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医修重回真假千金文》 正文 034不同 飞檐翘角的月季亭仿佛一把巨伞挡在顾云嫆与方明风的上方。 上方置身小楼二楼的顾云真与顾燕飞恰好就在这两人视野的死角,而姐妹俩占着居高临下之便,把亭中二人看得一清二楚。 顾云嫆与方明风相距不过两尺,周围空无一人,只有环绕在亭子四周的月季花海,姹紫嫣红,鸟语花香,宛如一幅名家手下的画作。 “云嫆。”方明风情不自禁地朝顾云嫆走近一步,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语调缠绵。 两人的面庞相距不足两尺,方明风专注地看着顾云嫆。 从她弯弯的柳眉,到长翘的睫毛,到唇畔的酒窝,再到柔美的嘴唇,他看得几乎痴了,目光深深,仿佛一片要将人溺死的海洋,柔情款款。 “别把我推给别人。”方明风正色道。 他的声音清晰地随风传了过来。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显而易见。顾云真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捏紧了帕子,转头去看身旁的顾燕飞。 顾燕飞慵懒地倚靠在窗框上,右手成拳托着一侧脸颊,俯视着下方两人。 虽然和上一世她听到的那些传言不太一样,但似乎更有意思。 顾燕飞唇角泛起一抹浅笑。 顾云嫆也听懂了方明风的言下之意,微微睁大眼。 她想退,但背后是凉亭的圆柱,退无可退。 平日里方明风一向优雅自持,此刻,他如冠玉般的面庞流露出罕见的失态,似要将心头的郁郁一口气宣泄出来。 他苦笑了一声,接着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从小他就待她与旁人不同,他教她骑马、打马球;他奏琴,她弹瑟;他们一起作画…… 他与她是青梅竹马,过去这十几年,他们之间有许许多多的回忆。 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他们之间亲密无间。 为什么会出来一个顾燕飞?! 要不是顾燕飞出现,他们两人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风!”顾云嫆感觉左腕上传来他掌心炙热的温度,眸中漾起复杂的情绪,悠悠道,“你知道的,你对我来说,如兄如友,就像亲人一样……” “我不是你的兄长!”方明风激动地打断了她,只觉心痛如绞,喉头传来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不信她心里没有他。 他的云嫆太善良了,为了成全顾燕飞,才会放弃他! “……”顾云嫆无奈地轻轻叹气。 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对她来说,方明风更像是兄长。 她从小就知道他们有婚约,但是,每每想到她要和一个熟稔如兄长的人成亲,同床共枕,她就觉得别扭。 她曾经也为此忧虑过,所幸,还有顾燕飞…… 从小她就觉得自己的运气极好。 顾云嫆凝视着方明风的眼眸,叹息般说道:“明风,你是个好人。” 说话的同时,她温柔不失坚定地甩开了他的手,徐徐地又道:“和你订亲的人本就不是我,现在才是回归正轨。” 方明风眼眶发红,俊美的眉宇间露出几分狂狷,又似有几分受伤。 “嫆嫆,”他突然改口唤起年幼时他对她的昵称,沙哑着声音道,“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这句话那么真挚,恨不得剖心自证,可是顾燕飞差点没笑出来。 看着方明风脸上难掩痴情、痛苦与焦灼的神色,顾燕飞勾了勾唇角,心道:他对顾云嫆果然是真爱啊! 爱到不惜去铲除所有他认为的“阻碍”,也包括她! 想到他两世造下的杀孽,顾燕飞的眼神陡然变冷。 周围的空气里飘荡着月季的花香,风一吹,几片花瓣飘进了亭子里,落在两人的衣衫上。 “明风……”顾云嫆怔怔地看着方明风,心里酸酸的,软软的,也不知道是感动多,还是无奈多,亦或者,还掺杂着更复杂的情绪。 她当然知道,方明风很好,有情有义,洁身自好,是京城勋贵子弟中数一数二的好儿郎。 对于顾燕飞来说,这个婚约也足以弥补过去这十四年了。 顾云嫆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她不能心软。 不是她的,她不要。 秋风习习,轻轻地拂起她的裙摆,翻飞如蝶,衬得她的身段愈发窈窕纤细。 月光楼中的顾云真微咬着下唇,捏着帕子的素手收得更紧,额角隐隐作痛。 先前见顾云嫆与方明风在马球场有说有笑,顾云真就感觉不妥,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素来交好,但是既然祖母已经决定让顾燕飞嫁进英国公府,那么顾云嫆应当有所避嫌才是。 顾云真本来就想找顾云嫆提点几句的,没想到…… 想着,顾云真再次看向了顾燕飞,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樱唇微张:“二妹妹,三妹妹与方世子自小一起长大……” 连顾云真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方明风明知与他有婚约的人是顾燕飞,却还是对顾云嫆表明了心意,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大姐姐,你觉得方明风是否良配?”顾燕飞平静地打断了顾云真,抬手指向了下方亭子里的方明风。 她漆黑的眼瞳仿佛波澜不兴的水面,幽深不可测。 “……”顾云真抿唇,迟疑了。 十四年前的真假千金错位让顾燕飞受了十四年的苦,被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如今她与顾云嫆身世大白,自该各归其位。 顾燕飞既然回了顾家,自然也该得回本该属于她的亲事。 这是纠错,也是弥补。 可是,倘若这门婚事带给顾燕飞的只有痛苦,那这还算是“弥补”吗? 迎上顾云真挣扎的眼眸,顾燕飞定定地直视着她,徐徐道:“明明是珍珠,为何要充作鱼目。” 她的声音中难掩讥诮之意。 “……”顾云真哑然无声。 这一刻,答案清晰地浮现在顾云真的心中—— 方明风他不是,他绝不是顾燕飞的良配! 想通的一瞬间,顾云真只觉如释重负,心头一片敞亮。 周围安静了片刻,顾云真深深地凝视着顾燕飞,问道:“二妹妹,你真的想清楚了?” 现实是残酷的,顾燕飞没有错,但是她的身世尴尬,若是错过了方明风,以后想得一门好亲事,怕是会有些难。 ------题外话------ 求波推荐票和五星评~今天有二更,在18:30 正文 035相争(二更) “啾啾啾……” 窗外恰在这时飞过两只麻雀,它们翅膀挨着翅膀,亲昵愉快地嬉戏着,一会儿转圈,一会儿翻跟斗。 略显凝重的气氛霎时被打破,对上顾燕飞坦然的目光,顾云真莞尔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她着相了。 “我明白了!”想了想后,顾云真握着顾燕飞的手,郑重地说道,“二妹妹,我会帮着劝劝祖母的。” 顾燕飞不由失笑。 她与顾云真说这些,既不是为了发泄情绪,也无所求,只是顺应心意罢了。 “大姐姐,你真好!” 顾燕飞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顾云真的帕子一角,轻轻地晃了晃帕子,然后依偎在了她纤瘦的肩头,唇角无法抑制地翘起,璀璨的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般,清澈、澄明。 她的大姐姐真是可爱! 顾云真见妹妹倚在自己身上,心头一片柔软,轻轻地在小姑娘柔软的发丝上抚摸了一下,心道:她是长姐,自然要成为妹妹们的倚靠。 “啾啾!”一只麻雀从窗口展翅飞过,利落地朝下方的亭子俯冲下去,另一只麻雀紧追不舍。 亭子里静立了许久的两人终于动了。 方明风突然往前迈出一步,情难自禁地抬臂将顾云嫆揽入怀中,浑厚低哑的声音似从胸膛深处发出:“嫆嫆,要是没有顾燕飞,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这一刻,方明风心底的杀心再起,眼眸中泛着微微的血红色。 没错,是顾燕飞。 是顾燕飞非要横插一脚地阻挡在他与她之间。 他的嫆嫆最是善良、最是美好,只能退让! 方明风的动作是那么温柔,那么怜惜,仿佛一个用力就会伤到她似的。 顾云嫆低呼了一声,完全没想到一向谨守礼节的方明风会突然做出如此唐突之举,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地试图推开他:“放开我!” 他是不会放手的!方明风心头的渴望汹涌地溢了出来。 “嫆儿!” 一声冷厉的男音骤然响起,吓得半空中那两只麻雀差点魂飞魄散,一阵乱飞,几片褐色的羽毛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太阳被密密实实的云层遮挡,天色略显阴沉,阵阵秋风中夹着零落的树叶、落花。 顾燕飞饶有兴致地循声望去,不出意外地捕捉到了亭子旁的花廊中多了一道修长健硕的紫色身影。 康王那英朗的面庞上怒意汹涌,他像一阵狂风似的冲进了亭子中,朝顾云嫆与方明风逼近。 咦,康王终于来了啊!也就是说,自己没有找错地方。顾燕飞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纤纤玉指在腰侧的葫芦形荷包上漫不经意地摩挲了几下。 只是,这多出来的方明风又是怎么回事? “方明风,放开嫆儿!”康王见方明风轻薄顾云嫆,怒火高涨,拎起拳头朝他揍了过去,带起一阵拳风。 方明风飞快地一个侧身,避开了康王这一拳。 康王见机一把抓住顾云嫆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身边。 他是练武之人,力道极大,顾云嫆感觉左腕被抓得生疼,吃痛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反抗。 只听“嘶”的一声,她的袖口被扯破,撕出一道长长的裂缝,隐约可见一片白皙细腻的上臂。 “殿下,你快放开她。”方明风面色一凛,急忙上前几步,毫无畏惧地直面康王怒气冲冲的眼眸,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三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僵持在那里。 “放肆!”康王眼中的怒意更盛,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长剑,寒气四溢。 他今天来靖王府就是因为听说顾云嫆会来,想亲自跟她解释选妃的事是太后的意思,非他所愿,他是不会任由太后摆布的,却没想到一来王府就看见方明风对着顾云嫆大献殷勤,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康王也知道顾云嫆与方明风是青梅竹马,看得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康王不喜方明风围着顾云嫆转,不止一次地暗示过方明风的那点心思,但顾云嫆坚持说,她与方明风亲如兄妹。 她说,她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人。 康王心中一时甜蜜,又很快被愤怒取代,恨不得把方明风千刀万剐。 方明风这家伙贼心不死,竟然想趁虚而入,还对他的嫆儿无礼! 康王生怕方明风挑拨离间,急切地对着顾云嫆说道:“嫆儿,你相信我,我的王妃只有你。” “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短短两句话铿锵有力地直抒胸臆,炽热如火。 顾云嫆眼圈微红地看着康王,心口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感,有些感动,有些叹息……也倍感甜蜜。 她当然相信他,也相信她所恋慕的人,但她也知道太后的心意恐怕没那么容易动摇。 康王的地位看似尊贵,其实如烈火烹油,现在大皇子楚翊归国,也让康王的处境更加艰难,太后定是想借着选妃给康王拉拢人心。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婚姻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获得权力的工具。 “方明风,”顾云嫆的目光仿佛让康王得了鼓励,他目光轻蔑地看着方明风,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让本王‘放开她’?!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你配不上嫆儿!” “婚约”两个字仿佛一把重锤重重地击在方明风的心头,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对着康王一掌拍去,另一只手去抓顾云嫆。 康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拔出了腰侧的长剑,寒光闪闪的剑身刷地朝方明风劈下。 见状,顾云嫆也变了脸色,低呼道:“殿下不要!” 顾云嫆试图拉架,但康王的剑还是狠狠地劈了下去,剑锋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空气,方明风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再次闪避。 “铮!” 削铁如泥的剑刃劈在了亭子的一根圆柱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剑痕,触目惊心。 顾云嫆瞳孔猛缩,花容失色,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明风受伤,一把抓下康王腰侧的剑鞘丢给了方明风。 此举更激怒了康王,手中的长剑如雷霆般再次挥出…… 方明风立刻用剑鞘挡住了康王的剑,火花四射。 两个男人谁也不肯退让,亭子里一片刀光剑影,几根圆柱上全都剑痕累累。 亭子上的几片瓦片从上方掉了下来,摔落在地,碎裂成无数碎片。 正文 036真相 “簌簌……” 栖息在亭顶的麻雀们惊起,振翅一阵乱飞,几片褐色的羽毛飘飘荡荡地在半空中打着转儿。 看着下方那个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凉亭,顾燕飞目光渐冷,心头恍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似的,一瞬间想明白了上辈子的一些事。 什么凉亭失修,什么白蚁作祟,分明就是康王与方明风为了顾云嫆争风吃醋,才会导致凉亭倒塌。 那么,上辈子所谓“救命之恩”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顾燕飞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符,夹在指间,宽大的袖口掩住了符篆。 上辈子,太后与康王母子能成功用谎言遮掩真相,那是因为知道真相的人不多。 可是,如果事情闹大了呢? 顾云真霍地起身,温婉的面庞上难掩焦急之色,抛下一句:“二妹妹,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说着,她已经急匆匆地朝楼梯口走去。 顾燕飞眼眸沉静,嘴唇微动,无声地默念着口诀。 然后,她右臂一甩,将手里的那道符扔了出去,袖子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如蝶。 那道符轻飘飘地飘了出去,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向月季亭的亭顶。 “大姐姐,那边走水了!”顾燕飞指着窗外的凉亭喊道。 顾云真倏然停步,又转头走了回来。 那道符篆轻轻落在亭顶,与琉璃瓦碰触的那一瞬,它自燃了起来,被火焰眨眼吞噬,化为灰烬。 紧接着,一朵蘑菇云般的白色烟雾在半空中骤然炸开,袅袅散开…… 当顾云真凑到窗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烟雾仿佛几层轻纱叠加在一起,让亭子里的三人变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走水了!亭子那边走水了!” 园子里的其他人立刻发现亭子上方的那一大片烟雾,都以为是着火了,慌乱地喊了起来。 这一喊,越来越多的人也注意到亭子这边的动静,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来,所经之处又惊起一片鸟雀。 众人如百鸟朝凤似的朝这边涌了过来,花园中骚乱不已,有人叫喊,有人去打水,有人去找人帮忙,也有人跑来看热闹…… 周围的骚动也惊动了亭子里的三人。 见这么多人朝这边跑来,康王与方明风齐齐变了脸色,同时看向了顾云嫆被撕裂的袖口,两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顾云嫆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不宜见人,而且,他们两人也在这里…… 若是这一幕被旁人看到,难免会引起一些无端的揣测,坏了顾云嫆的名声。 “放手!”方明风冷厉的目光射向了康王,康王哪里肯放,他的回应是一剑直接刺了过去。 见状,顾云嫆樱唇紧抿,眸底时明时暗,微沉着嗓音道:“我自己走!” 她重重地一甩袖,甩开了两人,康王与方明风全都下意识地去抓她。 顾云嫆一边往前走,一边挥开两人拉扯自己的手,推搡之间,她踩到了一片碎琉璃瓦,脚下一滑,身体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朝亭子后方的月季花圃摔了下去…… 月季花娇艳无比,被誉为“花中皇后”,却是浑身带刺,茎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尖刺。 “嫆儿!” “嫆嫆!” 康王与方明风皆是大惊失色,惊慌地喊道,几乎同时出手。 顾云嫆向后仰倒地摔了出去,碧蓝的天空映入她眼帘,几缕发丝因为失重飘起…… 下一刻,她感觉腰背一紧,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眼角映入一片温柔的蓝色,紧接着,另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掌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上拉起…… 她低呼了一声,而那道蓝色的修长身影却是与她擦身而过,摔向了月季花圃,看着她的俊朗面庞上露出痛苦之色……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顾云嫆回过神,双足已经稳稳地踩回到地面,一眼对上了康王担忧关切的眼眸:“嫆儿,你没事吧?” 康王一手紧握着顾云嫆的左腕,另一手的宝剑已经被他丢在了地上。 顾云嫆惊魂犹未定,就听西北方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方世子!” “方世子摔进花圃了!” “来人啊……” 被烟雾吸引过来的众人恰好看到了方明风摔下花圃的一幕,也看到了亭子里的康王与顾云嫆。 康王一手扶着顾云嫆的胳膊,面容上写满担忧,而顾云嫆似乎受了惊吓,脸色发白,强自镇定。 有几人眼尖地发现顾云嫆的左袖口被撕出了一道口子,不由交换起眼神,心头疑云丛生,揣测纷纷。 “明风!”顾云嫆焦急地去看花圃里的方明风。 周围的其他人也围了过去,熙熙攘攘,一片混乱。 方明风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斜卧在那片如火如荼的月季花圃中。 刚刚这一下摔得不重,只是这片栽满月季的花圃就如同一个插满尖刀的陷阱,在他落地的那一瞬,数以万计的尖刺像针一样狠狠地扎在了他身上,手,脸,脖颈……不仅是裸露在外的肌肤,甚至于一部分尖刺还刺穿了他单薄的衣裳。 方明风撑起手肘试图起身,薄唇紧抿,隐忍着身上的疼痛,只听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 他的半边侧脸血淋淋的,不仅有一个个密密麻麻如针眼大小的血窟窿,还有一根布满钩刺的茎叶缠在他的脸上与发丝间,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面庞滑下,触目惊心…… 几个胆小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面庞发白,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 顾云嫆怔怔地看着方明风,痛惜、感动、忧心等等的情绪皆而有之。 “快,快去叫大夫!” 不知道是喊了一声,有人急急地跑走了,也有人稀稀落落地闻声而来。 月光楼里的顾燕飞远远地望着这混乱的一幕,眸光闪烁。 亭子顶部的烟雾渐渐被风吹散,方明风血淋淋的面庞映入她眼内,与前世顾云真鬼魅般的容颜重叠在了一起,同样的触目惊心。 原来如此。 顾燕飞终于想明白了上辈子顾云真毁容的前因后果。 正文 037气运(二更) 上辈子,本是局外人的顾云真十有八九是因为顾云嫆被无辜卷入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混乱中,月季亭倒塌了,顾云真摔入月季花圃中,半边脸被无数尖刺划伤,疤痕累累。 而顾云嫆不仅安然无恙,还得了懿旨赐婚。 顾燕飞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顾云嫆果然是气运之女! 上辈子,她活得糊里糊涂,愤愤于命运对她的不公,不明白为何人人都偏爱顾云嫆。 在曜灵界中修行了两百年,顾燕飞渐渐领悟到了一些关于各个小世界的法则,比如每个小世界都有“气运之子”。 顾云嫆就是这个小世界的天道最偏爱之人,集气运之大成。 说得好听点,顾云嫆是好命好运的锦鲤,万事皆可化险为夷,得贵人相助; 说得难听点,就是当她遇到危险时,总会有人替她挡灾。 顾燕飞转头看向顾云真,握住了她的手,顾云真以为顾燕飞是不安,安慰地反握住她。 上辈子是顾云真给顾云嫆挡了灾。 而这一世,给顾云嫆挡灾的人变成了方明风。 顾燕飞瞳孔翕张,这一瞬,醍醐灌顶,周身处于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似乎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的猜测没有错。 顾燕飞的唇边露出了一抹飞扬明亮的笑容,空闲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收好了她的荷包。 小楼外,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而来,把花圃一带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声嘈杂。 顾燕飞晃了晃与顾云真交握的手,笑道:“大姐姐,我们回去吧。”既然目的达成,她也不打算再留。 顾云真点点头,心头复杂得难以言说,眼睁睁地看着衣衫不整的顾云嫆被康王强势地拉走了。 从康王三人扭打在一起到现在,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这一步。 顾云真一言不发地与顾燕飞一起下了楼,出了月光楼后,向左转弯。 姐妹俩携手离开了,完全没注意到小楼的三楼中一道兴致勃勃的目光追随着她们的身影。 “公子,刚才亭子上莫名‘起火’会不会和顾姑娘有关系?” 小拾操着粗噶的公鸭嗓兴奋地说道。 他的一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会儿看顾燕飞,一会儿转而去瞧方明风,一会儿又伸长脖子往空荡荡的月季亭张望着,亭顶的符灰早就被风吹散了,不留一点痕迹。 旁边的美人榻上倚着一个俊美的白衣公子,额角一缕青丝轻抚着他眼尾的红痣,姿态慵懒闲适。 “你说呢?”他随意把玩着指间小巧精致的茶碗,修长漂亮的手指比白瓷还要白皙,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截手腕,宛如无瑕美玉雕琢而成,线条优美,玲珑剔透。 小拾摸了摸鼻子,回想着“起火”的每个细节:方才他正替主子泡茶,却发现窗外升起了一阵烟雾,这才探出头去看…… “公子,那阵烟很蹊跷,来得快,散得也快。我仔细看了,只有烟,没有火。” “而且,我既没闻到火油味,也没闻到烧焦味。” “十有八九……不,肯定跟顾姑娘有关!” 一想到丹阳城发生的种种,小拾十分笃定地说道,神采飞扬。 楚翊似笑非笑地抿了一下薄唇,放下了茶碗,宽大的袖口随之滑落,愈发衬得他身形单薄削瘦。 小拾的直觉告诉他自家主子似乎知道什么,把脸凑过去好奇地问道:“公子,您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一张符。”楚翊一边说,一边右手在袖中摸了摸,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袖袋里那个空无一物的红色锦囊。 “公子,您怎么不叫我呢!”小拾瞪大眼,觉得主子太不够意思了,让他错过了最关键的一幕。 小拾聒噪亢奋的声音钻入耳尖,楚翊的目光穿过三楼的窗口精准地投向了那道刚跨上石桥的倩影。 小楼外,秋风阵阵,风吹散了空中的云层,也吹皱了下方翠湖的水面,还吹落了枝头的点点花瓣,形成一片零落的花雨,如诗如画。 顾燕飞停在了濯心水阁的大门口,随手掸去了肩头的一片花瓣。 她似是略有所感,转过了头,随意地往后扫视了半圈,水阁附近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其中几张面孔有些眼熟。 “二妹妹?”见顾燕飞驻足,顾云真疑惑地朝她看去。 顾燕飞嫣然一笑:“没事,我就是有些饿了。” 不远处的一个竹棚中,一个少年激动地指着水阁门口的顾燕飞,另一手拍了拍身旁比他高出一截的青衣公子,声音微颤:“回来了……表哥,快看,美人回来了!” 那青衣公子眼眸发直地看着顾燕飞,这一瞬,周围来来往往的其他人似乎都成了背景,眼中只能看见她一人。 正值芳华的少女明眸皓齿,眼神清淡,周身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轮廓鲜明,一袭素雅的雪青衣衫让她穿出了空灵出尘的风华,仿佛置身仙境的神女,清冷绝美,周身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是这么看着她,就让人眼前一亮,只觉一树梨花雪,满堂清月光。 目送姐妹俩进了水阁,青衣公子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眸露异彩。 今早刚来王府时,他就对那位与顾大姑娘同行的绝世佳人惊为天人,只是当时没能和美人搭上话。 方才他和表弟在附近找了半圈也没找到人,还以为人走了呢。 幸好,美人还在! 青衣公子精神一振,抚了抚衣袖和袍裾,然后对着表弟使了个手势,催促道:“走吧!” 表兄弟俩分别端起一个红、蓝托盘,并肩走进了濯心水阁。 此刻的水阁中很是冷清,只有七八人而已。 他们目标明确地走向了坐在窗边的顾燕飞与顾云真。 一袭天青色胡服的李逐浪潇洒地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对着姐妹俩微微一笑,自来熟地问道,“今日的比赛郡主设了赌局,大家都下了注,两位姑娘可要玩一把?” 说着,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向了桌子另一侧的顾燕飞,不由呼吸一窒,心如擂鼓,即使掩饰也藏不住脸上的惊艳之色。 正文 038太后 小少年捧着手中堆满各种金银锞子、玉佩扳指、珍珠项圈等等的红色托盘上前了半步,笑嘻嘻地对顾燕飞道:“姐姐就下一注吧,我们也就是玩玩。” 李逐浪殷勤地又道:“大伙儿都是凑个热闹而已,押大押小都随意……” 他只差没说,输了算我的,话其实都到了嘴边,但又怕自己孟浪。 顾云真认得李逐浪,落落大方地笑道:“好,我也下一注……” 她左顾右盼地看了看那琳琅满目的红、蓝托盘,凑过去问顾燕飞:“二妹妹,你说哪队会赢?” 顾燕飞微微一笑,笃定地说道:“平局。” 顾云真与李逐浪等人皆是一怔。 小少年忍不住提醒道:“平局的几率不足一成……” 平局罕见,押平局等于是给庄家送钱。 “可以可以。”李逐浪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表弟,抚掌道,“押平局赔率大,赢了的话,赌注可以翻几番。”输了也没事,美人高兴就好! 小少年对自家表哥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表哥为了讨美人欢心,真是毫无原则。 顾燕飞被挑起了几分兴致,想下注,但一摸空空的荷包,才想起了自己没带银子。 “骨碌碌。” 一个小巧的金元宝被人从窗外抛了进来,在桌上打了个滚儿,俏生生地定在了顾燕飞跟前。 紧接着,窗外探出一张黝黑清秀的脸庞,咧嘴一笑,笑容灿烂得不得了。 “顾姑娘,我们公子替您押!”小拾愉快地对着顾燕飞挤眉弄眼,手里端着一个暗红描金桂托盘。 “……”李逐浪也想代顾燕飞押注的,但晚了一步,脸瞬间僵住了,心道:哪位公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莫非是情敌?! “小拾。”对上小拾乌黑明亮的眼眸,顾燕飞心中一动,想起方才在水阁外感受到那道视线,心下了然。 原来是他啊,倒是巧了。 “公子让我给姑娘问好。”小拾的笑容愈发灿烂,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同时从托盘上取下一杯酒,端到顾燕飞跟前。 这是一杯桂花酒,浅黄色的酒液清透如琥珀,其中飘着一朵朵小巧玲珑的金桂花,散发出一股清雅的香味,相比新鲜桂花那种浓郁的花香,这淡淡的酒香恰到好处。 顾燕飞执起这杯桂花酒,嗅了嗅,挑眉道:“琼芳斋的?” “姑娘真是识货人。”小拾噗嗤笑了,以目光引导顾燕飞看向湖对面的月光楼。 顾燕飞微抬下巴,遥遥地看到了三楼的纱幔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起,露出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因为距离挺远,青年俊美的面庞不甚清晰,只看到他手里也捏着一个同样的白瓷酒杯。 白衣公子信手举杯,隔空遥敬,接着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这一杯是为丹阳城所敬。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顾燕飞笑靥轻绽,清极艳极。 她也对着湖对岸的楚翊遥遥举杯,仰首一饮而尽,动作优雅不失率性。 李逐浪因为美人的笑容呆了呆,随即才伸长脖子往窗外张望,想看看情敌到底是谁,心下懊恼不已:他怎么就晚了一步呢! 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到,覆在窗户上的那层朦胧轻纱挡住了他的目光。 水阁外,传来一阵喧阗的笑语声,又有一些人也结伴从花园那边回来了。 见人声渐近,小拾对着顾燕飞拱了拱手就走了,也没给李逐浪试探套话的机会,与此同时,七八人鱼贯地跨入水阁中,脸上大都挂着古怪的笑容,兴味盎然地窃窃私语着: “方世子怎么会摔下花圃呢?” “你想知道,怎么不去问康王殿下!” “定远侯府的顾二姑娘不是也在,问她不是一样吗?!” “话说,他们三个怎么会恰好在那里?” “……” 众人的猜测声时不时地飘了过来,此起彼伏,一盏茶后都没有停歇,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从水阁一直蔓延到马球场那边。 然而,当换了一身新骑装的顾云嫆回来时,这些人又像哑巴似的噤了声,因为康王就陪在她身边。 马球赛并没有因为这段小插曲而中断,受伤的方明风没再出现,下半场由康王顶替他上场。 下半场比赛只是延迟了一盏茶,就在一记干脆的锣声中开始了。 肆意的马蹄声伴着众人的欢呼声再次响起,那白色的球鞠被人高高打向了天空…… 康王初下场,精力充沛,意气风发,他又有意在心上人跟前一展身手,下半场开始没多久就进了一球,可顾云嫆的状态明显不如之前,失误了几次。 顾云嫆很快调整了心态,奋力追赶。 两队你追我赶,谁也不肯相让,当下半场比赛进行到一半时,马球场的入口一阵骚动。 水阁中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顾燕飞不由侧目。 就看见花园方向,十几个人簇拥着两位气质不凡的贵妇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一个年长些,四十来岁;另一个年轻些,三十四五岁。 所有人都以那年长的美妇为尊,众星拱月地簇拥在她身侧,甘愿成为陪衬的绿叶。 那中年美妇身着一件酱紫色缠枝菊花对襟褙子,里头是霜白小竖领中衣,下头一条深色刺绣马面裙,头上简单地绾了个圆髻,插一根白玉如意纹扁方。 她的皮肤白腻,五官雍容,唇角带着端庄浅淡的微笑,娴静优雅,又隐约透出一股子站在云端之上的矜贵气质。 这么一大队的人出现在这里,想让人无视也难。 有人立刻就认出了这中年美妇的身份,微微瞪大了眼。 就算是不认识她的人,也认得陪在她身侧的靖王妃,只见靖王妃细声细语地与中年美妇说着话,眉眼含笑,又不失恭敬。 这世上能让靖王妃如此恭敬的妇人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 “是太后娘娘?”顾云真低呼道。 的确,也唯有当今的太后能有这样的排面了。 正文 039择妃 顾燕飞随手撩了下吹拂在颊畔的一缕头发,露出她清晰秀美的下颔线以及一段粉藕般的脖颈,下巴微抬时,神情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水阁内的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不少人其实早就听闻太后今日会来,但那也只是传闻,没想到太后真的来了。 看太后今日的装扮,很显然是微服出游。 她与靖王妃低调地进来,就意味着她不想打断马球比赛,所以在场众人暂时也就没起身行礼,只当做不知。 但他们的目光全都情不自禁地往太后那边飘,心道:传言太后来王府是想为康王选妃,看来十有八九了。 当今太后姓袁,是先帝的继后,出身豫州袁家。 自前朝起,袁氏就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在豫州可谓显赫至极。 袁氏延绵三百余年,族中出过不少仕宦显达,家族不仅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在民间也颇具声望。 袁太后比先帝小了十五岁,一入宫就很得先帝的宠爱,又生下了先帝的幼子康王。先帝晚年间,曾一度有过废太子的打算,可见其对康王的偏宠。 袁太后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在一把紫檀木雕花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一举一动优雅端庄得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马球场上,一道道年轻的身影策马风驰电掣般飞驰着,横冲直撞,双方追着唯一的球鞠互不相让。 靖王妃就坐在太后身侧,轻声细语道: “太后娘娘,那骑着红马的红衣姑娘是龙虎大将军府的洪大姑娘。” “那粉衣姑娘是冀州总兵何大人的次女。” “……” 靖王妃随意介绍了几名在场的贵女,无一不是出身名门贵胄。 袁太后端起一个掐丝珐琅梅兰竹粉彩茶盅,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去茶末子,似在聆听,又似在思忖。 “啪!” 场中的康王眼明手快地抢到了球鞠,然后大力挥出一杖,将那球鞠击向了顾云嫆,顾云嫆默契地回身一击,将球准确地击入球门。 两队的比分再次拉平。 众人欢呼着,鼓掌着,而袁太后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 见状,一个穿铁锈色褙子的老嬷嬷俯下身附耳对她说道:“这是定远侯府的顾二姑娘,顾云嫆。” 袁太后拨动茶盖的动作停了一下,随手把茶盅放下,面无表情地来回扫视着康王与顾云嫆。 这是她第一次见顾云嫆,对这姑娘说不上喜恶,偏偏康王喜欢。 袁太后眉头轻蹙,耳边响起了两个月前儿子对她说的话:“母后,儿子想娶永定侯府的二姑娘为正妃,您就成全儿子吧。” 袁太后当下就令人查了顾云嫆,方知顾云嫆竟然早与英国公世子指腹为婚。 她心里不太乐意,可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是个犟脾气,从小就是如此,他想要的就算是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得到。 她不想母子间生了嫌隙,勉强没有反对,想着先拖上一阵子再做打算。 但是——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皇子楚翊居然活着回来了。 楚翊才刚刚回朝,尚未站稳脚跟,无论是勋贵朝臣还是皇室宗亲们,都在观望这位为质多年的皇子。皇帝有后,对他们母子而言,十分不利。 康王需要助力,可定远侯府自顾策死后就没落了,如今在朝堂上更是没什么实权…… “啊!” 突然,竹棚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低呼声,把袁太后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马球场中,那白色的球鞠急速射向白马上的顾云嫆,疾如流星,愈来愈近…… 顾云嫆微微变了脸色,下一瞬,一道紫色的身影闪电般冲到了她身边,以他的背为盾牌挡下了这一球。 “咚!” 球鞠被猛地弹飞了出去,划破碧蓝的天空。 袁太后:“!!!”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袁太后感觉这一球仿佛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差点就失态地站了起来。 她想让人喊暂停,却看到康王不顾伤处第一时间地去问候顾云嫆。 “……”袁太后一时忘了言语,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尖掐进了掌心。 他真是着了魔了! 袁太后的眼眸中暗潮汹涌,方才的那一幕反复地回荡在她眼前,接下来的比赛看得心不在焉。 “铛!” 一阵刺耳的锣声把她从思绪中唤醒,她凝神一看,发现下半场比赛结束了。 红、蓝两队的比分停在了十比十,打了个平局。 这个结果让在场的观众们有些意外,也有些意犹未尽。 场中众人大都不在意输赢,平局这个结果再好不过了,一个个春风满面,说说笑笑地下了场,一改比赛时的针锋相对。 出了马球场后,顾云嫆利落地翻身下马,康王紧随其后,也跃下了马,目光紧紧地盯着顾云嫆。 半场马球消耗了顾云嫆不少体力,她还未缓过来,呼吸略显急促,白皙细腻的面庞上染着淡淡的红晕,娇媚动人。 “嫆儿。”康王低声喊道,想拉她的手带她去见太后,可是顾云嫆身子一侧,敏捷地偏开了手,半垂的眼睫颤了颤。 康王细长的鹰眼眯了眯,动作更快,这一次强势地握住了顾云嫆的手腕,拉着她昂首阔步地往袁太后那边走去。 这一幕自然也被周围的其他人收入眼内,众人不由屏息,全都看着这一幕,表情各异。 周围的声音瞬间仿佛被吸走似的,寂静无声。 袁太后看着这对璧人朝自己走来,距离一点点地拉近。 她白皙如少女的手骤然捏紧了太师椅的扶手,心里隐约猜到了儿子要说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康王泰然自若地牵着顾云嫆的手走到了袁太后的正前方,神情间颇有三分睥睨天下的狂傲,又有三分视若珍宝的郑重。 “母后,”他对着袁太后作揖行礼,掷地有声地说道,“儿臣想娶顾云嫆为王妃,望母后成全!” 顾云嫆就站在他身侧,眼眸微微睁大,仰首看着他如雕塑般线条分明的侧脸。 他一向冷傲狂狷,唯独对她温柔体贴,一片真挚。 这样的他,尤其让她感动。 正文 040正名 袁太后的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上方的竹棚在她雍容的面庞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不要说胡话。”袁太后强压着心头汹涌的情绪,轻描淡写地强自笑道,“顾姑娘已经定了亲了!” 袁太后定定地凝视着康王,右手把扶手抓得更紧了。 她今天来靖王府一来是为了给儿子挑正妃,二来也想看看顾云嫆,打算退一步让这丫头当个侧妃,也算全了儿子的念想。 可现在,袁太后改变了主意,心底对顾云嫆生出不喜。 她的儿子有雄才伟略,将来是要问鼎天下的人,身为一个王者,不能为一个女人着迷。 妲己祸乱商汤,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身为君主贪恋美色乃是祸国之相! “母后,您搞错了,那是顾二姑娘的亲事。”康王直视着袁太后锐利的眼眸,正色道。 “……”袁太后怔了怔,第一反应是,顾云嫆不就是顾二姑娘吗? 周围的其他人也大多一头雾水。 康王招来了他的贴身内侍,指着濯心水阁的方向吩咐道:“顾二姑娘就在水阁里,你去把她叫来。” 水阁里的顾燕飞与顾云真也听得一清二楚,顾云真皱起了眉头,脑海中又想起了方才在月季亭的那场混乱,画面定格在方明风血淋淋的面庞上。 不一会儿,那青衣内侍就快步进了水阁,客客气气地对着顾燕飞拱了拱手:“顾二姑娘,太后娘娘和康王殿下请姑娘过去说话。” 顾燕飞放下茶盅,悠然起了身,按住了想跟她一起去的顾云真,笑道:“大姐姐,我去去就回。” 水阁中的其他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神情各异。 “顾二姑娘,请。”青衣内侍伸手做请状。 李逐浪失魂落魄地望着顾燕飞婀娜的背影,沮丧地垂下了肩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念头:美人居然有婚约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美人有婚约在身,那自己岂不是还没逑就已经彻底输了!? 李逐浪呆呆地僵立原地,欲哭无泪,小少年安抚地拍拍表哥的肩膀。 秋风浮动,从水阁到马球场的这一路都安静到极致,那枝叶的“簌簌”摇曳声便明晰起来,湖边的水汽被风带来一丝凉意。 顾燕飞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顾云嫆的另一侧,福身对着袁太后行了一礼,动作标准而又透着那么一丝丝随性。 康王根本没心思注意顾燕飞,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用正眼看她,冷冷地说道:“告诉太后,你和英国公世子是不是指腹为婚?” “不是。”顾燕飞笑吟吟地吐出两个字。 她清丽的小脸上,笑靥轻绽,犹如云散日出,半开半待的海棠花苞缀满枝头。 随着顾燕飞这两个字落下,周围的众人渐渐骚动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今天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顾燕飞这张生面孔,尤其她这张脸实在是生得国色天香,赏心悦目得很,无论男女,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不过,他们大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只闻她姓顾,就以为她是顾家族里的姑娘。 现在看来,这位陌生的顾姑娘似乎“来历不凡”啊! 康王皱了皱剑眉,斜眼睨了顾燕飞一眼,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笑靥浅浅,让人看不出她是故意与他作对,还是她根本不知道这桩婚约…… 按下思绪,康王背手而立,浑身释放出一种冷厉的气息,神态高傲而又强硬地又道:“十四年前,你祖父在世时与英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定下了一门亲事,让顾策的嫡长女与方明风指腹为婚……” “康王殿下说得不错,”顾燕飞巧妙地接上了对方的话,从容地清浅一笑,“与英国公府有婚约的是定远侯府长房的嫡长女。” 绾发的丝带随风飘逸,流泻的裙摆翩飞,皎皎如冷月,少女周身似是环绕着一种飘飘欲仙的气息,与寒气逼人的康王形成鲜明对比。 “两家的聘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着,顾燕飞将目光转向了顾云嫆,接着道,“众所周知,先定远侯的嫡长女是顾云嫆。” 顾燕飞偏头笑问与她相隔只有半尺的顾云嫆:“是也不是?” 顾云嫆瞳孔微缩,眉尾跳了跳。 康王同样脸色不佳,眯眼盯着顾燕飞,这才算拿正眼去看顾燕飞。 面对这对有情人,顾燕飞脸上笑意渐深,只是不及眼底。 上辈子,顾燕飞回到定远侯府后,与顾云嫆作为双胞胎记在父亲顾策与母亲谢氏的名下,但顾家对外从不明确介绍她的身份,但凡说起她来,也总是含含糊糊。 那个时候的她,从小被人打骂着长大,后来又在许嬷嬷的一次次贬低、打压、羞辱中,越来越懦弱,整日困在侯府中,不敢与人往来,也没机会为自己争辩。 以致京城各府几乎都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侯门嫡女,只当她是远房孤女,当她是过继来的。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顾氏血脉,却反而成了不可说的存在,被人当成假充珍珠的鱼目。 直到她死,她的身份都含糊不清…… 这也是她的心魔,曾经令年少时的她为此抑郁难平。 这辈子又是这样,旧事重演,即便顾云嫆被过继到了二房,顾家也丝毫没有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上辈子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肯定不会有。 顾燕飞微微侧首,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云嫆,又问了一遍:“是也不是?” 颊畔几缕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小巧的珍珠耳坠在她耳垂下方轻轻晃动,眸中似有艳光淌过,明艳夺人。 “……”顾云嫆的脸上褪了三分血色,樱唇轻抿。 顾燕飞寥寥数语就把自己逼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现在她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 她要是答是,那么就等于是当众承认了顾燕飞长房独女的身份。 她要是答不是,那么,与英国公府有婚约的人就是她顾云嫆。 正文 041不配 “……”康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哪里还看不出顾燕飞是存心下顾云嫆的脸面。 他黑浓的瞳孔中急速地酝酿起一场风暴,如刀锋般的目光在顾燕飞的脸上一寸一寸刮过。 他也知道这桩真假千金的乌龙事,顾云嫆并没有瞒着他,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 康王并不在意顾云嫆到底是不是顾家人,对他来说,她是他认识的那个顾云嫆,就足够了。 顾燕飞回了顾家,又得了英国公府的亲事,已经是得了便宜,也是顾云嫆够大度,不然,照康王的意思,早早结果了这个隐患就是。 他没想到这个顾燕飞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着太后的面,你还敢胡言!”康王朝顾燕飞逼近一步,眼神凌烈骇人,试图用气势压倒眼前这纤细荏弱的少女。 众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康王暴怒,相反,袁太后的嘴角却是几不可见地翘了翘,淡淡地出声喝止了康王:“楚祐,退下!” 袁太后是聪明人,也从顾燕飞方才的这番话中听出事有蹊跷。 她上下打量着顾燕飞,惊讶地发现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面对雷霆震怒的康王楚祐竟然十分镇定,纤细窈窕的身形依旧站得笔直,如竹似柳。 这细一打量,袁太后就觉得顾燕飞有些眼熟,她的容貌长得有几分像先定远侯夫人谢氏。 谢氏在世时,就是京中闻名遐迩的美人,清艳脱俗。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袁太后的目光又看向了顾云嫆,在她脸上转了转,露出了些许狐疑。 袁太后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顾云嫆盈盈而立,从最初的慌乱、窘迫,无措,到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 扪心自问,自从顾燕飞回京后,自己就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不争不抢…… 大哥还了。 长房嫡女的身份还了。 婚事也还了。 她已经一退再退了,她付出的这些足以弥补对方过去这十四年的错位人生。 顾云嫆闭了闭眼,徐徐地、吐字清晰地说道:“回太后娘娘,臣女的二姐姐顾燕飞才是先定远侯的嫡长女。” 她力图镇定,一派坦然地直视袁太后,唯有那微微发白的指尖透出了她真实的心思。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这两年来顾云嫆在京中的风头很盛,她文能琴棋书画,武能骑马射剑,六艺俱佳,为人机敏乖觉,八面玲珑,与谁都处得好。 众人皆知她是已故定远侯顾策的嫡女,还有一位嫡兄顾渊。先定远侯子嗣单薄,自顾策夫妇相继过世后,也就留下这一子一女了。 而顾燕飞对他们来说,就陌生得很了。 他们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今早顾燕飞随顾云嫆、顾云真一起来王府后,包括长清在内的好几位姑娘都私下问过顾云嫆,顾燕飞是谁。 当时,她们只是闲聊,大都是左耳朵进、右耳出,没太在意,现在再回想,就感觉顾云嫆说得很含糊,只说了顾燕飞是她堂姐,其它什么也没说。 若顾燕飞才是顾策的独女,那顾云嫆呢? 直性子的李大姑娘忍不住问道:“嫆姐姐,这位姑娘是你的亲姐姐吗?那你为什么要说她是你堂姐呢?” 顾云嫆:“……” 她的脸上显出几分窘迫,腋窝、关节、后背更是一片汗湿。 就像是一层遮羞布被当众撕开了。 从开祠堂的那天起,她与顾燕飞的身世在侯府就算有了定论,她总以为顾太夫人会寻机对外给出一个说法。 这件事由顾太夫人来做,肯定更正式,也更容易被外人接受,可以避免很多无端的揣测。 而现在,她毫无准备……此时的局面就等于是把她直接放在火上烤了。 这一刻,顾云嫆几乎是连顾太夫人都有几分怨上了。 楚祐看着顾云嫆这副样子,怜惜与心疼之情溢满胸膛。 他强忍着对顾燕飞的杀心,朗声道:“既然顾策之女是顾燕飞,那与英国公府的婚约理所当然就是她的。” “母后,现在已经说清楚了,嫆儿云英未嫁,请母后给我和嫆儿赐婚。” 楚祐紧紧握着顾云嫆的手,灼热的掌心熨帖着她冰凉的肌肤,用眼神示意她不必说话,一切有他在。 作为男人,他当然要护着他的女人! 楚祐越是护着顾云嫆,袁太后的心里就越是不舒坦,淡淡地追问道:“顾燕飞是顾策之女,那顾云嫆又是谁?” 顾燕飞笑而不语。 “嫆儿她……” 楚祐又想代顾云嫆作答,但这一次被顾云嫆出声打断了:“回太后娘娘,臣女是现定远侯顾简之女,因为长房嫡女自幼遗失,臣女就被过继到长房,如今臣女的二姐被寻回,所以长辈做主,令我们姐妹俩各归各位……” “臣女现在家中行三。” 顾云嫆是临时编的这番说辞,说话的同时,背后的汗液更密集了,湿湿凉凉的一片。 顾燕飞由着顾云嫆编,依然但笑不语,那恬静的表情让她更显清丽脱俗,一双乌眸顾盼生辉,璀璨夺目。 围观众人骚动不已。 说句实话,这对堂姐妹到底谁是谁的女儿本来是顾家的家事,若非是今日太后与康王母子在场,他们听了也就当一阵耳边风,不会太在意,可此情此景下,众人免不得多思多想。 他们来回扫视着这对堂姐妹,回想着她们各自的说辞,总觉得不太对劲,不由疑窦丛生。 要是真相真如顾云嫆所说,顾云嫆根本就没必要隐瞒,尤其今天他们唤她顾二姑娘,顾云嫆也没有纠正。 越是这般讳莫如深,就越是让人觉得这是欲盖弥彰,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或隐情。 楚祐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只想让太后快点赐婚,接着道:“她们姐妹既已各位各位,那么婚约自然是顾燕飞的。”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果断的女音响起: “别人的东西,臣女不要。” “别人的婚约,配不上臣女。” 顾燕飞微微扬起弧度优美的下巴,唇角噙着一抹自信笃定的浅笑。 方才还有几分娇弱如花的纤纤少女,现在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英气勃勃。 少女正值最璀璨的年华,仿佛那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子,面上一片傲气如风。 正文 042选择 顾燕飞这两句话可谓语出惊人,周围霎时一片哗然。 英国公府先祖跟随太祖起义,立功无数,得封国公,世袭罔替。 自太祖皇帝起,英国公府一直圣眷不衰,相比之下,定远侯府如今是日暮西下,这门婚事本就是顾家高攀。 更何况,英国世子方明风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从出身、才华、相貌到性情是无一处不好,是京城中无数闺秀心中的乘龙快婿,可现在竟然被一个父母双亡的侯府孤女给嫌弃了! 众人的表情登时变得很微妙。 顾燕飞注视着太师椅上的袁太后,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太后娘娘,顾云嫆与英国公世子方明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惺惺相惜……” “不是。”顾云嫆哪里能坐视顾燕飞胡说八道,义正言辞地纠正道,“这婚约是祖父在世时给二姐姐你定下的,理当物归原主。” “嫆嫆,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顾燕飞笑眯眯地对顾云嫆说着,眼角眉梢没有分毫变化。 顾云嫆双眸睁大,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在月季亭时,方明风如痴如醉的低哑嗓音。 周围静了一静,其他人的表情更古怪了。 谁又能想到有一天堂堂英国公世子会成为被人推来推去的烫手山芋。 顾燕飞不打算与顾云嫆打口水仗,又转而对袁太后道:“太后娘娘,刚刚在王府的月季亭有一出好戏,不知娘娘可曾听闻了?” 顾燕飞眉眼绽放,笑得好似闲话家常。 她一句话令得众人的神情都变了好几变,面面相觑地低语起月季亭的二三事。 本朝的太祖皇帝是一个相当传奇的人物。 前朝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太祖皇帝本是前朝六扇门的小捕快,突然有一天,其居所有黑龙降世,龙吟震天。 太祖皇帝由此揭竿起义,无数义士前来归附,不到三年,就推翻了烜赫一时的前朝,于五十年前,以大江为界,在江北的疆土上建立了大景国。 太祖皇帝登基后,鼓励生育,废弃了寡妇守节和贞法牌坊,强制要求女子摈弃裹小脚的风俗,甚至还鼓励婚姻自由。 只不过,本朝也就五十年,前朝的遗风多少还在,就算平日里口口声声地讲究君子好逑,但月季亭的事,多少还是有点出格。 尤其,不少人还亲眼看到,顾云嫆当时衣衫不整。 后头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内侍步履无声地上前了几步,俯身对着袁太后一阵耳语,简单说了月季亭的事。 袁太后脸色不变,瞳孔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缩了一下。太后从前便瞧不上顾云嫆的家世,如今更是瞧不上她的人。 令太后担心的是,她若强行反对,拆散两人,只怕会影响了母子之间的感情。 而现在顾燕飞的这番话让她看到了一线机会。 她不便出手,但是别人可以……方明风显然是现阶段最合适的人选了。 若是顾云嫆嫁给方明风的话,那么儿子总不能夺臣妻吧。 怦怦怦! 想到这里,袁太后不由心跳加快,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主意动心了。 当她再看向顾燕飞时,眸光冷了下来,细长的远山眉轻轻地蹙了蹙。 她不是蠢人,自然也知道顾燕飞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这件事的。 这既是胁迫,也是利用! 这顾燕飞果然是真的瞧不上方明风,想要利用自己来摆脱这桩婚约。 虽说这丫头委实有几分胆色,但是袁太后最不喜欢受人摆步,可以说,顾燕飞完全触犯了她的忌讳。 顾燕飞与袁太后四目对视,眼神清澈明净,笑容笃定。 漫天金辉透过半绿半黄的树枝温柔地投在她身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衬得她白皙的肌肤几乎可以掐出水来,气度高华,岳峙渊渟,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顾燕飞清楚地知道,无论顾云嫆是否定远侯府的嫡女,以她的家世,她都不足以成为康王正妃。 上辈子,月季亭的事发后,因为无外人窥见,康王才能颠倒黑白地对外宣称顾云嫆救了他的性命,而袁太后为了掩盖真相,无奈下懿旨赐婚,堵了悠悠众口。 事实上,太后就真的满意顾云嫆吗?! 未必吧。 所以,这一世,顾燕飞亲手把“选择”送到了袁太后跟前。 周围陷入了片刻的沉寂,空气渐渐凝滞。 须臾,袁太后优雅地抚了抚袖口,不轻不重地打破了沉默:“顾家三姑娘快及笄了吧,既然已经定了亲了,还是应当早早成亲,也好为夫家绵延子嗣。” “母后!” 仿佛有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楚祐的脸色霎时变了,脑子里哄哄乱成一片。 顾云嫆难以置信地看着袁太后,双眸瞠大,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颤抖。 “多谢太后娘娘成全。”顾燕飞优雅得体地对着袁太后福了福。 有了太后的金口玉言,与方明风定亲的人,从此就是顾云嫆。 板上钉钉。 至于今后顾云嫆是会嫁方明风,还是康王,就与自己无关了。 顾云嫆是气运之女,受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庇护,犹如有宝剑盔甲加持,顾燕飞从来就没打算和顾云嫆硬碰硬。 袁太后能成为太后,在这个小世界里也是拥有凤命之人。 自己与其逞匹夫之勇,不如借力打力。 袁太后无视儿子阴沉的面色,继续对顾云嫆道:“顾三姑娘,等你与方世子成亲时,哀家给你添妆。” 女子成亲能得太后添妆这本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这反倒成了一种讽刺。 在场不少人都对着顾云嫆投以同情的目光,也有一部分贵女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她们本以为康王妃的位置怕是要属于顾云嫆了,不想,这才短短一盏茶功夫,事情就峰回路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顾云嫆吐字清晰地徐徐道,脊背挺得笔直。 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一阵风拂来,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愈发显得脆弱纤细,又透着一股子坚韧。 “轰隆。” 一片晴朗的天空中登时响起了一阵闷雷声。 正文 043宠儿 顾燕飞仰首望着碧空,羊脂白玉般皎洁秀丽的面庞无惊无怒,心道:不愧是天道宠儿。 顾云嫆怕是以为天道对其不公,才会口口声声地对着太后说什么“天地不仁”。 可是,顾云嫆错了。 天地对万物皆是一视同仁。 就算是小世界的气运之子,天道的偏宠都不会是无度的。 楚祐心如刀割,把这笔账都算到了顾燕飞身上,恨不得让她血溅当场。 他一把拉住了顾云嫆的手,紧紧握住,朗声对袁太后表明自己的心意:“母后,儿臣非嫆儿不娶!” “您不要听信谗言,受人挑拨!” 他拉着顾云嫆就要走,眼神坚定如磐石。 “……”顾云嫆一声不吭地甩开了楚祐的手,樱唇紧抿,口中一片苦涩蔓延。 曾经,她以为出身、地位都不重要,只要康王是真心待她,她也同样对他回报以真心就够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感受到在这个时代皇权与孝道的至高无上。 就算是楚祐身为堂堂亲王,面对太后,也无法抗争! 太后的一句话就可以左右她的婚姻……甚至是她的命运。 天道不公! 顾云嫆恭敬得体地向袁太后福了一礼,然后在众人唏嘘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嫆儿!” 楚祐知她恼了,赶紧追了上去。 满堂寂然,气氛僵硬,众人面面相看,全都闭上了嘴,生怕被太后迁怒。 “……”袁太后气极,右手一把捏紧了袖口。 她是世家女,极重礼数,涵养也好,哪怕心头怒极,面上也没有失态,只是身形略显僵硬。 “太后,”这时,李逐浪凑到了袁太后跟前,笑眯眯地主动开口活跃气氛,“刚刚的赌局您下注了没?” 李逐浪的外祖母是袁太后的堂姐,他又自小嘴甜,颇得太后的疼爱。 袁太后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了情绪,淡淡道:“逐浪,你们开了赌局?” 见袁太后并没有迁怒到李逐浪身上,其他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李逐浪嬉皮笑脸地点头应是:“臣难得当一回庄家。” “我们打了个平局,等于大伙儿都输了,倒是你这庄家独赢。”长清郡主似笑非笑道。 “郡主错了!”李逐浪摇了摇食指,“有人押了平局的。” 说话间,华服小少年把一匣子满满当当的赌注端了过来,笑眯眯地送到了顾燕飞跟前。 哪怕他没点名,众人也猜到了,那个下注押了平局的人是顾燕飞。 周围静了一静,接着,再次哗然。 一时间,顾燕飞再次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长清眨了眨眼,错愕地问道:“顾二姑娘押了平局?” “是啊是啊。”小少年连连点头,至今还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平局的几率不足一成,可是美人居然就给押中了,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要不是他表哥没本事说服长清郡主他们打假球,他几乎要怀疑这是表哥有心给美人送钱。 李逐浪把那匣子赌注递向顾燕飞,灼灼目光在她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流连不去,心跳怦怦加快。 太好了,原来美人没有婚约啊,那他还有机会! 他不怕竞争对手,就怕罗敷有夫! 李逐浪两眼放光,没话找话地问道:“顾二姑娘,你是怎么猜到的?” 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不以为然地摇着折扇,觉得李逐浪这家伙自诩口才绝佳,遇上美人连话都不会说了。这有什么好多问的,如此绝色佳人,自是做什么都是对的! 顾燕飞摇了摇手指,随口笑道:“我是算出来的。” 李逐浪并没有当一回事,乐呵呵地抚掌,顺着她的话头惊叹道:“原来姑娘会算命啊!” 他很主动地把左手掌往顾燕飞那边送,掌心朝上,又道:“姑娘替我看看吧。” 顾燕飞随意地扫了他一眼,眉尾微挑,提点了一句:“李公子,今日可要小心鸟。” “表哥,你前天不是弄翻了一个乌鸦窝吗?我听说乌鸦最记仇了。”小少年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只当顾燕飞在开玩笑。 李逐浪也没当真,努力跟顾燕飞搭话:“是乌鸦吗?” 一帮与李逐浪交好的公子哥也凑趣地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李兄,我看你这几天干脆就别出门了,乌鸦跟猴子一样最擅长拉帮结伙了。” “乌鸦还喜欢啄毛,要是你被它啄秃了,那多丑啊。” “……” 众人都知道李逐浪是好性子的人,嘻嘻哈哈地调侃起他来。 气氛随着他们的说笑声又变得热络起来。 袁太后眉目冷淡,又坐了半盏茶功夫,就借口“乏了”起了身。 靖王妃和长清郡主也紧跟着起身,簇拥着袁太后离开。 众人站在原地齐齐地行礼,恭送太后。 之后,周围陷入一阵尴尬的沉寂,只听得麻雀擦过枝头的声响。 出了方才那个插曲,大伙儿都有些心不在焉,一道道目光时不时地往顾燕飞那边瞟,毕竟另外三个主角都已经走了。 气氛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热闹。 尤其是不少贵女本来就是冲着太后来的,现在感觉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意兴阑珊。 反正马球赛也结束了,贵女们陆陆续续地提出告退,没一会儿,人就走了一半。 顾燕飞随顾云真一起与长清郡主告辞,姐妹俩来到内仪门处时,其他府的马车走得七七八八了。 侯府的两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顾云真本来以为顾云嫆已经走了,可是既然顾云嫆的马车在这里,就意味着她人还没走。 顾云真捏紧了帕子,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头,问侯府随行的粗使婆子道:“见过三姑娘没?” 粗使婆子摇了摇头。 顾云真左右看了看,还是没见顾云嫆,柔声道:“二妹妹,你先上马车,我在这里再等等。” 她又招来了王府的侍女,询问起顾云嫆的下落。 顾燕飞带着卷碧一起出了内仪门,来到第二辆马车前。 车帘被掀起了一半,顾燕飞扶着卷碧的手上了马车,她的脸一探进车厢,就对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马车里除了三花猫晴光外,还坐着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半束半披,白衣如雪,芝兰玉树。 人坐在左边,猫蹲在右边。 一人一猫隔着三尺面面相向,大眼瞪小眼,俱是默然无声。 正文 044楚翊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那道被挑起的车帘洒进车厢里,里面的人与猫全都感觉到了光亮,于是整齐划一地朝顾燕飞看了过来。 黑眸如墨,绿眼似碧。 两双眼睛的眼尾皆是微微上挑,勾勒出魅惑的弧度。 晴光愣了一下后,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偷偷跟着来的。 慌不择路的猫后腿一蹬,毛绒绒的身子登时高高弹起,闷头就往楚翊宽大的袖口钻,可长毛尾巴还露在袖外,一甩一甩的。 顾燕飞忍俊不禁地勾唇,对于这只掩耳盗铃的蠢猫无语了。 只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她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车厢里钻,在楚翊的对面坐下了。 车帘落下,挡住阳光,车厢内又暗了下来。 楚翊捏住奶猫的后脖颈,将它从自己的袖中拎了出来,猫下意识地伸出尖爪想要扒住…… “嘶!”尖锐如弯钩的爪子在那绣着竹叶暗纹的雪白袖口上勾起了两条丝线,簇新的衣裳一下子就有了瑕疵,楚翊面不改色。 饶是奋力反抗,猫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人拎到了半空中,四只爪子张牙舞爪地晃来晃去。 晴光:“!!!” 晴光一双碧眼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翊,似在恐吓他,大胆刁民! 楚翊偏首看着小猫,笑问:“你的猫?” “它叫晴光。”顾燕飞唇角的弧度弯如新月,没有接手猫的打算。 “呜呜!”晴光感觉受到了无形的暴击,用一种近乎惊骇的眼神一会儿看看顾燕飞,一会儿又看看楚翊,长尾像鸡毛掸子一样炸开。 顾燕飞兴味盎然地看着楚翊。 对于楚翊忽然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惊讶,让她惊叹的是,当他对上晴光的碧眼时,神态如常,竟然半点都没有失态。 有趣! 虽然晴光从灵兽变成了猫,加之这个小世界没有灵气,它的种族天赋只留下了不足一成,但这一点“魅惑”天赋也足够它在这凡人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当个受尽追捧的“猫皇帝”了。 也唯有心志极其坚定之人,才能完全不受它的影响。 从晴光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眼神,顾燕飞也看得出来,楚翊是它遇上的第一人。 顾燕飞有心逗猫,眼睁睁地看着楚翊手中的猫炸成了一个“刺猬”。 “小晴光。”楚翊的声音清冷柔和,悦耳如玉石相击,尾音微微上扬。 他一手托着毛团子柔软的腹部,一手在它油光水滑的背脊上轻轻地摸着,一下接着一下,三两下就把奶猫摸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陶醉地眯起猫眼。 晴光蹭了蹭他的掌心,顺带把几缕猫毛也蹭到了他洁白无瑕的衣袍上,顾燕飞“噗嗤”地轻笑出声。 “嗯?”楚翊挑了下右眉,俊美的面庞微侧时,下巴与脖颈的线条愈发明晰,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清贵的气质。 顾燕飞收敛了笑容,亲自给他斟了杯茶,递给他,淡声问候道:“楚公子,咳嗽好了没?” 简简单单的一句寒暄被她问出了意味深长的意味。 楚翊接过茶杯的手一顿,茶水在杯中荡起层层涟漪。 晴光觉得顾燕飞的东西全都是它的,理所当然地朝着杯口凑了过来,粉红的小舌头一卷一卷地舔着水,舔得哗哗作响。 这一次,两人同时笑出了声,目光全都落在猫身上。 “好了。”楚翊勾唇一笑,笑容柔化了他清贵如冷月的气质,令人顿生珠玉在侧之感。 聪慧如他,自然听明白了顾燕飞的话中之意。 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今天猜到的……亦或是早在丹阳城时,她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今天他果然来对了。 楚翊深深地看着顾燕飞,含笑道:“我叫楚翊,翊运的翊。” 所谓翊运,护卫国运也。 这个名字是父皇亲自给他取的,也是父皇对他的寄望。 楚翊的双眸深邃似浩瀚星空,正色道:“那日多谢顾姑娘‘送’我进城。” “恰巧同路而已。”顾燕飞微微笑着,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神情间不见丝毫讶色。 早在丹阳城时,她就猜到了楚翊是当朝的大皇子。 楚翊救自己,并非一时好心多管闲事,而是借着她混进丹阳城。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是他的掩护。 其实,无论楚翊的目的为何,前世今生,就结果而言,他都帮了她。 他们是互利的。 “我叫顾燕飞。”顾燕飞笑吟吟地对着他拱了拱手,算是作为对他的回应。 之前他们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今天才算是真的认识了。 楚翊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也优雅地回以拱手。 奶猫不满地“喵”了一声,楚翊安抚地伸指挠了挠猫下巴,一人一猫处得十分融洽。 顾燕飞拿起茶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眸光微闪。 上辈子,楚翊直到来年才现身人前,从脸上到身上都有严重烧伤,常年戴着一个半月面具示人。 顾燕飞在楚翊清朗的眉目间转了转,初遇时,他印堂发黑,而现在紫气东来。 就算不掐算,顾燕飞也可以确信他的生死大劫已过。 顾燕飞放下茶壶,似笑非笑道:“楚公子,装病不好,就是装得再像,也避不开脉象。” 这个小世界不比曜灵界,凡人想要伪装脉象,手段有限,而能改变脉象的药物又大多伤身。 楚翊完全不见被人揭穿的窘迫,闲话家常般问道:“那要是‘需要’生病呢?” 顾燕飞说得直接,于是楚翊问得也直接,双方皆是坦诚,半点没有掩饰的意思。 晴光趴在楚翊的大腿上,猫眼滴溜溜转着,来回看看楚翊与顾燕飞。 “笃笃。” 车厢外响起了一阵轻叩声,伴着小拾熟悉的公鸭嗓:“公子。” 就是小拾没说明,楚翊也明白他的意思,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楚翊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牌子,往两人之间的小桌子上一放,牌子上赫然刻着“琼芳斋”三个字。 楚翊道:“小拾说,你喜欢琼芳斋的桂花酒,琼芳斋不仅桂花酒好,还有独家秘方酿制的屠苏酒,从不对外贩售,你若是想喝,可以去找掌柜的。” 顾燕飞定定地看着他,笑容又深了三分,灵气逼人。 两人目光相交,颇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顾燕飞笑吟吟地应了。 然后,她打开了今天刚赢的那匣子珠宝,大方地说道:“这是我下注赢的,本金是你的,一半归你。” 匣子一开,里面金光灿灿的金银珠宝把车厢映得亮堂了一些。 正文 045皇子 “咪呜!”晴光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猫眼瞬间睁得浑圆,纵身飞起,一爪子拍在匣子上,从中抓出了一颗圆滚滚的金珠子,一连串动作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它这一爪子下去,还顺带拍倒了那个木匣子,顷刻间,匣子里的珠宝哗啦啦地倒出了大半。 顾燕飞:“……” 楚翊把拳头放在唇畔,低低地笑。 晴光全然没注意到它制造的意外,专心致志地追着金珠玩了起来。 灵活的小爪子把金珠拍得滚来又滚去。 顾燕飞默默地瞪着这只蠢猫。 楚翊将匣子盖了回去,收下了奶猫“分给”他的那一份。 楚翊拿着匣子下了马车,匣子被他随手塞给了小拾。 “该去会会靖王了。” 楚翊轻飘飘地丢下这一句,信步往东南方走去,迎面而来的是瑟瑟的秋风。 白衣公子的背影瘦削苍劲,宛如雪中翠竹,丰神雅淡。 小拾捧着匣子步履轻快地跟在楚翊身后,皱了皱鼻子。 靖王是今上与康王的堂兄弟,从先帝在世时起,就一向亲近康王,而楚翊离京八年,朝中上下包括靖王对他并不熟悉,大都有静观其变的意思。 今日楚翊其实并未受邀,而是自行前来王府,本意是为了试探一下靖王的态度,却遭到了冷遇,靖王让人把他们带去月光楼后,就借故再未出现。 方才楚翊离开月光楼时,小拾还以为他们是要回宫去,没想到主子是特意来见顾燕飞的。 是了,主子行事一向有他的道理,可不是那等随波逐流、任人摆布之人,靖王真是打错算盘了! 小拾咧嘴一笑,快步跟上楚翊,主仆俩一前一后地穿过一道月洞门。 月洞门后郁郁葱葱,清香盈然,丝毫不见一点秋日的萧瑟,爽朗的笑语声随风而来。 “喂喂喂,我可跟你们先说好了,谁也不许跟我争啊!”前方不远处,李逐浪意气风发地扯着嗓子道。 李逐浪等六七个公子哥嬉笑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可不成!”另一个声音粗犷的公子笑呵呵地反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凭什么要我们让你啊。” “就是就是!” “大家公平竞争就是!” “……” 几个公子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热闹极了。 忽然,三四只麻雀翅膀挨着翅膀飞过,一边叫,一边振翅,还顺便甩下一坨鸟屎。 那坨鸟屎恰好掉在了李逐浪的发冠上,李逐浪下意识地抹了一把,等他看到手指上臭烘烘的鸟屎时,脸都黑了。 他身边的五六个公子哥全都看到了这一幕。 一瞬间,时间就像是停止似的,众人呆立原地,声音戛然消失。 “噗嗤!”小少年第一个笑了出来,指着李逐浪笑得前仆后仰,“原来顾二姑娘是让表哥你小心‘鸟屎’啊。” “准!顾二姑娘算得实在是准。”另一个公子笑着以扇柄敲着掌心。 “李兄,鸟屎掉头顶,这可是走霉运的迹象啊,你要不要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 几个公子哥笑嘻嘻地调侃着李逐浪。 楚翊也听到了,自然知道他们说的顾二姑娘是谁,漫不经意地扫视着他们,瑞凤眼里闪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楚翊一身白衣如雪,风姿卓绝,气度高雅,举手投足间有种超然的清冷风姿,与那伙锦衣华服、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形成鲜明的对比。 双方擦肩而过时,李逐浪不由朝楚翊看了一眼,恰对上一双漆黑明澈的瑞凤眼。 明明对方也没做什么,却让李逐浪感受到一股柔和无形的压迫感。 他是……李逐浪瞪着楚翊,好似被冻结似的僵住了。 楚翊对着李逐浪微微颔首,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去,小拾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其他几个公子哥见李逐浪落在了后方,回头叫他。 李逐浪呆呆地把脸转向了他们,恍然如梦地说道:“是、是大皇子!”大皇子怎么来了?! 大皇子楚翊离京时才满十岁,时隔八年才刚回京,又尚未临朝听政,因此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刚刚那人是大皇子?” “不是说大皇子身子抱恙,最近在静养吗?” 其他人或惊讶或好奇地瞪大眼,赶紧伸长脖子去看,可是楚翊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拐角。 几丈外,又有两只麻雀一前一后地展翅划过天空,叽叽喳喳地飞出王府,在府外的一辆平顶马车上擦过。 马车里静悄悄的,显得外面的车轱辘声与马蹄声尤为清晰。 顾云真终究没等到顾云嫆,只得留了另一辆马车在王府,她与顾燕飞先行回侯府。 顾云真心事重重,一方帕子被她又揉又绞。 玩了一会儿的晴光又累了,在顾燕飞身边蜷成了一个圆滚滚、软乎乎的毛团子。 一炷香后,她们的马车就抵达了定远侯府。 顾云真率先下了马车,第一句话就急忙问门房的婆子道:“三姑娘回来没?” “不曾。”婆子摇摇头。 “……”顾云真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心里更担忧了。 姐妹俩在仪门处道别,顾云真去了慈和堂,顾燕飞则抱着猫回了玉衡苑。 然而,顾燕飞才刚换了一身藕荷色罗衫,水还没喝上一口,慈和堂的大丫鬟白露就来了,说是太夫人请她过去。 于是,她就去了。 迎接她的是一个迎面飞来的瓷杯,当头朝她投掷了过来。 “孽障!”顾太夫人黑着脸怒斥道,平日里的雍容气度不复存在。 那瓷杯飞得极快,但顾燕飞只是微微一侧身,就轻轻巧巧地躲过了。 杯子与她擦肩而过,狠狠地砸在后方的墙壁上,粉身碎骨,可见顾太夫人的力度不轻。 见顾燕飞竟然敢躲,顾太夫人怒上加怒,浑浊的眼里是滔天怒意,又抓起了茶盖想要丢出…… 顾云真疾步挡在了顾燕飞身前,忙劝道:“祖母息怒。” 顾燕飞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尖地注意到顾云真额角有一道细细的血痕藏在整齐浓密的刘海下,若隐若现。 再看顾太夫人的罗汉床前一地的茶渍与碎瓷片,顾燕飞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她来之前,顾太夫人怕是已经砸过一个杯子了,飞溅而起的碎瓷片划破了顾云真的额角。 她这个祖母啊,还真是两辈子如一日地喜欢砸东西! 正文 046提亲 “你……”顾太夫人两侧松驰的颊肉一阵颤抖,抬手指向了顾燕飞,寒气森森地质问道,“你今天在靖王府胡言乱语地说了些什么?!” “祖母,这事与二妹妹无关。”顾云真急急地将她护在了身后,为顾燕飞辩解道。 “闭嘴!”顾太夫人咬牙切齿地喝道,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 旁边的夏莲一脸的愤愤不平,心里替自家姑娘觉得委屈,二姑娘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不仅是大少爷,连大姑娘都偏帮她。 扫了怒气冲冲的顾太夫人与夏莲一眼,顾燕飞似笑非笑地抿唇,心里算是清楚到底是谁在顾太夫人跟前添油加醋了。 “祖母应该问,今天发生了什么。”顾燕飞平静地纠正顾太夫人。 不等顾太夫人问,顾燕飞就自问自答道:“月季亭中,康王冲冠—怒为红颜,与方明风拔剑相向。” “方明风奋不顾身,英雄救美,太后为了成全他的一片真心,说会给三妹妹添妆,祖母高不高兴?” “太后添妆可是我们顾家的荣耀。” 顾燕飞笑靥如花地看着顾太夫人。 顾太夫人气得眼角一抽一抽,胸膛更是剧烈地起伏不已。 顾燕飞则显得云淡风轻,含笑自若地又道:“还是说,祖母觉得太后做得不妥?” “啪!” 顾太夫人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茶几上,怒目而视,眼睛都气红了,身子如筛糠般发抖。 夏莲也气得满脸通红,很想斥顾燕飞颠倒黑白,却也知道这里没她一个丫鬟说话的地方。 顾燕飞懒得再跟顾太夫人废话,敷衍地提出告辞:“想必祖母正忙,我就先走了。” “大姐姐,我们走。”说着,顾燕飞一把拉起顾云真的手腕,转身就欲离开。 “太夫人……”就在这时,帘子外的堂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形干瘦的灰衣婆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面黑如锅底的顾太夫人禀道,“康王殿下带三姑娘回来了。” 婆子喘了口大气,又补充道:“康王殿下说,他是提亲来了。” 顾太夫人嘴巴微张,想问是真的吗,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峰回路转地变了好几变,此刻终于是由怒转喜。 夏莲震惊地瞪大眼,也是喜笑颜开,下巴微昂地给了顾燕飞一个示威的眼神。 顾燕飞:“……” 果然!顾燕飞心中暗叹,倒也不是太意外。 早在那记闷雷炸响天空时,顾燕飞就料到了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顾云嫆是这个小世界的气运之女,天道偏爱她,为她择了一条锦绣无双的荣华路,而康王便是天道赐予顾云嫆的“真命天子”。 这两人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彼此成就,互为贵人,上辈子他们携手披荆斩棘,最终登上了至高之位。 这就是天命! 即便他们在过程中会遇到一些风风雨雨,大体上也会往天命之所归发展。 但天命并非不可违! 唯有断其天命,才能破除自己的心魔。 顾燕飞眸中闪过一抹光亮,神情平静无波。 顾太夫人连忙起了身,整理一下仪容,问道:“康王殿下现在何处?” “迎到大厅了。”婆子连忙道。 走到门帘前的顾燕飞脚步停顿了一瞬,就拉着顾云真的手继续往外走。 有些事还是与上辈子一样,顾云嫆与康王会在同一天定下亲事。 可也有些地方不同了。 上辈子,袁太后的赐婚懿旨不仅震动了整个侯府,也惊动了半个京城,九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载着天使来到侯府,送来了大量的赏赐。 这排场比十里红妆还要恢弘,为人称道。 而这一世,侯府只迎来了一个康王而已。 思绪间,姐妹俩跨出了慈和堂的堂屋,见庭院里一个三十出头、脂粉未施的素衣妇人正焦急地望着这边,正是三夫人严氏。 “真姐儿!”严氏见女儿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娘,您怎么来了?”顾云真快步上前,挽住了严氏的胳膊。面对母亲,她身上一下子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严氏听说了顾太夫人大怒,生怕女儿被迁怒,才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挤出一个笑,本想问女儿今天在靖王府玩得可好,却在这时注意到女儿额角的那道血痕,脸色大变。 “真姐儿,你的脸……”严氏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开顾云真额头的刘海,心疼地看着那道半寸长的血痕,血迹已经干涸。 “我没事。”顾云真柔声宽慰母亲。 “真姐儿,你就快成亲了,脸上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严氏微微拔高了音量,心里多少是怨的。 侯府里人人都喜欢顾云嫆,人人都说她好,但是严氏却对顾云嫆这个侄女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观。每次顾云嫆要是有什么事,受委屈的总是自己的女儿! 顾云嫆年幼时一次捡漏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当时对方想耍赖,累得与她同行的顾云真被推倒摔了一跤。 顾云嫆九岁时挖到一株两百年的老参,顾太夫人因此得救,可顾云真却因为没看好妹妹被罚跪祠堂。 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数不胜数。 严氏实在是有些气不过,方才这句话便是她故意说给顾太夫人听的,就盼着有人把话传进去呢! 顾云真的父亲顾三爷顾籍英年早逝,三房无男丁。 这些年三房不争不抢,严氏都是因为顾着顾云真。 她想着顾云真是独女,将来出嫁后,还需要仰仗侯府的堂兄弟姐妹,所以尽量退让着,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们母女是包子。 顾云真要嫁的也是堂堂武将门第,一嫁过去,就是五品诰命夫人。 顾云真轻轻地抚着严氏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娘,只是点皮外伤,不会留疤的。我们回去吧,你给我上药好不好?” 严氏也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给女儿处理伤口,点头应了。 顾云真对着顾燕飞笑了笑,算是告别,哄着严氏离开了慈和堂。 顾燕飞静静地望着她们母女俩离开的背影,抿紧了樱唇,眸色变得异常深邃。 顾云真在三年前就与慕容将军府的二公子慕容雍定亲,慕容家已经下了小定,就差正式请期。 上辈子,顾云真毁容后,慕容雍并没有因此毁婚,依礼把顾云真娶进了门。 当年的顾燕飞耳目闭塞,对京中诸事并不了解,但也多少听闻了大姐夫慕容雍是个豪爽大方、急公好义之人。 正文 047有利 顾燕飞没在慈和堂多留,带着卷碧又返回玉衡苑。 秋菊与树影在风中摇曳,平添几分静谧、几分清冷的氛围。 一路上,偶尔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下人走路有风,不时听到“康王”、“提亲”、“三姑娘”等等的词随风飘了过来。 待走到玉衡苑的门口,憋了好久的卷碧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姑娘,今天太后娘娘不是说三姑娘会嫁到英国公府吗?怎么康王殿下来提亲了?” “奴婢以前可从来没听过有皇子、王爷亲自去哪门哪户提亲的。” 这戏文里,不也都是皇帝、皇后或者太后给这些皇亲选妃赐婚的吗? “你若是好奇的话,自己去打听一下就是了。”顾燕飞笑道,她的话尾被一个不满的猫叫声压过。 “喵——” 晴光拖着长音飞奔了出来,飞扑进顾燕飞怀中,喵喵地抱怨起来,一会儿怪她把它一猫丢下,一会儿又翻旧账地抱怨起之前顾燕飞把它送到楚翊手里的事。 顾燕飞听不懂,抱着猫往里走,卷碧则乐呵呵地又跑出去了,步履轻快。 卷碧是侯府的家生子,家中几代人从父母到兄弟姊妹等亲眷都在府里当差,枝繁叶茂,虽然都没担任什么管事管家的,但胜在处处有人。 没一会儿,卷碧就从表嫂的侄媳妇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康王的消息。 卷碧的亲戚在慈和堂当粗使,她进不了正屋,不过悄悄找慈和堂的二等丫鬟打听了一番。 据说康王的确是来侯府正式求亲的,不过顾太夫人还没答应,只说婚姻之事,不能康王自己决定,若是袁太后另有打算,反而不美。 康王最后被劝走了。 这婚事虽然没定下,但还是在侯府掀起了一片风浪,令下人们全都觉得与有荣焉,阖府都弥漫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 可是,慈和堂里的顾太夫人与顾简母子心情却有些沉重,连带屋里屋外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母亲,”侯夫人王氏就坐在顾简的身旁,清清嗓子,打破了沉寂,“您为什么不应下康王?” 话音刚落,碧纱橱的帘子被一只手悄悄地撩开了一些,露出半张脸。 那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管事嬷嬷,穿着一件酱色暗纹褙子,下头搭配一条檀色马面裙,身段略显丰腴,那张秀丽的鹅蛋脸上写满焦急之色。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太夫人,咬了咬下唇。 十四年前,她铤而走险把两个女婴交换,就是希望她的女儿能有更好的未来。 曾经,她以为女儿嫁入英国公府,将来成为国公夫人,会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却没想到她的女儿竟然有幸得康王亲眼,有机会成为堂堂亲王妃! 要是她的女儿能得此如意郎君,她这一生,也值了。 当初,女儿的身世败露后,她差点以为自己活不成,幸好…… 素娘那漆黑的眼眸宛如深不见的的古井般,屏住呼吸站在帘子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她在偷听。 上首的顾太夫人慢慢地喝了两口茶,沉默了片刻,似在沉思,又似在斟酌言辞。 屋子里安静到极致,一侧壶漏的滴水声显得分外明晰。 碧纱橱里的素娘站得脚都有些麻木了,当她几乎以为顾太夫人会沉默到底时,就听太夫人沉着缓慢的声音钻入耳中: “越是来之不易,越是弥足珍贵。” “现在太后反对,康王只能退而求其次亲自来求亲,要是顾家轻易答应的话,反而让康王觉得这婚事来得轻而易举。” 坐在下首的顾简与王氏面面相看,若有所思。 顾简略一思量,就明白了顾太夫人话中的深意。 他是男人,自然懂男人,男人多少都有那么点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女人,才越珍贵。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顾简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太后一向固执,万一她就是不肯应允,那么康王还能坚持下去吗? 顾简心烦意乱地揉了揉隆起的眉心,又道:“母亲,听说大皇子殿下今天也去了靖王府。” 照顾简看,最稳妥的做法还是快点定下亲事,也免得弄巧成拙。 顾太夫人闻言,握着佛珠串的手一颤,珠串差点没脱手,原本的气定神闲不复存在。 顾简接着道:“大皇子还单独去见了靖王,两人在书房里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之后,大皇子就直接回宫了。” 顾太夫人自然明白儿子说这番话的用意,心情也烦躁了起来,冰冷的神情中带着些阴鸷。 就像她之前推测的那样,大皇子会是一个最大的变数,他的归来必将在朝堂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在那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很多事、很多人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谁也无法担保康王能否为了顾云嫆抵挡住皇位的诱惑?! 顾太夫人嘴唇抿直,感觉心口似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让她透不过气来。 屋内一阵安静,落针可闻。 碧纱橱里竖耳倾听的素娘可想不到顾太夫人那么多,见他们又不说话了,心急如焚。 她差点撞到帘子上弄出动静,又硬生生忍住了,眼眸阴晴不定,不知道顾太夫人心里到底作何打算。 顾太夫人慢慢地捻动着佛珠串,忽地话锋一转:“真姐儿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慕容雍最近似乎在青州立了功?” 如今侯府是王氏当家,顾云真的婚事也主要由王氏操持,平日里王氏唠叨琐事时,顾简虽然也听过一耳朵,但大都没上心,就给王氏递了一个眼神。 于是,王氏笑吟吟地答道:“母亲放心,儿媳一定把真姐儿的婚事操持得妥妥当当,现在就等慕容家请期。” “侯爷,慕容公子快回京了吧?” 这婚期肯定是要等慕容雍从青州回来才能正式定下。 说到慕容雍时,顾简精神一振,侃侃而谈道:“今早就回来了!这慕容雍确实少年英才,这次随大军去青州剿匪,亲手拿下了匪首,立下大功。这次十有八九能升迁。” “三千营现在正好有个游击将军的空缺,我看这个位置十拿九稳了。” 游击将军不过是四品武将,却有实在的兵权,慕容雍年纪又轻,这次立下大功,等于在皇帝跟前露了脸,将来前途无量。 如今康王最缺的就是军中的支持。 正文 048添妆 顾太夫人听着眉头微微舒展。 她也知道慕容家恐怕还不足以入太后的眼,但也总算是一个拿得出手的姻亲,至少会让太后觉得这门亲事对康王有利。 顾太夫人定了定神,指腹摩挲着光滑如蜡的佛珠,道:“馨雯,待会儿,你去安慰一下嫆姐儿,让她别多想。” “她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我担心她忧思在心。” 说着,顾太夫人的眸子里浮现些许阴霾,越来越浓:顾燕飞那丫头实在是没良心,不知感恩,不知所谓! 这一刻,顾太夫人后悔了,她真不应该心软把这丫头接回来,才会委屈了她的嫆姐儿。 王氏立刻应下:“儿媳待会儿就去采苓院看嫆姐儿。” “这孩子素来心胸宽广、福大命贵,母亲别太担心了。” 王氏这番话可谓说到了太夫人的心坎里,顾太夫人微微颔首,心里深以为然:是啊,她的嫆姐儿是个福大命贵的。 顾简夫妇俩劝太夫人好好休息后,就告退了。 顾简又匆匆出了门,而王氏从慈和堂出来后,就径直去了顾云嫆的采苓院,又吩咐下人给慕容府那边递了帖子,忙得脚不沾地。 顾云真的亲事是三年前就定下的,今年慕容家已经来侯府请过两次期,按规矩,直到第三次请期,女方才会郑重应下。 如今慕容雍携军功而归,两家现在商议婚期也颇有几分锦上添花的喜庆。 双方皆有诚意,于是不过短短十天,顾云真的婚期就正式定下了。 顾家已经好些年没办喜事了,顾云真是长女,也是这一辈的儿女中第一个谈婚论嫁的,一时间,侯府上下全是喜气洋洋的。 作为堂姐妹,顾燕飞得了消息后,就特意跑了一趟嘉卉院为顾云真添妆。 “谢谢二妹妹。”顾云真笑着接过了顾燕飞递上的匣子,顾盼间透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羞。 她穿了一件嫣红色绣海棠花襦裙,肌肤仿佛明珠生晕般细腻剔透,一双秋水剪瞳温婉动人。额头的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掩在浓密的流海下。 看着神采焕发的顾云真,顾燕飞的眼神也柔和了三分。 这一世,顾云真的婚期比上辈子早了好几个月。 也是,上辈子顾云真的脸受了重创,伤口愈合也需要时间,婚期自然不会这么急。 这十来天连下了几场雨,一场雨一场寒,天气急速转冷,十一月的京城有了寒冬的感觉。今天雨终于停了,窗口吹进来的风犹带些许湿气。 “大姐姐,看看我给你备的礼。”顾燕飞将茶几上的木匣子打开,露出其中之物。 她才刚回府,手头的首饰是府里给的份例,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不适合给顾云真添妆。 她的添妆礼全是她亲手准备的。 “这荷包里的是护身符。”顾燕飞指着匣中之物一一道,“还有这是我亲手制的熏香,可以定神养气。” 顾云真将那小巧精致的荷包捏在手里,小脸上潋滟着桃花般的红晕,羞涩地说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自从靖王府那日她们坦诚相待地交谈过一次后,顾云真深觉彼此之间像是共享了一个秘密似的,对待顾燕飞又比从前亲昵了不少。 “就算我出嫁,我也还是你姐姐,你可以常去慕容家看我。” 她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眉宇间带了一点对未来的憧憬。 顾燕飞怔怔地看着顾云真,恍然间,又联想起了上辈子,顾云真出嫁后一个月曾回过一次娘家,那会儿的顾云真满面都是脂粉也掩盖不住的疤痕,人消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与现在娇美如花的样子判若两人。 “对了。”顾云真想到了什么,献宝似的拿出了一件大红色镶嵌一圈白色貂毛的小衣裳,“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顾燕飞:“……” 这小衣裳显然是给晴光的。 顾云真拿着那小衣裳左看右瞧,越看越满意,美滋滋地说道:“京城的冬天冷,穿上这个,晴光就不会冷了。” “我还做了配套的围兜、项圈……” 说话间,一阵挑帘声倏然响起,顾云真的大丫鬟笑容满面地走过来禀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顾云真笑着让大丫鬟把人领来。 不一会儿,着一袭丁香色交领长袄搭配白色挑线长裙的顾云嫆就缓步朝姐妹俩走来,白净的鹅蛋脸上脂粉不施,笑靥浅浅,一如往常地让人如沐春风。 顾云嫆一眼就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木匣子,含笑道:“倒是巧了,我和二姐姐一样,也是来给大姐姐添妆的。” 说话间,顾云嫆客客气气地对着顾燕飞微微颔首,算是致意,那谈笑自若的样子似乎已经对靖王府的事彻底释怀了。 顾燕飞也在看顾云嫆,眸色微沉。 她看的是顾云嫆的“气”。 本来在靖王府的事后,顾云嫆印堂上的“紫气”有式微之象,但是十天不见,居然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顾燕飞偏头思忖着,这些天,顾云嫆并没有外出,顾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唯一一件大事就是…… 思绪间,顾燕飞转头看向了与她相距不过两尺的顾云真。 府中唯一的一件大事就是顾云真的婚期定下了。 也就说…… 顾燕飞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放下了手里的茶盅,起身告辞:“大姐姐,我还要出门,就先走了,得空我再来找你。” 顾云真也没留她,吩咐大丫鬟送顾燕飞出去。 “二姐姐慢走。”顾云嫆落落大方地笑道,只以为顾燕飞是有意避开自己,也没在意。 “大姐姐,”她亲昵地挽着顾云真在罗汉床上坐下,“你看看这支发钗喜不喜欢,是我亲手画的样子,专门叫人打的……” 后面的话顾燕飞就没听到了。 顾燕飞是真的有事,离开嘉卉院后,就出了侯府,吩咐车夫载她去琼芳斋。 琼芳斋位于城南最热闹、最繁华的振华街,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有酒楼,有布庄,有胭脂铺子,有食记……几乎每家店铺都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老店。 街道上,行人车马川流不息地来来去去,熙熙攘攘,一片喧哗嘈杂。 琼芳斋就在街尾,是一栋两层酒楼,现在酒楼里的酒客不多,一楼大堂只坐了两三桌。 掌柜的一看到顾燕飞出示的令牌,就很热情地亲自招呼她上了二楼,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雅座屠苏。 “姑娘请。”掌柜先在雅座的房门上叩动了两下,接着就殷勤地给顾燕飞推开了门。 雅座内,扑面而来就是一阵淡淡的酒香,靠窗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的白衣公子,丰神玉雪,仿佛天山的雪莲纯白无瑕。 正文 049天弃 顾燕飞进去后,掌柜就把房门又“吱”地关上了。 雅座内只剩下顾燕飞与楚翊两人,街道外的喧嚣声衬得这里尤其静谧。 “请。”楚翊优雅地抬臂请顾燕飞坐下,精致的眉眼仿佛一笔一画精心勾勒而成。 顾燕飞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下意识地往他的左袖口瞟了一眼,想起先前晴光在他袖口磨爪子的事。 他簇新的雪白袖口以银色丝线绣着精致的云纹,没有一点猫爪子勾丝的瑕疵,显然不是之前那身衣裳了。 她“噗嗤”地笑出了声,然后掩饰地瞥了瞥旁边的榧木棋盘,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棋子不相上下,两分天下。 顾燕飞本来只是随便瞟一眼而已,这一看,不由一愣。 眼前这个棋局实在眼熟,分明就是她与他在丹阳城时未完的那局棋。 上一次最后落子的是白子。 顾燕飞挑了下眉梢,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干脆地落下一子。 楚翊轻轻一笑,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试试这屠苏酒。” 空气中的酒香更浓了,夹杂着一丝药香。 顾燕飞拈起白瓷酒杯抿了一口酒水,品味着口腔中甘醇清甜又带着浓浓药味的酒香,满足地眯了眯眼,就见对面的楚翊随手掀起了那道垂在窗户上的竹帘,无声地以眼神示意她往外看。 外面的街道喧嚣热闹,一辆豪华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停在街对面的另一家酒楼前,两个形貌气质各异的年轻男子从酒楼中并肩走了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另一个年方弱冠。 弱冠青年身着一袭紫色暗八仙刻丝锦袍,英气勃发,高傲矜贵,正是康王楚祐。 顾燕飞从康王二人一直扫视到酒楼门口的那辆黑漆马车,发现车顶上刻有一个描金的兰花印记。 顾燕飞想了想,认出了这个兰花印记,挑眉问道:“袁家人?” 这个兰花印记是冀州袁家的家徽,袁家是当今太后的娘家。 顾燕飞其实对于那些世家门阀了解不多,只堪堪知道王、谢、袁、萧这四大家族为高门世家之首。 “是。”楚翊执起白瓷酒杯,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转着酒杯,意味深长地叹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他这句话说的是九品中正制。 在大景朝建立以前,翰、津、卫等几朝推行的就是以“九品中正制”为主的举荐制,官员为了利禄,彼此抱团,渐渐形成了一些累世公卿的家族。 这些门阀世家在当地占据大量土地,且世居高位,地位在数百年间一升再升,甚至还私下养兵,等于是统治了所在的州郡,甚至连朝堂政权也几乎被这些世族所操控。 大景朝建立后,太祖皇帝也有意削弱这些高门世家,在朝中试着推行科举制,表明朝廷唯才是举的决心,可惜,当时国家初建,根基未稳,南方越国又蠢蠢欲动,太祖皇帝一时腾不出手,只能暂且先搁置。 楚翊透过窗口俯视着下方,目光落在康王身边的男子身上,那是一个中等身形、相貌儒雅的锦袍男子。 “这是袁家的下任家主袁哲,康王的表兄。”楚翊介绍道。 袁太后是袁家现任家主的亲妹妹,也就是袁哲的嫡亲姨母。 当年,太祖皇帝为先帝挑选元后时,没有择世家女,而是选了寒门出身的柳氏,就是有心打压世族。 但是在柳氏仙逝后,先帝还是续娶了世家女袁氏为继后。 这无疑是先帝向高门世家示好的一个信号。 “现在朝中有四分之一的朝臣都是由世家推举来的,也包括了袁家的嫡枝。”楚翊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眼神又清又冷。 这些累世公卿的高门大族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朝堂上连成一气,甚至连堂堂天子也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他这次回京后,父皇有意让他上朝,却被这些世族朝臣联名反对…… 楚翊点到为止,没有多说,手里的那枚白子轻巧地落到了棋盘上,落子声清脆利落。 机敏如顾燕飞从这寥寥数语中就明白了楚翊现在的处境,“水深火热”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 不过…… 想起丹阳城的种种,顾燕飞微微一笑,显然楚翊也不什么善茬。 顾燕飞饶有兴致地盯着楚翊的脸看。 窗外的金辉轻轻柔柔地染在他的眉宇间,他的五官比平时更加柔和,也更加漂亮,殷红的泪痣愈发衬得他的肤色莹莹如玉,宛如一尊精雕玉琢的玉像。 楚翊:“……” 楚翊也静静地回视着她,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直勾勾的剪水双瞳,如一泓清泉,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一切,又仿佛连他的灵魂都被对方看透了。 在这种目光下,楚翊表情不变,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 雅座内静悄悄的。 顾燕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兴味地笑了,无声地低语道:果然。 楚翊微挑了一下右眉,疑惑地看着她。 顾燕飞没说话,执起一枚黑子落下,落子时一贯的杀伐果决。 果然,他也不太受天道待见。 就像自己一样! 顾燕飞不由想到了她自己。 在曜灵界的那一世,她无父无母,八岁那年被师尊捡了回去。 师尊曾为她算过命格,说她命犯七杀,生来就不受天道待见,为天道所弃。 常人只需一年,她就要耗费十年,一百倍的努力方能弥补命格上的缺陷,与那些气运之子、天道宠儿更是没法类比。 所以,哪怕她是天灵根,修炼得也不顺利。 哪怕拼尽全力,也用了足足近两百年才有了突破金丹的契机,却又一次被上辈子的心魔所累,陨落在天劫中,回到了这个小世界。 一切重新开始…… 想着,顾燕飞的脸上露出既愉悦而又有几分同情、唏嘘的表情。 说来,他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想归想,顾燕飞下棋时,却一点也不留情面,一粒粒黑子咄咄逼人地杀了一片白子。 ------题外话------ 晴光:“喵喵喵……” (求收藏+推荐票~) 正文 050默契 “……”楚翊被她那种似怜悯似玩味的表情看得一头雾水,灵活地将手指间的那枚白子从食指转到尾指,又转回到食指与中指之间。 他将指间的白子轻轻落下。 棋局因为这手棋又发生了变化,原来断开的黑子绵延成一片,黑、白棋子势均力敌。 顾燕飞看着眼前平分秋色的棋局,抿唇一笑,那平静的眸子如潭水深幽,莫测高深。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放在桌上。 “如果公子‘需要’生病的话,只要服上一颗,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脉象便会呈现出气血不足的弱脉,有如先天有不足的病人。” 顾燕飞把那个小瓷瓶推到了楚翊跟前,顿了顿后,自卖自夸地补了一句:“我的药不伤身。”算他有眼光! 楚翊轻轻地笑,似乎读出了她的心思,一语双关地说道:“那是自然。” 他黑玉般的眼珠里浮现一点点亮光,上翘的眼尾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之前的三次偶遇让楚翊知道顾燕飞手段非凡,所以那天在靖王府时,他才会特意去马车找她聊了几句。 跟聪明人合作就是令人愉快。 两人的眼底皆是盈满笑意,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微笑。 楚翊信手拿起桌上那个小瓷瓶,毫不犹豫地把瓶中的药丸倒入口中,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那颗药丸就咽入腹中。 顾燕飞:“……” 顾燕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莞尔一笑,心道:这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吃啊! 楚翊的这种信任让她颇为高兴,她一高兴根本就掩不住,笑容璀璨,黑瞳中溢满了愉悦的笑意,明明是冬日,却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三月的春光里。 她觉得,他们俩是一样的,一样不受天道待见……也一样不打算坐以待毙。 天道不会无止尽地偏宠一个人,就算是天选之子也一样。 天道也不会无止尽地厌弃一个人。 他们并非毫无希望。 顾燕飞笑吟吟地又拈起一枚黑子。 随着这一子落下,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尘埃落定,两人之间萦绕着某种无言的默契。 寒风吹来,那道半掀半垂的竹帘发出细微的簌簌声,窗外三四片半黄的梧桐叶在半空中打着转儿往下飘去。 小厮打扮的内侍附耳在楚祐耳边说了一句,原本打算上马车的楚祐立刻顿住了动作,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了窗口的楚翊。 一叔一侄的目光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移开目光。 后方的袁哲见楚祐迟迟没上马车,轻唤了一声:“殿下?” 楚祐纹丝不动,依旧仰首遥望着二楼窗口的楚翊,淡淡道:“是楚翊。” 在这偌大的京城,能够这般直言不讳地直呼大皇子的名讳的,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人。 袁哲心下一惊,也抬起头来,顺着楚祐的视线看了过去,对上竹帘旁一张俊美如画的陌生面庞。 冬日的暖阳柔柔地泼洒在二楼窗口的竹帘上,可以看到另一面竹帘后还有一道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影就坐在楚翊的对面。 袁哲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庞,只从竹帘缝隙间透出的婀娜身姿以及她柔美的侧脸,能看出这是一个美人。 袁哲打量了片刻,转头问楚祐道:“殿下,大皇子既已回京,可曾上朝理政?” “不曾。”楚祐摇了摇头,锐利的鹰眸在阳光下闪过刀锋般尖锐的亮光,语声渐冷,“皇上倒是有这个意思。” 袁哲面色一正,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万不可退让。” “皇上这是在试探呢,要是让皇上如意,那么下一步,就是立太子了!” “哼,大皇子十岁就去了南越,那些越人岂会好好教养他给南越竖敌!大皇子怕是早已被养废。您看,他这才一回来,就与美人同游,实在是不像话!” 袁哲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听说,大皇子有从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无才无德,又体弱,难当大任啊!” 他这最后一句话带着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 楚祐收回了目光,思量着眯了眯细长的眼眸。 他与楚翊年纪相仿,但楚翊自幼与其父住在东宫,他们也就是逢年过节见上几面罢了,其它并无往来……再后来,楚翊去了南越为质,一去就是八年。 自楚翊上月回京,他也才见了这个侄子三次而已,一次是楚翊回宫那日,第二次是在母后的寿康宫,第三次则是今日。 他看不透这个侄子。 袁哲思忖了片刻后,谨慎地又道:“大皇子固然不才,可他终究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殿下还是太掉以轻心了,让他活着回到了京城。” 要是楚翊死在回京路上,他们现在可以省不少事。 “……”楚祐沉默了,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眸色阴沉。 见他神色不对,袁哲就问道:“殿下有何高见?” 楚祐斟酌着字句缓缓道:“楚翊这个人要么藏得极深,要么就是运气极好。” 每每想起丹阳城的事,楚祐便是百思不得其解,似是置身一片茫茫迷雾之中。 从楚翊进入大景朝的疆土内,楚祐就已经让人追杀他,却屡屡被楚翊躲过。他算准楚翊要回京必回经过丹阳城,又派人在丹阳城里守株待免。丹阳城是他的地盘,何知府是他的人,只要楚翊来到丹阳城,那就插翅难飞。 可是,他的计划却出了变数。 南越人在丹阳城内兴风作浪,还火烧丹阳府署,惊动了整个丹阳城。 当消息传到京城时,楚祐大吃一惊。 他明明和南越人达成了协议,南越皇帝也在信中表示会派人来丹阳城与他详谈,在这个关键时刻,南越人竟突然翻脸了,不但纵火,甚至还暗杀了何知府,等于生生把丹阳城从他手中割走了。 事情发生时,楚翊也在丹阳城。 要说巧太过巧,但要说楚翊做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什么线索足以验证这一点。 楚翊自回京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一直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鲜少见外人,也就是几天前去过一趟靖王府。 袁哲也是若有所思,沉声道:“总之,大皇子活着就是威胁。” 楚祐沉默地微微颔首。 “殿下,要不要去看看大皇子这红颜知己是何人?”袁哲再次看向了楚翊身边那道影影绰绰的倩影,心道:大皇子已经十八岁了,若非在南越为质多年,早已成婚。 如同太后一直操心康王的亲事一样,皇帝也在考虑大皇子的婚事…… ------题外话------ 18:30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