简,无患灵药一号铺如今的掌柜木葳蕤,为二师兄效力已有五十年。 木葳蕤本就是老来女,又决心终身不婚,其父母怜她无亲无故,便寻医问药,在暮年又求得一女。 原来那正是眼前这个圆脸姑娘,木菁莪。 也难怪她能认得修真界诸多灵草的特性与功效! 木菁莪扬起一个热情的笑脸,“仙长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她就不绕路推销自家的灵草了,直接带到姐姐那里便是。 木菁莪脚下一转,换了个方向。 又闲聊几句,两人就到了无患灵药铺的门口。 无患灵药与普通的灵药铺,除了匾额上的题字不同之外,无甚区别。 林意歌取了百块下品灵石交给木菁莪。 木菁莪接过灵石,不忘补充道:“我会在门口等候一个时辰,仙长若是对那灵草交易大会感兴趣,再来找我便是。” …… 进了无患灵药铺,一名和木菁莪长相相似却年长许多的女子,热情地迎上前来。 只见她一头乌发松松地挽成发髻,一双远山眉,琼鼻朱唇。 即使是同为女子的林意歌,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好个眉目如画的温婉美人! “仙长想看点什么灵草?我们无患灵药铺,凡《神农本草经》所录灵草,应有尽有。暂时售罄的,也可以提前预订,改日送货上门。” 林意歌对她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在下来见无患散人,还请木掌柜通传一声,只需说在下有上古丹方请教。” 木葳蕤噙着笑,微微一顿,棕褐色的眼睛在林意歌身上扫过,才敛眸道:“请仙长稍等片刻。” 说罢,便聘聘婷婷地走入后堂去了。 不多时,谈笑便疾步而出。 见到静候在灵药铺内的林意歌,谈笑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师妹,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语气像极了做错事后逃跑被抓了个现行。 林意歌看到,二师兄身后的木葳蕤,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 正文 五十二、走我的账 木葳蕤走上前来,对林意歌拱手一礼。 “原来是东家的小师妹!从未听东家提起,故而招待不周,还请仙长原谅则个。” 林意歌无意造成误会,正要解释一二,却听二师兄先开了口。 “葳蕤,我带小师妹到后堂去说话。你沏一壶灵茶过来,再配些五味斋的点心,我小师妹应该也爱吃那个。” 也不知是不是林意歌的错觉,木葳蕤原本白里透红的粉颊,瞬间失了血色。 她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不必,自己人,何需这般客气?我怎能劳烦木掌柜?” 木葳蕤的脸色缓和了些,谈笑仍不明所以。 “什么客气不客气的?我这个做师兄的,总不能让小师妹连口热茶都吃不上吧?” 谈笑粗眉拧成一条,“五味斋的点心可是五……九州一绝,小师妹你真不打算尝尝?” 林意歌后退一步,抬手扶额。 三师姐命犯红鸾也就算了,二师兄这也不遑多让啊! “……无患真人,我为丹方而来,不要跟我套近乎!” 谈笑一愣,恍然想起自己在外的身份。 “咳,胡说什么!谁跟你套近乎了?”谈笑虎目一瞪,板起了脸,“你不是有上古丹方要请教么?随我到后堂去。” 之前被小师妹坑走的灵石,这回定要坑回来! 临了,谈笑又看了一眼木葳蕤,“葳蕤,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如今修为大进,几乎站上了修真界的顶点。 可即使是大乘修士,也有做不到的事。 比如,回到过去消除谈无忧的病痛,或者是让眼前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共享长生。 木葳蕤抿了抿唇,强笑道:“东家多虑了,我好得很。” “你要是不舒服,今日就早些收了铺子。” “东家不必担心,我还能顶着大太阳去五味斋排队买点心,好着呢!” “你想吃五味斋的点心,走我的账,叫菁莪跑腿就成,她就在外面。” …… 看着眼前两人你来我往,林意歌忍不住眯起了眼。 简直没眼看。 二师兄那种抠门的性子,竟然能说出“走我的账”这种话? 他从哪儿学来的招数? …… 好半天之后,林意歌才跟谈笑进了灵药铺后堂。 灵药铺后边是个能住人的小院子,院中有一小片田地,划分成一格格的,整整齐齐。 林意歌神识一扫,就知道这是二师兄万亩灵田的一部分。 只是用了乾坤术,看起来才像颜色深浅不一的小格子。 谈笑手一挥,便设下一个隔音阵。 他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模样,教训道:“小师妹你修为还没恢复,怎么到处乱跑?” 林意歌看了他一眼,对谈笑的虚张声势不以为意,“二师兄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我怎么了?葳蕤已经答应帮我管理各地灵药铺,我知会其他几个铺子的掌柜一声,就能回鹤鸣山了。” “可木葳蕤不能修炼,且不论她寿元有限,其他几个铺子的掌柜似乎都是修士,岂能服她一介凡女?” 木葳蕤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但那是二师兄炼制的延年益寿丹和养生方的功劳,她实际上应有六十五岁了。 无法修炼的凡女,再如何保养,用上无数灵丹妙药,寿元也不会超过二百五十岁。 “葳蕤虽是凡女,但她替我打点灵药铺这五十年,从未出过差错。至于其他几个铺子的掌柜……” 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是他和木葳蕤结为伴侣。 可木葳蕤十五岁确定自己无法修炼后,从她父亲手中接任无患灵药一号铺掌柜之后,便立誓终身不婚了。 谈笑也摸不准木葳蕤肯不肯为此毁誓。 “这个我会再想办法。” 他总觉得自己若真这么做了,有失厚道。 谈笑不愿多说,便提起正事来。 “小师妹你怎么突然对上古丹方感兴趣了?我怎么记得,你以前看丹方都能睡着……” “二师兄!”林意歌瞪他一眼,“我那是闭目养神、凝神静思!” “行行行,你说是养神就是养神,谁让你是我小师妹呢?”谈笑无奈叹了口气,“丹方拿来给我看看。” 林意歌干脆地掏出两张拍卖得来的丹方残卷,摊在院内的小石桌上。 谈笑凝神一看,脸色一沉。 “小师妹,你莫不是胡乱涂鸦了两张兽皮纸,就拿来戏弄我了吧?” 这上古丹方上的图文字符,与小师妹的手笔有些相似。 同样地让人看不懂。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师妹执剑的手极稳,能在蚂蚁身上画九州山河图。 可一执笔写字,就…… 只能说是自成一家风骨。 “二师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上古丹方残卷,我花了十块上品灵石才拍到手的!” “十块上品灵石?!”谈笑捧着丹方残卷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小师妹你这是被骗了吧?” 林意歌笑着摸了摸头上那根水玉冰魄簪,“二师兄,你认不得就直说好了。” “这几个图案,看着像是灵草,但我不确定。难不成,小师妹你认得?” 林意歌从纳戒中取了玉简递给谈笑,“你看这个。” 那是她从苍梧郡飞来泗安郡路上,顺手解读后记录下来的丹方内容。 谈笑接过玉简,扫了一眼,登时惊得站起身来。 “这是……这是安魂镇魄丹?和震灵丸同等功效?” 惊叹完之后,谈笑随即感慨道:“谢天谢地,幸好这字一般人看不懂!十块上品灵石,还真是物超所值!” 林意歌点了点头,“二师兄且看看,我上面的灵草名字是否写对了?” 谈笑早已听不见小师妹讲话的声音了。 他沉下心,直接以神识将每一种灵草的图案,逐一刻绘在灵草名字旁。 遇到不认得或者字词错误的,他就将疑似的几种灵草都列在一旁。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谈笑才收了神识,将玉简递还给林意歌。 “我看那丹方残卷上似乎配了图,小师妹你比对看看,是不是同一种?” 林意歌接过玉简,一边探入神识,一边说道:“这些灵草,二师兄可以多采买或培植些。” “玉简上似乎还有《神农灵草经》、《灵草图经》上都不曾出现的怪异名称。我猜不出究竟是什么灵草,就没把图画上去。” “那些大约是九黎山的药草。” 正文 五十三、自求多福 谈笑正盯着桌上的两张丹方残卷看,听到“九黎山”的字眼,不由得抬头看了林意歌一眼。 “小师妹你还认得九黎山药草?” 这真是他认识的那个,闻道阁里打瞌睡,演武场上精神百倍的小师妹吗? “二师兄你这是什么眼神?” 林意歌头也没抬,听谈笑的语气就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二师兄出关后,还没来得及听扶风师侄汇报吧?九黎部落后人,九黎巫女妘明月拜入了归一派。这丹方还是妘明月托了听风阁拍卖的。” 谈笑震惊道:“听风阁拍卖宝物,抽取一成佣金,剩下九成都归宝物原主所有。照这么说,这上古丹方竟然只花了归一派一块上品灵石?” “……二师兄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林意歌在修改完的玉简上抹去错误的字词图案,又复制了一份没有九黎山药草的丹方在空白玉简上,交给谈笑。 “二师兄,这一份给你了。上面的灵草,还得仰赖二师兄的无患灵药铺。” 谈笑接过玉简,师兄妹之间的默契,让他立即领会了小师妹的言外之意。 这是为了防止被无虑山和听风阁反过来截断安魂镇魄丹原材料的来源。 毕竟这安魂镇魄丹一出,会直接影响无虑山,以及从中获得稳定且不菲抽成的听风阁。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到时候他们只需要掐断其中一种灵草药石的供应,就能影响安魂镇魄丹的炼制。 “这丹方用到的灵草,不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珍惜品种,小师妹尽管放心交给我便是。只是药石不比灵草,无法培植,而且这上面还有九黎山药草……” “药石和鱼虫之类,我会去找四师兄帮忙。” 林意歌对此早有打算。 “等四师兄将九黎山占下,我会带着妘明月去一趟九黎山辨认丹方上的药草。” 九黎山遍布毒瘴,山水险恶。 自从八百年前九黎部落一夕遭遇灭族之灾后,山上便少有凡人,山上药草更是无人识得。 无虑山也就没把九黎山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林意歌想让四师兄余维则,带着暗盟将九黎山占下,顺带护佑九黎部落遗民。 要说服余维则倒也简单,只需和他打上一场。 “四师弟?”谈笑不由得抖了一下。 谈笑所悟,乃守护剑意。 平常对上自己那几个师兄妹,基本上就是被虐的主。 而其中老四余维则,每次出手都是最凶最狠的! 就算只是拳脚切磋,不动用修为和术法,余维则的拳头也跟烧红的玄铁晶块一样,挨上一下,也挺疼的。 “小师妹你……自求多福吧!” 谈笑说着,又瞄了一眼小师妹,见她只有筑基中期,更是忧心忡忡。 他在自己那一堆瓶瓶罐罐中挑来拣去,肉疼地拿出一个紫色的圆肚广口小瓷罐。 “这是上好的外用伤药归元膏,你和老四打完之后,应该能用上。看你是我小师妹,一块上品灵石……” 林意歌心中叹气,面上却惊讶道:“二师兄你怎么这样?!将来安魂镇魄丹卖了灵石,自然也有二师兄一份!” “二师兄却如此生分,竟为了一瓶归元膏,收我一块上品灵石!” 林意歌摊开手,一脸公事公办,“二师兄既然要亲师兄妹明算账,那拍下丹方残卷的十块上品灵石,你至少得出五块吧?” 她身为剑修,不吃丹药不买法宝,符箓阵法,一剑破之,基本上用不到灵石。 于林意歌而言,灵石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关紧要。 但是,能从小气巴拉的二师兄手里抠出灵石和丹药…… 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谈笑连忙否认,“我怎么能跟小师妹你要灵石呢?!” “你听二师兄把话说完啊!”谈笑忍着肉痛,将那罐归元膏放在小师妹手上,“一块上品灵石的归元膏,又算得了什么?!” 温凉的小瓷罐落在了手上。 林意歌毫不心虚地收了归元膏,转念想起一事。 “二师兄,我之前忘记问了,你晋升大乘,是否要办个成道宴,昭告九州?” 归一派真传弟子晋升大乘,一般会择日办一次成道宴,昭告九州。 宣告归一派实力更胜以往的同时,也是对修真界宵小之徒的一种警示。 但这成道宴全看各人意愿,可办可不办。 风轻轻当年就拒绝了。 据六师兄说,大师姐当年拒绝之后,师父的脸色跟肠胃不畅一般难看。 “不了不了,”谈笑下意识摇头,“现在九宗大乘修士闭关不出,到时候来一堆小辈,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贺礼来?” …… “办成道宴还得准备珍馐美馔、灵果佳酿,拿来招待那九大宗门的,划不来。” 九大宗门本来就看不大上归一派,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林意歌入门晚,自然不清楚,可谈笑和风轻轻都经历过六代真传弟子的成道宴。 总结下来,就是花了灵石还赚不到几声吆喝,贺礼也敷衍至极,纯属亏本的买卖! 谈笑看了眼小师妹,其实师兄弟姐妹之间早有默契,不办什么成道宴。 只是,归一派七代真传弟子七个,若一场成道宴都不办,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原打算等小师妹历练归来,静修一段时日,晋升大乘之后,为她办一次成道宴的。 如今也只能先以安魂镇魄丹取代震灵丸,赚个盆满钵满,再将当年下黑手的人找出来算账,一泄心头之恨,再等小师妹晋升大乘,倒是可以安排一场成道宴。 “何况我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暴露。” 谈笑当时渡劫突破,有风轻轻在旁护法,又有归一派护山大阵隔绝,鹤鸣山外的人并不清楚此事。 林意歌点了点头,“那就依二师兄的意思,不办了。” 她将石桌上的两张丹方残卷收起,起身准备告辞。 谈笑撤下隔音阵,木葳蕤刚好端着泡好的灵茶和热腾腾的五味斋点心进来。 “小师妹不妨再喝杯茶?” “我还有要事在身,”林意歌对木葳蕤眨了眨眼,“无患真人和木掌柜慢用!” 正文 五十四、鱼龙混杂 等到林意歌离开无患灵药铺,谈笑转头看了看木葳蕤捧着的托盘。 “她不吃正好,葳蕤你多吃点,这灵茶对你有好处。” 木葳蕤将点心与灵茶放在院中石桌上,斟了两杯灵茶后,陪坐一旁。 她端过眼前的灵茶抿了一口。 本该令人通体舒畅的甘美灵茶,今日却只尝出了茶涩味。 木家自远祖起,世代追随无患散人,主要负责张罗无患灵药铺之事。 在东家这样的修士眼中,木葳蕤自知与朝生暮死的蜉蝣无异。 因此,她谨守本分,不曾起过多余的念头。 木葳蕤放下茶碗,敛眸问道:“东家怎地从未提起过这位?” 谈笑正取了笔墨纸砚在石桌空余处摆开,将丹方上最常见的、泗安郡也有培植的几种灵草,誊写在特制的纸张上。 闻言,他手中的笔顿了顿,不明所以地反问道:“我提她做什么?” 木葳蕤不答,沉默片刻才转开了话题。 “眼看菁莪将要十五束发,东家觉得,去哪个门派的弟子遴选比较好?” 九大宗门中,距离泗安郡最近的就是合欢宗和听风阁,其次是天武宗。 谈笑想也不想地说道:“那当然是归一派!” 如果木菁莪拜入归一派,等她修炼有成之后再接管无患灵药,他自然是最放心不过。 “归一派?”木葳蕤喃喃自语,“归一派不是有多年不曾招收新弟子了吗?” 她当年测出自己是废灵根之后,也曾被初次见面的东家带去归一派,试过一回。 只没能通过试炼迷阵。 这么说起来,那位“小师妹”身上道袍,似乎是市井流传的归一派样式。 还有东家莫名其妙地对归一派抱持别样的好感…… 谈笑随口反驳道:“归一派那试炼迷阵哪有什么难的?最近都收了五个新弟子了,只要向道之心足够坚决,未曾作奸犯科,基本都能通过。” 说完,他才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 听上去好像木葳蕤当年过不了试炼迷阵,是她心志不坚的缘故。 正要解释,却见木葳蕤一张脸变得煞白,身形摇摇欲坠,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跟在无患散人身边将近五十年,木葳蕤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她勉强扶着石桌站起身来,“东家,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我刚才就叫你不要勉强了!算了算了,谁让你是我的掌柜呢?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木葳蕤连忙拒绝,她撇开眼,“……只劳烦东家把菁莪叫进来。” …… 另一头,林意歌离了泗安郡,飞向合欢宗所在的许州东海郡。 受合欢宗影响,整个许州都没什么男女大防,风气极度开放,不乏有幕天席地就寻欢作乐的。 但许州六郡,修士大多集中在合欢宗山门所在的东海郡城。 东海郡城中,更是日日都能看到男男女女为了心上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戏码。 要不是早先柳扶风给的玉简中曾经提及,四师兄的暗盟总部设立在此,林意歌此时修为尚未完全恢复,本不想到这东海郡来。 尤其她顶着现在这副皮囊进了东海郡,就跟兔子进了狼群一样。 不仅如此,东海郡鱼龙混杂,基本上就是拳头大的说了算。 虽然合欢宗名义上主张你情我愿,但修士沦为更强大修士禁脔的事件,也是层出不穷。 三师姐就曾被合欢宗的青茗真人追求。 要不是三师姐足够强大,怕是踏不出这东海郡了。 在这里,风月馆更是稀松平常之所。 合欢宗长老和弟子,甚至亲自出面经营了两家最大的风月馆。 其中,以男子为主的,唤作长春院;以女子为主,名为不夜宫。 林意歌抵达东海郡时,正值郡城中华灯初上。 郡城中人流如织,火树银花,好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林意歌特意换了一身普通又不显眼的道袍,缴纳入城灵石后,又深吸口气才踏入东海郡城。 一入城,她就察觉了来自四面八方、意义不明的视线。 神识外放一丈后,林意歌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满脸的好奇与兴奋。 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筑基期散修,还是美而不自知的那种。 刚走几步,林意歌就被一个大腹便便的黑胖青年拦住了去路。 “小娘子一个人?本公子想请你喝两杯,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那青年说完,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还对林意歌挑了挑眉。 林意歌睁大了眼,故作懵懂地摇了摇头,婉拒道:“不了不了,我是来找……找人的。” 那青年迷迷瞪瞪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他拍了拍比妇人还要鼓胀的胸口,大放豪言。 “小娘子来找什么人?这东海郡城中,就没有我武孟麟不认识的!只要小娘子陪我喝两杯,我立即叫人去请……” “武孟麟?”林意歌重复了一遍,“可我不认识你。” “你竟然连我武孟麟的名字都没听过?我可是合欢宗内门弟子!许州武氏少主!” “可是,合欢宗内门弟子,没有八千也有一万了……” 武孟麟不满地皱起了眉,酒里浸泡过的脑子怎么也转不动,好半天才说道:“豫州文氏你可听过?我可是文氏的金龟婿!” 林意歌微微一愣,这也太巧了吧?! 眼前这个武孟麟,差点就娶了文采薇?! 虽然文采薇是逃过了这一劫,可文氏指不定还会叫其他子女与武氏这个玩意儿联姻! 林意歌在心里记下一笔,与四师兄会面之后,得趁早去豫州文氏找文宗易一回。 “吓到了吧?嘿嘿,别怕,我可不是那种不怜香惜玉的粗人!” 见少女愣神,武孟麟嘿嘿笑着,伸出了体毛旺盛的大手,就要抓上那纤细的手臂。 林意歌看准时机,闪身往边上一躲。 随后,她面不改色、毫无惧意地叫起来:“魏则!魏则你个软脚虾,就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吗?快救救我!” 话音刚落,林意歌面前就多了一个铁塔般壮硕的威猛汉子,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 正文 五十五、只闻其名 随着林意歌的叫喊声和壮汉的出现,人群渐渐集中,将三人围成一圈,议论纷纷。 汉子没有回头,林意歌却听到了一道磁性的神识传音:“林意歌!有你这样找人的吗?!” 林意歌微微一笑,此人正是她四师兄余维则。 四师兄身为剑修,不是体修,却胜似体修。 他貌若天神,白面星目,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八尺壮汉! 林意歌对余维则的抱怨没怎么在意,毕竟他俩的感情牢不可破,那可都是拳拳到肉地打出来的。 而“软脚虾”也是他俩拳脚切磋时,常用的嘲讽语。 林意歌从余维则身后探出头,看了一眼武孟麟,比了一截小拇指。 “魏则,他刚才调戏我。我差一点点就吓哭了。你得为我做主啊。” 余维则转头瞥了眼少女。 小师妹长相变了,可这全然不知害怕为何物的还要硬演的样子,还真是一如既往。 “武孟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调戏女修?今天我就教教你这没人管的玩意儿!” 说完,余维则握拳挥出。 这一拳起初速度极慢,直到武孟麟抬起胳膊护住了脸,才骤然加速。 骨碎声传来,武孟麟裸露在外的手臂完好无损,连一根手毛都不曾伤着。 下一刻,两根胳膊却像软面条似的倒垂下来。 武孟麟酒醒了大半,连忙运转灵力修复筋骨之伤。 却不料,那伤势非但没有分毫好转,那深入骨髓的灼痛之感,反倒向双肩蔓延。 武孟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叫声。 “啊……” 鬼哭狼嚎片刻,武孟麟缓过劲来,再不敢轻易疗伤。 他甩着软绵无力的胳膊,一边疾退一边虚张声势地高喊道: “你他娘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有……有本事别走!你等着,我去请合欢宗长老来主持公道!” 余维则嗤笑道:“手下败将,狺狺狂吠。” 他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任由武孟麟骂骂咧咧地退出人群。 林意歌暗暗摇头,什么样的长老才愿意为武孟麟出头,找上暗盟之主魏则? 在四师兄的手里,合欢宗又有几个长老能占到便宜? 想到方才余维则对武孟麟的放水,林意歌不禁问道:“魏则你现在揍人,怎么还故意等他抬胳膊挡脸呢?” “打在脸上,涕泪横飞,还有口水。” ……噫! 四师兄还是那么叫人出乎意料。 用开山祖师的话来说,就是角度清奇。 余维则扫了一眼人群,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 林意歌跟着余维则进了一间门可罗雀的当铺——万千质舍。 在东海郡这种能够轻易卖身得银钱的地方,万千质舍这种正经当铺的生意,反倒冷清得很。 万千质舍的一楼,与凡间寻常当铺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只有守在楼梯口的两个金丹期散修。 林意歌跟着余维则上了当铺二楼,一进去就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因用了乾坤之术,二楼四四方方,十分宽敞。 墙面正中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巨大的“暗”字,字前摆着一把交椅,铺了一块妖帝级的完整兽皮。 两侧是两排座椅,显然是四师兄的得力手下的位置。 林意歌打量了一圈,“原来这里才是暗盟的据点。” 余维则大步走到交椅前,大马金刀地坐下。 “我叫老六不要宣扬,所以没告诉柳师侄,要不然你可以在其他州郡的万千质舍留信,不用特意找到东海郡来。” 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后,又皱起了眉,“话说回来,林意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意歌听出些叹息遗憾之意,反过来劝慰道:“能重生便是天大的幸事。何况这肉身也不差,至少是健全的,还能修炼!” “不是差不差的问题……刚才你也看到了,东海郡这地方,武孟麟这样的登徒子只多不少,层出不穷。你现在最紧要的,应该是闭关恢复修为!” 只有小师妹恢复了修为,他才能拳脚并用、手段齐出地与小师妹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 多年没有能放开手切磋的对象,他都快憋出心魔来了。 林意歌笑了笑,“我亲自来,自然是有要紧事需要四师兄帮忙。” “何事?” 林意歌将安魂镇魄丹一事简单提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简交给余维则。 玉简上刻着炼制安魂镇魄丹所需要的药石鱼虫之类,无法培植的那些材料。 四师兄为归一派发掘了不少秘境和遗迹。 一些规模可观的秘境遗迹,如火犀秘境,修整完毕后就交归门派所有;一些小洞府小灵脉,则亲自打理。 药石鱼虫之类的东西,在一些特殊的小秘境中,极易获得。 余维则接过玉简,扫了一眼,“就这点小事?” “另外还想请四师兄带人前往九黎山,将整座九黎山占下,上面的药草也是炼制安魂镇魄丹不可或缺的。” 余维则身为真传弟子,如今又管着偌大一个暗盟,自然明白这安魂镇魄丹对于归一派的意义。 除了为归一派带来大量的进项,还能彻底打破九宗之间微妙的平衡。 “这事我应下了。” 林意歌还以为余维则会像以往一样,打过一架再答应。 见他如此干脆,她反而愣了一下。 “好了,小师妹你快回鹤鸣山闭关修炼!等你修为恢复,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最新研究出来的拳阵!” “……” 林意歌知道剑阵、刀阵、枪阵,可拳阵还真是她第一回听。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林意歌一件事。 “四师兄,我当初在玉蟠山内,见到了上古诛魔阵。” “什么?上古诛魔阵?” 上古诛魔阵,乃上古时期天道为绞杀大道天魔,托梦授予道祖的上古杀阵。 “这上古诛魔阵的布阵图,流传甚广,不好追溯。”余维则坐直了身躯,搓了搓下巴,“但设下上古诛魔阵,需要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其中有几件连我都只闻其名不见其物。” “小师妹,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林意歌尴尬地笑笑,“那个……上古诛魔阵对我没什么影响,就一时没想起来。” 正文 五十六、以己度人 “这上古诛魔阵是天道拿来对付大道天魔的,对你起不了效果,倒也正常。” 余维则沉吟片刻,“可我想不明白,谁会把你这种一身正气的剑修,当成魔修对待?”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我杀的那些才叫魔头,怎么到头来反而是我林意歌成了魔头?” “当初九大宗门那些给你陪葬的炼虚期修士,可曾说些什么?” …… 林意歌沉默了一会儿,没纠正余维则的说法。 从结果上来看,那三十几个炼虚期修士,确实给自己“陪葬”了。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听那些人的意思,有说我多管闲事的,有寻仇报仇的……” 神魂裂缝修复之后,千年前的记忆之中,细节也一一浮现。 “哦,我想起来了,是空觉寺!那僧人有点面生,不过我也没见过几个僧尼。他说我杀孽累累,手段惨无人道,已然成魔。” “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余维则忍不住骂道,“空觉寺曲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话后,包庇了多少修真界败类!还有脸说你成魔了?” “还有那文心学宫的老儒修,叫我束手就擒,说是能保我一命。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信?” 余维则摇了摇头,感慨道:“儒修的心肝,都在墨里泡过,万万信不得!” 小师妹当初要是真的束手就擒了,那千年前的结局就是“九宗联手斩杀了归一派罪行累累的剑魔”。 “四师兄这话有失偏颇。”林意歌轻咳一声,“文心学宫也有奉行君子之道的儒修,可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人!” “……忘记你和文心学宫的应晓星要好了。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她早在五百年前就被排挤成了典籍。” 听到这消息,林意歌大感意外,“长庚她成了典籍?” 应晓星小字长庚,是文心学宫中少见的女儒修。 文心学宫设祭酒和司业各一人,相当于修道宗门的宗主和少宗主。 学宫内以权责高下分设为:绳愆厅、博士厅、典簿厅、典籍厅、掌馔厅。 其中典籍厅有典籍一人,掌管学宫典籍书册,只比不入流的食堂掌馔高出那么一丁点。 自转世重生后,林意歌要恢复修为,又要操心归一派,无暇关注友人的消息。 查清当年之事前,亦不适合与友人叙旧手谈。 况且,长庚曾说她自己不欲教授些迂腐道理,如今当个典籍,日日与书为伴,倒也落得清静。 想清楚之后,林意歌就镇定下来。 “长庚若是有难,可凭借我给她的青竹剑符,向大师姐求助。大师姐不曾提起此事,可见长庚处境无需我担忧。” 五百年都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林意歌思来想去,得不出个确切的动机来。 以己度人,本来就不靠谱。 更不靠谱的是,以正义度奸邪! 林意歌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口乱说道:“我们这种替天行道的剑修,怎么猜得出助纣为虐之人的想法?说不定,杀我就是因为看我不顺眼,或者是怕将来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我逮着了?” 话落,林意歌自己都惊讶了。 万千质舍二楼更是一阵寂静。 好半天,余维则才摸了摸只留了胡茬的下巴,说道:“这个‘为防患于未然,先把你杀了’的说法,听上去……还挺有可能的。” “我胡言乱语呢,四师兄怎么当了真?”林意歌讪讪笑道,“我们还是先从这几样宝物开始查起来吧!” 余维则倒也不纠结,一抬手,便有一道高阶传音符跃然手上。 他神色一肃,片刻后伸出一指点在传音符上,那传音符便化作一团光,倏然幻灭。 “我把这几样宝物的名字告诉了老六。老六有了目标,查起来比我们几个都要快些,他也会传信给二师兄三师姐和老五。” 林意歌放下心来,打算在东海郡游玩一下。 也好借此机会,看看风月馆中有没有根骨清奇的好苗子。 主要是想把人哄去鹤鸣山试试。 还未开口要余维则作陪,就听到了他的催促。 “这下小师妹你该安心回鹤鸣山去闭关修炼了吧?我听老三说,你都回来百天了,怎么才恢复到筑基中期?这可不像你林意歌的作风,你要抓紧了……” 只等小师妹修为恢复个大半,他也就能试试自己新创招式的威力了。 换了别的师兄弟姐妹,他还得收着些,太不痛快! 余维则这番密集的劝学,惹得林意歌额上青筋突突乱跳。 她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问道:“四师兄,你不如陪我在这东海郡开开眼界?心境好了,修为恢复也能快些。” “行吧!不过……你要是恢复了修为,龙潭虎穴都能去得,这区区风月馆,还有谁能占了你的便宜?” 余维则嘀咕了一句,又扫了林意歌一眼,发现她除了头上的那根水玉冰魄簪,只在腰间挂了一根紫竹鞭。 “小师妹,你怎么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 余维则大手一伸,干脆捞过自己惯用的灵剑,“不如就用我这把,反正我也不大用它。” 一听这话,尽心尽力扮演着灵剑的庚辛,再也忍不住了。 “不行,我不同意!” 脆嫩童声响起之时,紫光一闪,庚辛化作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护在林意歌身前。 庚辛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着眼前这个壮汉的膝盖,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 不等林意歌说话,庚辛指了指自己,气势汹汹道:“我这么好,主人当然只能有我!” “你把剑给主人,我就把剑吃了!哼!” …… 余维则愣了愣,认出这个和小师妹相似的奶娃并非人族,而是变异金属性木灵所化,暗暗松了口气。 “你上哪儿哄来的变异木灵,化作竹节鞭时,我竟没能认出来?!” 庚辛骄傲地仰起脑袋,一咧嘴就露出四颗米粒大的牙,“那当然了!你当然认不出来了!” 她本体就是紫竹,只要不主动现身,大乘以下的修士,寻常也难认出她来。 “谢过四师兄好意,灵剑就不必了。”林意歌揪住庚辛的衣领提起来,“这是剑冢里的紫竹生出的木灵。” 余维则见此,也歇了送灵剑的心思,他站起身,“小师妹想先去长春院,还是不夜宫?” 正文 五十七、幻形易貌 “长春院和不夜宫里,不都是合欢宗弟子么,去那里作甚?” 林意歌说着,取了一大块金子堵住庚辛的嘴,“带我去暗巷里弄的风月馆看看吧!” 余维则愣了愣,当即明白了小师妹的意思。 除去长春院和不夜宫外,其他风月馆,大多是凡人经营的。 但长春院和不夜宫中合欢宗弟子,只不过假借了风月馆的名头。 他们原本就可以自主对那些风月客挑三拣四,选择中意的风月客,行不同双修之法。 一方得了阴阳之气,可增长修为,另一方也从中得了乐趣,也算是互利互惠。 但凡人经营的风月馆却不同。 据传,许州瀛国国主,为讨好合欢宗,将自己女儿也送到了东海郡。 上行下效,在这东海郡中,卖儿鬻女典妻之举,已是稀松平常之事。 身为归一派真传弟子,深受祖师训“不可以人为货”的影响,自然无法对此坐视不理。 以归一派目前的实力和影响,难以禁绝此事,但现下能救几个是几个。 余维则暗暗点头,小师妹果真还是那个古道热肠的剑仙林意歌! 他此时反倒不急着催促林意歌回鹤鸣山修炼了。 “小师妹若想探寻花街柳巷,救几个沦落风尘的,怕是来得晚了。” “四师兄此话何意?”林意歌不解其意,反问道,“难道东海郡人,真能完全按照合欢宗定下的那些条例,经营这诸多秦楼楚馆?” 文心学宫儒修常指责合欢宗放荡不羁,有违伦理道德,难登大雅之堂;合欢宗修士则笑称儒修常是风月客,却惯会装假正经。 话虽如此,合欢宗名义上也是个正派宗门,还是拟定了一系列风月馆需遵守的条例。 “若那些风月馆真按照合欢宗所定的条例经营,远不如开个餐馆茶楼好赚。” 余维则笑着指了指自己,突然问道:“小师妹以为,愚兄为何来东海郡创立暗盟?” 林意歌恨不得抓着余维则的肩膀猛摇,无奈他长得过于高大,只能抬头仰望。 “四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吧?” 余维则又得意地提醒道:“这东海郡中风月馆的老板,可都是我暗盟常客。” 林意歌闻言,后退两步,皱眉斜睨着余维则,“四师兄,你该不会……” 余维则见她满脸鄙夷之色,心知她想歪,叹了口气,“你……还是别猜了!” 他大手一挥,堂中便立了个一掌高的傀儡,又在傀儡背上一点,那傀儡便长成了五尺高。 “小师妹且看这个!” 林意歌和啃着金子的庚辛一同转头看去。 只见那傀儡容貌出众,眉飞入鬓,目若寒星,长身而立,英姿飒爽。 和千年前的林意歌一模一样! 林意歌大惊,喃喃道:“这不是我吗?!” 庚辛也回头看了林意歌一眼,含糊地嘀咕道:“咦?真的有两个主人!” 得了庚辛的肯定,刹那间,林意歌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她顾不得自己当下只有筑基中期修为和炼虚初期的神识,罔顾自己大概率无法战胜余维则的事实,低声喝道:“庚辛,到我手上来!” 庚辛听到命令,当即一口把金子塞进嘴里,紫光一闪重新成了灵剑模样,落在林意歌手上。 余维则见她如此,联想到木灵那句“两个主人”,便知她有了误会。 他大手一拧,傀儡的头颅便脱离了身躯,“你再仔细看看!” 林意歌一顿,再看便发现,那具傀儡的头颅之上,只有些玄奥的阵纹,并没有刻画她的面容。 原来那以假乱真的长相,都是幻阵的作用! 现在想来,庚辛所说的“两个主人”,是庚辛眼中的傀儡和林意歌当下的面容一样。 林意歌收起庚辛剑,抓了抓后脑勺,讪讪道:“四师兄莫怪,是我误会了。” 她还以为四师兄拿着自己的脸给傀儡用,再用这傀儡做什么勾当呢! “你这冲动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这傀儡能幻形易貌,能幻化成倡优,也可幻化成最喜欢的人。” 余维则说着,摇了摇头,将那傀儡修复之后,重新变作掌高收回纳戒之中。 做完这些,他才忍俊不禁道:“没想到,小师妹竟如此……自恋成狂?!” 林意歌自知理亏,不好反驳,但被余维则如此调侃,不免羞恼。 “谁让你要我猜的?你直说就好了!” 余维则笑了一会儿,才抹了把脸,叹气道:“你现在应该也能猜个差不离,我用这幻形傀儡,替下了那些苦命人。” 林意歌点了点头,她起初想着能救一人是一人,可没想到还有这法子。 主要是她在阵法一道,也是一知半解。 且寻常接触和使用的,多是聚灵阵、传送阵、清尘阵、隔音阵之类。 虽然勉强能辨认出那些高阶阵法中繁复阵纹的作用,但要她设下高阶阵法,就只是浪费布阵材料罢了。 也只有四师兄能令普通的傀儡幻形易貌,取代那些身不由己的倡优。 “四师兄真是天上地下第一人!空觉寺那佛子仲殊见了您,都得赞一句,‘功德无量!’” 余维则听她这么说,白面泛红,连连挥手。 “别拍我马屁了!我一直叫老六帮我封锁消息。这事要是泄露出去,不止直接招惹了合欢宗,文心学宫的儒修,也该拿儒圣那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拐着弯儿地骂我了!” 林意歌也明白,这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再想到自己好友被那些酸儒排挤,她不由气道:“那些酸腐儒修,就知道歪曲儒圣的话。儒圣的‘仁爱’,真是一点没学到!” “骂得好!下次当面骂他们!” 余维则赞同地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小师妹你想要骂那些个酸儒,得先恢复了修为,才能——” 林意歌见他又要开始新一轮劝学,忙打断道:“四师兄既然救下那么多人,快把那些不足束发之龄的召来让我看看!说不定有适合拜入归一派的,我带着他们回鹤鸣山,岂不方便?” 余维则只好作罢,传音给守在万千质舍一楼的其中一名金丹修士。······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 读 书」一起讨论吧 正文 五十八、一场造化 等待的间隙,林意歌在余维则左手边的第一把交椅上坐了。 她摸了摸腰间安静的庚辛剑,开始考虑这一次要如何将好苗子带回苍梧郡去。 山海界中,修士达到金丹以上修为,即可御物飞行。 林意歌现下虽是筑基中期,但因主从契的缘故,叫庚辛载着飞行也不费多少力气。 可尚未入道之人,浊骨凡胎,重若丘山。 她可不舍得叫庚辛做这般苦力。 由此,林意歌便开口问道:“四师兄可有飞舟,借我一用?” 飞行法宝主要分为三种,一种是船大楼高、远攻近战皆合宜的大型飞船,一种是以速度取胜的小型飞梭,还有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中型飞舟。 余维则摸出一艘巧夺天工的飞舟,刚要递出,又觉得不妥。 “你用飞舟带着一群尚未修炼的少年回鹤鸣山,太过招摇。况且以你目前修为,操控飞舟已经有些勉强,若是再遇上些麻烦……” 如今的修真界,飞行法宝中的大型飞船和中型飞舟,相较于其本身载人载物做交通运输之用,实际上更侧重于装点门面。 加上听风阁旗下的云岫楼之间,设有四通八达的传送阵。 修士只需缴纳一定灵石,即可抵达九州境内各大郡城。 因此,除去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小型飞梭,多数修真势力会选择更加经济实惠且高效的传送阵,取代飞船和飞舟的运输和载人功能。 这也是听风阁除了拍卖会之外的一大进项。 “不若借用一下云岫楼的传送阵?”余维则收起飞舟,转手取出十块上品灵石递给林意歌,“灵石花费我来出。” “四师兄说的不无道理。”林意歌双手接了灵石,“这次就先借用下云岫楼的传送阵。” 四师兄一出手就是十块上品灵石,虽然不比文宗易动不动就是极品灵石来得财大气粗,但比起二师兄谈笑,可就大方多了。 见小师妹听劝,余维则欣然点头。 “短时间内难以召齐所有人,制作傀儡也需要人手,我只让人把今日休息的带来。” 林意歌理解地点点头,提起另一件事。 “四师兄可有想过,同听风阁的云岫楼一般,在万千质舍中设立传送阵相互串联,建成另一套四通八达的传送阵网?” 若是能成,暗盟多了一份进项的同时,往归一派输送好苗子也方便些。 至少不会因为她频繁借着云岫楼的传送阵带不足束发之龄的凡人抵达苍梧郡城,而引起听风阁的注意。 “……小师妹这是要虎口夺食啊!”余维则笑了笑,“不过,我也正有此意!” 反正暗盟将大部分身不由己的倡优替换成幻形傀儡之事,迟早会被合欢宗发现。 到时候暗盟要避其锋芒,将那些凡人撤出东海郡,自然不能寄希望于听风阁的传送阵。 “只是……不同于幻形傀儡,大半可以交给凡人制作,我只要在最后刻绘阵纹,赋予幻形易貌之能;传送阵相关的阵盘、阵旗、阵符之类,只能由修士来准备。” 能够传送活物,甚至是修士的传送阵,需要利用空间法则,是极其高阶的阵法。 林意歌对于设阵的难度深有体会,当即理解了四师兄的意思。 暗盟中的散修和她一样,对阵法有所涉猎,但……指望不上。 余维则全力亲为,分身乏术之下,自然进展缓慢。 “既然如此,四师兄你先做个定位的阵盘给我,我这一趟回去就把它顺便安置在苍梧郡城。” “你可真是说风就是雨……” 余维则念叨一句,便从纳戒中取了一个巴掌大的传送定位阵盘,在上面以灵力刻绘起了阵纹。 …… 不多时,其中一个金丹修士,便带着二十几个半大少年上了二楼。 那修士拱手回禀:“盟主,人已带到。” 他直起身后,眼睛却不住地瞄向那胆敢直呼盟主名讳的少女。 出去召集少年时,他就听风月馆老板提起了此事。 整个东海郡无人知道实力强大的暗盟之主,究竟是什么来历。 或许,这女修知道些什么? 也或许,这女修正是盟主不近女色的原因? 余维则看到修士探究的眼神,不由皱眉,小师妹这难道是招桃花的体质? “周诚,你先下去。” 周诚被盟主叫到名字,浑身一震,忙低下头去,“属下遵命!” 说罢,他便闪身下了楼,只余下二十四个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堂中。 余维则转头对众人和善地笑了笑,直言道:“今日,我有一场造化要送给你们。” 林意歌扫过一眼,见众人惊惧防备者多,高兴好奇者少,不由扶额。 四师兄这话说的,让这些脱离苦海的人怎么想? 不过她也没有要纠正的意思。 虽然能理解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这样的人,没办法在长生之路上走远。 尤其四师兄本就是救他们脱离苦海之人。 若这点识人能力都没有,将来误信了奸邪之徒,反而会害了更多人而不自知。 “这些人今日得空,且每一个都识文断字。你看看是否合意?” 林意歌指了指前排一男一女,两人眼神不闪不躲,亮得惊人。 “这两人,我先带走。” 被指定之后,两人更是欢喜雀跃,难以自已。 余维则微微颔首,又叫了周诚来,将其余二十二人带回去。 等到堂中只剩四人,余维则指了指两人,“这姑娘叫夏明萱,今年束发,那小子叫李润,明年十五。” 不等他介绍林意歌的身份,两人齐齐跪地。 “小女子夏明萱,愿随仙长修炼!” “小子李润,愿随仙长修炼!” 余维则分心在阵盘上继续刻绘着,闻言不禁笑道:“你们胆子挺大,也不怕我把你们卖了?” 李润嘿嘿一笑,说道:“盟主您救我们出了风月馆,还叫人教我们正经学问和谋生技艺,就算再被卖进去,算下来我们也赚了!” 相较于李润,夏明萱倒是文静些。 她稽首一礼,道:“盟主再造之恩,明萱铭感五内,万望能报答一二。” 正文 五十九、携美同游 林意歌抬手阻止四师兄的介绍,开口道:“在下林希声,受魏盟主所托,带你二人前去参加我派弟子遴选。” “至于你二人究竟能否修炼……”林意歌笑了笑,“还未可知。” 余维则看了小师妹一眼,心中不免疑惑。 小师妹什么时候起了个林希声的化名?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他们几个也都取了化名。 而小师妹林意歌,更是七代真传弟子中,除去早已成名的大师姐风轻轻之外,名声最为响亮的一个。 当初她束发之日,大师姐亲自出手为她剑气开脉,此后十日炼气,百日筑基,三年结丹。 修成剑诀九重下山历练那一年,小师妹尚不足六百岁。 归一派已有天才风轻轻,又带出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林意歌。 不同于喜好清静孤修、实力成迷的风轻轻,林意歌到处斩奸除恶,同境界内几无敌手,曾引得整个山海界都为此震动。 现在她只有筑基期,若沿用原名,确实太过招人耳目。 余维则想着,又瞥了夏明萱和李润一眼。 见两人面上并无失落沮丧之色,更是满意。 他其实也想过带人去归一派,只碍于自己身份不好暴露,而且近些年救下的人大多如方才被周诚带出去的那些少年一般,已成惊弓之鸟。 “你二人若不能拜入仙门修炼,自可回来东海郡,一切与从前无异。” 即使两人都不能修炼,凭着做人偶傀儡的手艺,余维则也不会亏待他们。 夏明萱又行一礼,“明萱深知仙缘不可强求,愧不能报林仙长提携之恩!” 李润没心没肺似的,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有幸去盟主认可的仙家门派长长见识,即使不能修炼,算下来我们也赚了!” …… 几句话下来,林意歌也对两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夏明萱仪静体闲,李润乐观豁达。 两人的五行灵根中都只有一种超出一分,修炼资质勉强能算个黄级。 若不能拜入归一派,还能由暗盟中的散修收为弟子。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告诉他们了。 知道自己有退路,过试炼迷阵时容易动摇,凭空增加失败的可能性。 林意歌笑着宽慰两人,道:“想要拜入我派,倒也不难,只心无旁骛一路直行即可!” 闻言,余维则不由抬头看了小师妹一眼,心里直摇头。 小师妹口中的“不难”,难倒的人,不知凡几。 夏明萱与李润听了,神情放松不少,连声道谢。 …… 没多久,周诚去而复返。 “盟主,二十二人已安全送回。” 余维则此时已大致将阵盘刻绘完毕,正在仔细检查是否有所错漏,便头也不抬地问道:“可有人问起?” “有两人问了,属下只说被选中的人,要去其他州郡开设万千质舍。” 周诚说着,眼神不自觉飘向盟主左手边的筑基期女修。 只这么些功夫,“暗盟之主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外边都传疯了。 余维则赞赏地看了周诚一眼,又发现这家伙正偷偷瞄小师妹! 年少慕艾,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小师妹岂是周诚这种秀气又不禁揍的小白脸能觊觎的? 起码得打得过他这个当四师兄的吧? “周诚,你先下去。” 周诚再度被盟主叫到,头皮一紧,暗道:只看一眼都不成,盟主把“红颜”护得可真紧啊! 他拱了拱手,恭敬道:“属下告退。” 等到周诚退出去,余维则把手中检查了三遍阵纹的阵盘递给林意歌。 “时候不早,我送你到云岫楼。” “没必要吧?大庭广众之下,你从武孟麟手里救了我。按理说,现在应当不会有人不识相来招惹我。” “脑子长在裤裆里的修士,只多不少。”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粗俗,余维则轻咳一声,道:“就是那个理,你明白就成。” …… 夏明萱和李润跟在两人身后,出了万千质舍。 东海郡城素有“不夜城”之称,时直子夜,仍车流如织。 考虑到夏明萱和李润肉体凡胎,一行四人缓步往云岫楼行去。 一路上,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走了约有一刻钟,就到了东海郡城的云岫楼。 东海云岫楼位于长春院与不夜宫之间。 乍一看,与上洛郡云岫楼没多大差别,但此地云岫楼的门联横批,是“东海听风”,而非“上洛听风”。 还没进门,先闻到了一阵松柏之香。 微风拂过,四人眼前立了一人。 不等林意歌看清来人是谁,余维则已经挡在了三人前面。 “今儿刮的什么风,魏盟主竟携美同游?” 说话的是个男子,声音低沉磁性,撩人心弦。 林意歌探出头去,只见一个男子,面如冠玉,清秀俊美,神情慵懒。 一身镶着白色绲边的银朱道袍,领口松松垮垮,内里未着寸缕,只把大片光洁的象牙色肌肤暴露在众人眼中。 道袍下方,两条匀称粉白的光洁长腿,若隐若现。 身段风流,眉眼流转之间,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艳。 余维则皱了皱眉,一点不客气地说道:“青茗真人?老子来云岫楼,干你屁事!” 原来是合欢宗的门面——青茗真人! 林意歌缩回脑袋,心中明了。 ……难怪青茗真人对三师姐只能芳心暗许! 他那下巴不要说是胡茬了,简直比三师姐的下巴还要光洁细嫩! “魏盟主,”青茗真人眉头微微蹙起,不赞同道,“佳人在侧,怎能如此粗俗?” “那好,”余维则从善如流,重新问道,“我来云岫楼,干卿底事?” “……” 林意歌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魏则,你送到这儿吧,我先走了。” “且慢——” 青茗真人伸手阻止,但话还没说一半,余维则出手了。 他伸出左掌轻而易举地按住了青茗真人的脑袋,右手则握住了腰间灵剑。 任何一个修士被体剑双修的八尺壮汉余维则抓住了脑袋,都不会轻举妄动。 何况,青茗真人乃是法修,剑法和身法都讲求飘逸好看,难免有些华而不实。 青茗真人自知无力反抗,顿时安静下来。 趁此时机,林意歌带着夏明萱和李润进了云岫楼。 正文 六十、有眼无珠 余维则神识发散,轻易绕过云岫楼内错综复杂的防御阵法。 直到林意歌交付了一次传送所需的灵石,带着两人消失在传送台上,他才大手一松,放开了青茗真人。 这期间,暗盟之主魏则与合欢宗青茗真人,为美人大打出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长春院与不夜宫里的合欢宗弟子与他宗别派的修士倾巢出动,将云岫楼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大庭广众之下,青茗真人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暗盟之主制住,颜面尽失! 青茗真人脱身的第一时间,扶了扶头上松散的发髻。 一抬手,银朱道袍滑落至手肘,露出一截修长的莹白手臂。 整理完发髻,他才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又恶狠狠地扫视一圈,警告震慑围观的合欢宗弟子。 做完这些,青茗才抬头,怒目看向暗盟盟主。 “魏则莽夫!你怎敢如此对我?” 余维则对青茗真人的气急败坏不为所动,满脸无辜地反驳道:“是你先动手拦我的人。而且我跟你又没交情,有什么敢不敢的?” 与其在云岫楼门口,跟个不知所谓的人耗时间,不如叫小师妹早点回苍梧郡。 一是早些设下定位阵盘,二则快些将夏明萱和李润带回鹤鸣山闯试炼迷阵,最后小师妹自己也能尽早恢复修为。 青茗真人被噎了一下。 转瞬,他口中溢出一声轻笑,微微上挑的眉眼似笑非笑。 “魏盟主是怕……你那红颜被本公子迷住?” 听到这话,余维则以为五师妹挑选灵猪一般的认真程度,打量起青茗真人来。 青茗真人只有炼虚初期修为,在合欢宗也不是一呼百应的实权长老。 作为合欢宗的门面,青茗真人最为人称道的,莫过于他那风流身段和一身的细皮嫩肉,以及花样繁多的房中秘术。 实力财力都不强,红颜蓝颜一大堆,不要说是能够提升自己实力的精妙功法,他连个像样的洞府也拿不出来。 …… 认真评估之后,余维则才不解道:“为何会被你迷住?是喜欢你弱,还是喜欢你穷?” 他微微一顿,搜索枯肠,才想到青茗真人身上不多的可取之处。 合欢宗的双修功法最大的好处,就是提升修为的速度相对较快,受灵根资质的限制较少。 若是灵根属性相匹配的两人,共行上乘双修之法一夜,即可提升自己一成修为。 但随着双修次数增加,每一次提升的修为会越来越少。 青茗真人虽是利万物而不争的单水灵根,再弱也是个炼虚期,是个香饽饽。 对于炼虚期以下的修士,是难以逾越的高山,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思及此,余维则乜了他一眼,眸中闪现讥诮之意。 “难不成青茗真人认为,我的小……小道友是那种急功近利、有眼无珠、饥不择食之人?” …… “你……你……岂有此理!” 听出对方暗讽之意,青茗真人指着魏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双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从难堪中缓过神来。 “好啊,魏则!我就不信你在我合欢宗大乘老祖面前,也能这般狂妄!” 余维则眼神一凝,转而想到合欢宗的大乘老祖一旦出关,就不得不应战风轻轻。 他朗笑出声,说道:“只不知合欢宗的大乘前辈,何日出关?魏某确想讨教一番!” 青茗真人面色一僵,扔下一句“走着瞧”,便转身走人。 合欢宗弟子有几个胆大的,笑得风情万种,对暗盟盟主暗送秋波。 余维则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诸多合欢宗弟子的弹琴赏花、击剑论道的邀请,腾空一跃,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 苍梧郡城云岫楼的传送台上,闪现三道白光。 白光散尽,正是林意歌与夏明萱、李润二人。 从传送台上下来,夏明萱面无血色头昏眼花,李润却是扶着墙频频干呕。 这要换了低阶的传送阵,以两人的血肉之躯强度,怕是在传送过程中便被混乱的空间法则撕碎了。 等到两人稍稍缓过一阵,林意歌领着他们出了云岫楼,转去了郡城内的谈氏商铺。 她将无精打采的夏明萱和李润,托付给谈氏商铺照看,等他俩恢复了状态,再由商队护送至白鹤镇。 凡人赶路,还是用凡人的法子比较好。 幸好谈氏商行铺得大,谈氏包子铺遍及九州,倒是方便。 嘱咐两人到了白鹤镇就直接去闯山门、过迷阵后,林意歌自己则去了苍梧郡城外的一片密林。 她掏出四师兄给的阵盘,其中心果然有一点红光闪烁。 按照四师兄所说,等到红光变成绿光,就意味着找对了方位。 林意歌只得捧着个脸大的阵盘,在密林中来回走动。 好在余维则早就说过,“星分斗牛”,范围并不大。 没多久,林意歌就找到了位置。 她提了庚辛剑,暗运灵力,往那一处直直一插,同时发出一道剑气。 地上骤然出现一个深约三尺三寸的垂直深坑。 林意歌将阵盘扔进去埋好,之后发动草木枯荣诀,将地面恢复原状。 这就算是完成了传送阵的定位。 林意歌正要离开,埋着阵盘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人影。 “四师兄?” 来人正是余维则。 按照两人原先商量好的,余维则会通过这传送定位阵盘,派出暗盟的人将这一片占下,建一处别院。 到时候自然不需要她亲自去东海郡城把那些心性上佳的好苗子一个个地带来。 可林意歌没想到是四师兄亲自过来。 余维则四下张望,满意地点了点头。 “成了!等会儿周诚他们也会过来,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小师妹你赶紧回鹤鸣山去,早点恢复修为,愚兄才能放心呐!” 没错,他就是来催林意歌赶紧回去归一派修炼的。 刚刚青茗真人正面看到了小师妹的脸。 下一次小师妹要是走背字,再碰上青茗真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像他一直以来标榜的那样彬彬有礼? 听说合欢宗有种刑罚,将人剥光了捆绑起来,再拿火烛、皮鞭严刑拷打…… 既能驯服桀骜不羁的修士,还不留下任何痕迹! 唉,小师妹的修为一日不恢复,他这颗老父亲的心,一日不得平静啊! 林意歌望了望天,无语凝噎。 “……好了好了,别催了。我这就回鹤鸣山!” 正文 六十一、推三阻四 “那我就先回鹤鸣山了。” 林意歌说完,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四师兄占下九黎山后,记得给我来一道传音。” 余维则大掌一挥,“你放心,为这里的别院设下护院大阵后,我就带人去九黎山。” 别院建好之后,就是暗盟的又一个据点,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林意歌拍了拍庚辛,“庚辛,我们走!” 一人一剑,化作一道紫光,向着鹤鸣山遁去。 林意歌前脚刚走,周诚后脚就带着一批散修,通过传送阵抵达了余维则所在。 余维则收回目光,一声令下:“开工!” …… 庚辛此次随着林意歌出行,又得了一大块金子,因此飞行格外卖力。 不消片刻,就从阳州正中的苍梧郡城,飞到了稍显偏远的白鹤镇。 赶在飞入山门前,林意歌叫住她,指了指西北方,那是豫州的方向。 “往这儿走。” 庚辛一边按照命令改了方向,一边却以灵识询问道:“主人,您不是答应大高个儿,要回鹤鸣山吗?” “等我办完这件事,再回也不迟。” 四师兄能劝学,她自然也能逃学。 现在她身上不仅有自己的剑意护体,还有包含大师姐一缕神念的水玉冰魄簪,加上庚辛这个堪比化神期修士的木灵,其实远没有四师兄所担心的那样弱不禁风。 此外,林意歌本就计划找文宗易谈一笔买卖,又恰好在东海郡遇上了武孟麟…… 她怎么也没办法撇下此事,安心闭关修炼。 庚辛“哦”了一声,就不再发问。 主人的决定,当然没问题了! 而且,身为灵剑,听主人的话,理所当然! …… 不多时,庚辛带着林意歌到了外方山脉上空。 外方山脉经由众多河流切割,山岭层叠,岭脊狭窄又陡峭。 山海界修士用的是沿袭自上古大禹时期的九州分野,因此,千万年过去,山河依旧。 但凡间常有战乱,修士所言九州分野,与实际凡间王国的势力划分多有不同。 千年过去,林意歌早已忘记,当初豫州是哪个王国治下,只按上古九州分野来看。 外方山脉将整个豫州划分为西北的弘农、襄城、济阴三郡和东南的南阳、上洛两郡。 文氏主要族地,位于弘农郡与襄城郡之间的熊耳山。 两郡中的产业,大多与文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同样地处豫州的听风阁,不知从几万年前,就占据了位于南阳郡的伏牛山洞天。 隔着外方山脉,听风阁对于没有大乘修士撑腰的文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林意歌叫庚辛把自己带往熊耳山,那里是整个文氏修真家族的祠堂所在,也是掌握着文氏命脉的家主所居之地。 熊耳山自然也有护山大阵。 林意歌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找茬的,自然不会以暴力破开文氏的护山大阵。 她落在熊耳山下,以归一派七代长老身份,跟守山的文氏子弟递上玉质拜帖。 守山的文氏子弟一看到玉帖上那柄标志性的小剑,当即神色一变。 那人上下打量了林意歌两眼,狐疑道:“归一派怎么就派了个筑基期弟子,来拜见我文氏家主?” 林意歌不由微微一愣,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文宗易不至于连个家族子弟都管不好吧? 她深吸口气,悄悄摸出一块留音珏。 祖师有言,防人之心不可无,行善之人,更要懂得保护自己。 以前林意歌自恃“行得正坐得端”,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但现在…… 林意歌悟了,行善除恶当如是! 当初杀那些败类的时候,就该让他们一个个招供,全程留音……不,全程用留影璧记录,再告知天下。 好在为时不晚,从现在开始用留音珏也不晚。 “劳烦道友通传一声,只需说与文采薇有关。” 却不料,话一说完,守山的文氏子弟上前一步,“采薇?她人在哪儿?” “道友是……?” “我是文采薇八哥,文幼清。” 林意歌顿了一顿,看了文幼清一眼。 愣是没看出他和文采薇有何相似之处。 她耐着性子说道:“幸会幸会!在下林希声,文采薇的师叔,烦请文小友赶紧通传文家主一声。” “文采薇难不成拜入了归一派?” 文幼清跟没听见似的,还当面翻了个白眼。 “她那个破败身子,在归一派那种穷地方,能活得下去?我早就劝过她,嫁去武氏,她依旧能千年人参万年芝地吃着,绫罗绸缎地用着,家中兄弟也会念着她的功劳!非不听,这下好了——” “文小友,”林意歌皱眉打断他,一手抚上了庚辛剑,沉声道,“烦请,通传文家主一声。” “行了行了,家主忙着闭关,概不见客。”文幼清不耐烦地回了一声。 他眼珠一转,挑眉说道:“不过我可以把我父亲,也就是文采薇的亲爹,文氏家主的亲弟弟叫来……” …… 林意歌很久没遇到这种鸡对鸭讲的状况了。 以她曾经的性子,不要说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又耐心地请人通报三次,怕是文幼清第二次自说自话时,已经吃了她一顿老拳! 但现在的她,就是这么冷静! 林意歌淡定地收好留音珏,提了庚辛剑,对着那啰里啰嗦、推三阻四的文幼清,微微一笑。 “既然文小友不肯通传,那在下只好亲自叫文家主出来了。” 说着,林意歌提起庚辛,暗运灵力,直接就劈在了文氏的护山大阵上。 文幼清被少女展颜一笑晃了眼,有一瞬愣神。 等他反应过来时,熊耳山隐隐震动。 护山大阵也在这一击之下,如同平静的湖中落入了一块巨石,发出如同金石崩裂一般,不堪重负的声音。 顷刻间,整座熊耳山都热闹起来。 一道尖利女声,穿透摇摇欲坠的护山大阵,在林意歌耳边响起。 “何方狂徒,敢在我文氏头上动土?” 文幼清此时早已清醒,自知因自己怠慢而犯下了大错! 一想到大伯父的“家法”,他就毛骨悚然。 听到那道熟悉的女声,文幼清心中一定,干脆指着林意歌嚷嚷起来。 “你们归一派养不起我文氏女儿,尽管把人还来!怎地还找上门来索要灵石钱财?!我好言相劝,你却出此杀招?你们归一派不要太过分了!” 正文 六十二、适可而止 炼虚期的神识交织成一层厚实的无形屏障,轻而易举地挡下那道女声中暗含的神识攻击。 更有一缕神识凝成一柄二尺四寸的虚幻长剑,顺着神识攻击来的方向,直直地反击回去! 这一下,叫那尖利女声瞬间安静下去。 做完这些,林意歌顿了一顿,反应过来,不由暗悔自己动作太快。 神识攻击无形无质,无法用留音珏记录下来。 应该有来有往地戏耍两下,引其亲自出手后,用留影璧记录下来再作计较。 林意歌心中暗道一声可惜,手上随意挽了个剑花,才看向还在唧唧歪歪说个不停的文幼清。 不知何时,文幼清身后站了一名华服锦衣的清俊男子,面沉如水,隐有怒意。 林意歌见到那人,不由微微一笑,温声劝诫文幼清道:“文小友,适可而止吧!” 文幼清见少女非但不恼,还一派气定神闲,反将自己衬托得气急败坏,不由微皱了眉。 再想到自己的靠山,他一脸正气地驳斥道:“什么适可而止?我所言句句属实,你不给我文氏磕头赔罪,不将采薇送回文氏待嫁,这事没完!” 话音刚落,文幼清只觉浑身灵力一空,手脚发软。 一道叫他毛骨悚然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家门不幸,让林道友受惊了!” 文宗易一边说着,一边越过文幼清,上前对少女拱手以示歉意。 林意歌捧着心口,面不改色地点头道:“文家主说得对极了,我差点就吓哭了,到现在心口还砰砰直跳呢!” 眼前这个归一派七代弟子,一举一动,都让文宗易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尤其是这明摆着装出来的惊惧模样,似曾相识。 …… 堂堂炼虚期的大伯父对归一派筑基期弟子行平辈礼,这一幕落在文幼清眼中,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大伯父……这人是假借采薇病重,来文氏打秋风的……” “孽畜还不住口?!” 文宗易勃然大怒,转头呵斥道:“有客来访,你身为守山子弟不传达,是为不忠;捏造事实,不敬长辈,是为不孝;咒诅幼妹病重,是为不仁;出卖文氏子弟换取修炼资源,是为不义!” 他往熊耳山上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 没有解决那棘手的隐患,他怎么可能安心闭关? 只万没想到,杀鸡儆猴的机会,就这么恰好地送到了眼前。 “我文氏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来人,把他拖下去,剃去灵根,逐出文氏!” 话落,便有两名金丹期的文氏子弟,一人捂住文幼清的嘴,一人用禁锢灵力的绳索将他五花大绑后,拖了下去。 剃其灵根,废其修为,断其道途。 这般处置,听上去严苛至极。 但逐出文氏,凡间世族还能管他三餐温饱。 文幼清若能忍得苦痛,改修其他法门,或许还有重回道途的一天。 文宗易冷笑一声,朗声说道:“传我的命令,此事不得告知文太君!免得老太君为不孝孙儿气出个好歹,郁结于心,影响修炼!” 熊耳山中因护山大阵被攻击,受到惊动而出关的文氏子弟,都听到了这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 文老太君方才还说话呢,家主这是故意的吧? 那文氏嫡系四房,从老爷到八个少爷,那可都是老太君的心肝肉儿! 这下,怕是又要大闹一场了。 未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还是找个机会离家历练几年为上。 …… 文宗易借着处理文幼清,往偏心眼的老太君心窝里捅了一刀,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道友见笑,这边请。” 且不说林意歌与文宗易本就交情匪浅,三师姐池无澜能与文宗易相守百年,也足见其人品。 只可惜他也不能免俗,为情所迷,几次失了分寸…… 林意歌淡定地跟着文宗易到了山腰的一处水榭。 文宗易一挥手,便有文氏子弟端上数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美酒佳酿,还有一壶灵茶,白烟轻飏。 那美酒佳酿,无不出自当世酿酒大师之手,一坛价值数十上品灵石。 那灵茶也不差,采自世间仅存的几株万年灵茶树,取最顶上的那一小撮嫩芽炒制而成。 文宗易抬手设下个隔音阵,顺手拎过一个巴掌高的圆肚小酒坛,拍开封泥就往嘴里灌。 一气儿牛饮一坛,又将那坛子往水榭下的寒潭中一扔。 酒坛中灌进了些水,潭中游鱼追逐着,那坛子浮浮沉沉,最终仍漂浮在了水面上。 文宗易看着那坛子,又想到了那道倩影,不由长叹口气,恹恹回首。 “林道友来见我,应当不是为了采薇而来……自然也不是为那狠心冤家!” 林意歌见过三师姐每次断绝情缘后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也见过三师姐“死灰复燃”后又再结良缘。 对文宗易这副生无可恋的颓废作态,早已生不起半点怜悯之意。 她半句劝慰也不说,只将自己在东海郡遇到武孟麟,以及他以文氏乘龙快婿的身份显摆一事,简单道来。 能避免文氏女子嫁去武氏遭罪,算是她日行一善。 文宗易心不在焉地懒懒应道:“多谢林道友告知。” 林意歌端起灵茶,轻轻吹散白烟才小抿一口。 同时心中盘算起,要如何探知文宗易对三师姐的打算。 以她对文宗易的了解,他绝不是这样轻易放弃的人。 …… 文宗易看了凭栏而坐,捧着茶杯的少女,迷蒙的醉眼忽地清明起来。 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林道友,我曾有一个故友同你一样,路见不平必出手相助,也是这般古道热肠。” 林意歌微微一僵,急中生智,解释道:“我们归一派弟子,都是这样的。” 文宗易精神大振,坐起身来,双目炯炯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可没说我那故友是归一派弟子。” “口误口误,我们剑修……草,不对……” “林意歌?!是你吧?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正文 六十三、振奋人心 林意歌定了定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她矢口否认道:“世人皆知,意歌剑仙千年前已经陨落。” “不认就不认吧……反正我知道你是林意歌。” “文家主想是醉了,才会这样胡言乱语。” “我倒是真想大醉一场,可惜……” 文宗易长叹口气,又一脸颓废地拎过一坛子灵酒,拍开泥封痛饮一口。 酒入愁肠,流转不息的灵力,立即将酒气发散。 刚有点微醺,瞬息之间便又清醒过来。 文宗易转头望向寒潭中漂浮的酒坛子,不自觉地开了口:“无澜她……是不是找了新欢?” 这酸溜溜的话一出口,文宗易便觉不对。 知道了那狠心冤家的近况,心有不甘又如何? 池无澜……不,邬兰真人此前十八段情缘,从没吃过回头草! 文宗易当即摆了摆手,“算了,这一句就当我没问。” “林意歌,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以他对故友的了解,若只是为了阻止文武两家联姻,叫归一派代掌门柳扶风发一道传音就能解决,何必亲自到访? 林意歌见此,不再费心分辩,只当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再开口也容易了许多。 “我不想对你拔剑相向,特来要个保证。你和三师姐之间的事,不会牵涉他人。” 文宗易静静望着寒潭中的酒坛,恍若未闻,久久不语。 片刻之后,他抬手一挥。 寒潭中无风起浪,一尾银色的游鱼,被浪卷进了酒坛中,随着酒坛一同漂浮在水面上。 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文宗易转头看了林意歌一眼,语带轻嘲,“你现在不过筑基修为,说大话也不知道脸红。” 林意歌一手搭在庚辛剑上,斜睨文宗易,“那你要不要吃我一剑,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大话?” “……倒也不必。” 既知眼前少女正是林意歌,文宗易哪里还敢受她一剑? 若是不小心反击伤到了她,池无澜该提剑上门找他算账…… 诶?这个好像……不错? 不对不对,到时候上门找他算账的除了池无澜,恐怕还会有归一派掌门风轻轻! “啪——” 文宗易一掌拍在自己脑门,怎么又想到那冤家了?! 他提起酒坛子灌了一口,长叹口气。 “那你是应下了?” “我为何要应?” 林意歌摸出之前记录了文幼清那些无礼之语的留音珏,晃了晃,“你若应下,这个给你。” 文宗易瞥了一眼,认出那是一枚普通的留音珏,“这里面是什么?” “这里面记录的东西,能帮你解决一件麻烦事。”林意歌信誓旦旦道,“以我俩的交情,我绝不会坑你!” 文氏看起来欣欣向荣,实际上,既有内忧又有外患。 内忧来自文氏前任家主文孟月,外患则是虎视眈眈地等着吃下文氏这口肥肉的伏牛山听风阁。 今日文幼清被剔除灵根,必定会惹得偏疼嫡系四房的文孟月大怒。 有了这块留音珏,事情就简单多了。 深知林意歌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文宗易只好点头,“我答应便是,况且,我原本就没想牵涉他人。” 他怎么敢对归一派或无辜之人出手? 若真那么做了,他和池无澜就彻底没戏了。 文宗易微微一顿,抬手捏了捏山根,今日怎么频频想起那冤家? 他放下手中酒坛,接过留音珏,神识往里一探,便知晓了其中内容。 这下,想让文老太君闭个长长久久的死关,确实容易多了。 没了撑腰的,文老四一家子也更好解决了。 “其实我另有一桩生意,要和文家主谈。” “说来听听。” “我想托文氏去九州各地采买些珍奇的天材地宝,大张旗鼓地送到归一派来。” “可归一派……不是不重这些身外物吗?” 林意歌粲然一笑,“我要让九州都知道,文氏采薇,拜入了归一派!” 有什么消息能比缠绵病榻九年连走路都不稳当的文氏五小姐,凭一己之力成功拜入归一派,更能振奋人心的? 她若是个凡人,听闻此事,必定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来白鹤镇走上一遭! 林意歌在茶几上摆出五块极品灵石,大方道:“这五块极品灵石,你拿去买天材地宝!” 文宗易看着那几块极品灵石,怀疑道:“这该不会是……我上次给你的那十八块极品灵石里的五块吧?” “这你也认得出来?!” 林意歌低头瞄了一眼茶几,同等级的灵石,长得难道不是一个样吗? “你也知道归一派的状况。七代弟子所剩无几,大多都在闭关;八代弟子总共也就几十个,人力不足,进项自然也少。但鹤鸣山洞天那么大,护山大阵、各处建筑、各项阵法,花费不少……” 文宗易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所以只好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林意歌轻咳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放心,这些天材地宝还是会用在采薇身上的。” 结果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是过程中,额外让归一派受益了而已。 “行,就按你的意思办。还有这五块极品灵石,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文宗易调侃一句,应下了此事。 提到文采薇,他又想起一事,说道:“对了,前几日采薇来信,说了你去听风阁买震灵丸,还有她身上残魂夺舍的事。我怎么就没看出采薇身上的神魂不对?” 林意歌瞥他一眼,想到故友也没认出自己,不假思索地嘲讽道:“你那时眼里除了三师姐,还能看到什么?” 文宗易被这话噎了一下,无法辩驳,只好心虚地换了问题:“那道残魂,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搜了一遍魂,只看到剖腹取婴,初次夺舍还有夜空星象。本来还要再搜一次,可那老道的残魂受不住散了。” “那老道,果然有问题。” 以文宗易当时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池无澜身边的状态,那残魂若是夺舍成功,这偌大的文家,恐怕要落在那老道手上。 林意歌回想一遍自己搜魂所得,不禁皱起了眉。 “除了那些,那老道残魂记忆中,多是些阴阳交欢的景象。” 正文 六十四、雷厉风行 搜魂得到的记忆,琐碎、杂乱、不分主次。 庞杂记忆一股脑儿地冲入识海,若施术者神识不够强大,极易被反噬,造成神魂损伤。 能施展搜魂术且不受影响…… 林意歌这家伙,果然藏了一……二三四五手! 文宗易面上不显,却暗自庆幸,幸好没同意吃老友一剑。 他瞥了一眼林意歌,见她眉头紧锁,也大约猜到了那“阴阳交欢”的景象,不太正经。 归一派弟子大多偏好清修,但这不妨碍他们了解四大养性延命方术之一的房中术。 若只是普通闺房之乐,或上乘双修之法,决不至于让林意歌露出那般嫌恶的表情。 说到房中术,在这方面玩起来花样最多,方式最狂放不羁的…… “该不会是合欢宗的人吧?” 合欢宗那青茗真人,曾一度每日来上洛郡红鸾馆找邬兰。 三句话不离自荐枕席,当真恬不知耻! 若那老道真是合欢宗的,他定要一同算了这笔账! 林意歌看他咬牙切齿,完全看不出一丝孤高冷傲之态,当即想到了合欢宗那位青茗真人。 当年她是真没看出来,不近女色的高岭之花,竟还是个醋坛子! “应当不是。合欢宗弟子与旁人行双修之法,必然是亲自上阵的。可那老道并非如此,他常常操纵数人,摆出些怪异姿势……” 文宗易听着,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长须,却摸了个空。 他手上一顿,瞬间冷静下来,“这或许……是那老道的个人癖好?” “不无可能。” 林意歌说着,揉了揉额角。 难怪祖师和师父都主张,如非必要,一定少用搜魂术! 虽说法无正邪,可防不住这搜魂术搜到的,都是些污七八糟的景象。 避火图都不敢这么野! “那老道名号,可有线索?” “不知,只知他精通分魂之术,又擅长推算天机。” 文宗易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你把那老道的模样画下来?” 是个人就难免要照镜子,既然林意歌搜了魂,自然也知道了那老道的长相。 林意歌却瞪他一眼,“文宗易,你是不是故意讨打?!” 文宗易也是一愣,不禁笑道:“我这不是看你换了个身体,以为你画技也能有所长进吗?” “你还不如找你那四弟,让他好好回忆当初见到老道时的场景,再细细描绘那人长相。” “说的也是,我倒是险些把他给忘了!” 以文宗思筑基后期修为,若不是服用了极品延寿丹,他坟头的树都该有两手合抱那么粗了。 要不是他投生在文孟月肚子里,又生下了文采薇,文宗易压根不会把这么个无能的弟弟放在眼里。 说到文宗思,林意歌忍不住问道:“文氏和武氏联姻,这事也是你那四弟搞出来的吧?” 文宗易摇了摇头,十分确信地说道:“文宗思没那个脑子,估计是听了我母亲的教唆。” “话说回来,我一直不明白,你们母子二人究竟有什么愁什么怨?怎么从你幼时尚未显露灵根开始,她就意图置你于死地?” 文宗易沉默片刻,强笑道:“家事,不足与外人道。” “我只怕你扔个烂摊子给采薇,自己飞升了。” “采薇都还没开始修炼,你这性子怎么还跟千年前一样急?!” “什么性子急?会不会说话?我这叫雷厉风行!” “那我学你雷厉风行一回!”文宗易挥了挥手,“我要着手整顿文氏了,你这个外人,赶紧走!” 看见林意歌身上的归一派制式道袍,他就不自觉地想到池无澜。 快要淡忘的种种情绪都翻涌而上,叫他恨不得立刻扔下一切跑去上洛郡找那冤家! 林意歌斜倚着水榭梁柱,不慌不忙地举起两个手指。 “我再问两件事,武氏地处豫州伏牛山以南,怎么舍近求远,反倒成了许州合欢宗的附庸?” “武氏这一辈嫡系有两个公子,一个是你见过的合欢宗武孟麟,另一个是拜入了听风阁的武仲凌。明面上是合欢宗的附庸,实际上也没少听风阁那一份,两头讨好罢了。” “这是资源多了没地方花?” 林意歌随口说了一句,又问道:“那九黎巫族八百年前被灭,其中缘由,你可清楚?” “九黎巫族?不大清楚,只听说当年没找到那一代的九黎巫女。” “谢了!”林意歌拱了拱手,等文宗易撤了隔音阵,才不紧不慢地下山去了。 一路抵达山脚,倒是再没有文氏子弟出面阻拦。 乘着庚辛往鹤鸣山飞到一半,林意歌才想起一件事。 她好像忘记告诉文宗易,文孟月被她神识攻击过,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 “算了,文宗易应该会自己看着办的。” 这事就当是她礼尚往来。 老友之间,倒也不必算得那么清楚。 …… 林意歌回到鹤鸣山时,距离她决定逃学,也只过去了一日。 确认过夏明萱与李润两人还未抵达白鹤镇,她径直回了紫阳殿。 “小师叔,你可算回来了!”柳扶风迎上来,“五师叔回来了,正在偏殿等您!” “五师姐?”林意歌后退半步,“扶风师侄,你别跟五师姐说我回来了——” 柳扶风指了指紫阳殿门口,悄声道:“小师叔,好像来不及了。” 一道如冰糖雪梨一般清甜的嗓音,在林意歌身后响起。 “小师妹,你这是想上哪儿去?” 林意歌身形一僵,慢慢转过身去。 只见五师姐郁莹手里拎着个精巧的食盒,站在门口,巧笑倩兮。 她瞥了眼食盒,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却仍是硬着头皮迎上去。 “五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莹一笑,脸上就浮现两个甜甜的酒窝,“听四师兄说,你回来将近百日,由大师姐亲自开脉,至今仍是筑基期。” 林意歌正想辩解几句,郁莹抬手止住,随手掏出一张一丈见方的大桌子摆在紫阳殿内。 紧接着,她打开了那个精巧玲珑的食盒。 一道道美味佳肴被摆上了桌,扑鼻异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紫阳殿。 “小师妹,坐下吃。不吃完,不许走。” 正文 六十五、牛嚼牡丹 林意歌苦着一张脸,乖乖坐到桌边新摆好的椅子上。 说真的,五师姐的手艺,色香味意形养,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她做的灵食佳肴,甚至能让人轻而易举地突破一个小境界。 可问题就出在,五师姐坚信她“很会吃”! …… 刚刚落座,面前就多了一碗灵米饭。 灵米吸足了水分,洁白饱满,粒粒分明。 另有一个空碗,里面落入一块色泽红亮,焖得酥烂入味的颤巍巍的五花三层灵猪肉。 郁莹殷切地望着林意歌,催促道:“小师妹还愣着干什么?快尝尝,你以前就爱吃我做的,一口气能吃一百道呢!” 林意歌确实也被这暌违千年的味道勾得饥肠辘辘,干脆举箸享用起来。 埋头苦吃了一刻钟,一丈见方的桌上,总共一百道菜,只少下去两盘。 以往每次被五师姐投喂,几乎没有口腹之欲的大师姐,就会出面把五师姐叫走。 期间,其他师兄师姐会一拥而上,帮她分担一二。 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现在……就算大师姐把五师姐叫走,一时间也没法把师兄师姐们叫回来啊! 这回五师姐准备的灵食,还都是根据她目前的筑基中期修为专程制作的,对师兄师姐们的帮助不是很大。 虽然五师姐手艺又精进了,可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郁莹见她换了个身体,却依然和从前一样,细嚼慢咽,细细品味,心中暗暗点头。 整个鹤鸣山洞天,果真只有小师妹,又能吃,又懂得品鉴! 不像三师姐和其他几个师兄弟,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她就很不想给那些同门做灵食。 做了也是牛嚼牡丹。 郁莹从纳戒中又取出一个食盒放在一旁,说道:“小师妹,放开吃,不够这里还有。” …… 林意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剩下的九十八道菜,和盛了三碗饭却一点不见少的饭桶,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她瞥见一旁盯着百道佳肴出神的柳扶风,以及他嘴角可疑的湿润。 林意歌筷子一顿,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 师兄师姐们不在,这不是还有几十个八代内门弟子吗? 这么想着,林意歌将口中的灵米饭咽下,“五师姐,我吃得慢,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五味斋生意兴旺,怎么离得了五师姐?” 郁莹笑眯眯地看着小师妹,安慰道:“不妨事,各郡五味斋里都有我带的厨修弟子。一般灵食,他们也能做。” 郁莹喜好钻研厨艺,离开鹤鸣山入世后,就创立了五味斋。 不仅如此,她还以五味为基础,为庖厨中人开创了一门修行之法。 因此,五味斋培养了不少厨修弟子。 这些出身五味斋的厨修,有的入了皇宫大内,有的摆摊开店。 平时,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遏制达官贵族的骄奢淫逸之风;灾时,以五味斋名义,摆摊施粥,济世度人。 此外还有不少厨修进入各个宗门的后厨,为各宗低阶弟子准备饭食的。 林意歌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五师姐,如今门中多了些尚未辟谷的新弟子,现在正跟着赵元长老锻体,正需要重启乾坤道院的饭堂。所以,你能不能挑几个厨修送到归一派来?” 郁莹一听,立即拍板道:“没问题。我创立五味斋,原本就是为了这个。” 新拜入修真门派的弟子,在结丹后、辟谷前,都是需要进食的。 尤其是引气入体之前的锻体阶段,饮食至关重要。 郁莹没料到,厨修是培养出来一批,可归一派竟百年无新弟子入门! 没有新弟子,早先入门的又早早结丹辟谷,厨修来了鹤鸣山也没有用武之地。 “晚一日不如早一日,五师姐你看……” 归一派若有了厨修,民以食为天,自然也会反过来吸引一些凡人。 “行,那我先回五味斋,三日内将人送来。” 给自家宗门用的厨修,那必须是最出色的一个! 三天时间,应该赶得及将九州各郡的五味斋掌勺厨修考察一遍。 …… 郁莹前脚刚出了护山大阵,林意歌就放下了筷子,轻舒口气。 “扶风,去把八代弟子召集到紫阳殿。” 柳扶风微微一愣,双眼放光,“小师叔,难不成您是想……” 林意歌淡定地擦了擦嘴,肯定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吃饭自然也是一样,人多热闹!” 柳扶风忙不迭应道:“弟子这就召集其他同门!” 其他几个真传师叔,想尝一回五师叔手艺,也是千难万难的。 可小师叔宁可委屈了自己,也要叫他们这些八代的小辈一同享用! 小师叔全心全意想着归一派,他柳扶风,当真自愧不如! 柳扶风一边感慨,一边在腰间的掌门令上一点。 掌门令上凝聚起一团白光,一瞬飞出紫阳殿,四散不见。 没多久,鹤鸣山洞天内,除了尚未引气入体,还不能读取弟子玉符传信的新弟子,归一派上下都收到了代掌门的召集令。 几十道剑光如流星一般,陆续落在紫阳殿前。 归一派八代弟子蜂拥踏入紫阳殿,七嘴八舌地问道: “大师兄,这么急着叫我们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大师兄,我早就辟谷了,也不是想吃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这一桌子菜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是最新的幻阵考验?可这香味也太真实了一点吧?” “这是上好的灵猪肉!这是上好的灵蔬!这羹汤也是难得的灵菇熬的!这碗上还刻着五味斋的标记!” “大师兄……这不会是散伙饭吧?” “大师兄,我不走!我生是归一派的人,死是归一派的死人!” …… 柳扶风扶额,原来他代管归一派之后,这么叫人不放心吗?! “先静一静,听我说。” 八代唯一真传弟子一开口,众弟子便安静下来。 “这是……最近刚刚回派的七代长老林师叔请大家用的。” 众弟子眼中均是难以置信。 早听说有一位林长老回了归一派,可谁也没想到,这林长老竟如此豪横阔绰! …… 趁着众多同门抵达紫阳殿之前,林意歌先行一步,到了文采薇所在的西侧暖阁。 正文 六十六、恍如隔世 林意歌这一次离派约有十日。 从阳州泗安郡到许州东海郡,不但解读了安魂镇魄丹丹方,还顺便将丹方中涉及的灵植与药石的培植和采集,委托给了两位师兄,回来时又专程转去文氏所在的熊耳山一趟。 而十日过去,文采薇仍在紫阳殿西侧暖阁软榻上沉睡。 少女看起来娇小又纤细,但比起服下震灵丸之前,面上多了一丝红润。 原先毫无血色的粉唇仿佛涂了一层淡淡的口脂,透出一丝青涩的甜美。 林意歌伸手点在她手腕内侧,感知片刻后,放下心来。 震灵丸的药效已经被完全吸收,神魂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沉眠中的文采薇,正不自觉地凭借着体内的混沌灵根汲取着丝丝灵气,滋养肉身。 只是那一丁点灵气滋养,还不如醒过来喝一碗五师姐熬制的甜汤。 林意歌抬手一指点在她的额间,指尖灵力微吐,将原先落在她泥丸之上的玄妙符号清除。 刚收回手,软榻上的少女就睁开了眼。 文采薇被明亮的光线刺激得眨了眨眼,未语泪先流。 没有没完没了的头痛,时有时无的耳鸣,舌根下挥之不去的苦涩,鼻腔里无缘无故的腥甜…… 视线不再朦胧模糊,四肢躯体尽在掌控! 她甚至能闻到这暖阁里檀木家具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九年的漫长煎熬,一刻不得喘息的痛苦…… 一切,恍如隔世。 泪水很快就打湿了她鬓角的黑发,沾湿了枕头。 暖阁中响起又娇又软、又轻又绵的哭泣声。 看文采薇这流之不尽的眼泪,这惹人怜爱的巴掌小脸,这梨花带雨、不见丝毫狼狈的秀气模样…… 要不是亲眼所见,林意歌也很难相信,这个娇小的少女真的靠自己闯过了试炼迷阵! 那些有意求仙缘的凡人,要是见了文采薇,必定会信心大增! 林意歌从郁莹的第二个食盒中,取了一碗甜汤。 “先起来用点吃的。” 文采薇哭得正投入,听到这道女声,又细又软的哭声一顿,不自觉打了个嗝。 她连忙抹了把脸,一边爬起身来,一边道谢:“多谢林师叔!” 刚要伸手接过那碗清香四溢的甜汤,她肚子先咕咕叫了起来。 文采薇眼眶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 这是她九年来第一次,感觉到的不是腹胀,而是饥饿! 她要长长久久地,无病无灾地活下去! 林意歌已经有些习惯文采薇这动不动流泪的样子,倒是没劝什么。 看着文采薇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甜汤,她简单将文幼清被逐出文氏,文氏与武氏将要取消联姻,还有文氏将会采买一批天材地宝送来归一派给她用的事,说了一遍。 “等到那一批天材地宝送到,你就亲自下山去接收,最好场面搞得大一些。” 文采薇何等聪慧? 原本她浑身病痛,依然能将文氏上下的账务算得毫厘不差;如今乍一康复,她只觉得浑身精力无处发泄,恨不得立即就帮大师兄柳扶风将归一派上下千年的账重新整理一回! 现下听到林师叔的安排,结合柳扶风透露的归一派近况,瞥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更是瞬间明白过来。 文采薇放下碗,郑重点头,眼中有光。 “弟子定当全力协助林师叔,振兴归一派!” 至于文幼清以及与武氏联姻之事,文采薇一个字都没问。 虽然一想起自己被测定为废灵根后,文氏那些翻脸不认人的“至亲家人”,她心中始终有一口恶气难以咽下,但这本就是她的私事,与归一派无关。 林师叔此举,无外乎是叫自己先安心修炼,将来再作计较。 她怎能辜负林师叔的期望? 林师叔于她而言,如再生父母,是命定贵人! 文采薇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只开口问道:“林师叔,弟子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炼?” 林意歌想了想,道:“你今日刚刚苏醒,身子骨与其他同门新弟子比起来,还是娇弱了些。修炼讲究循序渐进,你从明日开始,先跟着路长老锻体半日。” 文采薇乖巧应下,又征求道:“那剩下的半日,弟子能否去紫阳殿帮大师兄打打下手?” 林意歌看了眼神采奕奕的小姑娘,从文采薇口中问出的话,听上去总有一种撒娇的意味,叫人不忍拒绝。 不过她正有此意,便顺水推舟道:“你若是吃得消,自然可以。” 虽然还要等到文采薇结丹,能够动用掌门令牌通知整个鹤鸣山洞天内的弟子长老,柳扶风才能彻底放下代掌门的担子,但提前帮扶风师侄减轻些负担也好。 …… 归一派弟子拜入山门后,引气入体之前,都要锻体强化肉身。 一般分为上下半日,上半日修习基础剑法,下半日则下地种田。 新入门的弟子除了最开始能带些吃食上山,后来自己吃用的,都要亲自种出来。 当然,有传道长老在旁施术,那些农作物生长极快,几乎是一日一熟一收成。 只是那种地的锄头、挑水用的扁担和水桶,根据每个弟子的锻体程度不同,重量不同。 林意歌带着文采薇找到路横波的时候,她正好带着一众新弟子出了演武场,准备去飞虹涧中的一片灵田。 “路师姐,我把采薇带来了。” 路横波扫了眼文采薇那细瘦的胳膊,皱起了眉,“这细胳膊细腿的,制式玄铁剑怕是提不动。水桶是精铁打造的,最轻最小的那个也有二十来斤重,她大概也拎不动……” “除了基础剑法,不是还有一套基础拳法么?路师姐就先教她拳法吧!” 归一派倒是真有一套基础拳法,只是少有人修习。 毕竟大多数弟子都向往御剑飞行,而且基础剑法本就是为将来修习《归一剑诀》做准备。 但实际上,那套拳法的威力,不容小觑。 路横波想了想,看向瘦弱的少女,点了点头,“那你就先修基础拳法,过段时间再修基础剑法。” 安排好文采薇,林意歌指了指麻花辫的妘明月,“路师姐,我有要事,要借用妘明月几日。” 正文 六十七、道途为重 路横波对这位堪称归一派福星的林师妹,那是一千一万个满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妘明月是九黎巫女,原本就身强体健的,几乎不需要额外锻体。既然林师妹你有事要找她,尽管带走!” 妘明月隐约猜到是与丹方有关,自觉上前一步拱手为礼,“林师叔。” 林意歌点点头,想起夏明萱和李润,笑说道:“忘了告诉路师姐,近几日还会有两人来闯归一派的试炼迷阵。我看他们心性不错……” 路横波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对林师妹眨了眨眼,“出去一趟又招来两个好苗子,不愧是归一派的福星!” “路师姐过奖了。他们能不能拜入山门,还不一定呢!” “这话你就说错了。真传师兄师姐们也曾派遣手下送了人来回鹤鸣山试试,只不知为何都过不了试炼阵。” 路横波回想早些年,摇了摇头,“说来也怪,那些人后来在真传师兄师姐们手下办事,似乎还挺牢靠的?” 她抬手在林师妹肩上轻拍两下,夸道:“你可不一样!你回了鹤鸣山之后,闯试炼阵的,那是来一个过一个,来两个过一双!” 林意歌有些汗颜。 师兄师姐们带回来的人过不了试炼迷阵,应该也是有了“退路”的原因。 他们在外创下的势力,不能与归一派产生引人遐想的密切联系,否则在成长起来之前就会被九大宗门打压。 而相较于陌生的归一派,那些被送来试炼的人,更信任自己想要效忠的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夏明萱和李润,与之前那些人的处境略有不同。 先有林意歌代表归一派出面,又有暗盟盟主魏则亲自作保,相较于散修不太入流的功法传承,归一派自然成了更好的选择。 路横波指了指正在互相翻白眼的谈青禾与谈青苗兄妹,说道:“连这一对上辈子有仇似的兄妹,都能同时闯过试炼迷阵,这绝对是林师妹你的功劳!” 被点到名的青禾青苗兄妹立即绷直了身体,满脸堆笑地相互点了点头,好一副同门友好的和睦景象! 林意歌看了他俩一眼,“他俩锻体似乎也差不多了,路师姐打算何时指点他们引气入体?能赶上明年的十二郡新秀会么?” 十二郡新秀会,十年举办一次,只有束发十年内的修士能够参加。 凡是上古阳州分野内的宗门,都可以参加这十二郡新秀会。 这也是各宗各派吸引新弟子的好机会。 路横波长叹口气,揉了揉额角,“他们身体各处穴窍还能够更加强韧,而且这两人……至今无法将全篇《归一炼气诀》默诵出来!” 若是姜砚那样上乘的修炼资质,只修习后半篇也能成功引气入体。 修习全篇对于姜砚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但谈青禾青苗兄妹的五行灵根都比较纤细,放在其他宗门就是个废灵根,他们不得不先修《归一炼气诀》前半篇,构建虚灵根后才能更好地引气入体。 这种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林意歌也爱莫能助。 “若是赶不上就算了。为了那点名望揠苗助长,损坏弟子的修道之基,实在得不偿失。” 反正归一派也已经缺席了百余年,再多个十年也无所谓。 路横波了然点头,安慰道:“林师妹放心,我等传道授业解惑者,自然以弟子道途为重。” 林意歌对妘明月招了招手,笑道:“那我就不在这儿妨碍路师姐了。” …… 林意歌带着妘明月到了凌云峰上的清心亭中。 清心亭形状仿木质斗拱结构,榫卯环环相扣,系用大块晶石切割成的构件,合榫而成。 整体晶莹剔透,华美绝伦,与凌云峰上下古朴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 清心亭内设有阵法,能够隔绝一切声响。 放在千年前,这清心亭还是归一派弟子谈情说爱、月下私语的最佳场所。 现在却少有弟子还有那份闲情逸致。 示意妘明月在亭中坐下,又取了一枚中品灵石开启隔音阵,林意歌才取出那两张上古丹方残卷,摊在亭中同样是整块晶石切割而成的石桌上。 “灵草药石部分,已经大致解读完了,剩下就是你们九黎山的药草。” 妘明月有些震惊,林师叔这是什么效率! 这才十天吧? 妘明月脱口而出道:“这么快?” 她本就高鼻深目,如此反而显得眼睛更大了。 林意歌笑了笑,“不止如此,那些灵草和药石,我都托了人准备。等你把药草分辨解读之后,就能开始试着炼制这安魂镇魄丹了。” 妘明月缓缓点头,知道这九黎巫女代代相传的丹方残卷真的能被解读出来,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不安。 “还请林师叔将九黎山药草名和特征,说给弟子听。” 林意歌却举手拦了一拦,“在那之前,我很好奇一件事。” 妘明月微微一愣,问道:“林师叔请说。”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何你身为九黎巫女,既已觉醒,为何不曾纹面?” 九黎部落与外界不同,向来有巫女觉醒后纹面的风俗。 而妘明月早已觉醒,能够驱使蛊虫,脸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纹面的痕迹。 妘明月下意识摸上了发辫,绒蠹虫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她的手心。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现在她可是归一派弟子,按照归一派的门规,同门之间不能随意动手。 妘明月轻舒口气,将那条最为积极的绒蠹虫塞回了发辫里。 “此事与当初九黎部落被灭族一事有关。” 妘明月缓了缓,才将此事娓娓道来。 当年的九黎部落一个少女妘芝,觉醒了巫族血脉,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巫女。 巫女要举行纹面之礼,依照传统,她需要亲自去山中采摘纹面所需的刺藤。 就在那一天,九黎巫女被残忍杀害,祖地中血流成河,火光冲天。 妘芝躲了很久,等到大火熄灭,才悄悄返回祖地将这丹方残卷取回。 后来,妘芝把祖地外的零星遗民集结起来,重建了九黎部落。 但为了不暴露自己巫女的身份,就没有再纹面。 妘明月说完,顿了一顿,补充道:“妘芝巫女死前曾说,她是九黎罪人,她的后代也都是罪人,罪人不能纹面。” 正文 六十八、厌胜之术 “罪人?”林意歌颇为费解地重复了一遍,“妘芝延续了九黎部落的血脉,怎么会是罪人?” 在那种情况下,不轻举妄动,才是保存九黎血脉的最好方式。 妘明月看了看桌上的丹方残卷,下了决心。 “灭族之祸的源头,或许和妘芝巫女将上古厌胜之术教给外人有关。这是我阿咪……我母亲告诉我的。” 林意歌若有所思,道:“‘以诅咒厌伏其人’,是为厌胜之术,又名魇镇之术,常被用来加害他人?” 妘明月点了下头,又连连摇头,急切地解释道:“厌胜之术,是用法术诅咒或者祈祷,压伏制胜人所厌恶的事物来达到目的,不是用来加害他人的!” “是我口快失言。”林意歌反应过来,解释了一句。 想也知道,妘明月这一身九黎部落的装扮,为了破解丹方在九州到处奔波,一定受了不少白眼。 难免有些敏感。 “厌胜之术有恶有吉,和许多禁忌道法一样,法无正邪,只因人因事而异。” 凡间也有铸成钱币模样的“压胜钱”,可以辟邪引福,也能佩戴赏玩。 听到这话,知道林师叔没有恶意,妘明月也很快冷静下来。 “没错没错,这个对于我们九黎部落来说,就和修真者的术法、灵契之类的差不多。” 这些日子,她在归一派学了些修真界常识,类比之下,解释也容易得多。 “用来施展厌胜之术的物品,叫做‘镇物’。” 她想了想,干脆一把捋起袖子,露出一整条小麦色的手臂,并将上臂外侧一粒绿豆大的鲜红血痣指给林意歌看。 “这个就是九黎土司、母屋之主、前任巫女也就是我母亲,提取了自己的巫族血脉之力作为镇物,在我身上设下的‘吉祥厌胜’。” 林意歌神识扫过那一粒血痣。 那血痣牢牢扎根于妘明月的经脉之上,更像是寄生之物。 “这粒血痣能缓慢提升我的血脉浓度,强化我的巫力;但如果我主动以厌胜之术害人,也会遭受反噬。” 林意歌对巫术和厌胜之术了解不多,见那血痣并不影响经脉的通畅,就没多说什么。 “妘芝把厌胜之术教给谁了?” “这个弟子也不知道。”妘明月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 “妘芝巫女死亡前,将那人名字刻在了棺椁底部,又以自己尸身为镇物施下厌胜之术,凡是碰到那棺椁的人,都会神智迷糊。想要破解那悬棺上的厌胜之术并得知灭族真相,只有炼制出安魂镇魄丹,或实力赶超妘芝巫女。” “安魂镇魄丹还能破解厌胜之术?” “没错,厌胜之术使人神志迷糊,还会招致恶疾缠身,而安魂镇魄丹能令人神志清醒,不受干扰。” 安魂镇魄丹丹方中涉及许多灵草药石,解读丹方并将丹药炼制成功,意味着九黎部落得到了修真势力的支持;而实力赶超妘芝巫女自己,则意味着九黎巫女已经足够强大…… 不论达成哪个条件,都意味着九黎部落具备了报仇的实力。 “这么看来,你们的灭族仇人实力不弱。” 林意歌感慨妘芝巫女的隐忍和用心,同时感到一丝担忧。 那人学厌胜之术,又是为了什么? 妘明月将衣袖放下,坐直了身体看向林意歌,坚定道:“不管那人有多强,我都会杀了他!” 只有把那人杀死复仇,九黎部落的祖地中的亡灵才能安息。 “报仇雪恨之后,我就能纹面了!” 纹面之礼,对于九黎巫女的意义极其重大。 纹面之于巫女,好比是传国玉玺之于人间帝王,代表血脉和传承的正统性,也代表着九黎部落的重新崛起。 林意歌想象了一下妘明月棱角分明的脸上,遍布青蓝纹身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难以理解。 妘明月壮着胆子,再次拱手请求道:“请林师叔将九黎山药草名和特征,说给弟子听。” 林意歌也不再卖关子,只细细描述那些药草的特征,以及丹方残卷上记录的药性。 ……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林意歌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 她原计划是和妘明月先简单解读一遍,剩下一些不确定的,带她去九黎山逐一辨认。 可那九黎山药草的名字是以开天纪年的上古文字的同音字记录的,因此读起来显得格外古怪。 林意歌念得舌头打结,妘明月则听得一脸茫然。 根据那些药草图案显示的特征,妘明月偶尔辨认出几种,报出一连串药名叽里咕噜的,又听得林意歌一头雾水。 不仅如此,妘明月自己对九黎山的药草也还是一知半解,能够答疑解惑的九黎山神灵又主要盘踞在九黎山中…… 这山高地远的,与九黎山神灵沟通起来,也不方便。 与当初二师兄三下五除二,要不了一个时辰就核对完丹方中灵草药石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算了,我们这么解读下去,越解读越乱。不如我们去九黎山,实地采药,对照解读?” 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跑一趟九黎山。 “是弟子对九黎山药草不够了解……”妘明月摸着辫子低着头,羞愧不已。 “不过您放心,到了九黎山后,有族人帮忙采集各色药草,还有九黎山神灵相助,辨识解读药草,应该会简单许多。” 林意歌点点头,起身收好丹方残卷,又转头看妘明月。 还是老问题,她舍不得叫庚辛背着自己和妘明月这个重若丘山的凡人,跨越九州。 “你当初从豫州上洛郡赶来阳州苍梧郡,短短三日,行过一千七百里路,是怎么做到的?” 妘明月愣了愣,当即抬手在乌黑油亮又蓬松的大发辫上摸了一下,才对林意歌摊开了手心。 只见她掌心上趴着一只黑黄相间的毒灵蜂,那毒蜂的肚子足有一指粗,长度也类似。 “弟子养了一群毒灵蜂。不过上回拜入山门时,被迎仙阁的阵法杀了大半……蜂群尚未恢复,暂时无法日行千里。” 说话间,那只巨大的毒灵蜂王似乎有所感应,抬了抬屁股,产下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蜂卵。 …… 正文 六十九、了如指掌 那一枚白色半透明的蜂卵,眨眼间就长大蜕皮化蛹,一只亮黄色条纹的毒灵蜂破壳而出。 妘明月轻轻哼了几声,音调忽高忽低,极为古怪。 那只毒灵蜂就像听懂了似的,从她手心飞起,在清心亭内绕了三圈后,又乖乖飞回了她的掌心。 林意歌见此,不禁扶额。 她早该想到的。 九黎部落以巫蛊之术闻名于世,妘明月身为巫女,最不缺的就是各色毒虫。 只是……少女被毒灵蜂群带着飞行,听上去怪瘆人的! “妘师侄,你的毒灵蜂群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数量?” “大约还需要一个月。” 妘明月稍一思索,补充道:“林师叔若是着急,我叫虫儿们多跑几趟,将药草采了送来也是可以的。” “……倒也不是那么急,等上一月也无妨。” 丹方残卷的边缘破损处,尚有部分文字缺失或无法辨认。 安魂镇魄丹的丹方还没完全解读和复原。 就算找齐了所有药材,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炼制出来的。 一个月时间,大差不差,也没急到那个地步。 倒是毒灵蜂在九黎山与鹤鸣山之间往返那么多回…… 那毒灵蜂个头是普通胡蜂的好几倍大,九大宗门又不是瞎的,就算吓到凡人也不好啊! 林意歌想起之前妘明月放出的“大话”,不由问道:“我好像记得,你之前曾说自己对九黎山药草了如指掌?” 从刚才解读辨识的结果来看,妘明月可不像她说的那么“了如指掌”。 妘明月垂下脑袋,默默收起那毒灵蜂王和新生的毒灵蜂,好一会儿才回道:“我当初要不是这么说,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她也是最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初次现身在林师叔面前,提及那只有九黎巫女能嗅到的密香开始,好像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 幸好她当初随机应变,决定拜入归一派。 这才几天,几百年都没能解读的丹方,已经解读了一半! 妘明月讪讪一笑,找补道:“其实我也不算是说了大话。我的确是整个九黎部落中,对九黎山特有药草最了解的那一个!” 林意歌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如妘明月这般,看起来是淳朴无害的九黎少女,但她除了层出不穷的蛊虫护身外,还能审时度势,准确地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决定。 果然,能孤身行走九州大陆的女子,没一个是简单的。 林意歌转手取了早已转录在纸张上的一沓灵草单子,交给妘明月。 “这是炼制安魂镇魄丹需要用到的灵草。另外还有些药石、鱼虫、兽骨肉皮之类的没有列出来。” 妘明月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一沓纸时,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林师叔竟还考虑到自己没引气入体,无法读取玉简上的信息? 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感谢,就听林师叔温声解释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千年万年一遇的奇花异草,《仙芝灵草图鉴》和《神农灵草经》上应该都有。你可以去双鹤楼藏书阁中,凭借弟子玉符借来纸质抄本作参考。” 妘明月随手翻看几眼,见上面各色灵草图文并茂,更是如获至宝。 她喉头滚动几下,才强行抑制住放声高歌的冲动。 “至于剩下的药石、鱼虫、兽骨肉皮之类的部分,等你先将灵草的特征和药性融会贯通之后,再看不迟。” 妘明月将那一沓纸折了两折,塞进了短衣袖口里。 随后,她一手握拳放在心口,深深一躬,行了一个九黎部落的大礼。 妘明月郑重许诺道:“若有朝一日九黎大仇得报,明月一定为林师叔塑一尊等身纯金像作为镇物,倾尽毕生巫力设下吉祥压胜!” 清心亭中蓦然响起一道欢快清灵的剑鸣声。 林意歌抬手按住腰间的庚辛剑,剑鸣声便戛然而止。 “明月师侄客气了,同为归一派弟子,这又算得了什么?” 庚辛明明几百岁了,但她一直被困在剑冢与那些剑灵作伴,没怎么见过世面,因此还保持着小孩儿心性。 只听到“纯金”两个字,用灵识传达兴奋还不够,连同本体也微微震颤起来。 林意歌心下无奈,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摆了摆手,“等身纯金像和吉祥压胜,就不必了……换成等量的金子就成。” 妘明月闻言,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随林师叔喜欢。” 自从拜入归一派,妘明月以往在九州奔走、与修士打交道的经历,就彻底没了用武之地。 此前积攒的几块上品灵石和中品灵石,在这鹤鸣山中,更是无处可用。 眼下林师叔帮了这么大的忙,竟然也只要一坨对修士而言没太大用处的金子?! 要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承受归一派对九黎山的种种恩惠? 想到自己要借阅的《神农灵草经》,妘明月不由心中一动。 不如……她也学上古神农尝百草,亲自编撰一本《九黎山药草图鉴》? 这对于九黎部落和归一派,都是一件好事! …… “对了,还有一事。” 林意歌忽地想起,自己还没有叫妘明月通知过九黎遗民。 “我前几日离山后,委托了暗盟的人去九黎山守卫。过不了几日,暗盟应该就会派人去九黎山,他们会在九黎山与无虑山之间设下阵法,顺带保护九黎部落遗民。” 万一九黎部落和暗盟因误会而发生冲突就不好了。 不过四师兄还在苍梧郡设置传送阵,应该没那么快就跑去九黎山。 “你趁早给九黎山送个信,知会一声,免生误会。” 妘明月当即将手中的辫子往后一甩,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林师叔放心,我这就送信给九黎山,毒灵蜂不载人时速度更快!” 说话间,她忽地想起方才初次见到的小姐妹。 少女身材娇小,皮肤白嫩,目光炯炯,只那一头细软干枯的头发,格外令人在意。 既然要派毒灵蜂回九黎山一趟,不如顺便捎带一些现成的药膏过来。 就在这时,清心亭石桌上,隔音阵盘里的中品灵石,“咔嚓”一声,化作了齑粉。 这清心亭中的隔音阵,能彻底隔绝亭内外的一切声响与景象,因此消耗极大。 清心亭外,一道颀长身影,早已经等候多时。 正文 上架感言 萌新榴莲的第三本书,准备上架了! 感谢香菜大大的指点,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怒改三遍开头。 _(:з」∠)_ 本书无系统、女主无CP。 流派大概是:宗门流+种田流+养成流+无敌流+冒险流+女强+团宠+微悬疑…… 女主林意歌是土著少女,点家孤儿院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一身正气! 她有亲情友情同门情,以荡魔除邪为己任,修的是侠义之剑、长生之仙、本真之道! 重点:不是无情道!不是无情道!不是无情道! 林意歌就算从碳基修炼成了硅基,也不会变成木得感情的机器人。 —————— 因平台福利变动,小作者大多纯粹为爱发电。 谢绝写作指导,弃文不必告知。 本书首发起点女生网,订阅价格为1000字0.05元,每天4000字就是0.2元,一个月6元,算上可能的爆更,一个月不超过10元。 喜欢请订阅支持。 互相尊重,以理服人! 感谢新老读者上架前的支持,特此列名感谢: 起点:鑫森淼焱垚阴阳;冰部尚书令;紫迷琂倾;我是旺小仔吖;番茄牛腩真香;刺刺补丁;北临虚;谈笑闺蜜;仙女座花Q;高ShyFool;明月风华录;Sunflower_北潮;_我的将军啊;书友140412093620771;书友20211106115150475;以死勿扰;lasoo007;凌晓月;poutine;书友20180809171650534;竹叶轻飘;宵瑊;书友20220519173659856;pirate;书友20210630100958335;闲鱼观雨;云倚执梦;混吃等死小狐狸;清风似凉月;书友20191009171956172;Sws;抱喵人;天刀一座山;艾厄法;140608174535;圣文九穗;叶ll;三叶虫01;lignling;骨头社天下第一;京阿尼天下第一;独宠孤鸽;sakuye。 QQ阅读:博物君;pirate;是时宜呀;风月旧相知;肥宅黑猫;青墨断笺み;我是学渣我不配了;阿多多;阿白;加加加辣;贰休;番茄牛腩真香;月夕花晨。 红袖:大魔王0726;奢念954527515;克克克克克大人;岁月静好呀0726;虞兮虞兮奈若何;泽糖;空白大佬;像我这样幼稚的人;靳译肯的小迷妹;为君持酒劝斜阳;JC881;拿着大刀对你催更。 潇湘:姬姜子;WeiXinf258f5c6ef。 正文 七十、束手无策(求首订) 清心亭中的阵法消散,林意歌与妘明月同时看到了亭外等候的男子。 那男子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仿佛一个十六岁的青葱少年。 那人身上道袍有水墨点点,头上混元髻中随意地插了一根紫毫,活脱脱一个刚刚踏入道途的抄经小道童。 若不动用神识,根本看不出他是个两千岁的炼虚期修士。 林意歌转头对妘明月说道:“妘师侄,你先去忙。” 妘明月没有多问, 分别对两人拱了拱手,便离了清心亭,往凌云峰上的双鹤楼行去。 等到妘明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小道上,林意歌才对那男子点了点头,唤道:“六师兄。” 那奶膘未消的男子,正是化名曹白, 开设了九州报馆的六师兄屠百草。 屠百草咧嘴一笑, 露出两颗对称的小虎牙。 “小师妹呀,我可见着你了!听说你回来见过大师姐之后, 先见了二师兄又巧遇了三师姐,还去了四师兄的暗盟……你怎么就不来找我?” “……六师兄在清心亭外等了多久,可有先去一趟紫阳殿?” “也没等很久,大半个时辰而已。” 屠百草啪地一声,打开了纸扇摇啊摇。 “我这一趟专程赶回鹤鸣山是来找你的,我去紫阳殿干什么?” 他要是去了紫阳殿,柳扶风那小子又要拿账本来请教他了。 倒也不是屠百草不想教。 柳扶风可是大师姐的真传弟子,能教自然要教的。 可那小子钝得很,压根就教不动! 鸡兔同笼、勾三股四弦五这类基础的,能算上好半天。 教到天元术、四元术之类,倒还不如对牛弹琴,至少牛还能“哞哞”叫上两声。 几次教下来,都把他气个半死,甚至让他怀疑是自己的教导方式有问题。 “我进了山门之后直接传音问的柳扶风, 他说你大概在清心亭,我就直接过来了。” 要不是柳扶风手中有掌门令,能探知鹤鸣山洞天里各处亭台楼阁的动静, 屠百草都不想传音问他! 林意歌闻言,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六师兄真是没口福。” 屠百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皱着眉,问道:“小师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五师姐带了灵食给柳扶风?不可能吧?我这唯一的亲师弟都没这待遇,柳扶风跟五师姐又不熟……” 林意歌笑了笑,说道:“今日五师姐专程回来,给我准备了百道灵食。你们不在,我只好叫八代的师侄们帮忙了。” 屠百草身形微晃,手中还没用力,折扇便断成了两截。 现在赶去紫阳殿,黄花菜都凉了。 填不了肚子,那至少得保住面子。 屠百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赶去紫阳殿的冲动,转手换了一柄一模一样的新折扇,只是摇得稍微快了一些。 “柳扶风那小子没说,该不会是怕我跟他们抢吧?嘁!我好歹也是七代真传,怎么会跟小辈抢一口吃的?” 林意歌怀疑地看着他,“六师兄你应该也没问他吧?扶风师侄哪有你想的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顾脸面地跟后辈抢五师姐亲手做的灵食,这种事,六师兄真能干得出来! 屠百草轻哼一声, “下次你一定要叫我!就算我在弱水之源, 也会立刻赶回鹤鸣山!” 弱水之源,那可是九州地界内, 距离苍梧郡最远的地方。 为了五师姐的灵食,真够拼的,平常练剑可没见六师兄如此积极! 林意歌一边腹诽着,一边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屠百草见此,说道:“对了,我回来是想亲自跟你确认,当初围攻你的那些修士的姓名和来历。” 炼虚期修士在各大宗门都是有数的。 但他们闭起关来,十年、百年、千年都有可能。 而那些炼虚期修士究竟是在闭关,还是参与了围杀已经死在玉蟠山秘境中,这种事只有九大宗门自己知道。 林意歌不免惊讶,问道:“以六师兄探听消息的能力,竟连哪些人都不曾确认?” 她还以为六师兄早就开始调查了,只是因为那些人名声不显,加上事情发生距今已有千年,才不太好查。 没想到连那三十六人的名单都没确定! “九大宗门一副誓要把糊涂装到底的样子。我虽能借风探听消息,可九宗内部对此讳莫如深,我也束手无策啊!” 当时归一派因除魔而实力大损,七代弟子算上重伤休养的,也只剩六个真传、八个亲传、十个内门,加起来剩不到三十人。 若是直接对峙,归一派对上九大宗门,寡不敌众,讨不到什么好处。 正因如此,七代掌门风轻轻才对九大宗门的大乘修士高调下了战书。 而他们这些并未受伤的真传弟子,就假借闭关清修化名入世,暗中积蓄势力的同时,各自想办法查找当年真相。 “小师妹你也知道,九大宗门本来就看你不顺眼。” 屠百草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们根本不可能主动配合,让我们知道宗门内炼虚期修士的生死。否则,他们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嫉贤妒能、打压天骄的事?”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玉简,递给林意歌道:“这些年来,我和师兄师姐们费尽千辛万苦,也只确定了二十来人。另外还有十几人,不知从何查起。” 虽然主要是三师姐池无澜夜观星象后推演确认的,但…… 三师姐吃了他的烤兔腿,要特别提出来说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林意歌一边回想那三十六人的长相,一边看那玉简中罗列的修士简介和小像。 浏览了一遍之后,林意歌赞道:“六师兄的画技又提升了,比千年前生动许多。”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九州报馆立足的根本!要不是我这手出神入化、栩栩如生的画技,哪能卖得出那么多九州画报?先不说我,小师妹你换了个身体,书画水平可有提升?” 林意歌握住了庚辛剑,面带微笑,礼貌问道:“不知道六师兄换了个名字,剑法水平可有提升?” 屠百草后退一步,嘿嘿一笑,“小师妹,你有所短我有所长,此乃自然之理,何必生气呢?” “我哪有生气?你师妹我,只是单纯地想跟你切磋一下剑法。” 正文 七十一、刨根问底 看着林意歌握住了腰间紫黑色的竹节鞭,浑身气势一变,看过来的眼神中暗藏杀气,屠百草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顿时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听说之前二师兄试探小师妹,小师妹只出了一剑,停云峰上的坤道院就塌了一半。 要知道, 坤道院每一间房舍,为供弟子们日常居住,墙体横梁之类都设有加固、隔音、聚灵等阵法。 若换了自己全力一剑,应该、也许、大概、差不多…… 也是这个水平。 屠百草当即收了笑,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不开玩笑了。小师妹你来说说那十几人长什么样,我来画。有了小像,调查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林意歌望了望天,六师兄这认怂的速度,绝对不比二师兄慢。 她把手中的玉简交还给屠百草,“那就按六师兄说的做吧!” 屠百草极擅工笔,寥寥几笔,就能将那人的模样勾勒个七七八八。 林意歌重新在清心亭中坐了,十分配合地描述起来。 “有一个合欢宗的女修,三十来岁样貌,骨龄约有两千五百岁,身形和三师姐有几分相似,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柔若无骨。她用的武器是一条砍起来有点费劲的红绫……她的幻术,没什么用。” “还有两个空觉寺的僧人,一胖一瘦,都剃度了。胖的那个烧了七个戒疤,瘦的那个有八个戒疤。两个人骨龄都是三千岁上下,但七个戒疤用的禅杖, 八个戒疤用的伏魔印。” “然后是天武宗的体修, 是个秃了顶的, 和比四师兄矮一个头, 长了一身横肉,用两个玄金锤,走的是刚猛的路子。” 画了四副面部空白的小像之后,屠百草停了笔,怀疑地看向林意歌。 “……小师妹,你真记得那些人?” 五官容貌只字未提,特征倒是有那么一两个,唯有武器法宝记得清楚! “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就是用的红绫、禅杖、伏魔印还有玄金锤!哦,他们穿的道袍都差不多,没带什么标志,我是根据他们的术法招式判断出来的。” “我要知道的是他们五官长什么样啊!” “这个……不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两个耳朵一个鼻子吗?”林意歌眼睛一转,为自己辩解道,“我跟他们一个照面就打起来了,一对三十六,哪有心思看脸, 还记得那么清楚?” 绝不是她记不清那些人的脸。 只是把那些注定要死的恶人,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要让那些不当人的音容笑貌, 在她记忆中留个千年万年不成?! 屠百草执笔的手微微一动, 一根玉笔被捏了个粉碎。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小师妹刚刚成为真传弟子的时候,好几次因为同样的圆脸,把师父错认成了他这个英俊潇洒的六师兄! 明明他比师父长得好看多了! 屠百草叹了口气,不住在心中安慰自己。 好歹那些人用的神兵法宝和术法,应该是没错的。 他重新掏出一根玉笔,笔尖有阵法,聚五行灵气为五色墨。 “唉,算了,小师妹你继续说吧!” 林意歌将自己记得的剩下十几人较为突出的特点说了一遍,不忘仔细描述他们用的法宝,和各自施展的术法。 屠百草运笔如飞,在一枚空白玉简上勾勒了几人身形,并备注了法宝术法。 虽然没有那些人的五官长相,但凭借着这些法宝和术法,也能大致推断出是哪些炼虚期修士。 这之后,找三师姐推演确定就行了。 想到三师姐池无澜,屠百草一边将玉简收好,一边问道:“小师妹,三师姐和文氏家主的事,你都知道了?” “说到这事,六师兄,你不是向来喜欢跟三师姐作对的吗?三师姐和文宗易的事,怎么没有泄露出去?” “小师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三师姐先抢了我那两个烤兔腿,我也就给她添点小麻烦而已,怎么能叫作对呢?” 林意歌斜睨着屠百草,毫不客气地揭短,“还不是六师兄你自己,非要举着那两个烤兔腿到三师姐面前晃悠?明知自己打不过三师姐,还要这样炫耀……” “往事不提也罢!”屠百草轻咳一声,带过话题,“我查了查,文宗易和三师姐碰到一起,纯属巧合。不过我真没料到,文宗易竟能打动三师姐!” 林意歌看他神情中的惊讶不似作伪,也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这其中有六师兄你的手笔。” 屠百草看了林意歌一眼,哼道:“我虽然讨厌三师姐,但那毕竟事关三师姐的多情剑意。事有轻重缓急,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林意歌转头看他,“文宗易没问题吧?” “我把文宗易的成长经历都查了一遍。他除了父不详之外,行事做派没什么大问题,勉强能与三师姐相配。倒是文宗易的母亲,也就是文氏前任家主文孟月……” “她怎么了?” 林意歌早就好奇过这事了,只是文宗易不肯说,她也不好刨根问底。 但六师兄可不一样,他能借着风声,听到千里之外闺房夫妻的喁喁私语。 凡间之事,少有他打听不到的;修真界的事,也能探听到不少。 屠百草皱着一张包子脸,掏出一堆玉简,在其中挑挑拣拣了一会儿。 他把其中两枚玉简推到了林意歌面前,说道:“文孟月当年元婴期巅峰时,怀胎诞下长子文宗易,长子父不详;她几百年前已经是化神期巅峰,又诞下幼子文宗思,也是个父不详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意歌沉吟片刻,接过两枚玉简看了看,其中一枚记录了文孟月在文宗易出生前后一年,与文宗思出生那一年的行踪动向。 这期间,文孟月都是以突破大境界为由,在别院闭关清修的。 “确实有点怪。可六师兄你盯着文孟月生孩子的事,更奇怪!” “小师妹,你还要不要听了?”屠百草听到这一句,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不是在查曾经出现在文氏的那个黑袍道人吗?” 正文 七十二、一家之言 林意歌看屠百草查到人家母亲的闺中私事上,觉得有些不妥,才这么随口一提。 听到“黑袍道人”,方知其中另有隐情。 但屠百草这个人,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略夸几句就能得意忘形。 林意歌只得抿唇一笑,“不愧是六师兄, 竟连这个也知道!” 听出小师妹话中的惊讶,屠百草瞬间将刚才的一丁点不快抛在了脑后,自吹自擂起来。 “这有什么!小师妹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手下的九州报馆可不是吃素的!这九州大陆凡间之事,有什么是我九州报馆不知道的?” 林意歌连连点头,敷衍地夸道:“可不是么。不愧是六师兄,真有一套,像我就不行。” 屠百草笑容一滞, 转头见小师妹泰然自若的样子, 远不如他手下那般热烈捧场, 顿感索然无趣。 他心不在焉地转了下手中玉笔,玉笔在五指间翻转了一个来回后,落入掌心。 屠百草唇角微掀,露出一颗虎牙,语不惊人死不休。 “文孟月和那黑袍道人,指定有点关系!” 听到这话,林意歌不由一怔。 那道残魂记忆中,不曾出现过文氏的人,她也就一直没把文孟月和那黑袍老道联系在一起。 其实细细想来,如果文孟月与黑袍老道有关,那她对文采薇这个自幼灵慧且深受长子偏爱,最有可能成为文氏下一任家主的亲孙女不闻不问,倒也说得通了。 或许,文采薇没有被夺舍,才真是碍了她的事。 林意歌心中有了个猜测, 问道:“六师兄,何出此言?” 屠百草微微扬起下巴,轻哼一声,却不说话。 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小师妹追问一句,转头却见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笑而不语。 屠百草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本来我不想背后说人的,但既然是小师妹你想知道,我这个师兄只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这要说到百年前,三师姐和文家主结为伴侣时的事了。三师姐她虽然不厚道地抢了我的两只烤兔腿,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当时就查了一下。” 屠百草摸出一枚玉简,瞄了一眼后递给林意歌。 “这是‘文氏八姝’大致的生平经历。” 文孟月那一代,文氏有些阴盛阳衰。 只有一个文氏子能够修炼,倒是有八位文氏女,资质在那文氏子之上。 那八位文氏女,按照“孟仲叔季,显惠雅幼”序齿并计入文氏修真族谱, 并称为“文氏八姝”。 屠百草简明扼要地说道:“文孟月是其中最年长、资质最普通的一个,却也是八姝之中, 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 修士的寿元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增长。 若修为提升得太慢,修士也会像凡人一样老死。 资质普通的修士,往往需要勤修苦练,争取在天人五衰之前突破境界,增加几百年寿元。 平日里需要到各种险境遗迹中历练寻宝,为自己下一次突破延寿做准备。 “我今年两千零十六岁,文孟月比我还要大五百岁,再不能突破至炼虚期的话,寿元也没剩下几百年了。” 屠百草说着,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相对于炼虚期六千年的寿元,他这两千零十六岁,不老不嫩,正是最好的年纪! 二师兄谈笑那种榆木疙瘩、四师兄那种粗莽壮汉都有美人倾心,可他如此英俊潇洒,为何一朵桃花也没有? 林意歌接过玉简,神识扫过一遍,不由露出一丝惊讶。 “文氏八姝,文孟月后头的仲月、叔月、季月三姝,都是元婴期大圆满冲击化神失败,寿元告罄而死;最小的四姝,虽然突破到了化神期,却都在外出历练时遭遇了不测?” 屠百草回过神来,轻嗤一声,说道:“那只是文氏对外的说法。实际上,八姝中略小的那四个,每死一个,文孟月自己的修为就突破一个小境界。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林意歌皱了皱眉,心中也觉得六师兄说得有道理。 这确实有些过于巧合。 屠百草继续分析道:“文孟月资质差,又没有勤修苦练,却屡次在最后关头突破瓶颈,提升修为,延续寿元。相比之下,其余七位天资出众,悟性奇佳,一心向道的,却黯然陨落。” “要不是文氏八姝最终死得就剩她一个,文氏也轮不到她来当家主。” 说完,屠百草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 “……以上,都是我一家之言,小师妹你随便听听就好。” 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没有凭据,不能断罪。 而且小师妹和文宗易有那么点交情,三师姐和文宗易也有点关系,贸贸然上门质问,对人老母喊打喊杀,属实不太合适。 林意歌心思却在另一人身上,“那黑袍老道又是何人?” “我只确定他是欢喜宗的人,但欢喜宗地处九州边域,宗门弟子行事极其隐蔽,所以具体的身份还有待确认。” “欢喜宗?”林意歌喃喃道,“难不成是跟合欢宗一样,讲究阴阳调和的门派?” “合欢宗讲究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目的是延年益寿,法于阴阳,基本还算正派。但欢喜宗……有点邪性。” 说话间,屠百草露出一丝嫌恶,眉宇之间皱成一团。 “欢喜宗弟子修的是太古吞天功,可将他人修为、生机、阴阳之气等,悉数化为己用,就跟蚊子一样。” “太古吞天功?”林意歌重复了一遍,惊讶道,“莫不是上古洪荒时期,自称蚊道人的鸿蒙凶兽血翅黑蚊留下的功法?” 蚊道人是鸿蒙凶兽,留下的功法定然不凡。 可……那是人能修炼的? “就是那个太古吞天功。据说欢喜宗祖师改进了太古吞天功,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凡人气息浑浊,对他们修炼无益,所以他们基本上只对修士下手。” 林意歌仍有不解,“既然修习的是太古吞天功,那为什么不叫吞天宗,而叫欢喜宗?” “可能是暗讽咱们脚踏实地修行几千年,碰上他们也只能落得一场空欢喜?” …… 正文 七十三、不攻自破 屠百草这话,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千辛万苦修行,一时不察就为人作嫁,可不就是一场空欢喜? 再看欢喜宗这名,总觉得透着一丝幸灾乐祸。 欢喜宗弟子修炼的这个太古吞天功,本身算不得什么邪功。 要是他们自己养点灵兽,种些奇花异草, 找点天材地宝,将它们的精华、生机,转化成自己的修为,和普通的修炼功法也没多大差别。 可那黑袍老道,毫无疑问就是个邪修! 暂不论文采薇如今已是归一派弟子,只说从前。 那黑袍道人算计着在文采薇的魂魄上动手脚的时候,文采薇可是刚出生的婴儿! 文采薇为了对抗夺舍而缠绵病榻的九年煎熬, 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更关键的是,鸿蒙凶兽蚊道人,能化身千万血翅黑蚊,那老道修习了蚊道人留下的太古吞天功,说不定也能分魂千万? 若文采薇不是个例,那黑袍老道就更是罪孽深重了。 想到这里,林意歌直接开口问道:“六师兄能否帮我查一查那黑袍道人的行踪?” 屠百草一听,立即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挥了挥手,“我还要查当年害你的那十几个炼虚期修士,忙得很忙得很!” 林意歌对他这拿腔拿调的作态,再熟悉不过。 她浅浅一笑,“看来,六师兄其实也不是很想一饱口福。” 屠百草微微一顿,当即义正言辞道:“……小师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准把那老蚊子查个底朝天!” “既然六师兄都这么说了,不如再帮我查一下,九黎部落当年灭族的事?” “行, 包在我身上!” “那就有劳六师兄了。” “诶?那……我一饱口福的事呢?” 屠百草讨好地笑着,凑过来,眼睛往林意歌手上纳戒瞟了又瞟。 五师姐可真偏心,不但经常给小师妹做好吃的,一次还是一百道起。 换了他这个唯一的亲师弟,却只有两个烤兔腿…… 那两个烤兔腿,自己还一口都没吃着! 林意歌也笑看着屠百草,说道:“那就要看,六师兄什么时候查到那黑袍道人行踪了。” “那我这就回九州报馆!” 屠百草转身迈步,忽地想起了什么,回转道:“对了,我没记错的话,小师妹你这一世出身在雍州青阳郡林家村?林氏宗族在找你,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等林意歌开口,他又指了指自己,眨了眨眼,“不过小师妹你放心,这事也包在我身上了!” …… 目送屠百草离开清心亭,已近日暮时分。 林意歌转道回紫阳殿时,殿中早已没了灵食残留的气息,只留下一堆狗舔过一样干净的盘子。 八代弟子们已经心满意足地散去, 各自回了精舍,转化吸收灵食中蕴含的丰沛灵气。 只有柳扶风,还在伏案工作。 林意歌走上前去,敲了敲桌案,“扶风师侄,有没有近十届十二郡新秀会的参会宗门名单?” 明年将举办十年一度的阳州十二郡新秀会,正是个展现归一派实力的好机会。 若是归一派新收的这些弟子,能够将十二郡宗门的新秀打个落花流水,会被那些小宗门的招揽打动的求仙者,必然大幅减少。 此消彼长,来归一派求仙的,自然就多了。 柳扶风在袖袋里摸索片刻,取出一枚玉简。 “小师叔,这是十二郡新秀会近三十届的宗门和人员名单。您想知道的信息,应该都有。” 林意歌接过玉简一看,也是叹为观止。 玉简中不但记录了三百年间每一届阳州新秀会的宗门和弟子,甚至还有每个新秀弟子的灵根资质、擅长招式、是否婚配等详尽信息。 “小师叔想让今年新招的弟子们参加这新秀会?” 林意歌一边对比三十届新秀会与会宗门和势力的变动,一边点头道:“阳州新秀会上用实力为归一派正名,是最省时省力又省心的办法。” 柳扶风暗暗点头,对此举深表认同。 归一派光明正大地展现新弟子的实力,是阳谋。 在阳谋面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让归一派百年间“颗粒无收”的小伎俩将不攻自破。 这本不是什么复杂的办法,但在小师叔回派之前,传道长老也好,真传师叔们也好,都苦于招不到新弟子。 师叔们在外开创势力小有所成,可引荐来归一派闯试炼阵的,没几个能成功。 招不到新弟子,自然就不能参加这阳州新秀会。 归一派之名,渐渐也少有人提起了。 十届新秀会,百年岁月。 凡间哪里还会有人记得,苍梧郡还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归一派?! 如今新弟子是有了,可他们入门才多久,甚至还没完成锻体,更不必说后面的引气入体。 往年参加新秀会的弟子,都是各个宗门势力从符合条件的新弟子中选出来的。 少说也是炼气期,更不乏筑基修士。 归一派的新弟子若想胜出,至少要有筑基中期修为,还要熟练掌握基础剑法,拥有足够丰富的战斗经验,才算稳妥。 思及此,柳扶风不免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小师叔,距离新秀会只剩下一年时间,叫师弟师妹们去参加新秀会,会不会太冒险了?” 林意歌已经将玉简中的内容大致扫了一遍。 听到这话,她抬头看向柳扶风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玉简,“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么?赢,是肯定要赢的,但也不能揠苗助长,影响了弟子们的道途……” 林意歌长叹一口气,“难啊!” “可是……若不能在新秀会擂台上胜出,归一派岂不是露了怯?那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柳扶风直言不讳,“弟子认为,不参加明年的新秀会,至少不会有什么损失。” “放弃送到眼前的机会,与认输无异。我们归一派的新弟子可不止一两个,藏是藏不住的。即使我们不参加这十二郡新秀会,其他宗门也会说归一派新弟子是怂包,连参加新秀会的胆量都没有!” 柳扶风思索片刻后,心悦诚服,“小师叔说的有理,是弟子草率了。” 自己果然不是当掌门的料! 正文 七十四、稳操胜券 柳扶风接手归一派代掌门之位以来,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此刻更是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态与能力,都不足以胜任掌门。 一个娇弱苍白的少女,浮现在他脑海中。 幸好有采薇师妹这等旷世奇才! 她只需将账册略翻看一遍,不用打算盘,就能准确指出账目上各种问题。 一旦认清自己在管理宗门方面毫无天赋, 柳扶风心中大石,反而落了地。 “归一派目前五个新弟子,谈氏兄妹还要两三年才能束发,不符合参与新秀会的要求。如此一来,能够参加阳州十二郡新秀会的,只有已过束发之龄的文采薇、妘明月和姜砚三人。” “目前只有他们三人。”林意歌颔首轻笑道。 诚如她此前对路横波所说, 不必为宗门名望叫弟子们提前束发,为此过早引气入体, 影响弟子道途。 但在不影响弟子道途的前提下, 为宗门谋名谋利谋福祉,自然是多多益善! 林意歌算了算,在苍梧郡城设下传送阵定位阵盘后,到现在差不多已过了两日。 “估摸着就这两天,归一派还能多上两个新弟子。” 闻言,柳扶风嘴唇开合,久久才难以置信地问道:“小师叔这才离派十日,又找了新弟子来?” 林意歌看他那样,不由好笑,“扶风师侄何必大惊小怪?我早说过,归一派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弟子。” “明年这阳州新秀会,我打算叫文采薇、妘明月、姜砚和不日即将入门的那两人参加。” 柳扶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怪不得路长老说,小师叔是归一派的福星! 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足三个月,小师叔不但把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了筑基中期,还为归一派招来了七个弟子! 按照这个速度, 一年就是三十个新弟子, 十年三百个, 百年三千个! 要知道,归一派最鼎盛时期,差不多就是三千个弟子。 若无弟子折损,短短百年,小师叔就能重振归一派! 保守一些,算上因各种缘由陨落折损的弟子,两百年也差不多了吧? 其实细想起来,归一派七代“真传七子”,于擅长之事皆是如此。 柳扶风暗自反思,身为八代仅有的真传弟子,碌碌无为如他,实在惭愧。 既然小师叔决定要赢,他自当竭诚相助! 柳扶风不擅长算术,记性却不差,当了这么多年代掌门,对宗门宝库中的资源更是一清二楚。 他想了想,便提议道:“小师叔,宗门宝库中还有些对锻体有益的灵草药材, 您看是不是要全部送去路长老那里?” “这个按你说的办。既然要赢,就要舍得下本钱, 你看着办就行。” 林意歌摩挲着手中的玉简,若有所思。 事实上,她从未参加过这阳州新秀会。 前生林意歌天赋太过出众,十日炼气,百日筑基,等到十年一度的十二郡新秀大会时,她都已经结丹两年了。 去新秀大会打倒一众筑基期? 她丢不起那个脸。 而今生,她早已用了千年骨碎补和煅龙骨,将骨龄伪造成千岁模样,自然不满足“束发十年内”这个参会条件。 不过就算她符合要求,也不可能去和一群小辈争这个。 以往从未关注过的新秀会,这会儿看了三百年间共三十届的记录,林意歌从中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最近这十年的新秀会,新秀榜上的十人,除了天武宗占据前五,怎么剩下全是乾元宗的?” 按理说,三千大道,修真势力也该百花齐放。 暂且不论那九宗之一的一流势力天武宗,十二郡内除了归一派和乾元宗,至少还有四个二流势力,三流势力就更多了。 这些二三流势力,是不敢打败乾元宗,还是真的打不过? 不过是新秀弟子而已,顶多就是筑基巅峰。 金丹之下,境界修为上的差距,完全可以用经验技巧和兵器法宝弥补。 柳扶风面不改色地解释道:“乾元宗以天武宗为上宗,自报家门也是‘天武宗附属宗门,乾元宗弟子某某’之类。其他势力,哪个敢赌天武宗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他对自己几百年前参加过的阳州十二郡新秀会,可谓记忆犹新。 那时候,乾元宗孜孜不倦地向天武宗献媚,天武宗对此也是甘之如饴,受用得很。 两方眉来眼去,令初窥道门的柳扶风对自己拜入归一派之事,大感庆幸。 林意歌闻言,嗤笑一声,“新秀榜上全是天武宗和乾元宗弟子,那这新秀会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这样对我们也有好处。”柳扶风思索片刻,劝慰道,“我们归一派以逸待劳,只和最终守擂的天武宗或乾元宗弟子交手即可。” “扶风师侄所言甚是。”林意歌将玉简抛给柳扶风,欣慰道,“我原先还担心采薇,她身子亏空太多,只一年时间,有些勉强。” 归一派的五个新弟子,顶多只有一年时间修炼。 一年之后,要战胜如此多势力中各有所长的新秀弟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尤其是风吹就倒的文采薇。 她再怎么提升,也不可能只过短短一年就达到“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的程度。 但现在,只要针对天武宗和乾元宗弟子,难度大幅下降。 若能知道天武宗参加新秀会的弟子信息,归一派更是稳操胜券。 明年占据新秀榜前五,小菜一碟。 想到天武宗,林意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曾甘心与自己订立血契的商无病。 经过自己的妙手易容,商无病成功顶替了原本属于姜砚的身份——商辛巳。 算算时间,如今商氏十八公子商辛巳,应当已经拜入天武宗。 也不知为何,商辛巳至今没有尝试找人解开血契。 林意歌想了想,问道:“扶风师侄,你可会玄鹤传音之术?” 玄鹤通身漆黑,常常与夜色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玄鹤传音之术正如其名,比传音符和普通的传音术更为隐蔽,能够躲过神识和阵法的拦截。 此术对修为和悟性的要求较高,并非人人可以习得。 正文 七十五、力有不逮 林意歌想要通知商辛巳履行血契,赶在十二郡新秀擂台比武会之前,摸清天武宗弟子的长短,试探乾元宗弟子的深浅。 一瞬间,她想到了数个与商辛巳取得联系的办法。 这其中最为隐蔽的,莫过于能够躲过神识和阵法拦截的玄鹤传音之术。 但林意歌目前筑基中期的修为,尚无法支撑此术。 而玄鹤传音之术对修为和悟性都有较高要求, 林意歌就随口这么一问,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柳扶风元婴中期修为,却还没悟出剑意。 “玄鹤传音之术?弟子曾修习过,只是算不得精通。”柳扶风面有愧色,“若超出荆州、豫州、许州范围, 弟子力有不逮。” 闻言,林意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能修成玄鹤传音术,还能传音至阳州附近三个州,可见柳扶风悟性上佳。 可他又确确实实还没悟出剑意…… 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林意歌神识扫过桌案,果不其然,角落里放着一堆与账册、宗门事务无关的古旧玉简。 看到那些艰深术法的古玉简那一刻,林意歌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柳扶风宗门事务越处理越多,还一直是那副满脸倦容殚精竭虑的模样! 原来他把精力都放在摸鱼钻研术法上了。 不过林意歌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在闻道阁里打瞌睡也不止一两回,自然不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 她默默收回视线,并不揭穿,只说道:“既如此,你助我凝聚玄鹤,我要传音至南康郡天武宗所在的玉笥山洞天。” 玄鹤传音,意味着此事隐秘,因此柳扶风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就准备施术。 他凝神默念法诀,伸出右手向上,灵力将阴影纺成黑色细丝, 如毛线般在掌心团绕成一个紧密的球。 球上钻出一双爪子, 又伸出一对小翅膀,看起来除了没有脑袋,和刚刚破壳的小鸡仔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能够隐身匿迹传音的“玄鹤”。 林意歌伸手一点“玄鹤”,以神识传达了商辛巳的气息,以及自己要下达的命令。 刚收回手,那玄鹤便拍了拍翅膀,扑腾着滚圆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外飞去。 一眨眼,那黑乎乎的一团便融入了暗影之中。 即使林意歌拥有炼虚期神识,也绝难察觉那玄鹤所在。 玄鹤传音之术后,柳扶风面上倦色更浓,放下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搭在了算盘上。 林意歌看他一副随时能昏睡过去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使唤他。 “扶风师侄,你也不必太过勉强自己。采薇身子弱,暂定只上半日锻体,下半日她会来紫阳殿,助你处理门中事务。” 柳扶风一个激动,“咔嚓”一声,算盘断成了两截, 算盘珠子滚落一地。 这世上, 有采薇师妹这样坚韧不拔又善解人意的旷世奇才, 真是太好了! …… 次日清晨,林意歌不等晨钟响过,趁着坤道院演武场中无人,先将基础拳法和基础剑法分别练了十遍。 练完收功,晨钟恰在此时悠悠响起。 简单收拾后,林意歌就去了凌云峰的双鹤楼。 双鹤楼是一座五层高楼,“常有双鹤赴琼楼”,故此得名。 这座高楼从上到下,分别为神兵阁、藏书阁、执法堂,其中藏书阁独占三层。 凭借七代弟子玉符,林意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藏书阁。 她当然不可能把所有的宝押在别人身上,只依赖商辛巳提供的消息。 在翻看了关于炼体的典籍之后,林意歌得出结论:想要在新秀会上胜过天武宗弟子,决不能硬拼。 天武宗弟子以武入道,在后天和先天阶段,实力比同阶高出一筹。 如此一来,用幻术对付这些武夫,以逸待劳,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说到幻术,几位师兄师姐中幻术最强的,当数三师姐池无澜。 除了叫新弟子们修习幻术,还可以请四师兄余维则出手,准备几个幻阵阵盘。 或许,四师兄做的幻形傀儡,也能派上用场。 …… 林意歌又去神兵阁转了一圈。 一切如她所料,千年来神兵阁中,没有增加什么值得称道的法宝或神兵利器。 离开双鹤楼时,已近中午。 林意歌不经意间,望了一眼迎仙阁的方向,竟恰好看到夏明萱和李润一前一后地进入迎仙阁。 紧接着,柳扶风从紫阳殿出来,御剑飞向迎仙阁,显然是得了新弟子入门的消息。 柳扶风肯定会把新弟子带到紫阳殿,文采薇也会到紫阳殿来…… 林意歌干脆先去了紫阳殿等候,等候期间,顺便给路横波传音,告知她新弟子入门的事。 不多时,柳扶风就领着两人回了紫阳殿。 夏明萱入得殿来,眼神规规矩矩,动作也有些僵硬,比初次见面时还要拘束。 相较之下,李润东张西望地,时不时发出夸张的赞叹声,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简单见礼后,林意歌对两人说道:“我已经通知了传道长老,她很快就到,到时候你们就跟着她修炼。” 夏明萱拱了拱手,“明萱谢过林师叔!将来修炼有成——” 林意歌摆了摆手,打断她道:“归一派是世外仙门,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从今日起,你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个修士,不可轻易许诺他人。许诺之后,要言而有信。” 被这么一说,夏明萱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摆了。 李润这才注意到同伴的局促不安。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夏明萱的背,稍作安抚,这才对林意歌拱了拱手。 “多亏林师叔提点,明萱她现在只是有些不适应,很快就能调整好。” 说罢,李润又笑嘻嘻地说道:“林师叔这番点拨,我一个人听已经赚了,明萱也听了,那就是双倍的赚!大赚特赚!” 夏明萱听到这话,也不禁掩口轻笑。 此时她已经镇定下来,再度拱了拱手,神态自然许多,“明萱谨记林师叔教诲!” “林师妹,听说那两个新弟子到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路横波带着文采薇到了紫阳殿外。 正文 七十六、雪中送炭 中气十足的女声过后,是女子轻浅却急促的呼吸声。 来人正是路横波,文采薇紧随其后,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不等林意歌伸手,柳扶风已经凝聚了一团灵力,隔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文采薇。 …… 林意歌只好转头看向踏入紫阳殿后, 盯着两个新弟子的路横波。 “路师姐来得正好。这两位就是刚刚拜入归一派的夏明萱和李润,都是我从东海郡寻来的好苗子。” “这位是归一派三位传道长老之一,路横波路长老,你们两个等会儿跟她修炼。” 听罢,李润和夏明萱齐齐对路横波拱手行礼。 路横波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两人面前, 神识扫过,当下便是一喜。 李润是水灵根, 约一分二厘粗细;夏明萱为土灵根, 约一分三厘粗细。 而且这两个新弟子身强体健,可省去大半锻体的功夫。 再一看两人的站姿,更能断定两人都有武艺底子。 路横波欣慰不已,转身夸道:“林师妹,你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归一派福星!归一派没了你,就像鱼儿离了水,草木离了土……” 林意歌有些窘迫地打断路横波越来越离谱的夸赞,说道:“路师姐,归一派如今已有七名新弟子,除去年岁偏小的谈青禾青苗兄妹,剩下五人代表归一派参加明年的十二郡新秀会,是否可行?” 这种事,她只和柳扶风商量是不够的,还需要传道长老也同心协力。 路横波闻言,沉吟片刻。 既然要参加新秀会,那自然是冲着新秀榜榜首的位置去的。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世人只记榜首之名。 原本那五位新弟子, 妘明月是灵根纤细如发的九黎巫女, 谈氏兄妹年岁不足十五,文采薇卧榻九年弱不胜风,算来算去竟只能指望姜砚一人! 而姜砚那万里挑一的地级资质,放在归一派八代弟子中,算得上鹤立鸡群。 但天武宗作为九宗之一,没有归一派那么严格的试炼迷阵。 他们只需从参加弟子遴选的众多少年中,择资质最优者录取,由此,每年都能收几个地级资质的新弟子。 如此一来,姜砚资质方面的优势,荡然无存。 反观姜砚,新秀会之时入道仅一年,要经验没经验,要修为没修为,处处是劣势。 想也知道,夺得榜首的希望有多渺茫。 路横波摇了摇头,遗憾地叹了口气, “此事……我没有十成的把握。” 林意歌心知路师姐为人谨慎, 从不把话说满, 一时间也没法判断她的“没有十分把握”, 究竟是什么程度。 正要开口询问,又听她开了口。 “虽说没什么把握,却也别无选择。” “原先的五位弟子,除了姜砚之外,各有理由推辞不去。” 路横波说着,指了指李润和夏明萱两人,“但现在多了他们这两个新弟子,归一派不去新秀会反而不妥。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勉强一试了。” 林意歌点了点头,不忘提醒路横波道:“路师姐可别把文采薇和妘明月忽略了。” “那哪能啊?我就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指导她俩修炼。” 毕竟归一派立派也有万余年了,还从没有接收过她俩这样的。 病弱的有,可没弱到文采薇这个程度;灵根纤细的也有,也没细到妘明月那个地步。 怎么都让她路横波给赶上了?! 林意歌想起自己和五师姐郁莹的三日之约,说道:“忘了告诉路师姐,不出两日,就会有五味斋的厨修来鹤鸣山,专程负责新弟子们的饮食进补。” 路横波略有些惊讶地看向林意歌,赞道:“林师妹真是雪中送炭,想我所想,急我所急……” 林意歌抬手扶额,“路师姐……” 路横波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林师妹用心至此,我这个当师姐的实在惭愧!你放心,我会全力督促他们修炼的。” 话虽如此,路横波还是没有打包票。 毕竟,就算她这边有十成把握,最终成与不成,还得看弟子们个人气运如何。 人要是倒霉起来,稳赢的局面,都能翻盘。 这么算下来,哪里还有十成十的把握? 自然也不能给林师妹一个确切的承诺。 “好了,时间紧迫,我得抓紧些。采薇你留下,李润、夏明萱,你们两个跟我走,我们下地去!” 路横波说完,也不御剑,只自顾自往外走去。 徒步从凌云峰走到飞虹涧的灵田,权当是弥补上半日的锻体了。 夏明萱对殿内众人一一拱手行礼过后,才匆匆跟了上去。 李润挠了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下地? 修仙还要学这个? 那他不就又多了一门技能? “我这一不小心,又赚了?!”李润自言自语道。 说罢,他也追了出去,跟上夏明萱,落在她身后一步。 …… 林意歌目送三人离开,转身就看到,柳扶风已经殷勤地把文采薇迎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不仅如此,柳扶风还生怕文采薇硌着似的,贴心地在那原本属于掌门专用座的木椅上铺了厚厚一床蓬松柔软的火灵蚕丝被。 等文采薇拗不过坐下,柳扶风又从纳戒中取出高高的五大摞账本。 “采薇师妹,你还没有修出神识,无法读取玉简。不过你放心,我都给你转录成了书册。” 文采薇看着那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账本,愣了一愣,才柔柔说道:“大师兄,账本堆得太高了。” 她坐在椅子上,伸手根本够不着顶上的账本! 柳扶风也反应过来,连忙将账本按照年份分成十摞,依序在长条桌案上堆成一列。 文采薇艰难地捧过一本厚厚的账册,开始翻看起来。 …… 林意歌对两人举动,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略感无语地望了望天。 放在其他宗门,谁不想当那掌控着整个门派资源的掌门? 怎么到了柳扶风这儿,掌门的位置反倒成了烫手山芋似的。 不就是算术么? 虽然算术也挺难的,但有书画技巧来得难吗? “扶风师侄,你把那些术法的古玉简收拾一下,跟我过来。” 正文 七十七、偏离本道 林意歌发了话,柳扶风自然不敢违抗。 他挥手将角落里那一堆已经盘得没了棱角的古玉简收入纳戒,出了紫阳殿。 林意歌扔下一句“跟上”,就化作一道紫光向上飞去。 柳扶风抬眼一望,小师叔正飞向归一派弟子切磋、推演功法及论道的地方——衍道台。 衍道台四四方方,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 棋盘之上的九个星位,各设有一个独立的擂台, 可供弟子相互切磋。 归一派兴盛时期,宗门大比就是在这衍道台举办的。 柳扶风看到林意歌径直走向中心的天元擂台,心头升起一丝期待。 他曾听六师叔说起过,整个鹤鸣山洞天,小师叔最爱去三个地方:师尊的小寒洞,她自己的惊蛰洞,还有就是衍道台。 每当有了新的体悟或突破,从惊蛰洞出来后, 她会先去小寒洞跟师尊风轻轻说一声,再在鹤鸣山洞天内,随机逮一个同门,拖到衍道台切磋。 整个衍道台,九个星位的擂台,小师叔最常用的,就是中心的天元擂台。 柳扶风看了眼正在确认天元擂台上阵法运行的小师叔,不由得紧张起来。 如今归一派弟子凋零。 七代长老们或是在外创建势力,或是在双涧中结庐闭关,没闭关的只有三位传道长老。 可路横波长老在督促新弟子锻体,赵元长老在为那些剑灵打造新的灵剑以供栖身,谷骁云长老担负着执法堂和指点八代内门弟子修炼归一剑诀之责。 八代内门那些弟子昨日用了五师叔的灵食,基本上都要闭关一两日,好好转化那些灵食中蕴含的灵气。 看来看去,现在整个鹤鸣山洞天只有他柳扶风最清闲。 柳扶风心中不禁一叹,赞美采薇师妹! 若不是采薇师妹接手了那堆账本, 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小师叔的指点! 林意歌检查完天元擂台的阵法, 不忘以神识传音给庚辛, 以五粒金豆,换她不把柳扶风的剑啃坏。 做完这些准备,她才起身看向一旁来回踱步的柳扶风。 林意歌拔出庚辛剑,微微一笑,“扶风师侄,拔剑吧!” 剑修指点剑修,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打一场。 一场不够,那就多打两场。 …… 柳扶风微微一愣,“小师叔,不用压制一下境界吗?” 他俩一个是筑基中期,另一个是元婴中期,两人差着两个大境界,又要如何切磋? 林意歌一怔,笑了笑,“差点忘了。扶风师侄你放心,我会将神识修为控制在元婴期的。” 柳扶风顿了顿,抬手指向自己,“我是说我……” “不必。”林意歌果断拒绝道, “你要是压制了境界,我就没办法放开手脚了!” 说罢,林意歌挽了个剑花,摆出基础剑法的起手式。 “不过刀剑无眼,你若是抵挡不住,就往后退一步。” 虽说这天元擂台中有自动触发的传送阵,不必担心出人命,但柳扶风要是缺了胳膊少了腿,治疗起来也挺麻烦的。 柳扶风闻言,也同样劝说道:“也请小师叔不要勉强。” 若是把失而复还的小师叔打成重伤…… 想到冷若冰霜的师尊,柳扶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双方在天元擂台上站定,相互行了一礼后,柳扶风自忖修为高些,便请林意歌先行出手。 林意歌也不跟他让来让去的,直接左手掐诀,凝聚了一大团雾气。 对着那团巨大的白雾,林意歌一剑挥出。 剑气所及,雾气全数化作细如牛毛的冰针,向着柳扶风飞去。 冰针所至,又有更多雾气转化,威力不减反增。 这正是她曾在玉蟠山秘境中使用过的,结合了冰法的剑招。 这一招不但消耗了她大半灵力,威力也只有当年的千分之一。 柳扶风身形微动,正要躲避,不知想到什么,又生生稳住了身形。 瞬息之间,沾染着杀戮剑意的冰针已飞至眼前。 普通剑修发出的“剑气”,混杂着九成以上的灵气,但修士领悟剑意后发出的剑芒和剑气,其本质却截然不同。 柳扶风此前不明白这其中差异,加之几个师叔的剑意并非如此纯然且霸道的杀戮之意,与普通剑气差别不是特别明显。 就在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隐约领悟了其中差异。 但柳扶风没有时间多想。 他那千锤百炼,连寻常宝器都无法伤及的皮肤,在这杀戮剑意加持的冰针靠近之时,已经感觉到了刺痛。 情急之下,柳扶风下意识就使出了一招风属性的法术——“风卷残云”。 大部分冰针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起揉碎,重新化作水雾消散。 未及多想,柳扶风又是一招“漫天飞叶”。 碧绿嫩叶将所剩无几的冰针卷起、旋转着带离柳扶风的身边。 …… 雾气所化的冰针已经消散,柳扶风僵着身子立在原地,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之意。 他腰间的灵剑,不曾出鞘。 林意歌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柳扶风身为剑修却不用剑,反而下意识地使用法术来应对…… 显然,他已经偏离了剑修本道。 “扶风师侄,你怎么……” 林意歌本想问柳扶风怎么会下意识先用法术,却见他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只好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好半天,柳扶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要不是小师叔点醒我,我大概是要成为归一派创立以来唯一一个悟不出剑意的真传弟子了。” 柳扶风生怕自己后悔似的,从纳戒中将那些引他偏离本道的古玉简全部取出,交给了林意歌。 “这些古玉简都是四师兄从古修洞府中搜罗来的,其中记录着不少可能已失传的术法。暂时先寄存在小师叔这里,等弟子悟出剑意,再跟您要!” 至于宗门事务,有采薇师妹代劳,他自然安心。 如此,他就有大把的时间能好好修炼,领悟剑意。 林意歌本意是想和柳扶风打完一场之后,跟他借几份古玉简来看看而已。 这一下,倒成了意外之喜。 正文 七十八、各凭本事 林意歌顺势接过古玉简,安慰道:“好在你还有纠正的机会,倒也不必如此忧心。多思多虑,反而影响心境。” “幸得小师叔指点,不然弟子实在无颜面对师尊。” 若没有及时发现,他越走越偏,领悟剑意也会越来越难。 作为师尊风轻轻唯一的真传弟子, 终生领悟不出剑意…… 柳扶风心有余悸,叹道:“只弟子一人被唾弃为‘烂泥扶不上墙’倒也罢了,若为此令师尊蒙受教导无方之耻,扶风百死难赎!” 林意歌听到这番话,想到看似冷若冰霜的大师姐,心中暗暗摇头。 柳扶风这个当徒弟的, 对大师姐有很大的误解啊! 论护短,整个归一派,尚无人能与大师姐比肩。 当初她十日炼气、百日筑基、三年结丹,进境神速,是众口交赞的天才。 之后她百余年未能晋升元婴,不知怎地,外界渐渐有了些不堪的流言。 林意歌自己还没觉得如何,大师姐已通过六师兄确认污言秽语的源头,她连鹤鸣山都没出,只分出无数神念,千里追击,逐个击破! 传谣的嘴,被撕个粉碎;多余的腿,被风化成灰。 一时间,九州震动! 自那以后, 林意歌再没遇到有人敢对她说些有的没的。 最近的一次,也就是千年前在玉蟠山秘境中遇到的那群修士,胆敢诬她为魔。 他们认定她必死无疑,此事绝无可能外泄,才会那样大放厥词吧? 想起当年的事,林意歌也颇有几分感慨。 “扶风师侄不必担心这些,安心修炼便是。” “弟子明白。” …… 林意歌原想好好舒展一番拳脚,不料柳扶风连剑都没出,平白叫她多赔了五粒金豆给庚辛。 她带着新的的一堆古玉简,离开了衍道台,转身回了坤道院。 回到暂居的精舍后,林意歌从那一堆玉简中挑出一枚没有那么光滑透净的。 林意歌早在紫阳殿时,便相中了这枚古玉简,只因上面的字迹,与九黎部落那一份安魂镇魄丹的丹方,几无差别。 这古玉简与那丹方,应当出自同一人。 她将其余古玉简收起,只余下手上这一枚,上面以开天纪年古文字写着三个字——《御魂诀》。 林意歌神识探入其中,粗略浏览了一遍。 饶是她见多识广,接触过不少魂魄相关的术法,甚至亲自施展过搜魂术,也是越看越震惊! 这御魂诀,可御使魂魄, 不拘泥于人的魂魄, 同样可以御使妖魂精魄。 唯一的限制是不可御使生魂, 否则容易被那生魂反客为主而夺舍。 正待细细解读其中内容,也好在将来遇到什么上古神兽残魂之时可御使利用。 就在这时,一只传音玄鹤隐秘地穿过坤道院的重重阵法,如入无人之境。 那玄鹤悄无声息地穿墙而过,才显出黑乎乎的毛球模样,径直扎进林意歌的影子里。 一道清甜嗓音似乎带着笑意,在林意歌耳边响起:“小师妹,你要的厨修已经到达,努力加餐饭!” 这动作真够快的,三日之期未到,就已经将厨修送到鹤鸣山来了! 林意歌心中暗叹口气,五师姐这是多怕她吃不饱啊? 她只好将刻录着《御魂诀》的古玉简收好,待到下回见着四师兄余维则,再询问这枚古玉简究竟出自哪个古修洞府。 …… 林意歌出了坤道院,直接下了山。 远远地就看到两个厨修,正在打量归一派那年久失修的山门。 一男一女俱是青年模样,各自背了一口玄铁大锅,腰间挂了一柄锅铲,倒是不见菜刀。 “师姐,你说师父为何叫我们来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啊?” “咱也不知。不过,师父既然那样吩咐了,自然有她的道理。” “这山门看上去又破又旧,恐怕又是要我们把萝卜豆腐做出花儿来吧?” “咱也不知。不过,这山门看上去虽然有些破旧,但此地是十大洞天之一的鹤鸣山洞天,山中食材应当是不缺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早知如此,我就该多带些食材过来。” “咱也……咱带了不少南北干货,要不,分你一点?不过,前提是你不跟我争那一口乾坤玄武锅……” “师姐你想都别想!那口乾坤玄武锅,咱们各凭本事!” …… 林意歌现身在两人面前,拱了拱手,“在下归一派七代弟子林希声,特来迎接二位。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其中青年女子拱手回礼,“五味斋庖人,陈七妙。” 青年男子也紧接着回了一礼,“五味斋庖人,罗景和。” 林意歌点了点头,以神识将两人的名字在一侧剑碑上书写了一遍。 如此一来,两人就暂时取得了出入鹤鸣山洞天的权限。 但归一派中各处亭台楼阁,他们依然是去不得的。 没多久,又有两只白鹤从山门内飞出,落在两人面前。 林意歌示意两人乘鹤而入,陈七妙与罗景和倒是没有推辞,依言上了鹤背。 陈七妙与罗景和想要在归一派安置下来,还需要持有掌门令的柳扶风许可,再由文采薇安排在凌云峰的集味堂。 白鹤乘风而上,载着两人直抵紫阳殿。 林意歌却没有跟上去,只因山门前又来了一人。 她迎上前去,“邬兰真人。” 池无澜微微颔首以作应答。 她微微合眼,神识发散,将山门前的方圆几里地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才放心地拉着林意歌入了山门。 一入山门,池无澜明艳的面庞上,噙着的那一抹微笑瞬间消失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埋怨道:“小师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文采薇和文宗易的关系……让我教她幻术,这合适吗?” 时至今日,池无澜想起文采薇的那一句“大伯母”,依然有些不自在。 林意歌才不管她那眼神中的谴责意味,就事论事道:“归一派要参加明年的阳州十二郡新秀会,若是没有三师姐的幻术,胜算不大。” 池无澜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小师妹你心里只有门派,我早该知道的。” 小师妹和大师姐一样,一点儿都不关心她! 正文 七十九、全了情义 “三师姐说得对,我心中只有门派。”林意歌点头认同道。 随即她眼睛一转,笑说道:“但三师姐你是归一派的一份子,四舍五入,我心中自然也有三师姐。” 池无澜一愣,也跟着笑起来,“小师妹上哪儿学的这话?油腔滑调的!” “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 “得了得了, 叫大师姐知道这话,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 池无澜修的是至情至性,要在万丈红尘中修至太上忘情,与大师姐和小师妹的清心寡欲,大不相同。 虽说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但那也是超凡入圣之后的事了。 林意歌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心中也有大师姐,还有一干师兄师姐和同门, 这有何说不得?” 池无澜一噎,小师妹真是一点没变。 直言不讳,顺心而为,尽显本真。 “暂且不说这个。” 池无澜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小师妹,教习幻术之事,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每个人适合的幻术不同。我练的幻情术,契合红尘道,但未必适合文采薇修炼。” 林意歌不解道:“三师姐不能教习新弟子修基础的幻术吗?” “教当然是可以教。但只为那小小的新秀会,就由真传破例教授外门新弟子,岂不是坏了归一派的规矩?” 池无澜不愿承认,她是怕自己看到文采薇,就想起当初尴尬的场面。 同时也因为文采薇是文宗易的亲侄女,最好还是避点嫌。 这些日子, 池无澜在凡间认识了不少蓄须的儒雅书生。 可那些人与精心打理保持着最完美状态的文宗易相比,就像油菜花和牡丹…… 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大概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池无澜心中感慨着,取出一枚功法玉简, 交给林意歌,“不过小师妹你也不必担心,这是水月镜花诀,又名千幻术。九州域内再找不到威力比千幻术更强的幻术了!” 水月镜花,梦幻泡影。 正如池无澜所说,这千幻术的确是九州域内顶级的幻术。 但这水月镜花诀,行文晦涩,诘屈聱牙,极艰深难懂。 林意歌有些怀疑地看向池无澜,“三师姐你可别哄我,这水月镜花诀之难练,可是出了名的!” 池无澜眼神游移,不敢与小师妹对视,“不是说文采薇自幼灵慧么?你拿给她试试,万一练成了呢?” “那万一练不成呢?” 池无澜似乎料到小师妹会这么问,“若是不成,就叫她到双鹤楼藏书阁第二层东侧,那里也有幻术功法, 只是比不上这水月镜花诀。” 林意歌看出三师姐近期都不想再和文采薇打照面, 自然也不会勉强。 她接过玉简, 将文宗易认出自己真实身份的事,简单告诉了池无澜。 “说到这个,怎么不见三师姐你为这段情缘伤心?” “文宗易是炼虚修士,活得好好的,我为何要伤心?”池无澜疑惑反问道。 “以往与那些凡间书生斩断情缘,是我念旧情,提前为他们哭一场丧,全了情义。” 池无澜想起之前的十八段情缘,相较之下,文宗易能陪伴她百年,确实是十九任伴侣之冠。 但如今两人并非因情淡意消或移情别恋而斩断情缘,为此,她不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 …… 林意歌一时无语,三师姐是不是对“念旧情”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看三师姐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林意歌深深觉得,自己就不该瞎操心! 池无澜看小师妹气闷的样子,笑了笑,“我这回来,还帮老四带了几样东西给你。” 林意歌回过神,问道:“四师兄托你带了什么?” 这才过去几日,定不是需要时间采集的药石,也不可能是九黎部落的药草或者消息。 思来想去,四师兄最擅阵法,那想必是阵盘了。 池无澜也不卖关子,直接取出两个巴掌大的幻形傀儡。 “老四昨天遣人送来两个傀儡,叫我转交给你。” 林意歌刚刚接过两个幻形傀儡,池无澜便道:“功法也给了,傀儡我也带来了,我红鸾馆中还有事要忙,这就不上凌云峰了。” 不等林意歌象征性地挽留几句,她就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山门。 林意歌收起傀儡和玉简,又御剑返回了紫阳殿。 …… 紫阳殿内,陈七妙与罗景和从代掌门柳扶风手中,领到了各自的临时玉符。 正要离开前往集味堂做清扫和准备,两人却被文采薇叫住。 “两位且慢,灵契还没签订,月例开销也还没议定呢!” 两人对视一眼后,罗景和试探着说道:“我等受斋主之命来归一派掌勺。斋主已预支了月例,还设下了奖赏……岂敢再领受贵派的月例?” 月例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乘鹤飞来紫阳殿途中,他们也看出归一派年久失修,没什么余裕。 加上五味斋之主、所有五味斋庖人的师父,会通过两人的表现、归一派弟子的评价等,决定奖励的那口乾坤玄武锅最终花落谁家。 不如趁此卖个好,留个好印象。 陈七妙也点头附和道:“咱们只受命来此掌勺三年。三年之期满后,若贵派满意,可以再遣人去五味斋,订立灵契。” 至于当下订立三年灵契之事,两人都避而不应。 眼前这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灵根不显的病弱少女,竟能当着代掌门的面,堂而皇之地坐在归一派掌门的座位上? 归一派的前景……说不定不需要三年。 若灵契在身,约束也多,必须为归一派掌勺三年,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主导的病弱少女还是尚未引气入体的凡人,若是能糊弄过去,那就再好不过。 文采薇轻轻一笑,声音娇娇软软,内容却很强势。 “两位要不要月例是一码事,签不签灵契是另一码事。但我归一派不见到灵契,便无法信任两位,请两位谅解配合。若不然,只好婉拒五味斋斋主的好意了!” 五味斋的厨修,从凡间街边小摊,到大酒楼掌勺,直至近些年在中小宗门中也闯下了一片天地。 可谁曾想,归一派山门又破又旧又空旷,区区一个尚未引气入体的新弟子也能如此强硬? 陈七妙与罗景和不好再推,只好在灵契上打下了神识烙印。 正文 八十、深藏不露 文采薇看向身侧的大师兄柳扶风,见他点头,便确认陈七妙与罗景和已经在灵契上打下了烙印。 敲打过后,自然要给颗甜枣。 文采薇想起自己此前在紫阳殿熟悉宗门事务时,柳扶风对照着图纸,给自己介绍过鹤鸣山上的亭台楼阁。 其中也包括双鹤楼中的藏书阁。 藏书阁分三层,其中第一层对所有归一派弟子开放, 主要是修真界通用术法、天材地宝图鉴、修真界通识之类。 凡间巨富倾尽家财购得的,多数是这些典籍的伪劣赝本。 门中弟子可以凭借弟子玉符,请负责管理的同门将典籍转录成玉简副本或纸本带出。 从藏书阁第二层起,便只容许已经结丹的内门弟子进出;若外门弟子想要进入第二层,需要有长老亲自作保。 最上第三层,则只有真传弟子及长老亲传弟子才能进入。 文采薇只粗略看过藏书阁一层的典籍目录,但这已经足够了。 “双鹤楼藏书阁第一层, 收录了不少关于灵食食谱、食材相性的典籍。两位闲暇之余, 可前往借阅。” 经过邬兰真人一事, 文采薇已经隐约猜到,那些“闭关不出”的真传长老,在鹤鸣山外各有另一层身份。 编撰灵食相关典籍的,正是七代真传长老郁莹师叔,而五味斋之主,名为嬴渔真人。 在文采薇看来,若说这是巧合,实在有些牵强。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能猜到这些,全赖真传小师叔的倚重和信任。 眼下,郁莹师叔既然挑中了陈七妙与罗景和,大概也有着重栽培两人的想法。 文采薇心思百转,面上浮起一丝浅笑,微微提气,郑重说道:“今后,归一派上下的餐食, 就拜托二位了!” 娇软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威势, 但陈七妙与罗景和早已顾不得这些。 两人瞳孔巨震,呆愣当场。 庖厨中人于修真界,可有可无,只因修士结丹后即可辟谷,断绝口腹之欲; 于凡俗界,他们又常被视作下九流,其中少有精通文墨者,因此极少有食谱或典籍留存于世。 就连食修的五味调和之道,也是五味斋主嬴渔,集前人之功开辟的全新一道。 谁能想到,归一派藏书阁竟收录有世间难得一见的食谱和典籍? 只有一种可能:斋主也曾在归一派掌过勺! 这么一想,斋主叫他们两人到归一派来,好像就说得通了。 陈七妙与罗景和对视一眼,确认了对方所想。 好险,他俩差点因小失大,为了一口乾坤玄武锅而错失了真正的机缘! 归一派,真是深藏不露! 陈七妙反手轻敲两下背后的玄铁锅,信誓旦旦道:“两位尽可放心,我和罗师弟绝不会叫归一派弟子, 空腹而归!” 罗景和却有一丝顾虑, “不知贵派会有多少弟子前来用餐?我和陈师姐也好准备合适的分量。” 食修以五味调和之法提升修为, 必须尽可能多地尝试多种食材、多种手法,更要锅不离身、铲不离手。 简而言之,灵食做得越多越好,修为提升得越快。 可乘鹤飞到凌云主峰半山腰的紫阳殿这一路,他俩愣是半个归一派弟子都没看着! 就怕自己把萝卜豆腐做出龙肝凤髓的滋味,也没几个人来吃。 若无人欣赏自己的灵食手艺,不但浪费了食材,还影响食修的心境提升。 文采薇顿了顿,归一派内弟子详细信息,她了解的也就只有一同锻体的新弟子们,自然说不上来。 她转头问柳扶风,“大师兄,会有多少弟子去集味堂用餐?” 柳扶风正分神复盘小师叔那蕴含杀戮剑意的一招,听到这话,回过神来。 “目前整个鹤鸣山洞天,算上两位,没有辟谷的只有十人。食材已经送去集味堂,都是我们归一派弟子亲自种出来的。” 罗景和皱起了眉头,低声嘀咕道:“就这么点人,要我们两个来做,简直大材小用……” 陈七妙捅了他一胳膊,笑道:“多谢柳掌门告知,那我们先去集味堂准备。” 说罢,她抓住罗景和的胳膊,往殿外走去。 罗景和被陈七妙大力拽着往外走,还不忘叫道:“我们五味斋灵食对金丹期以上修士也有好处,柳掌门你记得通知下其他弟子!” “好说好说,我一定通知。” 柳扶风干脆应下,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时的陈七妙与罗景和,还不知道自己招来的,会是一群享用过五味斋主手艺的挑剔食客。 …… 林意歌回到紫阳殿的时候,陈七妙与罗景和已经离开。 殿内多日不曾燃香,只余下淡淡的檀木气息。 文采薇正低头翻看账本,口中无声地喃喃着什么。 柳扶风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盯着殿内獬豸鸾鸟九层博山香炉出神。 林意歌将两人从各自的思绪中唤醒,将手中的水月镜花诀玉简交给柳扶风,示意他转录成纸本。 “这是水月镜花诀,九州域内顶尖的幻术,你先试着看看。若是不行,也不必勉强。” 水月镜花诀并非用大量灵力构造出幻境,而是以细微的动作、眼神、声音、气味等,令对手的五感产生错觉。 令对方被自己的五感欺骗,打心底里相信幻觉,从而达到无法破除的致幻效果。 若能将水月镜花诀修至大成,对方即使封闭五感,也抵挡不住这幻术的威力。 只是古往今来,能够初窥此术门径的,凤毛麟角。 白费光阴的倒是不少。 林意歌心中腹诽,三师姐这份“好意”,还真叫人无法受用。 文采薇并不知道这法诀的难度,只听说是“九州顶尖”的幻术,深感真传小师叔的爱护,心中触动。 “师叔放心,我今晚就试试!” 一旁正在将水月镜花诀从玉简上转录成书册的柳扶风,动作停了一停。 “采薇师妹上半日锻体,下半日处理账务,再要学这水月镜花诀……她身子柔弱,能吃得消么?” 万一采薇师妹病倒了,好不容易甩出去的宗门事务,岂不是又要落回他这个代掌门头上? 正文 八十一、再进一步 “大师兄多虑了,我吃得消。”文采薇将鬓边一缕细软碎发撩到耳后,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 比起文氏一整个家族乱七八糟的账,归一派这点,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每日吃得饱、睡得香,浑身上下一点儿都不疼,好似有花不完的精力, 力气也大了许多!” 似乎是为了佐证,文采薇伸出右臂,努力握紧拳头,展示自己的强健。 可那纤细的胳膊就跟芦柴棒似的,隔着宽松的归一派弟子道袍,看不出丝毫起伏。 文采薇讪讪地收回胳膊, 忽地眼中一亮,竖起三根手指, “今日我将那套基础拳法,完完整整地打了三遍!” …… 林意歌和柳扶风都沉默了。 一早上三个时辰,就打了三遍基础拳法,这是什么水平? 林意歌当年入门之初,还没有得到大师姐专程准备的小剑时,也练过几日基础拳法。 她打完三遍基础拳法,可没有文采薇抵达紫阳殿时那般气喘。 谁见了此情此景,不得为文采薇抹上一把辛酸泪?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柳扶风也不好再说什么。 林意歌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就先这么安排着。水月镜花诀难懂难练,学不会也是正常。藏书阁二层东侧,还有些别的幻术,届时请路长老带你去一趟。” 文采薇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一应下。 没多久,柳扶风就把水月镜花诀转录成纸本, 交给了文采薇。 林意歌接过玉简时,神识扫过柳扶风,察觉出他身上气息起了波澜。 “扶风师侄, 你若是想要闭关,就去请谷骁云长老来代管几日掌门令。” 传道长老之一的谷骁云,是个剑痴,最好收集各式灵剑和剑诀。 但谷骁云最常使用的,仍是他亲传师父赐予的青云剑。 虽然担负着执法堂与传道长老的双重职责,但八代弟子早已不是新入宗门的,门派内又是一派和睦,几乎没有需要他费心的地方。 谷骁云一闲下来,就会为收藏的数十把灵剑,做全套十八道程序的保养。 柳扶风闭关期间,若有化神后期的谷骁云代管掌门令,配合文采薇管理宗门事务,足以应付任何突发状况。 “弟子明白。”柳扶风应下,缓了片刻,取出宗门至宝观魂镜,“不知小师叔可否代劳,将这观魂镜交还给师尊?” 林意歌接了观魂镜,摆了摆手,“我刚好打算去小寒洞一趟,顺道的事。” …… 林意歌带着观魂镜到了九重崖顶。 她命令庚辛载着自己飞到九重崖下,明镜湖面往上百丈处, 就看见一个被厚厚坚冰封住的洞口。 转瞬,那小寒洞口的坚冰消融,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林意歌眼前一花,只来得及抓住庚辛,下一刻就落在了冰原上。 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好在她这肉身经过锻体方的强化,又早已筑基,不然这尾巴骨,还不知道要碎成几片? 风轻轻静立一旁,看着小师妹站起身,顾不得揉上一揉就凑上前来,“大师姐!” 明明小师妹已经历过一回生死,连容貌、肉身都彻底换了一遍,但她那全然信任的眼神,同一千六百九十年之前一样,分毫未改。 风轻轻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轻轻应了一声:“嗯。” “扶风师侄大概要突破了,不知道能不能趁此机会悟出剑意。这观魂镜放他那里不大妥当,还是大师姐亲自收着才叫人安心。” 林意歌说着,将观魂镜取出,递还给大师姐。 风轻轻默默伸手,拿过观魂镜,反手在林意歌身上照了一瞬。 之后,她才微微颔首,将观魂镜收起。 林意歌倒是没什么反应。 大师姐也不是第一次拿观魂镜照她了,单纯是为了确认神魂的状况。 林意歌不可能对相处了六百多年、如师如母如长姐的风轻轻起什么防备的心理。 要防备,也得防得住啊! 这修真界有谁能防得住风轻轻的全力一击? 风轻轻白发如雪,淡色樱唇微微开合,吐出两个字:“老三?” 千年前众人惊闻噩耗,便是老三池无澜言之凿凿,断定小师妹终有一天会回来鹤鸣山。 老三平日里有些不着调,但那时候,众多同门都更愿意相信这个预言。 如果是精通术数的老三发现小师妹身上神魂有恙,那就很合理了。 只“老三”两字,加上微微上扬的音调,林意歌当即理解了大师姐的意思。 她随口解释道:“大师姐想的没错。三师姐为了帮我修补神魂裂缝,用十块极品灵石为我拍下了震灵丸。” 风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冰原上冷风呼号着,绕开了林意歌。 想到最近遇上的事,林意歌问道:“大师姐,你知道欢喜宗吗?” 见风轻轻摇头,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 “我也没想到,新弟子身上被人替换的神魂,竟会牵扯出一个欢喜宗!那欢喜宗修的还是鸿蒙凶兽蚊道人留下的太古吞天功……” 风轻轻静静听完,没说什么。 有老六帮忙打听消息,这种事小师妹自己能够解决,不必她插手。 “大师姐,你大概什么时候飞升?” 问出口后,林意歌叹了口气,说了一通有的没的,终究无法逃避这个话题。 按照修真界通识所述,山海界的天道仍在成长衍化,目前尚无法承受大乘以上修为所带来的威胁。 修至大乘期巅峰后,山海界天道便会降下四九雷劫,灭杀威胁天道的存在。 若雷劫无法灭杀威胁,便会被整个山海界排斥,驱逐出界。 这有个更加好听的说法——飞升成仙。 而实际上,想要再进一步,飞升之后就需要去到规模更大的世界继续修行。 风轻轻面无表情地看了林意歌一眼,又抬头望天,没有回答。 小师妹杀身之仇未报,又还没有恢复修为,她这个当大师姐的,又要如何安心离开山海界? 风轻轻心中无比庆幸,幸好为小师妹剑气开脉了! 那之后,她隐约感觉到,天道对她的排斥,少了很多。 正文 八十二、虚度千年 这次剑气开脉耗损了风轻轻千年间累积的修为,减轻了天道的排斥,延后了历劫飞升的时日。 风轻轻看了一眼戴着水玉冰魄簪的灵秀少女,用小师妹的话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一想到这是小师妹的死而复生换来的…… 风轻轻眸中闪过一道寒光,这福气,不要也罢! 况且, 她在千年前已达大乘巅峰,原本就不剩多少时日就要渡劫,一增一减,千年时光仿佛虚度! 按照原来的计划,小师妹下山历练百年,期满后回归鹤鸣山。 届时她将归一派交给更善言辞且青出于蓝的林意歌,便可引来四九雷劫, 飞升成仙。 此后心无牵挂, 自可前往别处, 寻求超脱大道。 可玉蟠山秘境崩塌,外魔入侵,将一切搅了个乱七八糟。 林意歌替天行道、斩奸除恶,却因秘境崩塌这种理由,落得个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惊闻噩耗,与小师妹常有切磋的归一派弟子,无不憋屈又悲愤,险些乱了道心! 在风轻轻看来,这场不知从何时开始预谋的玉蟠山围杀,针对的不止是小师妹,而是整个归一派! 彼时,六代长老们相继飞升,七代弟子中仅有风轻轻一个大乘修士。 但她一身惊天修为,足以令各自拥有数位大乘修士的九大宗门忌惮。 玉蟠山秘境崩塌之后, 外魔入侵,风轻轻为了归一派存亡,不得不坐镇鹤鸣山。 归一派弟子远赴九州各地救民除魔, 伤亡惨重。 平息外魔之后,七代真传弟子达成共识,归一派需要同盟。 但九大宗门绝不可能坐视不理,归一派也不可能再抽调人手帮助同盟势力抵抗九大宗门。 没有同盟,那就学学归一派开山祖师,创建新势力,创造同盟! 此后,归一派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鹤鸣山示人以弱,鹤鸣山外遍地开花。 一切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幕幕陈年往事闪过,风轻轻沉默半晌,浅淡薄唇挤出两个字来:“百年。” 将来她可能会跟九大宗门的大乘修士动手,更容易被天道忌惮排斥。 但风轻轻没有把这一点算进去。 林意歌听到这话,先是一惊,又是一喜。 惊的是,大师姐竟只剩百年时间就要飞升。 喜的是,风轻轻天纵奇才,为她剑气开脉两次,耗损不知多少修为, 仍能在不足三千岁时飞升成仙! 但转念一想, 自己入门时, 大师姐不过千岁之龄, 已是山海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乘修士。 若不是自己,大师姐甚至能赶在师父之前飞升成仙! ……其实,她还挺想看师父那小老头,又气又无奈、羞惭中隐隐带着点骄傲的滑稽模样。 不过,自己能成为七代真传,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也离不开大师姐的偏爱。 世间种种因缘,又如何说得清? 想到这里,林意歌心头刚刚冒出的一丝愧疚,烟消云散。 让大师姐无牵无挂地飞升,才是最好的报答。 “归一派的事,还有玉蟠山秘境的事,我会和师兄师姐们商量着办的。大师姐,你安心清修就好了!” 风轻轻微微颔首,一言未发,只伸出一指,在林意歌的纳戒上轻轻一点。 不待林意歌反应,一道风轻柔地将她卷起送出洞外,一片浮冰骤然显现,载着她一路上升至九重崖顶。 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林意歌习以为常地站起身,随手拍了拍屁股,神识探入大师姐碰过的纳戒。 看着突然出现在纳戒中的十块极品灵石,林意歌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大师姐这是……听到三师姐为自己花了十块极品灵石拍下震灵丸,所以叫她把这些极品灵石还给三师姐? 不过话说回来,三师姐经营红鸾馆不易,万一因此捉襟见肘,确实不妥。 其实大师姐还是很关心三师姐的嘛! 林意歌收好灵石,御剑回了坤道院。 …… 修行无岁月,十日转瞬即逝。 林意歌从入定中醒来,抬手凝聚出一粒金沙。 这副身体灵根资质有限,十日时间全力修炼,也只是向筑基后期更接近了一点。 林意歌正在评估自己修为进展,嗅到金子气息的庚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幻化成人形并张好了嘴,“啊……” 她只好将金沙喂给庚辛,又塞给她小小一锭金子。 林意歌原本也能继续闭关,但金丹未成,无法辟谷,只能稍稍延长忍饥挨饿的时间。 倒是可以借助辟谷丹,可辟谷丹物不美价不廉,味道还一言难尽。 林意歌虽然也能吃苦,但这种没必要的苦,她可不爱吃。 况且,归一派现在可是有专属食修负责餐食的,何必吃辟谷丹? 稍作整理,林意歌就带着吃饱犯困、迷迷糊糊又化成灵剑的庚辛,直接去了集味堂。 …… 集味堂设在迎仙阁后方,占地甚广,可同时容纳五千人进餐。 赶在正午时分,林意歌进了集味堂。 偌大的集味堂,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掌勺的陈七妙与罗景和,好似经受了巨大的打击,神情沮丧,早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两人看到当初到山门处迎接的筑基期女修踏入集味堂,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林意歌随意选了个位置,刚刚落座,只见陈七妙大步流星,罗景和行走如风。 两人争先恐后奔至眼前,争相取出早已做好、封存在食盒中的一道道佳肴,摆在她面前。 “林道友,这是焖煮了一整日的灵猪肉,还有山泉水煮的灵米饭……” “林道友,这道是用精挑细选上好的小青菜,只取其中菜心清炒而成,您试试?” “这是我耗费了三天三夜才做好的高汤烹制的鸡豆花……” “这是我用熬制了五天五夜的高汤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得到清汤将焯水漂冷的上好白菜嫩心烫熟而成的开水白菜!” 陈七妙与罗景和互不相让,好在他俩还残留着一丝理智,没有端出百道灵食。 五味斋的食盒是特制的,这是为了防止做好的灵食受环境影响,破坏其原有风味。 因此,虽不是刚出锅,却与现做无异。 林意歌分别浅尝了几口,便明白了集味堂为何如此冷清。 正文 八十三、众口难调 林意歌将四道菜都浅尝一遍后,端起饭碗,细嚼慢咽。 期间,她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陈七妙与罗景和都看得出,她这只是不想浪费粮食,而非享受美馔佳肴。 和之前来集味堂的那些归一派八代内门弟子一样,都是皱着眉头把饭菜吃完的。 而那些弟子, 之后再也没有光顾过集味堂。 如今这偌大的集味堂,只有新入门的弟子日日光顾。 虽然新弟子们交口称赞,但两人身为五味斋食修中的佼佼者,仍感到了挫败。 等她慢条斯理地用完那三菜一汤,放下筷子,陈七妙再也按捺不住了。 “林道友,我做的灵食如何?” 陈七妙盯着少女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皙光洁的脸, 不肯放过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林意歌微微一顿, 看了眼陈七妙与罗景和。 以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 有这般手艺,足可称道。 但真要她夸出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可是吃着五师姐的手艺长大的。 林意歌只好就事论事,实话实说道:“手艺尚可,我吃饱了。” 任何一个食修,都不可能满足于“尚可”这样的评价,更不可能接受自己所做灵食只能拿来果腹! 陈七妙亦是如此,她对这个回答大为不满。 “林道友,我陈七妙能被五味斋主选中,证明我这一手灵食,不会比任何同阶食修差!可你们归一派内门弟子,只来了集味堂一次,就说我的手艺不好, 甚至怀疑我们是假冒的五味斋食修!” 罗景和也质疑道:“我的手艺我自己清楚,绝不比陈师姐差!怎么可能会有人皱眉头?你们归一派弟子吃没吃过灵食啊?会不会吃啊?知不知道什么叫人间至味……” 陈七妙见罗景和比自己还要激动,反倒冷静下来。 眼见着罗景和越说越不像话,陈七妙还伸手拽了他一下以作提醒。 林意歌听到这些话,有点没反应过来。 陈七妙与罗景和,相较于五师姐郁莹,也就是五味斋斋主嬴渔,自然全无相提并论的资格。 败给开创五味之道的食修之祖,那不是应该的吗? 她当即反驳道:“我们归一派弟子当然吃过灵食!不仅吃过,吃的还是最好的。” 话说到这,林意歌心中一动,难不成没人告诉这两位他们的比较对象是谁? 如果是这样,只有一种可能。 柳扶风没告诉八代弟子,他们吃的那些灵食出自五味斋斋主之手,也没告诉眼前这俩食修,八代弟子曾经用过五味斋主亲手烹制的灵食。 这就难怪了! 林意歌大概也能猜到,扶风师侄不告诉陈七妙和罗景和,大概率是想给他俩一个下马威。 确实该敲打一下,听听,罗景和说的都是什么话! 林意歌斜眼看向罗景和,嗤笑道:“罗道友,归一派那么多弟子都觉得你做的灵食一般, 你觉得是哪一方的问题?” 被人当面点出自己倾注心血的灵食只是一般水平,罗景和涨红了脸。 若只是个别人,或许是众口难调,可几乎每个归一派内门弟子都那么说…… 罗景和想了半天,没能找出反驳的话,不由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这山海界最好的灵食,必然出自我们斋主之手!可斋主亲手做的灵食,又岂是你们归一派这样破落的宗门负担得起的?怎么可能让那么多人都吃过?!你——” 陈七妙伸手捏住罗景和的两片嘴唇,不叫他继续口无遮拦,自己则转身赔笑。 “林道友,罗师弟绝没有看不起归一派的意思。只是我们斋主一道灵食,价值至少上百上品灵石……” 五味斋主烹制的灵食,与炼丹大宗师的丹药相比,功效相当,却不会有丹毒残留,因此向来要价极高。 林意歌听出话中深意,只浅浅一笑。 一挥手,桌上便多了十块极品灵石。 极品灵石呈现浓郁的紫色,即使没有修为,也一样能分辨。 陈七妙与罗景和都愣住了。 五味斋要采买各种灵蔬灵果灵兽肉,供他们这些还未出师的弟子练手,开销甚巨。 用几十道灵食,换十块极品灵石,的确是五味斋主会做的事。 一时间,集味堂内鸦雀无声。 察觉集味堂外有人靠近,林意歌将极品灵石收起,淡淡道:“两位大概是对我归一派有误解。不瞒两位,我派向来推崇古朴风格。” 陈七妙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 她一把松开罗景和的嘴,对林意歌拱手说道:“原来如此!我和罗师弟管窥蠡测,误解归一派及贵派弟子。林道友大人有大量,切莫见怪!” 罗景和也冷静下来,“在下口无遮拦,若冒犯了林道友……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若被归一派赶出鹤鸣山洞天,他们就再没有机会拜读那些对食修有益的典籍,也无法得到乾坤玄武锅,更有三年无法为旁人掌勺! 再者说,归一派八代内门弟子竟然用过斋主亲手烹制的灵食,他们才入门多少年,又怎么比得过斋主的手艺? 林意歌笑得一派大方,“无妨,还请两位对我派新弟子的灵食,多费几分心思。” 原本就是为了新弟子才叫五师姐挑了两个厨修送来,自然要把精力放在如何提升新弟子们修炼得更快,领悟得更透彻。 至于其他八代弟子,早已结了金丹拜入内门,已经辟谷,可不沾口腹之欲。 林意歌庆幸自己把五师姐那些灵食,分给了同门后辈。 如此一来,他们对陈七妙与罗景和的手艺不满,自然而然,间接为归一派省下了一笔开销。 说话间,结束了半日锻体的新弟子们结伴进入了集味堂。 大起大落之后,陈七妙与罗景和的心态已经恢复了平和。 他们也认清了自己的灵食所要满足的真正目标——刚入门的这七位新弟子。 两人对林意歌拱了拱手,其后便带着各自的食盒,迎上前去。 她只与新弟子们点头致意,以作招呼。 林意歌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坤道院再闭关个十天半个月,姜砚已经狼吞虎咽地解决了自己那一份灵食,起身走到她面前。 正文 八十四、大逆不道 姜砚入门将近一月,与林师叔也打过几次照面。 多次观察之后,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归一派上下真正的话事人,正是这位林师叔。 路长老无法决定的事,若得了林师叔首肯,自然就不存在其他问题了。 而归一派上下,其乐融融, 无比和睦,同门之间也无需太过客套,姜砚便省去了拐弯抹角的铺垫。 他对林意歌拱了拱手,低声说道:“林师叔,弟子有要事相商,还请移步清心亭。” 林意歌有些意外,下意识用神识扫了姜砚一眼。 这么一眼, 就看出他身上已经隐约有灵力流转,只是还不明显。 正是刚刚感应到天地灵气, 开始引气入体的阶段。 林意歌又扫过其余一同锻体的六人,却没发现第二个引气入体的新弟子。 想到眼前这男生女相的弟子,将会是明年阳州新秀会的主力,林意歌对他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姜砚自然也跟在她身后,出了集味堂。 两人到了清心亭。 林意歌顺手掏出中品灵石,塞入亭中阵盘中,开启了高阶隔音阵。 做完这些常规准备,她才回身看向姜砚,示意他开口。 姜砚挠了挠脸,求证道:“路长老说,归一派要参加明年于阳州举办的十二郡新秀会,届时我们七人,除去谈氏兄妹外,都要参加?” “不错,明年你们若能在新秀会上拔得头筹, 不但能在阳州修真界崭露头角, 还将决定归一派能否重振声威并吸引更多求仙者。” “可等到新秀会时, 我们才拜入归一派一年而已,又要如何跟其他门派修炼八年九年的相比?这不公平!” “不公平?”林意歌轻嗤一声,“在这修真界,没有实力又何谈公平?!” 归一派招收来的新弟子,仅修炼了一年又如何? “不要说是你们这些修炼一年的。就算拜入归一派仅一个时辰,在那有心人眼中,就能是归一派避而不战的怂包新弟子!” 姜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一直待在鹤鸣山内,恐怕认识不到修真界的险恶。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只能面对了。 “林师叔,我担心新秀会时,天武宗的人会认出我来。我担心到时候会节外生枝……” 林意歌这才想起,姜砚还不知道商无病将他的身世透了个七七八八,甚至顶替姜砚原本的身份进了天武宗。 “你究竟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被商氏为难,还是担心天武宗宗主那老淫棍?” 姜砚闻言,不由微微一惊, 有几分不可思议。 “弟子从未提起自己的身世, 林师叔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忘记自己的贴身小厮商无病了吗?就是他告诉我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解决了后患,商氏不会再找上你。” 姜砚郑重行了一礼,解释道:“我从未想过要隐瞒林师叔,只是从未将自己视作商氏子弟!弟子从小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幼时不知事问起此事,家母只说父亲早已入土。” “既如此,我又何须认祖归宗?” “弟子姜砚,谢过林师叔!” 林意歌七岁入归一派,不记得父母为谁,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感情,因此能理解姜砚的做法。 她沉吟片刻,还是将商无病的事简单告诉了姜砚。 “你那贴身小厮商无病,经过我的妙手易容,已经顶着你的脸,代你去了天武宗。等到明年新秀会,若有人将你认作是商辛巳,你大可直接否认。” 天下相似者何其多? 至少在林意歌眼里,好多人都长着同样的脸。 “原来如此。”姜砚喃喃道,“这样就了结了?” 林意歌打趣道:“你若舍不得,我倒是不介意帮你寻回那些理应属于你的资源。” “林师叔,这玩笑可开不得!”姜砚皱了皱眉,“我何必放着堂堂正正的归一派弟子不当,低声下气地跟那狼心狗肺的负心汉摇尾乞怜?!既然林师叔已经如此安排,我便放心了。” 林意歌也不再提及此事,只问他修炼之事。 “我看你已经引气入体,修炼中可有难处?” 姜砚摇了摇头,有些迷惘。 或许是因为他自小修习剑术,锻体和学会基础剑法,都比旁人快些。 之前听路长老说,引气入体需要多次尝试才能成功,不能急躁,可谁曾想,他一次就成功了! “总的来说,修炼一事,跟我想的不大一样……好像有点简单?” 林意歌乜他一眼,怎么又说这种破坏宗门团结的话? 姜砚真不愧是地级资质的水土双灵根! 他拜入山门之时也是这般顺遂,轻轻松松干干净净就闯过了试炼迷阵,纤尘不染,可见其气运也是上乘! 再有这一副宜男宜女的好容貌,若能在新秀会上夺得榜首,到时候不得迷倒一大片? “‘有点简单’之类的话,不要在其他同门面前说。”林意歌叮嘱一句,“明年新秀会,你可有夺得头名的把握?” 姜砚抿唇点头,梨涡深陷,看上去还有几分羞涩。 “路长老说,若按部就班如此修炼下去,想要夺得新秀榜首,应有五成把握。” 路师姐的五成,在林意歌眼中,那就是七八成,再加上姜砚的气运…… 榜首不过是归一派囊中之物! “既如此,你就安心修炼,我也就不耽误你了。” 林意歌说着,就要伸手将那枚已经碎落了一层石粉只剩大半块的中品灵石从阵盘中取下。 姜砚赶忙开口,说道:“弟子另有一事请教林师叔,只是……” 话说了一半,姜砚住了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林意歌停了手,催促道:“有话就说。” 姜砚唇边的梨涡隐去,眼中情绪翻涌,缓声道:“弟子想请教林师叔,依照归一派的门规,我将来修炼有成之后,若手刃了商氏家主,算不算是大逆不道?” 林意歌微微一愣,按照自己所想,回道:“何必问我?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是姜砚,而非商辛巳么?只要你不杀无罪之人,就不算违反归一派的门规。” 姜砚恍然,旋即拱手道谢,”多谢林师叔指点迷津!” 林师叔说得对,他是姜砚,而非商辛巳。 正文 八十五、冬去春来 林意歌与姜砚分开之后,就按照原计划回了自己暂住的精舍。 她计划在明年阳州十二郡新秀会之前,结个金丹。 若还是前生那极其粗壮的单水灵根,结合曾经结丹的经验,林意歌不需要闭关就能在一年内从筑基中期提升到金丹初期。 如同喝水吃饭那样简单自然。 灵根好比人族从天地之间汲取灵气的根系,灵根的粗细与数量共同决定一个人汲取灵气的速度。 如姜砚那样水土双灵根各达一寸粗细的,虽然只有两寸粗单灵根的一半效率, 但比起五种灵根各四分粗细的,引气效率仍要高出一倍有余。 她现在的金水木三条灵根,再加上那不及一分粗细常被其他修士忽略的两条细灵根,全部加在一起都不及曾经那条水灵根的十分之一。 但好在,灵气一旦被引入体内,在经脉中运转, 完成一个个周天的速度与转化成灵力的效率, 全靠勤修苦练。 修炼天赋虽大不如前, 但相较于前世还要分心学习各种天材地宝图鉴、丹药基础、法宝鉴定、阵纹与法阵,符宝符箓的绘制等修真通识课程,这一世她只需全力提升修为。 如此想来,倒是有失亦有得。 …… 冬去春至,暑往寒来。 距阳州十二郡新秀擂台比试大会,还剩下半个月时间。 焚膏继晷一整年,林意歌终于将修为提升至筑基期巅峰,距离金丹仅一步之遥。 这一年间,她每日晨起,未曾懈怠了基础拳法与基础剑法,也将新学的金行木行术法练至得心应手。 林意歌在精舍门口收到了商辛巳通过商氏转交给谈氏,并通过归一派弟子,辗转送到她住处的一枚玉简。 玉简上详细记录着天武宗此次参加新秀会的十名新秀弟子信息。 山海界全修真界都能参与的盛事并不多。 除了九州各自举办的十年一度新秀会和各种千岁宴、成道宴、双修大典之外,固定的就只剩下由九大宗门轮流举办的五十年一回的天骄战,百年一遇的九州论道大会。 但修士凑在一起,总要比出个高下,因此便有了新秀榜、天骄榜以及星辰榜。 因种种限制,新秀榜基本上是筑基期修士;天骄榜上, 多元婴期修士;星辰榜上,清一色炼虚期修士。 再往上,修士突破到大乘期后,动辄山崩海啸,只有凡人百姓因此遭难…… 山海界的大乘修士便达成了一个默契,如非必要,尽量不动手。 林意歌粗略看完玉简,商辛巳果然不在名单上,而且玉简上只记录了十个天武宗弟子,各自配了一幅小像。 看着那十个各有特色的天武宗弟子,林意歌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天武宗不愧是垄断了阳州地界内天才弟子的毒瘤! 这一个个的,资质出众不说,还长得各具特色,令人印象深刻。 就连林意歌都记住了其中两个长得最好的男女弟子。 眼下新秀会迫在眉睫,相较之下,结丹倒可以缓上一缓。 林意歌这么想着,将玉简收起,稍作整理就出了自己的房舍,往文采薇居住的地方去。 大师姐风轻轻和往常一样,在小寒洞中闭关修炼。 二师兄谈笑也没什么新鲜消息。 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理他那万亩灵田,准备炼制安魂镇魄丹所需的灵草。 三师姐池无澜倒是回来过两趟, 每每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问起来,她便说那些书生不修边幅,捯饬半天,依然和文宗易无法相提并论,下不去口。 林意歌将十块极品灵石交给池无澜后,只默默凝神运转周天,不去管她那些“世上无美男”的无病呻吟。 四师兄余维则这边,查到了一些与上古诛魔阵的设立有关的消息,但那消息似是而非,还不能完全确认真假。 五师姐郁莹不常回鹤鸣山,却常把陈七妙与罗景和轮流叫回五味斋指点,又通过两人轮番给她捎来数道美味佳肴“改改口味”。 六师兄屠百草拿着林意歌描述特征,亲自操刀画下的小像,又快锁锁定了两个炼虚期修士。 等到新秀会时,六师兄屠百的九州报馆,必定也会派出几位访事。 一是为了记录下归一派时隔百年之后再入参加新秀会之事,及最后的榜首花落谁家,二则是为她留意和打探欢喜宗弟子,以便查清那黑袍老道的来历和去向。 说到黑袍老道,几个月前,文宗易趁着文老太君文孟月神识遭受创伤,贴心地为她“安排”了一个无期限的闭关。 如此一来,想要探听到那黑袍道人的消息,又更难了。 至于庚辛,一年过去吃了不知几十两金子,总算新长出了两颗米粒大的牙。 …… 坤道院西侧坍塌的墙和房屋精舍,在文采薇的主持下,修葺之事很快就被提上日程。 不过短短十日,断壁残垣重又恢复如新。 新入门的女弟子便从坤道院灵气较为稀薄的东侧,都搬到了西侧这些重新翻修的弟子精舍。 恰好是日落时分,林意歌走到了文采薇的房舍门口,敲门等候。 文采薇轻轻打开院门,请林意歌入院内落座,又奉上灵茶。 经过一年时间两位食修的精心调养,文采薇稍稍长开了些,脸颊丰润了一点,面色也红润不少。 也不知是否是她修炼水月镜花诀的缘故,看起来有一股惹人怜爱的意味。 “林师叔,若有吩咐,传音说一声便是了。” 文采薇的声音一如既往,娇滴滴软绵绵,好似有羽毛在心间来回撩拨。 林意歌将她从头到脚用神识扫了一遍,发觉文采薇已经炼气后期。 上半日锻体、下半日理账、晚上还要修习水月镜花诀,这般接连不断的高强度修行,文采薇竟然还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文采薇是五行平衡的后天混沌灵根,但每一根灵根都不足一分,终究还是太细。 “可惜了,若是先天混沌灵根……” “这不重要。”文采薇打断道。 她捋起袖子,露出一整条白莹莹嫩生生的胳膊,握了握拳,上臂总算有了个小小的起伏。 “重要的是,弟子现在一早上能打三十遍基础拳法了!” 正文 八十六、一点领悟 看着文采薇这番举动,林意歌不由失笑。 对于曾经重病卧榻九年的文采薇而言,拥有灵根能够修炼,固然是好。 但什么都比不上一个无病无灾的强健身体。 本人尚且如此达观,她又何必为此感到可惜? “看得出你这一年修行基础拳法下了苦功。” 林意歌先点头赞了一句,转而说道:“之前是看你身子弱,提不动玄铁长剑, 才叫你练基础拳法,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基础剑法又学得如何了?” 归一派能在这修真界夺取一席之地,其立派之本,正是归一剑诀。 因此,归一派弟子入门必修基础剑法锻体提升对自身的掌控力,再修归一炼气诀炼气筑基直至结成金丹拥有足够强大的丹田紫府, 如此才能满足归一剑诀的修炼要求。 如若不然, 修炼归一剑诀反而损伤自身,导致难以挽回的后果。 文采薇放下衣袖,起身拔出腰间挂着的玄铁长剑,反手执剑拱手为礼,娇声道:“请林师叔指点!“ 说罢,她轻挽一个剑花,快走两步跃至院中。 少女清颜白衫,飘逸轻盈若仙,疾快矫健若灵。 那略显平实朴素的基础剑法,由文采薇演练来,娇柔中隐含刚健之意,轻灵中暗藏沉稳之态。 一套基础剑法练罢,文采薇收了剑,悄悄甩了甩手腕,才轻喘着气,满怀期待地看向林意歌。 凡归一派外门弟子,皆可凭借弟子玉符领取一柄重达十斤的制式玄铁长剑。 文采薇方才演练基础剑法,用的正是此剑。 以往她连这剑都提不起来,如今已能流畅地演练全套基础剑法,没有丝毫迟滞之感。 “不错!”林意歌面上浮起笑意, 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得出,你在基础剑法上下的功夫,比基础拳法还要多。” 话虽如此,她却在心中叹了口气。 文采薇勤奋上进又灵慧,可惜受限于灵根资质,修为进展缓慢,一年仍未筑基,遑论结丹。 未入内门,再如何看好,也不能破例将其收为真传弟子。 归一派如今只有柳扶风一个真传弟子,一年过去还未出关,自然也还没有领悟剑意。 要振兴宗门,不止是要增加内外门弟子的数量,更要培养能独当一面的亲传弟子,能够延续归一派法脉真传的真传弟子,更是重中之重! 林意歌招了招手,等文采薇走到近前落座,才将之前收到的天武宗新秀弟子玉简交给她。 文采薇如今已有炼气后期修为,已成功凝练出神识, 读取玉简,早已不成问题。 或许是因为她要处理宗门事务,时常需要查看新发来的信息玉简,也可能是修炼水月镜花诀常常要调动神识,不知不觉中便得到了锻炼。 如今她紫府识海尚未拓宽,神识仍十分脆弱,但与其他新弟子比起来,已经是出类拔萃。 文采薇快速扫过一眼,见那玉简上有十个天武宗弟子擅长的招式与弱点,还各附了一副小像。 稍作思索,她便猜到林师叔将这玉简交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开口确认道:“林师叔,这些是天武宗参加此次新秀会的弟子?” “正是。不过这名单未必准确,只能当做参考。” 虽然商辛巳订下了血契,但林意歌对他始终存了一份疑心。 可以轻易抛弃自尊的人,不值得信任。 若将来商辛巳有一丝威胁到自己和归一派的举动,她绝不会姑息养奸。 文采薇点点头,将玉简收起,“弟子明日便请路长老与姜师兄、妘师姐,还有李师兄、夏师姐,共同商议对策。” 林意歌暗道,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心。 她转念想起那难倒了无数修士的水月镜花诀。 按理说,若无法窥得其中门径,文采薇现在修习的便不是水月镜花诀,而是其他幻术。 但林意歌直觉文采薇并不是轻言放弃之人,否则也不可能撑过那漫长的病榻岁月,故而直接开口问道:“那水月镜花诀,你修习得如何了?” 话音刚落,文采薇面上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愁绪。 “林师叔,弟子每夜挑灯修习,却进展极缓。水月镜花诀的基础是五感幻术,迄今为止,弟子只对幻音术有那么一点领悟。” 林意歌有些惊讶,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尝试了几十上百年之后,才认清自己看不懂的事实而选择放弃。 而文采薇只短短一年,已领悟了幻音术! 就这还叫进展极缓?! 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没告诉文采薇,那水月镜花诀究竟有多难练难学! 咳,这也不能怪她没说。 说到幻术功法,修士提到水月镜花诀,必言其奥妙无穷,只不适合自己修习,绝口不提看不懂的事。 若当初把水月镜花诀交给文采薇时,直接说了修习这幻术的难度,心生惧意,便容易裹足不前。 “啊,那……那还挺好,再接再厉。” “弟子省得。” “采薇,依你看,此次阳州新秀会,我们归一派能否如愿凯旋?” “那是当然!”文采薇自信飞扬,“师叔闭关许久,可能还不知道姜砚师兄已有筑基中期修为,夏明萱师姐与李润师兄前不久已经筑基。另外,妘师姐引气入体虽然比我们晚了半年,但她进境极快,已经筑基后期了!” 林意歌听罢,却皱起了眉头。 妘明月灵根纤细至极,引气入体又晚,按照常理,即使她一刻不停息地修炼,也不可能在半年间修至筑基后期才对! “妘明月进境飞速,又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没有跟她请教么?” 文采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青,搓了搓胳膊,连连摇头。 “林师叔,妘师姐是九黎巫女,她驱使那些蛊虫一起修炼,然后那些蛊虫将修为全都反哺给了妘师姐。这个……我们还真学不来。” 想起妘明月的那群蛊虫,林意歌十分理解文采薇的反应。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面不改色地被毒灵蜂带着飞行千里? 妘明月此举,相当于有一群分身一起修炼,最后将修为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或许……妘明月不知不觉中,开拓了一条新的修炼之路?! 正文 八十七、失之毫厘 妘明月身上觉醒了上古巫族血脉,又有上代巫女以自身巫族血脉为镇物设下的吉祥压胜,还有九黎巫女代代相传的蛊王相伴左右。 她若借助蛊王对其他蛊虫的绝对控制,在蛊虫的协助下修炼,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但林意歌仍有些不放心,“路长老可知道此事?” “路长老起初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叫了赵长老和谷长老护法,亲自探查了妘师姐的经脉与紫府丹田,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听到路横波亲自替妘明月检查过,林意歌才放松下来。 况且,路横波、赵元、谷骁云三人,之所以是传道长老,是因为他们是六代传道长老的亲传弟子,额外修炼了一套探查紫府丹田的法诀。 三位传道长老之中,对传道受业解惑的严肃认真程度,以路师姐为最。 如此一来, 妘明月这修炼速度, 堪比天级资质了。 只不知这是九黎巫族血脉的作用,还是蛊术的效果? 此法若能学成,修炼岂不是事半功倍? 想到这里,林意歌悚然一惊,无端忆起九黎部落被灭之事。 按照妘明月所说,一切起源于妘芝巫女将厌胜之术教给了外人。 若当真如此,妘明月只要找到会厌胜之术的外族人,再追溯源头报仇不就行了吗? 妘芝巫女神神秘秘地以自身为镇物,把灭族的真相隐藏起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当初她将厌胜之术教给外人,自己又从中得到了什么? …… 多想无益。 等到安魂镇魄丹的丹方解读复原之后,自然就能破开妘芝巫女的厌胜之术,得知真相。 林意歌将此事暂时放在一旁。 转眼瞥见文采薇盈盈一握的腰间,挂着归一派制式玄铁长剑,极不和谐, 不由眼神一凝。 归一派外门弟子常用的制式玄铁长剑,除了较一般凡铁打造的宝剑更为坚固耐用之外,再无其他优点。 加之文采薇是后天混沌灵根,五行俱全,此剑无法承受她结丹之后的混沌灵气,也不适用于修炼归一剑诀。 原本剑冢里有归一派数代弟子留下的灵剑供后来弟子选择,说不定文采薇就能直接挑中一柄合适的。 可现在…… 林意歌垂眸看了眼安静扮演着灵剑的庚辛,心中一叹,还是多留意打造灵剑的炼材吧! 反正,将来文采薇通过祖师殿真传考验,择一位七代真传为师,正式成为归一派八代真传弟子后,不论自己是师父还是师叔,都要给新的真传弟子一份像样的见面礼。 说到见面礼,林意歌就想起自己和文宗易那价值五块极品灵石的约定来。 “文氏可有大张旗鼓地送来天材地宝?” 文采薇摇了摇头,“大伯父来信道,他数年荒废文氏事务,如今刚刚请祖母闭了关,还要整顿文氏上下,一时有些分身乏术。只等阳州新秀会之后, 再亲自将天材地宝送来。” “此事倒也不急。等到新秀会后,文家主亲自莅临鹤鸣山,你再下山露个脸,旁人见了,定愿意来归一派试上一试!” 文采薇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一圈,提议道:“不若再叫上姜砚师兄,同我一起去迎?姜砚师兄那祸水级别的容貌,拿去招蜂……招揽吸引求仙者,必定效果拔群!” “照你想的安排便是。”林意歌笑说道,没想到文采薇又和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其实比起姜砚,若你能在新秀会上拔得头筹,效果必定更好。” 试想,重病在床九年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灵根”病秧子,不但闯过了归一派那试炼迷阵,还在短暂修炼仅一年后一举夺得十年一度的新秀会榜首! 这谁看了不觉得归一派入门容易,提升实力更容易? 是个人都会觉得“我上我也行”! 尤其是废灵根病秧子,真真切切地逆袭成了新秀榜首,有心求仙的那个不心动? 文采薇的经历都经得起考证,还有豫州文氏作保,自然也更有说服力。 少女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林师叔说笑了,弟子不过练气后期修为,要如何胜过天武宗那些筑基后期的新秀弟子?” 想要夺冠,就必须在擂台上守到最后一刻。 “即使弟子侥幸打败了其中一个天武宗弟子,接下来还要在其他九个天武宗弟子的接连挑战中守住擂台,或许还要对上乾元宗的十位新秀弟子。” 这还是往好了想。 期间更有可能会有许多其他势力弟子掺和进来。 毕竟她这副小身板,只有炼气期修为,就算不是软柿子,在轮番比斗之后,也很有可能消耗过巨败下阵来。 文采薇捏了捏自己的上臂,若自己能像妘师姐、夏师姐那般强健,倒是可以拼一把。 林意歌心中看好文采薇,却只提醒道:“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是领悟了幻音术吗?难道你还未曾试过幻音术的威力?” 所谓幻音术,顾名思义,是以奇异而特殊的音波影响甚至控制他人,是十分实用且有效的幻术。 同境界或以下修士若中了此术,便任由文采薇摆布,叫他往东,绝不可能往西。 “即使是筑基期修士,受到这幻音术的影响有限,可擂台比斗之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未尝没有胜算。” 林意歌前生就常常以化神修为,被迫与炼虚初期修士打个难解难分,耗时许久才能决出高下。 而实际上,修为境界越高,越阶挑战的难度也越高。 相较于金丹与元婴,炼气与筑基之间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文采薇略一沉吟,便从善如流道:“林师叔说的有理,弟子一定全力以赴!” 看来,此次去新秀会还要叫上陈七妙与罗景和两位师傅。 不然以她炼气期修为,与筑基期打上一场就没了力气,上不去下不来,反倒闹个笑话。 “再过半个月就是新秀会的日子,可领队长老尚未定下?天武宗带队的就是元婴期修士,其他二三流宗门也有金丹期修士带队的。我们若由化神期的传道长老带队,有些不妥……” 正文 八十八、以假乱真 领队长老修为高了,不合适,显得归一派恃强凌弱;修为低了,更是不妥,万一出个什么事,无法保全同门后辈。 林意歌想了想,说道:“我略看过一眼八代弟子名录, 隐约记得八代弟子中好几个元婴期?叫两人一同带队便是。” 文采薇点了点头,“林师叔没记错,八代内门弟子中,除了正在闭关的大师兄,确实还有四个元婴期的师兄师姐。” “只是……”文采薇微微蹙起两弯柳叶眉,“那四位去年便入了火犀秘境,迄今未满一年,半月之内怕是赶不及回来。” “火犀秘境?” 火犀秘境是千年前,喜好游历山水, 四处发掘秘境遗迹的四师兄余维则,在阳州极南之地发现的一个小秘境。 后来经过十余个内门弟子数十年的修整和打理,最终成为归一派门下产业。 彼时,林意歌已下山历练多年,从未造访过此秘境。 林意歌有些不解,“怎么这个时候去火犀秘境?” 文采薇葱白玉指点了点额角,回忆道:“他们申请火犀令时称,归一派新弟子入门,需要大量炼材打造灵剑……大师兄就批准了。” 火犀秘境中产出的火行天材地宝,除了全身是宝的灵兽火犀,还有玄铁矿、赤炎石、火灵晶等炼器材料,更有对火灵根修士大有好处的赤焰灵芝,是归一派的进项之一。 归一派弟子需要跟宗门申请火犀令,才能凭借令牌进出火犀秘境。 为了让火犀秘境中的灵兽灵草休养生息, 确保下次采集时的品质,百年间申请火犀令的数量是限定的, 每一次的采集都会被记录在案, 绝不许有竭泽而渔之举。 等闲金丹期弟子奈何不得其中成群结队的灵兽火犀, 虽有火犀令护身传送出来,不至于丧命,却也采集不到什么。 也就只有元婴期弟子才会结伴申请火犀令,既能借着灵兽火犀群磨练剑法,又能采集并获得其中一部分材料归为己用,还能换取宗门贡献点。 “这是归一派决定要参加阳州新秀会之前的事。”文采薇不忘补充道。 “原来如此。” 门中弟子爱护后辈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时间有些不凑巧。 林意歌此前不曾想过由自己亲自领队前往新秀会,毕竟她还没结丹。 保全自己是没问题,可要在那么多修士与凡人的情况下,护住归一派百年来好不容易才招到的五个新弟子,颇有难度。 林意歌沉吟片刻,忽地想到了四师兄余维则托三师姐转交的两个幻形傀儡。 她豁然开朗,以拳击掌,当即决定道:“我来当这领队,带你们去新秀会!” 文采薇微微一惊,欲言又止。 好半晌,她还是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可林师叔您似乎还没有结丹……” “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林意歌说着,从纳戒中取出其中一个幻形傀儡, 在躯干核心处刻下一道神魂印记之后, 轻轻在它背上一点。 那傀儡落地, 瞬间变得有五六尺高。 没有五官的脸,渐渐幻化出神情淡然的青年女子,眉飞入鬓,目若寒星。 “啊……” 文采薇轻声惊呼,忙不迭起身后退了两步,搓了搓手臂才勉强平静下来。 林意歌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 听六师兄说,这世上确实有这么一种人,对傀儡有莫名的恐惧。 四师兄余维则出品的幻形傀儡,脑袋四肢躯干上均刻绘有无比玄奥且复杂的阵法,六个阵法叠加,相互影响构成新的高阶幻阵。 即使是林意歌自己,一时不察也曾被骗过。 她可是炼虚期神识,而新秀会时,来的人顶多是元婴期巅峰。 这幻形傀儡应当轻而易举就能骗过众人的眼睛和神识。 林意歌情不自禁地伸手在自己曾经的脸上摸了一把,指尖传来温凉细腻的触感,极其逼真。 她再用神识扫过丹田的位置,幻阵作用下,那元神法身乍一看,完全能以假乱真。 这是林意歌没有刻意改变幻形傀儡容貌,由幻阵自行运转的结果。 为求稳妥,必然要干预改变这傀儡的长相。 不过,她和八代元婴期弟子也不熟悉,该用谁的脸呢? 看着林师叔掏出一个傀儡,转瞬又变成真人大小,任凭操控摆布,文采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明明是个没脸的傀儡,为什么总觉得它在盯着自己看? 她小小声地问道:“林师叔,这无脸傀儡能用来做什么?” 闻言,林意歌惊讶地看向文采薇,反问道:“无脸傀儡?” 文采薇被她盯得紧张起来,期期艾艾道:“怎……怎么了?弟子说错了什么吗?” “这幻形傀儡连我都能骗过去……你说这是无脸傀儡,不应该啊!” 林意歌回想起当初四师兄的话,这傀儡可以调整成真人容貌,若不加以干预,幻阵自行运转下,傀儡会幻化成喜爱之人。 因此,使用时必须要重新调整过,才不会在人多的场合露出马脚。 林意歌伸手按在傀儡胸口,将其变成了柳扶风的样子,“你再看看这是谁?” 文采薇壮着胆子,盯着那傀儡的脸看了又看,试图从那傀儡画了玄奥图案的头上看出朵花来。 片刻过后,她嘀咕道:“再怎么看,这还是个有点吓人的无脸傀儡啊……” 倒是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玄奥图案,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叫她头皮发麻。 文采薇曾连风都见不得,一吹就病很久,文氏上下谁敢吓唬她? 可到了归一派,除了两位食修师傅提供的稀奇古怪的食材,又见识过妘师姐那恐怖的毒灵蜂群和满头蛊虫,到今日看到林师叔突然掏出个无脸傀儡…… 文采薇咬了咬唇,抬手捂住了胸口,心脏砰砰乱跳着,更显得活力四射。 这就是无病无灾活着的感觉吗? 文采薇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克制的兴奋。 真……真刺激! 林意歌见她仍不受幻阵影响,放心了一半,应当不是幻形傀儡的问题。 文采薇不受影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幻阵对修习过水月镜花诀的她不起效,二则,她没有心仪之人。 ……也有可能两者皆是? 正文 八十九、害人不浅 四师兄余维则那些幻形傀儡若遇上文采薇这样的人,东海郡凡人风月馆中倡优全都被调换成幻形傀儡之事,可就藏不住了! 目前暗盟有一小半收入的来源,正是幻形傀儡从那些风月客身上榨取的银钱与灵石。 搞明白傀儡“幻形”失效的原因,她也好给四师兄提个醒。 想到这些,林意歌单刀直入,问道:“你可曾动过男女之情?” 文采薇听到这个问题, 不禁一愣。 回想往昔,在生死之间徘徊,想要挣扎着活下去就已经够辛苦的了,哪来的心力动情? 更何况,她平常能见到的几乎都是文氏子弟,连贴身丫鬟都是从文氏旁支中选上来的。 逃婚之前,她见过的外人大概也只有那几个为文氏效力的女卫。 “未曾动过。”文采薇摇了摇头, 掷地有声道, “弟子决计同掌门一般,修清静法门!” 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林意歌无奈地叹了口气,劝道:“你才刚刚入道,何必断言将来?” 文采薇如此,令她想起上一个这么说的人。 “文家主也曾说过,他此生绝不动情!” 而事实上,文宗易一动情就跟老房子着火似的,不可救药。 文采薇无话可说。 记忆深处的一段幼年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时她刚刚开蒙识字,听夫子夸赞文氏家主“孤高清傲、冷情冷意”,粗略问清两个词的意思后,她就跟大伯父撒娇说自己想见见那位文氏家主。 年幼时的文采薇,以为文氏家主另有其人。 不过话说回来,谁会把那高不可攀的文氏家主和长须美髯的儒雅大伯父,联想到一起啊?! 情之一字,果真害人不浅! 动情伤心, 而她只想无病无灾地活个天长地久。 文采薇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默默转开话题道:“林师叔为何问我是否动情?” “这幻形傀儡上的幻阵, 能引动修士情思,使人将这傀儡认作恋慕之人。”林意歌简单解释道,“我想弄清楚,你为何不受影响,能看到傀儡的本象?” 文采薇何曾见识过这样复杂的高阶幻阵? 她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弟子无恋慕之人,所以能看到傀儡的本象?!” “其实我刚才调整了傀儡的样貌。”林意歌抬了抬下巴,示意文采薇看向一旁的幻形傀儡,“现在这具傀儡,无论是长相还是修为,都应该是柳扶风的模样。” 文采薇又看了那傀儡好几眼,点了点头,无奈道:“但在弟子眼中,这仍然是一具无脸傀儡。” 好在,四师兄当时托三师姐转交的是两个幻形傀儡,文采薇没见过另一个。 林意歌没把“柳扶风”收起,反而直接悄悄取出了另一个幻形傀儡。 她先将傀儡幻形变作柳扶风的模样,再在它背上一拍,令其变成真人大小,立于文采薇身后。 林意歌悄无声息地准备完这些,才突然看向文采薇身后, 说道:“扶风师侄,你怎么来了?” 文采薇下意识就转头看去,恰好和傀儡那张诡异的脸对了个正着! 她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这……这也太刺激了点! 看文采薇这么大反应,林意歌自然猜到她看到的仍是傀儡本象。 她想起了那条与水月镜花诀有关的传说,不禁喃喃道:“窥得水月镜花诀门径者,可看穿一切幻象……这传说竟是真的?” 文采薇缓过神来,听见她的低声自语,再联系之前的话,豁然开朗! “或许真和弟子修习的水月镜花诀有关!” “我都不确定这则传说的真假,你为何如此肯定?” 林意歌一边问,一边收起两个幻形傀儡,以免过多消耗支撑幻阵的灵石。 “依水月镜花诀结尾跋文所言,施术者明辨虚实,方能窥得门径,继而以幻术惑人。” 文采薇补充解释道:“弟子通音律,辨五音,领悟幻音术,也算是初窥门径了。” 对于以五感幻术为主的水月镜花诀修习者而言,这傀儡虽然逼真,却仍是死物,无法与其产生真实的共感。 林意歌理解了个大概,松了口气,说道:“若真是水月镜花诀的作用,那我倒是放心了。” 文采薇略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听林师叔的语气,您不曾修习这水月镜花诀?” 她很快又自顾自点头,自圆其说道:“您身强体健,剑法高超,自然无须幻术的协助。” 听她这么说,林意歌还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轻咳两声,并不否认。 难怪那些学不会水月镜花诀的人,绝口不提自己学不会,而只说此法不适合自己。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不无道理啊! 文采薇说完,顿了一顿,有些不解地问道:“整个归一派,好像就只有我一人在修习水月镜花诀?” 林意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要不怎么说,水月镜花诀是九州域内最强的幻术呢?这可不是谁都能学的普通幻术。” 的确不普通,就连擅长迷情幻术的池无澜,对着水月镜花诀也是无从学起。 这山海界中,九州大陆上能修习水月镜花诀的,凤毛麟角。 除了文采薇,至少她没听说过,有活着的修士学会了水月镜花诀。 不等文采薇说些什么,林意歌直接拍案决定道:“就这么定下了!明面上由幻形傀儡变的柳扶风当领队,我会随行,和你们同去新秀会。” 文采薇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并没有什么硬伤,便应下了。 林意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文采薇的小院落。 她简单通知了四师兄余维则一声,将幻形傀儡翻车的前因后果告知,并叫他改进幻阵阵法。 若真有那么一天,东海郡的幻形傀儡遇上了…… 四师兄擅长拳法、剑法、阵法,想要处理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 此行把天武宗十名新秀弟子的名单交给了文采薇,又解决了过领队的人,还顺便安排好了归一派夺得榜首后和豫州文氏的一搭一唱,只剩下一件事。 叫妘明月出手,把只有九黎巫女才能闻到的秘香,给其他四人都熏一熏,尤其是姜砚。 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变故,也好及时把他找回来。 不知为何,林意歌有种预感,新秀会上定会有人见色起意,试图染指姜砚。 正文 九十、树大招风 一转眼就到了出发这日。 晨钟响起,林意歌带着幻化成柳扶风的傀儡抵达迎仙阁。 刚刚收剑落地,抬眼就看到文采薇、妘明月、李润、姜砚和夏明萱五人,早已等候在此。 “林师叔安!大师兄安!” 五人齐齐拱手,行过一礼,面上俱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激动。 林意歌看了文采薇一眼,便听到一道细细的传音:“弟子认为, 幻形傀儡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弟子擅作主张,除了路长老外,并未告知其他人。” 也就是说,在妘明月四人眼中,此“柳扶风”就是八代真传大师兄柳扶风。 林意歌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同时分神操控“柳扶风”回了一礼,对众人勉励几句。 五人之中, 除了文采薇, 其余四人与柳扶风也只打过一个照面,无从判断“柳扶风”的行为举动是否有异。 而柳扶风身为归一派真传弟子,悟出剑意且将剑诀修至九重,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不得下山。 由此,外界无从得知其真容。 不止八代真传弟子柳扶风,归一派七代真传弟子亦少有人识得。 因风轻轻拒办成道宴,并未大肆邀请各宗各派的大能前来鹤鸣山庆贺;而其他五个真传弟子为了稳妥起见,下山历练时都隐了姓埋了名。 若非如此,几位师兄师姐化名下山创建势力,早已引起各方注意。 而七代真传弟子中,唯有林意歌年少轻狂,毫不遮掩地以本名和本来样貌,以归一派真传弟子身份,行走历练。 ……结果树大招风, 不知何时就被盯上了。 林意歌轻叹口气, 不再回忆往事, 转而从纳戒之中取出前几日从宗门库房中翻出来的破云舟。 阳州十二郡新秀会历来便在天武宗所在的南康郡郡城举办, 距苍梧郡鹤鸣山有一千三百里。 且不说众人都还未结丹,由元婴期的“柳扶风”带着御剑飞行不但耗费更多灵石,也比不上乘坐飞舟来得有气势。 时隔百年之后,归一派再度参与新秀会,理应高调一些。 林意歌往破云舟上扔了一块上品灵石,灵石瞬间被吞没。 一掌长的精巧飞舟微微震颤,逐渐变大,不消片刻就变大成一艘同迎仙阁差不多大小、可容纳几十人的飞舟。 众人平日里除了制式玄铁长剑和五味斋的食盒,哪里还接触得到法宝? 此刻见到这看似朴实无华、实则珍贵无比的破云舟,原有的沉稳褪去,露出几分少年的好奇心。 “此飞舟名为破云。” 林意歌简单介绍了一句,便命令道:“上船,启程!” 众弟子一听,陆续跃上破云舟,得了许可之后便新奇地在这破云舟上四处转悠起来。 林意歌此时才注意到,众弟子腰间都挂着一个鸡蛋大小的精巧食盒,只除了文采薇 ——她腰间挂了两个。 那精巧食盒上面雕有祥云纹,祥云围绕着正中以上古文字书写的“味”字。 这正是五味斋的标记。 想来这些食盒正出自陈七妙与罗景和之手。 因炼丹师培养不易,丹药本身昂贵难以负担,加之丹毒难清, 归一派弟子向来极少借助丹药修炼,库房之中也少有普通外门弟子能用的丹药。 但参加新秀会守擂比斗,难免需要临时快速补充灵力。 尤其是这一回的新弟子,才修炼了一年。 以去糟取精的灵食取代效力较强的丹药,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若归一派能够取得新秀榜榜首,五师姐的五味斋,也能借此宣扬一番。 到时候,五味斋食修就能潜入……不,造福更多宗门。 …… 破云舟飞行速度极快,不过一刻钟就抵达了南康郡郡城上空。 比起平地上奔跑的马车,破云舟之平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原本乘坐云岫楼传送阵后便腿软不起的李润和夏明萱,亦是面色如常,丝毫不受影响。 南康郡受位于此地的玉笥山洞天内的天武宗影响,习武向道之风极盛,郡城正中心便是一座规模恢弘的比斗场。 这座巨大的圆形比斗场,正是天武宗名下产业。 比斗场分为中心的比斗台,与环绕着比斗台的阶梯状看台。 比斗台上设了重重阵法,用来消弭修士比试战斗的余波,以免伤到比斗台周围看台上围观的看客。 此时,比斗场的看台上已经座无虚席。 好在比斗场外还设置了四面巨大的水镜,将比斗台中的场景转换展示给众多支付不起高昂看台费用的看客。 林意歌控制着破云舟停在半空,从飞舟上往下看去,一眼就看到那本该留给归一派的席位,早已被人占据。 她心头顿时燃起一把无名火来。 文采薇在她身侧,一同向下看去,瞬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深吸口气,默念怒则伤肝,平息少许后才小小声问道:“林师叔,我们去年明明发过通知函给天武宗,告知参会消息了!可他们怎么好像……没给我们留位置?” 其他几人耳尖,听到文采薇的话,也反应过来。 妘明月摸了一把蓬松油亮的大麻花辫,说道:“林师叔,天武宗这样羞辱我们,弟子等会儿一定叫他们尝尝什么才叫耻辱!” “天武宗如此,倒也不算稀奇。”姜砚唇角梨涡隐现,微眯了眼,他伸手搭上破云舟船舷,探出半个身子,征求道,“不如弟子现在下去,为归一派清出一条道来!” 李润也攀住船舷,往破云舟外啐了一口,指着下方大骂道:“这群鸟人!林师叔且等着瞧,我定要把他们揍个满地找牙,好好为归一派赚上一大波名声!” “林师叔,现在没有席位,我们下去了要怎么办?” 夏明萱皱着眉,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微微发颤。 林意歌原本的怒火,因众人的义愤填膺而消散了两分。 她嗤笑一声,“现在下去作甚?等下叫他们求着我们下去!” 天武宗早就收到归一派要参加新秀会的消息,却故意为难。 若到头来将榜首输给了归一派,真不知可笑的究竟是谁! 正文 九十一、存心为难 与此同时,南康郡比斗场中修士,都看到了停在半空的那艘飞舟。 那飞舟可载数十人,其规模介于大型战船与小型飞梭之间,功能又兼具攻防与速度,属于多数二流势力首选的中型飞行法宝。 如今的修真界,飞行法宝多是用来装点门面的。 而半空中这艘飞舟, 却没有镶嵌珠玉或晶石,显得过分朴实。 饶是如此,飞舟也已经足够吸引眼球了。 看台上的修士,有的是新秀弟子的同门,有的干脆是千里迢迢从其他州赶来专程招揽新秀加入自家宗门的,还有的就是来凑个热闹, 开开眼界的。 见到那飞舟滞留半空, 岿然不动,看客们也暗自激动起来。 这都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有哪个势力敢如此大张旗鼓地乘坐飞行法宝到这南康郡比斗场上? 还半天不见人下飞舟, 好胆色! 看台上众多修士的想法,在此刻达成了统一:这艘飞舟上的人,怕是要触霉头了! 虽说每逢新秀会那三日,南康郡城就会撤下飞行禁制,但真正动用飞行法宝到场的,还是极少数。 倒不是那些势力不想出风头,而是不敢抢东道主天武宗的风头。 不然,他们与会的新秀弟子,怕是要四肢俱全地来,再七零八碎地回。 而眼下,有人在天武宗眼皮子底下猖狂……有好戏看了! 就在此时,飞舟上探出一张眉目分明的白净面庞,一瞬又收了回去。 隔着百丈距离,众人看不真切,只道是粉面朱唇,眼如点漆。 原本不算嘈杂的看台上, 一瞬间如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那飞舟上究竟是何方势力?” “我略扫了一眼,该来的都来了,同十年前一样,一个宗门也没少!” “该不会是其他州的吧?” “哪个州的倒是无所谓,我只想知道那位仙子是否已经婚配?” “不知那仙子是领队还是新秀弟子?” “……那个,咱就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那位不是女修?” “其实吧,这方面我可以放宽一点的。” …… 破云舟上的姜砚还不知道自己方才探出船舷半个身子露了一脸,就已经惹得下方诸多修士浮想联翩。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林师叔,大师兄,我们要怎么做?” 第一次和外人切磋,不必收着力道,他已经等不及了! 林意歌只从三十届新秀会记录玉简上了解过大致的流程。 往届新秀会,新秀弟子来自一流宗门天武宗, 以乾元宗为首的五个二流势力, 还有十数个三流势力,加起来一共二十一个势力。 每个势力参加新秀会的弟子, 数量不得超过十人。 因此,如天武宗、乾元宗等新弟子数量众多的门派,会先通过宗门小比,选出束发十年内的弟子中最强的十人。 如今归一派符合条件的只有五人,不足十人,自然也就免去了这一步门内筛选。 参与这新秀擂台比试大会的弟子,加起来足有两百人! 等到正式开始比试,所有新秀会被避开同门后两两配对,逐对上擂台比试。 获胜者继续两两配对,以此类推,直至初步确定新秀榜前十。 参与新秀会的弟子若有不服,可随意向新秀榜前十发起挑战。 若胜出则直接取代被挑战的新秀,接受他人的挑战。 直至无人再有异议,新秀榜才算定了。 将新秀会流程想过一遭,林意歌便决定,直接跳过前期那几场两两厮杀。 “等。且等新秀会最后的新秀守擂阶段。” 姜砚舒展的动作一僵,眨了眨猫儿般的圆眼,不该直接莽上去吗? “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李润笑嘻嘻地接话道:“按照林师叔说的,我们就不需要打那么多场……如此算来,姜师兄,我们这是赚了啊!” 妘明月摸着手上乌黑蓬松的大发辫,笑而不语,令人不寒而栗。 夏明萱低声说道:“其实天武宗如此行事,也有可能是负责新秀会的弟子阳奉阴违……” 她见多了捧高踩低阳奉阴违的事,总是不自觉就往这方面想。 李润轻轻拍了拍夏明萱的肩,笑道:“若真是如此,还省得弃权认输了。因祸得福,我们岂不又赚一回?!” 文采薇沉吟片刻,问道:“林师叔,新秀守擂阶段,若有一人从新秀榜前十逐一挑战至榜首,最终胜出,那这新秀榜前十岂非同一人?” 林意歌闻言微愣,略一思索后,肯定道:“从规则上看来,可行。” 妘明月和姜砚俱是眼中一亮,能想到这法子,真不愧是采薇师妹! …… 不待众人多加议论,天武宗派来主持这新秀会的修士已经在比斗台正中央站定。 那修士大肚便便,一张白胖圆脸如发面馒头一般,眼睛细得好似刀割,叫人无法辨识其眼中神色。 他对着四周拱手行礼,说道:“诸位同道有礼,在下天武宗潘林森,忝为此次阳州十二郡新秀会主持。” 那潘林森修为堪比金丹期巅峰,主持一群尚未结丹的新秀弟子打擂台,绰绰有余。 至于半空中的这艘飞舟,虽然有些碍眼却合乎规定。 天武宗新秀弟子的领队、元婴巅峰的长老,只看了那飞舟一眼却不置一词,潘林森只好也对那飞舟视而不见。 他按部就班地依照每一届的新秀会流程,朗声说道:“此次争夺新秀榜前十的弟子,来自十二郡共二十一个门派势力。诸位请看!” 话落,潘林森一挥手,比斗场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浮起一面水镜。 水镜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参与此次新秀会的弟子名号与所属宗门。 林意歌扫过一眼,见到水镜上排在中间的五人名号及所属宗门归一派,气笑了。 夏明萱把人往好了想,奈何天武宗不争气,就是存心为难! 想看归一派毫无风度地为了几个坐席斤斤计较? 想看归一派恃强凌弱和其他小门小派起冲突? 那自然不能让天武宗失望。 林意歌对飞舟上的五人说道:“就按采薇说的,新秀榜前十,归一派全要了!” 正文 九十二、横冲直撞 听到林师叔说,归一派要以五人包揽新秀榜前十,五人纷纷出言应和。 妘明月一甩发辫,拍着胸脯说道:“包在我身上,虫儿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姜砚露出一口洁白贝齿,唇边梨涡深陷,“妘师姐, 你不要和我们抢啊!你修为最高,不如殿后,为归一派夺得榜首保底。” 夏明萱轻点了点头,接道:“姜师兄说得对,不如由明萱先出面与那新秀榜第十打擂。明萱若败下阵来……” “明萱若败下阵来,那自然由我接上。不论能不能胜出,我李润能有这么一段与新秀榜前十比斗的经历,也是赚了!” 李润以拇指指向自己,笑嘻嘻地说道。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不消片刻,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然将出战打擂的顺序定下。 唯有文采薇柳眉微蹙,微噘了嘴,才提气大声说道:“师兄师姐们怎么把我忘了?我也想下去打擂!” 说罢,她又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还想夺榜首呢!” 文采薇已经努力提高了声音,还带着一点小情绪,可落在众人耳中,与邻家小妹要一起过家家似的,尽是撒娇之意。 妘明月爽朗笑道:“既然采薇师妹这么说了,那就让她先上?” 毕竟采薇只有炼气后期,而新秀榜前十基本上都是筑基期、甚至大半还是筑基后期,胜算不大。 新秀榜第十应当是实力最弱的,采薇师妹若是输了,受到的伤害也是最小的。 夏明萱不太认同,“不妥,打擂如同战场对阵, 需得一鼓作气!若初战落败, 对方气焰增长,反倒不利于我方后续打擂。” “明萱所言有理。不过你们没听采薇师妹说吗?她想夺榜首!不如等我们依序打败那新秀榜第二名,届时若妘师姐还未上场,就叫采薇上去试试!正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不愧是书剑传家的姜师兄,虽然听不太懂,但我觉得你说得对!就算败给新秀榜首,采薇师妹勇气可嘉,也能赚好大一波名声!” 听众人这番话,文采薇自然听出众人对自己的不看好。 她有些不服气,微微扬起下巴,哼道:“你们怎么就断定我赢不了了?跟师兄师姐们切磋的时候,我可藏了一手呢!” 文采薇还从没在同门身上全力施展过从水月镜花诀中领悟出来的幻音术。 她现在处于“会用不会解”的阶段,就怕自己控制得不熟练,祸害了同门。 众人听文采薇这话,无不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那还要多谢采薇师妹手下留情了!” “能有采薇师妹这般心善的师妹,还有明萱……我李润,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 看他们自己讨论决定得差不多了, 林意歌一锤定音。 “那就按照姜砚说的, 夏明萱你第一个上,然后是李润,再是姜砚,接下来让采薇先与那榜首打擂,最后妘明月出战确保榜首之位。若有变故,再作调整。” “是,林师叔!” 林意歌将一块上品灵石放入破空舟桅杆上的一处凹槽中,下方比斗场的景象一瞬便如同风帆一般,实时虚空显现在众人眼前。 在新秀守擂之前,归一派众人正好以逸待劳,一旁观战。 借此了解一下阳州十二郡各个修真势力弟子的应战手段,也好开阔下眼界。 破云舟上气氛融洽,一派其乐融融。 破云舟下方的比斗场上,气氛却骤然紧张起来。 只见那白胖的新秀会主持潘林森立于比斗台正中,抬手取出一个等比例缩小的比斗场,其直径约一掌,正是控制整个比斗场的阵盘。 他在小巧的比斗场上画了个十字,偌大的比斗台就被划分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擂台,刚好对应着四面水镜上的新秀弟子名单。 潘林森做完这些,便对比斗场中人说道:“请诸位参加新秀会的弟子,按照名单顺序,两两上台比试。” “胜者请静候下一轮比斗,败者可以直接离开,也可以等到最后的新秀守擂再做尝试。” “若有怯战的,等对手问过三遍不上台,自然算作弃权认输。” “我宣布,阳州十二郡新秀比试大会,正式开始!” 潘林森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肌肉虬结的黑脸壮汉落在了东侧青龙擂台上。 此人看上去起码有个三十五六岁,但观其骨龄,确实才二十出头。 那黑脸壮汉抱拳为礼,粗声粗气地说道:“在下真武宗牛安,是哪个要与我一战?” 话音未落,一名白面书生也跃上了青龙擂台。 书生执扇,拱手作揖,“正是在下,江都郡廉氏廉兴,请牛道友赐教!” 两人行过一礼,便战在一处。 黑脸汉子步步紧逼,拳掌之间带起道道凌厉风声;白面书生左支右绌,借着手中下品法器的纸扇,几次险险避过。 青龙擂台上打得激烈,其余白虎、朱雀、玄武三处擂台,也陆续开始了对战。 新秀会规则数百年未变,又因名单早定,四场比斗是同时进行的。 各宗各派带队的金丹期或元婴期长老,分心四处观摩着比斗,还不忘给身旁的同门后辈,依据即将对战的弟子来历而预先支招。 败者名字将从水镜上渐渐隐去,直至消失;胜者的名号则继续留在水镜上,变大一倍,占据败者名字原来所在的空间,醒目许多。 如此,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下一轮两两比斗的名单。 参加新秀会的一共有两百余人,一般要战过四轮,淘汰至剩下十余人。 再将剩余的十几人整合到一起,两两相斗,决出名次。 林意歌看了眼风帆上被分成四幕的投影,修士结丹之前,其实更偏向于武斗。 炼气期与筑基期的弟子想要施法,要那么一点时间引动灵力,远不如体修凭借本能,横冲直撞! 因此,比斗场上基本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如天武宗、真武宗等体修宗门弟子上台,一经问礼开打,几乎是眨眼间便将对手撂倒胜出,毫无悬念。 在修士眼中,这只是体修宗门占了入道初期的武道优势,并不能证明什么。 但在不明真相的凡人眼中,能赢,就是强大的证明! 正文 九十三、暗藏心机 新秀会为期三日,首日只是简单比过四轮,共计将留下十六人,进入次日的比试,最终两两相斗,决出新秀榜前十。 最后一日,才是新秀守擂, 是归一派弟子出手的时机。 按照往届新秀会结果,最终新秀榜前十,都是天武宗和乾元宗的弟子。 林意歌看到参加新秀会的弟子名单排序,就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这名单看似随机,实则暗藏心机。 天武宗和乾元宗的弟子都被安排在名单末尾,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其他修真势力弟子的招数与实力。 而归一派五人, 则被分别安插在四个名单的中间。 看了几场其他门派家族的弟子比斗,林意歌觉得没什么意思, 便干脆集中精神, 在掌心凝聚起金子来。 姜砚几人坐成一排,看着比斗的影像,一起讨论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招式,倒是热闹得很。 归一派的五人为了准备新秀会夺榜首之事,整整一年时间都被传道长老们轮流盯着修习剑法、锻体炼气。 除了日常的清尘诀、传音术之外,基本上什么法术都不会。 看到同门师长使用法术难免有几分眼热,好在传道长老们已经答应,此次新秀会后就安排传授基础法术。 但现在看过几场新秀会比斗之后,众人回过味来,明白了长老们的良苦用心。 若遇上不曾下功夫锻体的同阶修士,有那水淹土埋火烧藤缠绕的功夫,足够自己冲上去用玄铁剑把他敲晕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正当众多看客都被场中毫无悬念的比斗弄得昏昏欲睡之时,四方擂台换上了新弟子。 “玄天宗弟子阮逸辰,请归一派妘明月赐教!” “丹霞宗弟子桑万青, 请归一派姜砚赐教!” “无影门弟子薛滢, 请归一派李润赐教! “乾元宗弟子庞云飞,请归一派夏明萱赐教!” 听到这几乎同时响起的四个声音, 破云舟上几人,俱是精神一震,频频向飞舟外看去,心痒难耐。 明明打得过却不能应战,比想象中要难熬得多。 但唯有忍得一时,方能叫天武宗自食其果! 比斗场内,接连出现四个归一派弟子名号,引得看台上开始神游的修士们都清醒过来。 “归一派?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信安郡的归元派来着。归一派是哪个门派?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过倒也正常,苍梧郡鹤鸣山归一派,如今已有百年没新弟子入门,缺席十届新秀会了!” “这一次归一派竟也来了?!我怎么没见到穿着归一派道袍的剑修?” “归一派大战天武宗……嘿嘿,这次有好戏看了!” “……那个,咱就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上面那艘飞舟就是归一派的?” 此话一出,看客们齐齐一静,恍然大悟, 俱抬头去看那飞舟。 可那飞舟悬停半空, 毫无反应,上面的人像是没听见比斗台中的弟子邀请比试的话一样。 比斗台上四个擂台的弟子又陆续问过一遍。 飞舟依旧岿然不动,上面的人甚至不曾露脸。 盏茶功夫过后,四方擂台上弟子问过第三遍。 飞舟依然无声无息。 眼见着新秀弟子名单上,归一派四位弟子的名号渐渐消失,众看客哗然。 “归一派怎么不敢应战?” “知不道啊!我师父说,归一派弟子一往无前,不是这样的啊!” “难不成是怂了?!看来归一派已经不是当年的归一派了!” “悲乎哀哉!侠肝义胆归一派,终于没落入尘埃!” “别酸唧唧地吟歪诗了!归一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鹤鸣山洞天可是九州十大洞天之一!” “那又如何?归一派迟早保不住那鹤鸣山洞天!” …… 众看客各有看法,议论纷纷。 比斗场外无力支付看台费用的凡人及散修,却只看到归一派四位弟子一个都没露面,自动弃权。 参加新秀会的,不论几流的势力,就算弃权认输,也不可能有归一派这样,连续弃权四场的。 如此一来,归一派之名,反倒在关注新秀会的人群中传了个遍,可谓深入人心。 只不过评价没那么好听罢了。 …… 破空舟上四人刚刚松了口气,又听新上场的四人之一说道:“落月谷弟子全泓雨,请归一派文采薇赐教!” 四人忙抬头去看文采薇,却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焦躁之意。 不愧是能从难以想象的病痛中熬过九年的采薇师妹! 看台上的修士们听到“归一派”和“文采薇”,又是一阵骚动。 “文采薇?是豫州文氏五小姐,那个卧病在床九年的废灵根文采薇吗?” “好像就是她!豫州文氏拒婚武氏时说的,文氏五小姐拜入仙门修道去了,原是去了归一派?” “不是说她病弱得路都走不了吗?不是说归一派的试炼阵法是九州出名的难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文氏子弟到处寻医访药,文采薇病弱的事不可能是假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归一派的试炼阵法,形同虚设!” 没有人注意到,几人的话被一旁毫无存在感的灰袍修士,收录在了留音珏中。 那灰袍修士的袖口,绣着一个繁复的图案,隐约能看出是“九州”二字。 …… 林意歌也是此时才发现,不知天武宗有意还是无意,为归一派五人安排的对手,竟都是筑基后期修为! 她盯着天武宗那领队的元婴期修士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手中托了阵盘正注意着比斗台上情形的潘林森。 等到后日归一派弟子将新秀榜前十都收归囊中,这两人必定会有点小意见。 说不定到时候,需要她出手……不对,是出面讲道理。 要留着他们的小命讲道理,自然就不能动用杀戮剑意。 叫那幻化成柳扶风的傀儡对上正儿八经的元婴期,后继无力不说,还烧灵石。 还是要借助庚辛剑。 这么想着,林意歌将手中刚刚凝聚的黄豆大的金豆,塞给了隐隐发出剑鸣声的庚辛。 要不是有文采薇他们在,庚辛怕是早就幻化成人形,巴在她手臂上等着投喂了。 正文 九十四、不了了之 因各个修真势力之间底蕴悬殊,首日正午时分便结束了前三轮的两两比试。 第四轮开始之前,炼气期弟子已经全数被淘汰出局。 剩下的筑基期弟子,也大多在中后期。 天武宗弟子无不是寥寥数招就打得对方骨断筋折,轻松取胜,将一流宗门天才弟子的强劲实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此一来, 观战对于归一派五人的帮助,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反倒是商辛巳提供的玉简,上面记录的那十个天武宗弟子及其惯用招式,分毫不差。 林意歌暗道,此事当记商辛巳一小功。 第四轮很快比过。 潘林森对比斗场上的看客们拱了拱手,宣布道:“新秀会首日比试到此为止,今日胜出的十六位新秀弟子名单,将公示于比斗场内外。明日辰时, 十六人将决出新秀榜前十。” 说罢, 他抬手在那掌中比斗场上轻轻一拂,原先分开的四方擂台便重新合在一处。 收起那阵盘,潘林森便下了比斗台,往看台上天武宗的元婴修士走去。 林意歌粗略扫过合四为一的巨大水镜上,以斗大的字列出的最终胜出的十二人和轮空的四人。 其中,天武宗弟子剩七人,乾元宗弟子留下五人,还有四人分属于二流势力真武宗、玄天宗、丹霞宗和无影门。 其余小门小派,无论是弟子本身的修炼天赋,抑或是功法品阶、修真资源都逊色于底蕴深厚的天武宗。 这新秀会到头来,便像是专程为天武宗而设,令其展示一流势力的实力。 比斗场上的看客们倒是没有离开。 他们也实属无奈。 这南康郡比斗场一出一进,又要交一次灵石。 天武宗可把这门票给玩明白了。 看台上的修士们,或独自静坐养神,或三两成群议论寒暄, 更有相互看对了眼, 约定要新秀会后一起双修的。 按理说, 参与新秀会的都是修士, 即使是炼气期弟子,饿上三日也不成问题。 但新秀会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让凡人能清楚地了解,阳州十二郡内各个修真势力的强弱,为此后十年各势力的新弟子遴选做准备。 正因如此,天武宗才将新秀弟子比试大会,分为三日举办。 而首日四轮比试结束的同一时刻,比斗场外围开设的许多盘口,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无论修士凡人,皆可以财物、灵石押注,赌明日与后日的新秀榜首,究竟何人。 若是押中了,自然能小赚一笔;若是押不中,也无伤大雅。 按照往届新秀会的结果,也就是在天武宗那七个弟子中选出一个押注。 而且新秀榜名次一旦确定,后日守擂基本不会有变动。 林意歌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盘口,却没想借此赚上一笔。 祖师平生最憎恶嫖赌二事, 甚至将此写入归一派门规之中。 林意歌自然不会明知故犯。 这些开盘的、下注的,这一次全都得吃个教训! …… 破云舟上几人看完四轮比试, 尤其是天武宗弟子那疾快迅猛的招式和强大的威力之后,神情有些严肃。 方才与天武宗弟子对上的,有好几个都是被自家领队长老救下的。 若晚个一时半刻,他们可能就被天武宗弟子活活打死了! 奇怪的是,弟子性命垂危,那些长老却只摆出一副憋屈窝火的模样。 似乎是碍于天武宗坐镇比斗场的是元婴巅峰修士,他们小门小派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 可等到天武宗杂役弟子熟门熟路地给那些长老奉上储物袋作安抚,他们脸上哪里还见得到半分屈辱? 弟子险些丧命之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夏明萱微蹙了眉,看到那弟子生死不明,有些微的不忍:“不过是擂台比斗,又非生死之战,何不点到为止?” 李润摸了摸下巴,说道:“我看那储物袋鼓鼓囊囊的,天武宗一定是给了很多!” 姜砚皱了皱鼻子,“天武宗和那什么世家门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乐在其中呢!” 这和凡间卖儿鬻女换取自身利益的,也没什么不同。 对比之下,归一派上下之和睦,在这修真界中反倒显得另类。 归一派不与众多修真势力共沉沦,因而被九大宗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似乎也说得过去了。 姜砚回想起了什么,面色一黑,说道:“夏师妹,李师弟,你们若是不敌,即刻认输,剩下的……就交给我!” 妘明月则拧着眉,从辫子上摸了一把,摊开手心,是四个透着金属光泽、诡异无比的蓝色丝囊。 “一人拿一个。感觉打不过了,就把这蝎尾蛛的丝囊扔他们脸上。” 文采薇看着那瑰丽鲜艳的蓝色,确认道:“妘师姐,这个是不是有剧毒啊?” 若是真把天武宗弟子弄死了,那元婴期领队长老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比斗场是天武宗所有,南康郡也是天武宗治下,此地距离天武宗的玉笥山洞天不算太远,他们几人怕是不好脱身。 “放心,不是立时毙命的剧毒,也就能把他们麻痹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新秀会没规定不许使用毒术、幻术之类,也容许使用神兵法宝,甚至还允许使用契约灵兽。 只不过,炼气期和筑基期弟子,没几个能驾驭这些。 文采薇放了心,与其他几人各自拿了一个蝎尾蛛丝囊,收在袖中。 林意歌见众人如临大敌,各出奇招,不由好笑。 “天武宗弟子,十人中也被淘汰了三人,并非不可战胜。” 归一派五人一整年勤修苦练,玄铁剑从不离身,除了文采薇体弱,其余四人都比同阶修士要强些。 众人闻言,自然安心许多,又各自分散开来,在破云舟上找了个角落修炼,互不打扰。 …… 第二日辰时,决定排名的比试,准时拉开了序幕。 或许是因为下注押榜首的缘故,关注这一日比试的,比起首日还要多上一倍。 整个南康郡城,被里里外外的修士和凡人挤了个水泄不通。 潘林森简单解释规则之后,就让出了整个比斗台。 正文 九十五、不堪为敌 十六人两两相斗决出名次,按理说每人都要打过四场。 实际上却不然。 真武宗、玄天宗、丹霞宗、无影门的四人,自认不敌,早早选择了弃权。 经过昨日在比斗场内外的公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倒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与天武宗弟子相争。 而乾元宗弟子见了天武宗弟子,膝盖直接软了半截, 立即认了输。 由此,基本上是天武宗七人争夺前七位,乾元宗五人争夺后三位。 原本参与新秀会的弟子,就是通过门内大比选出来的。 有些几乎不用再战,便知自己能不能赢。 为了不在凡人和他派修士面前落得个血赤糊拉、狼狈无比的凄惨模样,天武宗弟子之间,空前地谦让起来。 最终只简单打过七八场, 便决出了名次。 午时刚过,新秀榜前十新鲜出炉。 依次为天武宗苗云蔚、商庚辰、潘蒙、魏章、顾兆、田卿、梅鑫, 以及乾元宗的赵淳、钱朴、庞云飞。 压中榜首之人,额手称庆;未压中之人,略显沮丧。 …… 林意歌前世修为已达炼虚期,归一剑诀也已修至九重,更领悟了杀戮剑意。 见识过太多高手,剑下亡魂数不胜数,眼前这新秀会的比试在她眼中,有如儿戏。 因此,比斗期间,林意歌就同昨日一般,调动全身灵力凝聚金豆。 而目不转睛地盯着比斗台的影像看了半日的几人,则十分不满。 姜砚撇了撇嘴,嫌弃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让来让去,就是不打?假惺惺的!” 夏明萱也是一脸厌恶, “乾元宗这几个……也太没心气儿了吧?” 李润大受打击,捂着额头喃喃自语。 “李润啊李润,好好想想,这次赚了什么?一定赚到了什么的!” 文采薇还算淡定,一边看一边优哉游哉地干掉了陈七妙精心制作的十道养身茶点。 什么都不能耽误她养身体! 妘明月摸着辫子,正分神与心爱的虫儿们保持紧密的交流。 她与其他人不同,自从她借助蛊虫反哺修炼,不但自己的修为快速提升,蛊虫们经过灵气淬炼,也在进化变强。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凭借手中无数蛊虫,即使不知道对方的招式,她也不可能败。 眼看着又要等上一日,才能进行新秀守擂,姜砚磨了磨牙,凑到林意歌身边。 “林师叔,我等不及了!看他们那得意洋洋的脸,我拳头都硬了!” 林意歌收起手中的金豆,喂给腰间的庚辛剑,同时想了想。 今天是关注新秀会的人最多的一天。 而且众人都默认,新秀榜首作为天武宗符合条件的弟子中最强的一位, 不可能有变动。 等到了明日, 南康郡城中专为此时赶来的凡人,就会大幅减少。 出风头, 当然要选在人最多的时候! 想罢,林意歌对姜砚点点头,“今日打擂,倒也可行。” 话音刚落,一直在旁静坐的“柳扶风”睁开了眼,薄唇开合。 一道温润男声传遍了整个比斗场:“呵!新秀榜上尽是蝇营狗苟之辈,鸡鸣狗盗之徒,果真不配我归一派出手!” 姜砚听到这话,瞬间对真传大师兄肃然起敬! 大师兄这开口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而且这话听着就狂妄得很,若他是新秀榜上弟子,已经怒火中烧了。 …… 整个比斗场霎时一静,转瞬又沸反盈天。 “这……这还真是归一派?” “归一派疯了吗?这是在做什么?” “归一派昨天还不敢下来应战呢,今天怎么这么大口气?” …… 潘林森冷哼一声,才稍稍压下喧哗之声。 他看向半空中的飞舟,嘲讽道:“不知尊驾何人?藏头露尾,却不敢叫贵派弟子下来应战?!” “本座归一派八代真传柳扶风。新秀碌碌,不堪为敌!” 潘林森脸色难看,冷笑道:“昨日偏不肯应战,今日又口出狂言!你归一派,又待如何?!” “本座明日另有要务,不若今日打擂。尔等可敢应战?!” 潘林森一顿,猜不透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心思急转间,回话便晚了一息。 被姬妾们众星捧月般拥在正中的新秀榜首苗云蔚,却先忍不住了。 他一把挥开身侧数位佳人,指着半空中的破云舟,怒声说道:“要战便战!本公子靠实力拿的榜首,难不成还怕你归一派这破落户?!” “呵呵……竖子,敢与本座叫嚣?!” 话落,一道带着元婴期威压的恐怖灵力从飞舟上倾泻而下,单单只将苗云蔚压趴在地。 潘林森连忙转头去看天武宗派来领队的元婴期巅峰修士,“苗长老,您看……?” 被称为苗长老的修士八风不动地坐着,只瞥了被压趴在地动弹不得的苗云蔚一眼。 他也不起身,一挥手便将那道灵力打散。 苗长老掸了掸袖子,才缓声说道:“原来是归一派代掌门柳道友!不知尊师风轻轻掌门,近来可好啊?” “就你也配直呼我大师……师尊名讳?!别扯东扯西的,今日打擂,究竟应是不应?” “柳道友真是急性子。既然柳道友都这么说了,我天武宗又岂会不应?!” 苗长老说完,对潘林森使了个眼色,又把苗云蔚召过来,叮嘱了两句。 潘林森重新将比斗台清出来,才对半空中的飞舟拱了拱手道:“请归一派弟子赐教!”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归一派百年未曾参会,不知是否记得,新秀会弟子皆为束发十年内的新弟子……” …… 破云舟上,众人除文采薇之外,俱是目瞪口呆。 大师兄是这么狂的人吗? 他在鹤鸣山上时温文尔雅,门中弟子与之相处,皆有如沐春风之感! 可眼前这个大师兄,一反常态,一路上不搭理他们也就罢了,这会儿还狂的不像话! 虽然大师兄可能是想故意激怒天武宗之人,才如此说话,但……真有点怪。 不等众人继续打量“柳扶风”,林意歌开口道:“按照计划,夏明萱,你先上。” 正文 九十六、方桃譬李 林意歌的目标是凡人,若出了风头,到头来却只有修士知晓,那便毫无意义。 因此她同时确认了比斗场外水镜,见那水镜依然在实时转播比斗台上的情景,方才安心。 夏明萱被林师叔叫到名,忙拱手应了一声, 随即二话不说,便撑着船舷,一跃而下。 她已经是筑基初期,身轻如燕,从百丈高空跃下,也毫发无伤。 落定起身,夏明萱对潘林森稍一拱手,又挺直了脊背,朗声道:“归一派弟子夏明萱, 请教新秀榜第十,乾元宗庞云飞!” 潘林森见到身穿归一派道袍的少女,眼神一扫,不由露出几分惊讶。 这女子竟只有二八年华,束发方才一年,竟已是筑基初期? 不止如此,此女竟敢挑战新秀榜第十,筑基后期的乾元宗弟子,年二十二的庞云飞? 有那狂妄至极的柳扶风在前,新入门的弟子如此轻狂,倒也不算出人意料了。 庞云飞被点到名,自然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未及多想,他脚下一蹬,纵身跃上比斗台,抱拳道:“天武宗附属,乾元宗弟子庞云飞, 请道友指教!” 一旁潘林森简单解释了新秀守擂的规则。 “凡参与阳州十二郡新秀会的弟子, 皆可向新秀榜上十人提出挑战, 生死不论,胜者取而代之!” 但守擂之战与之前的不同,只要有一方不曾停手,各宗各派的领队长老不得插手。 起初是为了防止有修士合谋搞车轮战,消耗榜上新秀的体力,用些旁门左道夺取名次。 如此一来,发起挑战的弟子极有可能丧命。 若榜上新秀心胸宽阔,手下留情,倒还好些,可天武宗弟子向来心高气傲,将挑战视作挑衅,下手狠辣! 这也是新秀守擂阶段极少有弟子挑战的原因。 潘林森介绍完规则,左右看了双方一眼,便将比斗台让给了两人。 庞云飞盯着眼前的夏明萱看了又看。 只见她容貌标致,气质周正,举止间端庄优雅,像极了入道前曾隔着厚厚的纱帘见过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世家小姐。 庞云飞眼珠一转, 拱手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二,家中只有两个妾,正好缺一个夏道友这样的贤良道侣!” 夏明萱闻言只微微一愣,这可是新秀会的擂台啊! 乾元宗这人……是不是有病? 有病,那就得治! 夏明萱也不与他客气,当即提了玄铁长剑,一招刺去。 庞云飞微微侧身,避开急速刺来的一剑,正要出言再调戏几句,却见那玄铁长剑灵活地一勾,剑花翻转间往下劈去。 “刺啦”一声,乾元宗道袍从两腿之间被竖着割成了两半。 剑风掠过,腿间凉飕飕的。 庞云飞疾退两步,已吓出一身冷汗,幸而没有伤及那金贵之处! “好烈的性子!” 庞云飞手上不知何时已拿了一柄朴刀,他桀桀怪笑道:“我就喜欢听你这种烈女,哭着叫哥哥饶命……” 说话间,他已欺近夏明萱,以刀背向她肩上砍去。 却见夏明萱一手提剑格挡,另一手闪过一抹妖艳幽蓝。 “嘭!” 庞云飞僵硬倒地,动弹不得。 夏明萱甩了甩发麻的左臂,妘师姐给的这蝎尾蛛丝囊,也太毒了点! 她原本将那丝囊拿在手上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惜只在左手上握了片刻,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了。 为免毒到自己,只好让庞云飞代为受用了! 胜负已定,比斗场中一片寂静。 夏明萱瞥了一眼庞云飞,拱手道:“承让!” 随即一脚将他踢下了比斗台。 自有乾元宗弟子上前将庞云飞抬去领队长老处诊治。 潘林森抽了抽嘴角,宣布道:“归一派夏明萱胜出,为新秀榜第十!” 破云舟上,林意歌察觉夏明萱发僵的左手,当机立断道:“李润下去接替夏明萱,妘明月准备帮她拔除蛛毒。” 说完,她催动草木枯荣诀,催生出一条灵藤,垂至地面。 此时的比斗台上,夏明萱看向第九名的钱朴,正要按照原先的计划开口,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挡在她眼前。 “归一派弟子李润,请教新秀榜第九,乾元宗钱朴。” 无需过多言语,夏明萱明白了李润的意思,右手抓住破云舟上垂下的灵藤,离开了比斗台。 之后,李润险胜钱朴,又侥幸挫败赵淳,连赢两场。 与第六位的天武宗梅鑫对了一眼,只一瞬,李润便察觉了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 即使他还有妘师姐给的蝎尾蛛毒囊,在梅鑫面前,也找不着机会用。 如今他已连胜两场,已证明了归一派筑基初期弟子的实力,赚足了好处。 李润当即决定见好就收,拽着藤条,几次腾跃,便回了破云舟。 榜首苗云蔚见此,抓住机会嘲讽道:“遇到我天武宗弟子,就夹着尾巴就溜了?归一派弟子也就这点能耐,只配和乾元宗的软蛋玩!” 苗长老微微皱眉,警告地看了苗云蔚一眼,才对面色难看的乾元宗领队长老点头致意。 虽然乾元宗弟子都是软骨头,但直接说出来,还是不太合适。 就在此时,飞舟上又落下一名少年。 粉面朱唇,双瞳剪水,梨涡浅笑,方桃譬李,难辨雌雄。 “归一派姜砚,请教天武宗梅鑫!” 清朗的少年嗓音,将看台上的众人惊醒。 “这般绝色,竟是个带把的?!” “不,我不信,只要我没亲眼见到那个,他就是貌美无双的仙子……” “如此美人,断袖分桃,又有何不可?” “那个,咱就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姜砚公子他喜欢的是女子?” …… 姜砚自然也听到了众人毫不遮掩的惊叹声,脸色一黑。 众人黏腻的眼神,令姜砚浑身不自在,打斗之时更显得果决凶狠。 姜砚自幼便修习剑法,比起夏明萱和李润这种半路出家的,功底更深,身法也更为灵活。 他还是归一派新弟子中最先引气入体的,加之路横波早已指点过对付天武宗新秀弟子的诀窍,又观摩了几场天武宗弟子对敌的比斗…… 种种因素之下,姜砚势如破竹,连挫五人! 终于,他对上了计划中的最后一个对手。 “归一派姜砚,请教天武宗商庚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