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 正文 楔子 雾。 漫天的大雾。 以至于再好的视力,也只能勉强分辨身前数尺之内的景象。 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太多人愿意进入其中。 人们的所有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起了一阵风。 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起的风吹动着那些浓稠的白雾,风缓缓朝着前面而去,白雾安静地分开,就像是迎接着归家的主人。 眼前的地面出现了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 白玉四四方方,大小完全一致,一块接一块,笔直地朝着白雾深处蔓延。 …… …… 忽然。 一只陈旧破烂的靴子落在了一块白玉上。 接下来是另外一只。 那双靴子属于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他在那块白玉上停了很久,那些风早已经越过他单薄的身子朝着前面而去,然后有些诡异的停下,就在他身前数尺。 少年转头看去,身后的白雾已经重新聚合,他看不到来时的路。 仿佛只能向前。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不再犹豫。 风也往前走了一些。 十数丈之后,他手上多了一柄黑色的断刀。 再往前走,不知道多久,少年抬头看去,隐约可见道路已经到了尽头。 尽头处,有一件什么物事。 等到走近一些,这才看清楚,那停在前面尽头处的东西是一具晶莹剔透的……棺椁。 那棺椁上面镌刻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字符,有一种古老的气息从棺椁里涌出…… 风停了。 少年走到了那棺椁前。 天地之间,很安静。 有种莫名的力量在吸引着他。 他凑了过去,隔着那晶莹剔透的棺椁,朝里面看去。 里面躺着一个少女。 少年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隔着棺椁,隐隐约约看不真切那少女的样子。 正当少年要移开目光的时候,异变突生! 少女的眼睛……睁开了! 一双无比特别的眼眸出现在少年眼前。 那一瞬间,仿佛两人之间的棺椁瞬间消失了一般,少年很清楚的看到了她的眼眸,也看到了那眼眸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无比明亮,炽热无比的火球! 正文 第一章 天监十三年 大梁朝天监十一年,极不太平。 六月,瀛洲大雪,传言有仙人降世,消息一经传出,不知多少人前去瀛洲想一睹仙人风采,但并未有人寻得仙踪。 九月,渭州大水,渭河决堤,两岸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灾民与野狗争食,白骨累累。 年末,剑气山新剑野草出炉,世间震动,无数剑修争相登上剑气山,皆想带这百年一剑下山。 两年后的天监十三年,初冬,渭州下了一场雪。 …… …… 大雪是从冬至那天开始下的,到了如今,已经整整下了一个月了。 天色早已经暗下去了。 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山野之间,只余一片白茫茫。 数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笼,在寒风之中不停摆动,犹如惊涛骇浪之间的的一叶孤舟,朝不保夕。 那不多的光亮,是一行十数人的队伍,此刻正沿着山路,正在缓慢向前。 “小姐,翻过这座山,应当便要到天青县了,来接小姐的人,差不多也是明日便会到天青县,到时小姐便由他们护送前往神都,我等也好返回复命了。” 队伍之中,为首的白发老人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说话的时候,老人一直紧皱的眉头此刻放松了不少。 但随即他又有些歉意说道:“好些年没出来走走了,没想到这个世道,还是这么乱糟糟的,险些让小姐遇险,老夫真是惭愧的紧。” 他们这支队伍,遭遇了数次妖物之后,到了此刻,已经十不存一。 “宋伯伯不必如此,等神都那边的人到了,北上这一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队伍中央,有个少女,眉眼如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素净厚实袍子,但即便是这样,整个人也透露着一股特别的气态,虽然年纪尚浅,但少女那双如水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稚嫩之意,反倒是平静如水。 她肯定不是寻常的女子。 宋姓老人看了少女一眼,满脸欣慰,眼前少女,是白鹿谢氏中这一代的第一人。 谢氏的修行之法特殊,十六岁之前不能修行。神都谢氏便要她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北上前往神都求学。 这分明便是存了要好生栽培小姐的心思。 大梁朝立国二百余年,虽然世道依然不太平,但比起前朝,却要好太多,至少在这两百余年里,北边的妖邪王庭,再没有大批妖邪南下,动辄便屠戮一州之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国境内妖物仍在,百姓多有遇害,这些事情,便无法避免了。 “小姐,宋夫子,前面有座山神庙,我们要不要在此过夜?!” 大雪磅礴,此刻借着月色,倒是真能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的立在前面山腰处,被积雪掩了大半,门庭都有些破败不堪。 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无人修缮。 大梁朝不信鬼神,这等山神土地庙之类的庙宇,都是前朝修建,如今朝廷不拨款修缮,自然便越来越破败。 收回目光,宋夫子看向少女。 少女点头。 入渭州境内,便是大雪磅礴,赶路本就变得不太容易,队伍马不停蹄,早已经疲倦的不行。 宋夫子了然,沉声道:“进……” 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安静的夜晚,忽然起了声响。 呜呜呜—— 一阵凄冷的声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忽然响起。 “啊!” 队伍最后忽然响起一道惨叫声,等到众人下意识转过头来,只看到一条长长的血痕蔓延而去,消失在一侧的山林中。 “保护小姐!” 随着一声大喝,剩下众人立刻抽出随身兵刃,将少女围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四周。 宋夫子脚尖一点,瞬间掠向半空,沉声道:“妖邪显形!” 一道青光从宋夫子掌心溢出,弥漫开来,整个夜空也明亮起来! “血妖?!” 有汉子惊呼出声,带着一抹悲意。 横行于大梁朝的妖物里,血妖的实力相当强悍,是妖物里最难缠的。 如今他们只剩下这些人,那里是它们的对手? 悬在半空的宋夫子眉头皱起,在看到这两头血妖的当口,便已经生出了死志,若是平日里,即便不能将其斩杀,也可全身而退,只是这一路走来,他浑身是伤,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们带小姐走,老夫拖住它!” 宋夫子掠向那边两头血妖,只是在顷刻间便将自身气息提到顶峰的老人,一身青光大作,分外璀璨,此刻倒当真有股万夫莫开的气势! 眼见宋夫子已经不由分说的冲了上去,剩下几人架起少女便朝着山上奔去。只是才行了几步,有汉子忽然开口,“宋夫子是拦不下那只血妖的!” 他们都是武夫,自然知道那血妖的厉害。 另外几人没有说话,全都默认了。 那个在谢氏已经担任了十数年护卫的汉子洒然一笑,“小姐……我等无法再保护小姐了。” “请小姐先走,我等为小姐再拖住那妖物片刻!” 声音不大,但格外坚定,不容反驳。 其余几人也重重点头。 与其让宋夫子一个人面对血妖,还不如他们合力再为眼前的小姐争取片刻时间,至少会多出些生机。 少女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忍,但此刻她只是咬了咬牙,提着灯笼便朝着前面小跑而去。 少女从头上的发髻上取下银钗,已经微微发汗的掌心将其握紧,一头青丝瞬间滑落,飘在脑后。 “小姐保重。” 眼见少女已经离去,几人也不再犹豫,纷纷大喝一声朝着血妖方杀去! 此刻寒风呼啸,血妖在后,少女还是些紧张。 说到底,她再如何天才,又如何早熟,也只是个少女。 握住钗子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风雪大作,有些雪花落在了她的发丝上。 好似在发丝上染了一层月光。 她像是一朵花,在风雪中,不愿低头。 如果最后被血妖追上,只剩自己,也要与其搏命到最后,少女在心中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是真当她临近这座山神庙的时候,透过门窗,却发现里面有微弱光亮。 有人? 她微微皱眉,加快脚步,却不愿意进入未知的山神庙中,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妖风拂过,满天妖气,已经在远处朝着少女袭来。 宋伯伯他们败了…… 少女小脸煞白,虽然不愿意接受,但知道这已经是事实。 少女不再犹豫,提着灯笼便踏入了山神庙之中,穿过庭院,来到门前,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用力地推开了本来就破烂不堪的大殿殿门。 推开门的一刹那,杂乱不堪山神庙起了些烟尘,少女撞入烟尘中,隐约看到大殿正中央,那尊彩画早已经退去,斑驳不堪的山神塑像下,有人生了一堆火。 火堆旁有个黑衣少年。 他悬着刀。 正文 第二章 风雪里的破庙 昏暗的大殿里,那堆火也很难提供照耀整间屋子所需要的光亮,大殿门被推开,寒风灌入其中,惊起好些火星。 火光把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 黑衣少年转过头来,看了闯入大殿的少女一眼,眼里有些狐疑之色,但瞬间便消散,不过他这一转头,让少女也正好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少年的面容,他的面容很清秀,说不上俊美,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好看,好似两颗明亮的星星,让人一眼看去,便很难忘记。 “赶路的?不太像。”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自顾自道:“这个时候,还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都有些佩服你。” 少女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据书中记载,那些修行有成的妖物可以化作人形,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 黑衣少年见这个少女就这么站在原地,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只是一瞬便想清了原委,正要说话,忽然间便听门外风起,寒风裹挟着风雪灌入大殿,整座大殿,顷刻间便冷的刺骨。 漫天的妖气涌入大殿,少女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黑衣少年则是莫名的兴奋起来,等了一晚上,终于来活了。 下一刻,一团猩红随着风雪涌入大殿,出现在两人面前,随着那团猩红血雾散去,妖物的真容也暴露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头极为丑恶的妖物,浑身上下都是血色,浑身上下都上覆盖在鳞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四肢都生着极为锋利的利爪。 看着这丑恶的妖物,黑衣少年的眼睛开始放光。 那少女则是脸上的血色已经尽数褪去,一张小脸变得雪白,像是一朵脆弱的梨花。 在看到这血妖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自己那宋伯伯以及那些护卫,再无生还的可能了,少女的眼睛里有些痛苦之色。 而那面容狰狞的血妖,在看到少女的时候,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眼前少女的血肉,绝对是它这些年里见到过最好的,光是闻一闻,便能感受到那股清香,让它感到极为舒适。 吃了她,自己肯定能够再往前走上一步,到时候,化作人形,绝不是奢望! 只是很快,他便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坐在火堆前的黑衣少年。 以及他悬在腰间的刀。 那柄刀很短,和大梁朝的制式长刀比起来,要短上一半。 一柄断刀! 一瞬间,血妖便想起了一个流传于此地的传说。 就在它看向那个少年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看着它,而且还在笑。 血妖顿时变得毛骨悚然,惊惧的开口怪叫道:“是你?!” 黑衣少年站起身来,看向这个血妖,笑眯眯道:“当然是我了。” 就这么一句话,完全确认了黑衣少年身份的血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说着话,黑衣少年兴奋的搓了搓手,“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黑衣少年此刻的样子让血妖恼怒不已,但却不敢往前再走一步,而是两只猩红的眼睛不断打量周遭,已经心生退意。 即便它还是对那少女的血肉觊觎不已,但此刻它很明白,有这个黑衣少年在,自己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 血妖那并不隐秘的举动,被黑衣少年尽收眼底,他挑了挑眉,打趣道:“想走,要不试试?” 话音未落,血妖张开大口吐出一大口血雾,妖气汹涌,整个大殿瞬间便摇晃起来。 眼前的血妖实力本就相当强横,若不是如此,之前宋夫子也不会死在它手中,此刻它骤然发难,妖气之浓郁,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黑衣少年看着这些妖气,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整个人深吸一口气,弓步转肩,攥紧拳头。 少年的整个身躯,在这个时候,瞬间紧绷蓄力。 “破!” 一拳轰出,漫天血气被瞬间被打爆。 黑衣少年鬓角飞扬,好像人形凶兽,黑衫下的恐怖气息层层荡开,推得那些涌入大殿的风雪四散惊乱。 才退到大殿门口的血妖被这一拳击中,身上一蓬蓬血花瞬间绽放,坠入院中的积雪之中,不知生死。 等到少女再看清楚黑衣少年身影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大殿门口。 少年的黑发,迎风而动。 那修长的背影,映入少女眼帘,让她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 来到殿外,黑衣少年脚尖一点,落在大殿前的那个只露出一半的高大香炉上头。 断刀已经入鞘,重新悬在腰间。 血妖躺在雪地里,看向黑衣少年的眼中满是怨毒。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你们好像才是受害者一样。” 黑衣少年一脸无所谓的看着血妖。 “这地方不是你管辖的地界,你为什么在这里?!” 既然是知道那个传说,血妖自然不敢靠近那禁忌之地,可此地距离那座县城,还有不少距离,为什么眼前的黑衣少年会出现在这里? “打猎。” 黑衣少年有些头疼,更有些惆怅,伸手揉了揉额头,十分认真道:“你们不去县城那边,我也只能出来找你们了。” 血妖咬牙切齿,对于大梁朝的普通百姓而言,它们这些吃人的妖物是真正的恶魔,但在这里,对于它们这些妖物而言,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才是那个恶魔。 眼见血妖不说话,黑衣少年忽然变得一脸和蔼,轻声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这会儿改主意了,想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血妖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忽然一跃而起,扑向少年。 只是下一刻,少年的刀动了。 一抹刀光过后。 一颗丑恶的头颅冲天而起,带着大片鲜血,只是等到坠落下来的时候,却被那黑衣少年再度一刀劈成两半,他伸手取出那血妖头颅里的鲜红妖珠,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怀中。 等到转头的时候,正好便看到那个少女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这边。只是手中仍旧握住那根银钗。 少年抓了一把积雪,擦干净刀身,这才重新收刀入鞘。 …… …… “我不是妖。” 跳下那个有些年岁的香炉,少年拖着血妖尸体和少女擦身而过。 将那尸体丢入火堆,火焰立马便大了起来,也给整座大殿带来了不少暖意。 眼见那个少女还站在大殿门口,少年朝她挥了挥手,喊道:“真要在那门口站一夜?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就着急冻死在这里?” 听着这话,一直没说话的少女不再犹豫,很快便来到火堆前坐下,感受着火堆传来的暖意,一直紧张的心情,这个时候舒缓很多。 少年很快便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草味道,这让常年和妖物打交道的少年觉得有些陌生。 “它好像很怕你。” 少女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她伸手将头发重新盘起,那根银钗重新插入发髻。 少年笑了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倒是希望它们没那么怕我。” 掀开袍子,少年从腰间取下那块一直系着的黑色腰牌,递给少女。 少女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接着火光,能清楚的看到那块仅有掌心大小的腰牌上镌刻着几个字: 天青县镇守使。 翻过另一面只有一个名字 “陈朝。” 少年同时介绍道 少女听后,低身额首,轻轻张口。 “谢南渡。” —— 新书暂定每天两更,偶尔加更,我又来了啊啊。 正文 第三章 好人 大梁朝世道不太平,自立国时起,便征民夫百万,在北边修筑长城,每年赋税一半都充作军费,用以维持北方边军开销,但两百余年里,和北方妖邪王庭的战争中,大梁也只能保持守势,不让大批妖物跨过长城而已。 而面对国境内那些横行的妖物,太祖高皇帝时期则是在地方设立有镇守使一职以保护地方。 只是大梁朝国境内,除去那些横行的妖物之外,还有宗门林立,山巅修士俯瞰人间,视人命为草芥,待众生如猪狗,这些设立初衷为了保护地方的镇守使,因为修行境界不够强大,便早就成了鸡肋,对那些出身大宗门的修士滥杀无辜,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一些强大的妖物,他们敬而远之,根本不敢招惹。 只是陈朝这个镇守使,很明显和旁人不同。 自从他三年前来到天青县接替上一任横死的镇守使之后,这三年里,天青县的百姓死于妖物之手的,不过寥寥。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陈朝所杀的妖物越来越多,在方圆数百里的妖物之间,早就开始流传着不能招惹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的说法。 在天青县的百姓眼里,陈朝是人畜无害的少年,但在那些妖物眼中,他早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恶魔。 这也直接导致他根本无法在县城里再找到一个妖物,不得不在雪夜外出“打猎”。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救下那么个少女。 借着火光,漫漫长夜,既然都睡不着,两人自然交谈不少。 不过两个人都不蠢,在交谈过程中都十分谨慎,谁都没有对谁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 陈朝大抵也是知晓了少女一个人沦落山神庙的前因后果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朝主动开口询问。 谢南渡平静道:“我这趟北上神都,家中会将我送到天青县,北边会派人来接我,不过看这样子,也不会那么快了,我会写信联系他们,在他们派人来接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因为这样……最安全。” 很直白,没有一点拐弯抹角。 整个天青县,肯定不会有比待在这位少年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陈朝皱了皱眉头,保护地方百姓是他的职责,但这不意味着他有义务充当这个少女的……护卫。 “很显然,你身上有大-麻烦。” 既然对方都已经表明态度,陈朝也直接了一些。 他虽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但从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少女透露的消息来看,这个少女绝对是个麻烦。 谢南渡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说道:“你是武夫,据我所知,武夫修行极为困难,打磨身躯所耗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你的那点俸禄,不足以支撑你的消耗。” 这一点便算是说中陈朝的痛处了,世间的修士流派繁多,武夫一途,修行最为不易,光是耗费在打磨身躯上的天金钱,便是一笔极大的数额,所以世间武夫大多选择依附朝廷,求得便是那用于修行的大量天金钱。 陈朝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别的路子?” 谢南渡摇了摇头,微笑道:“凭着这些妖珠或许足够,但如今,附近还有多少妖物能让你杀?” 这是陈朝的另外一点痛处。 随着境界的提升,陈朝所需的天金钱已经远远不是杀几个妖物能够满足的了,况且如今天青县周遭,只怕是也没有几个妖物了。 对此,他早已经苦恼许久了。 要不是实在是不适合修行,陈朝绝对不会去选择做一个武夫。 修行缓慢不说,在那些修士拥有御风的能力之后,武夫便有着天然的劣势,因为这个阶段的武夫,很难接近那些修士,即便体魄举世无双,又有什么用? 只有达到更高的境界之后,同样能御风之后,才能抹平这种劣势,武夫修行本就艰难,世上又有多少武夫当真能走到那一步? 之前斩杀那血妖,看着简单,但只有陈朝自己才知道刚才击退血妖那一拳对自己消耗有多大。 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即说话。 “你救我一命,即便你现在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说实话,我的身份还算不错,要是能活着去到神都,我肯定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谢南渡微微蹙眉,好似有些委屈,“不过我要是死在这里了,礼没了,说不定你还要受到牵连……”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似还是在为陈朝考虑。 陈朝眯了眯眼,看着她这个样子,恨不得当场给这小娘们挖个坑给她埋了。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微笑道:“礼不礼的,我从来不在意这个,我这个人本就是古道热肠,在天青县也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既然是独自一人,我要是不伸出援手,我还是人吗?” 说到底,虽然知晓这件事可能会让他卷入某个麻烦里,但陈朝权衡利弊之下,也倒是愿意搏一搏。 毕竟在天青县这么个偏僻小县城,想要挣到大把天金钱,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好似也相信了陈朝说的这些话,她有些认真道:“其实做我的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陈朝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心中是不是在骂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半夜,陈朝明显话多了许多,只是在他不断的旁敲侧击下,谢南渡也依然没有透露过多消息,眼看着天都已经亮了,有些疲倦的陈朝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站了起来,准备下山返回县城。 …… …… 大雪没停,县城里的长街上仍有积雪,行人不多,但那些孩童却忍不住,三五成群的穿行在小巷中,嬉笑着用积雪揉成雪团哄闹的打着雪仗。 他们哪管什么大雪天气,也不管会不会因为打湿了棉衣之后回家会不会被家里不苟言笑的老爹打上一顿竹板,此刻即便是冻得小手通红,鼻涕横流,也是满心欢喜的。 谢南渡撑着油纸伞走在陈朝身侧,看了一眼已经是满头白霜的陈朝,随即目光便移开,微笑着看向远处那些跑来跑去的孩童,听着那些欢笑声。 她此刻也有些开心。 过去十几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在高门大院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大雪天气,族中长辈也只会借着大雪出题考校,哪里会让她们去打一场雪仗。 远处的桥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时不时叫卖起来,声调拉长,富有韵律,也极有规律。 这些市井烟火气,对于很多百姓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她而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感受。 而她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应,只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走过那座小桥,来到一条小巷前的时候,谢南渡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不大的红薯,捧着红薯,她开始用雪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撕开外面的果皮,看着露出的金黄色果肉,她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光亮,小口咬下一块果肉,滚烫的红薯在口腔里肆意的散发着热意,烫的她嘴唇通红,好像用了上好的胭脂一般。 看着这一幕,陈朝没来由的有些失神。 这么可爱的少女,想来任谁看来都喜欢都不得了吧? 摇了摇头,收敛心神,陈朝大步朝着那条名叫桃花巷的小巷走去,小巷不大,也就七八户人家,最深处的那座宅院便是他的家了。 来到家门口,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门口,陈朝从怀里摸出钥匙,就要熟练的开门。 就在这时,对面的那座宅院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胡子拉碴中等身材的汉子端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门槛上,瞥了一眼陈朝,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在巷子里捧着红薯小口吃着的少女,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道:“陈小子,出息了啊,几天不见,从哪儿拐回来这么个好看的媳妇儿?!” 汉子的声音不小,这么一喊,桃花巷子里的七八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推开了大门,十几双眼睛都从自家的大门那边同时看向小巷深处的那座宅院门口。 正准备开门的陈朝手停在半空,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至于在他身后的谢南渡,小脸微红,不知道是被红薯烫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正文 第四章 桃花巷 缩回手,直接便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的陈朝挑了挑眉,看着那个端着个大海碗正在往嘴里扒饭的汉子,“咋的,羡慕了?羡慕也没办法,谁叫小爷生得俊俏!” 汉子刚咽下大海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吸溜一声把嘴角的白菜叶子一并吞入肚中,“好看顶什么用,有老子婆娘这两百多斤来的有安全感?!” 将手中的大海碗随手放在门槛上,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汤汁,牙齿微黄的汉子咧嘴笑道:“陈小子,听老子这个过来人一句劝,好看的小媳妇你小子把握不住,你这小门小户的,没那个命!” “我说那个姑娘,哪家的啊?怎么瞎了眼看上了这穷小子?” 汉子的目光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不过倒是该略过的地方就略过,该停留的地方,也是不着痕迹浅看一眼,做得相当隐蔽。 谢南渡捧着没吃完冒着热气的红薯,也看了一眼那个汉子,眼中倒是没有厌恶的情绪,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注定在家里见不到的邋遢汉子。 “滚你娘的!”陈朝骂了一句,朝着那汉子竖起中指,换做以往,他肯定就坐下来和这老小子好好掰扯掰扯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才开了个头,他就没了兴致。 陈朝自认自己的这张嘴也不算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吵架,都落在下风,这老小子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每次都能精确一语致死,可偏偏两人又是住在对门,平日里常常遇见,而一遇见也免不得就是吵一场。 还是功夫不够。 陈朝咬了咬牙,朝着那边大门喊道:“婶子,你家男人说要娶李寡妇做小妾,问你是个什么想法!” 听着这话,原本还仰着头以鼻孔对着陈朝汉子脸色微变,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他压低声音,“你个狗日的,这么不厚道。当心找不到媳妇儿……” 话音未落,门内就响起了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周枸杞,你给老娘滚进来!” 谢南渡往汉子那边看去,隐约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个健壮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 这道声音一响起,巷子里便瞬间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欢快。 听见门内声音,还是翘着二郎腿坐在门槛上的汉子恶狠狠的看了陈朝一眼,但还是扯着嗓子,一脸无所谓道:“想娶李寡妇咋了?老子还喜欢大梁公主呢,不一样捏着鼻子跟你这婆娘过日子?咋的,做不成驸马就算了,也不兴老子想想?” 汉子这话说得极有气势,不过显然在场的街坊也不是外人,这种话他们早就听得耳朵生出茧子了,因此只是等着看好戏。 忽有风起,一根擀面杖就从院子里飞了出来,正好打中那汉子后脑勺,汉子哎呦一声,从门槛上跌下,有些狼狈的坐在地面,破口大骂,“你这胖婆娘,老子等会儿把你吊起来打!” 这是这句话说完的当口,一个面容普通,但身材壮硕的高大妇人已经黑着脸到了门口,也不说话,一把抓住汉子衣领,就这么把汉子往门里拖。 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巷子里再度响起些笑声。 “陈小子,给老子等着……” 不情不愿进了门的汉子冷哼一声,消失了陈朝的视线里。 陈朝看着这一幕,咧嘴一笑,舒服! …… …… “都散了,都散了。” 陈朝招招手,也不管这些街坊是不是真的要散去,他只是转身麻利的打开门,走进了那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布置简单,除去一张石桌之外,就只有一个长满青苔的水缸,水缸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地面满是积雪,靠近屋檐的那些石砖缝隙里有些枯败的野草,正在蛰伏,看起来过了这个冬,就会顽强的生长起来。 “滚远点!” 随手抓起一团积雪,陈朝精准的砸向屋檐下的一只黑色野猫,野猫喵呜的叫了一声,借着柱子爬到房顶,转头看了一眼陈朝,消失在大雪里。 身后的少女静静跟着,不快不慢,始终和陈朝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看着陈朝做完这一切,两人这才来到堂屋前。 整座院子有些年岁了,木柱什么的,上面的漆皮掉落不少,露出的部分甚至已经遭受了虫蛀。 陈朝从堂屋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和一条长凳,挠了挠头,正准备说话的陈朝便看着眼前的谢南渡径直朝着那张木椅走去,然后坐下。 “够自觉的。”陈朝嘟囔了一句,原本是打算让这谢南渡坐那条长凳上的。 但此刻他只能自己坐在长凳上,扭了扭屁股,实在是不太舒服。 “你不是此地的镇守使吗?怎么我看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怕你?”谢南渡坐下之后,便已经开口,随着她说话,那张之前被烫的通红的小嘴里吐出不少雾气。 她在打量这个和在破庙里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在破庙里,这个少年果断而冷静,可到了这里,他却又像是个地痞,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痞气。 这种变化让少女觉得很有意思。 陈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用手抠落一块已经要掉的漆皮,满不在乎道:“不怕就不怕呗,我还能怎么办,拿刀砍死他们?” 说话的时候,陈朝的手掌一直在那把断刀的刀柄上不断来回摩擦。 那些掌心的老茧其实足以说明些什么。 谢南渡微笑道:“其实,依着你的本事,要是从军,在去北方磨练几年,说不定能当上个校尉,再过些年……” “再过些年,我就死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族大军手里,然后朝廷想给我发抚恤金都找不到发给谁。”陈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你觉着我就算是在那个鬼地方立下些军功,就能够得到应有的东西?” 谢南渡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然知晓。 在大梁朝,认为付出就肯定会有收获的人,不是蠢就是蠢。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当上这个镇守使的,是北边某家的庶出偏房子弟?” 这是她一直在想的问题,此刻终于问出来了。 不过陈朝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靠在掉漆严重的柱子上,有些走神的想着些什么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然后才把目光收回,有些认真说道:“你救我一命,或许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途。” “如果你是说要我送你去神都,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陈朝伸手接了些雪花,然后按在额头上,有些疲倦道:“有些事情,你知道,我也能猜到一些,但说透就没有意思了。” 听着这话,谢南渡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看向眼前的黑衣少年,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只是问道:“我住哪儿?” “拢共两间房,东边那间很久没住人了,有床旧棉被,不保证暖和,你要是嫌弃,拿钱来,我等会儿去帮你买,不过说好了,到时候这东西可不能带走。” 陈朝揉了揉有些红的鼻头,一双眼睛里有些狡黠的意味。 一床棉被花不了什么钱,可现在每一枚天金钱在陈朝看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可不愿意在这个上搭半点上去。 “还有,你要住几天?甭管几天,反正每天十枚天金钱,就当每天你的开销了。” “你好像有些贪心,在这里十枚天金钱至少也能吃好几个月了。” 少女是出身在那些高门大户里,但不意味着她就是那种问何不食肉糜的女子,之前买烤红薯的时候,她拿出一枚天金钱,那小贩找了半天都没凑够找补给她的大梁通宝。 天金钱是大梁朝流通的钱币,只是这种钱币更多的会在那些大户和修行者之间流通,生活在大梁朝底层的百姓则是用刻有大梁通宝四字的铜板作为日常使用。 一枚天金钱,足以兑换百枚大梁通宝。 “小门小户,这不想着能挣点就挣点?” 陈朝满脸堆笑,活脱脱一个市井小民的样子。 听着这小门小户几个字,谢南渡没来由的想起了之前在门口陈朝和那汉子的对话, 那些话要是被教自己圣贤道理的那些读书先生听去,只怕肯定会气急骂一句粗鄙,但也同样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些的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反感的,但也谈不上喜欢。 “我不嫌弃,至于每天开销,一天一枚天金钱。”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少年,好像关系拉进了一些。 她的心思,更多的是在这个神秘的黑衣少年身上。 但好奇,往往会引发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天色渐晚。 谢南渡朝着东边的屋子走去,陈朝则是在房檐下打量着她。 不多时,谢南渡去而复返,远远地丢出一个钱袋子。 “去买棉被,这是钱。” 正文 第五章 凶案 去买棉被的时候,自然还是带着谢南渡,她很谨慎,不愿意离开陈朝片刻。 只是两人这趟出门没有见到对门的汉子,只是隐约听见了妇人的叫骂声。 陈朝心情不错,他收拾不了那家伙,自然有人收拾他。 棉花铺子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干瘦干瘦的,看着像是个瘦猴子,城里的人都叫他侯三爷,买棉被的时候,侯三爷的一双眼睛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才有些诧异问道:“你小子走桃花运了?原来传说是真的,住在桃花巷能犯桃花。” 接过棉被的陈朝面无表情,“你要是想住进来,我那宅子卖给你,一百枚天金钱,童叟无欺。” “你傻还是我傻?” 侯三爷挑了挑眉,更像猴子了。 陈朝懒得回话,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却被侯三爷再度叫住了,他拉着陈朝到一侧,压低声音道:“我有个消息,收你一枚天金钱,你肯定想知道。” 陈朝看了侯三爷一眼,点头道:“好啊,下次你家出事,我绝对晚出门半个时辰。” “呸呸呸,你他娘的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侯三爷有些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你小子可不能忘恩负义,当年你来这里的时候,第一顿饭不是在我这里吃的?” 陈朝点点头,一脸认真道:“我怎么能忘记呢,我吃你一顿饭,给你做了半个月苦工。” “……总归是有些情谊在的吧?”侯三爷还是不放弃,这个老小子是小县城著名的吝啬鬼,是和陈朝对面的汉子齐名的家伙。 两人的名声,半斤八两,差不多的。 “不说算了,我决定下次直接来你家吃席。” 陈朝懒得和这家伙纠缠,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 侯三爷脸色难看,一把拉住陈朝,也不再藏着掖着,压低声音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小子,消息不要钱,你小子可得把眼睛擦亮些,多看着咱们这些街坊,老子可不想哪天睡下去之后就进了那些狗日的妖物的肚子里。” 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侯三爷才开始讲起他口中的所谓消息。 是昌远街那边昨天发生的命案,王记胭脂铺的老板和自己媳妇死在家中的事情,天青县就那么大,这点事情本来就瞒不住,只不过陈朝昨日并不在城中,今日回来之后又没出门,自然还没听说。 陈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侯三爷,眼神犀利。 就这么个消息,这老小子竟然敢开口要一枚天金钱? 再说了,发生命案这种事情,只要是不牵扯妖物,都是衙门那边管的事情,陈朝这个镇守使可没权力掺和。 侯三爷干笑一声,“要是一般的命案肯定不值钱,但好像这事儿不简单,我听说那陈掌柜夫妇身上可没伤口,死得莫名其妙的。” “会不会是咱们这里又来了什么妖物?” 侯三爷看着陈朝,希冀道:“要是真有什么妖物,你小子可不能不管。” “要是妖物,还能有全尸?多多少少得丢点什么,不过衙门有没有什么说法?” 陈朝随口一问,自从他来之后,附近的妖物被他一顿清剿,这城里就好些年没有过妖物出现了,太平日子过了这好些年,才让侯三爷这类普通百姓都敢对妖物泛泛其谈,要是放在以往,谁不是谈妖色变?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么点消息。”侯三爷有些心虚,这么个消息本来就是不值一枚天金钱的。 …… …… 看在天金钱的面子上,陈朝亲自换了一整套被褥,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还是大雪不停,越发寒冷。 “我家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大晚上睡觉还要点炉子的习惯,两床棉被,应该够了,要是冷,我也可以给你买个炉子,不过,得加钱!” 陈朝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不过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只发现那个如同一朵梨花的少女只是在廊下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舒服。 炉子这些东西家里没有是真的,他自己早已经是个境界不算太低的武夫,体魄尤为坚韧,寒暑不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南渡微笑道谢,随即问道:“我应该不会死在你家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小娘们是真怕死啊。 “不敢保证,一般妖物估摸着不敢来找我麻烦,要是太厉害的那种,放心,我肯定会丢下你跑的。” 这是人话?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笑着问道:“如果不是妖呢?” 这句话里到底还是有些别的意思的。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道:“如果所有人都想着你死,我就算是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你。” 谢南渡笑而不语。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安心睡一觉,我总觉得你这个人的运气不会太差。” 陈朝摆摆手,转身便去那边屋檐下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 …… 夜幕之中,大雪仍旧不停,一袭皂衣从县衙外疾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县衙里面,拱了拱手,一身青色官袍的清瘦中年男人坐在高堂上,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摆了摆手,示意小吏把手中的结果呈上来。 此人便是天青县的知县糜科了。 天监二年的进士出身。 虽说在当年的科举中名次也算是靠前,但因为出身一般,糜科在天青县知县这个位置上,已经蹉跎十来年了,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到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糜科算是将大多数大梁朝底层官员的心态诠释得淋漓尽致。 本来在大梁朝做父母官,尤其是做这种偏远地方的父母官,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妖物,最开始糜科这个父母官也是做得提心吊胆,很怕不知道哪天就被那些妖物给吃下肚去,直到三年前陈朝来接任上一任暴毙的镇守使之后,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有陈朝在,天青县再没有妖物胆敢出没,他这个父母官才做得舒服了不少。 自知没什么可能继续往上爬的糜科,也就没折腾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思,在他治下,天青县也算是大梁朝难得的太平地方,因此他在天青县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只是看着手中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糜科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那陈家夫妇,当真平日里没和什么人结下过什么仇怨?” 糜科转头看向一旁的主簿,脸色不善。 主簿姓张,身材不算高大,不过生了一脸络腮胡子,看着不像是读书人。主簿主管文书簿籍及印鉴,在大梁朝,是一县之中,仅次于知县的第二号人物。 张主簿苦笑着点头,“县尊,张家夫妇的名声一向不错,颇为和善,周围街坊对这家夫妇,都赞誉颇多,不曾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糜科点点头,倒也没有反驳什么,这个结果早已经在意料之中。 “县尊,仵作那边……” 张主簿看了糜科一眼,对于那对夫妇的死因,他也很想知道。 “没什么结果,剖开尸体之后,也没查出什么来。” 糜科将那张仵作写就的结论纸张递给张主簿,自言自语道:“脖子上也无勒痕,若是窒息而死,也不该是这个样子,难道闹鬼了不成?” 张主簿接过那纸张看了几眼,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现场他们也去看过,那对夫妇死在自家床上,可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好似是在睡梦之中就这么死去的。 若只是一个人,倒是可以说是什么突发的疾病,可却是夫妻双方的死法相同,就真让人想不清楚了。 糜科正苦恼的抓着本就不多的头发,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很快,又是一个小吏跑进大堂,一脸惊慌,“大人,死了!死了!” 死了?本大人死了?! 糜科抬起头,怒骂道:“胡言乱语,本大人活得好好的,谁死了?!” 小吏来到堂前,大口喘着粗气,眼见自家大人发怒,立马开口道:“大人,又有人死了,死法和陈家夫妇一样!” 不等糜科说话,张主簿率先问道:“当真?” 小吏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担忧道:“还是那条昌远街,肉铺的张屠夫死了,咱们没肉吃了!” “混账,胡说些什么?” 糜科当即斥责,但随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随即看向张主簿,“随本大人去看看。” 张主簿点头,卷起袖子便提起了放在桌下的刀。 四人走出大堂的当口,糜科忽然想起一事,朝着身侧的小吏吩咐道:“去桃花巷子把陈……镇守使请来,让他直接去昌远街!” 作为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两桩命案并不简单,或许真是什么妖物作祟,如果涉及妖物,那让陈朝出面,是最妥当的办法。 “大半夜的,要是陈镇守使不愿来怎么办?” 小吏有些为难,知县虽然是一县之主,但镇守使的官阶是和知县平级的,知县也没有调遣的权利,而且这次命案并没有确凿证据说是妖物作祟,那位镇守使不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只管去请,就说怀疑妖物作祟,那家伙不会拒绝的。” 糜科也不担忧陈朝这小子会不来。 因为妖物越多,他越兴奋。 正文 第六章 有妖 陈朝做了一个梦,是很正经的梦。 这两年他其实经常做梦,梦的内容永远都是一个女子。 在梦里,有个女子一直看着他,在梦里陈朝可以做很多事情,只是不能去看那个女子的眼睛,每次当他想去看那女子眼睛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团炙热的光芒,无比刺眼,那种刺痛感,会让他瞬间清醒。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他去看那女子的眼睛,便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 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阵阵亲切的呼唤。 “陈镇守使,陈镇守使……” 陈朝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远处的房顶上,那只野猫停下脚步,一双幽绿的眼睛正盯着陈朝。 “滚!” 陈朝毫不客气抓起一块木柱掉落的漆皮丢过去,精准的掉在那只野猫的脚边。 野猫转身就跑,没有半点停留。 陈朝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天色,嘟囔道:“才三更?” 来到门前,打开院门,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吏满身风雪,冷得直哆嗦。 陈朝看了他一眼,问道:“咋了,糜大人又请吃夜宵?” 这是糜科的爱好,喜欢在半夜叫人一起吃夜宵。 小吏一愣,他是怎么都没想到陈朝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朝看了一眼小吏身上的风雪,大半夜冒着大雪来请自己吃夜宵?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小吏回过神来,没有犹豫,随即像倒黄豆一般,把之前县衙发生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不过这家伙很显然没上过私塾,很简单的事情说了足足半刻钟,最后他才喘着粗气说道:“昌远街的张屠夫也死了,咱们以后肯定没猪肉吃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到现在你还在关心这个? “无妨,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陈朝问道:“如今糜……大人的意思是?” “县尊让陈镇守使马上去昌远街看看,怀疑是妖物作祟。” 妖物?说起这个,陈朝腰杆一下子就直了起来。 精神一下子就和之前开门的时候有了天壤之别。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小吏不得不佩服自家大人的真知灼见了,果然如此! 不过陈朝却没有立即跟着小吏出门,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庭院里。 “怎么了,陈镇守使还有何事?” 小吏有些焦急,毕竟这可是关乎着人命的大事,事情不调查清楚,恐怕明日一起来,整个天青县就要人心惶惶了。 话音未落,那边偏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棉衣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那貌美的少女,小吏先是有些失神,然后感觉脸一阵发烫,随即有些自责的低下头去,这大半夜的,打扰了陈镇守使的好事,真是不应该啊。 怪不得之前陈镇守使开门出来的时候,精神不太好。 陈朝有些狐疑的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出门一趟,一起?” 谢南渡点头,去拿起靠在门口的油纸伞。 陈朝这才点点头,跟着小吏出门。 谢南渡跟在陈朝身后,不远不近。 小吏是个闲不下来的碎嘴子,走了几步之后,就忍不住了,“陈镇守使,这是哪家姑娘?新讨的媳妇儿?” 陈朝默默无语。 “陈镇守使,到底还是你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镇守使,武道境界又高,现在就是找的媳妇儿,也比咱们大人的夫人都漂亮。” “过分了,老糜的夫人和她有可比性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夫人还是很不错的,我要是这辈子能娶上那样的媳妇儿,死了也值当。” “你追求挺低的。” “是啊,哪里能和陈镇守使比嘛。” “你说话真好听。” …… …… 在小吏的一路吹捧下,陈朝一行三人来到了昌远街的一处宅子前,这里早就被衙役们包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火把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 长街上有深浅不一的脚印。 看到陈朝,衙役们紧张的神色都放松不少,在天青县,别的不说,眼前的少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有他来,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不过随着谢南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衙役们的目光就移不开了,撑着油纸伞的谢南渡虽然遮挡了大半的容貌,但凭着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足以让他们心神往之了。 小吏清了清嗓子,“看什么看,这可是陈镇守使的夫人,大伙儿别生出歪心思!” 对于这个说法,谢南渡微微蹙眉,陈朝则是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不过这样一说起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在这一嗓子之下,衙役们大多都收回了目光,陈朝虽然年少,也对他们没有节制的权力,但在大梁朝的官僚体系里,他却是和糜科这个知县大人一样的官阶。 想要整治他们这些皂吏,不要太容易。 踏入庭院,陈朝便一眼看到了那边站定的糜科,这位天青县的父母官,此刻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屋檐下,看到陈朝之后,这位知县大人瞬间变脸,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陈老弟,可算是等到你了!” 陈朝搓了搓手,问道:“什么情况?” 之前虽然知晓了一些原委,但是小吏也好,还是早些时候的侯三爷也好,对于凶案的详情其实都没有说清楚。 糜科点点头,开始主动说起两桩命案的细节,到底是读过书的,又干了这么些年的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在的,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事情说清楚了。 “没伤口,就这么死了,这还真有些意思。” 陈朝略微一思量,说道:“走,去看看尸体。” 糜科点头,之前仵作已经看了,没有什么头绪,而他也没有在现场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头绪,如此也由不得他不往妖物上面去想。 一进大堂,陈朝就在那张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看到了一具肥胖健壮的尸体,正是张屠夫。 一旁的方桌上,只有一个空酒坛和还装着半碗酒水的酒碗。 张屠夫和之前的陈家夫妇死因一样,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唯一的不同是张屠夫是死在太师椅上而陈家夫妇是死在床榻上。 “张屠夫鳏居多年,每天收摊都要喝些酒,酒里没毒,他酒量不差,应当也不是饮酒过量的问题。至于其他伤口,也没有找到。” 干瘦的仵作对陈朝躬了躬身,话语十分老道,一点都不拖拉。不过眉目之间,这位已经在县衙当差十余年的老仵作也有些惭愧,作为仵作,竟然几次三番查不出死因,这真是丢脸的事情! “要不要传发现张屠夫尸体的证人来询问一番?”糜科看了陈朝一眼,开口提议。 虽说在之前他已经问询过了,但他依旧相信陈朝会有些别的发现。 “不必了,肯定是妖物作祟。” 陈朝下意识的摸着刀柄,眯了眯眼。 糜科一怔,问道:“何以见得?” 这可是大事,虽说大梁朝如今妖物横行,整座天青县,却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妖物了,但在大梁朝的地方,威胁百姓生命最多的,就是妖物作祟了。 若是当地的镇守使有能力还好,若是就像天青县上一任镇守使那样,那百姓就真是苦不堪言了。 “他眼眶微微凹陷,浑身却无伤口,是魂魄离体,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陈朝看了一眼糜科,微微蹙眉,“这种妖物是以生人魂魄为食,滋养己身,因此不会有伤口。” 在看到张屠夫的尸体之时,陈朝便已经察觉到了那股淡淡的妖气,已然是确定妖物作祟,但他随即便生出些疑惑。 这两年天青县周遭的妖物几乎已经被他杀干净了,就算是幸免于难的妖物也不敢靠近这座县城,就是因为忌惮陈朝的凶名,可如今妖物不仅出现了,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在县城里杀人。 是觉得老子看不明白? 陈朝眯了眯眼睛,说道:“去县衙看看那两具尸体。” …… …… “死因一样,是同一只妖所为。” 走出停尸房,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马上就要到清晨时分,糜科脸上有些掩饰不了的疲倦,只是以他为首的县衙众人此刻都强挺着精神,看向陈朝。 “妖物的境界不高,不过踪迹却有些难寻,而且我还没有确定它到底是何种妖物。” 大梁朝境内的妖物繁杂,光是上面发下来用于辨别妖物的册子,便足足有数百页。 “这玩意过去几年都没有出现,怎么这会儿来了?”陈朝嘟囔了一句,有些烦躁。 找不到那妖物的踪迹,便意味着随时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天青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妖物下一次作案会在什么地方? “两次命案都在昌远街。”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糜科循声看去,才看到那个穿着淡青色袍子的少女,这位知县大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县衙里多了个少女? 糜科看了一眼张主簿,一脸络腮胡子的张主簿有些无奈,县尊这个记忆力,估计是没救了。 正文 第七章 县衙商议 “那今晚就在昌远街部属,将那妖物擒杀!” 张主簿挽起袖子,一脸欲欲跃试。 陈朝看了他一眼,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文官,怎么对这种事情有这么大的热情。 虽然张主簿那一脸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主簿,更像是个山贼头子。 老仵作点头附和道:“要除此妖物,老朽也愿尽些绵薄之力。” 糜科问道:“你能干些什么?” “……” 知县大人这当众拆台,让仵作直接下不来台。 糜科没精力去关心仵作的想法,而是看向陈朝,问道:“陈老弟,你有把握吗?” 他倒不是怕今天去无功而返,而是怕陈朝弄不过那个藏在暗处的妖物,那到时候,这帮人都得死在那边。 “问题不大。” 陈朝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到时候让衙役们守住长街两头就行了,要是被那妖物走脱,也好指明个方向,糜大人劳顿这么久了,今晚大可不必去昌远街那边,在县衙暂歇等消息便是。” 说话的时候,陈朝一直看着糜科。 台阶我都给你找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糜科想了想,一脸义正辞严道:“陈镇守使这话便不对了,本官作为本地父母官,在天青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官哪里能够心安理得的在县衙等消息?” “好,大人此言着实让人钦佩,不愧是我等榜样!” 老仵作在尽量修复自己和糜科的关系。 张主簿呵呵一笑,内心不断腹诽,大人这是知道跟着陈镇守使更安全吧? 陈朝微笑点头,跟着笑道:“是我肤浅了,依着糜大人的品性,又怎会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说话的时候,陈朝不断看向糜科,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下次宵夜你请! 糜科频频点头,那是自然。 至于在场不明所以的那些衙役,只是在看向糜科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我们的知县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一番。” 陈朝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会儿回去还能睡一个白天。 糜科欲言又止,他很想说我舍不得你,但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陈镇守使早些过来!” 你不在,我很怕。 陈朝点点头,带着没说几句话的谢南渡走出县衙。 看着那少女背影,糜科又皱起眉头,嘀咕道:“这少女什么时候来的?” 张主簿充耳不闻。 老仵作则是在想要不要为大人找些药来治治脑袋。 要不然干脆剖开看看有什么问题? 很快老仵作就再度摇头,剖开倒是简单,问题是,剖开之后,自己不好复原。 布置妥当之后,陈朝在糜科一众人依依不舍的眼神中离开了县衙,重新踏入风雪中,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庭院里。 不过在进门之前,陈朝再次碰到了无所事事的周枸杞,这个汉子和他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在各自的门槛上坐下,大吵了一架,不过这一次,仍旧是陈朝落在下风,陈朝暗骂一声,在转身开门的时候,还在懊恼今天并没有完全发挥好。 进了院子,重新在那掉漆严重的柱子前坐下,用后背在柱子上蹭了蹭,陈朝显得很满意。 “你这么喜欢和那家伙吵架?” 少女的眼睛在陈朝身上不断打量,两人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是没看透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少年喜欢吵架的事情,而是……他在认真做某件事情和平时的时候好似完全是两个人。 不过少女随即眯了眯眼,她想通了,这是伪装,平日里的示弱,只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人最致命的伤害。 “别这么看我,也别想那么多,你我的交集以后也没那么多。”陈朝有些漫不经心。 “我想我们以后会在神都相遇。” 谢南渡笑眯眯说道:“像是你这样的人,不会一辈子都在这座小地方的。” 陈朝笑道:“那到时候还请你多多关照,毕竟我们是朋友。” 谢南渡说道:“既然是朋友,你还收我钱?” “一码归一码,谈感情伤钱,再说了,我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个月俸禄就那么点,附近也没妖可杀了,我要是不节省点,能怎么办……” 陈朝一脸痛苦,当然表现出来的痛苦要比他实际上的痛苦更痛苦。 “别说这么多,我不会加钱的。” 谢南渡虽然没有看透陈朝,但却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家伙嘴里没几句真话。 “说点正事。”陈朝转移话题,而是主动谈及今日发生的凶案。 身为镇守使,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既然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何必问我?” “那你在县衙里为什么会说那句话?”陈朝叹气道:“你都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难保不被那妖物听去,到时候茫茫一座天青县,我去什么地方找它?”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只有妖。” 她说得很慢,但此刻的判断,却已经和之前的不同,但陈朝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出现,好似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南方有些修士,是练气士的分支,剑走偏锋,有御妖之能,若是他们豢养的妖物,也不一定。” “若是过路的修士,放任手下的妖物出来作恶,那就不会忌惮什么。”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大梁朝的修士们向来无视皇权律法,视人命为草芥,一旦真是修士,那就是大-麻烦。 谢南渡看着陈朝问道:“如果真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会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其实也是整座大梁朝这两百年来一直面对的问题,至于答案,很多年里,很多大梁朝的官员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惹怒了那些山巅修士,大梁朝能承担得起他们的怒火吗? 不去说大梁朝,就说当下的局面,如果真的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陈朝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能做些什么?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谢南渡问道:“今夜你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昌远街?” “不,我今晚在家里。” 谢南渡这一次一反常态,并没有选择跟着陈朝。 陈朝认真道:“我有必要提醒你,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谢南渡有些委屈道:“就这么点事情,值得你这么认真说一遍?” 陈朝点点头,依旧很认真道:“我是怕你对我生出了什么心思,当然了,我这个人很不错,你要是忍不住喜欢上我,我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我怕你生出这种想法后,就会觉得我救你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而忘记要给我的报酬。” 谢南渡若有所思问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你,那你岂不是能得到更多?” “的确如此,这真是很难拒绝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要拒绝。” 陈朝随手又扯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出,他微笑道:“软饭好吃,可我却不喜欢。” …… …… 今天的雪小了些,但还是很冷。 周枸杞坐在自己的门槛上,穿着厚实的棉袍,搓着手,但心情很不错。 心情不错的原因不是之前和那个姓陈的小子吵架又赢了,毕竟总赢嘛,习惯了。 是因为自家那个胖婆娘今日回娘家了,自己那老岳丈,今天八十大寿。 那胖婆娘出门之前打了他好一会儿,想要他跟着一起回去,但还是被周枸杞拒绝了,他这些年混得不好,岳丈那边的亲戚讥笑嘲讽他的不少,换做别人,也不会想要在今天这个日子再去遭受白眼的。 不过他单纯的只是懒。 懒得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 麻烦。 正一个人享受着这段闲暇时光的周枸杞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抬头看去,那门又开了,一个黑衣少年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姓陈的小子还能是谁? 周枸杞眯了眯眼,来了精神。 毕竟都是老相识了,陈朝一搭眼就知道这老小子在想什么,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有正事,没空吵架。” 周枸杞啧啧道:“你小子要去昌远街?” “是啊,有妖物入城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心点。” “呦,你小子还关心起老子了?是觉得老子死了,没人和你吵架?” “不是,我最近手头紧。” 周枸杞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小子真是骂人不吐脏字。 “你真以为那妖物还会出现在昌远街?” 听到这句话,陈朝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难道…… “你有什么想法?”陈朝看着周枸杞,一个奇怪的想法渐渐生出。 周枸杞哈哈大笑,“你小子脑子不灵光,那妖物在昌远街犯下两桩命案之后,难道还会在今天晚上继续留在那边?” “这就和老子藏私房钱一个道理,谁会把私房钱放在一个地方?” 汉子一脸睿智,颇有些自得。 “没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他此刻满脸悔恨。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怎么,你还不明白?”汉子一脸嫌弃,表情有些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 陈朝面无表情的朝着汉子竖起中指,不等汉子反应过来,自顾自便走了。 —— 萌新作者求月票求推荐票。 正文 第八章 捶杀 夜幕再次降临,昌远街变得很安静,在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之后,这条街的住户都变得很小心,入夜之后,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关好了门窗,甚至于在各自的床头都放上了防身的器具,擀面杖和菜刀是最多的东西。 县衙的口风极紧,一些消息灵通的,也只是知晓那边昌远街发生了两桩命案,几人的死法蹊跷,但是并没有明确得知那是妖物所为。 因此并没有太过慌乱的情绪在县城中蔓延。 黑夜之中,昌远街的一面街口处,知县糜科正和一众衙役蹲守在此处,皆是紧张的看着夜色里的昌远街。 “陈镇守使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 糜科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没有看到什么人影,悬着的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现在眼瞅着快要子时了,怎么这家伙还不到? 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放在陈朝身上的,要是这家伙不靠谱,他这一百来斤也就算是交代了。 张主簿提着一把钢刀,此刻眼中没有太多畏惧的情绪,反倒是有些兴奋,他压低嗓音,“陈镇守使是武道强者,只怕早已经来了,应当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和我们会面。” 别看张主簿生得粗犷,但实际上他心思异常缜密,要不然也不能在主簿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糜科点点头,将信将疑说道:“这次的妖物应当不难降服吧?陈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你可知道?” 张主簿摇摇头,轻声道:“反正应该是个纯粹武夫,至于是哪一境界,下官也说不清。” 大梁朝修士和武夫并存,武夫简单,也就只有一条路子,但修士的流派繁杂,三教九流,各有神通,不曾踏足修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这其中的道道,张主簿这种外行,也只是知晓,好似世间将修行境界大致划分了六重。一切修士和武夫都通用。 六重境界,有一境一重天的说法。 至于那位少年镇守使如今是哪一重境界,他也不知晓。 不过光是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那位来历神秘的少年镇守使,境界绝对不低。 还有一点也不用多想,如果陈朝都对付不了的妖物,他们这群人加在一起也不会是对手。 不知道糜科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陈朝会离开这里,反正张主簿每次想起这样的事情,就会觉得痛苦不已。 正当张主簿在自顾自痛苦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身侧的知县大人也是面露痛苦之色。 张主簿一怔,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难道自己和大人,竟然如此心有灵犀? 就在张主簿满含热泪之际,糜科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让张主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一张满是络腮胡的大脸微红,竟然是有些害羞。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大人,怎么了?”张主簿关切问道。 “本官腿麻了。”糜科皱着眉头,整张脸这才舒展开来,痛苦之色褪去,他尽量让自己身子靠在张主簿身上,好让双腿不用使劲。 张主簿瞬间变得怅然若失,感觉有些什么东西飘走了。 “马上就要二更天了,陈朝那小子到底来没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糜科渐渐有些烦躁,开始沉不住气了。 …… …… 陈朝出门的时候,天还没黑,谢南渡便将那个新买的炉子搬了出来,在廊下坐在那把老旧的椅子里,点燃了里面的木炭。 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做,最开始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但很快便游刃有余,点燃这个自己出钱买的炉子后,谢南渡抓了把雪洗了洗手,重新坐回去,伸出手,两只雪白的小手开始有热雾冒出。 看着那个崭新的炉子,她有些失望,大概是因为没有红薯的缘故。 和她以前吃的那些东西比起来,红薯真的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但那种甘甜,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手很快便烤干了。 但背后却起了一阵风。 只听得吱呀一声,院子的木门被重重拍打在两侧的院墙上。 风雪灌入这座小院。 随着风雪而来的,还有一道人影。 他穿过庭院,来到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风雪。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依旧双手放在火炉上面,不言不语。 直到那人走到她身后数丈距离的时候,她才收回了手,站了起来,走到炉子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这一下子就是和那人面对面了。 来人是一个面容阴柔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身躯瘦弱,穿得倒是很厚实,是一件白色的棉袍。 “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出彩的子弟,光是这份镇定,想来在神都站稳脚跟,没什么问题。”年轻男子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充满着赞赏。 “不过既然猜到了一些,为何不时时刻刻和那少年镇守使在一起?是不想连累他?”年轻男子笑了笑,“白鹿谢氏,终究是差了神都谢氏一筹。” 坐在长凳上的少女平静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必牵连他人。” “我原本以为你会死在那座山神庙里,却没想到你运气还不错。”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淡,仿佛就在陈述一桩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宋敛那个老家伙,看起来还是有些本事。” 引血妖来将少女一行人杀死在那座山上,本就是他最开始的计划,却没想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宋敛真能给这少女留下了一线生机。 “既然这么怕被人知晓,在这里杀我,岂不是留下的线索更多,不怕?”谢南渡看着年轻男子,平静道:“豢养妖物这种手段,即便是可以做成妖物吃人的假象,但只要神都那边的大人物一来,就注定会发现诸多破绽。” 年轻男子点点头,非常赞同这一点,“之前的确是我错,觉得要把你的死做得天衣无缝才行,但后来我才想明白一个道理,你死了之后,就没那么多问题了,毕竟谁会为一个死人而大动干戈?” 谢南渡摇摇头,“白鹿谢氏不会让他们最出彩的子弟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你错了,你若真是天才,少年老成,那么就不会死在这里,如果你死在这里,你又怎么能说得上天才两字?” 年轻男子一脸嘲讽,“不是天才,死不死的,谁又会在意?” 谢南渡不说话了,事情到这里,一切缘由,她都知道了。 神都有人不愿意她安然的出现在神都,但那人绝无可能左右神都谢氏真正的大人物,他的手段也无法瞒过那些大人物的眼睛,能够做成这一切,显然是得到默许的。 甚至在从白鹿离开之时,扈从的多少,境界高低,都是有人默许的。 为何要默许? 谢南渡眼睛里有些异样的情绪,但不过是一闪而逝,瞬间便重归于平静,这位算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天青县的少女只是平淡道:“神都的那些大人物,想来对我没什么恶意。” 年轻男子点头道:“是的,他们不过只是想看看,要不然为何是我?” “不怕最后真成了替罪羊?”谢南渡看向他,声音平淡,“我倒是还有个选择可以供你选。” 年轻男子眼中的赞赏之色不散,但仍旧是摇头,“可惜了。” 眼见这年轻男子如此坚决,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真想和你多说些话,但时间不太够了。” 他有些遗憾的摇头。 一团黑色的妖气从年轻男子身前的地面涌出,瞬间便出现了一头面目狰狞的妖物,浑身漆黑,无比丑恶。浓郁的妖气环绕在它的四周,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压抑。 “像你这样的美人,被这样丑恶的妖物吃掉,真的有些可惜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轻男子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招了招手。 一道诡异的气机从他的指间涌出,缓缓飘散。 那头丑恶的妖物瞬间开始奔跑起来! 短暂数丈的距离,那妖物只需要一息的时间,便足以来到谢南渡面前,将这个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受器重的少女彻底杀死! 年轻男子眯起眼,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这个故事的结果。 下一刻。 砰—— 一声巨响传出! 那妖物没能接触到谢南渡。 一道黑色身影从房顶一跃而下,瞬间撞向那只妖物。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那只妖物带离廊下。 妖物怪叫一声,但立马便没了声音。 接替它叫声的,是某种钝器击打在血肉身上的声响。 连续不断的响声响起,像是一声声春雷。 可现在不还是寒冬时节吗? 黑色身影裹挟着那只妖物坠入积雪之中,刹那之后,便没了声响。 漫天的大雪忽然一顿,而后再复归正常的时候,那道黑色身影已经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是陈朝。 一身风雪的黑衣少年抬起头,随着体内的气机流动,黑衫上的风雪瞬间被荡开,雪花再也无法落到少年的身躯之上。 站在风雪中的黑衣少年,血气旺盛! 他看向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那双宛如星星般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那个在庭院里的黑衣少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本就微微弓着的身子,在瞬间绷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地面一踏,便已经朝着那年轻男子掠去! 之前那妖物和谢南渡直接有数丈距离,如今陈朝和这年轻男子也是数丈距离,妖物没有能接触到谢南渡便被陈朝数拳捶杀,如今他是否又能接触到那年轻男子的身躯? 不管世间的修士有多看不起武夫,但所有人都清楚,修士一旦被武夫近身,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年轻男子在短暂失神之后,回过神来的他脚尖一点,便已经退出长廊,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和如同一头凶兽的陈朝相比,他的动作很明显要更飘逸,更符合那些所谓的仙人风采。 那个横空出世的黑衣少年,在之前他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这天青县的镇守使,但却没想到,这小小一县的镇守使,境界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不少! 是灵台还是神藏? 若是一个灵台武夫,他还有一战之力,可如果对面是一位神藏武夫,那么…… “你可知……” 年轻男子飘在半空,指间有气机萦绕,他张了张口,话却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那宛如凶兽的黑衣少年在瞬间便已经消失,还在他错愕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再度在自己身前出现。 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只是这么看着他。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一个不算太大的拳头已经迎面砸来! 咔嚓—— 一声脆响,年轻男子的鼻骨轰然碎裂,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停止了思考,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痛苦起来。 碎骨声不断响起,那些拳头也不断落下,噼里啪啦的,好似雨珠落在房顶青瓦上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过了很长时间。 声音终于停歇。 谢南渡看着庭院里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微微有些出神。 这一瞬间,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山神庙的那个夜晚,同样沉默的少年,在沉默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 似乎只有在战斗的时候,那个一身黑衫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自己。 等到谢南渡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朝已经拖着那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年轻男子来到廊下,胸膛起伏不定的他吐出一口浊气,调整了呼吸。 谢南渡正欲开口。 但她却很快看到陈朝已经蹲在了那年轻男子身前,全然不管那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年轻男子,而是一脸认真的开始翻找那年轻男子身上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兴奋。 谢南渡看着这一幕,再度失神。 她站在风中,有些凌乱。 正文 第九章 复盘 找了半天,陈朝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也算是找到不少好东西,心满意足的他看了一眼此刻气若游丝的年轻男子,抬头问道:“要不要留个活口?” 一直失神的谢南渡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他还有救吗?” “够呛。” 陈朝嘿嘿一笑,便不再去理会这家伙,而是朝着那边炉子走去,不过眼看着要到坐上那把老旧的椅子,谢南渡却抢先一步。 陈朝皱了皱眉头,倒也没说什么,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对面,靠近火炉,感受着那些暖意,他舒服的哼唧了一声。 片刻之后,陈朝才看向谢南渡,问道:“现在不该有些什么说的吗?” 谢南渡想了想,如今两人,已经算是真正的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直白道:“我生于白鹿谢氏。” 陈朝皱眉道:“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一脉同宗的那个白鹿谢氏?” 谢南渡点点头,很平静。 陈朝却有些惊讶,早些时候他就知道这少女的身份不寻常,但即便是知晓她姓谢,却也没有往谢氏上面去猜,委实是这谢氏两字,分量太足了。 二百余年前,世间恰逢乱世,大梁太祖高皇帝决意起兵推翻暴-政,白鹿谢氏便倾力相助,不仅资助钱粮,更是派遣出了好些家族里的出色子弟相助,而后大梁朝定鼎天下,在太祖高皇帝封赏之下,谢氏有多达十数人受封,这十数人当即便成了大梁朝的股肱之臣,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这十数人在神都渐渐站稳脚跟,也形成了一个新的家族,这便是神都谢氏的由来。 白鹿谢氏是祖祠,神都谢氏最开始不过是分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神都谢氏数代人在朝中根基稳固,便渐渐能够能和白鹿谢氏相提并论,到了数十年前,神都谢氏百余年的积攒下,早已经一跃而成王朝最大的家族之一,在朝中甚至能够和绵延数百年的清河魏氏一较高下,自然便一度超过了白鹿谢氏,南方的祖祠虽然还是祖祠,但有很多规矩,早就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 谢南渡是白鹿谢氏如今这一代里最出彩的存在,将她送往神都,白鹿这边未尝没有存什么别的心思。 “我早说过了,和我做朋友,应该是个不错的决定。” 谢南渡加了一块木炭在炉子里,有些遗憾道:“要是有个红薯就好了。” 陈朝皱眉分析道:“神都谢氏要你北上去神都,但他们当中却又有人不愿意你出现在神都。” “不是不愿意,高门大户里,没有什么情谊可说,一切都看值不值得,大人物们的想法,其实并不难猜,就是看看我。”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眼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看看你是不是所谓的天才,这也是考验,只有你通过了,你才姓谢。” 陈朝讥笑道:“这种举动,倒是很符合神都那些所谓的大人物脾气秉性。” 谢南渡看着陈朝,认真道:“谢谢你。” 一个还不曾开始修行的少女,在扈从全部战死之后,如何能通过所谓的考验?只能是借助外力。 这便是用人。 作为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用人是谢氏子弟最应该具备的能力之一。 谢南渡忽然问道:“你知道的信息不多,我也没有对你说清楚,你怎么知晓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朝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年轻男子,歪了歪头,“天底下的蠢人很多,但恰好我不是其中一个。” 妖物出现在昌远街两次,正常人第一时间选择肯定还是会去那边蹲守,但在之前和谢南渡闲聊的时候,她忽然提及有炼气士豢养妖物的事情,那便让陈朝明白,这两桩凶案都不简单,更何况之后谢南渡选择留守,而不和他一起前往昌远街。 这是最大的问题。 一向都以待在陈朝身边为最安全的谢南渡,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留守? 她是想要将陈朝从这桩麻烦事情里剥离出去? 那她留给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所以很显然,她是想要把那个年轻男子引出来,同时也在赌陈朝这个聪明人会明白她给他留下的提示。 说白了,今晚上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两个人布下的局。 到了这会儿,就连陈朝都不得不感叹这个少女城府深沉。 性情沉稳,城府深沉,做事极有章法,再加上心思缜密,如果说她在修行上也是个天才的话,那么当谢南渡出现在神都的时候,就一定会搅起谢氏的风云。 未来的结果不好说,但若是能拥有她的友谊,定然是一件好事。 “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是在和谢氏的下一代家主对话?” 陈朝挑了挑眉,却没有太多兴奋的神采。 甚至都不如之前他在那年轻男子身上发财来的兴奋。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你的故事呢,不讲讲?” 说起来谢南渡是真的对陈朝的故事很感兴趣,这位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出身于何处,哪里来的这一身武道修为,甚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境界的武夫……这一切,都是谢南渡想要知道的事情。 好奇心会害死猫,但显然不会害死谢南渡。 “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今天又帮了你一次,不得加钱?” 陈朝眨了眨眼睛,这才从怀里拿出那颗刚从那妖物身上找到的妖珠,这颗妖珠和寻常的妖珠不同,妖气没那么浓郁,但却有记录影像的功能,在神都的那些贵妇应该会很喜欢。 用来抓奸,一抓一个准。 收好妖珠,陈朝正经起来,问道:“这考验是到这里便结束了,还是还有后手?”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除了努力不让船沉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谢南渡微笑摇头,“大人物的心思,谁又能真正猜透呢?” 看一眼还是再看一眼,谁能说清楚。 陈朝忽然说道:“你这样的人,谁要是以后娶了你,不得提心吊胆一辈子?” 听着这话,谢南渡也不恼,只是问道:“何必非要嫁人?” 陈朝被这句话堵了回来,正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谢南渡又开口笑道:“若是有真不错的男子,嫁给他又何妨?” 正文 第十章 我只是想做一个武夫 处理完那具年轻男子的尸体之后,陈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熟悉的一夜,不过和山神庙那一夜不同,这一夜里谢南渡说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不过在她对面的少年仍旧显得那般谨慎,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得到答案。 她不生气,只是保持着对黑衣少年的好奇。 清晨的时候,陈朝站起身,走出庭院,去巷子外买了一个烤红薯,在付钱的时候,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再拿一个。” 折返身形返回巷子,在自家门前恰好碰到了大早上起来开门的周枸杞,两人对视一眼,自然又吵了一架。 最后陈朝脸色不善的回到炉子前,将稍大的那个红薯递给谢南渡,自己则是把那个小一些的红薯放在身前,没有着急去动。 拿起红薯,谢南渡问了一个近乎于有些白痴的问题,“你知不知神都的那座书院?” 陈朝木然点头,大梁朝的修士很多,但能为朝廷所用的,其实主要只有两类,一类是要花费无数天金钱打磨自身的武夫,另外一类便是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 方外的修行宗门传承有序,绵延数百年,比一座王朝存在的时间都要久远,他们底蕴深厚,会在世间寻觅适合修道的少年少女将其带入宗门修行,断绝红尘羁绊。 而武道一途,本质上便是为那些无法成为修士的普通人打开的另外一条路,不需什么天资,即便是再愚笨的武夫,苦熬个十年八年,至少也能入门,而正是因为如此,天下修士对于武夫,向来有着最为轻蔑的态度,他们觉得修行是顺应天道,从天地之间获取力量强大己身,因此适合修道的修士便是上天所选中的,反倒是不适合修行却强行去走武道一途的武夫,自然而然在他们眼中便成了异类。 因此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几乎是看不到任何一座以武夫为主的宗门,即便是某些宗门里存在武夫,也绝对会饱受冷眼。 在如此处境下的武夫,选择依附王朝,几乎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如今在北疆抵挡妖邪南下的边军中,可以说是汇聚了整个大梁朝最多的武夫。 作为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一直以来和尘世关联颇多,无数年前,儒教发迹,便开始在世间著书立言教化世人,而后逐渐形成道统,因为儒教的特殊性,便注定从一开始就和尘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数年的发展下来,儒教便成了和一座王朝最紧密的修士,王朝和儒教之间,其实更像是合作,儒教为王朝提供治理天下需要的读书人,王朝也需为儒教提供源源不断的读书种子。 毕竟和其他的修士不同,读书人心中至少有天下,有黎民百姓…… 神都的那座书院,便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如若不去方外修行,进入那座书院,便是最好的路。 陈朝拿起红薯,缓慢的剥开果皮,露出了冒着热气的金黄果肉,低头咬了一口,很甜。 如若没有意外,谢南渡是肯定会进入那座书院的,她的天赋不错的话,名震神都只会是时间问题,只是即便她再出彩,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大梁朝没有禁止女子出仕,可惜的是,这二百余年里,也的确没有出过什么女子官员。 如果谢南渡是想成为这大梁朝的女子宰辅,只怕是前路漫漫,到处荆棘。 “我要是到了神都,站稳了脚跟,可以帮你运作,为你争取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 谢南渡一脸认真,不似说笑,早些时候,她便一直说自己会报答陈朝,但却没有具体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可如今她说出来这番话,便已经比再多的天金钱都值钱了,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代表着什么,陈朝当然清楚。 书院每年招生,一向便是整个大梁的盛事,大梁朝上下,哪个家族不想把自己家中的后人送往书院? 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也足以让那些大家族抢的头破血流。 那座书院除去有着海量的修行秘籍之外,还有着当今大梁朝最强大的几位修士之一。 书院的院长,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所谓的六重天境界,只怕那位书院院长已经站到了最上头。 整个大梁朝,也找不出几个可以抗衡那位书院院长的存在。 即便是那些方外修行宗门里,也不会有太多强者能够无视那位院长大人。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成为他的弟子,那在大梁朝,还有什么难事? 平步青云,不要太简单。 …… …… “我是个武夫。” 陈朝当然知晓谢南渡既然敢这么说,便有把握去为自己争取一个名额,那也是整个大梁朝无数人想要拥有的机会,但他还是一口回绝了。 “没有可能改换修行?你的天赋应当不错,走武夫这条路,太过艰难。” 谢南渡微笑道:“并且那些天金钱,数量太过巨大,你也很难承担。” 她这是真心实意的在为陈朝考虑。 大梁朝的武夫,想要往前不断攀升,需要无数的天金钱用以购买打磨体魄的各种灵药,这巨大数额的天金钱,并非一个武夫能够承担得起的,所以大多数武夫,唯一的路便是进入军伍之中,在北方边疆杀敌立功,以换取那数额巨大的天金钱,陈朝虽然是镇守使,但每月俸禄在那所需的天金钱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朝笑道:“所以才把命都舍出来,就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要是真想帮我,不妨加点钱。” 谢南渡看了看手里的红薯,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那张小脸上有些渴望,任谁都会觉得可爱。 “你有什么担忧,不妨说出来,你救我不止一次,我们应该是朋友了。” 谢南渡仰起头来,看着陈朝,那双眼睛里的迷雾好像是散去了,如今露出了最为真诚的样子。 其实少年少女之间,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建立起相对纯洁的友谊,即便这两位都不是一般的少年少女,但总归有那么些时候,事情忽然就会变得简单。 陈朝看着手里的那半个红薯,有些难受,心想我的资质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只能是武夫这种事情,我也要告诉你吗? 成为武夫,本来就是无奈之举。 陈朝默默叹了口气。 可这些话,能说出来吗? 脸不要了? 陈朝放下那个红薯,看着对面的少女拿起那个红薯,有些认真的剥起红薯皮,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红薯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一整张脸上都是满足的情绪,陈朝挑了挑眉,你难道不知道,红薯吃多了会放屁吗? 收回心神,他坐直了身子,平静道:“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武夫!” “所以,别的路,我没有兴趣。” 陈朝一脸认真,云淡风轻。 但谁又知道他心中的苦痛呢? 谢南渡抬起头,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陈朝一眼,没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别的情绪,于是她这才笑了笑,眼中没有失望,倒是有些别的情绪,她轻声道:“你还真是个特别的人呢。” 正文 第十一章 黑市 和谢南渡有过一番不深不浅的交流之后,也临近晌午了,算着日子,今日正好也是时候了,抓了一把油纸伞,陈朝便领着谢南渡出门了。 谢南渡放下已经只有果皮的红薯,接过油纸伞,随口问道:“去什么地方?” 陈朝也没遮掩,随口道:“黑市。” 听着这话,谢南渡明显兴奋起来,对于黑市,在白鹿州的时候,便常常听家里人说起,知道那是修士们用以交易的地方,在方外,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修行宗门,但在大梁朝境内,州城首府会有官方设立的坊间,用以修士自己交易,但这种官方主导的坊间往往会在交易双方抽出一部分的天金钱在这个情况下,黑市便应运而生,成为了修士们自己交易的平台。 天青县太过偏僻,大梁朝没有设立交易的坊间,想要得到什么灵药和修行方面的材料,就只有黑市一条路可走。 而因为太过偏僻的原因,天青县的黑市一个月,只开放一天,今天正好就是开放的日子。 陈朝这一个月攒积的妖珠,本就是准备在今天去全部换成天金钱,用以购买下个月打磨身躯需要的灵药。 不过陈朝心里清楚,这几个月能勉强对付过去,但之后的日子,也肯定会越过越惨。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谢南渡,到时候,这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就得看她到了神都之后,会不会良心发现给他寄一大笔钱过来,甚至是直接将那些灵药送到他的手上。 走在长街上,照例是看不到几个行人的,陈朝显得有些惬意。 路过县衙的时候,门口的衙役有些钦佩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只是微微点头,并没多说什么。 他也是之前才知晓,原来昨夜糜科和一众衙役在昌远街守了整整一夜,最后搞的这位糜大人直接冻出了风寒,听说这会儿都还在床上,知道这事儿之后,陈朝才默默想起之前原来忘记给糜科打招呼了,自己在廊下烤了一夜的火,却让他在大雪天里感受了一夜的风寒。 真是罪过。 不过他听说糜科病倒之后,那位张主簿忙上忙下的,一脸担忧的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 糜大人真有个好下属! 走过县衙那条街,两人拐进东边的柳叶巷子,走到尽头,便到了一条还算比较宽敞的街市之前。 这里一条街摆了许多摊子,好些摊子上都有散发着各种光华的灵药和法器。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真正有实力的卖家,都会在这条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面。 这便是天青县的黑市了。 大梁朝对于没有官府设立的坊间的地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加上天青县的治安出奇的好,因此黑市的规模还是不小的,久而久之,这里的黑市甚至已经成了除去州府那边最大的一个了,附近几座县城的武夫,每到这一天,都要来天青县来购买一些灵药。 不过零零碎碎的,都不是什么大买卖。 “陈镇守使!” “陈镇守使你来了?” “陈镇守使来,都让开!” “陈镇守使,我这里有上好的血参,物美价廉!” “陈镇守使,我这七叶草绝对是极品!” “陈镇守使,这是我妹妹……” “陈镇守使,这是我媳妇儿……” 渐渐离谱。 …… …… 陈朝一出现在这里,那些摊位的老板便兴奋起来了,这也确实怪不得他们不稳重,实在是因为陈朝这两年已经成为了这黑市最大的主顾,每次来,不管是卖出去的妖珠数量,还是采购的灵药数量,都是一般武夫无法比较的。 那些武夫最多是小打小闹,但是陈朝每次都是实打实来一笔大生意。 众人的目光都在陈朝身上,反倒是一旁的谢南渡没人在意了。陈朝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也不废话,带着谢南渡闪身便进了临街的一家名叫长命阁的店铺里。 铺子古朴,此刻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柜台后打盹,不过就在陈朝走进来的当口,这个老人便睁开了眼睛,满是浑浊的双眼在一瞬间便恢复清明。 “陈镇守使,果然准时啊。” 老人眯着眼,满是笑意,在这么个小地方,眼前的少年镇守使,是他们最大的主顾,自然应当保持着热情。 “这位姑娘是?”老人看了一眼谢南渡,便有些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依着他多年来的看人眼光,自然知道这个少女出身不凡,绝不简单。 “一个朋友。” 陈朝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黑布袋子,递给老人,说道:“算算价。” 老人点点头,接过袋子之后,在柜台下面拿出一个足有磨盘那么大的磁盘,放在柜台上之后,这才将那些袋子里的妖珠全部倒出来。 一时间,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就在这里响起,声音大小不一,碰撞的声音好似山泉坠落到石头上的那般好听。 大珠小珠落玉盘。 武夫修行用不着妖珠,但别的修士却拿这东西有用,所以每次获得妖珠之后,陈朝都会将其贩卖,然后去购买自己需要的灵药。 那些灵药大多是方外的修士在自家宗门的药铺里种植的,少量的是在深山老林里找到的,有些修士便是专门做这个行当的,被称为采药人。 老人笑呵呵的数着妖珠,将妖珠按着品相效果好坏分类,这才说道:“数量比上次少了些,想来附近的妖物应该也不多了。” 他看似在随口说些闲话,但实际上却是在提醒陈朝,如果还不想别的办法,那之后的事情很难说。 陈朝也是人精,直截了当道:“我前些日子杀了一只血妖。” “血妖?!” 老人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开,有些不敢相信。 在大梁朝没有化形的妖物之中,血妖是极为恐怖的存在,一般的修士碰到之后,别说是斩杀,就是想要全身而退都是奢侈。 “妖珠呢?给老夫看看。”老人也是激动了,血妖的妖珠,绝对是好东西。 陈朝也没犹豫,拿出那颗血色妖珠,放在盘中,然后平静看着老人。 “啊……”老人擦了擦手,轻轻拿起那颗血珠,打量片刻,喃喃道:“上品啊。” 这颗妖珠的品相毫无疑问是极好的,里面的血气更是充沛,只怕那血妖至少已经是灵台境的妖物了,距离踏入神藏境,应当只是一步之遥。 可这样的妖物却还是被陈朝杀了。 老人看向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修行六重天,第二重境界便是灵台,而神藏已经是第三重境界了。 这般年纪,若是神藏境界,这意味着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这样的天才,只在一座小小的县城里做一个镇守使? 老人有些恍惚出神,但很快便听到了有人在敲击柜台。 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黑衣少年也收回了手。 “开个价吧。” 陈朝不想在这里耽误过多的时间。 老人微微思索片刻,很快便说道:“这些妖珠,一共两千枚天金钱,这颗血妖妖珠,我给你五千枚!” 这个价格不低了,但是陈朝还是立即道:“一万!” 老人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好似有些怒意,但还是被他很好的藏了起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万太多了,最多六千!” 那些一般的妖珠,价格早就透明了,他们说的,也只是这血妖的妖珠。 “九千,我相信你拿去还能多卖一番。”陈朝笑眯眯说道:“下次有好东西还找你。”老人一脸无奈道:“陈镇守使,这个价真不行。” 陈朝微笑道:“肯定行。” 老人摇摇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陈朝没说话,收起妖珠,转身就要走。 老人没有反应,只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只是等到陈朝一只脚已经踏出铺子的时候,老人才咬了咬牙,好似下了多大的决心,喊道:“七千,也就值这个价了!” 陈朝转过头来,微笑道:“八千。” 听着这话,老人泄气一般坐下,有些颓丧了点了点头。 陈朝却没有任何的情绪,重新来到柜台前,随手将妖珠放在柜台上,等着后面的小厮拿钱,不过他顺便还问了问昨夜斩杀的那只妖物的妖珠到底值多少。 “这妖珠不常见,不过对修行没有太大裨益,只是那些州府里的贵太太或许会出高价,一千枚,我要了。” 老掌柜敲着柜台,眯着眼。 陈朝摇摇头,他可没打算这会儿就卖出去,这东西在小地方的价格绝对不及那些州府的十分之一。 老掌柜也知道陈朝的秉性,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说了说这东西的使用法子。 拿了天金钱走出铺子,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满意。 那颗血妖的妖珠自己拿去别处卖,自然不是那个价钱,只是这样便太过麻烦了,他不太喜欢。 至于昨夜在那个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东西为何不拿出来,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陈朝自然不会那么蠢。 谢南渡忽然打趣道:“演来演去,人心复杂。” 陈朝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道:“你肯定没经历过,不过讨价还价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只要肯买,就绝对不会亏,而我不管怎么卖都是亏的,我不过是在尽量少亏一些。”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觉得你世故的时候,你好像又在别的方面有自己的坚持。” 谢南渡有些感慨,至今她都觉得陈朝拒绝自己帮他要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这件事是十分疯狂的。 陈朝自己有苦难言,只能自己挺着。 陈朝没多说什么,之后他在这条街走来走去,进进出出好些铺子,买了不少用以打磨身躯的灵药,有了血妖的那颗妖珠卖出的天金钱,陈朝在采购灵药的时候,多买了一个月的份额,至于为什么没有一次性花完,是他隐约觉得自己不会继续在这个境界停留太久。 灵台之上,是神藏。 数年的修行,让陈朝已经摸到了那个境界的门槛,想来已经要不了多久时日,他便会踏破那个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 而那便是武夫最难熬的一境,许多武夫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过此境。 到了那个境界,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灵药了。 那意味着海量的天金钱。 陈朝叹了口气,知晓到时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情。 回过神来,他就要离开此地。 但走了几步,刚到街口,一道黑影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窜出来,陈朝身子微微一侧,躲过要来抓他的那只手,然后就看到了那道黑影的真容,是个黑瘦的少年,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灰色棉袍,看清那少年之后,陈朝脸上便多了一抹笑意。 他伸手按在黑瘦少年肩膀上,对方这就动弹不得了。 黑瘦少年眼见如此,一脸无奈,“陈大哥,就不能让我一次?” 陈朝笑眯眯道:“下次一定。” 黑瘦少年扯了扯嘴角,然后很快就注意到了陈朝身后的谢南渡,他很快收回视线,问道:“陈大哥,这个姐姐是?” 陈朝平淡道:“朋友。” “见过嫂子!”黑瘦少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看着有些憨。 正文 第十二章 快去寻陈镇守使 眼前的这个黑瘦少年名叫林诚,两人交情不错。 当初第一次来到天青县,便碰上了林诚家中出事,他的娘亲病故,却拿不出买棺材的钱,当时陈朝心一软,便给了他些钱,两人这便有了些交情,在将娘亲下葬之后,林诚便在桃花巷子忙前忙后,帮了陈朝不少。 在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前往天青县外周边的那座玄明矿去讨生活了,修士修行需要灵药炼丹,打造法器则是需要各种不同材料,大梁朝因此各地都有矿石开采,在天青县周遭便有一座专门开采玄明石的石矿,石矿规模不大,每年仅可出产玄明石多达数千斤,但这些玄明石也却是修士打造法器的必备之物,朝廷多用此和方外的修行宗门来交换其他必需品,因此常年便需要不少的采矿人。 林诚虽然瘦小,但实际上天生力气不小,足以比肩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也就被那边破格收下,每个月不多不少,也有数枚天金钱的工钱,在天青县这个地方,数枚天金钱已经不算少了,若是不用修行,干上几年,林诚讨个媳妇儿,绰绰有余。 不过石矿那边常常有矿洞塌陷的事情发生,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在拿性命去拼。 “怎么回来了?” 陈朝看了林诚一眼,有些疑惑,石矿那边每人一个月也就一天的假,眼前的小子月初的时候才回来过一趟,理应这个月不会再露面了。 “那边这几天连续塌了好几个矿洞,负责的大人停了开采,放了几天假,我正好有东西要给陈大哥。”说话的时候,林诚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将陈朝拉到了巷子里,小心翼翼的从满是补丁的棉衣里拿出一株有七片叶子的草,根部被林诚用泥土包裹,叶片青翠,纹路之上肉眼可见有绿色的汁液流动,叶片上面光华流转,一看便知道不凡。 陈朝皱了皱眉,他虽知此物不凡,但却不认识。 “是七星草。” 谢南渡轻声道:“拾遗记里有过记载,能用以炼制多种丹药,有静心顺气的作用,看品相,甚至还是七星草里的上品,不会比你那颗血妖妖珠的价值差。” 过去那些年,没有踏足修行之路的谢南渡,除去每日有大儒教授那些儒教典籍之外,她闲暇之余,在白鹿的祖祠里看了许多关于修行方面的书籍,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加上又耐得住性子,自然便知道了很多很多东西。 “同七星草相关的,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谢南渡笑了笑。 在拾遗记上,记载的很清楚,数十年前曾有一株极品的七星草在剑气山中被人发现,恰逢方外的一个大宗门的太上长老修行破境失败,急需此物吊住性命,故而那宗门便派遣了门下弟子前往剑气山,想要以高价购买,剑气山存世许久,名声太大,但却不是一个强大的宗门,加上七星草对他们而言,并无作用,故而也没有推脱,也想卖出。只是那方外宗门开价太低,无异于强夺,剑气山一怒之下,以山中名剑为谢礼,送出十余柄名剑,无数剑修蜂拥而至,直接便将那方外宗门直接铲除了,可怜那位太上长老没等来救命灵药,自己的人头便被某位剑修亲手割了下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 林诚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一株小小的药草就能让那些好似神仙的存在就此殒命,甚至是一座宗门惨遭灭门。 “剑气山?” 陈朝对这个故事本身没有什么想法,但对那座剑气山有些兴趣。 谢南渡解释道:“剑气山,方外的一座剑修宗门,不过门内却并没有强大剑修,只能算二流宗门,他们对杀人没有兴趣,修行也只是顺带而已,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只有铸剑,如今天下名剑,半数出于此山。” “想来即便是铸剑不少,剑修离不得,可山中所藏如此多名剑,不见得没有人眼馋。” 陈朝觉得剑气山若是想要存在于世,不会只是简单铸剑而已,没有自己的力量,又有如此多剑修需要的东西,只怕某些剑宗,一直想将其强占。 点了点头,谢南渡说道:“每百年,他们必定出炉一柄新剑,一直是百年之间,世间最锋利之剑,修士们称为百年一剑,而这百年一剑的剑主,每一位,都注定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剑仙,有这份香火情在,剑气山自然长盛不衰,没有人会甘愿冒着风险去招惹半座或是整座天下的剑修,对剑气山下手……” 陈朝点点头。 林诚便已经将那株七星草递给他了,“这是我在矿洞里找到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想着陈大哥你肯定用得上,就给大哥你带回来了。” 他伸着手,但陈朝却没有立即去接,只是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株七星草能让你从此不用进入那石矿里去用命挖矿,而且你至少能娶八个媳妇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么值钱?”林诚有些吃惊,不过那眼里满是笑意,他又不傻,之前在得知那个故事的时候,便几乎已经知道了这株七星草的价值,但他仍旧愿意拿出来,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教导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没人给我娘下葬的时候,是陈大哥你伸出援手,光是这点恩情,我林诚便记一辈子!” 林诚将七星草硬塞到陈朝手里,然后嘿嘿一笑,“要是陈大哥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给些钱,不过别急着给我,我怕我忍不住就给花了,就先放在陈大哥你这里。” 说完这些,林诚又说自己那宅子该扫一扫了,不然娘亲要是什么时候回来,也会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就不陪陈朝在这里多待了。 远去之前,林诚看着谢南渡,认真道:“这位姐姐,我陈大哥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其实可以考虑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溜烟跑了。 不给陈朝说话的机会。 看着黑瘦少年的背影,陈朝默然无语。 当年伸出援手,也不是他陈朝真的古道热肠,天底下的苦命人多了,他即便都想帮,又能帮几个,只不过那个样子的林诚,让陈朝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少年,这才一时间起了恻隐之心,却没想到,当初随手结下的善缘,到了如今,已经不止是涌泉相报那么简单了。 收好七星草,陈朝没打算就这么将其卖掉,之前在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法器里有一样是用来存放这类灵药的,不必担心灵药药性流失的问题。 “这可好像不是你的性子。”见陈朝没打算将这株七星草就这么卖掉,谢南渡有些疑惑。 在她认知里的陈朝,虽说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但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和市井小贩无异。 陈朝笑了笑,“我读的书不多,但好似也看到过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谢南渡笑了起来,看着像是一朵盛开的梨花。 “不过……我不是君子,之所以留着这东西,大概还是觉得世上的事情,不都是理所当然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就拿出那么一点钱帮人下葬了娘亲,然后那人便要以无数倍的好东西报答自己,自己就要心安理得的接受?只怕说破天去,陈朝都不认这个道理。 而他之所以选择收下,是因为林诚不过是个普通少年,若是被别的人知道他身上怀有重宝,那对他来说,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南渡握了握自己小手,白白嫩嫩的,没有任何威胁。 陈朝笑眯眯道:“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我是好人啊,最开始在山神庙里的时候,我可就说过了。” 谢南渡无言以对,只是冷哼一声。 陈朝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就这样顺着来路回去。 再次路过县衙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 正要从县衙过去,里面便有小吏奔出,因为太着急,甚至还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过他很快便爬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风雪,而是一脸焦急的朝着远处奔去。 “他这么着急,要去何处?” 陈朝认出那人便是当夜去寻自己的小吏,那一晚,两人还闲聊了一番,随口朝着县衙门口的衙役问了一句。 那衙役笑道:“是去寻陈镇守使的,是上面来人了,陈镇守使的顶头上司,青山郡的李镇守使,特意让陈镇守使来县衙一趟,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事情,知县大人差他去寻,他有些着急……” 陈朝看着他,沉默不语。 那衙役最开始也笑着,然后渐渐地便不笑了。 两人对视着,都没说话。 谢南渡叹了口气。 那衙役怔了怔,“陈镇守使住的桃花巷子,有些远。” 声音渐小。 说完这句话,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等陈朝说话,便扯着嗓子朝县衙里喊道:“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斗法 县衙大堂里,一个身着青色官服腰悬长刀的中年汉子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原本属于知县大人才能坐的主位上,而昨夜受了风寒的糜科只能强撑着病体,坐在原本主簿的位子上,而如今只能陪着站在一侧的张主簿,那张糙汉脸上,有些不太开心。 糜科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那人正是青山郡的李镇守使,虽然李镇守使依旧没有调遣他的权力,但这位李镇守使却是实打实的六品官员,比他这位知县要高出两个品阶,而且统领一郡之中各县的地方镇守使,有保境安民之职责,权柄其实说小不小,说大却又很大,因为一旦他要将某件事和妖物修士扯上关联,那就算是郡守,也只能干瞪眼,事情得让他全权处置。 他突然驾临天青县,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糜科自然也没有什么准备,此刻的糜科虽然浑浑噩噩,但想着这些年天青县的太平日子,加上之前虽说出现了妖物伤人之事,但仅仅只死了三人便已经铲除,如此迅速,已经找不出任何苛责的理由,再说了,天青县比起周遭其余县城,可太平的不是一点半点,陈镇守使想要找什么麻烦,理应也没有理由。 既然不是来找麻烦的,糜科便突然想到了另外的可能,陈朝在天青县任职期间,斩杀妖物大小不计其数,维护地方安宁,怎么都算是别人无法比较的,难道眼前的男人此刻来到天青县便是要嘉奖陈朝的?甚至是说,还有可能要将他提拔为青山郡镇守使,总管一郡之地? 糜科默默想着,要是这样的话,那陈朝就要离开天青县了,那真是一件让人……忧伤的事情啊。 之前张主簿还在想是不是,自家大人是不是当真没有想过陈朝离去的事情,但如果他此刻知道糜科的想法,肯定又会再一次觉得自己和自家大人,心有灵犀。 “糜大人,天青县太平了几年,如今又出现了妖物伤人的事情,糜大人可莫要松懈,一座青山郡,天青县可是无数双眼睛看着啊。” 陈镇守使喝了口茶,一脸云淡风轻。 糜科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但实际上这位知县大人在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几次娘了,老子天青县就算是再死些人,也比其他的县城太平太多,你这家伙不去好好想想别的县城该如何防治妖物,在这里说这些屁话? 不过等到开口的时候,却变成了:“大人说的是,我等定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保境安民,也是我等职责嘛。” 陈镇守使很满意,然后打量了一番周遭,想念起了自己在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那可要比现在这座破县衙好上太多了,只是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最多只设立到州郡一级,这种县城并没有此等衙门,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县衙里等陈朝,而是直接去镇守使衙门了。 “无妨,糜大人的能力,本镇守使还是知晓的,只可惜糜大人的仕途本镇守使管不了,要不然怎么都要帮糜大人一把,倒是柳郡守,和本镇守使有些交情。这次回去定要在他面前为糜大人美言几句,等到年末考核的时候,怎么也得给糜大人甲等才是。” 李镇守使随口画饼,可信度有几分,并不真切。 糜科也算是官场老油子,早就已经舍了往上爬的心思,因此并不接茬,就在他满脸笑容要开口的时候,外面的衙役便喊了一嗓子,糜科听清之后,便径直说道:“陈镇守使来了,那下官就告退了。” 他招招手,一旁的张主簿会意的搀扶起糜科,两人也不等李镇守使说话,便已经退出大堂。 一身黑衫,腰间悬刀的少年已经走入大堂。 带进来些风雪。 李镇守使才看到陈朝,便一脸不悦,皱眉道:“你身为堂堂大梁朝的镇守使,为何不穿官袍?!” 陈朝看向这位从未见过面的李镇守使,挑了挑眉,这第一次见面,就要来个下马威了。 陈朝不卑不亢,拱手道:“按大梁律,郡县一级镇守使每年有两套官服,可自从下官上任以来,却从未领到过官袍。” 李镇守使一怔,刚才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以官场上的常规手段来震一震这个少年,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便将他顶了回来,镇守使体系里,越是靠近地方便越不受待见,这也是老黄历了,谁都清楚,这上面有很多规矩其实早就不存在了,平日里也没谁会揪着不放,他自己也知晓,之所以这么开口,也是先敲打敲打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下属。 但没想到,这少年居然一点都不肯低头? 来之前,他曾经特意去调阅过陈朝的档案,上面却只有一些零星记载,一般如此情况,便只有一种,那就是这个镇守使官职乃是这少年背后的家族花钱买来的,直接上任,一般这样的存在,在任上绝不会有什么作为。 之前天青县一直以来的太平时光,青山郡里不过是当作他们对妖物伤人的事情隐瞒不报罢了。 可不久之前他们才从可靠渠道得到了消息,说是这都是真的。 如今看了一眼这个少年,李镇守使倒是有些相信了。 对面的少年,一身血气旺盛,气机流转于体内,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而且呼吸之间,自有章法,怕是已经摸到了灵台境的门槛,这般年纪,已经是难得了。 若是他能踏足灵台,成为一位灵台武夫,便是他这把青山郡镇守使的交椅,也可以坐一坐了。 不过还是太年轻。 在官场上,这种臭脾气,是要处处碰壁的。 不过这少年身后的家族到底是哪一家,他有些摸不清楚。 大梁朝姓陈的大世家,有多少? “来之前,本镇守使也看过你的档案了,难能可贵,一座县城,难得太平,光是这一点,你便比本镇守使下的其余人都要出色。”说起这个,李镇守使脸色不善,光是今年,他手下便有两个镇守使死在任上了。 这两人平日里没有任何作为,一向是胆小怕事,就是两个混子,结果还是把自己混死了。 陈朝默不作声。 他在思考这位镇守使来这里的缘由,管辖一郡的镇守使说不上有多了不起,甚至于此刻陈朝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在短暂时间里将这位不过才踏入灵台境的武夫打杀在这里,但之前这么久,他都不曾见过这位李镇守使,为何今天就来了? 难道就是为了来敲打敲打他? 陈朝不觉得这是好事。 至少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自从一进来他便没给这位镇守使留下好印象,俗话说得好,老实人好欺负,不老实的人,打到老实就……好欺负了。 “天青县既然如此安定,你又有如此能力,本镇守使有意,将你调任到别处去。” 作为青山郡的镇守使,虽然没有认命手下这些镇守使的权力,但是调任手下的镇守使去往别的县城,他还是有这个权力的,这是平调,甚至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只需要报备即可。 陈朝皱了皱眉,若是往常,面对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欣然应允,天青县已经没有太多妖物,他想要天金钱,就得想法子,而别处仍旧有妖物,正是个来钱的道,不过如今这个局面,陈朝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一来是因为谢南渡还在,自己之前和她有约定,这一点,很重要。 二来则是更简单,别处的情况一直如此,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之前没有这个想法,如今却找到自己? 这里面的水-很深,自己得到的消息少,最是容易成为那些大人物的牺牲品。 “下官在此地日久,已有感情,再加上如今天青县也不太平,时有妖物伤人之事,当下局面,下官实在不忍离去,抛弃这一县百姓,心中实在难安……” 陈朝一脸诚恳,真挚之情挂在一整张脸上,任谁来看,不称赞他一声好官? 李镇守使心中冷笑,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眼前少年的想法? 陈朝一直在注意着李镇守使的反应,见他如此作派,陈朝心知今日之事,不花点钱,只怕已经难以摆平了。 就在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李镇守使已经慢悠悠开口,“既然你有如此爱护百姓之心,又岂不知整座大梁朝的百姓,都该是我等守护的?不过本镇守使念你难舍此地,也不好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但既然你对此地有些感情,正好有桩事情,事关本地百姓安危,要交付给你。” 李镇守使一脸老神在在,面带微笑。 老狐狸! 陈朝暗骂一声,倒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什么,毕竟他身上有镇守使的官职在,不管如何,都要受眼前这老小子的节制。 李镇守使一脸肃穆,平静道:“这些日子,那座为朝廷开采玄明石的石矿已有数个矿洞坍塌,这并非是寻常事情,本镇守使已经得到些消息……” 正文 第十四章 身份 “天青县这座玄明矿,已经有多个矿洞坍塌,死了很多人。” 李镇守使盯着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是听着李镇守使这句话,陈朝想起了才见过的林诚,皱了皱眉,原来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其间的凶险,他并未告知陈朝,想来是不想让他担心。 “那座矿场不是有朝廷派遣的工部官员在吗?” 陈朝没有去回答李镇守使的问题,自己既然已经注定卷入其中,那么尽可能的获得有用的消息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矿洞坍塌,其实对于石矿来说,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大梁朝国境内的各种大小石矿数不胜数,几乎每一日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避免开采矿石的民夫死于矿难,大梁朝其实也做了很多事情,最为显著的便是每一个矿场,便一定有一个工部的官员负责,这些官员经过系统的学习,可以准确的判断每一个矿洞开采的深度,一旦到了那矿洞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他们会立马要求停止开采。 有这些官员在,矿洞坍塌的事情虽然还会发生,但已经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所以天青县的那座玄明石矿,即便是工部官员判断失误,导致一两个矿洞意外坍塌,但在出现了一两桩相同的事情之后,他们也该及时下令停止开采才是。 李镇守使点点头,对陈朝此刻的疑问很满意,既然是要调查那座石矿,那就需要一个明白人,而并非一个蠢蛋。 “在最开始有矿洞无故坍塌之后,工部官员便已经采取了措施,可在一番勘探之下,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加上朝廷对玄明石的需求一直不小,也只好再度让民夫们开采,直到前几日,一夜之间,有数座石矿都轰然坍塌,很多民夫都死在了矿洞里,矿场那边这才选择停止开采,但矿洞坍塌的原因,总要查明……”李镇守使在不停地给陈朝传递着自己知晓的讯息。 但陈朝总觉得有些问题。 “我有个问题。” 陈朝看了一眼李镇守使,不得他开口,便主动问道:“玄明石矿开采出来的玄明石珍惜程度自不必多说,朝廷每年都要在这座矿场带走数千斤的玄明石,这等重要东西,理应有强大的修士保护周全,即便是不为那些民夫的性命,也要为那些玄明石能够安全运往渭州府,甚至是神都。” 同一座县城的镇守使比起来,负责镇守一座矿场的人,不管是武夫还是修士,遴选之时,肯定要严苛太多,他们不管是数量还是能力,只怕都要比一般的县城镇守使强大太多。 即便是有妖物觊觎,打杀了便是,再换句话说,他们都处理不了的事情,难道此地的镇守使便可以? 既是如此,又为何需要他此刻前往调查? 李镇守使是聪明人,自然不需陈朝问透这些事情,便能知道他的一连串疑惑。 “你说的不错,事关重大,平日里自然用不着你操心。”李镇守使有些惆怅,“这种事情,平日里也轮不到我们这些镇守使掺和。” 李镇守使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 “请大人说重点。”陈朝咬了咬牙,他生平最恨这种说话说一半的家伙。 李镇守使看着他笑了笑,才终于缓缓开口,“那座玄明石矿,开采年月已经很久,工部的官员勘探之后,早已经判定最多还可开采一年,所以在年初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开采期,而前几日矿洞坍塌之后,那里的驻守强者已经押运最后一批玄明石离开了,这些日子,工部的官员也要撤离了。即便是不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座石矿,过了这个冬天,也会变成一座废矿。” “所以现在,便是朝廷需要我们……准确来说,是需要你的时候。”李镇守使微笑道:“查清楚了缘由,本镇守使会为你请功。” 陈朝皱了皱眉,这种事情,怎么都透露着诡异,眼前的汉子明显有些话没有说透。 陈镇守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此事现在还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些日子那边石矿会将那些剩余的民夫带往新的矿场,你也不必着急前往,还有人会和你一起,等他们来了之后,你们同行。” 陈朝默不作声。 发生了矿洞坍塌的事情,好些民夫身死,本该探查清楚矿洞坍塌原因的官员却径直要前往新的矿场,而将查案的事情交给自己。 而即便交给了自己,却让自己不必着急? 这是想要知道真相的态度? 这里面的水,只怕是不浅。 而且除去自己之外,还有别人? “不要太担心,就是去调查一番,有什么结果,上报就是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李镇守使微笑看着陈朝。 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你会亲自来见我? 陈朝不相信。 狗也不会相信! 沉默片刻,陈朝脸上的情绪渐渐变化。 “大人之前说大梁的百姓都是我们该守护的,我却只为贪图安逸,实在是羞愧,下官此刻想清楚了,请大人将下官调往妖物最多之地,让下官尽守土安民之责!” 陈朝一脸真挚,之前的一幕,在这里重新上演了。 “……” 李镇守使看着陈朝,也有些无语,“本镇守使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无耻得这么大义凛然的。” “都是大人栽培的好。”陈朝才不管他怎么说,身在乱世,首要一条是保命,然后是让自己不要陷入那些无端的麻烦里。 “哼!” “这件事却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以为是菜市买菜,可以讨价还价?”李镇守使冷笑一声。 然后又缓和了些,一双眼睛看着陈朝,富有深意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陈朝拱了拱手,没有再挣扎。 他脸色有些颓唐,仿佛认命了一般。 李镇守使很满意,忽然又说道:“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陈朝张了张口,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顶头上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陈朝才轻声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李镇守使看了一眼陈朝,笑而不语。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走出县衙大堂,消失在风雪中。 陈朝叹了口气,也跟着走出大堂,在县衙门口见到了一直等在这里的谢南渡。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离开,便看到了之前那个远去的小吏,此刻他正气喘吁吁地朝着县衙而来,来到门口,看到陈朝,他大喜过望,“陈镇守使,有人……有人……” 他大口喘着粗气,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陈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知道了。” 这事情都完了,他能不知道么。 …… …… 走出县衙的李镇守使来到一条小巷前,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架马车,马车上堆满了雪,看起来已经停在这里有些时间了,李镇守使来到马车前,有些恭敬地开口道:“大人,交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便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站在车厢旁,安静等着下文。 “嗯……” 不多时,车厢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那少年如何,可否能成大事?” 听声音,竟无法判断是男是女。 “看样子,有些沉稳,应当不是蠢人,只是好像有些胆小,不愿意沾染是非,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李镇守使回想起之前和陈朝打交道的时候,那小子前后不同的样子。 他沉默片刻,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道为何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要找一个底层的镇守使?” 李镇守使刚问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 果然,车厢里只是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你只需办好你的事情,别的事情无需多问。” 但没隔多久,车厢里那人好似有些忍不住,轻声说道:“他自有城府,要不然依着他这几年的功绩,你们再怎么打压,他都可以坐上你的位子了。” “一座县城,方圆数十里,竟然都几无妖物踪迹,这种景象,你在大梁朝哪个地方能看到?” 那道声音的主人明显带着好奇的情绪,“不过是个少年,又不只是个少年,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对了,他的档案里,当真找不出半点问题?” 李镇守使苦笑道:“的确是买的镇守使一职,但出钱那一家却没有半点线索,做得很干净。” “已在意料之中,说不定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李镇守使下意识点点头,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什么线索都没有。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天地之间,很安静。 片刻后,车厢里又传出一道声音,“但愿那少年真的不蠢。” 正文 第十五章 闲谈 回到家中的时候除去最开始和对门的汉子吵了一架,这几日都算是清闲,陈朝在准备灵药,开始新一轮的打磨身躯,因此如今每次都在研磨药材,调配比例,一株株药草被他放入药碾中,慢慢碾碎,灵药被碾碎之时,那种独属于灵药的香气便弥漫出来,遍布整座院子,让人光是吸入一些香气,便觉得神清气爽。 陈朝一边准备那些灵药,一边翻阅着一本册子。 那是镇守使衙门发下来的东西,和另外一本妖物图鉴册子一起,一共两本,后者上面记载得有大梁朝常见的各种妖物,方面镇守使探查办案,后者阐述武夫每个境界,以及所需的灵药,两本书对于在武道之路上前行的陈朝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光是这样一个人摸索?没有真正的名师在侧,你难道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谢南渡有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很谨慎,但也会在很多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有些胆大,修行一道,鲜有说是自学成才的,尤其是修士,踏上修行之路开始,进入宗门便有师长教导,有无数前人总结下来的道法,更有丹药相辅,因此在这么完备的条件下,大宗门的修士,总要比一般小宗门的修士走得更远。 而眼前的陈朝,难道是因为是天才的缘故,故而早这些事情早就成竹在胸吗? “你的胆子真的挺大的。” 谢南渡坐在炉子前,小脸红扑扑的,继续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修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朝小心翼翼的将碾成粉的药草收入小瓶中,小心收好,这才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难道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很碎吗?” 谢南渡皱了皱眉,小脸变得有些红,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那些修行境界,我很想知道。” “白鹿谢氏,小气到连这个都不跟你说?” 陈朝低着头,仔细清理着手里的药草。 “要你管,你说不说?” 谢南渡盯着陈朝。 “没什么好说的,等你到了神都,就什么都知道了。”陈朝头也不抬,在思考之后的药草配比。 “十枚天金钱!”谢南渡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天金钱相撞的声音,很悦耳。 陈朝淡淡一笑,“本来不想说的,但看你如此好学,我也不忍拒绝……” 他伸出手,挑了挑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南渡面无表情的拿出五枚天金钱。 “不是十枚?” 陈朝皱了皱眉,盯着眼前的少女,脸色不善。 “定钱。” 谢南渡收起钱袋子,嘴角有一抹笑意。 陈朝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清了清嗓子。 “世间修行,修士流派繁杂,但说来说去,其实也就分为三类,一类修士,一类武夫,最后一类,便是妖修。” “对于人族而言,便只有修士和武夫之分。两者虽然不同,但在境界上的划分,却是一样的,皆有六重境界。” “第一境名为御法,但修士们更多称呼为初境,修行道法能在体内行成气机,能将道法运转,绽放于天地之间,好似花开,便是真正入了修行的门槛,可以称为修士了。” “第二个境界便是灵台,在体内修出一方灵台,大小便决定了强弱,也决定了之后的路走得是否容易,据说一般修士,在内视己身小天地的时候,灵台大小只有不过磨盘大小,而那些真正的天才,灵台只会更大,至于上限如何,我不知晓。” “那你的灵台,有多大?” 说到这里,不等陈朝继续开口,谢南渡便已经开口打断,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陈朝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秘密。” 这种事情不是不想说,是真的说不出口,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当初跨入灵台境的时候,体内灵台还不如磨盘大吗? 回了回神,继续说道:“灵台之后便是神藏,这是第三个境界,到了这个境界,神魂会变得无比坚韧,尽知修行之妙,已经是了不起的修士了。” “苦海境,是修行中最重要的一环,世间不知道多少天才都倒在了这一境之前,而未能渡过苦海,便说不上真正的强者。” 说到这里,陈朝顿了顿,轻声道:“渡过苦海,彼岸花开,那便是第五个境界,彼岸境。” “走过了那些该走的路,看过了所有该看的风景,最后呢?若是能忘去天下苦难烦忧,自身便再也无法被人击垮,成为足以载入史册里的绝世强者。” 陈朝认真道:“最后一个境界,便是忘忧。” 天底下的修士,到了忘忧这个境界,便是整个人间的至强者,几乎无人胆敢招惹,毕竟这种地步的修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影响天下大势。 至于武夫…… 到了这个境界的武夫,只怕是偶遇天上神灵,也敢战一场。 只是依着武夫的修行困难程度,想要达到这个境界,实在是太过艰难。 整个大梁朝,有此境界的武夫,只怕都在北疆了。 “你如今是什么境界?”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陈朝却不理她,只是摊开手,索要剩下的无枚天金钱,“之前可没说要讲这个问题,你要是想听,得加钱……也不行。” 看着自己开口,对方马上拿出钱袋子,大有要一掷千金的意思,陈朝立马改口,不愿意多说。 谢南渡拿出剩下的五枚天金钱,放在陈朝掌心,有些惆怅说道:“有些无趣。” 陈朝收起钱,开始继续琢磨自己的灵药,但还是随口说道:“你也可以说说你知道的故事,之前那个关于剑气山的就不错。” 陈朝对于整个世界其实还缺乏完整的认知,但又不想表露的太过明显。 “故事都是旁人写的,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就拿之前那个剑气山的故事来说,其实疑点颇多,剑气山一向平和,不与人争,怎会因为对方开价太低便做出将对方灭门的事情?但具体真相如何,好似也没太多人在意。” “妖族在北,只要一直在北,不再南下,想来他们便觉得是极好的事情了。” 谢南渡喃喃道:“举目见日,不见故都。” 陈朝一怔,但还是沉默不言。 “你以后肯定是要成为一名修士的,三教九流,流派繁杂,你有什么具体方向吗?” 陈朝鬼使神差的便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修士之中,剑修以杀力著称,一柄飞剑千里可取人头,是不折不扣的剑仙手段。炼气士吸纳天地气运为己用,亲和天道,修行最是顺畅。符修以一张黄符承载修行,修行到艰深之地,一张黄符上,便有大恐怖…… 除去这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修行方向,类似于练气士中的驱妖人,也就是之前被陈朝活活捶杀的那位。 谢南渡这一次进入神都,没有意外的话,肯定是进入书院,那便是投入儒教门下,但那只是道统之分,并未涉及到之后她的修行方向。 “不知道,要不然我也去做武夫?” 谢南渡一张小脸上,有些欲欲跃试的感觉。 女子武夫,之后谁来谁死? 陈朝一想到那个景象,便觉得有些恐怖,连忙摇了摇头,然后便不再去多想。 这么漂亮的少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一名女子武夫,那既视感,不要太可怕。 谢南渡其实很清楚自己以后的命运,武夫只是说说罢了,三千大道,她最不可能踏入的便是武夫一途。 赚完十枚天金钱的陈朝决意不在理会自己面前的少女,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将那些药粉全部都准备妥当之后,他站起身,离开了廊下。 谢南渡坐在火炉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只是想着想着,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过这等安静而美好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正文 第十六章 如何选 若是以往,陈朝定然不会在家中有他人的时候便开始打磨身躯,但如今情况不同,一来是因为时间的确紧迫,如今他已经到了灵台境界的巅峰,只需要一步,便能够踏足更高的神藏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二来的确也是因为眼前少女,相处多日之后,已经对她没了当初的戒备。 算是半个朋友吧。 将那些药粉一瓶瓶倒入一口大锅中,先后顺序有别,时间也有细微差别,黑衫少年虽说早已经将书中内容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每次熬药,却也不敢有任何的马虎,武夫打磨身躯,以灵药熬煮身躯,对武夫而言,为何能够拥有无双体魄,除去特有的修行方式之外,这灵药熬煮身躯,也是丢不开的东西。 随着大铁锅里的温度不断升高,一股股清香溢出,陈朝拿出一瓶特制的药液倒入锅中,然后开始不断搅拌,这一锅药汤要足足熬煮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整天的时间,这才能将药效最大的熬煮出来。 不过修行宗门对于熬药有着专门的药鼎,就连大梁朝军中的药鼎也要比少年的这口大铁锅作用好出太多,不过少年目前便只有这个条件而已。 “如果说武夫能用灵药熬煮身躯,从而达到身躯的坚韧,那么其余修士呢?他们难道不可以学一学,这样和武夫交手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惧怕武夫近身缠斗吧?” 谢南渡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用心栽培的子弟,在看着陈朝熬药之时,便也生出些想法。 “不会。” 陈朝头也不抬,他此刻在认真观察锅里情况,根本没有心思抬起头去看谢南渡那张满是好奇的脸庞,他只是自顾自说道:“修士们修行远比武夫容易,不会选择这个法子。” 他没有把话说透,这以灵药熬煮身躯,本身就是剑走偏锋,针对的就是天赋不高,却非要修行的武夫一脉,修士们本就得天独厚,为何要跟着这么做? 即便是他们有心,只怕大多数人也承受不了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 武夫越到后面修行越是困难,就连后面每打熬一次身躯,便要受一次极致苦痛,无异于扒皮抽筋。 武夫被人看不起,认为是田地里的稗草,但一把火,或许能将田地里的庄稼尽数烧毁,可在某个雨后,唯一还能再度冒头的,也就是这稗草了。 熬药是个枯燥无趣的伙计,一直搅拌,直到十二个时辰,陈朝不止一次做过这些事情,因此并无任何不满情绪,只是默默看着大铁锅,缓慢拨动着铁锅里的药汤,谢南渡在这里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到底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顾自走出,搬来那张老旧椅子,就坐在门口看雪。 “不必如此,即便真有什么意外,你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不去看门外,也知道那少女心中所想。 “别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了,谁之后来护着我?”谢南渡小脸微红,只是屋里的黑衫少年,注定看不到。 之后是哪个之后? 陈朝没去问,谢南渡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开口解释。 这少女此刻只是看着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停下的风雪,不言不语。 此刻的她,安静地像是一朵梨花。 …… …… “成了。” 一天一夜的熬煮,已经是整整十二个时辰,大铁锅里的药汤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黑色,粘稠无比,而且香气也尽数散去,看着卖相并不好。 陈朝将药汤从铁锅里舀出,倒入一个大木桶里,而后才脱下了身上那一身黑衫,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那些都是他这几年和附近妖物交手所留下的伤痕。 其实陈朝的身躯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甚至一眼看去还有些单薄,但实际上当他脱下衣衫的时候,整个身躯暴露出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那近乎完美的线条,藏在黑衫下的身躯,血气的旺盛程度,要远胜于这个境界的一般武夫。 他好似一头人形凶兽,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要是有内行人在场,光是一眼看去,便知道这少年的灵台境,身躯打磨得,近乎完美。 要知道这少年并无什么丹药辅佐,那些买来的灵药也绝不是最极品的存在,能打磨到这种程度,唯一的可能便是忍受极致的痛苦,尽可能的在药汤里浸泡更久,这样才能在灵药品质不够的情况下,达到最佳效果。 进入木桶之中,陈朝面无表情,但当整个身躯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被药汤浸泡开始,他的额头便开始缓慢生出无数细密汗珠,这打磨身躯,可没有什么所谓的循序渐进之说,一开始便是那般钻心疼痛。 而且每次打磨身躯,绝对都会比之前更为痛苦。 绕是陈朝这样的人,在撑过半刻钟之后,也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他如今额头有大颗汗水在不断滑落,整张脸的每一个地方好似都在用力,至于浸泡在水中里的身躯,此刻已经完全绷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此刻都已经紧绷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陈朝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挺片刻!” 陈朝咬了咬牙,不断告诫自己要坚持下去,想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只有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行。 不过陈朝口中的这片刻,却是整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之后。 再之后他才张口,大口喘气。 只是再之后,他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开始运转体内气机,开始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动。 当身躯里的气机开始流转全身之时,陈朝浑身上下那种钻心般的疼痛减弱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 陈朝吐出浊气。 修士有气机生灭的说法,随着境界越高,体内气机流转的速度越快,但同样还是会有气机用尽,新气未生的事情发生。 同境之中,其实比较的就是谁的一口气机更长,谁在这一口气机消散之时用更短的时间积蓄起新气。 换句话说,气机和气机之间的间隙长短,是判断一个修士强大与否的根本依据。 当然除去这个之外,对决之时,还有许多因数影响胜负。 之后的数个时辰,陈朝一直在体内运转气机,同时也在默默数着自己如今能够有多少次的气机生灭才会彻底力竭。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时光。 也是最让少年心安的时光。 没什么事情能比让自己更强大而让人心安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桶里的药汤渐渐由黑便得清澈起来,这也意味着药汤的药力几乎是全部被陈朝吸收了。 其实这也是一件足以让人惊骇无比的事情。 可在陈朝眼中,实在寻常,过去的无数次打磨身躯,大概结果,都是这般。 天底下其实没有多少武夫能够在每次打磨的时候都将药汤的所有药力尽数吸收,那极致的痛苦,又有几人扛得下来? 可陈朝每次都能近乎完美的吸收每次药汤的药力,他的身躯会坚韧到什么地步? 不言而喻。 就在药汤马上变得彻底清澈的时候,陈朝身上的毛孔忽然张大,一些黑色的药汤从他身躯里涌出,再次沾染了木桶里的所有清水。 陈朝皱眉,体内气机此刻开始疯狂朝着他的灵台涌去,激荡不已,如同大江入河,磅礴浩瀚! 他一怔,有些恍惚。 原来……是要破境了。 从灵台到神藏,他自知破境已经就在最近,但乐观估计还要有三五次打磨身躯才有可能,却没想到这才一次,便已经来到了门前。 既然已经来到门前,陈朝便没有任何犹豫,马上便控制着体内凭空多出的那道气机,去冲击灵台。 成就神藏武夫,就在今日! …… …… 在门外一直为陈朝破境守门的谢南渡也在打盹,炉子早就搬到了身前,身上也有一件厚实棉衣,那是陈朝的。 片刻后,她忽然猛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廊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个面带笑意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身泛白棉袍,神情淡然。 只是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谢南渡立马便皱起了眉头。 “小姐寄往神都的那封信,家里已经收到了。” 早在谢南渡来到天青县的第一时间,便花费数枚天金钱寄出去一封信,是送往神都谢氏的,其实早在之前,白鹿谢氏便和神都谢氏有过约定,白鹿谢氏将谢南渡送至天青县,神都谢氏将谢南渡带着北上,去往神都。 但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证明两件事,一件是神都谢氏在考量谢南渡是否有资格值得他们大力栽培,另外一件便是神都谢氏里也有人不愿意谢南渡来到神都,在头一件事下,第二件事,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便保持了默认。 那也是他们考量谢南渡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封信什么时候到神都,能不能被那些大人物看到,其实都不重要。 考量结果如何,才是最紧要的。 眼见谢南渡不说话,中年男人微笑道:“我姓谢,名伯安,算是小姐同宗的叔伯辈,之前小姐所为,家中很满意,如今特让我来接小姐北上,小姐,马上启程吧。” 谢南渡皱眉,只是说道:“等等。” 谢伯安笑道:“小姐是在担忧屋里的那个少年武夫?没关系,本来这次来,便是要杀了他的。” 听着这番话,谢南渡心中已经很是不悦,但仍旧是平静问道:“为什么?” 谢伯安不以为意道:“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有过关系?” “这是神都那边的决定?”谢南渡看向这个看似宽厚的中年男人,满脸冷淡。 谢伯安微笑道:“当然,不过神都那边给了小姐一个选择,若是选择放过这个少年,小姐便启程返回白鹿就是,不用再前往神都。” 言下之意,想要去神都,便必须杀了陈朝。 谢南渡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陈朝救过她的命,想来他们不会不知道。 神都谢氏,不讲这个道理? 谢南渡有些失望。 难道如此多年过去之后,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早已经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了?还是说她这么多年认知里的白鹿谢氏,也是错误的,他们本就是和神都谢氏一样的脾气秉性? 谢伯安不去理会其他,只是问道:“小姐如何选?” 谢南渡挑眉,就要张口。 但很快廊下又响起一道声音,“不用选。” 已经重新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廊下,平静看着这边。 正文 第十七章 两难不难 吃过了午饭,百无聊赖的周枸杞坐到了自家门槛上,看着那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停下的风雪。 这个平日里一向游手好闲的汉子其实也不是本地人氏,不过他来天青县的时间要比陈朝早太多,已经有十好几年了,当年这汉子揣着些钱来到这边,买下一栋空闲的宅子,便整日喜欢坐在门槛上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后来某天,他那二百来斤的媳妇儿来这边巷子溜达,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这个汉子,非要跟他过日子,汉子最开始也不愿意,可架不住她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这边忙着忙那的,一来二去,汉子也就认命了。 只是女子娘家知晓自家闺女喜欢上了这么个没出息的汉子,还非要嫁给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可谁想得到,那女子是铁了心,不管家中怎么说,都偏偏要嫁给这个汉子,因此最开始,汉子和他那个便宜老丈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太好,加上这个汉子一直都是个不愿意低头的主,这些年两翁婿,就是真没见过面。 即便前些日子自己那老丈人大寿,汉子也是没登那老丈人的门。 汉子正在门槛上打着哈欠,远处遥遥便出现了一道人影,一个干瘦汉子在远处张望两眼,然后才笑呵呵来到这边,一屁股坐在周枸杞身侧,长舒一口气。 周枸杞瞟了来人一眼,看到他提着的两壶烧酒,这才笑呵呵伸手,“不愧是好兄弟。” 干瘦汉子递过去注定要不了几枚大梁通宝的一壶劣酒,只是马上就开口道:“哥,你媳妇儿好像又去私塾那边看男人了。” 周枸杞满不在乎的喝了口酒,“看就看呗,多大回事。” 干瘦汉子一怔,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说道:“我看到嫂子好像拉着男人的手不放。” “那男的生得肯定好看,一般的,我媳妇肯定把持得住。” 周枸杞喝着酒,搓了搓手。 干瘦汉子看了周枸杞一眼,这才小声道:“是岑先生。” 听着这话,周枸杞噌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有些生气。 干瘦汉子见状,立马拉着周枸杞的衣角,满脸担忧。 那岑先生虽然是私塾先生,却精通六艺,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真动起手来,眼前的周枸杞,可不见得是对手。 周枸杞冷哼一声,又重新坐下,恼怒道:“拉谁的手不好,偏偏要拉他的!” 干瘦汉子陪着笑,小声道:“哥,别生气,别生气。” 实际上干瘦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大哥好像对任何人都能和和气气的,唯独有两个例外,头一个就是这住在对面的少年镇守使,两人每次见面,都免不得要吵一架,另外一个,便是那个私塾的岑先生,每次看见他,自家大哥总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喝了半壶酒,酒劲上来了,干瘦汉子说话就没之前那么讲究了。 有些有的没的,通通都开始说了。 “哥,咋说咱们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整天被婆娘按着打,咋想的?” “咋想的,老子没想,打老子几下又打不死,计较这些做什么?” “老爷们就不该这样,我在家的时候,你弟妹但凡是做错一点是,我是真大耳刮子扇她!” “像大哥你这样,脸面不要了,家不当了?” 干瘦汉子眼神迷离,满脸醉意。 “咋的,我天生不要脸不行?滚滚滚,再不滚老子给你一脚。” 周枸杞踢了一脚那干瘦汉子,后者在雪地里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的,倒是没摔下去。 站直身子之后,干瘦汉子也不恼,只是摆了摆手,喊着要自己大哥注意身体,等哪天自己媳妇儿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再来看他。 “娘的,刚说得老子都差点信了。” 周枸杞随手将已经喝的七七八八的酒壶丢了出去,然后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对面,起身的时候,他忽然朝着远处看去,眼里的酒意消去大半。 原来此刻小巷口,一个健壮妇人,正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汉子一屁股重新坐下,痛苦叹气,完犊子了。 …… …… 严冬时节。 即便如今大雪转为小雪,但天气这般寒冷,其实对于最为底层的百姓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该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依旧熬不过这个冬天。 如今的天青县,长街上,多了好些买木炭的小贩,也没有什么摊位,只是找了一块破布,垫在地面,木炭放在上面,另外一块破布,就这么搭在上面,用来遮蔽风雪。 穿着不算厚实棉衣的小贩们此刻也没有什么气力去叫卖,只是满脸希冀的看着街上不多的行人。 一驾马车,看着寻常,拉车的马匹却不止一匹,整整两匹高大骏马,体态雄健,皮毛如同绸缎一般,看着便知不凡,马车缓缓从长街那头驶来,落入不少街道两旁的小贩眼中,小贩们顿时便来了精神,但片刻之后,便有眼神黯淡下去。 他们很清楚,像是这样的大户人家,过冬的木炭早就准备好了,哪里会在此刻还会来购买他们的木炭。 只是马车很快在小贩们身前不远处停下,驾车的年轻男子跳下马车,来到这边,开口便是要将这条长街的木炭都要买下来,小贩们纷纷道谢,激动极了。 这看似只是小小的一些木炭,但却有可能是他们熬过这个冬天的唯一可能。 付钱之后,年轻男子用几块破布做成的大布袋,将木炭装好,抱着往马车那边走去,只是快到车厢前的时候,手中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重新跳到车前,拿起缰绳,年轻男子才转头看向车厢,轻声问道:“林先生,谢伯安应该是已经到了,咱们要不要快一点?” 车厢里,此刻只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大冬天他依旧是一身青色长袍,此刻正襟危坐的坐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卷书。 翻看着那本古籍,被称为林先生的中年男人平静道:“不着急,谢伯安那个选择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我却是想看看这位白鹿谢氏这一代的最出彩子弟到底会怎么选,这姑且就算是咱们对他的最后考量吧。”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却是皱眉道:“谢伯安打着咱们谢氏的旗号,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那位对咱们神都谢氏失望了,就此转头返回白鹿祖祠,我们又当如何?” 林先生微笑道:“伯约,咱们谢氏,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差,一个大家族,清风要有,明月也要有,但是天星再怎么耀眼,也总会有照耀不到的地方,谢伯安这种人当然是败类了,不过在处理他之前,借着他做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叫做伯约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我们还是要救下那个少年镇守使的吧?” 林先生点头,淡然道:“那是自然,不管那位怎么选,但他的确是无错的,又救过那位的命,我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明白了先生,就是不知道那位会怎么选。”年轻男子有些好奇。 林先生摇头道:“其实这个选择本身便是错的,所以也就没有答案,不管那位怎么选,她给咱们谢氏那些大人物留下的印象就都不会太好。” 年轻男子说道:“或许是他们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所以才有如此一步,让那位陷入两难境地,那到时候即便去了神都,也不会有之前的威胁大。” 林先生满意点头,看向这个年轻男子,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正文 第十八章 鏖战 廊下平静的局面没有多持续哪怕半刻,那个才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一言不发,就只是往前一步踏出,就已经跨越廊下那数丈距离,来到了对面的谢伯安身前,右手攥拳,气机滚滚,瞬间一拳已经狠狠砸向那个来者不善的中年男人。 一拳砸出,骤然而起一阵风声,廊外刹那风雪四散,感受着那充沛气机的瞬间而来,谢伯安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没有急着出手,负手而立的他,自有清风从衣袖之中涌出,去拦下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身为修士,这是应有的气度。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这位少年武夫能够威胁到他。 眼见对方这般托大,陈朝只是漠然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神在在的中年男人,那一拳仍旧是这么砸出,脚下用力,地面的石砖瞬间粉碎,两道狂躁的气机相撞之后,气机四散,横推四方,庭院里积攒的风雪,此刻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天地之间,顿时便有无数雪花飞舞。 一拳砸碎那些清风,陈朝已经临近眼前的谢伯安身前,没有犹豫,他接下来身躯紧绷,气机流动,沉肩撞向这位之前开口要杀他的中年男人,与此同时,他微微屈膝,已经做好了谢伯安被撞飞之后的第二次出手准备,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少年有些失神,沉肩蓄力,但他却没能撞向对方,而对方反倒是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肩上,而后借着他撞出去的势头,朝着远处瞬间滑出去数丈距离,正好便到了谢南渡身前。 飘然而停,拳罡在他的两侧穿过,衣摆则是不停摆动。 只是不等对方站稳身子,陈朝已经用力一踏,身躯弹起,再度到了谢伯安身前,握紧了拳头,便是一拳再度砸下。 谢伯安微微一笑,一拂袖,一道磅礴气机从衣袖中涌出,荡开这里属于少年的气机,而后伸手,一把抓向陈朝的衣领,另外一只手掌心弥漫出强大气机,拍向陈朝的脑袋。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伯安不断冷笑,眼前的少年虽然有悍不畏死的果断,也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可境界差距还是一条天然的鸿沟,你一位灵台武夫,即便我只出五分力气,你又能奈我何? 只是当他伸出那只手的时候,对面的少年,正好停住前掠的身形,而是硬生生朝着后面仰去,险之又险的躲过他这一抓。 谢伯安微微眯眼,有点意思。 他没能抓住陈朝的衣领,自然而然的后手便也落空,那一掌挥下,没能拍在少年的脑袋上,但强大雄浑的气机,还是将地面拍出一个深坑。 骇人无比。 那个深坑就在陈朝面前。 站直之后,这位少年武夫没有半点犹豫,马上拔刀。 那柄刀身通体漆黑的断刀,被他以极短的速度拔出,刀锋掠过刀鞘,响起一道在陈朝听来是无比悦耳的声响,但谢伯安却皱了皱眉。 “断刀?倒真是乡野人家,没点什么好东西!”他身形瞬间消散,再度汇聚之时,已经到了陈朝身前。 和武夫交手,修士们自然明白要远离为上,但谢伯安只当眼前的陈朝境界低微,即便和他面对面打交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他毫不在意的来到对方身前,一掌裹挟着万钧之力,轻描淡写的印上对面胸膛。 之前那一掌你能侥幸逃脱,那这一次呢? 不见得有这么容易。 只是当他满怀自信的递出这一掌之后,那对面的少年没有和他想象中一样就此被一掌击中,而是再次险而又险的躲过,同时挥出一刀。 片刻后,两人各自后退数步。 谢伯安低头之时,愕然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被一刀斩开,此刻摇晃不已。 谢伯安骤然怒道:“找死!” 修士们一直看不起武夫,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被这么个境界不如自己的武夫划破衣袍,对于谢伯安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因此在这一刻之后,他不仅已经生出了要必杀陈朝的心,而且不想有半点的耽搁了。 他一步踏出,再次瞬间来到陈朝身前不远处,挥袖砸向对面的少年武夫。 缩地成寸,这样的入门神通,几乎是修士们人人皆会的道法。 可武夫却一辈子可望不可即。 陈朝没精力去想那些事情,只是在谢伯安挥袖打向自己的当口,自己也同时轰出一拳,砸向对方的胸膛。 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一拳,砸了一半,便被那大袖拦下,那雷霆万钧的一拳,仅是让对方身形摇晃,而他自己,则是倒飞出去,坠入院中。 “小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谢伯安冷笑一声,再度施展缩地成寸,来到院子之中。 “不要!”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南渡猛然喊出声来,可惜的是,眼前的谢伯安对于陈朝,早已经有了必杀的心思,因此此刻不管是谁来开口,他都不会收手。 但真当他看向庭院里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那坠落到院中的少年。 他皱了皱眉。 下一刻,警觉忽生。 身后一道刀气涌动,一抹黑色的刀光闪过。 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到房顶上的陈朝,已经一跃而下,一刀斩出,刀势凌厉果断! 谢伯安蓦然转身,但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做不出什么别样的举动,他只能在仓皇中踉跄后退,那柄断刀此刻还是刀锋划过他身前衣袍,直截了当的将他身前衣袍瞬间撕碎! 那柄黑色的断刀,来历不详,但实打实的锋利程度,要远胜一般的剑修飞剑。 陈朝握紧刀柄,在一刀未成之时,并不着急递出之后的第二刀,而是往后瞬间掠走数丈,在远处勾了勾手指。 挑衅之味十足。 面对这少年如此挑衅,谢伯安怒极反笑,“小贼,等会儿我定将你挫骨扬灰,永无来生!” “来试试。” 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陈朝这会儿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且仍旧是满不在乎。 少年的态度,让谢伯安很是愤怒,几次的险象环生,对方不该是小心翼翼,忌惮不已? 谢伯安在远处脱去那件已经被斩破的衣袍,露出里面的衣衫,实际上开战到如今还没有受伤的他此刻仍旧是占据上风,应当是胜券在握,可几次势在必得的出手,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对于他这位神藏修士来说,如何能够接受? 此刻他的心中,怒火之盛,早已经是生平仅见。 只是当他看向对面那个少年的时候,居然发现他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 当真是觉得我无法在这里将你这个灵台武夫碎尸万段? 一座小院,瞬间气机翻涌! 谢伯安一步踏出,那庭院里满是青苔的水缸忽然破碎,里面的水却没有四散而去,而是诡异的漂浮到了半空,如同一条长河流动! 修士道法繁杂,手段层出不穷,这不是新鲜事。 看着这一幕的陈朝,漠然无语。 下一刻,长河流动,朝着陈朝而来。 陈朝手中断刀涌出一道刀光,斩开这条长河,清水落地,溅洒四方! 在斩开那条长河之后,陈朝直接朝着谢伯安开始狂奔起来。 这位早些年一直在此地和那些妖物搏杀的少年武夫,此刻展现出来了无比坚韧的意志,即便是面对着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却依旧沉稳,在躲过对方一次次的所谓必杀手段之后,仍旧在谢伯安周遭游走。 这一幕,让谢伯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杀死眼前少年。 可惜的是,眼前的黑衫少年,始终如同最为狡猾的鱼鳅一般,每当谢伯安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抓住对方,并且将其轻松捏死的时候,对方却又躲过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杀招。 如此往复数次,谢伯安的耐心也彻底被压榨干净。 收手之后的谢伯安双眼复杂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衫少年。 且不说这少年的境界高低,可光是这份在大战之时难有的沉稳,便足以让他和同龄人拉开一道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微微蹙眉。 谢伯安站在院中,双手上举,磅礴气机从衣衫之中不断涌出,一道道气机,搅动小院周遭天地,封锁天地。 而后是整座小院,开始在这里摇晃不已。 一跃而上,重新出现在房顶的黑衫少年缓缓站定,而后一座小院又破天荒的停止摇晃了。 天地好似要重新回归于平静。 陈朝没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谢伯安,平静道:“你想拆了我家?” 不等谢伯安说话,少年又自顾自说道:“既然这样,你也该死了。” 听着这话,谢伯安脸色阴沉,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少年再次一跃而下,谢伯安气机翻涌,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但随即这位一直以为此战会以自己打杀对面少年而结束的神藏修士忽然在心头生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想法。 他眼中猛然出现一抹慌张,“你不是灵台境?!” —— 求月票推荐票。 正文 第十九章 那个如同梨花一般的少女 吐出一口浊气,陈朝微微一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打不过就打不过。” 原本几乎已经笃定眼前少年不可能只是灵台境的谢伯安,在此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恍惚,也是,这少年年纪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这样的少年,即便是神都那边的天才,又有几个是能够踏足神藏境界的? 只是对方以灵台境界和他僵持这许久,便更让谢伯安觉得难堪了。 一境之隔,又年长对方这么多,却还是不能轻易镇压对方,这桩事情要是被师门知道了,他这张老脸便可以说是彻底不要了。 看着房顶上的少年,谢伯安杀心不减,但实际上杀心一直在,眼前少年又何时在乎过? 谢伯安不愿意再多费口舌,双手挥动,小院里的风雪呼啸着而起,涌向天空,而后在空中凝结,成了一颗颗雪球,稍微停顿之后,纷纷朝着陈朝激射而去! 握紧断刀的陈朝一刀挥出,斩开当先一颗雪球,也不管那些溅射到身上的雪花,而是整个人一跃而下,在空中便凌厉一刀斩下,黑色刀光,顿时破开一条大道。 那些落在房顶上的雪球砸碎无数青瓦,噼里啪啦的,好似下了一场冰雹。 一直在廊下的谢南渡往后站了几步,目光却是一直都在陈朝身上。 之前看着陈朝被击落到小院之中,她有些担心,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推移,她反倒是没那么担心了。 有些奇怪,但好像又很寻常。 落在庭院之中的少年,没有了之前那般的退让和隐忍,开始主动出刀,靠近对方身躯之时,手中断刀不断挥出,一刀又一刀,刀势连绵,几无破绽。 陈朝练刀,几无章法,全是一次次在生死之间在那些妖物身上练出来的东西,一刀递出,寻找的是对方的最大弱点,只求用最小的力气去创造最大的杀伤,其实这种理念,和大梁朝军伍想法一致。 由此可见,陈朝要是从军,会省去很多麻烦。 谢伯安这种出身名门的正统修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仓促之间迎敌,竟然是连连后退。 之前两人之间的局势,似乎是彻底扭转了。 谢伯安双手不断在身前摆动,一道道气机从身前涌出,想要在这里构建出一道屏障,所幸对面的陈朝虽然刀势凌厉,每次出刀也都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但毕竟只是一个灵台境的武夫,因此最后还是让他将那方屏障构建出来。 一道以风雪为基构建出来的屏障,此刻就横在两人身前,谢伯安叹了口气,吐出所剩无多的余气,而后开始换一口新气。 就在这个时候,陈朝却眯了眯眼,等了那么久,便是为了此刻。 风雪那边,陈朝身上气机涌动,刹那间便攀升而去,从灵台境变成了一位神藏境。 攥紧手中断刀,陈朝一刀破开风雪屏障,一个跃步,已经到了谢伯安身前,看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眼,这位是至始至终都在隐藏实力的少年武夫一刀斩下,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时的谢伯安喜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那一刀挥出,直接便在谢伯安身上留下了一道骇然伤口。 此刻即便谢伯安想要再度强行换气,也没了机会,眼前少年在一刀之后,更是沉肩撞向自己胸口,自己胸中气机,在此刻轰然破碎,再想凝聚,几乎已经不可能。 大口吐出鲜血,谢伯安跌坐到了小院雪中,仰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黑衫少年,问了个之前问过的问题,“你当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陈朝冷笑一声,没有给出答案,也仍旧没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自从知道眼前这谢伯安是一位神藏修士之后,从最一开始,陈朝便在想要如何才能让对方轻视他,如果对方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一个神藏武夫,那么这次交手,就一定会无比焦灼,自己想要打杀对面,也要花出更多的时间来。 在山中和妖物交手,陈朝求得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取得最大的战果,若是什么都不去不想,就这么和对方纠缠,即便能杀了妖物,那些藏在暗处的妖物也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山中。 换句话说,即便是受了重伤,也要表现的并无大碍。 至于眼前的这位谢伯安,让他轻视是第一步,让他暴怒则是第二步。 有了这两样东西,两人即便是同境,那死得也肯定是谢伯安。 谢伯安此刻跌坐在院中,一位神藏修士的生机不断流逝,身死已经几乎成了定局,想要救他一条命,没那么容易,更何况,眼前的陈朝,能让旁人救他吗? 只是直到此刻,他都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一个天青县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会是一个神藏武夫! 要是早知对方是神藏武夫,自己绝不会那般掉以轻心,也不会自大到和对方在方寸间一较高下。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谢伯安痛苦地闭上眼睛,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不知道他会想起什么,是不该接下这注定没什么好下场的事情,还是该早早就全力出手,打杀那个少年武夫。 陈朝站在院中许久,等到谢伯安当真生机断绝,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入院中,手中断刀入鞘,开始在这尸体上翻找宝物。 远处谢南渡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神。 短短一月不到,便在自家小院里连杀了两位修士的陈朝没什么特别想法,在他看来,这两个主动找死的修士,无非是和山中妖物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陈朝站起身的时候,院门那边,无风而开。 两道身影出现在那边,一老一少。 身穿棉衣的年轻男子看到小院景象,一脸惊骇,而在身前的清瘦中年男子却只是平静不已。 这两人,便是之前驾马车在那边长街买炭的两人了。 之前谢伯安来到这方小院,他们就已经知晓,但是却没打算立马现身,他们想借此看看谢南渡如何选,但却没有想到,等到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所谓的选择也成了笑话。 陈朝用刀,帮谢南渡破了那个两难的境地。 这实际上有些不讲道理了。 但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县城里的镇守使,竟然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所以这些所谓的布局,被一个少年武夫搅碎的事情,看似在意料之中,但何曾不是在情理之中。 在看到又是两个不速之客后,陈朝第一时间,握住了刀柄。 天底下最让人心安的,便是此物。 林先生定了定心神,朝着不远处的谢南渡拱手行礼,“神都谢氏供奉林远,奉命来接小姐。” 他声音温和,中正平和,有大儒风范。 年轻男子也收回错愕情绪,在自家先生后拱手行礼。 两人这作派,比前两次的两人,都要诚心许多。 “小姐不必多虑,其间缘由只怕小姐也知晓几分,所谓考量,在谢伯安死于此地的时候,便当真是完全结束了,若是小姐没有通过考量,林远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林远始终拱手,这是这番话,算是将之前所有事情都做了一个总结,言下之意也是说,即便最后那个选择,你谢南渡没有说出口,也没什么问题了,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少年。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真心实意的满是感激。 陈朝收回目光,缓慢走到廊下,但手却没有离开刀柄。 谢南渡轻声问道:“倘若那人你打不过,也打?” 陈朝想了想,点头道:“那个选择怎么选是对的,其实我不太操心,但说你要是没选对,就要我的命,那我可忍不了。” “打不过你能怎么办?” 谢南渡说道:“你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陈朝默然无语,这个问题,他似乎不太想回答,反而说道:“要是那家伙要动手,我可救不了你了。” 此刻来到庭院里的林远,依着陈朝如今神藏武夫的境界,看不透对方。 换句话说,对方的境界,要比他高至少一个境界。 那便是苦海境了。 只是自己一人逃得一条命去,陈朝觉得不是不可为。 谢南渡摇摇头,“他不会出手的。” 陈朝点点头,听着这话,心安了一些,只是那只手,仍旧在刀柄上,他问道:“那这一次,加点钱?” 谢南渡点头,没有拒绝,说道:“好的。” 而后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一直拱手行礼的两人,问道:“林先生是否也想知道我会怎么选?” 林远一怔,蹙了蹙眉,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说的不是他。 他想到了些什么,猛然抬头,劝道:“小姐三思!” 有些话,不说出来,谁管你怎么想?可一旦说出来之后,带来的后果,又当真不痛不痒? 谢南渡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一字一句说道:“倘若真要我去选,那我便选他。” 声音不大,但在廊下,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林远脸色微变,一时之间,他甚至都没能想清楚,为何眼前的少女会在这大局已定的局面下,还要说这番话?她难道不知道,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是说给他林远听的,而是说给神都听的? 谢南渡却不在意这些,她不在意林远怎么想,也不在意神都怎么选,只是平静重复着自己的想法,“再来一万次,我也会这么选。” 正文 第二十章 离别 听到那少女郑重地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还重复了一次,林远的脸色不太好看,继而有些失望,那本来已经被那黑衫少年一刀解开的困局,为何你要重新将它放在自己身上? 这般沉不住气,如何去做那谢氏家主? 还是说在你心中,从来就没有做谢氏家主的想法? 一时间,林远心中疑惑重重,这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都看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想法?是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两边无数人都看错她了? 不过即便是有诸多疑虑,林远都没有太过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道:“小姐既然已经开口,那便想来什么后果都能承担了。” 他这句话是在点明今日发生的事情,是肯定会传到神都去的。 到时候,怪不得我林远。 谢南渡毫不在意的微微点头,她既然敢说这句话,那些所谓后果,就自然不会担忧。 林远挺直身子,问道:“小姐,如今耽搁了不少时日,是否马上跟我等一起离开此地,前往神都?” 谢南渡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开口,反倒是看向陈朝。 陈朝此刻已经坐到了炉子前,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他说不上喜欢,自然也不厌恶,他不傻,很清楚眼前这一老一少,和自己杀的那个谢伯安不是一丘之貉。 谢南渡问道:“我走之后,神都是否会及时收手,不对他出手?” 虽说这几次考量都是朝着自己来的,但破局的人都是陈朝,谢南渡也担心自己离开之后,神都那边还会有人使小动作,面对神都谢氏这个庞然大物,陈朝即便再怎么天才,也终究会落在下风。 “小姐请放心,既是小姐已经通过考量,那么神都那边的手段也就不会再继续了,这位公子,自然不会再受牵连……” 林远想了想,还是没将剩下的半句话说透,一来是他觉得没什么意义,二来也是觉得依着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人,后面半句话,自己说和不说,她都肯定清楚。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说道:“你们去外面等我。” 林远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便带着那个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年轻男子出门,两人来到门口,正好看到了对面的汉子端着满满一大碗饭从院子里走出来,就坐在门槛上。 林远饶有兴致的看向这边汉子,岂料那个端着大海碗的汉子一张口便出言不逊,“看个屁!”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他正要张口,却被身前的林远摆手阻止。 这位境界不低的修士,只是微笑看着眼前汉子,问道:“这碗饭好吃吗?” 虽说看似是在询问汉子手中的那碗饭,但年轻男子却隐隐觉得有些深意,可惜对面的汉子好似是对住在对面的陈朝有着天然的不喜欢,连带着看着从他门里走出来的人也都喜欢不起来了,“想吃,自己回家叫你媳妇儿做去!” 仍旧是毫不客气的说辞。 年轻男子已经满是怒意,快要按耐不住了。 可林远仍旧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一枚天金钱,可否吃你一顿?” 汉子冷笑道:“谁要你的臭钱!”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再和对面的汉子说话。 然后他去往小巷口的马车旁。 …… …… 看着两人走出院子,谢南渡看向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想说,但又好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后,她取出怀里的钱袋子,递给陈朝,轻声道:“钱袋子不是凡物,里面只有一万枚天金钱,都留给你,等我到了神都,我会再要些钱给你送来,或是你有什么难以买到的灵药,也可以写信来告诉我……” 陈朝接过那上面用金线镌绣着南渡两个字的钱袋子,没有推辞,他很清楚,对于谢南渡来说,这里面的一万枚天金钱,几乎就无足轻重,但对如今的陈朝来说,却不一样。 “好生保重。”陈朝笑了笑,说不出来别的话。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了?” 她的脸上有些期盼,不加掩饰,两人虽然相处不过一月有余,但前前后后算起来,三次考验,陈朝都在,头一次是山神庙里,没有陈朝,她就会死在那里,第二次则是那个擅长豢养妖物的修士,若是没有陈朝,她也会死。 不过最后这一次的选择,虽然还是因为陈朝,可多多少少最后还是在她。 “神都到底是什么人不愿意让你安然无恙去到那边?” 陈朝双手放在火炉上,然后随手拿了个红薯放在炉子旁。 既然要分别了,那闲谈几句话,总不是什么问题吧? “一群吃得太多,没有勇气的胆小鬼,那些人不是我要担心的,真正能做我对手的那些人,还没有出手。”谢南渡小脸上有些坚毅,她轻声道:“不过我有信心,我不会输给他们。” 不等陈朝说话,少女轻声道:“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谢氏之主。” 陈朝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知道她有更大的志向,她正在朝着北方走去,但却不是神都,而是更北的地方,是北疆之北,在漠北之北。 “你也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谢南渡脸色神采奕奕,“陈朝,你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陈朝搓了搓手,摇头道:“这些东西,没啥意思,活着最重要。” 谢南渡眼睛里闪过一抹情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双眼光彩便黯淡了不少。 陈朝看到了,但没说些什么。 很快便收敛情绪,重新露出一个大大笑脸的少女伸手从头上取下那根伴随着她很多年的银钗,然后看向陈朝。 陈朝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掌。 于是少女便把那银钗放到了他的掌心,她小脸微红,轻声道:“带着它,有一天要是遇到过不去的槛,就找人把它给我,我谢南渡,即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绝不推辞!”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这银钗怕是来历不浅?” 谢南渡摇摇头,小声道:“是普通银钗,你好好收着。” 陈朝蹙着眉,想了想,还是将其收入怀中。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少女显得很满意,于是她重新坐在炉子前,当然了,还是那把老旧椅子。 这些日子,陈朝已经习惯把这家里唯一的椅子让给眼前少女了。 “你这些年,杀过多少妖物了?” 其实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少女就是想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 她很清楚,这里要比白鹿祖祠舒服,也绝对要比那座神都舒服。 陈朝将那炉子上的红薯翻个面,才说道:“记不清楚了。” 谢南渡微笑道:“没关系,我也记不清我读过多少书了。” 谢南渡突然问道:“你觉着是读书苦还是修行苦?” “修行苦不苦我不知道,反正做一个武夫真的很苦,想来读书再苦,也苦不过武夫。” 修行这几年,他是真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做一个武夫更苦的。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没来由的想起这些年在白鹿祖祠的时光,有些恍惚出神,离开这座小院之后,好像才是真正的离家了一般。 眼看天色已经渐晚,谢南渡站起身来,不过还没等她转身,那个坐着的少年就已经递出在炉子上已经烤熟的红薯。 看着红薯,谢南渡眼睛眯了起来,像是月牙弯弯。 之后送她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谢姑娘,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一朵花。” 一朵梨花。 谢南渡笑了笑,拿着手中红薯,认真剥开果皮,咬了一口,才有些遗憾道:“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红薯喽。” 然后她摆了摆手,没有撑伞,就这么踏出门槛,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染了一头的风雪。 陈朝站在原地,默默相送。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看了一眼 等到再也看不到那少女的背影,看不到她满头风雪的时候,陈朝才挑了挑眉,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在门前蹭了蹭,又看了一眼小巷口,这才转身,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对面那个一直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忽然笑道:“陈小子,说到底是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儿没留住?我早说过了,你这小门小户的,把握不住,老话说得好,世上有三宝,丑妻薄田破棉袄。那小娘们太漂亮,娶回家,麻烦。” 陈朝皱了皱眉,“所以这就是你娶婶子的原因?” 虽然从来没把这个汉子当过长辈,但对那个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妇人,陈朝还是打心底里尊敬的。 汉子歪了歪头,确定自己那婆娘没有在这边偷听,才眯眼笑道:“你个半大小子懂什么,娶媳妇,求得是一个稳重,漂不漂亮在其次,只要是足够稳重,就行了。” 陈朝默默想着妇人的健壮身板,心想的确是够稳重的。 汉子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精神不济,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不会才个把月,你小子的童子身就没守住吧?” 陈朝一怔,随即低声骂了一句。 听着骂声,汉子不怒反笑,搓了搓手,就要和眼前的少年吵一架。 早看出汉子心思的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摆了摆手。 没兴趣。 一直以来精神充沛得像是一头小老虎的陈朝,这会儿破天荒有些疲倦。 汉子伸手掏了掏牙齿缝隙的菜渣,然后胡乱在袖子上一擦,这才啧啧道:“小子,春天还没到呢,这就不行了?” “吃多了行不行?” 少年不痛不痒的反驳,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嘀咕道:“还不去看看,估摸着走很远了啊。” 陈朝不说话,只是揉了揉额头。 有些困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了汉子一眼,有些话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 汉子破天荒的没有笑话这个一直不对付的少年,只是有些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和以前不一样?” 陈朝皱起眉头,反驳道:“没有。” 汉子冷笑一声,没有拆穿这个小子的外强中干,只是伸手扶了扶那去年才贴就的春联,怪只怪那会儿调浆糊的时候汉子并没有多上心,这会儿怎么都无法让这春联服帖的汉子有些恼怒,想着还有两三百天就要过年了,便直接便伸手将其扯了下来。 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了院子里。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妇人的骂声,有些难听,反正是不留情面那种。 汉子有些尴尬,仰着头骂道:“你个胖婆娘,给老子消停点,不然等会儿老子把你吊起来打!” 庭院里短暂安静起来。汉子再去看对面门槛上少年的时候,那小子一脸幸灾乐祸。 汉子冷哼一声,“小子,你看到了吧,这就他娘的是男子气概!” 陈朝点点头,真心实意说道:“你的嘴是真硬啊。” 听着这话,汉子一本正经道:“我最硬的地方不是嘴。” “那是什么?”陈朝满脸疑惑,有些不解。 汉子冷笑一声,刚要开口,眼睛余光已经扫到院子里的妇人已经拿着擀面杖出来了,于是汉子只是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准备关门。 拿起门槛上那个早就已经空空的大海碗,转身的时候,汉子自顾自笑道:“分开的时候不好好道别,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会辗转反侧了啊。” 终于赶在那妇人过来之前关上大门的汉子长舒一口气,被揍一顿不是什么事情,可要是每次都让那小子看到,笑话就大了! …… …… 马车旁,已经是满头风雪的两人此刻都看着小巷那边。 年轻男子忍了许久,还是没有忍住,有些愤懑道:“先生,那个乡野汉子这般不通礼节,为何不教训他一顿?” 林远看了一眼自己脾气暴躁的弟子,摇头笑道:“既然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便该有些圣人们的气度了吧?要是凭着这么几句话,就要和这么个你说的乡野汉子动手,那书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皱了皱眉,问道:“那岂不是说,对方只要是自己弱小,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强者面前尽情挑衅?” 他问的是之前的局面,但又不只是之前的局面。 林远笑了笑,颇有深意道:“我读的那些书,我看的那些道理,在你看来,也不一定对,更不一定有道理,所以你心中的底线在什么地方,便决定了他能做些什么事情,书里的道理因人而异,我们又不是圣人,总会做错的。” 年轻男子想了想,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这会儿再去教训他一顿,也是对的喽?” 林远哑然失笑,摇头道:“你的道理虽然可以说服你,但不见得能说服我。” 年轻男子听懂了,于是便有些愁眉苦脸。 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伯约啊,其实你要是能打过我,道理能不能说服先生,又有什么重要的?” 年轻男子一怔,随即泄气道:“先生这话好没道理。” 林远呵呵一笑,这位在神都谢氏名声也不算小的读书人有些开心。 年轻男子忽然问道:“先生,那位资质如何,你看了没,是不是和传闻里一样?” 自从传出白鹿谢氏这一代的魁首是个心性和天资都绝佳的少女之后,神都谢氏早就有不少传闻出现,说是这少女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有白鹿从谢氏祖祠跑过,又有人有位方外修士登门想带走这少女……反正流言颇多,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林远想起之前那倔强的少女,感慨道:“心性已经很稳重了,同龄人中,几无敌手,至于天资,哪里是看两眼就能看清楚的,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平庸之辈,要不然白鹿那边和神都这边,花这么大力气做什么?想来书院那边,没什么问题。” 年轻男子说道:“魏氏那边这一代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早早就被方外修士带走修行,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是不是还能记得自己姓魏。” 说起这个,年轻男子其实是有些讥讽之意的。 如今的朝堂之上,其实已经逐渐明朗,谢氏和魏氏两分天下,不过同谢氏相比,魏氏和那些方外修士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家中子弟有不少人都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修行,魏氏因此也颇受诟病。 如今的神都,自然也不太平。 “这谢魏之争,理应不会在短时间里分出胜负。” 作为谢氏的供奉,林远自然对魏氏没什么感情,但若是说这两大家族之争会在一时半会落下帷幕,他是不相信的。 年轻男子点点头,两家已经相争近百年,若是没有第三方插手,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分出胜负。 “时下局势难分,所以落子要快。” 林远自顾自开口,说了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年轻男子听不懂。 不过他想要开口,又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这位会不会破局?不好说,但想来是被寄望颇大的,只是……” 只是什么,后面的话,林远觉得说不说都没啥意思,索性就不说了。 然后他不去管自己弟子那满脸期待,摆了摆手,示意就说到这里了。 再之后,林远又想起了之前那个脾气奇差的汉子,皱了皱眉,嘟囔道:“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可就是想不起来了咋的。” 年轻男子还是个忍不住的脾气,就要再次开口发问,却还没张口,就看到那个一头风雪的少女拿着红薯从巷子里走出来。 边走,她还咬了一口红薯。 看着这一幕,年轻男子有些失神。 谢南渡则是加快脚步,来到了马车前。 她将剩下的半截红薯捧在手中。 林远拱手道:“小姐请上车。” 谢南渡点点头,正要登上马车,进入车厢。 年轻男子忽然笑道:“我叫谢伯约,也是谢氏子弟,论辈分,咱们同辈。”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知道了。” 进入车厢的时候,谢南渡扭头看了一眼小巷那边,还是空荡荡的。 她蹙了蹙眉。 —— 感谢社会我良哥打赏的盟主,今儿有事耽搁了,明天为良哥加更!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少年愁思 陈朝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进了院子里,关上门,缓慢往炉子那边走去,还是下意识的坐在那条长凳上,只是坐下之后,猛然抬头,看到对面的那把老旧椅子,空空荡荡的。 好似少年此刻的心 陈朝双手按在脸上,一阵摇晃之后,才有了些精神,然后起身,在廊下打了一通拳,然后才又想起自己这座小院,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之前打那架,整座院子,几乎被拆了一半。 把手按在额头上,陈朝低声骂道:“老子该多砍你狗日的几刀。” 骂过之后,陈朝便准备出门去外面铺子里买些青瓦先把房顶重新盖过,至于院子里和廊下的那些坑洞,也要一一补好,对了,还有院子里的水缸,得买新的。 只是刚准备出门,院门那边就砰砰砰的响了起来。 陈朝打开门,来人果然是那个黑瘦少年,林诚。 一开门,林诚便探头看向院子里面,没发现那道娇小倩丽的身影,这小子挠了挠脑袋,“嫂子呢?” 不等陈朝回答,林诚就自顾自怪叫道:“我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一驾马车,两匹马拉得那种,是不是嫂子娘家人?陈大哥,你是不是欺负嫂子了,然后嫂子就让娘家人接走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林诚又点了点头,“那要不就是嫂子嫌弃大哥你家寒酸,我就说嘛,大哥你是镇守使,怎么说也是和知县老爷一个官阶的大人物,买个大点的宅子,完全应当,你倒好,非要这么个破院子,你看嘛,嫂子现在……” 林诚戛然而止,倒不是他不想说了,而是陈朝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便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别瞎咧咧。” 陈朝瞪了眼前的黑瘦少年一眼,松开了手。 林诚嗯了一声,伸手按在另外一只肩膀上,揉了揉,刚想说些别的,陈朝便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老实起来,一五一十开始说起那座玄明石矿的事情。 其实像是林诚这样的寻常民夫,接触到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不过既然那位李镇守使说让他等人,陈朝觉得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而身边唯一知晓些东西的,便是这个在那边矿场挖矿的少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天都这么挖,早上起来吃过早饭便下矿去,装满一车便让上面的人拉出去,等到晚上离开矿洞的时候,监工们要搜身,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矿石,实际上那玩意大多数都很大,我们也藏不了,小的也不好藏,有的人觉得塞在屁……” “大可不必这么详细。” 陈朝皱了皱眉,要是不制止眼前这个少年,不知道这家伙还要说出些什么来。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然为什么会同时有这么几个矿洞坍塌。”陈朝皱了皱眉,其实他初步有些判断,但是想在林诚这里得到答案。 他知道这个少年不会骗他。 林诚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道:“矿上不让说这事情,陈大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陈朝点头,率先问道:“是不是矿洞过度开采,才导致好些矿洞尽数坍塌?” 林诚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你怎么知道?!” 之前他们那座石矿开采一直都很有章法,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直到最近,那边负责的官员让他们加快进度,即便是已经到了开采极限的矿洞也要继续开采,听说是等交完这一批矿石,他们就要到新的矿场继续挖矿了,这次他回来,其实也就是那边矿上给的最后假期,等他们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的想着,事情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真相就这么点,那么那位李镇守使亲自跑一趟,好像不太值当,他大可写封信来,即便是有什么不能在信上说的,那为什么见面的时候,不说清楚,反倒是那么隐晦? 陈朝轻轻敲击着炉子,神情凝重。 就这么点事情,还要等人一起去? 陈朝总觉得有些不安。 等的是什么人?大梁朝的官员,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们什么时候撤走,那些工部的官员,当真走了?” 陈朝收回手,随手抠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入火炉中,很快火炉便有些黑烟冒出,气味有些难闻。 林诚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明天就走,本来我今天来找你之后,就要去那边的,那些当官的早走了,矿石也早就被拉走了,现在矿上就剩下几个小头头了,等我们一走,那边应该就是彻底没人了啊!” 他伸手挥了挥,发现只是徒劳之后,便有些埋怨地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倒是不理会这些事情,只是点了点头,自顾自说道:“一座废矿,查什么?” 林诚没听清楚陈朝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炉子里再没有黑烟冒出来,这才伸手,去烤了烤,有些感慨道:“要是没嫂子,来这儿哪里能烤上火啊。”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陈朝这里了,犹记得之前也是大冬天来这边,整座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哪里有这些东西? 其实这也不能怪陈朝,开始修行之后,即便是初境的修士都能做到寒暑不侵,更何况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 “行了,你回去吧。” 陈朝摆摆手,就要赶人了。 “饭都不留我吃一口?”林诚有些委屈。 陈朝懒得理会他,把他送到门口,林诚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他。 陈朝想了想,才平淡道:“你之前那株七星草我帮你收着,什么时候你想要,你再来找我,我最近也用不着那东西,对了,去了新矿场,别主动惹事,不过……要是被人欺负了,自己别急着动手,记得写信来告诉我。” 林诚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在这个乱世,活着,最重要。” 林诚这次看到了陈朝眼中的东西,认真点头。 …… …… 送走林诚之后,陈朝回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眼破败的房顶,此刻廊下都已经有了些积雪,那些雪花都是从上方那些窟窿里飘落下来的,不过这会儿他也没也心思出去买青瓦了,而是重新坐在那木柱旁,靠在木柱上,开始运转气机,才踏入神藏境界,他的根基其实尚没有稳固。 如今又要面对未知,陈朝下意识便想再让自己变强一些。 在这个乱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腰间的刀和一身的修为。 一炷香之后,陈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边的老旧木椅,然后再又闭上眼睛,开始继续运转气机在经脉之中游走,每次气机流转,其实对于武夫来说,都大有裨益,不仅能够开阔经脉,还能让气机流转更加顺畅,虽说那都是微末之功,可若是一直锲而不舍的这般下去,想来也会有很大成就。 之后几日,陈朝一直都在家中修行,不曾出门,自然也就没有去补房顶的窟窿。 期间县衙那边半夜来人,糜科请他去吃夜宵,被陈朝严词拒绝! 等到有一天半夜,陈朝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还是很冷,他坐在柱子旁,看着那把老旧的木椅,就想起了那个好像才走没一会儿的少女。 她好像一朵梨花。 一朵喜欢吃红薯的梨花。 想着这离谱的比喻,陈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案牍 大雪停歇之后,天气渐渐转暖,要不了多久,一座天青县,积雪化得差不多了。 许多百姓都开始清理着自家门前的残留积雪。 只是对于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如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熬过了寒冬,还有一道紧要的关隘,便是倒春寒,有许多老人便是这般,熬过了冬天,却熬不过倒春寒。 不过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却是太过常见了。 …… …… 此刻县衙里,知县糜科正在和张主簿手谈。 捏着一枚黑子,糜科思索许久,迟迟不曾落下。 整整一刻钟过去了。 张主簿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落子,就该吃午饭了。” 糜科哦了一声,把棋子放回去,点头说道:“是该吃午饭了。” 眼见糜科厚着脸皮接话,张主簿扯了扯嘴角,有些恼怒道:“大人,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不要脸吧。” 糜科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这一方已经几乎没有回天之力了,估摸着再有两三手,基本上就只能投子认输的局面,但糜科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本官还是脸皮太薄了,要不然早就不是知县了。” 张主簿一惊,担忧道:“上面来消息,说要罢免大人了?” 听着这话,糜科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悦道:“本官为官清廉,治理这天青县这些年了,何曾出过问题,罢免本官?要是本官都被罢免了,这大梁朝的知县,全部都得和本官一样!” 这话倒也不假,糜科这些年的确没有过什么贪墨之举,而且在处理政事上,也算是一把好手,说是一心为民谈不上,但绝对是个好官。 “不过本大人,可能真做不了几天知县了。” “大人染了恶疾?下官认识名医,这便去替大人请来。” “倒也不是如此。” “那就是大人厌倦了官场争斗,一心归隐了?” “也不是如此。” “大人莫不是嫌弃俸禄太低,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糜科看了眼前的张主簿一眼,感慨道:“老张啊,你我共事多年,你果真还是如此愚笨啊。” “下官愚钝,请大人示下。”张主簿低着头。 “本官是要升迁了。” 听着这话,看着糜科的神情,张主簿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感动,不由自主的拉起糜科的手,哽咽着问道:“大人这么些年的兢兢业业,终于等来回报了吗?!” 糜科额头冒出一抹冷汗,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早在之前自己偶感风寒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的老小子不太对劲,这会儿来看,好像真是有些不对劲。 “日前本大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朝廷已经决定,调本大人去晚山郡做郡守了,委任状已经从吏部发出了,开春的时候就能送到本大人手里。” 说起这事,糜科神采奕奕,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在知县任上罢了,却没想到如今居然真是被上头看重了,终于升迁了。 在收到信的时候,他就立马想要带着自己一家老小赶赴晚山郡的,不过大梁朝的官员上任有一套繁琐必要的流程,他即便是再着急,也要等流程一点点走完才行。 “那下官就恭贺县尊了。” 张主簿有些无精打采的,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大人……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张主簿忽然想到些什么,来了些精神。 “没可能!”糜科摆手,一脸坚决。 张主簿诧异道:“大人,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就知道了?” 糜科老脸一僵,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本官和你共事这么久,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可是本官走了,你这个主簿若是也跟着本官离去,新来的知县,该如何管理本县事务?为了百姓,只怕老张你,还是要留下来。” 张主簿张了张嘴,颓然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说,大人欠下官的几枚天金钱,得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糜科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糜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衙役在说话,正好也解了糜科的困局。 “快请。”糜科深吸一口气,双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一身黑衫的陈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仍旧是腰间悬刀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看到陈朝,糜科迎了上来,满脸春风问道:“怎么,陈镇守使也知道本官升任郡守的事情了?” “……” 什么郡守?我怎么会知道? 陈朝看着糜科,有些呆滞。 “恭喜糜大人了,大人勤政为民,别说做个郡守,就是执掌一州,也不为过。”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当下的局势,但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是什么事情,先把马屁拍上,准没有错。 果然,糜科极为受用,频频点头。 多年媳妇熬成婆,也就莫过于此了。 拍完马屁,陈朝主动说明来意,“糜大人,我这次来,是想看看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玄明石矿虽然不归天青县管理,但往年都是在天青县征召民夫,所以历年有不少关于那边石矿的东西,天青县都会有记载。 糜科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朝,问道:“怎么陈老弟你关心起这个了?” 玄明石矿那边的事情,糜科还不知晓,如今还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那边最近有妖物出没,之前李镇守使来便是让我协助调查,尽快将妖物处理了。”陈朝随口编了个瞎话,就是赌眼前的糜科没有被人告知那边的事情。 糜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位李镇守使来找你是为了此事。 “不着急,陈老弟会下棋吗?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手谈一局!” 糜科拉着陈朝就往那边走,“不是自夸,当年本官恩师也夸赞过本官的棋力的。” 张主簿已经起身,为他们让出位子来。 陈朝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皱了皱眉,问道:“糜大人这次升迁,在哪座酒楼设宴?” “陈老弟你说刚才来做什么?” 听着陈朝的问题,糜科自然而然的松开陈朝,皱了皱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陈朝只好又说了一遍来意。 “险些耽误了老弟的大事!” 糜科一拍大腿,脸上有些羞愧。 陈朝默然无语,很想给这位知县大人竖起大拇指,以表称赞。 “那个谁,来带陈镇守使去案牍库,别耽误了陈镇守使的大事!”糜科喊了一嗓子,转头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到了门口。 他站在那边挥手,大声笑道:“恭喜糜大人升任郡守,什么时候设宴相庆,我一定到!” 这句话一说出来,县衙里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糜科。 充满着渴望。 糜科呆立在原地,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陈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 …… 天青县的案牍库不大,一排排书架在这里排列展开,里面堆放着历年来天青县办过的案子卷宗,这些东西,除去天青县自己留档一份供查询之外,另外还会有一份被送往青山郡。 衙役为陈朝开门之后,便自顾自离去了,这里没什么机要的卷宗,他们倒也不是太担心有卷宗失窃的问题,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可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有他在,谁敢造次? 陈朝关上门,很容易的便在这些书架之间,找到了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最上面的那一卷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翻阅了。 撩起袍子,陈朝缓缓坐下,便开始翻阅起了卷宗。 玄明石矿开矿于十年前,当年工部的官员亲自来此堪舆,找到这处矿场,而后朝廷便在此地设立矿场,由工部官员负责招募民夫,而驻守矿场的修士,则是来自于天御院。 那是大梁朝用以收拢修士的一个机构,在国境上下都有设立,主要职责便是驻守一些大梁朝设立和修行有关的重地。 同镇守使比起来,天御院的修士组成复杂,除去武夫之外,各种修士都有。 放下手中书,陈朝拿起下面那本卷宗。 十年的时间,一座石矿开采枯竭,倒也正好在时间范围内。 这里没有什么问题。 陈朝要找的,是李镇守使没有告诉他的事情,是这桩事情的真相。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一点点看过去,终于在蛛丝马迹之间发现了些问题。 “是这里了!” 陈朝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处记载。 “天监十一年,初春,玄明石矿一处矿洞坍塌,所幸并无民夫伤亡,此矿洞开采两月,并无异常……” 这处记载原本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的是时间。 两月。 一处矿洞,开采两月,便意味着这矿洞才刚开始开采,开采深度绝超不过数十丈,这是绝对不可能坍塌的深度。 即便是工部官员的失职,让这矿洞坍塌了…… 最大的问题。 却也不在这里。 而是在上面的并无民夫伤亡上。 众所周知,一处矿洞一旦开始开采,那么便是民夫日夜轮值,保证矿洞里一直有人。 矿洞里有人,一旦矿洞坍塌,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但在这里,却是记载着的并无民夫伤亡。 这意味着什么? 是矿场那边谎报? 陈朝眯着眼,微微蹙起眉头。 民夫有定数,每个人都登记在册,即便他们想要谎报,却也不好遮掩,陈朝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在这里做文章。 既然没有谎报,那么这里记载的便是真实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矿洞坍塌,没有民夫伤亡? 因为矿洞里根本就没有民夫在开采玄明石。 矿洞不曾开采玄明石,又是为什么会坍塌? 陈朝合上卷宗,若有所思。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炼气士 自从李镇守使来找到他开始,陈朝就没有把这件事看作是一桩小事,之前不管是找来林诚,还是现在自己来到县衙翻看卷宗,都是为了自己去挖掘到这桩事情的真相。 那老匹夫定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那么卷入这件事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坐在地面,将剩下的卷宗看完,还有好几处蹊跷的地方,陈朝翻来覆去的将那些蹊跷之处看了数遍,这才缓慢站起身来,将卷宗放回书架。 返回县衙大堂,没看见糜科,只有张主簿一人在这边暗自神伤。 看起来糜知县要升任离开的事情,让他很难接受。 陈朝很快便走出县衙大堂,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县衙小吏,陈朝点了点头,询问道:“糜大人升任郡守,新任知县什么时候上任?” 过去这几年,他和糜科的关系很不错,如今眼瞅着便要换个人和他打交道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小吏挠了挠头,试探道:“应当怎么都是开春之后的事情了?大人委任状都还没到,再说了,依着大梁律,也得那位新任知县来了,大人才能离开。” 说到这里,小吏叹了口气,感慨道:“像是大人那般的好官,可遇不可求,也不知道新任知县老爷是否能及得上。” 像是他们这种小吏,都是本地人氏,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升迁的可能,所以谁来做知县,都注定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若是碰到个好知县,诸如糜科这样的,他们便过得舒坦一些,要是新来的知县是个麻烦的,他们的日子,就不见得那么好过了。 陈朝没接话,对糜科他倒是没什么不满的地方,就是这老家伙这些年在县衙待久了,这县衙的风气,好似有些不正…… “那位新任知县到任了,麻烦你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前来拜会。” 陈朝打好招呼之后,便离开县衙,径直出城。 仔细算算,从上次带谢南渡返回天青县之后,自己已经有一月有余没有出城了,也不知道那些妖物,是否很想念自己。 陈朝挑了挑眉,这次出城,却没有之前的那般期待,而是变得小心许多,心境更像是当初第一次离开县城打猎,小心到了极点,那一次出城其实险象环生,不过是初境的他,在山中遇到了两只妖物,好不容易都将其斩杀,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更要命的是受伤之后,又马上碰到了第三只妖物。 那个时候,陈朝自己,几乎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山中了。 好在最后拼着一口气还是将那妖物杀了,带着三颗妖珠和一身伤势回到县城之后,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在那之后,陈朝才算是真正迈出第一步,一点点成为了这方圆数十里地妖物都忌惮不已的存在。 出城之后,方向还是之前遇见谢南渡的那座山神庙,那座矿场还要翻过两个山头,往东北方走。 其实光是这么一条路,没陈朝之前,一般百姓,就没几个能安稳往返的。 天青县的太平世道,并不能反映整座大梁朝的现状。 …… …… 黄昏时刻,陈朝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外面。 如今山中的积雪已经化去大半,这座山神庙算是也露出真容。 轻轻一跃,陈朝来到庭院里的那香炉上,环顾四周,除去庭院里开始冒出野草新芽,这座山神庙到底和一月之前,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妖气未见,想来也是没有妖物出没。 看了眼天色,陈朝正在犹豫是否要在山神庙里过夜,便忽然听到外面起了些脚步声。 还有些交谈声,由远及近。 陈朝皱了皱眉,脚尖一点,从香炉飞到了大殿横梁之上。 这座山神庙虽然是前朝修建,但如今还算是结实,并不用担心垮塌的事情。 在横梁上找了个地面绝对看不到他,而他可以看到地面的视线盲区,陈朝屏气凝神,收敛气息,就连心跳声,此刻也变得极其微弱。 不多时,大殿便有四人走了进来。 两男两女,都面容姣好,穿着素雅。 各自身上都有些仙气。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男子走进大殿之后,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微笑道:“两位同道,天色已晚,今夜便在此地休息片刻?” “此地甚好,虽说这山神庙是前朝所修,已历数百年,香火流失,却还有些剩余,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另外一个面容更加年轻的男子急不可耐的坐下,不多时,陈朝便看到那座早就已经化作泥胎的山神塑像上竟然开始一缕缕的土黄色气息缓慢溢出,变成一条细线,和那年轻男子连接起来。 看着这一幕,其余三人脸上都闪过一抹不快,最开始说话的年轻男子感慨道:“这山神在前朝不知道吃了多少香火,可惜不曾早些遇见,如今经历数百年光景,已经十不存一了,不过也聊胜于无,言道友,师妹,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听着男子开口,那位言道友轻声道:“道兄也一同吧。” 三人很快都盘坐下来,开始各自催动师门道法,很快,那泥胎之上,又各自生出三条土黄色丝线,将这在场的三人,都连接起来。 藏在横梁之上的陈朝其实早在听着他们互称道友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推测他们是那些方外修士了,等到看到他们这般修行,更是已经判定,这四位,肯定便是传言中的炼气士一脉。 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了之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位年轻炼气士。 这几人虽然和那位年轻炼气士注定不是一脉,但却是同宗,这点毫无疑问。 可问题是,这几位在修士中也不常见的炼气士,如今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从他们的交谈中,陈朝暂且得不到太多讯息,但他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 答应给老哥的加更,估计得两三点了,不过肯定要发,等会儿发了就算是今天的章节,明天依旧是两更,有时间就再加更。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争吵 炼气士本身在修士之中也属于罕见的一脉,他们所修行的法门,亲近大道,善于观测气运,玄之又玄。 如今大梁朝的钦天监中,便有着一群炼气士,专门为大梁朝推测国运,趋利避害。不过大梁朝自己的炼气士和方外的那些炼气士比较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没有半点可比较的地方。 不过此刻大殿里的四人,是出自钦天监还是方外修士,暂且不得而知。 陈朝也不着急,就这么躺在横梁上,等着这几人修行,他就不信了,自己不能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果然,在一个多时辰之后,那几条连接几人的土黄色细线开始变得微弱,那山神塑像此刻也摇晃起来,只是幅度不大,要不是仔细观察,都无法看清。 瞥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等到陈朝转过头来的时候,这边几人,都已经起身。 然后陈朝便看到他们各自从自己的随身之物里拿出三炷细香,细香通体金黄,上面应该还有些金粉,四人手中的细香大概分为两类,那之前最开始说话的那年轻男子,和另外一个女子手中的细香一模一样,两人应当是师出同门,另外两人手中的细香则是大同小异,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师门。 四人各自点燃细香,然后在那山神塑像前深深鞠躬,像是在答谢对方。 对于这炼气士的古怪规矩,恐怕也就只有身为炼气士才能知晓罢了,别的人,即便是再多看几本关于炼气士的书籍,也无法完全知晓。 将细香插在那山神塑像之前之后,四人这才点了点头。 之前第一个坐下开始修行的年轻人有些遗憾道:“这些香火流失得太严重了,要不然咱们能修行一整夜。” 他虽然是在说香火的事情,但实际上是在埋怨这三人,就这么一个前朝山神,你们还真舍得下面子来和我抢。 年轻人的言外之意,剩下三人自然都能听出来,那位女子言道友微微蹙眉,但始终没有说什么,至于另外那个女子,则是面露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师兄拉了拉衣袖,也只得作罢。 至于之前最先说话的年轻男子这才开口说道:“郭道友,莫要介怀。” 他嗓音温和,如春风拂过。 但那位姓郭的年轻人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 年轻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很快找来干柴,生起一堆火。 四人围坐在火堆前,心思各异。 言姓女子忽然说道:“这一路走来,有桩怪事,不知道几位道友是否注意到了?” 郭姓男子皱眉道:“言仙子,此刻又不是罗天大会上,用不着装神弄鬼。” 言姓女子脸色微变,但还是没当真和眼前的年轻男子撕破脸,而是转头看向那出身同宗的一对师兄妹。 女子下意识的仰头看向自家师兄。 “言道友是想说,这一路走来,并无遇到妖物的缘故?”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对面,轻声道:“我也一直在想这桩事情。” 在大梁朝治下,除去神都周遭,还有哪个地方敢说没有妖物肆掠? 更况且如今这偏僻之地,理应是妖物猖獗才是。 言姓女子点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应当上心才是。” 这一次不等年轻男子讲话,郭姓男子又接过话茬,冷笑道:“言仙子只怕是多想了,哪里有这么多麻烦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被这般挑衅,言姓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沉声道:“郭溪,你我这次都不是代表自己,兹事体大,难道不该小心谨慎一些?!” 郭溪脸色阴沉,冷笑道:“言若水,你当真敢如此和我说话?” 言若水冷哼一声,她所在宗门名为南天宗,在炼气士宗门里,并不算一流,及不上郭溪所在的三溪府,因此在出门之前,师门之中已有嘱咐,让她尽量不要和郭溪起冲突。 只是面对这郭溪的一再无端生事,言若水也有些忍不住了。 “郭道友,我希望你明白,我们这一次出门,都是代表着各自宗门,而且事情不小,理应谨慎!” 言若水强忍怒意,咬牙开口。 郭溪毫不在意道:“这就是你装神弄鬼的缘由?” 言若水盯着郭溪,冷声道:“郭溪,你莫要欺人太甚!” “如何,我便是欺你,你又如何?!” 郭溪满脸不在乎,他身后宗门势力,可要比眼前的女子强大不少。 眼见两人争吵起来,年轻男子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位道友,都各自少说几句,这次出行,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宗门办事,莫要伤了和气。” “池甘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开口了?” 面对池甘泉,郭溪丝毫不领情,他冷笑着开口,“实话告诉你,老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装什么老好人,你对言若水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言若水脸色微变,但没有说话。 听着对方这么羞辱自家师兄,女子就要张口,但还是被池甘泉扯了扯衣袖。 池甘泉苦笑着拱手,再不开口。 自家宗门远远比不上眼前两人,那自然便只能处处忍让。 郭溪一番话,成功让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言若水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因为郭溪的故意搅合,让想要从他们身上知道些什么的陈朝有些失望,如今他得到的讯息,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知晓这几人绝不是钦天监的炼气士,而是来自于方外,郭溪的宗门地位高些,其次是言若水。 最没有地位的是那对师兄妹。 而几人,都是奉师门的某个命令才来到这里的。 陈朝也默默给这四人排了个序。 那还暂且不知道名字的师妹,从气息来看,境界应当最低,其次便是池甘泉,再之后,便是郭溪和言若水。 并不是陈朝觉得郭溪打不过言若水,只是他认为这人脑子不太灵光。 问题很大。 脑子有问题的人,即便再厉害,那也不算厉害。 只是很快,陈朝又改变了顺序。 重新将郭溪放在了第一位。 他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 这章算十二号为社会我良哥的加更,再次感谢昨晚良哥又送的月票,明天争取再为良哥加更,下次一定长一点!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那少年少女 在郭溪彻底将关系弄僵之后,这一晚上,四人都没有再说话,清晨时分,几人走出大殿,离开这座破败山神庙,一直藏在横梁上的陈朝沉默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却没有立即从横梁上跳下来,而是再度屏气凝神,观望下方。 果不其然,仅是片刻之后,那个昨晚不惜和另外三人撕破脸皮的炼气士郭溪瞬间掠入大殿之中,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打量找寻什么。 这位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嘀咕道:“真没人?” 说完这句话,郭溪低声骂了一句,“是老子想多了!” 再度走出大殿。 陈朝眯着眼,只是伸手握住刀柄,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果不其然,眨眼间,郭溪去而复返,不过这一次他仅是在大殿门口打量了一眼,便飘然离去。 又过了半刻钟,陈朝才缓缓从横梁上落下,来到大殿门口,眺望那几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几人前往的方向不是别处,正好是天青县县城方向。 收回视线,陈朝走出山神庙,继续朝着山上走去,他所想没错,那个看起来脑子有问题的郭溪其实根本没问题,不仅没问题,甚至还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之前在郭溪和其余三人争吵的时候,陈朝还只当他是一条疯狗,要不是之后的猛然惊醒,只怕后面真就遭了对方的道。 如今局势尚且不明朗,所以陈朝不愿意被他们发现,至少是不能在这山神庙里。 敌友难明啊。 陈朝摇了摇头,暂且收回思绪,登上山顶,看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从另外一侧山路上疾驰下山,因此只用了小半日功夫,就来到山脚,开始着手去登另外一座山。 这还是他没有催动气机的情况下,要是真铁了心要赶路,只怕要不了一刻钟,他便能出现在山脚。 不过长年累月在山中猎妖,陈朝早就清楚一点,那便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缕气机,是该浪费的。 用来赶路?太过奢侈了。 在开始登第二座山的时候,陈朝加快了脚步,耗费的时间不多,在午饭前登上了山顶,稍微喘了口气之后的继续启程,这一次再次下山,便是看的之前没有看过的风景了。 之前矿场还在开采的时候,从这座山的山顶开始算起,便约莫是相当于禁地了,除去那些开采矿石的民夫能够出入,别的人,就算是糜科这位天青县知县,要来这边一趟,也必须要提前申请,至于陈朝即便是本地镇守使,也一样不可能出现在这边。 若是贸然闯入,依着大梁律,可以不问而杀。 陈朝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因此即便之前猎妖之时有妖物往这里面逃去,他也没有破坏规矩追进去。 如今矿场已经作废,那些驻守的修士也尽数离去,但陈朝下山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并不是太过着急。 因此这次下山,耗费的时间,不算短。 来到山脚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有两架马车并排那么宽敞的官道,通往一片山谷之中,宽敞道路之上有着深浅不一的车轮印子,连绵不断的通向更远处。 想来这就是运送玄明石出山的道路了。 陈朝沿着官道向前,不断向前,穿过那片山谷之后,遥遥可见前面的矿场。 那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圆形大坑,有数十丈之深,方圆只怕也超过百丈,看着极为巨大,有一种幽深恐惧之感。 来到巨坑之前,陈朝俯瞰下方,能够看到坑底四周有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矿洞,沿着巨坑一侧,通往山中,这便是玄明石矿的矿洞了。 陈朝脚尖一点,急速坠入深坑地面,等到站定之后,他才看向周遭的所有矿洞,神情凝重。 早在之前陈朝特意询问过谢南渡,矿场开采到底是个什么流程,有一个问题让他也觉得特别头疼,那就是矿洞坍塌,往往是在里面山中深处的塌陷,而外面却看不出什么异常,如今这数十个矿洞外面都几乎一模一样,如何才能找到坍塌的矿洞? 此刻的陈朝,站在这些矿洞之前,有些像是一只无头苍蝇,略显局促。 更为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是,他其实有些不太敢走进其中某个矿洞去。 不是怕黑。 只是害怕这某处矿洞等自己走进去之后便发生坍塌,他进得去,可就出不来。 他要是别的修士,大抵会有别的办法,可惜的是,自己只是个武夫,只是个没别的手段,只有打架擅长的武夫。 仔细绕着这些矿洞四周走过一圈,陈朝蹲在矿洞前伸手拂过,开始通过对泥土干燥程度判断开采时间。 据那县衙的卷宗记载,那处矿洞是天监十一年坍塌的,而陈朝此次来到这边,想要探查的矿洞首要便是那一个,而另外一个则是最近才坍塌的那数个矿洞。 不过绕了一圈,陈朝也只是大致排除了一些明显不符合自己所求的矿洞,但剩下的范围,依旧很大。 最后他在剩下的矿洞里选了个自己看着最顺眼的,走了进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从矿洞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太自然。 这个矿洞很是寻常,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 在那处矿洞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隐蔽记号之后,他进入另外一个矿洞,继续探查。 …… …… 那架马车离开天青县之后,一路北上,没有在路上耽搁半点时间,因此很快便离开了青山郡所在的范围,临近渭州州府,不过却也没有打算在那边浪费时间,稍微停留之后,继续北上。 马车驰骋在官道之上,并无颠簸之感。 至于妖物,其实遇到过不止一只,只是尚未临近马车,林远便已经将其打杀。 作为实打实的苦海修士,林远在大梁朝境内,几乎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些妖物也全然不会是他的敌手。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当马车驶出渭州境内,借道新柳州之时,马车遭到了妖物袭击。 当时马车夜宿野外,是个有着一轮明月的好天气,能在尚未进入初春的时节看到这种天气,很不容易。 于是起了兴致的林远借着月光,便在一旁的大石头讲起了课,不过此地不是神都谢氏私塾,也没有那么多谢氏子弟在这里恭敬听自己讲课,只有一个困得睁不开眼,双手撑着脑袋依旧是摇摇晃晃,不断点头的谢伯约。 当时的林远自己兴致不错,也就不去管自己这个弟子是不是在认真听课了,只是随口就说起圣人书上的好些道理。 不过等到说了一大半,林远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某个家伙,在进入书院的第一天,便敢扯着嗓子质问那位地位不知道有多高的书院院长,读完这些圣人典籍,是不是就能为天底下的百姓真正做得了事情? 当时所有的学子都以为那家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说不定会因为这次孟浪之举被直接赶出书院,但结果那位院长大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些什么,自然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正想到此处的林远,刚要感慨一番,天地间,便忽然起了一阵妖风! 林远猛然站起,一袭青色长袍在此刻已经被吹得猎猎作响。 见得这般景象,哪里还有什么瞌睡的谢伯约紧张地看了一眼林远,而后满是担忧的看向马车那边,谢南渡还在车上。 “滚到那边去,别让小姐出事。” 林远神情凝重,紧接着便笑了起来,“在大梁朝境内,四境的妖物,敢这么大摇大摆出来,真不要命了?” 暗处有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把那马车里的留下,我放你离开!” 听着这话,刚到车厢旁的谢伯约,皱了皱眉,已经是对尚未露面的那妖物讨厌至极,不过他还是很快压低声音,尽量平静说道:“南渡妹妹,莫怕。” 马车里只是传来了一个嗯字。 并没有任何慌张。 谢伯约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便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在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了那个平日里脾气不算差的先生一跃而上,悬停空中,说了一句极为霸气的言语。 “区区妖物,既然来了,就把脑袋留下。” 当然,更为霸气的是,之后谢伯约看着自家先生在这里施展身手,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大战。 之后尘埃落定,虽说没能将那妖物打杀,但也成功让对方退去。 那一刻,谢伯约对自己这个先生,已经生出十二分钦佩了。 他为此特意跑到自己先生面前,向他当面说出自己的感受。 结果林远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拆穿道:“是觉得本先生护住了小姐,所以才这般开心?” 之前还算稳重的谢伯约脸颊有些红,被拆穿了心思,也只是笑了笑。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话其实不用明说,但谁都知晓,谢伯约只是偏房子弟,而且还是庶出,资质也就那般,中上,这辈子若无意外,定然是不可能成为大修士之流的人物,而那马车里的少女,早已经证明了前途一片光明。 两个人之间,可有半分可能? 没有。 情思这种东西,要是没有可能,还不如早早掐断。 但想了许多的林远,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这弟子的肩膀,没有说透。 来到车厢那边,不等林远说话,谢南渡便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谢南渡主动说道:“林先生风采,可惜未能一见。” 林远一怔,随即微笑摇头,“说不上风采,想来要不了几年,小姐风采,便要远胜我了。” 谢南渡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只是和林远一起来到那块大石头旁,谢伯约已经生起一堆火了。 坐下之后,谢南渡问道:“听说林先生也曾是书院学子,可否给我说说书院?” 林远看了一眼谢伯约,叹了口气,有这么个动不动就卖先生的弟子,可不见得是好事。 他点点头,谢南渡去到神都之后,注定是不会留在谢氏修行的,极大可能是要入书院求学,如今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未雨绸缪,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林远又好似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那座书院。 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 思索许久,林远才缓缓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门阀,还有一直在的方外宗门和修士,大梁朝立国才两百余年,但三教为首的世间修士,却已经存在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了,儒教作为三教之一,也是唯一从三教之中剥离出来,真正落在尘世的一脉修士,而书院便是那个时候由圣人建立的。” —— 太困了,今天顶不住了,欠一章明天还。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启衅 天下修行境界分为六重,站在修行顶端的修士,便足以可称一代风流人物,但是想要在身上加上圣人两字,却远不是境界强大便可以的。 儒教一脉,无数年的历史里,也就仅仅才出现三位有资格称为圣人的读书人而已。 书院到底是哪位圣人建立,时间太久,已经无人知晓了。 “无数岁月后,书院自然便成了我儒教一脉的圣地,从古至今,王朝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便一直并不对等,到我大梁朝建立,历经两百多年,关系有所变化,但仍旧处于弱势,可即便这般,我大梁朝也可称为千年未有之治世了。” 林远看了一眼谢南渡,轻声道:“和别的方外修士不同,我儒教一脉读书人,自始至终便和尘世相连,密不可分,书院是铁证。” “之前无数年,我书院中出了许多大修士,也出了许多读书人,他们在世间做了不少实事,如今的大梁朝,文臣官员之中,也有一成左右,是出自书院。” 林远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可眼前的少女却好似没什么兴趣,便微微皱眉,倒不是对少女不满,只是在思索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到底想要在自己嘴里听到些什么。 片刻后,谢南渡主动开口问道:“我听说,这无数年来,书院只搬过一处地方?” 书院选址,从未更改,因为书院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必然是一座王朝的都城,绝无例外。 这么多年以来,书院只有一次主动搬迁。 那次搬迁,对于整个儒教一脉的读书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林远看了看眼前少女,苦涩一笑,这才明白,她原来是打得这样的心思。 “小姐只是想问问,还是说有别的想法?”沉默片刻的林远,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询问起来。 不过谢南渡只是微笑,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的火光,开始去想一个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少年了。 …… …… 自从知晓要升任郡守之后,糜科最近的心情便开心得不行,虽然仍旧知晓要等到开春来上任的官员来了之后,这才可以交印离去,但这些时日,他还是已经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李了。 只等到时候可以动身的时候立马就走。 不是他对这座县城没什么感情,实在是因为他糜科困在这知县位子上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些天县衙上下都肉眼可见的是那位张主簿的郁郁寡欢,衙役们不明所以,只当是他舍不得糜科这么个朝夕相处好些年的知县大人,一时间,张主簿重情重义的事情,已经在县衙流传开来。 不过越是如此,糜科越是觉得自己应当早些离去,才是上上之策。 今日休沐,闲来无事的糜科便独自一人早早出了县衙,脱去官服,要去好好看看一座天青县,但在之前,他要去一趟桃花巷子。 他要去见陈朝一面。 只是当他穿过那条不宽敞的巷子,来到那最深处的宅子面前的时候,又大失所望。 因为此刻宅子大门紧锁。 糜科倒也知道这个少年镇守使这些年,时常出门,足迹遍布周遭山林,每次出门,时间长短不一,不过他却不会有什么不满,因为要不是因为这少年不留余力的斩杀妖物,天青县哪里有这般太平的时光。 失望的转身,糜科却正好看到对面的宅子大门被人打开,一个汉子自顾自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正是周枸杞。 周枸杞看了一眼这个本地父母官,没急着说话。 他自然是认识这位知县大人的。 糜科今日没穿官服,也不当自己是知县大人,看到这对门汉子,便只是开口问道:“可知陈镇守使何日归来?” 汉子此刻正伸手掏着牙齿缝隙里的菜渣,听着这位知县大人开口询问,他不耐烦的挥手道:“这老子哪知道,那小子常常不在家,谁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糜科无奈一笑,倒也不在意眼前这汉子的态度。 转身走出桃花巷之后,糜科沿着长街一路缓行,边走边打量这座已经有几年没有认真去看的县城。 其实来到这座县城好些年,在头两年里,糜科心中对于此地还抱有殷切期待,认为自己只要认真干上几年,定然便有机会调离这个地方,不说立马去掌管一郡大权,也至少是可以往上走上那么一小步的,但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他很快便发现自己在朝中无人,即便是再如何在任上任劳任怨,都难有升迁的机会,一但想通这一点之后,他过后几年便一年不如一年用心了。 想起最开始几乎每月都要在城中走一次,听听各家是否有冤屈之事,直到后来的三月,半年,乃至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一路漫无目的的缓行,最终来到一处买卖古玩的店铺面前,糜科有些唏嘘不已。 看了一眼那名为贵宝斋的铺子,糜科并没有打算进入其中,他微微有些失神,大概是想起从前的故事,有些感慨人这一生,遵循本心真是不易。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不由得回神,听得一声,“滚开,不识趣的东西!” 糜科下意识皱起眉头,在天青县这么些年来,还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 难道是自己没穿官服的缘故? 等到自己转身,糜科才看到那贵宝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四人,皆是年轻男女,穿着淡雅,气质出尘。 四人当中,在那铺子门口一侧的一对男女看了糜科一眼,神情漠然,另外一个站在另外一侧气质出尘的女子则是根本没有看向他,唯独走在最前面,此刻已经到了铺子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看向糜科的眼神之中,有些玩味。 糜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光是从这几人身上的服饰之中,他就能看出对方不是一般普通百姓,再加上那几人身上有一种寻常人家绝对没有的气态,他很快便判断这几人并非是本地人氏,没有思索多久,他便主动致歉道:“在下本地知县糜科,不慎冲撞了诸位,万望几位公子姑娘海涵。” 在这座天青县,能让这位知县大人这般干脆利落便低头的人,只怕从未有过。 不过糜科这番话说的也极有水平,报出自己身份,就是要看看对方到底是否出身不凡。 结果那个之前出声的年轻男子只是冷笑道:“一县之主,便要以势压人了吗?” 光是听着对方言语里那种自然而然的倨傲和自负,糜科便知道眼前这年轻人,绝不是一般人。 因此很很快便权衡利弊,再次道歉,这一次的态度,显得很是诚恳。 不过即便如此,年轻男子仍旧是有些不依不饶地问道:“只是道歉便行了?” 听着这话,另外三人都几乎皱了皱眉头,他们自然不是担忧糜科这个寻常知县的生死,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人非要在这里节外生枝? 不过有了之前山神庙里的事情,这三人此刻也都没有说话,而是非常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糜科也有些不悦,但尚未表露出来,自己之前其实根本就没动,说起撞人,也是他们主动来撞的自己,自己放低姿态已经是做出让步了,对方即便出身不凡,也总不能如此不依不饶吧。 压下胸中怒意,糜科看向那年轻男子,问道:“不知公子要如何才能满意?” 年轻男子眯了眯眼,眼中已经有了些杀机。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短命 此刻糜科眼前四人,自然是之前陈朝在山神庙中遇见的四人。 一行四人,都是炼气士。 出言为难糜科的那人,自然便是郭溪。 这位出身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性子倒是真有些让人不得而解。 池甘泉看了一眼那边的言若水,沉默片刻,才缓缓以心声问道:“池道友,郭溪此人,究竟为何如此?” 几人明明来此有大事要做,背后宗门对此都算是极为重视,可郭溪却好似根本不当回事,不仅在之前直接撕破脸皮,如今到了此地,也是节外生枝。 言若水看了一眼郭溪,而后才同样是以心声缓缓说道:“郭溪此人,不可以常理视之,你我小心观望即可。” 池甘泉微微叹气,有些暗自神伤,不是为别的,只是为自己身后宗门太小,自身境界太低而黯然。 若是其中两点哪怕只有一点好一些,那么他也不至于处处忍让受气。 那边郭溪此刻还在打量这位本地知县,眼中杀机倒是丝毫不减,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暴起杀人,而糜科只是一介寻常读书人,并不曾踏入修行,因此根本就不知晓此刻自己是身处何等的险境,他只是想着,即便对方来路再大,理应也做不出太过分之事,只怕是对方出身显贵,想要在此刻要一个面子而已。 而糜科已经做好了给足对方面子的准备。 结果郭溪只是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糜科身前不远处,笑眯眯问道:“读书人?可曾进过书院?” 糜科摇头,平静道:“本官愚钝,不曾在书院求学。” 郭溪哦了一声,随即有些失望,“我还说能在这里碰到个读书人呢。” 天下修士,几乎都看不起武夫,认为其粗鄙不堪,方外修士,却在看不起武夫之外,又加了读书人三个字,原因是他们认为你儒教一脉的读书人,也是修士,为何非要替一座王朝做事? 毕竟王朝两字,从来都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 在那句话说完之后,郭溪只是伸手,轻轻放在糜科肩上,而后微笑道:“这桩小事,就此揭过,还有件小事,想要麻烦知县大人。” 在对方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肩上的同时,糜科猛然一颤,但又在瞬间复归寻常,但他绝不可能知晓,就在对方拍了拍自己肩膀的时候,他头顶有一抹肉眼难见的青光已经从自己脑袋上涌出,而后被对方抓到了手中。 “公子请说。”糜科有些恍惚,忽然便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疲倦,精神恍惚。 言若水此刻和池甘泉再次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多出了一抹惊疑神色。 同为炼气士,他们如何不知晓,郭溪此刻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对面这个知县大人的肩膀,但实际上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极为狠辣的手段,之后半年时光,眼前男人注定会生机渐失,而且还会遭受极大苦痛,在一般人看来,便是突发恶疾,在病痛中折磨去世罢了。 可除此之外,郭溪甚至还在瞬间击碎了他三魂七魄里的其中一魄,彻底断绝了糜科转世投胎的机会。 这样狠辣的手段,即便是在修士之中,只怕是一般人都不会如此做,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有伤天和了。 郭溪微笑道:“不知此地镇守使在何处,我们有事找他。” 收手之后,郭溪那只手始终握紧拳头,不曾摊开。 糜科刚从那边桃花巷子出来,自然知道陈朝尚未回到家中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准备就此告知对方,而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几位找陈镇守使,所为何事?” 郭溪并没有点透,只是说道:“他知道的,之前肯定有人给他打过招呼了。” 糜科点点头,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之前那位李镇守使驾临县衙的事情,想了想,这位知县大人轻声道:“实不相瞒,本官之前才去过陈镇守使住处,陈镇守使如今应当去巡查周边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 糜科顿了顿,一本正经道:“陈镇守使,可是实打实的好官啊,自从他来到天青县之后,咱们这里能够太平,全靠陈镇守使一个人,可以说是……” 虽然不知道这几人身份,但糜科还是下意识的夸赞起来陈朝。 郭溪笑而不语,反倒是转头笑问道:“言仙子,你怎么看?” 言若水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这嚣张跋扈惯了的郭溪竟然此刻会询问她的意见。 沉默片刻,言若水还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暂且在县衙那边停留片刻,等待那位镇守使?” 郭溪点头,很快便说道:“那你们三位就去县衙那边歇着,我跟这位知县大人去那位镇守使家中看看,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回来了,那到时候咱们就可动身了!”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至于那池甘泉两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郭溪看了糜科一眼,说道:“带我去看看。” 本来打算今日去好好看看这座天青县的糜科,虽说才从桃花巷那边出来,但此刻也不得不再次返回桃花巷子那边。 只是一路之上,糜科一直在猜测这身后的年轻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州府郡城那边的大世家子弟,还是说和某位大人沾亲带故? 虽说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糜科很清楚,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都不好招惹。 最好这几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到这偏僻地方来游历一番,然后早早离去就好了。 临近桃花巷子,那个气质出尘的年轻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开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桃花巷子,在别人看来寻常无比的小巷,在他眼里,或许是另有天地。 他念念有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白光从他的口中弥漫而去,进入那桃花巷子之中,只是片刻之后,那些白光便再度归来,涌入郭溪身躯之中。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意外,他看这条小巷地势不错,原本以为会有所得,却不曾想是自己看走了眼。 眼前小巷,没什么特别之处。 摇了摇头,郭溪自嘲一笑,心想也是,这地方穷乡僻壤,有一处特别的地方便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哪里还有说到处都是黄金的? 走进小巷,糜科领着郭溪来到最里面的那处宅子,如今仍旧是大门紧闭。 糜科转过头来,就要说话,但郭溪却越过他,一步来到门前,伸手一抹,那门上的门锁,应声而落。 糜科瞪大眼睛,到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四个人能够出现在天青县,而且并没有扈从跟随,意味着什么。 当郭溪要踏入那座小院的时候,对门忽然起了道声音,“啧啧,大白天的,就要干擅闯私宅的事情了?” 一个汉子端着大海碗从自家宅子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不忘给自己嘴里刨上几大口米饭,一边大口嚼着米饭,汉子含糊不清道:“这不糜大人吗?咋的……现在你一个……知县,也要干这档子事情了?” 在吃饭间隙,汉子看着糜科,认真道:“糜大人,不是我说你,做这种事情,会夭寿的!” 糜科有些心虚,所以即便是听清楚了这汉子说的话,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出言反驳,之前不是他没想开口,实在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男子就这么轻飘飘的要推门而入。 不过真当他知道了对方的修士身份后,他其实就更不敢开口了。 原本准备推门而入的郭溪,在听到那汉子声音之后,也就不急着进门了,反倒是转过身来,看着对门这个端着大海碗的粗鄙汉子。 眼神之中,很是玩味。 好似还什么都没有觉察到的汉子依旧端着大海碗,不停的扒饭,最后他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嘟囔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郭溪看向汉子,随口问道:“我要是非要进去,你能怎么办?” 汉子呸了一声,破口大骂,“你真是有娘教没娘养?” 听着这话,糜科心里一凉,心想这汉子已经是惹上滔天祸端了。 他不由得为汉子担忧起来。 汉子却不以为意,继续大口扒饭。 郭溪皱眉,压着心中怒意,问道:“你们这里,民风一直如此淳朴?” 汉子冷笑一声,一把将大海碗拍在门槛上,“老子可不是本地人氏!” 言下之意倒是简单,这地方民风如何,关老子屁事? 郭溪冲着汉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了不起,真了不起!” 汉子吐出一大口唾沫,一脸的不屑。 这一切让糜科看得是心惊胆战。 郭溪一怔,随即笑容灿烂,然后小跑过来拍了拍汉子肩膀,微笑道:“我就说嘛,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短命的。” 和之前的手段一致,只是这一次,汉子身上可没有青光溢出。 一切如常。 汉子任由眼前的年轻男子拍着自己的肩膀,一动不动,不过他很快翻了个白眼,盯着眼前年轻人,“我倒是看你像短命的。”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再见 在郭溪和糜科前去桃花巷的同时,池甘泉和言若水三人也缓慢朝着县衙那边而去。 池甘泉和言若水并肩而行,剩下的那个女子则是跟在两人身后。 走在长街上,池甘泉忽然主动问道:“言仙子,那郭溪既然是出身三溪府这样的宗门,又肩负此等重任,理应不该如此轻浮才是,可他这般,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山神庙那日开始,池甘泉便一直憋着,到了如今,终于是憋不住了。 言若水见郭溪不在,也松了口气,此刻听着池甘泉开口询问,直白道:“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池甘泉原本只是有些疑惑,这会儿在听到言若水这么说之后,便显得更疑惑了,既然对方刻意装出这个样子,瞒不了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人,那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有何意义? 言若水在南边的炼气士一脉里有着言仙子之称,不仅是因为她的面容姣好,还因为她一向沉稳,安静如水,好似仙子,要不然这一次,自己身后南天宗也不会让她肩负起这等重任。 看了池甘泉一眼,还是觉得给对方透个底的言若水轻声道:“出门的时候,三家宗门自有约定,可到了这里,那些约定是否一定会有人遵守?这不好说,郭溪此人,城府深沉,每次做些什么,自有想法,我看不透他。” 池甘泉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难道三溪府所想,不止是探查?” “说不清楚,三溪府作为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执牛耳般的存在,若是说没在约定之外嘱咐郭溪,我不相信,但若是说他们还有更多的想法,我也觉得不切实际,总之不管怎么说,郭溪此人,要严加防范。” 言若水忽然在长街一侧停下,看了一眼池甘泉,平静道:“池道友,若是之后郭溪有所异动,我等可以联手。” 池甘泉一怔,随即面带苦笑,“言仙子,那郭溪可是三溪府的修士。” 言下之意很清楚,对付郭溪好说,可他身后的三溪府,到时候又如何应对。 要知道不管是他身后的宗门还是言若水身后的宗门,面对三溪府这座庞然大物,也都没有任何办法。 言若水看向池甘泉,神情平淡,有些话,即便是到了此刻,郭溪不在身边,她一样不能说透,但是她不说透,不代表着眼前的池甘泉不能去想。 池甘泉苦笑不已。 他虽然如郭溪所说,的确是对眼前的言若水有爱慕之意,但这些事情,事关重大,却依旧不能因为个人想法来应承下来,所以他只好闭嘴不言,一句话都不说。 言若水没得到池甘泉的任何答案,仍旧开口提醒道:“池道友,真到了那一步,你难道觉得这只是关乎南天宗一家宗门的事情?” 池甘泉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言仙子,真到了那一刻,仙子打算如何收场?” 言若水眼中闪过一抹晦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眼前便已经是县衙。 言若水刚想要进入其中,便看到县衙之中,有个黑衫少年,腰悬短刀,走了出来。 在言若水看向黑衫少年的时候,少年也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移开视线。 而后那黑衫少年没有停留,径直和她擦肩而过。 …… …… 被那么个汉子诅咒短命,郭溪非但没有生气,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问起了陈朝的跟脚,根本没有回避那汉子的意思,毕竟在他眼里,此刻的汉子,已经是个实打实的死人了。 糜科不敢怠慢,说起陈朝来历,但有些事情,这位知县大人仍旧选择替陈朝遮掩,并无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 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物,说起这些事情,仍旧还算擅长。 汉子挑了挑眉。 等到糜科说完,郭溪也只是看了一眼对门宅子,没了再进去的想法。 他转身要离开这条桃花巷。 汉子却出声叫住了糜科。 郭溪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巷子。 糜科想要赶紧追出去,却被汉子一把抓住衣袖,硬生生拉着他坐在了门槛上。 糜科本就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挣脱不了,坐下之后,他心急如焚,几次想要起身,都被汉子按下,他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片刻,委实是因为那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身份太过玄妙,要是一个不好,只怕不管是他还是眼前的汉子,都有大灾祸。 汉子却不以为意,只是拉着糜科坐在门槛上,一本正经说道:“糜大人,该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糜科看向这个汉子,一头雾水。 汉子叹气道:“糜大人,我祝你长命百岁。” 说完这两句话的汉子也就不再拉着糜科了,而是任由这个知县大人站起来,不过在糜科起身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糜科的衣摆,而后摆了摆手。 再之后,汉子自己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似是有什么灰尘,此刻被他轻轻便抹去了。 看着糜科背影,这个汉子喃喃道:“真该死啊。” …… …… 糜科走出桃花巷的时候,郭溪在巷子口那边等着他,看到糜科走过来之后,这位年轻炼气士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别的举动,没有要怪罪糜科的意思。 糜科刚想说些什么,正好看到那个黑衫少年来到巷口。 “陈……镇守使!” 糜科张口,叫住要返回家中的陈朝。 陈朝停在原地,看了一眼这边,当下便看到了那个在山神庙里几进几出的年轻炼气士,不过却只当没有见过他一般,笑眯眯看向糜科,问道:“糜大人今天不在县衙,怎么有空来这边?莫不是要请我吃宵夜?只是这天色尚早,对了,这位公子,怎么看着有些脸生……” 不等陈朝说话,糜科便打断道:“这位公子乃是来找你的,不止他一人,一共四人,其余三人现在应该在县衙那边,说是只要你见了他们,就知道缘由。” 陈朝装傻道:“什么缘由?” 一直没说话的郭溪一直在打量这位少年镇守使,到了此刻,才直白开口,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说道:“我们几人要去矿场看看,想来你的上头已经给你打了招呼。” 听到这里,陈朝才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陈朝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郭溪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公子,要去矿场那边做什么?” 郭溪笑道:“你上头的人没告诉你?” 陈朝实诚摇头,当时那李镇守使,只说让他去调查一番,而且还不着急,会有几个人和他一同前去,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郭溪直白道:“去选两块不常见的石头,这事儿事先便已经说好了。” 陈朝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头,顺道不经意间看了这郭溪一眼。 这家伙可不像是之前在山神庙里那个样子啊。 很快,陈朝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郭溪说道:“马上动身。” 陈朝皱了皱眉,然后才压低声音,有些犹豫开口问道:“公子来自方外修行宗门?” 郭溪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反驳。 陈朝立马恍然道:“要不我怎么说公子身上有一股常人所不及的气态呢,原来是方外仙师!” 郭溪笑着拍了拍陈朝肩膀,“眼光不错,我也觉得和你一见如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陈朝心一沉,立马想到了山神庙里的事情,不过他仍旧面不改色,笑呵呵道:“仙师怕是记错了,不过要是见过仙师,那也是一大幸事了。” 正文 第三十章 我有一个故事 来到县衙那边,言若水三人已经得到消息,早早在县衙门口等候了,看到和郭溪一同来到这边的陈朝,言若水皱了皱眉,显得有些意外。 之前在县衙里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黑衫少年,便是本地的镇守使。 这位镇守使,似乎是真有些年轻得过分了…… 陈朝看着言若水三人,主动开口笑道:“果然是方外修士,各位仙师真是气度不凡。” 言若水面无表情,但池甘泉看向陈朝的时候,眼中有些不加掩饰的鄙夷,修士向来看不起武夫,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对糜科等人他能够漠然,是因为像是糜科这样的人,他直接便能够无视,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而陈朝则不同,他是武夫,是修士们天然便讨厌的对象。 陈朝看出了池甘泉眼中的鄙夷,但不以为意,只是没看见,看了一眼那边郭溪,后者此刻双手放在脑后,满脸笑意。 眼见陈朝看向自己,这位接连已经在这座县城算是杀了两人的年轻男子笑眯眯道:“话不用多说,早些去矿场那边,我们几人选完了石头,也好早些回家。” 看到郭溪已经开口,言若水和池甘泉自然不会反对。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陈镇守使,没问题吧?” 陈朝摇摇头,只是看了一眼糜科,笑着说道:“这种事情,理应要在县衙留下个卷宗,几位仙师稍等片刻。” 郭溪笑着点头,其余三人依旧是一言不发。 糜科也是老江湖,只是和陈朝对视一眼之后,便已经知晓陈朝想法,两人很快走入县衙,见已经看不到郭溪几人,糜科压低声音说道:“陈老弟,这几人可不是什么好人,那个领头的尤其如此,喜怒无常,陈老弟自己要多加小心。” 随即他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包括之前郭溪想要去陈朝家中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轻声道:“这几人到底是什么目的,我暂时不知,但还请糜老哥马上写信给李镇守使,告知这里的情况。” 糜科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再之后,陈朝又嘱咐了些事情,等到他重新从县衙里走出来的时候,四人之中,郭溪仍旧是满不在乎,但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已经有些不耐烦,看向陈朝的眼中,多了许多不加掩饰的厌恶。 陈朝朝着郭溪拱了拱手,一脸歉意,“让几位仙师久等了。” 郭溪摆手,只是催促陈朝出发。 于是三人离开县衙之后,很快出城,朝着之前陈朝已经去过的矿场而去。 行到那座山神庙所在的山脚时候,郭溪笑着问道:“陈镇守使,那座玄明矿场的情况,你给说说?” 陈朝一脸茫然,“我也没去过那地方,仙师难道不曾事先知晓?” 好似是担心郭溪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朝甚至有些惴惴不安道:“那是朝廷的重地,即便是我,若是没有事先通告,也不能擅自闯入那地方的。” 郭溪笑了笑,示意陈朝不用担心,“我们来之前已经得到消息了,那石矿已经开采结束了,现在那边已经空无一人,我们也就随便下矿去找一找不常见的矿石,碰碰运气。” 陈朝长舒一口气,轻声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又紧接着说道:“其实不管有没有人,仙师们要来,难道还不让仙师们下矿去看看?” 看着陈朝一直对和自己师兄不对付的郭溪如此卑躬屈膝,那女子不由得冷笑,此刻心中,对于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满是憎恶,比起来之前得知陈朝是武夫之后,还要更甚。 在临近那山神庙之前,郭溪才随口问道:“之前我们来此地的时候,没有在周遭发现任何一个妖物,只怕还是陈镇守使的功劳。” 陈朝笑了笑,脸上有些自得,但随即便苦笑起来,“也不敢欺瞒仙师,本来这里是有着不少妖物的,可前些年突然来了一个更为强大的妖物,将周遭妖物尽数都驱走了,独霸此地,可没想到之后,又好似有位剑修路过,一剑将那妖物斩了,这才有了这许多年的太平。” 陈朝面不改色,随口编起瞎话。 郭溪皱了皱眉,“剑修?你可看到过?” 陈朝点点头,“远远看过一眼,是个青衫剑修,御剑而行,脚下飞剑也了不得,青绿青绿的,好像是……春天的杂草?” “春天的杂草?”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置信道:“难道是那位?” 不仅是他,就连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此刻都多出了几分惊骇。 其实当陈朝说出春天的杂草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们已经将那位剑修的身份几乎锁定了。 两年前,剑气山这一百年所铸的新剑出炉,剑名便是野草,当时无数剑修登上剑气山,都想带走这柄野草,可最后却是被一位年轻剑修带走,那位剑修行踪不定,但能得到剑气山的认可,注定会在未来有一番大气象。 实际上早在他带走野草之后的第二个月,便传来那位剑修剑斩一位苦海境妖修的消息。 年轻剑修?只怕是年轻的第五境剑修。 “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郭溪的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神色。 陈朝也是一愣,他不过就是随口胡编,哪知道是谁? 陈朝摇了摇头,有些惭愧道:“当时只是在远处遥遥看见过一眼,都没能靠近,更没看清楚那剑修的长相,但看着那位剑修就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你是说那位剑修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 这一次是言若水,她忍不住问道:“你看清楚了,是这群山之间?” 陈朝扯了扯嘴角,点点头道:“就是山神庙后面的那座山,靠近矿场的位置。” 反正瞎编的故事已经开始了,陈朝也就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当时那位剑修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话,我离得太远,只听见一句,好山还是什么的……” 虽说故事是瞎编的,但陈朝看这几人神情,其实约莫也能猜到了这几人所谓的找什么不常见的矿石也就是个随意扯就的理由,至于真正缘由,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此刻这四位年轻炼气士都皱起眉头,对于陈朝所说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早在陈朝说出那个剑修的时候,他们便已经默认了一切。 终于来到山神庙前,陈朝开口询道:“诸位仙师,要不要进去暂且歇息一番?” “不,立马去那矿场!” 陈朝随口编的故事已经让他心神摇晃,此刻他只想尽快去到那矿场一探究竟,看看师门的努力,是否已经付诸流水了。 陈朝点点头,只是快要憋不住笑了。 几人很快越过那座山神庙,翻过那座山,再翻过另外一座山,这一次几位炼气士不留余力的前行,丝毫不在意气机的挥洒,陈朝跟在他们身后,故意做出气力不继的样子,始终落后几人十数丈,而且一直是气喘吁吁。 终于来到了官道上之后,几人才停在原地等了陈朝片刻。 等到陈朝赶上,几人这才前行。 等到再次来到矿场前,站在那巨大的坑洞上方,陈朝微微张口,努力做出一副震撼的样子。 郭溪几人此刻完全没有关注陈朝的想法,纷纷拿出各自携带的法器。 郭溪拿出来的是一方小巧的木制罗盘,只有掌心大小,罗盘中央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着便不是凡物,言若水则是取出几枚小旗,缓慢的插在地面,池甘泉拿出的法器则是要更简单,只有一面铜镜。 陈朝第一次看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法器,有些失神,在今日之前,他虽然打杀过两个修士,可那两人要么是很快便被自己捶杀,要么就是自负到没动用法器。 而炼气士本就是修士里比较特殊的一支,这些法器自然也特殊。 郭溪在拿出那罗盘之后,另外一只一直握紧拳头的手,此刻也终于舒展开来,按到了罗盘上。 之前那么从糜科身上抓来的青光,此刻尽数没入罗盘中间的珠子里。 一时间,那颗原本晶莹的珠子,此刻骤然绽放光芒。 池甘泉投来目光,有些掩盖不住的羡慕。 言若水也是不由得看向这边,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此刻眼神之中,神色复杂。 郭溪全然没有理会两人,而是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之后,郭溪猛然睁开眼睛。 只是没有看向坑洞里面,而是看向另外一侧。 言若水低头看了一眼此刻仅是微微颤动的那些小旗,眼中有些怒意。 而池甘泉则是已经将自己的铜镜收了起来。 同三溪府和南天宗的法器相比,他还是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郭溪面无表情,朝着坑洞北方走去。 其余几人立马跟上。 陈朝走在最后面。 他悄无声息的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只是瞬间,他便闪电般收回手。 因为走在最前面的郭溪,转头看了他一眼。 陈朝看着他,笑了笑。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心思各异 几人很快便来到矿场东北方向的一处仓库前。 这里以前是用来堆积玄明矿石的,就建在一处绝壁之前,以巨石堆砌而成,看得出来是相当坚固。 以往应当此处是有着不少守卫把守的,但如今,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郭溪在仓库前止住脚步,看了一眼四周。 言若水停下不着痕迹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则是打量着四周,有些好奇。 之前他在那矿洞前来来回回进去不止一次,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才有些不甘的离去,但他很清楚,这矿场的隐秘,肯定会有。 当他看到郭溪等人在那边施展出秘术的时候,几乎已经是确定了这一点。 不过这几个年轻炼气士能找到,陈朝却没那个本事。 其实每每想到这一点,陈朝便有些叹气。 武夫一途,实在是太难了。 郭溪站在仓库前,却不急着出手,而是看向一侧的言若水,微笑道:“麻烦言仙子了。” 言若水看了一眼仓库那边,没有犹豫,只是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繁琐手印,身后便缓慢有一道道青光汇聚,而后是一个披甲神人出现,那神人约莫数丈之高,气息如渊,好似来自上古时代,充满着久远和岁月的味道。 这是炼气士的秘术之一,名为驱灵术,和炼气士的另外一脉豢养妖物为自己作战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门驱灵术则是和天地之间一些游离残魂制定契约,通过炼气士独有的秘术为这些游魂补齐三魂七魄,让他们有再次投胎转世的可能,而在这期间,这些游魂便要为宿主效命。 修士死后未能成功投胎,却又没有彻底湮灭,自然便成了游魂。 言若水这尊神人,死前曾是一位前朝大将军,修为强大,此刻被言若水唤出之后,得到宿主示意,一拳猛然砸向那座仓库。 轰然之间,那巨石堆砌而成的仓库,就此倒塌。 烟尘四起。 陈朝看着这一幕,再看向言若水的时候,多了几分忌惮。 郭溪来到陈朝身边,微笑道:“这位言仙子出身南方炼气士宗门南天宗,他们这一支炼气士,最擅长的便是驱灵术,宗门里几乎人手一尊,极难对付。” “这尊神人,是前朝的那位奋武大将军,活着的时候,可是一位五境武夫。” 陈朝一怔,后知后觉道:“仙师们的手段,当真了不起。” 他看了郭溪一眼,欲言又止。 郭溪问道:“是想问问我的来路?” 陈朝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好奇,看仙师这般出彩,想来也不会比这位仙子差。” 郭溪笑了笑,轻声道:“我所在的宗门也是炼气士一脉,说起来和南天宗也能分庭抗礼,不过我所在的宗门对气运一道颇有研究,可真要打起来,却不如他们南天宗。” 陈朝摇头道:“仙师过谦了。” 郭溪又指了指另外一边那对师兄妹,说道:“这两人倒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小宗门来的,没什么好注意的。”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仓库,此刻烟尘还未散去,收回视线之后,陈朝压低声音,说道:“仙师此次前来,应该不是为了找几块不常见的石头那么简单吧?” 如果要寻那些尚未开采的玄明石,去那些开采过的矿洞就好,何至于此要在这里毁去这座仓库? 郭溪摇摇头,平淡道:“这处矿场确有我们想要的石头,但却不会是在那些已经开采过的矿洞里,那些玄明石在外面花不了几枚天金钱,我们要找的,自然不是那些东西。” 说完之后,郭溪又看了陈朝一眼,说道:“你是担忧我们所做之事,不曾告诉过你的上头,怕之后你大祸临头?” 陈朝连忙摇头,低声道:“仙师们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便只当没看见,这处已然是废矿,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郭溪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然后惊异道:“你的体魄好像还不错,打熬身子花了不少功夫吧?” 陈朝苦笑道:“武夫一途本来就是水磨工夫,我资质不够,那点俸禄也买不起什么好药材,只怕是一辈子无望武道第二境了。” 郭溪笑着摆手,笑眯眯道:“不该如此妄自菲薄,你们北边军中可是有不少大将军境界都奇高,那个境界的武夫,别说是炼气士,只怕就是剑修,也不见得敢靠近他们。” “哪里敢和那些大将军们相提并论,这辈子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坐上李镇守使那个位子便已经是极好的事情。” 陈朝眼带期望,满脸都是惊羡。 郭溪不再说话,只是看向那边的仓库。 此刻烟尘散去,仓库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但在仓库之后,露出了一个有一人大小的矿洞。 陈朝一眼看去,心知这便是之前在县衙卷宗上看到的那个矿洞,只是自己之前并没能找到。 果然有这矿洞不假,特意用仓库将其掩盖,其实早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此刻言若水身后神人缓慢散去,再也不见。 郭溪看着言若水,夸赞道:“言仙子果然好手段!” 言若水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陈朝忽然说道:“既然仙师们要下去,那在下便在这里等着仙师们便是。” 郭溪转过头来,微笑道:“不碍事,一起下去便是,你领着我们过来,也不容易,若是找到了些不错的东西,分你几件。” 听着郭溪这么开口,池甘泉皱了皱眉,便要开口。 言若水插话道:“郭道友说的对,陈镇守使一同进来,一路上难免会找到些好东西。” 眼见言若水都如此开口,之前欲言又止的池甘泉立马便不打算说话了。 陈朝犹豫片刻,这才点头道:“既然仙师们如此好意,那便多谢仙师了。” 郭溪点点头,很是满意。 之后郭溪取出一颗雪白珠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这珠子自行便漂浮起来,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焕发出耀眼白光,足以支撑在矿洞里的照明。 “言仙子请吧,池道友最后。” 郭溪轻描淡写一句话,便确定下洞的顺序。 言若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走入其中。 而后郭溪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 陈朝暗骂了一句,但还是笑着低头走了进去。 郭溪紧随其后。 最后便是那池甘泉两人了。 …… …… 一进入这个矿洞,陈朝便忍不住惊讶起来,这个矿洞和之前他进入的那些矿洞都要不同,要宽敞许多,完全是可以容纳一人从容前行,而之前那些矿洞的大小,几乎都只能弯着身子才能进入。 而还没有走几步,前面便出现了好些岔路,分别通向不同的地方。 言若水每每遇到这些岔路口,便要从怀里摸出之前所带的小旗,在每个洞口处都插上一枚。 等到其中某枚小旗无风而动之后,她才会进入那个洞口之中,继续前行。 而每次等待,都至少需要半刻钟。 而在他身后的郭溪,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耐心极好。 陈朝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早已经清楚,这矿洞绝不是简单用以开采玄明石的。 几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岔路口,等到再到一个岔路口时,言若水取出小旗,等了半刻,依旧没有小旗无风而动,这才轻声道:“郭道友。” 郭溪随手指了指左边的一个洞口,笑道:“看起来南天宗的秘法,也没那么好用。” 言若水微微一笑,只是踏入其中。 几人继续在矿洞里走着。 陈朝默默计算着距离,心想这已经比之前自己进去的那些矿洞长太多了,至少已经是三个矿洞的长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言若水停下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变得很是宽敞,好似一座大殿,而在中间,则是有一方潭水,是一方碧潭,更远的地方,则是有无数个通道通向四面八方。 郭溪越过陈朝,来到潭水前,蹲下之后,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然后抬头问道:“言仙子怎么看?” 言若水欲言又止。 郭溪则是自顾自说道:“是这里没错了,我们只需要找到正确的路,然后就能找到那个地方。” 池甘泉眼中一动,但还是没说话。 “言仙子有什么手段,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郭溪笑眯眯开口,“难道南天宗就给了这么几枚破旗子?” 言若水面无表情,“南天宗自然不如三溪府,还得看郭道友的神通。” 郭溪笑眯眯说道:“言仙子,当真没办法?” 言若水不言不语。 就在此刻,陈朝的心中忽然一动,一道心声在他心中响起,“陈镇守使,可知命在旦夕?” 是个女声。 陈朝皱眉,没有给出回应。 “你身前的郭溪,你当是什么好人?你信不信,等到了目的地,你便要死在那里?” 陈朝默然。 言若水继续以心声道:“我一人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和你联手,应有一战之力,等他死后,身上法器和天金钱,尽数归你,这桩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陈朝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你一件不错的法器,一大笔天金钱……” 听着这话,陈朝变得有些挣扎。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眉,却觉察到郭溪看向自己,便只好断了心思。 与此同时,陈朝的心中涟漪骤起,郭溪的声音响起,“我这会儿倒是想杀了眼前这个婆娘。”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撕破脸 两人先后以心声对陈朝说话,陈朝有些无奈。 他苦笑着以心声回应,“郭道友,这种事情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郭溪要杀言若水,言若水要杀郭溪,虽说早在山神庙的时候,陈朝便隐隐知道这几人不和,但没想到,如今便已经准备互相袭杀对方,只是自己展露出来的境界不过初境,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默默思索,思绪一下子从这里飘到了当初的山神庙里。 郭溪笑了笑,以心声言道:“那个婆娘说了些什么?” 他看向陈朝,虽说依旧在笑,但看样子,如果陈朝不据实说话,那么最先要死的,便是他了。 陈朝很是无奈,最终还是选择将之前言若水以心声告诉他的话,如实告知了郭溪。 郭溪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最后会不会变成真的?” 陈朝苦笑着不说话,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郭溪看了他一眼,不再以心声开口,而是看向言若水,微笑道:“言仙子,当真不把压箱底的手段用出来?” 言若水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郭道友既然不愿意出手,那只好献丑了。” 郭溪点点头,从潭水旁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言若水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玉鼎,摆放在潭水前,而后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白烟缓慢的从小玉鼎里弥漫出来,而后言若水伸手掬了一把碧潭里的水,浇在玉鼎上,白烟更甚,朝着四周飘去。 看着此情此景,陈朝硬着头皮问道:“敢问仙山,这些矿洞之后,到底是些什么?” 郭溪摇摇头,“陈镇守使,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这么一说,陈朝果然便不再问了。 他沉默下来。 不久之后,言若水有些脸色苍白的收起那个古朴的小玉鼎,此刻那无数的矿洞中,有一个矿洞前聚集了些白雾。 郭溪夸赞道:“言仙子果然了不起,南天宗的秘法也了不起。” 言若水不愿多说,只是平静道:“请吧,郭道友。” 郭溪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率先踏入了那个矿洞里,那颗雪白的珠子依旧跟着他。 言若水跟着走了进去。 陈朝刚想跟上,池甘泉却突然说道:“你在最后面。”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极其愿意走在最后,这意味着等会儿出了问题,他能第一个离开。 不过那位始终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则是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陈朝微微蹙眉,并不在意。 一行五人重新上路。 这里的矿洞比起来之前,要更为宽敞许多。 而且越往里面走去,越是如此。 陈朝知道,虽然看似并没有往下面走去,但他们进入矿洞以来,却一直在向下延伸。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只怕是已经深入地底了。 要知道,那些寻常的矿洞,到了这个深度,都很难保持着稳定,除非有阵法大家早在这里布置了阵法以维持稳定。 这绝不是寻常的矿洞,因为一路而来,根本没有开采过玄明石的痕迹。 而此刻他又想起了县衙的卷宗,上面记载这矿洞开采没有多久便坍塌,但如今来看,想来坍塌一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更为接近真相的事实是这矿洞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开采矿石的,而是别有目的,之所以说是坍塌,完全是掩人耳目。 这矿洞里有些什么,或许是这矿场里最重要的秘密。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可陈朝自己,却只能猜测。 此刻他在队伍的最后面,想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进入矿场是朝廷默许的,那么真相朝廷又是否知晓?如果说他们知晓,那么让自己陪着,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陈朝不由得暗骂一声,如果说朝廷早就知道这桩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和自己说透,那至少自己不用再去胡乱猜测。 咬了咬牙,陈朝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人眼前出现了一片断崖。 在无尽的地底里,通道到了此处,竟然有一片断崖? 断崖很大,可以容纳几人并肩而立,郭溪的那颗雪白珠子漂浮在断崖之上,依旧明亮,但还是无法照亮这一座断崖,至少无法看清楚深渊中有些什么东西。 陈朝发现此刻几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言若水的眉目之间,有些兴奋之意。 郭溪依旧很平静。 “如今便看郭道友的了。” 言若水笑了起来,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 郭溪点点头,而后伸手,便有一粒粒土黄色的光,从他身躯上落下,弥漫而入深渊之中。 那些光,和之前他们在山神庙里的那山神塑像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多时,断崖底下,竟然有悠悠龙吟之声传出。 陈朝蓦然抬头。 一道道黄色光芒开始从断崖之下弥漫而出。 这一次,肉眼可见。 郭溪依旧平静,但是言若水已经笑了起来。 她再次笑了起来。 郭溪看向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朝一怔,有些茫然,他虽然也是修士,但却是武夫,除去杀妖比较擅长之外,并没有那么多别的手段,对于世间的了解,也绝对有限,之前谢南渡和他聊过很多,告诉过他很多事情。 但是依旧还有无数多的未知,等着他去了解。 郭溪自顾自说道:“这是龙脉,也被称为国祚,不过这一道却不是主脉。” 每一座王朝,立国之后,便会诞生一条龙脉,这条龙脉便承载着一座王朝的国运,炼气士修行,以天地气运为辅,对于一座王朝的气运,自然是觊觎不已,说起来,历朝历代更替,炼气士多在其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陈朝皱眉道:“这倘若是龙脉,为何我朝廷会不严加看管,反倒是让你们进来!” 郭溪摇头道:“你以为你们那钦天监里的炼气士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世间炼气士一脉,他们能排的上号?这其中玄妙,他们如何能看清楚,一群庸才,不过是以为这地底有一条玄脉罢了,他们又怎么知道,在玄脉之下,却还有一条龙脉!” “他们建造矿场,掩人耳目,自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但实际上可笑至极,如今玄脉枯竭,自以为这矿场没什么好东西了,听闻我们要来,也没什么在意的,但谁又知道,我们所求,并非是这些?” 郭溪缓缓说出此行目的,眼中满是笑意。 “这条龙脉,才是我们的目的!” 陈朝脸色难看,他哪里能想到这事情里还有这么一层。 但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知道吗?! “陈镇守使,你觉得你知晓了这个秘密,还能活下去吗?” 郭溪盯着陈朝,笑眯眯说道:“我出身三溪府,是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极具分量的宗门,其实对你没什么恶意,至于事后后果,我也承受的起,打个商量,我知道你的境界肯定不止初境,帮我个忙,这几个家伙早就想杀我了,我也想杀了这个婆娘,你我联手,把他们宰了,之后我放你离去,如何?” “也不要你做些什么,帮我拖住那对师兄妹,等我杀了这个婆娘,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场间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言若水还想说些什么,郭溪已经又笑起来,“这个婆娘既然想杀了我,怎么和三溪府交代就已经很大的问题了,你这么个武夫,她不会放过你的,因为这桩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 言若水的笑容还没消散,此刻却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池甘泉一脸惊愕。 下一刻,言若水爆喝一声,“动手!” 随着这道声音传出,池甘泉怀中的铜镜骤然飘出,悬停在他身前,一道道光芒从其中涌出,照向郭溪! 言若水再度开始唤出那尊披甲神人。 而那个一直没有什么言语的女子,此刻冷笑一声,在自家师兄和言若水先后出手以后,她大袖飘荡,抬手便是一道道白光从衣袖中射出。 郭溪飘到深渊上空,挥袖拦下那铜镜射出的光芒,冷笑一声,“贱人,想杀我?只怕你是自讨苦吃!”而陈朝这边,早在郭溪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经觉察到不对,此刻那女子出手,陈朝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朝外面跑去,只是才跑出去数丈距离,便撞向一道无形气墙,硬生生让他停在原地,等到伸手的时候,才确信这里已经被封死,无法轻易离开。 等到女子杀到身前,陈朝只是躲过女子的杀招,表现得有些慌张。 言若水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逐渐出现,再度唤出这尊神人的她,神情凝重。 之前在和陈朝以心声对话的时候,她同时也在和池甘泉交谈。 也就是那一次,她彻底说动池甘泉两人,三人联手,除去这位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 至于郭溪,他怎么会知道? 言若水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在唤出神人之后,她冷声道:“给我杀了他!” 那尊前朝的大将军,木然点头,此刻猛然挥拳,朝着前面砸去! 一拳砸出! 无尽的罡风在这里吹拂,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是从深渊里还是什么地方涌出来的。 郭溪冷笑一声,那个之前便被他握在手中的罗盘顿时便飘出,悬停在了身前。 构建成了一个坚固不已的强大气墙。 一道道白光在深渊之上游走,而后汇聚。 那尊神人的拳头落在那道强大气墙上,但只有些颤动,并不能真正将其击穿。 池甘泉抱起那铜镜,一跃而上,来到半空,铜镜之上立马迸发出耀眼白光,如同一条雪白巨蟒,撞向郭溪。 但之后同样被那罗盘构建的屏障拦下。 三位炼气士互相攻伐,气象万千。 陈朝在通道里不断躲避那女子的攻击。 有好几次他特意让那女子的白光落在那无形的屏障上,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没能将其击穿。 陈朝的心凉了一半。 这里面四个人,不管是之前说话的言若水,还是看着好说话的郭溪,陈朝都不觉得他们会放过自己。 他们既然是来夺去大梁朝的一段龙脉的,又怎么可能会让消息走漏? 也就是说,不管如何,自己都肯定会被他们视为必杀的对象。 陈朝心沉了下去,这果然是个有死无生的局。 即便他之前已经有过些算计,可哪里能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这样。 躲过那女子袖中的一道白光,陈朝伸手握住了刀柄,但很快又再次松开。 眼下的局势,并非没有生机。 “言仙师,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和你联手,杀了这位郭仙师!” 陈朝看似慌乱的躲过那女子出手,然后马上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不等言若水说话,女子已经抢先冷笑道:“言仙子,此人注定是个反复之辈,不可信,一个粗鄙武夫,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什么助力!” 言若水听着这话,也点了点头,没有说些什么。 这会儿她已经想清楚了,为何郭溪知道她的想法,就是眼前此人告密。 “言仙子,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们的!” 听着这话,陈朝暗骂了一声疯女人,但开口的时候,还是满脸真诚。 她们怎么这么蠢? 从一开始到现在,不管是言若水还是这个女子展现出来的东西,就只有愚蠢两字,要是陈朝来做,不管如何,都要先除去郭溪之后,再说别的,可这两个疯女人,完全在算计上就不如郭溪远矣。 此刻被两人联手针对的郭溪大声笑道:“我早说过了,这些人不过放过你的,不如和我联手,杀了这些婆娘!” 陈朝无奈道:“几位仙师,我就想保着一条小命,怎么就不给我半点机会?” 一直沉默寡言的池甘泉鄙夷道:“粗鄙武夫,本就不该活着!” 陈朝皱起眉头,默默问候这池甘泉的祖宗十八代。 “郭仙师,我想好了,你是个好人,我之前是中了那女子的幻术,一时间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要帮你!” 陈朝看着郭溪,大声开口,还是显得那么真诚。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杀人 郭溪此刻,也是自顾不暇了。 虽然他的境界不算低,但要面对池甘泉和言若水的联手,即便是他,也不会见得有多好过。 操控罗盘不断拦下那披甲神人的一次次攻伐,郭溪探出头来看着池甘泉,冷声道:“池甘泉,你真当觉得杀了我能够把此事遮掩?我告诉你,我要是真死在这里,你身后那座宗门,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很冷,抱着那块铜镜的池甘泉听到后,心神几乎有些失守。 最开始他所担忧的事情便是如此,杀了郭溪或许容易,但是杀了他之后,如何遮掩,却是个大问题,毕竟郭溪作为三溪府的重要弟子,身上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宝,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传送到三溪府中,到时候他们即便杀了郭溪,也难逃三溪府的追责。 就在池甘泉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言若水冷笑一声,“我已经在此地布下天罗网,没有什么消息可以传递出去!” 听到天罗网三个字,池甘泉瞬间便安心了,那是南天宗秘宝,一旦有此物在,在此物范围内,决计不可能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在南方炼气士一脉里,这桩秘宝很多人知晓。 言若水此刻能将其带出来,足以证明早在出门的时候,南天宗便已经预料到今日或许会有这桩事情发生。 郭溪看了一眼那边,陈朝此刻和那女子交手,局势看起来无比凶险,但郭溪很清楚,那位少年镇守使明显是在隐藏实力,并没有倾力出手。 至于为什么,很好解答。 郭溪摇了摇头,将罗盘往前一推,而后顺势往前,在那披甲神人一拳砸向那罗盘之时,郭溪脚尖一点,便借着那披甲神人的身躯往前一跃,越过神人,直面言若水。 言若水抬起头,看向那宛如仙人飘然而来的郭溪,眼神中没有半点慌乱,一条五彩丝带瞬间从她的衣袖里撞出,宛如一条灵蛇舞动,瞬间便缠向郭溪。 郭溪微微皱眉,屈指一弹,一道白光激射而出,瞬间击穿这条丝带,但却未能将丝带的势头停滞片刻,仍旧朝他而来,郭溪陡然往上掠去,一脚踩在丝带之上,只是尚未离去,反倒是被那丝带缠住脚腕,郭溪低头,微微蹙眉,整条丝带瞬间绷直。 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转头,他早已经和言若水心意相通,故而转头之后,已经是一拳砸向,正中郭溪后背。 池甘泉也在此刻调转铜镜,笼罩住郭溪身躯。 他这块铜镜看着寻常,但实际上也是极为不凡,不过由于自己的境界低微,并不能发挥这铜镜的威力太多,此刻照在郭溪身上,也只是想要困住郭溪片刻。 果不其然,当那些耀眼白光落在郭溪身上之时,这位三溪府的炼气士,身形顿时停滞。 就在这一刹那间,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透郭溪身躯! 可言若水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突然便难看起来。 郭溪的身躯果然在瞬间便化作一阵青烟,而后一张青色符箓,缓慢飘落。 “傀儡符?!” 言若水心意一动,让那披甲神人来到身前护卫,只是当披甲神人再度出现在自己身前之时,言若水便猛然看向那边池甘泉,嘴唇一动,便要吐出小心二字。 可惜还是迟了一分。 郭溪出现在了池甘泉身后,这位三溪府的年轻弟子没有任何犹豫,出现之后,一掌落在池甘泉的后背。 “师兄?!” 那和陈朝交手的女子瞬间分心,失神惊呼。 磅礴的气机如同洪水奔流,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郭溪本就强大,要不然言若水也不会选择联合池甘泉和他一战,此刻池甘泉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之前的那张傀儡符身上,哪里能够想得到,此刻的郭溪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恍然失神之间,便已经遭受重击。 炼气士的身躯本就不算坚韧,此刻被郭溪处心积虑的一击,池甘泉的体魄自然承受不住,体内气机瞬间断绝,流转堵塞,那块铜镜的耀眼白光瞬间熄灭,要不是池甘泉依旧死死握住铜镜,只怕铜镜都要跌落。 郭溪一击得手,身形骤散,而在他离开的同时,那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向他之前出现的地方。 这一拳下去,地动山摇。 就连池甘泉也被波及。 郭溪啧啧道:“你这个婆娘,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的盟友,此刻都不在乎了?” 言若水默然无语。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这会儿要是还不动手,等会儿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陈朝皱了皱眉头,此刻那女子关切自己师兄,心思早就没在陈朝身上了,此刻听着郭溪说话,她只是下意识转头,想要看看眼前这个粗鄙武夫到底是什么反应,结果才刚转头,那袭黑衣便瞬间来到了自己身前,而后沉肩,一拳砸出! 轰然一声,女子身躯被重重击飞,撞在一旁的石壁之上。 女子被巨力撞到石壁上,那张还算是面容姣好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之前一直被她压着打的少年,为什么能一拳便将自己重伤? “你这个……粗鄙……武夫……” 女子眼中满是怨毒,那眼眸深处的鄙夷,到了此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在更深处,多了一抹惊惧。 不等女子站起身来,陈朝已经再次来到她的身前,仍旧是一拳砸出,那看似瘦弱的身躯里,不知道蕴含着什么强大的力量。 之后那一拳,砸在女子心口。 只是顷刻之间,女子心口便瞬间凹陷,她的那双眼睛,瞬间变得满是血丝! 两拳之后,女子生机,已然断绝! 池甘泉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喃喃道:“师妹……” 他此刻,全无再战之力。 郭溪则是放肆大笑,“好,杀得好!果然不是一般蠢人,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陈朝没有理会郭溪,而是转头,看向那边的池甘泉,然后缓慢握住了刀柄。 …… …… 没了池甘泉在一旁,之后郭溪即便是对上那尊披甲神人,便没了什么压力。 实际上即便是两人联手,对于郭溪来说,想要取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更加麻烦而已。 而在另外一边,陈朝已经来到池甘泉身前。 如今这位年轻炼气士已经重伤,想要自保都十分困难,更别说面对眼前这位境界不祥的少年镇守使。 此刻看到陈朝朝着他走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双眼睛里,倒是多了许多别的东西。 不再是之前的漠然。 陈朝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中,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下一刻,陈朝拔出了腰间的断刀。 池甘泉努力调动起身上所剩不多的气机。 可刹那之后,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黑衫少年,没有在他身前停留哪怕片刻,而是径直一步踏出,掠向深渊之上的郭溪! 黑色的断刀在半空中掠出一道黑色的刀光。 黑衫少年紧随其后,撞向那个恍如仙人的年轻炼气士。 言若水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指挥那披甲神人朝着郭溪攻伐而去,与此同时,她甚至还祭出那条丝带,去阻拦郭溪的退路。 此刻陈朝的刀已经到了郭溪身前。 郭溪皱了皱眉,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他原本以为陈朝会等到他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之后,再出手的。 却没有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竟然不等他在这里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便已经悍然出手了。 如此来看,自己还是高看他了! 郭溪冷笑一声,一只手做拂袖状拦在自己身前,另外一只手做揽水式,要在这里施展道法,将眼前的少年一举打杀。 只是当他揽水之时,忽然便觉气机停滞,原来正是一口旧气已尽,新气未生之时。 微微蹙眉,他有些疑惑,眼前少年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还是误打误撞? 很快,他便不去想这些事情,体内气机流转加速,另外一只手也放在胸前,他只需要扛过眼前黑衫少年这一刀,那么局面瞬间会落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事情真的会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去发展吗? 来了!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 陈朝以一种狠厉决绝的姿态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如同一颗彗星,急速坠落。 郭溪脸色凝重。 但当两人相撞的事情,郭溪还是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个黑衫少年的身躯之前,还有一柄刀。 一柄断刀。 极为锋利的刀锋,最先到来。 刺啦一声! 郭溪的袖袍碎了。 他拦在身前的双手血肉被刀锋抹开,鲜血流出。 炼气士的身躯坚韧程度自然不及武夫,但也绝不可能会被轻易斩开,那柄看着寻常的刀,只怕不会寻常。 郭溪此刻没时间去想那些。 他有些害怕。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少年,境界太高,并不是第二境。 一个如此年轻的神藏武夫?! 郭溪脸色微变,即便陈朝不是武夫,而是修士,这般年纪便是神藏境,也意味着眼前这个少年是个绝对的天才。 这一时间,郭溪想了很多,但那些荒诞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久,他很快回过神来,眼前的少年,已经递出了第二刀。 他握刀的手很稳,他的神色很认真。 郭溪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情绪。 他好像一个屠夫。 好像自己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猎物。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以来,便是以猎杀妖物为生。 但他知道的是,自己好似落在这个少年手里之后,便真的再没有可能活下去了。 就在陈朝的第二刀尚未落下的时候,郭溪感觉到了自己身躯里的新气已经开始流转,他熬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刻,得到了一抹生机! 只是当他想要运转体内气机的时候,那柄断刀已经钉入他的心口! 噗…… 那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郭溪的思绪,也阻断了他的气机运转。 郭溪咬着牙,一掌落在陈朝胸膛。 并无多少气力。 郭溪跌入深渊之中。 陈朝借力落到断崖之上。 尚未站稳。 他借着刀势,一刀斩向了池甘泉!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坠入深渊。 无头尸体,就此倒下。 “你疯了?!” 言若水后知后觉,有些失声的叫起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这个小贱种!” 出身南天宗,从小便被无数人当作明珠捧在掌心,言若水哪里想过像是他们这样的人物,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一个他们最看不起的武夫打杀! 站在断崖旁。 陈朝看向这个女子,手中的断刀还在滴血。 他不准备说话,但准备继续杀人。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皆不如刀 言若水看着那个不断朝着她走来的黑衫少年,眼中的愤怒不减。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这个少年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出手袭杀他们这些炼气士。 大梁朝对待方外修士,何曾如此硬气过?更何况这样一个寻常的地方镇守使。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言若水盯着陈朝,冷声道:“我们是炼气士,是你们要仰望的山巅修士,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言若水在说话的时候,身后那尊披甲神人,一时间也没有任何动作。 陈朝闻言皱了皱眉头,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这么蠢,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在说这样的话。 炼气士又怎么了? 既然要我死,那我为什么又杀不得? 难道就因为你的炼气士身份,我就要在这里等着你把我的脑袋给砍下来? 陈朝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破道理。 至于大梁朝如何对待的方外修士,明面上自然礼遇,可在暗地里,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难道没有方外修士死在大梁朝的国境里? “你真的太蠢了。” 要是言若水聪明一点,那么今日的局面也绝对不会像是如今这般发展的。 可惜的是这位被称为言仙子的女子,实在是太蠢了,她在城府算计上完全及不上郭溪,而在对待陈朝的态度上,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天然鄙夷。 其实这不能怪她,只是两人差距的必然结果,只可惜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能将这份鄙夷掩饰好。 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地聪明人,却又很喜欢扮聪明人。 这就意味着,她很难活下去。 陈朝已经开始蓄力,言若水如今虽然消耗不少,但毕竟是一个第二境巅峰的炼气士,想要杀她,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在一开始便全力以赴,最好将其一击重创! 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随着最后一滴鲜血从刀身上滑落。 陈朝动了。 他一步踏出,仍旧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撞向那个几乎还有些恍惚的言若水。 武夫最为坚韧的便是身躯,陈朝的身躯坚韧程度,更是出类拔萃,因此近身一直是他最好的选择。 恍惚间,眼看着那个少年已经快要来到自己身前,言若水眼中的愤怒不解才变成了惊恐。 她祭出那条丝带,想要阻拦对方前掠的势头。 丝带舒展开来,挡住了陈朝前行的路,也让言若水再也看不到这个黑衫少年。 刹那之后,一抹刀光闪过,那无比锋利的刀锋斩向那条丝带。 丝带从中被破开,那个黑衫少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言若水身前。 言若水愕然。 那条丝带以冰蚕丝织就,无比坚韧,为何会被那柄看着寻常的断刀轻易斩开? 到了此刻,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尊披甲神人! “给我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她几乎癫狂的尖叫起来。 披甲神人移动庞大的身躯,举起手臂,一拳砸出! 陈朝眯着眼睛,默念了两个字。 晚了。 和披甲神人交手,本就是最为糟糕的局面,所以之前他才会用言语刺激眼前的女子,为得便是希望她忙中出错。 而如今,言若水当真是没让自己失望。 他此刻已经临近言若水身前,一刀斩向了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完全没有去管那披甲神人。 言若水脸色煞白,她其实手段不少,但实战经验比起眼前的少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这一个境界的差距,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陈朝的断刀,已经到了她胸前,她的眼神也终于全部变成了惊惧。 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讨饶的意味。 她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鸟儿,但却一点都不讨人喜爱。 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抬起手臂,猛然一刀落下。 由上及下! 刀锋最开始划过言若水的衣衫,不断的迸发出些火星,但随着速度加快,那件衣衫也被撕开,顺带着也将衣衫下的雪白肌肤撕开。 鲜血喷涌。 血花炸开! 言若水盯着自己胸膛,那柄断刀如今便停留在她的心口处。 她五脏六腑此刻已经瞬间被眼前的黑衫少年搅碎了。 生机渐失。 除非她能找到世间传言中的那几株灵药,否则便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言若水的一双如水眸子,满是不解的看着陈朝。 她张了张口,鲜血不断从唇间涌出,“为什么……为什么……”陈朝看到了她疑惑的神情,清楚她问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而是为什么陈朝敢杀她。 太蠢了。 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也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她看不起的粗鄙武夫,当真敢杀她。 她软绵绵倒下,血渐凉。 与此同时,那一拳已经到身后的披甲神人也开始缓慢化作光粒,渐渐消失。 这驱灵术,若是宿主都没了,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就在言若水彻底生机断绝的时候,一粒光骤然撞破她的眉心,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矿洞而去。 陈朝反手劈出一刀,却未能斩中那粒微光。 光粒一闪而逝,彻底远遁而去。 陈朝皱起眉头,脸色难看。 他早就知晓修士的手段繁杂,但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也没办法将其拦下。 这是注定的事情。 陈朝来到断崖上,吐出一口浊气,新气渐生。 低头看了一眼那座深渊。 “他们都死了,该你了。” 陈朝看着深渊,平静开口。 …… ……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一道人影,缓缓从深渊里慢慢浮现。 正是之前被陈朝一刀斩中,而后掉落深渊的郭溪。 他没死。 只是双手,仍旧是鲜血淋漓。 重新来到深渊之上。 他此刻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武夫,显得很有兴致。 陈朝握着刀,平静道:“你的城府比那个女人深很多,你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是的,之前虽说是陈朝看到了他的新旧气机交替之时,一刀斩去,虽说抱着将郭溪斩杀在这里的想法,但一切也太顺利了些。 陈朝和太多狡猾的妖物打过交道,明白一个道理。 事情越顺利,便越不简单。 郭溪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手,有些欣赏道:“你也比这些蠢人聪明太多,那个婆娘不过是一只被豢养在宗门中的笼中雀,却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她的那些算计无人知晓,真是太可笑了。” 一路上的一切事情,都在郭溪的掌握中,包括言若水和那池甘泉结盟的事情。 包括陈朝,都在他的算计里。 在他的算计里,先重伤池甘泉,这样便能引动陈朝出手了,他再假意被陈朝所杀,而后便能让陈朝和言若水两败俱伤,最后由他来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陈朝真能杀了那个南天宗的婆娘,并且将他假死的事情看出来了。 郭溪盯着陈朝,眯眼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为什么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般年轻,就是一个神藏武夫了。” 他不是不相信大梁朝有天才,而是有些疑惑既然陈朝是个天才,又怎么只会是一个小小的镇守使。 像是陈朝这般年纪的神藏境,即便是在方外,也是极为罕见的。 只有那些大宗门里倾力培养的年轻天才,才有此境界。 陈朝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郭溪,同时缓慢调整体内的气机运行。 “不管怎么说,那婆娘现在变成你杀的了,我杀了你之后,也不用花心思去想怎么搪塞南天宗了,这样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郭溪笑容灿烂,看着人畜无害,他这个样子,却让陈朝觉得很恶心。 他比自己遇到的最恶心的妖物还要恶心。 陈朝平静道:“我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郭溪笑了笑,举起那鲜血淋漓的两只手臂,看着上面可怖的伤口,轻声道:“你这么个武夫,居然在我身上留下了伤口,真是该死啊。” 他一边笑着,一边举起手。 无数道气机开始从身躯里涌出。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道土黄色的气息,从深渊之中掠出,一点点汇聚到他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些享受欢愉的神情,“等杀了你,我吸了这条龙脉,立马便能踏足第四境,到时候谁还会说我不如旁人?!” 陈朝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可怜虫。” 他这三个字,顿时好似踩到了眼前年轻男子的尾巴,他蓦然抬头,阴狠的看向陈朝。 只是他只看到了一个开始朝着他撞来的身影。 一袭黑衫,似乎在顷刻间便将天地遮挡,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而后是一道耀眼的刀光,骤然生出。 那道刀光来势极为汹涌,而且极为迅速,只一刹那,便已经到了郭溪身前,郭溪并非是言若水之流,不会束手待毙,只是极短的时间里,他便双手结印,身前雾气凝结,出现一道屏障。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出那罗盘,一来是因为之前在和言若水的交手中,罗盘已经有些破损,二来则是他根本不觉得眼前的这个神藏武夫的杀力能有如此强大。 连杀三人,不过是自己的局做得好。 他不过侥幸。 现如今怎么可能和同是神藏境界的自己交手而不败? 但下一刻,那雾气凝结的屏障,突然从中破开,被分成了两半。 黑衫少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郭溪皱了皱眉,伸手揽水,半空之中,一条长河突兀而生,涌向陈朝。 汹涌河水,浩荡而行! 陈朝挑了挑眉,修士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无法全部了解,但武夫一途,只将杀人放在第一位。 一手握刀,另外一只手则是攥紧拳头,等到临近那条长河之时,用力砸下! 砰然一声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冲击着陈朝的身躯,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的黑衫不断摆动,身躯却坚如磐石,竟然连摇晃都没有摇晃片刻。 “给我破——” 陈朝怒喝一声,再度蓄力,在顷刻间便调动了体内的气机到那只手臂之上,青筋毕露之后,又是一拳砸出! 磅礴气机,倾泄而出! 郭溪猛然抬头。 那条长河已经瞬间破碎,陈朝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又是简单的一刀劈出。 郭溪十分忌惮那柄断刀,早在之前,他便已经体会过了那柄断刀的锋利程度。 它能毫不费力的撕开自己身上的法袍,在自己的身躯上留下伤口。 天底下,所有修士都承认剑气山的剑是世间最锋利的东西,尤其是每百年才出炉一柄的那百年一剑,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剑气山,却只是铸剑。 眼前这柄刀,又是出自谁手? 郭溪侧身躲过那一刀,也不再犹豫,马上便取出了那个罗盘,即便有些破损,他也不管了。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武夫,竟然强大到了这般地步! 可是郭溪很快便瞪大了眼睛。 当他祭出那个罗盘的时候,那颗中间的珠子还未迸发出光芒,却迎来了一抹刀光。 那柄断刀出现在罗盘上空。 握刀的黑衫少年重重一刀劈下! 火星四溅! 而后裂痕四起,蔓延出去。 一件法器,灵气渐散。 “你该死!” 郭溪怒喝一声,那罗盘是宗门赐给他的宝物,极其珍贵! “该死的是你,可怜虫。” 陈朝一刀劈开那个罗盘,之后没有半点停歇,而是一脚踢出,正好落在郭溪身上。 他跌出数丈远,却又看到一抹刀光。 郭溪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只是这一次,那一刀没有落在他的身躯上。 陈朝猛然转身,看到了缓慢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郭溪。 郭溪一怔,有些惊慌,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居然被人看破了。 陈朝探出手臂,抓向郭溪头颅。 “你的那什么傀儡符,还有么?” 陈朝冷笑一声,探出的那只手臂瞬间握拳,然后才是砸出,这一次,结结实实砸在郭溪面门上。 只一拳,便让他的口鼻尽数涌出鲜血,几颗沾血的牙齿更是从他嘴里飞出。 炼气士的身躯羸弱,又遇上了最是打熬自己身躯的武夫,有如此结果,并不意外。 郭溪被一拳正中面门,此刻只觉得头晕眼花,但短暂的晕眩之后,他立马回神,可此刻不等他有所动作,第二拳则是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的少年,黑衫下的身躯绷紧,那每一块肌肉上蕴含着的力量,此刻都尽数迸发出来,一拳一拳砸出,连绵不绝,气机在这里激荡,层层荡开。 “算计来算计去,有什么用?” 陈朝一拳拳砸出,冷笑不已,“即便是都被你算计到了,又怎么样,可怜虫!” “你即便是杀了我,你也绝不可能活下去,我的师门是不会放过你的!” 郭溪艰难开口,鲜血一直从口中涌出。 他还有手段,但此刻却已经很难施展出来了,被一位武夫近身,而且彻底被对方掌控局势,他即便还想做些什么,也只是有心无力。 他此刻的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即便是侥幸活下去,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修复伤势。 更何况,他似乎连这个可能都没有了。 眼前的陈朝会放过他吗? 自然是不会的。 “我会不会死,你反正是看不到了。” 陈朝握住刀柄,满眼杀意,不作任何掩饰。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祸端 感受到陈朝的杀意,郭溪的脸色一直在变幻。 片刻后,他颤声道:“你当真要杀我?!”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眯着眼,准备出刀。 “你不能杀我!我是三溪府的弟子,我的师门是南方炼气士一脉第一大宗,你杀了我,你绝不可能活得下去!” 郭溪真的慌了,他感受到了陈朝真的有杀他的想法。 “要是你放过我,我保证我会忘记这件事,我可以立下血誓,再也不追究这桩事情。相信我,你杀了我不是什么好事,我身后的师门不会放过你的。你放过我,我还能为你解决他们身上的麻烦,我身上还有很多好东西,全部都可以给你!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回去给你拿……” 此刻的郭溪,慌张到了极点,他再也没有之前那般成竹在胸,闲庭信步的样子。 他此刻只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能做。 “我不杀你,就能活?这种话你自己会相信吗?至于你身上的东西,杀了你,那也是我的……” 陈朝笑了笑,又说道:“在这一点上,你好像还不如那个婆娘。” 说完这句话后,陈朝不准备再说话了。 …… …… 一抹刀光过后。 这里多出一具无头尸体。 一颗脑袋,滚落在地,鲜血淋漓。 他的眉心同样有一粒光,从陈朝眼前掠走。 陈朝没有去试图拦下,因为注定拦不下。 他只是一脚将自己身前的这颗脑袋踢下深渊。 在确定郭溪死了之后,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几人身上携带的天金钱和法器找到,收好。 而后陈朝在断崖上坐了下来,没有着急离开。 深渊下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起了一阵风,由下而上,吹拂他的黑衫。 陈朝看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杀了四位年轻炼气士。 这四人出自方外修行宗门,来到这里,是为了那截龙脉,为了不让这个消息走漏,他们肯定是要杀了自己的,所以自己杀了他们,不存在什么问题。 但这桩事情,朝廷知不知道呢? 那个李镇守使,到底又在这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切都不去说。 即便他们要盗用龙脉,现在龙脉没事,他们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么结果是什么? 朝廷会怎么想?当方外宗门问罪的时候,谁又会保着自己? 为了一个小小的镇守使,一个小小的神藏武夫,值得朝廷去对抗方外修士吗? 到时候是朝廷来杀自己,还是方外修士? 陈朝叹了口气,眉间满是阴霾。 他并不后悔宰了这几个炼气士,因为他们注定不会放过自己。 既然他们不会放过自己,那么再来一万次,他也要杀了他们。 今后会如何,得当下活下去才能去思考。 按着腰间的刀柄,陈朝陷入了沉思。 他没来由的想起这几年杀妖物的事情,妖物总是独行的,但也有例外,有的妖物会聚集在一起,当杀了小的,老的自然要出来报仇,面对这样的情况,除去跑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老的也杀了。 如今的局面也差不多,不过这几人身后的宗门,对于陈朝来说,是庞然大物。甚至对于神都那些大人物来说,也不是他们愿意随便招惹的。 把他们身后的宗门荡平,一劳永逸?那只能想想而已。 但即便这是个死局,也总会有一抹生机。 生机在何处,全看自己能否抓得住。 陈朝眯了眯眼。 他从断崖处站起,缓慢沿着来时路返回。 …… …… 南方炼气士一脉,三溪府底蕴深厚,是执牛耳的存在。 整整一座三溪府,终年都被云气覆盖,大大小小的阵法设立在山中,普通百姓误入此山,即便是只到山脚,也会被瞬间抹杀,而寻常弟子,如若不是得了宗门允许,也不可随意下山。 三溪府的山门恢弘无比,立于山前,仿佛比神都的城门都要高大。 上面三个仙气飘飘的三溪府大字乃立派祖师所写,如今存世已经过了千年。 今日的三溪府,如同往日一般静谧。 山门下的木桌前,两个守山的三溪府弟子在说些闲话。 无非就是哪座山峰上的师姐更好看一些的言语。 “陈师姐生得好看,脾气又好,以后谁要是成了陈师姐的道侣,一定是一桩幸事。” “不见得,我更喜欢莫师姐,腿很长的。” “陈师姐好些……” “莫师姐……” 两人各持己见,一时间竟争论起来,只是声音不大,即便吵闹,也很难惊动一座三溪府。 直到两人都看到一抹青光从天际而来,便有些失神的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山中有钟声响起。 而后两人都低下了头。 那道青光他们当然认识,那是三溪府的传讯手段,每个三溪府弟子上山之后,都会由师长在眉心种下这么一粒归山光,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外面遭遇不测,这粒归山光便会破开眉心,回到宗门。 方外修士宗门,手段大致相同。 不过若是杀人者境界足够高,或是有什么法器在身,也可以拦下这一粒归山光,但是往往他们宗门之中也会有一盏长命灯。 人死,则灯灭。 一样可以得知死讯。 …… …… “不知道是哪位师兄师姐身死道消了。” “这些日子下山的弟子,好似没有多少吧?” “也不少的,应当有十数人,几乎都是独行。” “也不知道是哪座宗门胆敢招惹我们三溪府,真是活腻了!” “或许是某个妖物,那就真是有些倒霉了。” …… …… 那道青光上山的时候,很多三溪府的弟子都看到了,因此纷纷驻足,开始猜测那道归山光的主人是谁,死因如何。 青光来到了山巅处。 这里耸立着一座大殿,仿佛在云间一般。 大殿之前,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男女皆有,但大多是中年容貌。 为首的中年男人是三溪府掌律,他伸手接住那道青光,一挥袖,眼前涟漪渐起,一幅画面出现在众人之前。 正是之前陈朝打杀郭溪的画面。 看着这画面,一个中年道姑失声道:“溪儿!” 她正是郭溪的师父,三溪府翠云峰峰主。 这一次郭溪能够下山去办那桩事情,她出了很大的力气,可她却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来等来郭溪的好消息,此刻却等到了郭溪的死讯。 她虽然不止郭溪这一个弟子,但既然她能将这个机会拿给郭溪,便足以说明她对郭溪的看重。 “王师妹,节哀。” 涟漪再起,那画面已经消散。归山光的作用也就是如此了。 “请涂师兄为溪儿做主!” 中年道姑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眼含热泪,看着有些凄惨可怜。 中年男人点点头,肃穆道:“自然如此,一个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也敢屠戮我三溪府门人,这桩公道,定然要讨!” “李师弟,辛苦你去渭州一趟,将那人锁拿回来,谅大梁朝廷也不敢阻拦,待他被锁拿回来,我定然要让其受尽折磨而死,再将他挫骨扬灰!” 闻言,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点了点头,沉声道:“定不辱命!”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中年道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王师妹,你也一起去吧,顺便将溪儿的遗体带回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见光 其实比三溪府更早得到门下弟子死讯的,是南天宗。 言若水作为南天宗门下弟子,因为容貌出众,即便她不是年轻一代里最出彩的那个弟子,但也拥有一众拥趸, 在言若水身死道消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在整个南天宗都掀起了不小风浪,一众年轻弟子聚集在宗门大殿那边,要求师长们严惩真凶。 但实际上早在收到消息之后,那些大人物便已经第一时间去信三溪府了。 “师兄,三溪府回信了,他们此次派出去的那个年轻弟子,已经死了。” 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跨入大殿,对坐在主位的紫袍男人说道:“也是被那个镇守使所杀,三溪府已经派出人去锁拿那镇守使了,我们应当怎么办?” 凶手只有一个,但却牵连三座宗门,最后此人到什么地方,怕也是个问题。 紫袍男人面沉似水,沉默片刻,说道:“不管如何,既然是杀害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南天宗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遭人耻笑?师弟,你带人去渭州,即便是最后抢不过三溪府,也要表露我南天宗的决心,若是有可能……直接将那人杀了便是。” 既然带不回来,那便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中年男人点头,“知道了,师兄。” 眼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紫袍男人才用手撑在额头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毛,而后才轻声说道:“若水死在渭州了,当初那桩事,本不应该派她去的,她虽说伶俐,但却是有些太眼高于顶了。在宗门之中,尚且有同门在,让她知道收敛,下山之后,果然还是吃亏了,原本以为她这次会在郭溪身上吃些苦头,却没想到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随着他开口,一个丰腴妇人缓缓从大殿阴影里走出,她生得好看,风情万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便忘不了的存在。 来到紫袍男人身侧,为他亲手沏了一壶茶,妇人才缓缓开口,“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至多不过第二境,就这么杀了若水?要知道,除去若水之外,那郭溪可是神藏境界。” 紫袍男人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梁朝廷这两百余年来,对我们这些方外修士,明面上看着倒是一如既往尊敬,但暗地里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情,我还听说,那位神都的皇帝陛下,好似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夫。” 妇人一双眸子里浮现担忧的神色,“若这是大梁朝廷有意为之,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紫袍男人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相信那些粗鄙武夫都跪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还想造反不成?!” …… …… 陈朝回到桃花巷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小巷之中,几乎所有住户,都还没有开门。 来到自家门前,看着门前已经掉落的门锁,他微微皱眉。 然后抬手,便要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对面的门却开了。 睡眼惺忪的汉子推门走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一手拿着一个大水瓢,一手拿着一截柳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的汉子用水漱了漱口,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朝要开门回家,他啧啧笑道:“事情办完了?” 陈朝转过身来,看向这个一向不对付的老邻居。 “小子,脸色可不太好,我早说过了,那种烟柳之地要少去,你这个年纪就虚成这样,以后你媳妇儿可得遭罪了!” 汉子打趣道:“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之前你那媳妇儿才回娘家去了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你最好离我远点,我怕以后你后悔。” “你说啥?” 汉子放下水瓢,有些好奇说道:“小子,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跟我说说,让我笑一会儿。” 陈朝默不作声。 汉子猜测道:“你小子该不会把之前那个家伙杀了吧?那家伙是妖咋的?不是妖,那他就卸了你家门锁,你就把人杀了?我说,那家伙看起来来历不小,说不定家里好几个做官的大人物,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么做,可摊上大事了。” 陈朝狐疑的看了汉子一眼,轻声道:“要是杀都杀了,怎么办?” 汉子面无表情,拿去水瓢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骂道:“杀了还不快他娘的跑,在这儿等死啊你!还有,别他娘的说认识我,老子马上就搬家……” 陈朝吐了口吐沫,笑道:“好的,我要是被抓了,我就说是周枸杞指使我做的。” 汉子停下脚步,哭丧着脸,“你这小子,是不是真来逗老子玩的?” 陈朝破天荒的从门前走过来,来到这边门槛坐下,揉了揉脑袋,问道:“我要是真惹下一桩滔天大祸,怎么办?” 汉子重新来到门槛上坐下,拍了拍脸颊,随口道:“有多大?是把大梁朝的皇陵掘了,还是把大梁朝的公主绑了?” 陈朝皱眉道:“要是比这两件事还要大呢?” 汉子鄙夷道:“难不成你小子还真招惹了那些方外修士不成?” 陈朝老老实实点头。 汉子哦了一声,板着脸道:“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小子,等死吧你!” 陈朝盯着汉子,沉默了很久。 汉子被他看得发毛,皱眉道:“你他娘的看什么?” 片刻之后,陈朝才幽幽道:“难道你真不是什么隐世高人?” 汉子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陈朝有些失望的别过头去。 汉子揉了揉脸颊,然后伸手拍了拍眼前这个少年,笑眯眯道:“小子,你难道听说过我的故事?” “没有,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陈朝满脸真诚。 汉子很满意,点头道:“老子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这不是开玩笑的。”“……” 陈朝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我杀了四个炼气士,其中一个就是你之前看见的那个。” 汉子堵住耳朵,自顾自念叨:“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 “那年我来这里的时候,调阅了县衙的卷宗,整座天青县,就只有桃花巷子没有出现过妖物吃人的事情,整个桃花巷的住户,只有你是外来户。” 陈朝想起当初卷宗上的内容,笑了起来,那会儿他还不确定眼前的汉子到底是不是了不起的高人,直到这两年的不断观察下,才有了结论。 “怎么看出来的?” 汉子把手放下来,掏了掏牙齿。 “一条巷子的街坊,其实再怎么和睦,但大家心底都对修士之类的有一种畏惧,就你没有,你一点都不在意,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无数次的吵架,陈朝也在无数次的观察汉子。 他发现这个住在对面的汉子,是真的对他一点畏惧都没有,他最初也想过是不是汉子本就没心没肺,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好吧,我不装了,我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处……” 汉子叹了口气,笑眯眯看向陈朝。 陈朝挑了挑眉。 “小子,你想我帮你,但好像你忘记了一件事,就是我如果如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我为什么会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是修士不假,但你说要我去对付这么几座宗门,你就是想要我老命,老子要是死了,我那媳妇儿怎么办?” 汉子眯着眼,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都敢动不动就杀人了。” “妖物杀多了,脑子坏了?” 陈朝苦笑,如果不是那几个人一定要杀他,他也不会就这么把他们杀了。 只是这其中缘由,他却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小子,我虽然帮不了你,但有几句话,你也可以听听。” 汉子掏了掏耳朵,总算是正经起来。 陈朝拱手,认真道:“先生教我。” 汉子扭头看了看身后,然后笑道:“小子,你惹的祸很大,但你自己太弱小,所以你很有可能被悄无声息的捏死。不过嘛,在这个乱世,死了也就死了,倒也正常。”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是说的什么话…… 在地面的蝼蚁,很有可能某一天被人一脚踩死,而踩死他的人,毫不知情。 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 汉子眯起眼,懒洋洋说道:“你要知道,世间太多地方是灰暗的,无论阳光再怎么耀眼,也都无法照到那些地方,躲在那些地方,或许躲过很多危险,但是也同样会躲过阳光的普照……” “你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站在阳光下,不一定会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先落一子 回到家中的陈朝,沉默了许久,他坐在廊下,看着那个去年寒冬被某人买来,便一直在廊下的火炉,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那只野猫,如今冬雪消融,在房顶上行走,也难免会有些声音。 陈朝看了它很久,才拿出一块去年冬天吃剩的干肉,丢到了屋顶上。 野猫叼起那块足足有巴掌大小的干肉,没有任何犹豫,便朝着远处跑去,很快便没了踪迹。 见野猫跑走,陈朝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把心神收回,然后去拿了书信,在廊下开始写信。 陈朝揉了揉手腕,看着已经满是灰尘的砚台,伸手抹了抹,想去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些水,却抬眼一看,发现原本那院子里的水缸,已经早就在上一次打架中破损了,又低头看了看地面,好几处深坑,地面裂痕,更是不少。 陈朝自嘲一笑,“这他娘的,倒是应景。” 起身,陈朝重新出门,去买了一口大缸,又请了些泥瓦匠回来,让他们修缮庭院。 坐在一边,陈朝开始研磨,墨香渐起,用手中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举在半空,看着眼前微黄的纸张,陈朝眯了眯眼,这一幕真是熟悉又陌生。 思索片刻,他开始落笔。 握了很多年的刀,忽然又去握笔,真的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是很快便写完了那封信。 等着上面的墨迹干掉的时候,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正在修补庭院的工匠们。 最后他收起这封信,起身离去。 …… …… 新任知县已经到了,今日是糜科离去的日子。 两架马车停在城门口,马车旁有三五个护卫,骑着高头大马,他们正是护送新任知县来的护卫,如今又要护卫糜科离去。 天青县虽然安宁,但在大梁朝别的地方,却还是妖物横行,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谁都不知道半路上会遇到些什么,有了这几位武夫,倒也算是有了些保障。 糜科正在和一众同僚告别。 多年蹉跎,终于往前一步,糜科一张老脸上,满是笑意。 只是多年共事的衙役们不见得多开心,至于那位张主簿更是脸色难看,活脱脱像是吃了个死耗子。 还有些百姓在远处,默默相送。 和同僚们已经告别完毕,糜科却迟迟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在城门口不停张望。 之前陈朝说今日要来相送的。 好几年的交道打下来,糜科很清楚陈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要来,那就是肯定要来的,这一点糜科决计是不会怀疑的。 片刻后,看到那袭黑袍出现,他这才再次笑起来。 在远处马上的几个护卫,看到那袭黑衫,也拱手见礼。 不止因为对方的镇守使身份,还因为他们进入天青县境内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妖物。 这足以证明那位少年镇守使的功绩。 看到陈朝现身,糜科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陈老弟,我还真以为你不来了。” 在糜科看来,谁不来都可以,可唯独陈朝不行。 陈朝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面,这才开门见山道:“有桩事情想要麻烦老哥。” 糜科看到陈朝神情凝重,不由得皱起眉头,“走,一旁说话。” 这里人多眼杂,糜科虽然不知道陈朝要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担心会走漏了风声。 两人往一旁走了几步,在城墙下站定,糜科点点头,陈朝便缓缓开口道:“之前糜老哥所见那几人,已经都被我杀了。” “什么?!” 糜科一惊,瞪大了眼睛,还好这里离着那边有些距离,没人能听见,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他仍旧是压低声音,沙哑问道:“你说你把那几位修士都杀了?!” 这桩事情,可比陈朝要杀那些妖物来得更为恐怖。之前打交道的时候,糜科便因为那几人的修士身份,才心惊胆战。 可就是那般在他看来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却被陈朝杀了。 “他们都是方外的炼气士,来到天青县,别有所图,而且那个叫郭溪的,之前曾在老哥身上留下了些东西,是炼气士的阴毒法子,能让老哥在半年里看似死于疾病,但实则是连投胎的机会都不给老哥。”陈朝看着糜科,沉声道:“只是随着他一死,这些手段便烟消云散,再也不存了。” 糜科瞪大眼睛,他是读书人,却不曾修行,所以对于这些事情,只是有些浅显认知,一想起之前那年轻人的作派,糜科对此,便已经是深信不疑,“竟是如此?真是多谢陈老弟了。” “放心,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我绝不可能将此事告知他人。”糜科眼神坚决,“即便老弟没有为本官解除这等恶毒手段,陈老弟这些年为天青县的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值得本官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陈朝摇摇头,“老哥误会了。” 之前糜科身上被郭溪留下手段的事情,是住在对门的周枸杞告知陈朝的,那手段一般,和施法的修士息息相关,若是修士身死,自然而然手段也就不存了。 所以陈朝杀了郭溪,也是间接救了糜科一命的这桩事,不假。 糜科一怔。 陈朝接着说道:“那几人身死之后,有玄妙手段告知宗门,这桩事是瞒不住的。” 顿了顿,陈朝一字一句说道:“我想请老哥做的,是到了晚山郡之前,先去青山郡,将我这四位炼气士斩杀的消息告知镇守使衙门,与此同时,希望老哥能将这桩事尽可能的张扬出去!” “这是为何?” 糜科没想到,陈朝居然不仅不让他保守秘密,甚至是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他一脸疑惑的看向陈朝,没能理解为什么陈朝要这么做,要知道,朝廷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一向是谦卑的,要是知道有四位炼气士被朝廷的镇守使所杀,那肯定要掀起滔天波浪。 “陈老弟,你可清楚这其中的干系?若是知晓你杀了这几位炼气士,无论缘由,只怕是你都难逃一死的。朝廷难道会为了你这个小小的镇守使而出面吗?”这话有些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糜科压低声音,有些着急担忧,既然是知道陈朝救过自己一命,那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陈朝去死? 陈朝摇摇头,“若是这桩事没有传出去,我才是必死无疑,这桩事情,闹得越大,我才有一线生机。” 糜科沉思片刻,还是不太明白其中道理,还想开口,却看到陈朝摆了摆手,糜科这才沉声道:“既然老弟心中自有韬晦,那本官也不问了,便按着老弟所说去做便是。” 陈朝再次嘱咐道:“糜老哥一定要让青山郡那边上下都知道这桩事。” 糜科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陈朝拱手行礼,一切都在不言中。 而后。 糜科来到马车前,等候的护卫询问道:“糜大人,是否可以启程了?” 糜科点点头,登上马车,但随即说道:“改道,先去青山郡。” 护卫一怔,犹豫道:“大人不是上任晚山郡吗?” 糜科平静道:“放心,本官还没有糊涂,也知晓大梁律。” 护卫不再多说,只是默默用腿夹了夹马腹。 马车缓缓离去。 陈朝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让糜科去青山郡将这桩事传出去之前,他已经写信去告知了那位李镇守使,但他不知道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是否敢掺和进来,他原本的意思,又是什么?龙脉这桩事,朝廷是否知晓,所以除去写信之外,他也要做些准备。 但他很清楚,在青山郡也好,渭州府也好,即便是事情闹的再大,也要差一些东西。 所以他的另外一封信,送去了别的地方。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看信的少女 大梁朝最大的一座城,叫做神都,那是大梁的都城。 在神都里有一片湖,位于东南方向,那是城中最大的一片湖,叫做南湖。 南湖之畔,则有一座书院。 书院就叫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也是儒教一脉修士的道统所在地。 不想远去方外宗门修行,也不想修行武道,成为武夫的年轻人们,唯一的选择,便是书院。 书院是大梁朝的最高学府,不仅培养修士,更为大梁朝培养读书人,开设数科,涵盖无数学说。 每年三月春深,书院开门取才,一向是神都的盛事。 为了争取那么个书院的应试名额,神都各大家族,几乎都会选择在此刻豪掷千金,动用所有的人脉,那往往是比书院开门取才更有意思的事情。 但今年早在三月之前,有一桩事情,从书院而出,传遍神都,震惊了世人。 书院破格,免试收录了一个少女。 书院首重规矩,自从建立以来,便一直恪守,每年三月开门招生,这规矩一直没有改变过,想要进入书院,绝大部分人只能有这一条路走,即便是皇帝陛下,也至多能求一个应试名额,却不能直接将人送入书院。 但其实除去应试之外,但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那条路太难,所有很多人都不会将它视作一条路。 书院规矩,历代书院院长,都有三次免试收录学生进入书院的机会。 但实际上这个规矩很无趣,因为能被书院院长看重的人,又怎么可能通不过书院的考试? 所以在书院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几次。 可每一个不必通过考试而进入书院的,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物。 因此关于那个少女的消息,这些日子在帝都疯传,那一份份信,不停的从各大府邸发出,而后又从白鹿而来。 但最后大家得到的结果大差不差,只是知晓那少女出自白鹿谢氏祖祠,是这一代里最出彩的人物,只是十六岁之前,不曾开始修行,年满十六岁,这才由白鹿而至神都,没等到神都谢氏为这少女想办法去弄一个应试名额,院长便已经亲自让少女免试而入书院。 而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谢南渡。 …… …… 南湖东畔有一片竹楼,是书院学子们的住处,而在更前面则是有几座独立的小院,能够在这里居住的学子,大多特别。 临湖的那座清幽小院里,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女在读书,她眉眼如画,一头黑发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脑后,未施粉黛。 她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外的湖。 这理应是书院里最适合观景的几处地方之一了,能成为她这个新来的学子住所,院长对其的重视,便可见一斑。 湖面有风吹起,缓入院中,檐下的风铃微响,有些好听,少女抬起头来,闻着些飘来的香气,有些急促地问道:“怎么样了?” 在院子中间,有个火炉,炉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薯,而一个秀丽的婢女,此刻就蹲在炉子旁,认真的翻动着上面的红薯,听着里面小姐的催促,婢女轻声应道:“小姐,还有一会儿。” 身为谢氏子弟,又是书院学子,红薯自然不缺。 少女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柳叶,不着急。” 婢女叫做柳叶,生得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少女却在选婢女的时候,只选了她。 因为她说自己烤红薯的手艺很好,是幼时在乡下跟自己的娘亲学的。 少女吃过一次,觉得不错,但比起自己在那座小县城里吃过的,要差很多。 但也可以接受。 主要是,也就只能如此了。 她没办法吃到那座县城的红薯,也无法见到那个黑衫少年。 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便干脆放下手中的书,从屋里走了出来。 柳叶赶紧去搬来一张竹椅,就放在炉子旁。 她缓缓坐下,看了一眼炉旁的红薯,没有说话。 柳叶翻了翻红薯,这才鼓起勇气说道:“小姐,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很多人在议论小姐,说小姐有几堂课没去上,说小姐……” 后面的话,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少女却不在意,只是淡淡道:“那些典籍,我读了十几年,祖祠那边的先生也教了十几年,自然都会了,如今还有什么必要去听,他们愿意说,便去说就是,以后这种事情,你也不要再传回来了,我不想听。”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只是不想。 柳叶哦了一声,就要告罪。 少女却摇了摇头。 柳叶刚想说话,院门外忽然起了些声响。 “在下南兴黄直,对姑娘仰慕已久,想和姑娘见上一面。” 柳叶抬起头,张了张口,轻声道:“又是他啊。” 自从进入书院以来,其实有好些书院学子都来过这边对这位神都谢氏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情了,其中一大部分是冲着谢南渡的谢氏子弟身份来的,也有一部分或许是真心,这个黄直,便是来的最勤快的人。 少女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炉子上的红薯。 “姑娘,咱们是同窗,别的不说,至少一起研读圣贤文章没问题吧?” 门外,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徘徊在门外,时不时看一眼门内。 只是院门始终未开。 院内。 柳叶忍不住问道:“小姐,既然不想见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要任由他在这里叫喊。” 少女往后躺去,闭着眼,平静道:“出门见了他,他定然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不想听。” 还是不想。 柳叶试探道:“那下次我告诉家里,让大爷他们派人拦一拦?” 少女还是摇头。 柳叶有些泄气,嘟囔道:“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可得告诉我,整天要我去猜,奴婢的脑子哪里有小姐你的好使。” 少女没说话。 只是很快,少女就睁开了眼睛。 她抬着头。 一只木鸟从院外飞了进来,这是工部制造的东西,里面镌刻着阵法,速度极快,初期是用来传递朝廷的军报,而后这些年已经应用到民间,这木鸟用来传信,不易在路途中被人截获,只是费用也并不便宜,一般百姓,很难舍得如此开销。柳叶赶紧站起来,去接住那只木鸟,然后取下里面的信,看了一眼信封,才有些惊讶道:“小姐,是从渭州府寄来的。” 少女站了起来,脸上有了些笑意,问道:“署名呢?” “陈朝。” “来给我。” 少女接过信,又听着门外的声音响起,皱眉道:“去把他赶走。” 说着话,少女朝着屋子里走去。 柳叶一怔,但很快就点头,走向院门那边。 等了一会儿,那边的黄直依依不舍离去,再没有嘈杂的声响。 少女坐到窗前。 取出里面的信纸,放在桌上。 嗯……字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我的。 少女笑了笑,开始认真去读信。 很快,她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她原本以为这封信是陈朝写来要某些灵药的,却没想到,信里根本就没有说这样的事情,而是一桩更大的事情。 “我杀了人,是几个炼气士,一个叫郭溪,出自三溪府,另外一个叫言若水,出自南天宗,另外两个我不记得了,反正都是南方的炼气士一脉……” “那几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杀他们的时候,都没受伤。但杀了小的,他们背后的人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我应付不了,所以要麻烦你帮帮我。” “我救过你不止一次,现在让你帮忙,你肯定不会为难的,我知道我没看错你,你和我一样,都是古道热肠的人,那就谢谢你了,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漂亮,还这么善良……” 看到这里,少女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些时光。 回过神来,她继续看下去。 “他们明面上是来找矿石,但真实目的却不是,不过具体缘由我只能当面告诉你,反正我杀他们肯定是有缘故的,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死,所以你肯定要帮我……” …… …… 少女安静地看着信,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字,她的眉头这才舒展片刻,只是随即又蹙起,忍了片刻,她还是没忍住地说道:“你可真是能惹事。” 她揉了揉额头,放下信纸,长长吐出一口气。 门外起了些脚步声。 “小姐,烤好了!” 柳叶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红薯走了进来,满脸兴奋。 “放在那边吧。” 少女此刻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有些心不在焉。 柳叶不知道自己小姐为什么这会儿连自己平日最喜欢的红薯都不吃了,但想着肯定是那封信的缘由。 她没来由的讨厌起那个写信的人,要是见到,一定要打他一顿。 柳叶闷闷地想着。 “走,回家去。” 少女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柳叶又吃了一惊。 小姐可是自从进入书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里,听说家中有几位公子,很是不喜小姐,所以小姐也不愿意在那边,可既然是这般,怎么今天又要回家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那个少年的手段 外面传了很多谣言,但是谢南渡很不受谢府那些同龄人的待见这件事,却是假的,他们即便是真的不喜欢谢南渡,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如果真的表露出来,那么他们就不会有资格和谢南渡却争什么了。 谢南渡不喜欢神都谢氏是真的,这里的环境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阴谋算计太多,真诚的事情太少,虽说早有准备,但这的确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白鹿谢氏也是大家族,可却少了许多阴暗,多出许多阳光。 马车缓慢从书院驶出,招来了无数人的目光,书院们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离去,知晓那是谢氏的马车,也知晓了车厢里是谁,因此便多了几眼,只是没谁说话,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才纷纷讨论起来,对于这位谢氏一族的少女,他们有太多太多话,只是不能当着她的面去说。 黄直站在人群中,忽然高声道:“谢姑娘,南兴黄直,倾慕你已久了!” 声音极大,招来了不少书院学子们的目光,他们都听到了,但那马车里的少女,却不见得能听到。 再说了,即便听到,又如何? 马车离开南湖,在神都的长街上不断前行,马蹄声渐渐变得很清脆,让人听得很清楚,这便意味着距离谢氏的宅子越来越近了。 谢氏喜静,因此宅子在神都的僻静处,这里周遭没有什么住户,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住人,宅子空着,却不意味着没有主人,这些宅子的地契和房契全部都在谢氏手上。 马车穿过一条幽静的长街,才终于来到一处门前,这是谢氏的侧门。 谢氏的大门一年到头都不会打开几次,在这神都,能够让谢氏打开大门的,也就那么几位,他们不来,大门便不开。 马车停下后,谢南渡从车厢里走出,护卫们没做些什么,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柳叶跟在后面。 谢氏的宅子很大,占地几乎达到了一条街的程度,一家大小,历经两百余年,虽然有不断分化出去的谢氏子弟,但留在这里的谢氏子弟更多,足足算起来也有百余人。 不过谢氏既然作为如今在朝堂上唯一能和魏氏抗衡的世家,有此规模,倒也正常。 谢南渡走过一条条长廊,穿过一座座庭院,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路过了无数人身侧,有些时候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向对方见礼,但行完礼之后,她便径直朝前走去,几乎不会与人寒暄。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眼看着谢南渡一点点的已经朝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走去,柳叶心里都不禁打鼓,那地方可不是她这么一个婢女可以去的地方。 越是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而去,那边住着的老爷们,就越是得罪不起。 “你就在这里等我。”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说完这句话,便迈入前面的庭院里。 柳叶停下脚步,安静的侧过身子,等在了一旁,她不敢再说话,悄悄看了一眼眼前的那棵老槐树。 很高。 谢南渡穿过庭院,又走过了一条幽深长廊,最后来到了祠堂前。 有个面容寻常的老人,穿了一身灰布棉衣,坐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他在门前,看了谢南渡一眼,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朝着祠堂一旁走去。 那里有一间不大的屋子。 门前有一棵柳树。 看似普通的屋子,却住着整个谢氏说话最管用的人。 谢南渡来到门前,来到树下,沉默了很久。 她缓慢的将手里的银钗,重新别在了头上。 是的,随着那封信一起来的,还有这银钗,她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到这银钗了,却没有想到,才这么些日子,银钗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个家伙不是笨蛋,知道这银钗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候银钗被送往神都,她也就明白他的处境了。 想通了这一点,所以谢南渡直接离开了书院,来到了这里。 “我有件事要老祖宗帮忙。” 谢南渡开口,说得是要,不是请,也不是求。 这其中的区别很大,这个少女的胆子也很大,整个谢氏,只怕没有第二个人敢对这里面的老人这么说话。 这句话让祠堂门口的老人来了些兴趣,苍老的脸上有了些兴趣,更添一抹笑意,他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朝着那边看去,他在这里很多年了,还没有见到过这么特别的女娃娃。 “为什么?” 屋子里传来了苍老的声音,那位谢氏老祖宗问了三个字,但却不只是一个问题。 谢南渡平静道:“因为这是神都谢氏欠我的。” 她只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着这话,那个祠堂门口的老人琢磨出了点味道,才想清楚,原来眼前的少女就是那个从白鹿而来的女娃。 于是他想起了那远在白鹿州的祖祠,有些感慨,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但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你这话虽然有些可笑……但是却有些道理。” 谢氏老祖宗没有过多废话,只是说道:“这点歉意,你本来可以留到更适合的时候去用。” 谢南渡来到神都之前经历的那一切,是他们这些老人默许的,他们想看看谢南渡有没有资格来到神都,而当谢南渡安然无恙来到神都开始,这便意味着她不仅得到了神都谢氏的认可,也意味着神都谢氏也会给她一些补偿……或者是奖赏。 那便是他们这些老人的歉意。 那点歉意在关键时候,绝对是很好用的东西,但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女才过了这些时日,便要将这点歉意用出。 她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要他活下来。” 屋子里传来些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谢氏老祖宗感慨道:“那点歉意不足以这么去帮一个外姓人,况且那个少年的事情,的确有些麻烦。” 有些麻烦,不是不能帮,只是不值得。 代价太大,报酬太少。 谢南渡思索片刻,很快便改了要求,“那便让他活着来到神都。” …… …… 早在那只木鸟去到神都之前,有两架马车早已经缓缓驶入青山郡。 护卫们端坐在马背上,长舒一口气。 从天青县到青山郡这一路,倒是算不上凶险,只是想着之后从青山郡到晚山郡,他们才有些恍惚,那一路上,不见得就能安然无恙。 车厢里。 糜科穿上官袍,不是之前那件,而是属于郡守的官袍。 糜夫人由衷道:“老爷换上这身官袍,当真要比之前的那一身好看许多了。” 说起来这位糜夫人当初也是大家闺秀,嫁给糜科以后,便一直恪守本分,即便是糜科多年在知县任上原地踏步,也没有半点不满,如今多年的坚持看到了希望,一时间竟然也是热泪盈眶。 糜科笑了笑,轻声道:“夫人何故如此?那些苦日子都没哭,今日何必如此?” 糜科伸手为糜夫人擦去眼泪,也有些感慨。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一时间竟然是百感交集,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厢外,护卫开口道:“大人,镇守使衙门到了。” 糜科掀起帘子,走出车厢。 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处于郡城闹市之间,此刻有不少百姓路过此地,看到一架马车停在这衙门之前,然后又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不少寻常百姓,自然而然的停步观望。 镇守使衙门门前,本就有守卫。 此刻看到穿着官袍的糜科走了出来,他们有些意外。 但看到糜科身上的官袍,知晓他的官阶和自家镇守使相当,便准备行礼开口询问。 不等他们说话,糜科便仰起头,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声调竭力高声喊道:“本官原天青县知县,今晚山郡郡守糜科,得知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特来告知陈镇守使!” 此话一出,整条长街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镇守使衙门前的护卫也是如此。 然后百姓们议论起来,越发嘈杂。 镇守使衙门内,坐在主位的李镇守使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他手边,一个炭炉里,有封信正在慢慢变成灰烬。 正文 第四十章 上下沸腾 陈朝写过了两封信,分别送往了两个地方,但结局肯定是不同的。 那封如今已经变成灰烬的信,陈朝几乎已经预料到它的结果了。 李镇守使知不知晓一切,他不知道,但陈朝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不能寄托在这么一个人身上,所以在他没有任何回馈的消息之前,陈朝便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不想出面,也只能出面。 因为这桩事情,已经传遍青山郡了。 擅杀修士,陈朝又是镇守使,这桩事情,李镇守使,无论如何都抽不开身了。 只是这位李镇守使并不想真正的陷入其中,所以在事情闹起来的当口,他的奏报已经送到了渭州府。 那里有更大的镇守使衙门,有着权柄更大的镇守使。 “混账!” 此刻的渭州府镇守使衙门中,镇守使郑冲将手中的奏报重重地拍在案上,脸色难看,“李湖那厮,如今倒是想全身而退,一点干系都不想担,鼠辈!” 作为一州之地的镇守使,郑冲为官多年,即便是武夫出身,也早就没有了那般急躁,只是想着之前传来的消息,以及如今李镇守使送来的奏报,他一时间也没忍住。 “大人,如今我们,应当如何?” 回过神来的郑冲看向自己身边站立的曼妙女子,心神渐渐平静。 女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李湖知道自己早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他这般作派,无非是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想提醒我们,事情已经开始超出我们的掌控了,让我们早作打算,至于这第二层,自然也是存了尽量将干系往我们身上推的心思。” “这怪不了他,他不过一个郡城镇守使,也不想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女子缓缓走过,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眉头蹙起。 郑冲问道:“大人,可否要直接将那少年……” 女子眯了眯眼,没有给出答复,只是平静道:“在这桩事情里,天御院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要保他的命,看他不蠢,便拿他做一枚可有可无我的棋子,依着事先的部属,他会死在那几人手中,可谁能想到,他不仅将那几人杀了,还将事情闹了起来,说到底,当初觉着高看了那个少年,却还是低看了他,不过他倒是没什么错,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郑冲叹气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那少年掺和进来。” “你说的不错,这么有意思的少年,是不该这么早早就死了。”女子惋惜道:“只是谁又能事先想到他能出彩到这个地步?” 连杀郭溪四人,要知道,郭溪可是一位神藏境界的修士,这少年这般年纪,也是一位神藏武夫了,这等天才,若不是牵连了这桩事情,他的天赋一旦被人察觉,只怕很快便要被送往北境,打磨几年,幸而不死的话,之后或许会有一个上好前途。 女子说完话,转头便看着郑冲,他作为渭州府的镇守使,统御之下,一州之内的各级镇守使都是他的属下,那少年如何,他没有详查,本就是失职 郑冲满头大汗,赶紧躬身下去,一句话都再不敢说。 女子收回目光,平静道:“即便是闹起来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那几座宗门的修士,如今已经往天青县去了,至多三日,便要抵达,他即便闹的整个渭州府上下皆知,又能如何,难道渭州府便能保全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子眼中有些掩饰不了的惋惜,她本就不是一定要陈朝去死,只是要做那桩事情,便只能有人牺牲。 谁叫他偏偏是天青县的镇守使? “是啊,南方炼气士一脉,可就是三溪府为首了,他杀了三溪府的弟子,总要给个交代。”郑冲附和着说道。 女子冷哼一声,“不过是暂且给那三溪府些面子罢了,之后定要这三溪府付出代价!” 只是话音未落,镇守使衙门大堂忽然飞入一只木鸟,落在案上。 郑冲一惊,很快便取出信件,看了一眼之后,脸色骤变,“大人,是神都天御院的帖子。” 女子转身,皱起眉头,拿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这桩事情,在神都也闹开了?” 郑冲吃惊,正要说话,另外一只木鸟,也飞入大堂,落在案上。 郑冲强忍震惊,去取下那只木鸟上的信件,也是一份帖子,不过这一次,当郑冲打开,看到落款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愣住了。 “是哪个衙门发来的帖子?” 看到郑冲这个样子,女子赶忙询问。 “是……镇守使大人!” 这大梁朝的李镇守使可以有无数个,但镇守使却只能有一个。 那位统御大梁朝上下无数镇守使的男人,不仅权柄极大,而且还是天下武夫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在大梁朝,只怕是除去北境的某位大将军,便再也无人能在武道境界上和那位镇守使大人比肩了。 “说了什么?” 女子摊开天御院的帖子,上面的意思很清楚,朝廷已经知晓天青县发生的事情,责令渭州府天御院协同镇守使衙门将那镇守使务必押送到神都送审。 而且这帖子发出的同时,神都已经派遣强者前往渭州了。 郑冲同时打开那神都镇守使府发出的帖子,里面的意思也是一样。 而且镇守使衙门也派人来渭州了。 两座衙门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不管如何,都要将那个少年带到神都,为此好像他们甚至不怕得罪那几座方外宗门。 大梁朝何曾如此行事过? 这件事彻底闹大了。 这是女子和郑冲此刻一同的想法。 这两座衙门,是大梁朝同方外修士打交道最为频繁的衙门,而如今,在事情尚未清晰之前,竟然共同发帖,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靠在案上,事到如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她,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少年的身后,当真站着某位了不起的存在吗?” 可是怎么会? 如果真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天青县镇守使? …… …… 马车重新从谢氏的宅子回到了南湖之畔。 进入书院的时候,学子们没有去关注马车,道路两旁声音嘈杂,响起的皆是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在渭州有位镇守使杀了四位修士。” “渭州?这么远的事情,怎么传到神都了?” “不太清楚,但好似其中定有缘由,按着大梁律,那位镇守使得到神都受审才是。” “那方外宗门呢?他们嚣张跋扈惯了,难道会让镇守使衙门那边把人带回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若是这桩事咱们不知道,那么人带走也就带走了,咱们大梁朝难道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可如今咱们都知道了,若是人还是被那些修士带走,大梁朝的脸面置于何地?陛下的脸面,又在什么地方?” “只是即便如此,只怕也不好做吧,其中的黑黑白白,还不是那些大人物说了算,即便那镇守使无罪,难道朝廷会愿意为了他而开罪几座修行宗门……” 马车缓缓驶过道路,车厢里的少女很平静的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如今书院都在议论起这件事,也就证明神都到处都知晓了。 因为神都知道了,所以他有了生机。 只是一切都还是未知。 他能不能来到神都,来到神都之后,他又是否能活下来? 她思绪复杂,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已经冷了的红薯,轻声道:“当下,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万里而来的道姑 神都的雨下不到天青县,但不属于渭州府的人,却会来到天青县。 还是那座山神庙,此刻有风而起,有数人飘然而至,落到山神庙之中,领头两人,其中一位是个中年道姑,正是郭溪的师父,另外一人,名为李或,是中年道姑的同门师兄,也就是郭溪师伯。 两人如今领着数位三溪府弟子,已经到了此地。 落地之后,中年道姑脸色晦暗,有些伤心道:“李师兄,溪儿曾来过此地。” 两人境界高妙,自然能察觉到这之前的痕迹,知晓郭溪等人,曾在此地停留。 李或点点头,安抚道:“王师妹莫要再伤心,如今我等已来,难道那贼子还能跑了不成?等到找到那贼子,将其带回山中,便任凭王师妹处置。” 中年道姑点点头,随即催促道:“那师兄还在等什么,既然知晓那贼子并未远逃,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两人身为炼气士,手段繁多,自然早早便已经确定了陈朝所在范围,知晓他到了如今,依旧没有离开天青县。 李或皱了皱眉,说道:“这便是问题了,他既杀了溪儿,又为何不知道惹下了滔天大祸,为何逗留不走呢?” “想来是那位贼子狂妄,他既然敢杀溪儿,便早已经可见,他定然是那等不管不顾之辈,如今不走,也在情理之中!”中年道姑在谈及陈朝之时,眼里也满是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怨毒,她恨不得马上便杀了陈朝,为郭溪报仇。 李或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摇头道:“师妹,此事并非是那么简单,你莫要冲动,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 “师兄!” 中年道姑盯着李或,怒道:“小小贼子,你怕他作甚,既然师兄畏惧,那师妹自己便去替我那徒儿报仇便是了!” “师妹……” 话音未落,中年道姑便化作一道白光骤然升空,一掠千里。 李或站在原地,满脸怒容,剩下的三溪府弟子,也是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那位师姑竟然脾气这么固执,竟然连李师伯的话都没有听,便独自离去了。 “师伯,如今怎么办?”有弟子开口,有些担忧道:“师姑贸然而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等怎么和掌律交代?” 李或冷哼一声,“都已经这把岁数了,还是这般冲动,要不是念及她丧徒之痛……” 他话语骤断,远处天空,已经有人影而来。 “许道友?” 李或抬头一看,见领头那人和自己相熟,正是南天宗的许玉。 许玉缓缓落下,拱手见礼,“见过李道友。” 李或点头,开门见山道:“你等也是来拿那贼子的?” 许玉点点头,没有隐瞒,平静道:“那贼子杀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奉命来将其带回南天宗,只是既然李道友已经先至,那贼子自然是想让李道友将其带回三溪府,只是若有可能的话,我南天宗是否能派人上山共同审讯?” 虽说来之前山中的想法并不是这般,可在三溪府面前,他并不打算那般强硬。 李或苦笑道:“只怕你我现如今即便是去了,也无法将其活着带回去了。” “为何?”许玉皱眉,有些不解。 李或摇摇头,“王师妹已经去了,若无意外,那少年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 …… 桃花巷忽然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风。 原本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在起风的同时便站起来,然后关门,而且是郑重其事的将门拴上。 “怎么了?” 那个健壮妇人在庭院里收拾去年的干货,想看看是不是要把它们翻出来晒一晒,便看到那个汉子关上了门,而且还上了栓。 “别说话。” 汉子从门口走过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嘟囔道:“有个疯婆娘来了,那小子要倒大霉了。” 门外。 一道身影已到对面门前,正是那个中年道姑,此刻她怀里不知道何时抱了一把拂尘,来到门前,她只是一挥袖,那座院子的大门便轰然碎裂,大门变成碎木屑,随着一阵风吹进庭院中。 早在之前,这院门的锁,便被她的弟子毁去,当她这位做师父的人来了之后,竟然更是挥手将门都拆了。 这对师徒性情,可见一斑。 中年道姑脸色漠然,往院里走去,怒声道:“还不滚出来?!” 院子里并无人答应,中年道姑便已至院中,她一挥拂袖,那才修好的庭院,此刻便开始微微摇晃,廊下的火炉瞬间离地,朝着里屋撞去,长廊的几根木柱,拔地而起,一座长廊,瞬间倒塌,青瓦纷纷掉落,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环顾一周,正要再次说话,一道身影忽然从那漫天的碎瓦中杀出。 一抹刀光,已经乍现! 中年道姑满脸冷笑,挥动拂尘,就要拦下这抹刀光,但下一刻,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她的那把拂尘,在接触到那抹刀光的时候,却有不少丝絮迎刀而断,坠落在地。 中年道姑骤然一惊,她手中之物,本就不凡,对面手中那刀,为何能将其轻易斩断? 他又不是那些杀力横绝的剑修! 之后随着丝絮坠地,中年道姑也得以看到那对面人影面容。 正是陈朝。 只一眼,便让道姑眼中怒意再度兴起,之前在三溪府山中,所见归山光带来的那幕画面之中,便是此人杀了郭溪。 不过也就是一眼,一把白色粉末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同时伴随着有呛人气味。 中年道姑连忙闭气,同时拂尘搅动,裹挟着她毕生修为,朝着那些粉末挥去,想要将其驱散。却紧接着,便感觉到自己胸前传来一抹寒意。 一柄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临近自己身躯。 中年道姑脸色微变,倒也没有太过慌张,只是脚尖一点,整个人便朝着身后退去数丈。 断刀并未紧追不舍,在中年道姑退去当口,陈朝已经撞碎那些尚未掉落的碎瓦,落到了远处房顶之上,头也不回的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只在刹那而已。 中年道姑顾不得许多,一掠而起,便朝着东南方向追杀而去。 之后一路,中年道姑在天青县的房顶掠过,偶有落脚之时,只是一脚,便要踏破一座房屋的屋顶,惹得瓦片坠落,房梁倾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却不管不顾,她此刻心中只有陈朝一人。 之后好几次她都快要临近陈朝之时,他往往便跃下房顶,钻入小巷之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若不是道姑境界高妙,又有秘法在身,只怕早就让陈朝跑掉了。 只是即便如此,一番追击之下,中年道姑也不得不停下换气。 旧气已尽,新气未生。 落在一座高楼之上的道姑冷漠看着周遭,在尝试再次将陈朝的身影锁定。 结果刹那间,房梁碎裂,陈朝撞破房顶,冲杀而来。 两人在瞬间,便已经相差不过数尺。 这一刻,中年道姑已经能够看到眼前少年的眼神。 满是杀机。 除去杀机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常年打熬筋骨的少年,找准时机,沉肩一撞,正好撞向那道姑心口,与此同时,手中断刀同时挥动,杀机重重! 被撞到心口,中年道姑那才凝结而起的气机,此刻竟然有些涣散的意味。 中年道姑此刻当真有些惊慌了,她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能够判断她换气的时机,而且好像是早有准备,已经在这里准备了必杀一击! 炼气士本就对于身躯打熬没有太过在意,此刻两人搏杀,她即便境界再高,身躯羸弱却还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她此刻气机散去,未能重新凝结。 中年道姑脚尖一点,身形微动,便要强行离去,却被陈朝一把抓住脚踝,手臂用力,浑身力量此刻尽数涌出,如同铁锁一般锁住那道姑脚踝,之后用力一扯,便直接往地面砸去! 中年道姑身躯开始不受控制的下坠。 面容坚毅的陈朝眯起眼,在中年道姑向下坠落当口,一拳瞬间砸出,澎湃气机如同汹涌海水,拍岸而去! 中年道姑被一拳重重砸在胸口,唇间迸出一抹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地面重重摔下。 撞碎无数的建筑,最终重重被一片废墟掩埋。 只是一击得手的陈朝却没有不依不饶,借力而起之后,断刀在手,落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不曾看后面一眼,转折西北而去。 他的身形迅捷,在几个起跃间,便已经消失不见,如同一只即将窜入山林之中的野猴子。 片刻后,一道凄厉喊声从地面传出,无数的宅院在这里瞬间倒塌,一道道白光冲天而起,其间,灰头土脸的中年道姑拔地而起,一招手,拂尘卷起无数下坠青瓦,纷纷朝着西北方向掠去,如一片飞剑过境,此刻若是有人在地面抬头看去,自然会发现这景象,蔚然壮观! 下一刻,整座天青县,都听到了那道姑凄厉叫喊的声音。 “小贼,我必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巷中小院 早在道姑来到天青县之前,陈朝便已然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从自家庭院逃出,一路上在何处设伏,伏击之后退路是在哪里,这一切,他早已经有了计划,所以当那道姑来到院中之后,之后的一切,都是按着陈朝所想在发展。 甚至在之后的交手中,那中年道姑被自己所伤,也几乎是陈朝设想过的结局。 可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在最开始道姑进入庭院的时候,陈朝便知道了。 道姑即便是最开始因为轻敌会受些伤,但想要把道姑斩杀在这里,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之间,应该是相差着两个境界,这个道姑理应已经渡过苦海,站在彼岸了。 相差一个境界,还可以凭借各种手段去弥补一番,可是整整两个境界,便让陈朝生不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陈朝才在一击得手之后,选择马上远遁千里,没有存任何侥幸心理。 而且他很清楚,那几座宗门的修士既然找上门来了,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个道姑一个人。 自己不是这个道姑的对手,之后的修士若是也到了此处,那么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被围杀致死。 现如今,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拖。 拖到自己之前的那些手段真正发挥作用,从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在陈朝折向西北方向之后,那中年道姑卷起无数青瓦相追,不过在之前耽搁之下,再看到陈朝身影的时候,他已经慌张出城,消失在城外茫茫大山之中。 中年道姑不依不饶,面无表情的朝前掠去。 身形极快。 她这番裹挟无数青瓦前行的景象,惹得不少天青县的百姓都纷纷仰头而观。 之前一战,中年道姑毁去不少百姓住处,而且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道姑手上,因此在道姑离去之后,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城中,哭声不绝于耳。 …… …… 桃花巷子里。 周枸杞的宅子门口,骤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汉子打开门,看到来人竟然是消失在城外的陈朝,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笑眯眯道:“是从那郭溪身上捡的傀儡符,小子年纪轻轻,可别的不说,就这份算计,便要胜过不少人。” 将那中年道姑用傀儡符引出城外,然后回到此处,本就是陈朝一开始的设想,只怕打死那个道姑,她都绝不可能会想到陈朝会折返身形,回到这里。 陈朝苦笑道:“即便如此,也只是权宜之计,那个婆娘境界太高,又手段频出,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便会折返回来。” 汉子想了想,说道:“至多半个时辰,那婆娘境界不低,应该是踏入彼岸的修士,你道行太浅,根本没机会。” “你早知道那帮人要来找你麻烦,为什么不早早开溜?舍不得你的破宅子?老子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上心没有?” 汉子有些疑惑,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 陈朝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 他再怎么了不起,也只是一位神藏武夫,距离彼岸,中间还隔着一个苦海境。 “所以这就来找你帮忙了。”陈朝开门见山,“你肯定有什么手段,能让我躲过她的探查。” 汉子没好气道:“老子哪里来的那么些神通?再说了,你以为就是那臭婆娘一个人?” 陈朝扭头朝着院子里看去,没有看到那个健壮妇人,试探道:“那让我进去躲躲?” “滚蛋,你小子惹这么大的祸出来,要让那帮人知晓你在老子家里,老子还活不活了?” 汉子嫌弃的挥手,就要关上门。 陈朝咬了咬牙,到底也没有强求,只是很快挥手道:“希望咱们这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汉子冷笑一声,“小子,不是老子嘴-臭,你属老鼠的,哪这么容易死?” 陈朝洒然一笑,“借你吉言。” 转身就要走。 汉子皱了皱眉,忽然又叫住他,没好气道:“现在东边有一群人来了,领头的是两个彼岸境,你小子自求多福。” 不等汉子说完,陈朝撒腿就跑。 汉子看着那黑衫少年背影,气笑道:“臭小子,这么怕死?” …… …… 就在陈朝前脚离开桃花巷子,后脚数道身影便已经掠至此地。 正是李或和许玉两人带着的一众修士。 李或看了一眼那个在小巷中穿行的陈朝,皱眉道:“许道友,命你们南天宗的修士去东边守住,我三溪府从此处追击,勿要将他打杀,我还要将其带回山中复命。” 许玉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但还是笑着说道:“道友放心,定然生擒那贼子。”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身后看了几眼,出自南天宗的修士会意,纷纷起身,掠向东方。 李或也是招了招手,三溪府的修士们也纷纷朝着那道身影追去。 而两人都自持身份,并没有亲自动手。 两人落到一座高楼之上,看向前面某处,那正是之前道姑在这里吃亏的地方。 李或说道:“那小子心机深沉,并非是一般少年,看起来师妹到了这边,也吃了不少亏。” 许玉也是看向那边,大概能够推测出来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过李或能这么说,他却不能,因此他只是微笑道:“王道友也是一时不察,要不然不会马失前蹄。” 李或摇摇头,“我那师妹,从小娇惯,哪里知晓这世间的凶险,这一次下山,也算是让她历练一番,不过这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迟了。” 听着这话,许玉也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此刻城中,两座宗门,十数人的修士好几次对陈朝形成合围,但却没能将那他抓住,陈朝在巷弄里奔跑,就像是田间的泥鳅一样,钻来钻去,那些修士很难将其彻底的控制住。 每次那些修士终于将陈朝合围之时,陈朝也总会挣脱重围,他不仅是挣脱重围,还要顺带着重伤一两个围剿他的修士,眼看着几次合围下来,那十数人的修士,此刻只有七八人还有一战之力了。 看这一幕,许玉忍不住道:“李道友,是否出手了?” 李或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郭溪那么一个富有心机的人,会死在那个少年手上,而自家师妹那么个彼岸修士,也会在最开始便吃亏了。 原来如此。 李或正欲从高楼上离去,不远处忽然又起一声怒吼,“小贼,我看你往哪里逃!” 是那终于后知后觉,杀了回来的中年道姑。 她此刻携带万重杀机,从远处掠来,不管不顾,一身气机澎湃喷涌,没有任何顾忌。 李或皱眉,出声阻止,“师妹,不要冲动!” 但此刻已经怒火中烧的道姑哪里还管这些,她自从踏入这座县城开始便没有一直受挫,若对面是个强者也就罢了,可只是个普通的神藏武夫,竟然便让她如此吃瘪,之前自己大张旗鼓的杀出城去,结果那个少年却根本没有出城。 这无疑是在戏耍她。 因此此刻折返身形回来,中年道姑已经被怒火笼罩,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许玉露出一抹喜色,南天宗本就不愿意陈朝被三溪府带回山中,如今陈朝死在这里,是最好的结局,而且并不是南天宗修士动手,便更好! 三溪府的弟子眼见是自家师姑杀来,原本还在围杀陈朝的他们,慌忙朝着两边躲去,南天宗的修士,也是如此。 狂躁的气机压下,一条小巷,瞬间破败。 石墙倒塌,碎石满地。 其余人纷纷退出 只剩下陈朝一人。 狂风吹拂起了他的发丝,强大的气机压迫着他的身躯,握紧断刀的陈朝却仰起了头。 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也看到了那个气急败坏的道姑。 站直身子之后,吐出一口血水,陈朝仰起头,大声骂道:“老太婆!” “老太婆?!” “你找死?!” 中年道姑发出一声厉啸,手中拂尘摆动,无数丝絮卷起,笼罩了一片天空。 也更笼罩了这片破碎的小巷。 强大的气机疯狂压下,如同骤雨,此刻正不断的打在陈朝的身上,他即便是打磨身躯最狠的武夫,此刻面对高出自己两个境界的中年道姑,也变得举步维艰,难以维持。 陈朝咬着牙,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但却不愿意跪下。 中年道姑本可以直接杀了他,但却偏偏要在这里折磨陈朝,要在他死前将他的尊严尽数踩碎。 李或没有说话,说实话,一个少年的生死,他本就觉得没那么重要,既然那自己那师妹是郭溪的师父,其实也是有资格决定陈朝的生死的。 许玉则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南天宗终究比不过三溪府。 地面的碎石再次崩碎,而后变成齑粉,随风而散,陈朝的脚下,已经生出一张蛛网,朝着四周蔓延而去,一条条裂痕,不断出现。 此刻他的骨头开始吱吱作响。 即便是花了大功夫去打磨的身躯,此刻几乎也撑不住了。 咔嚓—— 陈朝的肋骨最先断裂,极致痛苦开始传遍他的全身。 额头上满是汗水。 即便是做了这么多准备,但是真当危险来临之时,其实这一切都变得很苍白无力。 强大的实力差距,可以碾碎一切的阴谋诡计。 当然也包括他做的一切准备。 陈朝苦笑无奈,这个道理他懂,很早之前就懂了。 只是因为弱小,便不反抗吗?这样的事情,陈朝做不到。 中年道姑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还不肯跪下的少年,一拂尘抽出,磅礴气机瞬间撞向陈朝,但即便如此,已经动弹不得的少年,此刻也只是晃了晃。 高楼之上,许玉和李或两人,只是漠然看着这一切。 身为修士,他们早已经习惯高高在上。 一切都理应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 艰难应对的陈朝缓慢张口,满嘴鲜血的他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还不出来吗?!” 中年道姑皱起眉头。 下一刻。 就在那条小巷里,一座还算完好的小院里,有人从里面推门出来。 吱呀一声。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踩着一双黑色官靴。 面容坚毅,一双眼睛无比深邃。 看了一眼那中年道姑,又看了一眼再更高处的两个修士。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就到这里吧。”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宋敛 自从那个黑袍男人从院子中走出来之后,小巷便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站在高楼之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在对方眼中看到各自的担忧。 中年道姑却没想那么多,甚至于她根本也不会去想那么多,只是看着来人怒道:“你想死吗?!” 黑袍男人没有理会这个道姑,只是看了一眼那已经重伤的少年,平静道:“我要带走他。” “不可能!”中年道姑厉啸一声,整座小院骤然摇晃起来,就在今天,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为了杀死那个少年,她付出了太多,尤其是之前几乎被那个少年重伤,这一切,都让她生出了一定要杀死陈朝的心。 所以她此刻已经几乎没了理智,那个黑袍男人来历神秘,可她也不管了,一声厉啸之后,她的拂尘挥动,便已经有无数道气机涌出,小巷本就破败,此刻在这些汹涌的气机之下,几乎便要塌陷了。 中年道姑本已经是彼岸修士,再加上这含怒一击,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可奇怪的是,那个黑袍男人,却没有躲。 他站在原地,一步没退。 他看着那些气机不断朝着他席卷而来,也看着那无数丝絮像是无数柄剑朝着他刺来。 下一刻,那些丝絮如同一场骤雨,落在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被拂尘所笼罩。 黑袍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他只是任由那万千气机落在身躯之上,也任由那些拂尘不断的拍打自己的身躯,他没有任何摇晃,也没有的痛苦之色,他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棵老松,巍然不动。 光是这一幕,已经看得那高楼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心惊胆战。 他们境界和那道姑相当,都是彼岸境界,若是那道姑都无法伤到黑袍男人,那么他们两人即便出手,也没有什么用。 只是此刻道姑已经接近癫狂,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去想那些事情,她只是疯狂调动体内气机,一直朝着前面而去,汹涌澎湃的气机,如同海潮拍岸,不断的拍打在那个黑袍男人的身上。 …… …… 许玉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大梁朝的武官。” 这句话蕴含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李或都明白,他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的是另外的事情。 为什么大梁朝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镇守使,大动干戈。 那个黑袍男人,境界如何,暂且不得而知,可至少也是彼岸上境的武夫了,这样的武夫,距离忘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这样的武夫,在大梁朝中,若是统兵,只怕麾下不少五万之众。 可为何却会在渭州府的这么个偏远小县城中? 两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思绪发散。 李或忽然高声道:“师妹,住手!” 发疯的道姑哪里听得进去,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 黑袍男人摇了摇头,在任由道姑出手许久之后,他也明白,眼前的道姑的确是不会停手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出,滚滚气机骤然从身躯里溢出,他探出一臂,将那道姑的拂尘尽收掌中,而后屈肘,撞向道姑心口。 只是一瞬,道姑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远处跌去,撞碎一道石墙,陷入废墟之中。 在这个黑袍男人出手当口,道姑没能坚持哪怕片刻。 与此同时,一抹刀光乍现,一直在这个黑袍男人身后没有动作的陈朝,此刻骤然发力,一跃而起,握刀冲向那个道姑,身形之迅速,让那黑袍男人都觉得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探出一臂,直接扯住陈朝衣领,往后一扔,陈朝不受控制重重的摔落,惊起不少烟尘。 这次是几次挣扎,都无法翻身而起了。 陈朝嘴角有鲜血溢出,伤势更重。 但他此刻,才算是真正安心了。 长舒一口气,他心神终于放松不少。 自己等了那么久,要等的,便一直是这个局面。 自己在大梁朝和方外修士的眼里,不过是蝼蚁,若是两方都希望他去死,那么他绝不可能有一点点生机,他要做的,便是让大梁朝保下他。 至少暂时不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方外修士手中。 这也是之前周枸杞所说,要把自己置身于阳光下的根本体现。 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想到这里的陈朝精神开始涣散,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他昏了过去。 …… …… “师妹?!” 许玉和李或飞身落下,许玉在小巷中和黑袍男人对峙,而李或则是选择去探查那道姑生死。 “本官没发力,她死不了。” 黑袍男人平静开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此刻没能再爬起来的陈朝。 许玉皱眉道:“阁下可知我们的身份?什么时候你们大梁朝,是如此待客了?” 黑袍男人坚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淡道:“两位是方外修士,皆是炼气士,分别出自南天宗和三溪府,这一点,本官知晓,但什么时候开始,方外修士,便不是大梁朝的子民了?!” 他的第一句话,便极其强硬。 这也是在奠定基调。 的确,方外修士,自然超然世外,也可以不将皇权放在眼里,可追根溯源,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署的那份协定里,却没有说方外宗门便是法外之地,方外修士便是法外之民。 “你找死!” 许玉一挥手,南天宗的修士们便已经聚集而来,连带着三溪府也在往这边而来,即便眼前此人境界高深,他们也有机会将他斩杀。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挑眉看了一眼许玉。 而后脚步声渐起,无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而来,皆是一身黑袍,踩着官靴,腰间悬刀。 黑袍男人扬起手,那些人便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许玉感受着那些气息,有些惊愕,但很快他便指着那边小巷里已经昏死过去的陈朝,漠然道:“此人无端杀我门人,证据确凿,你又当如何?!” 有些道理,方外修士不愿意去讲,那么便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讲道理的人,这个人来了之后,他们便又选择讲起了道理。 黑袍男人面不改色,平静道:“是否无端,尚需查验,按着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订的协定,若我大梁官员擅杀方外修士,便应当交予大理寺议罪,并非由你们自行处置。” 在神都签订的协定很多,但其实这二百余年来,除去大梁朝坚守协议日复一日的为各大宗门供给资源之外,方外修士已经有诸多人没有守过那份协定,那协定在某种程度上,早已经是一纸空文。 可协定还是协定。 不提的时候,谁都可以无视。 但提出来的时候。 就不一样了。 李或扶起已经昏死过去的道姑,看向这黑压压的一片武夫,有些从心底生出的厌恶,他好不容易压下这厌恶,才说道:“你这样做,是奉了谁的令?” 他比许玉要清醒太多太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李或想要搞清楚的,便只有一点,那就是谁要保那个少年。 谁要对付他们南方炼气士一脉。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取下腰间铁牌,缓慢举起,平静道:“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奉镇守使大人之命,将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的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押解回大理寺受审。” 神都左右两卫,都是负责神都安全的衙门,两卫首领便是指挥使,而且都归镇守使管辖。 听着镇守使大人几个字,许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或也皱起了眉头。 大梁朝面对方外修士,的确一直谦卑,但根本上,大梁朝怕的是那些拥有强大修士的宗门,怕的是无法应对的力量。 而在大梁朝,有些人,对于修士来说,还是很不好惹的。 那位大梁镇守使,便是其中之一。 一位早已经踏足忘忧境的武夫,即便是他们这些修士,也会自觉收起轻视,只剩尊重。 更不敢轻易招惹。 无忧境界的修士,可不是每一座宗门都有的。 这样的人,在大梁朝也是权柄滔天,早已经站在高处。 可是,他为什么会看得到尘埃里的蝼蚁,并且出手,要保这么一个少年? “依着当初协定,即便是你们要将此贼押送回神都,受审之时,我等也要旁听!大梁也无法包庇他!” 李或皱眉,脸色难看,如今说出这句话,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的确如此,大理寺审理之时,自然会邀请诸位旁听,看我大梁朝,是否要包庇此人。”宋敛看了一眼两人,平静道:“两位可自行前往神都,或是先回宗门,审理章程,大理寺会知晓各位的。” “我三溪府不会就此收手的。” 李或冷冰冰抛出这句话,然后转身便走,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三溪府的修士就此离去。 许玉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去。 宋敛面无表情,他只是看向那个如今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 那是一块烫山芋。 一个还没出现在神都,便已经将神都搅得满城风雨的少年,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 宋敛短暂接管了天青县县衙,他本想去镇守使衙门的,但他很快便想起来,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只到州郡一级,这下面,便已然没有了。 因此只能暂时将这座县衙征用。 糜科已经去晚山郡任职,他虽然在青山郡闹的满城风雨,但无碍大梁律,再加上如今这些人也没有心思去管他,所以他很快便从青山郡赶往晚山郡,如今天青县的知县姓徐,只有三十左右。 “徐知县。” 宋敛一只右手,手指不停在案上敲击,声音轻微,但每一下都敲击在徐知县的心上。 之前那边小巷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再加上这县衙如今涌入的那些官差,他再傻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宋指挥使,您请说。” 徐知县很谦卑的看着宋敛,对方虽说是武官,但官职比他高了太多,神都的左卫指挥使,那可是正四品,而官职并不是意味着什么,要知道,护卫神都的衙门,一共就那么两座,这一位,可是其中一座的指挥使,那是否意味着他在陛下心中,分量十足? 宋敛看了一眼徐知县,微笑道:“徐知县不要过分担心,待本官走后,这天青县,他们也不会来了,那些仇怨,自然都在本官和那位陈镇守使身上,你何其无辜。” 徐知县应了一声是,但还是心里打鼓,谁都知道这些方外修士目无王法,若是真要报复,他这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承受得住。 宋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新来的代镇守使已经到了,徐知县去和他熟悉一番吧,毕竟以后还要共事许久,对了,还请徐知县把陈镇守使的卷宗给本官拿来,本官要看。” 陈朝虽然如今已经卷入那桩麻烦里,但只要大理寺一天没有定案,那么他就还是镇守使,不过如今要去神都,天青县总要个镇守使的。 徐知县退下,很快便遣人送来了卷宗。 这一趟宋敛走得太急,根本没有去管陈朝的卷宗,毕竟除去镇守使的公文外,他还收到了谢氏给他带来的话,只要能够将那少年带回神都,便有重谢。 若没有这句话,他这一路南下,其实不必着急,最后赶不赶得上,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镇守使的公文说让他把这个少年带到神都去,那方外修士抢先一步,他又能怎么办? 世间一切事情,哪里有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翻看了一番卷宗,宋敛的眼中倒是有了些赞许之意。 天青县这过去几年,竟然没有发生过几桩命案。 也就是说,这个少年的镇守使,做的相当好。 “大人,陈镇守使醒了。” 就在宋敛翻动卷宗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禀报。 宋敛抬起头,嗯了一声,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案卷。 …… …… 县衙的大狱里。 随着一阵锁链坠地的声音,牢门被人打开,马上便有衙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地上,再之后,一身黑袍的宋敛缓步踏入牢房之中,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缓缓在牢房之中踱步,片刻之后,他才走到那把椅子前坐下,看了那少年一眼。 陈朝的确早就醒了过来,但是他身受重伤,此刻爬不起来,他只能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袍踏着官靴的男人,之前在他自报家门之前,自己便已经昏厥过去,因此陈朝此刻并不知晓宋敛的身份,但他也明白一桩事,此人来头绝对不小,至少也是从神都而来的。 要不然不可能在面对那道姑之时,并无半点惧色。 在陈朝打量宋敛的时候,宋敛也在打量陈朝。 对于这个身在天青县便能搅动神都风云的少年,他的确是有些好奇。 能够让谢氏出手的少年,怎么来看,都不会是普通人。 “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深陷大狱吗?”宋敛本来是打定主意让那个少年先说话,却不曾想到陈朝竟然一言不发,好似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陈朝躺在地上,艰难说道:“如今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要是有可能,我恨不得马上住进大理寺的大狱里去。” 宋敛笑道:“你觉得大理寺的大狱安全?那里每个月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里面,不明不白的,你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住进去,你觉得会有离开的那天?” 陈朝艰难地咧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大人是从神都过来的话,那想来我即便是在大理寺里,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死了。” 宋敛笑了笑,摇头道:“不管你和谢氏有什么香火情,你擅杀那几位修士之事,已经有确凿的罪证,他们若是不放过你,你即便是去了神都,也不过是能多活几天罢了,最后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陈朝不言不语,对于这个结果,他好似也早已经知晓。 “我这一路上真能安然无恙吗?”陈朝费力的伸手,已经摸不到腰间的那柄断刀,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没什么安全感。 “下了大狱,刀自然是要收的,等你真能从大狱里走出来,会还给你的,不过你的刀还不错,要是你没能走出来,送我算了。” 宋敛好像是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么,平静说道:“如果他们非要杀你,甚至是不惜和朝廷撕破脸面,直接派出一个忘忧修士,那我绝对马上把你送出去。” “不行,刀在人在,人不在了,让那柄刀给我陪葬!” 少年喘着粗气,看起来很坚决,并不打算做什么让步的举动。 宋敛叹气道:“你还真是个吝啬鬼。” 陈朝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咧了咧嘴,是疼的。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宋敛切入正题,笑眯眯说道:“要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一路上,我多上几分心思,要不然大不了我回神都就去向谢氏请罪。” 陈朝抢先问道:“还不知道大人身份。” 宋敛看他一眼,淡然道:“本官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 “请问。”陈朝扬了扬脑袋,这会儿除去脑袋之外,身上的确没几处地方能动了。 “既然你已经知晓那三溪府等宗门不会放过你,为什么不早早离去,等在此处让他们来杀,若是本官再迟一些,你即便有些谋划,又有什么用?” 这是宋敛最感兴趣的问题,早在他去复盘了一番这件事的始末后,就没想清楚这一点,陈朝既然杀了那些方外修士,必然知晓他们会报复,为何他不走?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倘若下官就此离去,那么一整座天青县的百姓,是否会遭受无妄之灾,受我牵连?” 宋敛皱了皱眉,听着这话,想起之前看到的卷宗,心中有些触动,原来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思。 他不由得对陈朝生出几分敬重之心。 对方虽然境界低微,官职不高,但光是这份心,也足以让宋敛上心了。 “不过嘛……”陈朝话锋一转,平静说道:“依着大梁律,镇守使擅离辖地,是重罪,可不问而杀的。” 宋敛一怔,刚刚生出的那点敬重的意思,此刻瞬间烟消云散了。 想多了么? 陈朝理所当然道:“我既想要活命,自然不可横生枝节,若是我擅离天青县,不管我为何要杀那几个修士,都不重要了,只是这一条,朝廷想杀我便能杀我。” 宋敛笑道:“倒是心思缜密。” 陈朝嘿嘿一笑,默认了这种说法。 宋敛说道:“你想了很多事情,做了很多事情,但根本在于,你做的那些事情,有些太过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宋敛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虽然我也很想杀了他们,但你这么做,就是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陈朝一脸无奈,“大人,不是我一定要杀他们,是他们不肯给我活命的机会,非要杀我,我只是自保。” “大人从神都而来,好像有很多事还不知晓,不如去问问那位青山郡镇守使?” 陈朝挑了挑眉,平静道:“陪那几人去石矿,便是李镇守使的意思。” 宋敛面无表情,“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因为你的案子现在是大理寺审理,本官隶属于镇守使衙门,并不参与审理,而且因为你的镇守使身份,本官还得避嫌。” 陈朝哭丧着脸,喊道:“大人,那咱们关系如此亲近,大人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他神情真挚,好似遭逢了什么极大的冤屈。 宋敛说道:“小子,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陈朝认真问道:“我是个天才这件事吗?” “……” 宋敛皱眉厌弃道:“你可真不要脸。” “多谢大人夸奖。” 陈朝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宋敛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宋敛说道:“你现如今,还有什么底牌,不妨拿给本官看看,比如你和谢氏的关系……本官想知道你真正的依仗。” 陈朝想了很久,才有些犹豫开口说道:“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算不算?”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万里之遥,信来信往 宋敛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年,然后翻了个白眼,吐出两个字,“白痴。” “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陈朝瞪大眼睛,一脸无辜。 宋敛扯了扯嘴角,平静道:“你要是在我左卫,老子现在就抽你。” 陈朝嘿嘿笑道:“大人要真有这个心思,也可以把我招入左卫,那可比做一个小小的镇守使有前途多了。” “好啊,要是你能活着走出大理寺,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不由得想着如果这个少年真的能从大理寺安然无恙的走出来,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回过神来,宋敛问道:“他如今这个样子,能不能上路。” 他身后一直都有人,都是他从神都左卫带出来的人,此刻听到指挥使问话,马上有人应道:“启禀大人,他伤势颇重,要是这会儿上路,只怕……死不了。” 啥? 陈朝看向那个穿着黑色官服的家伙,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敛满意的点点头,“那就上路吧,神都路远,莫要耽搁时间了,毕竟此人,可是朝廷重犯。” 朝廷重犯四个字,宋敛说得极重。 “囚车准备好了吗?” 宋敛随口一问。 差役有些为难的说道:“大人……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带这样的东西……不过县衙那边好像有拉粪的板车。” 宋敛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点头道:“这样么……倒也只能将就了。” “我反对!” 陈朝无比认真地看着这边的宋敛以及他身后的差役,皱眉道:“你们不觉得有些离谱吗?” “为什么会离谱?”那差役看着陈朝,同样是一脸认真,“我们会把它洗干净,然后再将它改造成囚车,那样他就会和新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哑口无言,让他无语的不是要拿拉粪的车将他带往神都,而是这个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好似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 宋敛笑了起来,说道:“他叫翁泉,这一路上,就由他来照顾你。” 陈朝脸色难看。 宋敛起身,吩咐道:“囚车做好后,把陈镇守使带出去,在县衙门口等着本官。”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朝有什么反应,宋敛便起身离开了。 要将陈朝带走,他还要办些事情,须在县衙留下一份卷宗。 除去这个之外,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 …… 南湖之畔的书院每个月初,都有一场不大不小的辩论,最开始由来是书院各科的先生以擅长学说相论,在不断碰撞中,汲取养分,而每到这一天,注定便有诸多学子围坐旁听,到了后来,此事渐渐有了规程,便改成了每年深秋一次,各科先生在南湖畔辩论。 只是月初辩论的事情,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不过却从师长变成了学子们。 成了学子们自发组织。 不过即便是学子们自发组织,在书院这也很受欢迎,因为一旦在这之中胜出,便意味着名声大噪,将要响彻书院,以后不管是出仕,还是如今在书院,都有大裨益。 今日又到了辩论之时,南湖之畔的观湖台旁,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学子。 观湖台旁有一片小林子,林中有些凉亭,此刻其中一座凉亭下,有几个穿着书院服饰的学子聚集在这里,其中一位,便是上个月的辩论魁首,黄直。 此人来自于长平州南兴郡,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这些日子渐渐展露头角,更是连续两个月在辩论中夺得魁首,今日不知道还有多少学子想要将他的魁首之位夺去,但临近辩论开始,黄直却没有去想这些,而是看着更远处的那片小院,眼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 “奉节,今日她还是不会来吗?” 黄直有些失望,眼中多是痛苦之色。 这些日子,他常常去那门前等待,却没有一次等到对方开门,上课之时好几次故意在那少女必经之路上等她,可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不仅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甚至目不斜视,不曾看他一眼。 她的态度已然明确。 黄直只当她是觉着自己不够出彩,故而不肯相交,这才连续数月都在湖畔辩论,最近两月,已然是魁首。 书院中许多夫子对他也颇多赞赏,在探查过他的身体之后,也有几位夫子表露过收徒之意。 在书院读过书,和跟着某一位夫子修行,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黄直本觉着自己这般,已经颇为了不起,但那少女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实在是让他失望不已。 “我每月必到,其实为得一直不是什么魁首之位,只是想在这里见她一面,可她为何每月皆不至。” 听着这话,亭下和他平日里关系便不错的几位同窗都看向黄直,眼中有些惋惜之意。 如今书院上下传的沸沸扬扬,都知晓这出自南兴黄氏的黄直对那位住在湖畔的少女那般喜欢,可那位出自谢氏的少女,却始终没有回应。 蒋奉节作为黄直的挚交好友,眼见自己好友这般失落,连忙开口安慰道:“兴许那位谢姑娘只是有些别的事情,也或许她本就不喜闹,我之前可是听说了,谢姑娘有好些课都没有去听过,或许便是因为讲课的夫子太闹的原因。” 蒋奉节脸有些红,这些本就是他找的理由,实际上整个书院都知道,那位谢氏少女对黄直没有半点喜欢,若是她出身寻常,或许因为黄直家世的缘故,还能有些可能,但她却偏偏是谢氏的子弟,既然是谢氏,那在大梁朝便不存在说要巴结攀附某个世家的说法,她要嫁给谁,大概全凭自己心意。 “黄兄,好男儿何必为一女子黯然神伤?” 亭下有人开口劝道:“既然那位谢姑娘无意,黄兄为何非要如此?” 黄直叹气,只是摇头走出亭下,辩论即将开始,即便她还是不来,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做。 …… …… 那座湖畔的小院里,送来一封信。 捧着信的柳叶一路小跑,等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又停下片刻,调整了呼吸,胸前不断起伏的壮阔风景,此刻才渐渐消停。 虽说她年纪不大,但有些地方,确实异于常人。 常人,寻常女人。 推门走进院中,她很快走过院中,来到屋子里。 “小姐,渭州府那边的信送来了。”说话的时候,其实柳叶心里也在打鼓,之前收到渭州府那边的信,小姐便回家了一趟,听说那天,小姐甚至还去见了老祖宗,如今又来了一封信,小姐看了之后,又会做些什么…… 柳叶不敢去想,只是希望小姐不要再去找老祖宗了,那个地方,她每次去都心惊胆战的。 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衣衫的谢南渡青丝如瀑随意的披在肩上,接过柳叶递过来的信,她没有去拆,因为这本就是拆开过的。 取出里面的信纸,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概在说的,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那个少年如今已经被人救下,已然从天青县离开,如今只怕已经到了渭州府,想来要不了几日,便能从渭州府来到神都。 不过却是押送。 他来神都,是要下狱的。 大理寺那个地方,一般人进去了,只怕此生便再也无法出来。 之前谢南渡已经得知,陈朝是杀了那几位方外修士,这等大罪,一旦属实,几乎便是没有任何可能活下来的。 陈朝之前的信中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所以这会儿她想问问。 “研磨,我要写封信。” 谢南渡看向窗外,此刻湖畔的辩论声有些激烈,遥遥便有声音传来,她生来聪慧,又过目不忘,甚至连听音辨人也不在话下。 听着黄直的声音,听着他讲得那些东西,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眉间并无嫌弃之色,只是平淡。 拿起笔,谢南渡缓缓落下,很快便写了一行。 “小姐的字写得真好。” 柳叶靠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的赞叹。 …… …… 一行数十人的队伍离开了渭州府,朝着神都而去,有宋敛在队伍中,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妖物不开眼的敢过来侵扰。 最中央的囚车里,脸色苍白的少年生无可恋,随着囚车颠簸,他的脑袋不断摇晃。 翁泉骑在马上,不断地说着那些被他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的事情。 陈朝从最开始的反对,到认命,也就只用了一天。 直到天空划过一道黑点,一只木鸟从天而降,落在囚车上。 “大人……” 翁泉马上开口。 “无妨。” 宋敛不以为意,若是依着规矩,陈朝此刻自然是不能看信的,但这些规矩,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看到这只木鸟,陈朝迷惘的双眼终于回神,取下木鸟中的信。 摊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小字,小字看似娟秀,实际上却有一种特别风骨。 看到这封信,他仿佛就想起了那个在风雪夜里山神庙中见到的少女。 很快,他便读完了信中的内容。 谢南渡是问他那桩事情的细节,她要趁着他还没有来到神都之前,便要为他做些事情。 陈朝想了想,也想回封信,于是他张口要笔墨。 宋敛策马而来,问道:“你跟谁写信?” 陈朝仰起头,咧嘴笑道:“当然是给喜欢我的姑娘写信。”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湖畔书生 一只木鸟破开云海,从天而降,落在书院的那座湖畔小院,柳叶看到木鸟落下,赶紧起身去取出木鸟里的信。 谢南渡摊开信,看完之后,沉思片刻,便开始回信,这一次的开头没有去问那些事情,而是询问起来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 很快一封信写完,等着墨迹干去,便装入信封,而后交给婢女柳叶。 柳叶接过信,很快找了地方寄出,只是回来的时候,她却得知了好些消息。 等到再次回到院中,柳叶有些激动地喊道:“小姐,有好消息。” 谢南渡坐在窗前,看着湖畔,湖水此刻被风吹动,荡开涟漪,看着便让人心静,此刻听着自己的小婢女大喊小叫,也没生气,只是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消息?” 柳叶赶紧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一通,激动道:“好些夫子都想收小姐做亲传弟子,现在就等小姐你自己做决定了。” 她还顺便将那些夫子的名字都说了一遍,那些名字,在书院里,全部都赫赫有名。 其实不仅是在书院,即便是在整个大梁朝,这些书院里的夫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儒,他们或许在大梁朝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在这大梁朝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是出自他们门下。 谢南渡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我心仪之师。” 柳叶原本还极为兴奋,却很快被一盆冷水浇下,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小姐有想要拜师的夫子吗?” 柳叶说道:“想来只要小姐愿意,书院里的夫子们,都很乐意小姐拜入门下的。” 谢氏的这位少女是天才的事情,院长大人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一次了,夫子们这些日子凭着自己的眼睛,又看到一次,如今他们,自然都想收这个少女入门。 虽说不知道这少女的上限在何处,但他们很清楚,这少女的下限,低不到什么地方去。 谢南渡没回到婢女柳叶的话,只是看向湖畔,那里又起风了。 …… …… 队伍一路北上,很快便越过渭水,囚车还是一如既往的颠簸,陈朝整日都昏昏欲睡,不是他不想醒过来,只是每次要是表现得清醒,那个叫做翁泉的家伙,就要喋喋不休。 他实在是受不了。 只有每次那只木鸟出现的时候,陈朝才会短暂的来了些精神。 睁开眼睛,把信摊开,快速的看了几眼,不过他很快便皱起眉头,对信上的内容有些不解。 什么叫做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这有什么会不会的? 虽然是这般去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那封信,然后开始回信。 “神都局势如何?之前闹起的动静,怕是还不能停,我马上就要到神都了,我可不想死在那个阴暗的牢房里,你问我身世,抱歉,这个真的还不能告诉你。” “你在神都帮我的忙,我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会报答你,不过事情太大,如果你要被牵扯进去,请你早些抽身而退……我听说那间书院在南湖之畔,你如今已经是书院的学子,这真是极好的事情,不过我听说在书院,做院长的弟子,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想来你这么了不起,肯定也能如此?不过要是没能成,我定然也不会嘲笑你的,毕竟咱们现在是朋友……” 信由木鸟带走,陈朝仰头看着天空,有些恍惚失神。 片刻后,他决定主动找那个话多的男人说说话,“书院是什么样子的?” 翁泉一怔,皱眉道:“你不知道书院?” 陈朝眼看他要起势,赶紧开口道:“我没去过神都,我没看见过书院。” 翁泉嘿嘿笑道:“我也只去过一次,是在左卫里办差的时候,那座书院坐落在南湖之畔,占地极大,学子嘛,只怕每年都有千余人。” 千余人说起来多,但一想到这是整个大梁朝整个国境之下,也就只有千余人,便怎么都不算多了。 “院长呢,有几个弟子?” 陈朝懒得听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单刀直入问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翁泉皱眉道:“怎么的,你还想做院长大人的弟子?即便你不是钦犯,又不是读书人,院长怎么会收你为徒?你要知道……” “好了好了,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就只是回答我的话就好,别在这里扯这些……” 陈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他就不问了。 翁泉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倒也没有继续废话,而是切入主题道:“院长大人曾言要效仿圣人事迹,那位儒教先贤圣人号称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个闲人,也不知道,闲人还有啥用……” 陈朝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七十二贤人。” “是闲人嘛。” “算了,你继续说。” 翁泉又看了陈朝一眼,有些不满,但还是继续说道:“院长大人觉得自己没那么多精力,三千门徒就不收了,只准备收七十二个弟子,如今好像已经收了七十一个了。” 陈朝问道:“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翁泉点点头,感慨道:“都说这最后一个是最重要的,要不然院长大人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去收那最后一个弟子,估摸着是想要找个绝世天才,好好栽培。” 陈朝若有所思。 “你不会觉得你能得那位院长垂青吧?” 宋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边,之前陈朝和翁泉的对话,他好似也都听去了。 陈朝嘟囔道:“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宋敛也不反驳,只是说道:“那位院长若是看上你,你这桩事情,当然也就不叫事情了,可问题是,可能吗?” 陈朝没说话,只是思绪纷飞。 …… …… “要是没成,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谢南渡看着纸上这歪七扭八的字,想着那个少年在写信之时憋着笑的样子,便觉得有些生气,自己写信去问他要做些什么,结果这家伙居然在嘲笑自己。 她一生气,就连湖畔吹来的风将风铃吹动都没去管,更不觉得那声音悦耳。 婢女柳叶站在远处,看着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也在猜想那写信的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一向淡然平静的小姐罕见的变成这个样子。 她虽然也想知道信上的内容,但却不敢凑过去看,作为谢氏的婢女,她从小便受过很严苛的训导,知道即便和主子的关系再好,也不能不讲规矩,要不然,下场会很惨。 平复心情之后,写信一封寄出,谢南渡站起身来,要出去走走。 “小姐,下雨了,要打伞。” 今日神都有些小雨,想来是春天马上要过去,马上就要进入初夏,湖畔的那些柳树枝条柳叶颜色渐深,此刻有不少学子走在湖畔的石板上,缓慢而行,到底还是在赏景。 油纸伞将谢南渡遮的严实,出门的时候也没有旁人知晓,故而这一路行来,也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一身寻常的灰色长衫的少女,婢女柳叶举着伞,轻声道:“小姐,本来也该多出来走走,整天在院中读书,我都替小姐闷得慌,这湖畔风景这么好,小姐早就该出来多看看。”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有条通往湖心小亭的小道,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面容宽厚的书生,冒雨站在道旁,而那条小道上,并无任何学子。 她起了去湖心小亭的心思,于是便来到小道旁。 书生看向谢南渡,确定这个少女要去湖心,便带着歉意说道:“我家先生正在湖心和好友饮茶手谈,这位姑娘,若非一定要去湖心小亭,可否等半日后再来?” 之前想要去湖心的学子,大概就是这么被他劝走的。 只是这书院之中,有不少的达官贵人之后,也不知道这书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那些人都心甘情愿的离去。 谢南渡停下脚步,听着书生的话,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摇头道:“我不去湖心,就在那条小道上看看湖面景象。” 书生想了想,点头笑道:“既然姑娘坚持,那便可以,不过还请姑娘独行。” 只是片刻,书生便想起了之前的故事,知晓这少女身份,心想既然有这缘分,那还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便不再阻拦。 柳叶抬起头,正想问问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可还没等她说话,谢南渡便摇了摇头,伸手拿过油纸伞,她说道:“你回去吧。” 柳叶不敢反对,只能应下。 不过她还是很担心的看着已经朝着湖心而去的谢南渡,看着自家小姐背影,她满脸担忧。 小姐身份不寻常,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书生看出了她的担忧,微笑道:“不必担心,有我在此处。” 书生看似普通,但好似真有些特别的地方,总之是他一说话,便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柳叶稍微心安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家小姐可不能出事。” 书生仍旧微笑道:“在书院,她又怎么会出事?” 正文 四十七章 亭下院长 这场最后的春雨不大,落下的雨珠坠落到湖面,惊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层层荡开之后,便融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哪个是雨水,哪个是湖水。 撑着油纸伞的少女站在那条小道上,其实那是一条不太宽敞的木桥。 站在木桥当中,看着这幕雨景,其实极美,不过少女心思却不在这个之上。 这些天来往的信件之中,讲述了很多东西,但其中有些事情,那个尚未来到神都的少年始终不肯说清楚,少女也知道那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也没有再追问。 但少了关键的信息,倒是让她想要做些什么,也很难做了。 看着湖面,少女也不由得叹气。 其实即便把所有的事情都知晓,她觉着也很难有办法去解决这桩事情,毕竟是擅杀几位修士的事情,如今又闹的极大,即便是朝廷有意去压,如今也压不住,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方外修士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桩事情,还是在最难的地步,如何解决,从来都是难事。 只是真的会有那么一个谁都挑不出来问题的杀人理由吗? 少女再次陷入沉思,不由得朝着湖心走去,她全然没有察觉,只是随着思绪而动。 在湖畔的书生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有些不快,既然少女之前所说不去湖心,如今为何又要朝着那边而去? 他念及湖心的先生,便想要动身去拦下少女,但思索片刻,却又作罢。 …… …… 湖心小亭下,有一张木桌,桌上有棋盘一张,上面黑白交错,在一旁,有个小炉,炉上搁着一把小铁壶,壶口处白雾弥漫。 有两个人此刻正在对坐手谈。 其中一人,随意穿了一身灰色长袍,一头黑发就这般随意的披在脑后,他面白无须,生得俊朗,只有中年模样,眼中却有些沧桑,而与他对坐的,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老人,头发胡须早已经花白,满脸皱纹。 老人拿起一枚黑子,想了片刻,缓缓放在棋盘之上,然后伸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这才志得意满道:“你败局已定,这一局,必然是要输给我了。”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棋盘,毫不在意,只是朝着亭外看了看,心不在焉。 老人有些恼怒道:“你能不能和老夫对弈的时候认真几分,你这样老夫即便赢了你,又如何去外面吹嘘?” 中年男人笑道:“你这老匹夫,平日里不知道败坏了我多少名声,如今却还计较起来这个了?” 老人冷笑一声,“你的名声还需要老夫败坏?这桩桩件件,皆有可查。” 和眼前老人相交多年,平日里见面便知道他是这般,中年男人倒也不会在意,故而只是笑了笑,便随手抓起身旁盒子里的鱼食朝着亭外丢去,然后再拍了拍手,有些惆怅。 作为中年男人多年的好友,老人一看他这般,自然便知他所想,笑眯眯道:“今年春深的这些孩子,还是没能看上眼的?”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在街边挑大白菜,哪里有这么简单,我挑了这么些年,也才收了七十一个混小子,这最后一个,怎么也得多上上心。” 老人诧异道:“现在那些家伙,已经是混小子了?”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 老人抚须笑道:“之前你不是看中了个女娃?特许她免试进入书院?” “我不过遥遥看了那女娃一眼,觉得她生得好看,甚是养眼,而后得知她出身白鹿谢氏,正好前些年白鹿谢氏于我有一书之恩,故才让她免试,顺便还了这个恩情,免得多做纠缠。” 中年男人看着亭外湖中为了鱼食而来的游鱼,有些苦恼。 老人感慨道:“你这随手举动,不知道牵动了朝野多少人,要是他们知晓就为这点破事,只怕会很心疼那些花出去的天金钱。” 当初谢南渡免试而入书院,便已然震惊了神都内外,有不少人甚至猜测到了谢氏和那位书院院长的关系,但最后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来由。 院长微笑道:“世人总是如此,本来一件细微小事,却偏偏要想那么多。” 老人又问道:“那你如何看另外一桩事?” 院长一脸茫然,“什么事?” 老人扯了扯嘴角,天下还有比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更能装傻充愣的吗? 或许有。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要是打定主意开始装傻充愣,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正经起来。 老人还想说话,便看着有个少女慢悠悠已经走进亭下。 老人皱眉,看着那撑着油纸伞的少女,正想说话,院长已经摆摆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走入亭下的少女。 少女来到桌前,油纸伞上的雨滴顺着伞面坠落而下,院长挑了挑眉,雨滴坠落而下之后,本该落到棋盘上,但此刻却诡异的悬停在半空,不曾下落。 外面的微雨,也骤然而停。 湖面瞬间平静。 老人惊骇的瞪大眼睛,全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只是想着眼前的男人乃是书院院长,故而便又少了不少疑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个少女却一直没有回过神来,院长也不着急,只是就这么等着。 老人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那冒着白雾的铁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油纸伞微微一颤,院长伸手一览,那些悬停的雨滴已经落入他的茶杯中。 谢南渡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向眼前两人。 她很快收伞。 老人看清楚了那张脸,瞬间便知晓了少女身份。 心想为何如此有缘。 “在想什么呢?”院长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温和,此刻颇有些大儒风范。 谢南渡微微躬身,轻声道:“打扰先生了。” 她不愿意去说那件事情,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身份。 她转身就要走。 院长忽然说道:“听说现在书院里很多夫子都想做你先生,你是如何想的?” 作为此间书院的院长,他想知道什么,便没有什么能瞒着他。 谢南渡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院长已经主动开口说道:“我这一生收了不少弟子,如今已老,想再收最后一个,你我有缘……” “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晚辈并无此意……” 谢南渡摇头,就要再次离去。 院长挑了挑眉。 那个老人已经几乎是憋不住笑了,他脸涨的通红,忍得很辛苦。 如今这桩事情要是传出去,只怕今后那些大街小巷无数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便又会增添一桩。 院长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这才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晓,这位先生是何许人?” 谢南渡摇了摇头,“不知道。” 很实诚的答案。 老人幽幽道:“你既然入书院求学,若要拜师,眼前此人,自然是最好的……” 院长皱眉,觉得这眼前老头说话忒麻烦了,干脆直白道:“我便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说完这句话,他便在等眼前的少女惊慌失措,然后一脸激动的跪下拜师,想到这里,院长已经开始去设想自己之后如何将其扶起,然后说上一番圣人典籍里的劝学之言的景象了。 可等了片刻,那少女却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他。 院长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 老人则是再度开始憋笑。 “先生这个玩笑,可不太好笑。” 谢南渡转身,就要离去。 只是这一次转身,那个书生已经到了亭外,见到自家先生示意,赶紧开口笑道:“见过师妹。” 书生微笑道:“亭中确是我家先生,也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书生沉稳,语调温和,开口之时,自然而然便如春风,让人很难生出怀疑他的心思。 谢南渡愣住了。 院长则是端起桌上那杯雨水,一饮而尽,大笑道:“吾之心愿,今日成了!” …… …… 颠簸的囚车让陈朝觉得很是无聊,这些日子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那封来自神都的信,他本来也想写封信去问问自己的老朋友糜科现在怎么样的,但也想及那花费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也就放弃了。 翁泉这些日子的话还是那么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却隐隐觉得有些听顺了,再想着以后说不定还会喜欢上那个家伙,他就恨不得马上去那大理寺的大狱里待着。 木鸟还是很快就来了,看完了信之后,他马上写了回信,看着木鸟离去,有些恍惚。 之后的日子,便是重复这样的日子。 等着木鸟来,看着木鸟飞走。 天上忽然开始下起小雨。 这帮武夫早就打磨了体魄,哪里会在意这些,只是径直赶路。 再之后,关隘增多,几乎一日之间,便要停下数次。 又过去些日子,再没有信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上不再颠簸,看了一眼地面,才发现如今的官道则是罕见的平整,陈朝朝着前面看去,隐约间好似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巨城。 他来了些精神。 因为那座巨城,便是神都。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大理寺 队伍经过最后的几次关卡,经过越发平整的官道,这才终于来到了这座雄城之前,高大的城墙远非天青县的那座县城可比,那巨大的城门颇为让人震撼。 城墙高耸,仿佛直达云霄,反正抬头一眼,也难看清。 宋敛骑马走到城门前,仍旧接受了例行的盘查,即便他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 然后一行人穿过足足有数丈宽的城门洞,进入了这座雄城之间。 只是很快,宋敛便发现街道两侧居然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宋敛皱了皱眉,自己一行人何时入神都,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不意味着这些寻常的神都百姓会知道。 可如今他们早早就等在这里,说明些什么? 自然是有人早早就把消息散了出去。 宋敛笑了笑。 他转头看了一眼囚车里的黑衣少年。 陈朝低着头,好似这么多人此刻注视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实际上则是不想将这张脸暴露在太多人的目光下。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妖人,陈朝自然知道,在山中猎妖,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一个是示弱,第二个就是尽量将自己藏起来。 只是此刻人太多,无数道视线的汇聚,如同一束束光落在他身上,他即便想要躲避,也无处可逃。 有些噪杂的声音响起,都是议论陈朝的。 宋敛没有理会,陈朝始终低着头。 队伍继续前行,宋敛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马上,缓慢的朝着大理寺方向而去,街道两边的百姓不少,有些是事先便知道消息的,有些则是单纯来这边看热闹的。 此刻已进入神都,在大梁朝最光明之处,即便有人想要这个少年去死,也不会选择最愚蠢的当街刺杀,即便真有这个想法,他这个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在,除非来人是一位忘忧修士,要不然便不会出事,所以宋敛不会担心什么,自从踏入神都开始,他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他如今只需要将这个少年带入大理寺的牢房里,那么一切便都成了。 之后这个少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了。 想到大理寺。 宋敛点了点头,那里真不是个好地方。 …… …… 大理寺位于神都的东北方向的宁远街深处,左右无人,颇为安静,在这座巨大的雄城中,大理寺的位置算不上太差,但也算不上太好,但却是神都极为重要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的故事。 太祖高皇帝时,正元年间贪污之风盛行,高皇帝得知之后,曾在这里一怒之下剥皮抽筋了数十位贪污的官员,当时神都的朝堂之上,一时间竟有官员一月连升三级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例。 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皇帝陛下年幼继位,宰辅宋英位高权重,目无尊上,独断专行,培植党羽,一时间在大梁朝风光无两,而后等太宗皇帝成年亲政,仅仅数年时间,这位宰辅便被太宗皇帝下狱,牵连着多达数百人,尽数死于大理寺。 灵宗皇帝时,亦有数桩大案,牵连官员不在少数。 …… …… 大理寺建立以来,便一直在死人,也是大梁朝官员谈之色变的地方。 所以神都向来有如此说法,进得大理寺去,再想出来,便不是一桩容易之事了。 宋敛策马来到大门前,门口的差役还未开口,这位神都左卫指挥使拿出腰牌,“我是左卫指挥使宋敛,奉命去渭州府带钦犯归京,如今钦犯已至,请大理寺速速交接。” 神都左卫的名声大理寺自然是听过的,其中一位差役听说是指挥使,立马便应道:“宋指挥使稍等,我等马上知会大人。” 说话间,便已经有差役小跑进去,前去知会那位大理寺卿了。 宋敛倒是不着急,而是策马来到陈朝的囚车旁,看了一眼这个稍微有了些精神的少年。 一路北上,他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如今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精神,只是因为心理原因,而和身体没什么关系。 “你的刀,本官会交给大理寺,如果你有机会能出来,可以找他们索要。” 宋敛看着陈朝,有些感慨道:“我倒是有些小看了你的手段,今日居然还能牵动一座神都的不少百姓,让他们都知道你到了大理寺里。” 陈朝有气无力地回道:“我那把刀可是好东西,放在大理寺到底安不安全?要是有谁看上了它,悄悄给我盗走,即便是大理寺想赔,他们只怕也找不出我那么好的刀……” 宋敛皱起眉头,陈朝便赶紧说道:“我早说了,神都有个喜欢我的姑娘。” 宋敛冷笑一声,虽说他这一路上已经看到了无数次那写信和收信的景象,但哪里会相信给他写信的人是个女人。 只是陈朝不愿意去说,他也懒得追问。 陈朝忽然无比认真的看着宋敛,问道:“大理寺里会有那些方外修士的人吗?” 宋敛一怔,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这么询问,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大梁朝上下鬼很多。” 鬼是什么鬼。 当然是内鬼。 吃着朝廷的饭,为方外修士做事的,便是内鬼。 陈朝哭丧着脸说道:“那么他们在大理寺里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我弄死,然后做成畏罪自杀,我得上哪儿说理去?” “理论上说,到时候你已经死了,也用不着说理了,不过……你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宋敛微笑道:“如果把你关进左卫,我倒是有法子帮你,可这是大理寺,就是我,没事的时候,也不愿意到这边来溜达。” 陈朝不说话。 宋敛说道:“你这桩事情牵扯了这么多人,他们难道不想你活着?别担心。” 陈朝看向宋敛,认真道:“真的如此?” “我怕的不是那些大人物,他们有身份有地位,自然知道做些什么会导致什么后果,可那些本来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家伙,命不值钱,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们又会在意什么?” 当人穷的只剩下一条命的时候,那么他便是世间最胆大的人,什么事情都敢去做,不管能不能做成。 宋敛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看了一眼大理寺大门处,那边已经有不少差役走了出来,要将陈朝押进去。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神都固然是天底下阳光最为明艳的地方,可这大理寺却又是这阳光明艳之中,相对阴暗的一处地方。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陈朝看着那些鱼贯而出的差役,的确有些担忧。 宋敛问道:“什么事情?” “我还有最后一封信,想请你送给……我的朋友。” 陈朝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关于大理寺的事情,他早有些准备。 宋敛打趣道:“不是那位喜欢你的姑娘了?”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伸手从陈朝手里接过来信,两人交集只有这一路,宋敛却已经从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那些不一样,或许能让他在大理寺里活下来,只要有一天他走出大理寺,谁又知道他的前途到底会如何? 陈朝却十分认真道:“请大人务必亲自去送,我的刀不要交给大理寺,我不放心,也一并交给那个人。请大人帮这个忙,就算是看在你我同在镇守使麾下的份上。” 最后这封信,也是最重要的一封信,陈朝想了很久,都没有送出,到了如今,却是不得不送出去了。 宋敛难得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如此认真,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应该承本官的情。” 陈朝笑道:“一定不忘。” “送到什么地方?” 宋敛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在给谁写信。 “南湖之畔,书院,我的朋友叫谢南渡。” —— 月初求月票,另外,今天三更,本月尽量都保持三更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藏在阴暗处的虫子 那封信被宋敛送到南湖之畔前,其实南湖之畔早有一个消息传了出来,那个消息太大,瞬间便让整座神都都震动起来。 就像是有个人丢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南湖里一样,惊起的水花,不亚于神都下了一场磅礴大雨。 南湖之畔有间书院,既是书院,便有院长。 书院存世千年,每一代的院长自然也是极为了不起的存在。 这一任的院长早在上任之初,便明言要效仿圣人故事,收徒七十二,故而那些年,偶有书院学子被院长看重,收入门下,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院长收徒间隔越来越长,因为最后所剩的名额越来越少,院长的要求自然也越来越高。 直到三十年前,院长收了第七十个弟子之后,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这三十年,每一年书院招生,院长都会考察一番,却再无心仪之人。 就在人们都以为院长想要找到那个最后的弟子,还需要好些年时光的时候,消息便传出来了。 那位出自白鹿谢氏的少女,如今成为了院长的最后一个学生。 更是唯一的一个女学生。 这桩事情,最先震惊的,便是书院。 南湖之畔聚集了无数学子,他们在湖畔看向那边的那座清雅小院,讨论起来。 “我早便说了,那位谢氏少女哪里是寻常人物,平日里有些课不上,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里值得去小题大做。” “我也觉得是这样,毕竟是院长亲自说的免试,哪里会是庸人。” “我当日太过孟浪了,说了太多她的坏话,如今真是后悔。” “有幸和这样的人物同在书院,我等真是有幸。” 湖畔的声音很多,但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负面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赞扬。 也有些学子剑走偏锋,在一棵柳树下,好几个学子聚集在一起,看着更远处的黄直,冷笑道:“此人当初便已经是做了非分之想了,如今那位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他还要这般恬不知耻吗?” 另外一个面容俊朗的学子附和道:“想来是了,当日为了那位的家世便这般不依不饶的纠缠,如今知晓她是院长的学生了,只怕更是如此。” 此言一出,柳树下的几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并未传到远处的黄直耳中。 远处的黄直,看向远处小院,满脸苦笑,但同时,眼中有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在更远处的小院里,谢南渡将那封信拆开,然后取出了里面的东西,看完信之后,她笑了笑,只是收好那东西,出了小院,婢女柳叶,就跟在她身后。 既然拜了师,自然便要去学些东西。 她很快便到了湖心小亭。 有个书生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谢南渡来到这里,只是微笑点头道:“先生吩咐我来为师妹讲课。” 谢南渡行过礼,轻声道:“如此便谢谢师兄了。” 书生点头,随即自报家门道:“我姓魏,名序,排行十二,你可叫我十二师兄,若是觉得不喜欢,便叫我魏师兄也无妨,先生倒是不在意这些。” 谢南渡于是便叫了一声魏师兄。 魏序点头道:“先生曾言,圣贤书可读,听闻师妹是白鹿谢氏有名的才女,自然便是读书不少,其余的书院的诸多夫子也有讲解,因此今日我讲课,便只讲修行。” 谢南渡点了点头。 “谢氏有家传之法,但先生说,那些法子不好,所以师妹不用研习。” 魏序一开口,便已然将流传不止百年的谢氏修行之法尽数否定了,只是他代表院长,也代表书院,自然有这个资格。 谢南渡点头,没有反驳。 院长这样的人物,学通古今,他的看法,便没有什么问题。 魏序又笑道:“先生说过,师妹是天才,所以讲课的时候,不用说太多,师妹自己便可以悟透。” 谢南渡不说话。 沉默许久,魏序说道:“师妹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如果师兄开始讲课的话,我想我会有问题的。” …… …… 天监元年以来,大理寺一共收押过数十位犯官,每一个都位高权重,身犯重罪,但想来那些人加在一起,惹出的祸端都没有陈朝大,而奇特的则是陈朝是这些人里,官阶最低的。 他只是一个天青县的镇守使。 和一位知县的官阶相同。 这样的官员,以往甚至都不可能被关进大理寺来。 但如今陈朝却已经在大理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牢房。 很宽敞,没有想象之中的老鼠乱爬,甚至也没有什么异味,甚至还有一床被褥。 大理寺的牢房条件果然是整个大梁朝最好的。 陈朝还算比较满意。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被关进镌刻满了符文法阵的大狱里了,自己的手上和脚上都还有如此沉重的铁链。 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陈朝坐在地面,一头黑发已经变得无比油腻了,头皮传来的瘙痒让他有些不太舒服,只是此刻双手也满是污垢,让他很难生出去挠挠的想法。 所以他一直在忍。 他的面前摆放着午时的饭,一荤两素,那雪白的萝卜丝和翠绿的菜叶看着很能解腻,只是那尾鱼想来是勾芡的时候粉加得太多,显得汤汁太过浓稠。 身为一位神藏武夫,一般的毒药毒不死他,可这个世上的确有许多专门用来针对修士的毒药,天知道会不会有一种就在那餐饭里。 他不想死的莫名其妙。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陈朝觉得,差不多是该有人来找他了。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脚步声便从远处传来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然后打开了牢门。 他看向陈朝,微笑道:“你可以走了,有人保了你的命,不必受审了。” 陈朝哦了一声。 高大男人看了一眼摆在地面的那餐饭,微笑道:“怎么了?这里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倒也是了,虽说每年户部都拨了不少款子来这边,吃食什么的,不会亏待你们这些官员,但是人心嘛,都是这样,厨子们觉着是给你们做饭再好吃你们都得死,就难免会轻慢一些。” 他从腰间取下钥匙,笑着走过来,说道:“不过你惹的事情倒是不小,那位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摆平的。” 他取下陈朝手上的枷锁,就蹲下去要去解开他脚上的镣铐。 可就在他刚刚蹲下去的那一刻,陈朝便开口问道:“你觉得自己演的好吗?” 男人猛然抬头,面带惊恐,但尚未有所反应,便被陈朝一脚踢在面门上,只是一脚,男人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击飞,重重的撞在对面牢房的墙壁上,轰然作响,只是不等他滑落到地面,一口鲜血还没喷出,陈朝便来到他身前,一把捏住他的喉咙,硬生生将他口里的鲜血按在了喉咙里,不得而出。 男人满脸惊骇,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陈朝看着他涨红的脸,眯着眼说道:“我只问一遍,谁让你来杀我的?” 男人无法说话,甚至都无法呼吸,此刻就只能这么痛苦的瞪着双眼。 陈朝松了松手。 男人稍微喘了一口气,但随即便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一道黑血从嘴唇处流出来,就此没了生机。 陈朝松开手,男人的尸体,就这么瘫软下去,如同一堆烂泥一样。 正文 第五十章 肥虫 收回目光,陈朝不再去看那个已经全无生机的男人。而是重新坐下,将自己手上的镣铐重新戴上之后,便坐在地面闭目养神。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同样是由远及近,很快脚步声便在陈朝身前不远处消失,一切仿佛又安静下来。 陈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那些曾经消失的差役回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里,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抹红。 那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红色官袍,此刻正套在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身上,就仿佛是置身于鲜血之中,给人一种十分寒冷的感觉,他面白无须,说不上好看,但偏偏生就了一双丹凤眼,便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一股特别的味道,充斥在整个牢房里。 陈朝无比熟悉,那是鲜血的味道。 妖的血有可能不是红的,但和人的血一样是滚烫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眼前这个男人定然杀过很多人。 也是,作为大理寺卿,他自然处置过很多有罪的官员。 他叫韩浦,是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的人,更有许多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到他。 “敢在我大理寺杀人,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却是最弱小的一个。” 韩浦说话了,没有任何铺垫,便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如同山间最冷的风,凛冽而孤独,没有半点温度,当风吹来的时候,带着死亡的气息,不管是谁,仿佛听着他的声音,自己便置身于地狱一般。 这便是韩浦,一个在大梁朝凶名在外的男人。 说话间,他看向那个盘坐在地面的陈朝,然后极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变成一堆烂泥的男人,之后收回视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如今已经在神都搅起风雨的少年并没有半点畏惧,也没有显得无比严肃认真的去解释这件事,只是咧嘴一笑,一脸无辜,举起双手,镣铐碰撞的声音听着有些让人觉得烦躁,“大人,我可是重犯,手上和脚上,全部都有镣铐,我怎么能杀得了他?” 这是他说的话。 听着这话,韩浦的唇微微而动,“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现在在谁手里?” 陈朝指了指那边的尸体,说道:“他曾经以为,我的命在他的手上,结果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加上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这让韩浦对他多了几分兴趣。 韩浦眯起眼,说道:“你是在说,本官若有如此想法,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大人自然不同,我知道大人是来护我的。” 陈朝微笑看着大人,轻声笑道:“只是大人好像有意无意的来迟了一步,我真死在这里,大人又当如何自处?” 韩浦张开嘴巴,无声而笑,而后挥了挥手,在他身后的差役面无表情的退去,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很快,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氏的怒火,一般人承受不住,却不代表本官害怕,况且你要相信,你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怒火,但你一旦已死,那么你的价值便没了,既然没了,谢氏的怒火又能有多大?” 韩浦说道:“本官来迟一步,原因本官不会说,但若是你撑不到本官来,那也就不值得本官花心思护你一护。” “你们这些大人物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看来看去,要是看不顺眼,即便那人没什么错,死就死了。” 陈朝摇了摇头,冷笑不已。 韩浦笑道:“你知道,这个世道人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 “说说吧,如何看出此人有问题的。” 说完这句话的韩浦身上的肃杀和寒意瞬间便消散一空,此刻的他变得很寻常,也很温和,就如同一个寻常的书生。 如果陈朝见过魏序,便会发现其实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陈朝想了想,倒也没有隐瞒,直白道:“他说我的命有人保了,他要带我离开,虽然说话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半点杀意来,但我还是不相信他。” “因为事情太快了,而且也太简单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拿出能让我相信的东西来。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只是个初境的修士……” “他骗我走出牢房,然后以我越狱的罪名直接打杀?” 看了韩浦一眼,陈朝微笑道:“即便我判断错了,我问他的那句,他的反应也注定了我是对的。” 韩浦赞赏,问道:“果然不错,你这个少年到底出自何处?” 陈朝笑而不语。 “本官到了此处,你便不会死在这里,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半月之后,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家修士都要来大理寺和三法司审你,你又如何?” 韩浦说道:“你做的这一切,已经极好,但最为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朝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即便自己成功的没有立即被那几位修士给斩杀,能够来到神都,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朝廷不得不把他放在明面上来审理,但最终想要走出这大狱,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证据。 一个能证明他合理将那些修士斩杀的证据。 韩浦摇头道:“本官能想到当初定然是那几位炼气士想要先杀你,然后你为了自保而将其反杀,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你擅杀炼气士是大罪,如今只有你杀人的证据,而没有别的,本官又如何帮你?” 是的,做了这么多,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这里。 便是如何证明自己擅杀炼气士这件事并非是擅杀。 陈朝没有将原委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还在等,等一个可能有的转机。 “我曾言这桩案子牵扯到了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陈朝看向韩浦,这位大理寺卿给他的印象还不错。 韩浦平静道:“死了。” 陈朝皱起眉头,“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李镇守使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一路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想,那位李镇守使当真只是认为那几个炼气士去矿场只是找一处玄脉,还是他也知道龙脉的事情,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或许还有些别的希望。 但是此刻,韩浦却说他已经死了。 “死于方外修士之手。” 韩浦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他没你这么聪明,发生了事情便知道去做些什么事情尽量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死了。” 韩浦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内幕要讲,最好便告诉本官,还有些日子,还能为你想些办法,可真等到半月之后三法司连同那三家宗门审理你的时候,本官即便想要帮你,也晚了。” 陈朝摇了摇头,只是笑着问道:“大人,我能见个朋友吗?” 韩浦蹙了蹙眉,“那个谢氏少女?” 陈朝连忙点头,不可置信道:“大人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 …… 消息从大理石的牢房传到书院只需要短短的一刻钟。 如果韩浦愿意的话,这个时间本来可以更短。 收到消息的谢南渡朝着魏序行礼告辞。 魏序笑着点头,嘱咐道:“师妹要记清楚,如今你已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外要时时刻刻注意。”谢南渡点头道:“多谢师兄,我定然谨慎行事,不坏师门名声。” 魏序摇了摇头,笑道:“师妹只怕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师妹既然入了我书院,成了先生的弟子,那么……就可以适当的……嚣张一些。” 谢南渡一怔,“师兄……” “在大梁朝,先生自然是最会讲道理的人,所以谁要是不讲道理,便让他和先生讲道理就是了。” 魏序抛下这么句话,轻飘飘的转身离去,再不停留片刻了。 谢南渡看着这位师兄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 一架马车从南湖之畔启程,很快离开书院,穿过小半座神都,来到了大理寺的衙门外面。 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女从车厢里走出,进入了大理寺。 她好像随风而至的一朵梨花。 不多时,牢房外面已经摆好了一张椅子。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谢南渡在椅子上坐下,隔着牢门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有些淡淡的微笑。 此刻已经除去身上锁链的陈朝揉了揉手腕,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初我救你一次,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选择,还好我这个人古道热肠,要不然你当初可悬了。” 坐在椅子上本就让她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那段时光,又看到了这个依旧这般的家伙,谢南渡一下子便好似觉得回到了那座小院里。 “那个炉子呢?”她情不自禁的开口问道。 “有个老婆娘要杀我,我一座院子都被她拆了,不过没关系,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付出代价。”陈朝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但随即消散,他笑着说道:“还得恭喜你,听说你现在已经是那什么院长的关门弟子了。” 这个消息,不是谢南渡在信上说的,实际上这种事情,她也不会去主动提及。 谢南渡挑眉道:“你在信上说我没成你也不会笑话我,但我这些年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很少以这样的语气对人说话,实际上她这个人一向都显得很淡,情绪很淡,别的事情也很淡。 只是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显得激动一些。 陈朝眨了眨眼,兴奋的搓了搓手,有些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却没有说出来。 “烤红薯不错吧,特别是天青县里的烤红薯。” 陈朝忽然开口,有些痛苦说道:“我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到了,你记得帮我多吃几个,也算是帮我记住它的味道。”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神都的烤红薯没天青县的好吃,我记得住它的味道。” 陈朝说道:“我有些天金钱,要是我死了,就都送给你了。” 谢南渡说道:“我不缺钱,所以这点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陈朝皱眉道:“你知道我是想说什么的。” 谢南渡一本正经说道:“你那点钱想要去疏通关系?你知不知道你这件事太大,即便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大臣都不敢沾染,你即便钱再多,也花不出去。” 听着这话,陈朝痛苦的低下头去,嘟囔道:“可是我还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还没活够。”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死不了的话,那么你就肯定死不了。” 陈朝感慨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谢南渡皱眉道:“蛔虫?” 陈朝认真道:“肥虫!” —— 本来是想给大家三更的,但我的编辑通知我节后要查我的存稿,属实我这么些年断更的名声也不小了……竟然编辑都不信任我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风雨皆至 神都的南城里住着很多达官贵人,大片大片的宅子相连,往往都属于同一个姓氏,其中有好些人是朝堂上的重臣,也有好些人是开国的功臣之后,虽说如今已经没了实权,但是爵位和财富却是承袭了下来,他们在南城,也是相当不好招惹的。 在柳叶街那条巷子深处,有一座相当清幽的小院,原本是当年凉国公的一处别院,但后来这位凉国公造反失败,全家都被抄斩,这处别院也被神都衙门收回,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个神秘买家将其买下,这小院才重新有了主人。 只是那人的身份,却一直藏得很好,外人不得而知。 今日的神都还是阴雨绵绵,即便这很可能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但对于人们来说,也有些嫌弃了。 顶着雨丝穿行在街道上的男人时不时停下脚步,得到完全确信身后并没有人跟着之后,才走进了那条小巷里,来到了最深处的宅院,然后在门前,伸手敲了敲,他敲击的很有节奏,一重两轻,如此重复数次,门才缓缓打开了。 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人看了一眼四周,声音这才响了起来,“没人看到吧?” “小人懂规矩,保证没人知道。”男人谦卑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牛皮纸包好的信件,老人接过之后,面无表情道:“去账房领钱吧。” 说完这句话,老人砰地一声便关了门,原本还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直了起来,他带着那信件朝着院子里走去,很快便在一间屋子前,看到了两个年轻人,老人的一张老脸已经被笑容占据,此刻他的身子变得更加佝偻,“启禀仙师,已经有消息了。” …… …… 屋子里铺着名贵的白鹿皮所做的地毯,三把椅子都是用数百年的黄花梨打造的,蜡烛则是上好的南海鲛人熬出的胶,满屋此刻,都是淡淡的清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谦卑的站在一侧,那几张椅子上坐着的人物都颇有气态。 除去一个面容阴狠的道姑。 这其中有两人都是陈朝见过的,那个来自三溪府的道姑,以及来自南天宗的许玉,另外一人是池甘泉那两人的长辈,流水峰余柯。 大理寺要审理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不仅需要联合三法司,还需要这每一座宗门出一位修士来此旁听,为得便是不让大梁朝徇私舞弊,但实际上则是方外的修行宗门给大梁朝压力罢了。 外面的弟子将包着牛皮的信件拿了进来,许玉没有去接,余柯也是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去做。 中年道姑接过信件,打开看了几眼,冷笑不已,“那贼子已经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手段了!只能等死了。” 眼见中年道姑没有什么想要将信件给他们两人看过的想法,许玉只好苦笑着伸手,“王道友可否将此信给在下一观?” 中年道姑这才冷着脸将手中的信件递了出去。 许玉将其看完之后,这才递给余柯。 “如此一说,那贼子即便和那位院长的关门弟子相交,却也没到院长能出面的地步,这样确实也无虑了,我等只要不让大梁偏袒那贼子,凭他擅杀修士的罪名,便足以让他死在此处,可惜了,竟然如此便宜了他,若是能带回南天宗,我定要将其折磨到死!” 许玉脸色难看,本来便憋着一肚子气,此刻不能对中年道姑去发,也只能作用到陈朝身上。 中年道姑皱眉冷笑道:“即便是能将其带走,也是要带到我三溪府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南天宗了?” 许玉闻言,脸色一变,更加晦暗了,之前听说三溪府那边来人不是李或,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好,如今果不其然,这个婆娘早就疯了,完全是一个见谁咬谁的疯狗。 “王道友,何必如此,如今我们诉求理应是一样的,莫要伤了和气。” 不等许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余柯才开口劝道:“三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正该同心协力才是。”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倒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起身便走,没有半点犹豫。 许玉脸色铁青,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等到中年道姑离去之后,才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纷纷离开,最后只剩下余柯一人,这位面容寻常的中年男人一脸苦笑,“许道友,那王道友有丧徒之痛,你我还是得多多体谅才是。” 许玉抬起头来看着余柯,说道:“三溪府平日如何,你自己知晓,何必多说,再说了,如今之事,他们竟然只派这么一个疯婆娘来,能管什么事?若是之后出现什么变故,难道指望得了她?” 余柯看了一眼那还放在桌上的信,笑道:“那个贼子已经没有什么手段了,如今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许玉站起来,一拍桌子,竭力压着怒意道:“余道友,我希望你能明白,这里不是方外,是大梁朝的神都,这里不仅有那位镇守使,有书院院长,甚至还有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 那些都是大人物,是真正的大人物。 不是一座三溪府可以比拟的。 “许道友也莫要忘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们炼气士一脉虽说是不能和大梁朝扳一扳手腕,但是我们若是在这里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整个方外,难道会就此坐视不管?不会的,方外如此多人,大梁又敢如何?” 余柯也有了些火气,但还是压制得极好,“许道友,莫要太过于担心,此次之事,不过只是偶然罢了,况且我们已经将事情做好,那姓李的死了,即便这个贼子知道真相,没有证据,谁又能说些什么?” 许玉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余柯,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 …… 谢南渡回到了南海之畔,三法司会审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大理寺中发生的那些事情想来已经某些人的耳朵里,所以她不用在担心有些人会来这里看她,即便真有,其实也无伤大雅,她只需要等到半月之后的那一天,当然,在这之前,跟着师兄修行,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早在跟着魏序学习的第三天,谢南渡便已经踏入了初境。 魏序并未表露出多少震惊,因为自家先生早就说过,自己的这个师妹,天赋惊人,踏足忘忧境界,只是时间问题,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心智也远超常人。当时自家先生喝了些酒,说一句话,让魏序怎么都忘不掉。 那便是此女子可传我之衣钵也。 …… …… 院长没有兴趣去想自己的弟子在想什么事情,他此刻正约了人下棋,和之前手谈的故交不同,今日和他手谈的对象,则是他的另外一位弟子。 他收了七十二个弟子,其中虽说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先后离世,走在了他这个先生前头,但还是有不少弟子至今还活着,健在的那些弟子里,眼前此人棋力最佳,是大梁朝的国手,名为苏意。 苏意生得俊朗,温文尔雅,早在十数年前便依然是神都不少女子心中的苏郎,可惜他一生只好读书和下棋,故而这十数年过去,身侧仍旧没有一个女子相伴。 “听闻先生得偿所愿,为我等师兄弟找了个小师妹,这当真是极好的事情。” 苏意伸手落下一子,只是刻意将大好局面硬生生给下成了势均力敌。 院长满意点头,“你们那小师妹如同一块璞玉,尚需打磨,如今我让魏序暂时替我教一教。” 苏意点头称赞道:“既然是魏师兄,便没有什么可说的,师兄天资极佳,修行和读书两项,只怕是找不出几个师兄弟和他比较,有他为小师妹讲课,想来必然不差,不过我作为师兄,既然知晓有这么一位小师妹,怎么都要送上一份见面礼的,就是不知道小师妹喜欢什么。” 院长看了一眼棋盘局势,落下一子,摇头道:“你师妹出身世家,却难得清雅,送些什么都觉得俗了,免了。” 苏意听着这话,再落子的时候有些伤心道:“那难不成便什么都不送了,那小师妹只怕会觉得我这个师兄吝啬。” 院长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最好收起你的心思,再说了,你那小师妹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少年少女正相宜,你这个年纪,凑什么热闹?” 苏意啊了一声,失望问道:“是哪家少年?” 院长随口道:“如今在神都搅起风雨的那位。” 那桩事情在神都已经是闹的满城风雨,他自然知晓。 “学生听说那方外的修士们已经入神都了,那既然是小师妹的心仪之人,先生不做些什么?” 苏意看向院长。 “那都是我猜的,即便是又如何,难道我是你小师妹的先生,就又是那个小子的先生了?”院长冷哼一声,“天底下没这个道理,我说的。” “先生你说话好横。” 苏意有些无奈。 院长淡淡道:“习惯了,就是这么横。” 苏意干笑一声,不再多说,只是之后落子,步步杀机。 眼见棋盘上自己败局已定,院长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干脆一挥袖打翻棋盘,骂道:“你这逆徒!” 苏意一脸无辜,“先生,下棋而已,你怎么不讲道理?” 院长满脸怒意,“你认识几个字啊,你跟我讲道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过街 或许是因为院长收徒的事情太大,风头盖过了其他的所有事情,所以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热度显得没有之前那么高,但好在背后谢氏还在推波助澜,因此很多神都百姓都还算着日子,心想也就是这几天了。 时间缓缓而过,于是很快便到了那一天。 散朝之后,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的官员留了下来。 这便是大梁朝的三法司。 与此同时,那三位方外修士,也被召进了宫。 为了这一天,中年道姑等了很久,她自觉自己所有耐心都消磨完毕,只想着冲进大理寺直接将陈朝碎尸万段,可虽说如此想,却没有这般做,她虽然已经成了疯子,倒也知道在大梁朝,神都不是她撒野的地方。 今日她走在皇城里,看着那些绿瓦红墙,感受着那上面镌刻着的符文和阵法,心中很不舒服,只是如今即便有天大的不舒服,也要学会忍耐,她即便时不时便能看到那些皇城护卫,她眼中粗鄙武夫,也只能面无表情的走过,而不能做些什么。 和她比较起来,身后的许玉和余柯便显得要沉稳太多,两人神情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三人跟着宫中的内侍一路走到御书房前,道姑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大梁朝的皇帝,即便是不用下跪,也要对其行礼,这让高高在上惯了的她很难接受,只是门没有开,御书房门外的内侍看了三人一眼,细声道:“陛下有旨,三位仙师来了便可,现在可以出宫了。” 中年道姑的神情一松,脸色好转,剩下两人也是微微点头,转身便走,进宫是多年前协定里的规矩,但真要见到那位号称已然是忘忧武夫的大梁皇帝,他们如何应对,也有些麻烦,如今这般,自然是最好。 看着三人离去,内侍转身走了进去。 御书房布置简单,除去一排排用极为珍惜的黄花梨打造的书架之外,便只有一张寻常书桌,而皇帝陛下此刻便坐在桌后,正在翻看着一本杂谈。 内侍轻声禀报了外面的事情,同时问道:“陛下,三法司的官员要不要宣进来?” “朕听说院长如今收了最后一个弟子,是个女娃,倒也真是奇事,院长前面七十一个弟子都是男的,最后却有了这么个独苗。” 大梁皇帝的声音响起,没有太多威严,或许是因为谈及院长,皇帝陛下的情绪有些不错。 在宫中当差不止二十年的内侍轻声回道:“院长向来洒脱,行事自有章法。” “章法?那老匹夫有什么章法,无非是脾气够臭,拳头够大,不过朕倒是喜欢。” 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需尊敬,大梁朝朝野上下无数人都需仰望的南湖之畔的书院院长,到了皇帝陛下嘴里,便已然只是一个老匹夫,可偏偏作为一座王朝的实际统治者,大梁皇帝要如此说,倒也没有什么人敢反驳他。 当然院长若是在,肯定会反驳的。 说了两句闲话,大梁皇帝这才想起正事,平静道:“告诉三法司那帮人,一切秉公处置,由大理寺卿韩浦主审。” 内侍应了一声,也很疑惑,如今神都上下都传的很凶,说是那少年之所以能闹到神都,是因为大梁朝也想着改一改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了,而这个想法的源头,自然便是皇帝陛下,既然皇帝陛下有此一想,那今日三法司会审那个镇守使,想来陛下就应该有所偏袒才是,可为何就只有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都说天心难测,可作为内侍的他们可不就是整日都在猜测这位陛下的心思吗? 退出御书房,去将陛下旨意传递给了候着的三法司官员,在回御书房的途中,这位内侍也在一直琢磨大梁皇帝的心思。 领着旨意出宫的三法司官员也在琢磨。 刑部尚书想了想,看了一眼那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韩大人,陛下旨意难道便无深意?” 早在那少年进入神都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一直在想皇帝陛下的想法,和无数人一样,他们也很想知道,如今的局面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还是那位皇帝陛下也在推波助澜,若是陛下有所想法,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好做些什么,可等到了今日,已经要审理此案了,为何最后的结果还是只等来了皇帝陛下这一道没有任何偏袒之意的圣旨? 韩浦听着这话,觉得眼前这个刑部尚书好生白痴,险些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淡然道:“陛下是圣主,如何做得出偏袒的事情,我等秉公审理便是,求出事情真相便是不负陛下所托了。” 说是这般说,韩浦在出宫途中却还是不由得想起那个有意思的少年,杀人之事证据确凿,他却拿不出什么别的证据来,这场三法司会审,即便他能把事实真相都吐露出来,又能如何? …… …… 在大梁皇帝的旨意里,这一次的三法司会审由大理寺卿主审,因此审理现场便不能在大理寺了,而是要到刑部的衙门里,所以在韩浦出宫回到大理寺后,陈朝终于离开了这住了大半个月的大理寺大狱。 重新带起沉重的镣铐,陈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心想这些日子在那昏暗无光的大狱里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如今至少是让自己的皮肤变得白皙了些。 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有些遗憾之意,“你都要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声?” 陈朝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出了大理寺的衙门,如今来到了门口,而眼前则是那个熟悉的囚车,以及熟悉的翁泉。 “怎么又是你?!” 陈朝瞪大眼睛,对此很是不解。 翁泉咧嘴笑道:“你现在是重犯,转运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左卫负责神都安全,捎带手帮大理寺个忙也在情理之中。” “是你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在神都,难道还找不出一架新的囚车?” 翁泉点头道:“当然有,不过我想着你坐过这个,兴许会有些感情。” 陈朝面无表情,随即默默问候了一番这个家伙。 片刻后,陈朝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即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宋指挥使良心发现,要让你来救我离开?” 翁泉一怔,随即好似看白痴一样看着陈朝,“小子,这是神都!” 陈朝当然也知道,若有所思。 不过是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从容的再次走入囚车,陈朝看着今日不错的天气,心想倒是个好兆头。 队伍缓慢的离开长街,很快便引来了一众百姓围观,今日三法司会审陈朝,已然是神都上下皆知,这些百姓出现在这里,倒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之后在刑部审理此案的时候,也只有少部分百姓能够入院旁听。 这一次陈朝没有低着头,反倒是四处打量,好似他已经知道今日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天,所以再想看看这个世界。 “听说他擅杀了方外修士,可他还是个少年啊,难道这般年纪轻轻就要死去吗?” “是啊,我还听说他做了几年的镇守使,在任期间也是护着一方百姓不受妖物侵扰。”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就是不知道那些官老爷能不能还他一个公道。” “别的还好,现在可是牵扯到了那些方外修士,哪里有这么容易?” “那些修士向来不把我们当人看,其实杀也就杀了,不过事情闹大了,现在朝廷也没办法了。” “你这话也敢说,不要命了?!” 长街上噪杂的声音不断响起,好些人对于陈朝的身份都已经知晓,甚至在谢氏的推波助澜下,他们甚至知道了陈朝这几年做镇守使的时候有什么功绩,因此虽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便已经泛起同情。 作为寻常百姓,想要的不多,安居乐业便是极好,在神都自然不会担心妖物吃人的事情,可在别处,有一个好的镇守使便显得至关重要。 …… …… 随着陈朝的囚车而去刑部的,还有几架马车,才入宫如今又出宫的三位炼气士如今在长街和大理寺的队伍相遇,在停留之际,自然便听到了那些街边的议论声,中年道姑听着那些话,愤怒不已,此刻若不是在神都,她只怕已经大开杀戒。 尤其是听到那句该杀也就杀了,道姑的心中生起滔天怒火,此刻也不管是不是在神都了,便想要出手将那人打杀。 只是不等她动手,心头涟漪泛起,是许玉的声音,“王道友当忍则忍,如今这局面,若是妄动,只怕不止是那贼子不死,就连你我三人,都无法走出神都。” 虽说一直和这个中年道姑不对付,但是此刻许玉却不得不说些话了,他是真怕这个疯婆娘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在别处杀人还好,可这是在神都,在大梁皇帝眼皮子底下,真要动手杀人,他们身后的宗门即便再强大,只怕都很难包庇他们。 中年道姑吐出一口浊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确是个疯婆娘,但在此刻,算是还有一丝理智在。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阴狠骂道:“贱民,全部都是该死的贱民!” —— 免费的推荐票,月票啥的,我爱你们。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当那个少年说起话来 刑部的大堂很宽敞,这里审理过很多犯人,但不管是论起事件大小还是犯人身份,都无法和大理寺相提并论,但这毕竟是刑部,所以当刑部尚书不得不坐在左侧的案后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有些不太好。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都察院都御史,后者是个年过半百的清瘦文臣,落座之后便微微眯眼,好似开始打瞌睡。 这态度摆明了之后的审理,他不会太上心。 其实也是这般,三法司共同会审一桩案件,总是要分出一个主次的,既然是大理寺卿主审,那他们两人最好便不要喧宾夺主,可刑部尚书早在之前便得了别的消息,却不这么想。 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从大堂外走来,落座在主位上,今日的他没有往日的那般恐怖,竟然那袭大红官袍还有些鲜艳的意味。 中年道姑三人从堂外走来,三法司的三人都站立起来示意,不管和方外修士关系如何,此刻的尊重是应有的,虽说这是在神都,道理就和这三人不得不进宫去见皇帝陛下一样。 等到那三人落座,这三人才重新落座。 少数的百姓被允许进入大院,但却离着大堂有些距离,倒也能够听清楚大堂之后发出的声音。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刑部尚书轻声道:“韩大人,可以带人犯了。” 韩浦平静道:“带人犯。” 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响起,一身黑衫蓬头垢面的少年从外面由两个差役带着走了进来,他走得极为缓慢,就像是之前在大理寺中遭受了什么酷刑一样,再加上他此刻的样子,分明便给人一种特别凄惨的感觉。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显得有些快意。 两个差役此刻退下,便只剩下陈朝一人。 刑部尚书忍不住说道:“为何不跪?!” 他这话一问出来,中年道姑点了点头,许玉则是皱了皱眉。 大理寺卿韩浦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深深看了刑部尚书一眼,只是并不说话。 陈朝瞥了一眼那个坐在一侧的道姑,用眼神挑衅了一番,让中年道姑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极为愤怒,她此刻却不能发作,而变得更加难受。 “依大梁律,尚未定罪,我仍是天青县镇守使,和大人一样,也是朝廷命官,为何要跪?” 陈朝看着刑部尚书,眯了眯眼。 院里的百姓听着这话,纷纷交谈起来,其中还有人忍不住赞扬了几声。 刑部尚书怒道:“你擅杀修士之事已成事实,还有什么可说,到了此刻,你还不思悔改吗?!” 他一开口,便要给今日之事彻底定下基调。 可这次不等陈朝说话,韩浦便面无表情说道:“他说的倒也是大梁律,即便再如何,此刻的确没有定罪。” 刑部尚书一怔,看了一眼韩浦,倒也就不再说话。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眼睛好像又闭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座宗门状告你擅杀其门下修士,可有此事?” 韩浦看向陈朝,嘴唇微动,却是在想这少年到底是否有办法解决此事。 陈朝沉默片刻,点头道:“确有此事。” 韩浦在心中叹了口气,问道:“共有几人,为何而杀?” “回禀大人,出身三溪府的那位叫郭溪,南天宗的言若水,他们叫她言仙子,剩下还有一对师兄妹,我记不住名字了……” 陈朝缓缓开口,只是说起那对师兄妹他记不起名字的时候,余柯的脸色有些难看。 “青山郡镇守使曾来县衙找我,说是那座矿场有矿洞坍塌,要我去调查一番,却又说不着急,要我等几人,至于是谁,并未说明,可……” 陈朝说起事情始末,只是才说个开头,刑部尚书便开口打断,“那人如今已死,你所说再无对证,休要在这里无端攀扯。” 陈朝看了韩浦一眼,后者全无反应,然后他才把视线放在刑部尚书身上,问道:“敢问大人,平日里审案也是如此,不等犯人把事情说清楚,便要妄下结论?” 陈朝目光灼灼,此刻盯着眼前的刑部尚书,气势不凡,哪里还有凄惨可言。 “你……” 刑部尚书一时语塞,他在刑部身居高位,要不是今日的案子如此之大,哪里还会让他亲自来审理? “此事原天青县知县如今晚山郡郡守糜科也知晓,怎么能说下官无端攀扯,倒是大人,好似执掌大梁律,却从未仔细读过大梁律一般!” 陈朝冷笑一声,满脸嘲讽。 刑部尚书脸色苍白,他哪里能想到这个如今已经成了人犯的少年竟然还敢如此猖狂,他指着陈朝怒道:“你放肆!” “放肆吗?我还有更放肆的!” 陈朝冷笑道:“韩大人,依着大梁律,若是这位刑部尚书和方外修士有所牵扯的话,今日是否就没有资格参与审理?” 韩浦一怔,随即道:“大梁律中,确有此条例。” “好个口舌伶俐的小子,韩大人,还不用刑吗?” 忽然有声音响起,却不是那中年道姑,而是一向稳重的许玉,他盯着韩浦,面无表情道:“事情很清楚,我等有证据,他却只能无端攀扯,不如让我用师门秘法来好好审审,只怕比韩大人更快一些。” 中年道姑本想说话,此刻听到许玉开口,这才微微点头,对这个南天宗的修士,虽然还是没有好感,但到底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猛然说道:“此刻在我神都,不在方外,难道你们还想如同在天青县一般,对我不问而杀吗?!” “杀人之后,我自知要被你等报复,可我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所以我不曾离去,仍旧镇守一方!” 这一句话的声音之大,让院中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院里短暂安静过后,便是一片哗然。 百姓们瞬间议论起来,这是他们之前不曾知晓的内容,此刻知晓之后,便很正常的对陈朝生出了共情的想法,尤其是那一句为了保土安民,即便知晓有大祸临头,却还是不愿意离去,更是让人热血沸腾,那是我大梁朝的镇守使,即便是杀人,可你们竟然无视大梁朝的律法,在天青县也就罢了,如今在神都还要这样?! 那可是我大梁朝的神都,在我大梁朝的神都,大梁律都没用吗? 这几乎是瞬间所有人心中冒出来的想法,所有人在此刻眼睛都瞪得极大,声音嘈杂,几乎要掀翻了整个刑部。 刑部外面的街上此刻也爆发出极大的声音。 他们虽然没有能够进入院中,但消息却是传了出来。 “请大人们为陈镇守使主持公道!” “陈镇守使是好人,他无罪!” 那一句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让群情激奋,对于方外修士的畏惧,在此刻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此刻他们只想着要为陈朝主持公道。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刑部尚书的脸色极为难看,此刻却说不出来什么话,因为陈朝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在依着大梁律行事,他其实根本挑不出来一点毛病,此刻再维护方外修士,只怕是要犯众怒,许玉脸色铁青,倒也没有开口,而中年道姑则是满脸杀机,恨不得此刻便杀了陈朝。 韩浦则是神色如常,只是眼中的欣赏之意,很是明显。 都察院的都御史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即便是再大的声音,好似都不能影响他。 陈朝指着刑部尚书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请这位尚书大人离席,他并无资格审理此案。” …… …… 御书房中很安静,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正在批着南方递上来治水的折子,并未说话,直到一位内侍悄然走进御书房,跪下之后开始轻声说起此刻在刑部大堂发生的事情,皇帝陛下手拿朱笔,倒是没有耽误批复折子,等内侍说完之后,皇帝陛下这便笑了起来。 “陛下,那少年在审理之时反倒是状告刑部尚书并无资格,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可若是拖延时间也就罢了,他偏偏还拿出了证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大梁皇帝淡漠道:“我大梁朝上下鬼这么多,他算一个,也不算是什么意外的事情,那少年尚未来到神都的时候,便手段颇多,哪里是寻常少年,今日审理注定没那么简单,至于证据,有谢氏在他身后帮忙,即便找不到确凿判离朝廷的罪证,找些和方外修士的牵扯证据,又有如何难的?” “韩大人还在等陛下的旨意。” 眼见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沉默不言,内侍赶紧轻声提醒。 “朕的旨意早就给过他了,为何还要来请朕的旨意?” 之前在三法司进宫的时候,他便已经下了旨意了,秉公处置,这里的秉公处置,可不是单指的对陈朝一人而已。 大梁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忽然说道:“去取那少年的卷宗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娃娃。” —— 终于写到了这里,我挺爽的,但大家估计不爽,因为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再来一百次又如何 坐在主位上的韩浦看着才送来的证据,神情淡然,挥了挥手,自然有人将其送到刑部尚书案前让他查看,刑部尚书看了几眼,发现上面的证据极为细致,只是好些东西都是点到即止,并未将真正利害的内容放在其中,显然那位调查他的存在其实已经掌握了更多,却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分余地,并不是想要真正揭露他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不过这样,也其实是在表达一个事实。 这是威胁,也很巧妙。 刑部尚书看着那边的少年,他并不知晓他身后有哪些人,此刻的他,不过是觉得有些痛苦。 刑部尚书颓然坐下,脸色一直变化,最后有气无力说道:“确有此事。”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传了出来。 院中的百姓们马上叫骂起来,此刻他们连对修士的恐惧都暂且放了下来,哪里还管这么个刑部尚书。 吃着大梁朝的饭,却做着这些事情,这当然会让他们愤怒。 那些所谓的威严,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在意的事情。 韩浦挥了挥手,“把尚书大人带走吧,让李侍郎过来。” 既然宫中再没有消息传出,韩浦也能明白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 刑部主官是尚书,剩下还有左右两位侍郎。 很快,身材清瘦的李侍郎来到此处,对着韩浦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韩大人。” “坐吧,尚书大人既然不能会审了,便由李侍郎代替吧。” 韩浦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几位修士,然后把目光转向在堂中站定的陈朝,他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还有什么手段,但不管怎么看起来,他的准备都不止于此。 陈朝在说完请刑部尚书离席的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这自然是他一早便想到的局面,之前一进入大理寺之中,遭遇了一次看起来不轻不重的算计,事后虽然韩浦及时来解了围,但是陈朝知道,一座大理寺,自然是还会有许多那些方外修士的耳目。 所以在谢南渡前来看他的时候,虽然有很多东西想要告诉这个谢氏才女,但是陈朝却还是没有明说,最后两人说了火炉,说了红薯,其实便是什么都说了。 既然要被三法司会审,那么陈朝焉能不做准备? 调查这些三法司的官员,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在明白了陈朝的意思之后,回去便让谢氏查了查三法司的官员,大理寺卿韩浦,一向是大梁朝中有名的孤臣,平日里并无朋党,更无可能和方外修士有所联系,都察院都御史一向清廉,不管是和朝野上下的官员还是和方外修士,都没有过多的牵扯,清清白白。 只有那位刑部尚书,一直和方外修士有些说来说去都说不清楚的联系。 所以陈朝一开始就知道,刑部尚书绝对是站在方外修士一边的。 将这位刑部尚书逼走,为的只有两点,一来是剪除方外修士在三法司的羽翼,另外一点则是引起这些围观百姓的共情。 那便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事情不断发酵,消息不断传出。 …… …… 换人之后,会审自然是重新开始。 韩浦等场间稍微安静了些,才开口问道:“你既承认是你杀了那几位修士,缘由在何处?” 陈朝平静道:“想来三位大人都已经看过他们提供的证据了,的确是我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可那位名为郭溪的炼气士,踏入天青县之后,便无故在知县糜科身上种下恶法,想要将其折磨至死,而后由我领着他们进入矿场,他们几人也欲要先杀我,我迫不得已,只好反击,将这几人尽数斩杀。” 陈朝开始讲起缘由,在场的百姓满脸怒容,对此很是不满,他们此刻已经和陈朝站在了一起,听见陈朝险些无故被那些人所杀,自然都极为愤怒。 “一口一个无故,倒是好理由,难道人死了,便容你无端的污蔑吗?”一道声音骤然响起,质问而出,情绪汹涌。 此刻说话的,既不是中年道姑,也不是许玉,而是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余柯。 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质问道:“大梁朝便是如此审案的吗?光凭一张嘴说些什么无故,就可以颠倒黑白?” 说完这些,余柯又看向陈朝,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来问你,你说郭溪在糜科身上种下恶法,可有证据?换句话说,若是派人查验,他身上并无此等东西又如何?” 陈朝平静道:“郭溪已死,秘法自然消散,查无可查。” “又是这么一句话?”余柯冷笑不已,“你所说一切,哪里有什么证据,只怕不过是你为了逃避罪责编出来的谎言罢了。” 听着余柯的话,场间变得很安静,是因为的确如此,陈朝即便说了这么些东西,但是到底还是没有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韩浦面无表情,那位新来的李侍郎则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更是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从最开始他便已经睡着了,此刻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我看可以结案了。”许玉也站起身来,摇头道:“听他在此间废话,有什么意义?” 他和余柯一起看向韩浦,是在向这位大理寺卿施加压力。 中年道姑也站起来,看着陈朝厌恶道:“这样的贼子,本就该一脚踩死,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要说在场众人里谁最想陈朝去死,这个道姑说第二,那就绝对没有人敢说第一。 韩浦皱了皱眉,看向陈朝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他也知晓,眼前的少年八成已经是没有什么手段了,即便有,或许也无法改变如今的局面,至少是无法根本的解决问题。 杀了四位修士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更改。 陈朝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他们太着急了。” 韩浦问道:“什么太着急了?” “几位的后人死于我手,这种心情我当然可以理解,悲伤痛苦,也是合理,只是他们真的很该死啊!” “放肆!” “狂妄!” “你找死!”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的反应不同,那中年道姑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抬手,那把拂尘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脚尖一点,便掠向陈朝,竟然是在刑部大堂便要出手。 韩浦眉头一皱,整个人身上的鲜红官袍骤然绽放,无边的杀意在这里释放出来,整个大堂好似骤然坠入了无边地狱之中,到处都是惨叫和呼喊,心神脆弱者,当即便痛苦的抱着头,蹲了下去。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两人还是异口同声道:“王道友,息怒!” 若是在别处,杀了陈朝也就杀了,可此处在何地?那是神都,明明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是穷途末路,此刻动手,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反倒是真要杀了他,那么他们绝对走不出神都。 案子没有审理完,那少年没有被定罪,大梁朝完全可以说他并非有罪,而道姑杀了陈朝,反倒是没有道理。 拂尘分开,丝絮拍去,宛如波涛汹涌,拍岸而来。 可此刻的韩浦如同一片血海,那里是道姑这三两朵浪花能够撼动的。 两人短暂交手,道姑顷刻间便落入了下风。 很快,中年道姑便狠狠的退出数丈,韩浦则是在原地巍然不动。 “王仙师,你难道不明白此处是什么地方?是神都,是刑部大堂,不是你三溪府的宗门,只怕你还是得收敛几分吧?” 韩浦面无表情,实则也极为愤怒,当着他的面出手,其实和打他的脸,也没有什么分别。 中年道姑满脸怒意,却也明白自己并非是韩浦的对手,此刻怒气消散一些,也知道若是当真要在这里出手,后果之严重,并非她承担的起的。 许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韩大人见谅。” 能让这些方外修士低头,本就是一桩很难的事情。 但此刻他却是不得不低头。 韩浦冷笑道:“若是王仙师这般,本官反倒是觉得这其中自有隐情,要不然怎会如此急躁?若是陈镇守使真的有罪,自有大梁朝的法度惩治,何必要你亲自动手?” “你……”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脸色难看极了。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回原位,一言不发。 的确,此刻在神都,不是她该如此的地方。 许玉和余柯也坐了回去。 韩浦看向陈朝,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仅仅一句话,便已经那三位修士失了心神,光是这份算计,眼前少年便值得佩服。 只是…… 这一次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说道:“我先前说,他们想杀我,我便杀了他们,这不是我杀人的动机,我要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再让我选一百次,我依旧会杀了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让那三位修士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韩浦问道:“为何如此说?”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且不去说郭溪无端在糜郡守身上种下的恶法,也不说他们这些人在进入矿洞之前便起了杀我之心,光是他们此行去矿场的目的,我便一定要杀他们。” 听着这话,许玉微微蹙眉,余柯则是脸色铁青,至于那个中年道姑,仍旧是再次恨上心头。 场间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之后的答案。 韩浦眯起眼,那位李侍郎无比认真的看着陈朝,都察院的都御史也睁开了眼睛。 院中的百姓很安静。 陈朝无比认真道:“那几人去矿场,并非是为了玄脉,而是为了夺取我大梁朝的龙脉!”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间,如同死一般寂静。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等一会 已近黄昏,晚霞在天边悬挂,如同一片燃烧的火海,很好看。 抱着卷宗奔走在皇城里的内侍却无暇去看,而是急速的朝着御书房走去,只是这一次还未来到御书房前,他便看到了那个一袭帝袍的男人已经走了出来。 大梁皇帝觉得今日的暮色不错,因此也要看一看。 “陛下,奴婢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内侍慌忙跪下,同时双手上举,把那份卷宗托起,然后轻声说起如今刑部正在发生的事情。 大梁皇帝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看着远处的晚霞,微笑道:“这恐怕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了。”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拿起那份卷宗,翻看了几眼,便随手丢了出去。 “一个娃娃的身份都查不清楚,我大梁朝养这么些人,倒是真不容易。” 大梁皇帝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说话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怒意,但内侍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也就明白了,他却不敢解释什么。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这才说道:“那个少年倒是有些手段,听你言之,他一心为我大梁朝?” 内侍轻声道:“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从那少年所说的那般来看,是这样的。” 大梁皇帝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还是觉得事情实在是太可笑。 “那少年即便知道了龙脉的事情,有了大义在手,也有了理由去杀那几位炼气士,可证据呢?” 大人物们可以不讲证据,因为他们本来就实力强大,可以无视世间的规矩,就如同书院院长对苏意所说,你读过几天书?居然敢来和我讲道理。 院长虽说是书院的院长,可不见得真的便读过了那么多书,也不见得什么事情都对,所以那句话,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在大人物看来,却很有道理。 “没有证据,即便他能说出花来,难道韩浦敢放了他?难道那几个蠢货会善罢甘休?” 大梁朝和方外的关系不过看着和睦,实在是哪里这般和睦,这一点从那道姑之前看着神都的百姓说贱民,从如今皇帝陛下嘴里吐出的蠢货二字,便能够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那个女娃呢?” 内侍轻声道:“陛下,书院那边来信,听说院长已趁着暮色出城踏青去了。” 趁着暮色出城踏青,这倒是有些离谱。 内侍想了想,这才说道:“那位谢氏少女,倒是还在神都。”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 …… …… 比起来之前的震撼不同,当陈朝说出龙脉两个字之后,院中的百姓反倒是嘈杂的讨论起来,因为他们实在是不知道龙脉……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好在不是所有人都不知晓,因此片刻之后,讨论便成了声讨。 在知道了龙脉是什么东西之后,人们自然愤怒起来,看着那三个修士,眼中便多出了纯粹的厌恶和愤怒,若不是很多原因拦着,他们此刻只怕是想要将那三个人直接打杀然后吃下肚去。 那可不是寻常的东西,是龙脉! 是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哪怕早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让人进宫告知了那位皇帝陛下。 刑部的李侍郎此刻却显得有些慌张,三法司会审,他本就是被拉来充数的,如今竟然摊上这么一桩大事,一个不好说不定自己便要被牵连进去,想到之前刑部尚书因为那桩事情被人透露出来,陛下定然不喜,即便不是马上罢黜那位尚书大人,想来也就是这一两年间,那位尚书大人便会自己递交辞呈,而他作为左侍郎便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刑部尚书,正在他有些志得意满之下,哪里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之前一直好像睡不醒一般,此刻听着此话,也来了精神,若是杀几个修士,那都不是太大的事情,可如今居然牵扯到了大梁朝的根本,事情哪里会小? 只是不等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开口,许玉便拍案而起,怒道:“胡言乱语!” 盗取大梁朝龙脉一事,可从来不是什么小事,一旦坐实,他们三座宗门,可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 “你这贼子,为了活命,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胡言乱语至此!” 许玉看向韩浦,皱眉道:“韩大人,他如今已经这般胡言了,还不离谱?你难道还不动刑吗?” 韩浦没有理会许玉,只是看向陈朝。 陈朝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沉默了片刻,他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之后说的话太过骇人,而是给所有人一点时间,给皇宫里的那位一些时间,也给南湖之畔的那位一些时间,但最重要的,还是给神都的百姓们一点时间。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这场三法司合审,因此院里的百姓知晓了,院外的百姓就会知晓,而后整个神都的百姓也会知晓。 这就是他等的意义。 如今差不多了。 于是他张口说道:“郭溪言若水四人,来到天青县,去那处玄明矿场,打着要去选些特别的矿石的幌子,而后又以玄脉掩饰,但最实际上的事情则是那矿场底下,有一条龙脉,虽说不是主脉,一旦被他们几人盗取,那也是动摇我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问道:“可有什么佐证?” 他知晓陈朝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此刻开口,也都是问起有什么佐证。 陈朝看向许玉,肃穆道:“矿场有无龙脉,让钦天监的官员去探查一番,自然便有结果。” 韩浦沉默片刻,没有急着说话,这桩事情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之前不说?如今已到神都,要去渭州府查验再回来,也至少需要数日时间,而且即便是证明那矿场之下的确有一条龙脉,也仅能证明龙脉属实,却不能证明陈朝擅杀修士是因为此事。 “好好好,花言巧语,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 许玉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冷笑道:“此刻你即便说破天,又有什么用,即便那矿场有龙脉,何以证明我等门下弟子是为了龙脉而去,而非碰巧发现的?” 虽说许玉此刻冷笑,但他说的话,确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陈朝反驳道:“那我也说我是碰巧杀了那几人的,你信吗?”听着这话,许玉还没说话,余柯便是勃然大怒,“你杀人之事,已有证据,容不得你这个贼子在这里瞎扯!”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几人门下弟子被陈朝所杀,若是陈朝这些话都是为了开罪所编的瞎话,那么他们不管是有多么的生气,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即便是院中的百姓,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即便是之前他们生出的愤怒情绪,也在陈朝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变得有些薄弱。 是啊。 说来说去,谈来谈去,陈朝即便说再多的话,缺少的永远是两个字,证据。 即便一切都是事实,没有证据,也可以不是事实。 大人物们不看证据,因为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便能够让对方低头,说出自己想要大结果,但小人物不行。 所以证据很重要。 陈朝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他们该杀,是因为他们在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所以我便要杀了他们,因为我是一方镇守使,这是我的责任,即便我不是镇守使,我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身为梁人,这是担当。 此言一出,院中百姓连连点头,但情绪却已经早已不如之前那般激烈了。 即便他们觉得陈朝说得对,但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要讲证据的。 韩浦沉默不语。 李侍郎还在担心着自己的前程。 “证据呢?” 这一次问话的是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这是他第一次说话,声音很温和,不像是审问,反倒是询问,就像是私塾里最温和的先生,开口询问自己的学生,这你会不会背?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都冷笑起来。 他们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陈朝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才会一直在这里说些废话,但实际上,他就是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什么都证明不了。 “贼子,你已经挣扎得够久了,现在还不愿意认命吗?” “我为什么要认命?” 陈朝平静道:“我本来便无错。” 余柯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有些畅快,因为他在此刻已经几乎明白,眼前的少年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再也无法挣扎。 “任你说破天去,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有意义!” 许玉冷笑不已,此刻他们已然是胜券在握。 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抬起头来,然后微笑道:“证据吗?我当然有。”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再次沉默。 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陈朝,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没有人会想到,事情到了这里,竟然还会峰回路转。 许玉三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但到底还是镇定。 都御史最先反应过来,然后他看着陈朝微笑道:“那就拿出来。” 这一次像是私塾里的先生鼓励着自己的学生。 陈朝说道:“可能得等一会。”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小风波 等一会儿? 听到这句话之后,三位修士的脸色都变化了数次,中年道姑要再次开口,却被许玉扯了扯衣角,此刻三人之中,中年道姑最不沉稳,许玉不想让她再破坏当下的局面。 余柯和许玉对视一眼之后,漠然说道:“谁又知道你说的证据是不是真的,我看你只是想再拖延些时间罢了。” 这场三法司会审已经经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久了,可是陈朝还是没有能拿出半点凭据来,不管如何看,他现在说有证据也不太能让人信服。 “大梁朝原来是真想包庇你,难道就不怕我们的怒火吗?!” 余柯盯着韩浦,已经要将此事拉到一个足够高的高度去了。 这同时也是表达他们此刻的想法,以及他们的意志! 韩浦却没有理会他,这位大理寺卿只是看向陈朝,眼中有许多情绪,最后渐渐消散,只是问道:“要等多久?” 都御史也下意识问道:“对,要等多久?” 陈朝想了想,平静道:“半个时辰。” “谁会给你半个时辰?”余柯当即便跳出来反对,他寒声说道:“谁知道这半个时辰之后,他又会有些什么说辞,此贼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这等伎俩,真不知道你们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 余柯他们不愿意给陈朝半点时间,虽然他们仍旧认为陈朝拿不出来证据,却担心他还有别的手段。 毕竟从一开始,这个少年便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缜密心思,此刻若是当真有什么后手呢? “请韩大人立马宣判,事情已经是十分明朗了!”许玉直白道:“若不如此,我南方炼气士一脉定要找大梁朝讨个公道!”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李侍郎还在担心他的仕途,对这桩事情不感兴趣,那位都御史虽然上了心,但毕竟是陪审,一切都还得看韩浦。 韩浦皱眉,看了一眼陈朝之后,这位大理寺卿忽然说道:“既然你说还要半个时辰,本官便给你半个时辰。” 这话一说出来,许玉三人就要发作。 不过韩浦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让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官愿意再给他半个时辰,若是到时候陈镇守使还是不能拿出证据来,那么本官和他同罪!” …… …… 从南湖之畔到刑部大堂,即便是乘坐马车,也要不了多久。 书院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再度离开,纷纷猜测那位谢氏少女如今要去往何处,黄直藏在人群中,默默看着,他的目光很炽热,仿佛要穿透帘子,看清楚车厢里此刻坐着的那个女子,但始终没有能穿透。 马车离去,马蹄声渐消。 车厢里,柳叶一脸好奇问道:“小姐,咱们又要回家吗?” 捧着一卷修行之法在读的少女摇了摇头,视线不曾移开,只是说道:“去刑部。” 听着这个答案,柳叶更加疑惑且震惊,但她说到底还是不笨,很快便有些惊异说道:“小姐也要去凑热闹?” 今日神都什么地方最热闹?当然是刑部,那里有一桩大案,不知道多少贵人此刻都盯着那边,刑部大堂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很快便会传到那些个贵人的耳朵里,可自家小姐为何也要去凑热闹? 即便是对那个少年镇守使有兴趣,小姐在书院也能知晓,为什么要亲自前去? 柳叶想了很多,谢南渡就只回答了一句话,“那个少年是我的朋友。” 想了想,她强调道:“好朋友。” 两人可以说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说是好朋友,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柳叶后知后觉道:“小姐之前写信,就是写给他的?” 谢南渡点点头,微笑不语。 柳叶再度震惊,随即也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少年产生出了好奇。 她托着腮帮子问道:“小姐,那个家伙生得好看吗?” 听着这个问题,谢南渡摇了摇头,“只能说是清秀。” 柳叶皱眉道:“那是……读了很多书?” 谢南渡摇头道:“也没有。” 柳叶试探问道:“那是出身不错?” 谢南渡摇摇头。 柳叶嘟囔道:“那为什么小姐会喜欢他?” 短暂的安静。 谢南渡把视线从书上收了回来,看向这个婢女,微微蹙眉,问道:“谁说我喜欢他的?” 柳叶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有些慌乱,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车厢外却骤然传来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紧接着是重物摔落在地的声音。 谢南渡皱了皱眉。 柳叶则是脸色煞白。 谢南渡伸手,想要掀开帘子,柳叶则是扯着她的衣角,摇头道:“小姐,不要。” 谢南渡没有听她的,只是继续掀开帘子,这才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这是一条宽敞而幽深的小巷,她也是才来神都不久,所以并不知道这条小巷是在神都的哪个地方,但是她很清楚,这条路应该并不是通往刑部衙门的路。 更何况此刻对面,此刻站着一个面容寻常的年轻人。 他穿了一身长衫,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马车旁,车夫的尸体就在那里,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脖颈有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流了一地,渐渐的沾染他的衣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这种事情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太好。 在神都之外也就罢了。 可这是神都。 她是谢氏的子弟,是书院的学生,更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这三个身份加在一起,为什么还会有人在神都对她出手?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谢氏的怒火,院长的怒火,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我能够承受的。” 似乎是知晓谢南渡所想,年轻人微笑解释道:“只是想请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你若是觉得无趣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聊聊天。” 谢南渡蹙起眉头,她明白了,有人不想那个少年活。 和刑部尚书那样的鬼比起来,眼下的那只鬼只怕分量要重太多。 谢南渡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会很生气。” 那年轻人好似一点也不意外,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此刻虽然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却还不是院长,你的怒意,大概还没那么重要。” 谢南渡皱了皱眉,虽然不满,却也不得不赞同对方的说法。 “我要走。” 谢南渡算着时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年轻男人摇头道:“你暂时走不了。” 谢南渡摇头,她不接受这样的事情。 她踏出车厢,衣衫随风而起,有些气机生于此间,但还是有些微弱,虽说已然听了些课,便踏足了初境,可也只是初境而已,只是初窥修行,如同一棵才冒芽的野草,虽然清新,但没什么用。 年轻男人笑道:“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可没想到,你好像有些蠢。” “院长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些,难道院长更看重的是天赋而非别的?” 年轻男人挥了挥手,忽然觉得自己是太过高看眼前的这个少女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走了过去,她不过初境,对方的境界她却看不透。 年轻男人皱了皱眉,很快便想通一个道理,他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不蠢,反倒是很聪明。” 谢南渡平静道:“你不会让我出事,可我自己要出些事情,也还是要算到你的头上。” 年轻男人笑道:“想法不错,但你境界太低,我不想让你出事,你自己也出不了事情。” 话音落下,年轻男人便一步踏出,整个人的身形骤散,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谢南渡身前,只是他才刚伸出手,便又皱了皱眉,整个人暴退数丈,回到了原点。 他惊愕的看向小巷口。 一个书生出现在那边,他静静地看着小巷里面。 “魏序……” 整个神都,没有多少人不认识他,他是院长的弟子,而且还是极为有名的其中一位。 年轻男人看着魏序,脸色难看到了极致,片刻后,他面无表情道:“魏序,不该是你出现在这里。” 魏序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道:“这是我的小师妹。” “所以你拜入院长门下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年轻男人脸上有些怒意,指着魏序,寒声道:“有些事情,你别忘了!” 魏序听着这话,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平静说道:“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句话,魏序来到马车前,看向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上车吧。” 他不再去管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就站在小巷尽头,此刻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说。 他也做不了什么,至于说,之前也说过了,可惜对方并不理会他。 谢南渡点点头,转身走进车厢。 魏序等了片刻,拉了拉缰绳,马车调转。 儒教有君子六艺之说,其中一项便是御,那便是驾车。 作为院长的学生,魏序自然精通此道。 “师兄,能快些吗?来不及了。” 谢南渡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着急的意味。 魏序拉起缰绳,微笑道:“无妨,我会快一些。”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结案 刑部大堂的这半个时辰很安静,那用来计时的香一点点燃去,袅袅青烟也在渐渐散去,陈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韩浦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好不容易激起一些少年血性要和人赌一场,结果就让他惨败收场吗? 他此刻倒是没有责备陈朝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荒唐。 为什么自己之前要生出这个想法,难道只是因为那层关系? 中年道姑三人的脸色则是变得越来越好,直到那一根香完全燃烧殆尽,许玉便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他看向韩浦,说道:“时间已经到了,韩大人,该结案了。” 或许是因为此刻太过高兴,所以他此刻言语里竟然没了那些傲慢的意味,变得温和了许多。 余柯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此刻也变得极为快活,如果不是身处此地,他甚至还会叫出声来。 中年道姑对陈朝的恨意不减,即便是如今陈朝必然会死,但她却还是不满意,因为她并没有将陈朝折磨至死,她甚至还在想要不要用什么法子把这个小贼带走,然后慢慢的折磨他。 此刻在他们看来,是大局已定。 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但因为如今很安静,所以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李侍郎除外,他的心思全不在这里。 韩浦摇摇头,说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来,那本官便只好依着目前的证据来结案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燃烧殆尽的那炷香,例行询问道:“最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句话让许玉三人不太满意,但他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一切都要马上有了定论,所以这点时间,他们应该给,也给得起。 陈朝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确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无罪,因为担心在大理寺里会发生他预料不到的事情,所以证据他在进入大理寺前,托宋敛送到了书院,那证据,如今应该在那个少女手里。 是的,她在书院,那里很安全。 但问题是,按着约定,她此刻应该出现在刑部大堂,但是她却没有。 陈朝有些痛苦的皱起眉头,他有些不甘心。 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谢南渡没有来,陈朝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她已经为陈朝做了这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他。 但愿她此刻还好。 陈朝看了看韩浦,眼中有些歉意。 但他很快便张口道:“我有遗言!” 虽说他也知道事情大概也就这样了,可他还是想再努力一下。 韩浦无奈一笑,许玉三人则是微微皱眉,李侍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站着的陈朝,心想这就审完了? 都御史摇了摇头。 陈朝想要说些遗言,只是他的遗言还没说出来。 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一刻。 刑部大堂里的都御史和李侍郎都站了起来,韩浦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站了起来。 院中的百姓看着那个生得好看的少女,有些失神。 他们下意识的忽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书生,只是关注生得好看的少女, 可惜刑部大堂里的三法司官员,都在关注那个书生。 早先便说过了。 神都只有极少数人不认识这个书生。 大多数人认识这个书生,而且不管愿不愿意,都要以礼相待。 因为这个书生不仅是个书生,还是院长的学生。 而且还是很出名的学生。 因为常伴院长左右,这个书生有很多时候,带着属于院长的意志。 “见过魏先生。” 李侍郎和都御史同时开口,与他见礼。 许玉三人虽然久居方外,不常来神都,但的确也认识这个书生,此刻看见他之后,也只好拱手见礼。 他们低头,不仅是因为这个书生是院长的学生之一,更为关键的,是这个书生距离忘忧境界,只差半步了。 在他这个年纪,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换句话说,只要再过些年,眼前的书生便会站在修行的顶端,成为他们仰望的对象,成为世间真正的大人物。 只是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魏序笑着回礼,而后看向韩浦,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迟了?” 若说话的人不是魏序,而是寻常的一个书生,许玉三人自然要说迟了,可如今他们却说不出口来。 韩浦看向谢南渡,自然知晓陈朝所说的证据,只怕是便在这位身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那位魏先生身上的时候,陈朝看着谢南渡幽幽道:“你再来迟一点,就得帮我收尸了。” 谢南渡嘴角微微翘起,挑了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一点都想到了。” 陈朝惆怅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想得到居然还有问题。” 是的,进入大理寺之后,他想了很多,也把很多事情事先就做了安排,但是一切的安排之下,却还是出了些纰漏。 就比如他没有算到即便是谢南渡,居然在路上也会被人拦截。 谢南渡伸出手,把那颗妖珠递给陈朝,说道:“还好有师兄,要不然我真的只能给你收尸了。” 这一对少年少女在此刻旁若无人的交谈,好似有些不合时宜,但实际上也有些特别的意味,尤其是都御史看着这一幕,更是想起了自己是少年的时光。 魏序微笑的看着,只是稍微觉着那少年有些欠揍。 接过妖珠,陈朝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颗妖珠上了。 “韩大人,我的证据拿来了!” 举着这颗妖珠,陈朝几乎要高兴的跳起来。 当初在黑市,他差点便把这颗妖珠卖了。 若是真的卖了,现在他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还好,还好。 …… …… 妖珠很快被送到韩浦跟前,里面的画面也呈现出来,正是在矿洞里的画面。 当日一进矿洞,陈朝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除去一直防范之外,还早早便用这颗妖珠记录起来当日的景象。 他是武夫,没有那些秘法之流的东西,要不是这颗妖珠,他此刻已然没了任何办法。 当时杀了几人之后,陈朝便知道会引来他们身后的宗门追杀,这颗妖珠是他最后的依仗,但怎么才能让它发挥作用,则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看着那不断变化的画面,中年道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情越来越沉重。 许玉和余柯对视一眼,都已经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慌乱。 那派遣弟子去找寻龙脉这种事情,他们都是知晓的,陈朝之前所说,他们也知道是事实,但却没有想过真正的事实会被呈现出来。 那颗妖珠,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甚至都算不上珍惜,可却偏偏有这样记录影像的能力。 在这之前,谁能知道陈朝居然会有这样一件东西呢? “几位有什么想说的?” 韩浦看向他们三人,平静道:“本官倒是也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三人脸色难看,只是一言不发。 “其中必有隐情,大人明鉴。” 许玉开口,声音却已经不大,有些微弱。 韩浦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好一个隐情啊。” 院中忽然起了表明支持陈朝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能掀翻刑部的房顶。 院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欢快和愤怒的情绪在这里交织。 不过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哪一种更多。 韩浦看向李侍郎和都御史,说道:“如今可以结案了。” 都御史问道:“要不要进宫请旨?” 这桩事情实在是太大,中年道姑三人之前拿出的证据可以证明是陈朝杀的郭溪四人,陈朝如今这颗妖珠,则是更完整的记录整个过程。 这牵扯到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国本,如今事情极大,他出于谨慎考虑,提出如此想法倒也正常。 “不必,陛下之前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况且我们是结此案,另外的案子那是之后的事情。” “那便请韩大人决断。” …… …… “经三法司审理,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修士一事,有所缘由,实乃护国之举,无罪!” …… …… 这句话声音极大,传出大堂,也传出庭院,中年道姑三人脸色晦暗,此刻即便她愤怒到了极点,也无法发作。 他们此刻应该担忧的是另外的事情。 陈朝现在则是极其畅快,之前的惆怅和失落,此刻一扫而空。 想到这里,他心想,怎么能不说些话呢? 想到便要做到。 于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陈朝便大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四个炼气士,四个我们口中的仙师,四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居然在我大梁朝国境内,当着本镇守使的面,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本镇守使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知晓了,自然要挺身而出,即便是为此而死,也绝不后悔!” “我早说过,这样的事情就再来一百次,我也会这么选!” “郭溪等辈,本镇守使见一个,便要杀一个!” 字字句句,坚定有力! 陈朝说话的时候,看着的不是别人,只是那个中年道姑。 他的声音在刑部大堂里响起,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韩浦看着这个少年,心想他真他娘的……无耻。 他当初当真是如此想的吗? 李侍郎则是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陈朝。 都御史看着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像自己当年,也和他差不多。 魏序则是在认真的打量着这位少年镇守使。 谢南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许玉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余柯面无表情。 中年道姑本就忍得极为辛苦,加上陈朝说话,本就是针对的道姑,此刻她便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一个踉跄,气血瞬间攻心,一大口鲜血,猛然喷出。 片片血花,弥漫开来。 她竟然被那么一番话气得口吐鲜血?! 看着这一幕,人们有些失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谓儒教圣人口含天宪,便是如此了? 陈朝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他想要的结果。 魏序多看了一眼陈朝。 韩浦回过神来,则是深深看了中年道姑三人一眼,平静道:“三位只怕是要在神都暂时待上一段时间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入了夜的神都 中年道姑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一口鲜血吐出之后,她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铁青,两人死死的盯着陈朝,眼里的杀意太盛,无法掩饰。 陈朝也看着这两个炼气士,满脸微笑,看起来满不在乎。 他转头看向韩浦,问道:“我还要带着这玩意多久?” 韩浦笑了笑,挥手让人给陈朝解开镣铐,问道:“要不要去大理寺坐坐?” “那地方我待得够久了,我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陈朝挠了挠脑袋,看了一眼谢南渡。 韩浦叹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朝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韩浦不再多说,他带着那三位修士离去,他们可能也要在大理寺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都御史站起来,看向陈朝,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想了想,也摇头作罢,他自顾自离开这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李侍郎也想走,但顿时才想起这就是刑部大堂,顿时便觉得有些尴尬。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没地方去了啊。” 谢南渡笑道:“我可以让人给你在神都找座宅子。” 这种事情对于谢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陈朝装傻充愣道:“听说书院的风景极好。” “我住在南湖之畔,有一座小院,坐在窗旁看出去,会看到极好的风景。”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主动邀请道:“要不要去坐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朝笑着点头,看起来有些开心。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看向魏序。 魏序说道:“小师妹既然是我送来的,我自然会将小师妹送回去。” 说完这句话,魏序看着谢南渡还是在看着自己,便微笑道:“书院从来没有说不让外人进去的规矩。” …… …… 在刑部发生的三法司会审一事,终究是在日落之前有了结果。 不过当结果传出的时候,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若只是少年镇守使擅杀修士的故事,那么事情闹得再大,也不过是那个少年抵命或是他拿出什么证据来洗去自己的冤屈,方外修士罢手的故事。 可如今少年倒是无罪了,事情却变得越来越大了。 南方炼气士一脉,竟然胆敢觊觎大梁朝的龙脉,派遣出门下弟子盗取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是在损害一座王朝的气运,若是没有太多人知晓也就罢了,可此事已经如今闹得人尽皆知。 刑部大堂的事情,本就遮掩不住。 陈朝拿出妖珠那一刻,消息便已经流传出去了。 那桩事情,已经从一个镇守使擅杀方外修士变成了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稍有不慎,甚至会变成方外修士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 故而那简短的消息传入各家府邸的时候,哪里还会有人能睡着。 有些人想得更远,便更是担忧。 很多有官身的大人物纷纷想着等到明日早朝,怎么都要亲自去朝会看看皇帝陛下有什么旨意。 他们忧虑得一晚上睡不着,不知道大梁朝会遭受什么样的动荡。 那位大梁皇帝的确也没有睡着。 只是他却不是在担忧那些所谓的大事,而是他觉得今日的月色不错,所以便花了些时间在看月亮。 再好看的月亮,其实一个人看也会觉得有些孤寂。 所以皇后在陪着大梁皇帝。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和大梁皇后的感情极深,两人年少相识,一路相伴,从王妃到皇后,感情之深,大梁朝上下皆知。 今夜赏月也并非偶然,大梁皇帝在空闲之时,多是陪伴在皇后身侧。 皇后从女官手中接过灯笼,屏退了左右,亲手提起灯笼,陪着大梁皇帝朝着前面走去。 其实月光洒落,便足以看清前路,只是皇后喜欢灯笼,提一盏便提一盏。 走过数步,皇后轻声道:“听说院长的那个关门弟子不仅生得好看,而且还极为聪慧,真想见一面。” 大梁皇帝与她相伴这些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感慨笑道:“那女娃不错,只是想要她做儿媳,可没那么容易。” 出身谢氏,如今又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这样一个女娃,即便他允诺让她成为以后的大梁皇后,只怕不管是谢氏还是院长,都不会轻易点头。 “那陛下准备怎么办?” 起了阵风,皇后提着的灯笼里的蜡烛灯火便摇晃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脸上有些笑意。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她问的不是那个女娃的事情,笑了笑道:“皇后,钦天监之前说我大梁朝国运日昌,成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已然远超前朝。” 皇后点头道:“说起世道太平,我大梁朝自然远超前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月亮,神情渐冷,“可他们还觉得我大梁朝羸弱不堪,可以肆意欺辱。” 皇后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大梁朝哪里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相伴如此多年,皇后怎能不知晓大梁皇帝心意,如今大梁皇帝已然有了决意,她自然只剩下支持。 “这一次,朕要让南方炼气士一脉好好出出血。”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扬了扬手臂,好似在挣脱什么枷锁,“朕要不是皇帝……” 他欲言又止,结果看到皇后的笑脸,大梁皇帝便懒得去说后面半句话,只是换了个话题说道:“那少年倒是不错,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神藏,心思还算缜密,就是连朕都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倒是有些为难。” 皇后说道:“他这一次闹的极大,看着是个聪明的,按理来说,他还有功,不赏?” “朕看了他的卷宗,这几年他在天青县干的极好,即便没有这桩事情,朕也能让他往上爬一爬,年纪虽然小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刻朕敢把他丢出神都,要不了半个月,他就会死于非命。” 大梁皇帝揉了揉眉头,皱眉道:“要不丢到北境军中历练几年?但愿这小子的命够大。” 皇后笑道:“既然拿不定主意,看看就好,如今他活了下来,这座神都,应该有不少人伸手。” 大梁皇帝不太满意道:“北境的那位已经老了,军中诸将没一个顶得上的,朕要是不做些准备,以后北境溃烂,也是麻烦,不过那少年身世不明,朕的确不怎么放心。” 皇后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未见过那少年一面,大梁皇帝便已经对他如此看重了。 “要不,见见?”皇后提议道。 大梁皇帝想了想,冷哼一声,“算了,朕先看看是不是朕想要的。” 皇后点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好似今年又到时间了。” 说起这事,大梁皇帝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到了便到了,该如何就如何。” 皇后知道大梁皇帝此刻心情已经烦躁起来,但还是提醒道:“今年是在神都了。” 大梁皇帝一脸无所谓,“就在神都又如何,该如何就是如何。” 几乎是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皇后自顾自说道:“那个谢氏的女娃才开始修行,想来到时候也参加不了,书院里应该还是有几个成才的,天御院呢,他们总不能这些年过去,还没培养出个不错的家伙吧?” 她的神情很认真,像是一个操劳的农妇,数着自家的鸡仔到底有几个。 大梁皇帝看着她的样子,烦躁的心情尽去,心情大好。 皇后看着他的样子,却是不太高兴地说道:“这是大事,你当真一点都不上心?” 大梁皇帝伸手接过灯笼,此刻天公不作美,天上的明月被云层遮挡,要不是有这盏灯笼,天地之间怕就只剩下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 “也是,要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真是不太像话。” 皇后开口说道:“那陛下可要好好准备。” 大梁皇帝摆摆手,笑道:“知道了。” …… …… 夜晚的神都并未成眠,傍晚发生的事情太大,因此即便入夜,还是有很多人在忙碌着。 那些消息传递在各座府邸,其中有一张薄薄的纸传入了谢氏的祠堂旁的小屋里。 来人在柳树前站了片刻,便径直离去。 屋子里迟迟没有什么声音。 祠堂前的老人躺在那张老旧的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今夜的月亮,有些感慨。 “怎么样?”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从那屋子里传出来的。 老人随便应道:“自然不错,心思和天赋都够,不过出身有些问题,连咱们都查不到,问题不小。” “其实查不到才好猜,估计就是那几家破落户中的一家,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最大的那家。” 老人的声音有些缅怀,好似在说话的同时,便想起了某些故去的老朋友。 老人感慨道:“要是那一家出来的,其实才是很麻烦的事情。” “也可能不是,都这么多年了,想来他们也没什么手段了,即便有这些手段,有脸吗?”这一次老人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老人呵呵笑道:“能成为破落户的,要什么脸?都成了破落户了,还要什么脸?”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湖畔相问 马车缓缓驶入书院,在湖畔缓行,月光洒落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处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发出些细微的声音,加上湖畔的马蹄声,倒是有了些夏夜的味道这。 驾车的书生熟练的拉着缰绳,像是一个有着多年经验的车夫。 夜晚的南湖之畔没有太多人在外面闲逛,尤其是那些夫子,不然被他们看到魏序在亲自驾车,只会想着院长大半夜的又去了哪个不该去的地方。 车厢里,谢南渡借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正在研读一门道法,不过几日光景,这门道法她便已经看明白七七八八,体内的气机越发雄浑起来。 柳叶则是一直在打量那个蓬头垢面的黑衫少年,实在是想不到这个眼前的家伙到底是哪点好,竟然自家小姐会对他另眼相看。 陈朝本来有些乏,想要睡上一觉,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便有些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看向那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婢女,问道:“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少年?” 柳叶扯了扯嘴角,眼见自家小姐没有开口,这才壮着胆子说道:“我没觉得你好看!” 陈朝一脸无所谓,只是挑眉道:“没觉得我好看,那你看个什么劲?” 柳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被两句话一怼,便说不出话来了,就只能冷哼一声,独自生闷气。 谢南渡这会儿才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陈朝,问道:“这么喜欢斗嘴?” 陈朝点头道:“当然,有些人杀也杀不了,就只能气一气了,不过还好,那老婆娘至少是吐出了二两血。”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事情闹的这么大,大人物们会怎么处置?” 陈朝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才说道:“总归不会说派兵去将南方的三座宗门彻底覆灭了吧?” 谢南渡皱眉道:“你认真一些。” 陈朝嘿嘿一笑,“就是开个玩笑。” 朝廷这一次会一如既往的大事化小还是说会一反常态,其实这都不是陈朝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这种大事自然有大人物要去操心。 谢南渡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对方不曾回话后,她也就不再继续去问,转而说道:“按理来说,你现在还是天青县镇守使,即便是在神都,也该住在馆驿。为什么要跑到书院来?” “不是你主动邀请我来的?” 陈朝一脸愕然,说的是之前在刑部发生的事情。 谢南渡沉默不语,话虽然是她主动说的,但那本就是在帮他解围。 “你来的时候,不是被人拦了吗?这种事情竟然在神都都有发生,实在是让我震惊,你不过是个初境的修士,太过危险,你又救过我的命,我要是坐视不理,我还是人吗?” 陈朝一脸真诚,任谁来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只不过柳叶只有满脸鄙夷。 谢南渡蹙眉道:“我在书院,能有什么危险?” 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若是在书院都还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只怕是院长的脸都没地方放。 “好吧,我就是进来避避风头,还有,既然来了神都,怎么能不看看书院?” 陈朝闹的事情太大,如今神都上下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少年,他如今的处境,也没有太好过,神都城一向有很多鬼。 来书院除去躲鬼之外,还要躲麻烦。 想躲麻烦,除去皇宫,神都还有什么地方比书院更合适?更何况,他在书院还有个朋友。 谢南渡若有所思道:“你就不怕我也起了招揽你的心思?” 陈朝笑了笑,问道:“你不是在天青县的时候便尝试过吗?” 谢南渡没有接话。 陈朝自顾自说道:“就算是不为别的,我的刀还在你手上吧,我来拿刀,是不是合情合理?说起来我好就没见到它了,还真有些想它。” 柳叶插话道:“那你拿了刀要马上走,我家小姐的院子,怎么能让你一个男的住进去?” 一直没说话的柳叶忽然开口,看起来她很不喜欢眼前的少年郎。 陈朝挑眉道:“你家小姐都没说不行,轮得到你说话吗?” 柳叶再度被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正要说话,便看到自家小姐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你那张嘴,哪里是他的对手。” 柳叶有些委屈,低声喊了一声小姐。 谢南渡安慰的看了柳叶一眼,转而说道:“有件事,倒是想问你。” 陈朝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皱起眉头,但还是说道:“你问。” “你喜欢我?” 这句话太突兀,也太直接,此刻车厢里有人,车厢外也有人,柳叶直接惊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然后又不情不愿的看着陈朝。 情绪是一样的。 陈朝也是一怔,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他尴尬道:“怎么这么问?” 谢南渡平静道:“之前帮你送信的宋指挥使告诉我,你说神都有个姑娘喜欢你,在神都,你还认识别的姑娘吗?” “倒也没有其他的了……”陈朝有些心虚,当日说起这个,倒是有些算计,只不过他哪能想到正主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还这么直白的就问出来了。 谢南渡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 陈朝老脸一红,摇头道:“那自然没说过,那话嘛,我就是……” 他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心跳都变得快了些。 “眼光不错。” 谢南渡微微一笑。 听着这话,陈朝一怔。 他没想过,眼前的少女会那么直白开口,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描淡写。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你要是喜欢我,说明你眼光不错。” 陈朝没说话,破天荒的有些沉默。 谢南渡没有再说话,只是脸颊微红,好似有两朵桃花在她脸上安了家。 陈朝看着她,不自觉的笑了笑。 这或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幅画。 驾车的车夫不仅驾车的功夫娴熟,听力也不错,听着车厢里少年少女的对话,他也笑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小院前缓缓停下。 魏序跳下马车,温声道:“小师妹,到了。” —— 短是短了点,但必须在这里断了,我好喜欢这章,开书前说这本书要撒糖,是真的。 正文 第六十章 万柳会 车夫架着马车离去,马蹄声便渐渐消弭。 好似春去。 站在院门口的少年看着这一幕,感慨道:“这人和人的差距果然是这么大,我在大理寺大狱里受苦的时候,你却在书院享福,不仅有马车坐,还是这等人物为你做车夫。” 谢南渡微笑道:“师兄人很好。” 魏序的名声在神都一向不错,他作为院长的弟子之一,给人留下的一直都是个翩翩君子的形象,书院里的学子对于这个时常能看到的书生,没有太多想法,很少有人会知道他是一只脚踏进忘忧境的修士。 但真正的大人物,都知道这位书生很不好招惹。 他不仅是院长的学生,而且还姓魏。 陈朝忽然问道:“那位传说中的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老师自然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话很像是一句废话,陈朝却没有反驳,而是赞同道:“你说的不错。” 在大梁朝,没有人会反驳这件事。 谢南渡看着陈朝问道:“你难道还想成为老师的学生?” 陈朝理所当然道:“如果有这么个机会,我当然不会拒绝,那可是院长,你以为是大街上的阿猫阿狗?” 谢南渡笑了起来,“那你没机会了,做不成我的小师弟了。” 陈朝若有所思道:“我也不想做小师弟。”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陈朝跟在身后,说道:“我听说在书院里,那些学子都是住的学舍,你却在这风景极好的地方有一座小院,果然不愧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只是吩咐柳叶,“去把刀给他拿来。” 相识时间不长不短,她算是知晓他的性子。 柳叶应了一声,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陈朝打趣道:“你这婢女脾气可不太好。” 只是不等谢南渡回应,陈朝便指着那摆放在院子里的火炉惊异道:“原来你真的在神都烤红薯!” 他有些惊讶,所以声音不算小。“你觉得我之前说的,是骗你的?”谢南渡自顾自去炉子前的椅子坐下,正好柳叶也走了出来,陈朝接过那柄断刀,时隔多日,再次按住刀柄,这才是真正的心安。 将其重新悬在腰间,这才来了些精神。 谢南渡有些恼火道:“柳叶烤红薯的手艺不错,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味道。” 听着这话,柳叶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是小姐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知晓小姐你要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这话说出来有些委屈,柳叶根本无法理解这烤红薯为什么还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谢南渡对此只是笑了笑,她其实也说不清那味道是什么味道,在去天青县之前,她根本没有吃过烤红薯,第一次是在桥头小贩买的那一颗,而后不管是陈朝烤的,还是他买的,她其实觉得味道都一样,只是在离开之后,来到神都便再也吃不到那样味道的红薯,才让她有些不太高兴。 其实她也好奇,她到底是想念天青县的红薯还是别的什么。 “正好,烤一个试试?”谢南渡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调皮,她的脸上有些兴奋,跃跃欲试的意味很明显。 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所以看着便觉着很可爱。 陈朝没有拒绝,于是便点起木炭,开始尝试第一次在神都烤红薯。 他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以后会发生很多次。 谢南渡看了柳叶一眼,“你去歇着吧。” 如今已是半夜,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早已经困了。 柳叶张了张口,也是明白自家小姐的脾气,行过礼之后便下去了。 天上月光皎洁,院外南湖波光粼粼,院内的少年少女认真的烤红薯。 “如今怎么办呢?” 谢南渡扶了扶额头,说道:“回不去天青县了。”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如今已经解决了,但任谁都知道,再回到天青县,毫无疑问是死路一条。 陈朝掀开袍子,露出那块腰牌,无奈道:“我如今还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我的命运,不在我手里。” 他是朝廷的命官,理论上去什么地方,需要朝廷说了算。 谢南渡微笑道:“你的选择很多,哪里才止一个?” 陈朝皱眉道:“别的不说,要让我给谢氏卖命,对你一口一个小姐的,我可不想那样。” “不必那样,现如今整个神都都知道了你我是朋友,你和谢氏的联系斩不断了,不过会有些小麻烦。” 谢南渡看着那个已经冒出些香气的红薯。 陈朝打趣道:“说起来我现在还是个香饽饽?” “不止是谢氏,神都各大世家,加上天御院和镇守使府在内,只怕对你都很感兴趣。” 谢南渡说道:“因为今年有一桩很重要的事情。” 陈朝皱眉道:“万柳会。” 谢南渡点头,轻声重复了一句,“万柳会。” 陈朝点头道:“这样啊。” 万柳会,也称万柳道会,是世间年轻修士的一大盛会。 最开始其实叫万流道会,十年举办一次,后来有个人觉得此名并不好听,便将其改名万柳会。 各大宗门,并无异议。 这些年里,这桩盛会一直由各大宗门轮流举办,到了今年,又是十年之期了。 而这一次,却要在神都举行。 陈朝笑道:“对于那些方外宗门来说,大梁朝不过也是一座宗门罢了。” 谢南渡说道:“这二百余年里,万柳会举行了十余次,并未有大梁朝的修士夺得过榜首。” 陈朝把那个烤好的红薯递给她,说道:“小心烫,不止是没有夺得过榜首,甚至这几次,咱们的名次都惨不忍睹。” 谢南渡嗯了一声,吹了吹手上的红薯,小心翼翼的剥开果皮,看着金黄的果肉,便觉得满心欢喜。 “按理说,万柳会的规矩都是一样的,咱们的修士也都是一个境界的,为什么会这么糟糕?”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吃着红薯的少女,认真地问道。 谢南渡小口咬着红薯,热气腾腾,那张脸上,有些满足的意味。 听着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才说道:“不仅是修行之法的问题”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春天的蝉 同境之战,大梁朝的修士和方外修士相较,几乎占尽颓势,其中缘由甚多,不止是修行之法的问题,方外修士的宗门动辄传承数百年上千年,底蕴远比大梁朝深厚的多。 大梁朝多武夫,少修士,在这一点便已经是先天不足,因此每一次万柳会,大梁朝修士的名次都不太好,遭方外修士耻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朝感慨道:“这一次要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万柳会这一次在神都举行,若是大梁朝还拿不出什么好的表现,那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可别的东西还好,如今这修行一道,过去不行,如今便行了吗? 谢南渡将最后的小半红薯咬下,果皮丢入炉中,才说道:“要是有可能,谁都不想丢脸,实际上早在十年前,神都便有很多人在准备这一天了,想来这次的结果会好一些,不过先要夺得榜首,却还是很难。” 陈朝揉了揉脑袋,再去拿了一个红薯放在炉子上,才轻声说道:“所以一个忽然冒出来的镇守使,心思还算缜密,境界也算不错,自然也是有些希望的。” 谢南渡微微点头,沉默片刻说道:“按着往年的规矩,书院和天御院自然是要派出人参加的,至于其余世家,若有出彩的后辈,也要被征召,再加上镇守使衙门,其实人不少。” 陈朝问道:“有多少名额?” 谢南渡说道:“往年间只有八个,如今却有十个。” 陈朝没有去追问,他自然知晓,既然今年是在神都举行,自然而然便有些不同。 “万柳会是世间年轻修士的最大盛会,虽说不如前些年那般热闹,但参加的人也还是不少,要持续一个月的时间。” 谢南渡想着些事情,若有所思说道:“说起来,也不只是打架。” 陈朝说道:“我也不喜欢打架。” 谢南渡有些惊异的看着陈朝,心里有些想法。 陈朝无奈道:“我擅长杀妖,但他们又不是妖,我总不能上来就把他们当成妖物杀吧?之前才杀了几个炼气士,我现在很害怕。” “说起来,就是因为你以一敌四,杀了四个炼气士,而且其中的郭溪,还是南方炼气士一脉里还算年轻一代里有名的存在,所以现在神都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他们想要什么,我想你也清楚。” 谢南渡微笑着说道:“本来在神都举行万柳会事情便已经不小了,如今你又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方外修士们会做些什么事情?这件事如今可真是有些微妙。” “事情都做了,债多了不愁,不管这些。”陈朝伸手翻动那个红薯,他做这种事情越来越熟练起来。 陈朝忽然皱眉道:“你该不会也要参加吧?” 谢南渡如今虽然也已经是修士,可只是才踏入初境,境界低微,要是参加万柳会,又有什么用? 谢南渡微微挑眉,有些不悦道:“你觉得我赢不了?” 陈朝想了想,笑道:“我只是不太清楚万柳会要比些什么。” 谢南渡说道:“自然不会都是打架这种事。” 陈朝没有去追问具体的内容,只是微笑道:“那就祝你一直赢下去。” 说话的时候,院里起了些风,吹到了院中,这是最后的春风,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没有立即开口,陈朝微微眯眼,说道:“我在大理寺的大狱里待了大半个月,别说春风了,就是阳光都没能看到几眼。” 沉默了好久。 谢南渡说道:“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蝉鸣了。” 陈朝问道:“你这个地方夏天会不会很吵?” 院子在湖畔,这湖畔树不少,到了夏天,上面肯定会多出很多夏蝉,到时候蝉鸣声响起,只怕也有些烦人。 谢南渡皱了皱眉,说道:“不用等到夏天,现在就有些吵。” 陈朝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边,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哪里还能说得上吵。 除了自己。 他苦笑不已。 陈朝说道:“看起来我不该来你这里躲麻烦。”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歪了,倒也不想去解释,只是说困了,便起身离去了。 陈朝看着火炉上剩下的那个烤红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天才蒙蒙亮,湖畔便多出了不少书院的学子,他们当中许多人并无早课,又贪恋湖畔晨间的风景,故而早早的便聚集在湖畔,尤其是那湖心小亭那边,更是学子不少。 实际上能让他们早早起来,甚至于舍弃书院夫子们讲课,而聚集到湖畔的原因不是晨间的风景,而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一桩故事。 那位从进入书院开始便备受瞩目的谢氏少女从进入书院到成为院长的关门弟子,只用了极短的时间,而在这个简短的故事里,还有个让书院学子们看来更为荒唐的桥段,那就是当时那位谢氏少女尚未成为院长的关门弟子之前,在湖畔偶遇了院长,然后便这般成为了院长的弟子。 这桩事情传出来之后,许多书院弟子都在感慨那谢氏少女的幸运,却忽视了根本。 从那之后,湖畔的学子便多了起来,虽说大家都知道如今院长已然将毕生所愿的七十二个学生都全部收完,但他们却仍旧想着或许有一天院长还会改了主意,去收那七十二个弟子之外的第七十三个弟子。 不过世间的人大抵如此,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即便希望渺茫,也是如此。人群之中,黄直的身影很是显眼,他一大早匆匆而起,和这里的其余学子所求都不一样,他不是来偶遇院长,也不是来看这晨间风景的,他这么早起来,依然是为了去见那个少女。 如今他已然成了书院里的风云人物,不仅是因为他几次辩论都独占鳌头,更是因为他对谢氏少女的一片深情,虽说在最开始有不少书院学子在背后耻笑,但经过这段时间他这般坚持,也有不少书院学子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尤其是女学子,更觉得此人痴情。 一来二去,黄直在书院的名声,已然响亮。 听说已经有夫子想要收他为弟子了。 路过人群,黄直和郭奉节两人径直朝着那湖畔小院而去,郭奉节睡眼朦胧,大清早便被黄直拖了起来,本就有些心情不佳,此刻看着自己好友走得如此之快,这便忍不住开口道:“黄兄,日日如此,那姑娘是什么想法你也知晓了,为何还不放弃?” 黄直脚步不停,只是笑道:“奉节,你可知人并非日日都是一个想法?我心不改,谢姑娘再是铁石心肠,只怕也要有所触动,倘若当真愿意和我一见,那么她便知我是个什么人,到时候一切自然顺遂。” 郭奉节一时语塞,只好苦笑道:“那便希望一切如同黄兄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黄直摇头道:“谢姑娘非是金石也。” 郭奉节淡淡一笑,再也不说什么。 二人一路交谈,很快便到了那湖畔小院,再次引来不少人观望。 郭奉节老脸微红,还是不能给坦然处之,倒是黄直,已然不是第一次了,因此无视湖畔学子,张口便高声喊道:“南兴黄直,特来拜会谢姑娘!” 开口之后,已然做好院门不开的黄直,正要再次开口,却忽听得院门吱呀一声。 开了? 黄直有刹那间的失神,眼眶瞬间便有些湿润。 之前这么些日子,不管他如何在门外叫喊,这道门从来没有打开过,可今日,门却开了? 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么些日子里自己的努力,今日便要得到回报了吗? 黄直简直不敢相信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 下一刻,自己便能在这里看到那位谢姑娘了吗? 他有些激动,同样有些紧张。 但下一刻,他所有的期待都变成了失望。 甚至是愤怒。 因为门虽然开了,推门而出的却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 而是一个黑衫少年。 他腰间悬着刀,一双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黄直,片刻后,如释重负道:“原来你才是春日的蝉。”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落水 “什么蝉?” 黄直下意识接了一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指着陈朝喊道:“你是何人?竟然在谢姑娘的住所里!” 眼见陈朝这一身穿戴并非是书院学子装束,更是看到他腰间有刀,便更是确定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书院学子,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出现在书院? 而且还是自己心仪的谢姑娘院中! 只是两人第一次相见,黄直便已经对眼前此人,厌恶至极。 陈朝没有说话,湖畔已经有无数学子把视线投了过来,他们此刻对湖畔这座小院感兴趣,并不是因为黄直,而是因为陈朝,更因为他是从那位谢氏少女的院子里走出来的,自然不用说,便能引来无数人的关切。 谢氏少女,早已经是书院这一代学子里的名人。 看了一眼周遭,发现已经有不少学子因为黄直之前那句话而关注这边,陈朝微微皱眉,有些不喜。 不过既然知晓那春日里的蝉并非是说的自己,陈朝此刻,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十分高兴的。 不过他思索的时间长了些,便让眼前的黄直不太舒服,此刻这位书院学子只当眼前的少年不屑和他交谈,故而对陈朝的厌恶更上一层楼,压抑着怒意,他盯着陈朝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书院学子,怎能出现在这里?!” 陈朝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读书人,这才问道:“你是书院学子?” 黄直今日穿的乃是书院的院服,旁人只要看到这一身衣服,自然不需要如何去问,便知晓他的身份,可眼前此人竟然还是如此说,便是明知故问了。 黄直冷哼一声,“那是自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带着极为强烈的骄傲,这种骄傲很是明显,并且很刻意,这说明这就是他故意为之的。 他在告诉陈朝,身为书院学子这种事情,很了不起。 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当然了不起。 陈朝点点头,好似极为钦佩的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了不起。” 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学子已经聚集过来,不少人都在这边看着这两人。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院门口。 …… …… 坐在窗前的谢南渡问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她其实一夜没睡,清晨的时候她便听到了门外黄直的声音,对于这个几乎每日都会来的家伙,她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在意变成了如今的厌烦,要不然她也不会之前对陈朝说还没到夏天便有些烦。 不过今天,她就只是听到一道声音,便再也没听到什么了,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柳叶很快跑出去看了看,又很快跑了回来,这才说道:“小姐,是那个家伙在门口和那个家伙说起话来了。” 这句话里的两个家伙都是她不喜欢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古怪的一句话。 “说起话来了?”谢南渡有些好奇地问道:“就只是说些话,没骂人?” 柳叶点头道:“好像是那个家伙之前问了一句那个家伙是不是书院的学生,那个家伙说是,然后那个家伙……” “好了。”谢南渡皱着眉打断柳叶说话,皱眉道:“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谢南渡吩咐道:“你去看看……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谢南渡起身,走出屋子,说道:“搬一把椅子到院子里,再去抓些干果,果脯吧,那个甜。” …… …… “那是自然。” 郭奉节忍不住附和了一句,也算是为自己好友撑起场面了。 陈朝却看都没有看他,微笑道:“那请问你和谢姑娘是什么关系?” 黄直一怔,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快说道:“同窗。” 同在书院求学,虽说谢南渡如今是院长的弟子,但是他说一声同窗,本无什么问题。 陈朝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黄直听到这里,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隐约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便皱起眉头想要说话。 没等他开口,陈朝又笑了起来,“公子既然是书院学子,那自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下如今有两个问题,也想求公子解惑,不知公子可否解答?” 黄直还来不及思考,便看到院子里,那个自己心仪的姑娘已经走了出来,就在那边坐下,看着院门这边。 “问便是。”黄直不自觉的直了直身子。 陈朝忍住笑意,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请问公子既然是书院学子,可否知晓书院院规?” “那是自然,入学之时,我等皆背过书院院规,自然知晓。”黄直仰起头,心想此事如何难得住我? 陈朝点点头,也不管他如何想,便开口问道:“既知晓书院院规,那请公子告诉我,院规中可否有哪一条所说,不能让外人入书院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湖畔学子们都愣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会问那些典籍里问题用来刁难眼前的黄直,却没有想到,他只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有人想起他们最开始在院门前的对话。 当时黄直问了陈朝一句,你不是书院的学子,怎能出现在这里? 如今他这个问题,便是来问这句话的。 黄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很快在脑海里回忆起院规,却没有发现有一条是说不让书院之外的外人进入其中的。 其实早在之前,这书院便有许多外人的,只是黄直这类人一直在潜意识里便觉得书院是神圣之地,理应只能让书院的学子和夫子们进入。 只是当这个问题挑明的时候,才变得有些棘手。 因为院规就摆在那里,谁都无法反驳。 看着脸色难看的黄直,陈朝追问道:“还请公子解惑。” 黄直咬着牙,答案就在嘴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陈朝满脸担忧道:“怎么了,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黄直脸色难看,但最后还是挤出来几个字,“没有说过。” 湖畔起了些讥笑声,那都是平日里和黄直不和的学子们,此刻看着这个家伙吃瘪,自然高兴。 陈朝也听到了,只是没有准备就此放过眼前的黄直,而是继续问道:“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想请问既然这位公子和谢姑娘只是同窗,那我出现在这里,又关你他……什么事情?!” 这句话的声音骤然升高,整个湖畔的学子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当即便有些失神,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年的第二个问题,既然这般直接。 是要揭露他和那院里少女的关系吗? 可那谢氏少女已经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你又是谁? 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看热闹的谢南渡听着这话,脸颊微红,有些高兴。 昨晚她问过那个少年,是不是喜欢她,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这样说,她还是很高兴。“我和谢姑娘只是同窗,可你又是谁?!”黄直咬着牙,死死看着眼前的黑衫少年。 他想问的,当然不是说对方是谁,他想要问的,其实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句话。 陈朝当然明白,所以他笑了起来,“你管我是谁?” 这句话有些无赖,所以便让眼前的黄直有些生气。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朝微笑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我是谁,我是院子里那位谢姑娘的朋友。” 说到这里,黄直当然想起了那桩事情。 那桩前些日子在神都掀起大波浪的事情,他也是托人才知晓,原来自己喜欢的那位姑娘便一直在帮那个来自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 如今眼前的黑衫少年也带着刀。 “你便是那位镇守使?!” 黄直骤然开口,脸色难看,“你擅杀方外修士,理应此刻还在大理寺大狱中!” 昨日的事情此刻他还不清楚,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消息都能流传得这么快的,更何况他只是个寻常的学子。 那些事情,不得入耳。 湖畔又响起不少声音,这些日子在神都发生了两桩大事,头一桩是谢南渡拜师院长,第二桩便是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两桩事情都不小,但是因为一个近一个远,所以此刻书院,也就只是对前面一桩事情知晓的清楚一些。 “不错,本官便是天青县镇守使。”陈朝一掀袍子,露出那块腰牌。 陈朝看着眼前的黄直,漠然说道:“你以为大理寺的大狱可以随便进出?” 这句话已经是在回答黄直的话了。 黄直一怔,之前也是因为怒极开口,此刻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大理寺判定眼前的少年无罪,他怎么可能离开? 陈朝看了黄直一眼,摇了摇头,“看你这个样子,倒是还不如本官杀过的那些妖物。” 这句话有些轻蔑,更是把黄直和妖物相比,这一下子便将他最后的理智都击溃了。 “粗鄙武夫!” 他气急攻心之时,正好看到了陈朝腰间的刀,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只是才说出这句话,不管是他还是身侧的郭奉节还是湖畔的不少学子,此刻都皱起眉头来。 粗鄙武夫这几个字,能在方外修士的口里说出来,但却不能在他们口里说出来。 大梁朝朝野上下,武夫很多。 北境的那位大将军是武夫,可他在北边军中抵御妖族多年,为了大梁朝献出了自己的一切,难道也是粗鄙武夫? 大梁朝那位镇守使也是武夫,他如今便在神都之中,也能被叫粗鄙武夫? 更为重要的是,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也是武夫…… “粗鄙武夫?” 陈朝挑了挑眉头,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说法。 他若有所思看向眼前的黄直,眯了眯眼,“武夫粗鄙?你读书人便了不起?” 他这两句话,带着些奇怪的情绪。 黄直皱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此刻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他,他也不好开口。 陈朝笑了笑,倒也没说话。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的带鞘断刀便到了手上,他连刀带鞘拍出。 黄直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到湖水中。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问夫子 看着这一幕,湖畔的学子们都瞪大了眼睛,谁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书院打书院的学子。 而且还一下子将他打进了南湖里。 这样的事情,真的没有出现过。 那真是很恶劣的……一桩事。 郭奉节失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而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指着陈朝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书院!” 陈朝哦了一声,不在意问道:“又怎么了?” 郭奉节没有想到对方做了这么一桩事情,居然还这般云淡风轻,故而马上被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陈朝关心问道:“别告诉我你也想去水里冷静下?我真的可以帮忙的。” 郭奉节一怔,刚要说句什么狠话,但很快便想到这个家伙之前才将黄直丢入了南湖里,他不曾踏入修行,和黄直一样,都在等待修行的机会,哪里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因此咬牙之后,便果断转身,来到湖畔,看着挣扎在湖水里的黄直,郭奉节皱起眉头,喊道:“各位同窗,可有会水的,可否帮忙将黄兄救上岸来!” 黄直虽然这些日子在书院有许多人不太喜欢他,但对他抱有敬意的学子也不算少,故而只是片刻,便有好几位学子跳入南湖,将黄直拖到了岸边。 “黄兄,如何了?” 郭奉节看着浑身湿透了黄直,关切相问。 黄直脸色煞白,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悲愤,他其实本来会水,只是被人如此打下水去,自己又屁颠屁颠的游上岸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无法接受,所以才等着人来捞他上岸。 “无妨,只是此人……” 黄直透过围着他的人群,朝着那边小院看去,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今日之后,他还有脸再去那座小院前每日说来拜访谢姑娘吗? 只怕是没了。 “他敢在书院打人,我不相信夫子们不管,走,黄兄,你我去请曾夫子来主持公道!” 郭奉节低声开口,说的话极狠,只是声音却不大。 应当还是怕被人听去。 他一说话,倒也有几人相和,只是声音都不大。 “也罢,也不是我容不得下他,只是此等粗鄙之人在书院,定然是让我书院沾染些污秽的!” 黄直下定决心道:“走,去请曾夫子!” 几人离去,在湖畔留下一道湿意。 陈朝没有转身回到院子里,即便他知道谢南渡就在院子里等着他。 他站在湖畔,感受着清风吹过。 他沉默地站在这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尊雕塑,很是特别。 湖畔的学子们没有散去。 很多人还留在这里。 他们或许是在等曾夫子带来书院的意志。 他们之前也听到了粗鄙武夫四个字,也看到了那黄直被人拍下南湖,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知晓的人很多,知道的越多,此刻便越发不敢表态。 若是没有粗鄙武夫四个字,只怕此刻湖畔已起声讨,可偏偏却有这几个字。 这几个人,大人物们不在意,可以随便去提,但是他们这些寻常学子,却不行。 湖畔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骤然响起。 远处的湖畔,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夫子领着黄直等人去而复返。 “是曾夫子。” “见过夫子。” “见过曾夫子。” 湖畔忽然起了声响,学子们认出来人便是曾夫子,他不仅是想要收黄直为弟子的那位夫子,还是书院的几位戒律夫子之一。 可以说,这位看着瘦弱年迈的老夫子,在书院极有权柄。 如今他匆匆而来,湖畔学子自然知晓之前的事情,便会在此刻有个结果。 黄直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此刻跟在那位曾夫子身后,脸色要好看了一些。 陈朝看着湖面,没有看他。 曾夫子来到这边,头发已然花白的老人板着脸问道:“是你在我书院逞凶?” 陈朝听着这话,才转过头来,看着这位曾夫子,点了点头。 “少年郎,你好大的胆子!” 曾夫子冷声道:“你可知此地乃是书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听着这话,陈朝只是回道:“我的胆子是不小,要不然也不敢在深山之间和那些妖物打交道。” 曾夫子皱了皱眉。 “先生难道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朝看了一眼黄直,他不知道黄直对这夫子说过些什么,但是之前的事情,湖畔有很多证人。 曾夫子说道:“少年郎,此地是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打架动手的地方,你和黄直言语相争也就罢了,何故动手?!” 显然,他也是知晓黄直之前在湖畔说了些什么的,不过依着这话的意思,却没有打算深究黄直。 陈朝说道:“我昨日才从大理寺的大狱里走出来,心情可能不太好,一下子没控制住。” 听着这话,曾夫子才看了一眼陈朝脚上的那双官靴,脸色微变,这才说道:“原来你便是那个杀了四个炼气士的少年镇守使。” 大理寺虽然昨日才结案,但是像是他这样的人物,如今已经知晓了一些事情。 曾夫子冷哼一声,“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便可如此妄为?你非我书院学子,却在我书院欺辱我书院学子,若是不给个交代,我书院如何自处?” “先生要我如何做?” 陈朝微笑着看向曾夫子。 “念你是书院学子之友,只你须向我书院学子致歉,而后马上离开此地,不得再踏入书院一步!” 曾夫子盯着陈朝,眼中闪过了些寒芒。 一道微妙气机在这里升腾而起。 他是读书人,但同样也是个修士,并非三境而已。 陈朝摇了摇头,然后忽然说道:“曾夫子此言,好没道理!” 声音骤起,湖畔众人蓦然一怔。 在院子里的谢南渡听着这话,将手里的果脯放回到那个牛皮袋子里,而后缓缓起身,朝着院门走去。 柳叶紧随其后。 “为何无理?” 曾夫子蹙眉,有些不悦。 他饱读诗书,在书院授课,门下弟子何止三千,受人敬重,自问之前自己所言,都牢牢抓住了一个理字,此刻却被那个少年说自己好没道理,他自然不肯相信。 “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曾夫子盯着眼前少年,眼中已经有些厌恶之意。 黄直等人则是一直沉默。 湖畔的学子们如今已经知晓这个少年便是之前在神都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少年镇守使,却没想到,他从大理寺出来之后,竟然到了书院,还是这般张扬。 竟然敢顶撞曾夫子。 如此想来,之前被叫做粗鄙武夫,好似也未尝不对。 至少是个莽夫! 陈朝不知道那些湖畔学子们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在天青县那几年,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妖物,心早已经很静,没有什么外物能干扰。 他平静道:“没来神都前,我在天青县做了几年镇守使,杀了很多妖物,天青县百姓在那几年,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 曾夫子面无表情,依旧板着脸。 “被押送来神都,是因为我杀了四个炼气士,他们去天青县,是为了夺我大梁龙脉。” 陈朝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在大理寺被关了半个月,昨日三法司宣告我无罪,我同我朋友来书院暂歇。” 说这话的时候,曾夫子脸色微变,他之前也听过那桩事情,但到底消息还没那么迅捷,看到陈朝,他只是知晓那桩案子有了结果,却没有想到原来竟然牵扯这么大,龙脉两字,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听着朋友两字,他又看了一眼院内,谢南渡站在院门口,正在看着这边。 “我在院内,他在院外,我听他说要拜访,我便开门,然后他便问我为何能出现在书院,为何能在那院中。” 他简单的说了说事情的起因,湖畔的学子们很安静,但听到龙脉两字,便也有些触动,那些方外修士,他们也不喜欢,听说陈朝是为了龙脉才杀了那些炼气士,不少学子顿时对陈朝升起些钦佩之意。 他对得起镇守使三字。 陈朝看着湖畔说道:“而后我开始和他讲道理,这是书院,当然是讲道理的地方,我当然也要讲道理,他也要讲道理才是。” 湖畔众人听得很清楚,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 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其实除去动手之外,陈朝都很有道理。 书院,当然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湖畔问道:“而后,他居然说我是粗鄙武夫,这有道理吗?” 粗鄙武夫四个字是那些方外修士用来羞辱武夫的词汇,绝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 正如之前黄直说出这个词汇开始,在场众人便沉默那般,大梁朝,太多武夫了。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若是没有粗鄙武夫四个字,那么黄直不会有太大的过错。 曾夫子脸色有些难看。 “在我北境,大梁朝无数士卒为百姓而死,死战妖族而不退,他们是武夫,可曾粗鄙?” 陈朝大声发问道:“若是没有北境那么多粗鄙武夫,诸君能在此安然读书?!” 这句话的声音太大,不仅振聋发聩,而且震慑人心。 曾夫子说不出话来。 陈朝蓦然看向黄直,怒视道:“本镇守使保境安民,为国而不计生死,置身险地,何以粗鄙武夫称之?!” 黄直不敢和陈朝对视,眼神躲闪。 陈朝笑了笑。 他看着那些湖畔的学子,很平静,那双眼睛里是失望,是很多情绪。 湖畔的学子们没人敢和他对视,有不少人觉得自己很羞愧。 正如陈朝所说,他保境安民,为了龙脉不惜斩杀炼气士惹下滔天大祸,都是为国之举,怎么能被人羞辱? 陈朝收回目光,看向曾夫子,问道:“既是如此,我不过对他略加惩治,何来无理?!” —— 求推荐票和月票啦。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谁轻谁重 湖心小亭,院长正抓着一把鱼食丢入湖中,然后看着那些游鱼从水底而来,聚集在此,才有些感慨道:“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 魏序安静站在一旁,听着院长说话,才轻声道:“那少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那几年,到底是真的不错,杀了很多妖物,那里的百姓这些年过得很太平。” 院长听着天青县三个字,皱了皱眉头,但随即舒展,笑道:“继续说。” “那少年的身份最开始天御院查过,而后谢氏也查过,前些日子宫里也查过,却还是没有个头绪,好似是那几家破落户里的其中一家。” 魏序笑了笑,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院长微笑道:“破落户也没关系,这少年心思缜密,即便是走得最难的武夫一途,也在这般年纪便到了此处了,若是没有那个女娃,我那最后一个名额……” 戛然而止,院长无比严肃的看向魏序,认真说道:“此事断不可让你小师妹知晓!” 魏序无奈点头。 院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算了,既然没了缘分,那就没了。” 魏序说道:“只是小师妹这般年纪,似乎情窦初开,或许和那少年之间,会有些牵连。” 院长皱眉道:“少女喜欢少年,少年喜欢少女,这谁拦得住?” 不等魏序开口,院长便感慨道:“想我当初这般年纪的时候,一座书院不知道多少少女喜欢我,若是这都需要操心,那别的事情还做不做了?” 魏序一怔,犹豫片刻才说道:“学生听闻当初先生脾气太臭,并未女子喜欢,故而才孤身一人到如今。” “放屁!” 院长勃然大怒,“这等无稽之言,你也相信?” 魏序沉默片刻,说道:“是李夫子说的,学生相信。” 院长皱眉,怒极而笑,“好好好,魏序。你真是我的好学生!” 魏序好似听不出院长的怒意,只是问道:“今日还要给小师妹讲课吗?” “讲你……” …… …… 湖畔一片沉默,曾夫子说不出话来,那些学子更是如此。 他们是书院学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批读书人,懂的道理很多很多,讲起道理来,他们自然也是很擅长的,可今日的事情,终究从粗鄙武夫四个字开始,他们便成了没有道理的那一方。 既无道理,那么就算是再会讲道理,也是没用的。 这曾夫子脸色铁青,他反复的想着那些话,想要从其中找到突破点去驳一驳眼前的少年,即便不能翻盘,那也要找回些面子才是。 可惜的是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能从什么地方去驳眼前这个少年的地方。 于是他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曾夫子看了一眼黄直,黄直眼中黯然,他此刻如此的缘由其实不是因为自己找来了曾夫子还是没能扭转颓势,而是他自从谢南渡走到院门口开始,便一直在观察对方,却发现即便是到了院门口,也在关注这边,可那个少女,依旧没有看自己哪怕一眼。 在那少女眼中,只有那个悬刀的黑衫少年。陈朝不愿意理会那位呆立在湖畔的曾夫子,也不愿意去等黄直的道歉,只是自顾自转身,朝着那座小院走去。 既然曾夫子无话可驳他,那么说的道歉也好,还是别的离开书院也好,都没有任何道理。 “终究只是个武夫。” 湖畔忽然响起了些声音,不是曾夫子而是黄直。 他感慨开口,声音平淡。 此刻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之前身上散去的骄傲,此刻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是让湖畔不少学子深以为然。 黄直脸色有些苍白,但此刻却还是开口了,曾夫子看了他一眼,眼中也有了些莫名的情绪。 他倒是明白黄直的意思,今日虽说此刻书院已经不占理,但是却不能就此让书院丢脸,总要在什么地方找回些面子来。 之前他想了很久,是想要在陈朝所说的那些话中却驳他,却没有找到什么漏洞。 如今黄直开口,曾夫子便没有说话。 书院是什么地方?是求学之所,说到底却还是修行之处。 在大梁朝,天御院和方外修士打交道,镇守使衙门镇守大梁,北境军伍,抵御妖族,还有那么多世家大族,也有修行之法,都可以说得上是修行之处,但是这些地方,都及不上一座书院。 书院不仅是修行之地,更是儒教一脉的圣地。 院长更是传说中的人物。 这样的一座书院,堪比方外的任何一座宗门。 能考进书院的学子,若是有修行可能,自然便能踏足修行,成为儒教一脉的修士,成为儒教一脉的修士,比一个武夫,自然要好太多。 不管是修行上的前景,还是在大梁朝的仕途。 陈朝听着这话,果然止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看着黄直。 没有急着说话。 他的境界自然能够碾压在场的诸多学子,甚至于书院这一代里的佼佼者,也不见得能和他比较,可动手在先,此刻若是还要动手,那么有理也要变成没理。 可对方如此说,他又能如何反驳? 陈朝想了想。 谢南渡也想了想。 她皱了皱眉。 这位谢氏少女便要走出小院,来到湖畔,可马上便听到了陈朝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 “我的确不过是个寻常武夫,也没读过几本书,更没有诸位这般学识,我过去那些年,只知道在深山之中杀妖护民,和诸位这样的人物比起来,自然差了太多。” 陈朝自嘲笑了笑,说道:“若是有可能,我倒也想在书院读一读书。” 他的言下之意,黄直也听出来了。 他是在说,自己可以在书院读书,那你们也可以去一地担任镇守使吗? 黄直冷笑道:“你以为书院是乡野之间的学堂,你想进来读书,便能进来读书的?” 陈朝轻声道:“没试过,怎么知晓知不知道?”“不过,入不入书院,倒也好像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陈朝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黄直说道:“你看重的地方,或许在旁人眼里一文不值。” 这话一说出来,湖畔的那些学子此刻也皱起眉头来,这里是书院,他们皆是书院的学子,为了进入书院,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思,此刻却被人说着此地一文不值。 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有些学子更是愤怒的看向陈朝,虽然陈朝并未那么直白,但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他们都是聪明人,哪里又听不出来? 黄直心中暗喜,之前他还在担心眼前的少年说话谨慎,一直会抓着那个粗鄙武夫去和他辩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主动说起这个,一下子便站在了书院学子们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今日不管结局如何,眼前这个少年都不会给书院学子们留下好感。 或许……那位姑娘也会回心转意。 黄直问道:“在我大梁朝,还有比书院更重的地方?” 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这里的重,包括了各个方面的说法,真要说起来,书院自然是超然之存在,不管是天御院还是镇守使衙门,都无法比拟。 陈朝说道:“书院虽重,可你极轻。” 黄直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不悦道:“即便再轻,只怕是前途也不见得要比你差。”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倒是无法驳你,毕竟以后的事情尚未发生,我又能说些什么?” 陈朝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些什么,而是再次转身,好似便算是承认自己败下阵来了。 黄直眼中闪过一抹快意,心想今日之事,到底还是替书院找回了面子。 曾夫子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些,看向黄直,微微点头。 湖畔的学子们松了口气。 湖畔忽然有了些脚步声,有个男人从远处疾步走来,远远便大声喊道:“陈镇守使,天御院院长有请!” 湖畔学子们骤然又来了些精神。 “姓陈的小子,不能去,跟老子去镇守使府!” 又有声音响起,这一次是之前见过的老熟人,那位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宋敛。 两人在湖畔相遇,互相看不对眼,竟然顷刻间便拉扯起来。 湖畔的学子中自然有人认识宋敛,便吃了一惊。 等到他们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最开始开口的那人,竟然是天御院的一位副院长,便更加震惊了。 两个人此刻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抢人? 可为什么要抢人? 不等湖畔的学子们想清楚,远处又有马蹄声想起,几架马车缓缓而来。 那都是神都的各大世家的马车。 等到了跟前,才有人微笑道:“陈镇守使,神都夏氏有请!” 而后数人,来意相同。 湖畔又安静了。 黄直才好转的脸色,此刻又变得难看起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湖畔一声春雷响 湖畔今日安静过很多次了,这又是一次。 很多人此刻已经麻木了。 湖畔的学子们听着那些声音,心里激荡不已,他们当中有些人便出自那些世家之中,此刻听着自家的竟然派人来请陈朝,便觉着好生震撼,原来那个少年镇守使,竟然是如此一块香饽饽,除去书院之外,竟然在神都叫得上号的地方都如此重视他。 当然,他们自然是不知晓那位院长此刻就在湖心,也不知晓那位院长也曾开口,想要收那个少年为自己的最后一个弟子,其间多少懊悔失望之意,也是外人不知道的。 湖畔的学子只是再一想起之前的轻重之说,看向黄直的时候,眼中便多了许多同情之意。 之前黄直以书院来压陈朝,陈朝没有反驳,众人觉得他是无法反驳,因为书院本就极重,但如今来看,黄直即便是出自书院,也及不上这个不曾在书院读书的少年。 此刻的湖畔,聚集着神都好些大人物的代表。 那些大人物不是比院长更了不起,只是他们看重陈朝,而院长却不见得知晓黄直的名字。 这当真是好大一巴掌,而且根本没有过夜,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挥下的。 黄直此刻的脸火辣辣的疼,虽说陈朝并没有真正的打他一巴掌,可这局面,却比动手更来得恼火。 他自以是书院学子,又马上要拜入曾夫子门下,以此来挤兑陈朝,可不等陈朝自己说些什么,如今便已经有人来替陈朝告诉黄直答案了。 黄直的脸色如今十分难看,他十分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脚下却如同灌铅,竟然是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抬起,他不用去看湖畔,都知道此刻有无数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些目光中蕴含着的情绪,他同样知晓。 此刻湖畔很安静,可他耳边却好似响起了无数道讥笑声。 黄直仰了仰头,看了一眼陈朝,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之后便直挺挺朝着后面倒去,竟然是直接昏死过去了。 曾夫子就在他身侧,自然不可能让黄直跌到,一伸手,便将其撑住,不让其倒下,看着实在是有些怪异。 陈朝则是极为夸张的往后连退数步,有些担忧道:“你们要作证,这可不关我的事情啊!” 看着这一幕,一直站在院门口的少女笑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才想起那些吃食都在院里,便有些悻悻然作罢。 听着这话,湖畔学子们相当无语,虽说从把他打落南湖之后你的确是没有碰过黄直一根汗毛,但是此刻不管你隔得再远,难道他昏死过去这桩事情,除了因为你之外,还能因为谁? 陈朝一直关注着黄直,发现在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嘴角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扯动,心想这家伙虽然是个伪君子,却是不傻,不过倒也没有点破,权当是放他一马,给书院留些面子。 曾夫子轻微的哼了一声,同时收手,有些不满道:“今日书院怎么来了这么多外人?” 黄直被人接住,郭奉节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黄直搀扶离去,也免得在场尴尬。别的学子听着这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院规里并无不让外人入书院这一条,曾夫子哪怕是戒律夫子,此刻也无法说些什么,况且如今在湖畔的那些位,或许会在院长面前保持谦逊,可曾夫子一个小小的戒律夫子,又怎么会让他们在意? 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宋敛一步跨出人群,最先来到陈朝身前,一拳打在陈朝胸膛,哈哈大笑道:“小子,果然是命硬,大理寺都关不住你!” 昨日大理寺结案,大人物们入夜的时候便已经知晓的这桩事,然后不少人便已经开始做准备,开始调查陈朝,到了今日清晨,其实大多都有了结论,如今齐聚湖畔,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书院的学子或许不明白一个小地方的镇守使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大人物们只要看了陈朝斩杀四位炼气士的画面,便很难不对陈朝起什么心思。 被宋敛一拳打得退后几步,既然有神藏武夫的体魄,自然也就谈不上受伤这种事情,陈朝虽然年少,也明白他此刻的举动为何,可此刻湖畔人太多,陈朝也只好无奈道:“还要多谢宋指挥使的送信之恩。” 宋敛爽朗一笑,“那算什么事情?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喜欢你的姑娘,竟然便是院长的关门弟子,谢氏的那个天才少女!” 宋敛本就是武夫,而且还是境界不低的武夫,因此说话一向是中气十足,加上此刻湖畔早早就没人说话,因此这句话,竟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 清清楚楚,再耳背的人,此刻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再度震撼起来,之前虽说看陈朝从那院中走出,可而后他也说了自己只是谢南渡的朋友,可谁能想到,如今宋敛一开口,便将这桩真相彻底告诉了世人。 那是春日里的一道惊雷,让人震惊的程度不亚于之前。 若是黄直还在这里,只怕是要被真正气昏。 陈朝早在宋敛开口的是便觉得不好,正当他想要挽回什么的时候,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宋指挥使,就已经说完了。 这桩事情陈朝虽然在昨夜和谢南渡已经有过简短的对话,但此刻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听见,还是多少有些不太好。 毕竟事情不是真的,起因不过是陈朝想要借一借谢氏的势,而谢南渡知晓,也没有在意这桩事。 可如今闹大了,湖畔这些学子知晓了,便意味着书院知道了,书院知道了,便意味着神都知道了。 这桩事情对他没有太多问题,可对于谢南渡来说,不见得如此。 湖畔的学子们看着那个少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思考起来很多事情了。 从尚未来到神都便让神都知晓他的名字,再到来了神都,在三法司的会审中全身而退,从大理寺走出,再到如今湖畔,神都的那么几座重要之处都对他伸出橄榄枝,还有院长关门弟子的谢氏少女对他生出情愫…… 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其中某一个人身上便已经是足以激起风浪了,可这些事情,竟然全部都发生在一个少年身上。 这谁能想到? 即便想到了,谁又敢相信? 谢南渡身上此刻聚集了无数道目光,不仅是那些湖畔学子,甚至是那位曾夫子和那些马车上的人物。 她却毫不在意,神情淡然。 柳叶看向自家小姐,心想小姐果然了不起,竟然到了这会儿都还没有脸红。 陈朝头皮发麻道:“宋指挥使记性真好。” 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他要不是打不过眼前的这个家伙,只怕宋敛此刻已经被他扔到湖水里了。 宋敛不知道是太过高兴一时间忘乎所以,还是根本就神经大条,竟然没有看出来陈朝的异常,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镇守使大人在等着你。” 宋敛说出这话,自然而然,他好似不用去管湖畔此刻出现的那些人,光是凭着和陈朝的交情,便能够将人带走。 陈朝苦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湖畔便再度响起一道声音,“且慢。”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两座衙门,一个谢字 之前的湖畔很安静,不是因为湖畔无人,恰巧相反,湖畔一直都有很多人。 是因为宋敛之前说话透露的消息太让人震撼,学子们被震惊得无法说话,其他人则是在沉思这桩事情,无人说话,所以才让人们觉着湖畔无人。 此刻听闻宋敛竟然就想这般将陈朝带走,自然便有人会从沉思中走出,出声阻止。 说话的男人生得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胖,一张圆脸上甚至还留了看着滑稽的小胡子,怎么看都不能把他和修行强者联系起来,可惜说话的这个男人偏偏就是个修行强者。 他来自天御院,名为徐铜,乃是几位副院长之一。 在大梁朝,天御院和镇守使衙门乃是齐名的一处重地,镇守使衙门负责镇守大梁朝各地州府郡县,而天御院则是负责驻守那些和修行有关的地方,负责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真要这么说起来,天御院甚至在某个程度还要比镇守使衙门更为重要。 徐铜看着陈朝的眼睛,微笑起来,那张圆脸看起来极为和蔼,只是陈朝知晓那定然是假象,像是这样的人物,越是表现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那么便越是危险。 “陈镇守使,我家院长也想请你去坐坐。” 天底下有两个院长,虽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但在大梁朝,谁又敢说天御院的院长不是大人物? 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和蔼可亲好似富家翁一般的天御院副院长,其实心中很是无奈,为何他会选择躲进书院,便是想到了有此局面,昨夜和谢南渡交谈的时候,虽说他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他也没有想好如果真遇到这样的局面之后自己该怎么解决。 不等陈朝说话,宋敛便皱眉道:“他是天青县镇守使,他本就是我镇守使一脉,如今到了神都,也受镇守使衙门管辖,你要如何?抢人?你哪里来的脸?” 徐铜听着这话,也不恼,只是说道:“宋指挥使,既然陈镇守使是你们镇守使衙门的官员,那为何在大理寺的这些时日,没见你们做些什么?我要是陈镇守使,只怕此刻早就心凉了。” 宋敛脸色微变,怒道:“徐铜,你少逞妇人口舌!” 徐铜全不在意,只是轻声说道:“不过是据实说些实话罢了,你宋指挥使不愿意听,那我便不讲了。” 说完那句话,徐铜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今早我已经去查了你的卷宗,这才发现,原来你已不在镇守使之列了,如今也不用受镇守使衙门管辖了。” 宋敛听着这话,脸色微变,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陈朝虽说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心中也在努力推算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本是天青县的镇守使,如今三法司案子结了,若是神都这边没有什么安排,那么他就该在这三五日之间返回天青县继续担任镇守使的,可如今自己的官职已经被削去,便是证明自己可以留在神都,不用离开,只是这样的事情,镇守使衙门肯定不会同意,那么能有能力不在意镇守使衙门的想法的,只有一个人。 想到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或许已经翻看过自己的卷宗,陈朝便莫名的变得有些担心起来。 徐铜不理会宋敛,微笑道:“所以说,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之后的选择,你若是来我天御院,我天御院自然当全力栽培你,我天御院可并非镇守使衙门只有武夫,你的天赋,想来即便不走武夫这条路,也会极为出彩,可若是有此想法,镇守使衙门又怎么能满足你?” 听着徐铜都已经说到这里,若是自己还不说些什么,必然会一败涂地,宋敛赶紧开口道:“小子,之前在大理寺中,镇守使衙门不便插手,那其中的事情太多,若是有机会,我好好跟你说。” “再说了,你走的武夫路子,天底下除去北境军中,难道还有比镇守使衙门更好的地方?” 陈朝看向眼前的宋敛,默然无语。 湖畔其他人继续保持着安静。 其实早在这两位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各大世家的代表都已经知晓,他们今日已经算是白来一趟了,只是已经白来,他们也不愿意就此离开,故而一直都安静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看着。 直到此刻,才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越过人群,来到这边,看着陈朝微笑道:“我代表谢氏,请陈镇守使空闲之时,来谢氏一趟。” 若是别处,陈朝也就拒了,可这些日子谢氏一直帮助他不少,不管是何缘由,这份香火情,他必须记住。 “那是自然。”陈朝郑重回礼。 听着这话,那些马车上的大人物默默摇头,也不再犹豫,马车纷纷掉头,就此离去。 他们来的时候便只说了一句话,如今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看似无礼,但任谁都知道,那些人无非是趋利而来,无利便归。 眼看陈朝这样,宋敛连忙说道:“送信的时候,你便欠着我的情,这会儿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先到镇守使府再说别的!” 提及此事,陈朝心便恼火不已,心想若不是你之前这般,我又怎么会是如此处境? 不过话虽如此说,该承的情也是自然要承,再加上本身便出身镇守使一脉,这些事情说要选择,其实倒也真的很好选择。 只是如今天御院的副院长便在此地,陈朝倒是不好抉择。 徐铜看出来了他的为难,笑道:“既然陈镇守使还念旧情,便说明我天御院也是没有看错人,不过陈镇守使可先去镇守使那边看看,也希望陈镇守使归来之时,也来我天御院一趟,毕竟我家院长也是很看重陈镇守使的。” 说完这句话,这位副院长拱手一礼,转身便走,好似就这般退出了抢人的行列,可也平添一抹洒脱。 宋敛看着那位副院长的背影嘟囔道:“这家伙定然是知晓抢不过我镇守使衙门,才说了这些看似坦荡的话语。” 陈朝无奈一笑,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宋敛也不多想,很快便开口说道:“走吧,镇守使府真有人在等你。” 陈朝皱了皱眉,丢下一句稍等,便朝着院子那边走去。 此刻湖畔人未散,院子那边谢南渡还站着。 等到他走回到院子门前,湖畔学子的目光便都落到了两人身上。 有之前宋敛的那句话,如今那些学子们再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有些五味陈杂。 陈朝回到院门口,看向这位谢氏少女,眼中有些歉意,“真是对不起。” 可若是谢南渡会在这种小事上在意,又怎么会是她的脾性。 故而她只是摇了摇头,淡然道:“些许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关系?” 陈朝听着这话,不禁感慨道:“你这性子,倒是真的清淡如水。” “你的性子好似要烈些?在书院动手,后果你想过吗?”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笑道:“不过以后好似只能听到蝉鸣了,倒也是件好事。” 她那么聪明,哪里会不知道之前陈朝动手,并不是因为那粗鄙武夫四个字。 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他全然是不会在意别人说他是粗鄙武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 他真的要是生气了,估计也不会只是把人打落水中,而是像对那四个炼气士一样,直接把人都杀了。 “其实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有些高兴。” 陈朝摸了摸脑袋,说了句没什么头绪的话。 “当着这么多人说瞎话,你倒是不脸红。” 谢南渡想起之前的景象,也不禁有些回味。 陈朝摇头道:“我虽然不在意,但说的话却是不假。” 谢南渡闻言微微一笑,不愿多说,只是说道:“去吧,那位镇守使在等你,只是记得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这话虽然说的平淡,但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些别的意思,容易让人生出别的想法。 陈朝心头一热。 只是不等他说话,谢南渡便自顾自转身走回院子里,柳叶便跟着进去了。 那个谢氏少女只是丢下一句话: “你烤的红薯还不错,晚上再烤几个。” 陈朝心想,这便是不让自己在外面过夜的意思。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我有大道,不可白传 湖畔的学子渐渐散去,曾夫子缓缓离开,虽说仍旧不甘,但是今日之事,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只是想着,若是院长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满。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心情不畅。 宋敛作为武人,又执掌神都左卫,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坐马车的,但今日既然是镇守使要他来请陈朝过去,总是要规矩一些,因此两人很快便上了湖畔的马车,宋敛一屁股坐下之后,直白道:“有桩事情之前在湖畔没有跟你说实话,这会儿得告诉你。” 陈朝摇了摇头,主动开口说道:“宋指挥使是说镇守使衙门没有为我做些什么的事情,我知道缘由。” 宋敛打了个哈哈,说道:“既然你知晓了,那我也就不说了,但你要记住一点,我镇守使一脉,不要鬼。” 陈朝看向宋敛,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宋敛则是变得无比严肃,他肃穆道:“在我大梁朝,鬼很多,你所看到的所谓忠臣,说不定背地里便在想着如何倾覆我大梁朝,像是天御院那种地方,一个个翻出来,怕是不知道有多少鬼,但有两个地方,一个鬼都不能有。” 陈朝问道:“哪两个地方?” 宋敛平静道:“北境军中,还有我大梁朝镇守使一脉。” 北境军伍常年和妖族大战,守的是大梁朝的国土疆域,那地方若是混入了方外修士的鬼,对于整个北境来说,不是太好的一桩事情,至于镇守使一脉,分布各处,保境安民,自然也不容方外修士们安插鬼进入其中。 两个地方,一内一外,撑起的是大梁朝的江山。 陈朝皱了皱眉,虽说觉得此刻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但还是开口道:“地方镇守使还有多少人是真能保境安民的?” 州郡一级的镇守使不去说,只是一座县城的镇守使,不见得人人都是陈朝这般。 宋敛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却只是摇头,并不说透。 陈朝问道:“那位镇守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大梁朝这么多镇守使,但只有那位,才是镇守使。 一人镇大梁。 提及那位镇守使,宋敛眼中有些敬重的情绪,他想了想,说道:“镇守使大人是值得整个大梁尊敬的人。” 陈朝问道:“他有做过什么大事吗?” 宋敛皱眉,有些诧异道:“你难道不知道?” 陈朝有些为难道:“天青县那个地方,这么偏僻,我整日只知道杀妖,就连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我也只是见过一次。” “那在之前呢?你小子的身份连镇守使衙门都查不出来,你真当老子是傻子?”宋敛盯着眼前的陈朝,眼神不善。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敛也不急着说话,眼前这小子的身份,的确也已经成了神都现在很多人都想知道的秘密。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什么时候才能被揭露。 “今晚还得回书院去?” 宋敛看着陈朝笑道:“到底还是放不下是吧?” 陈朝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敛忽然说道:“怎么,有些怪我在湖畔说的那句话?” 陈朝抬头,皱眉道:“你是故意这般说的?!” 宋敛笑道:“既然你是在湖畔和人置气,我怎么能不帮你一把?” 陈朝有些不悦道:“这事情也太大了些。” 他是到了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宋指挥使,也是心细如发的人。 “少女喜欢少年,少年喜欢少女,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正经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即便你们两人此刻还没互相喜欢,但苗头不错,我帮你一把,不用感谢我。” 宋敛满脸得意,甚至还有些骄傲。 陈朝犹豫片刻,问道:“宋指挥使是不是没有被女子喜欢过?” 听着这话,宋敛的脸色瞬间便僵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渐渐生出杀机。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朝已然明白,摇头道:“怪不得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加掩饰的了然,故而才更伤人。 “你是什么意思?”宋敛板着脸。 他好似有些不高兴,但是眼睛深处,却有些说不清楚的期待。 是渴望。 陈朝说道:“宋指挥使要是有女子喜欢过,便会清楚即便那女子再怎么喜欢你,你要是将这种事情到处宣扬,她都是不高兴的。” 宋敛一怔,说道:“还有这说法?” 陈朝点头道:“自然是的,我看宋指挥使不过人到中年,虽说之前并无女子喜欢,这会儿知晓,倒也不晚。” 宋敛皱眉道:“你不过是个少年,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我虽年少,岂不闻达者为师的道理?”陈朝翻了个白眼。 宋敛原本想要反驳他一番,但骤然想起谢南渡都对他有些爱慕之意,那等少女,他自然知晓是如何的心比天高…… 宋敛欲言又止。 陈朝看着他,一语点破,“想来宋指挥使也有放不下的女子吧。” 宋敛老脸一红。 作为神都左卫的指挥使,他的身份不可谓不重,但是喜欢这种事情,很多时候的确又和身份这些东西没有太多关系。 “是个老姑娘?” 陈朝挑了挑眉,看向宋敛。 宋敛严肃反驳道:“什么老姑娘,她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看最漂亮,最温柔的姑娘。” 陈朝憋着笑,点头道:“对对对,是我失言了。” 宋敛顿了顿,小声道:“那我该如何去做呢?” 这件事情已经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也不是第一天纠结了,今天好似遇到了解决之法,他哪里肯放过眼前的少年。 鱼儿已经上钩。 陈朝微微一笑,“这种事情,哪里有这么麻烦。” 宋敛轻声道:“教我。” 陈朝心底冷笑一声,心想到底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想起之前湖畔的事情,陈朝脸色凝重道:“却也不是三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 宋敛急切说道:“那便详细说起。” 陈朝微微一笑,“不是不可以,只是,得加钱!”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镇守使 马车缓缓停下,宋敛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收回手,轻声感慨道:“到了。” 陈朝有些怪异的看了眼前的这位指挥使一眼,后者则是挑了挑眉。 “不嘱咐两句?”陈朝心里觉着有些不太对,主要是忽然有些紧张,自己要去见的那个人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整个大梁朝,最为神秘的一位武夫。 宋敛翻了个白眼,说道:“都已经到了门口,还有什么说的?难不成你觉得镇守使大人会直接把你打杀在府内?” 陈朝皱了皱眉,倒也再没说什么,而是掀开帘子,走出车厢。 一座寻常的府邸安静地立在马车之前,虽说马车并不是停在那座府邸的正门前,但依旧可以判断眼前的这座府邸并不是太大,更不见得有多奢华。 神都的镇守使衙门其实就是这座镇守使府,因此平日里,这里往来之间也有不少武官,只是没人能从中门进入,都是走得偏门。 镇守使的官阶和北境的那位大将军相同,同是武官最高的官阶,在大梁朝,武官出身,走到这里,便已然是顶峰。 陈朝身为天青县镇守使,如今是镇守使一脉里最低的存在,可如今就要去见到那站在镇守使一脉中站得最高的那个男人,即便是反复提醒自己不必太在意,陈朝此刻也有些激动。 寻常武官,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去亲眼见到那位镇守使大人。 下了马车之后,陈朝站在那道偏门前,有些恍惚失神。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想来便是陈镇守使了,赶紧进来吧,镇守使大人等许久了。” 陈朝微微躬身,带着些歉意道:“是下官耽搁了。” 实际上如今他已经不是镇守使,别说不用这么自称,就是不来这座府邸,也是全然可以的,只是欠着宋敛的情,他不管如何都要来上一趟。 况且做不做镇守使,想来这座府邸里的主人一句话便能改写他的命运。 管事显然对于陈朝的自称极为满意,点头道:“镇守使大人也不在意此等小事,陈镇守使随我来。” 陈朝点点头,不再多说,随着管事从偏门而入,在那座不大不小的府邸中缓慢向前,这座府邸很是寻常,和神都绝大多数寻常的百姓的宅子差不多,只是这座府邸显得要更大一些,只是大出的地方也只是空了出来,没有添置什么别的假山假湖之类的东西。 一路走来,倒是偶然能碰到些穿着官袍的武官,其中有不少人抱着卷宗,正在埋头赶路。 大梁朝上下有很多地方很多事情,虽说不见得每一桩事情都要这位镇守使来决断,但是有卷宗也好还是备案也罢,都是需要放入这座府邸的。 那是大梁朝的机要之物,大概只有这位镇守使亲自看管,才让人显得放心。 陈朝有些诧异。 他诧异的不是这些进进出出的武官,而是这座宅子居然还是一座衙门。 管事感受到陈朝的诧异,笑着解释道:“镇守使大人一向清廉,不喜外物,就连这座府邸,也是先皇赐下的。” 陈朝点了点头,称赞道:“到了镇守使大人这个地步,还能如此,真是不容易。” 这本是夸赞之语,但是管事却摇头道:“到了如今这地位,反倒是容易了。” 陈朝一怔,随即明白,到了镇守使这个地步,位高权重,一身武道修为已经达到顶峰,所求之事,难道还是那些黄白之物? 管事见陈朝面露恍然之色,便在眼中多了几分欣赏,故而多说了几句,“镇守使大人虽说是大梁朝的股肱之臣,却也没那么般严肃,对你这般的少年,最是欣赏,陈镇守使放宽些,不用太过紧张。” 陈朝微笑道:“自从上任之时便最是仰慕镇守使大人,如今真要相见,说是不紧张,也是假话。” 听着这话,管事呵呵一笑,倒也没有多说,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一座书房前。 大门敞开,看似寻常。 管事微微一笑,指了指里面,就此离去。 陈朝站在门前,沉默片刻。 …… …… 跨过门槛,陈朝还没来得及抬眼,便感受到一阵风雨袭来,顿时眼前一花,刹那间便好似身处于狂风巨浪之中一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威势瞬间压下,他体内气机瞬间翻腾起来,如同沸水,开始游走于各大经脉之中,撑起身躯,以此相抗。 片刻之后,耳畔有潮水声响起,眼前骤然出现一片巨浪,呼啸朝着自己而来,而陈朝低头一看,自己脚下不过只有一叶小舟,此刻在汪 洋之中,撑得极为辛苦,仿佛在顷刻间便要倾覆,陈朝的脸色极为苍白,真正的危险不是眼前的巨浪,而是冥冥之中的那种压力。 突然间,眼前的海浪之上,骤然出现一道身影,那道身影高大无比,矗立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尊神祇,只是这尊神祇此刻看着是天空,而并没有看向自己,可即便如此,当陈朝看向那道身影的时候,也觉得痛苦无比,好似有无数柄利剑,此刻一股脑的刺向自己的脑中。 片刻之后,那道身影才转过头,低头看向自己。 陈朝和他对视一眼,两道目光顿时在半空相撞,而后海浪翻腾而起,天地摇晃起来,仿佛天地都要塌陷了。 陈朝精神逐渐涣散,自己的灵魂,仿佛马上就要被眼前的那道身影抹去。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地跌落。 此刻的他,真的觉得自己太过弱小了,像是一只蝼蚁,只要对面那人愿意,可以瞬间将自己踩死。 陈朝体内的气机已经催发,已经是他神藏境界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可即便如此,此刻也只能苦苦支持,而且很明显,要不了太久,他就会崩溃,根本不会有别的可能。 他已经知道,那道身影便已经是那位镇守使,是大梁朝的绝世武夫之一,两人的境界相差太大,他没有半点胜算。 刹那间,脑海中轰然作响。 那些压力骤然消散,那片海水,也消失不见,那道身影也消散不见。 一切都变得寻常起来。 陈朝的眼睛被汗水浸湿,用了很久才费力的睁开。 眼前是一间寻常的书房,一排书架矗立在一旁,上面摆放着许多的兵书,想来其中有许多孤本。 而在书架之前,便是一张寻常的书桌,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黑衣,生着一张如同刀削斧凿的脸,有着两道极为浓郁的剑眉,看着极为英武。 那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大人,是大梁朝所有镇守使的领袖。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镇守使,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镇守使站了起来,他的身形极为高大,看着便像是一座小山那般。 他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神都里很多人都想知道你的身份。” 镇守使主动开口,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铺垫,显得很生硬,加上他之前的作为,倒是真有一种武夫的纯粹感觉。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他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在陈诉一件事。 “我听闻早些时候,你在南湖畔驳那些读书人。”镇守使看着陈朝,赞赏道:“说的不错。” 听着这话,陈朝才拱了拱手,轻声道:“下官只是为北境的那些士卒,为那些为大梁而死的武夫鸣不平。” 镇守使问道:“粗鄙武夫四个字,方外修士整日把它挂在嘴边,为何那些学子便说不得?” 陈朝平静道:“方外修士非我大梁朝子民,我大梁朝的武夫也非为他们而死,他们看不起武夫,即便愤怒,却也仅限于此,可那些学子是我大梁朝子民,我大梁朝为他们而死的武夫,有多少?” 镇守使没有说话。 陈朝轻声道:“不计其数。” “既然我大梁朝的武夫为他们死者甚多,他们又怎么能侮辱?!” 陈朝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镇守使,目光如电。 镇守使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之前的那般震撼,只有很平淡的感觉。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些东西,其实你并不在意他们如何说你。” 镇守使笑了笑,笑容有些寂寥的味道,像是秋天肃杀的球风,没有春天那般温和。 陈朝没有反驳,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陈朝说道:“可那是事实。” 镇守使笑道:“的确是事实,我大梁朝的武夫为国而死,死便死了,可活着的人却这般羞辱他们,自然不能接受。” 陈朝沉默。 “就凭着你在南湖畔说那些话,我便可以给你一个很不错的前程。” 镇守使看着陈朝的眼睛,眼中意味深长。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你是不是鬼 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没有道理,有些人努力了一生,或许都很难往上爬那么一步,可有些人或许只是因为某一句话说的不错,便要被大人物们看重,就此青云直上,前途无量。 如今的陈朝,好像就是后者。 但他很清楚,不是。 如果没有自己在天青县几年的作为,没有他杀那几位炼气士,没有来神都之前的手段,那么即便他在南湖畔说一万次这样的话,这位镇守使也不会在意。 “我知道,你在天青县杀那几个炼气士,也不是为了护着我大梁的龙脉。” 镇守使那双眼睛看着陈朝,好似能把他所有的想法都看的清清楚楚。 陈朝说道:“下官是为了大梁。” 当日的情况便是这样的,甚至于如果他们说愿意放过自己,故事会怎么发生,也不见得。 但过程不重要,结果永远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镇守使看着陈朝,有些疑惑道:“在南湖畔的事情你不否认,为何这桩事又如此?” 陈朝只是重复道:“那些炼气士要毁我大梁龙脉,下官身为一地镇守使,自然应当如此做。” 镇守使笑了笑,说道:“那倘若我此刻便让你官复原职,继续去天青县做镇守使呢?” 这是不是威胁说不清楚,因为作为大梁镇守使,他真有这个能力,一句话,便可决定陈朝的生死。 “镇守使大人不会这么做的。”陈朝的脸上没有半点畏惧的神情,即便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去到天青县就是个死字。 “你的案子已经结了,朝廷在百姓面前没有放弃你,你无罪,但方外修士又会怎么想,朝廷为了安抚他们,将你调出神都,他们可以杀你,以此缓和双方关系。”镇守使看着陈朝,平静道:“为你一人,我大梁朝要付出如此多的代价,你觉得值得吗?” 陈朝再次平静道:“不会的。” 看着镇守使,陈朝缓缓说道:“至少现在不会,现在下官若是死了,百姓们会如何看朝廷,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又会怎么去看朝廷?为朝廷卖命,下场便是这般,以后谁还敢为朝廷卖命?” 镇守使颇有些欣赏地看着他,说道:“之前翻看卷宗的时候,说你沉稳,心思缜密,我倒是有些存疑,看你这般,的确远超常人,不错。” “谢大人夸奖。” 陈朝再次行礼。 镇守使再次问道:“神都现在很多人想知道你的身份。” 陈朝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了,但此刻依旧是保持沉默。 这一次是问题,但他却还是不想回答。 镇守使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查不到?” 陈朝平静不语,只是沉默。 镇守使忽然自嘲道:“我还真是查不到最后的结果,大概能确定你是那几家破落户之间的一家后人。” 陈朝摇头道:“不是。” 镇守使笑了起来,声音爽朗,这一次不像是秋天的风,只有些纯粹的高兴之意,“你觉得你这个谎话说的怎么样?” 陈朝只是有些木讷说道:“不敢欺瞒大人。” 镇守使轻声道:“你的身份是什么,我其实也不操心,在我大梁朝有很多鬼,我只关心你会不会是其中一个。”陈朝说道:“之前宋指挥使曾言,我大梁朝只有两个地方没有鬼。” 镇守使倒也不隐瞒,直白道:“我镇守使一脉,乃太祖高皇帝设立,到了如今,已有两百余年,如今的镇守使一脉,比起当年,自然不如,大梁朝妖邪横行,底层百姓受苦,自然是我镇守使一脉的错。” 陈朝一怔,没想到眼前的镇守使竟然会这么直白。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很快被镇守使打断,“你这个镇守使的官职,也是买来的。” 陈朝沉默,这桩事情他无法反驳。 如果说镇守使一脉有极大的问题,那毫无疑问,可他却也是问题的一部分。 “只是宋敛说的不错,我镇守使一脉中虽有废人,却不容有鬼。” 镇守使平静道:“每一个镇守使的卷宗,此刻都在我府上,他们是如何坐上镇守使位置的,一切都有记录,他们身后是谁,和谁有些牵连,我全然都知晓,除了……你。” 不等陈朝说话,镇守使便说道:“数年前替你操作的那个家伙,如今便在大理寺的大狱里,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他,听过他日复一日的惨叫。” 陈朝还是保持沉默。 “我也没想过,那几家破落户竟然会想到在我大梁朝的最不显眼的地方安插这么一个人。”镇守使有些感慨,但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厉色。 陈朝茫然道:“下官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 镇守使没有说话,就是这么看着他。 陈朝忽然问道:“他们不是大梁朝的百姓?” 他这话有些怪,一时间让镇守使都有些恍惚。 镇守使反问道:“他们是大梁朝的百姓?” 陈朝摇了摇头,笑了笑,“下官不知道,但下官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朝的神态极为放松,就像是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故而也就显得无比真诚。 他生平间说过无数谎话,每一次都能表现得无比真诚,这一次,却是让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真诚。 也就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 镇守使忽然看向陈朝,眼中是汹涌的潮水,让陈朝一时间精神恍惚,“我可以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鬼!” 他的目光如剑,让人很不适应。 即便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此刻也是脸色苍白,头痛欲裂,那句话一道道落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反复质问。 陈朝感受到了比之前更为剧烈的压迫,那种巨大的压力此刻让他很是难受。 “我在等一个答案。” 镇守使很平静,但此刻的他像是一座黑色的山,就在陈朝身前,若是那个答案让他不满意,或许这座山便要压下,将陈朝碾成肉泥。 陈朝很艰难地张口,吐出那个答案。 “不是!” …… …… 皇城的东南角有一片院子,也有一片湖,只是比起南湖,要小很多很多。 湖畔也种了很多柳树,如今阳光不错,洒下的时候,湖畔便斑驳一片。 院长缓缓从这湖畔走过,身旁无人。 这次入宫,没有任何人知晓。 皇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这片湖没有皇帝陛下的明召,是不得入内的,当然,那位院长不在其列。 一身长衫的院长缓慢朝着前面走去,最后来到了另外一个男人身前,这才停下。 “见过陛下。” 院长微微躬身,神情淡然。 皇帝陛下今日只穿了一身长袍,并未身着帝袍,院长开口之后,这位皇帝陛下才说道:“这么些年了,朕还是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太潮。” 院长微笑道:“大梁朝历代皇帝陛下都在此处,陛下又怎能例外?” 大梁皇帝皱了皱眉,虽说还是不悦,但却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那片湖感慨道:“若是当初不曾发生这么多事情,朕也不会这般累。” 院长深以为然道:“倒也是,没有这些事情,陛下这会儿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说不定骨头都早烂完了,哪里会累呢?” 大梁皇帝怒道:“老匹夫,你在胡说些什么?朕这般武道境界,即便身死,尸骨哪里容易腐朽?” 院长毫不在意皇帝陛下的怒意,只是自顾自说道:“陛下要是死了,尸体会不会腐朽,有什么重要的?” 大梁皇帝冷哼一声,“朕也不想和你这老匹夫来讲这些歪理。” “别啊,陛下,别的不说,讲道理这件事,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擅长?”院长挑了挑眉,满脸自得。 “你这老匹夫,觉着你的名声很好?”大梁皇帝冷笑一声。 不过片刻后,他便一挥袖,“罢了,朕今日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院长哦了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方外修士境界高妙,或许可以轻视大梁皇帝,院长这个哦看似如此,但实则不然,他之所以这般随意,和境界无关,而是他和眼前的皇帝陛下,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的友情已经有很多年了,早在当年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只是少年的时候,两人便是朋友了。 因为是朋友,所以便可不在意。 若是朋友之间都要恪守君臣之礼,显得那般谨慎,那还做什么朋友? 大梁皇帝忽然正色道:“那个少年今日在南湖惹了些祸,你知道?” “那孩子吵架的时候,我便在湖畔小院,听着那些声音,觉得很有意思。”院长轻声道:“若不是已然将最后一个弟子收了,我还想收他做弟子。” 这话他之前已经在南湖说过了。 如今再说了一遍。 大梁皇帝皱眉道:“那个少年的身份,你知道?” 院长无所谓道:“陛下查不出来,不就是那几家吗?” 大梁皇帝平静道:“那几家倒也没什么,我就怕不是那几家。” 院长微微一思索,便有了答案,笑道:“如果是那一家,好像也太简单了些。” 大梁皇帝看着湖面,平静道;“朕有心病。” 院长说道:“那也不干一个孩子的事。” 大梁皇帝说道:“朕想见见他。” 院长说道:“听说那位镇守使,已经召他入府了。” 大梁皇帝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正文 第七十章 我是鬼,还是穷鬼 毫不客气的说,在那位镇守使开口问他是不是鬼的时候,陈朝当时所在经历的,便是人生中最为危险的境况,此间的凶险,要比在天青县外的深山之中遇到的那些妖物时更恐怖,要比在猎妖之时不小心落入妖物的包围圈中,更让人头疼。 眼前的镇守使是大梁朝有数的几位忘忧武夫之一,是真正强大的人物,即便是方外修士再怎么嚣张跋扈,在他面前,只怕也要收敛三分。 如果说最开始入门之时,那番试探只是看看陈朝有多少能耐,此刻的问话,便是真正起了些杀心。 书房寻常,但杀心一起,整间书房便不再寻常起来。 陈朝之前所说,大梁朝不会就这么杀他,因为要考虑天下人的想法,可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很白痴,白痴到了极点。 说到底,是自己太过白痴。 眼前的镇守使随时都可以杀他,至于杀了他再怎么解释,其实都很简单,只需要一个鬼字,大梁朝上下的百姓是愿意相信陈朝还是这位镇守使,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诱惑着他说出不一样的答案,仿佛只要他说出那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就会彻底摆脱当下的困境,可挣扎了许久,陈朝最后还是说出了不是两个字。 就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天地骤然安静了。 杀意消散,压力也消失,镇守使又变成了那个看着寻常但其实不寻常的英武男子。 这里是书房,不是地狱。 镇守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朝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一条重新回到水中的鱼,贪婪的享受着现在来自不易的一切,他知道他经历的这些意味着什么,能在一位忘忧武夫的杀意之中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有些庆幸。 镇守使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微笑道:“劫后余生的感觉,不错吧?”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仔细回味之前的感觉,那种境界的差距,给了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他之前从未这么切实的感受过。 陈朝认真问道:“大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倘若你的答案不如人意,自然如此。”镇守使深深看了陈朝一眼,没有编出任何瞎话来诓骗眼前的少年,平静道:“你是鬼的话,死了也就死了,难道你还能怨我什么?” 陈朝心想,即便我是鬼我也会怨你,不过此刻他只能选择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如今,你的身份我虽然还不知,但你既然说自己不是鬼,本镇守使也自然愿意相信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很严肃说道:“我这一生很少被人欺骗,敢于骗我的人都是当世的大人物,骗了我之后自然也能全身而退,可你不在其中,所以若是有一日被我知晓你今日是在骗我,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作为大梁朝有数的武夫之一,能让他这么说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很显然,陈朝是那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个。 陈朝苦笑道:“下官只能说,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镇守使神情放松了一些。 说完这番话之后,镇守使复而变得随意,说道:“既然一切都说清楚了,谈正事吧。” “你应该知晓,神都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面带笑意。 陈朝没来由的感到些恶寒,这个说法虽然没错,但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陈朝沉思片刻,说道:“万柳会今年会在神都举行,那是属于年轻修士的盛会,下官在天青县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入了大人物的眼,对于神都这些大人物来说,若是下官能走出大理寺,自然便成了香饽饽。” 陈朝这番话说得很详细,也说得很认真。 这是自己如今的价值。 万柳会十年一次,大梁朝每十年便要丢一次人,但如今却是在神都举行,大梁朝不想再丢人,所以便要拿出所有的底牌。 这是一座王朝的脸面。 为了今年的万柳会,神都很多人从十年前便开始准备,自然也会有些不错的年轻人,镇守使衙门里,也会有。 不过很显然,那些不错的年轻人,无法和陈朝相比。 大梁朝的修士无法和方外修士相较,同境之中,败绩颇多,原因除去底蕴两字之外,还有许多别的缘由。 陈朝能在这个年纪成为神藏武夫,能在那矿洞里连杀四位炼气士,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不凡之处。 至少在大梁朝的年轻一代里,他早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在大梁朝的同龄人中,或许还有比陈朝境界更高的,但在实战中说能完胜这个少年的,大概只有北境军中的一两人了。 镇守使说道:“我镇守使府本有两个名额,但如今,有你一人,便够了。” 今年万柳会在神都举行,大梁朝和往年不同,有了十个名额,这十个名额里,书院自然占去大半,剩下的名额,则是由神都各大世家和镇守使衙门以及天御院争夺。 本来大梁朝除去书院,最为出彩的年轻人应该是在北境军中,他们常年和妖族大战,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较的。 只是万柳会虽说重要,比较起来也绝不如北境的边防重要。 镇守使衙门能分到两个名额,已经足以说明镇守使府在大梁朝举足轻重的地位。 “你至少要进入前十……不,前五。” 这两百余年里,大梁朝只有过一次进过前十。 镇守使看着陈朝,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有这个能力,而你也应当承担起来这桩事情。” 陈朝说道:“我在天青县杀了四个炼气士,我想他们肯定很乐意在神都光明正大的杀死我,如果规则允许的话。” 镇守使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让你去死,万柳会本是年轻人交流的盛会,不会允许杀人……当然有过例外,不过也只有一例,也落不到你头上。” 说起这件事,镇守使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被他们打败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有了前面的事情,他们肯定很乐意看着我输,而且不会是一个人,我觉着我很难。” 陈朝很认真的陈诉着这样的事情,这都是事实。 杀了南方的炼气士,最后却在神都活了下来,并且让三溪府在内的三座宗门无法发难,这对于陈朝来说是胜利,但是对于那几座宗门来说,便是莫大的耻辱,南方炼气士一脉又向来是一脉相承,甚至是所有的方外修士都会同仇敌忾,所以只要陈朝出现在万柳会上,便肯定会成为无数人针对的对象。 镇守使平静道:“那又如何?即便没有这些事情,你觉得你又会轻松到哪里去?” 陈朝皱了皱眉,没有急着说话。 镇守使有些恼火道:“你在想些什么?” 镇守使恼火的缘由在于他已然表露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眼前少年不是蠢人,就该主动的说些什么了。 可惜的是,他没有反应。 听着镇守使的问话,陈朝揉了揉脑袋,说道:“虽然万柳会的具体章程我还没问,怎么比我也没问,但是下官觉得,有件事情好像是比这些事情要更重要一些。” 镇守使不悦道:“什么事情?”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镇守使的眼睛说道:“下官在来之前,在南湖之畔碰到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是天御院的副院长。” 在来镇守使府之前,自然有很多人想要和陈朝谈谈,但很显然,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镇守使隐隐觉得接下来陈朝说的话会有些不太好听。 至少是他不愿意听的。 “他告诉下官,如今下官已经不是镇守使一脉的官员了,换句话说,下官现如今理应是自由之身。”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陈朝认真想过,觉得就是那位在皇城里皇帝陛下的手段。 当然这样也为他解决了一些麻烦。 不是天青县镇守使,便没有理由再回去,自然也就能留在神都。 在来之前便知道这件事,可进了这间书房,他还是一口一个下官,为得当然是维系和镇守使之间的联系,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还存在联系。 “你想说什么?”镇守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朝。 陈朝微笑道:“那就是说,下官好像并没有一定要代表镇守使府去参加万柳会的义务。” 虽然进入这间书房之后,他遭遇了很多事情,甚至是差点死在了这里,但陈朝依旧死死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为何会进入这间书房。 是镇守使有求于他。 自己如今是香饽饽,走出镇守使府,无非就是走入另外一座衙门。 为谁,都是为大梁朝。 天地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 书房里很安静,镇守使在这里缓缓走过,看得出来此刻这个英武的男人很不高兴。 陈朝莫名觉得有些高兴。 或许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就像是他在刑部大堂里看着那个中年道姑大口吐出鲜血那样。 镇守使沉默了很久,方才问道:“你要什么?” 陈朝十分诚恳说道:“自然是看大人能拿得出什么。”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都是生意人 在没了生死威胁,并且确定眼前的镇守使不会再出手杀他之后,陈朝便成了世间最为精明的生意人。 镇守使看着他的样子,颇为不喜,他哪里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依着他的想法,即便眼前的少年再怎么心志坚定,在自己这一番敲打之下,也要乖乖听自己的话,去代表镇守使府为大梁朝做些事情,但他却是当真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的少年,脑子居然还没有迷糊,到了此刻,他竟然还能提出要求来,就像是南城最精明的鱼贩子。 不过这也倒是很符合那些破落户的一贯作派。 “大人,下官这做的是搏命的勾当,为得是大梁朝的脸面,难道不应该给些东西宽慰其心?” 陈朝一脸期待。 镇守使冷笑道:“你若是有了好的名次,自有奖赏。” 镇守使当然知晓陈朝在想些什么,若是陈朝表现的足够温顺,足够尊重他,那么此刻给他些东西,倒也不是什么事情。 可此刻这个少年却用这种方式来索取,着实让他不太高兴,可不高兴又如何,陈朝已经吃定他,他若是不答应,他完全能够相信陈朝马上就会成为天御院的官员,然后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让他后悔不止十年。 镇守使眼见陈朝默不作声,这才面无表情道:“我若是年轻些,哪里用得着你。” 陈朝皮笑肉不笑,“可是大人如今已经不年轻了。” “你是武夫,缺的便是打熬筋骨所用的灵药,这些东西镇守府都有,我给你一年的量便是。” 镇守使懒得再废话,他是武夫,不是城南的鱼贩子,于是很直接的就开出了自己价码。 陈朝不可置信道:“大人,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在你这里,就只值得一年的灵药?”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等镇守使开口,便接着说道:“既然大人要这么说,那我马上去问问天御院,是不是有更好的条件。” 镇守使怒道:“你若是没能拿到前五,就是这一年的量,我也觉着多了,你当镇守使府的灵药是寻常货色?” 陈朝笑了笑,没有反驳,拱手行礼道:“下官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转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滚回来!”镇守使大声喝道:“两年如何?我再送你一把趁手的刀。” 镇守使看着陈朝那把断刀,颇为不满。 陈朝按住刀柄,倒不是想随时便出刀砍下这镇守使的人头,而是下意识的举动,不过意识到此刻身在何处,他悻悻然收回手,说道:“我对这把刀有很深的感情,所以不用换了,不过大人要送,送点别的就行。” 镇守使脸色有些难看,此刻这位大梁朝的顶尖武官杀心渐起。 镇守使直接道:“说吧,两年的灵药都看不上,你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我懒得和你废话。” “既然如此,下官就浅浅的提一些小小的要求,想来大人这般地位,那点东西也是九牛一毛……” 眼见镇守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陈朝赶紧说道:“三年打熬筋骨的灵药,要最好的,现在就给我,我要是侥幸夺了魁首,那大人能否提供我到忘忧境的一切灵药?” 作为武夫,陈朝最为深恶痛绝的便是打磨身躯筋骨这一套,不仅每次都相当痛苦,且耗费的天金钱便是天方夜谭一般的数字,若是靠自己,陈朝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找这些东西来填补。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想要夺得魁首,你以为是几个孩子过家家?” 镇守使嘲讽道:“就凭你?” 陈朝问道:“这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修士难道没有境界上限?” 镇守使冷哼道:“只有年龄上限,不过十八即可。” 陈朝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既然如此,那难道没有谎报年纪的说法?” 镇守使之前生了一肚子闷气,此刻终于能够挥洒出来,他看着陈朝冷笑道:“你以为世间的修士都是瞎子聋子,连这个都无法判断?” 陈朝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说道:“也就是十八岁之下,方外修士里肯定有人踏足第四境。” 镇守使像是看白痴一眼看了陈朝一眼,这让陈朝很不满意,但又无法发作。 陈朝嘟囔道:“就差一个境界,又不是不能搏一搏。” 镇守使冷笑道:“口气不小,你要是真的夺魁,倒是我大梁朝两百年来的未有之人,到时候便给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又如何?” 实际上一旦陈朝夺魁,他必然会成为大梁朝真正的天才,别说是他要这些,就是更为过分的请求,说不定都会满足他。 陈朝摊开手,“既然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这便是在索要东西了。 “你真有些无耻,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 镇守使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区区神藏境界便能让他吃瘪的少年,眼中的怒意散去,倒是浮现出来些欣赏之意,光是这般不循规蹈矩的作派,他便觉得陈朝要比镇守使衙门倾力栽培的那些年轻人要好很多。 很多年轻人太畏惧所谓的规矩,反倒是让他们缺少了许多创造力。 这或许也是大梁朝的修士不如方外修士的缘由之一。 镇守使有些失神说道:“你若不是那些破落户的后人,便好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这个英武男子,沉默了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 他已经不止第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了,但是很显然不会有人相信。 镇守使笑了笑,转过头来看向他,说道:“留下来吃饭吧。” 陈朝认真道:“还是先拿东西。” …… …… 日暮时分,天边有些红,那是晚霞。 管事将陈朝送到门外,目送着他走上马车,进入车厢里。 马车缓缓从镇守使府前离开,车厢里,宋敛放下帘子,颇有些感慨道:“能在镇守使府呆这么久的,你是头一个。” 陈朝的目光随着宋敛放下帘子而收回,此刻听着他这么说,也颇有些感慨道:“你肯定不知道那间书房的恐怖。” 宋敛盯着陈朝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递给陈朝,说道:“今日起,你便是我神都左卫的一员了。” 陈朝接过那块腰牌,赫然发现上面竟然镌刻着几个大字: 神都左卫指挥副使。 陈朝有些不可思议。 左卫指挥使是正四品,那他若是成了副使,便是从四品。 宋敛冷笑道:“有什么吃惊的,你如今做不了镇守使了,又要替我镇守使衙门参加万柳会,没个身份怎么行?” 陈朝虽说早就知晓自己最终的结果是回归镇守使一脉,但的确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个小小的地方镇守使直接变成左卫的指挥副使。 这种升迁速度,实在是离谱。 “镇守使一脉的官职,本就是镇守使大人一言而决的,他要是愿意,你现在马上可以变成右卫的指挥使。” “为什么不是左卫?” “你还想坐老子的位子?” “没……我就是问问。” 陈朝片刻后便有些担忧道:“难道我从今以后就要变成你的下属,去那什么左卫衙门当差?” 宋敛冷笑一声,“你要是觉得这样有意思,我每天都可以点卯。” 陈朝默不作声。 宋敛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就是个虚职,挂在上面罢了,你也调不动我左卫的人,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不过我倒是真帮你要了一座院子,算是你的官邸,只是看你这个样子,好像也不会想去看看。” 宋敛嘿嘿一笑,“我当然明白,你这小子有佳人相伴,哪里会愿意自己一个人住,没事儿,钥匙我帮你收着,再帮你雇两个婆子收拾一番,也不知道你小子能不能住进去,万一要不了多久你就飞黄腾达,那院子也就空了,到时候我再给别人也成,反正事情……” 陈朝对此深以为然,点头道:“除了皇城,哪里有地方能比书院更安全?” 宋敛自言自语道:“不止吧,大概是整座神都也找不出哪个地方比湖畔那座小院的女主人更好看的姑娘。” 陈朝嘿嘿笑了起来。 他正在想之前在镇守使府里拿到的那些灵药,他也有好久没有打磨身躯了,如今也该打熬一次了。 不过如今神都这个局势这么复杂,他的确也不想离开那座小院。 宋敛忽然肃穆道:“你小子收了钱,难道不准备办事?” 陈朝一怔,随即想起些事情,苦笑道:“我没想到您竟然这么急迫。” 说得是来之前在车厢里发生的事情。 宋敛理所当然道:“人生苦短,我这都是土埋到裤裆的人了,这把年纪了,为什么不急迫?” 陈朝痛苦地闭上双眼,心想这位镇守使说得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真真不堪入耳! —— 本来是想着搞个定时更新啥的,但一想到我这个连日常更新都如此困难的男人,说不准说了就没管用过,也就不说了,在这里再次求月票和推荐票,我正在努力存稿,准备过几天给大家过个年。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湖畔又见蝉 马蹄声再次在南湖之畔响起,而后又消散。 一身黑衣的陈朝悬着断刀,慢慢悠悠的朝着那座小院而去,一路上湖畔的不少学子看到陈朝,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是却也不能发作,只能当作没有看到一般,清晨的事情早已经传了出去,如今是谁都知道这位出身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可是早晨才在湖畔辨得的那位曾夫子都说不出什么来。 书院学子说白了便是最擅长讲道理,如今连那位夫子都无法胜他,那算上他们这些学子,有一个算一个,自然也都没有办法。 除非是那些这一代里真正的出彩人物,不然不可能会有什么不同。 伴着晚霞归家,本就是件极为不错的事情,陈朝好久没有觉得人生如此惬意过了,故而越走越慢,一边走一边摸着腰间的腰牌,陈朝便有些恍惚出神,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可一回过神来,便在湖畔的夕阳下看到了一个少年,他立在夕阳之中,身着一身寻常长衫,面容生得极为俊美,看着便知不凡,绕是陈朝这个男子,看到对面的时候,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不等他移开目光,那少年也回头看向他,两人瞬间四目相对,期间便有了些特别的意味。 陈朝眯了眯眼,很快便主动收回目光,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好似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那少年站在夕阳里,主动开口道:“清晨的时候,听说你在这里说得我书院众人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很是清淡,倒是很不想这个年龄段的少年。 陈朝停下脚步,问道:“你有什么见解?” 既然对方要说起清晨的事情,陈朝倒也可以顺着他说这些事情,反正那桩事情说破天,也是黄直有错,无论如何辨。 少年微笑道:“大梁朝武夫不可辱,这自然是真理,对于那桩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但那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不等陈朝说话,少年便自顾自说道:“你所想,大概只是为了在那个少女面前撑起面子?” 陈朝默然无语。 少年继续说道:“实际上你和黄直做的,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哗众取宠,为了一个女子罢了。” 陈朝笑问道:“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自信吗?” 少年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好似有些不太高兴,他便说道:“你可以驳我。” 其实早在少年和陈朝在这湖畔交谈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他们此刻当然知道那个悬着刀的少年是清晨在湖畔闹出事情的陈朝,却不知道那个生得好看的少年又是谁。 但看着那少年身上的衣衫,只能推算他也是书院的学子。 学子们有些期待,想要在这里看到陈朝吃瘪。 别的不说,但总是能够帮书院在这里找回些什么面子的。 陈朝说道:“我不太会讲道理,我也不想驳你。” 少年看着陈朝的刀,自信道:“你或许想和我打一架?” “我在天青县杀过好几年以我大梁百姓为食的妖物,我也杀过那几个炼气士,你觉得你能比他们还恶?”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少年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他本是想着以讲道理的姿态出现的,但眼前的陈朝应对,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冷淡道:“和你的口舌之争没有意思,私下比斗也没有意思,我会在万柳会上向你讨教的。” 听着万柳会三个字,湖畔的学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一次的万柳会,虽然大梁朝的名额从八个变成了十个,书院依旧占据大头,可也不过是三四之人的名额,那少年这般说,岂不是说明他定然能够入选? 这意味着什么? 自然意味着眼前的少年会是书院真正的天才。 无数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到了那个少年身上,少年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陈朝。 陈朝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参加万柳会,是为了大梁朝,我和你没有私怨,到了万柳会我也不希望和你交手,那只是在损耗我大梁朝的力量。” 这句话在湖畔引来不少喝彩声。 书院里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这句话的声音自然也不算小,陈朝说出口之后,湖畔的学子们自然也都听得清楚,有不少人是清晨便在湖畔的,知晓那桩抢人的大戏,早就隐约猜到了几分,此刻听着陈朝这么说,心想果然这般,这少年是被那些大人物争抢,一定是为了万柳会。 万柳会是大梁朝不愿提及,却又不得不提及的东西。 这一次要在神都举行,学子们自然知晓,他们当然期待,但同时又有些害怕。 期待的是这一次在家门口,朝廷会拿出比之前更好的表现,狠狠的宣扬一番国威,至于害怕的,自然又怕如同之前那般丢脸。 既有这般情绪,自然便对参加万柳会的那些年轻天才又爱又恨。 如今陈朝这般表态,他们自然高兴。 至少他是顾全大局的。 这样一来,反倒是眼前的少年,虽然出身书院,也让很多人不喜,在这桩事情上,又怎么能够内斗呢? 大梁朝说来说去,能够参加万柳会的,也不过十个名额。 既然是选出来为大梁朝而战的,自然要以大梁朝为重。 少年皱了皱眉,没有再开口。 他之前言语有失,此刻的确有些被动。 陈朝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少年,空有一副好皮囊,可脑子和黄直一样,都不太聪明。 不足为虑。 只是他也有些担心,如果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存在,那么大梁朝想要取胜,还真是不容易。 陈朝不再停留,很快便到了那座湖畔小院之前,推门而入,便再也不去理会外面的声音。 谢南渡坐在院里,一直在看书,手中的那卷道法,似乎已经到了最后一页。 椅子前的小矮凳上,果脯吃了些,但剩得更多。 陈朝走过来,看着她感慨道:“书院里的蝉还是挺多的。” 谢南渡抬起头来,之前的湖畔发生的事情,她自然听到了。 她摇头道:“他不是一般的蝉。”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关于万柳会那些事 蝉和蝉是不一样的,像是黄直这样的,就是最讨人嫌的蝉,因为本没有什么本事,却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只是对于谢南渡来说,即便本事再大,在自己门前吱吱呀呀,那也自然还是讨人嫌。 那少年不曾来过她门前,按理说只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闲话,是不该引起她的厌恶的,但在陈朝开口说起蝉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顺着他说了下去。 陈朝拉了一条板凳坐下,便开始生火,一边忙碌一边开口问道:“怎么不一般?” 谢南渡重新坐下,看着眼前的少年开始忙碌,放下手中的书,认真说道:“这一次万柳会,书院有四个名额,他会是其中一个。” 按着过去的规矩,大梁朝的八个名额书院要占去三个,镇守使衙门和天御院各自占去一个,另外的三个,则是由神都的其他衙门和各大世家择去争。 这一次因为在神都举行万柳会,名额多出两个,书院便又多要了一个名额,另外一个名额,其实是分到镇守使衙门的,不过那位镇守使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故而又将那个名额让了出来。 书院的四个名额里,那个少年能占到其中一个,自然说明他的不一般。 陈朝问道:“是院长的学生?” 院长有七十二个弟子,虽说有些已经故去,但如今在世的也不在少数。 谢南渡摇了摇头,“先生的弟子里,只有我一人符合条件。” 院长的七十二位弟子里,除去谢南渡,其实已经都年纪不小,那些人分布在大梁朝上下,不都在书院。 “他是刘夫子的弟子,刘夫子是书院大儒,向来宽仁,名声极佳,那少年便是他的关门弟子,出身夏氏,名为夏渊,是长房嫡子,未来很有希望成为夏氏的家主。” 谢南渡进入书院已经有些日子,对于神都和书院的事情大多都已经了解,此刻说起,便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一样。 夏渊在书院的那些夫子眼里,自然是极好的后辈,湖畔那些学子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因为他们才入书院,想来过些日子,万柳会之后,便会改变。 陈朝感慨道:“我也没有招惹他,他要是为了书院,我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比起来万柳会,我清晨在湖畔说那些话,应该不值一提吧?” 有种情绪叫做归属感,自己不是书院的学子,自然感受不到,但陈朝可以理解别的书院学子此刻的心思。 谢南渡说道:“世间的花有那么多,不是每一朵都一样。” 陈朝伸手拿了两个红薯放到炉子上,问道:“他不会也对你有意思吧?” 谢南渡平静道:“夏氏倒是想和谢氏联姻,不过夏渊不愿意。” 听到前面半句陈朝下意识皱起眉头,等到后面半句一起被说出来,他变得有些生气,“他还不愿意?!” 谢南渡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陈朝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 “他的想法不重要,因为他无法改变夏氏的意志。” 虽然夏渊是书院的学子,但在夏氏面前,还是显得那般弱小,无法抗争。 谢氏微笑道:“夏氏的想法也不重要,因为谢氏用不着和别人联姻。” 神都夏氏,如今已经是大梁朝最为煊赫的家族,除去魏氏之外,他们在大梁朝不用忌惮任何人。 陈朝说道:“盛极而衰的事情,你应该明白。”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很多,一个家族繁荣到了极点,迎接他们的,便只剩下衰败。 谢南渡摇摇头,“保持家族昌盛的根本,是后人足够出彩,不是什么圣恩。”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实际上已经看到了根本,一座王朝,始终需要人来撑起来,只要足够有能力,行事便可以自在一些,不用时时刻刻想着那些事情。 说到这里,谢南渡话锋一转,把话头说回到正题上,“这一次书院四人,除去夏渊之外,其余两人对你应该没有敌意。” 陈朝翻过红薯,试探道:“说说那两人?” 谢南渡微笑摇头道:“那关你什么事情?”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参加万柳会,虽然是代表着各自的宗门,但是万柳会的规则,比得是年轻修士自己的修为和临阵应变的能力,别的,真的不太重要。 陈朝有些无辜道:“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到了今天居然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这万柳会到底要比什么!”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也有些疑惑,她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陈朝瞪大眼睛,认真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 谢南渡平静道:“神都里很多人都在猜测你的来历,你所表现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一个边陲少年该有的,他们基本上已经把你的身份锁定在那几家破落户的后人身上,你若是他们的后人,怎么会不知道万柳会要比什么?” 陈朝摇头道:“我不是。” 不是这个词汇,他已经不止说过一次了。 谢南渡看着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她没有去问那句话。 沉默片刻后,小院里多了些烤红薯的香气,谢南渡微笑着开口说道:“万柳会最开始的时候,种类繁多,比较的方面很多,诸如琴棋书画都有。” 陈朝忍不住插口问道:“既然是修士,比这些有什么用?” 谢南渡皱了皱眉,“当初也有人是你这样说的,那个人觉着万流道会的名字不好听,于是便将其改成了万柳会,他甚至觉着比得太多也无用,便将万柳会改成了只比两样,文武两试。” 陈朝有些向往道:“那个改了名又改了规矩的人,是不是世间一流的狠人?” “不知道,书上没有挑明他的身份,而且年代太过久远,就算要查,也很难去查,只有一点可以明确,那人定然是一位剑修。” 谢南渡也不太确定,但说话的时候却很坚定。 “何以见得?” 陈朝饶有兴致地问道。 谢南渡看着红薯说道:“是好几本书里共同指明的唯一内容,而且像是这么霸道的行径,方外的那些修士里,只有剑修会这么干,因为他们最是无法无天。” 说起这个,陈朝想起自己之前在去矿场的路上瞎编的那个故事,故事虽然是自己随口编的,但当时郭溪的眼中除去笃定之外,还隐有几分畏惧,难道只是因为对方剑修身份便如此? 陈朝对剑修有了些好奇,但是没有明说。 谢南渡好似知道陈朝的想法,说道:“世间的剑修,被誉为修士中杀力最强,即便是一般的方外修士都不敢招惹。” 陈朝想了想,说道:“继续。” 谢南渡点点头,继续说道:“万柳会的文试其实很简单,和大梁朝的科举考试一样,便是答题。”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可问题是什么?” 谢南渡说道:“自然是修行上的问题考量。”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那岂不是浩如烟海?” 修行一道,发展了这么多年,几乎每年都会有新的道法产生,每年都有新的著作产生,没有人能把所有的道法学全,也没有人能把所有关于修行的著作看完。 “难道是规定了范围?”陈朝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谢南渡摇头道:“没有。” 陈朝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那这也太离谱了吧!”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暗流涌动 看着陈朝的反应,谢南渡说道:“书院有座楼,你要是进去看过,或许会更震惊。” 那是书院的藏书楼。 世间的修行之法,除去少数各大宗门压箱底的东西,其实大多数都在世间有流传,那些著作更是如此,书院作为其中一脉的修士,自然也有无数拓本,万柳会文试,大概便会在那些书里去提问题。 陈朝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你才进书院多久?” 谢南渡看着他,平静道:“世间又不止书院一处有书读。” 在十六岁之前,她没有踏足修行,在白鹿谢氏的祖祠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 那些年,她读了很多书。 陈朝看着谢南渡的神情,发现她并不担心这种事情,于是自己也不再担心,而是转而问道:“那武试呢?打擂台?” 谢南渡摇了摇头,“那种方式太粗鄙,对于修士们来说,自然不喜欢。” 听着粗鄙两字,陈朝自嘲道:“我本来就粗鄙,打架才是我擅长的,说起来真要打架,刚才湖畔的那个家伙,我最多一刻钟,就能把他打到南湖里去。” “没这么容易。” 谢南渡倒也不去深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武试最后虽说是一战而诀,但之前要显得更为复杂一些,每次都不尽相同,但具体的内容大概还是考验一个人的心智和反应,最后决出两人,一战而分,决出胜负。” “等些时候吧,大概还有一个多月,就会有具体消息传出。” 谢南渡总结了一番,算是将这桩事情给说清楚了。 陈朝说道:“也就是说,这万柳会有两个魁首,一文一武?” 谢南渡嗯了一声。 陈朝从炉子上拿起一个红薯,拍了拍上面的灰,有些期待说道:“那会是哪两个幸运的家伙呢?” 谢南渡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接过红薯,她说道:“方外的修士里有很多了不起的人,虽然不见得全部都会来,但想要夺魁,不见得真的那么容易。” 陈朝没有回话,他只是仰起脑袋,看了看天上,两人谈话的时间不算短,如今已经是夜晚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很是明亮。 看着月光,陈朝忽然说道:“我什么时候去谢氏一趟?” 谢南渡吃着红薯,头也不抬的问道:“为什么要问我?” 陈朝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跟你一起,难道我自己一个人上门?” 谢南渡皱眉道:“你是小姑娘吗?害羞?”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轻声道:“暂时别去。” “那会不会给人留下我这个人太过自私,不知恩图报的形象?” 陈朝有些担忧。 谢南渡懒得去接他这样的话,只是说道:“那里面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你现在去很麻烦。” 陈朝抬了抬头,若有所思道:“总要去一趟。” “其实……你不用对他们感激什么,感激他们,倒不如感激我。” …… …… 清晨的时候,晨光微生,大理寺门外,一身鲜红官袍的大理寺卿韩浦站在一架马车前,看了一眼远处,才收回目光,看着车厢里的三人,微笑道:“三位仙师,一路走好,本官便不送了。” 说完这句话,韩浦好似根本没有想要目送几人离去的打算,而是自顾自转身,朝着大理寺的衙门里走去,这位大理寺卿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很显然大理寺的事情不会有那么多,更不可能着急的连让他抽出这点送行的时间都没有。 马蹄声响了起来,车轮开始转动起来,这辆马车开始缓慢的朝着城门而去。 清晨的长街两边没有什么行人,即便有,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去注意这架马车,因为这架马车当真和很多马车一模一样,太过普通,没有人能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只是马车里的三人却不普通。 若是人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定然会震惊不已,因为前些日子里那桩震惊神都的大案里,他们便是陪审,虽说最后他们从陪审变成了犯人,让他们丢尽了颜面,但此刻他们还是从大理寺里出来了,而且要不了多久,便会返回各自的宗门里。 中年道姑坐在马车当中,此刻的她比起来才入神都之时,双鬓已经生出白发,看着要憔悴了许多,之前的种种经历,让她丢尽了颜面,如今从大理寺里走出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恍若再世的感觉。 和她比较起来,许玉便要显得淡然太多,虽说在看向神都两侧的时候,他的眼中也充满了厌恶,但至少并未有太多别的表现。 余柯叹气道:“谁能想到那个贼子竟然真那么一颗妖珠,而且心机如此深沉,到了那般时候才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他们百密一疏,之前已经派人在大理寺看着他了,却没有想到那个少年最后还是将他们狠狠耍了一道。 许玉冷笑一声,说道:“要不了多久,这次万柳会若是他敢参加,必然让他丢尽颜面,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余柯点头附和道:“理应如此,我们这次回去,就将此事告知南方的各山道友,最好让他死在万柳会上。” 许玉没有说话,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他们懂,可是如今神都已经将此事闹得这么大,他们即便想要瞒着也瞒不住了,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其事情明明白白的摊开来说。 两人对视一眼,对这般想法都是十分赞同,只是很快,他们便注意到那个中年道姑一直没有开口,这才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姑,问道:“王道友你意下如何?” 中年道姑好似一直都有些失神,此刻听着这话,才恍惚回神,此刻马车已然快要到了城门处,她才后知后觉寒声道:“那个贼子,我必然将其大卸八块,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今日已经入夏,可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马车里仿佛又变成了寒冬时节一般,一道不知道从何而起寒风呼啸而起,寒冷刺骨。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安静闲适的日子 之后的十几日里,陈朝除去打磨了一次筋骨,剩下的时间,他把大多数时间花在了读书上。 谢南渡每日都在那座藏书楼带书回来研读,当她读完一本书的时候,那本书就会落入陈朝的手中,这些年他一直在山中杀妖赚取天金钱,天青县如此偏远,对于修行上的书籍,也只有寥寥数本,所以陈朝这些年虽然很想清晰的了解这个修行的世界,但一直没有什么途径,如今总算是有了些机会和时间,那自然不能错过,他近乎于贪婪般吸收那些来之不易的知识,遇到有不懂的地方,身旁的谢南渡也总是能够给他答案。 这样的读书条件,早已经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了。 这就好像是陈朝掌握着一座书院的藏书楼,可以肆意的去读那些包罗万象的藏书,而最让人感到无奈的事情,则是他并非是书院学子。 他不过是个外人。 可没有人知晓,所有人都以为是谢南渡在读那些典籍,不会想到那个武夫也会想着这些事情。 外面的书院学子见那少年在谢南渡的小院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便想着当初宋敛在湖畔说的话大概便是真的了,有些原本就对谢南渡有些想法的书院学子自然便觉得失望不已,有些学子则是觉得这样有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渐热,像是陈朝这等早已经跨过了好几个境界的武夫自然感受不到,可才踏入初境的少女却觉得有些糟糕,至于觉得更糟糕的,便是那个寻常的婢女柳叶,好在这些日子她已经去书院要了几张符箓,贴在院子各处,才让院子里的温度降了下来,不过这些符箓几乎是要三两天便换一次,画符的修士不是什么境界高妙的修士,因此根本无法维持太久。 今日柳叶又去换了一批符纸,取下来的符箓便直接丢入了炉子里,下一次生火,这些符箓便要变成尘埃。 陈朝来到屋檐下,站在一张符箓前,看着上面那些繁琐而优美的线条,沉默了很久,才转身重新坐下。 看着对面那个此刻心神都在手中捧着的那卷书上的少女,陈朝说道:“我觉得我会的东西太少了。” 之前在矿洞里,那几位炼气士的手段都不少,可他只有一把刀,只有打磨过的身躯。 谢南渡头也不抬,说道:“符道是各大修行流派里特别的一种,几乎不能兼修,你要去研习符道,就只能放弃武夫的身份。” 谢南渡皱了皱眉,忽然抬起头说道:“之前我说我可以为你争取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你说你只想做一个武夫?” 陈朝老脸一红,因为他修行的速度太快,他们都当作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但其实没有人知晓,他的天资太低,其实只能在武道上艰难前行,至于走那么快,那是无尽折磨自己的结果。 “我只是想要多些保命的手段,我当然只想做武夫。” 陈朝振振有词。 谢南渡喔了一声,随意道:“既然这样,就继续在武道上攀登便是,有朝一日想来你也会成为镇守使那样的人物。” 陈朝笑了笑,问道:“那你呢?修行的是什么?” 谈起这个,谢南渡皱眉道:“我曾向先生说,我想炼一口飞剑,先生却说那杀力太大,不适合我这样的女子。”方外修士之中,剑修杀力至强,最是让人忌惮,各大宗门之中,若是有门下弟子有练剑天赋,自然是要门下弟子首选剑修一途的,在方外修士看来,剑修杀力无穷,同境之中鲜有对手,门下若是多些出彩剑修,那么一座宗门的根基便越是稳固,毕竟说来说去,能打两个字,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剑修法门,除去那些剑宗之外,各大宗门也都会有些,书院自然也有。 陈朝笑道:“以后书院出个女子剑仙,这不好?” 谢南渡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很快,她便抬起头,将手中的书递给陈朝,陈朝正好也合上手中的书,递给柳叶。 在经历了之前湖畔的事情之后,柳叶对陈朝改观不少,虽然至今仍旧说不上喜欢,但绝对没有了之前的讨厌。 谢南渡说道:“你看书的速度和我一般快,真是了不起。” 这是真心实意的夸赞,当然随便也将自己夸了一番。 在看书这件事上,这么多年了,谢南渡还没有找到过对手。 陈朝谦虚道:“只是死记硬背罢了,没有你理解的那般通透。”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反驳,好像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陈朝有些无语,只是刚想开口,便想起自己今日还有要紧事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 …… 南城那边偏僻的矮巷里住着许多平民,这些普通百姓虽说在神都中不用担心妖物这些事情,但是别的方面却和大梁朝别的地方的普通百姓是一样的,甚至于还要更难。 神都居,大不易。 矮巷里的一座破落小院里,有着很多竹竿横在院中,竹竿上晾着无数的衣衫,有的湿漉漉的,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只是水珠坠地的声音,却被另外的声音掩盖。 在院子正中央,有一口井,井边则是有一个巨大的木盆,一个身着布裙的妇人此刻正坐在木盆边洗着衣服,木盆旁边,则是还有一堆小山般高的脏衣服 随着阳光落到院子里,妇人额头的汗水也在不停地往木盆里滴落,随着她动作的不断起伏,她胸前也荡漾起来。 陈朝正要点头评判一番,宋敛便伸手拦下了他的目光。 陈朝有些无奈,说道:“您把我想的太不正经了。” 宋敛冷哼一声,不去说这件事,而是说道:“赶紧告诉我该怎么办?” 陈朝疑惑道:“你这一个神都左卫的指挥使,难道喜欢她,她还不愿意?” 宋敛不说话,脸色铁青。 陈朝看着同样是一身寻常布衣的宋敛,苦口婆心说道:“她过得这般苦了,你有条件能让她过得好一些便告诉她啊,为什么非要做出这样的作派?难道你是在想她会不会贪图你的钱财?这倒是个问题……可对你来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宋敛皱眉道:“不是你想的那般,而是她虽然过得这般苦了,但是对于这方面,仍旧不想因为对方有钱便跟着他,之前这里也有人提亲,条件还不错,但都被她婉拒了。” 听到这里,陈朝赞扬道:“倒是个老……好姑娘。” “不过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到这个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 陈朝揉了揉下巴,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但既然是收了钱,那自然就要帮人办事。 这是基本的。 “她年轻的时候,家里本就穷,仅有的一点积蓄,都给了两个弟弟娶媳妇儿,到了她这儿,是一点嫁妆都拿不出来了,因此便耽搁了,如今到了这把年纪,看得上她的自然也就不多了,看得上她的,她反倒是看不上。” 宋敛这位武夫,在提及这些事情的时候,叹气不已。 陈朝问道:“那你呢?” 宋敛板着脸,原本不想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年轻时候一心在武道上攀登,哪里想过这些事情,那会儿家中长辈倒是时不时介绍一些,到了如今,便是耽搁了。” 陈朝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姑娘的?” “有一次我来附近查案,一眼看到她便好似丢了魂一般,后来时时来这边,我在那边买了座宅子,算是她的半个邻居,偶尔也和她说说话,原本想着就这样过一辈子倒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土都埋到裤裆了,也该做些什么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 陈朝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说道:“你是想知道这个姑娘喜不喜欢你,但实际上你都没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我就这般去问她喜不喜欢我?岂不是太过直白了?” 宋敛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不好。 陈朝问道:“那你委婉,要委婉到什么时候?” 宋敛一脸理所当然,“所以这不是找你来了吗?” 他为了这件事,可是花了不少天金钱的,那点钱,能在这边买上半座宅子了。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头疼道:“容我想想。” 宋敛皱了皱眉,说道:“反正你得帮我把这件事弄好,到时候我成婚、孩子满月、儿子上学堂……” 陈朝挥手打断他的期盼,怒道:“你怎么不想你抱孙子?!” 宋敛一脸认真,倒是真有这个想法。 陈朝看了一眼院中,收回目光,“先撤,我们过几日再来。” 宋敛却好似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过几日可能不行。” 陈朝一脸茫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过几日你要入宫赴宴。” “什么赴宴?” “万柳会之前,皇帝陛下有一场御宴,要宴请你们参加万柳会的十个年轻人。”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如果我不说那句话呢?” “什么话?” 陈朝盯着宋敛,咬牙切齿道:“宋大人,我怎么最开始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宋敛一本正经道:“我也是。”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御宴 万柳会十年一次,却不是次次都会在神都举行,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在神都还是第一次,所以御宴这种事情,这也是第一次。 十位参加宴会的年轻人自然由着各自所属的地方通知,谢南渡作为书院四人之一,自然早就被通知到了,而且还是师兄魏序亲自告诉她的,另外天御院也好,还是各大世家的那几位也好,也自然有人会去通知。 而陈朝属于镇守使衙门,负责通知他的人,自然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宋敛。 这是这位宋指挥使如今的心思都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上,有所遗忘,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对陈朝来说,并不是好事。 只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又能说些什么,难不成指着宋敛的鼻子骂一通,别说对方现在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不是,对面货真价实的境界在那里摆着,即便他占着理,只怕也占不到便宜。 “宋大人,我真是服了!” 陈朝咬了咬牙,转身便要走。 宋敛则是微笑道:“我说过几日,但到底是哪一日,我可还没说呢。” 陈朝面无表情,懒得去理会他,自顾自离去。 宋敛在身后喊道:“进宫过后,记得来继续帮我!”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踏上了归路,他带着无奈的心情回到书院,这次走过湖畔的时候,也没有心情去看两岸的垂柳。 回来的时候,暮色正浓,谢南渡刚好看完一本书,此刻揉了揉额头,然后伸手去拿一块果脯。 眼见陈朝走了过来,谢南渡挑了挑眉。 陈朝开门见山问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过些日子有御宴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找镇守使衙门问。” 陈朝挑眉道:“我以为你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既然会有人告诉你,那么我何必多费口舌。”谢南渡喝了口手边的茶,微笑道:“你现在不还是知道了吗?也不算晚。” 陈朝皱眉道:“我要是早些知道,也好多做准备。” 谢南渡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无非是一些年轻人在一起吃点东西,客套一番,不见得是什么大事,要什么准备?” “我说的不是这个。”陈朝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说是预宴,实际上那位皇帝陛下不见得真会出席,就好像是说这万柳会是年轻人的盛会,但那些真正一等一的天才,也不会来神都一样。” 谢南渡这些日子虽然在小院里读书,但是也知晓了很多事情。 陈朝问道:“为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自然是看不起咱们,在神都举行,他们不来,自然是一种无声的轻蔑。”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谢南渡虽然在笑,但是陈朝感受不到她的笑意。 陈朝轻声道:“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好像也很难让人习惯。” 谢南渡说道:“有些东西,不是祈求就能得到的,比如尊严。” 陈朝默不作声,对此他表示很赞同。 这也是沉默的赞同。 谢南渡转而问道:“你害怕去御宴?” 陈朝无所谓道:“吃饭喝酒,有什么害怕的?” 谢南渡摇头道:“是怕那位皇帝陛下?” 陈朝说道:“我应该见不到他。” 谢南渡点头道:“即便万柳会再重要,再关乎着大梁朝的脸面,但始终是一场年轻人的较量,至于输,大梁朝又不是没有输过,再在家门口输一次又怎么样,难道大梁朝就此覆灭了?世间还有很多值得那位皇帝陛下去做的事情,他不会把这些时间浪费到这群孩子身上。” 陈朝想了很久,点头道:“你说得对。” “这种事情你应该想得到,如果你没有想到,便说明你此刻的心有些慌,所以也能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却没有什么逼问的意思。 陈朝说道:“我觉得宴会不见得是什么好宴会,或许像是夏渊那样的人,还有很多。” 谢南渡说道:“既然是御宴,自然会有些小小的比试,你被针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朝疑惑道:“难道你不准备帮帮我?” “现在整个神都都觉得是我喜欢你,我觉得这样不好,所以我不准备做些什么。” 谢南渡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别的意思,至少不会那么淡。 虽然这句话也不淡。 陈朝斩钉截铁道:“我明天就去告诉他们是我喜欢你!”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真不要脸。” 陈朝怒道:“什么时候喜欢一个姑娘就成了不要脸?!” …… …… 早在数日前,神都便已经有各大宗门的代表团开始陆续进入神都了。 方外修士看不起大梁朝,无视皇权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不意味着大梁朝便没有交好的宗门了,这些和大梁朝关系不错,至少表面关系不错的宗门,也是第一批来到神都的修士们。 负责接待的礼部这些日子忙碌起来,负责安排这些修士的住所,负责提供日常需求,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宋敛作为左卫的指挥使,也是这般,如今便要更把心思放在神都的安全上了,这几日他没有离开那座左卫衙门,而是在那里不断听着下属们带回来的讯息。 “太阴 门的一位修士在青楼喝酒没有付钱,还无故殴打了好些寻常百姓。” “万青山的几位修士半夜出行,遇到值夜的差役,不听劝阻,大打出手,其中一人重伤。” “……” “……” 听着这些消息,宋敛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神都虽说是大梁朝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在这些方外修士眼里,只怕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城池罢了,他们倒也有分寸,不会在城中滥杀无辜,可也仅此而已,动手打人也好,还是去青楼不付钱也好,其实都是小事,只要不弄出人命,倒也没有人会当真去追究。 何况这些宗门还是和大梁朝交好的宗门,即便是有什么过错,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道真因为这点事情去损害两方的友谊不成? 这是定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宋敛平静道:“告诉他们,以后巡夜多几个人,若是遇到这等不听劝阻的修士,便绕道,不可起争执。” 说完这句话,宋敛挥了挥手,没有给那人说话的机会。 他坐在大堂,看着院里来来往往走来走去的差役,也觉得有些疲倦,这样的事情他经历了不止一次,但不意味着在他经历这么多次之后,便已经无动于衷了,相反,他仍旧很想将那帮人以大梁朝的律法来处理,只是这些想法,也只能压在心里。 和他有一样的想法的人绝对不少,想要看到大梁朝某一天彻底不用顾忌那些方外修士脸色的人也很多,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看到那一天。 亦或是永远没有那一天。 就像是前朝、前前朝一样。 …… …… 御宴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暮色正浓的时候,四架马车驶入书院,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其中一架,停在了谢南渡的小院前。 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来到门前,轻轻叩门,朗声道:“陛下有旨,请谢姑娘入宫赴宴。” 门很快便被打开,只是出得门来的却不是那个少女,而是一身黑衣的少年,他腰间悬刀,一双眼睛分外好看。 内侍一怔,倒是没有说话。 很快,穿着一身青衫的谢南渡走了出来,和内侍见礼之后,便登上了车厢,陈朝要紧随其后,内侍却拦着他说道:“陛下有旨,请的是谢姑娘。” 他的声音并不冷漠,但是意思很清楚。 陈朝有些尴尬的缩回手,问道:“就她一个?” 来书院的四架马车,就是接书院四人的,自然和他无关。 内侍没有说话,更没有去问陈朝的身份,只是招手,转身而行,马车也缓慢朝着远处而去,马蹄声渐远。 陈朝站在原地,感觉脸好热。 这些日子,一直打人的脸,但今日却被人打了一次,自然觉着有些尴尬。 此刻好在湖畔没有什么人,要不然陈朝只怕会更觉得尴尬。 好在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架简陋的马车便从远处驶来,驾车的人,竟然是老相识了。 是神都左卫的翁泉。 “副指挥使大人,属下奉命来接你入宫!” 翁泉跳下马车,朝着陈朝拱手行礼,如今陈朝已经是左卫的副指挥使,虽然是虚职,但该有的礼节不可免。 陈朝捂住额头,“怎么又是你?!” 翁泉笑道:“指挥使大人说我和副指挥使相识,我来正好。” 陈朝打量了一番马车,有些不悦道:“既然我如今已经是左卫的副指挥使,又是入宫赴宴,为何马车如此简陋?难道左卫没有好的马车了?” 翁泉立马解释道:“左卫自然有更好的马车,只是属下出门的时候想着副指挥使肯定是个念旧的人,故而才选的这架马车。” 陈朝听着前半句话便隐约觉得不对,此刻听他说完,便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不可置信说道:“你是说这架马车,还是那架粪车改的?!” 翁泉理所当然点头道:“正是!” 陈朝不说话了,他站在湖畔,扯了扯嘴角,骂了一句娘。 他很好奇,小小一座左卫衙门,是如何同时拥有宋敛和翁泉这两位大天才的。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皇后 书院的四人是皇宫里派遣马车接去的,但剩下的六人,无论是代表镇守使一脉的陈朝,还是天御院的年轻天才,以及那些世家大族后辈子弟,却都是自己入宫。 这种看似微小不同的待遇,但实际上说明很多问题,可以说书院的地位尊崇,在这里可以体现,也可以说书院始终对于大梁朝来说是外人,这般礼遇,始终是对客人的态度。 坐着从粪车变成囚车,然后从囚车变成的马车,陈朝一路上都在打量着这座巨大的神都。 神都太大,在此生活的百姓一辈子都很难走遍一座神都,即便像是陈朝这样的人,若不是刻意去走去看,或许这一生也无法看到神都的全貌。 马车虽然简陋,但上面有左卫的标识,一路上通行极为顺畅,只是即便如此,尚未走到一半路程,天便黑了,好在来之前便计算过时间,此刻距离御宴开始却还有些时间,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怎么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皇城那边。 许久不见,翁泉却没变,他还是那个话痨,这一路上他的话很多,絮絮叨叨的,不管是家长里短还是左卫衙门里的琐碎小事,就没有他不说的事情,即便是早有准备,陈朝此刻依旧觉得很头疼。 只是在从天青县到神都的旅程中,自己没能让翁泉改变什么,但此刻却是不同,陈朝面无表情的木然说道:“从现在起,到皇城之前,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翁泉震惊不已,同时无比疑惑,问道:“副指挥使,为什么?” 陈朝平静道:“不为什么,这是命令。” 若是在以前,翁泉当然不会理会陈朝,但此刻陈朝已经成了左卫的副指挥使,理论上便是他的上司,他便不能反驳,只能憋着气说道:“属下遵命。” 陈朝满意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副指挥使的确有些作用,不由得有些开心。 翁泉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所以便有些烦躁,有些烦躁,故而马鞭抽动的频率便快了些,这也就意味着,马儿在努力的朝着前面跑着,也就让他们更早到了皇城之前。 眼前一座诺大的皇城静静立在夜色里,像一个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巨人。 翁泉一拉缰绳,马车便停了下来,有些不满的打了个响鼻,翁泉什么话都没说,但看得出来不太高兴。 陈朝走出车厢,问道:“等会儿结束还是你送我回书院?” 翁泉默不作声。 陈朝扯了扯嘴角,皱眉道:“可以说话了!” 翁泉这才幽幽道:“自然是属下,副指挥使入宫去吧,属下在这里等。” 陈朝看着翁泉,强忍怒意道:“你这么轴的人,能进左卫,宋敛到底收了你多少天金钱?” 翁泉有些惊慌道:“副指挥使可别乱说,我二舅没收属下钱!”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皇城走去,心里想着这两个大天才果然是一家人。 宫门前早有内侍等待多时,看到这个腰悬断刀的黑衣少年走了过来,立马有内侍迎上来,微笑问道:“可是陈指挥使?” 和翁泉不同,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内侍很会说话,竟然是在言语之间,直接便将副字轻飘飘舍去了,陈朝显然很受用,微笑着点头,“是我。” “请指挥使跟我来。”年轻内侍指了指前方。 陈朝原本想在这里等一等谢南渡,但一想起书院几人定然是一起,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再尴尬一次,便摇了摇头,跟着那年轻内侍向前走去。 “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既然对方这般,陈朝自然要投桃报李。 年轻内侍微笑道:“姓李。” 陈朝拱手问道:“李公公,入宫难道还能带刀?” 眼见李公公领着自己便朝着皇城里走去,陈朝也是有些疑惑,这入宫一不搜身,二不卸刀,竟然是这般宽松的规矩? 李公公微笑着解释道:“陈指挥使是左卫的指挥使,左卫负责神都的安全,自然便是自己人,带刀入宫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至于皇宫规矩,也是一向如此,带刀入宫不是大事,难不成指挥使大人还想行刺陛下不成?” 虽说李公公说的轻描淡写,但陈朝还是听得心惊肉跳,行刺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随便去说的吗? “即便指挥使大人有不臣之心,可陛下又是那么好杀的?” 李公公开口,有着和面容不符合的淡然。 不过这句话倒是没错,大梁皇帝是大梁朝仅有的几位绝世武夫之一,别说一个陈朝,就算是一万个,想要刺杀大梁皇帝,也是做梦。 陈朝点头,煞有其事道:“陛下武道修为惊天动地,神威无人可比,自然是无人能杀的。” 李公公微微一笑,倒也不搭话。 …… …… 今夜举行御宴的地方并非在平时的南苑,而是在正阳宫中,有这番改变赴宴的年轻人们倒也能够理解,他们虽然被选中作为十人之一,但是毕竟还只是年轻人,寸功未立,自然不可和那些有着大功勋的朝臣比拟。 “今日虽然入不得南苑,但想来有朝一日陈指挥使定然可以在南苑和陛下把酒言欢。” 李公公微笑开口,语调不急不缓。 陈朝说道:“不敢如此想,只要能为朝廷出力便可。” 李公公赞赏道:“之前神都闹得很大的那桩事,咱家也听说了,陈指挥使的守土之心,颇让人感动,尤其是最后在刑部大堂的那番话,更是让人听来便觉得热血上涌,时时回味。” 提及那桩事情,陈朝有些尴尬,那本是他用来气中年道姑的说辞,如今却流传出去了,倒是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公公缪赞,作为一方镇守使,那本是该做的事情。”陈朝笑了笑,倒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调整了心态。 李公公点头道:“若是我大梁朝上下都和陈指挥使一般,那方外修士又如何敢轻视我们?” 这一次陈朝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是笑了笑,说了些别的。 李公公不急不缓的朝着正阳宫而去,一路上和陈朝说了不少闲话,他说话极有分寸,而且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陈朝很难对他生出什么厌恶的情绪。他心里想着,要不是这位李公公年纪尚浅,只怕是在皇城里,早就会身居高位。 不多时,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正阳宫之前,正阳宫虽然比不上南苑正式,但毕竟是皇城里的重要宫殿之一,自然极大,此刻为了御宴,早就派遣宫人布置,如今这座宫殿金碧辉煌,里面摆放着密密麻麻每颗大小相同的夜明珠,照耀的这座宫殿如同白昼一般。 陈朝正想感慨一番,踏入其中,可李公公便在此刻说起话来,“陈指挥使,跟着咱家走。” 他站在宫门口看了陈朝一眼,竟然是过宫门而不入,而是朝着更前面走去。 陈朝愣了愣,确信李公公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之后,这才硬着头皮跟着他继续往前而去。 过了片刻,陈朝还是按耐不住问道:“李公公,御宴不是在正阳宫?” 李公公头也不回说道:“是在正阳宫,不过在御宴开始之前,有人想要见见陈指挥使。” 陈朝哦了一声,硬着头皮问道:“是陛下?” 李公公摇头,轻声道:“不是。” 听到这句话,陈朝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对即将要见的那位贵人保持着极大的好奇。 如今身在皇城,按理说只要皇帝陛下不想杀他,那么便无人敢杀他,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担忧,下意识想要去握住刀柄,可就在此刻,李公公的声音又恰好响了起来,“陈指挥使,忍一忍,有些举动,会被认为不礼貌的。” 陈朝骤然一惊,他跟李公公这一路,都没有看出对方的深浅,如今对方这么一句话一说出来,陈朝便明白,对方定然是一位境界极为高深的修士,高深到自己都看不出半点底细。 皇宫里果然卧虎藏龙。 没有去握住刀柄,但掌心已经冒出汗水,陈朝脸色不太好看。 李公公笑道:“陈指挥使放轻松些,这里是皇城,只要陛下不要你去死,那你就不会死。” 陈朝低声道:“多谢公公提醒。”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轻松不少。 李公公不再说话,只是很快便领着陈朝走进一座宫阙,而后陈朝便看到一个宫装妇人站在不远处,正在看着他。 陈朝脸色微变,在看清楚那妇人装束是后宫的妃嫔的装束之后,便有些紧张起来。 当朝的皇帝陛下是出了名的专情,登基十三年,没有立任何妃嫔,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 如今这位妇人身着如此装束,陈朝就是再傻,也知晓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大梁朝的皇后娘娘。 虽说进宫之前和进宫之后,陈朝都在担心会不会见到那位皇帝陛下,这不意味着他在皇城里就只怕见到那位皇帝陛下。 其实他也不想见这位皇后娘娘。 可再是不愿,他此刻也见到了。 沉默片刻,陈朝便要大礼参拜眼前的这位皇后娘娘。 皇后之尊,位同皇帝,他是大梁朝的臣子,见之须拜。 这是规矩。 皇后娘娘摇了摇头,柔声道:“免了吧。”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风雨 皇后娘娘生得不算太漂亮,眉目之间有一股英气,这或许和她的父亲是北境之前的大将军有关,但实际上她身上更多时候透出的却是温柔和端庄的感觉。 所以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陈朝之前的所有担心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复而变得很平静,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谢南渡的小院里烤红薯一样。 “都退下吧,本宫要和这孩子单独说些话。” 皇后娘娘柔声开口,两侧的宫女便缓缓退去,带着陈朝而来的李公公安静的离开,就好似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整个宫阙门口,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陈朝站在皇后娘娘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沉默,看着地面,那里有着皇后娘娘的影子。 皇后娘娘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好像是犯了错的不敢直视自己娘亲的少年,温柔笑道:“抬起头来,本宫也想看看胆敢杀四个方外修士的少年到底生得如何。” 皇后娘娘的声音里充斥着鼓励和打趣之意,让人听来便感觉分外亲切。 听着这话,陈朝这才缓慢抬起头来,却还是眼眉低垂,没有直视眼前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微笑道:“看着本宫。” 她没有任何不耐烦,而是温柔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看看他的眼睛。 “臣不敢。” 陈朝没有去看皇后娘娘,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皇后娘娘笑了笑,摇头道:“罢了,既然不愿便不愿,何来不敢两字。” 听着这话,陈朝也只是沉默。 皇后娘娘自顾自问道:“家中的长辈可还好,这般年纪便被丢出来,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你的娘亲知晓了这些事情,只怕是伤心得不得了。” 陈朝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定然是看过自己的卷宗,原本他想说一句家中父母已经亡故的,但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谢娘娘关心,倒是不觉得苦,为朝廷做事,是臣的职责。” 陈朝想了很久,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很是谨慎。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柔声道:“你要这么说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南湖畔和那些学子吵了一架?” 皇后娘娘出生在将军府,但也在书院读过书,她此刻问起这些,倒是让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陈朝想了想,认真说道:“那些学子辱武夫一脉,臣身为武夫,自然要说些话。” 皇后娘娘肯定知道南湖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知道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陈朝根本就不会担心什么,因为那桩事情不管是怎么说起来,都不可能是他的问题,有问题也是那些书院学子的问题。 皇后娘娘果然笑道:“本宫的父亲也是武夫,本宫的丈夫也是武夫,他们这般说,自然是不对,你做得不错。” 陈朝说道:“谢娘娘夸奖。” 皇后娘娘说道:“你这些日子住在那个丫头那里,神都传言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陈朝有些为难道:“不知娘娘说的是什么事情?” 皇后娘娘没有理会他,只是说道:“那个女娃本宫很喜欢,本来是想收她做儿媳的,不过若是她喜欢你,本宫倒也不愿意在你们这些少年少女中做个恶人。” 陈朝想了想,说道:“多谢娘娘成全。”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多看了陈朝两眼,才笑了起来,“你这娃娃倒也聪明,有意思。” 她想了想,复而问道:“万柳会举行在即,有信心吗?” 陈朝平静答道:“臣尽力而为,希望能不丢大梁朝的脸。”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也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皇后娘娘却有些不悦道:“你在天青县和那些人结怨,那些人想要除你而后快,难不成你心中便无火气?这番在万柳会上,要拿出十二分气力才是。” 这些话说起来,就不显得那么端庄了,反倒是多了好几分的蛮横。 陈朝苦笑道:“臣只能尽力而为,不敢保证什么。”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天色,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道:“想多和你说些话,你这孩子却太过拘谨,希望咱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能放开一些。罢了,今晚就到这里吧,你去吧。”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看了一眼陈朝,才带着些歉意说道:“希望你不要怪本宫。” 说完这句话,皇后娘娘喊道:“李恒,带这个孩子去正阳宫。” 随着声音落下,那个之前藏入黑暗的李公公此刻又回到了这里,就像是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陈朝一怔,但还是恭敬道:“臣告退。” 说完这句话,他跟着李公公走出宫阙,很快便消失在皇后娘娘眼前。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直在看着陈朝离开的方向,直到很久之后,一道人影从大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这边。 “你觉得那个孩子咋样?” 大梁皇帝轻声询问。 皇后娘娘说道:“是个好孩子。” 大梁皇帝皱眉道:“嘴里没几句实话,也能被说是好孩子?” 皇后娘娘微笑道:“你以为在深山之中有那么容易活下来,妖物比人好对付?要是不小心一些,又怎么可能活到如今?” 大梁皇帝看着皇后娘娘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既然朕的皇后觉得是个好孩子,那朕就信他是个好孩子。” 皇后娘娘微笑着摇头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江山社稷在陛下手中,又怎么能只信我一个妇人呢?” 大梁皇帝笑道:“若是当初不信皇后的,朕只怕早就死了,当初信得,为何现在就信不得?” 皇后娘娘忽然问道:“陛下这些年,相信了那么多初时便离谱的说法,难道没有胆战心惊过吗?” 大梁皇帝认真想了想,才感慨道:“当然有。” “哪一次?”皇后娘娘有些期待的看着皇帝陛下,在想是不是自己脑海里所想的那一次。 大梁皇帝说道:“当年父皇还未驾崩,朕去庙中上香,迎面便看到一个头皮刮得铁青的小沙弥冲着朕撞来,朕躲闪不及,和那小沙弥相撞,他倒退数步,跌坐在地,等到他抬头看向朕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话,吓得朕冷汗都出来了。” 皇后娘娘微笑道:“当时国师所说的是,冲撞了陛下,便送陛下一顶白帽子赔罪。” 大梁皇帝点点头,眼中溢出些忧伤,仿佛想起来当初那个小沙弥,说道:“国师已经故去好几年了。” …… …… 随着时间临近,参加御宴的年轻人们纷纷来到正阳宫前,书院四人、天御院两人、神都谢氏、魏氏和宁氏各自有一人,算上镇守使府的陈朝,正好是十人之数。 只是此刻正阳宫前,只有九人。 主持御宴是二皇子,当今大梁皇帝有三子,二皇子年纪和这十人相当,又素有贤名,故而此次御宴便由他代替大梁皇帝主持。 得知人都到了之后,他亲自迎了出来,只是扫视一周却发现只有九人,便有些不悦问道:“还有谁未到?” 很快有内侍开口道:“殿下,是陈指挥使未到。” 听着这个称呼,二皇子很快便想起了之前神都里发生的事情,把那些不悦的神情藏了回去,他微笑问道:“这位陈指挥使还没来?” 内侍低声道:“那位陈指挥使最早入宫,却被李公公带走了。” 听着这话,想着那个李公公,二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其余几人笑道:“既然如此,诸位先行入坐吧。” 人们朝着正阳宫走去,等到了门口,却发现席间早有些人已经落座,夏渊皱了皱眉,他自然认得出来此刻席间那些人便是和大梁朝交好的宗门后人,也是来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们。 只是之前御宴并没有说是要宴请那些方外修士,这几人只当是赴宴者只有自己这十人,此刻贸然多出这么些人,不仅是夏渊,其余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二皇子察觉到了其间微末情绪,微笑道:“今夜的御宴,权当是在万柳会之前我大梁朝和诸位联络一番感情,并无其他意思,诸位请落座。” 有了二皇子这番话,人们哪里还有拒绝的意思,自然各自落座。 等到落座之后,唯一剩下的空位,正好便在谢南渡身侧。 谢南渡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落座之后,自有宫女在其间行走,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摆到他们身前,一时间整座大殿,香气四溢,倒是真有了宴会的意思。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却想起了某人的烤红薯。 就在她恍惚失神的时候,席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今夜如此重要的场合,就连二皇子殿下都准时而来,更有如此多方外道友在此间,那人小小一个镇守使,竟敢不到,到底是乡野之人,不知礼节,有失体统也就罢了,是否也没将陛下放在眼里?”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论罪 场间宴席才刚刚开始,二皇子不过刚刚坐下,那些宫女也才将那些珍馐美味放到各自身前的桌上,而后缓缓退去,只留下数人侍奉,可就在此刻,便已经有人开口,当着诸多方外修士的面,开始指责那个缺席的少年。 这一刻,整个宴会都安静下来,二皇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放在酒杯上的手指用力了些,方外修士们脸上神情平淡,好似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个别人脸上有些没有去掩饰的讥讽笑意。 他们的师门虽然和大梁朝交好,但也仅仅是交好,还远远没有说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 甚至他们其实也并非是真心实意支持大梁朝,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师门太过弱小,才选择了大梁朝这个盟友,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互相利用,互相需要。 夏渊朝着声音发出之处看去,发现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个出身宁氏的少年,大梁朝的十人之中,除去陈朝之外,那位宁氏少年出身最为低微,龙溪宁氏虽说也算大族,但在场这些人,他又能和谁比较? 按理来说,他本该是这宴会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陈朝缺席这种事情,或许会被有心人利用,毕竟这个少年前些日子在神都惹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些,但谁能想到,就在此时此刻,最先开口的是他。 难道此人对那个谢氏少女,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夏渊之前虽然和在湖畔和陈朝有过些不好的过往,但他是为了书院,至于别的,却没有想法。 就坐在那宁氏少年左右两侧的魏氏和谢氏的少年此刻都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示。 宁氏少年站起身来,朝着二皇子行过一礼,继续说道:“今夜之事,何其重大?那人却如此荒唐,竟然不至,之前我听闻他在南湖之畔为天下武夫发声,还对此人有些敬重,可如今来看,此人当初南湖之说,不知道是存了何等心思,只怕也是用心不纯!即便他曾于国有功,只怕是今日也要定他个御前失仪的罪过!” 陈朝在书院辩驳学子之事,其实也在神都闹起了不少风雨,只是之后那些日子他自己一心在小院里过日子,极少关心外界的事情,自然也不知晓,可在场其余人,别说是这十人,就连那些外面的修士,其实也有耳闻。 毕竟那桩事情,发生在书院。 夏渊听着那宁氏少年提及这桩事情,眉间多出了一抹晦暗。 场间很安静,但很多人都已经把目光投向那个安静的少女,神都传得沸沸扬扬,这位谢氏少女喜欢那个出身贫贱的少年镇守使,如今宁氏少年此番开口,未必没有存试探这桩事情的真假。 眼看着谢南渡仍旧平静,没有说话的意思,人们也渐渐明白,神都传言,当不得真。 消息灵通者,知晓谢南渡来神都之前的始末,此刻也当是她念着恩情,才收留那少年而已。 尤其是场间对谢南渡有意的年轻人们,不由得又开心起来。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喜欢谢南渡这个人,但在大梁朝,光是谢南渡出身谢氏和如今院长的关门弟子身份,便足以吸引大部分人。 宁氏少年的两番话很快有了回应,有人开口笑道:“倒也不用如此,兴许是皇城太大,他一个小小的地方镇守使,哪里来过这些地方,一时间走丢了,也在情理之中。” 这番话看似在替陈朝解围,但实际上嘲讽的意味十足,一时间,场间响起了好几道淡淡的笑声。 说话的那人出身天御院,名为范弘,是天御院的两人之一,若是陈朝当日没有拒绝天御院的邀请,若是镇守使衙门没有将两个名额让出去一个,那么陈朝今日便会是代表着天御院的唯一人选,这就意味着,他这个一直在天御院修行的嫡系,将会无缘十人之一。 虽说那桩事情最后没有这么发生,但一想起有这样的可能,范弘便对那个少年镇守使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是未曾见面,便已经对其厌恶不已。 听着有人附和,那宁氏少年颇为自得,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场间二皇子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二皇子和陈朝没有交集,即便是不知道他的去向,他也不会在御宴上提及此事,反倒是要尽可能将这桩事情压下,毕竟此刻还有方外修士在场,所以那桩事情,他刻意不去提及,却没有想到那个宁氏少年竟然不顾大局,当着方外修士的面便开始指责起陈朝,更让他没有想到的竟然是天御院的范弘竟然还在场间附和。 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该发生在今日的宴会上。 他也知道大梁朝的鬼很多,可那些鬼只怕都极为聪明,这两人不会是其中之一,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蠢了。 二皇子视线在席间缓缓移过,没有去看那些方外修士,而是先去看的天御院两人,陈朝拒绝了天御院的邀请,天御院有些不满,在情理之中,魏氏一向和谢氏不对付,知晓那少年和那谢氏少女有些牵扯不愿意发声也有道理,谢氏家中复杂,那少女出身白鹿,在神都谢氏的影响力有限,尚未有自己的班底,故而其余人对她并不亲近也正常,书院三人,因为有南湖之说,虽说陈朝站在道理上,但毕竟是辱了书院的面子,你们三人不说话,也没什么问题,可最后二皇子的目光落到谢南渡身上,想着你是最该说话的那人,为何此刻偏偏沉默。 难道真如世人所想,你和他之间只有恩情,而无别的? 二皇子摇摇头,刚要开口替那个不曾见面的少年说上两句话,便听到场间有声音响起,“殿下,朝廷是该注意注意规矩了。” 那人正好是方外修士里的其中一人,其师门和大梁朝交好,是真正的贵客,二皇子即便身为皇族血脉,此刻却也不好否了他的说法,毕竟要注意双方之间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陈朝不管因为什么缘由,此刻缺席已经是事实。 如今谁都可以说话,对唯独便是这位二皇子不能再维护陈朝。 因此二皇子只是淡淡一笑,却没有点头。 “是极,在我们方外,这等目无尊长的家伙,可是要被废了修为逐出山门的!” “我们这些草野之人也知道规矩两字,难道大梁朝如今不讲规矩了?” “或许是那人不曾读书的缘故,可既然不曾读书,为何又会出现在书院?” …… …… 那些来自方外的年轻人们谈起此事,声音不小,如果说之前其余人还能坐得住,此刻听着那些方外的年轻人开始借此攻讦起来大梁朝,也都有些坐不住了。 在场的很多人,其实隐约都猜到了来由,如今的这个局面定然和陈朝杀那几个炼气士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说到底这些修士再和大梁朝交好,他们首先的身份也是修士,而不是别的。 二皇子沉默不语,只是想着这和大梁朝交好的方外修士尚且如此,那些和大梁朝没有半点情谊的修士又会如何?他没有离开过神都,没有亲眼去看过大梁朝各处的百姓,但听过那些故事,知晓在那些故事里,修士是怎么对待大梁朝的百姓的。 一时间,二皇子竟然觉得心中有些悲意。 御宴原本请方外的年轻人一起相聚是好意,但如今来看,倒像是大梁朝的自作多情。 “恳请殿下将今日之事禀明陛下,定要重惩那位镇守使!” 待到场间稍静,宁氏少年无比郑重开口,他一脸严肃,看向二皇子,道:“如今盛会,还在方外道友身前,那人不到,实在是丢我大梁朝的脸,必要严惩才能彰显我大梁律的威严才是!” 范弘点头道:“我大梁律在前,自然要严惩他才是!” 随着他开口,几位方外修士对视一眼,也是说道:“听闻大梁律极重,今日一见,不是如此?” “诸位不要妄自揣度,想来大梁朝还是讲规矩的。”又有修士开口,只是脸上带着极深的意思。 二皇子看向那宁氏少年,眼中情绪复杂,今日若只是他也就罢了,可他说话之后,竟然那些方外修士也开口了,让当下的这个局面,瞬间变成了一个极难的局面。 依着今日陈朝缺席的事情,若是不知晓缘由,惩治他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今却变成了好似方外修士也在逼着他做决定,这种局面,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些年轻人自然没有本事去逼迫大梁皇帝做些什么,但他们此刻的行为,又何尝不是整个大梁朝的一个缩影? 二皇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为陈朝说些话。 “此事不妥。” 一直沉默的书院学子那边,有人开口,不是夏渊,而是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读书人,他名为王宽,出生在岭南的一家寻常农户,乃是书院夫子游历天下之时带回书院,不仅文章做得好,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如今在书院的年轻一代里,他的名望不小。 “即便陈镇守使未到,但事情未查清楚,不知缘由,也不该如此匆忙便定他的罪。” 王宽温声开口,声音平淡,没有偏袒的意思。 之前困于身为书院学子的身份不好说话,但此刻却是得说些了。 二皇子眼中有些赞许的意思。 方外修士们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没想到在场间有人竟然敢和他们唱反调。 这是不被接受的,哪怕他们是书院的学子。 宁氏少年反驳道:“即便有缘由,还能比参加御宴的事情更大?即便有缘由,此事已经发生,难道能不惩治?!” 王宽皱起眉头,温声道:“要先知其故,方能言其罪。” “既然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还问那么多做什么?依着我看,殿下直接定罪也不无不可,想来陛下也不会说些什么。” 场间,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开口,此人是方外修士之一,名为何夷,出自青云观。 即便是在方外的年轻修士里,何夷也是极为有名。 修行界里有一份潜龙榜,专门收录世间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依着他们的天赋和境界排名,上榜之人,无一不是当世天才。 眼前此人,也是榜上之人。 他一开口,场间原本想要帮着王宽说些话的人们都打消了这个心思。 王宽皱了皱眉,可是没等到他开口,那边一直都没有开口少女忽然看向场间,平静道:“关你们什么事?”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场间骤然安静下来。 何夷没有说话,只是眯了眯眼,有些杀机在眼中闪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少女身上。 谢南渡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继续平静道:“即便要定他的罪,也是我大梁朝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情?” 正文 第八十章 恶客 那座宫阙前,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便有宫中内侍将正阳宫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传了过来,等到那内侍说完,皇后娘娘轻轻挥了挥手,内侍便缓慢退去。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挂在檐下的宫灯,冷笑道:“倒是有些魄力,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竟然让宁氏那个娃娃心甘情愿去装傻子。” 大梁皇帝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正阳宫里发生的事情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是那个宁氏少年既然自视天才,却没有天才该有的傲气,被人以利相诱,以势相迫便愿意装成一个傻子这件事。 至于那些方外年轻修士的举动,他很清楚,不过是因为之前陈朝在天青县杀了几个炼气士这桩事情,让他们想要借着今日御宴想要以此试探大梁朝的反应。 如今御宴上发生的事情太浅,是人故意为之,但既然是如此浅的一个局,大人物们自然都只能作壁上观。 大梁皇帝冷笑道:“说是交好,毕竟不是同心何来同德?” 皇后娘娘笑道:“也是知道陛下不会和他们这帮孩子计较,要不然即便那些人给的再多,老狐狸们也不敢授意那些娃娃这么做,毕竟陛下雷霆一怒,谁能承受得起?” 大梁皇帝盯着皇后看了半响,才幽幽道:“如今这大梁朝,除去书院那老匹夫,就只有皇后你敢如此挖苦朕了。” 皇后娘娘不在意的说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可在臣妾看来,陛下只是臣妾的丈夫,若是在丈夫面前都不能开些玩笑,这还有什么意思?” 大梁皇帝点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他伸手取下一盏宫灯,亲自提着,带着皇后娘娘往前走去。 皇后娘娘伸手自然而然的揽起大梁皇帝的手,问道:“陛下觉得那个女娃咋样?” 大梁皇帝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谢氏这些年所做的朕不太满意,两百余年前,他们跟着太祖高皇帝一起打天下,在神都落脚,这些年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自然也就安稳,只是如今人多了些,难免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他们在白鹿的祖祠就做的极好,哪里有半点别的事情传出来?” “如今这些年轻人多了好些算计城府,却少了些属于少年人的阳光率性,让朕很不喜欢,本是少年,故作老成什么?” 皇后娘娘笑着提醒道:“我是说那个女娃。” “那个女娃……自然不错,就是太过安静了,和皇后年轻时根本不是一个性子,不过想来场间的局面她看得清楚,却还是发声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我大梁朝还是为了那个小子。” 大梁皇帝笑道:“看起来真如神都传言的那般,那女娃对那小子有些想法,要是这般,就更做不了你的儿媳了。” 皇后娘娘有些无奈,没有开口,只是走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刚看那个孩子便觉得很亲切,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大梁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忽然说道:“告诉李恒,让那小子迟些去正阳宫。” 此刻周围四下无人,但大梁皇帝很清楚自己的旨意是肯定能够传出去的。 皇后娘娘佯怒道:“陛下这般,那孩子得恨死我了。” 大梁皇帝笑着拍了拍皇后娘娘的手,没有说话。 …… …… 神都很大,皇城自然也不算小,从未进过皇城的陈朝此刻在其间自然只能跟着带着他入宫的李恒,李恒原本还是在带着这个少年往正阳宫而去的,但走到一半,却微微停留片刻,然后自然而然的拐入了另外一条路。 陈朝跟着走了数步,才觉得有些不太对,看着眼前这条并非是之前走过的路,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公公,咱们不是去正阳宫?” 李恒微笑应道:“自然是去正阳宫,陈指挥使有何疑问?” 陈朝皱眉道:“这……好似不是最近的路。” 他说话极有分寸,并没有直接说这不是那条来时的路。 李恒说道:“陈指挥使下一次进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如今多看两眼皇城其他地方的风景,也是好事。” 李恒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陈朝略微一想便知晓这肯定是那位皇后娘娘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转而问道:“李公公入宫多久了?” 李恒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对于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东西,他很是满意。 “十三年。” 陈朝若有所思,“那便是陛下登基之时,公公才入得宫。” 李恒没有接话,只是点头。 陈朝忽然问道:“御宴未到,陛下是否会降罪?” 不等李恒说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想来不会的,陛下一向和皇后娘娘相敬如宾,要是知晓我被皇后娘娘召见,定然不会动怒。只是此刻正阳宫,会不会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入神都这些日子,陈朝自知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在南湖之畔,他几乎得罪了一座书院,拒绝了天御院,也不知道那边会如何想,再加上和谢南渡之间的事情,宴会上定然有人看不惯自己。 “想来今日是御宴,即便不是陛下在,也该是某位皇子殿下,再加上万柳会召开在即,这么个场合,应该没有人蠢得跳出来当这个小丑吧?” 李恒开口说道:“今夜的御宴,是二皇子主持,而且还请了些和大梁交好的方外年轻修士。” 陈朝有些诧异道:“这是为何?” 李恒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他即便知晓,也是不会说的。 陈朝苦笑道:“既有方外修士,皇后娘娘还是让我迟去了,这不是难为我吗?” 李恒提醒道:“娘娘向来仁慈,陈指挥使慎言。” “我们还要多久才过去?” 陈朝不去问别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便只能去想解决的办法了。 李恒想了想,说道:“烦请陈指挥使再等一刻钟。” 陈朝皱眉道:“我等不了这么久。” 李恒叹了口气,轻声道:“可陈指挥使只能等这么久。” …… …… 场间很安静,最意外的是宁氏少年,他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席间某处,而后收回目光,看向谢南渡的时候,神情微惘。 没有人会想到这御宴的局势,一下子便脱离了他们的预想。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素来安静沉稳的少女会这么快开口,而且太硬太直,近乎是将剑举起来抵到了对方咽喉上。 何夷看着谢南渡,面无表情道:“看来院长的眼光不太行,书院如今也收你这般无礼的学子了?” 听着这话,之前说话的王宽便有些不满,就要站起来,夏渊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向来对书院十分看重,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对陈朝抱有恶意。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谢南渡便看着眼前的何夷说道:“我自幼读书,自然懂礼,只是阁下既然是山野之人,便在山野之中便是,在此处指手画脚,才是无礼。”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即便是在场的方外修士们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却没有想到那个少女一开口,便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何夷冷笑道:“我们远道而来,便是客人。” 谢南渡摇头道:“客有很多种,待客之道也有很多种,而你不过是恶客而已。”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说话的时候,谢南渡很平静,她看着那位潜龙榜上的天才,没有去想他身后的宗门,也没有那座宗门和大梁朝的关系,更没有想自己这么说会带来的后果……但其实,她都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有话,便要说。 这和她出身谢氏没关系,和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也没有关系,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现如今就和当初在天青县陈朝的那座小院里她对林先生说的那番话是一样的。 当时她可以不选,但她却还是要选。如今可以不说,但她依旧要说。 场间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安静的少女,此刻的气氛安静地不像话,来自方外的修士们平日里从来不曾将大梁朝的修士放在眼里过,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种事情发生,来自神都各处的年轻人们也很意外,总之,一座大殿如今都充满着错愕的意味。 何夷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寒意十足,若是此刻不在神都,不在皇城之中,只怕谢南渡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不管用。 “放肆,大梁朝便是这般对待客人的吗?!” 有方外修士按耐不住,开口质问,虽说是质问谢南渡,但却是看向二皇子的,他的意思很清楚,眼前这少女这般无礼,你难道不管管? 二皇子好不容易才将眉间的那抹快意藏了进去,感受着方外修士的目光,他露出为难之色,没有说话。 他的态度也很明确,那就是谢南渡出身书院,又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他即便是大梁朝的皇子,却也不好训斥。 但实际上是不愿还是不想,就不得而知了。 二皇子的不动如山,则是让方外修士们更为恼火,但此刻却是发作不了什么。 场间的气氛很凝重,火药味充斥其中。 “我等对大梁朝一直有着敬意,承蒙陛下邀请参加御宴,不敢怠慢,早早来此,可那人却无故缺席,难道不是不讲规矩?既然不讲规矩,我等身为客人,体谅主人,有所建言,又何错之有?” 席间,忽有修士开口笑了起来,显得十分淡然。 他这一席话,直接便将之前谢南渡所说的恶客两字给驳了回去,如今是在御宴,他们即便境界强大,也不能说一言不和便动起手来,即便要动手,也不能去欺负谢南渡这个才踏入初境不久的书院学子,那样即便是取胜,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落下一个胜之不武,欺负小姑娘的名声。 如今双方只能在言语之间交锋,在道理之上去辩论。 虽说谢南渡出身书院,但场间的方外修士,也有饱读诗书之辈。 “是否无故,暂无定论,有错无错,也是我大梁朝的事情,你们既然是来客,做好一个客人的本分便是,主人家的事情,不该插嘴便不要插嘴,我大梁朝上有陛下,下有大梁律,一切自有公论。” 谢南渡看着场间说话那人,问道:“大梁律之下,天青县一案尚有明判,你是说这桩事情,我大梁朝无法自己做主?” “你……” 那修士被呛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之前他们发难,自然是因为那桩事情让他们心中不安,想借着陈朝来试探大梁朝的态度,场间不少人都知道,但谁都不会明说,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少女却近乎直白谈及此事,这分明是不想给他们半点面子。 “我等是好意,你却这般强词夺理,污蔑我等,看起来这是大梁朝不欢迎我等,我等就此离去也就是了,告知各自师门长辈,大梁朝我们高攀不起。” 有修士愤然起身,要向二皇子请辞。 辞行是假,向那位皇子施压倒是真。 二皇子此刻也不得不说些话了,他开口安抚了那修士几句,劝慰道:“如今是年轻人相聚,何必搞的这么复杂?” 谢南渡却不理会这些,只是继续平静道:“各位虽然不见得都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但得以参加今日御宴,怎么说都是隔些日子要去参加万柳会的大才,可这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便要回家告知长辈,这和街边稚童有何两样?” 听着这话,二皇子也愣了愣,他哪里想得到这位谢氏少女脾气竟然如此直接刚烈,竟然到了此刻都不愿意收手。 若是真能以言语杀人,此刻场间只怕已经不止一具尸体了。 “今日既是陛下举行的御宴,你们是客,此刻却不等告知陛下便要离去,这样的客也算是客人吗?!” 谢南渡说话之时神情平淡,语调之中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让人听不出讥讽的语气,但这一字一句偏偏又是讥讽的意思,这反倒是让在场的方外修士更觉恼怒,却又好似无济于事。 尤其是之前提出辞行的众人,此刻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再看谢南渡,始终神情淡然,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有修士笑了起来,说道:“好一个谢氏天骄,若不是只有初境,我倒是想和你较量一番。” 这句话的意思很深,但更深的意思在座的人都明白。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出手。” 今夜本来便有交流切磋的意思。 那修士摇头笑道:“谢姑娘,我倒是想和你较量一番,但是你实在是太弱了,真要动起手来,我很怕把你打死。” 他这话一说出来,方外修士里响起些笑声,气氛暂缓。 听着那些四处传来的嬉笑声,王宽脸色微变,就要开口说话,再怎么说,谢南渡也是书院学子,她如今受辱,作为书院同窗,他自然也要开口为谢南渡解围,只是没等到他开口,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何夷也开口问道:“既然你说我们是恶客,那我请问,恶客是否也算客?” 他们这些方外修士远道而来,又是被请入此间的,即便他们是恶客,但也是客人,这一点谁都无法反驳。 他沉默了很久,此刻开口,只怕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谢南渡点头道:“是。” 她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还是不在意。 何夷笑道:“请问,儒教圣贤有一言名动天下,曰有朋自远方来……下半句在下想不起来了,敢问是什么?” 在御宴上切磋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谢南渡境界太低,她几乎是这里所有人里境界最低的那一个,他们想要在这上面找回面子,却是不会动手,因为胜负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在言语上击败那个少女。 儒教圣人那句名言在场众人当然都清楚,放在此间,如今是真的无比契合,既然之前谢南渡说他们是恶客,所以他便问了一句恶客算不算客,既然是客,那么这句话,又是否对? 如果是对的,那么你之前那般,又是为何? 至于这句话如果是错的,又将儒教圣人置身于何处? 这是个很难的选择题。 听着这话,夏渊和王宽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谢南渡看着何夷,眼里有些淡淡的情绪,是失望,她也没想到,对方想了那么久,居然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谢南渡正准备说话,殿外却传来一道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 紧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站在大殿门口,他看着何夷问道:“我有没有说错?”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言语杀人 听着那句话,夏渊不禁想着,前面那句的确是圣人言论,是当初开创儒教道统的那位圣人所说,举世皆知,极为有名,但是后面那句,却不是那位圣人所说的后半句,乃是前朝的一位大儒沈先生的那篇蒙学文章,现如今大梁朝的稚童只要上过私塾,几乎都知晓,也算是举世皆知。 那位儒教圣人和沈先生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两者的著作名言自然也没有结合到一起的可能,这些东西就连几岁的孩子都不会背岔,可眼前的这位黑衣少年偏偏就将这两句组合到了一切。 组合到了一切也就罢了,却偏偏好像……也不突兀。 有人喃喃重复这句话,“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 说着说着,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之前何夷问恶客算不算客,谢南渡说自然算,于是他便以此来问那个少女,只是不等少女回答,门外便迎面走来了一个黑衣少年,给了他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 但仔细去想这个答案,却又有深意。 若他们真是贵客,那么自然便是依着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来对待。 可他们既然是恶客,自然便是那个黑衣少年说的那句了。 眼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黑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何夷,好似后知后觉说道:“我也没读几天书,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诸位见谅。” 何夷脸色不好看,木然道:“你是谁?” 来人自然是陈朝,听着这话,他装作没有听清,转头便去看谢南渡。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此坐下,但嘴角的笑意却是谁都能看到的。 席间的方外修士们脸色难看,有人怒道:“你便是那个镇守使?无故缺席,此刻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什么镇守使?”陈朝一脸茫然。 那人冷笑道:“怎么?你竟无耻到这种地步,这都不敢承认?!” 陈朝面不改色,皱眉道:“什么无耻到这种地步?本官乃是神都左卫副指挥使,你要找的是镇守使,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陈朝升任左卫副指挥使的这桩事情,其实还不是很多人知晓,至少在场的众人当中没几个人知晓。 “你!”那人脸色难看,一时间是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在场的大梁朝修士,全部都是知晓那南湖之畔发生的故事,此刻看着陈朝这般面不改色,都不算意外,即便是那位宁氏少年,此刻都一脸凝重,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他已经不会跳出来再说些什么了。 “你始终是无故缺席,边陲少年,大梁朝用你这样的人,当真是不懂规矩!” 有修士开口,漠然无比。 他们抓住事实开口,让人很难辩驳,只是他这句话一语双关,看似在说陈朝,但实际上是连着大梁朝也一并在说。 陈朝冷笑一声,针锋相对,“本官作为左卫副指挥使,有职责保卫神都以及皇城的安全,你们远来是客,不愿意做个好客人,我们却不能就这么做个没有礼貌的主家,本官委屈些,为你们巡查一番,毕竟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结仇不少,说不定此刻皇城里便混进来了要杀你们的修士,本官去帮你们看看,免得你们死在这里,也是惨事。” 听着这话,场间的方外修士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陈朝这番话,针对的不是某一个修士,而是他们所有人,自然要引起众怒。 “信口胡诌,满口胡言乱语!” 那修士看向二皇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朝便微笑道:“自然是骗你的,皇宫是多安全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贼子,只是你们要是离了神都,就要小心一些了。” “殿下,此人疯言疯语,狂悖不堪,此时还不拿下,更待何时?!” “对,此人之前无故缺席,此刻来到场间,竟然无半点愧意,想来缺席一事,也定然是他故意为之的。” “应该将此人马上乱棍打出,至于之后如何定罪,还要请陛下圣裁!” 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口,场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之前谢南渡开口便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如今这正主终于来了,可来了之后,他非但没有半点惧意,而是一开口便惊起这般波澜,如今更是半步不退,和这些方外修士针锋相对。 二皇子皱了皱眉,双手下压,让场间安静了些,肃穆道:“陈指挥使,你因何故缺席?” 听着这话,人们安静下来,他们本来就是抓着陈朝无故缺席这点发难的,如今若是陈朝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不管他之前说些什么,今夜也都会是输的一方。 之前陈朝所说,不仅是他,在场的旁人也自然是不相信的。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陈朝的解释。 陈朝拱了拱手,认真道:“今夜御宴,乃是陛下召开,臣自然不敢怠慢,故而早早便坐上左卫马车入宫了,那时诸位还未曾到,只是入宫之时,李恒公公言皇后娘娘召见,既是这般,臣何敢相辞?” 他说话的时候很真诚,而且在简短的一句话里,已经将事情说得十分清楚,就是再笨的人也无法从这之中找到什么问题来否他,他没有给人留下半点可以诘难的余地。 他早早而来,是第一个到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便会第一个出现在正阳宫,只是皇后召见,他自然便去,这也没什么可以苛责的。 你们想要以我不曾准时赴宴来压我?可曾想过其中缘由? 二皇子抬头看了一眼在宫外停留的李恒,这位公公其实即便是他,也要以礼相待,他是宫中宦官之首,是自己父皇最信任的内侍。 李恒微微点头,算是证明了陈朝说的话并无问题。 二皇子深深看了陈朝一眼,微笑道:“既然是母后相召,那陈指挥使自然做的没错,此间原来是个误会,诸位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笑着开口,然后举起酒杯,想要缓和当下的局面,大梁朝的年轻人纷纷跟着举起酒杯,但方外修士们却没有反应。 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如果说之前不过是想要借着陈朝的事情试探一番大梁朝的想法,那么自从陈朝走进来开始,他们便是真心的厌恶起这个黑衣少年了。 何夷微笑道:“既然是个误会,便揭过好了,我在这里,给陈指挥使赔罪了。” 他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显得很是大方。 方外修士们很不理解,但畏惧何夷的身份,只能沉默。 陈朝笑道:“仙师如此豁达,难怪能成大道,真是理所应当!” 何夷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紧接着说道:“今夜既然是交流切磋,那想来也有不少道友想要和陈指挥使切磋一番的。” 听到这话,人们才豁然明白,之前他们不好对谢南渡出手,是因为谢南渡才不过初境,和她动手,自然是会让他们胜之不武,可眼前的陈朝,既然不是初境,又有什么不能打的? 何夷看似不在意之前的事情,但实际上是想要在这里等着陈朝,让他在御宴上落败,声名扫地。 此刻何夷这么一提醒,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想要出手教训他。 陈朝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在场的方外修士笑道:“和诸位仙师交手切磋,我倒是有些怕。” 听着这话,场间顿时不止一人冷笑起来,他们看着陈朝,心想你此刻怕了,只怕是已经晚了。 你之前的嚣张气焰呢?哪里去了? 何夷微笑道:“只是切磋,不会伤及陈指挥使性命,何必推辞?” 陈朝脸色为难,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有些无奈,今夜本就有这样的规矩,哪怕是他,也无法做些什么。 何夷叹气道:“若是陈指挥使实在不愿,倒也可以作罢,毕竟这些事情是你情我愿,难不成我们还能逼迫陈指挥使?” 场间众人都知晓,如果此刻陈朝说怕了,拒绝了这些人的挑战,那么今夜之后,他便会从神都百姓眼中英雄变为十足十的懦夫,这种声名的逆转,会让他在神都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若是接受挑战,依然落败,马上便是万柳会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参加万柳会? 这是何夷给陈朝出的选择题,报的是他之前口不择言的仇。 席间讥笑声不停,所有人都看戏一般看向陈朝。 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则是不说话,他们即便和陈朝有怨也不愿意在此刻再对他落井下石,因为此刻的陈朝,代表着的是大梁朝,他们若是还没有轻重,那么今夜过去,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陈朝听着场间的讥笑,看着众人的反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想仙师是误会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却恰好压过了那些讥笑声,场间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何夷耐着性子问道:“什么误会?” 陈朝缓缓道:“我出身边陲,在天青县担任镇守使,为大梁保境安民,整日出入深山,杀了不少妖物,一身本领都在杀这一个字上,杀人也好,杀妖也罢,都算是擅长的事情,可交流切磋,实在是不太熟悉,我怕和各位动起手来,一时间没有个轻重,会把各位打死!” 会把各位打死…… 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陈朝说得很慢,也很认真,这样导致的结果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早先的时候,有修士这么对谢南渡说过,可当时陈朝没在殿中,理应不知道那桩事情,可如今他这般开口,却又是和当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甚至于他们都怀疑这个少年就是在为那个少女出气。 “我真的很怕,毕竟在天青县,我已经失手杀过几位炼气士了。”陈朝满脸真挚,语气诚恳,和之前的谢南渡更是如出一辙,两人一人是能把假话说得像是真的一样,另外一位则是即便是讥讽也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从这个角度说起来,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何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其余修士更是怒气上涌,再也无法克制。 陈朝却没有管那些事情,而是看向谢南渡挑了挑眉。 后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这般举动,更是激怒了在场的修士们。 只是片刻,便有修士开口道:“万青山李应,请陈指挥使赐教!” 今夜被接二连三的挑衅,他们这些年轻人再也无法忍受,此刻便已经要选择最后也是最简单的法子找回面子了。 陈朝却没看他,而是看向何夷,说道:“何必这么麻烦?你我打一场便是。” 看着这个年轻道士,陈朝微笑道:“放心,我会尽量克制的。” —— 上一章的后半句是沈复先生的童趣里最后一句,久久不能忘啊。 另外估计这两天就要上架了,存一波稿子,到时候咱们来个十连更,万望大家支持。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少年的心思不同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强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即便他的脑子不太好使,但也是天才,这样的天才,绝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较的,之前他说场间的修士只怕想要和陈朝较量,而不是说自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境界太高,名声太大,若是自己亲自出手,没有意义,也会被人说成以大欺小,倚强凌弱。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不曾主动提及,可对面那个黑衣少年竟然狂妄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要选择和他一战。 这是他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何夷脸色微冷,带着满脸傲气,平静道:“你这样会让这场比斗切磋变得没有意义。” 陈朝微笑道:“若是我胜过那些人之后,你出不出手?你若是要出手,我最后是不是还要和你打过,既然最后都是要和你打过,为什么我最开始不选和你打?” 场间的方外修士里,何夷境界最高,如果战到最后,他是一定会下场的,既然这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择他? 何夷说道:“你知道那不一样。” 和那些年轻修士交手,若是能够取胜,最后逼得他出手,那么即便是最后落败,陈朝的名声也是个好名声,大家还是会认可他是个不错的少年,只是和真正的天才仍旧有一定的距离罢了,但若是一开始便对上何夷,然后落败,陈朝会被人说成不自量力,也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事情,他的风评会陷入一个极为糟糕的地步。 陈朝满不在乎说道:“就当我富贵险中求了。” 何夷笑道:“本不愿意欺你,但你既然有此想法,那便陪你玩玩。” 他是潜龙榜上的天才,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畏惧之意,说完这句话,他便朝着殿外走去。 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被陈朝挑战,若是他选择避而不战,那么会比输了更耻辱。 看着何夷离去,席间的年轻人们纷纷起身,走出大殿,要去看这场切磋,陈朝化繁就简,把今晚所有的麻烦都变成这场比斗切磋,看起来简单,但其实极为艰难,何夷不是郭溪那样的炼气士,境界虽然也是神藏,但绝对要比郭溪更难对付,而本来武夫在修行前期,面对修士便有极大的劣势。 这场比斗,对于陈朝来说,不容易。 而这一场切磋之后,陈朝的名声绝对会迎来一个巨大的两极分化,无论胜负。 谢南渡来到陈朝身旁,看了一眼这个今夜显得和往日不同的少年,皱眉道:“本就是些小事,这么在意做什么?” 她说的是陈朝因何而做这些事情。 依着她对于陈朝的认知,知晓他绝对不是这么张扬的人,之前他在大殿里的举动,多多少少和他这个人不太一样,至少区别不小。 至于缘由,她已经知晓。 陈朝淡然道:“就当我想要疯一把。” 谢南渡轻声道:“当初在南湖,你是不是有类似的说法?”陈朝被人轻描淡写的揭穿,老脸一红,有些尴尬说道:“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谢南渡不在意这桩事情,转而问道:“你有没有把握。” 陈朝认真想了想,说道:“如果在天青县外的深山中,我肯定能把他杀死,而且不会付出太大的代价,但如今是在这正阳宫外的广场上,又不能杀人,还得留些底牌不能用,我至多有五成的把握。”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如果真要输了,记得保住性命。” 今夜虽说是切磋,但若无强者在一旁观战,但在切磋过程中如果出现什么类似于没能及时收手的事情,导致某人身死,最后谁也很难去追究什么。 陈朝诧异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杀人第二,其实保命第一?” 在那深山之中,杀死妖物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正了不起的是可以活着离开群山之间。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殿外走去。 陈朝跟着动身,笑道:“就当是为之后的万柳会热热身,到时候,我可是要做魁首的人物。” …… …… 人们从正阳宫里走了出来,早有宫女去找来了最好的海外夜明珠,放置在广场四周的石柱上,只是顷刻间,这座广场便被那些珍贵的夜明珠照耀得亮如白昼。 何夷在广场一端站定,一袭道袍中渐有气机流转,如同阵阵微风拂动。 此刻的何夷倒是真有些仙气在身上,看着像是真正的修行之人。 一身黑衣的少年来到对面,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何夷。 二皇子来到场间,高声道:“今夜只是切磋,两位都是世间难见的天才,不管是谁有些损伤,我大梁朝都会觉得心痛,万望两位珍重。” 他的话说的很含糊,但实际上意思极为清楚。 说话的时候,二皇子其实看得不是在场的两人,而是一旁站立的李恒。 这位李公公看似寻常,但实则是一位境界极为不弱的强者,如今有他在此地,其实才能真正的避免发生什么意外。 李恒感受到了二皇子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二皇子这才退去,和众人一起站到一旁,准备观战。 看到二皇子退去,何夷这才看向陈朝,平静道:“之前对你多是厌恶,但你如今既然有勇气选择和我一战,倒是让我对你的恶意少了几分。只是你以为杀了郭溪之流,便有能力和我一战,便真是有些可笑了。” 陈朝说道:“我早说过,打到最后反正还是要和你一战,既然如此,和你打一场就是。” 何夷皱了皱眉,想明白些东西,有些赞赏说道:“原来如此,你是觉得和他们交手之后,侥幸取胜,也会浪费许多气机,最后再和我一战,会处于劣势?但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是真有这么一事,我难道不会给你调息的机会?” 陈朝有些无奈道:“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麻烦。”何夷只当眼前少年不过嘴硬,看向皇城深处,感慨道:“放心吧,今夜是在皇城,我不会杀了你的,即便我真有这个心思,我也不会在这里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御宴上的争端是年轻人之间的问题,即便闹得再大,也不会引来真正大人物的目光,但若是他在皇城杀人,便是视作挑衅那位皇帝陛下,那问题便极大,即便大梁朝再如何羸弱,但大梁皇帝这样的武夫,始终需要尊重。 换而言之,如果这里不是大梁的皇城,那么今夜陈朝难逃一死。 陈朝说道:“作为回报,我今夜也不会尝试着杀了你。” 他微笑着看着何夷,看起来真的是这样想的。 何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伸了伸手,场间有风而起,他的一身道袍微微摆动,一道道难以形容的气机在他道袍之中涌去。 陈朝按住刀柄,抬头看了眼前的何夷一眼,一言不发,开始奔跑起来。 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次,因此奔跑的时候,他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些山中的妖物,在天青县的妖物之中,他是凶名赫赫的大魔头,只是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想到这里,他居然变得感伤起来。 不过好在下一刻,他已经重新回过神来,看着何夷,他像是看到了山中最为凶恶的妖物。 …… …… 正阳宫其实是皇城里地势极低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的周围有很多宫殿在高处,只是隔得极远,想要从那些宫殿里看过来,显得很不容易,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在这些宫殿前去看正阳宫前的广场。 不过今夜却不是寻常的日子,大梁皇帝站在某座宫殿前,看着正阳宫前的广场,虽然两者相隔极远,但这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今夜发生了很多事情,从皇后召见陈朝,到那宁氏少年在正阳宫里替人装傻子,再到方外修士试探,谢南渡出声,再到那个少年回到正阳宫,但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想着宴会里那个少年说的话,大梁皇帝不禁露出些笑意,那个少年在宴会里的那些反应他很满意,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有的那些反应,但有也就够了。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少年,总归该有些少年该有的放肆和张扬。 “这个孩子真的很不错,朕很喜欢他,你呢,你怎么看……”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声音清淡,只是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此刻已经三更,皇后体弱,早已经睡下,李恒这个他最信任的内侍此刻在正阳宫外,在来这里之前,他便屏退了左右,其实周遭此刻无人。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前游荡,像是游魂一般。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但实际上大梁皇帝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喜欢的是当初在自己的封地骑马打猎的日子。 大梁皇帝沉默许久,才有些伤感道:“朕倒是忘了,你已经走了好些年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道剑 陈朝在殿外奔跑起来,肉眼可见的是他踩碎不少广场的石砖,皇城自然有大阵,却不是用来防范他们的。 他朝着前面奔跑而去,看似要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撞在对面的何夷身上,这般打法,观战的年轻人们冷笑不已,他们对于武夫的蔑视,除去武夫是强行想要修行的修士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们的战斗方式,太过蛮横,哪里有半点别的修士展现出来的飘然之意? 陈朝没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看法,他在极短的时间便将双方的距离从十数丈变到了数丈,再过一息时间,这个距离还要被他拉进,到时候他可以出现在对方的一丈之内。 一丈之内,那便是武夫绝佳的战斗距离,近身而战,武夫强大的体魄,会占据极大的优势。 只是他这般想,对方又怎么可能真的落入一丈之内,在两人相距还有数丈的时候,何夷便冷笑一声,脚尖一点,已经朝着身后倒飞而去,他道袍招摇,大袖之间寒光闪过,数道磅礴气机瞬间从衣袖中撞出,呼啸着掠过半空,卷起风浪。 那些气机之中充满了极为锋芒的意味。 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露出了惊异或是赞许的目光,何夷这位潜龙榜上的天才果然不凡,此刻出手不知道是否尽了全力,但不管如何,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并非一般人可以比较了,他们甚至觉得眼前的何夷甚至有可能和方外真正的一流天才能相提并论。 的确,他既然是潜龙榜上的人物,自然有这个能力。 或许能轻易战胜他的,只有潜龙榜上那几位排名极其靠前的人物。 陈朝按住刀柄,面对那蕴含着无数锋利之意的气机,他并没有选择抽刀斩断,而是微微沉默之后,便有了想法,他骤然用力,如同离弦之箭撞出,又是极为野蛮的撞碎那些气机,强行闯过那布满锋利之意的气机,强行将距离再度拉进。 以身躯相扛。 广场上的人们瞪大了眼睛,在看到那些气机出现的时候,他们也在思考若是自己在对面应当用什么法子去躲过或是穿过那些气机,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用身躯硬抗的,看到陈朝选择了如此古老而愚蠢的办法,他们最开始有些不屑,但随即便有些震惊,因为那个少年此刻已经成功的闯过了那些气机,而他自己,除去衣衫破碎了些之外,没有任何损伤。 这是多么坚韧的身躯? 修士们口口相传,武夫虽说手段单一,但身躯坚韧却冠绝众多修士,为世间第一,虽说他们也知道这句话,但却没有谁会有深切认知,直到现在,当那个少年毫发无损的穿过那些气机的当口,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同境之中,武夫身躯便是他最大的依仗。 何夷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似乎是没有想过陈朝会选择这个法子来应对,当然,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陈朝在穿过自己布满荆棘的气机时,为何会毫发无损。 他自然不知道陈朝这些年为了在深山里打杀那些妖物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也不知晓他为了打熬出一副远超于同境修士的身躯付出了多少艰辛。 他的身躯坚韧程度绝不是眼前的何夷能够想象的。 虽说陈朝穿过了那些气机,但此刻却还是没能来到何夷身前,这位年轻道士身形骤散,一道道虚影顿时出现在广场四周,而且尚在游走,让人分不清楚到底哪一道才是真的何夷。 可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东南方向,抬起手臂,便是一拳砸出! 轰然一声巨响! 广场上的石砖破碎,一条裂痕蔓延而去。 何夷的身影被逼了出来,显得有些狼狈,他一挥大袖,退去十数丈,站定之后,有些不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朝没有立即回答,朝前掠走的同时,才开口道:“那些山中的妖物比你的手段高明,它们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又何况是你?” 何夷皱了皱眉,这一次他没有退,只是站在原地,等着陈朝欺身而来,然后一掌拍出,无数汹涌的气机从他的掌心涌出,迎上了陈朝的拳头。 极为强大的两道气机在这里相撞,顷刻间便有气机朝着四周荡开,朝着围观的年轻修士们而去,席卷四周。 二皇子皱了皱眉,便看到李恒微微抬手,气机顿时四散,如同清风而来,却再无威势。 谢南渡扭过头看向那位看似寻常的年轻宦官,后者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别的举动。 何夷知晓陈朝强的地方是他的强大的身躯,但他修行多年,体内气机雄浑,心知只要不让对方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躯上,那么即便是靠的再近,其实也不会有太多麻烦的事情,况且他此刻也是想要看看对面的这个黑衣少年能杀死郭溪等人,到底有多少手段。 他掌间气机涌动,极为磅礴,落到陈朝的拳头上,只是顷刻间便将其逼退数步。 何夷冷笑一声,料想对方也不过如此,终究不过是一介莽夫。 只是下一刻,他便感觉到气机紊乱,自己眼前的少年拳头上猛然迸发出极为强大的气机,竟然硬生生击散了自己的气机,而后他恍惚间便看到那个少年沉肩朝着自己心口撞来。 那坚如磐石的身躯朝着自己撞来,何夷躲闪不及,就在和陈朝身躯相撞的当口,他整个人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远处跌落,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自然又惊起阵阵惊呼。 何夷是谁?那可是潜龙榜上的强者,境界强大,天赋惊人,像是这样的人物,谁都不会相信他会在和陈朝的交手中败下阵来,但如今的局面,却让人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肉眼可见,何夷已经落入了下风。 “不可能!”有修士喃喃自语,声音惊颤,他完全不敢相信如今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画面。 何夷不可能会输,是的,他绝不相信何夷会输。 “何夷可是潜龙榜上的天才……” 他们根本不想看到那个黑衣少年取胜,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有很多疑惑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心间。 不过不等他们想太多,局势瞬息万变。 何夷倒飞出去之后,道袍飘摇,竟然有数道寒光从衣袖中掠出,带着凌厉剑气,掠向陈朝。 仔细一看,那竟然是数柄飞剑! 何夷是道门修士,为何会有这样的手段? “是道剑!”有修士皱起眉头,有些惊骇出声。 世间修士,剑修杀力夺魁,各派要么选择也在门下培养剑修,要么便是钻研道法和剑修之法结合,而这符剑便是道门早些年感悟剑修之法创造出来的一门道法,既有剑修杀力之威势,又混有道门真法,可谓杀力不俗。 那无数道袖珍的飞剑从何夷袖间涌出,寒光闪过,仔细去看的话,可以看得清楚那不过只有一掌长短的飞剑剑身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诡异复杂的线条上有着特别的气机流动。 数道飞剑在何夷朝着后面倒飞出去的同时从他衣袖里射出,带着无数寒光,带着凛冽剑光。 其他修士不修剑道,体内便无剑气,既然没有剑气,便注定无法御使飞剑,可道门这桩道法在飞剑上镌刻符文,以固定的道法驱使飞剑,竟然也能达到和飞剑一样的效果。 这道剑手段自然精妙,但是在看到这手段之后,众人也没有那般放松,而是变得有些忧心忡忡,那道剑必然是何夷压箱底的手段,之前不曾展露,肯定是想要将这手段留到之后的万柳会上,如今提前将这个手段用了出来,意味着什么,其实不用多说。 他们再看向这边的陈朝,眼中的情绪已经变得不同。 有的人已经知晓,是他们之前看轻了这个黑衣少年。 …… …… 数柄道剑划破长空,数道剑光闪过,陈朝往前而去的身形顿时停滞,飞剑将他逼得不得不退。 数丈距离之后,陈朝躲过数道飞剑,而后,他的手再次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飞剑不停歇,在半空掠过,速度之快,光凭肉眼几乎不能将其捕捉。 其中一柄飞剑,已经朝他眉心而来,两者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陈朝皱着眉头,朝着一侧躲去,却骤然间感受到腰间一凉,一柄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从他的腰间掠过,割开了他的衣袍,甚至还将他的肌肤割了开来,他的身躯固然坚韧,但此刻飞剑更为锋利。 感受到那利刃切开肌肤的刺痛,陈朝眼睛深处有一抹藏得很深的情绪涌了出来,他手掌微微发力,紧握刀柄,骤然抽刀。 那柄马上要刺穿他眉心的飞剑没能刺破他的眉心,而是被他一刀斩中剑身,然后急速的坠落,钉入地面。 陈朝仰头躲过另外两柄飞剑,一刀斩开一柄游荡的飞剑,然后看向了站在对面的何夷。 此刻何夷也在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情绪复杂。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不要脸 “我原本以为,不用动用如此手段,便可以胜过你,但想来我错了。” 何夷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看着他手中的断刀,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哪里想过对付陈朝这样的武夫,竟然也要用到这压箱底的手段。 召回飞剑,那些不过一掌长度的飞剑此刻安静的悬停在他身前左右,锋利之意十足。 何夷沉声道:“这道剑法门,我潜修数年,从未在人前用过,原本我以为只有在万柳会上世人才能看到,而我也将在那时一举成名,即便不能夺得魁首,也定然会有极好的成绩。” “你的自信谁给你的?” 听着这话,陈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衣,此刻已经有了数道缺口,藏在衣衫后的身躯,鲜血流淌。 何夷理所当然说道:“我苦修多年,自然有自信。” 那所谓的道剑自然极为厉害,他没有全力应付,自然此刻也觉得麻烦,“我听闻方外修士里,剑修杀力第一,你的道剑,好似并非是剑修手段?” 何夷平静道:“我并非剑修,这东西说起来,无非是一门道法,模仿剑修飞剑而已,真要和剑修比较起来,杀力也有极大差别。” “我本以为你杀郭溪那几个炼气士,不过是运气,如今看来,你其实该上潜龙榜,大梁朝原来也有年轻俊杰。” 看着陈朝,何夷眼中鄙夷的神情渐渐退去,如今多出了几分凝重和欣赏。 陈朝调息了一番,微笑道:“也不需要这么多废话,还没打完。” 何夷点点头,一掀道袍,数柄飞剑再度朝着陈朝掠去。 战斗再次开始。 这一次何夷已经足够认真,再也没有任何轻视,而且已经将压箱底的手段用了出来,很显然,他肯定要比之前更难对付。 接下来是一场苦战。 他只是看了谢南渡一眼。 他这个动作被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人们自然会想起很多事情,之前陈朝一入正阳宫便表现的那么强硬,很多人也都猜到了和那个少女有关。 那个少女虽然不是寻常人,但此刻如此凶险,你为何又要如此在意? 谢南渡很安静地看着陈朝,自从从正阳宫里走出来之后,她便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到了此刻,她还是没说话。 陈朝笑了笑,他没有听到对方说话,但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于是他紧握手中的断刀,迎上了眼前的飞剑。 何夷的那些道剑虽然不是真正的剑修手段,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道法,既然是道法,那自然得心应手,也就是说,他的这些手段虽然没有剑修的杀力,却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了。 他心念微动,那些飞剑却没有想之前那般不讲道理的刺来,而是在半空之中盘旋,而后布下了剑阵,森然之意更是明显,这便更是凶险。 陈朝静静握着断刀,没有先发制人,而是静静看着。 片刻之后,数柄飞剑里的其中一柄忽然迸发剑光,掠向陈朝。 那柄飞剑的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准备,在场的年轻人们眼中只看到一道剑光抹过,仅此而已。 那柄剑掠出的时候很快,但却不是最快,等到要靠近陈朝的,才变成了最快。 比之前要快很多。 这是何夷在倾力出手,再没有任何试探,所以陈朝皱起了眉头。 他很难想之前那样斩下飞剑。 剑身上有道门的道法符文,此刻陈朝的神识很难锁定他,既然很难锁定,那自然也很难挥刀斩中它。 就在陈朝沉思的时候,另外的一柄飞剑也同样掠过,而后是第三柄、第四柄…… 那些飞剑极有规律的朝着他而来,每一柄都极快,让他只能看到数道残影,那是飞剑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 他感觉天空忽然都燃烧起来。 但其实这只是错觉。 陈朝皱了皱眉。 一柄飞剑已经不知道何时从他胸口划过了,剑锋撕开了他的黑衫,露出了他大片的肌肤,并且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陈朝没能做出反应,正如之前他自己所想的那般,这些飞剑的速度太快。 就在片刻间,接连不断的刺啦响声响起,一柄柄飞剑落到陈朝身上,它们很快,掠过之时根本让人发现不了,故而人们只能看到陈朝的衣衫上多了很多缺口,随着缺口越来越多,陈朝的肌肤裸露的越多,鲜血也越来越多。 只是除去这些才出现的伤口,他的身躯上则是还有许多的伤痕,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看着那些伤痕,谢南渡皱了皱眉头。 “再继续这样下去,你就会输。” 何夷看着他,这位年轻道士盯着陈朝,心神却是在那些飞剑之上。 陈朝歪过头,躲过极为凌厉的一剑,很平静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可要解决这些飞剑,难道不是要先解决你?” “你现在应该动不了吧?” 陈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此刻何夷需要用心神去控制那些飞剑,自然不能再分神去做些别的什么事情,故而他再也无法往后退去,除非他放弃去控制那些飞剑。 何夷点了点头,但随即说道:“你如果来到我身前,我自然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你要怎么才能来到我身前?依着之前的法子用身躯硬扛着这些飞剑?你知道这些飞剑的锋利程度,那不是你的身躯可以硬扛的。” 之前飞剑已经在陈朝的身躯上留下了数道伤口,如果陈朝再不找到方法应对,那么之后他的身躯上便会再多出更多的伤口,再小的伤口只要足够多,也会让再庞大的身躯倒下,血再多,也总有流干的那一天。 他或许不会死在这里,但落败却是必然的。 陈朝看着何夷说道:“我在想,你是不是除去这个手段之外就没有了别的手段。” 何夷笑道:“我自幼修行,会的道法何止数种,只是除去道剑之外的别的道法,不会有这么强大了。” 陈朝叹气道:“你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直白,倒是让我很不适应。” “或许我说的话是假的。” 何夷的声音骤冷,那些飞剑去而复返,再度掠出,这一次威势更大,更为迅捷。 陈朝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第一柄飞剑又再次来到了他身前,同样很快,很难捕捉其轨迹,陈朝这次终于做出了些反应,他侧身倒退几步,飞剑从他身边掠了过去,然后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白痕。 看到这一幕,何夷的脸色微变。 而后的一前一后则是两剑齐发,一左一后,躲死了陈朝的所有退路。 虽然何夷不知道陈朝是怎么判断到那一剑的轨迹的,但如今两剑齐发,陈朝便再无机会。 两柄飞剑,一左一后,封锁了陈朝的一切退路,他唯一的应对方法只有找到两柄剑的轨迹,然后将其击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方法。 只是当之后的两柄飞剑掠向陈朝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陈朝没有找到那两柄剑的运行轨迹,他只是躺了下去,然后在地上滚了一圈。 便躲过了两柄飞剑的袭杀。 广场上很安静。 真的很安静。 人们很震惊。 震惊于陈朝的……不要脸。 —— 就不在章节里说第几更了,有多少更大家自己数……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那个跑得比飞剑还快的少年 “真是……无耻!” 场边,有修士实在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 能够修行的修士都自认自己已经脱离了凡尘,不是常人,自然便会有一份特别的骄傲,依着他们的骄傲,在对敌的时候可以输也可以死,但是却有很多人做不出这么丢脸的举动来,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做不出来的。 但他们哪里知道陈朝这些年在深山里干得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为了活下去,他别说是以这个不雅的举动去躲飞剑,只怕是在他们看来更不要脸的举动,他也能够做出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珍贵。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他对眼前的黑衣少年了解不多,只是知晓他曾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杀了几个炼气士之后,在神都闹得极大,如今无罪,被那位镇守使大人看重,要代表镇守使一脉参加之后的万柳会,为此更是破例拔擢他为左卫副指挥使。 至于别的,他也就是知晓这个少年和谢氏有些关系,仅此而已。 如今他看着陈朝这般应对,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什么情绪,但是也有些失望,陈朝如今代表着大梁朝,他这般做,大梁朝的脸又往什么地方去搁?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大概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此刻无法表露而已。 那个看着毫不起眼的李公公,顶着一张年轻的面容,此刻眼中却满是赞誉之色,他和此间的年轻人不一样,他经历过大梁朝这些年来的最大一桩事,见证过真正的生死之间,他很清楚,在那样的生死之间,所谓的面子和骄傲,都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活着,是活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所以当所有人都觉得陈朝无耻和不要脸的时候,李恒却很是赞赏,此刻若不是那场比斗还没有结束,他只怕是会开口说些什么。 但其实此刻场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陈朝很无耻,至少除去李恒之外,谢南渡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去想那些事情,在陈朝滚过地面躲过那两柄飞剑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那狼狈的举动,而是陈朝在滚动之时,那些衣衫缺口里露出的肌肤。 上面伤痕累累。 谢南渡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 过去的故事她没有听陈朝讲过,但想来肯定是一个极为不易的故事。 …… …… 两柄飞剑无功而返,却没有重新回到何夷身侧,而是继续盘旋在半空。 陈朝从地面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何夷感慨道:“像是你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也和众人一样,觉得陈朝很是无耻,但无耻之外,他却也是看到了另外的东西,那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欲,为了活下去,他仿佛可以不择手段、 这意味着什么? 这便意味着他很难杀,也很难战胜。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仰起头,整个身躯朝后倒去,一柄飞剑正好此刻从他身前掠过,擦着他的身躯而过,等到他重新站直身子,这才笑道:“说我无耻,其实你更无耻。” 何夷没有说话,只是心念微动,驱使着数柄飞剑尽数掠出,此刻他已经不想再耽误任何时间了,开始动用最强手段。 那些不断掠过的飞剑极快,在半空中留下道道残影,在场的年轻人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们都觉得若是自己去应对,也绝对没有应对的法子。 尤其是大梁朝的年轻人们,更是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们已经是大梁朝挑选出来参加万柳会的年轻天才,但当他们看到何夷出手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和潜龙榜上的天才差距到底有多远。 而且更让人绝望的是,这一次万柳会,绝对不会只有一个潜龙榜上的天才会参加。 为这一次万柳会,大梁朝各大衙门准备了十年,如今临近召开,他们却好似看到了结局。 夏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向同是书院学子的王宽,后者虽然没有太大反应,但眼中仍旧有些黯然。 书院四人,谢南渡不过初境,注定不可能在武试上有什么贡献,他们其余三人,如今两人都已经自知没有什么结果,难道希望就只能寄托在那人身上了吗? 想到这里,夏渊看向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很安静的少年,他穿了一身白衣,生着一张很俊俏的脸,神情淡然的看着场间。 今夜这场御宴,他的存在感十分微弱,不管是之前在正阳宫内,还是此刻在正阳宫外,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他仿佛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安静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在今日之前,夏渊曾查过他的身份,得知这个少年出身神都郊外的一处农家,身世贫寒,名为白青,十三岁那年寒冬,他在街边买碳,被书院夫子相中,便带入书院开始修行,直到如今。 白青在书院里没有什么故事,他是很沉默的一个人,平日里除去上课和修行之外,他几乎都不会去别处,只会在住处看书。 这般沉默寡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因为家境贫寒而自卑,还是本就不愿与人交谈。 但他的修行天赋极好,如今已经踏足神藏境界,在书院的十八岁以下学子里,没有比他境界更高的。 夏渊看着白青,想了很多事情。 却忽略了场间正在发生的事情。 …… …… 数柄飞剑掠向陈朝,陈朝却开始朝着对面的何夷走去。 飞剑的轨迹他没有去尝试捕捉,但是却在之后的时间里躲过了一柄又一柄的飞剑。 他的姿势虽然狼狈,看着仿佛下一刻便要被一柄飞剑击中,但他确实在前进的时候躲过了一剑又一剑,硬生生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两三丈。 而且按着这个趋势,只要他继续走下去,那么他就肯定能够走到何夷对面,然后击败他。 何夷的眼中闪过一抹悸色,念头一起,一柄飞剑脱离剑阵,从侧面朝着陈朝掠去,飞剑极快,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何夷的脸色骤然苍白。 他的心神足以控制那数柄飞剑,但之前的速度已经是极限,此刻他再想让飞剑快上一分,便要付出代价。 但他觉得这样是值得的,因为这样会让他取得这场比斗的胜利,结束这场并不轻松的切磋。 如果说之前飞剑已经足够快,那此刻的飞剑则是快到了极致,那已经他这个境界所能做的一切。 场间观战的人们的屏气凝神,不敢错过任何东西。 李恒忽然皱了皱眉。 他作为场间的强者,自然看到了许多,他知晓何夷为了让那飞剑更快,所以便将调动了所有的气机,这也意味着,他虽然能让那飞剑的速度再度变快,但是却无法再让它停下来。 这也就是说,飞剑在瞬息之间掠过,如果陈朝没有应对的法子,便很可能被那柄飞剑刺穿。 想及此处,李恒看向场间,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而此刻场间,作为飞剑要刺的对象,陈朝好似还没有发现那柄极为凶险的飞剑,而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他的眼睛里似乎只有对面的何夷。 那柄飞剑已经到了他的脑后。 李恒已经准备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 陈朝却诡异的奋力朝着前面跑去。 他只花了极短的时间便冲破了那些飞剑,他和何夷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他朝着前面跑去的时候,速度竟然变得比那柄飞剑还快。 这怎么可能?!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弱就是罪 人们震惊了。 那柄飞剑的速度已经极快,早已经不是一般的神藏修士可以比拟的了,可那毕竟一柄飞剑,如果全力催动,有这么快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今的陈朝却是个人。 修士是人,武夫是人,都是人。 神藏境界的武夫,怎么可能比神藏境界的修士尽全力催动的飞剑更快?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修士们的认知里,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如今这样的事情此刻却正在发生。 陈朝真正用尽全力的奔跑起来,速度极快,快到那飞剑竟然在一时间都没有追上,而他和何夷的距离一直不算太大,此刻何夷看着陈朝朝着他冲来,却没有半点反应,他所有的心神此刻都在那柄飞剑上,根本无法动作。 若是换做之前,他到底可以当下丢弃控制的飞剑,移动身躯,但在此刻之前,他已经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柄飞剑上,别说此刻能不能抽离心神,只怕依着当下的局面,一个不好,他还要反受其害。 如今他是骑虎难下,很是为难。 何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衣少年朝着他跑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而那柄飞剑始终没有追上陈朝。 李恒皱了皱眉,这位年轻宦官已经准备出手,若是何夷不能将那柄飞剑停下,之后的结果,大概就是他自己被自己的飞剑洞穿身躯,那样的死法,别说是大梁朝,就算是他自己的师门,只怕是也不愿意见到。 那真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 十丈! 五丈! 三丈! 眼看着便是最后一丈。 陈朝手中的断刀已经做好了挥出的准备,至于那柄飞剑,却始终距离陈朝还有数尺的距离。 何夷脸色微变,微微张口,一口鲜血瞬间从唇间迸出,在半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血花,恰好在他和陈朝之间隔开了一道屏障,陈朝面无表情,挥刀斩出,将这道屏障瞬间斩开,清冽的刀光照耀了整片广场。 何夷已经朝着身后掠去。 陈朝身后的飞剑瞬间无力跌落,那种锋芒之意尽数消除。 只是不等陈朝缓过神来,那其余飞剑,已经到了身后。 陈朝笑了笑,眼前的局面,倒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若是不逼得何夷受伤,那么这些飞剑的轨迹只怕是他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找到,如今他强行停下了那柄飞剑,自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心神受创,那么他的那些飞剑就不会有之前那么迅捷了。 轨迹自然也更好判断了。 陈朝转身,对着半空某处斩下,一柄飞剑被他斩中,顿时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第二柄飞剑的下场也是如此,被一刀斩落,插入石砖之中。 随着一阵金石之声响起,之后的数柄飞剑都是如此结局。 提着断刀的陈朝斩落那些飞剑,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再一次朝着何夷狂奔过去。 这一场切磋比斗到了现在,可以说发展的极快,也极为曲折,陈朝的应对手段,有好几次都让在场的众人没有准备,他们没有想到他能这样应对,更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这样应对,这真是让人细思极恐的事情。 尤其是陈朝跑得比飞剑还快这件事,更是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这哪里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修士前期和武夫最大的不同,便是修士可以御空,因此在交手的时候,修士可以依仗这个手段尽可能的将两者之间的距离拉远,然后以道法进行攻击,那么即便武夫的体魄再怎么了不起,也终究会疲于奔命,直到死在修士的攻击下。 而如今陈朝拥有这么快的速度,甚至于比飞剑还要更快,那么就意味着他在和修士的交手里又拥有了几分战胜对方的可能,因为修士虽然可以御空,但消耗的气机也不在少数,如果陈朝能找准时机,不见得没有机会。 就像是现在这样。 何夷之前没有御空,因为有道剑作为依仗,效果和御空一样,但此刻道剑被破,他也受创,此刻就算是想要御空,也再也办不到那样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如今的局面,他是真正的落入下风,若是还没有些别的手段,他很有可能就会这样输给陈朝。 看着眼前那个浑身破烂的黑衣少年,何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悔恨,在这场战斗中,虽然他早早便拿出了认真应对的想法,但在交手的过程中,他还是有很多地方犹豫不决,因此便给对方留下了很多机会,而对方却是抓住了他所有的漏洞,一次次选择,都无比正确,然后将他一步步逼到如此境地。 何夷看着陈朝,看着这个之前他还不当回事的黑衣少年,粗鄙武夫。 “我自幼修行,看遍无数道法典籍,自认心思也足够缜密,并没有那么轻视你,我不该败给你的。” 虽说此刻战斗还没有结束,但实际上却已经相差不远,他如果要认输,倒也说得过去。 陈朝轻声道:“我没看过书,我也不知道那些道法典籍,我这几年只是在杀妖。” 是的,这些年陈朝在天青县的深山之中,为了那些妖珠,为了自己的武道前程,他一直都在做一件同样的事情,那就是杀妖。 道法典籍上的道法固然珍贵,修行之后也固然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但是这些要落在实处,却还是不容易,修士之间交手,除去境界和各自修行的道法高低之外,其实最重要的是经验,是对战之时的心态。 数年的杀妖经历,无数次的生死之间,早已经让陈朝的精神足够坚韧,心态足够沉稳,他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选择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即便是出现什么意外,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方外的年轻修士里自然有很多可称天才的人物,可在生死之间,没有人会比陈朝做得更好。 或许只有北境的军中年轻一代佼佼者,才有可能在这方面上和陈朝一较高下。 何夷看着陈朝,沉默了很久,说道:“你或许真是大梁朝的年轻人里,最为天才的人物。” 陈朝摇了摇头,指了指在一旁观战的谢南渡说道:“我觉得是她!” 何夷看向那个之前在宴会上以言语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院长的关门弟子,自然有不凡之处,但相较起来,我还是觉得你更了不起。” 陈朝身无名师,也无人扶持,一直都算是野蛮生长,能有如今这个成就,自然是真正的了不起。 何夷叹服道:“我这一生还没有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 方外修士为何一直对大梁朝趾高气扬?难道是天生如此吗?其实并不是,他们对大梁朝的漠视和鄙夷,其实来自于这座王朝的弱小,对于百姓来说,大梁朝是一座庞然大物,但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却不是这样,说真正的强者,方外有许多,说年轻的天才,大梁朝的年轻天才在他们眼里,也不是真正的天才。 弱小,所以被欺辱。 弱小,所以被鄙夷。 在这个世道,弱便是罪。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让你们丢一次脸 今夜注定有很多人将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何夷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何夷脸色苍白,但眼神中依然透露着自信和坚定,如果只是因为之前的遭遇,便让他丧失了自信和骄傲,那么他也不会成为潜龙榜上的天才人物,也不配成为。 “我最强大的手段其实不是道剑。” 何夷很平静的看着陈朝,那只是他压箱底的其中一种手段,但并不是全部。 陈朝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虽然觉得眼前的何夷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但绝对不会认为对方很傻,既然不久之后便是万柳会,那么他定然会藏下些东西。 何夷有些遗憾道:“本是想着到万柳会上那那些天才交手的时候,才将我毕生所学才用出来的。” 陈朝说道:“要不然你直接认输,然后将那些手段都留下来,到时候去对付别人?” 听着这话,旁观的年轻人们皱了皱眉,还是在心头浮现出了无耻两个字。 何夷却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出身青云观,就算是不为我自己,宗门的脸面,自然也是要维护的。”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输给大梁朝的修士,很丢脸吗?”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其实答案很明显,所有人都知晓,但不仅是大梁朝的那些年轻人此刻无法回答,就连方外修士们此刻也不好说话。 输给大梁朝的修士,对于方外修士来说,就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陈朝看着眼前的何夷,笑了笑,无所谓道:“我知道的,你们就是这么想的。” 何夷没有说话。 场间很沉默,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没有说话,他们知晓那是方外修士们的共同想法,知晓不管他们怎么辩驳,那都是事实。 这是压在大梁朝头上的石头,可这块石头已经压在大梁朝身上两百年了,如果不以大梁朝来算,算上之前的王朝,那么便是更多年。 方外修士超然世外,高坐山巅,从来都是俯瞰人间。 陈朝揉了揉手腕,之前握刀太过用力,此刻那个地方有些酸痛。 “既然你们觉得输给大梁朝的修士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那么今晚我就让你们彻底丢一次脸!” 陈朝眯了眯眼,看向那些方外修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静道:“今夜我便告诉你们,我大梁朝的修士,不比任何人差!” 何夷摇了摇头,“这桩事情不是你说这些话便能改变的事情,即便你说得是真的,你又怎么去证明?除非你成为万柳会的魁首……罢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万柳会一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的天才参加,如果能击败那些天才,倒是真能说明些什么问题,但问题是,陈朝有这个能力吗? 何夷只是潜龙榜上极为靠后的存在,根本无法和那些顶尖的天才相提并论。 陈朝仰起头,笑道:“不一定。” 何夷说道:“你很自信,这很好,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你这么去想还是痴心妄想的事情,虽然这一次那些真正的顶尖天才不会出现在神都,但你也依然没有取胜的机会。” 陈朝不愿意和他做口舌之争,因此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们今夜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何夷一卷道袍,整个人的气态油然而变,他极为认真道:“请赐教。” 陈朝笑了笑,直接伸手撕下了身上的那件早已经破碎不堪的黑衫,露出了自己那看似单薄,实际上强壮的上半身。 那不算白皙的身躯上,除去刚刚的那些伤口,还有着密密麻麻的伤痕,其中多是某种猛兽留下的抓痕,而且种类不一,因为那些猛兽的种类不一。 修士不可能被寻常的猛兽所伤,能够伤到同样以身躯坚韧著称的武夫的,只能是妖物。 加上还在流淌的鲜血,此刻的少年,像极了来自深渊最深处的死神。 这些伤痕,说明了很多事情。 谢南渡安静地看着陈朝赤裸的上半身,上面每一道伤痕都有一个极为凶险的故事。 如今却有这么多。 那便是经历得多。 何夷也有些失神。 他很快回神,一只手伸出,掌心气机渐生,指间弥漫风雷。 他开始去施展那些自己自幼便开始研习的道法。 但陈朝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就在他掌心生出气机的当口,他再次开始奔跑起来。 这一次仍旧极快,就像是之前那样。 何夷面无表情,一抬手,便是一道蕴含着充沛气机的紫雷落下。 这是道门紫雷,看似像道门道法里最寻常的雷法。 陈朝重重一踏,从原地一跃而起,而就在离开原地的时候,那道紫雷正好落下,庞大的威势直接将那个地方击出一道数尺的深坑,那些是石砖上残留着紫色的电弧,嗤嗤作响! 显而易见,何夷这雷法,并非是寻常的雷法。 他脸色苍白,此刻已经有了伤势,道剑不可再用,但其余手段,仍旧不少。 他默默运转体内气机,一道道紫雷在这里落下,只是顷刻间便在自己身前构建出了一方雷池。 无数紫雷落下,淹没他身前的那片空地,那些紫雷不断落下,看起来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在这雷池里活下去。 这般威势,让很多人都觉得有些震撼。 何夷虽然在今夜前些时候,一直都处于下风,但是他此刻展现出来的东西,却又让人们很容易便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只会觉得的何夷实在是太过强大。 雷声大作,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雷池里的景象,他们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不是还活着。 二皇子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李恒,眼见后者只是安静的站在一侧,这才放宽了心。 何夷面无表情的催动道法,一道道紫雷落下,他的脸色被这些雷光照耀得很苍白,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到底是真的苍白还是别的。 这紫雷不如之前的道家精妙,但却又有别的妙处。 至少看起来,气势磅礴。 何夷看着那方雷池,他知道那个少年在里面,并没有死去。 他的这些雷法,最多只能将那个少年武夫重伤。 或许连重伤都不可能。 果然…… 一抹漆黑的刀光,在雷池里生出。 斩向了那些磅礴浩瀚的紫雷! …… …… 今夜正阳宫前的动静极大,早已经比最开始人们预料的要大得多。 但消息却始终没有能传出皇城。 那些藏在暗处的大人物此刻很沉默,他们很想知道知晓如今皇城里到底在发生些什么事情,但又很清楚,如果没有消息传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不愿意他们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在神都,在那座皇城,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事情。 在别的地方,人们可能会不在意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但在神都,在皇城,他便是唯一的主宰。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输了 今夜的神都很是安静。 那些藏在暗处的大人物们表示着沉默,在知晓皇城里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之后,那些在夜色里行走的家伙,此刻也停下了,不再去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那位皇帝陛下在某座宫殿前看着正阳宫外的雷光,想着之前某个少年的宣言,笑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这里默默看着,就像是看着这座天下一样。 …… …… 漆黑的刀光斩开那些雷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披头散发从雷池里冲了出来! 何夷抬手,一道早就准备多时紫雷从掌心掠了出去,这一道紫雷他准备了许久,本就是为了应对陈朝从雷池里冲出而准备的。 陈朝微微蹙眉,没有躲避,只是握紧刀柄,反手一刀,朝着那蕴含着大恐怖的紫雷斩了过去! 何夷微微蹙眉,之前在陈朝用刀斩下那些飞剑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奇怪,那些飞剑虽然不是剑气山所铸,但也说得上坚韧,普通兵器和飞剑相撞,只怕是也要崩开一个缺口,但陈朝手上的黑色断刀,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铸,坚韧无比,竟然不受任何影响。 此刻断刀斩向那道紫雷,若是一般兵器,肯定要被紫雷击碎,但陈朝这一刀斩下,紫雷直接便斩开,电弧四散,洒落一地! 那把漆黑的断刀刀锋之上,残留的电弧也瞬间消散。 陈朝当空跃下,朝着何夷斩了下去! 手中的这把断刀,陈朝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在数年的陪伴中,这柄断刀早已经证明了它是何等的锋利和坚韧。 其实越是这般,陈朝越是不明白,既然如此坚韧和锋利,这柄断刀又是怎么断的? 此刻没时间去想那么多别的,陈朝已经重重一刀挥下。 何夷看着那漆黑的刀光,这眼中闪过一抹忌惮,然后他便朝着后面飘去。 那一刀重重落下,正好落在他的脚尖之前,而后地面出现一道裂痕,朝着前面蔓延而去,一座广场,瞬间被撕裂! 何夷始终在那道裂痕之前。 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就在此刻,那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还在朝着他奔跑。 何夷皱眉,道袍大袖飘摇,数道白线从衣袖里涌出,一起朝着陈朝而去。 那些璀璨白线无比耀眼,也带着极为强横的气息。 那是何夷擅长的另外一桩道法,虽然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但多年的研习,他早已经将这桩道法掌握得炉火纯青。 白线萦绕而去,将陈朝逐渐形成一座牢笼。 这便是灵牢。 是一桩极为玄妙的道门秘法。 灵牢落下,陈朝便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牢笼外的何夷,没有犹豫,同样是一刀挥出。断刀的刀锋落在那些如剑变得坚硬无比的白线之上,迸发出一道极大的声响。 砰地一声巨响之后,一道碎裂声跟着传来,那座才构建完成的灵牢彻底碎裂,白线瞬间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何夷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缓缓滴落。 他伸手擦了擦,然后挥了挥手。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此刻他的身上,又有不同的玄妙气息生出。 谁也不知道何夷到底会多少种道法,但如今他展现出来的那些道法却远远不是全部。 方外修士们很沉默,他们来自不同的宗门,每日修行的也是各自的道法,但没有一个人和眼前的何夷一样,同时会那么多门道法,而且每一门都已经研习到了极为精妙的地步。 这便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拥有的不凡之处吗? 人们默默想着。 陈朝不知道何夷还有什么手段,他也不在意,当那场大风开始的时候,陈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何夷看到广场上多出一道残影,然后皱了皱眉。 只是没能等到做出什么反应来,那道残影骤然消失,他警觉忽生,蓦然转身。 身后无人。 怎么会? 何夷脸色大变。 再度转身。 来不及任何反应,一个拳头便落到了他的胸膛上。 那是重重的一拳,是那个少年用尽全力砸下的一拳。 人们看得清楚,那少年此刻手臂青筋毕露,那一拳绝对没有留力。 何夷的胸膛顿时凹陷下去,他的身躯本就羸弱,自然不及陈朝,如今被陈朝近身,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只是陈朝很快便收回了手。 何夷的身躯变成光粒散开,在不远处重新汇集。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但却还是再次拉开了距离。 陈朝感慨道:“你们这些修士,真的有些招人烦。”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修士交手,但眼前的何夷,却是真正的棘手人物。 武夫的手段太过单一,面对有这么多道法傍身的修士,很是被动。 何夷看了一眼胸口,此刻那里已经多出一道伤口,血肉模糊。 他手段频出,到了此刻,却还是落在下风,其实早就该认输了,但是就如何夷所说,他今夜代表的是宗门,宗门的脸面极为重要,他不能认输,更不能输。 所以他开始主动出手,再次运行一门道法。 天地之间,气机浩瀚,缓慢汇聚,如同流水。 陈朝赤裸的上身忽然有很多处地方开始缓慢的溢出鲜血,那些伤口极为细微,根本无法用肉眼去看,也无法去说到底是什么时候遭受的,但此刻随着两人交手,气机渐衰,鲜血便顺着那些细微的伤口流淌而出。 只是片刻,他的上半身便已经红了一片。 鲜血顺着他平坦的小腹流下,然后缓慢的滴落到地面,只是片刻间,便有一滩鲜血汇聚。 虽说何夷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此刻陈朝才看起来是伤势更重的那个。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太在意这样的事情。 眼前经历的,和他之前所经历的,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拿起断刀,随意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鲜血沾染了刀锋,一柄漆黑的刀,此刻忽然好似变得不同了些,就好似染上了一层晚霞。 两人再次静静看着对方。 和之前所做的事情一样。 …… …… 在何夷运转道法的时候,陈朝也动了。 他看似受了极重的伤,但实际上那些伤势只能算是皮肉伤,根本没有伤到他的筋骨,也没有让他有什么行动上的不便。 这种看似严重实际上并不严重的伤势,足以迷惑很多人。 场间所有人此刻都生出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这场比试的胜负马上便要分出来了。 这两个人这一次的交手,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只是这到了最后,到底是陈朝取胜,还是何夷还有法子力挽狂澜? 谁都不知道结果,谁都在盼望着结果。 谢南渡忽然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宫女走去。 看到她的举动,人们愣住了,不知道这位谢氏少女要做些什么。 二皇子也有些意外。 李恒则是很有兴趣的看向那个少女,心想这少女倒是和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 …… 广场上两人已经重新分开,赤裸着上身的少年缓慢将断刀放入鞘中。 何夷沉默看着自己的道袍。 那件花费了无数工匠心思的道袍,此刻胸前多出来一道缺口。 是被一刀斩开的。 那把刀,或者是那个人如果愿意。 便不是他的道袍破开,而应该是他的身躯。 他没有死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不能死在这里。 何夷沉默了很久,眼中的痛苦谁都看得到。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和人交手,结果却是惨败。 这样的结果很苦涩,也很难让人接受。 可也不得不接受。 何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输了。” 正文 第九十章 夜微凉 即便是何夷说出我输了三个字,也没有给他赢来什么,场间的人们很沉默,各自在想着很多事情,方外的那些修士想要开口挑战陈朝,但想了想,如今陈朝这个样子,他们出手即便取胜只怕也是胜之不武,如果任由他调息一番,之前那个少年展现出来的,已经足以让人震撼,连何夷都不是对手,他们又如何能说会取胜? 所以广场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沉默。 何夷有些失魂落魄的朝着外面走去,没有心思再去请辞,他喃喃自语一直前行,不知道是不是道心已经受创,如果是这样,只怕今夜对他的打击便是极大,他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烈,此刻谁都不会再拉着何夷没有礼数的事情去说些什么,二皇子招了招手,有内侍悄然离去,默默跟着何夷,送他出宫。 “殿下,我等也要离去了。” 其余的方外修士纷纷辞行,今日何夷既然已经败了,那他们也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了。 虽说按着之前定下的规矩,他们可以继续挑战陈朝,但是此刻已经显得没有意义了。 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了,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会发生了。 今夜的事情注定会再次震动神都,他们这些方外修士却再也没有不能成为故事里的主角,主角变成了他们一直以来看不起的大梁朝修士,一想到这里,他们的脸色便不太好看,尤其是当想到回去之后将要面对各自师长的冷眼,以及其他方外修士的嘲讽,有的年轻人便觉得有些苦涩。 这实在是很难想去面对的事情。 那个叫陈朝的年轻人,在今夜过后,定然又要再次名震神都了。 这位出身边陲的少年,尚未来到神都的时候便已经搅浑了神都的水,而后在南湖之畔,只能算小打小闹,可谁又能想到那个少年才过了这么些日子,就又要再次将神都震上一震。 真正的大人物,只怕是会真的对这个少年上心。 他会是万柳会之前,神都百姓议论的焦点。 “诸位仙师慢走,我已命人带了礼物,这便送各位出宫。” 二皇子极有礼数,今夜的事情是大梁朝大获全胜,他若是再不做足了面子上的事情,这些年轻人只怕会在心里留下极深的阴影。 他此刻要找补一番,虽说不见得有什么效果,但是事情却是要做的。 方外修士们纷纷离去,这里一下子便少了好些人。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看向浑身是血的陈朝,都很沉默,夏渊神情复杂,那位宁氏少年则是悄无声息的往后走去,出身天御院的两人也铁青着脸。 王宽微笑道:“陈指挥使真是我等楷模,书院一事,是我等心胸狭窄了。” 他本就对陈朝没有太大的敌意,之前也想帮陈朝说几句话的,如今这般,倒也不算是离谱。 光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说明他和一般的书院学子不一样。 陈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对于这个书院学子也没有恶感。 王宽笑道:“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陈指挥使把酒相欢。”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宫女托着一件黑衫走了过来,在一侧停下,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南渡伸手取下,朝着陈朝走了过来。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 李恒也眯了眯眼。 夏渊等人的脸色不变,只是有些错愕。 之前谢南渡字在比试之前的举动,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谢氏少女是作何打算,此刻才明白了,原来她知晓这场比试要结束了,于是便早早做了准备。 看着这样的谢南渡,人们很难不把神都的那些传言和这两人结合起来。 只是以前还会有人觉得陈朝的身份绝对配不上谢南渡,那如今呢? 即便再有人这么想,想来经过今夜,这样的声音也会少了很多。 二皇子低头看着破碎不堪的地面,忽然皱眉道:“赶紧叫工部的人来将此地修整一番,要快!” 他虽然是皱着眉头,但实际上此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言语之间的欣喜之意,大梁朝在方外修士面前一向收起,如今总算是硬气了一些,他作为皇子,自然欣喜。 他其实还有些别的意思,有内侍已经领会,朝着某处而去。 而且他这一嗓子,也将场间的微妙气氛彻底打破,其余人反应过来,纷纷辞行。 一时间,这里便变得很安静。 陈朝接过黑衫穿上,感受了一番,满意道:“很合身。” 谢南渡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陈朝身上的伤痕,没有说话。 眼见众人散去,二皇子看向陈朝,微笑道:“今夜便不留陈指挥使了,陈指挥使若是有空,过几日来本宫府上小叙如何?” 这话语之间的意思很是明显,陈朝不蠢,自然听得清楚。 这便是招揽的意思。 无论以后如何,陈朝如今已经是大梁朝年轻一代里最为璀璨的之一。 谢南渡看向二皇子,陈朝想了想,拱手推辞道:“此番回去,只怕还要好生准备之后的万柳会,殿下盛情相邀本不该拒,只是如今的确事情太多,万望殿下见谅。” 二皇子神情不变,只是微笑道:“是本宫思虑不周,此间自然要以万柳会为重,陈指挥使当静心修行,本宫府上还有些灵药,马上本宫便让人送到书院去。”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多谢殿下。” “李公公,送陈指挥使出宫吧。” …… …… 大梁皇帝从那座宫殿前离开,朝着皇后的寝宫而去,宫女们看到独自一人走来的大梁皇帝,纷纷拜倒。 大梁皇帝走入宫阙,当值的宫女微微低头。 不等他开口,里面便有了些响声,皇后的声音响起,有些疲倦,“陛下,进来吧。” 大梁皇帝没有应声,只是往前走去,进入最里面,只有一张不小的床榻,有两支蜡烛沉默的燃烧着。 皇后娘娘靠在床榻上,脸色有些不健康的发白。 大梁皇帝来到床榻前坐下,开口说起今夜发生的事情。 皇后娘娘微微点头,听到关键处才轻声开口,问道:“那孩子受伤了?” 大梁皇帝笑道:“只怕在过去那些年里,他随便受得那些伤都要比今夜更重。” 皇后娘娘叹道:“可终究是受伤了,之前那些日子过得不好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还能让他这样?” 大梁皇帝皱眉,有些不解道:“也没见你对自己的儿子那般上心,那小子如今身份都还不清楚,你就这样了?” 皇后娘娘摇头微笑道:“陛下有陛下的考虑,自然想得很多,但臣妾也有自己的判断,既然觉得他是,那他就是。” 大梁皇帝佯怒道:“歪理。” 皇后娘娘不在意的揉了揉额头,没有说话,只是眉间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大梁皇帝看着她,神情复杂,更多伤感。 整座大梁朝都知道两人年少相识,帝后情深,可又有多少人知晓,皇后娘娘身子孱弱,体弱多病,如今已经是沉疴难起了,而大梁皇帝则是春秋鼎盛,更是一位忘忧武夫,这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这两人只怕是要天人永隔了。 这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大梁皇帝的痛苦,却又很难和旁人说起。 他只能独自承受。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出宫去 入宫的时候是李恒带着陈朝入宫,此刻也是他带着陈朝出宫,这算是有始有终。 不过这次,身侧多了一个谢南渡。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李恒微笑着主动开口道:“娘娘此刻已经歇下了,要不然肯定还要召陈指挥使入宫一叙的。” 提及那位皇后娘娘,李恒的眼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只是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陈朝平静道:“自然不该去打扰娘娘的。” 李恒点了点头,说道:“今夜的事情不过是万柳会前的小插曲,如今整个大梁都在看着陈指挥使,万望陈指挥使要好生对待万柳会,替大梁朝挣些面子。” 今夜过后,陈朝理所应当的要成为整个大梁朝都要去看的那个人,无数人都会在他身上寄托着厚望,他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这种希望是动力,当然在很多情况下,却又是真正的压力,他也很有可能被压垮。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两面的。 陈朝苦笑着说道:“今夜胜过那个道士本就是运气,公公要是这么说,便真是让我惶恐不已。” 李恒没有继续对陈朝说些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谢南渡,意味深长地说道:“听闻谢姑娘这些日子在书院读书?” 谢南渡抬起头看了这个年轻宦官一样,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李恒感慨道:“读书好啊,院长的弟子,自然是要读书的。”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谢南渡却有些沉默。 陈朝也没有明白李恒那句话里有些什么意思,于是也只是跟着表示沉默。 三人很快来到皇城宫门前,那些马车早已经离去,就连送谢南渡入宫的马车,此刻也消失不见了,好似宫中默认这两人要一同回去,这里只剩下一架简陋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那边,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翁泉靠在车厢上打着哈欠。 李恒止步,陈朝两人行礼,就此出宫。 “副指挥使!” 翁泉看到陈朝走了出来,有些兴奋地招手,激动道:“属下都听说了,副指挥使在御宴上杀人了!” 陈朝一怔,嘴角抽搐,“谁告诉你的?” 翁泉一脸实诚道:“就是听那边的宫女说的,说是副指挥使在御宴上厉害无比,就连方外的修士都不是副指挥使你的对手,对了,副指挥使你到底杀得哪一个?” 陈朝不想说话,他也知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的道理,但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走出皇城,这传言便已经这般离谱了,这会儿就有传言他在御宴上杀人了,那等会儿是不是会有人说,他在御宴上吃人了? “别嘀咕了,送我们回书院。” 陈朝掀起帘子,招呼谢南渡上车。 等到谢南渡走进车厢,陈朝在转头看向翁泉,问道:“结实吗?” 翁泉老实点点头,认真想了想,说道:“虽然这车是那啥车改的,但左卫衙门的手艺还不错,肯定不会出问题。” 陈朝有些意外,赞赏道:“想不到你还挺上道。” “那是自然,属下又不是属下的二舅,一整个榆木脑袋。” 翁泉有些高兴,大概还是因为有人夸奖他的缘故。 陈朝若有所思道:“说的不错,我会告诉你二舅的。” 翁泉的脸色难看起来。 …… …… 马车朝着书院而去,在寂静的夜晚,马蹄声变得很是响亮。 左卫这架马车不算宽敞,两人对坐,相隔不太远,只有数尺的距离。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 看着对面少女那薄薄的唇,陈朝一下子有些恍惚。 回神之后他微微蹙眉,在努力回想早上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洗脸,此刻眼角应该没有眼屎吧? 谢南渡张了张口,轻声道:“如何了?” 她吐气如兰,好似一阵清风吹拂陈朝的脸庞,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陈朝不由得咧了咧嘴,“他把压箱底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可我真的只出了六七分力气。” 虽说之前看着惨烈,但其实有些东西,是陈朝故意去展现出来的,为得也是制造这一战极其艰难的假象,毕竟今夜,还算不上什么大事,万柳会才是万众瞩目。 谢南渡想了想,还是直白问道:“你身上那些伤……有多少次?” 陈朝想了想,皱眉道:“这谁记得清楚,反正又没死,再说了,伤口又不在脸上,我管这个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或许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太生硬,于是又放缓了语调轻声道:“总之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 说完这句话,陈朝莫名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 谢南渡点头道:“我不是担心,只是有些别的想法,嗯,暂时不告诉你。” 她绝对不是个寻常的女子,那些寻常女子娇羞什么的,好似很难出现在她身上,但直来直去,大概也不太好。 陈朝笑了笑,说道:“车厢里有些热。” 谢南渡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车厢外,外面的月色其实不错,她小脸微红,点头道:“神都的天气的确要比白鹿热许多,这才初夏,便有些热意了。” 陈朝点头道:“是有些热。” 谢南渡不说话了,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陈朝看着那张小脸,心想这是怎么了? 谢南渡默不作声,只是看着陈朝。 陈朝很快便明白了,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但还是嘴硬道:“兴许是我修行的时候没用心,遗漏了些什么东西。” 这话自然很难让人信服,尤其是让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人相信。 谢南渡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道:“过些日子的万柳会,你会成为很多人针对的那个人,今夜你其实不该出手,依着你的性子,好像也不会在意大梁朝的脸面这种事情。” 虽然陈朝如今在天青县和在南湖之畔的两桩事情,已经让他在神都的百姓心中有了极大的好感,但他的确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为了所谓虚无缥缈的脸面就能付出生命的人。 陈朝盯着谢南渡,有些不高兴道:“我不相信你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 谢南渡笑起来,眼里有些狡黠的味道,“我看出来了,但我也想听听实话。” 陈朝叹气道:“这样看起来,你好像和寻常的女子又没有什么区别。” …… …… 马车在小院前停下,早已经有人在这里等了许久,是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看到陈朝走出车厢,那管事微笑着拿过身后扈从手里捧着的木箱,朝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小人奉二皇子殿下的命来给陈指挥使送些东西。” 陈朝一惊,他没有想到,在皇城里的时候二皇子才说要送些灵药给他,自己才回到书院,他的人便已经到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等了许久了。 他接过木箱,说道:“替我多谢殿下。” 管事微笑着点头,行礼之后,便带着扈从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得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陈朝朝着翁泉摆摆手,后者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陈朝点点头,给了他一个看你表现的眼神。 翁泉痛苦转身,架着马车离去,期间狠狠抽了马儿几鞭子,看起来是有不少怒气。 陈朝站在院门口,感慨道:“那位二皇子倒是真的雷厉风行的一个人。” 谢南渡接话道:“也是有些等不了了。” 陈朝听着她这样说,感觉到她话里有话,问道:“怎么说?”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从古至今的遭遇不尽相同 谢南渡说道:“皇帝陛下只有三个皇子。” 大梁皇帝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皇后一直身体都不太好,因此只为大梁皇帝诞下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之后,便再也没有生育,三位皇子里,三皇子如今不过十来岁,其实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也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这是对于这两位皇子,大梁皇帝的态度一向不明朗,他谁都不曾偏爱,看似对两人其实是一视同仁,但谁都知道,大皇子的机会要更大。 陈朝问道:“为什么?” 谢南渡看着他,平静道:“因为大皇子最近要成亲了。” 陈朝皱眉道:“也没有说成亲了就要被立为太子的说法吧?” “那位大皇子娶的皇妃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女儿。” 这桩事情如今还很隐秘,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陈朝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坊间有过传言,说是大梁朝有内外两根柱子,外面那根便是北境的那位大将军,而在大梁朝内的那一根,则是那位镇守使大人,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外面的那位北境大将军甚至还要更重要。 大梁朝的皇位传承影响的因数太多,但这个肯定会是其中之一。 陈朝感慨道:“那位镇守使没有女儿,要不然估摸着也要被抢破头。” 谢南渡轻声说道:“既然是娶了那位大将军的闺女,那么大皇子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自然更高,更何况那位殿下也极为出色,他做皇帝,对大梁朝来说,不见得是坏事。” 陈朝皱眉道:“既是男儿,凡有血性,必起争心。寻常百姓家为了家产再如何兄友弟恭的局面,也说不定会闹翻脸,何况这是一座天下,而且是一半的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二皇子想争一争,实在寻常,不过他要争皇位,最应该的,不是娶你吗?” 这话说得很突兀,让谢南渡都没有准备,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大梁朝的忘忧修士没有几个,但院长绝对在其中之一,而且院长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绝对不会比那两位差。 谢南渡作为他的关门弟子,若是嫁给二皇子,那么效果大概和大皇子娶那位大将军的闺女是一样的,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谢氏。 “我不想嫁,便没有人能娶我。”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推门而入,走进院中。 陈朝跟在身后,笑意不减。 联姻这种事情虽然常常发生在那些世家大族之间,但是像是谢南渡这种注定前途无量的少女自然而然的可以不用在意这些。 没有人舍得把自己家的天才后人送到别家去。 两人在院子里坐下,陈朝问道:“烤个红薯?” 谢南渡摇摇头,“不要。” 陈朝点点头,就此作罢。 他把那个木箱随手放在一侧,好似没有太在意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 今夜月色不错,其实很适合闲谈。 谢南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几个月前,你还在为了天金钱而苦恼,现如今只要愿意点点头,只怕是到忘忧境的灵药,都已经不缺了,而且肯定是最好的,二皇子会很乐意给你这些东西。” 陈朝说道:“我之前去镇守使府便要的是这些,当然条件是在万柳会夺魁。”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或许你可以说说你的梦想。” 谢南渡眼中忽然有了些神采,她好像是很喜欢这个话题,想要在这里得到些她想要的答案。 陈朝无奈道:“虽然我很想说什么为了天下太平,救世人于水火之间,但抱歉,那真的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但她还是说道:“没关系。” 陈朝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其实你可以说说你的梦想之类的,我想肯定是和漠北,妖邪王庭什么的有关系。” 关于这桩事,谢南渡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来到神都之后她一直在读书,没有说过这些事情,在白鹿祖祠的时候,她也没有说过,但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生出了这样的梦想。 看了陈朝很久,少女笑了笑,说道:“可能这个梦想在别人看来很可笑,但对我来说,是我要花一生去做的事情。” 陈朝无比认真道:“我不会笑的,即便它再好笑。” “说这个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谢南渡看着陈朝,少女的眼中没有了欢快,反倒是变得有些沉重。 那个故事是关于整个人间的。 很多年前,书院还不在南湖之畔。 书院数千年之间,没有搬迁过地方,有书院的地方,便是那座王朝的都城,可在数百年前的某天,书院不得不南迁,那些生活在北方的百姓也不得不往南而行,当时那座王朝名为大云。 那一天对于整个人族来说,是绝对耻辱的一天。 甚至来说,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对于人族来说,都是耻辱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妖物便一直在北方了,它们建立了妖邪王庭,和人族南北对立,期间摩擦不断,各有伤亡,妖邪王庭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大局南下,屠戮人族,但始终祸害的是一两州之地,这虽然让人愤怒,可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局面一直存在了很多年,直到数百年前的大云朝,妖族大举南下,人族整个北方都被妖族占领,无数百姓死在妖族的手中,那是一片炼狱,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尸山血海,白骨累累,鲜血染透了大地,何止万里寸草不生?妖邪肆掠,人族只是待宰的羔羊。” 谢南渡很平静,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局面,但是却在书中反复翻看过,能够想象那种惨烈的景象,并且感同身受。 那对于整个人族来说,的确是一场灾难。 陈朝沉默不语,这桩事情他也是知晓的,虽然不如谢南渡知道的那么清楚。 谢南渡平静道:“当年大云朝那位皇帝的年号是永安,如今提及这个年号,真是可笑至极。” 永安自然是美好的愿景,可如今真的只能任人耻笑了。 那场对于人族的耻辱,便被史官称为永安之乱。 永安之乱,书院南迁而至神都,众多幸存的百姓望南而逃。 妖邪王庭一路南下,最后大云朝签订了数份条约,每年供奉血食,才让妖族止住了南下的脚步,而从那年开始,人族每一年便都会有无数人被送往北方,去充当妖物们的口粮,整座大云朝,屈辱盘旋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头。 谁都无法忘记那痛苦的一天,谁都不愿意再一次经历那些痛苦。 没过多久,大云朝覆灭,新的王朝建立,但依旧显得那么阴暗无光,在面对妖族的时候,他们卑躬屈膝,只求偏安,但好在人族有了些稳定的日子。 陈朝问道:“那些方外修士没有出手?”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方外修士们大多在更适合修行的南方建立宗门,漠北八万里苦寒之地,没有多少宗门,况且那当年是书院的势力范围。” 陈朝点头,轻声道:“想来妖族愿意停战,也是顾及到继续南下,便会逼得那些方外修士也要加入战争。” 谢南渡点头,是的,当初那些修士大部分虽然没有加入那场战争,但是他们的确还有威慑,也算是变相的为那场战争里的人族出了些力气。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两百多年前,大梁的太祖高皇帝揭竿而起,建立了大梁朝,然后便开始在北境修筑长城,将威胁人族数百年的妖族死死拦在那条长城之外。 这也是为什么大梁朝敢说自己是数百年来,世道最太平王朝的缘故。 的确有这个资格。 陈朝说道:“已经过去数百年了,但还是会有很多人想着有朝一日北上,去漠北,穿过漠北,去更北方看看。” 谢南渡便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一个,当初她生了下来,她的父亲为她取名南渡,便是要让她记住人族的这一次耻辱,后来她在书中读到了这个故事,便从此一直将这桩事当成毕生最大的心愿。 她要将妖族赶回北方,将漠北八万里都收复,一洗人族之耻! 这是个很宏大的愿景,一个人是万万做不成的。 甚至一代人也不见得能做成。 陈朝突然从心底里很佩服眼前的这个少女,这种感觉是之前没有过的。 陈朝说道:“忽然想起张先生的那四句话。” 谢南渡读过那么多的书,自然知道那四句到底是哪四句,她微笑道:“倒也是这读书人最开始都要有的追求。” “真是很佩服,你的志向真是很远大。” 陈朝由衷开口,言语之间是真诚的味道。 虽然这样的情绪他有过很多次,但他保证,这一次是真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的……梦想。” 陈朝看着谢南渡,想了很久,有些话,他也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旁人,直到此刻,他才缓缓说道:“大梁朝天监十一年,渭州大水……” 那一年的大梁朝发生了很多事情,在渭州的那场大水,淹没了两岸无数的百姓住处和农田,因此那天开始,便一直在死人。 死人真的是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奇怪的。 在这个世道,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陈朝有些不愿意回忆那个故事,他有些痛苦的说道:“死人这种事情,其实很寻常,被人砍死,病死,还是溺死,其实都不算是太痛苦的事情,可饿死真的是最残忍的方式。” 饥饿会抽干人的力气,而后腐蚀人的意志,然后你便会产生幻觉,无力而虚弱的感觉,会让人再也不想经历同样的事情。 吃草吃树皮、吃观音土,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四野都是光秃秃的,再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于是人们开始交换自己的儿子女儿,煮在锅里,那个时候这东西,便和别的牲畜没有区别了。 吃人这种事情,其实历史上出现不止一次。 不过再如何直白的笔墨,也无法写出这种事情的残酷。 陈朝说道:“我没有看过当年永安之乱到底是如何的,但是渭州那场大水,我相信和当年的永安之乱其实是一样的,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是到了最后,没有任何所谓的道理礼数纲常能够改变的。” “唯一能够救人的,只有粮食。” 谢南渡看着他,忽然问道:“你那个时候多大?” 天监十一年,陈朝有多大? 陈朝看着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大概十二三岁,提得动刀了。” 谢南渡说道:“你家住在渭水旁?” 陈朝点头。 谢南渡又问道:“那你吃过人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 直指人心。 陈朝没有回答。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问问就好 想来没有多少人可以直面那个问题,即便陈朝的心智要远比同龄的少年更为坚韧,也很难坦然的说出那个答案。 即便回忆起来,也会觉得有些难受。 在这个世道活下来,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看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关系。” 这话的意思很多,到底是什么没关系却不好说。 陈朝默不做声。 谢南渡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更多几分情绪,很柔和,有些像是长辈注视晚辈的那种慈爱和心疼。 这样的眼神让陈朝想起了夜里见过的那位皇后娘娘,有些无奈道:“你这般年纪,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怎么都觉着不太好。” “倒也是有道理。”谢南渡笑了笑,说道:“夜深了,我要歇息了。” 说完这句话,她朝着屋里走去,只是走了好几步之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这边的陈朝,说道:“这两日要是有空,可以去一趟谢氏。” 谢氏的邀请早在南湖之畔的那个清晨便已经送来了,但这些日子陈朝一直都没有去管,因为还不是时候,但经历了夜里御宴发生的事情之后,其实时机已经成熟。 陈朝问道:“你不陪我一起去?” 谢南渡摇头道:“离万柳会没有多少日子了,我还有许多书没有看,来不及了。”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犹豫问道:“你拿文试魁首,到底有多少把握?” 谢南渡看着他,眼里有些疑惑,似乎是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陈朝说道:“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你这么自信……甚至还有些骄傲。” 少女的骄傲可以理解,毕竟从小在家中便被认为是天才,就连神都谢氏也亲自张口要她来神都求学,到了神都她不用任何考试便免试入了书院,进入书院,更是没有任何挫折便成了院长的弟子,她这一生,好似除去从白鹿到神都的那段路,都顺遂得可怕。 既然是如此顺遂的人生,又有什么理由不去骄傲? 但这毕竟是万柳会,是和当世最了不起的一群年轻人比试,按理来说怎么都要谦虚一些才是,可眼前的少女,却还是这般自信且骄傲,若是换做了别人,陈朝当然免不得要觉得对方太过于自大,但是对眼前的少女,却生不出这样的心思来。 似乎这样,也很合理。 谢南渡理所当然道:“我不过修行的时日太短,若是足够,我自然还要去参加武试,何必在文试上浪费时间。” 陈朝叹服道:“这话到底也只有你才能说出来。” 谢南渡很满意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头便进了屋子里。 陈朝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等到谢南渡回到屋里之后,他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而后咬了咬牙,掀起衣袖,手臂已经鲜血淋漓。 之前和何夷的那一战,有很多伤无关紧要,是他刻意去受的,可有一些伤,却是不愿意去受,还是受了的。 那场比试,何夷败得极惨,但陈朝取胜也不容易。 伸手按住两处穴道,止住还在朝着外面流出的鲜血,陈朝有些自嘲道:“谁他娘叫你死撑了?在小姑娘面前硬撑了不起是吧?” 感受着体内气机的紊乱,想起夜里那有意无意的主动掀开衣袍,陈朝的脸有些红,心想即便有些刻意,只怕也算得上潇洒吧?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天色,然后起身离开了这座小院。 …… …… 天亮的时候,陈朝已经在那些低矮的宅院旁的一处阁楼里,里见到了那位左卫的指挥使。 “我真的很怀疑大人你每日都在想着这件事,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积极?” 之前御宴前,陈朝答应过宋敛要来继续帮他的忙,如今御宴过去,他还是应约而来。 宋敛还是照常换了一身寻常布衣,看着陈朝感慨道:“今天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找到你,然后送些东西给你,你却愿意陪我来这里,足以说明你对我还是有几分敬重的。” 陈朝毫不留情的揭穿道:“不要这样,大人虽然是我的上司,我可不会顺着大人说话。” 听着这话,宋敛微恼道:“当初你在天青县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模样?” 陈朝看着那个早早起来便开始洗衣的妇人,随口道:“当初有求于大人,当然要表现的谦逊一点,现在却是大人有求于属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听着这么随意的答案,宋敛有些不悦,说道:“你可是收了我的钱,难道帮我办事不是理所当然?” 陈朝转头看向他,说道:“如果不是收了大人钱,今天我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宋敛有些无语。 陈朝叹道:“看起来大人您那外甥说得话有几分道理。” 宋敛没有去问那说的是什么话,而是有些紧张道:“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我的外甥的?” 虽说当年翁泉被选入左卫他没有做什么徇私的举动,但既然有这一层关系在,翁泉进入左卫之后,他怎么可能不对自己这个外甥多加照拂,要是这消息传出去,他少不得要被人议论。 陈朝看着那洗衣的妇人,正在想要如何才能快速和对方建立些联系,听着这话,回应道:“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宋敛一拍大腿,怒道:“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听着这话,陈朝转头看了宋敛一眼,心想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宋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妹妹早些年极为不懂事,非要和南城的一个鱼贩成亲,我怎么都拉不住,也就只能随她去了,后来她日子过得不错,那小子对她还算是上心,只是好景不长,生下那孩子之后,没过几年我那妹夫便突发恶疾,就此亡故,这些年我和兄长对他们母子多加照拂,倒是没让他们吃什么苦,不过我那妹子也没享福的命,前些年孩子好不容易长成了,她也就跟着我妹夫去了……” “那傻小子算是有些天赋,跟着我学了几年,进入左卫倒也是正大光明进来的,我这个做舅舅的,可没帮他走后门。” 陈朝挥手打断宋敛,说道:“属下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关系的,大人有话就直说,絮絮叨叨说这么些,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宋敛再次皱眉,他都不知道怎么自己和这个少年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生气。 陈朝揉了揉鼻头,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宋敛这会儿知道他肯定是在说自己和那个妇人的问题,不由得来了些精神,问道:“什么办法?” 陈朝指着那个妇人说道:“想要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思,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你这是什么狗屁想法?” 宋敛虽然对男女之事不是太熟悉,但也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 陈朝点头道:“当然了,直来直去的问,那是肯定不行的,因为不是所有女子都和她一样。” 这个她,指得自然是谢南渡。 天底下的确没有多少女子像是谢南渡一样,问她,她若是回答,那便一定是她的真实想法。 当然,她也可能不会回答,但绝对不会骗人。 或许只是不会骗自己。 陈朝若有所思。 “我决定帮大人好好去问问她的想法。” 陈朝从阁楼上走下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等我的好消息!”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追女子是门学问 妇人在低头认真的洗着衣服,神都入夏之后天气越来越热,此刻不过清晨,但很快妇人鼻尖额头便有了不少汗珠,只是她连抬手擦汗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重复着洗衣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汗珠一颗颗坠落进那个大木盆里,就像是断线的珍珠。 只是由不得汗珠荡开,便被皂角带来的泡沫掩盖,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坠入一样。 “砰砰砰——” 院子前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那本就不算高大的院门前,看着院内微笑道:“这位大姐,我是来找隔壁宋大哥的,他不在家,能让我进来喝口水,等一等吗?” 妇人很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听着那个少年开口叫她大姐,便有些开心,此刻更是笑着说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进来坐!” 她打开院门,就要跑着往屋子里去烧水泡茶,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些茶叶,公子不要嫌弃。” 陈朝刚刚想要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但或许是很久没有客人的缘故,那妇人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走入屋子里就开始煮茶。 陈朝想了想,坐到那妇人之前坐着的木盆前,开始熟练的洗起衣服了。 他虽说是帮着宋敛来问问这女子心意,可要是耽搁太久,她这一天的工作完不成,也会极为麻烦。 不多时,妇人捧着寻常的大白瓷碗和铁壶走了出来,看着陈朝在洗衣,当即便皱起眉头,不是为别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少年帮她洗衣是好,可不知晓要浪费多少皂角和水,这洗衣的活计本来就挣不到多少钱,如今要是被这少年浪费一些,只怕就更没有多少收益了,可看了几眼之后,她才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少年洗衣,竟然比她也慢不了多少,而且不仅用不了多少皂角,甚至于还洗的极为干净,就是这一下子,妇人对眼前的少年好感又多出好几分。 妇人不知道的是,在渭州的那些年,陈朝自已几个人生活,煮饭洗衣这种事情,自然极为熟练,他知晓怎么用最少的皂角和水去洗干净衣衫,一切都需要钱,而他的钱,几乎全部都要用来购买打熬身躯的灵药,只能节省,也必须是要节省。 “赶紧放下,怎么能让公子来做这种事情,公子快来喝茶!”妇人赶忙开口,眼里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极为高兴。 陈朝站起身来,接过那看得出来在拿出来肯定是再洗了一次,但仍旧有些陈年印记是洗不去的,他没有在意,倒出茶水,一仰头便喝了一碗,然后有些惊喜道:“是渝山郡那边的岩茶,其实放凉了喝最解渴!” 妇人搬来板凳,就凭着这眼前少年之前的举动,她便和陈朝的关系拉进了好些,觉得这少年和她见过的那些人不一样,很亲切,应当也是穷苦人家。 陈朝把茶碗放下,又倒了一碗,让它晾着,这才笑道:“大姐你只管洗衣服就是,我在院子里坐一会儿,不耽误你做事,要是大姐有空,咱们可以聊上几句。” 妇人笑道:“那就不用客气了,拉拉家常也行。”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阁楼,这才收回目光,开口问道:“隔壁的宋大哥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我来了好几次了,都没见他在家。” 提及那个身材高大,但每次看到她都没有什么话的汉子,妇人也说不上有什么了解,她想了想只是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没搬来多久,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只是隔三差五能碰到,他啊老是板着脸,我有时候想给他打个招呼,却也不太敢。” 听着这话,陈朝内心偷笑不已,心想那宋指挥使原来是这般对待眼前妇人的,怪不得这么些日子都没有进展。 “我这宋大哥其实人不错,就是话少,之前还跟我提过周边的邻居都不错,只是可怜这么个好人,到了这把年纪,身旁都还没个说话的人。” 陈朝唉声叹气,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妇人的神色。 妇人来了些兴趣,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她问道:“为啥,这个年纪了还没娶妻?” 陈朝说道:“也是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个大哥,一家人都忙活大哥的婚事,也就忽视的宋大哥,等到后来,家里有余钱了,他也没这个心思了,一直一个人到现在,不过前些日子还听他说,最近夜里一个人倒是经常睡不着,估摸着也该找个人了……” 妇人洗衣的动作不变,没有抬头,笑着说道:“我看他生得健壮,要是有些余钱的话,找媳妇儿倒是不难。” 陈朝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不过我是很清楚我那位宋大哥的,他找媳妇倒也不看长相什么的,只看人行不行,对了大姐,像你这样勤快持家的人,大哥肯定……” 凭着陈朝这张讨巧的利嘴,这半日下来,他便和妇人关系拉得极近,眼看着临近晌午,妇人微笑着开口道:“小陈,就留下来吃午饭吧,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凑合着吃。” 陈朝眼见时机已经不错,便再度看向那边阁楼,给宋敛递了个眼神。 不多时,宋敛笔直的在院外走过。 “宋大哥!” 陈朝高声喊了一句,那边宋敛生硬的转过头来,沉默半响,这才应道:“干啥?” 陈朝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个老男人真是个榆木脑袋。 不过他很快转头看着妇人说道:“倒是想留下来吃饭的,只是宋大哥已经来了,怕是不好叨扰大姐你了。” 妇人有些不悦道:“有什么打扰的,留下来一起吃便是。” …… …… 妇人进屋做饭,陈朝将剩下的几件衣物洗干净晾好,这才看向那个在长凳上坐得笔直的老男人,有些咬牙切齿问道:“你就不能去里面帮着烧火?顺便和那大姐聊几句?” 宋敛后知后觉的认真点了点头。 然后他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朝着里面走去,这一幕倒是看得陈朝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神仙? 饭菜很快便端上了桌,三人坐在一张方桌上,妇人和宋敛对坐,陈朝则是坐在一侧。 看着宋敛板着脸的样子,陈朝怒其不争的叹了叹气。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桌上饭菜,说道:“粗茶淡饭,别嫌弃。” 陈朝听着这话,赶紧踢了一脚那位宋指挥使。 宋敛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认真道:“很好吃,不嫌弃。” 看着宋敛这个样子,妇人脸上有些淡淡笑意。 宋敛有些失神。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又和那妇人说了好些闲话,不过之后的闲话都是陈朝在说,宋敛很难插嘴,不过气氛倒也算不错。 陈朝忽然道:“宋大哥,你不是说常常不回家,一直想请个人扫一扫庭院吗?” 宋敛一怔,疑惑道:“有吗?” 陈朝面无表情,“你说呢?” 宋敛恍然大悟,说道:“对的。” 陈朝微笑看着妇人说道:“大姐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帮忙去扫一扫,也不用去得太勤,就三五天一次,钱的事情,好说。” 陈朝给宋敛递过来一个眼神,后者忙不迭取下钱袋子,里面是一袋子天金钱。 陈朝此刻想杀他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就没有大梁通宝吗?!”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鹿鸣寺十三 离开院子,走在小巷里,宋敛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这位境界高深的武夫,好似之前经历过一场极为凶险的战斗,这才艰难抽身。 陈朝走在他身侧,瞥了一眼这个男人,叹气道:“我的指挥使大人,你这样子,怎么觉着你前几十年活到狗身上去了?” 宋敛还在回味之前的感受,这会儿听到陈朝这样说,冷哼一声,反驳道:“我也没有经验,哪里像你这般,年纪轻轻便一肚子花花肠子。” 陈朝呵呵一笑,也懒得反驳,只是絮絮叨叨开口,说以后宋敛记得隔三差五给那妇人带些东西去,东西不要太贵重,那妇人会觉得不好,多半不会要他的,平日里的小吃食,一些寻常的小玩意就好了,切记不要主动送女子所用的胭脂和首饰什么的。 宋敛一脸疑惑,问道:“为什么?” 陈朝耐心说道:“至少最开始不要,不要表露的那么明显嘛,先交流感情,循序渐进懂不懂?” 宋敛一脸认真,“我明白,慢慢来。” 陈朝顿了顿,皱了皱眉,摇头道:“总觉得你这话有些不太对。” 宋敛碰了碰陈朝的肩膀,笑着说道:“再给我讲讲,你咋就花了小半天,就好像是她的子侄一样?” 陈朝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安静朝着前面走去。 宋敛忽然说道:“你还想不想知道那些事情?” 陈朝冷笑道:“我想不想知道你也得告诉我,要不然下次我就不来了,就让你一个人干着急。” 宋敛心想你要是不来了,那我还是不太行,便摇了摇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说道:“咱们之间哪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真诚一些,毕竟咱们还是一个衙门里当差的兄弟不是?” “大人,不要讲感情,那样很伤钱的。” 陈朝看着宋敛,不过还是又说了些事情,到了最后,他十分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宋敛说道:“最好不要让你那外甥来这里,要不然我觉得你会孤独终老。” 宋敛点头道:“那个榆木脑袋,的确会坏我大事,明天我就把他关进左卫衙门的大牢里。” …… …… 此刻正跟着左卫的同僚们巡街的翁泉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的他看了一眼天气,有些不解道:“怎么他娘的这个天气也能着凉?” …… …… 说完了那些闲话,宋敛这才心满意足的点头道:“那些事情我帮你查了,这些日子方外修士们陆续来到神都,那边负责万柳会举行的天御院和你虽然不算是有大仇,但怎么也算是有些隔阂,要是你想要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就连我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弄到手的。” 说着话,宋敛将一张纸递给陈朝,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知道多少人的信息,那些人都是这一次要参加万柳会的各大宗门修士,其中不少是在潜龙榜上的天才。 宋敛感慨道:“果然和我们之前所想的一样,这一次在神都举行万柳会,那些真正的天才根本不会来,只不过来的那些人,也都不是好对付的,其中有好几个,都很了不起。” 陈朝收起那张纸,没有着急去看,说道:“没来更好,免得拿不到魁首丢人。” 宋敛皱眉道:“你虽然在御宴上击败了青云观的何夷,但青云观在道门中并非最一流的宗门,此刻道门比他更厉害的年轻修士已经来了,就因为你将何夷击败的事情传了出来,他们对你好似很有兴趣。” 陈朝无所谓道:“有兴趣便有兴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痴心观又没来人。” 道门执牛耳般的存在,便是痴心观,这一代的痴心观有两位年轻天才备受瞩目,一男一女,被誉为道门双壁,在潜龙榜上,那两人始终压着天下道门一脉的年轻修士,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宋敛感慨道:“倒也如此,不过其余天才,倒也不可小视。” 陈朝这些日子恶补了好些关于方外的知识,此刻倒也不是当初那个在天青县的井底之蛙了。 陈朝忽然问道:“鹿鸣寺呢?” 儒释道三家,书院自然是儒教唯一的道统,道门虽然有两脉流传,太平道和长生道,但这些年长生道一直有些势弱,痴心观已经是不争的道门之首,而佛门之首,便是那座隐居世外的鹿鸣寺。 “没人来。” “为什么?” 宋敛想了想,皱眉道:“你难道不知道鹿鸣寺一向和朝廷关系不错?” 陈朝皱眉道:“既然关系不错,为什么不来捧个场?”宋敛说道:“来了做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会作假,白白让大梁朝多出一个强力对手吗?” “为什么鹿鸣寺和朝廷关系不错?”陈朝有些不敢相信,佛门之首居然和大梁朝的关系相近,而不像是其余的那些大宗门一样对大梁朝天然鄙夷。 宋敛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鹿鸣寺和朝廷的关系只不过是近些年才好起来的,具体来说,是当初陛下登基以后,才真正算得上亲切,至于为什么,其实很简单,是因为当初国师便是出自鹿鸣寺。” “国师?” 陈朝挑了挑眉。 宋敛平静道:“陛下以藩王之身起兵,登基称帝,最大功臣便是国师。” 有桩事情,大梁朝上下几乎是人尽皆知,却始终没什么人愿意去提,那便是当今的大梁皇帝并非是以太子身份登基称帝的,而是早年间被封藩王,那位灵宗皇帝晚年,所立太子暴毙,世间众人皆以为灵宗皇帝要在已经分封的诸王中取一人而再立太子,却不曾想到,灵宗皇帝则是没有这个打算,反倒是立那位薨逝的太子之子为皇太孙,百年之后,便将皇位传下。 那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容不下自己那些藩王皇叔,开始找理由削藩,落到当今皇帝陛下头上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没有犹豫,当即起兵,只花了三年时光,便拿下了神都。 登基即位,改年号天监。 那是一段发生在十三年前的故事。 陈朝知道一些,但不清楚其中内幕。 如今十三年过去,大梁朝的世道比之前更太平,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去想起那位废帝。 甚至如今的朝野之间,已经不会有人去说当今陛下当年所做是不对的了。 大梁朝需要一个明君雄主,那位自焚于皇宫的废帝显然很不适合。 毕竟一件小小的削藩事情,他也没有处理妥当。 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好一座王朝? 陈朝感慨道:“真是一段不太久远的故事。” 十三年,改变不了什么。 那些事情没人提及,但却不会被遗忘。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一大一小两指挥使 “当初说起来也极为凶险,最开始起兵之时,陛下不过只有八百壮士,以一地抗衡一国,实在艰难,若无国师辅佐,只怕也是很难有如今的帝业。” 宋敛很是感慨,毕竟当初大梁皇帝起兵之时,并无人看好那位只有八百护卫的藩王,可谁能想到,也就是仅仅三年,一整座大梁朝便已经易主,不过当今陛下也好,还是当初那位废帝也好,都是灵宗皇帝血脉,因此天下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根本没有动荡什么。 宋敛说道:“若是那位废帝继续在位,或许是一位仁君,但只怕对于大梁的百姓来说,并非是好事。” 那位年轻废帝当初在位的几年,虽然已经在治国上展露出了仁君风采,可在武事上,那位废帝不过是个三境武夫,也没有什么天赋,对于北境也好,还是疆域内的镇守使也好,似乎都没有什么掌控的意愿,这对于大梁朝来说,绝对不是一桩好事。 这座王朝可以不要一位仁君,但绝对需要一位雷厉风行的雄主,才能镇住北方和方外那些修士。 大梁朝前几位皇帝陛下,或许不都是仁君,但都绝对是雄主,要不然大梁朝也不会短短二百余年,便已经变成了远超前朝的盛世。 “灵宗陛下当年其实是有些糊涂了,若是一开始便在太子薨逝之后选择传位给陛下,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大梁朝民风开放,这种事情虽说不可在外面议论,但是私下里说上几句倒也无妨,即便是被人捅出来,也问题不大。 陈朝皱眉道:“当初太子薨逝,若是灵宗皇帝选择传位于当今陛下,太子的后人,也就是那位废帝在内的诸子会活下来吗?”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说道:“当今陛下虽说不如那位废帝宽仁,但肚量绝对不小,如果真是灵宗皇帝传位于陛下,那陛下名正言顺登基,何苦再杀人?” 宋敛有些严肃,说起此事的时候,他有些变化,和之前不同,没有那么好说话。 陈朝想了想,说道:“有理。” 他想了想,说道:“陛下登基这十三年,除去天监十一年的那场渭州水患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地方。” 提及那场水患,宋敛感慨道:“这是天灾,非人力可以阻挡,当初渭州的那场水患,朝廷已经竭力在救人了,不过到底太突然,加上那年北境的妖族也在返境,国库空虚,要不然绝死不了那么多人。” 宋敛忽然问道:“你之前是天青县镇守使,再之前,也在渭州?” 陈朝点点头,没有隐瞒,说道:“都过去了。” 宋敛神色复杂的看了陈朝一眼,说道:“有些怨恨?” 陈朝摇摇头,说道:“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有什么好怨恨的,朝廷赋税要拿到北方去,是为了整个大梁朝的百姓不受妖族欺辱,南方的百姓本就不闻马蹄声多年,这都是需要感恩的事情,怎么有怨恨的说法?” 宋敛拍了拍陈朝的肩膀,沉默了会儿,说道:“大梁朝的现在要靠北境的那些人,靠陛下,但未来,绝对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的。” 陈朝如今已经在神都闯出名声,以后的仕途怎么说都不会太差,若是有幸以后能成为忘忧境的强者,那么以后不管是在镇守使一脉里继续往前去走,还是去往北境,他也绝对会是大梁朝未来的柱石之一。 陈朝苦笑道:“下官就想着混着日子当个小官,哪里有这么大的理想?” 宋敛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该如何,本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在人间行走,有几步是按着自己意愿去走的?” “大人你这突然变得如此正经,真让下官有些不太适应。” 陈朝看着宋敛,打趣开口,想要缓和一番气氛。 宋敛一本正经道:“这些都是闲话,你当下还是需要好生努力,以……” 陈朝点头打断道:“下官会好好准备万柳会的。” 宋敛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道:“我是说这个吗?我是说我的终身大事,你小子可得抓紧时间去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朝叹气道:“前面那么几十年都过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忽然变得急躁起来了。” “你管老子?收了钱办好你的事情就得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宋敛冷哼一声,显然不太满意陈朝的反应。 陈朝摆摆手,很无奈的样子。 “对了,大人,那座院子你怕是得领我去看看,有些事情,在书院做还是不太方便。” 陈朝之前在那院子里打熬过一次筋骨,但怎么都觉得不太自在,书院虽然安全,但那种感觉让他不太自在。 宋敛从怀里摸出钥匙,丢给陈朝,说道:“既然要去看看,那我就领着你去看看,反正今日我休沐,也没别的事情做。” 陈朝接过钥匙,讨好笑道:“那大人之后能不能帮我盯着,我昨夜御宴上受了些伤。” 宋敛冷笑一声,“你他娘的现在算是有求于我了?那我是不是也要坐地起价?” “大人这可没道理,您是谁呀,堂堂的神都左卫指挥使,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下官在您手下当差,您爱护一二,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下官要是因为这点伤势耽误了在万柳会上的发挥,那丢的可是镇守使一脉的脸,您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陈朝满脸讨好,看着当真有几分欠打的意思。 宋敛不喜道:“敢情你这狗日的就是什么亏都不想吃是吧?” “下官定然竭尽全力帮大人解决下……后半生的问题!” 陈朝嘿嘿一笑,眼神狡黠。 …… …… 那座左卫衙门给陈朝准备的院子其实距离左卫衙门就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是一座相当清幽的别院,虽说位置有些偏僻,但能在神都这个地段搞到这样一座小院,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两人来到长街尽头,陈朝打开院门,院子里种着两棵不大的槐树,地上并没有多少落叶,之前宋敛说会帮他找人常常打扫,看起来并不是随口一说。 “怎么样,还行吧?”宋敛笑眯眯说道:“你这宅子比我的都差不了多少了,挂个虚职就能有这待遇,我要是早些年知道有这样的好事,还刻苦修行做什么?” 陈朝反驳道:“若大人当初不刻苦修行,成为这神都左卫的指挥使,那怎么还有和下官相遇的机会?” 宋敛冷笑道:“你这小子精明也就精明了,倒也不是太讨人厌,就是凭着这张嘴讨巧吧?” 陈朝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件物事,递给宋敛,微笑道:“大人也要破境了吧?” 宋敛盯着陈朝递过来的那东西,没有立即去接,反倒是皱眉道:“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旁人送的,心想大人用得着,就送给大人了。” 陈朝将那东西递过去,那是一颗血参,足足有巴掌大小,至少也是数十年的药龄了,这颗血参价值连城,不是一些天金钱便说得清楚的东西,它本就是二皇子送出的礼物里,最为珍贵的一件,陈朝这个境界用它来打熬身躯,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之前他知晓这位指挥使正在准备破境的事情,出门的事情便想起这颗血参,本就是要当作谢礼送给宋敛的。 以答谢他天青县的救命之恩。 陈朝这个人一向如此,有恩要报,有仇自然也要报。 宋敛拿过血参,眼神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摇头道:“此物太过珍贵,我虽说的确是在冲击彼岸上境,但也不能收。” 宋敛作为神都左卫指挥使,境界自然高深,他早已经是彼岸中境的强者,距离上境不过是一步之遥,若是有这东西相助,他只怕把握又要多上几分,成为彼岸上境的武夫之后,便好似到了山脚,可以去最后攀登那座叫做忘忧的大山了。 陈朝笑道:“大人可能有些误解我,我这个人向来是个热心肠,在天青县的时候,我就常帮人,当初大人在那婆娘手下救了下官,下官也没来得及报答,这颗血参下官虽然舍不得,但是送给大人,那也就割爱了。” 宋敛心头一暖,但还是有些犹豫,“此物实在是太过珍贵了,我虽说真的对你有救命之恩,但,也罢,既然你这般赤诚,我不收也是不好了,但你要知晓,我不可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样吧,你要是某天被那些方外修士所害,我定然天南海北都去帮你收尸!”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指挥使,沉默了一会儿,顺着他的话说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半夜给大人托梦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宋敛皱眉道:“大可不必。” 陈朝神情分外认真,点头道:“一定要的。” 宋敛微笑道:“那我还是给你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陈朝看着他,也是微笑道:“大人,你能长这么大,不容易吧?” —— 真的很喜欢宋敛啊,不过…… 推荐一本朋友的小说,牧夭《道槃》纵横可看。 说一下武夫的读者群:600278010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师妹 “大人要是往前走一步,成为彼岸上境的强大存在,只怕是在大梁朝,也是有数的强者了吧?” 陈朝面不改色的拍着马屁,反正也是有求于宋敛,这会儿拍马屁,不觉得突兀。 宋敛小心收好那颗血参,然后听着陈朝这话,冷笑道:“一时间真不知道你是高看我了,还是小看了整座大梁朝。” “你是不是觉得,整个大梁朝忘忧修士很少?” 宋敛看着眼前少年,心想是时候给你普及一些知识了。 陈朝理所当然说道:“难道不是吗?” 宋敛摇头道:“虽说我大梁朝的忘忧修士和方外修士们无法比拟,但也绝对不少,不过同是忘忧境,高下之分倒也很明显,镇守使大人是忘忧境,可他那个忘忧武夫,便可以随意捶杀一般的忘忧修士,即便是三两人联手,也不会放在心上。” 陈朝到底也不是蠢人,闻言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说,即便有朝一日大人成功破境,成为一位忘忧武夫,也就是镇守使大人他们这样的存在眼中的蝼蚁?也就是一脚能够踩死,一拳能够打死,都不会多看那么一眼的家伙?” 宋敛脸色有些难看,他虽说之前所说有这层意思,但没想到这眼前的少年说话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他要是真成为了一个忘忧武夫,即便在镇守使大人面前还是不敌,但怎么也能说得上一方强者了,哪里是说随便一脚就能踩死的货色? 陈朝仔细思考,然后试探道:“就是说忘忧境里也有所谓的下境上境的说法?” 宋敛摇头道:“并没有,方外也好,妖族也罢,对于忘忧境并没有太多描述,但战力高低自然有区别,像是陛下和镇守使大人,以及北境那位大将军,便是忘忧武夫里最强大的存在,至于别的忘忧修士有没有,肯定是有的,但绝不会有这么强大。” “而方外宗门里,有一个忘忧修士的存在,便可勉强跻身于一流宗门之中,像是痴心观和鹿鸣寺里,观主住持之流的人物自然是当世顶尖,但除去这两位之外,难道就没有几个老道士和大和尚也是忘忧境?” 宋敛看着陈朝,微笑道:“前路漫漫,小家伙也得要虚心前行才是,我听说你昨夜在御宴上那般豪言壮语,这么张狂,到底也不太好,做人要是不收敛一些,怕是活不长久。” 宋敛总算是找到了些做长辈的感觉,此刻开口教育起陈朝正入佳境,再打眼一看却是发现眼前的少年有些走神,顿时不悦道:“你这小子,此刻又在想什么事情?” 陈朝回过神来,说道:“我只是在想,咱们到底有多少强者藏在暗处。” 宋敛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在想这样的事情,怒气散去,说道:“不管那么多事情,你若是好好修行,自然有朝一日可以看到那边的风景,你这样的年纪已经是一位神藏境界,那本来就是这一桩不常见的事情了。” 陈朝嗯了一声,没有再废话,而是说道:“疗伤之后,我想再打熬一次筋骨,麻烦大人帮我盯着外面的动静。” 宋敛皱眉道:“不是才受伤吗?如今就这么着急了?其实用不着这么着急,出了些岔子就不好了。” 陈朝摇了摇头,对此没有多说,他有想法的事情就不准备再改变。 宋敛也不再多说。 陈朝走进屋中,这里有很多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作为一个武夫的居所需要些什么,宋敛也是武夫,自然很清楚。 站在大木桶前,陈朝脱去上衣,露出那密密麻麻的伤疤,走入木桶之中,此刻里面只有温水,并无别的东西。 盘坐下来之后,陈朝才开始运转气机,开始去逼迫那气机里许多的残余气机往体外而去,昨夜的那一战,为了求胜,又不想过多的暴露底牌,陈朝花了太多心思,也行了太多险招,之前从那布满荆棘的气机里用身躯强行穿过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会遭受许多暗伤。 昨晚强行压下,但不见得要一直压住,那样绝对会对修行无益。 陈朝缓慢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气机,让体内的那些气机按着他想要的方向流转而去,很快,肌肤的毛孔便放大了不少,好些黑色的污血此刻从毛孔里溢出,伴随着细微的气机,整个木桶里的水便沸腾起来,只是片刻,也被染成了另外的颜色。 陈朝微微蹙眉,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是对于打熬筋骨来说,还是寻常,他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换了一桶清水。 然后将随身带着的药囊拿了出来,将那些药液倒入木桶里,等到充分溶解的时候,他这才重新坐入木桶里,开始打熬筋骨。 陈朝之所以拥有同境武夫很难比肩的身躯,除去打熬筋骨这种事情他分外认真之外,还因为他每次打熬筋骨,都极其能忍,几乎没有浪费过如何一次药液的药力,这般耐性,也就自然让他拥有了一个极为强大坚韧的身躯。 如同往常一样,他开始闭眼吸收这药液的药力,脸色逐渐变得极为痛苦,额头上的汗珠变得密密麻麻。 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融入药液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紧绷起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手臂上的青筋,不管是谁来都看得清清楚。 他咬着牙,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一炷香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木桶里的药液颜色逐渐要变得清澈,陈朝终于忍受不住的睁开眼睛,但他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开始默默运转一门功法,痛苦骤然消散许多,而他体内也有白雾缓缓而起,很快便笼罩了整个木桶。 陈朝看着这一幕,显得有些茫然。 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桩事情,那片白雾笼罩的不可知之地,那口冰棺,那个躺在冰棺里的少女。 那个少女眼中恐怖的火球。 陈朝仰起头,有些疲倦的看向房顶。 吐出一口浊气。 …… …… 夕阳西下,天边多了一道晚霞,南湖在晚霞的照耀之下,变得分外的好看,好似融入天地之间的一幅美景。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这一幕,这个向来温和的书生笑了笑,眼里的笑意很是真实,比眼前的美景还要真实不少。 就在这位书生在这里看风景的时候,湖畔有道声音幽幽响了起来,“魏师兄此刻还有闲情赏景,可曾知道当日那桩事情影响多大?” 一个男子缓慢走了过来,正是苏意,那位大梁国手。 魏序转头看向这个师弟,微笑道:“这事情和师弟有什么关系?” 苏意这挑眉道:“当然和我没有关系,只是师兄这么做太过直白,把自己的退路都生生堵死了,身为师弟,自然是很想要帮师兄找找出路。” 院长的七十二个弟子里,并非所有人的关系都很融洽,比如眼前两人,便从来都说不上关系不错,苏意入门之时便一直不喜苏意,魏序虽然不见得也不喜欢苏意,但苏意一直对他有敌意,他自然也不会和他多有联系。 “我已入书院,是先生的弟子,退路便早已经有了,身后的书院便是我的退路,至于别的,都没什么好说的。” 魏序看着湖畔,很是平静。 苏意皱眉道:“但师妹毕竟姓谢,我很难相信师兄你是真这么想的,师兄这么做的太过简单和浅显,反倒是让师弟觉得师兄这样有些太刻意了。” 魏序微笑道:“苏师弟可知北溪居士之说?” 听着这话,魏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那位北溪居士之说他自然知晓,那是某年那位大儒和鹿鸣寺某位高僧论道,高僧言北溪居士是为求名利故而才会和他一论,北溪居士只是微笑说,若是大师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怎么可能生出我会是这样的想法? 此刻魏序将这个典故用在他身上,分明是在说,他苏意是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苏意冷声道:“师弟只是不放心小师妹,老师这么些年了,不过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女弟子,我们就这一个师妹,也是唯一的师妹。” 魏序点头道:“师弟所言极是,只是小师妹既然是师弟的师妹,难道不是我魏序的师妹?” 苏意漠然道:“即便是这个道理,可我也不放心,师兄姓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魏序姓什么?那自然是整个神都都知晓的事情,对这位院长高徒,神都的大人物们把他的来历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魏序出身神都魏氏,而且还是魏氏的嫡子。 魏氏这些年在朝堂上,只有一个对手。 那便是谢氏。 谢南渡便出身于谢氏。 魏序想了想,说道:“此事我已经给小师妹说过,我虽出身魏氏,但小师妹也是我的小师妹,不会有什么冲突。” 苏意皱眉道:“终有一日,师兄要面临抉择。” 魏序看了看远处,那边有个少女正沿着湖畔而来,走得缓慢。 魏序看着谢南渡,轻声道:“师弟又怎知我一定会选那一边?” 苏意平静道:“我也不知道师兄会选哪边。”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师兄 眼见谢南渡走了过来,两位做师兄的也就不再说话,苏意对着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今日又来听课了?” 这本来就是废话,但苏意很认真的神情,很难让人觉得这句话真的是废话。 谢南渡点点头,对着这位苏师兄行礼道:“是。” 她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神情认真,并不是无礼的表现,也让人生不出任何苛责的心思来。 “师妹这些时日要准备万柳会的事情,还要抽出空来听魏师兄讲课,自然极为难得,但若是往后若是对棋艺有什么兴趣的话,师妹可以来寻我。”苏意看着这个小师妹,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 他是大梁的国手,很擅长下棋,或许说就连院长都无法在棋道上胜过他,他可称天下第一人。 谢南渡摇头道:“我不喜欢下棋。” 世间的女子,和男子虽然还有些差别,但读书识字一途上没有任何差别,要不然院长也不会收个女弟子,许多出身大世家的女子则是除去读书识字之外,还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有些女子自小便学这些,谢南渡出身谢氏,自然应当也是如此,可苏意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苏意笑了笑,不在意道:“师兄倒也不止是棋艺一道了不起,琴棋书画四字,在大梁,也倒是勉强能挤进前五。” 他说的很淡,但这种事情的确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在某一方面能做到天下寥寥几人之一,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像是苏意这样,在好些方面都能做到这般,几乎已经是罕见。 谢南渡带着些歉意道:“抱歉,苏师兄。” 虽然没有明说,但苏意已经明白了这个小师妹言语里的意思,她不喜欢棋艺也不喜欢那些女子大部分喜欢的琴棋书画。 苏意感慨道:“小师妹果然不凡。” 说完这句话,他便笑着离去,很是洒脱,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他很快消失在湖畔,像是夏日里的风,无论来去,都没有任何停滞感。 魏序看着那位师弟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师妹对于这些东西当真不感兴趣?” 谢南渡点头道:“是的。” 魏序说道:“师妹出自谢氏,这些事情不应从小便开始学?” “学过,还是不喜欢。” 谢南渡不是不懂,只是不喜欢。 魏序微笑道:“理解,就像师妹随我读了那些天的书,学了那好些门道法,也没有喜欢的。” 这句话说得极为清楚明白,作为一位境界高深的修士,魏序自然能够看得清楚,眼前的谢南渡虽说一直在跟着他修行,但实在是对他讲授的那些道法都没有兴趣,虽说那些道法她已经去学,并且掌握。 “早些时候我曾告诉老师我想去学剑,老师却说女子学剑不好,太不文雅,我虽然觉得老师所说不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老师。” 谢南渡直白道:“后来我想了很久,老师之所以如此说,只怕是自己并不会剑修之法,所以才这般开口的。”说起自己那个老师,其实即便是谢南渡都觉得有些离谱,早些时候才拜入院长门下的时候,谢南渡觉着自己那位先生既然是天底下读书人的领袖,那般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不管是气态还是别的什么,都理应是并非一般读书人可以比较的,可之后的几次相处,她却是发现,自己完完全全便是错了。 魏序听着谢南渡这么开口,微微蹙眉,“师妹,这种话你我两人说说也就罢了,可莫要让先生知晓了。” 作为陪在院长左右最久的学生,魏序对于自家先生的性情也算是了如指掌,自家先生虽说并非全才,但若是有人非要说有什么不如旁人,只怕后果便会极为……严重。 谢南渡微微蹙眉,没有继续开口,只是问道:“师兄,那我到底是否还能学剑?” 魏序闻言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先生虽然不会剑修之法,但先生的弟子里,却有剑修。” 谢南渡有些意外,神情奇怪,既然书院院长不会剑修之法,又怎能有弟子是剑修? 魏序笑道:“书院的藏书楼里,其实也有许多剑修之法,虽然先生不会,但弟子可以自学,先生如此多的弟子里,有人和师妹一样,想要做一个剑修,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那人此刻不在书院中,等到他归来,便可代先生教一教师妹。” 谢南渡问道:“那位师兄如今在何处?” 魏序指了指北方,微笑道:“在北方。” 大梁朝的北方,只能是一个地方,那便是北境,是那条巍峨无比的长城,是那用来抵御妖族的大军所在处。 学了剑,便去北方杀妖族,为大梁朝守国门,真是极好的事情。 谢南渡眼里多了些亮光,看着极为璀璨,魏序没有在自己的小师妹眼里看见过这种情绪,稍微想了想,这才明白,原来看着文弱的小师妹,竟然是想着那遥远的北方,确实有些巾帼风范。 “师兄之前是说,那位师兄的剑修之法是自己在藏书楼看书自学而成的?” 谢南渡忽然开口,眼睛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魏序已经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平静道:“的确如此,只是想要自习剑修之法,其中凶险可是不小,师妹如今还要准备万柳会,也不应耽搁,师兄替你写信一封到北方如何?让你那位师兄将剑修要注意之事尽数告知于师妹,过了万柳会,师妹再去研习,只怕也要稳妥许多。” 作为师兄,魏序自然知晓既然自己的这位小师妹骨子里也有不服输的性子,此刻知晓剑修可以自行修行,哪里还会忍得住?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笑道:“如此便多谢师兄。” 魏序微微点头,从腰间取下一卷书,就要讲一讲今天的课。 谢南渡忽然看向魏序,问道:“师兄姓魏,当初在巷子里,可以晚来些时候。” 有很多事情是藏不住的,更何况魏序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藏。 魏序笑道:“魏谢之争,在神都可以,在神都之外也可以,可在这书院里,却好似不必去提。” 魏序说道:“之前你苏师兄来问我,有朝一日很可能站在小师妹对面,要问我怎么选,其实我刚给他的答案也有些敷衍。” 谢南渡沉默不语。 “但其实这件事没什么难的,在书院里便做同窗,出了书院,再做别的,有什么难选的?” 魏序说得很淡然,谢南渡便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意思。 谢南渡说道:“师兄坦荡。” 魏序没有再说话。 …… …… 湖心小亭。 院长听着自己那个跑来告状的弟子絮絮叨叨说了太多,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骂道:“魏序那家伙虽然木了一些,但哪里是你说的这样,他虽然姓魏,以后的确也有可能是那魏氏的家主,之后即便魏谢之争他要掺和进去,你的那位小师妹又恰好站在他对面,还不是各凭本事,难道那家伙能脸都不要了?” 苏意看着院长委屈道:“学生也是好意,万一姓魏的那个家伙不讲道理,小师妹还那么小,我也是……” “放屁!” 院长抓起一把鱼食丢在湖面,看着那些鱼儿聚集,皱眉道:“苏意,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那位师兄,其中缘由我也不去说,总之这桩事情也是你多虑了,再说了,即便将来他要欺负你小师妹,你小师妹也还有个小子护着,用不着你操心。” 苏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先生,你这就把小师妹许出去了?” 院长冷笑一声,“姑娘大了不由人,你小师妹喜欢谁,要嫁给谁,我这个做老师的又能怎么办?她要是别的性子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性子,你觉得她会听谁的?” 苏意惆怅道:“可怎么也不能由着师妹来啊,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院长微笑道:“别问,问我也不告诉你。” 苏意张了张口,嘟起嘴,很是不满意。 “别在我面前做出这样子来,我看了恶心。” 院长不耐烦的挥手,大概是差不多了,让眼前这小子赶紧滚蛋。 苏意忽然试探问道:“先生要不要下一局?” 院长呵呵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当我傻?这会儿想在棋盘上羞辱我?” 苏意顿感有些不妙,连忙道:“弟子这才想起今日陛下有召,先走一步了。” 院长没说话,只是看了苏意一眼,只是顷刻间,这位大梁国手便呆立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院长重新坐下,微笑道:“我看你这些年的棋艺越发不错,可读的书越来越少,道理知道的也越来越少,既然这般,今日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院长转头看向湖畔,眉间生出些怒意,皱眉道:“我不会剑修之法?剑修不过小道罢了,难道有我书院道法来的厉害?真不知晓你非要去学剑作甚,和你那个短命鬼师兄一样,非要在北边拿命去赌?” —— 纵横的这个章节修改只能编辑审核通过之后才能上线,所以有些地方我修改了,编辑还没审核,在这里是时候批评那个男人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入楼观剑 暮色渐浓,一天已经接近尾声,魏序收好那卷书,独自沿着湖畔离去,就和他来时一样,那般寻常,看着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谢南渡想了想,也沿着湖畔走去,她在湖畔站了很久,听了许久的课,湖畔不时也有学子路过,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她,是魏序的手段,很是玄妙,如今魏序离去,湖畔的学子们这才发现了她。 如今的谢南渡在书院早已经是名人,这位谢氏少女的传说在书院里已经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但因为她几乎不离开那座小院,其实书院的学子们也很难见到她,此刻在湖畔相遇,自然多看了好几眼。 只是不管男女,此刻湖畔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走上前来和谢南渡打招呼,倒不是她书院院长弟子的名头太大,实在是因为她的那个朋友,前些日子在书院闹出了不少事情,顺带着让这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个少女,也多了几分复杂情绪,此刻相遇,自然无人会说些什么。 一路沿着湖畔而行,最后穿过好些书舍,不少学子在看到她之后都纷纷停步观望。 直到快要来到那座藏书楼前的时候,才有人在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止住身形,欲言又止。 就在那人犹豫之时,谢南渡已经一步踏出,两人距离渐远。 “谢姑娘!” 那人鼓足勇气开口,却还是没能得到回应,他咬了咬牙,疾步离去,再也没有说话。 谢南渡很快便要到那座藏书楼门前,门前却站着一个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湖畔和陈朝险些有过一战的夏渊。 当夜在御宴上,这位夏氏少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风头全部都被那个少年夺了过去,回到书院之后,他没有做什么事情,也再也没有去过湖畔的那座小院。 今日在藏书楼门前偶遇,夏渊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神情复杂,当初夏氏是想要为他求娶这个少女的,但最后却被他自己给拒绝了,经过御宴那一晚过后,夏渊其实想法有些变化,但最后谢南渡对陈朝的举动,其实又很容易旁人死心。 两人在门前相遇,夏渊主动开口喊道:“谢师妹。” 虽说谢南渡是院长弟子,但都是书院学子,依着年龄来称呼,叫声师妹,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谢南渡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夏渊。 她没有开口,但这个动作便意味着她在等着下文。 夏渊说道:“那天在南湖湖畔的事情,请师妹帮我给他道个歉。” 他声音不小,在场的学子们都听得清楚,听着这话,有不少人知晓当日湖畔发生过的事情,此刻都有些震惊。 这万柳会尚且没有召开,为何这位师兄便已经先低头了?难道只因为御宴上的那桩事情吗? 谢南渡说道:“又不是错看的我,要道歉去向他说去。” 听着这话,学子们也愣了愣,根本没有想到谢南渡竟然会这样回应,他们原本想着,再怎么说夏渊和她都是同窗,如今夏渊已经低头,她怎么都要表现的善意一些,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等来的是这么生硬的回答。 夏渊皱了皱眉,他倒是没有生气,经历过御宴的事情,他已经知晓眼前这位师妹连方外修士都敢训斥,哪里是会在意他的想法的。 那晚的时候,虽然最出风头的是陈朝,但他们这些真正经历过御宴的却是知晓,谢南渡在御宴里展现出来的气魄和定力,都并不是他们可以比较的,她若不是境界不够,只怕怎么都没有陈朝出头的机会。 没有陈朝,那晚即便方外修士将大梁朝的年轻人都全部战胜,只怕谢南渡的名声也会更上一层楼,断不可能像是现在这般,人们都记不起谢南渡所做的事情。 “师妹此言有理,不知他此刻是否在院中?” 夏渊想了想,语气温和。 谢南渡摇头道:“不在。” 夏渊有些无奈。 谢南渡却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越过了这位书院数人之一,走进了藏书楼。 她今日来藏书楼是要看书的,并不想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 …… 走入藏书楼,这里极为安静。 如今虽然已经入夜,但藏书楼里亮如白昼,无数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被悬挂在房梁上,将一座藏书楼的每一处都照亮,一层楼中央有着密密麻麻的书架,无数本先贤典籍和修行之法都被放在这里,供书院学子翻阅,在这里,学子们或是盘坐在地面看书,或是靠在一侧的墙上,每个人都极为认真,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别的声音并没有。 这是谢南渡第一次进入藏书楼,之前读书,都是叫婢女柳叶来藏书楼找着带回去,她是院长弟子,自然待遇和寻常的学子不同,带书离去也是寻常。 只是在一楼停留片刻,谢南渡便朝着二楼走去。 之前魏序说要练剑,等他写信去问问那位在北方的师兄,有了回信之后再练剑也不迟,谢南渡当时觉得也算是不错,但听完一课,她觉得想要看看那些剑修之法,于是便来了这里。 这是极为寻常自然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 师兄说的是对的,她当时觉得也是对的,但过了些时候,她觉得要看看,也不见得是要修行,当然也不错。 如果看了之后,想着开始修行,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谢南渡来到二楼,这里的学子要少许多,这一层楼的典籍几乎都是修行之法,而考入书院的学子们不见得人人都适合修行,所以这里的学子自然要少许多许多。 来到书架之前,谢南渡沉默的走在其间,没有去看那些道法到底是些什么,而是散出气机,只是片刻,她便在一侧书架前发现了一些锋芒之意。 她来到那处停下,这里一排书架,目测有数百卷道法,都是剑修之法。 世间剑修,如同道门一般,一直有两脉流传,心剑一脉和藏剑一脉,这两脉当初各自撑起剑修的半座天下,但随着时间流逝,心剑一脉越发的强大,而藏剑一脉一直凋零,到了如今提及剑修,世人只知心剑,而藏剑一脉,也仅剩一座剑宗在世,门下弟子寥寥,藏剑一脉的剑修行事低调,如今已经有许久没有消息传出,谁也不知道那座剑宗是否还有传人。 如今世间流传的剑修之法,也多是心剑一脉的修行之法,藏剑一脉的法门,只怕是找遍这些修士宗门外加那几座心剑剑修宗门,也不过只有寥寥十数卷罢了。 书院号称包揽天下之书,但在藏书楼,也没有藏剑一脉的剑修之法。 谢南渡伸手取下一卷剑修之法,那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年的竹简上纤尘不染,有着几个小篆,名为气御万剑,这是一门御剑法门。 谢南渡想了想,将这卷剑修之法又放了回去。 她拿起第二卷,这一卷名为草剑。 然后是第三卷,第四卷…… 每一卷她都没有打开去看,只是看到名字之后便将其放回书架。 如此过了一炷香之后,谢南渡已经看了不下百卷剑修之法,但都是只知道名字,别的而不知晓。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谢南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那个地方已经破碎不堪,之前每次拿一次卷宗,里面便有剑气溢出,这些卷宗都并非是当初所创这门剑修之法的剑修亲自撰写,但不管是谁将那些剑修之法抄录上去,在经历了那么多时间过后,那些竹简上早已经有了剑意流转。 而且是那修行之法自行生出的剑意。 换句话说,如今哪一卷的剑修之法更为强大,那么留存剑意便会更为锋利,也更多。 谢南渡要去选的,便是那最强的一卷。 只是片刻之后,她便停下了,她伸手去拿下一卷放在角落里的竹简。 当她拿起竹简的时候,那竹简上的系着的细绳骤然而断,断口很是齐整。 然后她的手指便感觉到了些刺痛感,有些细密血珠从指间溢出。 只是她没有收回手,而是将那卷竹简拿了出来,也没有去看那卷剑修之法叫什么名字,只是将其摊开。 竹简上已经有许多裂痕,每一道裂痕都无比锋利,仿佛是被谁一剑斩出的。 不过是上面的文字便有如此威力,可见这卷剑修之法的强大之处,谢南渡很满意,于是便认真看了下去。 只是片刻,双目便刺痛起来。 她不在意,只是默默去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些乏了,便移开了视线。 但那竹简上的内容却都映入了脑海里,体内的气机不由得跟着运转起来。 揉了揉额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谢南渡周围已经没了别的书院学子。 她心念微动,指间忽然溢出一抹剑气。 她低头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四下无人,也没人知道她的经历,所以她不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要是有一位剑修此刻就在她身边,看到她指间的剑气,想着她不过读了一卷剑修之法便能如此,只怕要尖声叫起来! —— 两章都有三千字哈,不信自己去数啊喂 正文 第一百章 藏书楼之鬼 世间剑修在入门之时,便有观剑一说,通常各自师长便会将一些生出剑意的剑修之法给自己的弟子翻阅,然后记录时间,看他们要翻阅多少卷剑修之法,才能有所共鸣,不被那些剑意抵触,期间所花的时间越少,那么此人的剑道之路便会越是顺畅,也就代表此人越是适合练剑,若是花费时间太久,便证明此人是平庸之辈,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到高处。 至于到最后都不能被剑意认可的修士,便证明无法成为一个剑修。 这便是观剑之意。 在剑修的历史里,天赋一流者,也就是读第一卷剑修之法,便不被剑意排斥,这样的存在在踏入剑道修行之后,往往成就极高,都是有望忘忧的存在,若是一座宗门发现了此等天赋的剑修,一定会视若珍宝,好生栽培。 若是不出意外,这样的剑修,有朝一日甚至会成为一座宗门的顶梁柱,是真正重要的人物。 观剑之后,便是在体内滋生剑气,这个阶段也有快慢之说,但最一流的天赋,也要花上三五日时间。 能在观剑当日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剑修,便是极为罕见的存在了。 这样的人物同代至多只有三五之数,很多时候则是也就只有他一人。 能够在观剑当日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剑修,往往会成为那个时代最为璀璨的剑修之一。 像是谢南渡这样,直接在翻阅第一卷剑修之法的时候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只怕是在整个剑修的修行历史上,她的天赋也能排到前十,甚至是前五的存在。 这样的剑修,会被人认为是天生适合练剑,是剑仙种子。 谢南渡不是剑修,今夜来到藏书楼,不过是为了看看剑修之法,根本没有想过去修行。 她对剑修了解不多,显得有些茫然,但今日的事情流传出去,或许明日便有剑道宗师进入书院,要将她带走,将一身剑道修为倾心相传,那些传承不算是太久远的剑修宗门,只怕是能够当场允诺以后的掌教之位便是她。 在今日之前,谢南渡的天赋早已经展露,当初在南湖湖心小亭,院长这样的人物认真的看过谢南渡一眼,便看出她天赋极佳,故而要收她入门,而后魏序在湖畔为她讲课,也时常感慨自己的小师妹是个天生适合修行的修士。 在更早之前,她尚未来到神都,只是在白鹿的时候,其实便已经被发现修行天赋极佳,神都谢氏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过白鹿谢氏,观测之后,神都谢氏做出了十六岁之后便要她入神都求学的决定。 她早已经被认为是一个修行的天才,这一点如今整个神都没有谁会怀疑。 但谁又能想得到,除去修行道法之外,她竟然在剑道一途上也有如此天赋…… 这意味着她以后不仅能在道法修行上走得极远,而且还能成为一个极为强大的剑修。 在修行的历史里,像是她这样可以同时在两条路上前行的修士不只她一个,但是在两条路上她都有如此光明的前景的,她或许是整个修行历史里的独一份。 倘若能在两条路上同时往前走去,也同时走到极远的地方,那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成就。只是今晚的事情暂时没有别人知晓,谢南渡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或许即便知道了,依着这个少女的性子,也只是会摇摇头。 她不会太在意。 心念撤去,那抹剑气消散,谢南渡才收回手,将那卷剑修之法合拢,取下自己绑头发的头绳,将那卷竹简重新绑紧。 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肩上,有淡淡的花香弥漫,宛如一朵春日的梨花。 她没有去看那卷剑修之法叫什么,也没有再次翻阅,因为看过便记住了,这是她的本事。 放好那卷竹简,她转身下楼,此刻已是半夜,藏书楼并无学子,出了藏书楼,抬头便能看到一轮明月高挂于天穹,月光洒落人间,不至于让她看不清前路,月光伴着,她安静的朝着湖畔走去,没有那些寻常女子会有的害怕情绪。 …… …… 如同白昼一般的藏书楼是整座书院夜里最为明亮的地方。 这种明亮,甚至还有些突兀,不过书院的学子们却不这么想。 院长白日里训了自己的弟子一顿,顿觉无聊,便倒头睡了一觉,在半夜幽幽醒来,念及自己那个小弟子白日里在湖畔对魏序那傻子说的那些话,院长翻身而起,便朝着藏书楼而来。 他这个做先生的,虽然不会剑修之法,但既然门下弟子有此想法,他也是能做些什么。 他准备入藏书楼挑选一册剑修之法,然后写信告知那个在北境的短命鬼弟子,让他好生写上一修行心得回来,好让自己的那个小弟子跟着也踏足剑道一途。 带着如此想法,院长缓步上楼,只是片刻,便已经到了那放置剑修之法的书架前,他伸手一览,很快便在众多的竹简里拿起一卷,正好是之前谢南渡翻阅的那一卷。 院长看着那竹简上的女子头绳微微蹙眉,低头一看,发现原本用来绑竹简的那截绳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地面。 上面的切口很是平整,就像是被谁用剑斩开的一样。 院长沉思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再度把目光移到那头绳之上,院长有些沉默。 然后他他的衣袍里有些清风涌出,一粒粒微尘在这里搅动,整个藏书楼二楼变得有些玄妙。 一幅画面渐渐出现。 正是之前那个少女在书架前翻阅的场景。 院长看着这一幕,自嘲道:“真是来迟了些。” 他原本是想着要来为她寻一门剑修之法的,但没有想到谢南渡比他来得更早,这个少女一向性子沉稳,可这一次却为什么这么着急? 白天才问起这些问题,才入夜便忍不住了? 真是不喜欢道法修行,偏偏要去学那些剑修之法? 院长思索着这些问题,但却是不怎么在意,这本来就是小事,不是什么值得去深思的问题。 谢南渡真要是喜欢剑修之法,那就让她去修行便是,难道成了剑修,就不是自己的弟子了? 没这个道理。 他挥挥手,将那卷竹简放回书架,就要转身下楼。 只是在转身之时,他忽然有些失神,重新将视线落到那画面之上。 此刻那个少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间。 院长也看了过去。 他感受到了一抹锋芒。 这等溯源手段,其实只能重现当时的局面,但有些东西还是会缺失,不会那么清晰明确。 但那股锋芒之意,其实是存在于如今的藏书楼之间的,尚未完全消散。 院长有些失神,即便是他这样的人物,在看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己收的弟子是个天才他自然知晓。 可也他没有想过,谢南渡居然在剑道一途上也有如此天赋。 一想到以后自己这个弟子或许会成为历史上独有的一位道法剑气双修的绝世人物,院长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是畅快,很快便传遍了整座藏书楼。 “什么他娘的拳头大才是道理,什么他娘的读书人讲道理尚可,打架就不行,好嘛,你们且等几年,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道理在我手上,我想怎么讲,那就怎么讲!” 只是这笑声,不太好听。 …… …… 清晨时分,天才蒙蒙亮,学子们齐聚湖畔,今日书院无课,所以今日湖畔的学子格外的多,只是如今这些学子,脸上都有些惊慌之意,更有不少人顶着重重的黑眼圈,看起来是昨夜一晚上没有睡好,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相熟的人们在这里打着招呼,说了些闲话。 很快便有人开始着急开口问道:“你们也听到了?” 听着这句话,湖畔不少学子都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道:“那道声音,犹如厉鬼呼啸,初听便觉得恐怖,而后深思更是惊惧,让人毛骨悚然!” “陈兄所言挤对,当时我正在研读一本圣人典籍,不怕诸位笑话,闻听此声,顿时吓得书都掉了。” “是极,只是书院乃是圣人求学之地,理应有浩然正气千古不衰,为何会有鬼魅?” “对,这很没有道理,可是那声音我们却又当真听到了,的确是恶鬼咆哮,真真不假!” 有学子很是不解,满脸都是疑惑之色。 “这谁说得清楚?”有学子轻声道:“听声音方向,昨夜的鬼哭之声,是藏书楼那边传来的……” “我们得讲此事告知各位夫子,他们是大儒,有浩然正气,想来将鬼魅驱散也是小事,若是此事不解决,我们怎么还敢去藏书楼观书?” “所言有理,鬼魅不去,我们的确无心看书。” 书院学子们在湖畔谈及昨夜听到的声音,个个脸色不太好看。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此刻在人群之外,有个昨夜太过兴奋,今日便早早起来在湖畔散步的男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来信和圣女 陈朝已经离去数日之久,谢南渡看却不在意,只是偶尔看着那堆自己看剩下的书没有人来继续翻阅,她才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只是那些情绪很淡,不会影响她什么。 魏序今日来了这座院子,婢女柳叶知晓眼前这位看着寻常的书生身份极为不凡,赶紧去煮茶待客。 魏序却挥手打断,只是将手里的两封信拿出来递给谢南渡,有些奇怪道:“先生已然知晓师妹想要研习剑道的想法。” 说话的时候,他其实有些疑惑,之前他已经嘱咐过谢南渡不要将这桩事情告知先生,却是没有想到自家先生居然已经知晓了,今日他收到来自北境的信,正要将其带来交给谢南渡,却不曾想先生也拿出一封信,要他一并带来。 信是同一人写的,有两封的缘故,他多半也知晓。 谢南渡摇头道:“我没有告诉先生。” 魏序想了想,了然道:“既然这是在书院,那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先生的。” 在书院,院长其实如同神明一般。 “先生既然没有阻止,还为师妹写了一封信去让那位师弟给师妹回信,想来已经是默许了,师妹若是有空,也可尝试着修行,想来依着师妹的悟性,加上有那位师弟的信,理应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魏序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走。 谢南渡忽然开口问道:“师兄,如今书院流传藏书楼闹鬼一事,师兄可知晓内情?” 本来谢南渡也不关心这样的事情,只是闹鬼的事情正是她在藏书楼看剑修之法的那一日开始流传的,这让她到底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魏序皱眉,破天荒的有些不悦道:“这闹鬼一事,真是胡诌,都是我大梁朝的读书人,哪里要去信这些鬼神之说,即便人死之后的鬼魂游荡,又哪里能够作恶?” 大梁朝和前朝比起来,最为明显的区别便是大梁朝从来不信鬼神之说,那些山野之间的野庙之类的,到了大梁朝都全部弃之如敝履。 谢南渡笑了笑,轻声道:“如此便没事了。” 魏序笑着点头,很快离去。 等到魏序离开之后,谢南渡才低头拆开那两封信里的其中一封,一拆开便有一道剑意溢出,锋芒毕露,更有几分杀机,没等谢南渡反应过来,衣袖便再度被那剑意搅碎。 她抽出信纸。 “听闻先生为我等收得一小师妹,倍感欣喜,又知小师妹有意在剑道一途上探索,为兄见信之时,实在高兴,顿觉吾道不孤……” 打开信件,那些剑意尽消,只有一片欣喜之情,通过这信上内容,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在北境杀妖的院长弟子在写信之时到底有多高兴。 简短的问候和表达欣喜之后,后面便是大段的剑修修行注意事项,以及许多那位剑修对于剑道的感悟。 谢南渡很快便看完了这封信,然后把打开了另外一封信。 那一封信是院长写信到北境,让那位弟子回信的。 想来自然要比魏序写的那封信更有价值。打开信封,同样有一道剑意,只是不大,很是寻常。 “先生提及小师妹竟然剑道开悟之法乃是那一本,为兄很是钦佩,要知道那人剑意之盛,已经是这修行界来数百年的佼佼者,实不相瞒,为兄当初习剑之时,也不敢对此卷下手,师妹这般,倒是真让为兄好生羡慕,不过听闻先生说,师妹乃是剑道上的一位天才,为兄便能想通其中关节了……” 这一封信上所言的东西便要单一得多,全部都是根据那卷剑修之法上的疑难去说的,这位师兄说得明明白白,有许多地方更是举例不少。 所以这封信谢南渡读得极慢,没有一目十行,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去吸收其中内容。 所以等到她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日头开始西斜。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信,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她心情有些烦躁,便拍了拍椅子旁的矮桌。 柳叶赶紧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谢南渡没说话,有些话哪里说得出口? 柳叶试探地想要开口,只是谢南渡看了她一眼之后,她就马上闭上了嘴。 …… …… 那片低矮宅子外。 陈朝随手从长街一侧的树上撇下一根不大的纤细的树枝,然后放在嘴里掏了掏,然后打了个饱嗝。 他这个作派像极了才到某家人中骗了吃食的地痞流氓。 宋敛走在他身侧,感慨道:“真是不错啊。” 陈朝揉了揉有些鼓起的肚子,说道:“大人,嫂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大人得赶紧努力,娶回来之后,大人就能顿顿吃这种饭了。” 听着嫂子这样的称呼,宋敛很是满意地笑道:“那自然是的,看起来也要不了多久了,不过怎么都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这裤裆入土的老男人,只怕是还要惆怅好些年。” 陈朝嘿嘿一笑,也没有搭话。 这些日子,他没有返回书院,一来是因为万柳会召开在即,他需要好生的准备,所以这些日子打熬筋骨的频率都越来越快,几乎是两天一次,这样的强度放在一般的武夫身上,只怕便让人有些吃不消,可陈朝却不在意。至于在闲暇的时候,陈朝也在很努力的帮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解决自己的大事。 好在经过陈朝的努力,如今那个妇人对宋敛的好感已经不少,之前吃饭的时候,那妇人甚至还主动给宋敛夹了菜的。 要是不出意外,再有些时日,宋敛便要如愿了。 两人离开那片低矮的院子,很快便来到更为广阔的街道,两边有些左卫的差役立在两旁。 “大人,这是?” 陈朝有些惊奇,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左卫的差役。 宋敛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这些日子那些方外修士入神都,如今日子临近,来的人越来越多,今日是有些重要人物,左卫奉命护送。”陈朝哦了一声,笑道:“那下官就回去了,不耽误大人办事。” 宋敛本来准备点头,但转念一想,微笑道:“小子,你也是我左卫的指挥副使,按理说也该看看我左卫平日里是怎么做事的,万一某天我这个指挥使暴毙,说不定你还能直接执掌左卫。” 陈朝笑道:“大人你春秋鼎盛,哪里有这般说法,不过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下官今日就跟着一起去看看便是了,就当提前见识了。” 宋敛点点头,给早在一旁的翁泉递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出来,陈朝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显得极为自然。 宋敛端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好奇问道:“怎么?骑过?” 陈朝摇摇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日子里连个衙门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马,只是在山中杀妖太多,身上也会染上几分煞气,这白马通灵,能够感知,此刻倒也不敢如何反抗。 宋敛本就是随口一说,见不是这般也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便朝着城门那边而去。 他是指挥使,自然走在最前面,陈朝这个指挥副使跟在他身侧,马头慢他一些。 “大人,这方外修士来神都,不是礼部安排这些事情?什么时候左卫也要掺和了?” 陈朝坐在马上,看着四周,有些百无聊赖。 宋敛平静道:“礼部那帮文弱读书人能在这些方外修士里有什么威信?之前一直是礼部不假,但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天御院的副院长在场,那人你也认识,就在南湖之畔,你见过。” 陈朝点点头,很快便想起那个如同富家翁一般的副院长。 “今日照常还是他,不过这一次来神都的那些人,其中有个身份很重的女子,嗯,应该是个小姑娘,我们总是要重视一些,要不然会出很大的问题。” 宋敛笑道:“不过想来也没有人会在神都做些什么事情,毕竟这是我大梁朝的都城。” 陈朝挑眉道:“小姑娘?” “什么样的小姑娘?” 宋敛皱眉道:“你小子在想什么?那个谢氏少女对你如此,你还有别的想法?”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那不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吗?大人你想歪了。” 宋敛冷笑一声,倒是没有在意,只是说道:“那小姑娘是万天宫的圣女,在方外名声不小,万天宫你知道吗?” 陈朝点了点头。 痴心观是道门两脉之一的执牛耳者,万天宫就是另外一脉的道首,那个小姑娘既然是圣女,地位本来就不凡,如今大梁朝重视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我们这一次,还有个别的意思,痴心观和大梁一向没什么交情,但万天宫却不一样,朝廷如今对万天宫表现的重视一些,或许能让朝廷多出一个盟友。” 宋敛感慨道:“这些事情,皇帝陛下估摸着每日都在想,真是有些难为陛下。” 陈朝则是不以为意,笑道:“做皇帝,不操心天下操心什么?”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盛夏 “那圣女还是个小姑娘?想来修行境界还不算高吧?” 陈朝骑着马,和宋敛说些闲话。 宋敛点头道:“才十二岁,实在是个小女娃,这一次参加万柳会,她也是只参加文试。” 说到这里,宋敛眯着眼,“我听说那谢氏的少女,也只参加文试?” 陈朝点点头,说道:“她才开始修行不久,境界太低,只能参加文试,不过看起来这个小姑娘也不是善茬吧?” 宋敛肃穆道:“万天宫作为道门两脉之一的其中一脉道首,虽然如今在道门里话语权远不如当年,可底蕴哪里是一般宗门可以比较的?这个小姑娘又是圣女,自然不同凡响,让你那相好自己多注意吧。” 陈朝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他们便到了城门那边,这里早就有礼部的官员在这里等许久了。 看到左卫姗姗来迟,那个留着山羊胡的礼部官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在看到端坐在马背上的宋敛之后,也没有说些什么,左卫的官员完全不受吏部节制,只听命于镇守使,他即便是想要上个折子,皇帝陛下也愿意处理,最后落到的地方,也只能是镇守使府。 念及此处,那位礼部官员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看向城门外,安静地等着他们要迎接的客人。 陈朝也在朝着城门外张望,顺道打量着四周,他们来之前左卫的差役已经将这里勘察了数遍,那些闲人早已经被驱逐,这里的每一处重要的地方都有左卫的差役把守,虽说没有人会相信在神都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们都很清楚。 …… …… 神都外的官道两旁有很多树,如今已经入夏,树上有很多蝉。 蝉鸣声在有些人看来是夏天的象征,会很喜欢,但也有很多人会觉得烦闷,他们或许不是讨厌蝉,而是讨厌夏天。 蝉声不断地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 等到马车近了些,一眼看去,才知道那马车朴实无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马匹好似也是寻常,并非是什么神驹。 花色颇杂。 驾车的马夫倒是一身灰布道袍,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车厢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只雪白的小手露了出来,那只小手很白,肤如凝脂,光是一看这只手,便知晓它的主人定然是天下有数的美人,果不其然,等到帘子被掀开,露出的那张脸,便是极美,虽说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那张脸上还有不少青涩之意,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再过些时日,这个少女必定会变得很好看,会是天底下有数的美人。 少女看着窗外的景色,听着蝉声,便笑了起来,只是她这一笑,便露出了脸上的两个大大酒窝,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这神都的景色不错,只是比起山中,还是要差许多。” 说话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朱夏,依着万天宫的规矩,每过二十年,便要在门下最年轻的一代里选出一个天赋境界和心性都极佳的弟子,若是男子,便称圣子,若是女子,便是圣女。 圣女圣子不见得能继承下一代的万天宫宫主之位,但却算是万天宫这一代的门面,在涉及年轻修士的那些事情里,圣女圣子便要代表万天宫去争得最后的胜利。 只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被定为朱夏的时候,其实不仅是万天宫内部,就连方外知晓此事的修士们都觉得很惊讶,不是因为朱夏没有资格,而是因为朱夏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境界也太低。 这样的圣女以后或许会有一个光明无比的前途,但是如今代表万天宫行走世间? 只是好似那位万天宫的宫主以及一众长老对此都没有什么想法,对门下的弟子想法不关心,对外界的看法也不关心,就这么说立朱夏为圣女,也就立了。 如今恰逢万柳会召开,万天宫派出了不止数位弟子参加武试,可文试人选,就这一人。 而且朱夏是单独入城的,她和万天宫的其余弟子,并不同路。 她晚了很久。 车厢里除去朱夏之外,还有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他须发已白,一双眼睛都已经凹陷下去,皱纹堆满了一整张脸,看着便感觉极老,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一般。 听着朱夏开口,老人微笑回应道:“纵观方外诸多宗门,能和万天宫比山中景色的,本就不多,神都占一个高大之称,说起缥缈之意,即便是痴心观,只怕也不敢说比万天宫更甚。” 朱夏微笑道:“师父你这话真是无趣。” 老人慈爱的看着眼前少女,他一生修行,不理俗事,走得极远,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发现自己这一生错过了许多风景,转过头想要弥补缺憾,却发现时不我待,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终于是寻到一个衣钵传人,能将一身道果传下,老人自然对这个弟子极为疼爱,所以平日相处,规矩一说,并不是太过在意。 “这次万柳会,若是想要文试夺魁,你须小心书院那个女子。” 老人看了一眼车厢外,听着那些蝉鸣声,感慨道:“许多年前,为师曾和院长打过交道,那人虽然脾气暴躁,但极为骄傲,毕生虽有愿要收七十二弟子,但实际极为苛刻,断然不会为了凑数而乱来,前面七十一人,都是大梁朝一等一的年轻天才,到了最后一个,那老匹夫便自然更为认真,如今收了那少女为徒,足以说明那少女的不凡,如今你们都要在文试上相遇,她或许是你最大劲敌。” 朱夏嘟着嘴,有些不以为然道:“我都看了那么多年的书,难道还不及她吗?” 老人微笑道:“为师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女,但为师相信的是那老匹夫的眼光。” 提及那位书院院长,朱夏也变得认真了些,她此次之所以应下这桩事情来神都参加万柳会,其中还有很有一个缘由,便是她很想要来书院看看。 看看那位在方外修士里口中特立独行没有读书人样子的院长。 只是这一次,在路上,她又对别的多了几分好奇,“师父,听说前些日子的御宴上,青云观的何师兄败给了那个山野少年。” 这是她在路上便听说的消息。 同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朱夏很清楚何夷有多强大,在方外他可能不是最了不起的几个年轻人之一,但在大梁朝,他理应不应该有什么敌手。 老人嗯了一声,从身旁拿起一个小木盒,打开之后翻找了好些时候,将之前收到的那封信递给朱夏,微笑道:“大梁朝蛰伏多年,如今也该是出些了不起的人物了,那个书院少女是这般,这个出身山野的少年,也是这般。” 老人怜爱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子,打趣道:“你这般年纪,最是容易犯花痴的时候,可不要因为这件事,便对那个少年生出太多想法,要不然陷入其中之后,将会很难自拔。” 朱夏毫不避讳说道:“师父,我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啊喂。” 说话的时候她神采飞扬,两个酒窝忽隐忽现,看着极为可爱。 老人看着她,便好似看到了比车厢外的夏天更为炽热的景象。 他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次相遇,他从那条长街走过,无数人跪下,虔诚的叩首,可唯独有个小女孩在街边安静地看着他。 当时也是盛夏,蝉鸣声只怕是比现在还要更大声些。 略微回神之后,老人说道:“为师倒也是想再见见那个老匹夫。” …… …… 湖心小亭,院长手里的鱼食不断地丢下,看着满湖的游鱼,忽然叹了口气。 魏序看着自家先生这不常见的样子,有些好奇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情?” 院长身为书院院长,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按着常理来说,自然应当是有许多事情,在这些事情上有些烦心的地方,倒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只是魏序哪里能不知晓自家先生的性情,这些事情在旁人看来理所应当,只怕是在先生身上,再发生一万次,他也不见得会在意。 院长感慨道:“天底下的事情很难说清楚,我在书院多年,一直认真读书,著书立言,清修己身,从来不到处沾染是非,但谁能想到,是非还能主动找上门来?” 听着这话,魏序自然过滤前面那几句话,只是去想最近神都发生的各类事情,但想来想去,却都没有个结果。 他惭愧道:“弟子愚钝,不知道先生的意思。” 院长面无表情说道:“不需要去懂,你只需要知晓,今日开始,我便要闭关,直到万柳会结束,那些修士离开神都以后,我才能出关。” 魏序应了一声,看着自家先生朝着湖畔而去,忍不住想着,自家先生看这个样子,似乎是在躲人? 可问题是这位书院院长,一位忘忧修士,到底会怕谁呢? 或者可以这么说,自家先生到底又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而不敢直面故人?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刺杀 伴随着那些蝉鸣声,马车缓缓驶入神都,早就在这里等候许久的礼部官员看着那架简陋的马车,有些意外,揉了揉眼睛,应该是不太敢相信。 万天宫这些年再怎么没落,总归是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前些日子进入神都的那帮道士阵仗也不算小,今日他本来以为既然来人是那位圣女,那自然也会有极大的阵仗才是,可哪里能想到,今日入神都的,只是一架寻常的马车,哪里有半点道宗的风采? 只是在礼部官员错愕的时候,那驾车的道士已经递出名帖,上面万天宫的大印很显眼,很难仿制。 确信那架马车里便是万天宫的那位圣女之后,礼部那位官员躬身微笑道:“如此便请圣女跟着本官去住所。” 虽说知晓朝廷要争取万天宫的友谊,所以便适当的要表现的友善一些,但看到那礼部官员这个样子,陈朝依旧是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宋敛面无表情,但看起来也有些不自然。 驾车的道士看了两侧的左卫差役,也顺带着看了看那两个高坐在马背上的指挥使。 不过他很快便开始重新驾车,跟着礼部的官员们朝着某条长街而去。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陈朝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有些恼火想着我要是不来这边看热闹这会儿也不会真沦落到替一个方外修士当护卫了。 不过想是这样想,陈朝还是很老实的骑马朝着马车一侧而去,作为左卫的副指挥使,这会儿即便是再不满,也要为左卫撑起面子。 马蹄声渐渐响起,陈朝拉着缰绳,有些警惕的看着四周。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在神都,几乎不可能出什么事情,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有些警惕,总觉得有些不安。 在打量四周的时候,他也注意到那架马车的帘子太薄,自己甚至能够隐约间看到那帘子里车厢中有个少女静坐。 无法看清面容,但隐约间能够感受得到那个少女应当生得还算好看。 想着那个少女便是万天宫的圣女,是那一代里最为天才的人物,陈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微末心思,要不要把这个少女打杀在这里,那样之后的文试就没人和谢南渡去争了。 但才生出这个想法,他便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知道到底有多离谱,别说在神都打杀这位圣女的严重后果是什么,只怕是在他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没成功便要被那边的宋敛一拳打死。 要知道那位宋指挥使已经是一位快要临近彼岸上境的强横武夫。 再说了,即便是自己有这个心思,也能做成事情,可谢南渡愿不愿意领情,可还两说。 骄傲的少女,只怕不愿意见到所有和阴谋有关的事情。 陈朝摇了摇头,心想这要是在深山之中,哪里有这么多说法,只要能杀死妖物,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只要对方死得足够快,自己付出的代价足够小就行了。 别的什么,不讲究。 …… …… 马车缓慢驶入一条不算是太宽敞的长街,这条街有些偏,街上的行人早先便被礼部的人清理干净,因此进入这条长街之后,莫名便有了一股幽静的意思,陈朝微微蹙眉,有些下意识的觉得不太舒服,只是这路线之前便是由礼部规划的,甚至是早有报备,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朝虽然不知道那万天宫的住所安排在什么地方,但是想来通往那处地方的路有很多,完全不用选择这一条看着有些偏僻的长街,如果说是他来准备的话,绝对宁愿选择绕路也要换一条路。 想着这件事,他的手已经缓缓下移,要去触碰刀柄了。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柄断刀刀柄的时候,长街一侧的高楼之上,忽然响起了些呜呜声。 陈朝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早些年他在山中杀妖,准备的极为充分,对于羽箭破空的声音,无比的熟悉,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此刻听到相似的呜呜声,自然第一时间便想到在长街一侧,定然有刺客埋伏。 “有刺客!” 陈朝爆喝一声,在最短的时间里便抽出了腰间的断刀,几乎是凭借本能的一刀挥出,一根精钢打造的羽箭诡异的出现在他的身前,正好和那柄断刀相撞! 一片火花纷纷落下。 斩中那根精钢打造的羽箭的顷刻间,陈朝便感觉到了那股极大的力量,将他的手臂值得生疼,虎口更是已经在第一时间破裂,鲜血溢出,让他险些没有握住那柄断刀。 要不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熬身躯,早已经让自己拥有了一副极为坚韧的身躯,只怕即便是真的斩中了那根羽箭,也不能将其改变方向。 他咬着牙再度发力,将那羽箭方向偏移许多,最后让其钉入马车旁的地面。 那根精钢羽箭即便是改变方向,但势头依然极猛,在钉入地面之后,是直接没入地面,不知道深入多少尺。 “保护圣女!” 随着宋敛不算太迟的一声爆喝,两侧的高楼上,无数的精钢羽箭纷纷射出,满天都是呜呜声,无数的羽箭朝着那马车射来,若是没有左卫,那马车里的圣女会被这些羽箭射成刺猬。 宋敛一跃而上,落到马车顶上,一身官袍此刻激荡而起,无数雄浑的气机涌出,无数羽箭在靠近马车之时,无论来势多么迅猛,此刻都纷纷在马车四周停下。 这位左卫的指挥使到底是一位极为强大的武夫,一身气机散开,便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临近他的身躯周围。 只是对方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在神都出手,哪里会只有这些手段。 随着羽箭的不断坠落,一道烈焰忽然划破长空,骤然出现在宋敛身前。 强大的气息萦绕而起,远处的高楼之上,一道黑色身影撞碎窗户越出,带着极为强大的气息,骤然掠向宋敛。 与此同时,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飞出的几张符箓悬停半空,一道道寒意从符箓里涌出,只是片刻,两侧的左卫躲闪不及,瞬间便冻成了冰雕。 整条大街,也如同寒冬时节那般,开始结冰。 陈朝原本在强行挡了那根羽箭之后便觉得手臂酸痛的很,此刻看着那些符箓出现,他下意识便一点马背,一跃而起,就在他跃起同时,那匹白马也是在瞬间便化作了一座冰雕。 陈朝没有犹豫,在跃起之后,便撞向了那些符箓,手中断刀挥动,斩开好些碎冰,最后落到那些符箓上! 锋利无比的断刀没有任何意外的将那些漂浮的符箓斩成两半。 寒意顿时消散。 在斩开这些符箓之后,他没有半点犹豫,同样是落到马车上,一刀斩开车厢,帘子随着落下,他伸出手,隔着那布帘,揽过里面少女的腰,抱起便朝着后面退去。 与此同时,宋敛也脚尖一点,离开马车顶上,开始放手和那不知身份的修士厮杀。 砰! 一道巨大的响声从马车底部传出,马车顿时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轰然碎裂! 而在长街地面,也出现了一个巨坑! 陈朝抱着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落到地面,只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想法,用身躯撞碎一道矮墙之后,抱起那个少女就开始狂奔起来! 他不知道在这条街上还有那些刺客布置的什么手段,他很清楚的是,只有远离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这些此刻会不会来追? 陈朝咧嘴一笑。 宋敛看着那少年抱着那少女便朝着远处跑去,眼里也有些赞赏之意,那些刺客今日既然准备的如此充分,那么肯定还有后手,此刻远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尔等真是胆大包天,在神都也敢欲行不轨?!” 宋敛冷笑一声,如今没了那位圣女在这里,他再也没有什么顾忌,此刻一身修为淋漓尽致的施展出来,强大的气机带来非常大的压力,这位左卫的指挥使此刻倾力出手,让那之前和他交手的修士招架变得极为困难。 这条长街不过他宋敛一人出手,却好似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 …… 隔着布帘,抱着那少女不断狂奔的陈朝根本没有按着那些路去走,在没入一条小巷之后,他直接选择用身躯撞开一处矮墙,从一家人的院子上穿过。 他虽说抱着一个少女,但此刻却极为灵敏,像是山间最好的猿猴。 连续穿过几座小院之后,他骤然在一处拐角前停下,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便伸手去按那少女的口鼻,但很快便触碰到一团柔软,那少女低声哼了一下,陈朝闪电般收回手,将手中刀换了一只手。 一道身影正好从上方越过此处。 陈朝仰起头,看准时机,便是一刀斩出。 一具尸体落下! 只用了一刀便杀了一个人的少年,看了一眼远处,再次抱起那少女,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很快便没入一片庭院之中,不见踪影。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我不使神都见风雨 日落之时,晚霞映天。 藏书楼成了最适合看景的地方,前些日子闹鬼一说音犹在耳,学子们尚未忘记,因此即便此地是最适合欣赏晚霞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人,学子们更多的是选择聚集在湖畔,共同赏景。 院长本来打算这些时日不再露面的,但看到这么好的晚景,一时间没有忍住,不自觉的来到藏书楼那边,看着那片晚霞,眼中多是欣喜之色,忍不住的点头。 “老匹夫!” 一道声音骤然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猛然出现在不远处。 院长其实早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浑身一紧,但他在顷刻间便恢复正常,整个人还是无比自然的朝着前面走去,就仿佛没有听到这道声音一样,他揉了揉脑袋,声音不小的嘀咕道:“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出现在他身后的老人听着这话,冷笑一声,早已经熟悉院长秉性的他也不废话,只是道袍骤然间无风而动,便有强大气息在这里汇聚。 原本还在老人身前很远地方的院长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在老人身前,按住他抬起的手,一脸热络道:“原来是道兄来了,我早便听闻道兄要来,算着日子便要去城外迎接道兄的,却没想还是错过了,竟让道兄亲自来书院拜访我,真是汗颜,真是汗颜。” 院长说话的时候神情极为诚挚真切,让旁人看来,只怕是也要为院长的真诚感切几分,不过深知院长秉性的老人却不相信,只是冷笑道:“这么些年了,你这老匹夫多读了多少书?这怎么还是这般无耻?” 院长一本正经道:“道兄实在是误会了,我真有此意。” 说完这句话,院长不给老人接话的机会,转而问道:“如果我没记错,道兄今日入神都,理应和那位圣女一起吧,早些年我听说道兄到了这把年纪,又得一弟子,便颇为欣慰,要不是书院俗事太多,自然亲去溪山祝贺,如今道兄那弟子又成了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由此可见道兄的眼光一如既往啊。” 老人冷哼道:“我得一弟子,你这老匹夫不也是得偿所愿吗?为何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老夫在入城之时舍了那弟子亲自来书院寻你,只怕是我这趟神都之行,就真的见不到你这老匹夫半根毛了。” 院长苦着脸道:“一别多来,道兄何来如此粗鄙?看起来还是须多读我儒家圣人之言,修身养性啊。” 饶是在进入书院之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真见到这个老匹夫的时候,老人还是有些感慨于对面此人的无耻,书院屹立世间多少年,为何会有这样的人物出世?出世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坐上了书院院长的位子。 “别说其他的屁话,我此次来神都,只为一事,我要问你,你要是再避而不答,莫怪我翻脸不认人,拆了你这座书院!” 老人神情认真起来,盯着院长,看这个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院长微笑道:“答不答的先不说,就是道兄这两下子,想要拆了我这座书院,怕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老人眉头微皱,满脸的皱纹里陡然而生无数道杀机。 感受着那如同秋日一般肃杀的杀意,院长赶忙开口道:“道兄糊涂啊,既然是临了临了这才收得弟子,怎么不护着入城?要知道神都并不安生。” 老人漠然道:“我万天宫的圣女,难道还能在神都出事?” 院长问道:“道兄此来,难道和大梁没有修好之意?” 老人骤然看向院长。 院长叹道:“既然万天宫要和大梁修好,那便注定有不少人不愿意,要想破坏这段关系,有什么能比杀了万天宫的圣女来得更直接。” “不过竟然能料到道兄的急脾气,会在入城之时便舍了弟子来寻我,抓住这点微末机会,看起来暗地里那帮人,挺聪明的。” 院长有些自责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该出城迎接道兄的。” 老人大怒道:“我那弟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管我当场翻脸!” 这一次开口,老人眼中的怒意便真实无比了,他修行多年,就只有那一个弟子,若是那弟子出问题,别说万天宫和大梁修好之事破碎,只怕两方还要结下极大的恶果,他还要大闹一番神都。 老人转身便要离去。 院长赶忙拉住他,明白这老家伙要是此刻离开书院,恰好那圣女又有些什么问题,神都必将此刻便是风雨大作。 “魏序!” 院长也明白这桩事情不小,赶紧开口,高声大喊。 一个书生很快出现在这边,有些茫然的看着院长,行礼道:“先生有何吩咐?” “赶紧去找找那位万天宫的圣女在何处,直接将她接来书院,莫让她受伤。” 院长挥了挥手,看向老人劝慰道:“道兄放心,若是那女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然陪着道兄把神都翻过来!” …… …… 陈朝看似在大街小巷里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但实际上他很清楚,这样跑下去,是距离那条长街越来越远,而且没有目的的乱跑,最后的结果是就连那藏在暗处里布局的人也不会想到他们最后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陈朝没想过能靠着自己救下这个圣女,他只是在尽量的拖延时间。 神都太大,高高低低的宅院太多,所以即便是阳光也无法完全照耀在神都的每一个角落里,天子的眼睛看着神都,却并非一览无余,有许多地方都很昏暗。 但这样的地方毕竟是少数,所以那些人只有很短的时间。 陈朝要做的,便是等到神都反应过来。 只要神都反应过来,那么圣女便会真正的安全。 停在一处小巷里,陈朝看了一眼四周,顺手解决了一个追来的刺客,这才开始换气。 陈朝看了一眼那始终被布帘子挡住面容的少女,没有伸手替她取下来,只是轻声说道:“我是左卫副指挥使陈朝,不是坏人,圣女你暂时不要把那布帘子取下来,这样可以迷惑那些刺客。” 那布帘子下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你就是陈朝?” 那声音里有些惊异,有许多好奇和欣喜之意。 陈朝一愣,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这样响亮,竟然连这万天宫的圣女都知晓自己了。 体内气机运转,新气生出,陈朝安心了些,就要再次抱起圣女。 “能不能别抱了,你太硬了,硌得我好疼。” 少女有些委屈。 陈朝想起之前的事情,老脸微红,正有些为难的时候,便听到少女说道:“你背我吧,这样快些。” 陈朝点点头,刚刚蹲下,便骤然发现小巷前方,出现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他看向这边,颇有些感慨,“百密一疏啊,谁能想到这么精密的计划,最后会出你这么个变数,不过还好,始终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少年,你……” 中年男人的言语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已经背起那看不到面容的少女撞开了石墙,朝着远处狂奔而去了。 一片烟尘渐生。 他有些失神,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局面。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太过……果敢和胆小了。 少年的热血呢? 少年的浮躁呢? —— 嗯,决定明天又给大家过年了,爆更一波,哪个啥,月票啥的,各位咋还捏着呢,投出来呀。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杀人的时候,才是那个少年 人们对于一样事物,往往有固有的印象,对于少年,总是和热血鲁莽以及不计后果挂钩的,但是陈朝很显然不是一个常规的少年,他沉稳果断,最重要的是,热血上头这种事情,他几乎很难去做。 所以在看到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后,他第一时间想的事情不是怎么杀死他,因为杀死他这种事情,就算是再简单,也一定会浪费些时间,到时候引来了很多别的家伙,问题很大,所以他第一时间想的时间是跑。 能跑那就赶紧跑。 什么少年的热血和少年鲁莽还有少年的傲气,那全都和他无关。 多年以来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连续穿过好几座院子,顺带着一气呵成的翻过好几条小巷,不过半刻钟,他已经远离那条小巷很远很远。 背上的少女觉得有些闷,又想着陈朝之前说的不要把布帘子取下来,于是她想了想,伸手抠出了三个洞,正好露出双眼和鼻子。 猛地吸了一口气,少女感到有些心满意足,顺带着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这一路跑来,背着自己的少年真像是一头山林里的凶兽,破坏力极强。 她真想感慨几句,但想着现在说话有些不合时宜,便忍住了。 不过很快她倒是听到自己身下的少年开始说话,“那个什么圣女,难道除去那个倒霉的车夫,就没人护送你来神都吗?这会儿怎么还不出现,好吧,即便不出现,你没有什么手段联系他们?” 少女微微蹙眉,不说这事情还好,一说起来她便有些生气,自己那便宜师父原本是和她一同入城的,可谁能想到,快要入城的事情,他却偏偏说要去找个什么故人,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要是有师父在,她哪里会陷入这样的局面中。 她有些生气道:“我没有!” 陈朝不知道她的怒气来源于何处,但也很难去多想什么,只是在撞出一座小院的时候,落入一条小巷里,而此刻眼前,便有两个刺客在这里拦下他的路。 “抓好了。” 他低声开口,同时握紧刀柄,这次他根本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而两人也没有躲避,就这么联手朝着陈朝攻来。 凌厉的气机在小巷里生出。 只是具体的看不出来是道门还是什么别家的气机。 陈朝漠然以对,在临近两人之时,握刀的那只手没有探出,而是另外一只手一拳砸向左侧的那个刺客,汹涌的气机从拳头里迸发出来,逼得那个刺客朝着一侧倒去,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刺客趁机出手,只是他没想到,陈朝最开始的目标便是他,那握刀的手微动,断刀顷刻间斩向那个刺客的脖颈,在他躲闪的时候,又很是诡异的朝着下方落去,一刀将他的心口刺穿!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抽出手中的刀,朝着另外一个刺客斩去。 同时一脚横踢。 好似背上即便是有一个少女在,也丝毫影响不了他。 片刻之后,陈朝一脚踢飞那个刺客,轻轻一跳,便已经落到一处矮墙上。 早在那御宴上的时候,陈朝便说过他其实对于切磋并不是太擅长,因为杀妖太多,他其实做适合的是生死之间的厮杀,而并非那种点到为止的切磋。 如今突遭刺杀,出手再无顾忌,自然显得和以往不同。 少女在他背后,看着陈朝只是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将两个刺客打杀,不由得称赞道:“你好快!” 陈朝皱了皱眉,觉着这话不太对劲。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向前方。 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已经再次出现。 他穿着一身青衫,负手而立,倒是看起来有几分风范。 陈朝轻声道:“估摸着跑不掉了。” 此间气息流转,那中年男人已经用秘法封锁了天地,战场就在前面的那条小巷里,除非杀了对方,不然根本无法离开。 少女叹气道:“难道我要死在这里吗?”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她不是太担心,死在神都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很难发生的,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少女。 陈朝摇头道:“估摸着不会。” 杀死少女的前提是杀死他,他当然是很不愿意去死的。 少女点头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陈朝没有回应,身后的少女既然是圣女,那自然不可以常理看待,如今这样沉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要是有什么保命的玩意,最好赶紧拿出来,你要知道,东西再如何珍贵,终究是没有性命值钱的。” 身后的少女既然是圣女,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陈朝很是诚恳的开口,这一次真的算得上情真意切,眼前的中年男人或许还不算是太可怕,但是谁知道之后会出现些什么样的人物。 少女也很认真说道:“我真没有。” 听着这话,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叹气。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站在巷中的清瘦中年男人看着陈朝说道:“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少年,我这一生,走过许多的……” 同样的故事在这里发生,同样的话语在这里说出。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既然知晓走不掉的陈朝懒得和对面的家伙废话,他从矮墙上一跃而下,一道漆黑的刀光蓦然在小巷里生出! 那柄断刀很快便破开了一片应该破开的气机,朝着前面而去,在极短的时间靠近了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此刻才堪堪回神。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一个说动手便动手的性子。 不……对方甚至话都没说。 这样的局面让他很是意外,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修行多年,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战斗,修行这种事情,只要天赋够高,悟性够好,自然是能够一直朝着前面走去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都在刻苦修行。 然后有人叫他来杀圣女,他念及那人对他有着很难忘记的恩情,所以他就来了。 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 一点都没有。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他的血冷 所以在那道漆黑的刀光落下的时候,他闪避慢了一些,然后那道刀光便将他的衣襟斩落了些。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有些意外。 他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境界是在神藏,而且是个武夫。 这个境界的武夫,又是这样的年纪,陈朝自然说得上天才两个字,但他已经踏足苦海,有境界上的优势,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交手的时候落入下风。 但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对面的少年出手极为老辣,只是片刻间,他的手臂便被对方砍了一刀,要不是他退得足够快,只怕就是这一刀,他的手臂便要被斩断。 看着那退去数丈的清瘦男人,陈朝也有些犯嘀咕。 他没想到这个清瘦男人虽然境界比他要高,但动起手来,其实给他的压力不大。 两人交手的时候,他很清楚的感知到,对方的反应要比他预想之中慢上一拍。 清瘦男人在躲过那一刀之后,便一只手抬起,掌心气机涌动,很显然是不准备再和陈朝近身一战。 感受着那前方传来的凌厉气息,陈朝微微眯眼。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一道恐怖的气息顿时在小巷尽头生出,那些气机从他的掌心涌出,竟然在刹那间便好似巨浪涌出,弥漫整条小巷。 陈朝微微屈膝,然后用力一跃,朝着那片巨浪而去。 武夫和修士之间最为直观的区别是,修士可以研习各种道法,手段多种多样,让人很难应对,而武夫除去有着天底下最为坚韧的身躯之外,一身气机很难转化成别的什么东西,对敌之时,没有什么多余的手段。 紧握断刀,陈朝没有犹豫,朝着眼前的海浪他便一刀斩了出去。 管他什么东西,斩开就好了。 他咬了咬牙,然后整个人随即撞入这片巨浪之中。 他背后的少女有些害怕,于是便低下了头,紧紧贴着对方后背。 陈朝是个打熬过无数次筋骨的武夫,身体坚韧,扛得住,可她和谢南渡一样,才踏入修行没有多久,天赋绝佳,但是却还没有来到她该来到的地方,此刻和普通人相比,她强不了多少。陈朝撞入了那片海浪之中,身躯瞬间便受到了那些海浪的拍打。 就好像是海岸一般。 那些蕴含着强大气机的海浪很是狂躁,感受得出来,那清瘦男人修行这门道法的时候极为用心,此刻隐约间已经掌握了其中的真意。 很难应对。 陈朝感受着海浪拍打身躯的疼痛,却不是太在意,因为这种疼痛比起来打熬身躯的时候,要弱太多。 他很快穿出了那片海浪,出现在了那个清瘦男人身前。 一拳没来由的砸出! 清瘦男人躲闪不及,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顾泯能够穿过那片海浪来到自己的身前,所以躲闪得太慢。 那个拳头已经砸中他的额头。 巨大的力量让清瘦男人再也站不住,不由得朝着身后倒去,只是在倒下的时候,他的掌心开始涌出数道气机,有种莫名的气息在这里生出,但陈朝却不想给他任何扭转战局的可能,在那些气机尚且涌出的时候,他下一拳,便砸向了对方心口。 那一拳极为有讲究,那个地方正是气机运转的关键,若是受创,肯定是不能再运转道法的。 陈朝的拳头很重,像是一座山一样重。 男人的身躯很瘦弱,所以承受不住。 被一拳砸中的时候,他的心口便塌陷了下去,掌心气机瞬间消弭。 他看着那个出拳的少年,眼里有些痛苦和迷茫的神色,他想了想,有些话想说。 但陈朝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断刀已经握住,刀锋已经划破他的身躯,顺着鲜血流出的,还有他的生机。 出刀杀人,然后收刀,一气呵成。 这个动作陈朝做得很随意,因为做过了太多次,太过于熟悉,所以没有任何难的,也没有任何新鲜感。 小巷里的气息开始减弱,要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恢复如初。 那身体轰然倒下,马上便会变成一具尸体,鲜血会变得很冷,就像是冷掉的火锅汤汁。(注) 陈朝有些感慨道:“我更喜欢杀妖,但你既然想要杀一个小姑娘,那我也不得不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巷口走去,走得很慢,按着他的推算,等到自己走到巷口的时候,这些气息散去,自己也就能够离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忽然开口道:“你真的好厉害,我好佩服你。” 在之前的战斗里,她很安静,不愿意去打扰到眼前的少年,但此刻战斗结束,她心中的钦佩之情是再也忍不住了。 只是陈朝看不到她的神情,其实就算是他转过头来,只怕也只能看到那两个洞里的眼睛。 那眼睛里当然也有一片盛夏。 陈朝说道:“我倒是希望现在那些大人物真的快一些,要不然我就是再擅长杀人,也根本没有办法一直这样杀下去。” 在最开始进入神都的时候,陈朝对这座雄城有些喜欢,因为这里是大梁朝最多光明的地方。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座城里也有着大梁朝最多的黑暗。 敢在神都刺杀一位道门道首的圣女,这是他以前根本就想不到的事情。 少女说道:“我师父肯定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了,他只要知道了,那就没事了。” 陈朝想着这位圣女的师父肯定会是道门里极为了不起的老真人,至少也该是一位彼岸上境的存在,这种修为,在神都虽然说不上一流,但实在是不错了。 而想来神都这边,除去左卫外,只怕右卫和天御院,也已经有所动作了。 毕竟这真的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 来到巷子口,果然是已经能够离去,但陈朝只是看了一眼小巷外,便没有继续往前走去。 有个麻衣老人,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们。 陈朝沉默了。 有极为恐怖的气息笼罩了他。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真的有他完全应付不了的强者来了。 那个老人至少是彼岸上境的强者,因为他展露出来的气息,比当初宋敛在他身前展露的气息更为强大,更为恐怖。 陈朝有些沮丧,叹气道:“宋敛那个老男人都还没死,我居然就要死了。” —— 注:我们终于在武夫里第一次提及火锅,啊,那真是个好东西。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无力 跨过境界战斗的事情,陈朝当然不止做过一次,之前在天青县和那个中年道姑交手,便是以神藏战彼岸,虽说胜负和境界有关,又不完全是依靠境界,但他们之间毕竟相差着两个境界,所以那一战最开始,陈朝所想的事情便不是战胜对方,而是尽可能的重创对方,周旋时间。 如今在巷子里和那个清瘦男人交手,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越境杀人,这一次,不是因为陈朝够强,而是因为那个清瘦男人实在是太弱了,他虽然是苦海境界的修士,但没有过任何战斗的经验,所以在生死之间,他缺乏很多经验,而站在他对面的陈朝除去境界不如他之外,其余的一切,诸如经验和心性之类的东西,都要比他强。 所以陈朝能很轻松地杀了那个男人。 但如今出现在长街上的那个老人,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强横,那境界的差距,让陈朝不管做出任何努力,下场都会是那一个。 他的掌心已经溢出汗水,握住刀的那只手,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他的脸更白,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那老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锁定了他,而且有意无意地在压迫陈朝,他此刻身处那强大的气息之中,行动也变得极为困难。 艰难地蹲下,将身后的少女放下,陈朝开口道:“前辈,我要是把她交给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听着这话,少女一怔,怎么回事?! 老人站在长街上,缓慢朝着小巷里走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很淡然说道:“你便是那个在御宴上出尽了风头的少年指挥使?何夷那样的少年败给你,倒也是情理之中。”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按理说那晚上并不该败,至少在许多人眼中,是这样认为的。 陈朝极为谦虚地说道:“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运气,何夷极为了不起,我战胜他只是运气使然。” 老人摇头微笑道:“像是他那样的所谓天才,只是在修行上有几分天赋,但实际上并不算强大,倒是你,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东西,很像是北境那些家伙,不过你为人也太无耻了些。” 陈朝皱眉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人继续向前,平静道:“之前你和那后生交手的时候,一句废话都不说,是因为你觉着那是浪费时间,你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杀了他,但如今却这么多废话,是因为你觉得你杀不了我,所以想要拖延些时间。” “前辈真是慧眼如炬,果真让人钦佩。” 陈朝极为认真的开口,脸上也真有些钦佩的神情。 “不尽然吧,或许你这少年此刻已经在心底把老夫骂了一万遍了,老夫以老欺小,是不怎么光彩,但这桩事情必须要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实际上若不是有你,那老夫也不用亲自出手。”老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巷口,距离陈朝已经不足十丈。 陈朝微笑道:“依着我看,老前辈这叫不拘小节,成大事,怎么能在这些微末之处去在意呢?” 老人赞同点头道:“的确如此,成大事,怎么能在这微末处去在意?你这少年的认知极好,若是老夫的后人,定然要好好栽培一番。” 陈朝诚恳道:“那我现在弃暗投明,拜入前辈门下,改换门庭还来得及吗?” 老人微笑不语,他已经缓缓来到陈朝身前,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你这少年气机运转,握刀的手又紧了好几分,这哪里是想要弃暗投明,分明是想要老夫的脑袋。” 老人这样境界的修士,哪里察觉不到陈朝的异常,只是境界差距太大,他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在意。 话音未落。 陈朝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撞了出去,不过一丈左右的距离,可以说得上是极短,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陈朝便可以和老人来一次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想来即便老人境界再高,体魄也不会太强,这一撞虽然不会说肯定能获得极大战果,但至少有些作用。 两人境界的差距下,陈朝只能去寻找老人最薄弱的地方,而恰好,他最薄弱的地方,便是自己最强的地方。 气机在体内疯狂的流转,刹那之间全部都喷薄出来,陈朝握刀的手再用力了一些。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只是下一刻,陈朝便怔住了,在气机不断运转的情况下,他的双腿却无法离开地面,不管怎么用力,那双脚都好似牢牢的粘连在地面了一样,怎么都拔不出来。 老人看着陈朝,微笑道:“你这孩子算是不错,但却走错了路,为什么要去做一个武夫呢?天底下最废物的修士,便是武夫了。” 他不过是施展了一桩小秘术,眼前的少年便动弹不得了,这让老人心情大好。 陈朝脸色难看,这种境界的差距,不是别的什么能够弥补。 老人懒得去看陈朝,而是看向他身后的那个少女,那个少女从一开始便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那布帘子还在她的头上,上面的三个洞显得有些可爱。 老人皱眉,一招手,起了一阵风。 少女头上的布帘子被风卷起,露出少女的面容。 果然是万天宫的那位圣女。 老人点点头,正要说话。 骤然脸色大变! 一张火红的符箓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小巷里。 那张符箓上,镌刻着极为繁复的符文,十分精美。 从这品相来看,这张符箓不会是凡物。 天下修士流派不少,符道一途更是受到不少人青睐,原因便是符箓实在是极好的东西,由强者注入强大气机,封存在内,交给后辈,便好似时时刻刻有一个强者相伴左右。 一经催发,威力极大。 随着符箓悬停在老人之前,上面的符文开始泛起光泽。 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本是夏日,已经足够炎热,此刻巷中更增添一抹燥意。 一道烈焰突兀从那张符箓里涌出,如同一条火龙,朝着前面咆哮而出! 滔天巨焰在顷刻间便覆盖笼罩了整条小巷! 满眼都是火光。 老人神情凝重,麻衣里的气息激荡而出,很快便有一片风浪出现在他的身前。 烈焰和风浪相撞,发出嗤嗤的响声,无数白雾在这里升起,遮挡视线。 少女趁机一把抓起陈朝的手,便将他扯了过来。 那老人如今自顾不暇,施展在陈朝身上的秘术早就失效。 陈朝顺势抱起少女,没有任何犹豫的朝着前面跑去。 之前就知道打不过,没跑是没有机会跑,这会儿既然有了机会,那自然是该跑就得跑,不该有任何犹豫。 就在此刻,随着老人的一声清喝,小巷里的风浪骤然涌起,汹涌无比,在顷刻间便压制了那条火龙。 老人身形骤然消散。 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陈朝身前。 此刻的老家伙早也没有了当初那么淡然的气态,他的麻衣有好几处已经被烧焦,白发上更有些青烟,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在符箓里注入气息的修士或许比他更强,但始终没有亲至,他付出些代价,倒也能破开。 老人看着陈朝抱着的那个少女,漠然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娃,不愧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 少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释放符箓的时机掌握得很好,只是可惜境界太低,未能将符箓的威力完全释放出来。 陈朝再次把少女放下,重新抽出刀,沉默不语。 对于当下的局面,他很无奈。 老人没有再说话,到了此刻,他已经不想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他只想以最短的时间去杀死那个少女。 无数杀机骤然起于小巷。 又瞬间消散。 老人有些错愕地看向巷口。 一缕春风吹过,烟尘散去,一个寻常的书生走了出来。 他看着巷子里,安静不语。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书生不废话 神都的书生很多。 尤其是南湖畔的书院里会有很多书生。 但神都最出名的书生,只能是眼前这一位,他是院长的弟子,魏氏的嫡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这一生都和普通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身世在大梁朝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他本来就属于是极为耀眼的那一小撮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个寻常的书生,但相处下来,就又会知道他的不寻常。 这是很奇妙的事情。 陈朝看到书生的第一眼,便松了口气,他虽然和对方没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的朋友和眼前的书生有了些关系,那么自然也可以认为自己和他也有关系。 “魏先生。” 陈朝开口,如释重负。 魏序看了一眼陈朝,微笑着点头,对于这个小师妹的朋友,他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 他想对那个少女说些什么,但想起和对方还不算是认识,也就打消了念头,而是看向对面的麻衣老人,平静道:“走,或者死。” 言语很平淡,没有任何汹涌之意,但那言语里的内容,可不平淡。 听着这话,陈朝眼中露出了钦佩的神情,这位看起来温和的书生果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不过他说这话,他还是真的很喜欢。 多霸道。 老人看着魏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问道:“老夫原本以为既然院长知道了这桩事情,怎么也要亲自前来,结果就让你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来了?这里可不是书院,难道你想靠说些话便杀了老夫?” 言语之中,自然有些讥讽之意。 魏序虽然看着文弱,但谁都知道,他绝对和文弱搭不上边,老人这么说,或许也存了故意激怒魏序的心思。 魏序问道:“你是哪家的鬼?” 老人定然不可能是方外的那些修士,最大的可能便是来自神都某处。 老人冷笑道:“果然是个迂腐的书生。” 说着话,他的麻衣里再度涌起了杀机,恐怖的气息从袍底涌出,“若是院长亲至,老夫自然退走,但就你一个迂腐书生,老夫何惧之有?” 他用行动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魏序听得出来那些讥讽的意思,但却还是不太在意,他只是看着老人说道:“你可以不用怕我,但我还是可以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朝着老人走了过去。 他没有怒意,往前走去,只是为了杀人。 脚步不快,好似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 老人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只是顷刻间,数道玄光已经聚在掌心,整个小巷一片肃杀之意。 一门苦修多年的道法,已经被他运转起来。 魏序不在意,只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他一步踏出,身影便骤然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到了数丈之外。 陈朝知晓这门道法是最为浅显的缩地成寸,但即便是这么浅显的道法,他们这些武夫,也一样无法掌握,故而此刻看着魏序,他的眼中多有些羡慕。滔天的玄光已经在那书生朝着前面走来的时候,顺带着离开了老人的掌心,涌出之时,如同潮水将魏序淹没。 那是威势极大的一门道法,名为玄光咒! 是道门正统的道法之一。 看着已经被淹没的魏序,老人很有自信,他即便走得再快,也要坠入那些玄光构建的雷池里,他觉得自己能够将这个年轻书生杀死在这里。 他已经是彼岸上境的修士,距离那忘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当世能胜过他的人不会太多,所以他在出手之后,便猜到了结果。 可片刻后,魏序便到了他身前。 他不知道是怎么穿过那片玄光的,但看他的样子,很显然并没有如何费力,他应当是很轻松便来到了这里,没有任何伤势。 这位看着寻常的书生,此刻就在他身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没有嘲讽眼前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情绪,他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忘忧?!” 书院院长那样的人物是忘忧修士,他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疑问,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竟然也是一位忘忧修士? 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院长的弟子而已?! 忘忧一向被修士们认为是当世最高的境界,踏入这个境界的人物怎么都会在修行界有着极大的名声,可眼前的书生虽说也有些,但很显然不是他的境界带来的。 主要是他太过年轻,如今应该不到四十岁。 这个年纪的忘忧修士,真的很罕见。 魏序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也不在意他的惊愕和后悔,只是伸出了那只寻常的手掌,要拍他的肩膀。 老人眼中瞬间涌出无数畏惧的情绪,于是骤然而退,想要躲开那只手,此刻他毕生的修为都用了出来,但一条小巷,只有这么长,但不管他的退的多快,也始终会有终点,可那只手却是一直都在他身前,而且还在下落。 老人已经退到巷尾。 退无可退。 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可以撞碎石墙,朝着更远处而去,但是魏序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魏序的手落了下去。 看似很寻常的下落,就像是长辈看到满意的晚辈,于是便有些欣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种举动很是自然也很寻常,根本很难和忘忧修士这样的人物联系起来,但就在魏序的手和老人的肩膀接触的一瞬间,一道碎裂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咔嚓一声,他的骨头碎了。 啪的一声,他被这股力量压迫着跪了下去。 噗的一声,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老人惊恐地抬起头,眼中全部都是悔意和震撼。 还有无尽的痛苦。 站在远处的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那个书生,就只是拍了拍那个老人,然后就这样了? 这便是传言中的忘忧修士? 少女不由得感慨道:“他比你强啊。”陈朝回过神来,听着这说法,正要反驳,少女便安慰道:“没关系,你比他快!” 陈朝咬牙道:“别说这事儿,当心我和你翻脸。” 少女有些诧异地看着陈朝,不解道:“为什么?你本来就很快啊。” 陈朝想要解释几句,但想着说起那些事情只怕会在这位圣女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就作罢。 …… …… 魏序收回手,眼前的老人已经重伤,生机开始流失,看起来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给过你机会,你却选择了一条错的路。” 魏序很平静,觉得这话有些意思,心想等到回了书院便可以和先生说上一番,说不定之后还能在某册书上留下一笔。 想着这些事情,他转过身去,朝着巷外走去,没有兴趣去听那老人的遗言,更没有兴趣去问他来自什么地方,遗言不会有太多有意义的东西,至于来自什么地方,他不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会告诉他。 出来做鬼的,当然都是口风极严的。 魏序回到陈朝和那少女身侧,陈朝连忙拱手道谢,“多谢魏先生相救。” 魏序微笑道:“虽说你和我小师妹有些关系,但我这次来的确不是为了救你的。” 陈朝闻言微微一怔,觉着有些尴尬,但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这个书生的性子,还真是有些……直。 魏序看着那少女,说道:“我家先生要我来带着圣女去书院小住,圣女的师父,如今也在书院等着圣女。” 魏序不知道少女的名字,也没有主动去问,只用圣女两个字称呼,也可以了。 通过之前的事情,少女已经知晓眼前的书生便是那位院长的弟子,故而很是认真地道谢,“多谢魏先生。” 这一次,魏序坦然受之。 从书院而来,为的便是救下她,如今对方道谢,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魏序说道:“既然如此,圣女便请随我来吧。” 少女看了一眼一旁的陈朝,没有跟着魏序离去,只是转过头问道:“敢问魏先生,如今神都还会凶险吗?” 魏序微微一想,便知晓其中之意,摇了摇头,说道:“现如今神都不会有人再对圣女做些什么了。” 那些来刺杀她的人本来就是争取的是神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那点机会,如今机会已经不再,自然不会再出手,如今的神都,绝对很安静。 大梁皇帝的怒火,总是要让人去承受的,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再去触霉头。 陈朝之前救下少女,是不想让神都涌起风雨,但如今风雨自然也会有,不过意义却不一样。 少女看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你能送我去书院吗?”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本就是我左卫的职责。” 他自然知晓这是对方在给左卫找一个台阶下,毕竟今日是左卫负责少女的安全,若是最后少女被魏序带走,那么左卫便至少有个保护不力的罪名。 魏序知晓了少女的想法,也不再多说,只是说道:“那我便先走一步。”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朱夏 魏序说走便走,绝不拖泥带水,这方面倒是让陈朝很是佩服。 这就和他打架一样,说打就打。 等到那个书生离去,左卫的差役也终于来到这里,差役们一拥而上,朝着巷里的那个老人而去,却发现那人早已经死去,面面相觑。 宋敛走入小巷,这位左卫指挥使脸色发白,身上的官袍有些破损,看起来也没多轻松,看到陈朝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直白道:“我险些要以为我得给你烧纸钱了。” 陈朝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下官要是不被大人拉来凑热闹,只怕今日不会几次陷入险境。” 宋敛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亏有你,要不是你,我左卫今天可丢脸丢大了。” 陈朝拱拱手,笑道:“怎么说我都是左卫的副指挥使,这种事情,本就是我的职责,大人就不要为我请赏了!” 宋敛一怔,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请赏?”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朝摇了摇头,不上道啊! 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起之前那些事情,最后指了指安静站在一侧的少女,说道:“我还要带她去书院,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情?” 宋敛感慨道:“那院长弟子果然不凡,居然这般年纪便踏足忘忧境界了,实在是了不起,我……你说什么来着,圣女?!”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才注意到就在陈朝身边不远处还有个少女,宋敛一把拉过陈朝,低声骂道:“你怎么还敢把她留在身边,那他娘的是什么烫手山芋你不知道?” 陈朝听着这话,有些疑惑道:“大人,当初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你是个智慧和实力并存的男人,但怎么现在看来,大人你就只剩下实力了?” 宋敛问道:“你是说我没有智慧?” “不,我是说大人你蠢。” 陈朝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站着的少女,语重心长说道:“且别说现在神都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就算是不安全,大人也不能让人把她带走了,她入城,咱们左卫是接了圣旨的,要护着她去礼部安排的住处,如今遇袭正好是在路上,责任在什么地方?难道不在我们左卫头上?左卫已经丢脸了,要是最后还不是咱们左卫的人把她安全护送到住处,下官敢保证,明日大朝,大人就肯定要被收拾一顿,至于收拾大人的是镇守使大人还是陛下,那就不好说了。” 其实宋敛根本和蠢不挨边,之前在那妇人的事情上他显得有些笨,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太明白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如今他显得有些木,是因为这桩事情实在是太大,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听陈朝这么一说,宋敛赞赏道:“的确如此,这少女要是在咱们左卫的护送下出了问题,即便是被魏先生救走,咱们左卫肯定也有个失责之罪,如今既然要你送圣女回书院,那左卫何来失责一说?再说了,你这之前杀了这么好些想要对圣女不利的人,那不是我左卫的功劳?” 眼见宋敛聪明起来,陈朝赶紧夸赞道:“大人明鉴!” 宋敛复而又担心道:“如今神都不太平,要不我和你同去?”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魏先生说现在神都很安全。” 听到是魏序的看法,宋敛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再度拍了拍陈朝肩膀,说道:“那就麻烦你把她送去书院,在路上小心些,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 …… 和少女并肩走出小巷,陈朝看了一眼渐渐暗下去的神都,然后认真道谢道:“谢谢你了。” 要不是少女主动开口要陈朝护送,那么左卫就肯定要被定一个失责的罪名了。 陈朝倒是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但左卫的其他官吏不见得不在意。 少女看着他微笑道:“陈指挥使先救得我啊,我投桃报李,没问题吧。” 她说话的时候两个酒窝很是明显,陈朝看着她,始终有一种灿烂的味道。 真像是盛夏。 “我叫朱夏。” 少女笑着开口,“朱是朱红的朱,夏是盛夏的夏。”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陈朝?” 少女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欢快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来之前就听说你在御宴上胜过了何夷,所以我来神都,也想见见你。” 不等陈朝开口,少女就像是倒豆子一样说道:“何夷的师门青云观和我们万天宫不对付,我早就想找机会打他一顿了!” 陈朝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道:“不容易吧?” 朱夏点点头,说道:“我要修行几年才行,要不然真打不过他。” 她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充满自信,也很骄傲,但陈朝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眼前的少女,本来也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不过因为境界太低,排名有些靠后而已。 “我没见到你的时候,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是没想到今天见到了之后,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很不错!” 朱夏说道:“你打架的时候真的很快。” 陈朝皱眉道:“能不能换个说法。” “你不喜欢?好吧,那我不说了。” 朱夏闭上嘴,有些不高兴,嘟起嘴,两个酒窝就越发明显了,陈朝看着她这个样子,真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颊,但他还是很快便忍住了,转移问题问道:“你这次来神都,是要参加万柳会文试的?” 朱夏点点头,认真说道:“我听说书院出了个很天才的少女,正好她也要参加文试,我要看看我是不是比她聪明。对了,那人是你的朋友?” 陈朝点点头,说道:“对的,是我的朋友。” 朱夏忽然眼睛里有了些光,很是期待道:“那我以后也是你的朋友了?” 陈朝闻言一怔,皱眉试探说道:“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觉着你没有朋友。” 提起这个,朱夏有些伤心,轻声道:“在山上,我是没有朋友,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吧,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这样都还不能成为朋友吗?” 陈朝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这好像真的是过命的交情。” 提起这个,陈朝忽然问道:“你之前说没有保命的手段,为什么最后又拿出一张符?” 自从救下这个少女开始,他便一直在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没有拿出来,但对方却说没有。 朱夏的脸有些红,那桩事情说起来是她在骗人,但她很快说道:“我就剩下那张符了,要是早早就拿出来了,那个老王八蛋出现的时候,咱们怎么办?” 听着老王八蛋的称呼,陈朝笑了笑,也想了想,说道:“这样说起来,倒也有道理。” “是嘛,我可没骗你,我都是为了咱们好。” 朱夏有些欢快,忽然指了指街边的小摊,问道:“那是什么?” 陈朝打眼一看,是一家卖疙瘩汤的小摊。 “疙瘩汤。” “疙瘩汤是什么?” “疙瘩汤嘛,就是疙瘩汤。” “你是不是没吃过?” “啊,你怎么知道?” “那吃一碗?” “可是我没钱。” “我请你吃。” “好耶,你请我吃了疙瘩汤,是不是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应该可以算了吧。” …… …… 坐在那张不算干净的木桌前,两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被端了上来,陈朝没有去动筷子,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女。 朱夏有些兴奋,拿起旁边的辣椒罐便将一罐油辣椒都倒了进去。 疙瘩汤瞬间便变得极为鲜亮。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陈朝也有些震惊,“你不怕辣?”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叫朱夏,当然不怕辣了!” 陈朝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说法? —— 毫无疑问,朱夏肯定是个重庆妹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两个女子的第一次相见 朱夏心满意足地吃完两碗疙瘩汤,肚子被撑得圆鼓鼓的,陈朝在摊主幽怨的眼神里硬着头皮结账走人,此刻天色渐暗,已到傍晚时分,两人总算是来到书院门口。 正如魏序所说,如今的神都很安静,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人胆敢惹事,所以这一路走来,没有任何问题。 两人走进书院,来到南湖旁,听着夏夜里的虫鸣声,都有些高兴。 朱夏摸了摸这肚子,看着眼前这个悬着刀的黑衣少年,然后憨憨笑道:“好饱啊!” 陈朝只觉得有些无奈,没有搭话,只是想着人自己都带来了,怎么书院里没人来接? 只是说要把这少女带到书院来,可交给谁啊? 这是个问题。 陈朝在湖畔停下,找了个条长凳坐下,看着湖心发呆。 朱夏来到他身边,跟着坐下,她走了这么久的路,是有些累了,正好也想坐一会儿。 坐在湖畔,忽然看到远处有些微弱光亮,仔细一看,原来是些萤火虫,朱夏有些兴奋地摊开手,等着一个萤火虫落在掌心,有些高兴地喊道:“你看,流萤?!” 陈朝点点头,有些疲倦道:“是,不错。” 他在随口敷衍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天底下大部分男人经常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朱夏或许是因为太小,又或许是因为此刻整个人已经沉浸在那些萤火虫里,根本没有听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自顾自说道:“溪山就没有这些东西,听师父说是开了护山大阵的缘故,像是蝴蝶什么的,都飞不进来。” “对了,有机会你去我们溪山做客呗,我带你看山景!”朱夏有些兴奋,溪山的山景的确是在方外的修士里,都极为有名的。 “好啊,有机会一定去。” 陈朝靠在长凳上,其实有些困了。 今天经历了很多事情,别说是之前和那麻衣老人之间的生死一战,光是更早的时候,和那些刺客以及那位清瘦的中年男人交手之后,便已经很是疲倦了,尤其是和那清瘦男子交手,看着以极快的速度便战胜了对方,但实际上也极为费力。 伤势不重,但损耗太多。 所以他这会儿没什么精神。 朱夏看了陈朝一眼,正要说话,远处忽然有了些光亮。 陈朝这才来了精神,心想肯定是有人要来接这个小姑娘走了。 他打起精神,看向远处。 那抹光亮很快靠近这边,是一盏灯笼,光亮不算太大,但是看身影并不高大,感觉不像是之前那个书生,难道是夜游的书院学子? 陈朝皱了皱眉,倒也能够理解大半夜有学子夜游这种事情,毕竟这是书院,什么事情发生不了? 只是他也很快想起些事情,知晓早些时候书院传言闹鬼的事情。 难道真的有鬼? 陈朝默默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直到灯笼越来越近。 他才看清楚来人,那人也是个少女。 陈朝有些尴尬的松开刀柄,低声笑了笑,掩饰尴尬。 希望对方没有发现。 陈朝来了些精神,但一想到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女,便赶紧朝着一边移了移。 那提着灯笼的少女来到这里,是谢南渡。 朱夏也正好抬起头,两个少女的目光在夜色里相遇,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陈朝觉得有些不太对,默默站了起来,笑道:“你来了?” 谢南渡看了一眼这个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的少年,皱了皱眉,说道:“应该是你来了。” 书院不是陈朝的书院,但可以说是谢南渡的书院。 陈朝心想今晚的气氛怎么这么微妙,便没有说话。 谢南渡已经转过头去,看向朱夏。 两人再度对视一眼。 朱夏问道:“你就是那个书院的天才少女,谢南渡?” 她的声音有些脆,语气更是直接,只是没有给人不礼貌的感觉,只是让人觉得这个少女的脾气很是直爽。 当然陈朝已经经历过了,自然知晓这些,只是谢南渡才和她第一次见面,如果就此对这个少女留下些不好的印象,也不太好说。 陈朝有些担心,但随即他便想着,这两个人喜欢不喜欢,关自己什么事情? 自己的担心好像是真的有些多余。 想到这里,陈朝自嘲一笑。 谢南渡看着她说道:“你就是万天宫的圣女,朱夏。” 两句话,一句话有些询问之意,另外一句话则是没有,但实际上意思都是一样的。 “我早些时候听说你的事情,你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朱夏看着谢南渡,脸上有些好奇,对于那位院长,她是真的很感兴趣,而谢南渡既然是院长的弟子,而且还是最后一个,她自然也很有兴趣。 “我也听说过你,万天宫的圣女,这么些年,为什么才开始修行?” 朱夏的年纪比她要小几岁,但被带入万天宫的时间却是要比谢南渡进入书院的时间早很多,但她是这两年才开始修行的,和谢南渡也差不多。 “我的修行之法有些问题,年纪太小的话,很难。” 修行之法是修士的大秘密,一般人是不会随意告知别人的。 不过朱夏能说到这里,已经是不错了,这和她直爽的性子有关。 谢南渡嗯了一声,说道:“你要住在书院?” 朱夏也嗯了一声,“是魏先生告诉我的。” 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谢南渡提起灯笼就要离开,朱夏在她身后说道:“我听人说,你准备在文试上夺魁?” 谢南渡转过身来,看了朱夏一眼,点头道:“是。” 这没有什么好掩饰的,既然她要参加文试,那么自然是想要夺魁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认真地看书,所以她觉得自己夺魁也没有什么问题。 朱夏笑了起来,自信地说道:“这一次文试的魁首是我的!” 她这次来神都,除去想看看书院之外,便是为了参加文试,自然也是准备在文试上夺魁的,更何况万天宫只派了她一个人参加文试,由此可见对她有着多大的信心。 谢南渡哦了一声,说道:“不是靠嘴巴说说就行的。” 万柳会的文试也好,武试也罢,都是要靠比的。 朱夏微笑道:“到时候见。” 谢南渡点点头,重复道:“到时候见。” 说完这句话,她才看向一直没有去理会的陈朝,问道:“今儿还是睡在外面?” “今天实在是有些累了,不想到处跑了,还得求你收留一晚。” 陈朝有些心虚,他总觉得眼前的谢南渡有些什么没有说清楚的东西,总之他看着她的眼睛,觉着里面藏着好些话。 朱夏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觉着有些不太舒服。 那种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只是有一点莫名的不舒服。 “你那位师兄呢?我把朱夏带来了,可她今晚住哪儿?” 陈朝看着谢南渡,既然这事情是落在左卫头上的,他总要把人安全交到对方手里,才算是把事情做好了,只是现在他来了,来接人的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倒是让陈朝觉得有些无奈和头疼。 总不能把这个万天宫的圣女丢在湖畔吧。 再说了,他们现在可还算是朋友了。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提着灯笼走了。 陈朝正有些惆怅。 远处又有了些光亮,一盏灯笼正在靠近这边。 是早先那个书生,魏序。 他从夜色里走来,看着和白天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微笑着看着这边,就像是一个寻常的书生。 提着灯笼的书生,和这湖畔倒是很配。 陈朝拱了拱手。 魏序微笑点头示意,没有说话,然后他看向朱夏,说道:“圣女,请,先生和你师父等你许久了。” 朱夏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陈朝笑道:“陈指挥使,有缘再见。” 陈指挥使,有些玩味的称呼。 陈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道:“在书院里应该不难相见吧?” 朱夏听着这话,轻声道:“不好意思。” 这话里有些小姑娘的情绪,但是陈朝不懂,也根本没有察觉到,所以他只是沉默,没说什么话。 朱夏小声道:“你不会生气吧?我们可是朋友。” 陈朝听着这么可爱的话,只能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生气,我们当然是朋友。” 朱夏情绪好了些,笑道:“我有空再来找你玩。” 陈朝想了想,没有拒绝,而是点头道:“好啊。” 朱夏朝着他挥手,这才揉着肚子跟着魏序走了。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人背影,打了个哈欠,真的有些困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不平浪不静 湖心小亭,院长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他也很困了。 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的老人,院长便知道今晚肯定没有好觉睡了,他随手丢出一把鱼食,才有些恼火道:“你那弟子又没有出事,现在马上就要来了,你担心个什么东西?” “板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算了……” 院长揉了揉脸颊,想让自己精神一些。 老人没有转身,只是看着前面,平静道:“在所有的刺杀里,其实最凶险的不是最后那个家伙,而是最开始的那一支羽箭。” 在朱夏入城的时候,那些刺客的第一次出手,最先射出的那一支羽箭,看似寻常,但实际上是最为凶险的,因为那是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那一支羽箭足够突然,而事实也证明,如果没有陈朝在那一侧,那支羽箭肯定会刺穿马车,顺带着刺穿朱夏的身躯,她身上虽然有一张符箓,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肯定是无法反应过来的,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 如果没有陈朝,那下场会如何,现如今的老人不敢去想。 院长嘟囔道:“不是没出事吗?有那个小子在。” 老人豁然转过身来,看向院长,怒道:“难道那个少年是你们提前便安排到的,如果不是,今日的事情是偶然,如果没有这个偶然,我那弟子是不是就真要死去?” 院长一脸义正词严道:“怎么不是我们的安排,那少年你也知道,他在御宴里战胜了何夷,又是地方镇守使出身,最是适合应付这些场面,要不然这样,我们会将他提拔为左卫的副指挥使吗?他才多大?要不是因为他在左卫,我们会安排左卫去接你那弟子入城吗?!” 院长憋了一晚上的气,此刻终于释放了出来,他盯着眼前的老人,话语之间皆是自信,只是谁又能想得到其实他此刻说的全部都是假话。 关于陈朝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事情,他全然不知情,他不仅自己不知情,他还很肯定那位皇帝陛下也不知情,那下午的事情,绝对就是偶然。 可就是偶然,他也能说出花来! 老人冷哼一声,虽说对这个说法还不是百分百相信,但此刻倒也不如之前那般气愤了。 “你们是想要让他来收获万天宫的友情?” 老人有些厌恶道:“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梁人的心机。” 院长皱眉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们是想和万天宫结盟,留下些香火情,但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做得出来?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你觉得我心里没有些羞耻心吗?” 老人冷笑道:“别人不好说,但你这老匹夫,我是真不相信你有什么羞耻心。” 虽说是这样说,但他的情绪其实已经缓和了,不如之前那般了。 院长怒道:“你要是这样,那我们就打一架,我今天道理讲不通,我用拳头和你讲讲道理,看看是你更有道理还是我更有道理!” “老匹夫,你当我怕你不成?!” 老人冷笑一声。 院长挽起袖子便朝着老人走来,看这个样子就是要动手。 老人脸色难看,到底也没有想到这老匹夫是真要动手,不过动手也就动手了,要是真要以修为对决还好,可眼前这老匹夫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像是乡野村夫那样,一拳一腿地撕扯。 “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读书?” 老人无法理解,这位书院院长为什么时隔多年,还是那样,一点都没有变化。 院长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湖面,说道:“我自然是读书,而且还有一身的浩然正气。” 听着对方这么说,感受着对方的无耻,老人终于是败下阵来,主动说起些别的事情。 “那依着你看,是谁在暗处出手?” 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不是大梁朝自己弄出来的一场闹剧,那么知道暗处那人是谁便尤其重要了。 院长平静道:“谁不愿意看到万天宫和大梁朝走得近,那就是谁呗。” 老人皱起眉头,在方外,万天宫一直安心修行,说是仇敌倒也有,但是想来那些仇敌也不会想着敢刺杀万天宫的圣女。 而除去那些仇敌之外,万天宫唯一的死对头,便是同为道门一脉道首的痴心观了,不过痴心观这些年来一直鼎盛,这一代的两位天才,更是被称为道门双壁,极为不凡,哪里是万天宫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便能够超过的。 即便有一个圣女,说起来也绝不如那两位道门双壁。 “那人呢,身份查出来了吗?” 老人看着院长,怒意在眼中聚集。 院长放下衣袖,很淡然地说道:“当然是有结果了,不过和没结果一样,太干净了,一个出身山野的散修,这么些年来,在大梁朝没有任何人和他走得近,在方外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像是这样的人,再查下去又有什么用?” “他们既然是要找你们的麻烦,当然手脚都会很干净,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这帮人还能知道你我之间的旧事,真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啊。” 院长吐出一口浊气,对这桩事情,他有些不太能忍受。 那件事情本来就是极少数人才知道,但现在被这么一说,便搞得人尽皆知一样。 “老家伙,你是不是嘴太大,到处去宣扬过?” 院长面色不善。 老人正要说话,那边灯笼已经出现,提着灯笼的书生和那个散步消失的小姑娘来了。 院长赶紧整理了一番,见后辈嘛,当然要注意仪态。 朱夏来到亭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一头黑发,生得俊朗的中年男人,朱夏连忙拜倒,道:“万天宫弟子朱夏,见过院长。” 还不等院长说话,老人便抢先冷哼道:“起来。” 朱夏很快便站起身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身侧的师父。 院长笑道:“真是个好看的女娃,白日里受惊了吧?” 朱夏摇摇头,一边打量院长一边说道:“白日里的事情不大,弟子没有被吓到。” 院长微笑道:“道兄,这果然是你的弟子啊,小小年纪,便这般沉稳,想来今后定然是当世英才啊。” 老人皮笑肉不笑,但好在是心情好了几分。 院长看了一眼魏序,说道:“魏序,去将我床头那盒子拿来,里面有我送给这女娃的礼物,记得不要拿错了。” 魏序点点头,很快离去。 院长在桌前坐下,感慨道:“你倒是有所不知,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这座书院啊,如今只怕是已经被人拆去一半了。” 朱夏乖巧看向老人,认真道:“竟然师父为我担忧,弟子有错。” 老人本来的气就是因为朱夏,如今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也就没什么气了,老人有些自责道:“也怪为师着急了些,若是没那么着急,我看谁敢出手?” 听着这话,朱夏不禁想着幸亏您着急了些,要不然哪里来今日的事情。 不过想是这样想,但说她就是不敢说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自己师父肯定是要伤心的。 老人摆手道:“也罢,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想来某些人也知道错了,要不然也不会拿着礼物要送。” 院长知道这是老人在点自己,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可否讲讲今日发生的事情?” 事情结束了,但是却没有完全结束。 至少在这桩事情上,还没有那些人被揪出来。 朱夏点点头,对眼前的院长,她十分的有好感,当然这里的情绪更多是敬佩,她原本以为那位院长会和她师父一样头发花白,是个老头,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院长不仅不老,而且还生得很好看。 这怎么能不让人喜欢? 想了想,朱夏开始讲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 当然故事,还是从那一支羽箭开始讲起的。 如果没有那支羽箭,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当时弟子只觉得远方有股杀意,然后便听见呜呜声……” 那个故事不算是太长,所以朱夏说得再慢也是很快便有了结果。 院长微微蹙眉,对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还不算是太满意,只是他还没有说话,魏序便已经回来了。 他捧着一个盒子,说道:“那人最后用的是玄光咒。” 听到玄光咒几个字,老人微微蹙眉,院长便在等着他的答案。 “这门道法倒也不算是太过稀有,有收藏的道宗便有四五家,从你们之前给出的答案来看,他或许是那四五家的弃徒,当然也很有可能和那几家无关,毕竟只要不是独门秘籍,几乎不会有人登记造册把每一个会此门道法的弟子都记录下来。” 老人感慨道:“事情很麻烦,又是在神都,只怕没有个结果。” 虽说他知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院长看了看湖面,接过魏序递过来的木盒,然后交给朱夏,这才叹气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晚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怎么可能就你这个老家伙一个人。” …… …… 直到刺杀万天宫圣女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才有很多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如今的神都,早已经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多事之秋。 仔细算算,从最开始的陈朝擅杀方外修士而惊动一座神都,再到后来的南湖之辩,御宴之争,再到今日的万天宫圣女遇袭,这些事情,一桩一件件,在往常的神都,只怕是一年到头都没有出现过,但如今这极短的日子里便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而且每一件都和那个少年好像是有些关系,这说明了什么虽然还不得而知,但是神都陷入动荡,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了。 更何况还有万柳会尚未举行。 正如院长所说,今夜不会有太多人睡得着。 作为大理寺卿的韩浦便是其中一个。 作为大理寺卿,平日里他让朝廷上下不知道多少官员惧怕,但今夜在得知了那桩事情之后,他已经砸碎了好几个惊堂木了。 就在大理寺的大堂上,韩浦看了一眼摆放在身侧不远处的第三道圣旨,脸色阴沉得可怕。 堂下大理寺大小所有官员此刻都安静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抬头和这位大理寺卿正面对视。 “说话啊!你们一天天都说自己如何如何有本事,如今事情来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真要本官一个个去问?!” 韩浦的声音很冷,像是山间最冷的风吹过,让人不寒而栗。 但堂下还是沉默。 “查啊,有消息了吗?那老家伙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那些刺客出现在那楼上之前,又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好好去查,本官要的是答案,答案!” 韩浦一拍桌子,怒道:“还不快去!” 他这么一开口,堂下的官员便不敢停留,纷纷离去,各自忙碌起来。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忙碌会不会有实质性的意义,但他们很清楚,要是不看着在卖命,就真的会被那位大人折磨到没命。 韩浦冷哼一声,坐在案后,不断地敲击桌面,一双眼睛仿佛早已经看穿了大理寺,落到了极远的地方。 …… …… 谢氏祠堂。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那个少年又做成了一桩不错的事情,这些日子神都发生的事情都和他有关,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 坐在祠堂外的那个老人微笑道:“恐怕现在没有谁比陛下更想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那几家破落户呢?” 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兴奋,说道:“那些破落户这么些年了,一直在搞些手脚,如今是不是障眼法也很难说,不过不管怎么看,那个少年还是有些不错,那丫头和他走近一些,倒也说不上坏事。” 祠堂外的老人感慨道:“那就说不好了,不过这些小娃娃里,肯定有不少人已经很讨厌他了。” 老人笑了起来,“这些没来由的厌恶,真的很像是当初的模样。”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旧事 一场风雨,到底还是来了。 万天宫的圣女遇刺一事,不管大梁朝怎么想,最后到底都是要拿出态度来的,所以自那日之后,整座神都,上下各处都忙碌起来,大理寺在内的三法司,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别的事务,全部都把心思放在了如今的这桩案子上。 神都的左右两卫,尤其是左卫,作为那场刺杀案的直接参与者,这些日子过得不算是太好,作为指挥使的宋敛已经数次进宫,虽说每次进宫那位皇帝陛下都没有表露出太过愤怒的情绪,但宋敛能够感受到御书房里的压抑情绪。 那位陛下是不是也在忍? 今日早朝散去,官员们安静地有序离开皇城,大多数人脸上都没有什么情绪,可三法司的官员们,却是忍不住地露出痛苦之色,距离那圣女遇刺已经过去半月,他们是抓了些人,也审了些案子,但却始终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因此今日的朝堂之上,那位皇帝陛下又提起此事的时候,似乎有些不满,几位各自衙门的主官都被罚俸半年,这对于他们来说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们的痛苦,有着另外的意思。 因为数月前的那桩案子,才得以从李侍郎变为李尚书的刑部尚书大人痛苦地从大殿里走出,看了一眼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李尚书自言自语道:“我这官帽子本来就是捡来的,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案子查不出来,哪里是丢掉官帽子这么简单的事情。” 如今皇帝陛下还是小惩,但不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陛下的能一直如此,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可是以藩王身份登基的,且不说在领兵打下神都的过程中,那位皇帝陛下展现了多少次自己身为武人的果敢,光是在进入神都之后,那几场毫不留情地清洗,便足以证明陛下虽说表面上看着温和,但实则上也绝对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 优柔寡断四个字,一直和陛下没有什么联系。 做官早一些的,经历过那位废帝时期的官员,自然而然也看见过那一夜的神都,那是泡在血水里的神都。 都御史做官多年,但骨子里却是个文人,对于官场上的好些东西都不愿意去掺和,因此这些年这位都御史大部分时间都在都察院的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很少关心别的事情,这会儿听着李尚书的自言自语,都御史也不愿意搭理,只是脚下快了几分,越过这位李尚书,朝着远处走去。 在他们前面,有一袭血红的官袍,那位大理寺卿韩浦四周没有官员接近,不知道多少人对这位大理寺卿充满着畏惧。 都御史快步来到韩浦身侧,轻声道:“韩大人。” 韩浦转头看了一眼都御史,脸色有些苍白的韩浦微微点头,对这位都御史,他算是有一两分不为人知的香火情。 都御史开门见山道:“大理寺可有线索了?” 这次查案虽说是三法司加上左右两卫都在努力,但明眼人都知道,最后要靠的,还是大理寺。 韩浦缓缓摇头,默不作声。 都御史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那几家有什么动静?” 朝堂上的风雨再大,群臣们看着再疑惑,但实际上大家都知晓,能在神都谋划出这么一场刺杀的幕后主使定然是方外的某座修行宗门,而那修行宗门在神都的手脚,自然需要极大的一座世家才能支撑。 大梁朝的世家大族不少,尤其是神都更多,除去魏谢两氏之外,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世家大族在明处或暗处和方外修士们保持着联系。 “查了这么久,其实方向还是不太明朗,方外修士真的查到了,又能怎么样,难道陛下真的要动手?只是除去方外修士之外,陛下是不是要查那些破落户是不是在这桩案子里有牵扯?” 都御史看着韩浦,眉间有些担忧。 那些破落户,大梁朝已然立国两百余年了,但他们还是活跃在这个天下。 是的,他们便是前朝的余孽,是前朝的那些皇族和什么高官的后人,即便是两百多年了,大梁朝的皇帝都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他们还是活跃着,他们没日没夜都在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搅乱大梁朝,如何复国。 在神都的诸多世家大族本就绵延上千年,不仅经历过如今的大梁朝,自然也经历过前朝,甚至是更前朝。 他们之间是否也和前朝有些联系,也说不清楚。 韩浦皱眉道:“这些年他们搞出的动静都不算小,但没有如今这么大的,而且他们往往也不会选择牵扯方外修士,毕竟那惹怒的不会是朝廷一家,他们要复国,最好的法子便是联系方外,有他们助力才是。” 所以说这些年那些所谓的破落户一直在做的两件事,在大梁朝惹事,以及在方外活动,想要获取那些方外修士的支持。 都御史感慨道:“陛下的意志不明显,朝堂上的群臣都在猜陛下的心思,这才是真正让人觉得为难的地方,风雨如晦,看不清啊。” 韩浦微笑道:“陛下自是圣君,天下大事尽在陛下心中,只是实在是有些喜欢折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了。” 都御史说道:“陛下藩王出身,原本便是武人,这些年想来非要去压抑本性,将温良的一面拿出来,也是难为陛下了。” 大梁朝风气开放,像是这样调侃皇帝陛下的事情倒也不常见,更何况是在皇城里。 韩浦笑了笑,轻声道:“和都御史大人闲聊这几句,倒是让本官今日没什么火气了。” 都御史微笑道:“韩大人的火气可不能消,本官家中还有些清茶,要不等会儿给大人送到大理寺去,帮大人降降火?” 韩浦轻声感慨道:“都御史大人这心思,真是不做内阁首辅都浪费了。” “韩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被首辅大人知晓了,算起本官的账,只怕本官在都察院也待不安生。” 都御史眯了眯眼,说是这么说,但他眉间可没有任何害怕的意味。 韩浦说道:“好一只老狐狸。” …… …… 百官散朝,宋敛却是又被召入了皇城。 这位左卫指挥使跟着那位李公公走在皇城里,心里有些打鼓。 李恒这走得缓慢,好似知晓宋敛的心思,微笑道:“宋指挥使不要太过担心,今日召指挥使入宫的不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听着这话,宋敛更紧张了,他看着眼前的李恒,问道:“李公公,皇后娘娘为何相召啊?” 入朝为官多年,宋敛只在数次大的盛会上见过皇后娘娘,而且还是陛下相伴左右,至于私下里,他从来没有和那位皇后娘娘见过面。 身为武人,宋敛自然钦佩皇后娘娘的父亲,那位曾经的北境大将军,连带着自然也对皇后极为尊重,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让皇后娘娘亲自私下召见。 李恒看着宋敛那紧张的样子,轻声开解道:“宋指挥使真的不要太紧张,这些日子陛下虽说追得紧,但也是迫于压力不是,娘娘不是为了这桩事情,召宋指挥使,只是为了问宋指挥使一些话。” 宋敛松了口气,试探道:“皇后娘娘想知道些什么?” 听着这话,李恒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宋敛。 宋敛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是本官失言了。” 李恒摇摇头。 之后的路,宋敛便一句话都没有说。 走过小半座皇城,来到了那座不算偏僻的宫阙前。 那位皇后娘娘早就在大殿里等着宋敛了。 “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拜见皇后娘娘。” 宋敛赶紧行礼,对这位皇后娘娘,他还是十分敬重。 皇后娘娘轻声道:“起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微弱,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身子骨已经不如之前了。 “宋指挥使,本宫召你入宫,只是为了些小事,要与你说些闲话,不必太担心。” 说着话,皇后娘娘站起身来,朝着前面走去,宋敛会意,便赶紧跟上。 “本宫记着宋指挥使好似也在本宫父亲帐下当过差。” 皇后娘娘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宋敛点头道:“大将军在世时,臣在北境为大梁效力。” 虽说那位曾经的大将军还有许多头衔,但宋敛在内的一众跟随过他的武人,只会以大将军来称呼。 “父亲生前的旧部,大多都还在北境,能在神都看到你,本宫也不容易。” 皇后娘娘微笑道:“说得有些偏了。” 宋敛低头,哪里敢说些什么。 “刺杀圣女的事情,本宫也知道你们压力不小,本宫过些时日会让那小姑娘入宫,安抚一番,陛下那边,本宫也会说些话,宋指挥使别太过担心了。” 听着这话,宋敛赶忙说道:“娘娘天恩。” 这些日子,他的确是被这桩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可又没处去说。 皇后娘娘笑道:“这些事情倒不是本宫关心的,本宫想要问你的事情倒也寻常,便是你那位副指挥使,相处下来,你有什么看法?” 宋敛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娘娘问得是哪些方面?” 皇后娘娘淡然道:“自然是全部。” “若是说陈指挥使,自然是少年英才,心思缜密,果敢而沉稳,也能吃苦,天赋上佳,若是送到北境里打熬些日子,说不得以后就是我大梁的栋梁。” 宋敛认真开口,越说越觉得有些高兴。 皇后娘娘皱了皱眉,“动不动便要送到北境,那边多凶险你又不是不知晓,这么大点孩子,非要丢在那苦寒之地去做什么?” 宋敛没想到皇后娘娘反应竟然这么直接,有些失神,说道:“臣失言。” 皇后娘娘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兴许是之前太过激动了,平复了些心情后,才说道:“继续。”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哪有时间会等人 宋敛沉默了会儿,有些迷惘地看着皇后娘娘,过了片刻之后,这才轻声问道:“娘娘,到底要说些什么?” 虽说皇后娘娘说要说全部,但他是个武人,是大梁朝的武官,最开始开口的时候自然说的是关乎朝廷的话,可很显然,那并不是皇后娘娘想要听的东西,但他仔细想了想,却是不知晓皇后娘娘之后想听些什么。 这全部,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宋敛,说道:“说说那少年品性吧,是不是算个好少年,仔细说说,不要太笼统。” 宋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依着臣来看,陈指挥使自然不错,看性子,算是坦荡,还颇有……” 想起那少年的狡黠,宋敛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之前臣误以为他有些太过于在意钱财,但后来一看,理应是臣看错了。” 如果陈朝现在在这里,肯定要庆幸自己送出的那颗血参让宋敛对他改变了看法,要不然此刻被他告知了皇后娘娘,事情就变得更没有那么简单了。 “从小苦惯了,现在在意一些外物,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皇后娘娘轻声开口,声音里有无尽的心疼之意。 感受着这种情绪,宋敛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着为何皇后娘娘会有这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明显是只有对自家子侄辈才会有的情绪,可陈朝才多大,怎么都不可能是皇后娘娘的子侄吧。 当年那位大将军一共有四个子女。 两男两女。 皇后娘娘便是长女,长子当初效力于那位废帝,几次带兵阻拦当今陛下,最后神都城破,陛下倒也没有诛杀这位皇后娘娘的弟弟,只是将其软禁在府中,前两年那位已经郁郁而终。 次子则是在当初一直为陛下传递消息,被那位废帝知晓,当即诛杀。 至于皇后娘娘的那位幼妹,一直没有嫁人,到了如今更是只在府中吃斋念佛。 那些人自然也有后人,但哪个不是登记在册? 怎么可能是陈朝? “本宫记得,天监十一年,渭州有一场水患。” 皇后娘娘的声音把宋敛从沉思中带了出来,宋敛说道:“娘娘说得没错,那一年天下发生了很多事情。” 天监十一年,对于修士们来说是难得的一年,对于大梁来说,却是不容易的一年,那年北境有妖族犯边,是近年来最为大的一场战争,虽说最后妖族还是被击退,但为了这场战争,大梁朝的国库也所剩无几,这也导致了之后的渭州大水,朝廷无法在第一时间里筹措到足够的钱粮去赈灾。 那一年,渭州其实沦为了炼狱。 渭水两侧,路有饿殍。 “那年,那孩子就在渭州。” 皇后娘娘眼中有些伤心之意,轻声道:“那年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罢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要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吗? 宋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确实很不容易。” 皇后娘娘微笑道:“御宴那天,本宫见过他,这么个好少年,肯为了朝廷和天下不惜拿着命去犯险,很不错,现在朝廷就差这样的少年。后来他在南湖之畔驳那些学子,在御宴上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前些日子救下万天宫圣女这些事情,都做得很不错,本宫很喜欢。” 宋敛听到这里,有些豁然开朗,想着原来是因为这些事情让陈朝在皇后娘娘心里留下了好印象,所以皇后娘娘才这般关心,只是看着之前皇后娘娘的样子,他也是由衷觉得皇后娘娘的贤名果然不假。 对一个只是见过一面的少年便如此,平日里对别人定然也是极好。 宋敛轻声道:“陈指挥使前途无量,臣定然好好护持。” 皇后娘娘点点头,笑道:“宋指挥使也要保重,本宫父亲的那些部下,如今也不多了。” 听着这话,宋敛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流淌而过,很是感动。 皇后娘娘笑了笑,招手道:“李恒,将本宫宫中的那颗天叶草取来,赠与宋指挥使。” 说着话,皇后娘娘转头看向宋敛,微笑道:“听闻宋指挥使距离彼岸上境不过一步之遥了。” 宋敛变得有些慌乱,马上便要跪下,但皇后娘娘却摇头道:“动不动就跪什么?” 宋敛虽说没有跪下,但还是摇头道:“娘娘,那天叶草是为了给娘娘将养身子的,怎能给臣?” 天叶草对于武夫来说当然是一株宝药,但天下皆知这位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平日里全靠这些灵药温养,天叶草入药之后,对皇后娘娘的身子极为重要,而且此物极为稀有,只怕是大梁朝一年也找不到太多,宋敛自然知晓此物的珍重,尤其是对于皇后娘娘的重要程度。 皇后娘娘却不在意,只是平静道:“我这身子,养也养不好了,无非就是等着归去罢了,是明年还是明日,那是老天爷该做的决定,我还能怎么办?” 宋敛皱着眉头,说道:“娘娘如此仁德,定然要和陛下相伴很多年的。” 皇后娘娘却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李恒捧着一个木盘过来,这才笑道:“本宫要去陪陛下用膳了,就不送宋指挥使了,东西收着,这是本宫的旨意。” 说着话,她便独自一人朝着远处走去,不多时便有宫人和内侍出现,跟着皇后一起朝着更前方走去。 宋敛站在原地,拱手相送。 等到李恒来到他身前,宋敛看着那木盘上用特制的琉璃瓶子装着的那株天叶草,宋敛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李恒看他这个样子,微笑道:“宋指挥使拿着吧,既然是娘娘一片心意,那再推辞,就不合适了。” 宋敛叹气道:“我是担心娘娘的身子,这可是娘娘自己用来温养自身的。” 李恒摇头道:“娘娘是何等人物,德行配天,这等生死之间的无端小事,对于娘娘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指挥使大人何来想这么多。”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恒也有些伤感,他是从皇帝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一直追随在左右的,皇后娘娘他也服饰好些年了,自然感情深厚。 宋敛点点头,颤抖着拿起那个瓶子。 李恒忽然提醒道:“娘娘说得什么话,有什么要求,指挥使大人最好还是放在心上,即便是不为了旨意,也要想想那或许是娘娘最后的一些牵挂了。” …… …… 皇后娘娘一路走到了御书房,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很难在上面看到什么血色,所以她才在御书房外站了好一会儿,内侍们不敢说话,只能默默陪着,等到过了许久,他才缓步走进御书房。 皇帝陛下的午膳都是在御书房里吃的。 早朝散去,大梁皇帝要在御书房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虽说已经有内阁帮这位大梁皇帝将许多不足以送到御书房的奏折都过滤了一遍,但剩下的奏折,也有许多。 眼见皇后娘娘走了进来,大梁皇帝很快便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来到皇后身侧,扶起她往早已经摆满菜肴的桌上去。 两人落座,大梁皇帝又亲自为皇后娘娘盛了一碗汤,这才说道:“你又召宋敛入宫了,那家伙最近可不想往这里走。” 虽说坐在御书房,但皇城里发生的事情,哪里有什么瞒得过他。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感慨道:“也就是了,明明陛下心里没那么在意,非要装出来那么在意,让底下这些人风声鹤唳的,陛下就高兴了?” 大梁皇帝笑道:“这些事情朕要是不把态度拿出来,哪里有人肯罢休,不过是吓吓他们,又不是真要他们的命。”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说什么,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她一向是不怎么去管的。 “陛下做事情,还是要多想想下面的人怎么想,有些事情,还是要多上心,圣贤们都说治天下如烹小鲜,哪里这么简单,性子还应该收敛一些才是。” 皇后娘娘微笑着开口,有些絮絮叨叨的,但大梁皇帝只是有些委屈道:“朕这些年还不够小心翼翼?依着朕当年的脾气,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早被朕发配到北境去了,知足吧,朕早些年决意增添军费,他们说什么天下百姓不能再苦?朕要不是把北境打造得固若金汤,他们这帮人还有可能在这里端碗骂娘?” 做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梁皇帝这些情绪几乎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也就是眼前这位是他的皇后,他这才多了这些情绪,毕竟在他看来,眼前的皇后,从来都只是他的妻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陛下,可以着手选妃了。” 听着这话的时候,大梁皇帝的手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悲伤之意已经掩盖不住。 “后宫这么多事情,总要找个人来管,天下的也需要一个新的皇后。”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陛下不要使性子,后宫有人也能替陛下分担一些,这是大事,要做的。”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平静道:“朕会去做的。”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头,随即说道:“那个孩子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是麻烦陛下好好查查,如果真是我想的那般,我很想多和他亲近亲近。” 大梁皇帝点头道:“朕会的。” 眼见皇后娘娘还要说话,大梁皇帝看着她摇头道:“用膳好不好。”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开始吃饭,只是吃得很慢,实际上她这段日子便已经没什么食欲了。 大梁皇帝说道:“我们还要很多事情要去做。” 皇后娘娘轻声笑道:“我不能陪着陛下了。” 这次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皇后娘娘微笑着点破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抽空练了个剑 这句话很淡,但是大梁皇帝便再也没有用膳的想法了,御书房里的内侍和宫人沉默地低下头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位皇后娘娘的身体如何,他们也还算是清楚,也知晓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故而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梁皇帝没有想过那一天。 皇后娘娘却不在意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多年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会有那一天。 与其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不如坦然去面对那一天。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才轻声道:“国师是前几年去的,如今你也要去,这世间留朕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微笑道:“陛下自然要做陛下要去做的事情,有我没我,陛下都该去做那些事情的。”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他这个皇帝陛下也无法改变的,就如同如今这般一样,生老病死,即便是再强大的修士,只怕也无法有些什么办法,除非是那些传言里的仙人。 大梁皇帝忽然说道:“天监十一年,瀛洲传言有仙人降世,朕也派人去找过,但却没有找到,真是有些让人失望。” 皇后娘娘却是说道:“即便有仙人,便真有长生吗?” 大梁皇帝说道:“朕只是有些舍不得。” 皇后娘娘也点头说道:“我也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陛下。” 大梁皇帝握住她的手,不再说话。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说道:“万柳会后,我想再见见那个孩子。” 大梁皇帝没有反对,只是点头道:“好。” …… …… 神都夏日里的第一场雨来得很是突兀,也极为迅速,只是前一眼还是天朗气清,下一刻便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坐在那窗下,陈朝闻着些雨水打湿泥土特有的味道,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谢南渡。 她在窗边读书。 看着这场突然而来的大雨,陈朝有些惆怅地叹气道:“今天该不会还有人要来吧。” 这些日子,神都风雨大作,无数官员每日里担惊受怕,尤其是左卫,上下无数人都被查了一遍,就连指挥使宋敛,也是三天两头的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就连宋敛都觉得极为痛苦,可陈朝这些日子,其实要好太多,除去隔三差五就来一个衙门的官员询问一下当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而且那些官员普遍很是客气,陈朝虽然对此也没有太高兴,也实在是无法对对方甩脸色。 今日大雨,想来能够安生一天了。 谢南渡放下书,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坐在窗外的陈朝,说道:“你若不救她,现在你或许会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听他们给你讲故事。” 陈朝皱眉道:“我那天是不该跟着去的,不过我要是不跟着去,说不定那小姑娘就真的死了,倒也有些于心不忍,不过那天真的很凶险,我碰到个彼岸上境的老家伙,差点就被他弄死了,幸亏那位魏先生来得及时……不够我即便去了大理寺,为什么不是我给他们讲故事。” 谢南渡听着眼前少年叨叨说些废话,倒也没有觉得厌烦,只是说道:“师兄是个好人。” 陈朝说道:“是啊,他要是来迟哪怕半步呢。” 谢南渡摇头道:“没有如果。” 她这么聪明的人,哪里听不出来陈朝的言下之意,很快便开口驳了他。 “魏先生当然是个好人,不过我觉着他好像不喜欢我。” 陈朝有些郁闷,他明明是很讲道理的,面对那位魏先生的时候,他也很讲礼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正就觉得那位魏先生不喜欢他。 “你又不是女子,师兄为什么要喜欢你,换句话说,你即便是女子,师兄也不见得会喜欢你。” 谢南渡很平静。 陈朝皱眉道:“你是说,魏先生不喜欢男子也不喜欢女子?” “或许我是说你生得不好看。” “……” “我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了。” “我不会。” “你这句话真的很伤人。” “骗你的。”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问道:“你书看完没有?” 谢南渡摇摇头,“前些日子有些别的事情耽误了。”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意外,依着他对眼前这个少女的认知,她既然要去做一件事,那么肯定就不会半途而废,也不可能在一半的时候去做别的事情,能让她放下万柳会去做别的事情,陈朝还真有些兴趣那是什么别的事情。 “你前些日子在做什么?” 陈朝前些日子一直在打熬筋骨,很久没有回书院,顺带着还在帮着宋敛讨媳妇,好不容易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最后却是摊上了那朱夏的事情。 不过现在还好,总算是又来到了书院。 谢南渡听到他问起这事,平静地说道:“我在练剑。” “练剑?” 陈朝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谢南渡怎么会练剑? 他有些惊异地站起来,转头看向谢南渡,然后便看到一柄很小的木剑安静地悬停在窗前,剑尖安静地指着顾泯。 陈朝愣住了。 他哪里想得到这所谓的练剑,竟然是真的练剑。 看着那柄小巧的飞剑,陈朝震惊道:“你还真是抽空练了个剑?!”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说是抽空,也没错,我才刚刚起步,不太熟悉,万柳会之后,我会多花些时间去做这件事。” 说话的时候她有些期待,这种情绪很少会出现在她的身上,不过她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开心,练剑这件事,她很喜欢。 陈朝盯着谢南渡,很是认真说道:“我好像听说,练剑练到可以操控飞剑的地步,怎么都要一年半载才行。” 之前和谢南渡一起在这里看书的时候,陈朝倒是看了几本关于剑修介绍的书,上面说得很是清楚,剑修从在体内生出剑气到能够操控飞剑,天赋异禀者需要数月的时间,天赋一般的剑修,或许需要一年。 但谢南渡是什么时候开始练剑的? 应该是不到一个月,毕竟在一月之前,陈朝还在和他朝夕相处,可这还不到一月,他再次见到眼前少女的时候,她便已经变成了一个剑修了,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御剑的剑修。 天知道,这也太快了。 谢南渡皱起眉头,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显得很淡然,说话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会很无语。 陈朝感慨道:“之前他们都说你是个天才,但我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我算是知道了,你真是个天才,还是最大的那种。” 谢南渡点头道:“说得不错。” 对于这个少女自信的样子,陈朝也愣住了。 心意微动,那柄飞剑缓缓落到谢南渡的书上,从这个沉稳状态来看,谢南渡甚至不是才御剑入门,而是有了相当的经验,显得极为熟悉。 这画面给陈朝的冲击感实在是太强。 最开始在天青县见到谢南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少女会真是那些书里的天才,那种或许能写入史册里的人物,后来到了神都,倒是有些改观,但也仅此而已,此刻他才是真正的切实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个少女,到底是有多变态。 陈朝看着谢南渡认真说道:“你真是个变态。”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这话是你的称赞方式的话,我接受,要不然我过些时候,就拿你练手。” 陈朝真心实意道:“那当然是夸赞了。” 谢南渡点头道:“很好,我下次练剑的时候找你。” 陈朝扯了扯嘴角,怎么和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生一大问 一屁股坐回窗前,陈朝有时候觉得谢南渡真是一个很让人无语的少女,当然了,他也相信再过些日子,谢南渡绝对不会是让他一个人无语,她会让很多很多年轻人无语。 坐在窗前,看着那瓢泼大雨,陈朝的心思有些飘荡。 “对了,那个圣女什么的,你有把握战胜她吗?” 陈朝吧腰间的断刀解了下来,仔细擦拭刀柄,感慨道:“这刀好是好,就是短了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它重新接起来,不知道神都的铁匠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南渡说道:“你这刀不是普通的兵器,估计是什么大家打造的,不过现在想要重铸,剑气山有这个本事,就是不知道他们铸剑会不会也铸刀。” 陈朝嘟囔道:“刀剑不一样吗?” 谢南渡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刀和剑本来就不一样,要是一样的话,为什么世间有剑修,却是没有刀修这样的说法。 “剑气山好像从来没有为谁铸过刀,他们都是铸剑的行家,对刀没有什么兴趣。” 谢南渡说完这个之后,转而说道:“她也读了很多书,我和她见过几次,有些交流。” 谈到交流这两个字,陈朝唯一想到的场景便是这两个女子见面,就开始说起那些典籍上的内容,两人互相提问,然后各自解答,那个场景,光是想想,陈朝便觉得有些头疼。 “你想歪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后脑勺,仿佛能将他看穿一样,“只是说些闲话,聊些过往,她真的很欢快,像是一只小麻雀。” 陈朝点头附和道:“是的,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是一片夏天,而且还是盛夏。” 谢南渡说道:“当时情况这么紧急,你居然还想着看小姑娘?” 她有些不理解,当然更多的是别的情绪。 这种情绪很是奇怪。 “你在想些什么,当时我冲进车厢,一把抱起她,她的脸被布帘子遮住了,我根本都没有看到她的脸,还差点……后来我一直跑,更没有时间去看她的脸,是后来的时候才有的机会。” 陈朝哈了口气,刀柄上的脏东西被他擦干净,他有些心满意足。 谢南渡若有所思道:“抱着她跑。” 陈朝点头道:“后来还背着。” 谢南渡哦了一声。 陈朝感慨道:“要不是我反应足够快,只怕是现在没有机会和你在这里闲聊了。” “我原来还以为你们两个人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但现在来看,应该是我错了。” 陈朝看了一眼外面,此刻雨势渐小。 谢南渡平静道:“这似乎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她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一直在屋子里没有说话的柳叶连忙起身,但想了想,又坐了回来,她也算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出现,也就没有起身。 谢南渡来到门外,坐在陈朝身侧,平静问道:“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陈朝一怔,脸色瞬间有了极为丰富的变化。 来了来了。 这么离谱的问题,陈朝只在书上看过。 但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亲身经历。 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看向谢南渡,不解问道:“这种问题为什么会从你嘴里问出来?” 谢南渡说道:“因为我想知道。” 陈朝说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女子,你要和她比?”谢南渡平静道:“别的女子你也不认识。” 陈朝沉默了很久,叹气道:“不得不说,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很难反驳。” 谢南渡笑了笑,所以便在等着答案。 陈朝毫不犹豫道:“你好看。” “为什么?” 谢南渡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想要知道他说得是不是假话。 陈朝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你生得好看那就你好看,这有什么判别标准?如果真的有的话,我觉得也是你好看,想来大多数人的眼光都和我一样。” 朱夏严格意义上来说,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还没有长开,即便是还能说得上好看,也更多的都是可爱,谢南渡和她相比,自然胜过。 谢南渡没有在陈朝的眼睛里看到欺骗,有些满意。 陈朝疑惑道:“我听说这些问题,一般都是发生在互相喜欢的男女之间,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谢南渡点头道:“自然。” 陈朝还想问,但谢南渡已经开口了,“但那是他们,我想要知道这个问题,我便问了。” 陈朝说道:“你还真是不一样。” 谢南渡笑了笑,外面的雨便停了。 夏日的雨水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谢南渡站起身来,邀请道:“去湖边走走?” 陈朝看了看外面的一片绿意,雨水洗过这些树木,此刻便自然变得很新。 把断刀重新悬在腰间。 陈朝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出小院。 两人很快来到湖畔,如今一场大雨过后,这湖畔的垂柳是比之前要更绿了不少,看着就像是春天的时候刚抽出来的嫩叶。 走在湖畔,两人的心情都还算不错。 陈朝主动说道:“住在这种地方,是要比天青县好太多了,不过这些日子,我倒是有些怀念那条桃花巷子,和我对骂的汉子,很是善良的婶子,还有街坊们,我都很想念,也不知道新的镇守使是不是真的能护着他们,不过那边的妖物被我杀得差不多了,想来最近几年,也不会有什么妖物的。”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眼中真的是满眼想念,根本无法作假,他就是很想天青县的那些人和事。 谢南渡轻声道:“来了神都,有很多东西都有了,但是也会丢掉很多东西,想开点,至少你现在不用为那些灵药发愁了,你可以好好修行,心无旁骛。” 陈朝皱眉道:“怎么可能心无旁骛,这些事情那么多,不是一桩桩一件件落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只是希望自己能多活些日子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死。”谢南渡看向不远处,说道:“整个神都都等着你一鸣惊人。” 陈朝苦笑道:“我觉得他们或许是想要我身败名裂的更多些。” 谢南渡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很是浅显,你应该也懂。” 陈朝说道:“怎么看也该是你。” 谢南渡说道:“他们也很嫉妒我,只是我身后有书院,头顶有老师。” “你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找靠山呗?” 陈朝有些无奈,在大梁朝,的确没有比书院更好的靠山了,但书院可不是他想要进去就能进去的。 他虽然是镇守使一脉的人,但是镇守使府很显然是不会对他有什么照拂的。 那位镇守使大人可不像是院长那样护短。谢南渡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说道:“圣人有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陈朝摆摆手,说道:“要是有可能,我宁愿像你这样,天天这样被折磨算个什么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继续并肩前行。 两人并肩走在湖畔,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许多学子如今对陈朝还是没什么好感,但此刻却是不敢凑上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因为那夜御宴的事情发生之后,连何夷都已经输了,他们哪里还是陈朝的对手,上去也是自取其辱罢了,或许书院还是有一两个年轻人可以和陈朝一战的,但那一两个年轻人,很显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无故出手。 别人和那谢氏少女不过是在湖畔游湖,难道招惹到谁了? 感受着那些目光,谢南渡没有什么情绪,她每次出门几乎都是这样,在书院她是很耀眼的存在,对于别人来说,她不仅出身好,运气好,甚至天赋也好,很多人因此很不满,但是也什么都不会说。 陈朝忽然问道:“院长也是个剑修?” 谢南渡摇头道:“书院的院长怎么可能会是个剑修?” 书院的院长,很明显是个读书人。 当然不见得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读书人。 “那谁教你练剑的?” 陈朝有些震惊地指着谢南渡道:“该不会是你自学的吧?!” 谢南渡看着他,还是缓缓摇头,“我本来有这个想法,但是我有位师兄也是剑修,他给我写了几封信,算是在教我。” “院长的弟子,练剑?” 陈朝挑眉道:“有点意思。” 谢南渡说道:“老师的弟子里,虽然都在书院求过学,但不代表他们这一生都只是读书人。” “有些道理。”陈朝羡慕道:“你有那么多师兄,想来以后打架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帮你。” 谢南渡刚想说话,却忽然听到了远处有些嘈杂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陈朝也跟着抬头看去。 湖畔远处,聚集了一群人。 隐约间听见了些争吵声。 陈朝看着这一幕,感慨道:“你们书院的学子们,真的很喜欢吵架。” 当初他在南湖畔吵赢了一次,但也是因为站在了大义上,若是换了别的,只怕是没有那么幸运。 谢南渡看着更远处停着的几架马车,摇头道:“不是书院里的人在吵架,是别的。” 听她这么一说,陈朝也注意到了,果然在远处有些马车,那些人应该是外来人。 陈朝说道:“看起来又是外人来书院找骂了。” “不一定。” 谢南渡说道:“朱夏前些日子入城了。”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陈朝很快便明白了。 朱夏是万天宫的圣女,是前几天来神都的,她来的已经算慢了,在她之前,神都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了。 如今来到书院的,或许就是那些方外修士。 陈朝感慨道:“如今神都风雨大作,他们还敢出来搞事情,胆子真的大。” 谢南渡说道:“雨再大,也有人为他们撑伞。” “敢情就我一个人在雨中淋雨?” 陈朝搓了搓手,倒是没有什么沮丧的情绪。 可就在此刻,一道声音在湖畔响起。 “你就是陈朝?”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昨日故事今不同 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是夏日里的闷雷,很是突然,总能把人吓一大跳。 好在陈朝和谢南渡都不是普通人,因此对此没有半点感触,陈朝不去理会那道声音,只是看着谢南渡笑道:“我记着那边的风景更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选择了无视。 谢南渡看了一眼远处,点头道:“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两人若无其事地交谈,很快便让来人更恼火,那人沉声再问,“你就是陈朝?” 陈朝依旧不理会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样。 谢南渡也显得很淡然,就要和陈朝一同离去。 湖畔很快便响起些被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不过那些声音,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是书院学子们,他们之间有不少人对陈朝还心存敌意。 陈朝皱眉道:“今儿可没有蝉。” 他的话来得有些突然。 谢南渡笑了笑,对蝉这一说,显得很满意。 眼见两人还是在自顾自地闲谈,来人总算是忍不住了,讥讽道:“来之前我便曾想过大梁朝的年轻修士不知礼节,来之后却没想到,原来不知礼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书院不是所谓的圣贤之地吗?现在一看,能让你这等人出入其中,这里也当不起圣贤两字。” 说完这句话,陈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湖畔的学子们才皱了皱眉头。 此人其实是顺带着连书院一同辱没了,之前他们在湖畔和他们有些争吵,其实也是因为这几人态度傲慢,好些书院学子不满。 此刻又听他这么说起来,湖畔顿时起了好些声音。 “果然大梁朝上下,都是帮野蛮粗鄙的武夫。” 来人冷笑一声,继续开口。 听着这句话,湖畔的那些学子沉默了,声音顿消,粗鄙武夫这几个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湖畔被人提及,早在之前那一次湖畔辩论的故事里,陈朝便是抓着粗鄙武夫四个字将书院驳得无法反驳,谁能想到,这不过数月,这样的事情又再次在书院湖畔发生。 虽说是同样的故事开头,却或者有不一样的结果? 许多学子叹了口气,心想之前那个黑衣少年可以当没有听到那些话,可如今那人以粗鄙武夫再提,难道你还能装作没有听见? 果然,陈朝听到这句话,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不远处,第一次看向那个说话的家伙。 这里有好几个打扮不尽相同的年轻修士,三男两女,各自身上的衣衫都不同,身上气息也没有相似之处,看起来绝对不是师出同门。 说话的那个年轻修士生得瘦小,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猴子,只是五官还算是端正,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衫,似乎是想要装出潇洒的意味,但却偏偏没有那份气态。 之前他开口的时候,陈朝便能在言语中听出许多挑衅之意,故而之前便不愿意回应,但没想到此人还是这般不依不饶,最后故意在湖畔重提粗鄙武夫四个字,很显然是充满了挑衅。 那次湖畔辩论,陈朝曾说方外修士可以提粗鄙武夫四个字,但是大梁朝的学子们,官员们以及百姓们,都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及这几个字,如今方外修士们来了,也提及了这四个字,所有人便在看他如何去驳这方外修士。 只是此刻湖畔有不少学子都是皱起眉头的,他们当中或许有些人不喜陈朝,但更多人却对闯入书院的那些方外修士也没有什么好感。 陈朝看着那个瘦小的年轻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听着这话,不少人都面露失望之色,他们以为陈朝的反应怎么都会激烈一些的,但谁能想到最后陈朝却这般温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懦弱。 那瘦小的年轻修士冷笑一声,“我在湖畔唤你,你装聋作哑,便是无礼,既然无礼,我说你野蛮粗鄙,又有什么问题?” 这个唤字,倒是有些讲究。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没有犹豫,就要越过此人离开。 看着陈朝这般,在场的学子们有些恍惚失神,这和他们想象的事情发展怎么不一样? 之前同样是在湖畔,同样的事情,陈朝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难道眼前此人,真是如同之前书院里流传的那般,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欺负书院的学子他倒是起劲,可一旦遇到硬茬子便没了脾气? 可有许多人转念一想,之前在御宴上他战胜那位潜龙榜上的天才何夷的时候,可也没见过他退缩,可今日为何如此? 一时间湖畔生出许多的情绪,疑惑和不解,失望和愤怒,一时间无数情绪在这里交替生出,很是复杂。 “原来你不止无礼,还是个胆小鬼。” 矮小的年轻修士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嚣张,更带着毫不掩饰的浓浓讥讽。 陈朝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矮小修士,问道:“敢问阁下大名?” 矮小修士一怔,但还是很快自傲道:“铁河山孔巷!” 身为方外修士,他们自然天生便有一份傲气。 听着铁河山三个字,湖畔学子们没什么反应,这座方外宗门虽说也有些名气,但比较起当世一流的宗门,要差太多太多,书院虽然坐落在尘世里,但怎么也是儒教一脉的圣地,地位尊崇,和痴心观鹿鸣寺相当,怎么也不用去羡慕铁河山。 “不知阁下在修行之前,籍贯何处?” 陈朝耐着性子,微笑开口,好似真是很想知道答案。 “我已踏足大道,尘世间的一切自然割舍,尘世间一切,不值得挂怀。”孔巷平静开口,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陈朝若有所思道:“依着阁下的意思,那就是一开始修行,父母也可舍弃,养育之恩也能不提了是吗?” 孔巷淡然道:“自然如此。” 陈朝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既然养育之恩不重要,那师长传道授业,传阁下道法,带阁下修行,其实也不是大事,有朝一日,也该舍弃便舍弃了?” 他这话问得很寻常,但是湖畔众人却在深思。 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师长的授业之恩,其实都极为重要,孔巷若是说前者不值得挂怀,后者呢? 孔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无法给出答案。 他如今不管是承认还是反驳,陈朝都还会有话去驳他。 “我不愿和你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孔巷盯着陈朝,说道:“我此来书院,是想看看那个在御宴大放厥词的家伙是何模样!” 当初陈朝在御宴上倒是说过些话,大概意思是说输给大梁朝的修士,既然丢脸,那我便要你们都丢一丢脸。 “现在你也看到了,有何感想?” 陈朝看着他,脸上还有些笑意。 “我本来以为能击败何夷的人物,怎么也能说得上是个少年天才,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是个生了一张利嘴的家伙。” 孔巷脸上有着浓浓的讥讽之意。 陈朝看着眼前的矮小修士,笑了起来。 “你来书院一趟,也就是为了嘲讽我一番吗?如果是这样,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和你自然不同,我此来书院,便是为了和你一战!” 孔巷盯着眼前的陈朝,怒意此刻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说得再多,其实都不如一战,分出高低,一切都有了结果。 陈朝看着孔巷,若有所思道:“铁河山我倒是听过,不过你的名字我真的没听过,别着急,等我回去翻翻潜龙榜,看看上面有没有你的名字。” 听到潜龙榜三个字,湖畔忽然起了些笑声,有些学子恍然大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孔巷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这位铁河山的修士也不蠢,在顷刻间便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刻苦修行多年,一直希望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踏足那潜龙榜上,成为举世瞩目的天才,可这些年不管他如何刻苦努力修行,却始终无法登上那张榜单,故而心中一直都有个死结,如今陈朝提起这件事,无疑是在他心上刺了一剑。 潜龙榜三个字,深深刺痛了他。 而且陈朝那句话很有深意。 他曾和何夷一战,而且是战而胜之,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他尚且能够战胜,也说不上惧怕,如今他这个没有登上潜龙榜的修士,又怎么可能害怕。 既然不是害怕,还选择这样的做派,那就只能是看不起他。 孔巷想着这样的事情,脸色自然便越来越不好看。 他来到书院,的确是因为陈朝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他对此极为愤怒,最开始的愤怒却不是缘于陈朝,而是对何夷的,他无法接受,潜龙榜上的何夷,被陈朝这个寻常的武夫战胜。 对孔巷来说,潜龙榜是他一辈子遥不可及的梦,那些潜龙榜上的天才他也视作一辈子追逐的对象。 他绝不允许那样的人物被陈朝这样的粗鄙武夫击败。 “陈朝,我要和你一战!” 孔巷怒极,之前他有多高高在上,此刻便有多狼狈。 这种转折来得极快,几乎没给太多人反应的时间,现在湖畔还有许多人感到很迷惘,还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而明白了这里面的那些东西的学子们,看向陈朝,又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其实之前在南湖之畔的辩论便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从小地方而来的少年镇守使,根本不是一个只会杀妖的憨直少年。 他的心思缜密,性格沉稳,谋而后动……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人。 陈朝看了一眼孔巷,说了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大家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摇头道:“我拒绝。” 孔巷怒道:“你是怕了?”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比何夷如何?” 他很淡然,没有什么情绪表露,好似是在问一句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人们便已经知晓最后的答案了,孔巷没有任何答案可以去回复。 他若是说比何夷强,陈朝势必会问他为何不见你上潜龙榜,他若是回答不如何夷,陈朝便会问既然何夷都败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一战? 孔巷的脸色很是难看,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就和之前陈朝所问的那个问题一样。 养育之恩和授业之恩。 当时孔巷无法回答,如今再问,他也一样说不出来答案。 又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又是让孔巷进退为难,不知所措的境地。 眼前的黑衣少年从始至终的情绪都没有 就在所有人以为此事便要就此作罢的时候,陈朝却盯着孔巷冷笑道:“我和你一战,赢了,世人会说我欺负你一个潜龙榜都没有上的人,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和你一战?” “你想和我一战,好啊,等什么时候你登上潜龙榜的时候,再来找我!” 最后两句话,正好是戳着孔巷的痛处去说的,潜龙榜三个字,对他而言,太过重要。 以此伤他,无往而不利。 陈朝早已经看出来了他的软肋,此刻开口,自然句句不离潜龙榜三个字。 孔巷有些失神,极为愤怒。 陈朝看着脸色铁青的孔巷,心情大好,早些日子他能在刑部大堂把那个婆娘说得吐血,在湖畔能把满院学子说得哑口无言,怎么可能又会对眼前的孔巷没有半点办法? 之前的示弱,不过是手段而已。 孔巷站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此刻也变得很是迷惘,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战胜何夷又如何?不过是用了些手段罢了,若是真有本事,又如何会避而不战?说到底,不过是害怕失败,颜面扫地罢了,可怜这一座大梁朝,竟然都是你这样的家伙,又何谈兴盛?” 就在孔巷呆立在原地的时候,一道声音再次响起。 陈朝抬头看去,是和孔巷一起而来,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两个女子之一。 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身材纤细,此刻两抹细眉挑起,一脸漠然。 正是她在说话。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吵架 之前和孔巷一同而来的年轻修士还有几位,不过一直没有发声,以至于很容易让人们忘记他们,如今孔巷被陈朝怼的哑口无言之后,他们之中终于有一个女子开口。 陈朝想了想,和之前一般问道:“请问阁下大名?” 女子看了陈朝一眼,淡漠道:“天树宗,姜树蝉。” 听到这个名字,湖畔一片哗然,学子们有些吃惊,天树宗是和道门痴心观同脉,眼前的女子在潜龙榜上也算是榜上有名,虽说不及何夷,但也的确称得上天才两个字。 在她说话的时候,孔巷已经回过神来,退到了她的身后。 她刚才那番话虽说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但实际上还是有几分道理,尤其是那句若是真有本事,又如何会避而不战?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应当的事情。 陈朝问道:“那阁下也是想要和我一战吗?” 陈朝懒得去理会那些声音,直白看向姜树蝉,想要得到答案。 姜树蝉漠然道:“既有万柳会在后,我何必在此刻出手,徒降身份?” 这言语里自然也有讥讽之意,只是姜树蝉的声音太过平淡,意思太过顺畅,一时间还真让人觉着好似她说得颇有道理。 陈朝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此刻我向阁下挑战呢?” 姜树蝉皱了皱眉,冷笑道:“你若是想和我一战,胜过了他再说。” 她说得他,自然是那个叫做这孔巷的家伙。 陈朝倒是不去看孔巷,只是微笑道:“和他一战,对我而言,也是自降身份。” 他这话说得很淡然,但一说出来,湖畔的学子们还是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陈朝对方外修士竟然这么一点都不客气,没有半点畏惧,而又被再次鞭打的孔巷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他是无辜的受害者。 只是他说的话虽然在人们看来有些狂傲,但也的确有几分道理,毕竟之前他已经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孔巷这样的家伙在他面前,大概也真的不如他。 毕竟他并没有登上潜龙榜。 陈朝继续说道:“我想阁下挑战,若是阁下避而不战,是否也是并无真本事?” 这话之前是这女子说给他听的,此刻陈朝原封不同的还给了对方,而且极快,他已经将这个女子架在了台上,同样的事情,他今日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这应该是第三次。 只是不等姜树蝉说话,陈朝便笑眯眯摇头道:“不过我真不打算和阁下打一架,因为没什么意义,阁下在潜龙榜上也不如何夷,胜过阁下,还是那句话,没人觉得我有什么了不起,而是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姜树蝉的脸色一僵,眼中的漠然之色更浓。 陈朝所说,自然是事实。 “我知道阁下对我所说之事不太满意,想要驳我,但实际上没什么好说的,过些日子便有万柳会,到时候说不定能在其间相遇,再较量不迟,此刻私斗,反倒是没有什么意思。” 陈朝微笑道:“不如我和阁下打个赌,赌得倒也简单,便看在万柳会武试谁的名次更高。” 姜树蝉冷着脸,问道:“赌什么?” 陈朝说道:“倒也简单,若是我赢了,阁下只需要以后见我须见礼让道,如何?” 姜树蝉看着陈朝,漠然道:“若是我胜了,还在此处,你须向我磕头道歉!” 陈朝毫不犹豫笑道:“好啊,就让这各位做个见证。” 他的反应太快,这让姜树蝉觉得有些不对,脸色不太好看。 只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听着这话,湖畔的学子们都有些意外,似乎是觉得陈朝这要求和对方相比,也差距太大了。 但仔细一想,他们倒也觉得这是陈朝在给自己留退路,毕竟这姜树蝉并非普通修士,而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怎么看都不是孔巷可以比较的。 不过如今事情已经惹下,现在留退路又有什么意义? 虽说很多学子想不清楚陈朝的想法,但也不好多说,毕竟之前陈朝表现出来的,已经证明他不是那种思虑简单的少年。 说不定他在什么地方又给这个方外的修士挖了个坑,只是人们此刻还没有看出来罢了。 姜树蝉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不过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陈朝忽然问道:“阁下和言若水是朋友吧?” 他的声音很突然,言若水那个名字,许多人都很陌生,虽然知晓陈朝曾在天青县杀过那些练气士,但没有人会去深入了解,他们也不知道那些练气士的具体身份。 姜树蝉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的时候愣了片刻,她深深地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多说,就此离去。 其他的几个修士,也跟着离去。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几人背影。 湖畔的学子们若有所思,还没有反应过来。 陈朝则是微笑喊道:“还不走,我不请吃饭的啊!” 他这话把众人从沉思中惊醒,学子们纷纷散去,有些学子离开之时还特地和陈朝见礼。 很显然,今日之后,这座书院对于陈朝的印象定然会改观。 至于会不会因为他在万柳会上落败而再次改观,那就不得而知了。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微笑道:“继续走走?” 谢南渡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她和言若水是朋友的?” 谢南渡有些好奇,之前为了帮陈朝,她查过言若水,自然对言若水的印象深刻,只是那些卷宗里,并没有说过言若水和这姜树蝉是朋友这件事,谢南渡当然知道这卷宗并不能完全查清楚言若水,毕竟大梁朝查方外修士,就有些困难。 陈朝说道:“她要来找我麻烦,总得有些理由吧,那个矮子是因为我打败了何夷,这个婆娘可一看就不是在乎这个的人,所以我自然要想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当然这事情也太多了,她万一只是单纯的看不起我,也有可能,毕竟那些方外修士一向如此,眼高于顶,不过让我想到她和言若水会有关系的,是她的气态,实在是和那个婆娘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南渡问道:“既然有仇,为什么刚才表现得那么大度?” 两人的赌注,看起来陈朝做了些让步,不愿意把事情搞大。 陈朝无所谓道:“我让她对我行礼,她已经受不了了,就和让她给我跪下一样,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既然有仇,羞辱她算什么,当然是要杀了她以绝后患啊。” 在神都里杀不了对方,那么就不管做些什么都对陈朝来说没太大的意义。 谢南渡微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她?” 陈朝摇摇头,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在他动手前,对方会先动手。 不过他这段时间,不太可能离开神都。 谢南渡好奇道:“我还是想知道,如果你输了,她找上门来,你会不会真的给她跪下磕头。” 陈朝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磕头吗?” 谢南渡摇摇头道:“我说不准,那些胆小的家伙自然会磕头,但他们指定也不会像是今天这样招惹她,那些胆大的家伙,诸如你,可真要是输了,你要用什么理由来逃避?” 陈朝笑道:“你们不是老说我无耻吗,既然我都无耻了,我为什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谢南渡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着大梁朝了。” “如果是代表着大梁,那我岂不是更不能跪了?” 陈朝看着谢南渡,好像并不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南渡认真道:“这也是个问题,你跑了也会丢大梁的脸。” 陈朝感慨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显得很轻松,没有任何压力,好像是说自己能够取胜,那就定然能够取胜。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今夜你该去谢氏一趟了。” 这桩事情拖了很久,之前是谢南渡叫陈朝别着急,但后来却是陈朝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如今既然都没事情,自然便该去了。 陈朝皱眉道:“还是我一个人去?” 谢南渡摇了摇头,说道:“我陪你去。” 陈朝有些高兴,但随即问道:“会不会又要吵架?” 谢南渡微笑道:“不见得,他们不像是方外修士,不敢肆无忌惮,不然很容易被人当成鬼。” “也就是说,饭反正吃不清净。” 陈朝撇了撇嘴,不是很满意,不过谢氏有恩于他,他还是应该去做足礼数。 “我早说过了,你要感谢,感谢他们不如感谢我。”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我倒是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陈朝正经起来,“什么事情?” 谢南渡脸颊微红,但还是显得很淡然,“今夜可以表现得喜欢我一些。” 听着这话,陈朝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不愿意?” 谢南渡挑了挑眉,对陈朝的反应,不是太满意。 陈朝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他的眼里好像是有些期待?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看起来很无耻。” —— 这几天这么爆更,倒是有底气求一波月票了,提前谢过了,另外理论上的加更原则是一个舵主加一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还有无耻的 湖畔吵了一架倒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天的确黑了。 谢氏的速度极快,很快马车便来到了神都,有两辆。 两个车夫都不像是普通的车夫,应当是谢氏的供奉客卿一类的人物,不过马车旁还立着一位中年管事,看到陈朝和谢南渡走出小院,他很快便殷勤地迎了上来,笑道:“小姐,陈指挥使,请上车。” 陈朝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比较满意的,估计只有翁泉那样的家伙才会硬生生要在他的指挥使三个字前加个副字。 谢南渡自顾自走进离着她最近的一辆马车。 中年管事笑道:“请陈指挥使上这辆马车。” 他看向另外一辆马车,要领着陈朝过去。 陈朝摆手道:“不用了,我就和她坐一辆马车就好。” 说着话,不容眼前的中年管事拒绝,他登上马车,进入车厢里面。 中年管事一怔,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车夫吩咐道:“出发吧。” 车厢里,陈朝和谢南渡对坐,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陈朝看着那张极美的脸,有些感慨道:“这样的姑娘很难让人不喜欢。”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不要这么油腻。” 陈朝闻言眉头皱起,说道:“我这般少年,年纪尚浅,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哪里和油腻这两个字沾边?” 不等谢南渡说话,他继续说道:“还有无耻这两个字,别人说说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说,我明明是顶不错的少年,为国为民,不知道多少人喜欢敬重我,无耻是怎么都无法和我沾边的。” 马车已经开始前行,车轮滚滚向前,却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谢南渡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什么感受,只是拿去一卷书,淡淡道:“你的无耻估摸着是天生的,改变不了,也或许是小时候过得太苦的结果,但不管如何,都不是什么好的性子,要是有可能,最好改一改,或许这样你还能讨个媳妇儿。” 陈朝冷哼一声,倒也不去接她的话,相处这么久了,对方是个什么性子,他算是明白了,表面看着正经,但实际上身上那股少女的意思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我觉得你也不要压制你的天性,你这个年纪嘛,欢欢快快的,就像是朱夏那样,就很好。” 陈朝随口一说,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天才刚黑,不少神都百姓已经在家门口挂起了灯笼,一条长街,不算昏暗,只是这条长街太宽,陈朝很容易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日子。 城虽然小,但是过得安心,反倒是如今这座神都,这么大,他却感到很是茫然,尤其是当闲下来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此刻谢南渡已经没有看书了,反倒是在盯着他看。 陈朝后知后觉道:“怎么了?” 谢南渡平静道:“以后不要拿我和别人比较。” 少女也有少女的心思,怎么可能什么都说清楚。 陈朝点头道:“好啊。”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点头就是了。 马车缓缓停下。 …… …… 马车依旧是停在侧门前,谢氏没有大开中门迎客,这不是什么无礼的举动,依着谢氏在大梁朝地位,这是本该如此的事情,陈朝虽然如今在神都算得上炙手可热,但毕竟也只是一位左卫副指挥使,身份和谢氏并不匹配。 或许某一日当他坐上了镇守使府那把椅子,那么就会等到谢氏大开中门迎接了。 不过这侧门其实也算是对陈朝的重视了,尤其是当他在门前看到那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的时候。 陈朝看了一眼绵延了一条街的谢氏府邸,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年轻人。 那夜御宴,两人都在正阳宫里,不过那一夜宁氏少年话太多,这位谢氏的年轻人则是极为安静,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交流。 如今这第二次见面,倒是和第一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下谢令,见过陈指挥使。” 年轻人拱手行礼,脸上笑容和煦。 陈朝还礼,轻声道:“左卫副指挥使陈朝,见过谢公子。” 谢令微笑道:“陈指挥使不用这么客气,今日是私宴,请吧。” 说着话,他转过头看向谢南渡,感慨道:“小妹好些日子没回来了。”虽说谢南渡出身白鹿谢氏,但族谱上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是排在一起的,依着辈分,谢南渡是这一代里年龄最小的那人。 谢南渡平静点头道:“也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兄长了。” 两人不咸不淡,就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一般,绝对算不上热络。 陈朝和谢南渡跟着谢令从侧门而入,一路朝着那边的大堂而去。 谢令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等陈指挥使来府上可是有些时日了,谁能想到今日府上的老幼才得一见。” 听着这话,陈朝哪里听不出其中的责怪之意,他赶紧赔罪道:“的确是有些事情耽搁了,要准备万柳会的相关事宜,前些日子一直苦修,毕竟这是为朝廷出力的事情,而后又误打误撞遇到了万天宫圣女刺杀一事,这半个月来,整天都忙着这事,哪里抽得出身来,今夜也是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便只好上府来赔罪了。” 陈朝这话说得寻常,但这句话里的那些事情,却是很难让人找出反驳的点来,万柳会也好,万天宫圣女也好,如今都是在神都最为紧要的事情,陈朝都是直接参与者,说他没有时间,也是合情合理。 谢令微笑道:“听说陈指挥使才在南湖畔吵了一架,大胜而归?” 他这话说得寻常,但实际上也有特别之意。 陈朝微笑道:“谢公子倒是不太会吵架,之前在御宴上,一言不发。” 那夜方外修士辱及大梁,谢南渡也说了好些话,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听着这话,谢令的脸色一凝,但很快便微笑起来,“陈指挥使当夜风采,我也很是佩服,当夜也是见了陈指挥使风采,故而有些失神,现在想来,也是惭愧。不过既然小妹已经开口,那便是相当于我也开口了。” 陈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南渡,眼里的意思很是明白。 看吧,你说我无耻,这个人更无耻。 谢南渡点点头,也回了个眼神。 的确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没有说话。 —— 感谢浮生墓白墨离的盟主,感谢咚咚咚锵的舵主打赏,你们想要我死这种事情我记住了。 一下子欠下十一更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吃席 谢氏很大,这座府邸其实准确来说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片府邸,谢氏很大,谢南渡第一次来的时候便很不喜欢,因为一直往前走去,这座院子便越发的阴冷,仿佛置身于寒冬一般,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 这样的家族,勾心斗角太多,远没有白鹿谢氏的书声琅琅那样让人感到舒适。 所以谢南渡很少来到这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书院那边读书。 今夜要不是因为某些缘故,她只怕也不会回到这里。 来到大堂前,这里早有好些婢女在将那张大圆桌上摆满各种散发着香气的菜肴,一张圆桌极大,却只有几张凳子。 婢女们将那些菜肴摆好之后便依次退去,只剩下几人在一侧站立,等着侍奉。 百年世家大族的底蕴便在此刻不经意间透露了出来。 等到陈朝心知默默感慨一番之时,一个富家翁打扮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杵着龙头拐杖,看起来似乎有些腿疾,生得不算高大,但也说不上矮小,一张脸有些富态,皱纹倒是爬上了他的脸,只是没有太多,这老人和陈朝之前所见的天御院副院长有些相似,但是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两人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老人先是看向谢南渡,有些不满道:“小丫头怎么老是不回来看看,一天到晚都在书院读书,当心读成个榆木疙瘩。” 老人的言语里虽然有些责备之意,但是更多的好像还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陈朝这么个会揣摩人心的家伙此刻硬生生没有听出这个老人有半点的虚假之意,仿佛真是真情实感。 不过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句话里的感情。 毕竟这个年纪的老人,实在是有太多人生经验,哪里是他这个少年可以看得清楚的。 “你就是那个少年?真不错,这些日子在神都做的事情,倒是没有给大梁丢脸,也不枉费我们谢氏救你一场。” 老人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很是平淡,但还是透露着一个事情,那就是你当初是我们谢氏救的,这种事情你要记住,并且要感恩。 这种感觉不会让人感到厌恶,反倒是会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 不过谢南渡皱了皱眉,对此不太满意。 她早就不止一次给陈朝说过,要谢,谢她就好了。 当初是她拿谢氏的歉意来做的买卖,付出最大代价的是她,不是别的什么。 陈朝点头道:“既然蒙谢氏搭救,自然要感恩。” 他表现得很是谦逊,看着和湖畔的陈朝很是不同。 老人满意点头道:“吃饭吧,饭菜快凉了。” 简单的寒暄结束,正式入席,一张圆桌上只有几个人,除去带着他们进来的谢令之外,便只有这个老人和两个没有说话的妇人,再之后便是陈朝和谢南渡。看着满桌的美味,陈朝倒是真有些饿了,只是在这大户人家吃饭他也是头一遭,不知道有些什么礼数,干脆也就没有着急动筷子。 老人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给他夹些南海送来的海贝。” 他一说话,便立刻有婢女拿起筷子替陈朝夹了些海贝,但却不是夹到陈朝的碗里,而是在别处将海贝处理好,这才将最后的贝肉端到陈朝身前。 陈朝接过,拿起白玉来做的筷子,心中默默感慨了一番。 吃了一块贝肉,陈朝则是默默感慨这东西真是鲜美,但又想着依着这法子吃饭,怕是一顿饭怎么都要一两个时辰,到时候菜都凉了,还有啥意思? 虽说是这样想,但陈朝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口腔里的贝肉。 “这贝肉从南海送来,最后还是活的,耗费的人力和物力,足够神都的普通百姓一家吃上一年。”老人看着陈朝微笑道:“而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味食材,别的东西,每天进出谢氏府邸,代价比贝肉要大得多。” 陈朝听着老人说话,也是感慨道:“钟鸣鼎食,千世之家也就不过如此吧。” 老人听着这话,显得很是满意,说道:“你这些日子在神都惊起不少风雨,若是能在万柳会上有个不错的名次,想来神都有不少地方也想亲近你,那些地方倒是有不少合适的丫头,到时候你有看得上眼的,也可以相处一番。” 老人这话说得随意,但陈朝却是在认真揣摩其中的意思,什么看得上眼的,什么别的地方,陈朝头有些疼,眼前的老人比书院的学子也好,还是那些方外修士也好,都要难应对得多。 这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 陈朝摇头道:“晚辈一心修行,为国效力,这些儿女之事,倒是不太在意,不过……” 他欲言又止,又看了谢南渡一眼,自己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 老人看了一眼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感慨道:“我还以为神都里传言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老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陈朝的言下之意。 只是不愿意去听,不愿意接受。 陈朝一愣,转头去看了一眼谢南渡,心想你这会儿不帮我? 谢南渡没有什么反应。 陈朝硬着头皮道:“世间传言,真真假假,真是很难说清楚啊。” 老人呵呵一笑,倒也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让婢女给他倒了一杯酒,才微笑道:“这酒名为百年短,说得便是酒成之后,要在地下埋上百年,才能有些滋味,要是太早便开封,就没滋味了。” 这言下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我听说你早些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常常深入群山之间,杀妖为生?” 老人又一次看向了陈朝。陈朝正想回答,但却突然注意到了老人最后的那几个字,杀妖为生。 大梁朝的镇守使杀妖是为了镇守一方,杀妖为生倒是说不上,但陈朝的确还是那个杀妖为生的人,他杀妖物是为了妖珠,妖珠是为了天金钱,这样的事情不会太隐秘,如果有人想要调查,那么很容易查清楚。 陈朝平静道:“身为一方镇守使,为保境安民,自然要肃清妖物,晚辈常入山中,便是为此。” 被人知晓是一回事,但承认与否又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事实是什么,更是另外的事情。 老人说道:“倒也是你有心,不然怎么会为了朝廷惹上方外修士。” “其实若不是常常深入山中,只怕也很难在那夜碰到……南渡。” 陈朝第一次这么叫谢南渡的名字,觉得有些别扭。 老人有些沉默,忽然道:“这南海贝肉冷了,还不端出去。” 他的声音其实比那冷掉的贝肉更冷,婢女们赶忙走来,要去端起那盘贝肉,但陈朝却在此刻开口笑道:“晚辈出身山野,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知道可否让晚辈再吃一些?” 老人说道:“冷了的东西,就没有之前那么好吃了。” 陈朝摇头道:“有些时候,吃是为了填饱肚子,若是真心喜欢的东西,其实不管冷不冷,也不会改变看法的,依旧是喜爱的。” 老人说道:“或许冷了的东西还会吃坏肚子。” “晚辈从小便皮实,溪中螃蟹鱼虾,山中野果,都是吃过的,再吃这海贝,应当没事。” 陈朝伸手,自己伸出筷子去夹那些海贝,没有要人帮忙。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错,和之前比起来,极好不过。 他顺带着还去夹了些别的吃食。 这都是他之前便想吃的东西。 他这个样子,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拘谨意味。 变得更加随意。 老人看了一眼婢女,婢女自然沉默地退到一侧去。 老人沉默了好久,只是安静看着陈朝吃东西,桌上很安静,谢令和当初在御宴上的那样,一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你这少年,说是出身山野,只怕也不见得吧。” “哪里有什么普通少年能在神都搅起风雨啊,你来神都这些日子,一桩一桩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吗?那夜御宴皇后娘娘也曾召见你,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少年,在此间,不该坦诚相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间的安静终于被老人再次打破,这一次他来势汹汹,没有了之前的温和随意。 陈朝抬起头,认真道:“晚辈从小在渭水畔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蜡烛和夜明珠 对于陈朝的身份,如今的确是上下不少人想要知道的,也有很多人早已经花时间去调查,但始终没有查出来个什么。 今夜借着陈朝赴宴,谢氏自然有很多人想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故而在席间试探,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老人看着陈朝,对他之前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平静道:“说谎这种事情,在谢氏一向是大忌。” 陈朝笑道:“晚辈也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倒是这座宅子里,不见得点上一支蜡烛就能将整个屋子照亮。” 老人冷漠道:“在谢氏,照明不需要蜡烛。” 听着老人说这话,陈朝才后知后觉的朝着四周看去,这才发现这谢氏的大堂之中,并没有半根蜡烛,全部都是大小一致的夜明珠,那些夜明珠的光亮太过柔和,竟然让大堂像是白天一样,这才是之前陈朝没有注意到的根本。 陈朝低头夹了一筷子竹笋,放在嘴里默默咀嚼,感受着竹笋的鲜味,才轻声道:“晚辈不知道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陈朝自己都默默叹了口气。 在这老家伙面前,他还是败下阵来了,对方活了那么久,到底也不是白活的,在人心算计上,比他绝对要强。 如今挑明,算是陈朝在最开始的阶段已经认输了。 老人确不愿意就此把事情挑明,而是说道:“蜡烛这种东西,是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谢氏的。”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后者仍旧沉默,就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陈朝只好说道:“蜡烛要是足够大,或许在某一天会和夜明珠一样,能够照亮这座大堂。” “我说了,蜡烛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老人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像是一座大山,任你风雨再大,依旧是不为所动。 他其实就像是他身后的谢氏一样,太过庞大,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撼动的,所谓的世家大族,表面看着庞大,实际上根系深入地底,要是让人看到,更是会让人瞠目结舌。 那是真正的底蕴。 在面对这座庞然大物的时候,陈朝还太过渺小。 就好像是到了如今,他也还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他在谢氏是何等地位,而对方也没有想告诉他的样子。 陈朝忽然感慨道:“神都谢氏理应是随着大梁朝一起出现的,怎么今日一看,却有太多久远沧桑之意?”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深。 老人也能听出来,他脸上的皱纹动了动,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这已经是他今夜展现出来的唯一一次情绪波动了。 老人安静地看着陈朝,这里重新变得很安静,甚至是有些安静地可怕。 陈朝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觉得谢氏太大,人太多,但却很闷,我也不太喜欢这里。” “少年未曾经历,自然不知道个中滋味。” 老人淡然道:“等你过些年月,你便知道,这样的日子才能让人安心。” 陈朝微笑道:“但晚辈还会来的。” 这是他今晚所说得最为认真的一句话,也是他唯一的宣告。 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会来? 老人说道:“只怕很难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人的声音很淡,就像是一杯冲泡过无数次的茶,在无数次之热水的洗礼之后,便再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就和这个人一样,经历的太多,便谁也不知道他原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晚辈已经来过一次了。” 陈朝打量着四周,有些满意说道:“这些菜肴是第一次吃到,但这些夜明珠倒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正阳宫里的那些,好似要比这里的更好一些。” 老人微笑道:“借着风看过了山中的景色,便觉得自己是山中人,这不好。” 说完这个,老人说道:“倘若你一直都是山中人,如今又何苦装作这个样子?” 说来说去,老人还是想要知道陈朝的身份,这或许是整个谢氏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这也是今夜他们的最大目的。 如今他们在尝试激怒眼前的少年,因为像是愤怒这样的情绪,是很能做成一些事情的,对于少年来说,尤其如此,当他们情绪失控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情。 比如当你一直被人看不起,你便下意识要将你最大的底牌拿出来回击, 或许别的少年今夜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愤怒,但陈朝却不会。 虽然最开始他也有些不太适应,但来之前,他便有了些准备,今夜哪里会那么顺利。 虽然白天的时候才在湖畔吵了一架。 “我在渭水旁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 陈朝看着老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这让人看起来有些多余,但他们此刻没有别的证据证明陈朝不是这样的,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陈朝忽然有些累,但想着之前谢南渡说过的话,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下次晚辈会把蜡烛带进来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看着老人微笑道:“晚辈下次来,会从中门踏入,或许到时候您甚至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这个样子便是要告辞的意思。 老人看着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伸手,很快便有婢女来将这一桌子菜肴全部都收着离开,老人站起身来,龙头拐杖自然有人递到他的手里。 老人微笑道:“要是真有那一天,老夫自然给你致歉。” 说完这句话,老人转身看向谢南渡,微笑道:“带他出去吧,丫头。” 谢南渡微微点头,依旧认真行礼。 老人远去,走得很慢,但还是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令看着陈朝说道:“祝你好运,在万柳会上,有个好的名次。” 说完这句话,他拱手行礼,也走了。 看着这两人先后离去,他这才有些疲倦的看向谢南渡,后者也看着他。 …… …… 来的时候有人领着进来,但走得时候只有他和谢南渡两个人。 还有个领路的婢女。 一盏灯笼在缓缓向前。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今晚这架吵得有够难。” 最开始他还不是太适应,心想毕竟谢氏帮过他,但后来老人却表现的很不在乎这个,他也就放开了些。 看着陈朝的样子,谢南渡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皱眉道:“我最后说一次,你应该要感谢的是我。”看着陈朝疑惑的样子,这次谢南渡顺带着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 陈朝这才恍然道:“原来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就是想来拉近一些我和你的关系。” 他这话说的直白,是他的真实想法。 谢南渡摇头道:“我看起来有这么无聊?” 陈朝摇摇头,说道:“但是他们真的有些无聊,不过我倒是能理解,一个世家大族的天才后人,要娶谁和要嫁谁,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但你毕竟是院长的弟子,难道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和老人的交谈里,其实围绕的便是这一点。 “老实说,我最后这些话是不是很有劲?” 说起这个,陈朝挑了挑眉,显得有些兴奋。 谢南渡有些无奈道:“有些太过了,我没有想到你反应这么剧烈。” 想起这个少年之前在席间那样子,谢南渡也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不过你也有些了不起,没有几个人敢在谢氏这么说话,他们坐上那张椅子,大概会很紧张,不会像你这样口若悬河。” 谢南渡称赞道:“从这一点来看,很不错啊。” 陈朝说道:“只是想着在湖畔的事情,把他当作那些方外修士。” 说到这里,陈朝皱眉道:“你既然不想要我表现的这么激烈,那为什么当时不阻止我?” 他的脸有些红,降低声音道:“这会儿想着,要让谢氏中门大开,将我迎进去,真实一点都不容易。” 谢南渡说道:“看你说到了兴头上,我也没拦着。” 陈朝感慨道:“今晚这事情流传出去之后,若是真有那一天,一定会被天下百姓议论很久。” 这绝对是一出好戏。 谢南渡摇头道:“即便是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和你想的那样,你低估了谢氏的能力,甚至他们想要你死的话,你也很难继续活着。” 陈朝虽然现在已经左卫的副指挥使,但如果真到了和谢氏撕破脸的地步,他还是显得过于的渺小。 陈朝倒是不太在乎,只是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谢南渡问道:“你好像不太在意?” “现在想要我死的人难道还少吗多一个谢氏,其实也不算什么,况且我很清楚,像是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能够存在这么久是不容易的,他们自然有自己的出彩之处,就像是现在,我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虽说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对你们谢氏,却又生不出太多厌恶的感觉。” 陈朝轻声道:“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或许就是所谓的底蕴?” 所谓的千世之家,便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不会乱来。 即便闹出一些事情来,他们也会很快便去弥补。 …… …… 老人朝着谢氏更深处走去,龙头拐杖被他拿在手里,却没有一次接触到地面,仿佛有没有那根拐杖,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路前行,最后拐杖不知道被他丢到了什么地方,便来到了祠堂前。 那个老人坐在最破烂的椅子上,安静的看着星星。 老人对这个老人认真而恭敬的行礼。 然后他来到祠堂旁的小屋前。 那棵树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渭水旁 在谢氏里,这看似森严的祠堂其实不是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而是祠堂旁的那个小屋子,老人恭敬的站在那棵树下,开始说话,很快便把今夜发生的那些故事告诉了这屋子里的老人。 他全程说得缓慢,好像是很害怕里面的那个老人听不清楚,等到说完的时候,时间便已经过去了整整半炷香。 直到这个时候,屋子里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那个少年说自己在渭水旁长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他开口的时候眉间有一抹情绪,我看着便知晓他说得就是真话。” 老人轻声道:“我们一直没有查到什么,或许他真的是个寻常的少年,只是运气好些……” 不等老人说完,里面便出来一声冷笑,“寻常少年,运气好些,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如果真的是寻常少年,他的来历这个时候便已经堆在我的案头了,他祖宗十八代都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到这话,老人很快便被冷汗打湿了身体。 他不敢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老人有些不耐烦道:“让你去探探那个少年,倒是相得益彰,毕竟你也比他聪明不了多少。滚吧,去账房领些东西。” 听到账房两个字,老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中有许多痛苦的情绪,只是却什么都没敢说,他默默躬身行礼,然后退去,没有半点声音。 看着他离去,坐在祠堂前的那个老人才看了一眼那边的小屋子。 不多时,有些脚步声响起,那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白发,却没有什么老态的老人走了出来,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麻袍,一头白发则是用一根布绳随意的绑好,他的眼睛里满是沧桑,满是岁月的味道。 这便是谢氏的家主,是无数谢氏子弟要叫一声老祖宗的存在,他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祠堂,但依旧是谢氏的掌控者,在谢氏,他说的话,无论是谁,都只能照做。 看到谢氏老祖走了出来,坐在椅子里的老人也站起身,微笑道:“今夜月色不错,难得出来看看?” 谢氏老祖开门见山道:“我之前觉着那少年或许会是那些破落户道后人,如今一看,发现是我错了。” 虽说之前陈朝来谢氏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在那边,但是既然来了这里,又有谁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他没有看,也就算是看过了。 老人问道:“何以见得?” “那些破落户偷偷摸摸做了两百多年的事情,一直都像是傻子一样,那少年既然如此出彩,又怎么可能是那些鼠辈的后人?” 老人听着这话,没有去怀疑什么,而是说道:“若那少年不是那些破落户的后人,便只能是和那些人有关了,其实比起来前者,后者更让人觉得麻烦。” 谢氏老祖看了一眼天空挂着的月亮,沉默片刻,缅怀道:“十三年前,陛下一战而夺天下,我们这些人站在历史的河流里,选择了看着两岸流水各自汹涌,如今陛下将大梁治理的极好,证明了我们当初的选择没错,但没有做什么,在他们看来便是极大的背叛,如今不过十三年,他们便有人归来,眨眼间,又到了选择的时候。” 老人感慨道:“每次一有大事,风雨最先落下的,便是我们,每次选择都极为不易,一旦选错,影响颇大。” 谢氏老祖微笑道:“选择对于其余那些人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对于对错并不看重,即便是选错了,也就一错到底了,前朝的荒唐不也如此吗,他们可不管什么天下如何,首先重要的,只是自己。” “只是这样的选择,对于谢氏来说,却不行。” 谢氏老祖微笑道:“正如那少年所说,我谢氏随着大梁朝一并而起,怎能有那些沧桑老态?” 老人说道:“只是族中上下,只怕有不少人不这么想。” 家族太大,人太多,想要上下都是一个心思,本来就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谢氏这样的家族里,更是如此。 谢氏老祖摇头道:“他们如何想,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以后这祠堂谁来祭祖,才是真正的重要。” 老人问道:“你已经有想法了?” 谢氏老祖摇头,对于把谢氏交到谁手上这种事情,他的确还是没有最终做出决定。 “你是想看看那个丫头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方?” 老人感慨道:“我听人说,那丫头如今已经开始练剑了,不过一月,便能御剑,在剑道上,她说得上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我谢氏要出一位女子剑仙了。” 神都的事情,很难有瞒得过谢氏的,即便那事情发生在书院里。 谢氏老祖说道:“我担心的便是这个,那老匹夫收了七十一个弟子,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把位子传给谁,之前我担心魏序会接过他的衣钵,但如今我却是担心他看中了那丫头。” 担心魏序成为下一任的书院院长,因为那样魏氏定然会胜过谢氏一筹,魏谢相争的局面自然会被打破,如今担心谢南渡会成为下一任的书院院长,则是因为她一旦成为了院长,那么谢氏家主这个位子,便只能交给别人。 老人感慨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担心没有出彩的后人接过来你身上的担子,如今后人来了,还是从白鹿而来,却又太了不起了,就成了别人的后人,真是让人有些遗憾。” 谢氏老祖说道:“还有一件事,最让人痛苦。” 老人轻声道:“那丫头是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 “若是她心气不高,找个人入赘便是,可那丫头你也看到了,今夜她做出这些事情,便是在告诉我们,她要嫁谁,容不得我们插手。” 谢氏老祖笑了笑,“这脾气,我倒是很喜欢。” 老人道:“那个少年和她,好像也是般配。”两人对视一眼,谢氏老祖微微蹙眉道:“那个少年说再来的时候,我们得打开中门相迎,这脾气,倒也对我的胃口。” 老人呵呵笑道:“我倒是很希望这样的故事发生,在祠堂坐了太久,我实在是太闷了。” “陛下和娘娘的故事,倒是不错。” 谢氏老祖看了满天星光一眼,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 …… 深夜的时候,皇城的很多地方还是如同白日里一般,那些悬挂在檐下的灯笼里放着的不是蜡烛,的确是夜明珠。 只有这些海外送来的夜明珠,才能照亮皇城,让皇城就像是白昼一般。 李恒走在宫墙里,看着那些朱红色的瓦被夜明珠照出不一样的颜色,他提着一盏灯笼,不停的在宫城里走着,一路上遇到他的内侍和宫人都要纷纷停下,对这李公公认真行礼。 李恒面无表情的走过,最后到了御书房前。 这里还点着灯。 御书房里有蜡烛。 大梁皇帝坐在案后,看着几本奏折,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拿起朱笔批示了些东西后,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李恒,“这些老家伙已经坐不住了。” 李恒说道:“当初在镇守使大人要见那少年的时候,谢氏便请过他,只是这些日子过去,事情太多,便耽误了,如今算是赴当日的约。” 大梁皇帝摇头道:“哪里如此简单,早在天青县,谢氏便出手了,这帮老狐狸,最知晓该如何躲避风雨,在风雨中活着,如今早早下场,只怕是已有些想法。” 李恒不解道:“他们在十三年前的那般选择,难道不是已经注定和陛下站在一起?如今这么又要重新选择了?” “李恒,你跟着朕已经许多年了,但看问题还是不够深远,当初他们没有做出选择,只是选择旁观,虽说这样对于朕侄子一家来说,那便是背叛,但若是他们重新回来,他们再选,谁也不会去提起之前的故事。”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永远地敌人,只有利益才是最实际的东西,它才是最牢靠的东西,会将人们紧紧的捆绑到一起。” “只是这个时候便下场,还是有些着急了些。” 大梁皇帝冷笑一声,没有什么情绪。 ?李恒默不作声,只是沉默。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或许我们都会错,事情越是那么明确的看清楚,便越有可能是假的。” “当日朕那侄子一家在这座皇城里自焚而死,一干后人没能活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后人,这些故事,不过是他们撺掇起来的疑心而已。” 大梁皇帝平静地看着李恒,说道:“他既然说自己来自渭水旁,朕便信他来自渭水旁。” 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也很平静。 充满着自信。 就像是他一贯的样子。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起之前 马车从谢氏回到书院的时候,小院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候。 陈朝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那站在小院前的中年管事,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在他身后,还有几口大箱子。 中年管事迎了上来,热情说道:“陈指挥使,这是谢氏的一点薄礼,赠予指挥使,还望指挥使在之后的万柳会上大放异彩,为我大梁增光。” 他的笑容很淡,但看起来却是很真诚,最主要的好像是他根本就好像不知道之前在谢氏发生的故事那样。 陈朝拱了拱手,有些认真问道:“敢问是谢氏哪位赠礼?” 谢氏很大,声音很多,自然对他的态度也有所不同。 中年管事笑道:“是三爷,论起来辈分,这还是小姐的三叔。” 陈朝不知道谢氏的具体情况,对方倒也没有一定要他知晓,总得来说,有这么一句话也就行了。 陈朝点点头,没有拒绝谢氏送出的礼物,好似也已经忘记了之前在谢氏的不快,只是微笑道:“那便多谢三叔了。” 这个称呼,有些微妙。 中年管事有些愣,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陈朝会用这个称呼来称呼三爷,不过他到底是大户人家里走出来的,很快便回过神来,拱手一笑之后,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个时候,谢南渡才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你那位三叔和你关系不错?” 陈朝打量着那些礼物,随口相问。 谢南渡摇摇头,“他在谢氏没有什么话语权,谢氏的家主虽然能对大小事务一言而觉,但谢氏那么多产业总要是交到各房手里的,他不过分了南城的几条街,在谢氏是可有可无。” 陈朝微笑道:“那这位三叔,肯定就是在押宝了。” 听着三叔这个称呼再次在陈朝的嘴里说了出来,谢南渡蹙了蹙眉。 陈朝道:“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都很好奇,你以后是要在书院,还是要在谢氏。” 书院和谢氏很不同,但其实不管到何处,还是需要去争。 要在书院做院长,便要和院长其余的弟子去争,要想做谢氏的家主,便要和别的谢氏子弟去争。 谢南渡这样的女子,若无意外,不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两个地方我都没有兴趣,只是会有取舍。” 谢南渡想要的从来不是谢氏和书院,她想要的是北伐,是大梁朝的那些士卒,一步步朝着北方走去,将那曾经属于人族的土地收回来,漠北数万里,都是人族曾经的疆域。 为了这个目标,书院和谢氏,都是她极大的助力。 陈朝知晓她的梦想,说道:“如果要这样的话,书院和谢氏两边都该要,不过即便都有,我也不觉得凭着你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将这桩事情办成,毕竟这事情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即便有了开始,但结果呢?谁又能预料。” 人族北伐,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大,如今的大梁朝虽然还算是兴盛,但是想要推进此事,只怕也要方外的修士们鼎力相助,大梁朝内部稳定和谐,但即便如此,人族也很难成功,因为妖族实在是太过强大。 谢南渡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难度,但只是微笑道:“事在人为。”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进了小院,极为潇洒。 陈朝在她身后喊道:“这东西这么多,你不帮我搬一下?!” …… …… 接下来的日子照常而过,湖畔的事情传了出去,来到神都的方外修士们对陈朝又有了些不满,更多的年轻修士则是想着好些事情,对于在万柳会上羞辱陈朝变得相当的兴趣浓郁,而在大梁朝,等着看陈朝笑话的人也不少,这个少年从天青县这样的偏远地方来到神都,竟然最开始擅杀修士而不死,而后又弄出这么多风雨出来受到无数人的重视,传言就连皇后娘娘都曾召见过他。 这样的事情太多,自然便充斥着嫉妒之类的东西。 少年们的情绪,往往和大局无关,他们或许在这个年纪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却不见得等到成长起来还会如此。 少年是需要包容的,当然也要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不过这就是少年,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陈朝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在谢南渡依旧每日都在窗前看书的时候,他已经加快了打熬筋骨的频率,因此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出现在书院里,而是在左卫衙门附近的那座小院里,原本那座小院极为清幽,但自从去过谢氏一趟之后,这里的客人便多了些。 神都很多地方,很多世家,都很想和他交好。 宋敛很难每次都出现在这座小院前守着陈朝,但在他没空的时候,他也会贴心的为陈朝安排一位强者守护,当然拒绝那些客人入院子的事情,他交给了翁泉。 翁泉是个话痨,平日里陈朝很不喜欢这个家伙,但他的话痨属性放在这里,却是难得的好事,那些来自神都各大家族的客人,全部都是不好得罪的存在,但他们想要见陈朝一面,又让陈朝很为难,至于要他去赴宴,则更是要他的命。 这时候翁泉的作用就很明显,他不会拒绝那些人,只是会在门口和别人聊很久,他的话很多,也很没有些道理,东南西北,他全部都能聊,没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半个时辰,等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便要告辞离去。 这自然是陈朝想要看到的,但翁泉反倒是有些郁闷。 他坐在院外,有些无聊地看着堆在身边的礼物,心想还是在左卫衙门里有意思,至少有同僚可以听他闲谈,但他哪里知晓,他被派来给陈朝守门,乃是左卫上下一致认同通过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再听他那些东南西北都没有什么意义的闲话。 要不是大家念着同僚之情,只怕是翁泉早就要被狠狠地揍一顿。 马蹄声响起。 正有些无聊的翁泉抬起头来,却发现来得是书院的马车,这才来了些精神,想起传言里的故事,他觉着是那个谢氏的少女来了,随即他的目光里,便充满了惊羡的味道,传言那位少女这些天一直都在书院,几乎没有踏出过书院一步,整座神都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少年,才能让她主动出门来寻了。 想到这里的翁泉,又多生数道佩服的意思,心想等到陈副指挥使出来,他定然要多和他交流几句。 很快,马车上有个少女跳了下来,一脸欣喜,看着很欢快的样子。 翁泉怔了怔,心想眼前的少女这样子倒是不像什么传言里的谢氏少女,难道是传言有误? 虽说这么想着,看到少女不管不顾就要往院子里闯,翁泉还是很快便走了过来,伸手拦道:“谢姑娘,陈副指挥使此刻在闭关,只怕是见不得你。” 听着这话,少女一怔,随即很奇怪地看向翁泉,片刻后,才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不认识我吗?” 来人自然是朱夏,当日在进入神都的时候,神都左卫负责护送,翁泉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他却是从始至终都没见过朱夏的容貌,故而哪里认得,听着朱夏开口,他倒是也明白是自己认错了,连忙致歉,同时在心里不住感慨陈副指挥使果真是艳福不浅,在书院那个少女的院子里待着,竟然还会有别的女子喜欢。 果真是我辈楷模。 就在他有些走神的时候,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陈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看着他失神的样子,皱眉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隐约是觉得眼前这家伙在想些有的没的。 不等翁泉说话,朱夏便雀跃道:“陈朝,快走快走,南街那家蜜枣铺子的蜜枣可不多,今天要是再没买到,我可要哭的。” 神都虽然风景不如溪山,但朱夏来了这些日子,却对神都的吃食极为满意,那都是在溪山没有的,修士们注重修行,对外物其实要求得不多,朱夏前些日子来了神都,便吃了好些好东西,前几日吃过南街的那家蜜枣铺子,喜欢得紧,这几日却始终没有吃到第二次,今日下了决心早早出门,自然着急,不过看着朱夏这个样子,修士不喜外物这种事情,倒是不清楚是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吃的,还是什么别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朱夏,微微蹙眉,心想自己之前是应下过要陪你去到处走走,但我如今这般闭门谢客,意思已经很是明确,你却好像是根本不明白一样? 不过既然人已经上门,陈朝也不推辞,只是对翁泉笑道:“去告知宋指挥使,就说我跟万天宫的朱夏圣女去游街了。” 他看着翁泉,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翁泉感慨道:“原来她便是那天被陈副指挥使抱走的圣女。” 听着这话,朱夏小脸微红,抱走她的那天,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哪里是三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 陈朝有些无奈,看着翁泉认真道:“赶紧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就想吃蜜枣有什么错 和朱夏一起朝着南街的那家蜜枣铺子而去,朱夏主动说道:“其实你不用担心,这次出门师父在我身上留下了道念,要是我出什么事情,他瞬间便到,没有什么危险。” “道念。” 陈朝点点头,这个他知晓,是道门大真人的手段,能将一抹念头留在旁人身上,若是相隔不远,会在那人遭受危险的时候瞬息而至,若是相隔太远,那抹道念也会有留下道念的本体数分威力,这种手段各流派修士都有,叫法不一。 陈朝感慨道:“你那位师父倒也是真的疼你。” 朱夏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师父自然是极为疼我。” 陈朝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当初入城的时候,他要先走一步,去见院长?” 这事情也是陈朝后来才知道的,那位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也是眼前这位圣女的师父,当日竟然在入城之前飘然远去,置眼前的少女于不顾。要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有当日的刺杀一事。 提起这个,朱夏也不高兴道:“就是,我看他也没把我这个弟子放在心上,要是还有下次,当心我直接改换门庭,就到书院求学,拜在院长门下!” 听着这话,陈朝哑然失笑,虽说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但也知晓,朱夏能浑不在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证明她在万天宫是真的很随意,至少在自己师父面前是如此,也侧面证明了那位道门大真人真的很疼这个弟子。 “不过师父和院长之间有些恩怨,这么着急我倒也能理解他。” 朱夏的细眉微微蹙起,有些不解道:“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和院长有恩怨,院长生得多好看啊。” 陈朝不由问道:“院长生得很好看吗?” 朱夏点点头,打量了陈朝一番,很负责地说道:“比你好看很多!” “好了,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陈朝有些无语,自己生得很难看吗? 朱夏好似是看出了陈朝在想些什么,摇头道:“不是你生得难看,是院长真的很好看啊。” 陈朝再次遭受打击,这丫头看似安慰的话,却偏偏没有安慰的效果。 “等什么时候我亲自见了院长,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比我好看多少!” 陈朝哼了一声,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是那家蜜枣铺子。 南街的这家蜜枣极好,这才大早上,便已经排起长队,朱夏看到这个样子倒是高兴不已,连忙拉着陈朝在人后站住,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 陈朝皱眉道:“什么还好,这么多人。” 朱夏翘起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前些日子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排队了,那才是真惨,就说明已经卖完了,今儿有得排队,说明我们来得还不算迟,那还不好?” 陈朝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他虽然来神都的时间比朱夏要长,但实际上对于这些东西他也不是太在意,并没有来过这边,更别说浪费小半日时光去排队了。 “这蜜枣极为好吃,等会儿也给谢姐姐带一袋。” 朱夏这些日子在书院居住,和谢南渡的关系算是不错,两人虽然打定主意要在文试上一较高下,但私下里可没有什么火药味,第一次相见类似于宣战的说法,也是她的性格使然,并不是针对谁。 陈朝点点头,好些日子没有去书院了,今日正好可以带些蜜枣去看她,想来她也很喜欢这些吃食。 “说起来,看着这么长的队伍,你难道不会有插队的想法?” 这些日子方外修士们涌进神都,虽说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但时常发生欺辱神都百姓的事情,虽然最后事情都被平息,可对于大梁朝来说,那并不是一件好事,像是朱夏这样身份的修士,其实只要亮出身份,身前的百姓们就只能散去,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啊喂,我可是住在书院,我要讲道理的,好不好。” 朱夏呸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笑道:“要是我不讲道理,你这个左卫的副指挥使不出手?” 陈朝一本正经道:“我可打不过你师父。” 朱夏嘿嘿一笑,两个酒窝里好像是装着一湖清水。 陈朝抬头看了看日头,指了指远处的那棵大树,说道:“去避避吧,我来买。” 朱夏嗯了一声,如今的神都正是盛夏,即便是早上也极为炎热,她才开始修行,可不像是陈朝,能够无视如今的天气,听着陈朝这么说,她赶紧蹦蹦跳跳跑到一旁的大树下,变戏法一般取出一把躺椅,然后又拿出一盒冰块,心满意足地躺在树荫下,开始打瞌睡,为了早起买蜜枣,她可是一晚上没睡好。 陈朝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己可能是上当了。 朱夏找他出来,或许就是为了让他来排队买蜜枣的。 摇了摇头,陈朝不再多想,只是安静地排着队。 这家蜜枣铺子的生意极好,队伍很长,他真的花了小半日才排到最前面,身前只有三五人。 然后他便听到那个生得很胖的中年男人说道:“我要二十袋,我儿子过些日子满月,我最喜欢你们的蜜枣!” 陈朝瞥了一眼那摆放在柜台上已经不多的蜜枣。 看着前面还有的两个人。 他默默想着,我的运气应该不会有这么差。 “我媳妇儿坐月子,最好这一口,给我来二十袋。” 身前的男人这么开口,很是兴奋,倒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是因为他媳妇坐月子这件事。 陈朝眼看着那二十袋一拿,只怕就没剩下几袋了,连忙开口道:“老哥,我家开医馆的,女人坐月子,蜜枣可要少吃啊!” 男人转过身来,有些不解道:“枣子不是补血吗?” 陈朝面不改色,认真道:“医书上可就是这么写的,我不骗人。” 那男人听着这话,犹豫片刻,这才喊道:“那就只要十袋了。” 从店铺伙计手里接过蜜枣,男人对陈朝道谢,“多谢了老弟,医馆在哪儿,下次看病肯定找你家!” 陈朝和那男人打了个哈哈,没多说什么。 终于眼前就剩下一个人,柜台上还有十七八袋蜜枣的样子。 “剩下的都给我包起来。” 那妇人一开口,便让陈朝吓了一跳。 陈朝正想说话,妇人却是转头对他笑道:“少年,医书上说女人坐月子不能多吃蜜枣,是那册医书上说的?” 妇人明显眼中有些促狭的意味。 这意思是个行家,之前陈朝哄人的事情,她可看得清楚。 陈朝苦着脸道:“姐姐你怎么也得给我留两袋,我喜欢的姑娘最是喜欢这家蜜枣,要是买不到,她肯定要讨厌我了。” 妇人笑了笑,摇摇头道:“真是个可怜的少年,罢了,掌柜的,给他留两袋吧。” 说完这句话,妇人付过钱,带着蜜枣离去。 陈朝满眼感激地看着她远去。 他说的话倒也不是太假,朱夏就在远处,等了好些天的她今天要是再吃不到蜜枣,估摸着肯定是要暴走的。 要是此刻她在这里排队,估摸着要开始撒泼打滚了。 终于来到铺子最前面,伙计把柜台上仅剩下的两袋的蜜枣递给他,微笑道:“你运气可真好,这就是最后两袋了。” 这当然是运气好了,要是剩下一袋,给朱夏还是给谢南渡? 陈朝一本正经反驳道:“什么运气,这可是凭努力才有的这最后两袋。” 伙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陈朝递过来的钱,就要把两袋蜜枣递给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钱袋子忽然落到了两人之间的柜台上。 一道声音在铺子外响起,“这两袋蜜枣,我要了。” 陈朝听到声音便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火气,花了小半日才好不容易买到两袋蜜枣,这他娘到底是谁还要来横插一脚? 陈朝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两人朝着这边走来,一男一女,男子生得不算是好看,但女子姿色不错,两道柳叶眉,一张樱桃口,说是肤如凝脂,倒也不为过,就是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漠然,破坏了这种美感。 是方外修士。 那男子没去看陈朝,而是看着伙计说道:“那袋子里是两枚天金钱。” 两枚天金钱,对于这座蜜枣铺子来说,已经是几乎数月的利润了。 伙计面露为难,道:“客官,这两袋蜜枣是这位公子先要的。” 男子微笑道:“要是一回事,尚且没有达成交易是另外一回事,我出价更高,你难道不卖给我?” 或许是在那女子面前,男子想要竭力表现出来风度之类的东西,所以并没有以势压人。 伙计苦笑道:“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就算是不卖给这位公子,他身后还有不少排队的客人,仙师总不好这么强买强卖的。” 伙计倒也算是有些见识,知晓眼前两人身份不凡,不过既然在知道对方身份之后还能这么说,这伙计得胆子也不算小了。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但还是很快转头看向陈朝问道:“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把这两袋蜜枣让给我,我可以出更高的价。” 陈朝听着这话,微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就不知道仙师能拿出多少天金钱了。” “再多给一枚吧。” 男子说道:“不少了。” 陈朝点头赞同道:“是不少了,这要是换成大梁通宝,能买好些蜜枣了,只怕是吃到腻都吃不完。” 男子笑了笑,也没有说话,伸手就要去拿过蜜枣。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不少了,但我还是觉得少,我花了一大早上的时间,甚至还骗了两个人,三枚天金钱,我觉得不够。” 男子皱了皱眉,说道:“少年,你可不要狮子大开口,这已经远超你手中的蜜枣价格了。” 他的眉间已经有了些怒意,看起来,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陈朝笑道:“我不反对,但是对我而言,还是不够。” “买卖嘛,都是你情我愿,既然仙师不愿意再出高价,那就算了。” 陈朝接过两袋蜜枣,就要离去。 女子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 男子这才冷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陈朝眯眼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道:“你是谁?” 陈朝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我是谁,我是一个早起买蜜枣的人。” —— 歇了两天,明天开始补欠的章节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为两袋蜜枣引发的故事 听到这个明显不正经的答案,男子的脸上寒霜骤显,死死地盯着陈朝,看着这个一身黑衫的少年,冷声道:“我好心要买你手中的蜜枣,你却如此戏弄我,真当泥菩萨真无半分火气吗?” 在极短的时间里,好些念头在他脑海中生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陈朝的官靴上,知晓他是大梁朝的武官,便生出好些轻视鄙夷之意,若是方外修士,他或许还要忌惮一两分,但对方若只是大梁朝的武官,那么他便浑然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一个大梁朝小小的武官,即便再了不起,又有什么了不起? 陈朝看着他微笑道:“买卖嘛,不都是这样吗,你要出价买东西,买得到和买不到都有可能,我要的价你出不起,买卖自然成不了,既然成不了,又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说我没把蜜枣卖给你就是戏弄你吧?你身边的姑娘想吃蜜枣,所以你愿意用三枚天金钱来买,那我也要把蜜枣带回去给我喜欢的姑娘吃,自然也是同等重要。”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没有太多的起伏,当然言语之中更没有半点害怕之意,在面对眼前这位方外修士的时候,他显得很淡然。 男子怒道:“我远道而来,难道你们大梁朝便是如此待我的吗?” 陈朝皱眉道:“不就是两袋蜜枣的事情吗,怎么在你口中事情便变得如此大?” 男子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那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便有些不耐烦道:“还与他废话什么,把蜜枣拿过来!” 她一直没有开口,此刻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说话的时候,眉间多是烦躁之意。 眼见女子已经面露不喜,男子也不愿意再废话,冷声道:“将蜜枣留下,否则后果如何,你自己知晓!” 陈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蜜枣,有些惆怅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抢蜜枣的,你们这些方外修士,平日里是不是饭都吃不起?” 听着这话,周围起了数道笑声,那是等着买蜜枣尚未散去的神都百姓,那蜜枣铺子的伙计看着这一幕,忽然劝道:“公子,既然有两袋蜜枣,不妨让出去一袋,免得惹祸上身。” 那伙计之前便看出那两人是方外修士,却还是没有服软,如今再次开口,这时候担心陈朝吃亏,为了一袋蜜枣而得罪方外修士,怎么看都知晓不太值得。 陈朝面露微笑,对那蜜枣铺子伙计其实有些好感,光是之前面对这方外修士的时候,他没有一味逢迎,陈朝就知道他比起来大梁朝好些人都要了不起,说实话,之前在神都遇到的许多大梁朝年轻人,都让陈朝有些失望,他们对待方外修士的态度,让陈朝很是不满意,而这伙计表现出来的,却又让陈朝对这座神都生出好些好感。 远处围观的百姓中也有人大着胆子喊道:“少年郎,让出去一袋吧,何必为了一袋蜜枣而惹祸上身。” 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感受着那些人的善意,陈朝摇了摇头,轻声道:“又哪里是一袋蜜枣的事情?” 说完这话,陈朝看着那男子,说道:“蜜枣我不会给你,你要如何?” 男子漠然道:“我知道你是大梁朝的官员,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但你这身份,要是吓吓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我身为老松山的弟子,又如何会惧你?” 听着老松山三个字,陈朝微微蹙眉,在之前宋敛给他的那份名单里,的确有老松山的弟子,那是一座炼气士宗门,在北边的练气士宗门里,还有些威名,不过方外的修士里,南方练气士一脉一直要力压北方一头,不管是修士数量还是宗门数量,都是如此。 老松山在方外的修士宗门里,算是勉强能跻身于二流。 算不上什么大宗门,但足以大梁朝郑重对待。 陈朝笑眯眯道:“你别管我是不是朝廷官员,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你不占理,你还能如何?” 男子冷笑道:“我行走世间,何须讲理?!” 其实说到这里,才是真正精髓的地方,方外的修士行走世间,哪里还需要讲道理,尤其是在大梁朝境内,向来是以心情好坏行事,这也就是在神都,若是换作别处,只怕早已经动手杀人。 也就是在神都,他们这才收敛一些罢了。 眼见陈朝没有反应,那女子脸上已经满是寒霜,男子最后说道:“蜜枣拿来!” 他说完这句话,便已经朝着陈朝走去,身上气机勃发,已经准备动手。 陈朝提着两袋蜜枣,微微歪了歪脑袋。 算是活动筋骨了。 只是一刹那,男子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过却不等他出手,那个黑衫少年已经一拳砸向他的胸膛,他下意识想要避过,但却太晚,只是片刻后,他便眼睁睁看着那个拳头落到了自己胸膛上。 砰的一声巨响! 他倒飞出去,如同断线风筝,重重跌落在长街那头。 女子尖叫起来,怒骂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说着话,她身形微动,卷起气机,已经朝着陈朝杀来,很是狠辣。 陈朝面无表情,提着两袋蜜枣便迎了上去。 很是随意。 只是片刻后,女子也倒飞出去,正好摔落在那男子身侧。 一时间,长街骤静。 不管是之前说话的蜜枣铺子伙计,还是后面的那些围观百姓,此刻都安静不语,只是看着那个黑衫少年。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些方外修士进入神都之后,可不止一次在神都闹事了,可每一次都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乎没人敢对这些方外修士做些什么。 可今日只是因为两袋蜜枣,便有两个方外修士在这里被收拾,虽然事情看起来有些荒唐,却是这些时日里,方外修士被收拾的头一遭事情。 想到这里。 隐约之间,他们眼中有些快意。 不远处,匆匆赶来的左卫差役在远处停下,看到那个长街中央的黑衫少年之后,只是对视一眼,然后默默转身,很是默契的朝着另外一条街而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的名字 烟尘散去,男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嘴角有一抹鲜血,看着那个提着两袋蜜枣的黑衫少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这是之前那女子已经说过的话,而如今他又再说了一遍,声音极冷,也充满着愤怒,在他看来,即便眼前的少年能够战胜他,在神都的长街之上也不敢对他做些什么,即便这是大梁朝的神都,但他来自方外,代表着自己的宗门,大梁朝怎么都要给他身后的宗门留下几分薄面。 可他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明显是大梁朝武官的少年,竟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考虑,出手更是不留后果。 这让他十分的愤怒和不解,因为这和他所想的事情进展根本不一样。 “好好好!” 男子怒极反笑,“我来自老松山,你竟敢这般对我!” 陈朝看着男子,一脸无辜道:“事情你不占理,又是你先出手,我不过自保,这事情即便是捅到大理寺去,也是我有道理。” 男子怒道:“我不信真把事情闹起来,大梁朝会那般包庇你!” 陈朝始终很平静,只是说道:“不过是两袋蜜枣,你们哪里用得着这么上火。” 此刻女子也坐了起来,看着陈朝,这个女子此刻变得极其狰狞,眼中已经满是杀意。 陈朝很是认真地看着那个女子,说道:“真的别这么看着我……我怕我忍不住打死两位。”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眸里也多出几分杀机,那是十分冷血的眼神,是漠然无情的眼神,此刻的陈朝看着眼前的两个方外修士,就像是他在山中看到的那些待宰妖物那样。 没有任何怜悯。 他们两人想着陈朝置身于神都,虽然不好动手,陈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若是在外面,他手起刀落就是两颗人头,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女子被陈朝的眼神吓了一跳,气势顿消。 男子则是仍旧威胁道:“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这么算了,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你若是真的胆大包天,就在这里杀了我们!” 他也是打定主意,眼前的少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若是陈朝真的敢出手杀他们,那么这桩事情便真的是闹大了,谁都无法收场。 听着这话,在场的人们都担忧起来,他们也有些害怕眼前的少年一时间没有忍住,然后便要惹下极大的祸端。 陈朝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真当我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动摇心神?我这会儿就是不出手,我就是要提着蜜枣离开,咋的,你们能怎么办?” 陈朝举起蜜枣摇了摇,露出一副极其欠打的表情。 看到他这个样子,那个男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仅动手不是眼前少年对手,此刻甚至连言语也尽数落在下风。 他哪里想过眼前少年的心性竟然如此坚韧。 陈朝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嘲讽道:“哪里是我坚韧,其实是你太过不堪了。” 他的声音很淡,像是清风拂过山岗,没有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样的话语,才让眼前的男子更加愤怒。 他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寻常的红润,喉结耸动,好似有些什么东西要从嘴里喷出来,但很快,他便将其憋了回去。 陈朝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失望。 眼前的男子还真能忍。 就在此刻,一道茫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在抢蜜枣?” 那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像是山上的流水。 男子本就极为愤怒,眼前的黑衫少年他无可奈何,此刻又听到有人开口,他那些情绪正好便有了一个宣泄的地方,他头也不转地怒骂道:“哪里来的小东西,不知死活吗?!” 听着这话,陈朝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精彩,甚至有些佩服的意味生出。 在不远处的树下,朱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有些不太开心。 她坐了一个很长的梦,醒了之后觉得肚子有些饿,茫然片刻,这才想起自己大早上出门,是为了到这边来买蜜枣的,可如今都睡了一觉,甚至都已经饿了,蜜枣却还没有买到,自然觉得不满。 再等她打眼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变得更茫然。 等到知晓这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她变得更是生气。 于是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那边走去,同时问了一句。 然后她便听到了那个男子在骂他。 她第一时间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作为万天宫的圣女,虽说在山上没有什么朋友,但师长们都待她极好,平日里别说骂她,就是大声对她说话的次数也极少,可眼前的那个男子竟然还在骂她! 这要是被万天宫里的那些道士知晓,只怕是当即就能把那个男子打死在这里。 朱夏挑起眉毛,有些微怒道:“你是哪家的修士!” 她生气的时候其实也很可爱,两个酒窝出现,其实哪里有半点难看的样子。 男子下意识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的师承?!” 朱夏鼓起腮帮子,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陈朝,他是哪家宗门的?!” 听到陈朝两个字,男子的脸色有了些变化,如今在神都的方外的修士,哪里还有不知道这个左卫副指挥使名字的人?御宴一战,陈朝的声名便已经到了顶峰,再加上他在湖畔和那个女子的赌约,更是上了一层楼。 有着这两桩事情在身上,陈朝的名字,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想到今日不过是出来买蜜枣,便惹到了此人,男子有些懊悔,在神都,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出了名的不怕方外修士,连何夷那种潜龙榜上的人物说打了也就打了,他们又算什么? “他们是老松山的。” 陈朝看着朱夏微笑道:“两人应该是同一宗门?” 朱夏眉头微皱,“就是北边那个不入流的炼气士宗门?” 老松山在方外修士宗门里是二流的存在,怎么也不可能说是不入流,但和万天宫比较起来,实在是差了太多太多,朱夏不以为意,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这话,对于那个男子来说,却不见得有那么好听。 他盯着那少女,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敢胡乱贬低我师门?!” 朱夏不理会他,只是对陈朝说道:“是他们要抢我的蜜枣?还在骂我?” 陈朝摇了摇手里的两袋蜜枣,想了想,认真说道:“虽然没能抢去,但好像事情就是这样的,至于他们骂你这件事,我可以很负责地说,完全是他们不讲道理。” 朱夏看着陈朝这样说,怒气消了些,但还是很认真问道:“我要是这会儿让师父写封信回去,让山上的师长们去老松山讲讲道理,我有没有道理?” 陈朝点头道:“那真的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有道理的事情了。” “好,等会儿回去就告诉师父!” 朱夏打定了主意,变得重新开心起来。 男子却觉得有些冷,那少女表现出来得太过随便,态度太寻常,而且他从少女的话语中得知了对方也是一位方外修士,便有些担忧起来。 沉默片刻,他收敛了许多,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道友名姓?” 他能这么说,已经说明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朱夏却是看着他,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间有朱夏 看到少女逐渐嚣张,男子的心反倒是越来越凉。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桩事情,对方既然已经知晓了他来自老松山,但还是这般不在意,自然出身不凡。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有些颤抖地开口询问道:“道友是万天宫圣女,朱夏道友?” 他开口询问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眼前的少女千万不要是那位万天宫的圣女。 但很多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少女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这话,那个一直没什么话的女子,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就此晕了过去,男子也觉得如坠冰窟,脸色难看无比,同时脸上也写满了惊惧。 老松山这样的方外二流宗门,和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万天宫,真是相差太远太远。 在长街上要抢万天宫圣女的蜜枣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年轻人之间的玩闹,谁都不会在意,往大了说,便是老松山看不起万天宫,毕竟再之后,他可是口出狂言,辱及那位圣女的。 圣女便代表着万天宫的颜面,辱及圣女,那自然也就是辱及了万天宫。 男子此刻心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惹到陈朝都还算是小事,毕竟此人在方外修士里的口碑并不算好,惹了也就惹了。 可朱夏哪里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看到这两个人的样子,陈朝心里舒坦,也就懒得再去想他们有没有吐血的事情了。 伸手递给朱夏一袋她期盼已久的蜜枣,后者迫不及待地伸手从里面拿了一颗出来,塞到嘴里,很快眼睛就眯了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小的月牙。 就是这个味道,这就是她等了好几日的味道。 把手指上的糖汁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她有些不满地对那边的伙计喊道:“你们的蜜枣那么好吃,以后能不能每天多做一些,真的不够啊喂!” 那伙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心满意足的朱夏又吃了好几颗蜜枣,这才看向那两个仍旧跌坐在长街上的家伙,问道:“陈朝,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几名左卫的差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里,此刻在远处,正遥遥看着。 陈朝递了个眼神。 很快,差役们就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谁在闹事!” 听着这话长街上瞬间便嘈杂起来,围观百姓你一嘴我一句地说了起来,听得那几个差役脑袋疼,管事的差役很快便有了决断,吩咐道:“赶紧把这两位仙师送去医治,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要是这两仙师死了,那可是大好……大的不好。” 听着这话,差役们赶紧忙碌起来,很快便把那对男女带走,此刻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的男子哪里会去反对什么,只是任由自己被人带走,说不定还在庆幸。 看到人走了之后,那管事的差役才来到陈朝身前,行礼道:“陈指挥使,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理?” 陈朝看了眼前的差役一眼,随口道:“这还有什么好处理的?就说老松山的修士当街抢夺万天宫圣女的蜜枣,这事儿谁还挑得出来毛病?” 差役为难道:“大人,这理由是否有些过于儿戏了?” 陈朝诧异道:“这难道不是事实?你随便找几个人问问,谁能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差役有些无语,心想事实真要说起来,倒也真是这样,可那两人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万天宫圣女的蜜枣,难道他们还敢动手? 陈朝拍了拍眼前差役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事实也很重要,你就这样记录,到时候他们有事情,自己去找万天宫去,再说了,他们还真的敢找万天宫不成?” 听到这话,差役醍醐灌顶道:“这样一说,属下就明白了。” 陈朝点点头,招了招手,便让他退下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朱夏,有些兴致地问道:“之前说要找人去老松山,不是开玩笑的?” 朱夏正在吃着蜜枣,听着这话,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骂过我,再说了,我也没有招惹他,我有道理,我怕什么!” 陈朝点头称赞道:“很合理。” 朱夏眉头忽然皱起,嘴里的蜜枣忽然不香了。 陈朝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朱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一直在山上,很少下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仗着自己的师门,仗着自己是修士,就可以随意地欺负你们。” 这里的你们,自然是指包括陈朝在内的大梁朝。 抢蜜枣这样的事情,如果她不是万天宫的圣女,没有强大的师门,那么自然也无能为力。 朱夏叹气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 陈朝没急着说话,是的,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就是大梁朝一直以来的处境。 “我是万天宫的圣女,所以他们会怕我,但是他们不会怕你们,所以以后还会欺负你们。” 朱夏皱起眉头,在很努力去想这些事情,可最后她还是没想明白,问道:“可他们为什么不好好修行,一定要欺负别人?” 陈朝看着眼前的少女,想了想,这才微笑道:“以前我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很糟糕,因为我第一次碰到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的时候,他们就想要杀了我。” 朱夏当然知道那个故事,知道最后的结局是陈朝杀了那几个想要杀他的炼气士。 “我那个时候也在想,是不是所有的方外修士都这样,再加上那些四处都存在的妖物,大梁朝的百姓活得真苦。” 陈朝思绪有些纷飞,但很快便收拢回来,微笑道:“后来我就觉得一切都还有些希望。” “蜜枣铺子的那个伙计没那么怕方外修士,我很喜欢。”陈朝看着朱夏笑道:“你这位万天宫的圣女会这么想,我也觉得很不错,世道很难,可不是最差的境地。” 像是朱夏这样的方外修士还会有不少。 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朱夏笑了笑,两个酒窝再度出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灿烂,真像是灿烂的夏天。 “用宗门去压人,用境界去压人,用身份去压人,我都觉得不对,但今天我觉得很高兴,要是真觉得我没道理,那我今天就不讲道理一次了,希望院长不要生气,希望师父也不要生气,也希望你也不要生气……” 陈朝摇头轻声道:“怎么会生气呢。” 是的,怎么会生气呢? 人间有朱夏,是极好的事情。 —— 马上就是新的一月了,继续求月票,另外明天保底四章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街蜜枣铺子那边发生的事情,很快便流传了出来,左卫即便有心遮掩,但当时看到这些事情的百姓实在是太多,自然也就遮掩不住,虽说在左卫的引导下,这桩事情被定性为万天宫圣女朱夏和老松山修士的蜜枣之争,但方外修士们还是选择了漠视这样的事情,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陈朝身上。 这位来自大梁边陲之地的少年指挥使,已经在神都搅起了足够多的风雨,有他参与的事情里,人们很难再去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哪怕那里还有万天宫的圣女在。 只是这一次,方外的年轻修士们没有再激起什么风浪来,那些年轻天才没有出来发声,他们变得很沉默,没有人再去挑衅陈朝,神都忽然变得一片静谧。 风雨渐歇。 但实则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雨,一定会在某天再度出现。 而那个某天,便是万柳会。 在大梁朝给方外修士安排的住处那边,有一片湖,虽说并没有南湖那么大,但却也不算小,也足以说得上风景宜人。 这本是前朝好些富商购置的产业,等到大梁建立,此地便被朝廷收回,改造一番之后,便成了皇家的园林,而后经历数十年,灵宗皇帝将此地作为私产赏给了那位废帝,那位废帝登基之后,则是将此处封存,只是没要几年,大梁皇帝夺了天下,此地被重新归置之后,便交由天御院打理,为的便是这一天。 如今的湖畔,只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人如今都在为着万柳会而做准备,要么在刻苦钻研典籍,要么便是在刻苦修行,很难有人有闲情兴致来到湖畔赏景。 姜树蝉站在湖畔,手里拿着关于蜜枣铺子里发生事情的字条,看了几眼之后,她随手将其丢出,字条飘到风中,便自己燃烧起来,很快便化作一片青烟。 “若水,我会杀了他的。” 看着化作青烟的字条,姜树蝉很平静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但却很坚定,似乎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一定要去做成那桩事情。 “万柳会上不会允许杀人,姜道友有些什么手段?” 一道声音忽然在湖畔响起,很是突然。 姜树蝉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侧,此刻正在看着她。 “洗秋尘,你为何在这里?”姜树蝉很平静地开口,言语中也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即便是被来人知晓了她的想法,她也毫不在意。 洗秋尘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笑道:“万柳会上不会允许杀人,即便你想‘失手’只怕是也很难。” 自从有了万柳会以来,很少有年轻修士会死在武试上,这是年轻人的盛会,没有人想看到自家的年轻人在这里死去,所以这是各方一直保持的默契。 “不过这次既然在神都,有没有意外,倒是也不好说,不过我好奇的是姜道友既然已经决意要羞辱他,为何又起了杀心?” 洗秋尘微笑地看着姜树蝉,湖畔她和陈朝之间的故事所有人都知晓了,两人间的赌注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天。 姜树蝉平静道:“谁说我要在万柳会上杀他。” 依着万柳会的规则,她不见得能遇到陈朝,也更不用说将陈朝杀死了。 洗秋尘挑眉道:“既然不是在万柳会上,那么在哪儿?在神都姜道友只怕是很难出手,毕竟这可是大梁朝的都城,上上下下有无数的眼睛看着,至于在神都之外,我不觉得那个粗鄙武夫会选择在近日离开神都。” 姜树蝉看了洗秋尘一眼,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只是好奇。” 洗秋尘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双眼睛始终停留在姜树蝉的身上。 他来自南疆,最为擅长的便是采阴补阳之法,如今在潜龙榜上,他的名次甚至比姜树蝉还要更高些。 “若是……” 洗秋尘张了张口,只是还没有说完,姜树蝉便冷声道:“住口。” 她的眼中满是寒意,以及不加掩饰地厌恶。 洗秋尘丝毫不以为意,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太多了,初时如同一匹烈马,但只需要好好降服,那种滋味,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比较的。 姜树蝉不再说任何事情,转身而行,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个背影。 洗秋尘看着姜树蝉那曼妙的身姿,眼中则是有着毫不掩饰的狂热。 “等着吧,终有一日……” …… …… 消息传到书院的时候,院长正在和来自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下棋。 两人其实都不是很擅长棋道,故而棋力相当,所以这位道门大真人来了之后,院长便再也没有找过苏意下棋。 两人此刻一局结束,院长小胜,正喜逐颜开地收起棋子的时候,那位道门大真人忽然说道:“我已经写信回山,要不了多久,山中自会有人前往老松山。” 院长一怔,随即皱眉道:“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即便是有些争端,你这家伙也不用如此大动肝火吧?” 老人冷笑一声,“我这一生浑浑噩噩而过,到了如今才有这么一个弟子,她被无端欺辱,我这个做师父的,难道不管不问,说起来我自从来了神都,发生了多少事情?早知道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来参加什么万柳会。” 院长面无表情道:“那入城行刺的事情,倒是可以算在大梁头上,可你那弟子买蜜枣和人有了争端,关我大梁何事?再说了,当然若不是那个小子,你那弟子不见得能安然无恙。” “她要不是去找那个小子,怎么可能会有如今的事情发生?” 老人看着院长,眼神不善。 院长从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怼道:“你这个当师父的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弟子,怪到别人身上做什么,你要是让她不出书院她便不出书院,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我书院惹事?!” 老人自知在言语上无法胜过院长,便不再争论,只是默默伸手去捡棋。 院长变脸也变得极快,微笑道:“道兄,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况且也只是些小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道兄上火,既然已经写信回去,那便也是老松山应得的,不过那个小子道兄要是怪罪,就不讲道理了,毕竟朱夏那丫头还是他救下的,这不送份礼物便已经是失礼了。” 老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冷着脸道:“送礼?我看我迟早要把那丫头都送出去!” 早在之前在进入神都之前,他便对朱夏说过这般年纪最是容易犯花痴的时候,让她自己要小心一些,不要深陷其中。 实际上他当时还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这个宝贝弟子和陈朝有太多接触,但谁能想得到,刚刚一入神都,她便已经和陈朝有了牵挂,如今两人已经成了朋友,只怕是再过些日子,便也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少男少女,这是最容易生出情愫的时候。 念及此处,老人蓦然看向院长,眼中寒光闪过,杀气十足。 院长自然知道缘故,却只是抬起头来,打了个哈哈,“看起来我得见见那个少年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要见你,你如何躲 那天在南街铺子里买的蜜枣味道不错,带回书院之后,谢南渡也觉得不错,故而之后的数日间,陈朝又去买了数次,只是这数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有带着朱夏,也没有带着谢南渡。 每次两袋,一袋给朱夏,另外一袋自然给谢南渡。 今日早起,去南街铺子那边早早排队,可到了那边,不少人都在打量他,排起长龙的蜜枣铺子,不知道是谁在队伍里吼了一嗓子,“陈指挥使来买蜜枣了!” 然后陈朝便发现身前的百姓们让开,直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可以让他直接看到南街铺子的伙计。 陈朝站在原地,摸着头不解说道:“这是干什么?” 看着他这个样子,百姓们纷纷笑了起来,有胆大的百姓说道:“陈指挥使那日替咱们梁人争了口气,百姓们念着陈指挥使的好,别的帮不了指挥使,这还要陈指挥使排队买蜜枣,就没道理了!” 随着他开口,好些人纷纷笑着附和,尤其是他身前的那些人,更是如此。 方外修士在神都横行,却无人能管,神都的各大衙门一味地和稀泥,这让不少百姓早就看不惯了,只是他们又没什么办法,故而只能寄托于朝廷,只是朝廷的反应没等来,陈朝却在那日在此地好好替他们出了口气,他们如今自然高兴,之前陈朝在神都闹出不少风雨,其实他们都有耳闻,也觉得陈朝不错,但毕竟不管是天青县杀炼气士还是御宴胜何夷,都离着他们太远,只有眼前这里,才是和他们切实相关。 陈朝想通了这点,有些汗颜道:“本来就是寻常事情,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日那桩事情不过是恰好碰到了,而且也是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说起来也不是特意做的什么,这会儿被神都百姓这么对待,陈朝真有些受宠若惊。 有妇人从队伍里走出来,提着两袋蜜枣,来到陈朝身前,塞在他怀里,问道:“陈指挥使你喜欢的到底是谢氏的那个天之骄女还是那什么圣女?” 这妇人正好便是那一日在陈朝身前的那一位,当时陈朝还当场编过个谎话骗她。 此刻再次遇见,陈朝的脸有些红,看着她倒是莫名想起了在天青县的时候,自家对面的那个妇人,抱着两袋蜜枣,他笑道:“我喜欢管什么用,得看姑娘的意思。” 不管是谢南渡还是朱夏,那都是天之骄女,她们的眼光都会极高。 妇人笑道:“我看陈指挥使谁都配得上,不过陈指挥使可不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娶两个自然是不行的。” 陈朝被这妇人说得脸热,在湖畔驳人的气势似乎没了,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赶紧告辞。妇人见状拉住他的手臂笑道:“陈指挥使,蜜枣可不是白请你吃的,要在那什么万柳会上给大伙儿增光啊!” “是啊是啊,陈指挥使要在那万柳会上好好替咱们大梁增光!” “那些方外修士一向不把咱们看在眼里,陈指挥使一定要替咱们争口气!” “一定要加油啊,陈指挥使!” …… …… 长街上嘈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哪里还有陈朝说话的机会。 蜜枣铺子的伙计抱着好些蜜枣从铺子里跑了出来,撞开人群,气喘吁吁来到陈朝身前,努力探出头来,笑道:“陈指挥使,我家掌柜的说了,以后陈指挥使要吃蜜枣,有多少算多少,一律不要钱!” 听着这话,长街上自然又是一片赞叹之声响起。 陈朝看着他怀里小山一样的蜜枣,皱眉道:“就算是再喜欢吃这东西,一次吃这么多,那不得腻死?!” 伙计却不管这个,只是坚持说道:“陈指挥使,我家掌柜的说了,不管如何,今日这些陈指挥使是要收下的,至于别日,那再说。” 陈朝看着那小山一样的蜜枣,陷入了沉思。 …… …… 回到书院的时候,走在湖畔,不少学子转头看向陈朝,这位左卫指挥使今日抱着一大堆蜜枣从湖畔而过,很难让人不生出什么心思。 这位,今日去抢了蜜枣铺子? 陈朝不管那些,来到院前,一脚踢开院门,再也坚持不住,怀里的蜜枣散落一地。 柳叶闻声而出,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惊讶道:“你去抢了南街那家蜜枣铺子?” 果然,所有人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 陈朝挑了挑眉,懒得理会这个对他不算有什么好感的小婢女,只是朝着那边喊道:“今儿蜜枣管够,保管你吃到吐!” 谢南渡放下书,看了一眼湖面,这便站起身来,来到院子里,看到散落一地的蜜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去抢了那家南街的蜜枣铺子?”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无语,柳叶则是盯着他,眼里有些挑衅的味道,她眼里的意思很清楚,怎么样?我和我家的小姐看法一样,你还能说些什么? 陈朝随手在地面捡起一袋蜜枣,丢给谢南渡,微笑道:“倒不是抢,我也不知道,原来我现在在神都百姓的眼里,竟然有这么高的威望。” 谢南渡不愧是有名的才女,只是听着这话便猜出了答案,她打开蜜枣袋子,拿起一颗,放在嘴里,点了点头,这蜜枣味道她很满意,是她那些果脯里最好吃的,“期望太大,当没有满足的时候,就会顿觉失望,到时候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朝笑道:“架起台子让你走上去,要是不满意,再把台子拆了,这种事情,倒也不少,不过我想着,即便是真有那一天,也肯定有两个人会站在我这边替我说几句话,有这么几个人,我也觉得还不错。”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蜜枣,随意问道:“这些蜜枣,拿多少给朱夏?” 陈朝说道:“老规矩,一人一半。”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在你心里,我和她也是一人一半?” 听着这话,陈朝又开始紧张起来,这些日子,这样类似的问题他好像自从那日开始,便经常遇到。 “我给你多留一些。”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不过这玩意吃多了,估计会牙疼。” “别的呢?” 谢南渡好像是打定主意要在这些上面刨根问底。 陈朝笑着说道:“我只是把她当作朋友,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那日在南街蜜枣铺子前,他由衷感慨过,人间有朱夏是件极好的事情,因为像是朱夏这样以后注定为成为修士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之一,若是对大梁朝,对人间有着善意,那真是很好的事情。 “你说你要北伐,要为人族收复失地,方外若都是朱夏这样的人,你事情便要好做一些。”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你也觉得她是不错的人。”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站了起来,随手拿起一袋没有开封的蜜枣,朝着前面走去,说道:“跟我来。” 陈朝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谢南渡只是看了他一眼。 陈朝便已经起身,感慨道:“想不到你又有兴致要游湖了。” 谢南渡摇头道:“是先生要见你。” 听着这话,陈朝愣了愣,书院的先生很多,那些夫子都能被称为先生,但谢南渡的先生只有一个。 那位没在大梁朝有一官半职,却地位无比显赫的书院院长。 这样的人物,陈朝其实一直都有些敬仰,想要见一见。 不过如今,这个节点,他却不这么想。 “能不能不见?”陈朝有些抗拒。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同情道:“你既然在这神都,先生要见你,你又能往哪里躲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意料之外 有句话很有道理,叫做山就在那里,你看不看,他都在那里。 院长在书院,在神都,便是那座山,他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不管你看不看,他都在那里。 他想要见你的时候,不管你躲不躲,也都是躲不掉的。 对于这话,不管有没有道理,那便是事实。 走在湖畔,陈朝的心情有些沉重。 谢南渡看出了他的担忧,问道:“你在想什么?”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湖面问道:“我听说院长和当今陛下是极好的朋友。”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当今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已经和先生相识,只是陛下和先生还算不上最好的朋友,陛下最好的朋友应该是已经逝去的国师。” 那位出自鹿鸣寺,却因为早年间游历,来到神都而结识了当今陛下的那个僧人,是如今的大梁皇帝真正的好友,起兵之初,大梁皇帝兵微将寡,若不是有那位国师在身侧献计,屡屡为大梁皇帝点破迷津,他也只怕是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因此皇位更替,大梁皇帝第一件事做的便是将那位僧人封为国师。 “只是很可惜,国师早年间曾替陛下挡过一次暗杀,受了重创,留下了暗伤,在前几年便已经坐化了。陛下特许国师陪葬帝陵,世代相伴。” 大梁朝天监这一朝不过才十三年,事情发生得不算太多,每一桩大事,都被记载得很是清楚,国师和大梁皇帝之间的友谊这种事情,更是有着详细记录。 “国师和陛下少年相识,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和先生更像是君子之交,虽说也有不错的关系,但两人始终一个代表着书院,另外一个主宰着整座大梁朝,关系说不上远近,其中有些东西,说不清楚。” 陈朝不过是问起院长和陛下的关系,谢南渡便说了好些话,这让陈朝有些意外。 谢南渡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陈朝摇摇头,说道:“没了。” 谢南渡不再多说,两人便很快来到了湖畔,湖心小亭便在不远处。 书生魏序在湖畔钓鱼。 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谢南渡见到魏序,认真行礼,随即问道:“师兄在做什么?” 魏序微笑道:“先生今晚要吃鱼。” 说完这话,魏序转头看向陈朝,微笑道:“先生相请。” 陈朝默默行礼,对这位魏先生,虽说对方不喜欢他,但他该有的礼数,却都要有。 行过礼,他朝着湖心小亭走去,脚下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之前那个担忧的少年此刻已经想清楚所有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阻碍。 魏序看着陈朝的背影,平静道:“师妹觉得他身上没有秘密吗?” 陈朝身上的秘密是什么,谢氏不知道,魏氏也不知道,就连那些更大的大人物也不知道,但随着事情的不断发展,很多大人物心里都有了些想法,开始不断地缩小范围,只怕真相要不了多久,便要水落石出。 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事情。 “有没有秘密很重要吗?”谢南渡看着魏序,一双眼睛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魏序微笑道:“若只是朋友,不过君子之交,倒是不管如何都没有什么区别,可若是师妹还想更进一步,到时候或许要面临极难的选择。” 听着这话,谢南渡摇头道:“选择这种事情,本就是心志不坚之人才会有的事情。” 她话没说完,但魏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魏序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去争论,只是手一抖,手中的青绿竹竿一扬,一尾肥美的鲤鱼就这样被他扯了起来,鱼尾摆动,有不少水珠四溅。 谢南渡则是抬头去看那个朝着湖心走去的少年。 …… …… 陈朝走在那条通往湖心的路上。 眼前那座小亭便在前方不远处。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坚定。 亭下的院长已经站起来,就在那里看着陈朝,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神情平静,看着那个黑衫少年,也无半点情绪流露,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院长的确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他此刻若是想要难为陈朝,有无数种方法,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在这里看着那个少年从远处走来,最后来到他的身前。 院长站在亭下,陈朝站在亭外。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 “见过院长。” 陈朝开始行礼,对这位院长,他需要表示自己的尊重。 院长看着他,没有说话。 很久没有说话。 这个时间很长,长到让陈朝觉得都有些实在是太长。 “左卫的副指挥使,更早一些的天青县镇守使,可在更早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呢?” 是的,人不能免俗,即便是院长这样的人物也是如此,他对眼前少年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院长没有用什么手段,他问话的时候,没有什么精神上的压迫,他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在湖畔读书读到精彩之处,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书写得极好,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呢。 陈朝面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晚辈自幼在渭水畔长大。” 在谢氏的时候,面对那个老人的询问,陈朝给出的答案就是这个,自幼在渭水畔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一次,陈朝省去了后面半句话,只说了前面那句话。 他低着头,院长无法看到他的眼睛,好似就很难判断陈朝是不是在说谎。 院长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而是说道:“在渭水畔长大,那就必然经历那场大水,能从那场大祸里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天监十一年的大水,很多人此刻都根本不愿意去提起那个事情。 太过惨烈。 陈朝说道:“晚辈命大,才艰难活了下来。” 他这句话很有意思,既说了他经历过那场大祸,又佐证了前面所说在渭水畔长大的事情。 院长微笑道:“从天监十一年,到天监十三年,你便做两年多的天青县镇守使,中间应该还有些空白。” “只是你天监十一年之前的事情,好似也查不到,真是让人很难不多想。” 院长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春风一般,说道:“其实不用你回答,我也知道有一种可能是你出身足够卑微,不过是渭水畔的寻常人家,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在意,那是湖畔的野草,很是不起眼,谁会去看呢?一场大水,野草也被淹没,便再也没有人知道来历,因为再也无法去查,最后出现在天青县,或许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所以所有人都把你想得太过复杂,认为你有什么大来头,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这样的事情,便是真相吗?” 他很认真的询问。 在神都所有人都在把陈朝往前朝破落户的后人身上去想,在把他往那位废帝身上去想的时候,院长却看到了另外的东西,他走了另外的一个极端。 但这样的猜测却是也有合理性。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之后,便要他告诉自己的答案。 院长却在这个时候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知晓,你不必说。” 陈朝有些茫然。 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让那些人再猜一猜。” 陈朝苦笑道:“院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院长微笑道:“读书人嘛,总是喜欢云里雾里的,我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当然也是这样,有些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你也得自己去想是不是有意思。” 陈朝错愕不已,他早已经想过自己来到亭下,院长定然有一番疾风骤雨,但哪里想到,如今院长虽然还是开口了,但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压力,院长甚至显得很平静,开口说话,也很随意。 陈朝松了口气,说道:“晚辈还以为又是一番勾心斗角。” 院长摇头道:“你虽说有些声名,在同龄人里也算是了不起,但论起来城府算计,你和我这个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家伙怎么比?” —— 如果能行的话,应该还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这样的院长不足奇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恼火,但很快还是笑了起来。 确实是很想笑。 院长这样开口,他是根本没有想过的,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在他的固有认知里,应当是十分严肃的一个人,但如今一见,陈朝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不过他还是觉得院长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没有什么理由,那纯粹是下意识的认知。 院长给他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院长伸手抓了一把鱼食丢到湖面,说道:“其实出身高贵也好,贫贱也好,只要有点天赋,努努力,都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当然了,高贵的出身会帮你省去不少麻烦,说到这里,我倒是想到一个故事……” 院长看向陈朝。 陈朝很明白此刻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于是便很认真地问道:“院长所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 院长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只是好些年前,一个来自南方的穷酸读书人,一路步行,闯过万千山水,历经艰险,幸好是没有死在那些妖物的手上,最后来到书院求学被拒,便在不远处的酒楼做了好几个月的伙计,有朝一日有幸见到了当时的院长,更有幸被院长收为弟子……” 听着这个不算是太俗气,但也很老套的故事,陈朝由衷地称赞道:“那个穷酸读书人真是了不起,心志坚定,更是我辈楷模,想来他之后也有大成就吧?” 院长点点头,感慨道:“而后他用心求学,专心修行,过了许多年,终有所成,接过了院长的衣钵,如今便是书院院长。” 陈朝惊异道:“原来那人便是院长,怪不得啊,怪不得!” 院长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如何?” 陈朝认真道:“想来也只有院长这样大毅力的人,才会有如此成就,若非这样大毅力,怎能成事?” 院长有些满意地点头道:“这个故事我对人说过许多次,但你的反应,我最满意。” “想来是因为晚辈情真意切,真心折服。” “不,是这么多人里,唯独只有你最不要脸。” 院长冷笑道:“别人听了故事的前半段,便知道那是我的故事,你这般聪明,却装作不知,还要这样捧我,无耻程度,只怕是无人能及。” 陈朝有些尴尬,心想我哪里想得到你是这般行径的老家伙,之前我不过顺着你说,这会儿你倒是来说起我无耻了。 院长不以为意,只是随口说道:“你这性子我是有些喜欢,若是没遇到南渡那丫头,或许你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不过既然已经无耻了,陈朝不介意无耻到底,“既然院长有意,晚辈也愿意拜在院长门下,成为院长第七十三位弟子。” 整个大梁朝,腿粗的也就那么几位,眼前这位,自然是其中之一,既然有机会抱上他的大腿,那便早早抱上就是,还犹豫什么? “我早年间发过重誓,此生只收七十二个弟子,如今已经圆满,即便有些遗憾,也就这般罢了。” 院长一拂袖,高人姿态尽显。 陈朝真挚说道:“世间誓言,不过只能证一时之心意,哪里是能亘古不变的,院长既然是当世最了不起的数人之一,为何会局限于誓言两字上?” 院长听着这话,若有所思,但是随即笑道:“小子,真有一张好嘴。” “你可知晓,这个故事里,其实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院长忽然看向陈朝。 陈朝想也不想便说道:“是自己。” “自己若不适合修行,若不适合读书,即便是再努力,再有运气碰到那位院长,再有幸进入书院,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成就,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很是残酷,就是你再如何努力,在某些时候,都抵不过天赋,抵不过适合两字。” “她不过看一卷剑修之法,花上半月时间,便能御使飞剑,可我曾经很想成为一位修士,但最后却也只能成为一介武夫。” 陈朝颇有些感慨,不是嫉妒谢南渡,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就和他说的一样,没有什么道理,有些人天生便不用为很多事情烦恼,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院长感慨道:“那丫头的天赋的确是罕见,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亭下见她便起了收徒之意。” 道剑双修,以后甚至是在两条路上都能走得极远,那样的人物,注定要震动世间,名留青史。 “至于你,做个武夫没什么不好的,我大梁朝最有骨气的便是武夫,脊梁最直的也是武夫,你这少年虽然油嘴滑舌了些,但到底还是有些不错。” 说完这话,他也没有给陈朝插话的机会,转而说道:“你在那日救下朱夏,万天宫本该送你一份大礼,不过有个老家伙没什么道理,竟然想要拒不认账,你说说想要什么,灵药法器?我来帮你。” 陈朝想了想,有些为难道:“晚辈和朱夏已经是朋友,再索要什么,只怕有些不好。” 院长冷笑着说道:“你不想要大礼,看起来就是打那个丫头的主意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这也能扯到一起去?毫无道理。 “说起来,你小子是不是也在打我那弟子的主意?” 院长看着陈朝,眼里好似在闪过杀机。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管是朱夏也好,还是谢南渡也好,果然身后都有一个不太愿意讲道理的人,他应付不了。 只是院长变脸的极快,很快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着说道:“小子,万柳会就快开始了,帮大梁朝争口气吧,有时候,人们对你的身份再多猜测,其实都不如自己做些什么来得有意思。” …… …… 回到湖畔,魏序早已经离去。 谢南渡还在。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朝着不远处走去。 走出很久之后,谢南渡问道:“你觉得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南渡对于别的事情不关心,诸如他们两人聊了些什么,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陈朝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院长是个读书人。” 他第一眼看到院长的时候,便觉得他是个读书人。 “什么样的读书人?” “就是读书人。” 陈朝摇摇头,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读书人,但那是他第一眼的感觉,院长是个读书人。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继续去问,就这么安静地走在湖畔。 陈朝忽然说道:“马上便是文试了,我希望你能够取胜。” 谢南渡问道:“哪怕对手是朱夏?” 陈朝点头道:“不管是谁。” “我也祝你武试夺魁。” “我觉得不太容易,武夫很吃亏。” “天底下容易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做了,我们做些难的事情便好了。” “有道理。” 谢南渡沉默了会儿,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有个少女在开口询问,声音很淡,让人不知道她的情绪如何。 黑衫少年想了想,说道:“你猜。” 少女微笑着点头道:“很好。” 黑衫少年也问道:“你呢?” 少女摇摇头道:“不告诉你。”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湖畔有柳 见过了院长,又抽空打熬了一次身躯,最后更是陪着宋敛去了那妇人家里吃了顿饭,走出那妇人院子的时候,宋敛不知道第几次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感慨道:“不得不说,干豇豆炖干竹笋,真的味道极好。” 陈朝笑道:“是啊,大人可是足足吃了八碗米饭,要不是时不时大人买些米送来,只怕是大人你下一次,就真的去不了这大姐家里蹭饭了。” 宋敛笑而不语,很是满足。 “天天吃干豇豆炖干竹笋,给个皇帝都不换。” 宋敛最后下了定论,声音里有些纯粹的高兴。 陈朝笑着说道:“是有个能做这道菜的媳妇儿,才是最重要的吧?” 宋敛听到这里,马上望着陈朝问道:“我还要等多久?” 陈朝揉着脑袋,笑眯眯道:“也许等不了多久。” 他来这么些日子,其实早就看出来那个妇人对宋敛有些心思了,只是妇人的脸皮薄,这种事情,总该是宋敛开口才是,不过这会儿要叫宋敛开口,陈朝也知道,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还要犹豫,还下不定决心。 宋敛冷哼一声,对于这样的答案不是太满意,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而说道:“这些日子神都很是平静,所有人都在等万柳会。” 陈朝点头道:“我也在等。” 宋敛认真问道:“到底有没有把握,大梁朝的修士夺魁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 陈朝想了想,微笑道:“如果是之前,我至多可以回答大人试一试,现在嘛,我可以说拼一拼。” 宋敛叹道:“这种事情你还是要量力而行,即便是没有夺魁,依着你的潜力,以后也注定是我大梁朝极为重要的人物,不要想太多。” 陈朝听着这话,颇有些感动,正要说些什么,宋敛便压低声音问道:“你自己有没有把握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方,八强还是四强?” 陈朝皱眉道:“大人此言何意?” 宋敛幽幽说道:“前些日子神都各大赌坊已经开盘了,我有些闲钱,也想压下去。” 陈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感慨道:“想不到我这样看那样看,最后都没有看清楚大人。” 宋敛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看清楚这些东西。” 陈朝沉默不语。 “别愣着,赶紧告诉我,我好去下注,下半辈子我怎么过,就看你了。” …… …… 蝉鸣声不断响起,书院南湖畔的柳树上的夏蝉变得何其多,这意味着盛夏真正的到来,也意味着,如今神都最为紧要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万柳会要召开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整个人族的大事,毕竟万柳会的创建,从本质上来说,便是为人族发掘真正的天才,许多年前,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的年轻人,之后大多数都成为了人族极为重要的人物。 而这些年的万柳会虽说已经不如那些年被人重视,但绝对也还是修行界里,一等一的重要盛会。 大梁朝第一次召开这种属于整个修行界的盛会,没有任何经验,但为了今天,大梁朝已经准备了十年,因此没有半点仓促之感,用以比试的场地早已经安排妥当,在西城一片湖前,那里十年前便开始营建,到了如今,设施不可谓不完全。 湖畔有好些柳树,和南湖相似,是十年前为了今日种下,倒也是和万柳会三个字相得益彰,不远处有些巨石,颇为平整,看起来没有任何修整过的样子,好似天然便是一方石台。 而这些石台远不止只有一座,而是十数座都立在湖畔,这便是之后武试的地方。 而在石台不远处,则是一座沿湖而生的小山,山上有着一片一片的楼阁。 那些楼阁修得极为宽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高台,实际上这便是一座高台,站在那边,可以看到湖畔的景象。 而那些楼阁上,则会出现各家宗门的大人物在此观景,只是文试一向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出题和答题,一向没有人有太多兴趣,武试却还要十余日才召开,只是今日是万柳会开始的日子,即便那些大人物觉得再无趣,面子上的事情却是要做足,虽说今年的主持者是大梁朝,他们也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可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小事上落了自家宗门的名声。 故而过了辰时,随着蝉鸣声响起,天边的云彩里有数道霞光而起,数道身影便在云里出现。 那些都是来到神都的那些修士里的真正大人物,有的是一方掌教,有的便是一座宗门里掌律之类的重要人物。 或许是因为大梁朝举办万柳会,也或许是因为万柳会这些年早就不是当初那般遭人重视,那些真正超一流的宗门,却是一个都没到。 没有大人物来观礼,也没有年轻修士来参加这场万柳会。 数道身影落到那边的楼阁上,年轻修士们拾阶而上,去到提前划分的区域里。 他们也在想,今日的万柳会那位大梁皇帝会不会亲自到场,如果不是那位皇帝陛下,那么会不会是那位镇守使? 这么大的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强大的人物来替大梁朝镇住场面的。 忽然,场间响起一道惊呼声。 湖畔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身着麻衣的白发老人带着一个少女缓慢沿着湖畔而行。 看着那个老人和那个少女,修士们很快安静下来。 那些大人物也是如此。 麻衣老人的境界太高,是一位道门大真人,并且出自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万天宫,由不得他们不尊敬。 那个少女境界不高,但身份太高,万天宫的圣女,年轻一代的修士里,没有人敢招惹。 想起招惹两个字,人们便不由得想起更早之前的故事。 在楼阁远处,老松山的修士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曾在长街上因为蜜枣和朱夏有过争执的两人,更是默默藏在了人群里,不敢去看湖畔。 随着麻衣老人缓慢来到楼阁之上,修士们全都默默见礼,就连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也都如此。 他们都表露出了极大的尊敬。 朱夏却一直在四处打量,好似在寻找什么。 —— 这章前半段是上午写的,本来打算很快写完就给发出来,忙了些事情到下午,体内那颗结石从肾里出来了,开始往下走,这本来是好事,但是往下走这个过程 真的很痛苦,有得过结石的朋友就应该明白,折磨了我数个小时之后,现在缓解了些,今天就这一章了,见谅见谅。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年轻人们 看着那个有着两个酒窝的少女不断的四处张望,修士们也有些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想要知道这个少女到底在找些什么。 她是万天宫的圣女,这些日子却一直住在书院,这桩事情本就让人有些意外,但想到她入城之时险些被刺杀,安排她在书院暂住,大概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可如今万天宫的年轻修士们早已经来了,她又在寻找些什么? 在楼阁中央某处,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站在这里,沉默不语,谢令看了一眼这边,发现自己那位族妹还没来,再看了一眼,发现陈朝也没来,脸色便有些冷。 宁氏少年显然也注意到了谢南渡和陈朝还没来,有些恼火说道:“今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们两人怎么能迟到?!” 他声音不算太小,因此周遭好些人都听到了,自然也就引来了好些讥笑声。 那是毫不掩饰地嘲讽。 今日对于大梁朝来说,是准备了十年的大日子,被选中代表大梁朝参加这场万柳会的年轻人们自然要极为重视,要不然这便是对那位皇帝陛下的不敬,可如今陈朝和谢南渡双双缺席迟到,是否意味着这两人有些太过轻视此事? 谢南渡还好说,她毕竟是院长的弟子,即便做得有些不好,那些声音也会小一些,可陈朝身为大梁朝的武官,左卫的副指挥使,今日迟到,怎么都说不过去。 有人笑道:“此人向来如此,当初在御宴上也敢迟到,如今又是如此,很显然,他哪里将那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 离着大梁朝那些年轻修士们很近的修行宗门有年轻修士开口,那是那夜参加过御宴的人物。 当夜御宴上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但他却还是刻意无视,自然是要借题发挥。 谢令沉默片刻,平静道:“时间还没到,如何能说他们迟到?” 这位谢氏被选出的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在那夜御宴上一直保持着沉默,如今在万柳会上,却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想来这和陈朝去过谢氏有关。 宁氏少年听着谢令这么说,脸色变得有些僵,看了谢令好几眼之后,不再开口。 王宽也开口道:“的确如此,时间还没到,他们说不上迟到。” 他来自书院,那夜之后便对陈朝有了很大改观,如今替他说话,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到这边有人这般说,那之前开口的年轻修士也沉默下去,冷哼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说。 今日再如何,也要给大梁朝留些面子,这是自家师长出门之前便嘱咐的事情,他即便很想做些什么,也要考虑这些事情。 “兴许是有些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年轻人这么说道。 夏渊皱眉说道:“即便如此,也该早一些才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周围的其余几人能听到,人们感知到他的情绪,知晓他有些不满,但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恼火。 他一直以来对陈朝便没有私怨,之前对陈朝有些不满,是因为陈朝和书院之间的事情,之后在御宴上他已经有些改观,不过今日的事情,倒是让他对陈朝又多了几分其他的不满情绪。 “问题不大,我只是有些好奇,今日是谁来主持万柳会。” 谢令看着那些石台感慨道:“陛下不回来,难道真是那位镇守使大人?” “或许是天御院的院长大人?” 有人开口,正是来自天御院的年轻修士。 一直以来,天御院便是和那些方外修士打交道的,如果今日真的是那位院长,也说得过去。 只是万柳会这般重要的对事情,天御院院长虽然也是大人物,可不见得真能压得住场子,毕竟那位院长不管是名声还是境界,都好似不是太适合。 王宽想了想,微笑道:“有没有可能是院长?” 天御院的院长也是院长,但不加任何前缀的院长只能是那位书院院长。 书院立在南湖之畔,理论上并不受大梁朝管辖,但这么多年来,书院一直和世俗王朝之间联系深远,今日若是院长亲自来主持,倒也不是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 听着王宽这么开口,其余几人都觉得有些道理。 若真是院长,那便是谁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了,依着院长的威望和境界,已经足以说明大梁朝对于万柳会的重视了。 甚至有些太过重视了。 “要是院长亲至,我等也算是没有白来。” 谢令微笑着开口,他早年间便很想拜入院长门下,为此谢氏也为他做过许多努力,不过最后院长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但这却丝毫不影响院长在他心中的地位。 王宽也是感慨道:“我入书院这么些年,也是没有见过院长一面,若是今日得以一见,也算是了此心结。” 院长虽然是书院的院长,但在书院里,寻常学子想要见到院长却也不容易。 也或许他们即便见到院长,也认不出院长。 毕竟在很多人的认知里,院长理应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 …… 一驾马车缓慢在湖畔远处停下,驾车的是左卫的差役翁泉,他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朝着里面喊道:“副指挥使,前面马车不让进去了。” 陈朝探出头来,走出车厢,顺带着掀起帘子,谢南渡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了一眼前方,陈朝有些不太高兴道:“院长到了这个节骨眼,非要找你做什么,难道是有文试的题目要透露给你?” 今日他本来早早便醒来,来到书院等着谢南渡一同过来,却没想到就在动身之前,院长却要和谢南渡见一面,至于说了些什么,陈朝并不清楚,但这一耽搁,的确是花了不少时间,他们来迟,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还没迟,着急什么?” 陈朝皱眉道:“即便没迟,也该早些才是,这会儿过去,说不定无数道目光都要落到身上,那种感觉真是不太好。” 杀妖的第一要义,是要比妖藏得更深,躲在暗处,总归是好的。 谢南渡说道:“你做的那些事情,早已经注定让你会暴露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哪里还能躲?” “那也不是现在这种暴露,到时候走到那边,无数道目光落下,我不相信你还能这么淡然。” 陈朝有些头大,和谢南渡一直朝着那边走去,心里有些没底。 谢南渡淡然道:“之后文试,更有无数人在一旁看着,若是因此而紧张,便忘了好些东西,岂不是吃亏?” 实际上万柳会的章程这样,也存了考验这些年轻人心性的想法。 陈朝点点头。 谢南渡忽然说道:“你来了神都之后,不如在天青县的时候沉稳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毕竟在那边活了两年多,对周围都要熟悉,神都却是太大,有些茫然。” “回不去了。” 谢南渡看着他,只说了这几个字。 陈朝也明白,微微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湖畔,果不其然,一出现在湖畔,两人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两人身上,如今的两人,早已经是神都的风云人物。 一个是院长的关门弟子,光是这个身份,便并非一般人可以比较的了,至于另外一个,这些日子在神都做了太多的事情,名声更大。 朱夏看着湖畔的两人,眼里迸发些光彩,趴在栏杆上,笑着朝两人招手。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神色各异。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人问道:“那个黑衫少年便是陈朝?” 那是来自方外的修士,早就听说过陈朝的名字,但却是没有见过他。 “是的,那少年便是在杀了言若水郭溪等人的陈朝。” 有人应道。 “一个粗鄙武夫,竟然也敢如此,若是让我在万柳会上遇到他,定然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可惜万柳会上不能杀人,要不然将此人打杀在这里,也是极好的事情,也好让大梁朝这些粗鄙武夫知道,我方外修士如何可欺?”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总有离开神都的那日,到时候将其杀了便是。” “我听说此人曾经大放厥词,要夺得魁首,真是可笑。” “井底之蛙罢了。” 楼阁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讥笑之意十足。 何夷站在人群中央,听着这些话,想着那日御宴上和那个黑衫少年的对话,沉默不语。 那夜之后,他道心受损,之后虽然看开了些,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在万柳会上,只怕是很难有太好的成绩了。 身在潜龙榜上,却败给了潜龙榜之外的人,这是他心底怎么都抹不去的那片阴影。 只是他自己没了希望,却不由得觉着陈朝或许有些别的可能。 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给他留下了太多别的印象。 就在何夷思考的时候,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惊呼。 此刻陈朝和谢南渡已经来到楼阁之上,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修士们和观礼的大人物和修士们也都到了。 唯一没到的人,是主持万柳会的那个人。 直到现在,湖畔出现了一个人。 看着那个人,很多人都有些意外。 谁都没想到,今日主持万柳会的人,竟然会是他。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新柳发芽 “我都没想到,居然是他!” 陈朝来到了楼阁上,站到了那些大梁朝的年轻人之间,看着湖畔,发现出现在湖畔的那人是个书生的时候,便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今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大梁朝到底是谁来主持万柳会,为此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探讨起来。 天御院院长、书院院长以及那位镇守使大人,都是极有可能的人选。 但谁都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却是一个书生。 这是一个在神都极为出名的书生。 也或许是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 他出身魏氏,是院长弟子。 但身份再不凡,今日这么大的事情,他来主持,是否也有些不太合适? “这位魏先生果然是早就踏足忘忧境界了。” 有人轻声感慨,之前万天宫圣女朱夏被刺杀的事情,神都惊起了无数风雨,大人物们在探查那桩事情的时候,其实得到的最大消息,不是幕后之人是谁,而是魏序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这件事。 他在那条小巷,轻易便杀了那个踏足彼岸上境的老人。 魏序如今什么年纪?拜入院长门下又才多少年?便已经踏足这个境界,足以说明他是真正的天才。 就算是放到方外的修行界里,魏序也绝对当得起天才之名。 和魏序的成就比起来,他如今的名声,其实还是太小了。 王宽感慨道:“原来是魏先生,倒也合适。” 他没有见过院长,但魏序却是偶尔会在书院见到,这位出身魏氏的书生,脾气极好,若是有人向他请教什么,他也会耐心解答,不管是书上的那些圣贤道理,还是修行上的什么疑惑,不外若是。 因此魏序在书院的名声极好。 夏渊点头赞同道:“既然魏先生已经踏足忘忧境界,那自然有资格主持万柳会了,只是我没想到,魏先生境界竟然如此高。” 人们很难把那个温和的书生和忘忧强者联系起来。 但如今的事实便是如此。 陈朝看着那个在湖畔缓行的书生,说道:“要是趁着这会儿过来,有魏先生吸引大家的目光,肯定就没人看我们了。”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然后说道:“居然是师兄。” 她这话的意思是惊讶,但看她这个样子,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 陈朝疑惑问道:“难道原本不该是魏先生?” 不等谢南渡说话,陈朝自顾自说道:“难道最开始的人选会是院长?”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即便不是师兄,也不会是先生。” 陈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院长这般高远的人物,只怕也是不会在意这些俗事。”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朝和院长只不过见了一面,虽说知晓了一些院长的性子,但在心中还是将院长当作高人看待的,可谢南渡身为院长弟子,自然知晓,自家先生是真的觉得万柳会没什么意义,而且他也很懒,认为这样的事情会浪费自己的生命,所以不管如何,他都是不会来的。 而之前在离开书院之前,见她一面,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说了些鼓励的话。 哪里有别的什么东西。 有一点,很多读书人都无法相信,那就是他们心目中如同神明的院长,真的和他们想象里的那种读书人相差甚远。 …… …… 魏序从湖畔一跃而起,来到了那最大的石台上,看着楼阁那边,很是平静地说了些话。 大概是说了说万柳会的起源和发展,以及历届万柳会涌现出来的年轻天才,最后感谢了一番到场的那些修士和宗门,最后便要宣告万柳会开始。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看起来为了今天,已经准备了好些时候。 陈朝看着魏序的样子,心想这样的事情让那位院长来做,的确是有些难为他。 只怕这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楼阁上的大人物没有人开口,对魏序主持万柳会,他们看起来没有任何异议,魏序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虽然年纪尚浅,但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更加契合万柳会。 毕竟万柳会,一直都是年轻人的盛会。 人们听着那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有些犯困,那些女修士则是看着魏序,眼里有些光芒。 修士们看不起武夫,但却不包括书院的修士,魏序这个年纪便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自然很吸引人。 “也不知道这位魏先生有没有道侣,这般年纪便是这个境界,真得好了不起。” 有女修士忍不住感慨起来,只是声音不大,应该是怕被人听去了,毕竟魏序还是大梁朝的修士。 书院和大梁朝,很难分开。 魏序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只是一丝不苟地继续在说事情。 但场间的修士却渐渐严肃起来。 空气里变得很是安静。 有些凝重的气氛油然而生。 陈朝的脸色变得不太寻常。 听到后面,陈朝咬牙道:“这他娘的不是在针对老子?!” 他有些生气,所以一时间没有忍住。 谢南渡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眼中多了许多情绪。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脸色变得极为精彩,王宽为首的书院学子没有太多情绪变化,来自天御院的两人则是脸色有些苍白。 各大世家出来的几人也是脸色有些难看。 魏序站在高台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 …… 万柳会这么些年以来,虽说一直是世间年轻修士里第一等的盛会,并不是别的盛会可以比拟的,但随着这些年好些宗门渐渐已经对万柳会不太重视,加上别的方外宗门也在尝试组织新的盛会,其实万柳会的地位已经是岌岌可危。 基于现状,万柳会终于又迎来了许多年后的又一次改革。 文试依旧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武试却是有了变化,原本不过是寻常的通过打擂台的形式来决定胜负,但如今却有了新的变化。 大人物们会开辟一座小天地,将参加武试的年轻修士们丢入其中,小天地之中有许多妖物,每个妖物身上都被大人物们做了标记,再加上他们会发出有特殊标记的身份竹牌,可以记录每个年轻修士在小天地里斩杀妖物的战绩。 这场改革彻底推翻以前的武试,万柳会进入了新的篇章。 年轻人之间的较量,变得更为实在,毕竟人族最大的敌人便是妖族,以杀妖多少来确定名次,其实再合适不过。 只是有些修士开始担忧起来要是如此,那些进入小天地的年轻修士们会不会被妖物杀死在里面。 不过没等到他们发出疑问,魏序便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他们手上的竹牌本就是特别的法器,若是遇到无法继续进行的局面,那么捏碎竹牌,自然也就可以瞬息退出小天地。 而在外面的大人物也会时时刻刻的关注着里面的情况,若是有什么大的意外发生,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进入其中,解救他们。 魏序平静道:“武试只以杀妖多少,所杀妖物境界高低来记名次。” 这句话便是武试的规矩,却包含着太多意思。 规则里没有提及修士们是否可以联手,也没有提及修士们是否可以相互攻伐,既然没有提及,其实便是都允许的。 新的比试,对万柳会的武试来说更有意义,也势必会让修士们重新燃起对万柳会的兴趣。 这对于万柳会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只是这一届万柳会既然是改革的第一届,想来也肯定会发生许多意外。 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是怎么达成一致的。 但不管如何,如今事情便已经成了定论,如今魏序只是代表着各方来告诉参会的年轻人们,却不是来和他们商量的。 说完这些,魏序问道:“诸位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看着楼阁那边,很是平静,楼阁上的年轻人们显得更平静,却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否也是如此。 “敢问魏先生,我们若是死在那座小天地里了,该如何?” 有年轻修士开口询问,也有些想要知道答案。 魏序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表示很遗憾。” 听着这话,没人笑得出来,都觉得心头有些凉。 魏序没有做出什么解释,也就是说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 “因为是第一届,所有肯定会出现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意外,所以诸位若是害怕,可以选择退出。” 魏序的声音很淡,这般说话也像是清风拂过。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风很冷。 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出,那么会变成被人耻笑的对象。 况且退出的理由是什么? 不敢和妖族对抗? 人族自古以来的敌人,便是妖族,他们身为方外修士,平日里便自视甚高,此刻若是说不敢和妖族对抗,那么还有脸吗? 可是……这真的有可能死人的。 这是大恐怖。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知道是否是好事 修士们动辄便拥有远超常人的寿命,他们若是不招惹事情,只是安心修行,那么他们可以活很久很久。 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修士,其实是根本不会掺和世间的事情的,他们每日安心修行,为的是求证大道。 生死之间,真是有大恐怖。 年轻的修士们如同初生的朝阳,他们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谁也不愿意自己还未绽放,便已经陨落,所以真的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许多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便会涌了出来。 年轻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有的人脸上满是担忧,“若是真有可能出事,我可不想把命丢在里面……” 有人说道:“既然是各家长辈都认可的事情,那么不见得真要出什么事情,我们不应该过于担心。” “可是……可是……真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有女修士脸色变得煞白,对这样的结果担忧到了极点。 他们都是各自宗门里的天之骄子,不愿意去涉险。 “有什么好怕的,妖族与我人族乃是大敌,说不定某一日我们便要再次大战,提前熟悉,有益无害。” 有年轻修士神色肃穆,对此表示自己的赞同。 只是他的这番言语没有得到什么人的赞同,和妖族之间,方外修士们向来秉承着只要妖族不大举南下有灭亡人族的想法,他们几乎是不会怎么参与到其中的,在世间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这个上面? 楼阁上的年轻修士们说了很多,魏序却不在意,只是在宣告万柳会开始之后,便离开了高台上。 之后自然有大梁朝的官员领着那些参加文试的年轻人去指定的地方开始考试。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觉得这次改革是针对你的?” 陈朝皱眉道:“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想,我还没有到他们这么多大人物针对的地步,只是有些太巧了。” “你在天青县杀了两年的妖,按理来说,这次改革对你来说,是最合适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武试改革,以杀妖多少来确定名次,对于陈朝来说,真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有许多杀妖的经验,算是驾轻就熟。 陈朝叹道:“可那里面不仅是妖,还有好些人。” 他已经在世间惹起诸多风雨,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想要在武试上羞辱他,如今武试改了,但他们的想法不会改。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他们不会死,那么把他们当成妖又有什么问题?” 陈朝说道:“虽然很有道理,但依旧很麻烦。” 谢南渡不再多说,因为远处响起钟声,要参加文试的修士去集合了。 陈朝陪着她走下楼阁,来到湖畔,这里早已经有好些桌子。 这文试的初试看着很是寻常简陋,竟然就只是在湖畔答题。 陈朝被拦在了远处,谢南渡一言不发的朝着湖畔而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陈朝转过头来,果不其然,是朱夏。 这个万天宫圣女看着陈朝,笑眯眯道:“怎么样,这次改革是不是正如你所愿?” 陈朝苦笑道:“我可没觉得这是好事,搞不好会死人的。” 说是那捏碎竹牌就可以离开,但到底是不是这样,还不好说。 朱夏鼓励道:“你可别泄气,我很相信你的,你肯定能有很好的成绩。” 陈朝看向远处的湖畔,那边第一批参加文试的修士已经开始答题,湖畔变得很是安静。 更远处,有修士开始缓慢离开。 对于文试,本来就没有太多修士会有什么兴趣,即便要看,那也只有在最后一日分出魁首那日里才有些精彩的画面。 “你一定要赢啊。” 朱夏的眼睛里满是光彩,看着陈朝的时候,好似有万丈光芒。 陈朝很少感受这样的情绪,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期待吗? “你要是赢了,肯定别说是蜜枣了,就是别的什么吃食,也不要钱了吧?其实要不要钱倒不是什么事情,重要的事情是不用排队,你知道的,你们神都有好些好吃的东西,可就是要排队这件事,很让人心烦啊!” 陈朝刚生出的情绪在这会儿彻底消散,他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少女,没有想到她想自己赢的理由这么简单而寻常。 她只是想着等陈朝成为武试魁首之后,便很有可能不用再去排队,那样她就可以吃遍那些想吃的吃食了。 “我前些日子闲的没事,又发现几家铺子不错,就是同样需要排队,陈朝,这样真的很麻烦哎。” 朱夏根本没有察觉陈朝的情绪变化。 陈朝看着她认真建议道:“如果没有那么多想吃的,会不会好一点?” 朱夏嘟起嘴,摇头道:“不要。” 她自从来了神都之后,才知晓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这才刚刚乐在其中,现在让她放弃,她自然是不肯的。 陈朝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尽量,要不然我只能每天早早起来帮你去买东西了。”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湖畔,却没能看到湖畔,因为他的视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一个年轻人看着陈朝,问道:“你就是陈朝?” 这些日子,这样的问题陈朝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了,陈朝干脆摇头道:“不是。” 年轻人皱眉道:“你这般胆小,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陈朝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问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听着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压抑着怒意道:“听到万柳会武试改革,你有些庆幸吧?” 随着陈朝在世间搅起这么些风雨,不少人已经完全知晓了他的那些并不算是太多的经历,知道他来自天青县,前些年是在以杀妖为生。 而且在之后的很多场合里,陈朝都说过自己擅长杀妖,只会杀妖。 “你不用庆幸,等到武试开始,我会第一个找到你,然后将你彻底击败,你若是运气差些,说不定在你捏碎那块竹牌之前,我就会杀了你。” 年轻人讥笑道:“你要是害怕了,现在退出倒是也来得及。” 陈朝看着年轻人笑了笑,说道:“希望你运气够好,没有遇到我,要不然我真会让你后悔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年轻人不以为意。 “洗秋尘,快滚!” 不等他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夏开口了,这位万天宫圣女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满眼厌恶,“滚开些,挡到我了。” 听着这话,洗秋尘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但还是微笑道:“见过圣女。” 洗秋尘其实还算是生了一副不算差的皮囊,只是眼中始终有些猥琐之意,故而很难对他生出喜欢的想法。 朱夏面无表情道:“快滚,我不想看见你。” 洗秋尘笑了笑,倒是也很快让开身躯,只是临走之前不忘说道:“陈朝,记住我说的话。” 陈朝懒得理会他。 等到洗秋尘走远之后,朱夏才说道:“陈朝,你要是遇到这个人了,就狠狠地揍他一顿!” 陈朝对于朱夏的表现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了?看起来你很不喜欢他。” 朱夏点头,倒也是毫不掩饰,“这个人修行的是双修之法,采阴补阳,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恶毒法子,可正常的双修之法是男女之间的互相修行,修行速度要慢一些,这个人为了提升修行的速度,抓了许多寻常女子做鼎炉修行,根本不在意女子的死活,最是恶心。” 洗秋尘的名声在方外修士之间都说不上好,许多小宗门的女修都遭过他的毒手,但却因为他的宗门太大,他做事隐秘,也多是不了了之。 “既然是这样,那就真要收拾他才是,最好是让他以后都不能再双修。” 陈朝看着远处,洗秋尘的背影已经隐约之间不可见。 陈朝有些意外道:“只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我面前来放狠话呢?我要是他,我绝对藏在暗处,等我最虚弱的时候,出来一击致命。” 这是杀妖杀出来的经验。 朱夏眯眼笑道:“他要是有那么聪明,怎么显得出你得厉害?” 陈朝赞扬道:“不得不说,很有些道理。” ………… 半个时辰后,谢南渡那一批的修士们已经结束了初试。 谢南渡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陈朝递上一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的蜜枣,然后顺手又给了朱夏一袋,问道:“如何?” 谢南渡点头道:“还行。” 朱夏有些跃跃欲试地说道:“谢姐姐,难吗?” 谢南渡摇头道:“不难。” 如今不过是初试,不管是难度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夏点头道:“谢姐姐要努力,我们在最后相遇。”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你得先过了初试再说。” 朱夏吃了几颗蜜枣,本来嘴就甜,这会儿更是开口说道:“既然谢姐姐你都说没有什么难的,那就肯定不难。” 说着话,钟声响起。 朱夏将手里的蜜枣塞到陈朝怀里,笑道:“陈朝,我去了!” 陈朝点头道:“祝你好运!” 朱夏招了招手,转身去了湖畔。 看着少女那蹦蹦跳跳的身影,陈朝说道:“你觉得呢?” 谢南渡也看了一眼朱夏,说道:“题本就不难,她进入复试是肯定的事情,只是最后想和我相遇,便不好说。” 说完这句话,她指了指远处,那边已经放榜,是对第一场初试的名次排序,前十的年轻修士会进入第二场复试,不过那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陈朝和谢南渡来到那边,在不远处站着,只看了一眼,陈朝便笑道:“恭喜。” 在那份榜单里,谢南渡在最上面,是第一场初试的榜首。 果然如同谢南渡所说,还行。 也就是个榜首而已。 陈朝感慨道:“有的人天生适合读书,有的人天生适合修行,有的人天生适合做官,我却觉得你这样的人,天生什么都适合。” “回吧。” 谢南渡开口。 陈朝问道:“不等朱夏了?” 谢南渡摇头道:“你可以在这里等,我要回去看看书,从初试来看,这次文试内容也有些变化。” 这一次万柳会,武试被彻底改革,文试看着没有变化,但实际上在内容上,便已经有了不少变革,之前那些年,文试的题目不过就是一些典籍上的修行之法的提问,即便会有些地方设计得巧妙,但根本还是围绕着修行上来说的。 可是今年的万柳会,从初试开始,内容便有了不同,竟然多了些策论的东西,提问内容也更多的涉及到妖族了。 陈朝听着她这么说,有些感慨道:“这岂不是说对你很有利?” 谢南渡此生梦想便是北伐,要替人族拿回一切,有了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寻常便对这些事情有着更多的研究,如今文试内容正好如此,实在是上天都不得不惊叹。 实际说起来,文试和武试,还真是对这对男女很是友好。 一个擅长杀妖,武试便成了杀妖,一个想要北伐妖族,文试的内容里便多了这方面的考较。 陈朝苦笑道:“我就怕这会儿把运气都用完了,等到了那天,被人把脑袋砍下来。” 谢南渡学着魏序的语气说道:“那样我会表示很遗憾。” 陈朝听着这话,反倒是高兴地笑了起来,心情一下子轻松不少。 在很远处,姜树蝉看着陈朝,面无表情,很显然,武试改革的事情,她提前便知晓,要不然也不会在湖畔说出那些话,而且她或许还真有法子能在武试的时候杀死陈朝而不被人知晓。 她看着很自信,所以便什么都没有去做。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保持耐心,等着武试来到那天。 然后进入那座小天地,最后找到陈朝,并且杀死他。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想着这个事情,她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但很快便看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洗秋尘在这边等着她,开门见山说道:“我可以帮你杀死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陈朝历险记 洗秋尘看着姜树蝉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晓今年武试要改革的,但即便改革了,就凭着你一个人,想要杀了他,没有那么容易。” 洗秋尘盯着姜树蝉曼妙的身姿说道:“我查过他,他在进入神都之前,在天青县做镇守使,杀了不少妖物,要不然……也不会轻易便将你的那位朋友就这么杀掉了。” 他啧啧道:“那可不是一个人,整整四个炼气士,两个同境,说杀也就杀了?” 听到洗秋尘说到这里,姜树蝉的眼中多出了数道寒霜,但她始终没有说话。 洗秋尘笑眯眯道:“看起来姜仙子对自己那位朋友,也没有多么深厚的友谊。” 姜树蝉平静问道:“你要什么?” 洗秋尘笑道:“世间传言我洗秋尘是色中饿鬼,但大道万条,那不过是我的修行之道罢了,许多人平日里看着正派,但谁又知道他们暗地里是不是蝇营狗苟之辈?” “不必拐弯抹角。” 姜树蝉看着他,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洗秋尘笑道:“我是真的仰慕仙子,所以才想为仙子做些什么,并非是要挟,只希望仙子能看我一片赤诚之心上,若是做成这桩事情,能和仙子一起游湖一日如何?” 姜树蝉皱了皱眉,她也有些意外,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的洗秋尘提出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 她看着洗秋尘,眼里有些动摇。 洗秋尘微笑道:“那粗鄙武夫竟然敢对修士出手,这种事情,我辈修士,本就该仗义出手的。” “你若是真能杀了他,你的要求,我不是不能答应……” 姜树蝉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洗秋尘笑道:“能不能杀了那武夫,还得看看姜仙子你的手段了,想来姜仙子你既然已经提前知道武试改革,怎么能让那竹牌失效,只怕也有手段才是。” 姜树蝉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四周,有些沉默。 …… …… 第一日的文试很快便结束了。 今日一日一共进行了六场初试,朱夏和谢南渡是各自场次的榜首,除去这两个女子之外,其余的榜首都是男子,都很文雅,看着不像是修士,而是读书人。 左卫的消息传递得极快,陈朝在书院的小院子里,很快便得到了左卫的消息,来送信的是翁泉,递过消息之后,这位左卫的差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朝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关上院门,随手拿了一袋蜜枣,坐到院子里的椅子上,陈朝打开信封,看了几眼,把蜜枣和信件一起递给谢南渡。 “我看了,六场比试的前十,好像只有三五个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吐出枣核,陈朝有些好奇。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信纸,平静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世间的修士,男子比女子的数量多太多太多,强者比例更是如此,但文试考的是根本其实还是读书,若是说读书,那么女子心思,想来都要比男子更为细腻的,怎么都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怎么连文试,好像都是男子更擅长? 谢南渡平静道:“若是天赋足够,没有人会想着去参加文试,文试和武试的区别很大,关注度你自己也看到了,哪里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参加文试的修士,除去朱夏和谢南渡是因为境界太低,无法在武试里有什么成绩而选择的参加文试,其余的修士,大多数都是因为天赋太低,修行太慢,而被宗门选中来参加文试,而女子天生比男子就要有体质上的差别,能被选中修行的,大多数都是资质不错,有望在大道上走得很远的,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少女子因为天赋太低被选中来参加文试。 谢南渡微笑道:“这个世上,对女子一向不太公平。” 这个问题若是要深入去讨论,会有很多说法。 陈朝摇了摇头,“在我心里,其实都一样。” 谢南渡拿起一卷书,微笑道:“一样最好。” 陈朝百无聊赖地说道:“这文试还有十余日,场场榜首的话,是不是很厉害?” “万柳会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文试有人场场榜首而夺魁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文试看着简单,但实际上考得东西太多,每一场侧重都不一样,哪里有人什么都擅长?既然是这样,又怎么可能会有场场榜首的事情发生?” 陈朝说道:“但你下次榜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谢南渡看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神都开了许多家赌坊,万柳会有些盘口,我准备把我的身家压下去买你赢。” 陈朝跃跃欲试。 谢南渡说道:“你现在应该不缺钱。” “是不缺钱,但谁会嫌弃钱多呢?” 陈朝说道:“要不是不能买自己,我定然要砸些钱下去。” 从来到神都之后,他便没有缺过钱,二皇子之前送过不少珍宝,再之后陈朝救了圣女朱夏之后,二皇子又送了不少天金钱,再加上神都别的地方杂七杂八加起来的东西,陈朝现在的家底很是厚实。 即便之后镇守使府不给他提供那些灵药打熬身躯,陈朝也不会再缺钱买灵药了。 只是想要追求每次打熬身躯都用最好的灵药,只怕也还会差些钱。 尤其是一些极为珍惜的灵药,只怕用天金钱都无法买到。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若是不怕,明日可以买我。” 听着这话,陈朝挑了挑眉,说道:“要是赔了,你要负全责。” 谢南渡摇头道:“这很没有道理。” …… …… 第二日的文试依旧是在湖畔举行,不过谢南渡这一次却不是第一场,第一场夺魁的是个熟人,之前在南街蜜枣铺子前有过冲突的那位老松山修士,当时陈朝便觉得他比其余的方外修士少了几分嚣张,如今看来,原来没有那些嚣张是因为底气不足。 他站在那放榜之处,看着榜单上面榜首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名字,他颇为自得,身侧有不少修士向他道贺,他一一还礼,可才还到一半,便看到不远处的那个黑衫少年,当即便有些失神,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有些仓皇地便朝着远处跑去。 陈朝看着这一幕,也很纳闷,“我有这么可怕?” 一旁的朱夏笑眯眯道:“可能是怕我。” 她今天穿了一身蓝色长裙,还是很可爱,只是再可爱的万天宫圣女,在那位老松山修士的眼里,都和可爱挨不上半点关系。 陈朝笑了笑,挥挥手,问道:“你今天能榜首吧?” 朱夏想了想,认真道:“应该可以。” 陈朝很满意,说道:“那你去吧,好好答题!” 朱夏笑着离去,谢南渡这才走了过来,看着这一幕问道:“你也买了她胜?” 昨夜陈朝连夜去神都最大的一家赌坊开了单子,除去谢南渡之外,他顺手也买了朱夏今天榜首。 “我希望你们都有好成绩,我这可是用行动在切实支持你们。” 陈朝看着湖畔的那些修士,有些开心。 不多时,钟声响起,这场考试便结束了,谢南渡要去参加下一场文试。 陈朝向他招了招手之后,便径直来到放榜的地方,等着榜单。 等了片刻之后,放榜的人拿着榜单走了过来。 陈朝愣了愣,看着那拿着榜单的人,很是意外。 “怎么是你?!” 放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翁泉。 翁泉拱手笑道:“副指挥使,是礼部那边说人手不够,才让属下跑一趟,要不然这会儿属下得在湖畔巡逻,您是不知道,今日的日头有多毒……” 陈朝挥挥手,皱眉道:“赶紧放榜,哪里来的这么多屁事?” 翁泉哦了一声,赶紧将榜单挂了上去,一拉那边的细绳,榜单展开,没有什么意外,榜首还是朱夏。 陈朝松了口气。 翁泉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昨夜副指挥使去赌坊下注了吧?” 陈朝皱了皱眉。 翁泉低声说道:“肯定是买的谢姑娘这场榜首。” 陈朝不耐烦道:“你有话就赶紧说。” “谢姑娘下一场可没那么容易,昨日六场初试的榜首,在谢姑娘这一场里,有整整三个。” 翁泉苦笑道:“副指挥使今天估摸着要赔了。” 文试第一天,产生了六个榜首,除去谢南渡和朱夏之外,其余四个,如今有三个人都在下一场里,再加上谢南渡的话,便是四个。 这一场文试,绝对会很凶险。 陈朝恼火道:“万柳会到底是个什么规则,榜首之间没有回避原则吗?” 翁泉诧异道:“副指挥使难道没有提前了解过吗?” 陈朝恼怒道:“我又不参加这什么文试,我了解这个做什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自山野的年轻人 文试的规则一向很随意,至于什么榜首避让的原则,根本不在当初的思考范围内,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所以文试一直以来才没有一直榜首到夺魁的。 虽说陈朝一直以来都很相信谢南渡,但念及文试的规则,加上那几个榜首,陈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昨夜下注的时候,朱夏那边他买的其实并不多,输了也就输了,可谢南渡这边,他可是把自己的身家都压了不少。 这要是谢南渡最后没能成为榜首,他可是真赔不少钱。 “不会的,不会的。” 陈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陈朝回过头来,发现翁泉也是哭丧着脸,这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属下也是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把这些年的俸禄都给压下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属下这下半辈子怎么过啊!” 翁泉此刻心中的悲意远比陈朝更多,他比不上陈朝,自己手里的那点钱,可都是自己这些年一点点攒起来的,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打击。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要是真有这一天,记得拿把刀去找宋大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朝着湖畔走去。 翁泉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出神。 就在陈朝朝着湖畔而去的时候,湖畔忽然响起一道惊呼,“打平了!”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楼阁上的修士们纷纷来到栏杆前,湖畔的修士们也朝着这边望去,很显然,就是这么三个字,便极为了不得,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居然打平了!” 湖畔有修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边文试的场地。 陈朝站在人群里,很真挚地问道:“什么是打平了?” 他这个问题其实多少显得有些白痴,不过此刻人们都关注着湖畔,也就没有什么人在意。 很快有人给出解答,“每一场文试,题目都是固定的,若是最好的几人,答对的题目一致,那便是打平了,只是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因为很难会有两人同时答对一样的题目,而且还都是最好的两人。” “这场有不少上一场的榜首,打平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有几人打平。” “想来肯定有那个书院少女,昨日交卷,她是最快的。” “不知道,看着便是。” 很显然,对于这次打平,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本来来看文试的修士便不多,大多只是为了各自的好友同门加油,哪里有人真正关注文试本身,可这一场文试打平,是罕见的局面,倒也让众人都来了精神。 很快,湖畔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这一场竟然有四人打平,其中三人都是昨日的榜首,还有一人,虽说不是榜首,但也跻身成了四人之一。 “他们错了哪一道题?”有人开口询问,十分好奇。 “没有,他们都是全部答对,没有人错题。” 听着这话,人群短暂安静下来,片刻后,才有人感慨道:“真了不起。” 能够答对全部题,本来就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一场竟然同时出现了四个,自然更了不起了。 人们纷纷点头。 “有得看了。” 人们很感慨。 …… …… 文试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 所以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既然打平,那就再加试便是。 负责主持的修士拿来新的试题,发了下去,上面的题目更少,只有三道。 只是比起来之前的那些题目,明显要显得更难一些。 谢南渡坐在桌前,看着那试题上的几道题,沉默了好一会儿,前面两道题对她而言都是很寻常的问题,只是最后一道,显得没有那么寻常。 那个问题还是关于妖族的。 谢南渡看着那道题很是认真。 其余三人看着那道题,也很是认真。 其中有个年轻修士对于前面两道题都没有什么问题,对于最后一道题的时候,却眼中有了些光芒。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有两个年轻修士硬着头皮开始答题,他们对于前面两道题也都没有把握,更别说最后一个了。 谢南渡想了很久,才伸手去拿起毛笔,在墨汁里蘸满墨汁,这才举起,开始作答。 更远处的楼阁上,有真正的大人物看着这一幕。 “院长的这个弟子真的不错,如今不过境界尚低,以后肯定有极大的成就。” 有人开口,声音里满是赞叹。 “大梁朝算是出了一个真正的天才,我观她的身上,灵气盎然,自然是修行的极好苗子,又肯下功夫,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样的苗子,本该去方外求道的,院长虽然也算名师,但大梁朝不过尘世,长此以往,只怕会将她身上的灵气磨去。” 那是天寿观的观主,所修的和万天宫同源。 “光是以女子论,只怕是方外也没有几个以后能及得上了,不过大真人您的那位弟子,圣女怕是不惧她。” 天寿观观主看向万天宫的老人。 老人微笑道:“方外人才辈出,哪里说是朱夏那丫头就能提得上嘴的,那个姓谢的丫头倒也真如你们所说,很是了不起,若不是这样,院长那老匹夫又怎么会用最后的名额去收一个女子?” 天寿观有些担忧道:“提及院长,只怕我们得多上心了,书院这些年出了一个魏序,我们都没有想到,院长还有那么多弟子,很难说没有第二个魏序在某处。” 对于大梁朝的日渐强大,很多方外修士是不愿意看到的。 一座世俗王朝,他们并不需要它太过强大,因为越是强大,便越是难以掌控。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而大梁朝这些年的发展,的确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这座王朝这些年在历代大梁皇帝的治理下,渐渐兴盛,早已经不是前朝可以比拟的了。 尤其是如今这位大梁皇帝,以藩王身份入主神都之后,在对待方外修士的态度上,已经有了悄然的变化。 如今万柳会,有那么多修士愿意来到神都,其实也不见得只是为了万柳会。 更多人想要看看如今的大梁,到底和之前有什么变化。 老人看了一眼天寿观观主,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把视线重新落到湖畔。 如今湖畔的答题已经结束了。 只是包括谢南渡在内的四人都没离开,他们要在这里等到胜负,很难说得清楚之后要不要继续。 负责主持的修士拿着试卷而去,很快又带来两张试卷,他看着其中两个年轻人,说道:“你们被淘汰了。” 那两人早就想过自己会是这般,倒也不是太过意外,叹了口气之后,拱手离开。 主持的修士把手中的两张试卷发下去,说道:“这里还是有三道题,请继续答,若是想要弃权,也可以。” …… …… 消息很快便从湖畔传了出去,人群变得很是沉默。 很久之后,才有人说道:“谁能想到,居然又打平了。” “是啊,这种事情以前好像没有发生过。” “同一场联系两次打平,这种事情的概率真的很小,不过那个书院少女竟然能如此,说明大梁朝也有天才。” “什么天才,不过是看书多了些罢了?这也能说是天才?” “总归是看了之后能记住的,那出题的如此刁钻,不也是没难到她吗?” “说不定只是运气,不过是她恰好读过这些书罢了,” 人群的声音很杂,陈朝听着,倒是没有什么情绪表露,他只是看着湖畔,心想如果只有一个对手,那他还是很相信谢南渡的,决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没过多久,湖畔那边便再有消息传来。 “又打平了?!” “怎么可能,哪一年出过这样的事情?” “是真的,这一次,两人就连放下笔的时间都一样。” “那个书院少女看起来真是读了不少书,可另外的那个人又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 “那应该是太平道一脉的,好似宗门叫做月隐观,在南方的群山之间,不过是个二流的宗门,这次来参加万柳会的修士也不多。” “那道士叫什么名字?” “顾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打平 湖畔的那个年轻人叫做顾明,来自月隐观,但实际上往前追溯,他身上有些皇族血脉,但却不是前朝,而是更前朝,只是已过了数百年的光景,谁也不会再那这事情说是,就连他的父亲,也不过是田间的老农。 他踏上修行之路的故事很是简单,他幼年在田间玩泥巴,有个老道士路过,见他生得好看,便收了他做弟子,带回了道观里,做了一个小道童。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顾明的容貌没能变得和幼时一样好看,反倒是渐渐寻常,这便是所谓的长残了,而他的天赋本来也就说不上好,老道士当时不过是一时起意,哪里想过要他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传下些道法之后,也就继续去云游世间了。 顾明在月隐观里没了师长照拂,加上也不起眼,故而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他,好在他也不在意,只是整日都泡在那藏书楼里,一读书便是这么多年。 直到如今万柳会在即,月隐观选拔去参加万柳会的弟子的时候,才有人想起他,当时他还在藏书楼里读书,被自己师兄找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后有人告知他发生了什么,他这才参加了万柳会的选拔。 结果在文试方面,他很轻松地战胜了同门,这便有了机会来到神都,参加万柳会。 第一日的初试,他在谢南渡之后的那场,看着那少女的安静沉稳,当时便有些佩服,便想着以后能一较高下也是很好的事情,当天的文试,他也很轻松夺魁,没想到第二日的文试,他便如愿以偿,和谢南渡分到了一起。 如今两人真的在交手,而且也只剩下两人了。 看着眼前的几道题目,顾明的额头有些汗珠在不断地生出,他不得不伸出手一次次将其擦去。 之前两次的比试,那些题目都算不上什么极难,但如今这几道,却是有些诡异,让他应付起来有些恼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有钟声响起。 顾明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 那负责主持的修士收了他的试卷,然后离去。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他有些怪异地看了看湖畔的两人,然后说道:“居然又打平了。” 即便是他,都变得有些感慨。 万柳会上,打平的事情不是没有,但连续这么几次打平的,却实在是不多见。 便如同现在一样。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将手中的试卷发下去,微笑道:“两位继续。” …… ……湖畔的人群已经沉默了,没谁可以开口说话了,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又一次打平了。 这种事情真是让人太感意外了。 这种事情在万柳会上,只有零星的几次记载。 “好似好些年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当时那两人打平四次,便已经是创了记录,万柳会之后,没有再多的了,现在他们已经三次,若是这次还分不出胜负,那么就要追平记录了。” “书院那个少女毕竟是院长的弟子,书院藏书颇丰,她能知晓那么多,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那个叫顾明的道士,不过是出自月隐观这样的宗门,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书去读?”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月隐观在数百年前可也是大宗,不过那一次妖族南下,他们门下有不少人去了北边抵御妖族,没几个回来的,从此便伤到了元气,如今这个样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弄出来的,不过虽说因为没了强者,宗门一日不如一日,但毕竟曾经大宗的底蕴还在,这些书不会少。” “原本我以为这次文试不会有什么好看的,但没想到,居然真是卧虎藏龙,真是了不起。” “而且今年文试在内容上已经做了调整,能在调整之后还能全部答对那些题,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是的,他们打平不是因为某一道题都不会做,而是都会。” …… …… 陈朝听着那些声音,有些麻木。 他只知道,现在谢南渡距离取胜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只是对方极强,即便是谢南渡,好似都不见得一定能够取胜。 他离开人群,来到湖畔地一处坐下,有些头疼。 翁泉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副指挥使,盘口已经变了,这会儿压那个叫顾明的年轻道士,一赔三,要是这会儿在他身上下一把重注,他又恰好赢了,可就是血赚。” 翁泉有些兴奋,一直在搓手。 陈朝皱眉道:“依着这个盘口来看,赌坊都看好谢南渡,我为什么要改?” 翁泉小心翼翼道:“依着属下来看,这会儿谢姑娘怕是不占上风了,到了后面,只怕是会有逆转。” 陈朝骂道:“你这什么眼光,怎么就不占上风了?依着我看,定然是她最后取胜。” 说着话,陈朝挥了挥手,显然是极为不满。 翁泉陪笑道:“副指挥使和谢姑娘关系好,自然会这么想,不过属下倒是有不同想法,要是副指挥使手头方便的话,能不能借些天金钱给属下……” 陈朝冷笑一声,不言不语。 借钱?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劝你别想那么多,你真这么做了,说不定会真的很后悔。”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翁泉正要开口,湖畔那边却是直接炸了。 “什么,又打平了?!” 陈朝听到这声音,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转头看向翁泉,问道:“我现在改变想法,还来得及吗?” 翁泉苦笑道:“这就得再看盘口了,请副指挥使等一等……” …… …… 文试同一场的第四次打平,便已经是万柳会的记录,这么多年来,这是最高的记录,而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 如今再一次发生,自然会惊动不少人。 至少今日来看文试的年轻修士们彻底被惊呆了,今日之前,他们哪里想过会有这也样的事情发生。 可今日之后,他们就真的会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了。 “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啊,” “是的,两人的较量,只怕会是这一次万柳会上难以忘记的事情。” “文试有今日的比较,便已经很值得了,武试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真不知道两人之间,会不会有第五次打平。” …… …… 湖畔的两人坐在桌前已经很久了,新的试卷已经发了下来了,如今这试卷已经不是之前便出好的题目了,上面墨迹未干,很显然是人才写的,而题目也从之前的两三道,变成了如今的一道。 想来出题的人此刻在暗处,也是抓耳挠腮,很是苦恼。 没有人想到同一场文试会有四次打平,所以准备好的试卷已经被用完了,也就是说,之后两人每一次打平,都需要现场再出题,再给出答案。 顾明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看向谢南渡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敬佩。 眼前那个少女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几次打平,其实顾明都觉得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但每一次那个少女却总能应对下来。 这让他不免对她也生出些好感,顺带着也生出些想要取胜的想法。 若是第一次便输了,那也就罢了,可已经到了这里,他又怎么可能会再放弃? 他现在很想取胜。 想着这点,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试题。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写进史册的一次文试 两人的第五次比试在钟声中结束。 修士照常收卷,带走。 这一次他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顾明看着谢南渡的背影,想着很多事情,他想此刻那个少女也应该对自己充满了好奇,也应该想要看看自己,但为什么她不转身呢? 但其实他错了,此刻的谢南渡没有想那些事情,她坐在湖畔,只是看着湖畔的那些草,想着昨日那个少年说的要买她取胜,若是没有这事情,或许早在第一场,她便认输了,不是榜首也可以继续参加之后的文试,她何必花这么多时间来争这一场的第一? 只是既然有那桩事情在,她便想要再试试。 试试便试试。 如今顾明已经被激发起求胜的欲望,但实际谢南渡还是很平静。 两人的心态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这种不同,很有可能是决定最后走势的因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修士才终于回到湖畔,又是满头大汗的带来两张试卷。 “你们又一次打平了。” 听着这话,顾明脸色有些变化,他自觉之前那道题极难,即便是他,也是偶尔在一本很是孤僻的典籍上看到过的只言片语,为了求证,他之后寻了不少典籍去找其中的线索,原本想着这个问题只怕是普天之下也就他自己一人知晓答案,却没想到谢南渡也有了答案,而且还是对的,这让他有些小小的挫败感。 “这一道题极难,想来应该是会分出胜负了。” 那修士将试卷给两人发来。 那边人群里,这一次很是安静。 第五次打平,已经是新的记录了。 如今出题人来了个狠的,要结束这场比斗。 而那些旁观的修士,早已经被震撼地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之后的第六次和第七次,所以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而湖畔此刻已经涌来了越来越多的修士,那些修士都是得知了今日文试的事情才决定过来的,他们也不想错过这无数年才发生过一次的事情。 如今的修士多得好像是马上要宣布万柳会开始一样。 湖畔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湖畔的两人此刻只怕很难静下心来,但却没有人阻止,因为文试的考量,一直都不只是答题而已,还有许多的别的因数,这湖畔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被允许的。 在如此环境下思考和作答,也是考量的一部分。 顾明没有被外物影响,只是在看到那道题的时候,他的心情一下子便放松了。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 因为那道题他早就见过。 而且他觉得,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那么无聊去研究过那道题的答案了。 当然,如今这道题被人出来,便说明至少有两个人这么无聊过。 但只是两个人,也只有两个人了。 顾明随即也有些觉得不好,因为他忽然觉得这样好似对谢南渡有些不公平,但想了想,文试之前本无所谓的题库,能够看到什么便是什么,这谁都无法说些什么,便不再多想,而是开始动笔作答。 吸满墨汁的毛笔在纸上划过,很快他便答完了这道题。 然后他放下毛笔,静静等着墨迹干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声再次响起。 那修士来收起他的试卷,也拿起谢南渡的试卷,再一次朝着远处走去。 此刻其实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两人的五次打平,已经让原本要继续举行的文试推迟了,这一日,都是他们两人在湖畔较量。 而且很之前不同,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道目光都在看着这边,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默默关注。 文试的关注程度,此刻到了顶峰。 这是过去百年,都不见得有过的事情。 如今却已经发生了。 这是很意外的事情,也是为万柳会的改革开了一个极好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修士再次回来,这一次,他却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同而来。 “书翁,这便是那两人了。” 修士微微行礼,看着谢南渡他们说道:“你们第六次打平了。” 他的声音不小,所以很快便传了出去,一片哗然。 书翁却是来到两人身前,微笑道:“老夫负责这一次文试的出题,但哪里想得到,这才第二日,便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夫自认已经将最难的问题都出了出来,可还是没能难为两位,之后老夫实在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出了,想来若是继续由老夫出题,两位只怕是今晚也很难分出胜负,所以老夫在询问了他们的意见后,特来告诉两位,之后的比试,两位可以互相出题,若是对方答不上来,那便结束比试。” 书翁说着话,却是叹气不已,这第二日便有如此局面,想来这两人若不是在最后的比试里再相遇,那最后的比试定然也就不如今日精彩了。 能看到今日精彩的修士们很幸运,但要等到最后那日才会来到这里的修士来说,便不是好事了。 有修士将白纸给两人放到桌上,又给书翁搬来一张椅子。 之后的比试,便是两人相互出题,然后由对方回答,题目不限,反正只要关乎修行即可。 到时候由书翁评判,这便是他们的第七次比较。 顾明行过一礼之后,便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白纸,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看过的典籍,其实到了此刻,他已经想不出来那少女到底会在什么地方有所薄弱了,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动笔,写了一个关乎剑修的问题,这也只是他在书里偶然看来的,想来对面是书院的学子,理应没有涉猎才是。 等到他写完问题,对面的问题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那行小字,顾明有些沉默。 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写出的问题,也是关乎剑修之法的。 顾明想了想,便开始动笔。 至于谢南渡,看着那个对她来说很是浅显的问题,没有什么想法。 那个问题,那位在北方的师兄,给她写的第一封信里,便有了答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难的往往是最简单的 第六次打平之后,两个人的第七次比较变成了两个人相互出题,其实意义有很多,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次比较,两个人自己出题,便要思索很多,要去寻找对方最薄弱的地方,所以最开始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关于剑修的问题。 只是顾明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那个书院的少女其实早在万柳会开始前便对剑修之法有了兴趣,她如今早就是一名剑修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去到处宣扬,知晓这件事的那些人更不可能到处去说,所以此刻知晓这桩事情的还是少数。 因此顾明提出的那个问题,对于谢南渡而言,没有任何难度,她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随着钟声响起,两人再次交卷。 书翁在修行界里的名声不浅,倒不是他的修为有多高,而是他读了许多年书,各种典籍都有涉猎,真的说得上学贯古今,要不然文试也不会把他从遥远的南方请来出题,如今拿到两人第七次的试卷,书翁微微蹙眉,眼里有不少赞许之色。 从出题来说,两人都有过一番算计,要不然也不会同时选择剑修之法的问题。 只是结果嘛。 或许让两人都失望了。 书翁微笑道:“第七次,打平。” 他看向这两个年轻人,有些感慨,修行界里很少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所以真正称得上学贯古今的人真的很少很少,可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虽说还有一段距离,但绝对已经比世上绝大部分来得厉害了。 随着新的白纸重新出现在两人的桌上,两人之间的第八次比试,就此开始。 比试不是从答题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出题的时候,便已经开始。 如今已经是日暮时分,远处的夕阳洒落一片金黄在湖面,也落到那个少女的脸上,谢南渡的脸颊有汗珠从衣领处坠落进去,她并非紧张或是别的情绪,只是因为踏入修行的时间还不长久,所以只是有些热。 神都的盛夏,气温很高,但大家都是修士,所以并无人在意,谢南渡早些时候出门的时候,身上便带了一张符箓用以降温,这是神都许多百姓夏日里用来避暑的手段,并不算多贵,在街边的铺子便能买到,一张符箓,能够持续降温两三个时辰。 当时谢南渡以为自己参加完一场文试之后就能很快离开,返回书院,但哪里想到竟然持续到了现在,如今那张符箓已经失效,她在湖畔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些燥热。 有些汗珠,甚至滴落到了那张空白的白纸上。 谢南渡微微蹙眉,觉得再这么下去,甚至都来不及回去吃晚饭了,便认真想了想。 她开始仔细回忆起之前七次比试出过的所有的题,要在那些题目里去寻找对方的薄弱之处。 不多时,她开始落笔,很快便有一道题目出现在她的笔下。 随着钟声响起,两人都停下了笔。 有修士拿起两人出的题目,交到对方手中。 顾明一眼便看到了那张试卷上的印记,微微思索,便已经明白那是汗珠滴落的原因。 他虽然天赋一般,只好读书,但毕竟修行了好些年,早已经越过了初境,哪里会在意这些暑意,但想着传言中那个少女不过才开始修行,便有些替她难受。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试卷的时候,自己便难受起来了。 上面有一道题。 一道很寻常的题目。 这道题目说不上刁钻,更说不上孤僻冷门,其实就是一道很平常的关于修行上的题目。 它说不上难。 唯一的问题便是太过简单,太过寻常,以至于他一下子便想不起来答案是什么。 在准备万柳会文试的时候,许多修行者会去寻找那些孤僻冷门,没有多少人知道的那些东西,为此他们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但也就是如此,所以反倒是那些最为浅显的东西,他们反倒是会忘记,无法想起。 如今这道题便是如此。 它太寻常了。 寻常到顾明很清楚地知晓,自己肯定是看到过它,也知道答案,但此刻却不管如何都无法想起,他将脑海里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翻了一遍,最后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明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拿着手中的笔,却始终落不下去。 他无法回答上来这道题,就只能寄望于那个少女也答不上来他的题。 他出的那道题也极为冷门,只怕一般人很难知晓答案,但那少女的确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也有些心中没底。 直到钟声缓缓响起。 顾明才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没有作答,因为实在是不知道答案。 有人将他的试卷收走,也带走了谢南渡的试卷。 书翁很快便拿到了试卷,他抬眼看了看,便有些微微蹙眉,因为两张试卷,有一张答了题,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另外一张试卷则是什么都没有。 书翁看着那张试卷上的答案,渐渐眼神里有了些光芒,很快,他站起身来,笑道:“有了胜负了。” 听着这话,顾明苦笑摇头,知晓这是自己败了。 湖畔那边已经有声音响起。 书翁朝着那边楼阁说道:“这一场文试榜首,书院谢南渡。” 他声音很大,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 很多人都在等这场比试有没有第八次或者是第九次打平,如今听到这道声音,颇有些失望,但却还是对那边的两人很是佩服,整整七次打平,完全可以说是两人都是当世很了不起的年轻人。 至少在知晓的那些东西里来说,是这样。 翁泉一脸后怕地看向陈朝,感激道:“多谢副指挥使,要不是您,我只怕明夜便要跳湖了!” 陈朝揉了揉肩膀,有些不满道:“怎么花了这么久。” …… …… 书翁对两人说了些鼓励的话,便沿着湖畔离去了,他今日心情不错,想寻个地方去喝些酒。 主持这场文试的修士也离去,他们今日在这里花费了太多时间,此刻真是有些倦了。 谢南渡就要离去。 顾明却开口叫住了她。 “谢道友心思缜密,在下自愧不如。” 他很是认真的开口,言语里也没有任何讥讽之意。 谢南渡转过头来,看了这个年轻道士一眼,说道:“不过是取巧了,你今日回去将这些东西再看一些,下次再遇到你,没有那么容易取胜。” 两人虽然分出了胜负,但绝不是就此将对方淘汰了,他们以后甚至还有可能再交手。 顾明问道:“第六次的那道题,我自认除去在下之外,这世上不会有人再看过,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谢南渡想了想,那道题她倒是记得清楚,正好是御宴那天出宫的时候,在马车里看到的。 当时那卷书里,便有这个故事。 “不过是碰巧,不过那道题的确很偏,比你最后出的那道题要偏太多了。” 谢南渡看着他,最后的那道题,两人的方向截然不同,顾明选择了继续在最冷门的地方去找寻题,而谢南渡那道题,则是太过寻常,好似根本就没有上心一样。 顾明想了想,轻声道:“是在下输了,希望下次较量,能胜道友一些。” 谢南渡摇摇头,“没有意义。” “为什么?”顾明看着谢南渡,很是不解。 什么叫做没有意义? 谢南渡说道:“即便是读再多的书,成为了世上知晓事情最多的那个人,也没有意义,读书不过是为了做些别的事情,若只是读书,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即便之后胜我,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不过是踏入修行的时间太短,要不然,我参加的,也只是武试。” 顾明有些痛苦,他原本以为眼前的少女和他一样,是热爱读书的那类人,但哪里想得到,对方和他心中所想的那般,相去甚远。 “总归都是出现在这里的,哪里又有什么不同?”顾明有些自嘲一笑。 然后他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黑衫少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正是陈朝。 陈朝看着谢南渡那有些汗意的小脸,伸手递过去一张降暑符箓,说道:“今天差点让我倾家荡产。” 谢南渡接过那张符箓,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要不是为了他下的赌注,她哪里会熬到现在。 “回去吧。”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有些疲倦道:“今晚吃烤红薯。” 陈朝笑道:“管够。” 两人说着话朝着湖畔远去,看着很是和谐。 而站在原地的顾明看着这两人,很是沉默。 —— 首先祝正准备高考的朋友高考顺利,这点章节倒是很应景,至于顾明,当然是小顾客串了,另外求月票啦。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风波 第二日的文试太过出人意料,自然也将文试的关注度拉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从那日之后,关注文试的修士自然便多了起来,只是接下来的几日之间,文试并没有再次出现过打平的局面。 那个叫顾明的年轻道士在之后几日没有和谢南渡分到一起,也拿了好些榜首,如此来看,若不是遇到谢南渡,他或许会一直榜首。 万天宫的圣女朱夏也是在之后参加的文试里每每榜首,没有任何人能够胜过她。 至于谢南渡,也是如此,第二日鏖战那么久最终取胜,之后没有遇到顾明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是她的敌手。 如今这三人,已经成为了神都各大赌坊最看好的夺魁人选,谢南渡在三人里,自然是最被人看好的那个。 不过在经历了险些倾家荡产后的风险之后,陈朝再也没有出现在赌坊,每日除去固定陪着谢南渡去参加文试之外,也就是去帮宋敛继续解决他的终身大事。 不过宋敛作为左卫的指挥使,这些日子是真的很忙,也很少有时间可以去那边看看那妇人。 陈朝也省了不少事情。 他将烤好的红薯递给谢南渡,然后才抽空看了一眼翁泉送来的东西,这才赞叹道:“文试三日后便是最后的决赛,你若是这几日都不出问题,然后再在决赛上夺魁,你就是历史上第一个每场都榜首一直到夺魁的人了。” 谢南渡虽然在第二日便已经创造了文试的记录,和顾明对决八场分出了胜负,但实际上即便如此,也不如她以全胜的姿态夺魁来得更让人觉得震撼。 谢南渡伸手剥着红薯皮,平静道:“有机会,不见得有多难。” 陈朝说道:“你要是夺魁,不仅会创造历史,更是大梁朝的头一次。”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咬了一口红薯,感受着口腔里的滚烫,她有些平静。 “不过期望越大,失望便更大。” 陈朝感慨道:“尤其是那些下了重注的家伙。” 谢南渡吃完手里的红薯,院外的马车也到了。 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道:“去什么地方?” 谢南渡说道:“入宫。” 其实文试第二日便已经惊动了宫里,那位皇后娘娘据说是极为高兴,当夜便想要见见谢南渡,但是又出于某些事情的考虑,便暂时打消了想法,如今距离决赛不过还有三日,宫里打算在最后的比试之前见见谢南渡。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表达什么看法。 谢南渡说道:“走。” 陈朝有些失神,问道:“你说什么?” “今夜皇后娘娘,要见你和我。”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朝着院外走去。 陈朝不太明白,为什么还有自己的事情。 …… ……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被理解的,只需要执行。 就像是在大梁朝,皇后娘娘想要见一个人,那便自然会达成。 马车沿着长街走过,很快便入了宫中。 等在宫门处的,照例还是李恒,如今陈朝已经知晓这个看着年轻的宦官实际上是宫里极为重要的角色,自然不敢轻视。 两人跟着李恒一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了皇后居住的宫阙里,不过却是被引入了偏殿,在这里,早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只是和当初陈朝在谢氏吃的那顿比起来,这里的饭菜便要显得朴素许多。 都是些寻常能看见的菜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李恒退出去之前提醒道:“今夜的菜肴,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走了。 听到这话之后,陈朝再去看那一桌的菜肴,不免有些紧张。 这大梁朝有多少人,能够吃到皇后娘娘做的菜肴? 那可不是你身份多高就可行的,想要有这份殊荣,便必须是皇后娘娘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才行。 谢南渡看着那一桌子冒着热气的菜肴,心想即便自己在文试上有些成就,但也理应不会有这样的待遇,如今这桌菜怕是为陈朝做的,毕竟当夜御宴,他之前也是被皇后叫入了宫中。 陈朝默不作声,倒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皇后娘娘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陈朝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头,今夜的皇后娘娘,脸色比起之前,要差了不少。 坊间一直在说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如今来看,只怕还要更严重不少。 短暂失神之后,两人便要行礼,皇后娘娘却笑着摇头道:“今夜不说这些,坐吧,吃饭。” 她坐到首位,看着一桌子的菜肴,轻声道:“好些年没有动手了,手艺只怕是生疏了。” 才刚刚落座的两人自然不能说些什么,只能谢恩。 皇后娘娘微笑着看向谢南渡,说道:“你这个丫头之前本宫便听过你的名字,能成为院长的闭关弟子,定然不是一般人,可本宫没想到,你竟然在文试上能这般厉害,真是给我大梁朝长脸。” “侥幸而已,娘娘谬赞。”谢南渡微微一笑,此刻的她也变得要安静许多。 皇后娘娘为她盛了一碗汤,看了一眼陈朝,“你自己动手,本宫就不给你盛了。” 陈朝哪里敢说些什么,只是点头。 “本宫听说你和那道士说过没有意义,本宫不做评价,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本宫还是希望你再往前走一走,为我大梁朝夺一次魁,好让方外那些人,不能再耻笑我们。” 皇后娘娘看着谢南渡,眼里满是慈爱,那种眼神装不出来。 谢南渡轻声道:“尽力而为,希望能让娘娘满意。”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也是说道:“你在之后的武试也要努力,不要及不上一个女子。” 陈朝扯了扯嘴角,既然是要谢南渡夺魁了,那自己之后努力不就是也要夺魁吗? 想是这样想,陈朝还是认真答道:“臣遵旨。” 皇后娘娘看了陈朝一眼,不再理会他,而是拉着谢南渡说了好些话,两人如今之间的感觉,好像是关系极好的婆媳,至于陈朝,便是那个被冷落的儿子。 他动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发现味道极好。 这才发现有些饿了,就开始就着菜肴吃饭。 很快,一桌饭菜都入了他的肚子。 等到陈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谢南渡来之前便已经吃了红薯,此刻还不饿,而皇后娘娘如今早已经食欲不振,要不然局面会更加尴尬。 皇后娘娘带着些笑意看了陈朝一眼,挥手让人收拾了碗筷,这才拉着谢南渡起身,两人从偏殿而出,在宫阙里缓行,今夜月色不错,权当是赏月。 陈朝跟着两人,距离不远不近。 来到一处长廊前,皇后娘娘有些疲倦地停下,这才笑着说道:“本宫有三个儿子,老三尚未婚配,你来给本宫做儿媳好不好?”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陈朝,听着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敢情这位皇后娘娘今夜召谢南渡入宫,是为了这个?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互相喜欢 不仅是陈朝,就连谢南渡都没有想过皇后娘娘竟然会这么直白和迫切的开口。 若是真要嫁人,嫁给皇族,对于许多女子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这些人里,定然是不会包括谢南渡的。 她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她有些好奇,如今神都流传得沸沸扬扬,有些故事难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吗? 不过她还是很快开口回绝道:“娘娘,这样不好。” 她说话很直,没有太多转圜的余地,若是换做别的女子,只怕不会这么说,但谢南渡又哪里是寻常的女子。 那些话她说了也就说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却是不生气,而是问道:“哪里不好,你是不喜欢本宫的儿子?可见都还没见过,哪里要这么快便拒绝?” 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自然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生气,只是她依旧有些好奇。 谢南渡摇摇头,对此没有回答。 “本宫之前便听说你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少年,恰好那少年也喜欢你?” 皇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其实看得是陈朝,陈朝被皇后娘娘这么看着,有些不太自在。 那句话里的少年,自然是他。 而且很显然,皇后娘娘便是故意这么问的。 陈朝想了想,开口道:“启禀娘娘,臣仰慕谢姑娘已经许久了。” 这或许是陈朝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倒也不意外,只是看着陈朝,问道:“你没有欺瞒本宫?” 陈朝苦着脸道:“臣哪里敢欺瞒娘娘。” 皇后娘娘又看向谢南渡,问道:“那你这丫头也真的喜欢他?本宫要听实话,若是只为了躲本宫的儿子,便说些假话来欺瞒本宫,本宫可不会高兴。” 谢南渡看了一眼陈朝,嘴角有些笑意,“有些喜欢。” 这是实话。 这也是谢南渡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露心迹,没有拐弯抹角。 陈朝有些意外,脸上有些笑意。 他哪里想得到,他们之间一直都没有捅破的窗户纸,此刻捅破的时机却是在这里,只是好似这并不显得很尴尬。 之前湖畔有问,而后文试那边的湖畔又再问,如今的宫里才有了些结果。 “这样说起来,倒是本宫有些自作多情了。” 皇后娘娘看了看这少男少女,笑了起来,“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如此,本宫也不能做棒打鸳鸯的事情。” 这句话其实分量很重。 今夜的话会被传出去的。 皇后娘娘说她不做棒打鸳鸯的事情,那么以后若是还有人想要这两个人分开,便要考虑皇后娘娘的想法。皇后娘娘的想法,其实在很多时候也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 在大梁朝,有多少人敢不考虑皇帝陛下的意志? 或许谢南渡以后嫁给谁的问题,真的就会让她自己做主了。 毕竟除去这些之外,她甚至还是院长的弟子。 皇后娘娘没有什么生气的表现,看起来之前开口,真的很像是随口一提,根本就没有把那事情当真。 陈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来。 皇后娘娘再和谢南渡说了些闲话后,便让他们出宫去。 “丫头,去门外等等,本宫还有两句话要说。” 谢南渡微微点头,行礼离去,皇后娘娘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多是欣慰和满意。 等到谢南渡离开之后,她才看向陈朝,有些怒其不争道:“这么好个姑娘,既然喜欢,以前为什么不说?” 她是过来人,哪里不知晓刚才陈朝开口,只怕还是第一次明白地表露心迹。 这个小子在别的方面生了一张利嘴,但是看起来在这方面,就显得有些憨。 陈朝低着头,轻声道:“臣也在等一个时机。” 他哪里会告诉这位皇后娘娘,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去说,因为他还不确信对方的心意,至于自己,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可在皇后娘娘说要谢南渡做她儿媳的时候,陈朝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真是喜欢。 “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既然互相有意,说清楚了就是,非要在这里猜来猜去才有意思?要是等到之后都没说清楚,她嫁给了旁人,你岂不是后悔一辈子?” 皇后娘娘在廊下缓缓坐下,盯着陈朝,有些不太满意。 “娘娘教训的是。” 陈朝始终低着头,没有抬头去看她。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轻声说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大梁朝是有很多人配不上她,但她既然喜欢你,你便说不上配不上她,世间最难得的事情是什么?不就是男女之间互相喜欢?你喜欢她的时候,她恰好也喜欢你,便是最难得的事情了。” “年少时候的互相喜欢,能一直走到最后,也极为难得,反正本宫是见过太多年少时候两情相悦,最后彼此相看两厌了。”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轻声开口道:“你这孩子既然已经有这般成就了,再好好努力一些,别说出人头地,但怎么也要对得起自己才是。” 她声音很轻,言语里的关心却是很明确的,陈朝听得出来。 她如今却是以皇后娘娘的身份来说的,而是以别的身份。 她此刻更像是一个长辈。 “武试首要还是要先保证活下来,至于你在湖畔和人打赌的事情,若是真输了,本宫让陛下帮你遮掩了也就是了。”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眼里有些不舍之意。 “娘娘,臣不会输的。” “好啊,你这样子,本宫倒是想看到,真和……” 声音戛然而止,皇后娘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活着最紧要。” 陈朝缓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脸色已经极差的皇后娘娘,然后忍不住说道:“娘娘的身体,也要保重才是。” “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晓。”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但最后情绪都消失,只留下些心疼,她看着陈朝,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的眼里,有了些泪光。 皇后娘娘挥挥手,很快便有宫女来到这边,她看向陈朝,微笑道:“武试结束后,来宫里一趟,本宫再给你做一次饭,看你那样子,本宫倒是觉得手艺还当真是没有退步。” 陈朝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认真行礼告退。 …… …… 来到门外,谢南渡等在这里许久了。 陈朝看了她一眼,脸有些热。 之前说那话,这会儿想来,可不真是有些大胆吗?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只是说道:“喜欢一个人,有这么难开口吗?” 陈朝听着这话,想起过去那些时间两人之间发生的故事,皱了皱眉,最后释然道:“倒也不是这么难开口,只是怎么到你嘴里,只是有一些喜欢?”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不解道:“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有一些便有一些。” 陈朝问道:“那什么时候是全部?” “这谁清楚?兴许那天就不喜欢了,那就不喜欢了,喜不喜欢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必须去做吗?” 谢南渡摇了摇头,笑道:“没这个道理。” 两人很快来到宫外,登上马车,谢南渡坐在车厢里,这才又问道:“当时在湖畔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那天她也是在车厢里,问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喜欢她。 陈朝恼火道:“非要问的那么清楚吗?!”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挽起袖子。 就是这个举动,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腕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玉镯。 看成色,这是极好的一个玉镯。 但之前谢南渡入宫的时候都还没有。 “是娘娘送的。” 谢南渡想了想,之前手腕有些异样,她没有去管,原来那会儿是皇后娘娘在给她戴镯子。 她仔细看了看那个手腕,微笑道:“挺好看的。” 陈朝也在看着那个玉镯,眼里有些别的情绪。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文试最后一场 文试还在继续。 最后三日的文试紧张而平稳的进行中,谢南渡依旧发挥稳定,在最后一场比试结束的时候,依旧是榜首,至于朱夏,却因为在某常文试里发挥不佳,有过一次第二名,但除此之外,其余的那些场,她都是榜首。 年轻道士顾明也是除去和谢南渡那场没有能拿到榜首之外,其余的场次,他也都是榜首。 最后的那场文试名额已经定下,这三人必然在其中,除去这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三人,也是一路走来,都有不俗成绩的,但却因为有这三人的存在,才导致了他们的名声不显。 最后的那场文试,定在清晨。 有过文试第二日的事情发生,今日聚集在湖畔的人许多。 大人物们来了不少,那些年轻修士更是来了不少。 许多人其实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着谢南渡落败的。 万柳会召开了这么多届,不论文试和武试,其实根本没有来自俗世王朝的年轻修士夺魁,到了大梁朝,这两百余年里,就是进入最后一场的也没有,所以今天谢南渡站在了这里,便已经是创造了历史。 但方外修士们,还是不想看到她最后夺魁,哪怕她如今已经成了现在最有可能夺魁的。 “其实即便她最后夺魁,也不能算在大梁朝的身上,她是书院学子,书院怎么都该是算作我们方外修行界里的一份子。” 等待那场文试开始之前,有好些年轻修士想着最后或许就要看到这个少女夺魁创造历史,不免有些担忧。 “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她是梁人,书院和大梁朝向来是一样的,她若是夺魁,便自然要算在大梁朝头上的。” 有人开口,算是个明白道理的人。 只是他这么开口,其余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他们自然也知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想来那日顾明不过是输了一番,今日定然能知耻而后勇,那少女不见得真能夺魁,再不济还有那位圣女,一路走来,那位圣女可是发挥还算稳定,只怕今日也有可能夺魁吧?” 有人还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冷声开口,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那少女走到如今,其实不见得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说不定是因为是大梁朝主办,所以才给她泄题了,要不然一路榜首,怎么可能?” 有修士这么开口,其中有太多不满之意。 那种溢出来的酸味,让众人都感觉得到。 许多人都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无稽,但此刻却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 “真是可笑。” 人群里,有人冷笑一声,很快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等到看清楚那人之后,人们又沉默了。 因为那人身份太高,不仅身后宗门极大,而且本身也是潜龙榜上的人物,他此刻说话,众人自然不敢反驳。 “不如便是不如,找这么多理由,难道便能心安?” 他摇了摇头,转身朝着湖畔走去,竟然是不打算留下来看那场最后的文试。 等到他离去之后,人群再度嘈杂起来。 陈朝却是站在远处,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 …… 微风吹过,蝉声响起,试卷终于到了湖畔的那些桌上。 然后便是安静地答题。 这能够参加最后的文试的,只有六个人。 来自大梁朝的,只有谢南渡。 书翁来到现场,要在这里现场改卷。 那些阁楼上的众人安静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里。 万柳会的文试,很多年没有这么多人期待过最后的魁首产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钟声响起,第一轮的答题结束了。 最后这一场考试和之前不同,一共三轮,每一轮足足有十道题,三轮的成绩加起来最好的那人,才是最后的魁首。 当然,若是成绩有相当的,还是会继续加试。 一轮结束,不会公布成绩,但是会有半刻钟的休息。 很快,半刻钟过去。 第二轮开始。 书翁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这才看起收上来的试卷。 …… …… 三轮答题很快结束。 湖畔六人起身离开。 陈朝赶紧走了上来,递过来一袋蜜枣,问道:“怎么样了?” 谢南渡拿起一个蜜枣,放在嘴里,点头道:“不错,很好吃。”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答题咋样了?” 陈朝有些恼火。 谢南渡没说话,有些凝重地说道:“这蜜枣放得时间太长了。” 听着这话,陈朝彻底无语了。 不过好在榜单很快便放了出来。 谢南渡如同很多人想的那样,没有一次便夺魁,顾明和朱夏两人,和她的成绩一样。 三人并列第一。 加试是逃不掉的了。 很多人都松了口气,这样的局面,其实才是他们都想要见到的局面,眼前的女子没有能 陈朝说道:“今日会不会也有七八次?” 他说的是当初第二日的光景。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朝着湖畔走去。 很快,第一次加试,已经开始了。 陈朝听着钟声,思绪飘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 谢南渡又来到了他身边,不等陈朝开口,便主动说道:“这里有个题很难,朱夏应该没能答出来。” 陈朝皱了皱眉。 朱夏当初可是想要和谢南渡一争高下的,要是现在便淘汰,便只能是第三名了。 这对朱夏来说,会不会是打击太大了? 果然,等到之后的榜单下来,朱夏的确因为一道题之差,屈居第三。 那位万天宫的圣女这会儿站在远处,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她其实早在答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输了,只是输了就输了,她不见得能接受。 陈朝摇了摇头,这小姑娘,是要在打击中成长了。 “这样说来,你要和他再战一场了。” 陈朝感慨道:“这个叫顾明的,也真的有些了不起,据说是前前朝的皇族血脉,还真是有些不凡。” 谢南渡说道:“不过是读书读得多些,哪里有这么多说法。” 说完这句话,她便去了湖畔。 如今这场文试,又变成了当初第二日的模样。 只是众人不知道,今日要打平几次。 或许今日会比那一日更加精彩? …… …… 湖畔。 书翁笑道:“今日怎么比?” 他准备了好些题目,但也可以给他们些别的选择。 顾明说道:“若是谢道友愿意,我们也不必写题了,便在此地口述便是,若是能说服对方,便算是答案是对的。” 谢南渡点头道:“可以。” 书翁笑了笑,没有疑问。 顾明开口,开始提问。 谢南渡很快便有了答案。 然后是她开口,对面回答。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都问了十几个问题。 谢南渡皱了皱眉,想到了一个问题,然后开口。 顾明皱了皱眉头,变得有些沉默。 湖畔很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顾明。 他们在求这个年轻人一定要给出答案。 因为他们不想看到大梁朝的修士夺魁。 但顾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汗珠不断在他额头滚落而下。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想打死你 谢南渡的那个问题,他清楚地记得是出自拾遗记,那本书他翻看过数次,可以说是对于里面绝大多数内容都清楚的知晓,可谢南渡所说的那个问题,即便是在拾遗记里,都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而根本没有答案。 顾明皱着眉头,看向谢南渡说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本就是拾遗记里一个提出而没有被人解答的问题!” 听着这话,湖畔一下子便炸开了锅,楼阁上的年轻修士们纷纷开口,有些谩骂的声音传了出来,对于谢南渡的行为,表示指责。 书翁看了一眼四周,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也不可能说些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文试所允许的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顾明,摇头道:“既然这样,那便算你答对了便是。” 她没有去理会那些谩骂声,也完全不在意那些声音,只是微微蹙眉,好像是有些意外,倒也不知道是意外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示意顾明继续出题。 顾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继续发问,这一次他的问题变得有些复杂,足足说了许久才说完。 谢南渡只是微微思考便给出了答案,那个问题的出处她知道,答案自然也知晓。 说完答案之后,她随口问了个问题。 顾明想了想,然后回答。 …… ……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人已经又再问了二十多个问题,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顾明每次提出的问题,谢南渡都很寻常的有了答案,而谢南渡提出的那些问题,顾明几乎都要深思片刻,这两人的状态相差实在是太远。 一个闲庭信步,一个已经是绞尽脑汁。 书翁看向谢南渡的眼里,已经多了很多情绪,单单在读书这件事上,谢南渡已经做得极好,书翁自己,当然是更看好谢南渡,但是作为方外修士里的其中一员,若是谢南渡最后夺魁,他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如今的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不管是如何,已经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一切如何,静待天意。 顾明再提出一个问题,谢南渡却看了他很久,也没有说话。 顾明皱眉道:“怎么了?”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好。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第四个问题,便是问的这个。” 听着这话,顾明脸色微变,这才恍惚想起,这个问题的确问过,他有些歉意说道:“不好意思。” 他很快便另外换了个问题。 谢南渡很容易地给了答案,然后便问了一个问题。 顾明再次皱起眉头,他已经有些恍惚,此刻精神已经很难集中了,这无数次的交锋,看起来寻常,但实际上他已经到了极限了,至少在现在,几乎是承受不住了。 他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谢南渡,艰难地开始作答。 只是说了几句话之后,书翁便叹了口气。 谢南渡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顾明有些错愕地停下,努力回忆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然后有些沉默,片刻后,才有些苦涩地说道:“我输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楼阁那边的年轻修士们便有些不满地说起话来。 很是不满的情绪在这里蔓延。 有些人甚至叫嚣着其中必然有黑幕,要彻查这件事。 那些站在高处没有说话的大人物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书翁却是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是很快便开口道:“本次文试,魁首,书院谢南渡!” 他很平静,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身为方外修士的身份让他没有多少高兴的意味,但也不会太不开心,这是一届极为不错的文试,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 尤其是谢南渡夺魁这件事,更是如此。 这是万柳会没有过的事情。 想来就在今天,整个神都都会知道这个消息,然后整个大梁朝也都会知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值得任何程度的宣扬,想来当北境的士卒们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忘记漠北寒冷的风,南方的百姓在知道之后,也会变得极为高兴。 这是整个大梁朝的荣誉。 没有谁能够否认。 而且这是万柳会改革的第一届,是整个万柳会上十分重要的时刻,哪里是寻常的那些万柳会? 在这么重要的节点,谢南渡成为了文试魁首,无疑是给方外的那些修士一记响亮的耳光,虽然这只是文试,但这也是文试啊! 众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顾明却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谢南渡问道:“那拾遗记上面的那个问题,真的有答案?” 谢南渡说道:“自然。” 顾明问道:“在哪里?!” 如果那个问题便有答案,那么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败了,而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肯定看过,只是记不起来罢了。” 她没有明说,但这样却是让顾明更加痛苦,他知晓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不会骗人的,可就是这样,才让他痛苦。 谢南渡没说什么,转身朝着湖畔走去,却在湖畔遇到了很多方外修士。 他们看着谢南渡,神情不善。 “你也配夺魁?” 有人上来便开口,很是直白,而且他的声音也很冷。 “不知道书院和大梁朝花了多少代价,才让你得到了这文试的魁首,真是无耻!” 那人盯着谢南渡,眼中是浓浓的讥讽。 谢南渡没有说话,她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个人,只是她现在的路被人群挡住,一时间也无法离开。 “怎么,自知理亏,所以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那人冷笑着盯着谢南渡,讥讽道:“我早就说过,你不可能凭着自己便能夺魁的!” 周围眼看谢南渡这么沉默,也是笑了起来,有些很难听的话,在这里不断传出,然后伴随的是无数人的讥笑。 “让一让,让一让!” 一道声音忽然在人群后方响起。 很快便吸引了这些年轻修士的注意。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落下,是一个黑衫少年在人群后方,此刻人群不得不散开,因为那个少年在硬生生往前挤。 很快,他便来到了这些人面前。 黑衫少年看了一眼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谢南渡,这才看向刚才说话那人,问道:“你是哪家宗门的?” 那人一怔,随即道:“你什么意思?” 正是陈朝的黑衫少年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也想问问你是不是要参加武试,叫什么名字,到时候我好照顾照顾你。” “你是陈朝?!” 那人突然反应过来,黑衫悬刀的少年,整个神都,可没有几个。 毕竟即便是还有别的少年,此刻只怕也不会来谢南渡身边维护她,也就只有陈朝,才可能了。 “你知道我?那不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陈朝盯着那人,眼里有些寒意。 那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自然是要参加这一次的武试的,而且也想为自己的宗门争取一些荣誉,若是在参加武试之前便被这个人盯上,等到进入那座小天地里的时候,也被针对,那么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并非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更无法和何夷那样的人物相提并论,如今被陈朝这么一问,明显没有什么底气。 他看着陈朝,问道:“你们大梁朝难道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他不敢回答那个问题,便找了个别的由头开口。 陈朝笑眯眯道:“当然是啊,你既然是客人,我照顾照顾你,不正好吗?” 陈朝虽然说得是照顾,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那人脸色发白,看着陈朝,张口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陈朝盯着他,说道:“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 他朝着远处招招手,说道:“麻烦帮我查查这位道友叫什么名字,要快!” 远处此刻等在那边的左卫差役听到这话,立马点头,努力地看清楚了那人面容后,急匆匆便走了。 看着这一幕,那人真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不过就是出自一座小宗门,身后也没有什么大人物撑腰,之前不过是受人撺掇了几句,这便想着要出来说两句,此刻陈朝一来,倒是把他架在了上面,很难收场。 他虽然看不起陈朝这样的武夫,但也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现如今这么多人看着,他又怎么可能低头? 至于陈朝,他现在本就是众矢之的,根本也不想躲什么了,债多了不愁,这多一个仇家,根本不算什么。 那人铁青着脸,什么都没说,但此刻气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盛了。 至于别的围观修士,也根本不想掺和。 不多时,有神都左卫的差役急冲冲跑了过来。 正是翁泉,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副指挥使,这是你要的东西。” 陈朝看着那张左卫找来的单子,很快便微笑道:“原来是庆山宗的左青道友。” 那人被点破身份,脸色越发难看,但却依旧没有说些什么。 陈朝点头道:“我记住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淡,没有什么情绪,但谁都能感受到那言语里的凛冽之意。 左青说道:“我不怕你,你不过一介武夫罢了!” 陈朝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是真的不怕我,也不用等到武试我去找你,要不然你这会儿和我来一场生死之战,我可以马上就签文书,可以让大家看看,我会不会真的打死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齐至 这话太直白,没有留下任何余地,让湖畔的修士们觉得很意外,也很难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愣了愣,然后看向左青。 如果说之前只是让这位年轻修士下不来台,这下子可是要把台子都直接拆掉了。 谁能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少年武夫会这般的不留情面,对方外修士,好似没有任何畏惧之意。 “方外的修士,我也不是没杀过。” 陈朝低语,但在场的众人可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的杀过方外修士。 陈朝看着左青,冷笑道:“你要是不敢,现在就可以走,你和我的账,到了武试的时候,我再慢慢跟你算!” 左青脸色难看,被陈朝这么一激,哪里受得了这样,热血上涌,便要开口应下,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有一只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身材高大,一脸宽厚的年轻人来到这里,说道:“左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莫要做什么傻事。” 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湖畔的修士们纷纷见礼,有些修士纷纷开口叫道:“陈师兄。” 左青反应过来,也恭敬开口道:“见过陈师兄。” 左青所在的庆山宗,实际上也是道门长生道一脉的宗门,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名为陈屹,出自天水观,正是长生道一脉的大宗门,光以这样来论,自然而然,所有长生道一脉的道门弟子,都可以叫他一声师兄。 至于其余人为何对他见礼,自然是因为陈屹是潜龙榜上的强者,名次比何夷还要高上不少,是真正有望在武试里夺魁的存在。 陈屹看着陈朝,平淡道:“你一个神藏武夫,欺辱一个境界不如你的修士,有什么意义?” 他出现在这里,便是这些方外修士的主心骨,给了他们极大的依靠。 陈朝微笑道:“他欺负一个才开始修行没多久的少女,又有什么意义?” 陈屹听着这话,不以为意道:“他质疑文试魁首是否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陈朝冷笑道:“哪有什么证据?或者说你们觉得自己的怀疑能比那些大人物的眼光更准?既然没有证据,凭空而言,岂不就是污蔑?如此凭空污蔑,我出来说些话,又有什么问题?” 他和眼前的陈屹针锋相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过是些言语之争,你却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有些太过了。”他看着陈朝,很是肃穆。 “他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不过你若是想要为他出头,那我也不介意在这里和你打一场,也同样是生死之战,我也想看看,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陈朝盯着陈屹,眼里的情绪很冷。 湖畔的修士们有些吃惊,他们知晓陈朝曾经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哪里想得到他竟然是已经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连这位早就声名在外的陈屹也敢不放在眼里。 “你不怕死?”陈屹看着他,好像是有些意外。 他被认为是本次夺魁人选之一,境界虽然还没有迈出神藏,但已经走到尽头,哪里会害怕陈朝。 “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但是没有。” 陈朝看着陈屹说道:“我不觉得你能够杀死我。” 陈屹看着他,漠然道:“武试在即,我又何必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在武试里遇到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差距,方外修士,不是你想羞辱便能羞辱的。” 陈朝撇了撇嘴,无所谓道:“说来说去,还是不敢和我打,既然如此,现在在这里说些废话有什么意思?” 陈屹冷笑一声,没有多说,转身便离去,没有停留。 陈朝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这些还不曾离开的修士,问道:“你们呢?要不要来试一试?” 听着这话,湖畔一下子又起了好些谩骂的声音。 陈朝却浑然不在意。 果然,很快骂声散去,修士们纷纷离开,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和陈朝生死一战。 看着人们都离去。 陈朝拍了拍翁泉的肩膀,微笑道:“多谢了。” 翁泉一脸钦佩道:“副指挥使,你真了不起!” 陈朝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这家伙的话痨属性,便赶紧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了。 陈朝看向谢南渡,后者站在那里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没事了。” 陈朝笑了笑,眼里有些心疼。 谢南渡问道:“你之前是真的准备在这里杀了他?” 陈朝想了想,说道:“也许大概会,如果他真的会应下那场生死之战。” 谢南渡说道:“那样的后果,你也想清楚了?” 陈朝挠了挠头,有些恼火道:“都说我什么沉稳,但刚刚那种局面下,我哪里有那么冷静,要是真打起来,收不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屹呢?你有把握?” 谢南渡有些好奇。 陈朝微笑道:“他境界又不比我高,生死之战,我自然能杀他。” 像是陈屹这样的人,对于陈朝来说,真的不是很可怕,在湖畔一战的话,他有八成的把握杀他而自己不受太重的伤,若是不考虑这个,他自然是有十层的把握杀他。 但是武试里真正了不起的,不是他。 左卫的名单陈朝看过,知晓真正厉害的那几人,都是神藏之上的人物。 若是在武试里遇到了,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在湖畔来找麻烦,甚至于即便再夺目的文试,也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此刻应该在某处安静修行,等着武试开始。 谢南渡朝着前方走去,说道:“若是在武试里遇到他呢?” 陈朝一本正经道:“你说谁,陈屹还是左青?” “两个人。” 陈朝微笑道:“要是左青,自然打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梁人的热情,至于陈屹,我要躲一躲。” 在一座小天地里,陈朝自认会更轻松地战胜那个叫做陈屹的家伙,只是他真要是遇到了对方,也绝对不会想着和他立马分出生死,因为武试最重要的,还是杀妖。 “还是想要拿第一?”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以前我没觉得你有这么想要夺魁。” 陈朝叹气道:“既然你都已经是魁首了,我又怎么能够落后。” …… …… 今年的武试改革,变成了以杀妖多少来论榜首,便要省下很多时间,所以在文试结束之后,并没有那么快便举行武试。 中间原本的三天休整,变成了五天。 赌坊如今进出的赌客越发的多起来,虽说谢南渡夺得文试魁首之后,如今神都的目光都落到了陈朝身上,可说来说去,武试不比文试,陈朝即便是在些日子掀起了惊天的风浪,但是也没有太多人看好这位左卫副指挥使能够夺魁。 陈朝在经历那日之后的凶险之后,已然发了重誓再也不赌,因此这些日子,只是躲在那座小院里,打熬筋骨。 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 只是南城最大的那家赌坊,在午后时分,有个身材修长男人走入其中,很快便引来了赌坊老板的注意。 赌坊老板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平日里在南城也算是地头蛇,即便是一般的所谓大人物,也都没有任何畏惧之意,可当他看到那个男人走进来之后,立马便换了一副样子,谄媚的迎了上来,问道:“指挥使大人,有什么事情,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了,哪里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来人自然便是左卫指挥使宋敛,这位左卫指挥使,明面上是整个神都两卫之一的指挥使,负责整座神都的安全,但实际上最害怕他的,便是那些赌坊青楼的老板,一旦得罪了这位阎王爷,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我要来下注,不亲自跑一趟能行?” 宋敛看向这个赌坊老板,神色不善。 赌坊老板赔笑道:“那自然是行的,指挥使您亲自来,就是不知道要压哪一位?要不然我给您说道说道?” “说个屁,老子是左卫指挥使,自然要支持自家人,就压陈朝!” 宋敛拿出一件法器,丢给赌坊老板,冷笑道:“赶紧数清楚,开票!” 赌坊老板一怔,倒也不敢多说,陈朝如今本就不是什么夺魁人选,即便赔率再高,他都几乎不可能夺魁,所以对于宋敛来买他取胜,赌坊老板没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数了天金钱之后,便让底下的伙计给宋敛开票。 终于等到他满头大汗地将这当票写好,递给宋敛的时候,门外又踏入一个人。 那人来到这里,看了一眼四周,赌坊老板看了一眼,脸色再变,他迎了上去,“柳管事,怎么亲自来了?”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正是二皇子府的柳管事。 柳管事看到宋敛,笑着给这位左卫指挥使打完招呼之后,这才说道:“我代表二皇子府,来下注,买陈朝!” 赌坊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确定说道:“二皇子也要买那位陈指挥使?” 柳管事冷笑一声。 赌坊老板一怔,还是招呼伙计过来,来给这位大人物数钱。 但很快,便又有人踏入其中。 来人赌坊老板也认识,是谢氏府中的一个管事。 赌坊老板硬着头皮凑了上去,问道:“您也是来买陈指挥使的?” 那管事笑着点头,“你如何知晓?” 赌坊老板瞪着眼睛,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觉得陈指挥使能够夺魁?”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情深 谢氏也好,宋敛也罢,抑或者是二皇子也好,其实都只是在表明一个态度,那便是他们三家对于陈朝是表示支持的,至于陈朝能不能夺魁,其实并不重要。 陈朝不管夺魁与否,便都肯定会成为大梁朝炙手可热的年轻人,所以大人物们,根本不在意这些。 陈朝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以海量的天金钱在表示对他的支持,若是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哭着喊着他们不要这么麻烦,全部把钱给他也就好了。 他这几天在准备最后的武试。 在谢南渡文试夺魁之后,他现在真的很有压力,正如同皇后娘娘说得那样,怎么都不能不如女子吧?尤其是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宋敛今日一个人走进了那座不大的低矮宅院。 妇人正在院子中央洗衣服,看着扛着一袋米的宋敛,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怎么又买了这么大袋米,真要和我那么见外吗?” 宋敛头也不抬,随口说道:“这衙门里发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在那边也是长虫子,拿来给你吃,也算没浪费。” 早些日子他便告诉过那个妇人自己在某座衙门里当差,当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寻常的差役,一个月也没多少俸禄。 妇人倒是对于这个说法也不是太怀疑,只是也有些羡慕道:“这什么衙门,怎么三天两头都在发东西?” 宋敛没有接话,只是熟练地把肩上的米倒入米缸之后,这才去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大碗之后,才拖了一根长凳在院子里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妇人抬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第二个人,这才有些好奇道:“陈小子呢,怎么今天不见他?” “那小子有场考试,就是这两天,这阵子在温书呢。也是馋你的饭菜了,说让我等会儿给他带些回去。” 宋敛脸不红心不跳,说起假话来,早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妇人听着这话,很快便站起来,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脸上有些笑意,埋怨道:“这要吃,不知道亲自过来一趟?吃口热乎饭不好?这点时间都没有。” 说着话,她倒是很快便进去要淘米煮饭了。 宋敛自然而然地坐到那木盆前,就要开始洗衣服。 妇人在里面,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说道:“你可别做这些事情了,上次你给我洗破了好几件衣服,我可赔了不少钱!” 听着这话,宋敛讪讪的收回手,他这么一个彼岸武夫,哪里做过这些事情,洗起衣服来,自然也是没轻没重的。 “你要是实在是闲不住,就把那些柴劈了。” “好。” “对了,水缸也没什么水了,等会儿帮我把水缸装满。” “好。” “我这屋子上有几块瓦有些松了,下雨的时候总是漏雨,你要是有空,就帮我看看,这太高,我爬不上去。” “好。” “你能不能多说两句,怎么老是一个字。” “好……啊。” “宋敛,你这个人,真不招人喜欢。” “我没觉得啊。” …… …… 在万柳会举行的时候,大梁朝的朝会其实没有一日是停歇的,那位大梁皇帝每日出现在朝会上,即便是散朝之后,也没有说去过那片湖畔看一看文试,为了万柳会,大梁朝准备了很多,但看着大梁皇帝这个样子,却好似万柳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一样。 实际上在如今皇帝陛下的心中,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比如今的万柳会重要得多。 是皇后的身子。 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好,这些年无数名医都来替这位皇后娘娘诊治过,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开出一些珍贵的灵药,用以皇后娘娘温养身子,而根本无法彻底将其治愈。 而即便用了再好的灵药,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是一天天的虚弱了下去,到了如今,更是加剧了。 前日开始,皇后娘娘便已经卧床不起了。 今日更是还没有散朝,大梁皇帝便心绪不宁地中断了朝会,提前散去,返回了后宫。 他没有要人去摆辇架,而是独自一人朝着皇后娘娘的寝宫走去,一路上,无数宫人和内侍看到这位大梁皇帝走过,便默默跪下,皇帝陛下没有理会太多,独自走过之后,便来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站在宫外,看了一眼进进出出的宫人,大梁皇帝的脸色从难看变得温和起来,等到微微有些笑意之后,他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还是盛夏,寝宫里却有不少燥热之意,本来那些寻常的符箓,在这里是不会缺的,但实际上却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极为虚弱,已经到了极度需要暖意的地步,所以这座寝宫才到处都是符箓,不是降温的,而是升温的。 大梁皇帝来到床榻前,缓缓坐下,看着这个已经消瘦了许多的女子,眼里的痛苦之意,已经再也掩饰不住了。 皇后娘娘感受到周遭的不同,才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果不其然是大梁皇帝来了,便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有些费力说道:“陛下,这会儿还没到散朝的时候呢。” 她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怒意,但是却不强烈,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那便是无奈的意思。 大梁皇帝皱了皱眉,也有些不悦道:“你生病了,朕说不要开朝会了,来陪着你,你说朕荒废国事,所以朕一直以来都没有如此做,如今不过是散朝的时间早了些,你便要这么说吗?” 皇后娘娘轻声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要是不愿意听臣妾的,自然都可以,臣妾也可以向陛下请罪。”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皱了皱眉头,才有些委屈道:“还说这些做什么,朕不过是想要多陪陪你,朕陪这个天下的时间那么多,陪你却那么少,如今朕只是想把时间拿回来一些,你不高兴,朕以后不这般了便是。”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笑了笑,还是轻声道:“如今臣妾还能说几句,等到臣妾没了,谁还能约束陛下呢?国师早已经故去,几个儿子的话想来陛下你也是不会听的,至于那些御史,陛下哪里在意过?” 大梁皇帝摇头道:“皇后你还要陪着朕很多年,说这些做什么?” “陛下也不要自欺欺人了,臣妾的身子如何,臣妾难道不知道?只是臣妾此刻真的还不想死,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撑到那孩子再入宫的时候。” 她的眼里有些情绪,是对陈朝的。 大梁皇帝说道:“要是你想要见那个孩子,便让那个孩子入宫就是,武试开始前,再看一眼?” “算了,臣妾也不愿意让他分心,再说臣妾之前也看过了,要是能撑到他武试回来,臣妾有些知心话,便真的要说了。”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臣妾知道陛下到了如今,也是还不确定他的身份,但臣妾可以确定了,他就是那个孩子。” “陛下也不用问臣妾为何这么确定,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什么道理的。” 大梁皇帝微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便信。” 皇后娘娘点点头,缅怀道:“那丫头本来就生得不好,府上的人都不是太喜欢她,娘亲更是很讨厌她,父亲为了这些事情,也只好躲到北境去,整个府上,也就她对我的话多些,后来原本以为她有了个好归宿,却没有想到,结果还是那般不好。她这一生,命都很苦。”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那些故事他自然是知晓的。 皇后娘娘说道:“我还记得那丫头被带入府上的那天的样子,怯生生的,眉眼里都是惧意。”想起那个很久远的故人,皇后娘娘的神情变得有些缅怀。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有时候朕在想,若是朕不曾起兵打那一仗,是不是你便能不受这些罪?” 皇后娘娘摇头笑道:“陛下若是不打那一仗,天下不会更好,对于陛下来说,也不是个好的结果,被夺了封号,软禁一生,大概便是陛下最好的命,只是依着那孩子的性子,只怕是不止于此,陛下大概是命都保不住了,但最重要的却是天下没了一个陛下,大梁如何有今天?” 大梁皇帝自嘲道:“朕哪里是那么不可替代的?” 皇后娘娘没有急着再说话,她只是看着不远处,远处的宫灯还没点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那宫灯点起来,即便是能够看到,又能看到几天? 她想起年少时候在那湖畔碰到这位皇子殿下,两人第一次相遇不算是太美好,但之后的故事真的可以当作万世帝后的典范,这样的故事,只怕是以前没有,以后也很难有了。 “陛下,那丫头臣妾看了,很满意,既然她也喜欢那个孩子,便不要让她再去做那些没有意义地选择了。”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自然。” “臣妾把母后送给臣妾的镯子给她了。” 皇后娘娘笑了笑,是真的有些高兴。 大梁皇帝打趣笑道:“当初老大娶妻的时候,朕以为你要把镯子给她,结果没有,老二娶妻的时候,朕也这么想,结果还是没有,朕便想着那是留给老三媳妇儿的,却没想到,你给了那个丫头。” 皇后娘娘笑道:“陛下你是没有看到,当时我吓那孩子的时候,他眼里有多慌张,这孩子,再说如何沉稳,其实在自己在意的东西面前,还是有些孩子气的,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要是被人抢了,不知道的伤心成什么样子。” “是啊,所以你现在便要把那丫头牢牢地放在他手上。” 皇后娘娘说道:“咱们家亏欠他们家的有些多,不过这不是臣妾的理由,臣妾只是不愿意他受委屈,不要像那丫头一样,受一辈子委屈。”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得出来眼前的皇后娘娘是十分疲倦了。 皇后娘娘的确觉得眼皮太重,无法撑开了,微微闭眼,轻声道:“陛下,臣妾睡一会儿,等过会儿晚霞不错的时候,臣妾再陪陛下去看晚霞。” 大梁皇帝点头微笑道:“睡吧,等会儿朕会叫你的。” 他站起身来,替熟睡的皇后娘娘将被子盖好。 然后缓慢起身,来到门口,看着那不过才正午的日头。 一众宫人在这里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她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是最为温柔的时候,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这个样子了,很显然,此刻的皇帝陛下心情肯定极差。 “召御医,朕要见他们。” 大梁皇帝看着远处,声音有些疲倦,“宣院长进宫来吧。” 说完这两句话,大梁皇帝变得有些疲倦,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他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想来他最想的还是自己身边曾经坐着的那个女子。 他此前半生,都有这样一个女子,此后半生却不知道了。 年少相识,相伴半生,从未有过猜忌或是别的什么,两人的感情是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和地位身份无关,和一切都无关,只有最为简单的爱意。 他有些伤心,却不能哭。 他是皇帝,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哭。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石阶,轻声道:“如果我们还是年少时候,该有多好。”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武试开始 院长在看到来人是李恒的时候便明白了些什么,他换了双鞋子便急忙起身,很快便到了皇宫里。 此刻已经是午后,日头已经渐渐西移,大梁皇帝在皇后的寝宫外的门槛上坐着,一群御医在这里跪着。 远处的宫人不敢看向这边,只能低头沉默。 院长从远处走了过来,李恒在更远处便停下了脚步,静静站在那边,没有再往前面走来。 大梁皇帝挥了挥手,一众御医赶紧谢恩离去。 院长来到这边,随意地坐在大梁皇帝身边。 这位书院的院长和皇帝陛下是极好的朋友,君臣之礼,很多时候不用讲,如今他们是朋友。 “朕还是想再问一次,真的没有办法吗?”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说道:“若是有办法,朕都可以做。” 院长看着他问道:“若是痴心观有药,陛下会去跪求吗?” “朕不会。”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那样,朕倒是可以亲身去拿一拿。” 院长微笑道:“我听说陛下有些后悔打过的这一仗。”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他自然是有些后悔的。 院长轻声说道:“做过的事情,便不要再继续去想了,陛下。”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轻声道:“或许朕只是舍不得,当初国师离去,如今她也要离开了,朕身边剩不下什么人了。” 院长看着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人死之后,魂魄要经历三灾六劫,若是不够坚韧,甚至没有来生,即便是有了来生,前尘往事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一世相伴,便是极大的幸事,陛下珍惜过了,如今该放手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院长,说道:“天监十一年,瀛洲传言有着有仙人降世,朕便派人去寻过,既是仙人,自然长生,也有仙药,但终究是一场梦幻,朕没有得到什么。” 院长说道:“修行到了忘忧境界,便可称走到尽头,即便上面再有境界,想来无非是多些寿数,长生一说,实在虚妄。” 大梁皇帝说道:“朕知道,朕只是有些舍不得,有些舍不得。” 院长轻声道:“终有一日,我们都要离去。” “可朕还是舍不得。” 大梁皇帝微笑道:“真的舍不得。” …… …… 今年的武试改革,修士们不用再抽签分组各自对决,一轮轮比试,反而变成所有人都进入了那座小天地里,以杀妖多少来计算,比试变得简单了,但对于修士们来说,便更难了。 以往他们不过是胜过对手便能对敌,如今却变成和妖物对战,每一场便都是生死之战,虽然捏碎竹牌便能离去,但比试和生死较量又有不同,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大人物们来到了湖畔。 魏序这位自从主持了万柳会开始便不见踪迹的书生也来了。 魏序看了一眼湖畔的一位大人物,那是天水观的掌律道士,他是负责看管那座小天地的大人物。 武试改革,早就依着大人物们商谈过了,前期的准备,其实很是充分。 掌律道士将掌中的那座如同庭院一般的东西交给魏序,平静道:“魏先生,这其中妖物,除去大部分是在大梁国境内的寻到的,还有少部分从北境抓来的妖物,其中有些妖物,更是异种,虽说境界最高都只在苦海境,但应付起来也绝对不简单。” 魏序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竹牌不出什么问题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掌律道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远处有人将一张无比巨大的榜单悬挂到了那边的山壁上,上面密密麻麻有着无数名字,那些名字如今不过是随便排列,等到真正武试开始,上面的名字就会变化起来,名次高低,全看杀妖多少,以及那妖物境界。 那些妖物他们已经提前在其身上种下秘法,再加上那竹牌上的秘术,修士们无需担心什么,只要是自己所杀的妖物,自然能有所记录。 修士们看着那巨大的榜单,心里自然很是激动,往年间武试虽然也能吸引很多人,但是比起今年,自然便要差太多。 只是唯一让他们有些遗憾的是这次武试他们无法亲自看到,只能通过榜单上的名次变化来判断谁在那座小天地里占据上风。 不过有修士抬头看向那边,在楼阁上的大人物们前有一块极大的镜子,名为天光镜,是修行界极为有名的法器,通过他们在小天地里放下的法器,两者联系起来,便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象。 既然是武试,大人物们自然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年轻人在这里表现得不错。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那些来到这边的年轻修士们,然后便张手,将那座小天地丢了出去。 然后自然有人在湖畔分发竹牌,拿到竹牌的修士朝着湖中走去,然后便进入了小天地之中。 武试的时间只有十日,他们需要在十日里杀足够多的妖物,然后以求自己的名次最好。 所以自然很多人都不想耽搁什么,直接进入其中,哪里需要多想。 那道竹牌的修士们很快进入其中。 很快那湖畔竹篮里的竹牌,就剩下了一块,上面写着两个字,自然是陈朝。 陈朝来得最迟。 这一次同样是无数修士在注视着他,不过他却不是太在意,一身黑衫的他,就这么慢慢走到湖畔的竹篮前,伸手把自己的那块竹牌拿起来,随意地系在腰间,然后他也没有立即走进去,而是站在魏序身侧,开口问道:“魏先生,我不会死在里面吧?” 魏序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太清楚,或许有可能。” 陈朝叹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魏序点头说道:“我知道,问题不大,我即便想要和他们吵,也很难吵得明白。” 他还有句话没说,那便是为什么要为了你来吵架呢? 陈朝皱眉道:“这不摆明的欺负我吗?” “小师妹已经文试夺魁,有些事情便变得有些麻烦,所以你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魏序很平静。 帮不了还是不想帮。 这是两个答案,陈朝知道那和一个答案其实差不多。 “既然是些小动作,便不会太大,依着你的本事,小心一些便是,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现在就可以退出。” 文试也好,武试也罢,始终是允许退出的。 只是之前在湖畔看到过的左青即便这般都不会退出,便是因为他受不了耻笑,陈朝如今退出,同样会被人耻笑。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我还真有些想退出。” 魏序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陈朝站在湖畔,想着谢南渡手腕上的镯子,想着谢南渡在湖畔夺魁,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无法被改变,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非要这样,那就一刀一刀地斩开就是了。” 魏序说道:“小心一些,问题真的不是很大。”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湖中走去。 …… …… 更远处,谢南渡和朱夏一人抱着一袋蜜枣,看着这边。 朱夏问道:“谢姐姐,你觉得他真能夺魁?” 谢南渡吃了一颗蜜枣,说道:“不太清楚,不过我觉着应该活着不是太大的问题。” 朱夏听着这话,有些不明白的嘟嘴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她哪里想得到那些门道,只是会想着那些修士要联手对付陈朝。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问题不是很大,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朱夏哦了一声,忽然笑道:“谢姐姐,今日他们都来这边看热闹了,我们去买些吃食肯定不用排队,等我们买了回来,说不定这里就有些变化了。” 说起吃东西的时候,朱夏的眼里有许多光芒,如今她已经喜欢上了神都,但最为喜欢的,自然还是这里的吃食。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也可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天地杀妖 小天地实际上便是一座极大的空间法器,修士们因为修行流派的不同,所以便会锻造各种适合自己道法的法器,这些法器各有不同,即便是修行同一门道法的修士,所使用的法器都不见得相同。 只是空间类的法器,其实大多一致,最为常见的便是修士们用来存储物品的法器,这样的法器往往不大,空间只有一家屋子大小,若是品阶稍高,空间会大一些,可这样的东西不能存放活物,也无法称之为一个世界,所以根本无法被称为小天地。 小天地是空间法器里最顶尖的那一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空间法器的范畴,它和储物法器最大的不同便是,小天地能让活物在里面常存。 修行界里的小天地并不多,如今湖畔这座,便属于天水观,天水观在道门中的地位仅次于痴心观,常年在痴心观之下,自然也就生出了许多想法,借着万柳会,天水观不仅积极参加改革,还将自家的小天地带到了神都,用以作为武试的试炼之地,便足以说明天水观的迫切之心。 只是如今在负责这座小天地运转的,不是天水观的道士,而是魏序。 因为是他在主持这座小天地的运转,所以他之前才会对陈朝说,这是小问题。 只是事情他没有说清楚,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他也根本不想去多说。 站在湖畔,魏序看着那边楼阁上,有些沉默。 楼阁那边,早已经被清空,那天光镜前,只有些真正的大人物。 那位万天宫的老人站在镜前,微笑看着里面的景象,问道:“诸位觉得,这场武试,到底谁能夺魁?” 站在老人身侧的正是天寿观的观主,这位观主沉默片刻,说道:“只怕还得是那几位踏足苦海境的年轻人才行。” 虽然武试变化,平添了好些不确定性,但说来说去,境界在这里,还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场万柳会武试,虽然当世顶尖的那几个年轻人没有出现在这里,但来参会的年轻人里,倒是真有几位在潜龙榜上排名几位靠前的人物。 “宋长溪理应最有机会。” 有大人物开口说道:“他早些年便踏足苦海境,如今只怕是众人之中境界最高的。” 他们口中的宋长溪出自道门长生道一脉,一直被认为是痴心观道门双壁之外,这一代道门中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他来到神都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一直在刻苦修行,为的便是要在武试里夺魁。 他所在的那座宗门不过是三流小宗,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捡到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光是这点,便早已经让别的宗门羡慕得不得了。 “梁诏只怕也有机会,散修之中,他的境界已经不错了,只是这个人一向自在惯了,很难说要加入某个宗门。” “是了,除去这两人之外,大概别的,也没什么机会了。” 大人物们有些感慨,他们站在这里,对这些年轻人,其实还是有些期待。 只是他们同样也有些失望,因为那些真正的年轻天才没有来,道门双壁没来,那位年轻剑修没来,鹿鸣寺据说幼年便能感知天地的小沙弥没来。 这都是当世最一流的年轻人,他们没来,这武试便怎么都觉得会少些什么。 “看,有动静了。” 有大人物开口,有些欣喜。 眼前的天光镜里,出现了新的景象。 “是一只山鬼。” 有大人物感慨道:“这样的妖物,在世间也很难看到。” 有大梁朝在北方布下的长城,无数士卒守在那长城上,妖邪王庭的妖族很难大批南下,那些境界高妙的妖族,被死死拦在了北方,只有国境里这些妖物,是很多年前便存在的,但修为高深的也大多被打杀,存在的妖物,大多修为也算不上高。 只是剩下的妖物数量太多,一时间也根本打杀不干净。 山鬼这样的妖物,便是很难见到的妖物之一。 它们极擅藏匿,生活在深山之间,以过往的樵夫以及旅客为食,一般的修士即便是发现了它们的身形,也很难找到它们。 “是那个少年武夫。” “我听说他早些年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专以杀妖为生。” “不是早些年,就是前些日子,他也还是镇守使,不过是杀了几个南方的炼气士,才不得不来到神都,如今替大梁朝参加武试,正赶上杀妖,算是撞了老本行。” “一个少年,我倒是不相信他真对杀妖那般擅长,那只山鬼也是神藏境界,只怕他不太好对付。” “也是,他即便吵架厉害,杀妖也算擅长,也得花些时间……怎么可能?!” 大人物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天光镜里显现的画面很快便告诉了他们一个事实。 那就是那个少年……真的很擅长杀妖。 “我若是没有看错的话,那只山鬼应该是神藏境界吧……” “是的,你没有看错。” “他用了几刀?” “他没有出刀,他一拳把那只山鬼打碎了。”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知道要从那里出拳呢?” “不,我觉得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机出拳。” 万天宫的老人微笑道:“那个少年很擅长杀妖,定然也很熟悉那山鬼的生活习性,要不然如何能做到?” 听着这位道门大真人这么开口,人们愣住了,然后也不得不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如果不是这样,陈朝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便杀了山鬼。 天寿观观主有些担忧道:“依着他这么杀下去,只怕榜首很难不是他。” 武试改革为杀妖,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定下的,之前也有过担心,大梁朝北边军中的年轻人若是参加,会不会有些影响,但没有想过那北边的年轻人没有回来,却有个陈朝杀了出来。 老人说道:“能怎么办?规矩已经定下来了,他既然擅长,便看他能杀多少。” 说完这句话,老人不再说话。 只是湖畔,已经有惊呼声响起。 关注着那份榜单的修士们,原本是想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变化,却没曾想到,最先变化的是陈朝的名字。 那个名字在榜单上散去,然后重新在榜首的地方汇聚,而在他的名字后面,更是多出了一个很显眼的血点。 或许叫做红印。 这代表着在极短的时间里,陈朝已经杀了一个妖物。 在所有人都没有遇到妖物的时候,他已经拔得头筹了。 “只怕是运气吧,或许只是个小妖。” 他们没有资格去那楼阁上的天光镜前,根本不会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所以此刻也只能猜测。 “是的,运气使然,很快他便要被超过。” 随着湖畔修士们开口,果不其然,很快梁诏的名字便动了起来,他的名字身后,多了一片血印,可却没有来到榜首的位置。 看着这一幕,修士们皱了皱眉,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运气吧。” “是的,他很快便要被越……” 湖畔的声音响起又消失,都很快。 因为就在众人眼中,数道血印出现在陈朝的名字后面。 这意味着在短暂的时间里,他又杀了数只妖物。 人们也很快发现,在他的名字之后,数道血印的大小不一。 最开始那一道血印是最大的,之后的血印都没有那么大。 这也就说明,血印的大小,是完全可以区分妖物的强弱的。 “不可能……他为什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多?!” 湖畔很安静,但还是有人说话,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一定是作弊了!” 听着这话,年轻修士们很沉默,没有人开口,自然也没有人会相信那在武试的时候,会有人所谓的作弊。 况且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都没有说话,自然也就没有人会相信这些话。 大人物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即便此地就是神都。 …… …… 远处,谢南渡和朱夏两个人抱着一大堆吃食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朱夏一惊,下意识撒手,怀里的吃食掉了一地。 “他好猛!”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日暮 谢南渡弯腰捡起那些吃食,重新塞到朱夏的怀里,顺带着拿出一个小馒头塞到朱夏的嘴巴里。 “的确有些了不起。” 谢南渡评价了一番,便拿着一袋吃食来到湖畔,魏序还在这边,一直都站在这里,根本没有动过。 他身为这座小天地如今的主持者,其实也很是费力,哪里有表面看着的那么轻松。 谢南渡递过去一袋吃食,看着魏序额头那细密的汗珠,说道:“师兄辛苦了。” 魏序接过来,笑了笑说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师兄能撑过十日光景吗?” 谢南渡有些好奇。 魏序笑着说道:“哪里有这么难,这座小天地的大小不过相当于一郡之地,莫说是十日,就算是百日,也没有什么关系。” 谢南渡嗯了一声,她虽然读了很多书,但的确有很多东西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魏序眼见谢南渡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没有想法再开口了,便想了想,微笑道:“师妹想知道如今里面的情况?”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没有。” 这一下子,倒是让魏序好奇起来了,他问道:“师妹难道不担心那个少年?” 谢南渡还是摇头,说道:“他既然说要夺魁,那便我便相信他要夺魁,” 魏序问道:“哪怕这样的事情很难。” 谢南渡说道:“我参加文试之前,谁又能相信我能夺魁?” 魏序认真道:“我一直都相信师妹。”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很快,她便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湖畔。 有道身影在那边站着,看着她。 谢南渡沉默了片刻,便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李公公。” 谢南渡开了开口。 李恒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皇后娘娘请谢姑娘入宫。” 谢南渡看了一眼李恒,问道:“现在?” 李恒点点头。 谢南渡点点头,“公公稍候,我回书院一趟,整理妆容。” 以往一直很好说话的李恒听着这话,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姑娘赶紧随我去吧,皇后娘娘不能等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些悲意。 谢南渡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恒。 李恒微微点头,便已经在告诉她答案了。 谢南渡蹙了蹙眉。 …… …… 皇城里,此刻十分安静。 宫人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那些内侍更是战战兢兢。 这几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如今的情绪,所以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做错些什么事情,更加不愿意让那位皇帝陛下动怒。 李恒领着谢南渡走过宫墙,这一次他的脚步要快许多。 有些急促之意。 整座皇城都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她那些时日见那位皇后娘娘的时候,便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身子也不太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如今那位皇后娘娘,竟然便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了。 这可不是说缠绵病榻那么简单,而是比这个更为严重。 听着李恒的意思,这位皇后娘娘如今的病情只怕是已经到了朝夕之间了。 想着这件事,谢南渡有些头疼,也有些悲伤,如今是万柳会这样大的事情正在发生,人们的目光都在那上面,可谁知道就在这座皇城里,即将会有更大事情正在发生。 踏入寝宫,谢南渡迎面看着一道高大身影从她眼前走过,她下意识便要行礼,却只是听到一道声音响起,“赶紧进去。” 那是大梁的皇帝陛下在说话,他很快便出了寝宫,只是肯定会在不远处。 谢南渡走了进去。 那些散发着噪意的符箓早已经撤去,如今这座寝宫反倒是看着很冰冷,就像是某些地方一样。 她来到皇后娘娘的床榻前,看了一眼。 然后便有些伤心起来。 眼前的皇后娘娘已经很憔悴,看着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谢南渡轻声唤道:“娘娘。” 皇后娘娘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谢南渡。 她此刻的眼里很是浑浊,但慈爱依旧,看着就像是一个宽容慈祥的长辈。 谢南渡来到床榻前蹲下,就这样看着她。 两人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皇后娘娘看着她,有些费力开口道:“吃过了吗?” 谢南渡点了点头。 “让你这会儿入宫,有些难为你了,如今武试怎么样了,那个孩子如何了?” 皇后娘娘说话的语速很慢,几乎是每说一句话便要歇息一会儿,这是真的很困难。 谢南渡轻声道:“娘娘,他如今是榜首,只是还没开始多久。” 皇后娘娘有些欣慰道:“榜不榜首的不重要,能平安回来就好。” 谢南渡点点头,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微笑道:“你也有些好奇吧,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还要召你入宫。” 谢南渡看着皇后娘娘说道:“听娘娘教诲。” 皇后娘娘说道:“你生得很好看,就像是我的那个妹妹。” 她说话的时候,很是费力,只是依旧显得很淡然,谢南渡沉默地想着,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好似只有一个,如今在神都外的某座庵里修行。 皇后娘娘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是那位,是另外一个,没有多少人知晓,那是我父亲当年在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女,不光彩,娘亲一辈子都不认她,她和我们家也一直算不上亲近,只是对我话多些,是真的把我当姐姐看待了。” 皇后娘娘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闺女,这样的家世,那位大将军在外面有个私生女的事情自然不光彩,更何况皇后娘娘当初又要嫁给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能让外人知晓。 脸面这种事情,沾上了皇家,就更是如此。 谢南渡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秘密,即便是皇后娘娘要说,想来也不该是对她说的,可如今皇后娘娘既然开口,那就必然有缘由。 “那丫头早先在外面便过得极惨,二娘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照顾她,父亲才不得不把她带回府里,那天她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就知道这个丫头其实是很好的,后来府里的人再怎么不喜欢她,我也常去找她玩,带她吃好吃的,她虽然不是娘亲所生,但也是我的妹妹,我也要做到长姐的责任。” “娘娘自然是善良的人。” 谢南渡轻声问道:“如今这位夫人在何处?”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故去了,她的前半生极苦,后半生原本会好过一些,因为嫁得还不错,虽然是给人家做妾,但那家人是大户人家,哪里会亏待她?不过是要受一些正室的欺负。” 谢南渡默不作声。 “若就是这样,安然过了一生,也不能说不好,可谁知道,有一天便遭逢大难,夫君早亡,正室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她才怀有身孕,而后生下个儿子,孤儿寡母的,自然要被欺负,这样的日子,哪里又说得上舒心?” 皇后娘娘感慨道:“我知道了这事情,来神都的时候便想把她接回来好好照顾的,可她脾气太倔了。” 谢南渡轻声开口问道:“娘娘?” 皇后娘娘点点头,微笑道:“和你想的是一样的。” 谢南渡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后娘娘轻声道:“他们全部都不知道,可我啊,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是他了。” 谢南渡感受着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心里有些冷。 那是一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恐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些重逢是最好的 皇后娘娘的这个故事,说得很是简单,但实际上里面有太多东西了,很多事情对于大梁朝来说,是极大的秘密,一般人根本无法知晓,即便知晓也无法说些什么。 听了便要忘了。 谢南渡看着皇后娘娘,轻声问道:“娘娘现在要做什么呢?” 皇后娘娘轻声道:“本来想要再见一见那个孩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但看起来是等不到那天了,他没亲人了,这些话我便讲给你听,你帮我在合适的时候,转给他好吗?” 谢南渡点点头,轻声开口道:“好。” 皇后娘娘看了看谢南渡手腕上的玉镯,轻声道:“当年我嫁给陛下,没有人反对,那丫头也觉得极好,但也有些羡慕,但她是私生女,即便有朝一日能嫁给谁,也不可能是正室,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无趣,身份很重要,她却不太相信。” “所以后面她能嫁入那大户人家家里,即便不是正室,自然也很满足,说到底好像是我毁了她的家,所以最后的那些日子,她肯定不会喜欢我。” 皇后娘娘眼角有些眼泪滑过,轻声道:“可曾经我们是多好的姐妹啊……” …… …… 日暮的时候,谢南渡从寝宫里走了出来,李恒还是等在这里,看着谢南渡,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姑娘,娘娘怎么样了?” 谢南渡精神有些恍惚,轻声道:“娘娘困了,睡下了。” 李恒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带姑娘出宫吧。” 谢南渡看向这位年轻宦官,忽然问道:“娘娘到底是什么病?” 李恒想了想,轻声摇头道:“过劳过累,娘娘又不是什么修士,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日复一日的熬?陛下打仗的时候,娘娘在后方经常几天几夜不合眼,这么熬下去,哪里又会没有病根?” 谢南渡沉默了。 李恒看着她,还是说道:“谢姑娘,这些日子,娘娘就连几位皇子殿下都没见,只是召见了姑娘……” 他的话里有很多意思,谢南渡都明白。 …… …… 武试还在继续,日暮的时候,陈朝所杀的妖物已经多达十数只,牢牢占据着榜首,而排在他身后的那几人,不过也只有数只妖物,和他相差太大。 这才第一日,谁都没有想到,那位之前最不被看好的,如今已经是遥遥领先其他人了。 而且看着这个趋势进行下去的话,等到结束的那一天,他或许会以极大的差距来夺魁。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年轻修士的脸上,必定会有一个极为响亮的巴掌。 那是对于整个年轻修士的羞辱。 他们决计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人们此刻只能寄托于那些在小天地里的修士,好好努力,将陈朝从榜首挤下去。 “这真是不要命了吗?怎么又同时杀了三只妖物?” “啊,他又杀了一只妖!” “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他在里面如鱼得水,他本来就是杀妖出身的,真是离谱!” 湖畔有些星光落下,修士们却不愿意散去,而是关注着上面的变化,此刻陈朝的名字后面,已经多出了好些血印,眼看着便要让别人望尘莫及了。 人们都有些着急,更是有些沉默。 “他再这么杀下去,只怕不见得光是夺魁这么简单了,甚至他会创造记录,不,应该是开创记录,只怕是未来数届武试都不会有人能够超过他!” “除非是那些真正的天才会出手,要不然是真的不可能了!” “希望有人出来收拾他才是!” …… …… 小天地里的时间和外面是一模一样的,此刻也是夜幕降临,陈朝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树下,安静地借着月光数着白日里的那些妖珠,若是换做别的时候,他绝对会很高兴,毕竟杀了这么多妖,便意味着他可以再有不少天金钱,打熬灵药的钱,便算是有着落了,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穷酸少年,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妖珠。 但陈朝还是下意识地将妖珠收起来,他比较谨慎,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是到时候说什么成绩无法记录的话,他还可以拿出妖珠来作证。 将视线从妖珠上移开,陈朝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坳。 这座小天地的大小他暂且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面和别的荒郊野外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这样,才让他在里面如鱼得水,很是畅快。 这一日杀妖,他很是卖力,其实便是存了要夺魁,而且是要以极大优势夺魁的想法。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就像是他在御宴上说过的那样。 不过他也清楚,在小天地里面,除去杀妖之外,还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担心别的修士,那些修士可不见得能够让他这么畅快。 想到这里,陈朝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便敏锐起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密林,想了想,便找了一棵大树朝着上面爬去,只是片刻,便已经藏身于大树之上。 不多时,有一道身影从远处而来,然后有些疲倦的靠在陈朝所在大树树干上,揉了揉肩膀。 看他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有些破损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其实不错,他自然是之前便经历了一场恶战,好不容易才杀了一只妖物。 陈朝在树上借着月光打量着那个人,很快便发现,原来这家伙正是老熟人。 左青。 看着这个在湖畔便结过仇的家伙,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只是落地的时候,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就站在左青的背后,然后伸手拍了拍那家伙的肩膀。 左青骤然转身。 然后迎接他的便是一个拳头。 一拳砸在他的小腹。 他痛得直不起腰来。 但很显然,那个拳头的主人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在那一拳之后,又是另外一拳砸向了他胸膛。 两拳砸去,左青已经变得极为痛苦,他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竹牌。 光是这两拳,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自己连容貌都看不清楚的人对手,可当他伸手摸到腰间的时候,却发现那竹牌不见了。 “找什么?” 他恍惚间听到一声讥笑,然后便又被砸了一拳。 那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瞬间便将他的鼻梁砸塌下去,他满脸都是鲜血。 可即便如此,那人还是不善罢甘休,又是一拳砸在他的小腹上,让他再次痛苦地弯下身去。 “找这玩意?” 等他抬头的时候,一块竹牌在他眼前晃悠。 拿着竹牌的黑衫少年微笑道:“左道友,咱们又见面了啊。” —— 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杀人诛心 看到那块竹牌,看到那个拿着竹牌的黑衫少年,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朝看着鼻青脸肿的左青关切问道:“左道友,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疼不疼?” 左青冷声道:“把竹牌还我!” 在这座小天地里,若是被人夺了竹牌,那么便无法离去,留在这里,若是遇到强大的妖物,结果是什么,想来不用多说。 所以竹牌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重要。 不过他修为和眼前的陈朝相差太远,要动手,根本没机会,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被陈朝按着脑袋打了一顿。 陈朝笑眯眯看着他,不言不语。 “你要如此阴险吗?!” 左青满脸怒意,盯着眼前的少年。 “武试的规矩里没有说这条,你知道吗,就连杀人都可以,别说我拿你的竹牌这种小事。” 陈朝声音渐冷,若有所思说道:“杀了你,是规则允许的。” 他的声音很冷,言语里的杀机没有掩饰,森然杀意自然而然的流泻而出,左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感受到了那些杀意,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真的要杀我?我庆山宗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现在外面定然有人看着,你要是堂而皇之杀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朝懒得理会他,只是说道:“我说过,那是规则允许的。” 是的,当日在万柳会开始的那一日,就有人问过魏序,若是死在了小天地里,会怎么办。 魏序当时的答案也很直接。 会为你感到遗憾。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所以说死在小天地里,是允许的事情。 怎么死,都是死。 没有人会来追究这里发生的事情。 即便之后庆山宗要找陈朝的麻烦,也只能是在暗处,要不然便是堂堂正正的挑战。 陈朝微笑道:“你在湖畔说那些话的时候,想没想过今天?” 听着这话,左青脸上有些懊恼,之前他不过是受了些撺掇,说了几句话,哪里想得到这便是招惹上了这个不依不饶的少年,只是如今形势已经到了这里,他也只能接受,“能不能放过我,你杀了我,也不会好过的,况且我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话,怎么也罪不至死。” 他脸上已经有了些求饶的意味。 陈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好似也在思考要不要杀了他,左青则是偷偷打量着四周,似乎是要选择以什么方式逃走,很快,他下定了决心。 一张符箓,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一道狂风涌出,左青转身便要离去。 只是才跑出数丈距离,他便感觉到后背被人砸了一拳,整个人踉跄倒下,嘴角吐出一道鲜血。 他很快惊恐地转过头来,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陈朝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压迫感十足。 左青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是被人撺掇才开口的……” “这些话,你相信吗?” 陈朝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需要道歉。” 道歉? 向谁道歉? 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陈朝静静看着他,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左青沉默了很久,有些为难开口道:“这样的事情,比杀了我好不到哪里去。” “这里没有外人。” 左青张了张嘴,有些纠结,他咬着牙,无法开口。 陈朝微笑道:“你要是不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眼里却很坚定,这样的他让人看着便觉得有些畏惧,左青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不道歉,就肯定会被他一刀把脑袋砍下来。 “可是你怎么敢杀我……” 左青喃喃自语。 陈朝面无表情道:“那些炼气士我也说杀便杀了。” 左青面带痛苦,被这句话彻底将防线击溃,再也顾不得什么,很快便开口道:“我错了,我不该在湖畔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不该指责你们梁人,不该说谢南渡……” 他已经有些崩溃,只是在说出第一句话开始,之后的话便说得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只是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击溃,此刻不管陈朝要他说些什么,只怕他都会说。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天空。 他抬头的举动,被楼阁里的大人物尽收眼底。 大人物们很沉默,没有人说话,其中有一位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难看。 那便是庆山宗的宗主。 天光镜无法听到其中的声音,但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哪里会不明白里面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看着左青那样子,庆山宗主冷哼一声,“孽徒!” 庆山宗本就不是什么大宗门,左青自然也是门下不错的年轻人之一,甚至还是他这位宗主的弟子,他哪里想得到,此人竟然这么没有骨气。 有别的大人物看着那抬起头的陈朝,平静道:“他是在挑衅我们。” 都是一座宗门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他们哪里不明白陈朝的想法。 万天宫的那个老人笑道:“小孩子的意气之争,既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也就算了。” 原本还有大人物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是眼前这个道门大真人说话,也就不再多说,毕竟之前万天宫圣女遇刺,眼前的这位老人可是真的动怒的。 陈朝既然和万天宫有这么一份香火情在,谁又会想不开去真的找万天宫的麻烦。 …… …… 陈朝摇头道:“其实,除非你想杀我,不然我不会杀你的。” 他看着左青很平静地说出来了这句话,左青脸色骤然大变,有些恍惚失神。 陈朝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被人看在眼底的,想要杀人,哪里那么简单,这又不是在天青县的矿洞里,说杀人便杀人? 况且正如左青所说,他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话,哪里有什么大的过错? 之所以要让左青道歉,如今又让左青知晓自己的真实想法。 其实就是为了一个事情。 杀人诛心。 这样的事情陈朝不是第一次做,所以得心应手。 左青沉默了很久,才恍惚说道:“既然你没有想要杀我,那么我道不道歉又有什么关系?” 陈朝笑道:“我也知道你道歉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所以,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左青不会改过,湖畔的事情却已经发生了,他怎么都要对方付出代价。 不能杀。 便只能羞辱他。 一个修士,最觉得羞辱的,便是被迫向他看不起的人低头。 陈朝平静道:“所有事情,既然做了,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丢下竹牌,就在左青眼前,一脚跺碎。 “不?!” 随着一声惊叫,左青化作一道青烟瞬间消散,消失在天地之间。 陈朝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让人无话可说的少年 左青在湖畔醒来,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着周遭一切,他脸色有些难看。 知道自己输了这场武试,他失神地看了一眼那份榜单,上面自己的名字排到了极为靠后的地方,因为他只杀了一个妖物,而且很显然,他的名次还会不停地往下掉落,因为他已经被淘汰了,而武试才是第一日。 他看了看周遭,没有看到熟悉的人,知晓自己被是极早的被淘汰的几人之一,因此脸色更加难看。 等到他看了一眼榜首之后,发现那里的名字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整个人便是难受到了极点,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却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个年轻人。 “王师兄。” 左青有些恍惚开口。 王师兄看着他,有些同情道:“左师弟,宗主诏令,你马上回山,此后十年,不得出山,除非你能踏足彼岸境界。” 说话的时候,王师兄的眼里有些同情之意,依着左青如今的境界和天赋悟性,十年之间,根本不可能踏足彼岸境界,也就是说,眼前的左青,实打实的要被禁足山中十年,不得而出。 这样的惩罚,说实在的,对于左青来说,实在是太严重了些。 听着这话,左青的脸色才是难看到了极致,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喃喃道:“怎么会……” 小天地里发生的事情,他自然知晓是瞒不住的,但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快,宗主的反应也那么剧烈。 王师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些什么,其中内幕他大概知晓,丢脸这种事情,在方外修士里常有,但是丢脸都丢到大梁朝来了,便不是能够接受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万柳会上,左青在对那个少年求饶,这样的事情,更是不能让人接受。 “左师弟,回山之后好好修行吧,若是有机会,十年之后再雪耻。” 王师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说话,独自离去。 只剩下左青一个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远处响起几声讥笑,让他的心里更是受伤。 即便是已经到了夜里,其实湖畔还是会有很多人,他们正在紧张关注着武试的进行。 …… …… 陈朝朝着远方走去,没有选择更加开阔的地带,而是朝着更为茂密的山林而去。 在群山之间,妖物更多,而他的安全感也十足。 进入山林的他,好像是又回到了天青县,在那一个个黑夜里,他行走在山林之中,找寻那些藏在山中的妖物的时候。 那种感觉既危险而又刺激。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让妖物觉得可怕,还是这附近真的没有妖物,在深山里寻了半夜,陈朝都没有再找到一只妖物,眼看着便已经要到了后半夜,陈朝揉了揉脖子,便不打算继续前行,而是开始在一处隐蔽不已的丛林间挖洞。 在山里,藏在山洞里是最好的选择,这都是他这些年的经验。 只是很快,陈朝便停下了动作,因为他很快便听到了一些声音,是在远处响起的脚步声。 他皱了皱眉,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将自己藏在了那个挖好的洞里,悄无声息地将那些泥土抹去,他开始调整呼吸,最后让自己的气息微不可查。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一道极低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他的气息没有了。” 那人的声音有些疑惑,更多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秘法不会失效,用心感知,他只怕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 另外一人轻声道:“有了,气息很微弱,应该就在四周,我们好好找找,或许能找到他,他藏起来了。” “师兄,我们这样只怕是要打草惊蛇了,他如果就在暗处看着咱们,那怎么办?” 那道声音有些担忧。 “我也知晓,可我们只有半夜的时间,如果到了白天,会有人看着他,我们不能做些什么。” 另外一道声音很是恼怒。 “我们为什么不能白日里装作无意间碰到他?那到时候我们把他打败,也很合理。” 那道声音有些疑惑。 “我们不是来打败他的,我们是来杀了他的,你知不知道?” 那位师兄的声音里有些怒意。“他在湖畔弄出那么多事情来,已经让他们足够丢人了,我们找到他,杀了他,这件事虽然不能承认,但也是为我们找回面子了,只是该死的,这家伙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道身影在林间走着,气机鼓荡在衣袖之间,很显然便是准备着随时出手的两个人。 陈朝听着他们之前的言语,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所以他们也根本不知晓陈朝此刻便藏在这里,在这里找寻一番之后,他们很快离去,只是离去的时候,仍旧带着许多恼怒之意。 陈朝眯了眯眼,拿出那块竹牌,沉默了很长时间。 竹牌上定然是被某些人下了手段,让他们能够找到自己,可自己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却不能将这竹牌丢掉,因为一旦丢掉了这玩意,那么就意味着自己只能得到小天地彻底关闭的时候,由魏序将他带出来,在之前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自己便再也无法退出这里。 这样子的话,他是很有可能会死的。 尤其是遇到了那些强大妖物,或是那些真正强大的年轻修士要他命的时候。 所以他不得不带着这块竹牌,直到离开的时候。 可是带着这块竹牌,旁人就会一直知晓他在这里,然后找到他。 陈朝眼里的寒意有些藏不住。 他有些愤怒。 进入这座小天地的时候,他就预想到自己会被人针对,会有些特别的手段对自己,所以他对魏序说了那些话,可魏序的答案,现在看来,不是太好。 他说这是小麻烦。 或许对于一位忘忧强者,陈朝现如今遇到的那些麻烦,只是小麻烦,但对于陈朝来说,不是这样。 他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局里,而且他不知道只是有少部分人参与,还是这些进入小天地里的所有年轻修士都有参与。 刚刚那两个人,陈朝没有招惹过,他根本不认识对方。 这样的人,还会有很多。 他们白天或许不会出现,夜晚便会来寻他的踪迹,有的人想要杀他,有的人只是想要击败他。 陈朝看着手里的竹牌,他此刻大可捏碎这块竹牌,然后退出争夺。 这样他不必去经历那些危险,但也成不了榜首。 如果没有谢南渡在之前的文试里夺得榜首,如果没有…… 陈朝低声骂了一句,将竹牌重新放回腰间,他有些恼怒。 更多的是无奈。 这里不是天青县,他不是那片夜色里最让恐怖的魔头。 他只是个少年,只是个大人物眼里微不足道的蝼蚁。 有人要踩碎他,那便会很快将他踩碎。 活着并没有什么错。 陈朝今夜没有休息好,他看了一夜的星星。 清晨来临的时候,他从洞里爬了起来,然后将身上的泥土拍了拍,身上的黑衫是左卫的便服,是特别的材料制作的,一般的水泡火烧都无法对这件黑衫留下什么印记,更不会弄脏。 泥土簌簌落下,陈朝继续朝着深山走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但不打算暴露在人们的视线里,而是要往更深处地方去。 这和他当初的选择不一样。 他破天荒抽出了刀。 那柄黝黑的断刀在他手里,闪烁着特别的光泽。 …… …… 新的一日到来。 湖畔的那些修士又重新来到了这里。 昨夜虽然也有些修士没有离开,但大多数的修士却还是没有选择在这里过夜。 如今清晨,他们再次来到这里关注榜单,自然便看到了榜单的变化。 “宋师兄赶上来了!” 人们很快便发现了榜单上的变化,那位叫做宋长溪的道门修士历经一夜,杀了数只妖物,已经和陈朝的距离极为接近了。 他虽然还是在第二,但是照着这个样子下去,他肯定会有机会再去追逐一番第一。 “还有梁诏,他也杀了七八只妖物,其中还有一只极为厉害的。” 此刻榜单之上,梁诏的名字后面多了好些道血印,其中有一道血印极大,比陈朝和宋长溪两人后面的血印都还要大。“对了,即便是在数量上无法赶上那个武夫,只要杀得妖物境界足够高,便能将这差距抹平,那武夫境界只是在神藏境,面对苦海境的妖物,肯定没有任何办法。” 听着这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正如他们所说,陈朝不过是个神藏境,又怎么可能斩杀苦海境的妖物? 说着这话的修士们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不免有些开心。 只是很快,他们便发现,陈朝名字后面的血印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增加一个血印,这些血印虽然没有一个特别大,但是增长的速度太快,他们看着陈朝名字后面的血印不断变化,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吗? 他们之前的乐观,此刻尽数的消失了,他们知道,照着这样下去,那么除非宋长溪这些人杀的强大妖物足够多,不然真的没有可能再和陈朝去比较。 他们很是担心。 楼阁上的大人物也很担心。 尤其是庆山宗的宗主。 改革的第一届万柳会,其实没有谁想要在神都举行,但是因为这个节点实在是太重要,尤其是对于整个万柳会来说,所以之后争来争去,各方势力不断妥协,最后才落到了神都头上。 但这既然是各方妥协的产物,但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看到大梁朝在这一次的万柳会上大出风头,文试已经让谢南渡夺魁了,剩下的武试,他们决不允许还有大梁朝的修士夺魁。 这是他们的底线,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大梁朝的年轻人,不能夺魁。 庆山宗的宗主悄然离去。 …… …… 第三日开始,武试淘汰的修士越来越多,湖畔出现的修士越来越多。 有心人开始数着,发现这一日之间,大梁朝参加武试的那些年轻人,全部都被淘汰了。 除了陈朝。 王宽站在湖畔,沉默了很久,才朝着远处走去,那边谢南渡在那里等他。 “谢……师妹。” 王宽看着谢南渡,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是钦佩。 谢南渡开门见山问道:“师兄是如何输的?” 王宽想了想,说道:“和一只妖物大战结束,正在调息,远处来了个方外修士,我不敌他,不得不认输。” 他笑了笑,但是笑容里有些苦涩,“虽说巧合,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样的人物,哪里不知道其中有些猫腻,可是这些事情,没有证据,即便是去说,也不会惊起什么风浪。 谢南渡点点头,便朝着魏序走了过去。 魏序站在湖畔已经两日,如今显得很平静。 看到谢南渡走过来,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谢南渡说道:“这样的事情很不公平。” 魏序平静说道:“我自然知晓,但无法改变。” 谢南渡说道:“即便是先生,也无法做些什么吗?” 魏序点头微笑。 先生没有出现在这里,而是让他主持万柳会,难道只是单纯的懒吗? 只怕不见得。 谢南渡说道:“所以书院的道理,从来不是道理,拳头才是道理。” 魏序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妹,道:“但愿师妹有一天遇到的全部都是跟你讲道理的人。” 谢南渡没有说话。 但湖畔忽然多了不少修士。 那些都是从小天地里被逼着离开的。 他们出现在湖畔,短暂的迷茫之后,便开始破口大骂,所骂的,自然只有一个人。 陈朝。 造成这一切的,自然是陈朝。 很快,消息便传了出来。 陈朝在那座小天地里,杀妖又打人,遇到的修士全部都被他打得认输了。 其中一人,甚至被陈朝追杀了半日之久。 “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听着这话,魏序说道:“那个少年的确有些意思。” 谢南渡微微皱眉,然后便笑了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规矩 陈朝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在里面现如今做的事情让他很开心。 他有满腔的怒意,需要发泄。 所以最开始他把这些怒意发泄到了那些妖物身上,但很快,他便遇到了很多修士。 白天的时候,他们在山里遇到,夜里的时候,他们在湖畔遇到。 有些人是故意来寻他的,有些人则是不小心碰到的。 陈朝无法去判定那些人有多少是故意来寻自己的,有多少是自己恰巧碰到的,他也不用去考虑,只是在碰到之后,便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到对方认输。 这是在山林之间,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是占据上风的。 不过到了后面,修士们联合起来,开始联手对付陈朝。 陈朝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所以根本不担心,他早已经摸清楚那片地方的地形,在山林之间,没有人能够真正战胜他。 修士们花了一日的光景,彻底将陈朝封锁在一座深山里。 有出身大宗门的修士将自己宗门的法器拿了出来,彻底断绝了陈朝离开的可能。 更有修士将人们组织起来,分为五人一队,不间断地在山中寻找。 这样的事情,在之前的武试里没有发生过,想来在之后的武试里,也不可能发生了。 这么多修士针对一个人的事情,这谁能够想得到呢? …… …… 夜幕降临。 山中生起了很多堆火。 一座火堆前,坐着五个年轻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宗门,原本他们应该在别的地方认真杀妖,为武试的名次努力,可此刻他们都因为同一件事,而被聚集到了这里,只是很罕见的,没有人有太多异议,他们对于这件事,好像是都抱着同样的观点。 先将陈朝驱逐,然后再来做别的事情。 火光照着很多人的脸。 那五人之中的唯一一个女子伸手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她来自西山观,名为叶青,在座的几人,都是她的师兄。 叶青看了看火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然后才有些疲倦问道:“各位师兄,咱们真要在这里耗费几日光景吗?” 虽说他们已经锁定陈朝就在这座山里,但想要找到他,只怕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够成功的。 其中一位师兄说道:“耗费几日光景倒也没什么,大家都在这里,武试的成绩,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没在这里那几人,即便我们出去,也同样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又有一位师兄说道:“即便我们不做这些事情,那他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跑出来给我们一刀,他现在虽然还没有杀人,但谁知道他下次不会杀人,再说了,我们方外修行界,哪里有过如今的局面?一个大梁朝的修士,让我们鸡飞狗跳的。” “柳师兄说得很对,一介武夫,怎么能让他在武试里有所成就?尤其是夺魁这种事情,更不能发生。” 坐在叶青身边的男子说道:“外面的消息已经是很明确了,他已经杀了很多妖了,即便我们不把他找出来,将他困在这里,让宋道友他们去好好杀妖,将魁首拿回来也是极好的事情,如果放任他出去,只怕魁首真要被他拿走。” 一听到这话,几人脸色都有些变化,这样的后果比他们在武试上拿什么名次要大得多。 “传出去真的是笑话,我万柳会居然任由一介武夫夺魁,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头上,我们这一生,只怕是都要顶着这个耻辱活下去!” 叶青看了看几位师兄,轻声道:“师兄们莫慌,想来我们已经将他困在这里了,他是怎么都无法逃出去的,我们只需要再等等,等到他没有耐心,也就好了。” “不过我听闻他是镇守使出身,本来就极为擅长杀妖,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耗费这么多时间也无法找到他。” “哼,大梁朝所谓的镇守使,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他应当是北边的军中悄悄来到这边的,就是为了参加万柳会,才有这些手段,梁人最是阴险狡诈,谁都知晓。” 叶青看着激动的师兄们,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什么。 她想了想,轻声道:“几位师兄歇息一下吧,今夜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 “师妹你歇息吧,我们几个做师兄的,辛苦一些有什么。” 叶青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眼前的火光摇曳了起来。 “师兄……” 她刚要开口。 远处却传来了震动。 好像是大地在此刻,都震动了起来。 几位师兄纷纷站起身来。 然后一道黑影瞬间便朝着几人撞了过来。 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人被那道黑影直接撞到了胸口,一个踉跄,几乎都没有站稳。 他脸色有些苍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喊道:“陈朝……” 其余几人纷纷转身,看向那道黑影,只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身后更剧烈的响动也传了过来。 好似整座山此刻都摇晃起来。 一只如同小山一般的怪物,出现在了远处。 它的身躯过于高大,好像一出现,便遮挡了整个夜空。 “山鬼?!” 有修士大吼一声,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山鬼是大梁朝常见的一种妖物,寻常山鬼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但是现如今这一只如同小山般大小的山鬼,却是让他们震撼不已,这样的山鬼,几乎已经有了百年的修行道行,哪里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够应付的。 叶青吓得脸色煞白,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山鬼,是陈朝引过来的!” 是的,刚刚那道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山鬼便出现在了这里,自然是陈朝的手笔。 反应过来的修士纷纷咒骂起来。 有修士高声大喊,“赶紧出手,将此妖制服!” 山鬼在此间冲过,其实已经在顷刻间造成了许多人受伤,他们若是还不出手将其制服,那么等到之后,会有更多人受伤,或许还有人会在这里死去。 随着那修士高喊,剩下的修士们反应过来。 有人心念一动,丢出一张金色大网,闪烁着无边的金光,瞬间便落到了那山鬼的头上,将其笼罩。 “困住了!” 有修士高兴喊叫起来。 但随着这声喊叫才响起,那张金色大网在顷刻间便被搅碎,山鬼庞大的身躯转过,一张口,便将那张金色大网给吞入了肚子里面。 先前丢出这张金色大网的年轻修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再来,不要停!” 修士们高喊,夜空里忽然闪烁出来了五彩的光芒。 那是修士们在以自己的道法御敌,有的人御使法器,无数道光华在顷刻之间落下,尽数落到那山鬼的身躯之上。 “嗡!” 那山鬼痛苦地叫了起来。 这山鬼是妖物里的异种,不踏入彼岸境界,口不能言,如今看这只山鬼,几乎便已经到了苦海上境,只怕距离彼岸境界,也就是一步之遥。 在那些大人物捕捉来的妖物里,此山鬼其实可排前三。 想要对付他,只怕只有此间真正的那几位天才人物之一,才能够有能力。 至于其他人,想来是绝对没有这个可能的。 果不其然。 这些道看似绚烂的光华没能对那山鬼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它怒吼一声之后,身躯居然又高大了几分。 随着无数尘土在它身上落下,人们这才发现,原来这只山鬼,之前看着如此庞大,却还是蹲着的,此刻才是真正地站起身来。 他本来就如同一座小山大小,到了此刻,他便更是庞大。 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它站起来之后,一挥手,四周的修士便被击飞出去,竟然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一时间,无数痛苦的呻吟声充斥着山林间。 无数修士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捏碎腰间的竹牌,化作青烟消散。 至于剩下的这些修士,则是还在苦苦相抗。 而更远处,已经有修士收起那些法器,要离去了。 陈朝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早些时候,被困入这座深山之前,他便已经探查到这山中有一只境界极高的山鬼,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所以他故意暴露行踪,然后很是巧妙地让他们觉得自己跑到了这里之后便无路可退,让他们以为真的对他形成了围杀的局面。 而在这之后,他便只是做了一件事。 在他们最为放松的时候,将那山鬼激怒。 然后他开始跑路。 遭殃的自然便是这群修士。 这是他想法里最为重要的一环。 今晚想来不管是想要杀他还是想要让他输的那些修士,便要损失一大半。 再也无法对他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围剿。 当然,今日之后,陈朝也算是和各路方外修士彻底地结下大梁子了。 不过他不在乎。 既然有人想要这么算计他,那么他就要做出回应。 他无法拿那些大人物下手,但同样的,这些一般的年轻修士,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是他报复的手段,果断干脆。 这些年轻修士从小到大,有着最好的修行资源,有着最好的老师,自己的天资也不错,自然也就一路顺风顺水,可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对于他来说,真不是什么厉害的,和他相比,这些人根本不会打架,也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生死厮杀。 所以他赢,对方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正常不过了。 …… …… 今晚的楼阁里,大人物们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原本不打算在晚上关注天光镜的,这是很多大人物秘而不宣的协定,但今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湖畔出现的年轻修士在片刻间便有了十数位,而且人人带伤。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自然要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一只山鬼。” 有人开口,轻声道:“那应该是天心道人捉来的,在我们捉来的这些妖物里,可排前三。” “这样大的山鬼其实很罕见,即便是我们,也找了许久,本来这就是胜负手,只有那几个年轻人之一,才有可能斩杀,如今却被那个少年利用了。” 那人看了一眼远处,湖畔此刻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年轻修士,他们全部都是在那只山鬼手下劫后余生的。 “等到那山鬼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那少年便要出手了。” 有人带着些怒意道:“这是何等无耻的行径?” “可规矩里没有说不可以。” 一直站在湖畔的魏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他很平静地走上楼阁,来到众人面前,对着万天宫的老人行礼之后,这才说道:“在规则的允许范围内,一切都是可以做的。” 其实这一次武试的规矩,几乎便是没有规矩,修士们甚至可以在里面互相残杀,只是因为在外面有大人物看着,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死人的情况,但今晚不一样,已经开始死人了。 那些人虽然不是被陈朝杀的,但实际上也是一个道理。 山鬼是他引来的。 魏序看着他们说道:“那少年本来就吃亏,如今也没做些什么。” “我觉得要取消他的资格,将他马上带出来。” “他这般做,已经影响了大局。” 有大人物看着魏序,脸色有些不善。 魏序摇头道:“我说过了,规矩没说不可以这般。”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战山鬼 大人物们看着魏序,眼神很冷。 老人装聋作哑,没有说话,也无视那些落到他身上的视线,片刻后,他干脆起身离开了这里。 魏序再次重复道:“规矩。” 有人说道:“他将那山鬼引来,不知道让多少年轻人就此受伤退出,此刻只怕是已经有人身死,这等事情,实在恶劣,若是不把他的资格取消,难以服众!” “所言极是,那个少年这般做,哪里是在参加比试,完全便是在蓄意破坏武试,魏先生大可问问在场的年轻修士们,该不该这样。” 有人立刻说话,“不管如何,我提议,立马取消那个少年的资格。” 在场的大人物们看着魏序,此刻正在压迫他。 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在湖畔已经站在了几天,今天是第一次走上楼阁来,这里的大人物们便要他做出抉择,这对于魏序来说,只怕没那么好应付。 只是大人物们很有信心,因为早在之前,有些事情不用说出口的,魏序也默默接受了。 如今这件事,想来他也不会坚持太多。 魏序摇头道:“规矩不是朝廷提出来的,是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今自己却不认了?只是你们不认也不行,规矩既然已经定下,那便定下了。” 他的态度很坚决,让人有些意外,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些话。 “如果这个规矩我们马上便要改呢?” 有大人物冷声开口,声音里满是威严。 “那万柳会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魏序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其实这句话,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如果万柳会的规矩真的在中途便要改动,那么这次改革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沦为笑柄。 听着这话,人们沉默了一会儿。 大人物们也不是傻子,之前有些激动,不过是因为关心,如今想清楚之后,自然也沉默了。 “可以保留那个少年如今的成绩,但是必须要取消他的资格。” 庆山宗的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看着魏序说道:“他的成绩保留,若是最后还是他夺魁,那便算他夺魁,即便不是他夺魁,依着他现在的成绩,想来也是极为不错了。” 依着庆山宗宗主这么说,陈朝若是成绩可以保留,那么也好似不是不能让人接受。 魏序不说话,但还是摇头。 这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僵。 老人去而复返,看着在场众人,笑呵呵问道:“还在吵?” 天寿观观主叹了口气,看着老人苦笑道:“大真人,你总要说两句话才是,他们说来说去,也没有个道理。” 老人看了天寿观观主一眼,然后说道:“诸位的心情,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这桩事情,既然之前便已经这么说了,规矩两个字,若是真的不管用,那咱们都是笑话,再说了,他不过是引来一只山鬼,诸位要知道,在那些孩子里,可没有那两位。”哪两位? 自然是最受期待的梁诏和宋长溪。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在场众人说道:“有些事情,哪里有那么难,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解决好了便是,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几位大人物不再开口,纷纷沉默。 那些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解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都无法说些什么。 老人感慨道:“况且你们不会觉得这一次的武试很有意思吗?” …… …… 陈朝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很远处得那只山鬼正在修士堆里肆意的横行。 看着一道道青烟出现,一个个人被淘汰,陈朝眯了眯眼。 效果不错。 他此刻在等一个时机。 等到那只山鬼精疲力尽的时候,便去杀了它。 但很显然,这个过程还有很长的时间。 这场万柳会,陈朝对夺魁势在必得,至于这些事情,不过是为了出口气。 收回目光,他从怀里拿出那份名单。 早在之前,左卫便给他搞来了这次参加武试的修士名单,而且依着他们的判定,给这些修士都有一个排名,其中排在榜首的,便是宋长溪。 紧接着第二位是梁诏。 这两人的境界都比他高,已经踏足了苦海境,若是遇到,若非必要,陈朝不想和他们交手。 而很显然,这次浩浩荡荡围剿他的事情,这两位也没有参与。 他们应该还在某处杀着妖物。 只是杀妖这种事情,陈朝不觉得他们会比自己更擅长。 况且自己只要杀了这只山鬼,想来这场武试,也会尘埃落定。 想到这里,陈朝握住了刀柄。 忽然间,他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天尽头有一道流光坠落。 那是一道身影! 一道璀璨的身影急速从天上划过,如同一颗流星坠落,正好撞向那只身躯巨大的山鬼。 山鬼原本正在和一些修士纠缠,此刻却忽然感受到了一抹惧意,它那双巨大的眼睛抬头看去,正好便有一道光华砸向它! 嗡—— 一道怒吼声从山鬼的口中传出,周遭的碎石纷纷拔地而起,涌向天空! 只是很快,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一道雪白长线。 一切而过。 那条雪白长线看着很是可怕,好似要在顷刻间将天地都斩开。 这座小天地由魏序主持,只能容纳最高境界在苦海的修士进入其中,此刻这道雪白长线出现的时候,便好似要将整座天地都切开的感觉。 整座天地,在此刻,好似都摇晃起来。 修士们纷纷抬头,而后惊喜开口。 “宋师兄!” 数道惊呼在这里响起。 一道身影紧随白线其后,出现在这里。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道士,身穿一身灰色道袍,身影修长,容貌俊美,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谪仙人。 他悬停在山鬼面前,大袖摆动,气息荡开,震得山鬼后退数步。 与此同时,天幕之上,一条金色雷电瞬间落下,将山鬼击中。 山鬼仰头怒喝一声,头顶的毛发已然被烤焦。 宋长溪却没有停手,双手不停结印,一道道玄妙的气息从身躯里涌出,身后迅速出现一道巨大法相,在撑开之后,竟然比对面的那只山鬼,还要巨大。 那是道门的一门秘术,实际上在世间各大流派的修士之中,都有类似的法门,叫法不同,但实际上是一样的效果。 那法相巨大,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看着很是恐怖,但却有浩荡正气传出,根本没有半点邪祟的意味。 很快便有人认出,这道法相乃是山古神灵之中的一位,主掌雷法,可谓天地邪灵最怕之存在! 那尊上古神灵出现,六只手不断挥舞,很快便和那山鬼缠斗在一起。 宋长溪看了一眼现场众人,说道:“有伤的,马上远离此处,若是不能支持的,退出便是,不要将命丢在这里,还有一战之力的,和我共同出手,各凭本事,击杀这只山鬼!” 宋长溪的这番话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这位境界极高的方外修士,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境界本来就比他们要高太多,原本以为他一出来,便要将这些人驱赶,独自去杀那只山鬼,以求战绩,但哪里想到,他竟然这般坦荡,颇有君子之风。 “宋师兄,我来助你!” 一时间,数道身影跃起,在远处各自出手,施展道法。 宋长溪不说话,只是心念微动,那尊上古神灵一只大手挥舞,竟然凭空在天地间抓来一抹雷电,凝结而成一杆雷矛,握在手中之后,顿时朝着那只山鬼刺去! 妖族精怪最怕雷法,这尊上古神灵本就克制山鬼,此刻山鬼又消耗颇多,已生退意。 他一拳挥出,和那尊上古神灵的拳头对上。 浩荡气息瞬间从两尊庞然大物中间涌出,朝着四周横推出去,才跃起的修士们,此刻面对这恐怖气息激起的罡风,不得不四散而去,不敢再继续在这里停留片刻。 那尊上古神灵本就有六只手臂,此刻一拳相撞,其余几只手,已经握紧雷矛刺下。 雷光乍起,雷声阵阵! 这尊上古神灵如今不过是由着苦海境的宋长溪操控便有这般恐怖的气息,若是等有朝一日这位道门天才踏足忘忧境,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 这把打斗,进步了点吧。求月票哦,今天还是三章保底。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旧怨 山鬼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收拳后撤,双腿缩回身躯里面,竟然在顷刻间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球! 那杆雷矛刺出,虽说是刺中了那山鬼身躯,却没能将其刺透,雷矛直接荡开,虽然也在那山鬼身躯上留下一道极为恐怖的伤痕,但完全未能留下它,它已经朝着远处滚去,速度极快,就要冲破修士们的包围,一路下山。 那尊上古神灵威力是大,但行动却极为迟缓,哪里追得上。 宋长溪微微皱眉,一挥衣袖,上古神灵手中的雷矛被它掷出,不是为了再次去伤山鬼,反倒是为了拦着它继续前行的路。 宋长溪取出一张符箓,捏于指间,然后整个人朝着山鬼飘去,留下一道绚烂光华。 在场的修士们,尤其是女修士,看着这一幕,顿时间都有些痴了。 宋长溪的姿态,实在是太过不凡,哪里是寻常修士可以比拟的。 实际上即便是将当世最顶尖的几位年轻人一起算上,光论姿态,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宋长溪。 只是瞬息之间,宋长溪便已经来到了那山鬼之后,手中符箓被他丢出,只是顷刻间便破碎开来,散入天地间,很快便消失不见。 可是又在片刻之后,天地之间的光华流转,无数粒微光在那只山鬼四周汇聚,一柄柄晶莹剔透的飞剑,凝结而成。 “是剑符!” 修士们很快便认出了这些飞剑的来历。 知晓那便是剑符。 虽说各家的修士都自然各家的道法乃是天地正宗,最为了不起的存在,但是比起来剑修,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共识,便是知晓剑修的杀力冠绝各派修士,所以各大宗门才会潜心竭力地培养剑修,至于没有能够成为剑修的,也有其余秘法去学那剑修之法。 之前何夷的道剑,如今宋长溪的剑符,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无数柄飞剑凝结而成之后,宋长溪微微动念,飞剑掠出,数柄飞剑落在那山鬼身躯上。 锋芒剑气,足以撕开一个口子。 山鬼很快便爆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叫声,应当是被那些飞剑伤得极重。 眼见它的速度减缓,宋长溪飘然而至,伸手之后,一座袖珍雷池顿时出现在掌心,宋长溪随手将其丢出,只是顷刻间,便将那只山鬼困在当中。 他落在雷池上空,再度施展雷法,无数条雷电呼啸而至,一次次落下,打在那山鬼的身躯上! 山鬼痛苦地嘶吼起来,庞大打身躯不断在雷池里撞来撞去,但此刻即便是能将雷池撞得摇摇晃晃,也没能挣脱出去! 宋长溪立于雷池之上,很是平静。 修士们纷纷赶来,看着这一幕,纷纷停下,没有人再出手。 此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长溪即将斩杀这只山鬼,他们若是此刻再出手,只怕是便要落下一身骂名。 出手是一回事,最后抢不抢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长溪如同一尊谪仙立于雷池之上,道袍飘荡,很是有一派仙风。 叶青匆忙赶到此处,看到这位道门天才,眼里有些不加掩饰的光芒。 随着时间流逝,那雷池之中的山鬼渐渐要没了动静,看着也微弱下去,生机流散。 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跃下雷池,一招手,将那袖珍雷池收入掌心,一挥手,便融入体内。 修士们看着那尊如同小山一般的山鬼,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手,到了这个地步,谁都知道,此刻只能看着宋长溪将那只山鬼斩杀才是,他们若是出手,便要被众人讨伐。 宋长溪缓步朝着山鬼而去。 很快便临近山鬼。 就在刹那间,那已经闭上双目的山鬼猛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双血红的双眼,它骤然一拳挥出,宋长溪有些意外,根本没有想到这山鬼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他从小在大宗门里长大,有名师指导,有最好的资源,只用修行便是,他天赋悟性都不错,因此很快有了如此成就,更是已经排到了潜龙榜上,但他哪里真正经历过这样的厮杀,此刻第一次遇到,自然很快便乱了心神,好在山鬼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早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一拳之威,不过是将宋长溪击飞出去,而很难重伤。 不过山鬼的目的本就不是这个,在击飞宋长溪之后,它再次朝着前方滚去,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宋长溪反应过来,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让山鬼跑了不是大事,大事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却让山鬼跑了。“宋师兄,我等快追,它定然跑不远!” 叶青很快反应过来,开口建议道、 随着她开口,其余不少修士也跟着附和开口,之前宋长溪将山鬼制住,他们无法说些什么,但此刻山鬼再次逃跑,他们便都有了机会,其实若不是觉得不太好,他们甚至都不想给宋长溪打招呼,此刻早已经离去。 宋长溪点点头,说道:“各位一起吧。” 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将之前的事情揭过。 众人点头,很快便朝着前面而去,其中有些心急的,更是在顷刻间便来到了最前面,山中疾行。 此刻人们只怕是已经忘记了他们今夜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也忘记了这只山鬼是谁引来的。 他们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找到这只山鬼,由自己亲手斩杀。 宋长溪并不着急,他走在人群后方,不急不缓。 叶青很快来到他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宋师兄。 西山观也是道门一脉,自然可以叫宋长溪一声师兄。 宋长溪转过头看了一眼叶青,微笑道:“师妹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叶青摇摇头,“有几位师兄护着我,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师兄们却退出去了。” 宋长溪看了叶青一眼,微笑道:“如今西山观便只能看师妹一人了。” 这次榜单上虽然只计算个人的成绩,但实际上各大宗门私下也会将门下弟子的成绩算在一起,去对比各大宗门的成绩。 如今西山观只剩下叶青一人,很显然这一次西山观的成绩便要差不少了。 宋长溪说道:“师妹若是没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一起,到时候想来也会有所斩获。” 他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意思却是很清楚,叶青自然也明白。 叶青摇摇头,“师兄如今也落后了,若是榜首真让那武夫夺了去,反倒是不好,我在师兄身侧,反倒是个拖累。” 她看得清楚。 外面的情况,他们这些修士自然有方式知晓,毕竟他们不是陈朝。 宋长溪笑道:“等下次遇到那个武夫的时候,将他直接击败便是了,其实也没有太麻烦。” 叶青说道:“师兄境界玄妙,自当有此手段。” 宋长溪点头道:“那武夫也就是占了杀妖的便宜,想来大梁朝只怕是也提前得到了消息,要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落下一枚棋子?” 叶青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宋长溪忽然笑道:“师妹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山中坐坐。” 叶青听着这话,眼里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只是正要说话的时候,远处忽然吵闹起来。 宋长溪抬头看去,微微蹙眉。 …… …… 不远处,山鬼小山一般的身躯倒在地面,早已经暴毙。 鲜血从它的咽喉处流出来,染红了大片土地。 宋长溪来到这里,看了一眼伤口,便皱了皱眉,那条伤口是前后两道,前面的一道是割破咽喉,将山鬼斩杀,而后一道,则是破开山鬼的身躯,想来夺得是妖珠。 山鬼这样的妖物,只怕是妖珠也算得上比较值钱。 两道伤口都很齐整,是被利器斩开的。 这样的伤口,很像是剑修的手段,只是宋长溪没有感受到剑气。 残留的剑气都没有。 他蹲下身躯,仔细打量这只山鬼。 有人忽然说道:“会不会是那个武夫?!” 他一开口,有人很快便接了一句,说道:“对,那武夫用刀!” 是的,刀和剑,都是一样的,只要足够锋利,自然都能斩出这样的伤口。 “况且今夜便是他将山鬼引来的,之前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有人开口说话,声音里有些寒意。 叶青点头确认道:“我之前看到他了,就是他。” “此人太过无耻了,将山鬼引来,又躲在暗处看我们将山鬼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后才出来捡便宜!” “此人好算计了,城府颇深,怪不得之前杀了郭道友他们,竟然最后都还能全身而退!” “糟了,他要是将山鬼杀了,只怕是便要夺魁了!”听着这话,人们才反应过来,陈朝早在之前便一直是榜首,他杀的妖物实在是太多,如今又杀了山鬼加成,他只怕已经锁定了榜首。 而且很显然,他不会再继续这样下去, 他离开这里之后,会继续杀妖,而依着他如今的速度,加上对这件事的擅长程度,他用不了多久,便会真正地成为榜首。 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哪里有人想得到。 宋长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之前的云淡风轻,到了此刻,全部都没了。 …… …… 湖畔的年轻人们,此刻也很沉默。 如同那些在小天地里的修士想的那般,此刻陈朝的名字后面,的确是多出了一个硕大的血印,那个血印,便是山鬼。 那只山鬼,真的是他杀的。 “真无耻啊……” 有修士在这里感慨,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里面的事情,他们虽然不能知晓得那么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也是在传出来,大概是什么,他们也知晓了。 “看起来,他真的要夺得榜首了。” 有修士很是不满道:“像是这样的武夫,怎么能夺魁!” 何夷站在湖畔,听着这些声音,很是沉默,他因为在御宴上输给陈朝,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些精神恍惚,这次参加武试,他的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一只解决不了妖物,所以早早便被淘汰,如今他已经在湖畔看了几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想法,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朝一直在榜首没有变化,他也开始变得有些着急。 之前在御宴上,陈朝亲口说过,要让他们都丢一次脸。 当时何夷对此并不相信,因为想要打方外修士的脸,便一定要在武试夺魁。 可谁能想到,到了今天,不被人看好的陈朝,此刻成为了最有可能成为魁首的存在,而且他夺魁的方式,并不是勉强,而是以众人都没有想过的方式。 他在大闹武试。 这一次如果陈朝夺魁,人们一定会记住他。 那自然也一定会记住方外修士有多丢脸。 何夷想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同样不能接受的,还有楼阁里的大人物们。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天光镜里的景象。 陈朝之前如何杀的那只山鬼,他们也看到了。 如今的局面是什么,他们也想到了。 魏序站在不远处,只是沉默看着湖畔,没有去看天光镜了。 大人物们此刻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 他们谁都知道,如今能让陈朝不夺魁的办法,便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找到他,将他淘汰。 不能让他再继续杀下去了。 大人物们对视一眼,各自都点了点头。 没有人说话,但是有一个想法,他们便已经达成了共识。 …… …… 陈朝趁着夜色,很快便离开了那片山中,一路前行,最后出现在了一片湖畔。 这里距离那座山已经极远,但陈朝很清楚,要不了多久,他的踪迹便会被人找到。 但他此刻不得不停下来,歇一口气。 因为他受伤了。 那山鬼虽然是强弩之末,但最后还是苦海境的实力,他时间紧迫,所以选择了最不要命的打法,在极短的时间杀了那只山鬼。 但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的整个后背,被那山鬼一拳砸中,如今鲜血淋漓。 陈朝深吸一口气,脱下那件被鲜血泡透了的黑衫,露出了那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他很快取出些药粉,洒在后背。 鲜血很快止住,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只是想要彻底好起来,只怕是还要些时间。 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远处。 是个女子。 陈朝眯了眯眼,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姜树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螳螂和黄雀 陈朝缓缓握住刀柄,只是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他便猛然转头,发现不远处,又有一道身影。 洗秋尘。 这两人,陈朝都认识,而且都算是老朋友了。 其实自从进入这座小天地开始,他便一直在等这两个人出现,但却一直都没有等到。 他很清楚,越是如此,那就越要小心一些,因为这两人,都肯定会藏在暗处等着他,等到他最为虚弱的时候,就会跳出来要他的命。 如今,真的是个好时机。 陈朝自嘲一笑,“我没想到你们两个人居然联起手来了。” 是的,陈朝虽然想过两个人会出现,但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联手。 洗秋尘看着他,说道:“本来我觉得你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却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够搅起这么多风雨来,到了这座小天地里,更是能够压过这些方外修士,成为杀妖最多那人,看起来大梁朝的确有些能人,你能杀死言若水那些人,倒也不是意外的事情。” 听着言若水三个字,姜树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她还是没说什么话。 洗秋尘说道:“那只山鬼的确难对付,宋长溪都没能把它杀了,你竟然有些本事,不过也就如此了,如今伤势不浅吧。” 陈朝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听说洗道友很擅长双修之法,如今和姜道友同路,已经有过交流?” 听着这话,洗秋尘脸上有些笑意,姜树蝉的脸色更是难看。 洗秋尘看了一眼姜树蝉,微笑道:“你这样的家伙,我们自然人人得而诛之,根本不需要什么。” 陈朝很认真说道:“我不信。” 姜树蝉眼见洗秋尘还要说些什么,便冷声道:“赶紧杀了他!” 洗秋尘微微蹙眉,倒也没有说什么。 陈朝取出腰间的那块竹牌,说道:“只怕不见得有那么容易。” 他如今已经杀了不少妖物,即便此刻被淘汰,也有八成可能夺魁,如今身上有伤,如果真到了不得不退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捏碎这块竹牌,然后离开,因为不管和什么相比,把性命丢在这里,都是极为不明智的事情。 洗秋尘说道:“你如今已经是榜首,难道不再试一试?” “和性命比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太值得挂怀的东西。” 陈朝看着洗秋尘,平静道:“你们想要杀我,难道不怕暴露在那些大人物的眼底?” 洗秋尘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比如现在,不会再有什么大人物在看着这里,你将山鬼引来的事情太大,他们不会接受的。” “况且你夺魁这件事,更是不被接受。” 洗秋尘微微一笑,“现在很多人都想要你死,你知不知道?” 陈朝点头道:“大概明白,但是我不会让你们真的成功。” “我记得你好像很是喜欢那个姑娘,如今那个姑娘已经夺魁,你若是没夺魁,不会很丢脸?” 洗秋尘笑着看向陈朝,很是认真说道:“你这般年纪的少年,不在意这个?” 陈朝皱眉道:“我早已经说过,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夺魁当然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同夺魁比起来,保住性命才是真的需要认真去做的事情。 洗秋尘说道:“你要是真这样想,我好像真的拿你没有什么办法。” 陈朝看着他,不言不语。 “不过你是走不了的。” 随着这句话说出,洗秋尘身形骤然在原地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陈朝身前,他的指间生出璀璨的光芒,然后轻易抹过。 陈朝看了洗秋尘一眼,其实早在他动的时候,陈朝便先动了。 一抹漆黑的刀光出现在湖畔。 洗秋尘脸色微变,手指下意识便要去夹住那抹刀锋,但片刻后,他便皱眉了。 他收回双手,没有去尝试。 因为就在刚刚,他便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十分恐怖的气息。 那是死亡的气息,代表着真正的大恐怖。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那柄断刀上感受。 但他同时会有些后怕,如果自己的双手真的和那断刀相碰,只怕是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他有些恍惚失神。 陈朝却已经撞了过来。 他那在进入神都之后便用了无数灵药一次次打熬的身躯,此刻早已经成为了神藏武夫里最为坚韧的身躯,堪比一般的法器。 此刻他身躯前掠,给人的感受是极为震撼的。 洗秋尘没有和武夫交过手,哪里看过这样的局面,微微有些失神,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朝着远处退去,不愿意和陈朝肉搏。 陈朝却在顷刻间来到他的身前。 太快了! 洗秋尘怎么都没有想到,为什么陈朝这么快! 快到了他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对方便已经到了他身前。 顷刻间,是少年的一拳砸出。 那鼓起青筋的手臂,里面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出拳的时候,周遭的空气都有些响声。 陈朝的拳头来了。 洗秋尘皱眉,身前已经同时出现一把铁扇! 那拳头没有砸在他的心口,却是砸在了展开的铁扇上! 砰—— 一声巨响,陈朝的身形晃了晃。 那般铁扇的扇骨却直接多出了几道裂痕。 洗秋尘脸色十分难看,那把铁扇的来历他可是很清楚,扇骨是由好些大妖的精华骨血配着上好的玄铁打造的,不说坚韧无比,但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才踏足神藏境界的武夫可以撼动的。 至少要苦海境的强者,才能对那铁扇造成损伤。 但他哪里知晓,陈朝的一拳之下,竟然便让扇骨出现了裂痕。 这是相当让他觉得意外的事情。 “姜仙子!” 洗秋尘在顷刻间便反应过来,自己只怕不是这个受伤之后还这般凶悍的武夫对手。 可他这一声高喊,对面的姜树蝉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只是在远处冷眼旁观。 洗秋尘在这一瞬间,忽然便想到了什么,怒骂道:“你这个贱人!” 原来姜树蝉从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答应自己什么,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她在利用自己,如今自己已经来到这里,她便是要看自己和陈朝两败俱伤。 然后不管谁输谁赢,她都要坐收渔翁之利。 想通了这点的洗秋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看着陈朝,伸手握住铁扇,扇骨便瞬间纷飞而出,掠向陈朝。 陈朝赤裸上身,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拳砸开一片扇骨,再次试图靠近洗秋尘。 洗秋尘几次试图和陈朝拉开距离,最后却都没能成功。 眼看着眼前这个受伤的少年武夫已经快要靠近自己,洗秋尘没有犹豫,已经拿出腰间的竹牌,他随时要捏碎这块竹牌,离开这里。 这一次武试,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什么成绩,只是为了姜树蝉,他才会选择留在这里,若是没有姜树蝉,他只怕也早早离去了。 如今既然发现姜树蝉是在利用自己,洗秋尘也就没有什么好说多了,与其和陈朝缠斗,他还不如马上离去,这样的事情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抛出手中的最后一块扇骨,此刻这把陪伴自己多年的铁扇在这里分崩离析,也根本让他容不得多想,他要离开这里,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又是一道漆黑的刀光掠出。 天地之间,好似骤然出现了一道光亮。 刀光明明是黑的,但此刻却分外的闪亮。 洗秋尘有些失神,可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脸。 然后他下意识便想要捏碎竹牌,但用了用力,却发现了有些不同。 自己的右臂,怎么有些冰凉。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看。 痛苦这才袭来。 他的整只右臂,此刻已经被陈朝直接斩下来了。 竹牌还在手中的捏着的,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可能再被捏碎了。 陈朝没有说话。 洗秋尘惊恐起来,脸上终于出现了对死亡的畏惧。 陈朝说道:“我是受伤了,但没你想得那么重。” 那只山鬼的最后一击,其实很难对他的身躯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之所以要做出这样,其实便是为了引出在暗处一直追着他的这两人,陈朝的确不知道这两人会联手,但是很清楚,这两人总归是在某个时候要出现的。 等到自己真正虚弱的时候再来看着他们出来找自己的麻烦,还不如此刻早早便将破绽卖出,解决这两个人。 一刀将洗秋尘的脑袋砍了下来,陈朝没有看哪怕一眼,便随手将其丢到了那片湖水里。 这才转头看向姜树蝉。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便没有出手,一直在冷眼旁观。 “你的心还是挺冷的。” 陈朝有些感慨。 姜树蝉看着他,冷声道:“他和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就死了。” 陈朝摇头道:“我要是你,之前便一定会出手,两个人联手,你少出一些力,等到我死了,你再杀他,其实最简单。” 姜树蝉平静道:“我身为修士,怎么能在武试里随意屠杀同道?” 是的,他想要洗秋尘去死,但是却不能亲自出手。 因为只要她一出手,就会有人知晓,到时候很麻烦。 只有陈朝出手,去杀了洗秋尘,这件事才会和她毫无关系。 陈朝问道:“如果你不出手,现在你还要出手吗?” 姜树蝉说道:“自然还是要杀你的。” 陈朝皱了皱眉,说道:“你比他强很多?” “论起修为,我不见得能胜过他,但是我却有办法杀了你。” 随着这句话说出,陈朝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感受到了周围气息的变化,比起来之前,这里的气息变得更为肃杀。 他好像是陷入了某种阵法里。 而且绝对是杀阵!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冷血的刀 原来之前姜树蝉站在远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在陈朝和洗秋尘交手的时候,她正在悄然地布下一座杀阵。 她一直以来都有彻底杀死陈朝的办法,只是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洗秋尘觊觎她,所以要挟她来做这些事情,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有什么表示,她所想的,便是如同现在一样,让洗秋尘死在陈朝手上,而她再亲手杀了陈朝。 如果这个样子的话,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如今的局面,正在按着姜树蝉的想法发展着。 洗秋尘已经死在了陈朝手里,而此刻她已经在湖畔布下了一座杀阵,要不了多久,陈朝也会死在这里。 陈朝看着眼前的姜树蝉,说道:“你和那位姓言的,真是一脉相承。” 姜树蝉漠然道:“那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朝擦了擦断刀上的鲜血,笑道:“那你们很快便可以相聚了。” 姜树蝉看着四周,冷笑道:“这座杀阵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凭着你,根本无法破开。” 为了在这里杀死陈朝,她做了最为完全的准备,完全不相信陈朝会破开。 陈朝看了姜树蝉一眼,不再说话。 之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拖延一些时间,他的伤势不重,杀了洗秋尘的时候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如今的状态还算不错,即便是知晓自己身陷一座杀阵里,也没有太过惊慌。 陈朝身为一介武夫,没有什么别的手段。 姜树蝉没有再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座杀阵已经运转起来,就在湖畔,陈朝瞬间感觉到了空气的停滞,然后便暂时锁定了在杀阵里的他。 一道杀机忽然在他身后生出,来得极快,猝不及防。 那犹如实质的杀机,轰然落下,速度很快,但是比起之前宋长溪的雷法闪电来说,则是很慢。 陈朝很轻松便躲了过去。 姜树蝉微微蹙眉。 而后数道杀机同时生出。 同时朝着陈朝扑杀而去。 那座杀阵既然是由姜树蝉主持,自然不会有太过强大,但也足以将任何一个神藏修士困死在里面,因为没有人能躲过那么多杀机。 那些纵横交错的杀机,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躲得过去的。 可是姜树蝉很快便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眼前的少年,好似天生便能够感知那些杀机,根本没有一道杀机能够落到他的身上。 躲过一道杀机,陈朝站在原地,不着急做些什么,这座杀阵其实很是浅显,或许换个说法,便是大道至简,就是凝聚天地气息为杀阵而用,化作一道道杀机杀人,杀机生出太过急促突然,一般的神藏修士,只怕撑不过几轮杀机,便要彻底死在这杀阵里面。 可陈朝一直是个例外。 他对于杀机的敏感程度,其实早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哪里是姜树蝉能够清楚的。 陈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了一眼那已经脸色变得难看的姜树蝉,然后一步踏出。 湖畔忽然震动起来。 姜树蝉皱眉,再抬头一看的时候,一道漆黑的刀光猛然生出! 然后便听到刺啦一声。 姜树蝉踉跄后退了几步,心头一阵剧痛,气机瞬间紊乱。 那座杀阵和她心意相连,如今她感受到了这种剧痛,也就是说明眼前的少年已经破开了那座杀阵。 可,怎么可能?! 姜树蝉对这座杀阵极为自信,从来没有想过陈朝能将这座杀阵破开,但如今的事实是,她引以为傲的杀阵,对于陈朝来说,根本任何阻碍。 如今的事实,像是一记耳光,抽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但她来不及任何的反应,那个已经杀出来的黑衣少年已经来到她身前,伸手一拳砸出。 连绵的雷声瞬间在湖畔响起,湖心中央,随即有数道水花炸起。 不等姜树蝉反应过来,陈朝手中断刀已经一刀划出。 一道肉眼可见的刀罡在两人中间生出,瞬间便撕裂了天空。 武道一途,对于武夫来说,大多数的路数其实都相当,以打熬筋骨为根本,其余的全靠体内的气机流转,如何承接,如何启承,那都是极为复杂的东西,大多数武夫能将这些东西考虑好,便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陈朝之前一拳挥出,紧接着再递出一刀,其中的气机流转衔接,并不是一般武夫所能达到的境界。 这是无数次在山中杀妖才有的结果。 这一刀如同一声惊雷,刀锋掠过之时,天地之间会极为短暂的出现一道黑色弧线,好似便是用来分开天地的,这一刀的威势极大,姜树蝉在短时间里根本无法有什么办法躲避,她只是双手下压,数道光华同时从衣袖里涌出,同时落下! 刀锋被压下。 陈朝脸色不变,眼前的姜树蝉其实境界不低,在神藏境界里,比洗秋尘高得不是一点半点,之前她其实要是选择和洗秋尘联手,只怕是要给陈朝造成太多麻烦,可惜的是这个女人自作聪明,要他和洗秋尘两人两败俱伤之后,才肯出手。 既然如此,陈朝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这个娘们为了杀他要在这里布下一场大局,那么定然是已经没有人关注这边,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此刻还是有人关注着这边,也没什么关系了。 既然这个娘们想杀自己,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先杀她? 杀了一个洗秋尘,就结束了吗? 没有这个道理。 姜树蝉本在压下那一刀之后,身后便有一轮明月冲破地面,渐渐朝着半空而起。 皎洁明月分外夺目。 握住那柄断刀的陈朝冷笑一声,任你修士道法多变,我一刀斩之! 一道黑虹,涌向天际! 姜树蝉身前气机瞬间破碎,被这一刀直接劈中胸口,而后被刀罡压迫着倒飞出去,撞碎身后的那轮明月! 姜树蝉在倒飞出去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胸前,鲜血淋漓。 这一刀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脸色苍白,而后才是缓慢地抬起头来。 一道身影瞬间到了她身前,一拳砸下。 那一拳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去砸的地方也不是别处,正是之前陈朝那一刀下去的伤口处。 姜树蝉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被这一拳砸中心口,体内的气机涣散开去。 整个身躯瞬间软绵绵一般瘫软,看着就像是一滩烂泥。 只是她眼中恨意,却是丝毫不减,到了此刻她丝毫不愿意示弱。 不过此刻的她,倒是比之前的那位左青有骨气太多了。 陈朝盯着眼前的女子,没有说话,一拳砸碎她的胸骨之后,手中断刀便随即挥出。 就此便要结果这位阴险毒辣不下于言若水的女子。 “住手!” 一声高喝在远处响起! 有个男子,来到湖畔,看着这一幕,脸色微变。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一刀挥出,手起刀落! 做完这一切的陈朝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的男子。 他神情平静,手中的断刀还在滴血。 —— 今天睡过头了,努力补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最好的决定 赤裸着上身,提着断刀站在湖畔的少年很平静。 那个飘然而至的男子看了一眼姜树蝉的尸体,有些不可置信地皱眉怒道:“你竟然杀了她!” 姜树蝉的尸体已经顺着湖畔滚落下去,跌入湖中,而洗秋尘的尸体更是早就沉入了湖底。 陈朝没有去回答那个男子的问题,只是歪着头问道:“梁诏?” 在这座小天地里,陈朝最不想要遇到的,其实就是这两个人。 宋长溪之前已经遇到了,虽然没有交手,但陈朝已经和他结怨,如今眼前这位,陈朝还是看不清楚他的境界,想来对方便是梁诏了。 梁诏看着他,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身份。 “武试不过是求一个高低,你竟然杀了他们?”梁诏看着陈朝,眼中的怒意不加掩饰。 他虽然是一介散修,在方外不属于任何宗门,但终究也算是方外修士里的一份子,看着陈朝居然在湖畔杀了姜树蝉,他哪里能够坐视不管? 陈朝平静道:“好像也没有说不能杀人。” 说着话,他便沿着湖畔走去,去捡起那件黑衫。 在湖水里泡了很久,血水早已经散去。 穿上黑衫之后,陈朝看了一眼梁诏,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很快,他便皱起眉头,因为再更远处,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宋长溪。 这位道门天才,已经来到了这里。 他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来到这里之后,甚至先看的是梁诏。 陈朝皱了皱眉头。 梁诏也看了一眼宋长溪,问道:“昨晚见过他?” 宋长溪坦然道:“那只山鬼是他引出来的,最后他藏在暗处,又将那只山鬼杀了。” 梁诏想了想,摇头道:“既然这样,他是你的,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要走。 宋长溪说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梁诏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不过我想去找那头最凶的妖物试试。” 那些大人物抓来的妖物太多,但最凶的妖物,只有三头。 山鬼是其中之一,最凶的那头,要比山鬼更强。 宋长溪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他杀了姜树蝉,你可以杀了他。” 这是梁诏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便真的走了。 宋长溪收回目光,看向陈朝。 陈朝看了一眼从衣角滴落的水珠,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宋长溪,微笑道:“很想杀了我?” 陈朝昨夜已经让这位道门天才在众人面前丢完了面子。 如今他连夜追到此处,目的不言而喻。 “始终是你先杀人。” 宋长溪平静道:“你这样的武夫,还想拿武试魁首,只怕也是异想天开。” 陈朝说道:“如今我好像已经是榜首。” 武试的时间已经剩下不了几日了,那张榜单上,陈朝的名字已经到了最前面,宋长溪几乎已经没有可能再追上陈朝。 尤其是在杀了那只山鬼之后。 “哦,对了,要是杀了我,倒还是有些机会。” 陈朝笑了笑,伸手便捏碎了那块竹牌。 然后,湖畔一片安静。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陈朝站在原地,有些沉默。 宋长溪看着他,也有些沉默。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湖畔便显得很安静。 陈朝看着宋长溪说道:“我原本以为,真的只是个不大的问题。” 他自嘲一笑。 早在之前,他便想过竹牌有问题,但哪里想得到问题居然有这么大。 捏碎竹牌之后,他没有能够离开。 也就是说,除了最后魏序将他带着离开这座小天地之外,他不可能离开这里。 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离开。 他很有可能会死…… “本来也就是个不大的问题,竹牌会出些问题,谁也无法预料,况且你要是死在这里,谁又能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宋长溪看着他,眼神渐冷。 陈朝面无表情。 …… …… 楼阁上有很多人,天光镜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件法器不知道为什么失效了,大人物们看不到小天地里的动静了,所有人此刻只能通过那榜单才知晓里面的一些事情。 陈朝依旧在榜首,但有些人的名字,已经消散了。 “洗秋尘死了?!” 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正在消散的名字,洗秋尘虽然名声一直都不太好,但他的确也是年轻修士里,已经很不错的存在。 “他这般修为,也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妖物吗?既然无法在第一时间离开那里。” “兴许是贪功,最后才不得不死在那边。” 年轻修士们议论纷纷,对此有许多看法。 “看,天树宗的姜树蝉也死了!” 听着这话,人们顿时便来了精神。 姜树蝉和别人不同,她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是真正的天才人物。 而且人们之所以对姜树蝉很感兴趣,是因为她在书院湖畔和陈朝的打赌。 两人的事情闹得很大。 之前陈朝在那份榜单第一名的时候,便有人想过这件事了。 那个时候,便有人想过,姜树蝉是肯定要输了,但在那个时候,大家却不是太在意这件事,因为陈朝闹出的事情,远远比这件事更大,况且湖畔打赌,陈朝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姜树蝉已经死了。 那份赌约此刻已经分出了胜负,胜者是谁,败者是谁,一目了然。 相比较起来这件事,其实人们更为关心的,还是姜树蝉是怎么死的。 天树宗此刻来万柳会的是一位道姑,也是天树宗的掌律,看着榜单上的名字消散,她拿出一块小木牌,正面有一个姜字,古朴大气,不过此刻,木牌也已经碎裂了。 她是天树宗的掌律,地位尊崇,至于她手中的那块木牌,则是有宗门秘法在上,可以确定门下弟子的生死。 如今木牌已经碎裂,便已经是说,姜树蝉死了。 看着这块木牌,那位道姑冷声道:“蝉儿死了。” 在场的大人物们听着这话,都很是沉默,没有人开口。 姜树蝉去做了些什么,他们自然知道,如今姜树蝉死了,他们大概也知道是什么缘由。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那个少年武夫实在是给人太多意外了。 姜树蝉死了,洗秋尘也死了。 梁诏和宋长溪呢? 这两人能够做些什么? “有长溪在,他不会活着离开。” 有大人物看了眼前的道姑,说道:“他会死在里面。” 此刻在这里的大人物们都是一个心思,所以此刻开口,倒也不是有什么问题。 “是的,他会死在里面。” 有大人物附和着开口道。 …… …… 在不远处湖畔,负责在此记录的官员看到姜树蝉的名字消散之后,当即便脸色大变,指着某个小吏喊道:“快去告诉宫里!” 那小吏没有任何言语,很快便急匆匆走了。 魏序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谢南渡来到这边,站在这位魏师兄身侧。 魏序说道:“我有些对不起他。” 他最开始知晓的事情是竹牌有些问题,但也没有想到那竹牌有问题到了这地步。 陈朝如今离不开。 “我若是停止小天地的运转,全部人都可以离开,但是很显然,这场武试也要作废。” 魏序看着谢南渡说道:“他无法发表意见,师妹既然是他的朋友,便替他做个决定?” 谢南渡想了想,摇头道:“他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做决定。” 魏序看着她说道:“可他现在需要有人帮他做个决定。” 谢南渡说道:“那便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最好的决定。”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吹各处 院长没有去那座湖,他只是在这座湖心的小亭里和万天宫的老人在喝茶。 老人看了一眼湖面,感慨道:“魏序那小子,境界还行,只是脾气太好了些,看起来是要受些夹板气。” 院长冷笑道:“那木头疙瘩,平日里就喜欢讲道理,读了些书,真觉得是圣人了?太傻了些,不过这性子,就该这么磨一磨,要不然以后这座书院,他如何看得住?” 老人诧异道:“这样说起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书院交给这孩子了?” 院长伸手在一侧小碗里抓了些花生,丢到嘴里咀嚼一番,然后才有些嫌弃道:“我那些弟子,一个个的性子都让我想不明白,要么是练剑去北方杀妖,要么非要在朝堂上厮混,要不然就是整日不务正业,只知道下棋,魏序这小子就算是唯一正常的家伙了。” 老人问道:“那个女娃呢?” 谢南渡如今刚刚文试夺魁,已经让书院的声望再高了数分,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想过,院长百年之后,会不会将这座书院交给谢南渡,让这位无双才女成为书院历史上第一位女子院长。 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很难发生,但却不是定数。 “那丫头天赋自然没问题,以后成就甚至会比魏序还高,若是她有心,其实我不是不能将书院交给她,只是那女娃的志向太过远大,书院落在她手上,只怕是会要落入某个极端。” 院长用手指捏碎一颗花生,皱了皱眉,其实眉目之间,还有些无奈的意思。 老人也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丢了两颗在嘴里,笑眯眯道:“也就是说,弟子太出彩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院长冷哼一声,从老人手中抢了一把花生米,“你看好吧,再要五十年,至多五十年,我大梁朝的强盛,便无任何王朝可比,方外修士对我大梁朝百姓欺辱的日子,也要一去不复返!” 听着院长冷不丁说起来这个,老人沉默片刻,也是点头道:“若是按着大梁如今的这个趋势发展,的确会成为未有之王朝,可是,他们能点头吗?” 老人作为道门大真人,对于方外修行界的事情,自然知道的很清楚。 院长笑眯眯道:“再等会儿,再等会儿,到时候不点头,就打到他们点头。” …… …… 小吏闯入宫门,很快便见到了那位年轻宦官李恒。 李恒看了他一眼。后者很快便低声说了武试的事情。 李恒点点头,示意知晓了,便朝着那边宫阙而去,没要多久,便已经到了宫门口。 两旁的宫人自然不敢阻拦这位在皇城里地位尊崇的年轻宦官,李恒就此走了进去。 很快,他便见到了大梁皇帝。 低语片刻,大梁皇帝招了招手。 只是此刻,里面却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让李恒来……” 大梁皇帝微微蹙眉,但却没有说什么。 李恒走了进去。 来到床榻前,这位年轻宦官看到了那位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的皇后娘娘,一时间鼻头便有些酸。 早在还没有入主神都的时候,李恒被带到王府的时候,他和如今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便已经是主仆了。 那个时候,他称呼皇后娘娘为王妃,皇帝陛下为王爷。 如今称呼换了很多年,那个看着温和的女子,好似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怎么不是让人伤心的事情? “李恒,现在那孩子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虚弱地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光芒了,此刻的皇后娘娘,几乎已经在生死之间徘徊了。 “启禀王妃,天树宗的那个丫头死了,是他杀的,洗秋尘也死了,如今他还是榜首,只是竹牌的问题太大,他无法离开了。” 李恒有些恍惚,称呼一时间便有些错了。 皇后娘娘听着这个称呼,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好似时间一时间便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那座王府里的时光。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那座王府里的女主人,只管着一些女婢和管事,哪里有如今这么费心力。 那段时光,如今的皇帝陛下几乎每日都在府中,即便偶有出门,也不过早上出门,日暮便归,他们相见的次数很多很多,相处的时间也很多很多。 那些时光,都是后来比不上的。 “那孩子说不会输,所以他便杀了那女娃,给本宫证明,真是和他娘亲一个样子。” 皇后娘娘眼中有些无奈,但仔细看来,其实是心疼。 她既心疼那个出身太低,所以一直都不被重视的幼妹,也心疼这个在渭水畔长大的少年。“陛下……” 皇后娘娘轻轻开口。 大梁皇帝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爱意,“朕知道。” 皇后娘娘点头,又看着李恒说道:“李恒,以后多照顾照顾那个孩子。” 李恒很快便点头笑道:“王妃,我会的。” 他还是坚持以这个老旧的称呼来称呼皇后娘娘。 只是不管是皇后娘娘自己,亦或是那位大梁皇帝,都对此没有什么想法。 他们和李恒,不止是主仆关系。 皇后娘娘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有些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这一幕,大梁皇帝看了李恒一眼,后者自然明白,然后便退了除去。 两人来到宫外。 此刻已经是正午了。 大梁皇帝平静道:“去湖畔看着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便说些什么,告诉他们,这是朕的旨意。” 李恒点点头,就要离去。 大梁皇帝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有那孩子的消息,马上便送来。” 李恒忽然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婢想要陪娘娘走最后一程。” 这么多年了,李恒从来没有过这些想法。 对于大梁皇帝的旨意,他一向都是奉行的。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说道:“既然是故人,那便陪着故人再走一程吧。她想来对此也是愿意看到的。” 李恒听着这话,赶紧下跪,用力扣头,“奴婢谢陛下圣恩!”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 …… “所以这一切,都不要变。” 谢南渡看着魏序,要求道:“师兄什么也不要做。” 魏序说道:“我知道他创造过很多奇迹,但是这一次,我不觉得他能赢。”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谢南渡想要保住陈朝的命,那么便要在此刻就停止武试。 谢南渡摇头道:“我相信他。” 魏序摇头道:“可是我不相信他。” “可他不需要师兄相信。” 谢南渡认真地说道:“应该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相信。”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来呀 谢氏的祠堂前,其实来了些人,只是来来去去,都没有人能够在这里长留。 等到最后来的那个人也走了之后,谢氏老祖才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着坐在祠堂前的那个老人,微笑道:“宫里的消息很难搞到,真是有些佩服那位陛下了,前朝没能做成的事情,他还是做成了。” 另外一个老人笑道:“当今陛下可是花了数年时间便把这个天下从自己侄子手里抢下来的,这等魄力,这等城府心计,放在千年之间,只怕是也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及得上陛下。” “那朝的太宗皇帝倒是和陛下差不多,只是他有城下之盟,哪里有陛下这般硬气,说起来,的确是不如。” 谢氏老祖感慨道:“陛下得位不正,怕天下人说,怕灵宗皇帝说,怕先太子说,所以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谁能找出这位陛下的半点不是呢?” “陛下如今的功绩,其实整个大梁朝的历代皇帝,也很难有人比较得上了,只是有些事情,后人要这么说,不管你做了多少,后人都还是要这样说,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 老人轻声道:“不过陛下还是有心病,当日那场大火,到底是不是烧干净了?” 谢氏老祖微笑道:“人人都说干净了,若是真的干净了,怎么可能又有这么个少年从渭水一路走到了神都?” 陈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一路上看起来都是有缘由可查的,但是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什么所谓的缘由,他们是全部不愿意去相信的,他们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老人说道:“那位废帝的子嗣只怕没有这么大,他到底是谁?” 谢氏老祖看了一眼老人,微笑道:“自然不可能是这个身份。” 老人有些不解。 如果不是这个身份,那么他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谢氏老祖摇头道:“消息太少了,即便是老夫想要知道,也要耗费太多时间,况且如今的皇城,任何消息的走漏,都是那位陛下授意的,他若是不愿意,那么即便是你塞再多的天金钱,都没有用。” “我还有些说错了,其实不止是皇城,就算是神都,其实也是这个样子的。” 谢氏老祖感慨道:“废帝能有这手段?灵宗皇帝能有这手段?” 老人默不作声。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那个少年入宫两次,都见了皇后娘娘?” 他这看似在询问,但实际上是在寻找突破点。 谢氏老祖皱眉道:“赶紧让人去查查皇后娘娘和废帝之间的关系。” 这句话他看似是在对老人说的,但实际上在他说话的时候,不远处便有人离去了,正是要去找那些东西。 老人感慨道:“想来很难找到,皇后娘娘嫁入皇室这么多年,那些事情早就被人做了些手段,哪里又这么好找?” “从那位国公哪里去找。” 皇后娘娘的那位父亲,虽然在死后被追封了钟山王,但这些老人,对于那位曾经的北境大将军,还是很习惯用国公两个字来称呼。 这是那位大将军在世的时候所拥有的爵位。“几位殿下到了如今都还没能进宫,看起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并不是那么严重。” 老人感慨一声,“这可是一代贤后,若是就这么没了,也是我们大梁朝的损失。” “陛下一向在意那位皇后娘娘,若是娘娘没了,只怕影响颇大。” “不会,陛下是一代雄主,这些儿女情长,怎么来说都影响不到陛下。” “但愿如此吧。” …… …… 在距离谢氏很远的长街深处,有着大梁朝的另外一座庞然大物,魏氏。 谢魏之争这么多年了,两家一直平分秋色,足以说明这魏氏的底蕴深厚。 和谢氏不一样,如今的魏氏老祖没有住在祠堂边上,而是坐在一口枯井里。 是坐。 那口枯井存在的时间很长,据说是在修建神都的时候,便挖出来的,而后历经百年,那井水干枯,便成了一口枯井。 魏氏却没有将这口枯井去了,而是一直留着。 或许是在魏氏的眼里,这口枯井代表着很多东西。 “老祖,李恒没有出宫,是另外一个掌印太监去了湖畔,李恒留在了宫中。” 有人在井口说话,声音很恭敬。 井底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了些声音传出来。 “准备好吧,大梁朝真正的大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道声音很久远,很古老,有着很多意味。 …… …… “说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们会这么无耻。” 陈朝看着宋长溪,眼中的讥讽之意很是明显,没有任何掩饰。 对于这位道门天才,他没有一点好脸色。 宋长溪说道:“所谓无耻,其实不过是弱者的理由,你若是强者,我们不管做些什么,那都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你都能够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之后,这才说道:“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还是很恶心,什么弱者强者,你们做这些事情,难道还能说服自己吗?” 所谓什么强者就不怕一切问题,只有弱者才会去考虑这些事情,哪里是陈朝会去相信的。 如果强者能够毫无理由的欺辱弱者,然后再说这番话,谁能赞同? 宋长溪平静道:“妖族在北方盘踞,漠北三万里,以前尽数都是人族故土,可现在依旧是妖族的乐园,我们没办法,这便是因为我们太弱,这有什么好说的?” 那场大战,妖族几乎快要灭亡了人族,如此便造成了人族这么多年的屈辱。 人族因为太弱,如今一切都无法改变,这好像也是事实。 陈朝摇头道:“但你想告诉我的是,只要是弱者,受到了欺辱,便只能默认,只能通过自己变强来解决,可天地之间,不还是有公道两字吗?方外修士里,难道没有人这相信公道两字?” 宋长溪摇头道:“人族弱于妖族,所以收不回漠北,大梁朝弱于方外,所以便被欺辱,这没什么好说的。” “就像是现在一样,你不如我,便只能去死。” 宋长溪看着陈朝,有些遗憾道:“唯一让我觉得有些遗憾的,是我没有追到这里,要不然姜道友也不会遭你的毒手。” “那女人既然想杀我,我杀了她,我也不会有什么错。” 宋长溪看着陈朝,说道:“这便是错,因为代价你承受不了。” 陈朝握住刀,看着宋长溪说道:“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因为你杀不了我。” “苦海和神藏,是一道天堑。” 宋长溪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又如何能够胜我呢?” 说着话,他身后便有雷声阵阵,天幕之上更是有一片雷云汇集,金色的雷电在云海里出现,好似有金色的岩浆在天幕上流淌,宛如一片神国。 这位道门天才此刻已经不想废话,要出手的时候,威势极大。 “我为何不能胜你?” 陈朝看着宋长溪冷笑道:“就凭着你长得比我好看一些?” “老子在山中杀妖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老子在无数次生死之间折腾的时候,你只怕还不知道叫战斗。” 陈朝带着浓浓的讥讽开口,声音里挑衅的意味很足。 “那没有意义。” 宋长溪看着陈朝,微微腾空,身上已经有雷电闪烁。 道门那么多道法里,雷法的威力最大,其中又有无数种道法都可以说得上是雷法之属,宋长溪研修过多门雷法,如今将其融会贯通,已经有了些别样的气态,哪里看着那么寻常。 他雷法早已经大成,只怕是道门双壁也很难在雷法上和他一较高低! 陈朝看着状若雷神的宋长溪,破口骂道:“装神弄鬼!” 宋长溪面无表情,只是抬手,天幕之上的雷云,自然有一条手臂粗细的天雷落下,陈朝往前一跃,堪堪躲过那条雷电,但是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由此可见,这道雷法的威力有多大。 陈朝感受到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抬头看了看,结果却是发现有无数雷电此刻汇聚天空,悬而未落。 宋长溪居高临下,看着陈朝笑道:“你的刀甚至都是断的,你拿什么和我比?” 陈朝没有理会他,手中断刀的来历很是神秘,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这柄断刀,比起来天底下大部分人的法器,都要坚韧,只怕是可以和剑气山那所谓的百年一剑一较高低! “天底下没有太多公平,我知道的,所谓的公道,只是存在于很小很小的事情里,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看不上我们这些武夫,所以你们没有任何理由,就想着要杀了我们。” 陈朝冷笑道:“其实我和你差不多,我也看不上你,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至于能不能行,总是要试试的。” 陈朝一把将才穿上的黑衫扯下,看着宋长溪怒吼道:“来啊,一个境界而已,我会不会死,还不一定!”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雷池重地 已经来到了湖中的两人暂时各自退去,宋长溪依旧飘然悬停在湖面,头顶雷声大作,一条条金色雷电在云海里翻腾,至于陈朝,这个时候只是站在湖畔,一手提刀,赤裸着上身的少年,一条条伤痕异常清晰。 看着那些伤痕,宋长溪也颇有感触,作为生下来便被送到山中修行的道门天才,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只需要修行,哪里能够知晓这些寻常修士,甚至是武夫经历过的事情,但此刻即便只是看到陈朝身上的伤痕,都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眼中有些微不可查的钦佩之意。 不过一闪而逝。 陈朝很愤怒。 那些怒意不是对宋长溪的。 从天青县遇到那几位方外修士开始,一直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那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即便是再怎么沉稳,此刻也忍不住了。 宋长溪看出了陈朝的愤怒,平静道:“你很愤怒,交手的时候,心境很重要。” “去你娘的!” 陈朝的眼神瞬间坚毅起来。 宋长溪心念一动,一条金色雷电瞬间从天而降,从云海里破云而出,带着无尽毁灭之意,如同一条金色蛟龙,骤然下落! 湖面波澜骤起,如同一阵狂风从天上而起,吹到人间。 陈朝的一头黑发,瞬间纷飞。 那天地之威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举步维艰。 武夫为何一直被看不起?不就是因为修士道法多样,而武夫手段单一,一直给人一种莽夫的感觉吗? 如今面对这些金色雷电,陈朝又有什么办法? 陈朝面无表情,在那条金色雷电坠落湖面之时,骤然前掠,躲过雷电侵袭,同时杀向宋长溪。 雷电坠入湖中,整座湖水尽数沸腾起来,有水花溅起,涌向天际,而后诡异的一幕出现,整座湖面,一条条金色雷电出现,如同一张巨大蛛网,倒映在湖水里。 而后金色雷电如同一条条金色的小蛟龙,在水中摇曳,湖水也瞬间沸腾起来。 一条蛟龙从水面撞出,正好出现在陈朝脚下。 湖水炸开,蛟龙涌现。 陈朝握拳,一拳砸碎。 金色雷电残留在他的拳头上,啪啪作响。 脚下湖面,在第一条蛟龙出现之后,然后又是数条蛟龙从陈朝脚下撞出,涌向陈朝。 陈朝手中断刀抹过,惊起一抹黑色刀光,斩碎数条蛟龙,而后陈朝重重一踏,残余的电弧四散而去,那柄黑色断刀的刀锋之上,多了些白色印记。 眼看着数条蛟龙被陈朝斩碎,宋长溪对此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而后伸手,一道雷电从天而降,落在掌心,变成一柄法剑,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法剑,然后低声说了句,“去。” 闪烁着雷光的法剑破空而去,一路之上,下面的湖面沸腾,湖水纷纷炸开。 这法剑和剑修之法无关,无非便是雷法的演化,若是宋长溪愿意,法剑也可以变成别的东西。 法剑破空而至,笔直的刺向陈朝的胸膛。 陈朝一拳砸出,和法剑相撞。 激荡的气机在这里炸开,四周湖水被炸得巨浪滔天。 陈朝身躯倒退出去,无数水花在这里溅起。 水浪滔天! 陈朝一刀斩在那法剑之上,雷声大作,金色的雷电顺着断刀连绵而上,很快便攀爬到了陈朝的手臂上,而后便遍布他全身。 只是片刻,陈朝的上半身好像便出现了一条条金色丝线,好似要将他的身躯整个切开一样。 下一刻,那些金色丝线猛然炸开,深入陈朝皮肉之间。 陈朝微微蹙眉,但仅此而已。 刹那之后,那些金色丝线在他身上尽数绷断,洒落而下。 而他的身上,并无伤口出现。 宋长溪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身躯坚韧到了这种程度,虽说武夫的身躯,向来是同境之中最为强大坚韧的存在,但眼前的这个少年,身躯好似有些过于坚韧了…… 那些雷法他修行多年,早已经纯熟,自认杀力惊人,如今施展出来,陈朝竟然有些毫发无损,让他很意外。 他心念再动,头顶云海里的那些金色雷电,再次下落。 这一次覆盖整座大湖。 一整座大湖,此刻尽数化作雷池。 之前姜树蝉所谓的杀阵,和眼前宋长溪构造的雷池比起来,差距太大。 行走在那些金色的雷电里,宋长溪的身影如同天上的雷神,让人不敢直视。 陈朝眯了眯眼,重重一脚再度踏碎周遭的雷电,一跃而起, 隔扣轰出一拳! 一道雄浑气机在雷池之间生出,在顷刻间撕裂数道天雷,而继续向前,天地之间,骤然响起数道雷声之外的声响。 宋长溪看着那道雄浑气机的袭来,冷笑一声,指尖一抹而过,数道金色雷电横抹而过,在顷刻间便和雄浑气机相撞。 天地之间,气机振荡! 数道雷电紧随其后,宋长溪一震衣袖,湖面再有风浪,伴随着雷电而起,整个湖面都变得摇晃不已。 这位已经踏足苦海境的道门天才,境界实在高妙,让人只觉得可怕不已。 他已经是如此,那么那两位所谓的道门双壁,那位杀力无穷的年轻剑修呢? 天地之间,雷声不绝! 宋长溪却骤然发现,自己眼前的那个少年武夫,此刻居然已经不见踪影。 那数道雷电没能落在他的身躯上。 他去了什么地方? 宋长溪微微蹙眉,只是瞬间,他便骤然转身,一身道袍卷起风声。 身后无人? 宋长溪再皱眉。 再次转身。 这一次那骤然消散的少年武夫终于出现。 不等宋长溪反应过来,陈朝双拳重重砸下,正中宋长溪心口,只是这位年轻的道门天才身上的道袍只是微微起了些涟漪,然后便卸去了这双拳的绝大部分力量,他身躯也只是微微摇晃。 等到陈朝想要抽出双手的当口,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是被牢牢吸附在上面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阻止他将双手抽离。 到了此刻,宋长溪才微笑道:“也就是你们这些武夫了,说来说去,也就是没有别的什么手段,身躯再坚韧管什么用?” 他看着眼前少年,伸手抹过,天地之间散落的那些雷电涌入指间,顿时有一道璀璨光芒停在指间。 而后宋长溪一指点出,璀璨光芒瞬间撞入陈朝心口。 “结束了。” 随着宋长溪开口,指尖的璀璨光芒再度大作,在这里炸开。 陈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样跌入湖中。 宋长溪看了一眼湖面,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直接招手,雷池之中,雷电大作! 坠落湖中。 一座本就是被折腾无数次的湖水,此刻更是翻腾起来。 天地异象,不过如此。 无数道雷电落下,就在同一个地方。 陈朝如今坠落湖底,宋长溪则是要让他再也没有可能活着离开。 方外修士,不管如何,都不是一个大梁朝武夫可以挑衅的。 陈朝大闹武试,已经让他们足够丢脸的了,此刻若是不杀了他,只怕是对于方外修士来说,真是很难让人接受。 宋长溪俯瞰湖面,如同一个真正的谪仙人,平静说道:“或许再给你些年,你能成为大梁朝下一个忘忧武夫,只是没有人会给你这个机会。” —— 这一章我从早上十点写到现在,打戏我是真怕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人之前 宋长溪看着那些雷电落下,彻底将湖水击穿,过了许久,雷电渐渐消散,天地之间,一切才再次变得平静。 宋长溪这才看向湖面,如今湖面在雷电消失之后,渐渐平静,再也不见那个少年,宋长溪有些满意的点点头,想着那个少年定然是被雷电击碎,如今已经是尸骨无存了。 所谓的什么身躯傲视修士,如今来看,不过是可笑的说法。 他从天上落下,坠落到湖面上,然后缓缓在湖面走过。 就在此刻,他脚下一抹杀机横生! 宋长溪脚尖一点,就要离开湖面,再去高空。 但就在此刻,一只手猛然探出,抓住他的脚踝,宋长溪皱眉,另外一只脚踢出,湖面炸开,但与此同时,那个藏身在水里的少年,用力狠狠一拉,那看似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硬生生将宋长溪拉下,一个踉跄。 而后陈朝一跃而起,一脚踢在宋长溪心口,这一次和之前一样,他心口一阵涟漪,将这一脚彻底便卸去了所有力道,他身上那件道袍看似寻常,但实际也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器,哪里是陈朝一脚便能破开的。 浑身是血的少年身上鲜血混着湖水一同顺着身躯滚落而下,本就是浑身伤痕的少年,此刻上半身再次血肉模糊,在这种伤势下,只怕是动一动便要疼痛不已,只是陈朝没有任何反应,神情漠然的他瞬间抽刀,一刀朝着宋长溪心口劈去。 宋长溪身躯成就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扭着避过这一刀,同时五指成钩,伸手抓向陈朝。 掌心的磅礴气机瞬间涌出。 可很快,便是一拳砸向他的那只手臂。 拳掌相交,宋长溪却皱起眉头,他本来境界要高于陈朝,按理说在气机之间的比拼,怎么都要占据上风,但此刻陈朝这一拳砸出,汹涌气机却好似要胜过宋长溪一筹。 感受着那如同海浪拍岸的汹涌气机,宋长溪微微失神。 下一刻,一道汹涌的刀光便再度出现。 宋长溪心念一动,身后骤然出现一座法相。 这一座法相正是当初他在对付那只山鬼的时候施展出来的,只是如今时间急迫,他无法撑开完整法相,只有半座法相出现。 三头六臂的上古雷神,如今虽然只有上半身,但依旧威势惊人。 他一拳砸出,湖水瞬间炸裂! 陈朝那一刀,不偏不倚地劈砍在这座法相的其中一只手臂上,而后让宋长溪吃惊的是,那一刀直接一刀将那条胳膊斩了下来。 宋长溪趁着这个机会滑退出去整整十数丈。 只是很快,宋长溪边发现了自己的道袍有些破损。 很明显是之前被那柄看似寻常的断刀斩开的。 只是那是什么时候? 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 那道法相此刻已经崩碎。 上古雷神撑开的时候便极为勉强,被那一刀斩碎,虽说让人有些意外,但实际说起来,也还算是正常。 毕竟不是完整法相,此刻被一刀斩开,没什么好说的。 那柄刀又到了眼前。 是的,浑身是血的少年也在这个时候到了他的眼前。 两人对视一眼。 宋长溪看到了那个少年坚定无比,漠然的眼神。 鲜血还在流淌的少年忽然咧嘴一笑。 宋长溪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 …… 一拳再次砸出,宋长溪双手很横叠,拦下那一拳。 陈朝冷笑一声,另外一只手握住刀柄,用力斩下。 道袍刺啦一声,就此被斩开。 宋长溪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为什么? 自己那件道袍是随意能斩开的? 眼前少年手中的断刀到底是什么东西? …… …… 宋长溪道袍被撕开一条口子,便灵气消散,彻底沦为寻常的衣袍。 陈朝那一拳,也彻底将宋长溪的双手压下,抵住对方心口。 宋长溪注意到,此刻的陈朝口鼻之中有白雾吞吐,从口中呼出,然后是从鼻中吸入。 接下来,那一刀,便要落下。 宋长溪此刻脸色无比难看,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他根本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因为自己的雷法足以将陈朝斩杀,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少年的身躯不仅如此坚韧,不仅没有被他的雷法所杀,甚至此刻还能将他逼到死地? 宋长溪深吸一口气,眉心忽然开始熠熠生辉。 那个地方,有一道神光就要撞出。 他这样的道门天才,哪里会没有什么保命的底牌。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要用到这样的底牌。 下一刻,让他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陈朝一拳轰在他的眉心,硬生生将那要展开的眉心打得重新闭合! “什么他娘的手段,再来啊!” 陈朝一拳拳朝着眉心砸去。 另外一只手握紧断刀,便要直接插入宋长溪心口。 若是这一刀真的插入他的心口。 这位道门天才只怕便要陨落在这里了。 一位道门天才,潜龙榜上排名极为靠前的年轻天才,怎么都不该死在一场万柳会的武试上的。 但这样的事情却好似真的要发生了。 忽然,天地间一声叹息。 而后是一片涟漪。 动荡的湖水此刻忽然平静,天地之间,一片宁静。 一个书生,出现在了湖畔。 那个书生站在湖畔,看了一眼那已经好似再也动不了的两人,微微叹气。 有些感慨的书生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伸出手,天地恢复运转,不过只有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能够动作,他此刻刀在手里,就差一下子便能刺透对方的心口。 若不是魏序,此刻宋长溪已经死了。 魏序看着这边,平静道:“你若是杀了他,麻烦很多。” 他看着陈朝,平静道:“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不过是想要在你动手之前,再请你想一想。” 魏序主持这座小天地,小天地里面发生的一切,他其实都知晓,但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一旦做了,便会失去了规矩两个字。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管这两个字了。 因为这个少年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宋长溪是道门里天才,虽然比不上道门双壁,但也极为了不起,若是在神都被杀了,并不是那几个练气士被杀那件事能够比拟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口鼻之间的白雾尽数吞入肚里。 “魏先生何以教我?” 陈朝看向魏序,眼中有些毫不掩饰地讥笑。 既然魏序此刻能发现他要即将杀了宋长溪,那么早在之前他捏碎竹牌的时候,魏序也定然知晓。 那为什么之前他不出现,而现在却在他占据上风的时候再出现? “之前我问师妹要不要做些什么,师妹说什么都不做,那便是你要的结果。” 魏序看着陈朝,说道:“武试魁首和性命,师妹觉得你会选择后者。”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抱歉 当初在湖畔的时候,魏序的确问过谢南渡,但谢南渡的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要魏序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别做,那意味着什么? 其实很简单。 魏序说道:“我不觉得师妹是对的,但很显然,如果真要错了,你似乎也只能接受。” 接受魏序的选择还是接受谢南渡的选择,这是不一样的事情,所以魏序才会说,只有谢南渡做些什么抉择的时候,这才能行。 陈朝想了想,说道:“她是对的。” 是的,那个时候,如果魏序做了那个选择,那么陈朝即便不会说什么,只怕也是心有不甘。 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捏碎了竹牌。 魏序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道:“那个时候我没有做什么,现在也不会做些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我要说给你听,供你选择。” 陈朝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听。” 他这四个字,有些出乎魏序的意料,他看着陈朝问道:“为什么?” 陈朝平静道:“魏先生要说什么大局,说什么干系,杀了宋长溪,我的处境会如何,是吗?” 魏序点点头,说道:“自然是这样,你要是杀了他,后果很严重,他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你何必如此?” “他之前想要杀了我,这个理由,够吗?” 陈朝死死盯着魏序,眼里有些很复杂的情绪,“我在山中杀妖的时候,有妖想要杀我,那我便先杀了它。”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放在神都,放在方外却是行不通。 “这个道理我明白,但在这里,却不是太好讲。” 魏序看着湖面轻声道:“之前我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不愿意理会我。” 魏序笑了笑,“我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却只能听着,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 陈朝说道:“拳头大小罢了。” 魏序点头道:“没有谁生来便拳头极大,想要一点点成长,便要给自己时间,不要小看时间这两个字,它有着极大的魔力。” 陈朝说道:“若是我杀了他,时间两个字,是否与我无缘了?” 魏序点头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神都。” “那我若是真的修行到他们都杀不掉的地步,再离开神都呢?” 陈朝看着魏序,这样的事情他真的能做出来,如果真要面对那样的局面的话。 魏序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辩论说起来没有意义,因为谁都没有真正的答案。 这对于陈朝也好,对于魏序来说,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陈朝想了想,收了刀,来到湖畔,就在魏序身侧,说道:“我今天可以不杀他。” 魏序听着这话,笑了笑。 陈朝看着魏序说道:“或许我今天不杀他,以后他们一整座宗门,都要被我一刀斩开。” 听着这话,魏序想到了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 就此消失在了湖畔。 湖畔恢复了正常。 宋长溪重重摔落到湖水里,很快站了起来,但眉心淌血。 他抬头看向陈朝,有些茫然。 魏序来过的事情,他不知晓,此刻他只知道自己差点死在了陈朝的手上,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最后却收手了。 “为什么?” 极大的好奇和不解,驱使着他问出了这句话,他没有意识到,此刻其实自己还和陈朝站在对立面。 陈朝看着他说道:“有人保你的命。” 宋长溪沉默了片刻,还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的。” 宋长溪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去摸腰间的竹牌,却摸了个空。 陈朝看着他说道:“你一个苦海境,输给我一个神藏境,本来就是极为耻辱的事情,你难道以为今日我能胜你,往后就会输给你?” 宋长溪摇头道:“大道很长,谁也说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陈朝摇头道:“我知道,你有一天会死在我的刀下,如果在这之前,你让你的宗门来找我麻烦的话,那就是你们一座宗门,都会被我一刀斩开。” 宋长溪肃穆道:“我不会让我身后的人来找你麻烦,我要和你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大道之争。” 陈朝摇头讥笑道:“真是堂堂正正,你现在已经死了。” 宋长溪听着这话,很是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懒得再理会他,只是伸手,捏碎了那块竹牌。 命运,终究是要在自己手上掌握才会显得那般有意思。 宋长溪没能说出些什么,整个人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湖畔。 …… …… 另外的湖畔,宋长溪缓缓出现。 看到这位道门天才出现在湖畔,有人失声道:“宋师兄……” 而后湖畔变得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看到宋长溪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他是武试里境界最高的那个人,他如果此刻都被淘汰了,那么便意味着陈朝的魁首位置便更是稳固了。 很快有人注意到宋长溪的道袍已经被人撕开了,那条口子,看着有些晃眼。 不等众人开口询问。 湖畔又有些什么东西闪过。 然后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那里。 众人随意看去,却发现那人是梁诏。 他灰头土脸,看着情况很是糟糕。 看到是他,人们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武试,夺魁希望最大的,自然是宋长溪,另外一人,才是梁诏。 这两人都被淘汰了,就说明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陈朝的魁首地位了。 他成为武试的魁首,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人们很不想要接受这个结果,但却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人们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很安静。 宋长溪看着眼前的梁诏,问道:“那只妖不好杀?” 梁诏点头道:“的确不太好杀,差点自己的命都丢到了那个地方,说起来真的有些汗颜。” 他看着宋长溪这个样子,也有些奇怪问道:“没能打过那个少年?” 听着这话,湖畔的其他人愣住了。 这话里的少年是谁? 其实很明了。 之前看着宋长溪这个样子,他们还有些别的想法,想着这位宋师兄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但此刻梁诏一说,他们便知晓了,原来宋长溪输给了那个少年武夫。 这个答案,是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因为……陈朝夺魁,他们不能再说他是运气还是什么别的,他是击败了宋长溪才夺魁,这意味深长。 “宋师兄,是否被那个少年武夫偷袭?” 有修士希冀的看着宋长溪,脸色有些难看,但眼中还是有着最后的期待,他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宋长溪摇头道:“堂堂正正一战,我不如他。”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霆落下,那修士当场便脸色难看起来。 他看着宋长溪,喃喃道:“怎么会?!” 宋长溪也看着他,说道:“抱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月光 宋长溪说了一句抱歉,不止是对那个修士说的,而是对所有人说的。 他被人寄予厚望,在武试里很多人都想要他夺魁,将陈朝彻底压过去,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没有夺魁,反倒是被陈朝堂堂正正击败了。 这对于方外修士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情。 梁诏想了想说道:“当时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宋长溪摇头道:“若是我们联手胜他,更丢脸。” 梁诏轻声道:“不过想来既然你不能胜过他,那么我也不是对手。” 宋长溪想了想,没有说话。 “宋师兄,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叶青在不远处看着宋长溪,一脸的失望根本不是假的。 宋长溪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失望便失望,这种事情,又能怎么说? 叶青皱眉道:“他不过是神藏境界,而且还是个武夫,师兄可是一位苦海修士,怎么会不如他?” 宋长溪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什么,看了不远处一眼,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梁诏看着宋长溪的背影,感慨道:“这颗道心,只怕是没那么稳固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走了。 湖畔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能说些什么。 很安静。 这是真正的很安静。 “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有人轻声开口,带着些希冀说道:“说不定真的还有些希望。” 有人听着这句话,抬头看着那份榜单,如今榜单上,陈朝依旧是高居榜首,在他之后的二三名,本就是宋长溪和梁诏,可如今这两个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已经被淘汰了,在他们之后的第四人,更是差得太远。 “不可能了,死了这条心吧。” 有修士还是有着很直白的认知,他看着在场众人冷笑道:“我们这群人,平时自视甚高,如今呢?一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竟然都能胜过我们了。” 输给别人他们能接受,可是输给大梁朝的一个武夫,他们是真的不能接受。 只是此刻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这都是事实。 “我不相信,肯定是有些什么缘由,不然他如何能夺魁?” 此刻距离武试结束还有些时间,但很显然,陈朝夺魁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除非他会死在小天地里面。 但是宋长溪都败了,谁还能战胜他? 这是他们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他已经重伤了,肯定的,我们定然还有机会!” …… …… 大人物们站在楼阁里,听着那些话,沉默而无语。 有人走了出来,对脸色有些苍白的魏序行礼,然后轻声道:“谢过魏先生。” 小天地里面的事情,他们其实还是知晓一些的。 魏序看着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不用这般,诸位不怪魏某坏了规矩便是。”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大人物们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事情。 但此刻他们需要承情,所以不好说些什么。 魏序看着另外一人说道:“等到结束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看着是说,但实际上是在询问。 那人沉默,然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便不用说些什么了,我们都知晓。” 他这么说话,没人反驳,也就是众人都默认了。 天寿观观主说道:“大梁朝这一次要在文武两项上都夺魁了。” 魏序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样的结果,老师想到了吗? …… …… 随着武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湖畔其实已经没了什么修士,这些修士哪里能够想得到如今的这个结果。 但如今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他们自然也无法说些什么,往年他们自然会很期待魁首的产生,但是今年真的没有,他们不会期待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所以修士们没有来到湖畔等着结果,但还是有些修士觉得会有渺茫的希望,所以他们还是在等。 一直在等,等得就是那个希望。 但在梁诏和宋长溪被淘汰了之后,其实那原本的第四已经成为了第二,不过即便这些天他的杀妖数量也一直在增长,但看起来距离陈朝还有很遥远的距离,至少是看着没有什么机会了。 人们都在叹气,对于这个结果,很是难受。 朱夏和谢南渡抱着些吃食来到这边,看了一眼榜单之后,转身便要走。 “谢姐姐,原来他真的要夺魁,这话不是说起来玩的。” “也是很难,只怕这会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藏起来的。” “为什么是藏起来呢?” 朱夏摇摇头,轻声道:“哦,是因为和宋长溪?” 谢南渡点头道:“那样一战,对于他来说,很是费力。” 神藏境界搏杀苦海境界,那怎么看都是很难的事情,陈朝能够做到,便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如今定然是重伤,既然是重伤那一定是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等到最后。 毕竟此刻他已经没有了竹牌,如果被人找到,他一定会死。 但没有了竹牌,人们也很难找到陈朝。 他在山中杀妖很多年,自然对于藏着这种事情很是擅长。 这一座小天地里,再也没有人能够比陈朝更会藏了。 这一点他是可以保证的。 谢南渡微笑道:“不过他会活着回来的。” 朱夏往嘴里丢了一颗蜜枣,笑着说道:“谢姐姐,那这一次你们大梁朝便要夺去文试和武试的魁首了,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谢南渡点头道:“想来会很麻烦。” 朱夏也不傻,想了想便知道了缘故,点头道:“真的是不太公平。” 谢南渡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去。 朱夏赶紧跟上。 两个少女,这些日子来来回回,其实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她们和陈朝的关系,因此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实际上谢南渡一直以来都是很多人关注的对象。 何夷便是其中一个。 这些日子,他经常来到这边,看着榜单上的名次变化,他每次都很沉默,从来不会说些什么。 一切的事情他好似都不在意,但实际上随着宋长溪和梁诏两个人被淘汰了之后,何夷便知道一切都不会有些什么改变了,那个好年一定会夺魁,然后如同他说的那样,要在万柳会上狠狠打他们的脸。 他要做到了。 何夷叹了口气。 “若是如此道心便崩溃了,那么你以后不会有什么成就,还不如我现在便杀了你。” 一道寒冷的声音响起,一个中年道人出现在何夷身后,此人便是青云观的观主。 “观主。” 何夷微微低头,沉默片刻,这才问道:“其实弟子很是不明白,为何他一个小小的神藏武夫,便能够夺魁,战胜了弟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那些方外真正的天才他也能够战胜?” 观主看了何夷一眼,轻声说道:“有些事情,你们只是看到了表面,所以便很是疑惑,但实际上若是你们能够看到根本,那便不会生出什么疑惑。” “请观主示下。” 何夷很是恭敬开口,此刻看着这位观主,他的姿态很是谦卑,没有一点潜龙榜上天才的样子。 “武试在你们看来,不过是试炼,凭着境界高,便能够有所成就,但实际上这一次改革,哪里又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武试如今很考验的便是真正的生死之间的厮杀,以及如何用最少的力气,杀足够多的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修士能够和那个少年一较高下,是的,没有任何人,他在天青县杀妖多年,在山中和妖物纠缠,妖物可不管你是哪家宗门的弟子,也不管你师父叫什么名字,该杀你那便要杀你。” 观主冷声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不过是一心修行,用境界和法器打架,对方想着都是修士,那自然不生死相向,想着你师父有名,那自然不敢下死手,因为害怕报复,但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让你们觉得,活在这个世间很简单。” 何夷沉默了很久,说道:“每次在山中杀妖,他不杀妖,妖便要杀他,所以他每天都活得很难,每天都在挣扎,所以他在生死之间,最是知晓该怎么选择,知晓该如何杀妖……甚至是杀人。” 观主点头道:“所以即便宋长溪的境界比他高,在那一战里,始终没有能够置他于死地,他只是武夫,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只是有武夫的手段,面对你们这些修行了那么多道法的人物,他唯一能做的,是拼命,然后保住自己的命。” 何夷点头道:“弟子受教。” “在御宴上那一战,我觉得并不算是什么,因为你虽然输了,但是也没有就此沉沦,如今虽然在武试上你没有什么好成绩,但也说不上没有什么感悟,回观中去吧,好好修行几年,会有所得。” 观主看着何夷,最后挥了挥手。 何夷点头,行礼,然后离开。 观主没有看他,而是朝着不远处走去,感慨道:“大梁当兴啊!” 在更远处,有个读书人听着这话,笑了笑。 那位从来不来这边的院长,此刻就藏在夜色里,看着那明月微笑道:“好月光。”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湖畔的事情从来不简单 最后几日的武试,被淘汰的修士越来越少。 只是排名,几乎已经不再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大局已定。 那个少年武夫的名字高挂在榜单最上面,对于方外修士来说,无比刺眼。 但谁都知道,无法被改变了。 万柳会要翻开崭新的篇章了,这是改革后的第一届万柳会,注定会在万柳会的历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时间节点,会逃不出大梁朝三个字。 文试的榜首是大梁朝的修士,武试的榜首……看起来也是。 这对大梁朝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大梁朝也要翻开崭新的篇章了。 …… …… 随着朝阳落入湖面,一切都有了定论。 湖畔的修士们站起身来,看着那张榜单,沉默着想要离去。 但远处却来了更多的修士。 武试今日正式结束了,按理来说,他们都要重新来到这里,见证武试魁首的产生,但依着如今的情况,他们来到这里,似乎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湖畔接连出现数道身影。 那是这场武试里,熬到最后的年轻修士,他们离开了小天地,回到了真实的世间。 小天地里也很真实,但比较起来真正的人间,却始终要差些什么。 他们有些惘然,随即回过神来。 远处的修士越来越多。 但很显然,有些人是怎么都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的。 比如宋长溪和梁诏,比如何夷…… 榜单还高挂着,随着那些年轻人的离开,名字便开始消散,很快,上面的名字,便只是剩下了那个榜首。 那个来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还是没有出现。 湖畔的修士们很安静。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晨光。 对于这个来自书院的书生,修士们没有什么敬重之类的情绪,但知晓他是一位忘忧修士,却不敢说些什么。 楼阁里的大人物们看着那个站在湖畔的书生,却有不一样的感触。 魏序虽然在这场武试里,并没有做太多事情,但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至少在原本的设想里,大梁朝的话语权,不该是这么重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湖畔的修士们已经很难保持安静的时候,最后的那道身影,总算是出现在了湖畔。 那是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 人们注意到,那个少年的身上有着许多伤痕,但很显然大部分都是老伤,也还有许多新伤。 “那是雷法的痕迹。” 人们沉默想着,那位道门天才最擅长雷法,很显然,这些痕迹便是那场大战里留下的。 想起之前在湖畔宋长溪说的那句话。 虽说当日不是所有修士都听到了,但如今消息早就已经流了出去,他们哪里能不知晓当日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道门天才宋长溪,本次武试的最大热门,在那场大战里,堂堂正正地输给了那个少年武夫。 这才是本次武试里,最为让人感到意外和惊叹的地方。 怎么可能?! 这是修士们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 肯定是假的。 这便是第二反应。 至于这两个反应之后,他们的心很凉。 哇凉哇凉那种凉。 如果没有和宋长溪一战,那么他们大概会说,陈朝夺魁,只是因为运气。 可有了这一战,谁还能说些什么? 以神藏境界大战苦海境,而且战而胜之,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发生在武试里,发生在那个少年身上,这是很多人不想看到的。 说来说去,还是无法接受。 很快,有人送来一身黑衫,让陈朝穿上。 陈朝走到谢南渡和朱夏身侧,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些事情,所以就没多带两件衣裳。” 谢南渡想过他会说很多话,但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 她想了想,问道:“里面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很多,但其实意思也很清楚,就是陈朝可以说些他想说的,不想说的,便可以不说。 “很有意思,比只是杀妖有意思多了。” 陈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说道:“回去吧,累了。” 武试的这些日子,在和宋长溪一战之后,他受了很重的伤,因此只能选择找个地方藏起来,好在这种事情他有很多经验,所以躲了很久,倒也没有人找得到他。 不然真要是被找到了,他或许会死在里面。 谢南渡知道他经历了很多,也只是点了点头,“还得等会儿。” 武试结束了,但魁首尚未宣布。 虽然人们都知道陈朝是榜首,理应要夺魁,但也要走个流程。 魏序站在湖畔的晨光里,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要开口宣布。 “等一等!” 湖畔忽然有人开口。 魏序蹙了眉头,有些不悦。 这位书生的脾气一向很好,在书院也好,在神都也好,都是出了名的。 但今天他的脾气好像有些差。 “魏先生,请等一等。” 有个年轻修士从湖畔的晨光里走出来,看着魏序说道:“魏先生,我有事情想问。” 魏序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年轻人说道:“依着万柳会的规程,若是有人提出疑问,身为主持者,必须要给出答案。” 这是万柳会的章程,的确是写在万柳会里面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事情,几乎没有发生过。 魏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请问。” 那个年轻人说道:“我想问问魏先生,姜树蝉和洗秋尘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陈朝皱了皱眉。 然后是魏序。 魏序看了看楼阁那边,那边的大人物里没有人看他。 魏序明白了。 他有些愤怒,但转瞬即逝。 “听闻魏先生从不说谎,是真正的君子,想来也不会帮人遮掩什么的。” 又有年轻修士走了出来,看着魏序,声音有些冷。 魏序看着楼阁里。 大人物们没有出声。 魏序想着之前在楼阁里听过的那些话,摇了摇头。 原来所谓的没有问题,便是对于魁首的事情挑不出问题来,便要找别的问题。 魏序说道:“那两人是死在陈朝的刀下。” 这句话说得很淡。 人们却紧张起来。 然后马上有人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他怎么敢杀人的!” “胆大包天!” 这次武试不是没有人死,但是大多数都是被妖物所杀。 而总共也没有几人。 姜树蝉的身份很显然和他们不一样,她不仅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也和陈朝有过纠缠。 这样会让很多人想到很多事情。 两人有旧怨,如今姜树蝉又死在了陈朝手里,人们自然能够合理地怀疑很多事情。 “想来是因为旧怨吧。” 有人说道:“因为在书院的旧怨,所以他就蓄意杀了姜道友!” 这是定论。 湖畔喧嚣起来,修士们很激动,声音很大。 魏序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就算了。 这是年轻人的交锋,他说些什么都没有意义。 大人物们没有下场,魏序下场也没有意义。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局。 魏序明白了。 年轻修士们吵闹起来,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要在这里把事情彻底彻底定性为陈朝因为仇怨而杀了姜树蝉。 这也是那些年轻修士们,想要的结果。 人们纷纷看向陈朝。 人们想要看看这个少年的反应。 等到人们看到陈朝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正在吃蜜枣。 不要钱的那种。 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 前两章有点赶有点错字,正在提交审核,另外……算了,等成了再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吵架声和钟声 南街铺子的那家蜜枣真的很不错,当然更不错的是陈朝从那天开始,便再也没有花过钱,想来今天之后,他在神都很多地方吃东西,也都不用花钱了。 不过这东西最好还是要吃些现做的,不然会没有当时的味道好。 陈朝吃着蜜枣,听着湖畔那些声音,完全没有理会。 他只是看着湖畔的晨光,有些失神。 有人看着陈朝怒道:“狂徒,你何敢如此?!” 听着这话,陈朝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年轻修士,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视线。 他这些日子吵的架已经很多了,到了现在是真的不想再吵架了。 况且打完那一架之后,他真的很累,即便休息了这么多天,也没有缓过来。 他直接看向那个年轻修士,说道:“规矩便是这样,没说不能杀,那就杀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的便知道,不知道的,告诉他也没有什么意思。 反正没有人会相信。 “你是在报私仇,是在泄私怨,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武试魁首!” 有年轻修士谴责道:“你没有资格做这个魁首!” 陈朝看着他,摇头道:“我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杀人便不能做魁首,哪一条里说过?” 这次武试改革,说得很是清楚,规矩是没有规矩。 只以杀妖数量多少,境界高低来论,别的,一概不论。 “你何止如此,你引来山鬼,不知道害的多少道友死伤。” 修士们纷纷开口谴责,声音很是激烈。 有人开口道:“我来说句公道话,这万柳会改革之意,本就是为了让年轻修士们得到锻炼,以备什么时候妖族南下,我辈修士也好能为人族做些什么,既然是锻炼之意,便不该在这里面依着自己的私怨出手杀人,这样一来,哪里还有万柳会举行的本意,这本就是改革的第一届万柳会,若是让这样的人做了魁首,那万柳会的意义何在?”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是让现场的修士们纷纷点头,说了这么多,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公道,至少是有几分道理的。 “有些事情,你们自己也知道,却非要装聋作哑,一群人围剿我的时候,又是为了锻炼?你要是喜欢这样的锻炼,我马上帮你锻炼锻炼。” 陈朝盯着那个开口说话的年轻修士,平静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屁话想说,不过我一点都不想和帮你掰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群人说来说去,不过是嫉妒和不甘在作祟,见不得我拿这个魁首,又能怎么样,自己没本事,絮絮叨叨能说些什么屁话?” 陈朝盯着湖畔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想说什么,宋长溪又怎么样,比我高出一个境界,不还是败了?” 他冷笑着看着众人,眼里满是不屑。 “只会像个长舌妇?我要是你们,还说什么,既然觉得羞愧,便早早找块豆腐撞死了,说这些屁话,搬弄是非,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没能一刀捅死宋长溪,陈朝本来便有几分火气,此刻在湖畔又听到这些东西,更是恼火。 原本不打算和这些人废话的,此刻也不得不废话几句,不过以言语杀人,陈朝可是太会了。 早在之前,先有道姑后有书院学子黄兴之流,哪个没有被他用言语伤过? 果不其然,听着这话,湖畔的修士们全部都瞪大了眼睛,骂声不绝于耳,但是除去骂声之外,其实更多的便是愤怒,陈朝的几句话,便是如同刀剑是落到他们心中的。 他们不管如何挣扎,都很难反驳,毕竟宋长溪已经用事实证明了陈朝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懒得再和这个人多说,而是看向不远处的魏序,喊道:“魏先生。” 魏序会意,看向楼阁那边。 那边没有什么反应。 在这件事上,他们本就说不了什么,其中内幕,魏序知晓,他们也知晓,所以之前也只能是那几些年轻人开口,他们无法做些什么。 “按着武试规矩,这一次的武试魁首已经有了结果。” 魏序强调了规矩两个字。 这本就是他一直在说,但却一直在被践踏的两个字,但在某些情况下,这两个字还是有些意义的。 至少是对于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大人物们保持沉默。 魏序终于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大梁朝陈朝。 那是武试的魁首。 是大梁朝两百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是整个大梁朝两百多年里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湖畔却很安静,没有人欢呼。 方外修士们不会为此欢呼,大梁朝的官员和修士们,此刻也不会发生什么声响,但他们的脸上很是激动,那些神情不会是假的。 但湖畔还是很安静。 片刻之后,有一道钟声传来。 在文试的时候,每一场开始和结束,都有钟声响起,便是在宣告开始或结束,万柳会结束,有钟声响起,其实很正常。 但人们都皱了皱眉头。 因为这道钟声不是在附近发出的。 听着有些遥远。 在很远处。 不是湖畔。 是神都某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是皇城那边!” 听着这话,众人还是很沉默。 陈朝抬起头,看向皇城那边,脸色变得极为复杂,眼里的情绪则更是复杂。 钟声意味着什么? 皇城的钟声意味着什么? 是开始还是结束? 想来是后者。 什么结束了? …… …… 一座皇城,钟声响起的时候,不管是侍卫还是内侍抑或是宫人,此刻全部都跪了下去。 他们头贴在地面,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但是有些人的身躯已经开始忍不住的抽动。 仔细去听,会能听到那些低微的抽泣声。 有人在哭。 在皇城里当差,如今皇城里最大的事情是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钟声响起,意味着什么,他们又怎么会不知晓。 皇城里寂静无声,但却有哀伤之意传了出来。 弥漫整座皇城。 李恒安静地走在皇城里,缓慢无比。 这位年轻宦官脸上没有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地走过一处又一处地方,只是很快,有两行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多年相识,如今便是最后一程了,他自然伤心。 “王妃,一路走好。” 李恒轻声开口,声音里有太多不舍的意思。 李恒忽然止住身形,在原地缓缓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海螺,认真地吹起来。 伴随着钟声,螺声也传了出来。 两道声音交织着在皇城飘荡。 是很特别的声音。 像是些哭声,但更像是呼唤声。 听着这声音,有宫人终于忍不住,即便是知晓这般会很没有礼仪,也是低声地哭了起来。 随着这宫人哭起来,周遭得别的宫人也跟着忍不住了,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皇城里到处都是低声抽泣的宫人和内侍。 皇城的安静不再。 悲意则是更浓。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气,此刻也下起小雨来了。 雨珠坠落。 好像老天也哭了一场。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陛下 钟声响起之前。 那座宫阙里,太医们纷纷离去,在宫阙前拜倒,然后满脸悲意地离去。 更远处有内侍匆匆而来,在宫殿前拜倒,声音颤抖开口道:“启禀陛下,万柳会已有结果。” 说话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怕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到了那皇城里最不该被惊到的妇人。 那位娘娘,本来就一直都是一位极好极为的人。 宫人们犯了一些错,若是没有多大,她不会太过怪罪,也就训斥几句,若是真是不小心,甚至连训斥都不会有,在这位娘娘的身边做事,其实真的不需要太过小心翼翼,要自在太多太多。 很多宫人甚至不是这一朝的时候才入宫的,她们入宫的时间早得多,是废帝的女官,按着惯例,新帝登基,她们都是全部要被清理的,如果是那个样子的话,她们的下场也不会太好,可那位皇后娘娘却没让她们离开,存者全部都留用,也根本没有把她们区别对待,这十三年里,那位娘娘把皇后的职责尽到了极致。 可如今,一切都到了最后的尽头。 大梁皇帝很快便接到了那湖畔传来的消息,看了一眼,便对眼前那个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女子说道:“那孩子赢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春天的一缕风。 听着这话,本来睁开眼睛极为费劲的皇后娘娘这才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眼里慢慢有了些神采,她很是虚弱地问道:“陛下,那孩子赢了?” 大梁皇帝轻声开口,把武试发生的事情,轻轻说了一遍,很是简短。 但很是清楚。 皇后娘娘安静听着,很久之后才轻声说道:“那性子和他娘亲一模一样,所以陛下一直说看不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的,就是那个孩子,可惜了,我撑不到见他最后一面了,听不见他叫我一声姨娘了。” 这位从王妃变成皇后,便一直在我和臣妾两个字之间随意切换自称的女子,眼里有了些精神,轻声道:“当初虽然是他们家先动手,但咱们家总归是把他们家害得家破人亡了,陛下或许没什么感触,但臣妾还是希望陛下,不要再对那个孩子有什么仇意了。” “臣妾这么多年,没有求过陛下什么事情,最后这桩事情,求了也就求了,陛下想拒绝我,这会儿也不要说了,等臣妾闭眼再说。” 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娘娘好似忽然来了些精神,渐渐坐起,大梁皇帝伸手将枕头放在了她腰间。 “真不见那几个孩子一面?”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子,轻声询问道:“早些时候他们便一直在问,想要见一见母后最后一面。” 皇后娘娘摇摇头道:“最后的时间,臣妾只想和陛下再说些话,咱们两个人就好,孩子们,就算是做娘亲的对不起他们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不要这么说。” 皇后娘娘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日子,眼里满是眷念,“嫁给陛下这些年来,臣妾只有两件事对陛下有些不满,之前没有说过,如今倒是想要说说了,因为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臣妾的弟弟,也是忠君之臣,虽说忠的不是陛下,但其实也是不错的臣子,陛下当初怎么都不该把他软禁在府中的,就让他离了神都,大梁那么大,他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臣妾知道陛下的考虑,但他始终是臣妾的弟弟,娘亲先走,父亲也跟着离去,臣妾入神都之后,便只有这么些亲人了,那丫头的脾气又倔,这个弟弟的脾气,其实也差不多,这一仗打得,其实臣妾家里也是四分五裂。” 大梁皇帝听着这话,只是有些歉意道:“是朕的错。” 实际上当初那位皇后的亲弟弟在废帝自焚之后,便一直在联系前朝余孽想要重新夺回天下,这桩事是被大梁皇帝知晓了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其软禁,根本没有将这罪行告诉任何人,就连皇后,他也没有告诉,若是说了这桩事情,只怕现在皇后娘娘也说不出这些话了。 大梁皇帝在外人看来是极为铁血严厉的一位皇帝陛下,可在关于这位皇后娘娘的所有事情上,他处理起来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不好,便让那个女子有些伤心。 当初在那洞房里,掀开她的盖头之后,便发誓要对她一辈子好的大梁皇帝,其实当年起兵,极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身侧的皇后。 造反登基,那是要被世人骂一辈子的,在史册上,他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好名声,等到死了之后,怎么去面对那位和他感情极好的先太子,那位灵宗皇帝,那些个列祖列宗…… 这些都是大梁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但他想到,自己若是束手就擒,自己的王妃要面临什么的事情,便再也没有犹豫过。 大梁皇帝看着皇后,轻声说道:“朕错了,朕是真的错了。”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子能够让大梁皇帝这般示弱。 皇后娘娘轻声说道:“第二件事其实也差不多,陛下入神都那年,杀的人太多了,很多人被流放,他们是那孩子的臣子,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本来不该这么对他们。” “朕这就下旨,让那些流放的回来。” 皇后娘娘轻声道:“这座大梁朝,是陛下的大梁朝,是整个天下的大梁朝,陛下要好好为大梁子民而活,不要太过独断专行,这样不好。”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皇后娘娘继续微笑道:“嫁给陛下这些年,风雨走过,陛下专情,臣妾便没有经历过那些所谓的后宫勾心斗角,如今想想,其实那些事情也挺有意思的,只是没有便没有,也不能说非要逼着陛下去做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做梦梦见母后了,她问臣妾,如今过得如何,臣妾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是如今做了大梁朝的皇后,去接过了母后做过的那些事情?但真的不是太开心,臣妾在王府里的时候,其实也不如在书院的时候高兴呢。若不是遇到陛下,臣妾只怕是已经是书院里极为有名的女夫子了,说起这个,也就是前些日子看着那个女娃,便实在是喜欢,她要是能嫁给那个孩子,便是极好的事情,臣妾真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臣妾当年的影子。” “至于那个孩子,其实也有些像陛下,那般坚韧,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臣妾听说他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不知道这些年到底是吃了多少苦,臣妾光是想想,便觉得有些难受。” “其实陛下也不用伤心什么,这个世上哪里有人不会死呢?臣妾这身体拖着拖着便过了这些年,如今算是终于要走到尽头了,这对臣妾来说,也算是些解脱,陛下又何必那么难过?”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开始顺着眼眶滑落,这位大梁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如今伤心不已,无声泪流。 皇后娘娘看看他这个样子,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放到大梁皇帝的脸上,替他轻轻拂去泪水,有些娇嗔道:“陛下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像是个孩子那样?” 大梁皇帝不说话,只是无声泪流。 皇后娘娘知道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也就放弃了,只是轻声说道:“陛下,帮我描描眉吧,好些年了,臣妾没来由想起年少时读过的那首词,叫什么来着?” 大梁皇帝轻声道:“也记不清楚了。” 皇后娘娘轻声道:“陛下也是好些年没读书了。” “臣妾也是想要告诉陛下,这么些年来,臣妾从来没有后悔过。” …… …… 很快,大梁皇帝拿来描眉之笔,沉默了许久,皇后娘娘才缓缓躺下,缓缓闭上眼睛。 她的精气神在这个时候,正在一点点消散。 大梁皇帝痛苦地闭了闭眼。 而后才伸手拿起笔。 他轻轻下笔。 皇后娘娘最后在说着些没来由的话。 零零碎碎,其实都是这些年的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 皇后娘娘声音渐渐小去。 大梁皇帝的手微微颤抖。 安静了许久。 大梁皇帝停下了手中的笔,眼泪一直往下掉。 这位大梁皇帝,此刻伤心到了极致。 泪水滴落到皇后娘娘的脸上。 只是很快,皇后娘娘忽然又睁开眼睛,有些俏皮问道:“陛下,像不像?” 大梁皇帝看着她,千言万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娘娘看着他,抬了抬手,但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缓缓闭眼,气息渐失 她的嘴唇动了动。 有两个字没有喊出来。 “陛下。”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身世(上)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大梁皇帝站起身来,鬓发已经白了好些,只是那一瞬间,这位一直以强硬示人的皇帝陛下此刻好似便苍老了许多,这位皇帝陛下从宫阙里走出来,听着皇城深处传来的钟声,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宫人们忍不住,开始哭泣,哭声让大梁皇帝有些感伤。 他走了几步,来到宫前的门槛上坐下,一袭帝袍垂地,沾染雨水。 此刻的皇帝陛下,很是苍老。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但看着那双眼睛,谁都知晓这位皇帝陛下已经难受到了极致。 他坐在门槛上,招了招手。 宫人们散去,朝着远处而去,然后在另外一处跪下。 钟声和海螺声都响起来。 大梁皇帝沉默无比。 雨下得越来越大,好似老天爷哭得越来越伤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长撑着伞走了从远处走了过来。 这位书院院长,走到宫门前,也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坐下,收了伞,就随意靠在一旁,然后开始说道:“娘娘这次远行,便再也不回来了,只是陛下自己也要好好守着如今这座大梁朝才是,漠北三万里,是陛下和娘娘共同都有的愿望。”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算是和这位大梁皇帝年少相识的院长其实也很了解他的性子,对于大梁皇帝如今这般,院长非但没有看不起,反而觉得正好,理所应当,历史上冷血的帝王太多,有情有义的皇帝陛下,反倒是不多。 这样的皇帝陛下,其实遇到以后,便是极大的幸运。 大梁皇帝笑了笑,小声说道:“朕也知道,没有什么是永存的,她不过是去前面等朕些时光,等到朕去找她罢了。” 院长感慨道:“遇见过,已是大幸。” …… …… 钟声渐渐消散。 皇城里灯笼已经换成了惨白的颜色,宫人们换上了孝服。 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 神都上下,百姓们自发将自家门前的灯笼取下,换上白灯笼。 对于那位皇后娘娘,许多人其实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但是光是听那些传言,便知晓那位皇后娘娘是真的贤良淑德,况且真正的那些大人物,自然是知晓些事情的。 谢氏老祖坐在祠堂前,沉默了很久,这才开口说道:“把灯笼取下来,换成白的,另外告诉谢氏上下,三月不食荤,就算是不为这位娘娘,也为那位国公。” 谢氏是大梁朝的两大家族之一,往常哪里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是皇帝陛下驾崩,只怕是他们也不会做些什么,毕竟是真正的大家族。 谢氏老祖在祠堂前说的话,很快便有人传了出去,也很快便有了结果。 一切都变得很是寻常,谢氏挂起白灯笼之后,魏氏也挂了起来。 神都各大家族,不管是对大梁朝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对那位皇后娘娘有什么说法,那位皇后娘娘真正的说得上是一代贤后,整个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只怕只有那位开国的皇后才能和其相比。 这样的一代贤后,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自然待遇也不一样。 …… …… 陈朝撑着油纸伞,身旁跟着谢南渡,两个人一人一伞,很平静地走在神都的街头。 万柳会夺魁,这是多大的事情,其实不管如何都应该高兴的,但碰上了皇后娘娘崩逝,也就没了什么高兴的缘由。 谢南渡看着一脸沉重的陈朝,问道:“有些话想说?” 她心细如发,自然而然能够看出来眼前的陈朝如今是怎么想的。 陈朝笑了笑,然后发现真的脸上有些难看,便不笑了。 谢南渡说道:“说一说吧,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一直都不说出来,最后会后悔的。” 陈朝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在渭水畔长大,很多事情其实我都不知道,只是记得更早些的时候,我娘亲跟我说过很多故事,那时候我很小,记不住所有的内容,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便想起来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于是便想起娘亲说的那些话了,她说她有个姐姐,其实是两个,不过她只把那个人当姐姐,她是私生女,父亲虽然显赫,但是她没什么地位,早些年跟着娘亲生活,后来娘亲没了,她这才入了那座府邸,当时所有人都不喜欢娘亲,只有那位姐姐喜欢。” “自然而然,最后便关系极好。” “过了些年,我那位娘亲嫁给了一座大户人家做小妾……” 谢南渡看着陈朝,眼睛里有些光芒。 陈朝也看着她,想了想,很快说道:“是,我娘亲便是皇后娘娘的小妹,是当年那位北境大将军的私生女。” 这是无数人都想知道的事情,陈朝其实一直没有说过,如今才刚刚开口,只说给了眼前的少女知晓。 谢南渡说道:“是这样。” “我娘亲后来嫁给了先太子做侧妃,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晓。” 陈朝看着谢南渡。 谢南渡没说话,先太子便是如今大梁皇帝的亲哥哥,也是灵宗皇帝的长子,当年灵宗皇帝对于这个太子极为喜爱,所以一直想要将皇位传下,等到先太子暴毙,灵宗皇帝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便有爱屋及乌之意,便将皇位传给了先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前朝废帝。 而这么说起来,陈朝便是那位废帝的弟弟,只不过他只是庶出。 这便是他的身份,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也不算复杂。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皇族血脉啊。” 她有些感慨。 对于陈朝的身份,很多人想过他是前朝的余孽,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来是这么个身份。 陈朝平静道:“我娘亲最后的时光常常念叨皇后娘娘,她有些恨她,想着若不是这位姨娘,只怕是一切都会好,但实际上没有那么好。” 谢南渡说道:“废帝看似宽仁,但对于亲族极为残忍,你若是在他身侧,长大只怕也是圈禁。” 陈朝点头。 “那你现在从渭水畔来到神都,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南渡很想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陈朝摇头道:“皇宫大火,我没死,我被人带到了渭州,没有人照顾我……” 说到了这里,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谢南渡说道:“我其实那些年,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她……” 说到这里,陈朝沉默了很久,没有继续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脑海里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少女,她的眼睛里有着一颗无比炽热的火球。 看了那个少女一眼,他才想起了很多事情。 把那些幼年的事情,全部都想了起来。 谢南渡看着陈朝,没有说话。 大雨滂沱。 两个人站在长街上。 陈朝说道:“如果没有那些人,我其实不会来神都,我在天青县会过很多很多年,说不定一辈子便这么过去了。” 谢南渡沉默片刻,也是说道:“有些事情,真的不太好说,像是这样的事情,更是如此。” 陈朝点点头。 他有些沉默。 看着那场大雨,他想了很久很久,才轻声说道:“娘亲应该是不恨姨娘的。” 谢南渡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朝看着她问道:“能入宫吗?” —— 就微信群里被误踢的兄弟,本来是开玩笑的,看到消息希望还是再进一下群…… 另外今天出门和作者朋友们喝酒,晚上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