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我在敌营十八年》 正文 第一章 心病难医 北满,瓦房店。 酷暑的天气闷得人喘不上来气,很多老百姓都选择了光膀子在树下乘凉,唯独许锐锋和人不太一样,他穿着长衫,鼻梁上还挂着金丝眼镜,离老远一看像是哪个学校的老师一般进入了一家‘回春堂’。 他是来看病的。 “我睡不着。” 进入药店,许锐锋直接坐在了看诊台前,冲着一个年近六十的干枯老中医说了这么句话。 老者给店里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才十六的小伙计很机灵,打柜台里绕出直接守在了门口,在那儿拦截想要看诊、买药的人,为他们俩创造了一个极佳的聊天环境。 “没钱了?” 老人伸手往袖口一掏,一根金条直接摆在了许锐锋面前:“最近买卖不错,接一单就够你过半个月了。” 许锐锋连看都不看,撇过了头:“我是来看病的。” “那你走错地方了啊,小鬼子开的西医院不就在街口么,听说那儿的大夫能把人肚子割开再缝上,人还是活蹦乱跳的。” 啧! 许锐锋咂吧了一下嘴唇,似乎很不喜欢这大夫开玩笑的口吻。 “你没话儿了吧。” 老中医苦笑着摇头:“你那病啊,是心病,我治不了。” 许锐锋病了,像这世道一样。 老中医看见许锐锋的表情,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老许,你不是真信了那小子说的话吧?” 许锐锋没言语。 老中医继续道:“你都杀了这么多年人了,这点事怎么想不明白?人到临死之前,什么话说不出口!” “当年小日本子占了东北的时候,警察局的刘大撇子卖了多少人,那可是出了名的汉奸,当初小鬼子要是再拿枪口往他脑袋上多顶一会儿,这小子能说他亲爹是奉系余孽。” “这点事你还看不明白么?” 许锐锋驳斥道:“他们俩说的不一样。” “不都是话!” 许锐锋用手一挥,暴躁的回了一句:“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倒是说啊。” 许锐锋深吸了一口气:“他跟我说,‘他死不要紧……’” 老中医都懒得听,补了一嘴:“又一个装大个的。” 许锐锋瞪了他一眼后,老中医闭嘴了,这才继续道:“还问我是不是个中国人,问我想不想看到一个清明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我们走在马路上不用害怕小鬼子看过来的目光。” “当有军车经过时,心里不会有半点不安。” “我们会清楚的知道夜晚不会有人放枪,大喊着‘搜捕奉系残余’,不会有人满街的抓共|产|党、国|民|党,我们都可以安稳的活着……” 老中医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哪有那样的世道?” “自打我生下来,耳朵眼里全是‘太平天国’和‘八国联军’,再往后,看见的是‘军阀当道’、‘直奉大战’,老许啊,咱们是生逢乱世的人,别想美事了行不行?” “杀人拿钱,然后花天酒地不好么?” “再说,你才刚娶了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么?” 许锐锋问了一句:“真没有那样的世界么?” 老中医回应道:“那你就打开地图看看,光一个上海就分英租界、法租界、日租界和公共租界,再看看咱们东北,俄国人、德国人、日本人遍地,上哪找你说的世界去?” “可我想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哪怕就过一天那样的日子,就算是什么都不干,晒晒太阳也行。” 药铺里安静了,许锐锋低头思索着,老中医也没再絮叨,俩人就维持着这种平静。像是刚才许锐锋的话,将整个屋子给定格了一样。 “碰见他以后,我就失眠了。” 当许锐锋再次开口,整个人的状态差了许多:“每天晚上都能梦见那些被我杀了的人化身厉鬼索命。” “害怕了?”老中医问道。 许锐锋摇了摇头:“长期失眠让我的感觉正在变弱,有一次,院里的一只猫都走到我脚下了,我竟然没有发现。” 老中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的确是个问题,堂堂北满第一杀手的感官系统下降,接买卖的时候会很危险的。” “不就是睡不着么,你等我一下。” 老中医转身进入了里间屋,等再出来,手里拎着一包药:“拿回去吃,保准一觉睡到大天亮。” 许锐锋纳闷的接过药包,用鼻子闻了闻,抬起头那一刻眼睛瞪的溜圆:“这特么是蒙汗药!” “你管它是什么呢,吃下去对身体无害,还能睡着不得了?” 老中医继续劝道:“还有啊,没事别瞎琢磨,你老琢磨那些激进分子的话干嘛?知不知道最近世道这么乱为什么咱的买卖依然红火?” “全是小鬼子下的单,那些马上就要见阎王的,哪一个嘴里不喊着‘理想’?” “江湖上的人都快疯了,这些玩意儿的脑袋,比平时富甲一方的富商还贵,家里还没有护院。” “要我说啊……” 许锐锋直接起身,扔下一句:“不接。”拎着药起身就走。 在身体没有达到巅峰状态时,许锐锋不想接任何生意,宁愿回家躺着。 老中医望着许锐锋的背影,吆喝出了最后一句:“下药的时候别忘了连你媳妇那份也备出来,这娘们也是个有路数的,到时候再让人给阴了……” 许锐锋仿佛没听见似得闷头往家走,而老中医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 他结婚了,花了五十块现大洋从莲花乡买了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姑娘。 实打实的大姑娘。 结婚头一天晚上差点没把许锐锋后脊梁抓烂,且首夜见红。 那一夜,老许睡的很踏实。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还没过几个月,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一天他那媳妇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古古怪怪不说,半夜还以为自己睡着了起来藏东西,自此开始,老许的失眠症又犯了。 第二天许锐锋检查过,他在床头柜紧贴着墙壁的缝隙里,掏出了一把上满子弹的柯尔特M1873,还顶着火。 这东西在整个北满江湖上行都不好找! 许锐锋当时就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这个女人绝不可能如同媒人说的那样,从小到大一直在家种地,一个农家院的姑娘,根本弄不到这把美国枪。 从产生怀疑那一刻开始,许锐锋把家里翻了个遍。 先是在厨房找出了一把撅把子,也就是斯科菲尔德左轮,紧接着,又在门口翘起铁皮的门板里发现了一把毛瑟C96。 她到底是谁? 谁会拼了清白留在自己身边? 许锐锋看着这三把枪摇了摇头,把枪都放回了原处,因为这三把枪所摆放的位置,没一个与自己有关。 放在床头的,应该是为了应对睡觉时所发生的突发事件;放在门口的,是怕被抓以后的绝地反击;放在厨房,则是因为那儿是自己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如果这三把枪是为了自己藏的,早就该响了,这几个月,她有无数机会能干掉自己! 嫁妆! 许锐锋想起了这个女人的嫁妆,那是自己自从娶她进门以后,从未碰触过的东西。想到这儿,许锐锋立即转身上楼,将迎娶温婉时,他们家亲属提进来的皮箱打开了。 皮箱是密码锁的,可这玩意儿绝对拦不住北满第一杀手。 许锐锋不留痕迹的打开了皮箱以后,在里边发现了一个药瓶,当药瓶里唯一一片药被他倒在手心,它的名字立马出现在了脑海中——氰/化钾。 许锐锋的确不懂医学,也不知道什么是科技,但,作为一个杀手,他用这东西杀过人! 你到底是谁啊? 怎么杀人的家伙事比咱老许都全。 药铺的老中医弄到这玩意儿的时候,兴奋的一宿没睡着,小心翼翼到用四层油布包着药瓶,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这是毒药,千万别乱碰’,你就这么随意摆放? “老许……” “老许!” 许锐锋在阁楼上连忙答应:“唉,楼上呢。” 紧接着眼疾手快的扣上了皮箱,连一点痕迹都不差的将其恢复原位后,拎起扫帚开始清扫阁楼。 那个女人顺着楼梯上来了,听急切的脚步声,许锐锋能轻易判断出她的担忧。 “你怎么好好的扫起阁楼了?” 许锐锋回应了一句:“这不刚才么,我躺楼下床上想眯会,结果顺着棚顶开始往下落土,我琢磨着可能是阁楼脏了,就上来扫扫。” 她始终没看许锐锋一眼,直到看见自己的皮箱立在原处,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才露出笑容的回应道:“那是棚脏了,和阁楼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还上来了?”许锐锋挽着她的手臂就往楼下轰:“下楼等着,我这儿马上就完。” “干嘛呀。” 她转过身,当着许锐锋的面打开了嫁妆皮箱,在里边拿出了药瓶,对着许锐锋说道:“我来拿药。” 许锐锋看这个女人把氰/化钾拿在手里,双眼顿时聚了焦:“这是什么药?” “问、问、问,什么都问,女人的药,你吃么!” 许锐锋立即摇头。 “那不得了。” 她表现的落落大方,让许锐锋都觉着恐怖,这要是稍有差池…… 她下楼了,在楼下故意望着楼上倒了杯水,还喝了一大口,发出了喝开水被烫一般的声音。 那水是凉白开,许锐锋早晨起床烧的。 紧接着,脚步声再度传来,此时许锐锋才顺着楼梯缝隙往家里看去,只见这个女人打开了家里常备药的柜子后,随手拿出了一个药瓶,将这粒能瞬间要人性命的毒药放了进去。 因为家里的西药许锐锋一口不吃,他不信西医。 “老许,你下楼,我和你说点事。” 许锐锋走了下来,趴在楼梯扶手上望着这个有几次差点没把腰累断的女人:“咋了。” “这个月我又没来。” “嗨,女人那东西没几个准的。” “呸,你经验还挺足。”温婉隔着挺老远冲许锐锋吐了一口,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我已经往后推了七天,再说,上个月也没来。” 这可把老许吓坏了:“有了?”他差点说出了:“怀孕了你还敢碰氰/化钾!”这样的话。 温婉很纳闷的看着自己男人:“你怎么了,我怀孕了你不但不高兴,怎么害怕起来了?” “赶紧,这就上回春堂,快点吧,老许家四代单穿传就靠你了!” 许锐锋拉着温婉就往屋外走,刚才还在担心要不要问实情的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 正文 第二章 酸儿辣女 怀了。 老中医冲他们两口子抱拳恭喜时,老许都想一口唾沫啐他脸上,尤其是这老家伙脸上的值得玩味的笑,跟看自己笑话一样。 但他什么都没做,转身和媳妇离开了药铺,顺便拎了三副保胎药。 “那老中医怎么知道是男孩?”温婉和许锐锋一边在街面上溜达一边问了一句。 许锐锋满肚子心事的回复:“人家是大夫。” 可脑子里想的却是,眼下还真别问枪和氰、化钾的事了,万一问崩了,这娘们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老许家四代单传的事许锐锋没撒谎,自打绺子让张作霖派兵剿了,他爹临死前就是这么交代的,而许锐锋之所以成为了北满第一杀手,就是憋着要杀张作霖报仇。 没想到啊,小日本子比他先动了手,在皇姑把张作霖给炸死了,自此,许锐锋就跟没魂了,觉着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没了任何意义,也就没再接任何买卖。 这还弄出个孩子…… “老许,咱们去马迭尔吧,我想吃冰棍。” 对于穷人来说,马迭尔是冰棍的代名词,他们去不起那么贵的酒店,就连吃一根冰棍都觉着奢侈。 “成。” 可对于许锐锋来说,根本不叫事,至今家里的鸡窝还藏着六根金条呢,更何况这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我想吃红果的,酸儿辣女。” 温婉笑的很开心,一路上不光去了马迭尔,还逛遍了路过的服装店。 但,她一件衣服都没买,回来以后去了家门口的裁缝铺,把相中的十几件衣服样式和小裁缝说了个不差分毫,最后挑了两三件能做的。说不明白的地方还要了自来水笔和纸,三两下就画了出来。 许锐锋都看傻了,他可没这本事,这属于过目不忘啊。 百无聊赖,许锐锋在裁缝店门口等着自己媳妇,抬头的那一刻,正看见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拿着笔在街角记着什么…… 第六次了。 从出家门到现在,许锐锋看见这小子六次了,他一直跟在自己和温婉身后,有时候距离远了还小跑着。 这又是谁? 冲自己来的? 真要是北满绿林道上有同行冲自己下手,掏出来的应该是枪,不会是本子和笔。 踩盘子还记笔记也不是江湖人物的风格啊。 难道,是官面上的? 许锐锋回头看了温婉一眼,要是官面上的,那被盯着的人会不会不是自己,是她? “走吧。” 温婉连蹦带跳从裁缝店走出,许锐锋赶紧拦着:“祖宗,千万别蹦了,孩子,孩子!” 温婉跟总算占了上风似得,压低声音说道:“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再折腾我啊。”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也害臊,满面羞红。 许锐锋佯装正经,挺直了腰拔直了脖子左顾右盼:“嗯嗯。”假意咳嗽的清了清嗓子。 噗。 这把温婉笑的,抓着他胳膊说道:“回家。” 许锐锋跟着她走了,其实对于江湖上的北满第一杀手来说,在这么多不安定因素前,最佳选择就是消失。他要是想走,别说北满绿林,就算是小鬼子都找不到。 可现在的许锐锋还走得了么? 老许家四代单传在人家温婉肚子里呢! 看着温婉一边吃冰棍一边溜达的背影,老许在心里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啊?” 带着问题,许锐锋趁着拐弯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会不会知道?”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跟踪者。 …… 呲。 青菜下锅爆炒,温婉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 许锐锋呢,蹲在自家门口,背对着胡同,用一把剪子在给门口花盆里的花修剪枯叶。 此刻的他已经脱下了长衫,穿着汗衫解开了前襟,热的顺脑门流汗。 这盛夏,连黄昏都不让人舒坦一会。 修剪完,许锐锋站起身来直了直腰,余光中,在胡同口偷眼观瞧的小子生怕被发现的撤回了脑袋,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吃饭啦。” 许锐锋听见温婉的呼喊,拎着剪刀走向屋内,抱怨着说道:“都说了让你别养那些花,养了你又不管,一个个都跟没娘的孩子一样。” 温婉嘴皮子更利索,立马开怼:“那是因为我知道有个身患强迫症的男人一定会管。” “嘿……” 许锐锋吸了口气站在了原地,温婉就和哄孩子一般:“错了,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他啊,是对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快坐下吃饭吧。” 许锐锋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两盘青菜:“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最近啊,我闻不了肉味,吐。你将就两天吧,等害喜过去了的。” “家里没钱了吧?” 温婉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表情严厉的冲许锐锋说道:“有钱没钱你也不许去走垛!” 许锐锋端起碗来一边吃饭一边说道:“那我就是走垛的马帮,不让出门还行?” “你知道什么啊?”温婉解释道:“没看报纸么?” “我不认字儿,有话你就说。” 温婉坐在了餐桌上,拿起筷子指向了屋外:“小鬼子现在都什么样了,前几天,他们发现了乡下的一处矿山,结果当地村民不让挖,说是矿山上是他们的祖坟。” “然后呢?”许锐锋问道。 “全村二百三十一口,都整死了。” 类似的事情,许锐锋听过很多,大部分都是老中医说的,俩人就跟聊闲天一样坐在回春堂里唠最近发生的事,如同听别人的故事。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出去走垛,碰上小鬼子呢?现在到处打仗,把你抓了壮丁呢?哪开了枪,吃了枪子呢?” 许锐锋一愣:“你怎么净事儿?结婚之前媒人告诉没告诉你我是马帮?我一个马帮不走垛……”他用筷子敲击着自己的饭碗,敲的‘当、当’作响道:“你能在这日子口吃上大白米饭?” 马帮,是许锐锋对自己北满第一杀手身份的掩护,也是老中医的另一份产业。 “人得讲理,吃饭吃米,懂不懂?” 温婉摇着脑袋:“不懂。” 啪。 她把碗撂下说道:“我告诉你姓许的,我可以天天顿顿吃窝头,就是不能让我儿子生下来的时候没爹。” “我看你敢走一个!” 东北娘们都虎,她们高兴了可以跟你各种温柔,要是不高兴了,这个世界不分男女,长脑袋就算、不服就干! 正文 第三章 刚怀上就下药? “大夫。” “我还是睡不着。” 许锐锋顶着黑眼圈走进了回春堂,进屋发现没有其他人以后,看了那小伙计一眼。 伙计当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屋里的老许才张嘴说话。 “我家让人盯上了。” 老中医一皱眉:“冲你来的?” “不应该啊,冲你来就直接下手了,谁有工夫蹲坑?” “我可听说日本子抓国民党特工的时候倒是好整这一手,先让人盯梢,弄清楚了你的生活规律、朋朋友友都是谁才会下手,那家伙一掏就一窝,一个都跑不了。” “你们家温婉,不会姓……” 许锐锋用手揉搓着眼眉:“我也怕她是啊。” “昨儿晚上我睡不着,就听见阁楼上总传来‘啪、啪啪、啪啪’的声音,琢磨半宿也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动静。” 老中医也开始发愁了,在东北的地面上,凡是让小鬼子惦记上的,那都没有好结果。 “别琢磨了,回家赶紧给温婉把蒙汗药冲上,我这就把人送走。” 许锐锋伸手敲击着桌面提醒道:“怀孕了,昨天你刚给诊的脉,今天就下蒙汗药啊?” “你是不想让我们老许家添人进口了吧?” “再说了,你要把人送哪去,还得先给迷倒了送?” 老中医解释道:“山里,奶头山。” “你说什么?!” “急什么啊,当初这就是给你留的后路。” “放屁!”许锐锋破口大骂:“我要是去了,许大马棒光看我这身本事就能给个迎门梁,可我女人呢?把老娘们儿送绺子,都看不着许大马棒就得让那群小崽子给祸害死,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 “那也比让日本子盯上强啊。” “有区别么?” 老中医不出声了。 许锐锋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拿把枪。” “你要干嘛?” “什么干嘛,得明白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老中医纳闷的问道:“你还是老许么?我认识的许锐锋要是不收钱,在大街上被人打一个嘴巴都不带还手的。” “要什么枪?” 许锐锋考虑再三,说了一句:“勃朗宁1899。” “博查特C93不用了?” 博查特C93正是德国鲁格手枪的前身,它,也是北满第一杀手的成名枪。 “你是不是怕江湖绿林道上的人不知道是我干的?” 老中医继续劝道:“老许,这件事真的很危险,你要是实在担心,你们俩可以一起去奶头山。怎么也比和日本子对着干强吧?” “孩子呢?” 许锐锋瞪着眼睛问:“女人生孩子,那是闯关,好赖不计北满还这么多洋医院、这么多产婆,到了山上,那就生死由命了。” “我姓许的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好事,不亲眼看着这孩子生下来,不放心。” 许锐锋的倔强拒绝,证明了这件事再无回转的余地,温婉直到此刻都不清楚她的命,已经被一尊名满江湖的杀神护住了。 “给。” 一把枪、两个压满子弹的弹夹被老中医塞进了药包里递了过去,打这儿开始,他再没劝过许锐锋一句。 许锐锋拎着药包离开了回春堂,脑子里彻底乱了。 这是自己的报应来了么? 因为自己前半辈子杀了太多人? 那也别报在自己老婆孩子身上啊,老天爷,我许锐锋一堆一块都在这儿摆着呢,你冲我来,不碍的,真的。 回到家,温婉一看拎着药包的许锐锋就发憷,立即退出去老远说道:“老许,你把那玩意儿扔远点,昨天那保胎药我就喝了一口结果吐一宿,今儿你要还让我喝,我跟你玩命。” 许锐锋随手把药摆在了门口窗台上:“不是给你的,我的,治睡不着觉。” 温婉听到这儿反倒笑了:“昨儿晚上碰不了我失眠了吧?” 晒脸? 许锐锋把那包裹着勃朗宁1899的药包往外一递:“去把药煎了。” 温婉立即捂嘴:“你自己去,我闻不了那味儿。” “让你嘚瑟。” 许锐锋转身上楼,等再下来,手里多了个药罐子,迈步走向小院,还回头问呢:“我在院里煎你不恶心吧?” 温婉往远处一指:“马路上。” 唉。 他叹了口气,出了家门才用两块砖头开始架火。 夜。 吃了药的许锐锋躺到了床上就开始在半梦半醒间盘旋,梦里,是他满不在乎的恶鬼索命,梦外,是对跟踪温婉那些人的处理。 如果那小子是官面上的,自己还真不能杀他,杀了他,人家就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啪、啪啪、啪啪。 古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许锐锋没睁眼的向媳妇那边摸去时,主要目的其实是想确定这声音究竟是出现在自己梦里,还是现实之中,如果在现实中,千万别扰醒了这怀孩子的女人。 结果……他摸到了尚有温度却空空如也的被窝,而不是略显丰腴的身体。 睁眼。 那声音清晰入耳,许锐锋十分确定这绝不是梦时,他手上多了一把枪。 他小心翼翼的起床、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光着脚,一点声响不出的向阁楼走去。 那一刻,温婉正穿着睡衣坐在阁楼地板上,带着耳机单手摁动着一台机器。 发报机。 她太认真了,认真到当月光明亮起来时,身后的许锐锋拎着枪就站在那儿都没发现。 哐。 一声响动传来。 温婉立即松开了敲动发报机的手,拎起那把柯尔特转过身来…… 只是,她身后哪还有人。 “谁?” 温婉自己吓唬自己的喊了一嗓子,这一嗓子还生怕惊动楼下睡觉的许锐锋,又怕就是许锐锋的问道:“老许?” 问完,蹑足潜踪,轻手轻脚向楼下走去。 下一秒,许锐锋翻窗而入。 他捡起了发报机前的信纸,上面娟秀的文字,应该是发送电报之前准备好的措辞。 “日本人正在兴建粮仓,看样子又要增兵了。贼寇图谋我华夏之心不死,不日即将踏足中原……” 许锐锋想了一下,这张纸上所描写的粮仓位置正是今天他们买马迭尔冰棍时路过的地方,这个女人到底要在一次逛街中记住多少信息?这么耗费脑力,还怀着孕,能受得了么? “老许?” 又是一声呼唤。 此时的许锐锋慢慢放下信纸,纵身打窗户跃出,整个身体完成在空中的转身后,单手扣住窗台,双脚已经顺着一楼敞开的窗户将整个人顺了进去。 嘎吱。 房门推开,温婉单手握着手枪藏于背后趴在门缝里那一刻,许锐锋正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且呼吸匀称。 “老许!” “嗯?” 他佯装才醒的答应,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嗯……”又哼了一声。 “刚才听见什么动静没?” “猫吧?”许锐锋顺嘴胡说:“这几天胡同里的猫没完没了的叫春,昨天还有猫进咱们家了。” “哦,吓死我了,我正上厕所呢……” “行,我去厕所门口给你看着。” 许锐锋掀开被,坐在床边,那一刻,温婉退了出去。 等她再回来,许锐锋惊醒一般继续说道:“我这就去厕所门口给你守着。”跟刚才又抽空睡了一觉似得。 温婉气的给了他一拳:“睡觉,都完事了。” 下一秒,许锐锋倒床上就响起了呼噜声,可她,嘴角却挂起了笑意,一个连做梦都惦记着给媳妇守厕所门的男人,似乎也算是嫁对了。 她往被窝里凑了凑,搂住了老许的胳膊。 正文 第四章 弱小才是原罪 清晨,温婉穿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出门,尽管现在还没有显怀,却依然在积极适应着肚子大了以后该有的样子。 她要去裁缝店看看小裁缝赶制的花样,起码对老许是这么说的。 “老板,我要的花样出来了么?”温婉走到裁缝店以后,冲着正忙碌的小裁缝问了一句。 小裁缝抬起头看了一眼,亲切的微笑道:“您这么早啊,绣娘今儿早上刚到,正在后屋给您赶制着,要不,您进去瞅瞅,有什么对与不对的,也好当面说,免得秀好了以后再改不是。” 温婉试探着问:“我能进?” “能进,我们这裁缝店有什么不能进的。” 她顺着裁缝店进入了后院,一个绣花大姐正坐在后院椅子上,看见温婉进来以后,赶紧拍了拍身边的竹凳:“温婉同志,你让我们找的好辛苦啊,如果不是你坚持不懈的向中央发报,提供整个北满地区的情况,我们还以为你牺牲了呢。” 温婉坐下时,明显松了口气,随后所展示出的,是普通人绝不曾有的疲惫。 “东北沦陷这些日子,鬼子进行了大规模清扫,新京、奉天、冰城,无一幸免,我们的人都牺牲了,我能活下来,完全是侥幸。” 她,仿佛想起了国人最痛苦的时刻,那时四万万民众在呼喊着收复失地,少帅率领奉军精锐躲到了上海,东北地面上想要为国家出力的人被屠杀殆尽,当时的北满完全是一片人间炼狱。 绣娘叹息了一声:“唉。” 用手搭在温婉的肩头安慰道:“都过去了。” “说点高兴的吧,咱们现在已经联系上了,你有没有什么是需要组织上帮忙的?” “对了,你的生活状况怎么样?” 她转过头,看着绣娘:“我结婚了。”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牺牲有多大绣娘非常清楚,况且昨天那个男人陪着温婉来裁缝店的时候她也看见了…… “而且怀了孕。” “什么!” 她看着面容平静的温婉,惊讶之余差点把牙龈咬出血来。 “不然你觉着我是怎么在鬼子一次又一次的清扫中活下来的?用奉天大清扫中、通缉令上那个女学生于秋兰的名字么?” “还是你觉着,我一个女人可以不凭借任何掩护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靠近那些关东军守卫的地方,并且将情报传递出去?” 绣娘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为我们的事业牺牲的太多了。” “每个人都付出的太多了。” “我现在只希望胜利以后,看见小鬼子在全世界面前遭受惩罚。” 绣娘沉默了,毕竟‘胜利’这两个字对眼下的局势来说,还很遥远。 “电台在我那儿。” 沉默之后,俩人之间的交流终于步入了正题,温婉继续说道:“还有三把枪,一把柯尔特、一把毛瑟C96、一把斯科菲尔德。” “另外,我现在无法执行危险性较高的任务。我想把孩子生下来,给老许留个后。” “他是个可怜人,若是有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被鬼子抓了,他很有可能会遭受与我一样的拷打。” 绣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的说道:“应该的。” “那,生下孩子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温婉低下了头:“能不能帮我把孩子带走?” “带走?”绣娘无法理解的问着。 “带去大后方。” “我希望他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而不是有一天被人用枪顶着脑袋来找我索要有关北满地下情报人员的名单。” 这一刻,绣娘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了,此时此刻,还不知道有多少中华儿女以这种牺牲了自我、牺牲了家庭的方式在反抗着,用生命,写下‘绝不屈服’四个大字。 “你丈夫能接受么?” “所以我说他是个可怜人,不知道自己妻子是谁,不知道孩子在哪。” “这样对他不公平。” “难道鬼子占据东北就公平?”温婉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小豆子还是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孩子,在大清扫中被机枪打的满身都是弹孔;吴姐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佣,让刘大撇子一枪打在了右脸上;周明远人家是多好的老师啊,就因为教过我们,便被虐杀在了监狱里。” “这个世道对谁公平了?”她一点都不激动,这番话若是转换成文字连个感叹号都不用加,但是每一句话都会在倾听者心里自动呈现出逻辑重音,振聋发聩。 绣娘没言语,很冷静的听着。 温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谢你,在这听我这些没用的牢骚,其实我也知道,如果这场仗我们打不赢,世界上绝不会有任何人来听失败者的废话。” “是啊,如果这次我们输了,就永远没有张嘴的机会了。这么多人不惜牺牲性命都要跟日本人干,不就是想在胜利那一天告诉所有人,我们这场仗打的多冤枉么?毕竟,我们除了弱小,什么错都没犯。” “弱小也是犯错?” “是原罪。” “好了,不说这些了。虽然倾听是我们的工作之一,但是气氛还是不要太低沉。”绣娘很认真的说道:“你们这些潜伏下来的人压力太大了,要是没有个宣泄的出口,会出大问题的。以后啊,心里有什么牢骚都可以找我发泄,这儿是你的第二个家。” 温婉,不,准确的说应该叫于秋兰,曾几何时她也是奉天外国语学院风华正茂的校花,出入的都是奉系高层军官组织的舞会,还有个名叫熊本三郎的日本军官追求者,这才会成为一名潜伏下来的特工。 不过,在日本人占据东北以后,连续的几次大清扫让整个组织浮出了水面,奉天的地下工作者连三分之一都没有逃出来,于秋兰只能化名温婉躲在了乡下。 只是好景不长,日本人对奉系残余的剿灭、对地下工作者的清扫愈演愈烈,加上对各种矿产资源的占据使得北满周边环境越来越恶劣,那亲戚也是害怕牵连到自己,于是,和温婉商量着是不是能去别处躲避时,许锐锋找的媒婆上门儿了。 她一个女孩子能去哪? 自己出事以后父亲当时就被小鬼子打断了腿,直到今天还每日都要去宪兵队报道,她还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么?就她这几乎和奉天地面上通缉令一模一样的长相,上了火车就得被抓起来…… 一咬牙,温婉嫁了。 这才有了今日。 “你们什么时候把发报机取走?” 绣娘考虑了一下说道:“暂时不用,目前鬼子查的很严,运输发报机很危险,你把它藏好就行。” “你丈夫……”绣娘沉吟了一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本事,收入来源全靠替商户跑马帮。每次回来都只惦记……”描述中,温婉想起了许锐锋每次回来以后火急火燎的样子,竟然闭上了嘴,露出一丝浅笑。 “惦记什么?” “没什么。” 正文 第五章 杀! 清晨,警察局特务科的刘大撇子上班时有些心神不宁,总觉着好像要出事,于是,临出门前,他在家里拜了神。 这年月当汉奸的都怕报应,自从日本人占据了东北,那些爱国人士都像是疯了一样,有在政府门口烧日本国旗的、有在深夜偷袭日本宪兵的、有杀汉奸的、还有的专门跟日本人干的,也不干什么大事,就玩了命的找日本商人、日本平民泄愤。 可刘大撇子也理解,日本占据了东北的确没干什么好事,前几天,在乡下发现了一个矿,因为开矿和整个村的村民起了冲突,人家说矿产所在地是祖坟,不让挖,结果呢?一村子人,全给销户了,连怀抱的孩子都没放过。 半个月前,更惨,一个日本宪兵巡逻时满村找洗澡的家伙事,相中人家酸菜缸了,村民不让,吵了起来。屋里的闺女出来看是怎么回事时入了日本人的眼,一枪结果了村民,在院里硬办了人家姑娘,那可是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啊。 谁敢动? 整村人让长枪短炮的顶着,有几个敢不要命的? 这不跟自己当汉奸一样么,都是为了活着。 他还挺会为自己找理由,反正平时都是这么劝自己的,更何况现在每天都锦衣玉食,除了家里的仨老婆之外,外边还养着个十四岁的外宅。 刘大撇子进了警察局正准备工作,推开办公室的门竟然看见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办公桌前翻看自己的文件,那一秒他愣了一下,可看见这个人身上的警服,不就是个普通警员么? 他问了一嘴:“你谁啊?” 那个男人一回头,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回来了?” “快坐。” 这态度,不太像是见了领导的样子,到有点去谁家窜门撞了锁状态。 刘大撇子绕到办公桌后边坐下,一脸疑惑:“你到底是谁啊?” “啊,这么回事,我呢,叫许锐锋,我女人叫温婉,怀孕了,昨儿逛街的时候发现有人跟着她,怕吓着孩子,没出声。安顿好了媳妇呢,我一路跟着那小子进了警察局,他就进了你这间办公室。我这不来问问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乍一听,这话问的在情在理,都是同事,过来问问有什么误会。可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一个普通的臭脚巡,敢进特务科科长办公室翻文件,还问问为什么有人跟踪你媳妇,这是你该问的么? 你还来个反跟踪! “你到底谁啊?” 刘大撇子一句话都没回答,特意留了个心眼反问。 “不说了么,我叫许锐锋。” 许锐锋? 刘大撇子一低头,怎么觉着这名字这么陌生呢? “江湖上的朋友也管我叫左手枪王。” 左手枪王? 北满第一杀手! 刘大撇子再一抬头,一把亮银色的勃朗宁1899正对着自己,许锐锋十分巧妙的通过身体站位挡住了那把枪,从外边看,就跟属下向刘大撇子汇报似得。 “别激动,枪刚到手里,没熟悉透呢,容易走火。” 许锐锋温柔的说出这句话时,刘大撇子心里直哆嗦,这可是孤身一人闯警察局,谁能这般淡定的在特务科科长办公室掏枪,还用聊天的态度说话? “出个声,问句话这么费劲呢。” “啊……啊。” 刘大撇子答应了一声。 “赶紧,到底为什么跟踪我媳妇?” 刘大撇子回答道:“皇军上了一台能够捕捉发报机电波的监控车,凡是没有登记过的发报机只要发报就可以锁定大致区域,我们在瓦房店区域锁定了几个重点观察对象,会派人定点跟踪。” 这也没多大事啊。 许锐锋忽然觉着自己来的似乎有点冒失了,可他一个江湖杀手又能有什么缜密思维? “要是查不出来呢?” “查不出来就不查了呗,那还能怎么样。” 许锐锋想起了中间人介绍过的那些生意,暗杀对象不是普通学生就是普通工人,可给的价位出奇的高,那笔钱,平日里可以暗杀富商了。由此可见,这个刘大撇子没说实话。 要是查不出来就不查了,日本人犯得上花大价钱买这些人的脑袋么?杀一些说出话来能上报纸的老学究时,更不惜花重金请自己这个北满第一杀手,这叫‘查不出来就不查了’?分明是‘查不出来就全部灭口,一个都不放过’。 “一共派出去几个人?” “七个。” 许锐锋点了点头:“你手里有几个案子在同时处理?” “三个,一个抓国民党特工,一个抓英伦对远东情报的贩卖掮客,另外一个就是这个,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刘大撇子这个纳闷,这位爷是来干嘛的,弄得自己跟在警察局会议上汇报工作差不多。 “那就行。” 许锐锋继续说道:“三个案子共有多少人参与?” “并没有多少,我们特务科只有七个人,现在日本人刚刚占领东北,用的还是奉军的班底,真正的大案要案全在日军特高课,我们这……”他不好意思的笑道:“小打小闹。日本人现在严重的人手不足,正满世界招人呢。” “那就先这么着。” “唉,唉。” 刘大撇子如逢大赦,赶紧点头,可转念一想,‘那就这么着’是什么意思?就为了问几句话您老人家拎着枪敢进警察局特务科,这也太不拿日本人当回事了吧。 刚一抬头,只听许锐锋说了一句:“下辈子见。” 他往前一探身,手里多了一把匕首,直接插入了刘大撇子的心脏。另一只手则捂住了他的嘴,而脑袋,一直扭向办公室的窗外。见没人经过,这才于刘大撇子不挣扎以后,慢慢转动椅子,让这个死人的后背冲向了门口。 这一切做完,许锐锋表现的就跟冬天往酸菜缸里腌酸菜似得,掏出手绢开始擦手,一边擦着还一边嘀咕:“可不能带着血腥味儿回家,都说孕妇怀孕的时候鼻子灵,再给温婉冲着。” 擦完了手,许锐锋从刘大撇子兜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一张纸扔在窗帘下面以后,扭头就往警察局外走。 呼。 那一刻,熊熊烈火燃烧而起,滚滚黑烟顺着窗口冒出,整间装满文件的办公室沾火就着,眨眼间,窗口已经烈火冲天。 正文 第六章 死沉死沉的老许 温婉很好看,鹅蛋脸显得圆润,丰腴又不显胖的身子凹凸有致,尤其是身上那件刚做回来的旗袍,深蓝色的底上绣着粉花,穿上了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秘的艳丽。 许锐锋很喜欢看她,特别是她在阳光下的时候,他喜欢观察她安静的沉思、喜欢看她在厨房里忙碌、也喜欢盯着她在不经意间端着书本露出的浅笑,尤其是今天,当外面到处都是巡警的哨音和脚步,她就跟让谁吓着了差不多,有点动静便抬头向窗外望去,活脱一只正熟睡着却被惊醒的猫。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很享受这种眼看着媳妇蒙在鼓里的表情,故意逗了一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点动静就盯着门外,搞得像是有人要破门而入。” “你知道个屁!” 温婉如同被踩到了尾巴,冲着许锐锋没好气儿说道:“这年头活的不精心点行么,街面上遍地小偷、胡同里都是敲闷棍的、城外净是绺子,满东北的奉系残余,还有不停祸害人的小日本,咱们惹得起谁,躲都快没地方躲了。” “就说这瓦房店吧,巡警平时都不来吧?你看看今天,没完没了的吹哨,刚才我去门口倒洗菜水,还看见过去了两辆日本军车,车上全是背着枪的鬼子兵,多吓人!” 演的真好。 许锐锋都想给她竖一根大拇指了,能如此迅速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还回应的有理有据符合当下环境,这不可能是没训练过的。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什么人到警察局里把一个特什么科的科长给杀了。” 温婉一愣,冰雕似得突然一动不动,紧接着,机械般慢慢转头看向许锐锋:“你说谁死了?” “谁死了不知道,听说是警察局死了个官,死在了办公室里。” 温婉还是动容了,没克制住情绪的追问:“特务科科长,刘满贵?” 许锐锋一摆手:“刘满贵八满贵的咱不认识,我一个老百姓知道谁是科长,反正当巡警的老贾是这么说的,就住街角那个。” “该!” 这个字是从温婉牙缝里挤出来的,她脸上那种大仇得报的感觉都不用言语表述。 “你认得?” 温婉转身从家里找出一张报纸递给了许锐锋,许锐锋看都不看回了一句:“不认字儿不认字儿的呢!” “照片总认识吧?” 她拿起报纸点指着上面的照片:“看见了么?这就是刘满贵,外号刘大撇子。知道这新闻写的什么么?日军派入奉天反大东亚共荣组织卧底,抓获破坏东亚共荣圈共产党二十一人,击毙十七人……” 啪。 温婉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摔:“他,身上背着近百条人命,你说该不该死?” 还说什么呀? 老许都看见温婉在愤怒之下涨红的双鬓了。 “老许,去,买酒,今天炖肉。” “啊?”他太纳闷了,咱可是你亲老爷们,想吃个肉你又害喜、又不舒服的,怎么死了个汉奸倒庆祝上了? “啊什么,我一个女人不能上阵杀敌打鬼子,还不许死了汉奸以后在家里喝两盅?” 许锐锋苦笑着:“谁喝啊,你怀着孕,我也不会喝酒啊。” “那也喝。” 许锐锋没琢磨明白,冲着温婉再次询问:“那你说杀了这个刘满贵的人,算不算做了件好事?” “好事?这叫功德!” “这是为国家、为民族除了个祸害!我跟你说许锐锋,也就是你没这个本事,这人但凡事你杀的,都算你是为咱没出生的孩子积德了。” “你怎么这么多话呢,让你买点肉……算了,你不去我去。” 温婉拎起包就走,没大多会儿工夫,拎着一条子五花肉和一瓶白酒回来了。 “我跟你说老许,这两天没事尽量少出门,不行就去回春堂多拿两副治睡不着的药,最近日本人肯定严查,刮上谁谁倒霉。” 许锐锋满不在乎的回应道:“嗨,咱们就是小老百姓,谁刮我啊。” “别不当回事,刚才我可碰见贾巡警了,他跟我说这回的事情不一般,真抓起来没人管你是不是误会,进了宪兵队肯定出不来。” 许锐锋回头盯着温婉看的工夫……厨房已经改了战场,煎炒烹炸、闷溜熬炖,她几乎把能想起来的菜都做了出来,弄了满满一桌子。 许锐锋心疼啊:“中了,差不多了,今儿要是吃不了,这大夏天的,明儿都得臭了。” “你还怀着孕呢,快别忙活了,死个汉奸弄得跟过年似得,干嘛呀这是。”死亡对于许锐锋来说不过是生活中普通事,他怎么知道这个女人会如此重视。 温婉就跟没听见差不多,等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来,彻底填满了桌面,这才喘着粗气坐在了席面上。 “喝。” 她给许锐锋倒了酒以后,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老许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温婉面前的酒杯:“你要对我儿子干嘛?” 温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孩子了,连忙将酒杯推回到他面前:“那你喝。” “我不喝,喝完了难受。” “这么怂呢,喝!” 温婉端起酒杯给许锐锋灌了下去,紧接着,又给他满上。 片刻,许锐锋喝多了,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温婉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咳嗽着点燃了三根,插进了饭里。 那一刻,眼泪顺着眼眶开始往外流,而温婉在这个可喜可贺的日子里,连香都不敢买。 她将许锐锋面前的酒杯挪到自己这儿,倒满了三次后洒在了地上,嘴里念念有词道:“同志们,终于有人给咱们报仇了!” 一句话,泣不成声。 “刘大撇子死了,让人整死在了办公室里。”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是怎么祸害我们同志的,可惜的是,没能亲手宰了他!” 饭桌上,本该醉酒的许锐锋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心里想的却是:“老贾实际上是外号,因为人不行,所以大家伙都叫他老假,人家不姓贾,还贾巡警,你要真这么上去打招呼,容易被大嘴巴抽回来。” 面对自己媳妇的表述漏洞,许锐锋也懒得纠正,因为他困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许久没有体验过困是什么感觉的他,竟然眼皮直打架,当老许慢慢闭上了双眼,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流失,整个人处于无意识的空间里逐渐丧失了自我。 在那儿,没有冤魂索命,也没有恩怨情仇,他看见了死在自己面前的共产党,那个男人满脸笑容的冲自己说:“老许啊,看见了么,我曾经向你许诺过的世界就在眼前,只要我们肯努力,就一定可以亲手建造起这样一个世界。” “在这儿,我们不在怕任何外国人。” “在这儿,我们可以明目张胆的保护自己。” “在这儿,任何人来到咱们的国家都必须遵守我们亲手制定的规矩……” “在这儿,老许,迈下腿,你死沉死沉的我也搬不动你啊!” 是温婉的声音。 老许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已经困的懒得回应了。 入梦。 正文 第七章 我劝你别试 细雨,街头人稀。 许锐锋踏着泥泞的街道步入回春堂,头一句就充满了兴奋。 “我睡着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老中医奇怪的看向他:“睡着了就值得这么兴奋?” “你肯定没失眠过吧?” 老中医寻思了一阵:“偶尔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那也不是长期失眠。” 许锐锋解释道:“长期失眠的人,最开始是心烦意乱、记忆力下降,随后会出现头疼、半梦半醒的状态,到了最后,你躺在床上会浑身颤抖、心跳加速,最恐怖的就是感知能力减弱和麻木。” 他是个杀手,是江湖中人,不讲什么善恶,感知能力和灵敏的视觉、嗅觉、听觉才是保命至宝,这些东西一旦出了问题,那就代表着职业生涯乃至生命的结束。 “所以你已经不是北满第一杀手了?”老中医紧张的问。 许锐锋自信的昂起头:“我还是。” “包括东北。” “那还接生意?” “不是人的生意不接了,温婉有了以后,我想为孩子积点德。” 中间人一耸肩:“那就没生意了,北满绿林道基本上都夹着尾巴做人,我又联系不上国民党和共产党,这年月,谁没事闲的和日本子作对?现在所有生意都是日本人花钱要那些积极分子的命,再不就是买奉系残余的脑袋,你让我上哪给你淘换别的生意?” “没事,过日子的钱我还有。” “那是,这些年,光你从给我这儿拿走的金条就将近十根,你能缺钱?” “小点声行不行?” 许锐锋抱怨道:“我现在住瓦房店,邻居不是臭脚巡就是工厂工人,这要是让温婉知道了我有金条,日子还过不过了?” 老中医嘲讽的笑道:“人家都怀了你的种,还没说实话呢?” “说什么?能说得通么,我是靠枪子吃饭的,人家玩的是理想,理想,懂么?” 老中医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理想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百乐门的丽莎,唉,我跟你说,正经的毛子妞,白,我奶奶死七天出殡都没人家白,胸脯子比你脑瓜子都大。” “去去去,别跟我说这个,我都结婚了。” “什么意思?跟我装圣贤?以前是谁追着我屁股后边说‘没开过洋荤’,让我领着乐呵乐呵,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面对损友的挖苦,许锐锋只能回以苦笑,他们俩的关系早就不是几句玩笑可以冲淡的了,如今这些话语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剂。 那一刻,老许伸手到自己怀中摸去,老中医一点防备都没有,直到他掏出了那把勃朗宁1899:“收起来吧,一枪没开。” 老中医看着门外将枪收在了桌下抽屉里,说了一句:“是啊,枪是没开,可警察局死了个科长。” “唉,你知不知道一个警察局的科长值多少钱?” 许锐锋立马张嘴:“不想知道。” “行,这回你算是要出淤泥而不染了。” 老中医继续道:“不过你这招可以啊,盯着你们家温婉的人不动,调回头把下命令的给干了,这要是他手里案件多,会让日本人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哪怕只有这一件案子,也琢磨不明白是那些激进分子诛杀汉奸还是他刘大撇子得罪人了。” “这事最绝的就是在警察局里做,如此嚣张摆明了是要把事情闹大,一看就是博取舆论的手段,完全符合抗日精英们的作风。” “你算是把一切都摸透了。” 许锐锋摆了摆手,有些暗自得意道:“动手前问过了,刘大撇子手里有三四个案子,联系不到我身上。” 的确,江湖人物没这么杀人的,他们要的是结果,无声无息才好。 哐。 凳子落地的声音传来时,老中医受了惊吓般抬头看去,他不觉得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接近,毕竟门口有小伙计站岗放哨,身边还坐着许锐锋……除非…… 许锐锋一伸手,示意他不要惊慌。 待老中医抬头去看,只见门口的小伙计冲屋内才伸出手,连呼喊的声音都没发出来,由此可见,此人动作之快已经超乎了寻常人的意料。 “老鹞鹰,你怎么还这德性,有点什么事就沉不住气,看看咱老许,由始至终都没动过一下。” 来的是位壮汉,壮到身上的短衣襟小打扮都限制不住身材,那硕大的胸肌鼓着,粗壮的胳膊努着,令人怀疑这要是一拳下去,能打出千斤的力量。 “张红岩。” 许锐锋偏过头,微笑着问道:“你来北满做什么?” 张红岩,匪号‘驼龙’,整个人壮的后背上如同长了个罗锅,因此得名。 “江湖人,命苦。现在谁不知道你们北满的买卖好啊,那日本人把花红贴满了江湖,几乎所有江湖上的人物都在往北满来,我这不也来挣俩糟钱儿么。” 说着话,他露出了凶狠的笑,用眼角斜了一眼许锐锋说道:“另外,人家都说你的左手是北满第一,我想找个机会试试。” 啧。 许锐锋咂吧了一下嘴唇:“我劝你别试。” “我知道,试过的都死了,当年江湖上二十四名成名已久的坐地炮为了堵你们俩人儿,扔下十八具尸体,你也命悬一线,要不是老鹞鹰把你拽进了深山老林,也没有现在的北满第一。可这些挡不住我的好奇,都已经来了北满,老许,你不让我见识见识左手,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了?” 许锐锋侧过身,询问道:“买卖不做了?” 张红岩撇了撇嘴:“这磕让你唠的,怎么跟我必死似得?” 老中医插话道:“必死。” 那一秒,张红岩呆滞当场。 他能看得出来,这老鹞鹰和许锐锋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人家也不是吝啬,而是怕你接了买卖不做,坏了用大半辈子积攒的江湖名声。可,是什么给了这俩人如此自信? “那,等我做完买卖的。” 许锐锋笑了。 因为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张红岩已经输了。 正文 第八章 这事儿谁家好老爷们能让! “我不行。” “为什么!” 阳光下,绣娘坐在裁缝铺的后院紧盯着温婉,她并不觉着自己的要求有多么难以办到。 “汉奸商人曲光设宴宴请日本关东军运输署三木求车皮,这是多好的机会,我们通过两人的交流没准就能推测出日军军事运输的情报,再让北满地区抗日武装配合,便可以有效的重创日军运输线,所获物资可以增强抗日武装实力,你为什么不愿意?” “温婉,你知不知道为了拿到这次的翻译名额,我们动用了多少资源?可现在整个北满只有你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还专修日语,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不行?” “这又不是搞刺杀那种危险的任务!” 绣娘很不理解。 温婉转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回答:“我结婚了。” 绣娘立即回应道:“我知道啊。” “我男人是个传统的东北汉子。” “我也知道啊。” “还怀了孕。” “你到底要说什么!” 温婉气的啊! “哪个好老爷们会让自己的女人晚上出去参加酒宴,更何况我眼下的身份是个居家妇女,还怀着孕?” 一句话,绣娘哑口无言。 她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以为这是戏台上的二人转呢?张生和莺莺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让丫鬟打个马虎眼他们俩就能暗通款曲。我和老许天天睡一被窝,什么样的老爷们才会让自己媳妇天黑以后还出门?” 绣娘稳了稳神,问道:“能不能想想办法?” “曲光设宴,是不可控因素,我们没能力将晚宴改成午餐。” 温婉马上回怼:“那我也不能为了出任务给老许下蒙汗药吧?” “蒙汗药我们可以找到……” 突然间,温婉傻了。 绣娘赶紧解释:“当然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伤害老许……” “晚宴什么时候?” 绣娘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询问,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哦,晚上七点。” 温婉勉为其难的说道:“我自己想办法吧,六点去胡同口接我。” 她走了。 拎着包,迈着平稳的脚步,可眉头却紧锁着。 真要给老许下药么? 那自己成什么了?潘金莲啊。 但不下药怎么才能去执行任务呢? 她想不通。 说回娘家? 不可能。回娘家的确可以创造出充裕的时间,但自从刘满贵死了以后,鬼子的巡逻越来越频繁,这种情况下老许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回乡下。 说出差? 一个家庭妇女连工作都没有,出哪门子差! 带着一脑门子官司,温婉回到了家,她推开房门时,脑子里所想的一切都被抛诸了脑后。 因为许锐锋正在收拾行装。 “回来啦。”他很正常的打着招呼:“要我说啊,你没事别总往裁缝店跑了,衣服上的花样错了就错了,有了身子就应该安心在家养胎,出点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温婉看着有点不对,老许身上的长衫不见了,换上了一套短衣襟小打扮,这会儿正蹲地上绑裤腿呢,腰间还别着走垛时需要的火铳…… “你要干嘛去?” 她随手把包放在桌子上问道。 许锐锋蹲在门口,将一把匕首塞进了裤腿子里,绑紧后回应:“这么回事,北满铁路不是让鬼子给占了么,城里的卡车什么的也都被征用了,说是运送什么军用物资。这商户们就急了啊,没了车皮怎么进货?这不,有人找到了我们东家,让我们走一趟垛。” “往哪走?” “还能走哪,我们东家只走滨绥图佳这条线,别的地方不熟,一迈步就得让绺子给吃了。” 听见这话,温婉立时掐起了腰:“我跟你说的话都当放屁了吧?姓许的,我告诉你啊,不许去!” 滨绥图佳是指哈尔滨、绥芬河、图门、佳木斯铁路交会处,属于东北交通命脉,所以常闹匪患。 “姑奶奶!” 许锐锋惋惜的喊着:“一趟十块现大洋,早回来一天就多给一块,那可是银元,甭管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啊!” 哗啦。 他随手从兜里掏出整整十块现大洋扔在了桌面上:“你听听这声多脆。” 温婉看都不看,抬手就把钱推到了地上:“别跟我说没有用的!” “滨绥图佳那是什么地方?许大马棒、座山雕、谢文东,光有名的绺子十好几处,各路镇山好不计其数,奉系的散兵游勇随处可见,许锐锋,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我们娘俩怎么活。” 许锐锋弯着腰、撅着腚,在地上一个个把银元捡起来,重新摆放在桌面上,贱次次的一搂温婉…… 温婉顶着小脾气晃动肩膀说道:“别他妈碰我。”没晃开,也就让他抱住了。 “前两天你都舍不得往菜里放肉了,还忧国忧民的在死了一个汉奸以后做了一大桌子菜,咱们家那钱袋子里剩几张法币我心里没数么?” 许锐锋继续道:“加上这几天你做的衣裳,我要是再不出去挣点,孩子生下来你连养奶的钱都没有。” 温婉明明很感动,明明在为自己找了一个心里有家的男人而骄傲,却依然犟眼子似得说道:“什么意思,我花你钱心疼了呗?” “说什么呢?”许锐锋还得安慰她:“老爷们挣钱老娘们花,天经地义,我是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是,不能光老娘们花钱啊,老爷们也得挣,是不?” 不知道是孕期反应还是怎么了,温婉这眼泪顺着眼眶开始往外淌,一把搂住了许锐锋的腰:“我不让你去。”她把脑袋贴在了许锐锋的胸脯上。 许锐锋笑着拍打她的后背:“这是怎么了,就是走垛,也不是生离死别。” “什么时候走。” “天一黑就走。” “怎么还天黑走?” “不懂了吧?现在这局势,天黑走能绕过狗子的关税,要不这一路上得多花多少钱啊,那真是层层设卡、处处拦截,哪处小鬼儿你不给伺候明白了都不行。” 在许锐锋怀里的温婉抬起头,用下巴搭在他胸肌上看着说道:“你信不信,早晚这个国家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让你们这些走垛的人无论走到哪都安安心心的,不用担心鬼子、更不用担心狗子,也没有土匪……” 许锐锋突然想起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怀里的女人和他竟然如此之像。 但,他们说的那个世界……真的有么? “好了好了,别抹眼泪蒿子了。”他松开了温婉,生怕自己情绪上暴露什么的转过了身。 安慰完,许锐锋又开始收拾,被褥卷、水壶全都准备妥当之后,又开始检查身上的装束。 “你……”温婉想了很久,她本该把人留下的,可这一刻说的却是:“早点回来。” “放心吧,早回来一天能多拿一块现大洋呢!”许锐锋回头说着,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正文 第九章 掐大户的驼龙 许锐锋会走个屁的垛,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张红岩。 这小子在外报号驼龙,可实际上名声特别差,之所以被称呼为龙,是因为龙性最淫,另外,他还有点变态。 谁听过有不让进窑子的江湖人? 驼龙张红岩办到了,从哈尔滨到新京再到奉天,东北有牌匾字号的窑子都不让他进,不为别的,单因为他祸害人。这小子不怀好意到了北满,许锐锋能让他知道自己有了家么? 白天的一番说辞已经乱了他的心性,万一这个货为了赢,用温婉来乱自己的心性呢? …… 夜,回春堂的后门被敲响了,小伙计才打开个门缝,许锐锋直接钻了进去,随后,院门被瞬间关上,仿佛未曾打开过。 地窨子里,许锐锋迈步而入,烛火照耀处满墙的武器像是等待着主人一般安静摆放。 从斯普林菲尔德M1892滑膛枪到斯宾塞杠杆连珠步枪、再到埃文斯步枪,温彻斯特1897、柯尔特1878、勃朗宁AUTO-5,再到最早的狙、击枪雷明顿滚动式闭锁步枪,整个地窖中一水儿的美国货! “家伙都没受潮吧?” 许锐锋钻进地窨子里张嘴便问了一句。 老鹞鹰满脸重视的举着油灯回应:“好么,我整个回春堂都没这地窨子隔潮效果好,为了你这些宝贝,光是水泥我就找人抹了两层,这是咱们挣钱的家伙,我伺候的可精心了。” 许锐锋伸手抚摸着这些老枪:“老爷子当年在绺子里的家当如今就剩下这些了,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知道。”老中医回首当初说道:“当年大当家的抢了那个美国商人的时候还说就抢了点破枪,没想到啊,这些家伙事儿成咱们的饭碗了。后来我找人问了才知道,人家拿这些东西当古董收藏……” “唉,对了,如今市面上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家伙买不到啊,要不咱们也换一茬新的吧,这都是八国联军时候的老物件了。” 许锐锋随手拿起一把雷明顿滚动式闭锁步枪,检查道:“杀人不是打仗,不看家伙,看用他的人,用这些东西,我心里踏实。” 经过仔细检查,又上好了枪油,许锐锋拎着枪从地窨子里走了出来,当他和老中医进了后屋,这六十多岁的干瘪老头才开始说正题。 “你说这张红岩怎么来北满了?” 老鹞鹰有所感慨道:“这江湖人啊,都是吸血蚂蟥,哪有血往哪走。” “你不是不接买卖了么?小鬼子肯定会找别人,花红玩往江湖上一撒,是人不是人的玩意儿自然而然的都冒出来了。” 说话间,他还看了许锐锋一言:“再说你还顶着北满第一杀手的帽子,以后啊,凡是踏足北满的江湖人都得来你这儿拜拜山门,没准还和这驼龙一样,打算尝尝左手枪是个什么味儿呢。” 许锐锋沉思良久道:“那我是不是得干点什么,让这帮玩意儿老实点?” “然后呢?”老鹞鹰询问着:“这次你出手了,把这些人打出了北满,以后还接不接买卖了?你不接,就有别人接,到时候又上来一批,那时候你还动手不?” “要不,我退出江湖?” 他笑了,老鹞鹰自嘲的笑容挂在脸上道:“能退哪去?山里,是土匪的地界,新京、奉天、哈尔滨都有坐地炮,咱俩只要踏入人家的地盘,当天敢不打招呼,天一黑都得有人摸上门来。” “到时候,你只能把坐地炮弄死,那不是又等于多弄了个北满么?” 许锐锋摸着怀里的枪:“这么说,还没头儿了?” “有啊。”老鹞鹰一字一句说道:“死。” 他在许锐锋充满疑问的目光下说出了这个字,那一刻,房间内的氛围忽然紧张了起来。 突然…… “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多少年了。 自从绺子被剿灭以后,许锐锋和老鹞鹰相依为命多少年了,他们俩坎坎坷坷走过这么多路,一路上洒满鲜血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活着! 为了活着,他们昧了良心;为了活着,他们杀人! 可事到如今,结束这一切的方法竟然是死…… 还有天理么? “张红岩住哪了?”许锐锋在笑声后,打破了这孤寂的沉默。 老鹞鹰十分肯定的回答:“六国。” “江湖中人,拿命换钱,有了钱就糟践,吃最好的,住最好的,耍最好的娘们,除了六国饭店还能住哪?” 许锐锋点了点头:“他来接什么买卖?” “我还真扫听了。”老鹞鹰很认真的说道:“有人花了大钱要绑一姑娘掐大户。” “这是土匪干的事啊?” “驼龙还管那个?只要给钱,你让他要饭都去。” …… 次日,夜。 当黄包车拉着一位知性女子赶到曲公馆再调头从胡同中穿梭而过时,肥胖的绣娘叫住了黄包车,俩人在黄包车旁嘀咕了起来。 “怎么样?” “非常得体,我从门口眼看着温婉同志进入了曲公馆,无论是和门口的下人还是和前来迎接的管家交谈,每一句话都对答如流。” “不愧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 绣娘笑了,如果光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温婉绝对没有资格执行这次任务,她在外国语学院的时候可是有着日本军官的追求者,还不停出入各种高级场合。 “回裁缝铺。” 这儿已经不用惦记了,普通的翻译工作本来也没有危险,参与的人太多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好的。” 黄包车夫抬起头时,裁缝店小裁缝那张脸在路灯下清晰无比,绣娘上车后他费力的拉着对方在胡同里的小路上走过。 那时,天阴着,街面上都是被这闷热天气逼出家门的老百姓,这群人在知了不知亡国恨的叫声中摇晃着蒲扇坐在阴凉处三五成群。 好像日本人从未来过…… 好像那些抗日志士从未牺牲过…… 好像每天晚上的窝头和咸菜只要能果腹,城头王旗随便变换,与他们无关。 这就是当时老百姓的状态,属于那种你捅他一手指头他会转过头笑笑,你给他一脚他以为你在闹着玩,即便是挨了一个嘴巴,也不过是把愤怒藏在心里,冷着一张脸默默走开。 因为他们被封建迷信毒害了几百年,认为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自己只不过是蝼蚁,当家做主更是想都未曾想过的滋味! 正文 第十章 作死 “曲先生,您好。” 美妙的乐曲在缓缓播放,宽敞的别墅里只摆放着一桌酒席,日本人三木和曲光面对面站着,而温婉就站在曲光身后翻译这每一句日语。 她原本还带着纸笔,准备把每一句话都在翻译时抄录一遍加深印象,可与曲光刚一见面,这东西就被拿走了,曲光满脸笑意的说道:“今天的宴会内容不需要速记。” …… 酒席宴间。 曲光都没回头看温婉一眼,点着头回应道:“三木君光临寒舍,是鄙人的荣光啊,快,请入席。” 温婉将对话翻译成日语后,跟随着二人走向了餐厅。 席面是按照中餐准备的,却加入了日料中的生鱼片和寿司,这一看就是下过不少心思。 “感谢曲先生的盛情款待。” 三木解下了武、士刀交与下人,只穿军装,以此表示对曲光的信任,紧接着入了席。 “不知道曲先生今日设宴,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么?” 听到温婉的话,曲光哈哈一笑,挥手间,下人端着托盘走出,托盘上摆放着一枚锦盒,锦盒打开后,里边是闪闪发光的金条。 “三木君,曲某所求,都是小事,主要是交朋友。” 三木目光皎洁,看都没看盒子里的金条一眼,用日语说道:“曲先生有话请直说。” 曲光略微有些尴尬,只能询问道:“曲某有批货堆在仓库已经很久了,可是铁路方面迟迟寻找不到可以运输的车皮,不知道三木君能不能帮个小忙,替曲某把这批东西运出去。” “是什么货?” 曲光沉吟了一声:“木材。” “木材当中有没有藏着烟土?或者枪支?” 三木直言不讳道:“你也知道,烟土和枪支是我军方的管辖物资,未经许可是不允许运输的。” 曲光摇头道:“绝对没有,您大可以放心……”在三木的紧盯之下,曲光不好意思的改口道:“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烟土……” “可我一直都是替皇军办事的,更何况,我能为皇军解决一桩大麻烦,不知道三木君能不能高抬贵手。”烟土,对于日本人来说无关紧要,可那些木材早就被挖空,中间还藏着枪支的事,他可没说。 “哦,什么麻烦?”三木看着曲光,眼中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值得玩味。 “你也知道,自从皇军掌握东北以后,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这是你们不想听到的,你们更希望听到支持和拥护。” 曲光满脸谄媚:“我肯定愿意在媒体面前发声,支持日本在东北地区的权益。” “可我的身份还不够。” 三木冷笑着肯定了曲光的自知之明:“我们需要更有威望的声音,比如,李邵阳老先生。” 李邵阳,清末时留学英国的老学究,回国以后立志建设祖国,可惜生不逢时,归来那一刻已经硝烟四起。无奈,他只能暂居东北,后来东北创建了当时堪称全国第一的学府,连梁思成都来任教,这位老先生才再次出山。 东北沦陷后,老先生在媒体采访中痛骂日本政府、痛骂张氏父子的通稿被篡改成了只痛骂少帅的言论,日本人一直想让他老人家在媒体上美言几句,甚至许诺只要肯开口,愿意赠与斯蒂庞克牌美国汽车一辆,给予老人家在东北地界上无与伦比的特权时,只得到了冷眼相对的一句——呸! 国人不是没有血性,李邵阳先生在明知道惹怒日本人是什么结果的情况下依然怒骂,怒骂之后在门口挂了一根上吊用的绳子,将过年的对联都改成了‘吾以杖乡之年,不惧生死’、‘为国开口直断,绝不容情’,横批更是写明‘要命来取’。 弄得小鬼子进退两难。 你杀他? 人家没犯法。 你不杀他? 这位老先生一天往邮局写十一封信给海内外各大媒体,把日本在东北期间罄竹难书的罪行都记录了下来,为了他,鬼子专门在邮局设了点,就是检查其来往信件,决不允许有只字片语流出。 “可据我们所知,你和李老先生并没有交情。” “三木君说的没错,不过,三木君又是否知道李老先生有个孙女备受宠溺,只要捏住了她,就能令这位国学大师改口呢?” 曲光解释道:“有些事,日本军方是不方便的。” “关东军当然可以控制一个在明面上的李邵阳,但控制不了千千万万个潜伏在东北的各国间谍,李邵阳及亲人一旦出现在军方,国际舆论方面会有很大问题。”他伸手一指自己:“我们做,是社会治安问题。” 曲光说着话看向了温婉:“女士,接下来的话是冲你说的,今天的内容,我希望你一个字都不要泄露,即便泄露出去,也不会有人配合你,我和三木君会对一切矢口否认,而你和你的家人……” 三木见温婉并没有翻译,主动询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温婉迟疑了一下,翻译道:“我离开的时候,让手下的人对我进行搜身,以免携带录音装置。” 对于曲光的谨慎,三木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你能做成?我的意思是,能确保李邵阳会召开记者会,当着全世界的记者说出支持日本发展亚洲经济,并愿为先驱在东北做出表率的话?” “愿意一试。” 曲光紧接着说道:“即便做不成,军方也没有损失,李邵阳老先生的孙女被绑一事,将由关东军进行解救,如此一来既打消了外界怀疑日本军方为此次事件主使的疑虑,又能从绑架李邵阳孙女的绿林悍匪身上判断出,这不过是江湖恩怨,你们并没损失。” “如果做成了……” 三木一字一句许诺道:“只要李邵阳召开记者发布会,军方会颁发给曲先生‘特别运输许可证’,并每个月给曲先生留一节车皮作为专用。” 曲光多加了一条:“免检。” “那不可能!” 三木立即否决道:“当年奉军使用我们的铁路都没有免检资格……”与此同时,他看见曲光在笑,想起李邵阳那块难啃的骨头:“但我们可以保证,类似烟土这类东西,可以安全通过。” 此刻,曲光起身冲三木抱拳道:“多谢。” 正文 第十一章 永不退缩! 嗡…… 令人羡慕的洋汽车缓缓开走了,温婉在此之前刚从汽车上走下来,汽车所停的位置是于家村,而温婉此刻正装成自己在这儿有个家的样子,在掏钥匙开门。 直到那台黑色的洋汽车缓缓离去,她从别人家门口迅速转身,一路小跑的隐没在了胡同里。 她是被车送回来的,还带回了整整二十块银元,所付出的代价也只有一个,那便是曲光在完事以后叮嘱:“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那台车,是来确定温婉的居住方位,这一切,都被温婉看在了眼里。 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温婉在回家的路上非常完美的营造出了就住在于家村的假象,她和司机聊村里的红肠、豆腐,还劝司机家里杀猪千万别找于家村的屠户,那不是人的玩意儿总偷下水。 她相信这番话会一句不落的传入曲光或者日本人耳朵里,那时,对方一定会相信自己就住在于家村。 转出街角,温婉没叫黄包车,整个北满搞地下情报的都知道这帮玩意儿是最容易撬开嘴的,为了两个钱儿,他们能想起出生前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事,要是问到实在不知道的,编也给你编套磕出来。 温婉拦下了一辆毛驴车,就坐在车上和车老板子一起奔瓦房店走去,起码这样看起来她不像是单身。 当、当当。 当、当当。 到了瓦房店,温婉直接跳下毛驴车,七拐八拐转了起码四五个弯儿才出现在裁缝铺门口,直到确定了身后没人,这才很有节奏的敲响了房门。 “谁啊!”一声询问,裁缝铺的门板卸了下来,绣娘的身影在灯光下出现了。 “听着,时间有限。”温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曲光为了自身的利益要对李邵阳老先生下手,他们会动用江湖手段绑架先生孙女,威逼李老召开记者会,承认日本在东北的权益,并以发展亚洲经济的名义长期占据东北。” 绣娘拧着眉毛骂道:“臭不要脸,派兵到别人的国家发展经济?也只有他们能将侵略说的如此好听!” “听我说完。” 温婉继续道:“我们必须保证李邵阳老先生的安全及其女儿不遭受到任何侵害,否则全国抗日的声音将遭到史无前例的打击,刚刚在国内掀起的全国抗日热潮就会消退,所有心怀大义的人都会因为自身安危、亲人安危而闭嘴。” “李老一家不能出事。” 绣娘仔细询问道:“知道具体的动手时间么?” 温婉摇了摇头。 “知道是哪方面的人动手么?” “江湖。” 绣娘立即许诺:“我会尽快调集人手保证李老的安全……” 温婉打断道:“不是尽快,是马上!” 她稍微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通过曲光的状态能够看得出,他为了这次的事情准备的很充分,我们只要晚一步,很可能就会错失良机。” “最好马上把李老送出东北,只有这样,才能告诉天下士子,他们的背后还有人在保护。” 绣娘想起什么似得看向了温婉:“那你呢?” 她越说越急切道:“整个晚宴上只有你一个翻译,这件事要是被追究起来,你是唯一会被怀疑的对象。” “没有时间管我了。” 说完,温婉转身便走。 谁都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也是情报人员的宿命。 若有一天,两军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在明知道会暴露的情况下有机会拿到敌人的部署,可代价是自己的生命,换不换? 若有一天,曝光日本的恶行可以让其他国家断绝与其交往,以最大幅度缩减其在国际市场上的物资交换,曝光这一切后,结局是必死,换不换? 若有一天,护住了李邵阳能够让全国士子心为之一振,抗日热潮再掀巅峰,可随之而来的落入危机之中,换不换? 这还用考虑么? 任何一个情报人员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都会选择义无反顾,因为与他们交换的是国家,他们牺牲的是个人。 即便死了,也会有人亲手为他们盖上一面旗帜,在墓志铭上,刻下四个字——永不屈服! “老许,对不住了。” 回到家,关上院门时,温婉摸着肚子说了这么一句。 可能自己一旦出了事,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老许,还有腹中的孩子…… …… 裁缝店,小伙计趁深夜无人狂奔而出,没用半个小时,倒夜香的、打更的、夹包袱的,好几个人有意无意间拐入了小胡同里,或翻墙、或跃窗的进入后院。 秀娘更没有废话,打裁缝铺里挑出几匹陈布,一尺一尺的打开后,拿出了早就藏好的驳壳枪分发下去。 “从明早出门开始,你们就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保证李邵阳先生一家的安危。” “小五子。” 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答应道:“唉。” “你马上出城,联系好撤出东北的路线,记住,不能出现任何状况。” “得嘞。” 绣娘再转头:“吕翔。” “在呢。” “你现在就住到李邵阳老先生家里,把我们的身份直接告诉他,让他耐心等待撤离,并在此期间,阻止任何想要和李老先生非正常接触的人。” “知道了。” “周长明。” “行了,街边小贩布控,清理所有可疑人物归我。” “张自强。” “我派人盯着警察局,亲自盯宪兵队,一旦发生交火引发日军增援进行第一轮阻击。”说着话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驳壳枪,那一秒,脸上几乎露出了螳臂当车的自嘲表情。 绣娘再次重申道:“李老,是国学大师,是东北士子之心,他出现任何意外都是对国力的打击,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管付出什么,都必须完成任务。” 绣娘率先举起了手,压低声音的说道:“我宣誓!” 其余四人同样如此:“我宣誓。” “身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我愿用生命与鲜血救国于危难。” “身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我愿用生命与鲜血救国于危难。” “愿粉身碎骨,搀扶屈膝同胞奋力前行。” “愿粉身碎骨,搀扶屈膝同胞奋力前行。” “永不退缩!” 正文 第十二章 拿命换的本事 噗。 一根牙签被张红岩吐出后,落入了土中。 他很不高兴,不高兴的点在于,明明绑李邵阳孙女这件事自己已经在江湖上放出了消息,竟然还有人敢参与进来。 莫非,驼龙的名号已经虎不住人了么? 还是你许锐锋开始暗中操盘了? 他笑了,还笑的很凶残。 北满的江湖是这样的,在当地有坐地炮的情况下,你要去人家地头做买卖得拜山,得到许可后,才能动手。所以张红岩去见了许锐锋,除了他这个北满第一杀手,其他人在驼龙眼里都没资格成为北满的坐地炮。 此时,若是许锐锋不希望有人踏足自己的地盘,在有交情的情况下,替人家把买卖做了,算对方欠你一个人情;要么,用一个‘滚’字把人骂走,或等着非做这笔买卖不可的人与你开战。 可当时的许锐锋是怎么表现的? 是上杆子劝张红岩先做买卖,结果驼龙扭回头发现李邵阳家门口多了很多生面孔,那他能怎么想? 你明面上同意了这桩买卖,暗地里找江湖上的朋友阻挠自己,这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么? 耍心眼子还行! 张红岩一抬腿,从靴子里直接拽出一把马牌撸子。 如果说许锐锋之前用的勃朗宁1899是半自动手枪的基础,那么勃朗宁1900则是半自动手枪的经典款,也就是所谓的一枪二马中的枪,俗称枪牌撸子。 但勃朗宁依然对这把枪不太满意,认为安全性能上还有所欠缺,在潜心研究之下,于1902年推出了性能更加出色的M1903半自动手枪,也就是所谓的马牌撸子。 为什么一个是枪牌一个马牌? 原因很简单,勃朗宁1900面世的时候,这个品牌还挂在美国枪械巨头温彻斯特名下,后来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比利时的FN公司,紧接着勃朗宁就成为了比利时FN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让这个品牌成为了FN的拳头产品。 “别动。” 就站在李邵阳家对面小胡同里的张红岩刚要迈步往外走,后脑就被枪口给顶上了,他忽视了一个人,刚走进胡同的周长明。 这周长明太像老百姓了,大夏天的堆个身子把手插袖子里埋头走路,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英雄气儿,打谁身边过都得让人觉着是个夹包袱的。谁知道张红岩一个没在意,让人拿枪口顶在了后脑海啊。 “转过来。” 张红岩按照对方的话慢慢转身,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马牌撸子递了过去,以此表明自己没有还击的想法。 周长明没有马上去接,他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你是谁?” 张红岩不答反问:“没怎么杀过人吧?” 周长明一愣。 张红岩继续道:“常杀人的主儿,没有用枪口顶人家脑门儿的,都在一米外的距离外举枪,这样对方有任何动作你都有反应时间。” “还有,在狭小空间内必须使枪顶在别人脑门上的时候,第一枪得顶上火;第二保险得扣开;第三食指得扣在扳机上,有了这三点,就证明你随时会开枪,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而这三点,周长明一样也没做到! 他是一名地下潜伏者,也经过训练,可那些训练无外乎叫他怎么样使枪,和如何成为一名潜伏者的外围,没人告诉过他在生死相搏的一瞬间该怎么操作,也没人说过在占据绝对优势下该如何防止对方反击。 张红岩呢,他是用自己十几年的江湖生涯和一条一条人命练出来的,这些经验,要不拿命去换,谁告诉你? 突然! 驼龙一偏头躲过了枪口,当周长明准备单手扣开保险时,张红岩一个转身将这小子的持枪手夹在了腋下,伸出食指就垫在了扳机后面。 此刻,就算周长明来得及开枪也扣不动扳机了,即便可以开枪,那延长攻击距离的枪口也失去了目标,本该灵活的周长明由于手臂被控制住变得蠢笨,再一抬头,张红岩手里的马牌撸子已经握在了手中,举了起来。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保险开着,枪顶着火,手指在扳机上——砰。 枪响的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街面上的小贩纷纷看向了这条胡同,似乎都被这声枪响所惊动了,而张红岩望着倒下去时还心有不甘的身体,微微揪揪着鼻翼发狠的说道:“棒槌啊。” 他在嘲笑许锐锋找的人不够专业,下一秒,纵身一跃,单手扒住墙头翻墙而走。 脚步声响起,刚才还在李邵阳家门口装扮成小贩的人纷纷冲进了胡同,其中两人抱住周长明的身体悲痛欲绝的大喊:“老周!”时,街面上已经传来了日军巡逻队的脚步声和满街面警察的哨音。 突!!! 突!!!! “哪里开枪!” 不能再等了,这些人背起老周的尸体顺着胡同开始逃窜,根本来不及寻找凶手。 此时,张红岩已经翻墙跃脊进入了李家大宅,几个窜纵间,冲进了后院的女眷院落。 “怎么回事?哪开枪了?” 李府乱套了,下人和丫鬟乱成一团,张红岩看着这群分成两波,一波往前院聚集、一波紧守后院就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前院,是李老爷子,后院,自然是李家小姐。 张红岩此刻如同一只灵猫般上了房,借着房梁掩护从朝阴面手搭房檐落下,此刻,在房间外传来了问询声:“李小姐,你没事吧?”由丫鬟回答:“吵什么呀,我们小姐看书呢!”那一刻,张红岩觉着男女有别的时代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那群拎着枪的棒槌不会进小姐的闺房。 他一跃而入,正看见一位古典美女手持毛笔一边看书一边书写时,丫鬟在身侧红袖添香。 “别说话!” 丫鬟闻声刚要张嘴,张红岩的枪口就已经举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一拉衣襟,贴肉捆绑的十根开山炸药露了出来:“不想一起死就闭嘴!” 这位李家小姐还是很镇定的手持纸笔在奋笔疾书,趁中间停歇的档口问了一句:“打算用我要挟爷爷?” 张红岩从没见过这么有范的女人,答了一句:“那咱不知道,咱就是江湖中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雇主说了,绑你十天。” “怎么出去?”她的意思很明显,外面都是李家的人,你就算是道行再深,进得来也出不去啊。 “往哪出?”张红岩问了一句:“雇主说绑你十天,也没说在哪绑,我啊,就在这儿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连中国话都不让说了 鸡蛋酱加上过水手擀面被老鹞鹰端到回春堂后院时,许锐锋很没吃相的‘秃噜、秃噜’吃着面条。 老鹞鹰递过一瓣扒好的蒜,许锐锋接过直接扔进嘴里咀嚼,他这才说道:“张红岩把事儿给闹大了。” “他什么时候小打小闹过?”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张红岩是个茬子,刚出道时就在牡丹江用匕首扎瞎了警察局狗子的眼睛一战成名,自此之后,这小子跟神佛护体一样,每一次都能在极危险的环境下死里逃生,一身本事就这么来的。 一碗面条下肚,穿着汗衫也体现不出肚子圆鼓,依然腹肌明显、马甲线清晰的许锐锋躺在了炕上。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岁数大了,要是以前,撩下饭碗不打两套拳出一身汗就会感觉浑身紧绷,非常不舒服,现在不行了,吃饭完就不愿意动弹,动一根手指头都觉着难受。 “唉。”老鹞鹰继续说道:“听说这驼龙在进李邵阳家里的时候还挺讲究,跟门口开了一枪,枪响之后才进了后院,就在人家家里劫持了李家备受宠爱的大小姐,现在已经在人家后院住了一天一宿了。” 许锐锋扭过头看了老鹞鹰:“李家报警了?” “哪能啊!” 老鹞鹰解释道:“李邵阳是玩笔杆子的,不是江湖人,能看着自己孙女让张红岩给祸害了么?” 许锐锋纳闷的问道:“这事不对啊,掐大户不图钱图什么?驼龙绑了人家孙女不远离北满摁着人头儿要赎金,住李邵阳家算怎么回事,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啊?” 老鹞鹰这顿乐:“人老李家就算招上门女婿能要他?” “他是个什么王八蛋?” “这么回事,曲光撒下花红雇来了张红岩,为什么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得。可你求人家办事得有筹码吧,就许给日本人,要让李邵阳站出来以国学大师的身份呼吁全国抗日志士承认小鬼子在东北的主权……”曲光万万没想到他刻意保密的事情,在江湖人眼里像是皇帝的新衣。 许锐锋伸手一拦他:“你等一会。” “你是说曲光这个下三滥,靠拍花子起家老流氓,现在连祖宗都不认了,雇张红岩逼国学大师改口,承认日本人是咱东北的主子?” 老鹞鹰仔细琢磨了一下许锐锋的话,发现和自己说的没什么差别,这才应声道:“是这么回事。” “你大爷的……” 老鹞鹰发现了许锐锋的不对劲,这小子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这回开始咬牙了。 “咋还急眼了呢?” 许锐锋瞪着眼睛说道:“怎么能不生气啊?” “我虽然不会说话匣子里国民党‘家国天下’那一套,可也懂人事儿。” “伪满复辟,这就相当于一家里的兄弟把你撵下台,不让你当家做主,结果你呢?去外边找了打手还要分家,你是人么你?” “曲光更不是个东西,竟然站在外人的立场口口声声说家产就应该是人家的,凭什么?” “这是几辈子人闯关东扔下多少条命才建起来的东北,就算是在关外,他也应该姓炎黄,那不是给闺女带出去的嫁妆!” “这姓李的也不是个东西,我告诉你老鹞鹰,他要是敢因为个孙女承认小鬼子在东北地面上的主权,老子立马崩了他。” 老鹞鹰安抚道:“其实没人家李老先生什么事。” “放屁!明知道契约不合理,保人就不应该让双方签字画押,他现在张嘴说话就等于把这份契约做实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突然间,老鹞鹰安静了。 许锐锋看着自己生死相伴的老伙计,问道:“哑巴了你?” “你发现没发现自己变了?” 变了? 好像是有点。 可这份改变许锐锋能接受,他也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份子,以前不声不响是想把事情看明白了在说话,现在?小鬼子对自己的狼子野心已经到了丝毫不掩饰的程度! 他们已经不是多年前的八国联军了,那时候的八国联军不过是看你弱小过来打砸抢,跟山里的土匪下来掐大户差不多。这还哪是掐大户,这是灭国,要让你清明的时候连个祭拜祖宗的地方都没有…… “掌柜的。” 小伙计进门了,进来看到许锐锋的状态,连忙要往回缩:“要不,我过会儿再来。” 老鹞鹰早就习惯了许锐锋的德性,问了一句:“有事啊?” 小伙计开口道:“我就是问问能不能把这个月的月钱支了,我们家二妮要交学费。” “狗剩子,你小子学会撒谎了是不是?六天以前你才从我这儿支的钱,说是给二妮交学费,我还没听说过哪所学校一星期里交两回学费的。” 小伙计很无奈的将两只手垂在身前:“这回不是学校要的,是日本人。” 许锐锋一愣:“你说什么?” “日本人在每所学校都增加了日文课,命令所有学生必须学习日文,并且学会了以后在学校只能用日文交流……” 许锐锋回头一指,冲着老鹞鹰说道:“你看看!” “这帮不是人的玩意儿连咱们自己的话都不让说了,要是让这批孩子长起来,能不能记得血管里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都不知道,那李邵阳这个时候还要替日本人说话,不是活到头儿了么?” 老鹞鹰纠正道:“不是李邵阳,是曲光雇了张红岩绑架了他孙女,逼着老头子替日本人说话。” “爱谁谁!一个男人活的一点刚都没有,一样该死。” 此刻,老鹞鹰突然问了一嘴:“要是有一天有人绑了温婉和肚子里的孩子,让你也为日本人说话呢?” 那一秒,许锐锋哑然了。 如果温婉落到了张红岩那个混蛋手里,自己会怎么办? 他是个江湖人,知道自己的宿命,所以可以坦然面对梦里双手沾满鲜血时的冤魂索命,还可以在梦里看着自己浑身长满绒毛、头顶张角一点点变成恶魔,脚踏芸芸众生。 可真让他去面对温婉哭着冲自己喊:“老许,救我们娘俩。” 不用多,一嗓子便能崩溃! “去吧。” 听见这俩字的许锐锋回过头看向了老鹞鹰,老鹞鹰伸手一指…… 不知何时,许锐锋已经拎起了那把闭锁狙、击枪,脚踩布鞋准备好了出发,他甚至连去哪都不知道。 “去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然啊,你心里不踏实。” 正文 第十四章 匿名电话的威胁 铃。 电话声响传来时,靠在躺椅上盖着褥子、双眼发直的李邵阳猛烈哆嗦了一下。 他已经一天一宿没合眼了,现在动弹一下都能感觉到心脏直突突。 尤其是听不得任何刺激性强的声音…… “喂?” 下人将电话送到了老爷子身前,当他颤颤巍巍拿起电话时,有气无力的问询声传了过来。 “李老,想好了么?”电话另一端,就算有人从电话局去查,顶天也只能查到某宾馆前台的公用电话,但此时此刻从电话里传来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这次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就召开个记者招待会说几句话的事,您说咱们何必大动干戈呢。” 李邵阳把眼睛瞪了起来:“那是说几句话么?这几句话一旦说出去,我李邵阳就等于亲手出卖了自己的祖宗!” “你有没有祖宗?会不会亲手出卖祖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张狂的笑声顺着电话传了过来,他毫无顾忌的说道:“要是卖的价格足够高,就没问题。” 李邵阳紧握躺椅扶手的手骨节在发白,他用了多大力气去抓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李老,我最后问你一句,召开记者会,向全世界说明日本在东北的主权,到底能不能商量!”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就算杀了……” “老爷!” 丫鬟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条粉红色的丝绸四角裤,她一脸慌张,进了房间差点摔到,连续踉跄几步后,‘噗嗵’一下跪倒在了李邵阳身前。 “老爷!” 李邵阳没明白,伸手指着丫鬟手里这条四角裤,问道:“这是?” 丫鬟没脸了一般扭过头,看向右侧地面:“土匪说,小姐大腿内侧有块月牙形的疤,白瞎了……” “畜生啊!” 噌。 已经杖乡之年的李邵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各个骨节由于长时间不活动噼啪作响,这一站,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可依然没能阻止心痛。 自己的孙女还不到二十,是在李邵阳怀里长大的,长大后,入女校,后因学习西方文化被李邵阳不喜,逐归家自习华夏传统文化,年纪轻轻便熟读四书五经,言情话本连看都不看,还时长与他探讨曾文正公的一生,简直就是女版李邵阳,这才备受宠溺。 今天,竟然遭了贼手! “李邵阳,听说你培养孙女是按照宋家三姐妹为模板?可惜了,咱呐,不能亲自品尝一下是什么滋味。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还是想开点吧。” “如今呢,是土匪进了你孙女的闺房,可北满这一旮沓一块儿还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俩要是悄么声的把事儿处理了,李家大小姐的名声还能保住。” “你要是不乐意,反正你孙女清白是没了,一会儿我再行行好,替你报个警,联系一下日本人的宪兵队,到时候大军踏碎门槛,李邵阳,你这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也就没了。” “怎么样,我安排的可还算周全?” 李邵阳捧着电话开骂:“你个王八蛋!” “对喽。”电话另一端听见骂声还挺满意:“你得恨我,不恨我就没法孤注一掷,也就舍不得这么多年的沽名钓誉换来的名声。” 他突然反唇相讥道:“你个臭耍笔杆子的,真以为日本人拿你没办法我也动不了你了?” “给你最后五分钟时间,要是还听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保证宪兵队的人会冲入李府,以解救人质为名亲眼看见你孙女和土匪躺在一个被窝里!” “我答应!” 此刻的李邵阳说什么都是白扯,除了这三个字,多说一个字都会让自己孙女多遭一分罪。 但也正是这句话,让李邵阳心疼的血灌瞳仁,不亚于失去了亲孙女! “很好。” 电话另一端安排着说道:“你现在马上穿好衣服去大门口等着,十五分钟以后会有一辆斯蒂庞克牌汽车开过来,什么都别问,立即上车,在车里想想面对全世界的记者时,应该说些什么。” 电话挂断了。 李邵阳拎着电话久久不语,回头看着后院:“唉。”了一声。 “更衣。” 他照足传统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代表着国学大师最后的尊严尽丧,即便衣着华丽,可藏在心底的屈辱又如何洗刷? …… 街头。 许锐锋站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他发现最繁华的商业街今天十分热闹,各个学校的学生穿着校服三三两两聚集在此,相互交谈着。 他们不是来准备游行的,连起码的横幅都没带,甚至有一些还在帮助政府的人在十字路口搭建巨大的演讲台。 这是有什么人要演讲么? “同学,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我们东北高中的,想问问一会儿李邵阳老先生的演讲是不是在这儿?” “就是这儿,赶快帮忙吧,听说这次是政府组织的演讲,李邵阳老先生一会儿要登台讲话。” “政府组织的?怪不得学校从昨天就开始发传单,今天还给全体师生放假……” “不对啊,现在的政府不是伪满么,他们组织的演讲怎么会让李老登台,就不怕惹来一顿臭骂么?” 周围没人回答了,这件事实在蹊跷,整个北满谁不知道李老是抗日先锋,这个时候让李老登台,确实说不通。 许锐锋暗自靠在了街边,双眼中的愤怒依然在蕴藏着,眼看着这群学生迅速搭好了演讲台,让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今天只要姓李的敢登台替日本人说哪怕一句话,对日本人有半点偏向,他拼着登上小鬼子的通缉令,也要结果了这个老不羞! 嗡。 汽车轰鸣声传来了。 许锐锋在街角的尽头眼看着一辆日本军车缓缓驶来,车上,是全副武装的鬼子兵。 这些鬼子兵一个个严阵以待,下了车便将演讲台围了起来,对眼前这些学子更是丝毫不客气,将他们驱赶至三米之外,才用人肉警戒线将其拦在身后。 紧接着,话筒、喇叭纷纷从军车上卸下,小鬼子拎着梯子将这些东西安放在四周最高的地方,种种行为看在学生眼里变得越发奇怪,这怎么看都像是日本人安排的演讲。 李邵阳老先生怎么会参加这种演讲,在这种演讲上,他,又将说些什么呢? 正文 第十五章 他用生命捍卫中华 李邵阳来了。 从斯蒂庞克牌轿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手绢捂嘴咳嗽。 身旁的人想去搀扶,老爷子却用最后一丝倔强晃动了一下肩膀,将其双手甩开…… “好!” 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叫了声好,这群学子就和戏迷在台上看见了马连良似得,顿时掌声一片。 李邵阳老先生在他们心里就是偶像,这位老爷子敢在鬼子腹地当着刀枪喊出‘振兴中华、扬我国威’的口号,敢以杖乡之年不贪生不怕死书写日寇罪行,他,就是热血学子的精神领袖。 李老穿着一身黑色长衫慢慢走向了演讲台,身上的马褂、玉佩、怀表一样不少,手指头上还带着两个蓝宝石的大金戒指。 学生不解的问身边人:“李老这是干什么?如今国难当头,他这是要让咱们看看他多有钱么?” 众多学子都在纳闷儿之中,此时,以为鬼子军官走到了演讲台前。 “各位,为了东亚共荣,大日本帝国决定和满洲国共同发展东北,在这期间,我们和很多学生、老师有过误会,为了解除这些误会,今天特别邀请了李邵阳老先生,请他来详细讲解一下大东亚共荣对满洲国的发展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台下鸦雀无声。 学生们都在你看我、我看你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李邵阳要解释日本人侵占东北的理由?还要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号? 这怎么可能! “李老?” 鬼子一转身,给李邵阳让开了身为,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邵阳慢慢走向话筒,刚刚站到话筒前,已经阴了好几日不曾下雨的天空‘咔嚓’划过一道闪电,随后雷声滚滚。 他连头都没抬。 望着眼前的众多学子,望着眼前的祖国山河,老迈到已经有了老人斑的双唇缓缓张开,可肚子里的话始终没能钻出来时,又把嘴闭上了。 咔。 许锐锋已经握住了袖口那把勃朗宁1899的枪把,两只手插进袖子里靠着电线杆和路人看热闹差不多慢慢扣开保险,他在等。 “呃……” 再次开口,李邵阳的声音和话筒杂音同时出现,‘嗞嗞啦啦’的声响搅碎了万千学子的期待。 他们怕,怕这个不畏强权、不畏枪炮,已经做到了威武不能屈的老人说出毁灭自己意志的话。真到了那一刻,学子们就不知道该去信谁了。 “我是李邵阳。” 台下依然没人张口,学生们也不希望被人利用,都在静观其变。 “老的快走不动了。” 他低下了头,脸上挂着那么一丝苦笑:“眼睛也花了,就连平日里写写诗词的时候,手都在抖。” 许锐锋一把掏出了枪,枪口垂于地下,就这么在人群之中站着。 在他听来,这些话都是在找理由! 他杀过太多人,几乎每一个人在死前都会承认自己的错误,随即就是辩解。就连辩解模式都完全相同,‘如果不如何如何,我怎么可能如何如何’这已经成为了常规操作,眼下的李邵阳和对方何其相像? “之所以和众位说这些,就是想证明一件事。” 另外一位日本军官走上了演讲台,冲着最先上来的人用日语说道:“李邵阳会屈服么?” “不用担心,只要听见他有任何煽动民众的话语,我就会阻止这次演讲。” 他回过头反问:“记者都安排在哪了?” “报告大佐,所有记者都安排在了远处,他们只能看见李邵阳在主、席台上替我们讲话,绝对听不见任何内容,可以录音的,都是我们国内的记者。” “做得好,在没确定李邵阳会说我们想听得话前,决不允许那些记者靠近,即便是说完了……给他们一份录音就好。” 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们也怕李邵阳突然反悔,当着泱泱民众和众多记者的面说出无法控制的话语来。 李邵阳站在演讲台上继续道:“我要向各位证明,我李邵阳随年迈,却未曾昏聩;哪怕老眼昏花,却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诸位上眼!” 他伸手顺着身上衣物一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说道:“这,是从苏杭运到东北的丝绸,不怕各位笑话,为了这点东西,家中孙女想要个钢琴我都没舍得买。” 他再伸出手指,亮出蓝宝石的戒指:“这,是我从一位落魄王爷手里收回来的,正经的皇家御赐。” 李邵阳转过头看向了日本军官:“这身装扮,可还算华贵?” 日本军官竖起一根大拇指,满脸假笑:“李先生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拍马屁道:“即便不是最好的,您一句话,我们也会找来最好的。” 李邵阳在转过头看向眼前众人:“那好,我们接下来说说‘大东亚共荣’的事。” 日本人充满期待的等着,想听听文采非凡的国学大师究竟能说出什么话来…… 下一秒。 李邵阳温柔的看向了所有学子,他眼前,是一张张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孔,是一双双满是希望的眼睛,这些眼睛都在关注着自己。 再抬头,眼前是熟悉的街道,耳侧似乎响起了清脆的乡音…… 许锐锋动了,他从李邵阳眼神中看到了灵动,和之前失魂落魄完全不同的东西正在闪烁,那种目光,叫——留恋。 砰! 一声枪响。 李邵阳单手持枪顶住了下颚,眼都没眨的直接扣动扳机,头顶一团血雾冒出时,人向后仰倒了下去。 许锐锋懂了。 万千学子们都懂了。 今天李邵阳不是来演讲的,他是来兑现承诺的,那句承诺至今还挂在门楣上当春联贴着,‘要命来取’! 而身上这身衣服更不是什么炫耀,是李邵阳老先生当了一辈子国学大师的最后积蓄,他想临死前都带进棺材里,在华夏,这种服饰叫装老衣裳,也叫装裹。 至于替日本人说‘东亚共荣’,人家李邵阳也表态了。 虽老不至昏聩;眼花心却不盲,如果你们非得逼着这倔强老人说点什么,那人家就用生命回答你两个字——没话! “李老!” 台下一声呼喊,万千学子开始冲击日军围绕成的人肉警戒线,当这层警戒线被彻底冲散,学生们一个个都围绕在了李邵阳的尸体旁边。 这一切,许锐锋都亲眼看着。 他知道李邵阳家里发生了什么,也清楚的知道张红岩就住在李邵阳家后院,但这个倔强老头既没有博取同情,更是对这件事只字未提。用自己的死证明了即便毁家纾难,也绝不会屈膝下跪。 哗。 暴雨落下。 没有淋漓的过程,直接倾盆而出,万千学子围绕着李邵阳的尸体一个个伸出手去帮老人遮挡,生怕雨水沾湿了他的身子。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心疼这个杖乡老者…… 天哭了。 正文 第十六章 我也想蠢一回 大雨倾盆,张红岩光着膀子站在窗口望着后院池塘,身旁则是李家小姐的梳妆台,原本摆放着胭脂水粉和最新上市的雪花膏,但此刻,却摆着一壶烈酒和一只烧鸡。 嘎吱。 一声窗响,穿着短衣襟小打扮的许锐锋翻窗而入时,张红岩的站姿变了,从站在窗口赏雨的姿势,变成了持枪对着许锐锋。 “嗨,老许啊,你吓我一跳。” 屋内,张红岩迈步跨过一具尸体,放下手中枪冲着许锐锋走了过来:“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许锐锋没回答,伸手指着地面上的尸体问道:“这谁啊?” “不是你找的么?” 张红岩自以为聪明的回答了一句:“自己假装仗义让我在北满做买卖,暗地里找一些下三滥阻挠我,这是嫌我没上供啊?” 许锐锋进屋径直坐下:“我不认识他们。” 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位置,和尸体上的刀伤,以及死人手里的枪:“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张红岩很随意的摇晃着脑袋:“不知道,咱们这些跑江湖的,谁没有仇家,人要不是你找的就可能是上门寻仇的,管他呢,爱谁谁,反正现在都进了阎王殿了。” “对了,你来干嘛?”他信了许锐锋的话,北满第一杀手就算使绊子,也不至于不敢承认。 许锐锋回头瞧了一眼绣床:“李家小姐呢?” 张红岩炫耀般讲述道:“别提了!” “我一进屋,那李家小姐和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似得,让我等会儿,就坐在书案上写字儿。我一个大老粗,也看不懂,她愿意写就写呗,结果,一个没注意,这丫头一头碰在了柱子上。” 他指着屋内圆柱上的一团血污:“人家都没让我沾边,死了。” 张红岩接着说道:“我没招了,她死了我买卖做不成啊,就天天借着阳光抱着尸体在窗口晃晃,让李家人看着影子以为这姑娘还活着。到了节骨眼儿,干脆把这小娘们的裤衩扒下来给前院送过去了。” 许锐锋瞳孔猛一个收缩,恶狠狠的问道:“你连死人都没放过?” 张红岩连忙摆手:“这可别瞎说啊,我张红岩虽然混蛋,但是从来不碰死人。这么干,完全是为了让前院的李邵阳听话,人家雇主拿出十根儿金条来,我总得活儿干漂亮了吧?” “李邵阳也死了。” 张红岩抬头看向了许锐锋:“他怎么也死了?” 许锐锋一字一句的解释着:“日本人雇你绑架李邵阳的孙女,为的就是让李老爷子在记者面前承认日本人在东北的主权,老爷子不乐意,在所有人面前掏出枪,对着脑袋来了一下。” “不可能吧?那李邵阳可还没看见孙女呢。” “还没听明白么?”许锐锋耐心解释道:“李邵阳已经不要孙女了,也不要自己的命了,更不要这个家了,日本人若是还想让他跪着,他宁愿死!” “宁愿死!” 张红岩似乎被许锐锋的话冲击着大脑,但他始终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这番话震撼,不就是死了个李邵阳么? “死就死了吧。” 张红岩转过头,望着就坐在身前的许锐锋:“又不是我杀的。” “你说的什么跪着,什么家国天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国家姓爱新觉罗,我一个小老百姓管不了那么大的事。” 许锐锋站起身来,就站在张红岩对面:“可你帮着日本人逼死了李邵阳,还杀了来救李邵阳孙女的人。” “他们要来杀我,我不动手能活下来么?”张红岩反唇相讥:“你可真有意思,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你少杀人了?许锐锋,大老许,你现在知道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个啥?” 许锐锋摇了摇头:“还没完全明白,可李邵阳穿着装老衣服站在日本人的演讲台上自尽让我心里不舒服,我这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似得,说不出来的憋屈。” “憋屈你他妈自己去撞墙,跟我啰嗦什么呢?” “你得死。” 许锐锋瞪大了眼睛看向张红岩:“驼龙,我知道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也知道若是几年前的我会下手比你还狠,可这一刻,尤其是当李邵阳死在我眼前之后,你做的这一切我都已经接受不了。” “别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不出来。” “我只知道你替日本人把李老爷子逼到了必死的绝境上,我只知道万千学子宁愿冲开小鬼子的枪口也要伸手替李邵阳挡从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张红岩怒喝道:“那是他们蠢!” “这句话你说对了。” “他们真的很蠢,李邵阳蠢到没有被枪顶着脑袋就选择了自己去死;学生们蠢到了认为用双手可以阻挡从天空落下的暴雨。” “今天我也想蠢一回。” “你不是想见识见识我的左手么?” 许锐锋站在了原地,伸手从袖口里拽出了那把勃朗宁1899,转身走向墙边:“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 “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还不是因为我来北满做买卖你心里不痛快了么?”张红岩自以为明白了一切的说道:“咱们都是跑江湖的,你要是这么唠,我懂。” 许锐锋不开口了,他说不清楚自己的状态,也解释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心里始终有个执念,那就是不这么做堵得慌。 再说白一点,应该说成是在李邵阳死后,这个助纣为虐的张红岩要是不受到惩罚,许锐锋心里不舒服。 江湖人杀人或许不需要理由,但起码要有一个说服自己的标准,可今天,许锐锋连这标准都不用了,依然能冲驼龙下手。 “能动手了么?” 驼龙贴着李家小姐的绣床站定,拎着那把勃朗宁1903望了过来。 许锐锋没有回答,却面容坚定。 张红岩下一秒伸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摸,一枚银元入手掏出,紧接着他将银元放在左手——叮。 轻轻一弹,银元在空中急速向上翻滚,眼看着就要贴近棚顶时开始落下。 两人都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谁也不肯眨动一下,就在这一瞬间,银元落地——当。 正文 第十七章 什么都问! 雨越下越大,整个天际都是电闪雷鸣。 而北满,到处都是穿着黑色警服的狗子与土黄色军装的鬼子兵。 “看见人没有?” “有没有人看见一个人影单枪匹马的从房梁上跑过去?” “报告,我们一直守在这儿,并没有任何发现。” “马上去找!” 泥泞的道路上,除了水坑就是车辙和脚印,当这群人快速散开,房脊上,一个人影跨越了整条胡同的距离,纵身跃上另一处房梁,如狸猫般,悄无声息。 碰。 听到院里有声响的老鹞鹰一下就打回春堂前堂竖起了耳朵,紧接着冲小伙计一使眼色,伙计立即走到门口关门上板。 这天气,加上街面上来回奔跑的日本兵,关门上板倒也不会惹人怀疑,可老鹞鹰却在最后一块板挂上以后,转身去了后屋。 他在院里看见了一处泥土被雨水泡软后踩出来的深坑,深坑上还飘着不少血水,当小伙计收拾完前面店铺打算往后院来,老鹞鹰赶紧吩咐:“刀、明火、烈酒、金疮药。” 老鹞鹰知道许锐锋肯定受伤了,要不然绝不可能在院里踩出这么深的深坑,肯定是到了家一放松才丢了功夫。 吩咐完,他直奔后面,推开房门那一刻,在门扶手上看见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老鹞鹰连忙操起麻布就擦,等擦干净,这才顺着屋内湿漉漉的脚印看见了躺在炕上嘴唇发白的许锐锋。 “怎么回事?” 许锐锋捂着左腹面露笑容说道:“告诉过你了,我还是北满第一。” 老鹞鹰眼前一黑。 他这伤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应该是拎着枪和谁干上了,在对方抬起枪瞄准到其腹部那一刻,许锐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人家脑袋,开枪的过程中,对方受到惊吓也扣动了扳机,所以,对方人死,他重伤。 至于那句北满第一,能让老许说出这一句的,只能是张红岩! 老鹞鹰没有废话,伸手掀起许锐锋内衬的一角看见了清晰的枪口,紧接着小伙计抱着一堆家伙事儿进入房间,将这堆东西摆放在他身边后,还特别将油灯用针挑亮了许多。 “近距离?” 老鹞鹰的经验能够轻易从枪口创伤面看出伤势。 许锐锋点了点头:“张红岩逼死了李邵阳,就在我眼前儿,我心里不痛快,把他宰了。” 老鹞鹰追问道:“不能偷着下手?” 许锐锋笑了:“我依足了江湖规矩。” “你纯有病,杀张红岩那种败类,你用得着对枪?抽冷子给一家伙不行么?忍着点。” 说话间,老鹞鹰咬着烈酒瓶塞将其拽下,一手扶着许锐锋衣服内衬,一手将小半瓶酒顺着伤口倒了下去。 “我……嗯!”许锐锋猛一咬牙,身体往上打挺,枪口处被酒水注入后,大量血水冒出,他好一阵才缓过来:“我……呼……呼……我说不明白……”许锐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门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的说道:“说不明白自己也是江湖人,明知道收了人家钱这买卖就必须做的情况下为啥心里还不得劲,也多亏了……呼、呼……他之前给过要见识见识我左手的由头。” “忍着。” 老鹞鹰伸手往许锐锋后腰处摸了一把,见不是贯穿伤,操起匕首在伤口处试探着往里伸。 许锐锋尽管强忍着,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扑腾,小伙计见状一把拿起针线笸箩里的线板塞进了他口中,连鞋都忘了脱直接上炕,抬起膝盖压在了他胸口上。 老鹞鹰当感触到刀尖碰到的是硬物了,这才大致确认了方位,将刀口撤出,那一秒,许锐锋小腹上除了枪伤外,也划出了一个向下延伸的刀口。 “你说你多虎,这得亏不是柯尔特,要是大左轮子,你连爬回来的劲儿都没有就得内脏受损死在外边。”他将剩下的半瓶酒夹在胳肢窝处伸出双手,随后一弯腰,烈酒随即倒出,再伸双手洗过后,用洗好的手食指和拇指顺着伤口探入许锐锋体内。 一叫劲,捏着一颗已经打扁的弹头取出。 呼。 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行了,得亏这一枪啊,没伤着内脏和肠子,伤口只要看着点别感染就算你小子命大。” 小伙计此刻转过头来,看着老鹞鹰:“师父,晕了。” 噗。 老鹞鹰一乐:“不易了,一点麻药没有切开了肚皮往外扣子弹,谁不得迷糊?” “让他睡吧,不是总吵吵睡不着么?这回啊,没个一天一宿估摸醒不过来。” 老鹞鹰再次用酒洗了手,拿起针线把许锐锋肚皮敛到一处缝上,又抬手拿起金疮药就往许锐锋肚皮上倒,直至药面儿已经在伤口处鼓起了包,这才稳住了手。 小伙计也顺势松开压着许锐锋的膝盖,翻回头来问道:“不是都说枪很厉害么,怎么……” “你懂个屁,枪也分型号,也分威力大小。”老鹞鹰一边擦手一边解释:“就拿咱家老许现在的用1899来说吧,几十年前的枪了,无论威力还是射速都不及现在的枪,加上这枪大部分都来自国外,有很多国内厂商看到了商机开始大量仿造,就出现了威力更小的低端货。” “几十年前的枪,还有可能是低端货,不打到要害位置,不是近身位射击震伤内脏,一般没事。所以你许叔开枪只打头,要不然别人怎么管他叫左手枪王呢。” 小伙计充满羡慕的看着许锐锋一身疤痕:“师父,许叔这一身疤都是哪来的?” “你问哪个啊?” “这个刀疤。” “那是刀疤?那是冰签字扎的。我和你许叔让江湖上的24个好手堵住以后,被逼没招了,躲胡同里和人家赤身肉搏,也不知道谁家孩子那么缺德,把冰车和冰签字扔门口了,你许叔差点没让这一下给扎死。” “那这一排密密麻麻的是什么?”小伙计指着许锐锋手腕上的斑点型疤痕问道。 “沙枪。”老鹞鹰仿佛想起了当初一般解析道:“这可不是别人打的,是在绺子里的时候,这小子自己摆弄枪没弄明白炸膛了,整个人炸的和烤地瓜差不多,满脸漆黑……” “那这儿呢?” 小伙计指着许锐锋小腹处如草莓一般的红色印记。 老鹞鹰伸手就照着小伙计后脑海来了一下:“什么都问,什么你都问!” “滚犊子!” 小伙计让这一下抽的连忙下了炕,跑到外屋烧热水去了。 老鹞鹰看了一眼后,给许锐锋的衣服盖好,说了一句:“当着我这个老光棍子你问这玩意儿,这不是找抽么?” 正文 第十八章 你到底是谁啊? 当两天没开门的回春堂被小伙计打开了门板,准备从前门进屋时,门口掌鞋的疤瘌眼看见了。 “狗剩子,你们家咋了,好几天不开板儿,我那婆娘肚子疼都没地方看去。” 小伙计很热心:“我们掌柜的伤风了,怕传染给看诊的病人。您家大娘要是肚子还疼,就明天来吧,明天差不多了。” “那我明天来啊。” “唉,我回去跟师父说一声。” 闲聊着,小伙计又关上了门板,没事人一样拎着篮子菜走进了后院,进了后院,这才把菜挪开,打里边掏出一条子五花肉、一条鲤鱼。 “师父,我回来了。” “就用院里的炉子做饭吧,别用灶了,一用灶晚上这炕都烫后背,没法睡。” 老鹞鹰穿着露脚趾头的袜子坐在炕上正手持针线的缝补,许锐锋躺在他身后连动都没动过,来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老登,我这肚子也不是也这么缝上的吧?” 一声微弱打身后传来时,老鹞鹰笑了一下,头也没回道:“你肚子里的子弹还是我用开完腚的手抠出来的呢,你要是觉着埋汰,我再塞回去?” 咳、咳…… 许锐锋才想说点什么,就让一口没喘匀的气儿给呛着了。 老鹞鹰也不理会,缝完袜子,伸手掀起许锐锋的衣服看了小腹一眼,偌大个血痂结在上面,周围除了有些红肿外,一点感染的迹象都没有。 他感慨道:“到底是年轻啊,让子弹咬了一口能好这么快。” “哪好了,我现在还疼呢。” 许锐锋白了他一眼,强打精神说了一句。 老鹞鹰此时才开口询问:“那天到底怎么回事?这两天官面上的消息、江湖中的传闻可都闹得沸沸扬扬。” “都说什么了?” “日本人说,李邵阳已经准备向全世界承认他们在东北并没有作恶,却让国民党和共产党的间谍给袭杀了。” “话匣子里说,李邵阳是民族英雄,面对强权宁愿自尽也不屈服。” “江湖上说的就更五花八门了,有说张红岩踩到了你北满第一杀手的地盘上做买卖,让你连人带人质捎带着李邵阳给一勺烩了;” “还有的说,你许锐锋已经放了话,在北满地面上,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踏入一步就一个下场——死。” 老鹞鹰说话都挂着相,跟舞台上唱戏似得,说完还问:“怎么样,我学的像不?” 许锐锋连笑都快没力气了,骂了一句:“像你姥姥个爪。” 此时,小伙计拎着马札钻进了屋里,顺着墙角蹲坐在边上说了一句:“师父、许叔,鱼熬上了,一会儿就好。” 老鹞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许锐锋纳闷的看着他:“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爱听大人唠嗑了?” 小伙计露出傻笑,嘴里两颗虎牙呲着,漆黑的手背跟刚托完煤匹一样:“许叔,您不知道,酒馆里的说书先生最近都在说您,说您是民族义士,虽然身在草莽,但心系国家,大英雄。”说着话,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那怎么没见说书先生来给咱的大英雄缝肚皮啊?”老鹞鹰撇着嘴怼了一句:“这工夫玩上嘴了,那李邵阳死的时候,怎么没一个往上冲的?” 许锐锋就跟让人打了个嘴巴似得,在这番话之后愣那一动不动。 老鹞鹰赶紧问:“哪不得劲儿?” 那是枪伤,他能不在意么? 许锐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懂了。” “懂什么了?” 许锐锋有气无力道:“我懂李邵阳为什么死了,我懂了李老先生为什么扔下了被绑的孙女,穿好了装老衣裳到整个北满民众面前自杀。” “为什么?!” 许锐锋看向了老鹞鹰:“他在拿自己的命扣动那声震醒我们的枪响。” “你在说什么?” “我说,李老先生放着被绑的孙女不救,放着能活下去的生路不要,用自己和一家人的命告诉整个东北,这次和日本人的战争不是元蒙马踏中原的占领,也不是满清入关让华夏子孙屈服,是灭国战!” 他挣扎着起身,哪怕伤口处挤出了鲜血,也强忍着疼靠在了墙壁上。 “他要用自己的死告诉每一个人,不反抗就没有活路;他要告诉所有学生,不反抗就得和狗剩子家二妮一样学日语;他要用自己的孙女告诉整个东北,日本人随时可能闯进你的家门,现在还会遮掩着换一种方式,等真得逞了,就连遮掩都不用了,会持枪而入,将所有人都变成奴隶。” “到了那时,国都没有了还要家干什么?” “到了那时,我们身后连保护自己的枪都没有,谁还能过自己的小日子?” “即便是现在,南京政府还在,日本人都敢如此嚣张,若是真让他们进了中原呢?” 许锐锋都想起来了,他想起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共产党。 “还记不记着死在我面前的共产党说的话?” “他问我,想不想在不用心慌的世界里活着。”许锐锋看向了老鹞鹰:“当时我没明白,更不觉着身为北满第一杀手的自己有什么值得害怕。可现在呢?想起日后成千上万的鬼子踏过山海关时,一寸山河一寸血,他们连年迈的李邵阳都容纳不了,更何况成千上万的华夏儿女!” 老鹞鹰不说话了。 小伙计沉默的低着头。 只有许锐锋眼里泛起了泪花。 他不是在哭,是明白了媳妇温婉用烟插进白饭里的残酷。 “老许,你这是当着孩子面亲手给了我一个嘴巴啊。” 老鹞鹰一句话说出,许锐锋的反馈却是:“这一巴掌不是我打的,是李邵阳打的,到现在我这腮帮子还火辣辣的疼。” “那你打算往后怎么着啊?” 许锐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可我有枪,有一身能耐。” “你是打算把咱们的买卖扔了,跟着你媳妇干?” 许锐锋再次摇头:“我不知道,还没想好。” 老鹞鹰听着许锐锋的话直糊涂:“你把我弄蒙了啊。” “蒙了么?”许锐锋目光坚定的看向了窗外:“我怎么越来越清楚自己是谁了呢?” “你是谁啊?” “中国人!” 正文 第一章 江湖的排外性 “还我山河!” “驱除日寇!!” “还我山河!” “驱除日寇!!” 马迭尔宾馆的咖啡厅里,尚坤靠在窗户旁,扭头望向振臂高呼的游行队伍打脚下经过时,聚精会神。 他看见的,可不光是这群孩子们的抗日情绪,还有漫天传单挥洒的混乱。 作为一名特工,尚坤很喜欢这儿,因为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合隐藏。 不远处,一个女人缓缓走来。 这个女人很小心,先是找了个空位坐下,待周遭无人关注自己,这才二度起身走向尚坤。可她在未抵达尚坤所在位置之前,视线竟然没有一次和对方接触过,光从外表看,这俩人任谁观察也只能得出‘素不相识’四个字结论。 “先生,您是在等浓情馆的姑娘么?” 尚坤露出了微笑,慢慢站起,伸出手握在了对方黑色蕾丝手套上:“并没有,但是要有这样一位姑娘坐在我身旁,我会感到荣幸之至。” 两人看起来都很有礼貌,点到即止,就连握手都是指尖碰指尖。 这是暗号,暗号并不在言语上,而是指尖对指尖的轻触间,先轻敲两下,空出间隔后再轻敲一下,最后两下收尾。至于言语,说什么都行,而这个女人给出的回应则是摘掉一只手套,另一只手握着白色蕾丝扇。 暗号对上了。 尚坤和眼前的女人同时落座,她这才说了一句:“您怎么约了一个如此显眼的地方?” 尚坤回答:“德国洋行的买办会见鱼水欢浓情馆的老板娘,除了六国饭店的咖啡厅以外,其他地方才是最显眼的吧?” 那女人微微一怔,俩人聊的明显不在一个层次上,她在乎的是周围目光,这个男人,则正全心全意融合环境,不让自己显出半点突兀。 “北满的情况怎么样?” 两个互相不问姓名的人,一见面便开始探讨起了时局。 “不太好。” 她说完这句话后,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担忧,而是仿佛看穿了男人的鬼把戏般坏笑着,这表情,像是一个交际花正在和寻欢作乐的男人过招。 “日本人当街逼死了李邵阳,当地的江湖人物许锐锋因为地盘之争杀了张红岩,一些反满抗日武装想要冒险解救李家小姐,结果扔下了两具尸体后,没有造成任何反响。” 尚坤很自然的把手伸了出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如同占便宜般问道:“江湖人物怎么参与进来了?” 那女人羞答答的一低头,故意把手往后一缩,答道:“大老许是北满坐地炮,我们交往不深,但此人从不接鬼子的买卖,也不收取其他江湖人物的供奉,像是高傲的猛虎,不愿意低头看一眼身边的群狼,他怎么可能允许张红岩这种人踩进自己的地盘。” “这人有点意思啊。” 尚坤很纳闷,但是她,能从其眼中看出一闪即逝的好奇。 这就是特工的厉害之处,他们能让听不到这段对话的人,看见完全不匹配的场景,还能把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程度,以此来彰显绅士风度。 “好了,说正事吧。”尚坤收回了手,慢悠悠说道:“自从在奉天让共产党搅了局,我们的人也折损过半了,我在尽量保全了半个奉天地下网络的同时,被‘先生’调往黑龙江任职,主理北满地下工作,重新建立情报网络。” “我缺人。” 尚坤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女人:“很缺。” 她也不废话,抻直了询问:“哪方面的人?” “干脏活的,最好牵连不到我们。” “为什么不从南京调?” “一是远水接不了近渴,二是路途遥远很容易出问题,三是执行任务过程中要是被捕,很容易泄露机密。” 尚坤若有所思道:“我们必须吸取奉天的教训,把所有人员全部隔绝开,这样即便是某一处有了问题,也不至于牵连太广。” 那个女人点了点头:“经费充足的话,我们可以用撒花红的方式从江湖上雇佣人手……” “不行!” 尚坤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随后解释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饭馆的跑堂把买卖当自己家生意干?” “咱们干的是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的工作,我不能为了一个随时可能逃跑的江湖人物提心吊胆。” 那个女人想到了什么似得问道:“你是不是就奔着大老许来的?” 她觉着整个北满地面上,符合对方要求的也只有大老许了! “有什么问题么?”尚坤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的双眼,想要抓住其中的哪怕一丝闪烁。 “问题倒没有,我刚来到北满的时候就调查过这个人,他是无党派人士,单凭一腔热血拒绝了小鬼子的重金悬赏,算是为数不多的富贵不能淫。”她思考了片刻:“只是这个人太神秘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此人长什么样,江湖人都知道这人姓许,枪法出神入化,左手枪不惧江湖任何豪强,可,毕竟谁也没接触过,万一……” 尚坤挥了挥手,在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根雪茄点燃,随后晃灭雪茄头部分正在燃烧的火焰说道:“没有万一了。” “可以干掉张红岩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这么长时间都不搭理日本人则验证了他的秉性……” “要是这种人我们都不吸纳进来,眨眼之间他就会成为别人麾下的座上宾。” 尚坤用力吸了一口雪茄,将烟雾吐出后说道:“关于他,我决定亲自接触,你负责联络。” “我联系不上他。”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在北满地面上和这些人接触么?” 那个女人幽怨的叹了口气:“江湖其实也分很多种,条丁(戏子)也称呼自己是江湖人,但,对于真正的坐地炮来说,他们根本不是里马人(自己人)。” “就像我吧,经营着鱼水欢,这对于江湖人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我能接触到小鬼子军方的达官显贵,可以收集到他们想要的情报。于是,他们会在表面上对我极为照顾,可稍稍涉及到重要信息,一个个的都如同惊弓之鸟。” “你的意思是,北满的江湖很排外?” “不,我的意思是,整个东北的江湖,都很排外。” 正文 第二章 钱这不挣回来了么 当许锐锋能自如下炕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 老鹞鹰怎么留也没留住,没办法,家里有个孕妇你不让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这个老中医给他收拾了一堆治外伤的药,还分门别类包在几个牛皮纸包里,几经叮嘱说明白了熬制方法这才把人送了出来。 这不,许锐锋一手药包一手糖人的又出现在了街头,还逢熟人就点头打招呼。 “婶子,出门啊?” “许啊,你这是走垛回来了?外边咋样,乱不乱。” “别提了,小鬼子的警戒线是一排又一排,荒山野岭的你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林子里都能钻出来小日本侦察兵,这年月,没事可别出门。” 光从这对话上来看,许锐锋就跟走了几百里山路似得,说的那叫一个真切。 至于瓦房店…… 还那样。 老假穿着狗子的衣服靠在山墙边阴影里抽烟,任凭阴凉挂在脸上,完全不管下半身是不是在阳光里暴晒。巡逻?扯淡,他就没挪过窝; 裁缝铺的小裁缝用几根竹竿搭起了晾衣架,把屋子里的一匹一匹陈布打开了在门口晾着,这么做不光能防止布匹犯潮,还能让百姓都看看他们的布颜色多鲜亮; 老乞丐就别提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过往行人,见着生面孔就往人家腰间荷包上看,被他盯上,一准会有一群小乞丐尾随,连吵带闹的围上来要钱,等你驱赶走了这群小的,钱包也没了。 这就是许锐锋现在的居住环境,混乱且亲切。 他转过头,进了胡同用脚踢着自家木门道:“家里的,开门。” 老许和温婉没什么亲密称呼,张嘴闭嘴‘老娘们’、‘家里的’,到也不觉得比那些郎情妾意的感情弱多少。 咔嚓。 院里脚步声响起,等门闩响动声传来,院门打开时,穿着蓝色布料旗袍的温婉站在门口露出了笑意、满是欣喜,随即不好意思的用手指将鬓角发丝塞在了耳后。 “还知道回来啊。”她一边怨着,一边伸手打许锐锋手里接东西。 被卷、水壶、火铳,一趟一趟往屋里倒腾,跟搬家似得把许锐锋身上东西都卸了下来,这才算是正眼看了一下他手里的糖人。 这是从街边糖人张的摊子上买的,别人家都做不出龙凤呈祥。 可温婉不急,家里就她一个女人还怀着孕,什么好东西不是她的?老许又不喜甜食。 许锐锋回身关上了院门,转身钻进屋内,进屋先坐在桌边上给自己倒了碗水,饮驴似得大口喝下问道:“这两天怎么样,没什么事吧?我这一回来就听说北满都快乱套了。” “可不是么,这又开枪又放炮的,还死了不少人。” 温婉顺着话茬往下接,情绪上尽管没什么,可给许锐锋准备洗脸的热水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哪不舒服?”许锐锋问了一句。 温婉赶紧回头,把糖人往他手里一塞:“酸儿辣女。” “那我也不能摘一串川椒回来吧?”老许走到水盆前,往下一弯腰,刚要洗脸:“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受伤的地方是小腹,那是活肉,弯腰迈胯很容易抻着,加上创口不小,老鹞鹰还拿刀割了一道,这一弯腰就跟有人用针扎他似得。 “怎么回事?” 温婉反应过来后赶紧扶着许锐锋坐下,这才发现自己男人脸色不对。 那张惨白的脸没有血色,更没有满脸油光,怎么看都不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瞬间,她看向了许锐锋的衣服。 衣服挺正常,有泥点子;裤子也没毛病,裤腿子上都是土印。 这些对于走垛的人都属于家常便饭,哪有吃辛苦饭的在意吃穿、整天溜光水滑一说? 可再一看许锐锋衣服内衬的汗衫…… 啪! 温婉直接把汗衫给拎起来了,这娘们和吃了枪药一样问道:“你衣服呢?” 长年累月照顾同一个人,温婉还能不知道自己男人是穿什么走的?他穿的汗衫都洗得发黄了,再看这一件,平日里没见过不说,还白的新鲜,一看就是新衣裳! 哪个女人能受了这个? 还怀着孕。 “唉!”许锐锋赶紧用手搪了一下,温婉那还变本加厉了:“怨不得人家都说走垛的没好东西,你是不是也一离开家就心里长草了?姓许的,这才几天没沾我啊,也太没深沉(耐心)了吧?” 温婉伸手把汗衫撩了起来,拽着许锐锋裤腰带就要看里边:“我他妈倒看看,哪个老娘们看见了留有记号的男人还能往被窝里钻……” 那一脸的委屈啊,这时候要不下点雪,都对不起这表情。 等衣服一掀,她愣住了,纱布都在许锐锋腰上缠了好几圈怎么可能看不见? 温婉不作了,也不闹了,缓缓蹲下看着纱布上一块被鲜血荫透的痕迹问道:“老许……”她抬起头时,满脸错愕,有点恍惚。 许锐锋伸手用指背划过这个女人的面颊:“虎出儿。” 言语中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抬手把桌面上的包袱拎了过来,解开包袱,将里面那件满是血污的发黄汗衫递给了温婉。 “一会儿啊,生火的时候扔灶坑里烧了,省得落下麻烦。” 温婉都没接那件衣服,将许锐锋腰间的纱布小心翼翼解下,看着被处理好的伤口没有任何发炎迹象这才放心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许锐锋尽可能的解释道:“走垛的受伤不太正常了么?这就是我们过奶头山的时候,人家绺子里的胡子误会了,想开枪先放倒一个把货给拦下,我就成了那个被放倒的倒霉蛋儿呗。” 奶头山? 温婉越听越不对:“那离北满可老鼻子远了,你就这么扛回来的?” “也不是。” “我们一起走垛的,有一个干过赤脚大夫,身上常年备着金疮药,我这儿一受伤啊,他就给我上了药,还简单处理了一下。” “可进城了我也不能满身是血啊,那还不得直接拉宪兵队去?就换了身衣服。” 温婉蹲在那儿仰着头问:“赤脚大夫?还是简单处理?” 她又看了看伤口,随即二番看向了自己男人。 许锐锋立即点头:“没人家,我估摸着就回不来了。” “嗨,你不是以前总问我身上那些疤哪来的么,基本上都这么来的。走垛么,就是东家花钱买命,我们这些泥腿子拿命换钱。” 哗啦。 三块大洋外带一些法币被许锐锋揉成一把掏了出来:“这不,命保住了,钱也拿回来了。” 正文 第三章 我不配?喝点丧酒给你配蹦起来! “我不配?” “我他妈喝点丧酒儿都能给你配蹦起来!” 鱼水欢浓情馆里,老鹞鹰喝多了,他正在指着一个女人臭骂,起因是他想和那个女人入正题,可这浓情馆是个蜜里调油的地方,你不把钱花够了怎么可能?加上他一副穷酸样,人家就说了一句‘你不配’。 这不,在北满第一杀手面前都不受气的老鹞鹰急了,那女人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掐着腰打算回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自打东北地界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专属男人的娱乐场所也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有在舞台上弄一群露大腿穿黑丝的姑娘表演的百乐门; 还有倾国倾城女子单人坐镇的咖啡馆; 如今的北满,普通窑子都是穷人去的,你要是不弄出点花样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这儿有佳丽三千。 这浓情馆,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鱼水欢是个女人弄的,行里人出身,曾在大上海当过夜总会台柱子,回了东北以后,干脆经营起了浓情馆。模式呢,有点像情侣咖啡厅,昏暗的环境、昏暗的房间,一男一女一张桌子外加一盏台灯,搭配上唱片机的《夜上海》,气氛感十足。 想撒欢的老鹞鹰也来了。 可他来,不光是为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就是你不配,你个臭流氓!” 这边一吵起来,几个彪形大汉便打后边走了过来,他们在一个叼着烟嘴的女人带领下迅速将老鹞鹰围在了中间。 这群人的出现让那个女人更加嚣张,掐着腰张嘴就骂:“青姐,这老流氓问我里边那件儿是什么颜色的,还脱了鞋用他那脏脚往我裤裆里伸……” 啪! 为首的女人反手就是一个嘴巴,正抽着女人脸上,周围的人全看愣了。 这可是她求都求不来的人,你敢得罪? 紧接着,这位青姐撒娇似得凑到了老鹞鹰身边,挽着他胳膊说道:“爷,您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老鹞鹰更损,胳膊往死里蹭着,嘴上还不依不饶:“这一屋人,就你懂事。” “爷,姑娘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一会儿我给您换更好的。” “不!”老鹞鹰立即否决道:“就她了。” “不是管我叫老流氓么?我非流氓一个看看。” 那一刻,那个女人面如死灰。 老鹞鹰都不看她,回头和所谓的青姐说道:“先进屋说正事。” 青姐点了点头,冲着手下人扔回一句:“把她捆了送房间里。”便摇摆着腰肢走向了浓情馆办公区域。 什么叫坐地炮? 这就是坐地炮! 尤其当这个坐地炮还是整个北满地面上不要份子钱的唯一一个时,所辖地界里的每一个买卖家都得给足了面子。 许锐锋为了隐藏身份是享受不了这份面子了,那替他享受的只能是老鹞鹰。 他别说喝了点酒和这个本来就是出来卖的女人动手动脚了,就算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了对方,竹叶青也得受着,还得把所有客人都赶出去关上店门先让老鹞鹰痛快了再说。 谁让你在人家地面上混日子,还挣人家的钱呢?再说张红岩这个过江的驼龙都死了,凭你能翻起什么风浪。 “许爷还好吧?” 办公室,竹叶青坐在真皮沙发上撇过了腿,靠着老鹞鹰的肩膀给他点了根烟,身上那件旗袍挖空的鸡心领处,满院纯色若隐若现。 满脸涨红的老鹞鹰别看了喝了不少酒,却依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回了一句:“别问,也别打听,有事许爷就嘱咐你了。” 竹叶青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反而贴老鹞鹰贴的更近了一些:“那您这次来是……” “打听打听消息。” 竹叶青明白了。 回想了一下开口说道:“爷,眼下能有什么消息,倒是日本子那边……”她说着话用眼睛翻正在抽烟的老鹞鹰,想要把对方的一切表情都看在眼里。 “唉!”老鹞鹰突然喊停道:“不是说好了么,鬼子的生意多少钱也不接,怎么还提这茬啊?” “那能怪我么?许爷在李家大宅一枪就给张红岩撂那儿了,整个北满的江湖人跟逃一样往外撤,这还敢在城里窜的不是小鬼子就是我们惹不起的主儿……爷,你难为人。” 老鹞鹰这通乐,一把搂过其绵软腰肢,顺着腮帮子亲了下去,根本不管自己胡子上的油腻。 他是老江湖了,太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尤其是现在许锐锋受伤,那就更得高调,得告诉整个东北绿林道,老许还在接生意,让那些想趁其病要其命的彻底死心。 至于真有生意怎么办,又或者老许打定了主意要抗日该怎么办,不是现在该考虑的,江湖人,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吃饭的地盘护好了再说。 “爷……唉……爷……” 竹叶青要不挣扎,老鹞鹰差点没上了听! 等她把和癞皮狗一样扑上来的老鹞鹰推开,满脸都是哈喇子。 “爷,我想起个事。” 老鹞鹰也不知道这是竹叶青的借口还是其他什么,停止了下一步的行为问道:“什么事?” “前一段,有个挺神秘的人找上门来了,说是蓝衣社的。” “啥社?” 竹叶青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也不懂,好像是南京的人。” “他们和我谈了很久,打算在北满建立情报站,来观察日本在东北的动向。” “还说许爷这次干了张红岩之所以没遭到日本子的报复,那是因为他们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五省独立上。” 老鹞鹰伸手抓着自己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皱着眉咋觉着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 “这五省自立和占领东北一样,弄个傀儡出来,让以华北为开端的地域展开五个省份的自立,从而吞噬掉咱们的半壁江山……” 老鹞鹰惊了,立即瞪起了眼睛:“你说啥!” 竹叶青一晃悠脑袋:“我哪知道说的是啥,这不和你学人家的原话么。” “反正那蓝衣社的人是这么和我说的,说日本子,打算在华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分别通过分化和扶植汉奸达到地区自立、分化华夏的目的。蓝衣社呢,准备用特殊行动拿到真材实料,曝光这帮人的狼子野心,正在招兵买马。” “这不,人家找到了我。” 鱼水欢浓情馆不光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更是整个北满江湖的情报站,要不然老鹞鹰如此灵通的消息是哪来的? 只不过人家这儿不兴脱了裤子就上炕那一套,玩的是个情调,真谈好了,对面的六国饭店里有的是房间。 “你是说,这个南京的蓝衣社,打算招安坐地炮成为摧毁小鬼子阴谋的利器?”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竹叶青表现的是恪守本分,多一句都不问,可实际上眼睛贼溜溜的始终盯着老鹞鹰,生怕错过每一个表情。 老鹞鹰乐了:“留联系方式了么?” “说了,半个月后再来。” 半个月…… 老鹞鹰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茬笑容越来越盛:“行,要是再来,你就和他们说,老鹞鹰苦求报国无门久矣,为国出力自当奋勇当先,奈何……” “说人话!” 竹叶青气的呀,也不敢怪罪,只好娇嗔着说道。 老鹞鹰倒也配合:“就告诉他们,杀日本人、杀汉奸的活儿,我们全接,就是价高,手里的家伙也不太趁手,问问能不能给弄一套德系装备。” “没了?” 老鹞鹰点头道:“可不没了。” “人家还有要求呢,那就是要亲自见一见许爷。” 老鹞鹰脸上的笑容变阴了,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刀光剑影,最终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不可能,你就告诉那位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正文 第四章 责任 秋天到了,日渐微凉。 当温婉再次出现在裁缝铺的后院,身上穿的已经不再是夏日旗袍,变成了灯笼腿的厚裤子搭配上身红底黄花的厚衣衫。 而此时,绣娘则站在她面前十分严肃的拿着一张信纸正在低声宣读什么。 “嘉奖!” 温婉满眼喜悦的看着那张信纸,似乎那是对自己所有牺牲的肯定。 “鉴,北满地下人员在‘李邵阳事件’中做出的卓越贡献,特此嘉奖。” “李邵阳老先生的牺牲寄托了我们所有革命者的哀思,可他老人家用自己的死,点燃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 “浙江、湖南、湖北乃至全国各地的各大媒体以此为题,在广大的人民群众面前彻底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丑恶嘴脸,学子们高举横幅走上街头开始为李老的离去而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游行……” 将这封表扬信读完,绣娘把信纸递了过去。 “温婉同志,这是组织对我们工作的赞许,也同时在期待着我们再接再厉。” 温婉接过信,视若珍宝的一遍又一遍看着,当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那一刻,才依依不舍的将信纸折叠,刚要塞入袖口,又将其拿出递了回去。 “烧了吧。” 绣娘很欣赏温婉的小心谨慎:“是啊,现在的环境下,你的确不适合保留这样的信件。” 温婉摇摇头说道:“周长明和牺牲在这次任务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看见这封信。” 这句话说出时,气氛显得有些低沉。 “温婉同志,这次的事情你不用有任何自责心理,是革命就会有牺牲,更何况这次周长明同志的牺牲,主要责任在我。” “你?”温婉不解的看着绣娘。 “是我没有把控好局面,如果可以安排的更妥善一些,我相信结局一定是另外的模样。” 绣娘一字一句说完的那一刻,温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暖意。 旧中国已经让封建荼毒的快要凉透了,从上到下由皇帝到大臣每个人想要走向权力巅峰第一件事就得学会推卸责任保全自己,什么时候有人拿出过这样的魄力? “我已经向组织上写了检讨信请求处份。”她的双眼中没有任何虚假成分,隐隐的愧疚和外在强撑的刚强让温婉感受到了极致的保护力。 绣娘也在为每一个牺牲的同志难过,但这一刻,她必须选择彻底释放温婉。 这些话本该温婉来说的,假如她能获得更清晰的信息,若是可以准确知道对方的身份和实力,也许一同接受嘉奖的人当中就有周长明一个。 可绣娘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类似的话。 她承担下了所有,为的,只是要让温婉这个在一线工作的属下不要自责。 一个地下工作者决不能自责,自责就会让心理压力过大,容易出错。所以,合格的领导必须勇于承担一切,无论这个过错是否属于自己。 这是简单的自我牺牲么? 不。 这是一个国家欣欣向荣的开始,因为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 “给。” 绣娘主动将话题截停,伸手打怀里拿出一瓶药递了过去:“你要抗生素干什么?” 温婉拿起药瓶晃动了一下,拧开瓶盖一看,抬起头:“就两粒?” “已经不错了,日本人现在正在控制药品,这两粒还是花费了很大精力找到的。” “你还没说要这东西干嘛呢。” 温婉将药收起来说道:“老许走垛的时候受伤了,枪伤,说是土匪打的。” “严重么?” 她没回答:“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绣娘,你说一个人在滨绥图佳受的伤,经历走垛的一路颠簸有没有可能安全回到北满,还在过程中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 绣娘也产生了怀疑:“你的意思是,在走垛的严酷环境下、缺医少药的情况里?” “要是有一位赤脚大夫呢?” “那也不可能。” 绣娘很负责任的说道:“我在战区医院工作过,枪伤是需要静养的,同时需要大量营养滋补和抗生素,在走垛的时候,就算能把命保下来,身体恢复也不可能有你说的那么快。” “你的意思是,老许……” 温婉沉默了。 绣娘紧盯着她说道:“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万一老许身份不明,你等于始终置身于危险之中还不自知。” “那不可能!” 温婉很认真的保证道:“老许大字不识一个,不可能是其他方面的人,他啊,就是会练两套把式,这也是他走垛的原因。我都和老许过了这么久了,他的脾气秉性根本不适合成为一名特工。” “绣娘,你也是在大后方选拔出来的潜伏人员,你认为哪个组织会挑选一名不识字的人成为特工?” 绣娘无言以对了,识字是成为一名特工的基础标准,包括日本人在内,所有国家挑选潜伏者都会将文盲剔除出去,这是大忌。 “你要说他身上有和特工相似之处……”温婉仔细回忆着说道:“倒也有。” “你说说。”绣娘严阵以待。 “老许经常睡不着觉……不过那就是不走垛的时候闲的……”温婉在只有她们俩的小院里,有些羞臊的左顾右盼,确定了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道:“可天黑的时候你要和他折腾两回,也能睡的和死猪一样,有一回啊,我都让他打呼噜给吓醒了。” “要死了你!” 多严肃的绣娘这一刻也保持不住了,伸出手照着温婉肩膀拍了一下,两个女人捂着嘴笑成了一团。 这可能是她们在血雨腥风中的唯一乐趣了。 “温婉同志,单凭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肯定许锐锋的普通民众身份,加上这次受伤实在太过不寻常,我还是决定向组织汇报此次事件,等待上级领导调查清楚。” “我理解。” 绣娘似乎感觉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显得不太对劲,这才强打精神改变了口风。 温婉呢,也觉着两人之间的友情进展太快,配合着回应了一声。 可再一抬头,两个女人的视线对到一处,仿佛都想起了温婉刚才所说的那一幕,脑子里就跟有了画面似得‘噗呲’一声共同笑了出来。 两个孤独的灵魂如水面漂泊的浮萍一般碰撞在一起,这特殊的环境让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她们说着、闹着,单凭共同的信仰相互依存,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刻,甚至都不需要谁的劝说,便能替对方去死…… 正文 第五章 男人和女人的默契 一碗茄子酱,半盆高粱米饭摆上桌的时候,许锐锋就开始咂吧上嘴唇了。 啧。 “又没肉啊?” “你不会自己扒开茄子看看?” 许锐锋用筷子挑开一个完整的茄子,茄子内满满的肉馅香气扑鼻,将其和肉酱一搅拌,配上刚撕下来的葱叶——香! 井拔凉水泡的高粱米饭配上茄子肉酱,那把许锐锋吃的,油星、咸淡都有了,愣是往肚子里塞了整整一二大碗饭,才放下了饭碗。 “这才像人过的日子。” 他摸着吃饱的肚子往椅子背上一靠,接连打了三四个饱嗝才舒服的哼唧了出来。 温婉则用筷子尖几个粒儿、几个粒儿的往嘴里送着饭说道:“是啊,这日子过的是舒坦,可整个北满有几家能过上这种日子的?” 许锐锋赶紧摆摆手:“你说的都对,就是能不能别在我刚吃饱饭的时候说?你说我这儿才舒服了,你立马就整出伤春悲秋那一出,实在不行明天你也给我贴饼子吧,好歹我耳根能清净点,让我和那些吃不上饭的一个待遇还不行么?” 温婉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葱叶往茄酱碗里一丢,投降般说道:“不说了,不说了,中不?” “唉~” 许锐锋拖着长音:“家里的,一会儿吃饱了我带你出去溜达一圈啊?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我可听人说了,老娘们生孩子之前得活动。” “行。” 许锐锋盘算道:“二人转就别去听了,那里边都是脏磕,孩子听见不好,要不我带你看皮影戏去吧?” “我上次走垛听把头说,有一种洋皮影特别好看,在一个大屋子里挂快布,给真人都扔布上,你能看见他们亲嘴……” 温婉乐的啊,靠在椅子上用拿筷子的直捂嘴,好半天才缓过来:“土老帽,那叫电影!” “有电啊,那拉倒吧,花着钱再给电着……” 温婉让许锐锋的插科打诨气的没招了,揪下半截葱叶子扔了过去。 这可算是让许锐锋逮着了机会,捡起葱叶子跟要摔盆的孝子差不多,哭丧着脸:“家里的,你是不知道,外边有多少老百姓都过不上咱们这日子呢,有的家里连苞米面都连不上顿……” “你吃饱了是不是!” 温婉说不过他,更想不到这败家玩意儿拿自己的话转过头来就玩了一招吃了吐。 “你看吧,我就说让你吃饭的时候别提这茬,怎么样,吃不下去了吧?” 还全是他的理! 温婉把手里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放,佯装发火道:“我不吃了!” 许锐锋赶紧哄:“别啊,再给孩子饿着。” “那你还说不说?” 大老许冲着满是胡茬的脸上就是一下:“我也是贱,惹完了还得哄,你说我惹你干啥。” 当温婉扬起战斗胜利一般的下巴,许锐锋笑了,特别憨。 日落黄昏。 两口子锁上了家门如寻常老百姓一般走上街头,这次温婉没要求去马迭尔,似乎也把看电影的事给忘了,就漫步在街头各式各样的小摊前。 他俩没怎么交流,许锐锋在外边还装的和大老爷们一样,背着手,昂着头。温婉就在身旁跟着,偶尔路过卖头花的摊贩前停下脚步时,也不打招呼,许锐锋呢,就跟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女人没跟随似得,会站在不远处驻足。 “老许,好看不?” 温婉看见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喜欢这么问。 “别问我,我没钱。” 这也是东北老爷们许锐锋的日常回答。 有时候许锐锋挺纳闷,钱都在你兜里,想买你就买,老问好看不看干什么? 可温婉只会在被窝里的那一刻才教他,说‘女为知己者容’,这女人看上什么东西不一定要买,更想要的是称赞,心里在意的那个男人的称赞。 许锐锋懂了,嘴上却说:“没工夫,净事儿。” 夜幕降临了。 小两口在日光逐渐消失的时候回到了家,许锐锋直奔厨房捡起两个地瓜在院里就烤,温婉则把两人一天的衣服都扔进了盆里泡上,随后,打了一盆热水坐在床上泡脚。 许锐锋不太可能去干家里的这些琐碎事,即便温婉怀孕了,饭也是她做、衣服也是她洗。可大老许知道怀孕的女人总是饿,能在出门溜达一圈后,不顾小腹上的枪伤,蹲在院里的火堆旁捡起烤地瓜送进屋里。 “别着急啊,烫。” 他被烫的两手互换着将烤地瓜送到了床头柜旁,柜子上沾上一层油腻,烤掉的地瓜皮也落到了地上,温婉的地,白擦了。 但她不介意,这年月能找个这样的老爷们已经不易,温婉知足。 搬过小板凳,许锐锋就再温婉的洗脚盆边上脱了袜子,将两只大脚塞进了盆里。 温婉拿着书,随口说了一嘴:“有点凉了。”老许这个时候就得把脚拿出来,踩上拖鞋去兑水,等兑完水再回来,才坐好要把脚放进去…… “哎呀,你煮猪蹄呢?” 这哪是洗脚的温度啊,放里俩鸡蛋都能煮熟了。 “热么?” 许锐锋瞪着眼睛:“废话。” “我怎么不觉着热?” “你是人了?!” 温婉放下书,擦了脚,和往常一样蹲在洗脚盆边把手伸了出来。 许锐锋还不太乐意,被她强拽着扥过一只脚,放在了盆里。 嘶。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老爷们此刻被烫的龇牙咧嘴,全身紧绷,直到脚面子都红了,这才一点点使劲儿挤着眼睛:“我他妈都让你烫哭了。” 温婉给许锐锋搓着脚后跟,头也不抬:“你挨枪子的时候也这么哭爹喊娘的?” “那不能。”许锐锋回答的还挺仗义:“挺大个老爷们,牙打掉了往肚子里咽……唉、唉、祖宗……” 他另一只脚也让温婉塞盆里了。 夜深。 小两口关了灯躺在床上背靠着背,温婉在挨着墙那边玩头发,许锐锋眨着眼。 这几天,他好几次都要张嘴和温婉说了,告诉她自己是什么人,趁着俩人感情好的热乎劲把这一篇赶紧掀过去,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关键时刻说什么也张不开嘴。 可能是温婉太好了,好的让许锐锋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她,这要是一着不慎,媳妇和孩子都没了怎么办? 人家是玩理想的! “睡不着?” “嗯。” 两口子都翻了过来,平躺在了床上。 “难受不?” 她不说其实还好,许锐锋也没想那么多,这一说,直接上听,全身都努着劲儿。 “死样。” 温婉爬了起来。 这是许锐锋又一次感受到这个女人真真正正的温柔……用嘴。 正文 第六章 连娘们都知道提上裤子得要钱 “叔~” “许叔~” 清晨,许锐锋还在被窝里趴着呢,狗剩子便开始敲门了。 温婉正在院里洗衣服,一边应答着,一边用腰间的围裙擦手:“唉,来了。” 门一开,温婉满脸笑意:“呦,姚大夫啊,您怎么来了?” 老鹞鹰一脸正经的说道:“这老许不是因为走垛的事伤了么,我来瞅瞅。” 他有两处买卖的事温婉知道,更知道自己男人在人家马帮走垛,眼下受了伤,当老板的来慰问一下倒也合情合理。 “哎呀。” 温婉一拍巴掌,特别不好意思道:“对不住,老许还没起呢。”说着话就往屋里跑:“老许,老许~快起来,姚大夫来看你了。” 许锐锋这个烦,他能睡好的时候原本就不多,现在这一搅和,满肚子怨气儿。 “姚大夫?” 老鹞鹰在外边喊着:“老许啊,伤好点没有?” 一听对方的动静,许锐锋就知道这是有事。 他来北满都多少年了,搬到瓦房店时间也不短,可这些日子里,老鹞鹰从没登门过哪怕一次,生怕哪次登门给许锐锋招来尾巴,这回怎么来了? “赶紧,上街买菜,中午留老……板在咱家吃饭。” 人之常情温婉肯定懂,打床头柜里掏出两块大洋和一把法币便往门外走。 紧接着,老鹞鹰进屋了。 他都没让许锐锋起床,掀开了衣服先检查伤势,随后就坐在狗剩子从外屋搬进来的椅子上说道:“放心吧,伤口基本上没什么事了。” “你怎么来了?” 许锐锋穿着蓝布大裤衩坐在床上围着被,不解的看向了老鹞鹰。 狗剩此时很懂事的走出了房间,就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摆出一副小孩不爱听大人聊天的模样抬头望天,实际上,周围一切动静都在这孩子眼睛里。 “正好,给我看看这个。” 许锐锋一伸手,从鞋里拿出一粒白色药片递了过去,当这东西进入了老鹞鹰的手中,对方立即惊讶的说道:“你哪来的?”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许锐锋不答反问。 “抗生素,对你那伤大有好处,只是这东西日本子正在控制,连我都弄不着……” 许锐锋这才满意的点头:“昨儿我们家那口子拿回来的。” “难怪。”老鹞鹰似乎对此也心知肚明。 “见过氰、化钾以后,这东西我也不敢吃,就随手扔进了鞋里,假装喝了口水糊弄过去了,这不,正准备让你看看是个啥,你就来了。” “老登,你说咱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老鹞鹰秉承着江湖人的理念回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知道为什么,当温婉的身份逐步开始清晰,许锐锋越瞧人家就越觉着自卑。 这已经不再是自己花五十块银元买回来那个村妞了,人家现在往大了说,是抗日救国,往小了说也得是舍己为人,那未来是和李邵阳一样的人,没准就能带上民族英雄的帽子,老许呢?草莽。 “弄明白温婉是哪方面的人没有?” 老鹞鹰纠正道:“反正她不姓蒋。” 许锐锋一愣,这话听着过于肯定了,老鹞鹰可是个说话只说七分的紧嘴巴,什么时候下过这般定论。 “你怎么知道?” “蓝衣社找咱了,通过竹叶青递过话儿来了,原话是,‘许兄壮举吾等皆拍手称快,望会晤’。” “什么意思?” “招安!” 这才是老鹞鹰能在许锐锋身边待这么久的原因,他除了身手不行以外,脑子、医术,都是一等一的,即便在绺子里,那也不是一般炮儿。 许锐锋再问:“他们找咱主要目的是啥?” “你知道五省自治不?”老鹞鹰干脆不问了,这事对他来说都听着新鲜,更别提许锐锋了。 日本希望收买、分化、扶持汉奸等等手段将华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等地分别建立起全新政权,如控制伪满一样将其牢牢控制在手里,从而达到分裂华夏逐步蚕食的目的。 蓝衣社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要破坏、揭露一切有关‘五省自治’的阴谋,彻底毁灭日本全力打造的‘大东亚共荣’形象。 如此一来,招兵买马就成为了最关键的一步,而许锐锋这个时候干掉张红岩等于主动站到了日本人的对立面,当然是他们所要争取的目标。 “你答应了?” 老鹞鹰微微一笑:“你这主心骨没点头,我能乱说话么?” “蓝衣社让竹叶青给咱们带话说想和你见一面,面谈国事。” “你怎么说的?” 老鹞鹰展现了自己的睿智:“我说,你老许现在身份敏感,不适合见面,要有任何需求,我老鹞鹰愿意舍命代劳。”他接着说道:“如此一来,你也有个缓和的余地,想见面,直接去就行了,到时候用个怕有人走漏消息的借口也就能糊弄过去。现在是他求咱们,肯定不会追究,就算有坏心眼子,也不至于用对付你许锐锋的严阵以待对付我老鹞鹰,起码到了谈不拢要逃跑的时候,咱们能省点劲儿。” “你要是不想见,我干脆就自己去,到时候能坑他们点什么就坑点什么,实在不行还能谈买卖,你不是愿意宰小鬼子么,这是现成的生意啊。” 老鹞鹰把进、退两条路替许锐锋考虑的明明白白,什么都不用他操心。 “蓝衣社……” 许锐锋念叨了一句,还真惦记上了。 他正愁怎么能和温婉拉齐段位呢,蓝衣社来了,这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可那群搞政治的自古就比江湖人要奸猾,一个不小心,结局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觉着没和这群人接触过,有点不托底?” 老鹞鹰把许锐锋的脉象拿捏得准极了,眼看着老许慢悠悠点头,他才说道:“我寻思过了,什么事都讲个诚意,所以提前说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说啊,咱们手里现在没什么像样的家伙,以后合作起来也不方便,就问问,看在都是共同报国的份上,能不能给弄一批德国货。” 噗嗤。 许锐锋当场就乐了:“你呀,还真是雁过拔毛。” 老鹞鹰也满脸坏笑:“那咱用命去拼,他们总得意思意思吧?” “这年头,连老娘们都知道提上裤子得要钱,谁也不虎呢。” 正文 第七章 这诚意还可以啊 老鹞鹰和狗剩子是在许家吃的饭,酒过三巡后,唠的就是滨绥图佳一带山匪趣闻,说这个温婉没兴趣听,哪有女人爱听老爷们三吹六哨的。 她们爱听的,是老鹞鹰给老许升了官。 准确的说应该是姚老板看在许锐锋负伤的份上,提升他为马帮把头。 当然了,这是演给温婉看的,为的是给许锐锋找出更多自由时间,方便以后的行动。 对此温婉很高兴,走垛是出去一趟拿一次钱,把头不一样,有月份,按月收,走垛另算。 这不,嘴叉都要乐到耳朵根的温婉当时就领着狗剩子去厨房吃饭了,后来狗剩子和许锐锋学,说婶子几次三番想套话都被自己用傻笑给糊弄过去了、这么做会不会有点不地道时,许锐锋伸手在这小子脑袋上胡撸了一把。 温婉的心思还是太简单了,她眼里甚至都没有江湖,有的不过是一个热血青年的报国之志,以为自己经历过残酷的敌后谍战就算看透了世间凶险,实际上哪是那么回事?社会底层的鬼心眼子你根本就没见过。 就拿这狗剩子来说吧,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孩子,可你知道他八岁就给土匪当眼线,看见受伤至奄奄一息的许锐锋第一件事便伸手往他怀里去摸钱夹子么? “叔,您教我打枪吧?” 回春堂后院,狗剩子趁老鹞鹰不注意溜了过来,满脸崇拜的问着。 “学什么打枪,江湖、官场你都不许进,你这辈子就一个任务,替你爹活着,好好活着,生一窝崽子传宗接代。” “可我爹已经死了。” “所以我欠他一条命。” 狗剩子姓杨,家里有一亩八分地,靠天吃饭虽说不至于饿死,但也绝没有什么好生活。 杨沙子是他爹,叫白了也就叫成了杨傻子,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因为抽大烟上了天王山,成了一名土匪,撇下狗剩子的母亲和一儿两女当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混蛋。 许锐锋的亲爹是天王山的大当家,一个把座山雕他爹的绺子打拉胯了三回的男人。许大当家这辈子没信过谁,就得意杨傻子,每天晚上睡觉都让他守门,一直到天王山被张作霖给剿灭了那一刻,许锐锋还亲眼看见杨傻子为了给他爹挡枪子死在了山涧口。 后来许锐锋入了闹市,第一次接买卖时,丢了半条命昏倒在这小子家门口,再醒来,赤条条的被扒了个精光,那狗剩子还不乐意呢,非要扣许锐锋手指头上的戒指。要没有这一回,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回狗剩子一家人。 杨傻子欠他们家里人的,许锐锋欠杨傻子的,转过头,把债都还给了狗剩子,不光收留了这小子,还供她俩妹妹念书。 老鹞鹰倒是很喜欢这孩子,一见面就用非常经典的话语点评了他:“外表忠厚似牛,内心奸诈如狐。” 没过两年,当他们在被北满立住了脚,许锐锋成了当地的坐地炮,这个称呼变了。 变成了:“这小子就算是教育好了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原因是有三个小贼趁着老鹞鹰出门找女人来偷东西,狗剩子应对有度且一点没慌,先是假装家里有很多人的不停呼喊大家起床,紧接着翻墙出去就在院外守候。他仿佛断定了这群贼一定会跑,愣是等第一个、第二个都跑了,第三个小贼从面前经过时,才冲上去一闷棍拍倒了那个二货。 等老鹞鹰回来,被留下的小贼差点没让狗剩子打死,他呢?还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汇报:“师父,我都替您问过了,这三个人没什么背景,就是普通的贼。” 他竟然在老鹞鹰没回来的时候审讯上了! 第二天老鹞鹰立马和许锐锋念叨着:“这小子,就是江湖里这片澡泽里土生土长的一棵歪脖子树。” 就这么个孩子,别说是温婉了,老鹞鹰都得连打带骂再扣上师徒名分才能降住,偶尔还得搭配上一句:“老许,我如今怎么看不出狗剩子这孩子服不服我了呢?” 他都不自信了。 许锐锋敢让狗剩子入江湖么? 真送入了江湖,是往江湖里释放了一头谁都降服不了的猛兽、还是雕了一尊普度众生的佛祖,谁敢打包票? 算了,还是养着吧,到时候再生一窝孩子也就算是对得起杨傻子了。 “狗剩子,前堂看店去。” 应对完了看诊的病患,老鹞鹰打前厅走向了后院,到了这儿,头一件事就是把狗剩子撵走。 许锐锋还问呢:“你说,当年的杨傻子有狗剩子这两下么?” “你呀,这些年都把时间花在练本事上了,没怎么关注过这孩子,我不客气的说,八个杨傻子捆一块,都不够狗剩子一个人祸害的。” “这孩子出息了?” “打根儿起就这样,都是让世道给磨的。” 老鹞鹰一边说话一边从腰里掏钥匙去开地窨子的门:“我和这孩子细聊过,以前他们村有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总欺负他,这小子就下了狠心了,用一年的时间练块儿,直到体格比那群孩子都膀大腰圆了,还让这群臭小子以为他不计前嫌认了他当大哥……”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憨厚的狗剩子,愣没觉察出来他能有这份毅力,谁知道老鹞鹰话锋一转:“直到第三年,那几个孩子中打狗剩子最狠的两个全被坑进了班房,至今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我跟你说老许,你绝对不能教他刀啊、枪啊的本事,要不然再过两年我都应付不了他了。” 咔嚓。 地窨子门锁打开那一秒,老鹞鹰捅开了油灯,许锐锋往里一进,他最熟悉的枪械全都赫然在列。 熟悉的火药味不由自主的钻入了鼻孔…… 满屋子的全新武器正在等待主人解封,许锐锋一看这东西眼睛里都冒绿光! 波波沙冲、锋、枪、莫辛纳甘、捷格加廖夫轻机枪、托卡列夫手枪…… “老登,你这是带人抢了老毛子军火库吧?” 许锐锋挨着个把枪械都拆卸开来逐个零件检查,那没有任何剐蹭痕迹的零件代表着这批枪械的全新程度,枪械上的编号则证明着他们是正规军制式武器的身份,绝不可能是小作坊的仿制品。 老鹞鹰在屋里抱着膀在笑:“我哪有那本事啊,这都是蓝衣社的人给咱弄得,我瞧着,诚意还可以。” “人家还说了,现在日本人查的紧,德系装备不太好弄,先给一批苏式当头期款,等以后查的不这么严了,一定弄一套德系。” 许锐锋都稀罕坏了,光是眼前这一套,在东北地面上没有十根金条你想都不要想,就这,还不保你全新。 “老许,那,蓝衣社的人见不见?” 正文 第八章 咄咄逼人了吧 能睡着了。 许锐锋心满意足的睁开眼那一刻,充足的睡眠似乎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见阳光在窗外映照出的射线正随着目光的转动随意变长或者缩短,还能听见秋日里泛黄的落叶随风撞击在玻璃上的声音…… 嘎吱。 就连野猫踏瓦而行时,稍有不慎发出的声响都可以轻易判断出准确位置。 在连续几天安稳的睡眠之后,许锐锋似乎一下就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如果当时面对张红岩的是此刻的自己,他有超过八成把握可以不受伤将其带走。 “别拽被。” 被窝里的温婉伸手抓了一把棉被,将所漏出的那一点点缝隙堵死,懒洋洋的享受着深秋时节、清晨被窝里的那一丝温暖。 看着这张逐渐变懒的脸,许锐锋宠溺的笑了。 他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睡着了,眼下的自己要是真和蓝衣社联系上,岂不是如同温婉一样,也有了根么?即便不奢求当什么民族英雄,可也不是草莽了吧? 起床。 老许把棉被的边边角角塞好后,往炉子上坐了一砂锅瘦肉粥,随即肩上搭好了扁担挑着水桶出门,几个来回间,向水缸灌满了清水才琢磨着是时候在家里按一根撅尾巴管了。 对,那玩意儿好像叫自来水,就是插到墙上伸手一拧便自己出水的东西。 这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洗尿戒子多方便啊。 想到这儿,许锐锋乐了,他想起了老假。 当初就是这老小子觉着撅尾巴管好,才去六国饭店偷回来一根水龙头让大家开了眼,回来的时候还嘚瑟呢,逢人便说:“瞅见没有,就这东西往墙上一插就出水!” 结果,等回到家,愣是在墙上挖了个洞就把水龙头插墙里拿水泥砌上了,忙了一溜十三朝后,第二天碰上许锐锋还问呢:“老许,你说撅尾巴管放水是不是有时间限制的?” 许锐锋差点没笑死,他详详细细给老假解释了一遍,说这东西想要出水得先和自来水公司联系,人家把管道铺过来连接好供给水系统才行后,老假一知半解的皱起了眉。 转回头,许锐锋在马路边上看见老假正忽悠邻居家寡妇二婶:“二婶,城里的撅尾巴管怎么样?稀罕不……” 现在,两家墙上一家一个大窟窿,寡妇二婶瞧见老假就冷着脸吐痰,他要不是穿着那身狗子皮,二婶都能挠他。 “傻乐什么呢?” 温婉起床了,看见自家男人、站在砂锅前一边熬粥一边笑,问了一嘴。 “没事,我这不想起了咱家应该按一根撅尾巴管了么,顺道就想起了老假。” 温婉从酱缸里捞了点酱黄瓜,用清水洗干净后摆放在桌面上说道:“自来水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那老假怎么就跟什么都没见过一样,这要是看见新京的抽水马桶,还不得把脑袋扎里喝水啊?” 噗。 许锐锋没憋住乐的说了一嘴:“真没准。” 突然间,许锐锋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话:“咱们现在的国民素质真得提升,要不然怎么可能打得过小鬼子,现在很多老百姓拿着枪都不知道怎么使,我可听马帮那群弟兄们说了,人家日侨区的女校都由教官带着练打枪。” 至于接下来温婉是怎么回答的,许锐锋仿佛主动屏蔽了一样,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自己所关心的不再是这个小家了,更不是北满、东北,而是惦记起了‘国’。 就好像和蓝衣社联系上以后,自己也有了为国担忧的资格。 那时,记忆中的温婉在自己面前一次次的惆怅都变得生动了,因为在这一秒,你也可以理解那种情绪究竟来自何方。 “我吃饱了。”许锐锋扔下粥碗穿上长衫走出了家门,身后是温婉的呼喝声:“唉,没吃完就走啊。” “晚半晌回来别忘了带把韭菜,我想吃馅盒子了。” 温婉把许锐锋剩下的半碗粥倒进了自己碗里,完全没看出自己男人的变化一般絮絮叨叨:“这不是浪费么。” 而许锐锋之所以匆匆忙忙离开,则是害怕被媳妇看出点什么来。 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灵魂有了归宿一般也不再浑浑噩噩…… …… 黄昏。 老鹞鹰关了药铺门独自背着手走向城里最繁华的街区,他在商贩叫嚷着‘贴饼子,刚出锅的贴饼子’、‘野菜团子、野菜粥,五个大子儿管饱’的街头走过,慢慢走向自行车、人力车、电车、汽车满街跑的闹市,当眼前出现了高耸的六国饭店,才转身拐入街对面一溜酒吧、咖啡厅、西点屋、浓情馆的鱼水欢。 他来了,宛如从地狱一步跨入天堂。 代表许锐锋。 叮铃铃。 当鱼水欢浓情馆的店门被推开,门口风铃声响传来时,老鹞鹰坏笑着望向吧台围坐的一群女人走过,仿佛在说‘今儿大爷配么?’。 当然,没人回答。 “呦,姚爷。” 老鹞鹰轻车熟路走向了里间屋的办公室,敲响房门时,竹叶青拧动把手探出头来,瞧见了这张长着老人斑的脸,嗓音瞬间变得娇滴滴,夹着喊了一句。 老姚伸食指在其下巴上一抖:“还是那么招人。” 说了一句后,迈步直接走入。 这儿,还是他所熟悉的那间办公室,地上的地毯、墙角的意大利小牛皮沙发都未曾改变,唯独办公桌后的主位上今天多了个人,在其身后,还站着两个背手跨立的汉子。 一搭眼,老鹞鹰就觉察出了中间那个男人的不一般,因为他根本从这个男人眼里看不出态度,宛如不会被任何事情所震撼似得,但,他极力保持的微笑似乎正在表现着自己的友好,像是对这次的接触势在必得。 竹叶青赶紧介绍:“那什么,我给二位相互介绍一下,这位,是北满响当当的老鹞鹰,姚爷;” “这位,是……”竹叶青还想给人家稍稍做点隐瞒,也好在谈不成买卖时,给双方一个退路,谁知道,此人起身绕过办公桌直接走了过来,冲着老鹞鹰伸出手说道:“蓝衣社,尚坤,目前主理北满情报工作。” 老鹞鹰一皱眉,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尚先生有点咄咄逼人了吧?” 这是一见面该说的话么? 你一张嘴就说自己是南京的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今天咱要是嘴里吐出半个不字就得血溅当场呗? 如若不然,那双眼睛里为什么会展现出淡漠生死、只有成败的光来! 正文 第九章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没这个意思。” 尚坤看见老鹞鹰没伸手,自顾自把手收回,一点都没觉着尴尬。 “不过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失望,我本以为可以直接见到许先生的。” 这个男人的从容让老鹞鹰意外,他所见之人都是两句话不对付便要拔刀,三言两语压制不住没准盒子炮都掏出来,哪有这般举重若轻的。 “您别介意,我们家许爷身份太过敏感,实在是不方便前来,别说你们了,我想见一面都难。” 老鹞鹰张嘴就把自己摘出去了,摆明了是在说‘把咱留下也没用’。 尚坤抻了抻身上的中山装,用手往沙发上一引,问道:“这么说许先生原本是打算见我的?” 老鹞鹰都精成什么样了,补得防着点这是个套么? 是,那竹叶青是好几年的老关系了,应该值得信任,可要是她也被骗了呢?这年头啊,最好就是谁也别信。 “老许啊……” “老许?” 尚坤在瞬息之间就抓住了老鹞鹰的口误,立即说道:“这么说许先生应该是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对么?” 老鹞鹰傻了,一个称呼,怎么让人家把年龄段给猜出来了? “何以见得?” 尚坤一边打茶几上的雪茄盒里拿出烟来,一边解释道:“北满坐地炮人称大老许,喝号左手枪王,因被二十四名东北各地坐地炮围剿反杀十八,一战成名。” “此战后,北满再也没有任何坐地炮踏足,也就成了大老许的地盘。” “但此人过于神秘,要不是和张作霖有怨,连续三次刺杀都没能得手,也不至于让东北王一嗓子喊来了全境高人要他脑袋。” 此刻,尚坤将用打火机点燃的雪茄递给了老鹞鹰:“只是百密一疏。” “尽管活下来的坐地炮谁也没泄露过这一战的情况,更不曾对任何人提及大老许长相,能从如此苦战中活下来的,肯定是精壮之年,我已经年过四十了,没这个自信,初出茅庐的生荒子也绝不具备苦战经验……” “这才是我之前断定大老许在二十五至三十岁经历此战的原因。” 咳、咳嗽。 老鹞鹰一口烟没抽好,咳嗽上了。 尚坤继续道:“已知地点为北满,经过几年沉淀,此时的大老许应该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张红岩之死证明其巅峰期未过,加上姚兄一句老许……反正我是不会为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冠以老字,那么以三十五岁为起始点正合适。” 他为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雪茄:“姚兄,许先生不肯现身相见究竟是在质疑我们的身份,还是在质疑我们的能力?” 面对提问,老鹞鹰才要张嘴,尚坤立即说道:“这些都可以理解,毕竟,我们未曾合作过。” “那,不如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如何?” 老鹞鹰还能说什么? “请便。” 尚坤点了点头:“北满地区年龄约三十五至四十岁许姓男子共一千五百二十一人,想要从中找出大老许,像大海捞针,起码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逐个甄别。” “可有意思的是,刘大撇子死了,死于刀伤,死在了警察局,从整个案件看,和大老许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看都是我们这些人干的。”尚坤用手指着自己笑了。 老鹞鹰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不光能调查日本子的户籍库,还能查看刘大撇子这种人的资料。 “别担心,其实也没什么,是少帅在坚持一个中国的理念时,将东北户籍向南京政府呈交过。” 尚坤似乎能看出老鹞鹰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毕竟他根本想自上而下去查一个人有多轻松。 “咱们接着说。” “从整体上看,刘大撇子的案件的确和大老许无关,只是,你要由寻找大老许的视角出发,这件事就有意思了。” “首先,刘大撇子手里有一件关于反满抗日份子动用电报机的案子,这个案件当中的涉案人并无特别之处……引起我关注的原因是……”尚坤自己都觉着巧的说道:“我是打奉天来的,且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女人是登上过奉天通缉令的于秋兰,现在叫温婉。” “你说,我能不查么?” “这么一查,她丈夫许锐锋也就浮出水面了,最关键的是,今天来的老鹞鹰竟然是回春堂和马帮的老板姚兄,而这个许锐锋正在姚兄麾下马帮任职。” 啪啪。 尚坤在自己的大腿上连拍两下,满脸得意的说道:“姚兄,为了这点东西,我足足查了半个月,九曲十八弯啊,结果呢,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唰! 老鹞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冲动,伸手拿出了一把枪牌撸子,枪口正对准了尚坤的脑袋。 “想杀我?” 尚坤一点都不在意,那两个护卫连动都没动过。 “当年立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姚大夫在入了天王山随了绺子以后,还学会了杀人是么?” 老鹞鹰觉着眼前的尚坤就像一头根本控制不住的猛兽,从里到外都透着危险。 “莫非姚兄觉着我是个威胁?” “也对,‘先生’也说我眼神过于犀利,不适合‘潜伏’,容易让人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盯上。”他叹了口气:“‘先生’常说要小心想法,想法会变成言行;更要留心言行,言行会成为习惯。” “现在的我,已经把对日本人的恨当成了一种习惯,并将这习惯融入到血液里了。” 他很真诚的看着老鹞鹰:“姚兄,其实你说的都对,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退路。” “否则,何必对你要枪给枪,要钱给钱?” “你以为那一整套的苏式装备是白拿么?还是你觉得南京的人都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会任凭你一句‘苦求报国无门久矣’,便掏心掏肺?” “我那是惜才。” “觉着以姚兄许兄之才不该明珠蒙尘,在江湖这染缸里漂泊,这才是以身犯险、当着你面直奔主题不说一句废话的原因!”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要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开枪,不如换个果断一点的人来。” 尚坤缓缓扭头看向了办公室内的一处柜子,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道:“你说是吧,许先生?” 正文 第十章 它需要你 碰! 柜门推开时,许锐锋以蜷缩双腿的形态出现在了柜子内,他就坐在那,手里的博查特已经顶上了堂火。 “你们俩别动,在许先生面前千万不能亮出枪来,否则我相信以北满第一杀手反应速度,恐怕连确定你们是否具备杀意的环节都会省去,直接开枪。” 尚坤宛如行走在钢丝上的狂徒,哪怕迎面吹来了狂风,依然在摇摆中感受着刺激。而那两个保镖正在全神贯注的防卫着,像是绵阳亮出犄角面对饿狼。 许锐锋面无表情,问了句:“你知道我提前到了?” “我能动么?”尚坤似乎并怎么在乎,只是处于礼貌的询问。 老许点了点头。 尚坤缓缓起身,走到话匣子前,当他伸手摘掉遮灰布,老许提醒道:“如果你转过身的时候手里拿着枪,这屋里的人都得死。” “放心吧,这还不是我用命开玩笑的时候。” 他很轻松的摘掉了话匣子顶盖,里面正在闪烁的电子灯展现在了众人面前:“许先生,这是美国人最新研究出的玩意儿,叫窃听器,只要我将电线另一端的装置安好,就可以听见当前场景内的声音,还能录下来。” “您还记得我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做了什么嘛?” 许锐锋用空闲的那只手往耳朵上比划了一下。 尚坤接话道:“你说那个叫耳机,被我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我正是用那东西在听鱼水欢内录制好的声音,这是我们收集情报的方式。” 许锐锋想起来了,他在潜入鱼水欢的时候,由于翻窗牵扯枪伤曾‘嘶’的倒吸过一口冷气,那时,正是今早离开家的清晨。 可老鹞鹰却立即由沙发上起身,直勾勾走到竹叶青面前,用那双自以为看透世俗的双眼紧盯着对方:“你也是蓝衣社的人?” 竹叶青退后了一步,目光中多少带点歉意,但声音依然坚实道:“准确的说,我是南京的人。” “没错,我们的人在北满可不止有蓝衣社,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对吧,许先生。” 尚坤慢慢转身,故意高举双手示弱,当他看见许锐锋瞧着话匣子充满好奇时,解释道:“你对这东西感兴趣?” “这其实是咱们老祖宗的发明,早在战国时期,墨子就已经研究出了‘听翁’的技术,可以清晰的听到三十里外的马蹄声。”尚坤放下双手后耸了耸肩:“现在这东西成了人家的‘科技’了,就像是东北明明是我国领土,驻扎在这儿的却是日本军人。” “许先生,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难道你就对国家的现状没什么想法么?” 许锐锋终于开口了,他把无法以草民身份感知到的内容说了出来,这,是一直憋在内心当中的想法。 “我想……自由自在的走在街上。” “很好!” 尚坤渲染道:“自由自在的走在街头,不用担心站在自己对面的是日本人、德国人又或者任何一个其他国家的人。” 他向前走了两步,慢慢缩短了和许锐锋之间的距离:“这就是‘国家’可以赋予你的安全感,只是,你的想法有些……过于中规中矩了,难道,就没有更超乎寻常一点的?” “啥?” “难道你没想过,不光能自由自在的走在我国领土的街头,也可以去其他国家看一看么?” 尚坤越说越激动道:“比如说日本!” “日本?” “日本怎么了?”尚坤一脸愤恨道:“难不成只允许他们扛着枪打过来,我们就不能打回去么?” “别说是日本,只要咱们身后的国家足够强大,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美国、德国、英国、法国,任何一个国家的街头!” 走在其他国家的街头?! 这是许锐锋连想都不敢想的! 尚坤又上前了两步,胸口就顶在博查特的枪口上:“那时,我们强大的国家会保护每一个老百姓,无论你身在何处;那时,中国人的梦想将不会再是走出去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会有更多外国人以后学者的姿态走进来。” “你说的是唐朝。” “我说的是未来!” 许锐锋觉着肆意畅想的尚坤甚至有些疯狂,明明自己家的日子还没过明白,你就开始惦记上人家的国土了? 可,这个梦怎么就让你如此舒服呢! 要是真有这样一个国家,而尚坤又是这么一个国家的人,自己也属于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开枪的理由。 许锐锋把枪放下了,就在这只言片语之间。 他急切的问道:“这个国家在哪呢?” 这就是‘国’这个字眼可以给人和人之间带来的联系,这种联系比民族更紧密,比世界更亲密,因为我们同宗同源。 “没了。” 尚坤实话实说道:“伪满不是国,我甚至都不认为南京政府操持的中华民国是,但,南京政府是目前我们目力所及中,拼尽全力想要去保持这个国家完整性的存在。” “是,我们现在还很弱小,麾下也都是军阀拼凑起来的军队,可你在这片土地上还能找到另外一个愿意为国人发生的政府么?” “没了。” “要是连南京政府都没了,那这个世界都太可怕了。” 许锐锋梦见恶鬼索命都没觉着这么恐怖过,可尚坤的几句话就将这种情况描述了出来。 “到了那时,街头将到处都是被残杀的国人,却没人敢管;” “你我将看到一双双渴望拯救的眼睛,偏偏无能为力。” “没有了国,我们就得谈论关系,只要我不是你的三亲六故,就算鬼子把持刀扎进了我肚子里,你、你、还有你,都会选择闭眼!”尚坤指着许锐锋、老鹞鹰、竹叶青在放声嘶吼。 接着,他满脸无奈:“我还不能怪你们,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关系这两个字可以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也能让我们瞬间变得冷漠。” 尚坤沉重的呼吸着:“两个月前,一支奉系残余力量在滨绥图佳被日军围住,周围山匪遍地、绺子扎堆,但,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抗日力量在被围困了足足四个小时期间,这些土匪没有开过一枪,最终,这支部队全员战死,无一人投降。” “这不怪他们。” “更不怪在日本侵占东北后,没有奋起反击的老百姓。” “这群人是在封建荼毒下生长起来的,在他们眼里,老张家的人一没了,他们连为谁而战都不知道,这才令李邵阳那位国学大师惨死街头。” 他慢慢走向了许锐锋,竟然大胆的伸手去摸老许的枪,老鹞鹰看见这个动作后已经瞳孔放大,准备随时看见血溅当场时,北满第一杀手只是稍微紧了紧手。 尚坤将博查特捏在了手里,速度缓慢的卸下堂火…… “老许啊,我来北满不是让你拿枪指着的,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国家尽管已经没了,我们还能再建,而重新从破瓦寒窑中拼凑起来的‘国’将不再属于皇帝,更不属于任何姓氏,他属于全国民众,包括我和你。” “它叫中华民国,由国民政府领导,就连少帅都愿意在这面旗帜下坚持‘一个中国’的理念,改旗易帜。” “现在,它陷入危机了。” “它需要你了。” “老许,你愿意在这个时候把手伸出来,帮自己的国家一把么?” 正文 第十一章 你玩不过他 夜幕下,两个人影在路灯映照中走过,他们在行进过程中频频转头冲着对方说上几句,像是在激烈的辩论。 “老许,你玩过不过他!” 许锐锋一脸严肃,他理解不了老鹞鹰为什么对尚坤没有好印象:“谁和他玩了?” “还没玩呢?” 老鹞鹰突然停下脚步,将许锐锋拉进了胡同里:“从我一进去,人家就把咱俩彻底控制住了,张嘴直接点破你我身份连温婉都饶了进去。” “我问你,当时你有多少把握一击必杀?” 许锐锋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依然自信的说道:“百分之百。” “可你敢动么?” 老鹞鹰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尚坤在最后离别时所赠送的奉天通缉令,上面温婉的画像异常清晰:“瞧见没有?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真是礼物呢?这是威胁,姓尚的在告诉咱俩,人家不怕你动手。” “还有,从见面开始,咱始终认为是占他们便宜,结果连处了这么多年的竹叶青都是他们的人,这叫什么事啊!” “舍生忘死的在江湖里打滚了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如此窝囊。” 呜。 一辆日本军车在街头风驰电掣的驶过,那一刻,许锐锋和老鹞鹰同时闭上了嘴,直到街头再次安静下来,老许在伸手往街面上一指:“看。” “你让我看什么玩意儿?” 老鹞鹰去看了,街面上挂的全是膏药旗,满街的白色旗帜跟丧布一样,看着就丧气:“你让我看这玩意儿干啥?” 许锐锋反问:“不和他们接触,你觉着咱们还能和谁接触?” “接着混江湖么?” “江湖人都到了穷途末路了,人家都把引魂幡插咱们家门口了,哪还有江湖啊,老姚啊。” 许锐锋就站在老鹞鹰身边:“当初你不是说我睡不着是心病么?这就是心病的病根!” “睡不着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这心里没有根!” “你明不明白!” “当我失去了仇恨、钱也左右不了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该为谁而战。” 他像是总算又重新燃烧起了生命一般,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在这个节骨眼,不管谁劝什么许锐锋都听不进去。 老鹞鹰则义愤填膺的诉说着:“那也不能跟尚坤那种人在一块,明告诉你,和他在一个屋子里我都觉着身上汗毛倒立,这不是蓝衣社的问题,更不是南京的事,我说的是人,他这个人不对。他要真如自己说的那么坦荡,又如此看重你老许的能耐,怎么不让你加入蓝衣社,而是话里话外拿‘拯救国家’、‘挽救生灵’这些能盖住天的帽子往你脑袋上扣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许锐锋一字一句的说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只有获得了第一次机会才能有第二次。” “而江湖……”许锐锋在经历了尚坤这个明显比江湖高出一整个段位的政治人物后,冲着老鹞鹰笑了出来:“太小了。” 他说完这句话,在夜晚的街头一个人走了出去,孤独的身影在即将入冬的北风里,无所畏惧。 “你上哪去?” “回家,搂老婆睡觉。” 唉! 老鹞鹰在叹息一声后,迈步追了上去,一路小跑着追逐,追上以后絮叨着,即便心里清楚许锐锋决定的事谁也无法动摇,依然费尽唾沫、磨破嘴的说着。 …… 清晨。 鸡鸣声唤醒了床上的老许,当他睁开眼那一刻,熄灭的炉子和刚刚升起的日光没有带来一丝温暖。 冬天真的要来了,它正在用寒意迫不及待的赶走深秋。 起床。 许锐锋低着头把腰间纱布卸了下来,小腹处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近些日子由于枪伤始终没怎么动弹过的身子就跟上锈似得难受,那一刻,老许穿好了衣服想去院里活动活动,当然,他没忘了出去前把炉子生上火,这样可以让温婉多睡会。 老许是练八卦的,教他这套拳的并不是天王山大当家,而是在关里混不下去以后,前来投奔的顾雄,据当时山上的炮头说,人家手底下那可是真功夫,有传承的。 至于什么是八卦,老许也问过,顾雄的回答却很简单:“知道西方的‘拳击’么?就是能上擂台,还有规则限制的那种。” 许锐锋哪知道什么是拳击,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顾雄随口解释了一句:“你把拳击的规则翻一下,所有他们那儿不让干的放在一块,就是八卦。” 八卦是怎么来的、由谁起始,顾雄一个字没提,直接给出了含义,甚至都没让许锐锋跪下拜师。他知道,曾经在‘义和团’当过金刀护法的这位高人根本没瞧得起天王山,来这儿只是寻求个容身之所,传你许锐锋手艺不过是一种交换。 但,老许还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八卦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提升人体极限杀伤力。这套拳,不,说拳法有点不太准确,许锐锋越练越觉着用路数来形容合适,因为这玩意儿根本没有一定之规,非要用俩字来形容,那便是——手黑。 呼! 呼! 呼! 穿着汗衫,许锐锋一套拳练下来额头处便见了汗,这还不是他最在意的,关键点在于以为没事了的小腹,总是在你想要发力的时候会产生一点点疼痛,就是这一点点疼痛便能让你发力不透。 耽误老鼻子事了。 余光中,房内人影一闪,许锐锋似乎看到了温婉,扭头望去,这女人应该是在捡自己穿过的衣服,老许没在意,又一套拳打了下去。 人都说百练成拳,功夫这东西就得年深日久的练,否则一旦动起手来,你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谁能在对方一拳打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先产生个思绪,随后才决定是躲还是反击? 根本没那个,靠得都是平日积攒下的肌肉记忆,有时候灵光一闪打完了才明白原来这一下应该如何使用。 几遍拳打完,老许舒服了,站在院子里浑身松散一般呼哧带喘,由此可见,他刚才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 “老许,你身上的那身衣服洗么?” 老许尽管没理这个茬,却依然脱下了被汗水粘黏在身上的衣服递了过去,随后补充了一句:“家里的,争取生个儿子,咱也好把这身本事传承下去。” 温婉翻了个白眼:“狗屁本事,你那纯是庄家把事,以后就算是我生了儿子,也得让他念书写字。” “念什么书?”听见这俩字许锐锋就来气:“你怕是还不知道呢吧?眼下日本子让各个学校的孩子都开始学日语了,你打算让我儿子一上学就满嘴叽里呱啦的屁话?” “那这一仗更得打了……” “你说啥玩意儿?” 许锐锋弯着腰正在用热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都快擦完了,伸手捧起水往脸上胡撸时,温婉说了这么一句。满耳朵都是水音儿的许锐锋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这不张嘴问着呢么。 温婉借机回应道:“我说啊,你那是以偏概全,我让孩子学的是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和小鬼子有啥关系。” 正文 第十二章 拼死一搏 当一个民族处于危难之际时,有李邵阳这种用自己生命唤醒民众的英雄,就有人为了活下去顺嘴胡说的混蛋,比如曲光。 北满宪兵队地牢里,曲光已经被锁链挂在了十字木桩上,他所在的位置大拇脚指头尖儿刚刚能粘着地,他让日本人给扣了,在李邵阳死后愣锁了足足一个星期。 曲光应该跑的,给李邵阳打完电话以后,听见了十字街头的枪响他就该跑。 因为那不是该放枪的地方,响了枪起码证明了有人在刻意捣乱,也就是说,李邵阳肯定没法张嘴了。 但,他自己心里明白,只要前脚踏出了北满,身后带着画像的通缉令就会铺遍整个东北,那可不光是失去了财富与地位,更代表着生死未卜的环境和人人喊打的前路即将到来。 这和留在北满拼死逆转局面有区别么? 曲光没走。 在豪宅内等着日本兵蹬门后,一枪托砸在了自己脸上。 由此开始,曲光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翻盘。 嗒、嗒、嗒。 军靴声响由地牢内传来时,曲光不用去看也知道来的是谁,当三木和另外一个翻译模样的男人走入牢房,他面前铁炉传来了木炭被烧断的‘噼啪’声响,那炉子里的烙铁正通体发红的冒着热气。 三木径直走到了曲光面前,望着被冻到嘴唇发紫的他,突然间摸向腰间挎刀,怒吼着将其抽出,恶狠狠砸向了对方的头部:“呜啦~” 啪。 曲光当场就被砸迷糊了,脑瓜子里‘嗡’一下,全身紧靠手腕吊在镣铐上,瘫软的如同一根面条。 “因为你,我被山本大佐在办公室内足足训斥了一个小时!” “还让整个帝国被全世界嘲笑,曲光,你该死!” 没死。 曲光抬起头那一秒并没有感觉到恐惧,而是在庆幸,他都以为自己要被一刀劈了,没想到三木连同刀鞘一同抽出给了自己一下。 那对方的咆哮声还有什么可怕的么? 曲光心里只剩下了大难不死的信息! 他今天已经死不了了,否则三木怎么可能还来见他?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哪用这么费劲。 “还让人抽嘴巴了吧?” 曲光颤颤巍巍的稳住身体,用脚趾头尖顶住了地,等身体不再摇晃,这才任凭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时,说出了这么一句:“现在脸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呢。” “你敢从嘲笑我!” 三木一寸一寸从刀鞘里抽出了钢刀,蓝汪汪的光芒带着一股肃杀气息。 “我的命都在你手里,怎么可能嘲笑你?” “可是你向外人泄露了我们的计划!” “我脑子让驴踢了吗?背着汉奸的名头向其他人透露暗算李邵阳的计划,最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李邵阳的死和我没关系!” 他说的一点不假,只要这位老学究心怀死志,即便是登台前你们搜身了也白搭,那李家孙小姐都让张红岩给控制住了,不也一头撞死了么? “张红岩的死呢?” “没有确切的消息,谁知道张红岩在李邵阳家的后院?” 曲光语速缓慢的说道:“那只能怪张红岩自己!” “如果他不在李家大宅外开枪,不在进入李家以后的第二天于后院二次开枪,谁会知道驼龙在哪?” “可这第二枪一响,就相当于向全世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张红岩的第一枪杀了周长明以后进入李家大宅,等于在明面上消失了,可是想要进入后院解救李家孙小姐的人出现后,他第二枪可是又打死一个,大老许进入房间那一刻还看见了尸体,北满第一杀手能不知道驼龙在哪么? 曲光辩解道:“再说整件事的消息泄漏也与我无关,整个计划既定的过程中,只有那个翻译是外人。” 曲光还觉着自己做的事情多么天衣无缝呢,却根本想不到张红岩自从踏入北满那一瞬间,就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 “我找过那个翻译了,于家村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整件事情的关键点就在这儿,这也是曲光最希望三木向自己提出的问题。 因为当天晚上的那个翻译从事发开始,他就已经派人出去找了,直到日本人登门,连续派出的三波人都带回了‘查无此人’的信息。 当时的于家村别说会日语的,就算是识字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可这些话你不让日本人亲自查一遍,从你曲光嘴里说出去有人信么?只有等这些人把身上的邪火散干净了,冷静下来了,你才有解释的机会。当然,在这期间…… 唯一能充当发泄对象的,就只剩下了曲光了。 可曲光愣是把这最致命的一点,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三木君,难道你不觉着这才更说明问题么?” 他生怕翻译漏掉哪怕一个字毁了自救计划,这才等人家说完缓缓张嘴:“先出手保护李邵阳的人,是反满抗日份子,最终出手杀张红岩的却是大老许。” “这说明北满的坐地炮已经和那些反满抗日份子混成一路人了,这不是我曲光的失误,是他们费尽心思在琢磨咱,您能明白不?” 三木突然开始聚精会神了起来。 曲光趁着这个时间段继续说道:“是,在李邵阳这件事儿上我曲光输了,也连累了您和大日本帝国,可这件事一点好处都没有么?” “那些反满抗日份子已经暴露了,抓住了大老许就等于牵出了连接整个北满地下网络的绳头儿,您能像奉天那批查获反满抗日份子的军官一样将功补过,这算不算亡羊补牢?” “这就是你没有逃跑的原因?” 曲光在笑,脸上的鲜血一滴滴顺着眼睛滴落下去同时,他张开嘴说道:“我没有跑的理由。” 他当然没有跑的理由! 如果当年张作霖在没成事之前跑了,还有后来的东北王么?要是杜月笙在黄浦江边当瘪三的时候让人欺负跑了,现在还有三鑫公司的大亨么? 曲光也不跑。 他在明知道自己极度危险的情况下选择了留下,就是要面对这一切,拿随时可以命丧黄泉的时机去换取干掉大老许以后的坐地炮地位。 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什么是白来的,尤其是眼下这个时代。 三木慢慢将佩刀重新系回了腰间,正思索曲光所说事情的真实性那一刻,用话点了一下对方:“曲先生,我现在对你的信任正在减弱。” 曲光如同一头嗜血的狼,直勾勾瞪着三木:“既然三木君已经心动了,那一定会有控制我的手段,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去弥补之前的过错。” “我需要一些保证。”三木转回头看向曲光的同时,残忍的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个儿子,今年八岁……” “这么巧,最近帝国刚刚往东北运送了一批刑具,其中就有西方使用的电椅。” “成交!” 曲光都没听三木说完,直接答应道:“把我儿子绑在电椅上,把我放出去,利用我懂北满江湖、您手里有日本士兵的优势,将大老许和北满所有反满抗日组织一网打尽!” 正文 第十三章 我拿你当亲哥,你拿我当表弟 老鹞鹰冷着一张脸不太高兴,他的心烦主要来源于‘许锐锋’主意越来越正,自己这个智囊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咱老姚怎么说也是陪你走南闯北的死忠了吧? 你现在因为尚坤几句话对咱爱答不理还行? “大夫,这几天身上往死里痒……您快给瞅瞅吧。” 病患坐在看诊台前,挽起衣袖,胳膊上挠的伤痕累累。 老鹞鹰看了一眼:“都什么时候痒?” “最开始的时候是晚上痒,后来白天也痒,先是从大腿上开始,紧接着是屁股上、胳膊上……” 盯着那只胳膊仔细看了一眼,上面既没有斑点也不具备皮肤病的痕迹,只是,脏的都快起花瘢了。 “多久没洗澡了?” 问完了这句,老鹞鹰满脸的失望,就这样的,许锐锋还口口声声要救呢,救国不就是救这些人么? 这群玩意儿都傻成什么样了?天一冷了就不洗澡,白天干体力活混一身臭汗,晚上裹着汗泥都不一定洗脚便往炕上一躺。这会儿天可冷了,家里烧起炕来,身上被燥热裹着,谁能好受,就这还问你‘大夫,你说我怎么混身上下都痒?’! 不痒就出鬼了。 “天还暖和的时候,在河沟里才洗过。” 老鹞鹰这个气啊,当眼前患者瘦骨嶙峋的说出这句话时,还带着满脸无知和费解,他真恨不得从街面上找块砖头给他蹭蹭。 “回家以后烧热水泡澡,清晨、傍晚各洗一次,水里撒上盐,先泡十分钟再洗。” “不用开药么?” “不用。” 患者将信将疑的起身,走出门去还和同伴商量了呢:“老王大哥,这姚大夫行么,我身上挠的和花瓜似得,他还觉着没事,一点药没开……” 老鹞鹰要不是在坐堂,真相用面前的镇纸摔他脸上! 这都什么人啊,你给他看病,他还觉着你不行,好像不坑他俩钱儿,他心里不痛快似得。 就在此刻。 身着白色裘皮袄,顶着满头大波浪的女人走了进来。 “鱼水欢竹叶青,求见姚大夫。” 嗡! 正在排队的患者全靠边了,一个个都成了黄花鱼,紧贴着柜台,谁也不敢上前。 鱼水欢是什么地方谁不知道,那儿的姑娘来瞧病都不用问,肯定是花柳,这粘上了还好得了? 根本不用人驱赶,满屋子病患眨眼之间就退了出去,边走边在门口议论:“回春堂怎么还给这群破鞋看诊啊?” “你懂个屁,这叫医者父母心。” “快拉倒吧,这要是不挣钱,谁信啊!”说话间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根本不让人驱赶。 瞧着眼前的女人在看诊台坐下,老鹞鹰便气不打一出来,没好脸儿的问道:“怎么着,专门来坏买卖的,是吧?” 竹叶青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名满江湖的姚爷竟然把脾气撒在了自己身上:“爷,对你隐瞒身份也不是我愿意的啊,不都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打住!” 老鹞鹰赶紧伸手:“您可不是江湖人,你们家那位尚爷口口声声全是大义,我们这群江湖里的泥腿子可不敢往身上贴金。” 嘴损的老鹞鹰讽刺了两句便询问道:“哪不舒服?是月例不调,还是化脓流水痛痒不止?” 这可算问到竹叶青的痛处了,这女人强忍怒火:“姚爷非要给我看花柳么?” “不看病你来找我干嘛?” “尚长官有吩咐了……” 低着头胡乱翻弄医书的老鹞鹰突然抬起了脑袋:“你们那伙人里是不是没有长良心的?” “我们家老许这几个月连杀刘大撇子和张红岩两人,这会儿没准就在特高课的高层办公桌上被当成主要嫌疑犯侦办,这个时候你不让他老老实实在北满藏着等风头过去,吩咐什么?” 竹叶青在这场唇枪舌剑中展开了彻底的反击:“姚爷,当初您收那批苏式武器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可不知道在北满凡是遇到江湖人闹场子,就提大老许名号保平安的竹叶青是南京的人,结果呢?我拿你当亲哥,你他妈拿我当表弟!” “给我们家大老许灌了迷魂汤似得,提起尚坤就两眼放光。” “我要是知道这买卖能干成这样,竹叶青,你信不信当初你到了北满那一天开始便是见阎王的日子?” “老鹞鹰!” 竹叶青怒火中烧的望着他:“你懂不懂什么叫国之大事?” “我他妈不懂,可我懂人,懂两人相交应顺心意无所求、平淡如水,不是开板就算计,用人家怀孕的媳妇当话把。” 突然,竹叶青才高昂起来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她没理了。 尚坤从开始就表现出掌控全局的态势没什么不对,这世道就是谁有能耐谁说了算,可你不能扛着正义的牌匾净耍阴谋诡计吧?江湖上的草莽都祸不及家人,你拿于秋兰通缉令说事是什么意思,人家要是不愿意给蓝衣社卖命,你要去日本人那儿给点出来还是打算对人家老婆孩子下手? 这说不过去啊。 “姚爷,我们干的事不光涉及生死,稍有不慎毁的便是国之精锐,这些眼下你还不懂,以后会明白呢。” “行,我不懂,成吧?”老鹞鹰嘴里没一句话好话:“那这篇翻过去不提,咱单说老许现在的状况,在刘大撇子和张红岩死后几乎整个北满的狗子和鬼子都盯着左手枪王的名号,这一点你也不明白么?这种时候你们那个长官还往下派任务,我看他也别叫尚坤了,改名叫丧尽天良吧。” “事情并不是你想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日本人正在密谋五省自治,从而彻底分裂我国国土,想要通过扶持汉奸、建立伪政权,宛如将东北霸占般对华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下手。”竹叶青表情严峻道:“这些地方万一真让汉奸搅乱,日军趁势入关,那真就如入无人之境了。届时,漫天烽火燃起,苍茫大地再无一寸安宁。” “眼下,在丰台发动武装暴动的汉奸白建武,在被识破阴谋后逃往东北,于昨日下午,在火车上遭遇两次暗杀未果后,火车暂停北满车站。我们的两名狙击手并未能在疾驰的火车上要了他的命,日本人也派出了武装列车由新京赶往北满,他们是铁了心让白建武活着,想以此告知所有汉奸小鬼子会保护这群混蛋。” “尚长官想让许爷去把这小子整死,毕竟我们谁也没有进入日侨区杀人的能力。” “姚爷,这是绝密情报,我们的人也是拿命换的,现在不是您和我耍脾气的时候。” 老鹞鹰愣了,木呆呆的看着远方,说了一句:“你们这是逼我们家老许拿自己的命去填大坑啊,还填的义正言辞,不能退缩。” 竹叶青此刻说出了一句让老鹞鹰顿时上头的话:“如果姚爷觉着这件事太过危险——我们可以加钱。”说着话,她从包里掏出了个信封,由桌面上推了过去。 老鹞鹰伸出食指往门外一指,那张脸都快扭曲着说道:“滚!” 正文 第十四章 你拿我当狗了? 狗剩子回来了,带着许锐锋,俩人直奔回春堂的后院时,老鹞鹰正急的在原地转圈。他心里没什么民族、国家,有的只是和眼前这些人好好过日子而已,可现在,这日子越过越不踏实了。 “老许。” 老鹞鹰见到许锐锋那一刻,根本顾不得狗剩子,立即张嘴说道:“赶紧回家带着你媳妇收拾东西,咱们要马上离开北满。” 许锐锋还没见过老鹞鹰如此模样,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替其稳了稳神:“你别急,慢慢说。”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 “这姓尚的架好了炮台拿咱们当炮弹使,眼下你可连退缩一步的余地都没了。” 老鹞鹰把白天见竹叶青的情况全都说了一遍,临了,拿出了信封:“你自己看。” 许锐锋没搭茬,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那是花旗银行整整一千银元的存单。他把钱交给了老鹞鹰,再次抽出一张信纸,这才打开观瞧。 “许先生亲启:” “世之苍茫,烽火将至……” “汉奸不出,民心不悦,若要白贼活下来,实属吾辈之辱。” “特此,向许兄借英武之姿,屠寇以正乾坤……” 整封信的大致意思和竹叶青说的差不多,就是更详细了一些。 毕竟这白建武活着等于中国人让人抽了一巴掌还往脸上吐了口痰,虽说伤害性不大,但这玩意儿太恶心人了。 尚坤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北满出现,所以打算动用许锐锋送白建武上路。也可以借此机会验证一下许锐锋的能力,确定他适合执行什么难度的命令。 说白了,人家已经明告诉你了,这次任务困难重重,是一次考试。 “这个货,该死啊。” 许锐锋拎着信封嘀咕了一句。 老鹞鹰连忙接话茬:“哎呦喂,我的祖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要人家命呢?尚坤该死不该死的,那都是后话,眼巴前儿整个北满的日本子恨不得把地图看出个窟窿来都要抓着你,要是没有这所谓的‘五省自治’,小鬼子把经历都投入到这上面,早该挨家挨户翻了。” “赶紧着吧,回家把值钱的都收拾收拾。” “狗剩子,马上套车去接你婶子,完了回家接你娘你妹子,咱们城门口集合,趁天儿没黑赶紧出城。这趟浑水啊,给多少钱咱都不搅了。” 许锐锋闻言转过了脑袋问道:“哪去?” “去哪不行?” “不是,我是问你事儿还没办的,着急忙慌出城干嘛?” 老鹞鹰傻了。 气的直跺脚:“合着我刚才说了一堆,您老人家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老许跟哄小孩似得:“老登,不就是杀个人么,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这买卖咱可没少干。” 老鹞鹰一把抢过信纸,脸上都快急出油了,指着信纸上的字:“日侨区,明白么?” “这可是一声哨响满地日本兵跟狗尿苔一样涌现出来的日侨区,江湖上的人做买卖都得绕开这地方,稍有不慎,我们连冲进去捞你的机会都没有啊。” “还有,你看看这丧尽天良的理由,句句都挂在大义凛然上,嘴上一副国之栋梁的架势,背地里的底牌却是咱们家温婉的通缉令,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和让人掐着脖子摁牌桌上告诉你‘你一定能赢,赢了家里人才有饭吃’有什么区别?” 许锐锋接过信纸沉思:“日侨区……” “是得小心点。”他扭头一看:“狗剩子,这地方咱趟过么?” 狗剩子乐了:“叔,趟过。您忘了?木屐、迈小碎步的日本人,趟完了回来咱俩还用地图比对过的。”这孩子是真有闲心,竟然学上了日本女人走路。 那一刻,许锐锋笑了,身上突然间爆发出强大的自信道:“那没事。”继续说道:“狗剩子,备人,咱今天晚上就去把活干了。” 说着话还抻了抻胳膊,生怕干活时小腹上的伤成为阻碍,可抻了几下小腹都没有任何感觉,这心里才踏实了许多。 “老登,钥匙给我,拿短家伙,这小子让人狙了两回都没死肯定害怕了,绝不会轻易往窗口走,不靠近了肯定没有下手机会。” 老鹞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锐锋抬头看了一眼,提醒道:“发什么愣呢?”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了么?”老鹞鹰没有了刚才的激动,言语很轻的问着。 许锐锋纳闷的回应道:“没有啊?” 他瞬间暴起,揪起许锐锋的衣领:“那他妈你拿我说的话当放屁!” 许锐锋胸前挂着个矮小的小老头,有点不知所措看向狗剩子问:“你师父这是怎么了?” “不道,今儿竹叶青来,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咬人家一顿呢。” 老鹞鹰满眼诧异的看向狗剩子,失望至极的说道:“我他妈是你师父,你拿我当狗了?” 狗剩子一耸肩,冲着老许:“叔~你看看。” 老许没憋住笑,拍了拍老鹞鹰胸口的手:“行了啊,有正事呢,一会儿办完事我回来陪你喝点,不就是心里不痛快了么,大不了今儿我不回家了,陪你喝一宿,行不?” 唰。 老鹞鹰松开了手:“姓许的,我姚广忠自打上了天王山就教你读书识字,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比你跟大当家待在一块的时候还多,当年你差点让二十个坐地炮给拆零碎了,是我一针一针给缝起来的,现在在你面前我是一句话也说不上了是么?” “什么时候的事啊。”许锐锋叹了口气:“老登,我知道你对尚坤有意见……” “那不是意见,这个丧尽天良的但凡和我说的不一样,我把脑袋卸下来搁这儿,尕东儿(打赌)不!” 啧。 许锐锋有点不高兴了,把信纸塞进袖子里,生气了一般转身便走。 老鹞鹰跳着脚在后边喊:“早晚有一天你得毁他手里!” 许锐锋出门,整个小院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不敢招惹自己师父的狗剩子。 “哎呀!”老鹞鹰此刻对接触上蓝衣社懊恼之极,像是踏上了一辆永远不会停歇的列车,想下来已经成为了不可能。 他转过身,看着狗剩子时,这小子赶紧低头,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把勃朗宁手枪,这才抬起头看向了老鹞鹰:“师父,您不是不愿意我许叔惹这麻烦么?” “我拦得住他?没有枪,他拿根铁丝都能把白建武弄死,招出那群狗尿苔怎么整。赶紧去,给你许叔送家伙去,跑着去!” “唉!” 狗剩子一路小跑往前颠。 老鹞鹰在他身后喊:“别忘了给你许叔把人备到日侨区!” “知道啦!” 正文 第十五章 圣人让你们当,行吧? 日侨区居住的大多数都是日本居民,这里有很多日式风格的建筑,街面上行走的,都是身穿和服的日本人。他们很可能是商人,也有可能是浪人,反正不管以前在那座小岛上混成什么德性,只要漂洋过海了,都能借着日军的枪炮在欺负中国老百姓的过程中捞足油水,混得人模狗样。 夜幕下,居酒屋里亮起了灯,带有日式风格的曲子开始在夜晚缓缓荡漾。这儿和北满城中心不同,没有被打造成国际大都市的架势,却安静的像是农村,由里到外透露着那种惬意。 在别人国土上,用枪炮挤压别人生存空间而获得的惬意。 一台雪佛兰黑色轿车停在居酒屋门前,车内,尚坤和竹叶青并排而坐,俩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眼前的街角。 “长官,许锐锋的手下老鹞鹰似乎对我们的防备心很重。” 尚坤很随意的回应道:“让他防备,只要我们目前没有对老许产生不利的想法,他的这种心里只会与许锐锋不断出现摩擦,最终令两人的关系出现裂痕。那时,无所依靠的许锐锋就会更偏向我们。” “是不是到了那个时候,长官才会吸纳许锐锋成为蓝衣社的一员?” 尚坤慢慢转过头看向了竹叶青,问道:“你好像挺在乎这件事。” “难道长官通过调查温婉所得到的掣肘,不是为了降服在这只混迹江湖的野兽?” 在此之前,竹叶青是完全可以理解尚坤的,想要降服许锐锋这种人,你就得捏住了他的短板,等这类人低头后,在通过引导,令其产生为国为民的思想,随后将其收服。 不过,尚坤的回答却是…… “这是哪儿啊?” “日侨区。” “那东北呢?” “待光复的敌占领区。” 尚坤挪走了视线:“这儿是地狱。” 他一字一句说道:“在这儿,每一个抗日救国者都是把脑袋放在悬挂着的刀尖下生存。”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细菌吧?我们就是寄生在敌后的细菌,得尽其所能去破坏一切能破坏的,直到这尊庞然大物失去行动力,完全成为寄生体。” “可你觉着,在目前的条件中,我们具备制定完整人才培养计划的时间么?” “一片抗生素就有可能让我们全军覆没了,我还有那个闲心去处理人才储备?” 竹叶青满眼诧异的看向尚坤:“那你还……” “我怎么了?” “和许锐锋讲那么多道理。”竹叶青刚才想说的根本不是这句。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从老鹞鹰说尚坤伙同自己以温婉的通缉令为要挟开始,这种不舒服就一直存在。 竹叶青是来报国的,即便是身体饱受摧残,心里也应该亮亮堂堂,一旦有半点阴暗,整体框架都会产生动摇…… “那你觉着如同许锐锋这种人应该怎么做,他才能为我所用?” “给他钱?如果钱能让北满第一杀手屈服,现在遭受暗杀的应该是我们,日本子可比我们有钱多了;” “或者,威胁他?许锐锋能活到现在还是北满坐地炮,就不可能没人威胁过他,那,那些威胁他的人呢?” “想要控制这种人,你就得看穿他的心里,他不是对日本人反感么?那你就要让他亲手给自己编制一个充满荣誉感的梦,不然,你以为许锐锋这个堪比远古凶兽的危险存在会听咱们的?” 竹叶青似乎跟没听懂话似得,被整段内容当中的一个点吸引了,瞠目结舌道:“你说咱们和日本人的战争,是一个梦?” “你以为呢?” 尚坤死死捏着手里的方向盘:“无论从武器配比、国民素质、军队素养还是基建设施上来比对,现在的中国都远远不及日本。单从数据上看,日本人要是这个时候踏过山海关,我们已经在节节败退了。” 他转过了头,望着满脸疑虑的竹叶青:“是不是有点不明白面前明明摆着一场必输的战争,我们为什么还要动用全国的力量随时准备开战?” 尚坤轻描淡写的回答:“因为在这个国家还有一群人不想跪着,让我们屈膝,我会和李邵阳的选择一样,宁愿死。” “我们……”竹叶青想了半天,以她那并不算宽广的视野总算找到了一点点支撑自己的信念说道:“我们不是还有国土资源和人口优势么?” “这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了,人口优势和国土资源代表不了一场战争的胜负。” 尚坤面如死灰的倔强在脸上化为了强作镇定的微笑:“其实不光许锐锋给自己编制了一个充满荣誉感的梦,我们又何尝不是正在编制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梦想呢?” 竹叶青低下了头,以前即便是在鱼水欢那种腌臜之地,她始终高昂着的头垂了下去:“我只是觉得用这样的手段控制许锐锋……” “那圣人让你来当好不好?!” 尚坤寸步不让的说道:“我来当这个无耻且阴险的小人,行么?” “只要能把这群鬼子赶回到海外的岛上,我愿意以这种被你们所不耻的行为去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如果这么做能让国人抬起头,等阳光普照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去断头台感受刀锋,任由你们将污水、骂名都泼在我身上,这总行了吧?” “这能不能让你那颗圣母心稍微好受一点,从现在开始记录许锐锋的考核?” 竹叶青瞬间惊醒的看向了尚坤,问了一句:“他来了么?” 紧接着,看向了街头。 街头,一个醉酒的日本浪人正穿着木屐在扶墙呕吐;旁边是两个端着手迈小碎步赶路的女人,哪有中国人的身影。 “化妆:还可以。” 听到这句话,竹叶青在聚精会神的去看那个在街头呕吐的男人,他是真的吐出了呕吐物,可满脸大胡子、长得和许锐锋一点都不像,尤其是那双小眼睛,小的会让人以为他站在街上睡着了。 “潜行:顶级。” 竹叶青低下了头,从包里拿出了日记本,将两行字写完再抬头,街面上哪还有那个醉汉。 此刻,她望向了本次的目标建筑,黑暗中,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一个人影正从侧面一边观察街道、一边轻手轻脚的由两栋楼之间的夹角爬上阳台。 正文 第十六章 虎口拔牙 这哪是暗杀啊,这分明是虎口拔牙! 许锐锋在假扮醉酒的日本浪人时,已经看出了周围的不寻常,否则,即便是日侨区,也不会出现如此严密的防守,这儿又不是新京的关东军总部。 咵、咵、咵、咵。 日军的巡逻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每五分钟就会过一趟,还有西服后腰处枪套都没有塞好的特高课保镖正假意闲谈靠在居酒屋门口抽烟,及楼顶上端着望远镜根本就不隐藏踪迹的瞭望者…… 佐佐木旅社? 这儿还哪是旅馆,日本关东军高层来北满巡防也不过就多了坦克与装甲车开道。 哕。 思索间,许锐锋扶着墙假装呕吐了起来,等吐完直起腰,借着姿势向楼上看的一瞬间,整个佐佐木旅社三层每一扇窗户都开着灯且挂满窗帘的布局、令其一眼看出这是在防狙杀。 小鬼子这是让之前打草惊蛇的狙击手给咬怕了,可,这人身份既然如此重要,怎么不带宪兵队去呢?那儿才是铜墙铁壁啊。 嘎吱。 夜幕下,佐佐木旅社的门被推了开,在门把手上弹簧勾动着房门回关的一瞬间,许锐锋用余光向里边望去时,目光中,他看见了一挺野鸡脖子机枪就架在楼梯口,两侧,是清一色端着枪的日本兵。 一个汉奸,小鬼子至于保护的这么好么? 许锐锋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作为一个杀手,他又怎么清楚鬼子谋划的五省自治一旦成功,将会为他们将来的入关计划减少多大阻力,而这白建武,正是其中日本以扶植伪满方式想要扶植起来的‘华北国’领袖。 只是,这位曾被称为‘小内阁’的大汉奸是个实打实的棒槌,由丰台煽动的武装暴动连北平都没弄明白,就哑火了,只能仓皇逃窜,一路逃亡东北。 这种人,日本人能让他死么?他要是死了,其他汉奸不得考虑考虑后果?可蓝衣社必须要让他死,只有他死了,才能起到震慑其他汉奸的作用,所以,这一回尚坤可以说是出了死力。 原本白建武从火车上下来便让鬼子接进了宪兵队,尚坤是眼睁睁看着他钻入铁桶一般的防御之中。 但,尚坤足够狠,先放出风去说‘白建武必须死在北满,就算组织人肉炸药包也要炸平宪兵队’的同时,主动暴露了一直在宪兵队内烧锅炉的特工,还故意让日本人查出了不少开山炸药。 北满的鬼子一下就晃神儿了,由新京开来的武装列车正在途中,如今整个东北的日本人都把精力放在了五省自治上,万一出现点什么意外谁承担的起? 顾,趁夜将白建武秘密转移,而尚坤动用了四名狙击手,早就从不同角度瞄好了,无论白建武从哪个方向离开,都会有专人侍候他。 问题是日本子也太小心了点,接白建武的车竟然是八七装甲车……一下,尚坤的全部计划都泡汤了。这才有竹叶青持信走入回春堂的那一幕! 你许锐锋不是北满第一杀手么? 不是专门刺杀达官显贵且除了张作霖之外从不失手么? 这时候你不上谁上! 后门? 许锐锋已经不考虑佐佐木旅社的后门了,能把前门防守到密不透风的地步,你指望小鬼子会忘了后门么?他们选择‘佐佐木旅社’就是因为这儿附近最高的建筑,能轻易看见其他位置埋伏的狙击手,怎么会不考虑后门。 一转头,他看见了佐佐木旅社的墙边夹角,那一刻,许锐锋眼中的欣喜都闪烁着光芒。 当老许有了主意以后立即钻入了身旁的胡同,至于刚才在街头有没有人看见自己的长相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化过妆的脸还怕人看么?现在别说是有人看见以后让画师去画出他的通缉令,就算是瓦房店的邻居从许锐锋身边走过也认不出来。 那长长的连毛胡子撑宽了脸颊、微眯的眼睛缩小了间距、用力向上挤的颧骨破坏了脸型,这样貌,就算印通缉令上贴出去也不会有人认出是许锐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老许隐藏身份靠的就是这一手。 上墙。 许锐锋在墙壁夹角处如同壁虎,三两下爬上了二楼阳台,随即往起一跃,用手搭住三楼阳台底部,借着身体摆动用力蹬墙往起一窜,双手借势就把自己拽了上去。从一楼到三楼,他几乎眨眼之间完成…… 咵、咵、咵、咵。 此刻,日军第二列巡逻队刚到,而老许则在凛冽的寒风中,贴合着三楼阳台处的墙壁站立,只要这群鬼子兵仰个脖,他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在没有特殊情况发生时,很少有人抬头向上看,而许锐锋在这批人经过后,硬是熬过了两个穿着西装的特高课保镖,这才转过身去翘窗。 吱呀。 窗户打开了,老许翻身进屋,随手关上了窗户,仿佛这扇窗始终未曾开过,这才由窗帘后绕了出来。 杂物间。 灯光照耀下,狭小空间内的两排铁架和地上的拖布水桶证明了此处位置,这儿,也正是许锐锋的目标所在。 身为北满第一杀手,许锐锋用了大量时间熟悉城内的地形及建筑物布局情况,日侨区也不例外。 他知道六国饭店的通风口是怎么连接进去的;也知道西小街胡同里的狗洞后是鼎盛斋珠宝行的后院;还知道市政大楼三层西北角有一间屋子被封死了,其原因是日本人侵占北满时有一位官员持枪反击时,被扔进去一枚手雷,人都给炸碎了。后来日军占领北满后实在懒得单独去装修一个房间,干脆,把屋子封了。 许锐锋能准确找到佐佐木旅社的杂物间自然也不是巧合,而是多年经营的结果,毕竟他们家开的是旅馆,是旅馆就得让人住,那老许来趟趟地形也不过是住几宿的事。 “熊本!” “嗨!” “没什么事情吧?” “组长,并没有任何特殊情况发生。” 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随后,许锐锋完全听不懂的日语传了过来。 那一秒,他趴在了地上,顺着杂物间房门下的透光缝隙数道:“一、二、三……六。” 老许是不懂日语,可他会数数,能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和人影晃过的痕迹判断出人数。 “武长?” “组长,房间里也没有异常情况。” “很好,你们也要打起精神来,一会换班的人会接替你们。” “其余人,现在换班,两个小时后来接替我们。” “嗨!” 又是六个! 当门缝透光处再次闪动了六个人影,许锐锋已经明白了这群日本人来回来去的在干嘛。 问题是,换班的话,不是应该只有两个位置的交流么?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固定位置之间进行交流,为什么这次交流中,会有三个声音和四个不同的位置? 简单盘算后,许锐锋差不多明白了,他倒是没聪明到立即判断出白建武关押的位置,但,已经确定了这层楼内除了走廊里的六名看守外,还有暗哨的存在。 佐佐木旅社可不是六国饭店那样的大酒店,这儿一层只有十二个房间,在如此狭小的走廊里放六名看守已经够可以了,竟然还安排暗哨…… “你们先精神点,我去杂物室抽支烟。” 刚才那个组长的声音再次传来,许锐锋由于完全不懂日语根本不知道对方意图,还在琢磨应该如何行动,就在此时,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咔嚓! 房门开了! 正文 第十七章 阿里……嘎多? 许锐锋在房门敞开的一刻迅速起身,刚站起来门外的灯光便照射了进来,那一秒,他和嘴上叼着烟的小鬼子正四目相对。 日式建筑的木板地面是不允许吸烟的,否则烟头落在地板上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这也是走廊里有人走过可以轻易听见声音的原因。而老许领着老鹞鹰住店时,那老小子可没管这一套,但死板的日本人可不会这么随便,许锐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如此严谨的暗杀,竟然被对方的死板给破坏了。 唰。 俩人一个照面间同时拔枪,这穿着西装的特高课保镖枪放在快速枪套内,也就是腋下位置,伸手过去就能拔出,可许锐锋更快,他始终把枪藏在袖口,两手一错枪已经握在了手里,再抬眼,正瞧见眼前的日本人将手握在腋下枪把上。 那许锐锋还能给你开枪的机会? 拔枪。 这回老许枪拔出来都没瞄头,抻出来那一刻顺着轨迹在枪口瞄到对方大胯的时候已经扣动了扳机——砰。 子弹的冲击力直接撞击小鬼子腿往后撩、身体向前扑的扑倒,许锐锋则一把接住了他的身体,枪口别着手往回倒扣,冲着胸口连续三枪——砰、砰、砰。 三颗子弹顺着日本人的后背撞出血洞直飞棚顶,而门外的鬼子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都从枪套里将手枪拽出瞄准了杂物间,这位组长当场便没了气。 三秒过后,楼下的呼喊声已经传来:“谁开枪!” “什么情况!” 楼上剩余的鬼子怎么可能和许锐锋客气,一个个疯狂嘶吼:“敌袭!” “刺杀!!” 下一秒,整个楼层都乱了,楼下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同一层楼,许锐锋都能想象到肯定有人正贴着墙根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摸来,这时候想原路退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外边指不定有多少把枪在瞄着每一扇窗口。 这是打了一辈子鹰,要让家雀给啄了眼么? 老许自己都觉着晦气。 熊本握着枪,紧贴墙壁一步步靠近,他身后还有四个人在用枪瞄准着杂物间的门口,只要自己能贴近…… 半个脑壳由人体半蹲式射击的位置探了出来,同一秒,几乎三楼的所有日本人都选择了迅速扣动扳机——砰、砰、砰、砰。 枪声响作一团,这让原本想往上冲的日本人全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不光是怕埋伏,更怕流弹,只能卡在二层楼梯口冲着楼上喊:“到底怎么回事!” 可三楼谁有工夫回答啊? 碰。 半个脑壳由墙皮上满是弹孔的杂物室门口滑落,那位‘组长’的身体扑倒在门前,当所有日本兵的视线都被吸引,站立射击的位置,许锐锋的头和半个左臂露了出来。 砰! 砰砰! 砰!砰! 连续五枪,弹无虚发,包括熊本在内的五名特高课保镖全部放倒,所有中单位置都在头部。 就这,许锐锋都没马上冲出去,而是开完枪便缩回到了房间之中,生怕有人在背后楼梯处偷袭,直到偷眼观瞧到走廊内并没有人再露头,这才持枪走出,警惕到了极点。 老许耍了个滑头。 他利用杂物间里这组长的尸体吸引了所有人,紧接着才出手。而仗着人多、枪多的小鬼子根本没找掩体,一个个想要依靠枪口压力在他露头的一瞬间将其击毙。其实这群人只要守死了门口,老许便只能进行困兽之斗…… 偏偏日本兵不这么想。 他们是被训练出来的机器,瞄准、射击全都是线性快速反应思维,稍微给点提示立即就会得出答案;老许那经验都是拿命换的,是跟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疤痕、弹孔的江湖人物练就的,这群人有多奸诈还用说么。在这种情况下,小鬼子还真是给个套就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反应时间,训练中也不允许他们有反应时间。 “熊本!” “武长!” “组长!!” 楼下的喊叫声传了上来,许锐锋尽管干掉了六名特高课保镖,却也觉着失去了最佳刺杀机会。他伸手往组长身上摸了一把,一颗大正十年式手雷入手,老许记着刚才这小鬼子倒地的时候,自己看见这东西了,这才拔掉保险往墙上一磕,瞅都没瞅,直接扔向了楼梯。 他也怕小鬼子一窝蜂似得冲上来控制不住。 碰! 巨大的爆炸声让整栋楼都在晃,棚顶的尘土纷纷落下时,惨叫声在二楼至三楼的楼梯间不断传来。 “我的腿!” “啊!!!” 许锐锋还有闲心听上一耳朵,听完张嘴就骂街:“这叽里呱啦说什么玩意儿呢?”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随手在特高课保镖的尸体上再拿下两颗手雷,许锐锋奔着暗哨答话的房间走了过去,他是没时间搜索白建武了,可让房间内的小鬼子活着心里就不痛快。 举枪,冲着那房门的门锁连续扣动扳机后,在几声枪响中,许锐锋猛的抬腿往房门门锁处踹出——咔。 门锁断裂后的房门瞬间弹开,老许也不抠门,两颗香瓜手里同时拔掉保险往墙上一磕,借着房间内反击中的枪响顺手扔了进去。 轰。 巨大的爆炸声夹杂着火光再次传来时,许锐锋都看见有鬼子在楼梯口冒头了,可这爆炸声一响,那小子一下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么怂也能当兵?” 许锐锋根本不搭理身后是否有人转身就进了屋,再看房间内,本该挂在墙壁上的画框已经落在地面上,木质拉门被炸的东倒西歪,两名特高课保镖全浑身漆黑的趴在地上,这肯定是连躲的地方都没有造成的,其中一个连大胯都炸碎了。 就这,老许也没掉以轻心,依然在他们的脑袋顶上各补了一枪。 事情到此为止,许锐锋已经该走了,可他刚要往窗口凑过去的时刻,里间屋地上的拖鞋引起了这位北满第一杀手的注意。 特高课的人脚上可都穿着皮鞋,那这双拖鞋是为谁准备的? 许锐锋一个迈步就冲了进去,使持枪手在套件卧室里瞄了一圈,才发现角落处有个穿着浴袍的男人正手握一把柯尔特挟持一位全裸女人蹲在墙角,那一秒,他总算笑了。 这俩小鬼子根本就不是暗哨,而是被安排在白建武身边贴身保护的保镖! “姓白的,你可真背。” 白建武始终用持枪手对着许锐锋的身体,楼下是随时会冲上来的日军,窗外,已经站满了不停跑来的伪军与没完没了响起的狗子哨音,可他,却怕的持枪手都在抖。 “别杀我……” 砰。 许锐锋开枪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没有任何压力的扣动扳机,像是这一枪开完,内心根本不用承担任何内疚,也不会遭受半点噩梦一般。 这一枪,让深陷内心折磨到根本睡不着的杀手笑着,因为他从那个女人眼里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感激。 杀人时,许锐锋还没从任何人眼中看到过感激,这回,他甚至觉着自己身上都有光。 老许总算明白李邵阳为什么可以毫无压力的赴死了,原来当你站在正义这一边时,连头发丝都是暖的。那股勇气如冬日的暖阳般,从血液里由头到脚的在流淌。 这,应该就是温婉、李邵阳他们所追逐的吧? “叫啥?” 许锐锋问了那个女人一句。 他觉着,自己应该是挽救了一个被恶霸占据的无辜女人,在这如洪流的乱世中…… 只是,她怎么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算了。 许锐锋挥了挥持枪手,他该走了,再晚一秒都有可能把命搭在这儿。 当将身形从房间里撤出,或许是压在那个日本女人身上的强大压力撤走了,她竟然开口说了一句:“阿里嘎多……” 那么巧,许锐锋的听力真不是一般好,刚刚撤回的身子又挪了回来,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那个女人,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阿里……嘎多?” 许锐锋就算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是日语,自己竟然救了个日本娘们? “艹!” 砰! 再一声枪响。 佐佐木旅社三楼,除许锐锋外,无一活口。 正文 第十八章 逃跑的艺术! “抓住他,他从旅馆三楼跳到了对面会社的二楼楼顶上!” 砰!砰! 呜~~ 枪声,叫嚷声,整个日侨区乱成了一团。 街面上,还有汽车在疯狂驰骋着,如同不抓住许锐锋誓不罢休一般。 眨眼间,日本兵也上了房,他们在月光下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枪口瞄准着正在不断转弯的身影,逮着机会便会迅速开枪,在‘砰’的枪响后,快速拉动枪栓,准备下一击。 习惯了枪林弹雨的许锐锋不光擅长杀人,更擅长逃跑,他在三楼的一侧窗口连开数枪击碎无数片玻璃,让楼下日军以为他要从这一侧突围时,纵身却打另外一侧的窗口跃了出去。 只是,这一回想要飞檐走壁已经不可能了,越来越多的小鬼子登上了墙头,由房顶、佐佐木旅社的高点、路面上三处盯着,你就算会飞也不可能一下就逃出去。 砰! 这是许锐锋的第一次还击,他在跳出窗口后,在对面株式会社二楼楼顶瞄准着自己逃出来的窗口,将一个想要纵身跃出的小鬼子直接击毙。 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开出——砰、砰。 这两枪,打的是佐佐木旅社三楼楼顶的观察哨,那小子拎着望远镜才露头便被击倒,许锐锋这才从容不迫的转身继续逃命。 此时,他精准的枪法成了保命至宝,身为杀手的老许在行走江湖时就知道自己哪怕只少一次失误便能多一份保命资本,这才是江湖人物在单纯的手艺比拼上要比军旅普通人高一筹的原因。至于那些部队中的王牌,许锐锋也不敢轻易去比,因为他们的手艺是拿命换的,人家,是用别人的命练的。 跑! 许锐锋甩开双腿撒丫子往死里跑,连续跳过两处房檐后,再迈步,身后的子弹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撞击在了身旁的烟囱上,石穴就在老许眼巴前飞起,割断了眼前睫毛。 砰、砰、砰! 身后的枪声还在继续,他却不能再从房顶蹽了,要不然这被子弹咬一口,可是得面对身后成百上千的鬼子兵。 瞅准了位置,许锐锋故意又往前窜了一户人家,踩着人家墙头跳下。与此同时,周围的哨音、呼喊声、脚步声络绎不绝,汽车轰鸣和装甲车的咆哮能将每一个钻进被窝的人都赶出来。 “许爷!” 许锐锋刚落地,几个躺在地上的叫花子便坐起来一位,老许话都不说直接往花子堆儿里钻,那几个花子此时也同时起身,所有人七手八脚的开始将他身上这身和服往下扒,脱光了直接披上麻袋片,一旁老叫花打裤裆里掏出假发直接扣在了老许脑袋上,下一秒,所有老少乞丐都瞧着胡同口的另一端,姿势动作都一模一样,就坐在地上歪头瞧着。 日本兵一进胡同就明白了这个视线的意思,对这群乞丐连问都不问,伸手往胡同口一指:“这边,追!” 整整一个小队的日本兵追了出去,老许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脸上的连毛胡子也拽了下来,而那身和服,被几个小乞丐塞在了屁股地下。 没错,这就是每天在瓦房店偷钱包的乞丐。 “追,刚才那几位太君就是从这儿追过去的,你们几个快点!” 狗子到了,这帮人顺着胡同也扎了下去,似乎谁也没心思看一眼坐在地上围成一堆的乞丐。 “唉……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我得歇会……” 一名警察站在乞丐前边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直到身前一群狗子消失,他才敢直起腰。 “你在干什么!” 警察刚要张嘴,身后两名穿着西装的特高课已经追了过来,这警察立即把口哨往嘴里一放,用力吹响——嘀!伸手就往胡同口指。 特高课的人也和这警察说不明白话,但意思是明白了,狐疑的看了两眼,迈步便追了下去,临走还用生硬的中文骂道:“懦夫!” “许爷,这孙子骂我!” 老假很不高兴,望着特高课的背影说了一嘴。 许锐锋趁着这个机会连忙站起来再换衣服,还应声道:“记下了,但凡你能找着他,这个仇我给你报。” 另一身狗子衣服被老乞丐拿了出来,这东西就放在他当褥子扑在地上破麻袋下。 许锐锋当街把麻袋片脱了,穿好了狗子的装束与老假一对视线,回身说了一句:“老不死的,你们别动,日本人不会为难你们,等日侨区解封了在往外走,我估计这地方得封两天。”说完,冲着老假:“走!” 他们俩大摇大摆的顺着鬼子、伪军、特高课的追逐轨迹向前,慢慢往整个日侨区边缘靠,等到了日侨区封锁线的边缘位置,老假迎着日军摆好的机枪便走了过去,一脸谄媚的喊:“太君!” “太君!” 许锐锋就在他身后跟着,站在汽车的灯光下连头都不低。 “太君,一位长官让我们俩分别去宪兵队和司令部报信,说是缉拿凶手的搜索组人手不够,需要支援,能不能派一辆军车送我们去?” “不行!”那名挎着军刀的日本军官拒绝的很无情:“我们的军车在没有长官命令下,不允许任何人使用!” “那……”老假还在那儿假装为难,这给日本军官烦的,伸手一拔腰间的佐官刀大骂:“滚开!” “嗨!” 老假拉着许锐锋的胳膊就往外走:“我就说不张嘴了吧,你非说是紧急任务,告诉过你了,日本人办事都一板一眼……”说话间,俩人已经从日侨区走了出来,转过街头,老假两条腿直哆嗦,那是真哆嗦:“许爷,我差点没尿了裤子!” 许锐锋见街上无人,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回身说道:“总比死了强吧?” “那是,要没许爷,我老假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许锐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放心吧,说你是懦夫那小鬼子,等风头过了咱就办他,这事,我应了你了。” “许爷,那你办他的时候,能不能别叫着我?” “嘿!” “我真怕。” 正文 第十九章 你是大英雄?别扯了! “醒醒!” “老许,你别睡了!!” 被晃醒时,许锐锋不太愿意睁眼,清晨的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显得特别强烈,他有点不想去看,就像是困了一宿之后没怎么睡饱。 “别晃,困。” 这是老许给出的回答,而温婉根本不管那个,一把抓起老许张嘴就问:“你困?” “你知不知道昨儿晚上我等了你一宿!” “这回你困了?” “说,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许锐锋猛的晃动了一下肩膀,不让温婉继续抓着回应道:“我还能干嘛?不得去马帮照顾牲口么。” 照顾牲口是许锐锋昨天出门的借口,牲口是马帮的命,他这个把头精心照料也算对得起东家给的工钱。 “放屁,照顾牲口用照顾一宿啊?” “谁照顾一宿了?” 许锐锋扭过身来勉强睁开眼看着温婉:“那不是到了晚上城里又打枪又放炮的,满大街还跑日本兵,我们不敢出门么。” “东家都想让我们几个住下了,说是太晚了不安全,要不是你怀着孕,谁顶着枪炮声往家跑,还得躲着满大街的鬼子。” 说到这儿,老许还委屈上了:“倒是你,自己男人回没回家不知道?那我一进屋还以为地震了呢,这睡的,您老人家呼噜声震天响。” 噗。 温婉愣是没憋住乐出来:“那谁让你回来那么晚的,我都等的熬不住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女人怀了孕就是能吃能睡,我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打枪放炮的都是日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能和小鬼子拼命去啊?” 以前许锐锋看温婉,总有一种自愧不如,所以他总是话语极少,有时候连反驳都不愿意反驳,只是随口给出几个字儿就算了事。现在不一样,老许可以平视她了,隐隐的还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眼看着温婉下床,许锐锋也跟了过去,在背后拦腰抱住正打算洗脸的媳妇:“那我要是真跟小鬼子拼命去了呢?” 温婉真吓了一跳,转回身,脸上的胰子泡沫都没洗干净便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自己男人,看着那张普通到极致的脸,望着年深日久在阳光下暴晒到毛孔粗大的皮肤,怎么看也没观察出半点英雄气。 “你,拉倒吧。” “咱就是普通老百姓,你只要在外边响枪的时候老老实实待在马帮,出来进去的小心点,我就算是烧高香了。” 许锐锋再次问道:“你就是看死了我没有和日本子叫劲的能耐呗?” 擦干净脸,温婉还是选择给许锐锋留了点面子的说道:“行、行、行,你是大英雄,行了吧?刘大撇子是你打死的、悍匪张红岩也是你打死的,没准啊,往后这北满再出现个什么汉奸也得死在你手里,我等清明给祖宗上分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老许家出了个能人,行不?” 许锐锋听的正美呢,温婉用肩膀一撞他:“撒愣躲开得了。” 她端着脸盆走了出去,抬手就把一盆脏水泼在院子外边,边走还边叨咕呢:“让几个土匪一枪放躺下连个屁都不敢放,还打鬼子,碰见鬼子鞋不跑丢就不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温婉在碾压他这个大老爷们的自尊,可这几句话钻进了耳朵,许锐锋怎么从里到外的那么舒服。 “唉,当家的,今儿还去马帮么?” 许锐锋这才惊醒道:“不去了,你有事啊。” “有事?谁有事敢麻烦您这位打鬼子的大英雄啊,我托您老人家买的韭菜都几天了,你这是跑乡下给我种去了吧?” 许锐锋这才想起来自己媳妇的叮嘱,那韭菜早就让他忘在了脑后…… “我啊,还是自己买去吧,求人不如求己。” 温婉穿上了棉袄,大早晨的说话都带了哈气,就这么扶着刚刚隆起不高儿的肚子,出门儿了。 许锐锋站在自己媳妇梳妆台的镜子前看着这张脸,狐疑的念叨着:“我不像是打鬼子的人么?” 不过昨天晚上那冲鬼子开枪的感觉,可是与生俱来的头一回,那种心无杂念、完全没有任何负担的扣动扳机,血脉上涌,无愧于心的壮志…… 碰! 温婉空着手跑回来了,到了家里连忙将大门瞬间关死,趴在门缝处往外瞧着。 “什么事啊。” 许锐锋隔着玻璃由屋里向外问道。 “鬼子!” 那一秒,老许站了起来,可正当他全身戒备,温婉这才把下半口气喘匀的说道:“鬼子疯了!” 许锐锋连忙走了出去:“到底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 “鬼子彻底疯了,把进城时候的铁王八弄到了街上,那破车后面一队一队全是日本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样子,昨天晚上的事不小。” 温婉都不等许锐锋继续问,连忙回屋打开了话匣子。 “连日来,国民对倭寇的声讨终于等到了回应,我军谍报武装部队——别动总队以雷霆之姿斩落汉奸白建武于马下,让这位已经抵达东北的窃国者领国法伏诛……” 温婉都听的目瞪口呆,老半天才说出:“白建武死了……” “谁是白建武?” “哎呀,就是小鬼子密谋五省自治中,煽动华北暴动的汉奸头子,以前是吴佩孚政务处处长,号称是吴佩孚‘小内阁’,在北平武装暴动失败以后秘逃至东北,引得全国上下震怒,南京政府多次当着记者面发下重誓,无论这白建武有多少日军庇护,定杀之。” “期初我还以为这又是赌咒发愿的夸夸其谈,没想到,动了真格的了。” 许锐锋赶紧问:“那这白建武死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快人心啊!” “那,喝点?” 温婉奇怪的看着许锐锋:“你这是上回让我灌倒下以后,上瘾了?” “你不是说好事么。” “喝点就喝点。” 温婉转身进了厨房,拎着半瓶白酒走了出来,顺手,还端出一碗大酱、半碟酱菜:“正好上回剩的酒做菜没用完。” 酒菜端上了桌,许锐锋自顾自倒上一杯,看温婉要伸手,赶紧拦了一把:“你这怀着孩子呢,就别喝了。对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又白建武、又南京政府的,都从哪听的?” 温婉一指话匣子,那老演技派了,能让你问住? “就那。” “我怀着孕也不能出门,就没事跟家听呗,最早就是听戏,后来就赶上什么听什么,慢慢的,什么国际局势、国内局势也就听了个大概。” 这很多事,许锐锋是不好意思问别人的,可问自己媳妇就没什么了:“那你说,这小鬼子什么时候能打走?” 那一刻,温婉沉默了,像是被谁问到了痛处。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法说如今的局势国内是一盘散沙,就连南京政府名下的各部队都装备极其落后,如果战争真的发生了,国内形势不容乐观。 “我希望是,明天。” 正文 第二十章 没有名字的嘉奖令 鱼水欢浓情馆。 办公室。 许锐锋吊儿郎当的靠坐在办公桌对面时,双眼中闪烁着异常坚定的方向感,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宛如游魂般迷茫。 “老许!” 房间内的昏黄灯光下,尚坤笑逐颜开的站在许锐锋身旁,一手搭着桌子一手搭着椅子背,主动弯下腰说道:“你真是让我惊讶啊。” “竟然当着日侨区半个日军联队的严防死守下孤身入敌营,毙白建武于枪下,随后从容逃脱,把那些鬼子溜的硬是将整个日侨区封锁了一整宿。” “就连我,都是在今天早上日侨区解封以后才出来的!” 他直起了身体,拎起办公桌上的洋酒给许锐锋倒了一杯:“君乃国之壮士,当饮!” 叮。 酒杯相撞的清脆声传来,许锐锋一饮而尽,别的不说,这酒喝着就痛快。 嘎吱。 办公室的房门此刻传来了响动,竹叶青身着旗袍摇摆腰肢步入,手里,还拿着一份写满数字的信纸:“长官,南京密电。” 尚坤迅速将这份密电用桌上的笔逐字填写成文,他连密码本都不用看一眼,随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许锐锋!” 竹叶青拿手一捅他:“南京的命令,得站起来。” 老许有点莫名其妙,他这个没在官场待过的人哪知道这么多规矩,慢了一拍的站起。 “通报!” “北满别动队为国锄奸,扬我中华之威,振奋我华夏之精神,其麾下壮士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斩敌……至此,特别嘉奖。” 这一秒的老许是木的…… 自从天王山被张作霖剿灭,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只见过两张面孔,一张,是龇牙咧嘴的恨,恨不得要了自己的命,另一张,是瑟瑟发抖的怕,生怕死在自己手里。他没从外人身上见过热情洋溢的笑脸,也没真真正正被谁需要过。 许锐锋像是今天清晨伴随着阴寒天气漫天飘落的雪花,尽管它能让世界大同,却始终以不声不响来表达着自己的孤单,甚至,落地之后,都找不到自己。 所以老许结婚了,还天真的以为有个家就好了。 可,这是有个家就能好的事儿么? 身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当你在自家的国土上看见了遍地膏药旗,亲眼目睹小鬼子对同胞的欺凌只能选择视若无睹时,家里就算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带回去的,也只能是蔫头耷拉脑。 毕竟你没直起腰来。 现在不一样了。 许锐锋觉着自己和一群想要扶着华夏脊梁往前走的人在一起,他不再是那个不分善恶、泯灭人性的刺客,周围每一声称赞、每一个笑容都仿佛在驱散自己内心的黑暗,洗涤亲手种下的罪恶时…… 那种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有用’还有‘大用’的骄傲,油然而生。 “老许?” 竹叶青尝试着呼唤了一声。 许锐锋回眸笑了下:“我没事。” 尚坤的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宛如看到了年轻时充满壮志的自己,可那目光转瞬即逝,随即被覆盖了一层掩藏色。 “老许啊,好好享受这份荣耀吧。” “这是国家赋予你的。” 许锐锋接过那一排数字、一排汉子的密电文看了一遍又一遍,望着上面每一个溢美之词,刚要珍惜的收起,这才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上面,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的确,这封嘉奖令上并没有自己的名字,甚至除了别动队三个字,更没有任何清晰指向。 “这是为了防止密电被截获故意隐藏了所有人的姓名,毕竟我们是在敌后,必须小心任何可以暴露的可能。” 许锐锋释然了。 他缓缓将信纸折叠好放进了怀里,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希望:“总有一天,咱们能亲手把小鬼子从这片土地上赶出去,让发放这份嘉奖令的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填写任何人的姓名。” 这他亲口说出来的,这一秒,许锐锋才明白作为一个中国人在此时此刻的要求有多么卑微,这些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放在这个时期的华夏身上竟然都成了一种奢望。 而他,最大的期待值竟然是在自己国家的国土上,赶走前来入侵的敌人。 “放心吧。” 尚坤伸手在老许的臂膀上拍了拍,宛如一个无比正直的领导般,郑重许诺道。 …… 裁缝铺后院。 绣娘很认真的看着温婉,不容拒绝的说道:“你必须走!” 温婉一愣:“到底怎么了?” “日本人彻底失去了理智,根据我们的人送回来的消息,在李邵阳和白建武两次重大事件后,北满已经成为了鬼子主要‘肃清’的对象。” “白建武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李邵阳和你也没有关系么!” 绣娘急切道:“整个李邵阳事件中,你是出现在曲光家中唯一一个外聘翻译,之前鬼子的精力都被五省自治的事情牵扯住了,眼下只要想查,你觉着查不出来?” 温婉看着自己的肚子:“我这身子……老许也不能让啊。” “带他一起走。” “啊?” 房间里,炉火烧的正旺,绣娘冲着坐在炕头上的温婉道:“你就说想趁着天还没有彻底上冻,路面上还能走,打算去乡下看看亲戚,让老许护着你去,借着这个机会,你们两口子在乡下常住一段时间,北满有任何情况我随时派人通知你们。” “到时候,真要是出什么事,往山里撤也比城里方便多了。” “老许要是不愿意呢?他可是刚当上把头,马帮里里外外的事也不少啊。” “那你就说服他!” 绣娘如临大敌一般说道:“温婉同志,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直觉不会错,在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两次事件后,鬼子一定会疯狂报复,到时候再往城外撤就真来不及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还不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么?” “那北满接下来的工作呢?电台还在我手里……” “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处理,你只要记住一点,人活着比什么都强,只要我们还有人,就有能力创造任何奇迹。” 温婉让绣娘吓唬的有点恍惚,不知所措的问了一句:“有这么严重么?” “只会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安静的让人瘆得慌 天阴着,飘着细碎的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很软,落地即化,化成水以后让瓦房店的街头变得泥泞不堪。 驾。 一辆驴车缓缓打回春堂后门走出,狗剩子赶着驴车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时,老鹞鹰在其身后喊了一嗓子:“到了地方赶紧回啊,别让我惦记。” “放心吧师父。” 得到了这声肯定回答,老鹞鹰这才转身进入回春堂,一屁股坐在火炉旁。 他身上的衣服变厚实了,心思也重了许多,总锁着眉。 “老登!” 许锐锋一步迈入回春堂内,满脸喜悦的凑至近前,眼见屋内无人,从袖口掏出了那封密电递了过去:“瞅瞅。” 老鹞鹰接过密电看了一眼,随后抬起头望着身旁的许锐锋,此刻的他似乎腰杆也直了,人也阳光了,曾经笼罩在头顶的阴郁完全消散,像是这雪天里的一尊暖阳落了地。 “瞅给你嘚瑟的。”说着话,老鹞鹰伸手拿起炉钩子,勾开炉盖就把密电文塞进了炉子里。 “你干啥!” “干啥?”老鹞鹰回过头:“揣这东西在身上,你是怕别人不知道白建武谁整死的么?还是想让温婉看看他男人多有尿儿?” “这要是让狗汉奸和日本人看见,立马就能把城封了,到时候咱们这拖家带口的谁也出不去,你信不信。” 许锐锋看着炉内逐渐燃烧的信纸,手掌慢慢握成了拳头,直至那封密电文化为灰烬,这才惋惜的叹了口气。 “老登,这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有点高兴的事,你怎么就……” “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是吧?” 老鹞鹰极为不屑的回应:“那我问你,你现在立了这么大个功,在南京那边混了个什么官?” “官?” “废话。保家卫国锄奸逆,求的不是登堂入室名垂青史么。” 许锐锋不说话了,他根本没想这些。 老鹞鹰一摆手:“行,您高尚,这么干就是为了洗涤内心。那我再问你,即便是丧尽天良没给你个官,总得有个身份吧?” 许锐锋立即回应道:“北满别动队。” “哦,那你单枪匹马做了白建武,为什么这嘉奖令上只写北满别动队,对你许锐锋只字未提?” “那是为了替我们隐瞒身份……”还没等许锐锋说完,老鹞鹰再次张嘴:“拿来。” “拿什么?” “证件、徽章、任命书,什么都行,一切能证明你现在隶属南京政府北满别动队的身份。” “没有。” “那你见没见过类似的东西,那个丧尽天良给没给你做过登记,好报给他们的上级……” 老许二次哑然。 “王八犊子。”老鹞鹰张嘴骂道:“你舍生忘死的给他办了这么大事,到头来还是个杀手,老许啊,还看不出来么,咱们弄死了白建武除了能得到点钱,其他的什么也没得到。” 许锐锋不争辩了,目光呆滞的勉强应答:“也许是事情紧急,一切从简?” “南京是个什么章程我不知道……”老鹞鹰一板一眼说道:“反正我知道狗剩子家大妮儿、二妮儿想要读书,得要学籍,想要嫁人得要户籍,就算是要去火车站搭火车都得拿良民证。” “老许,你这么热血沸腾的往上冲,怎么到头来咱俩没什么区别啊?” 许锐锋有点坐不住了:“我找他要去。” “回来!” “孩子死了来奶了,大鼻涕到嘴知道甩了,车撞墙上知道拐了是吧?你现在前脚走进鱼水欢,后脚就得让人用一**子话给哄出来。” “这个丧尽天良的,是瞅准了咱们满身污秽,急于洗清,特地设了个套让咱往里钻。” 许锐锋想了很久,这才反问:“不能吧?” “能不能的,先放一边。”老鹞鹰起身看着许锐锋:“有个事是不是得抓紧办了?” “啥事?” “啥事?回门儿!” 老鹞鹰放下两人之间的一切理念冲突,唠起了家长里短:“你把温婉买回来以后,还没领着人家回过门儿呢吧?这都拖了半年了,人家肚子都大了,怎么着啊,不打算和娘家人说一声啊,以后人家挑起理来,你有的说么?” “等过完年吧……” “过完年该生了,还能走了么!” 老鹞鹰看着许锐锋的眼睛:“现在天儿也没冷透,路也没上冻,弄个车,拉上温婉你俩奔乡下住两天,也给娘家送俩钱儿买点年货儿不好么。” “就说啊……”他琢磨了一下:“马帮年前不打算接买卖了,给你们都发了分红,也省得跟温婉说不明白钱是哪来的,你觉着怎么样?” 这有什么不行的,人家老鹞鹰的话句句都说在理上:“倒也行。” “我给你换好了。” 他起身去看诊台拿出一个包,用手一晃,银元声‘哗啦哗啦’直响:“这儿有三十个银元还有些绵羊票,一会狗剩子回来还会拉半扇猪。”再一翻手,那把博查特也让他亮了出来:“把这个拿上,用着顺手,省的碰上了麻烦没法应对,然后踏踏实实去乡下住几天。等回来了,你该报国报国,该锄奸锄奸,日子不得先过踏实了么。” “师父,我回来了。” 门口,狗剩子拴好了驴车连蹦带跳的进屋,小脸儿让风吹的红扑扑的。 “狗剩子,你这是上哪去了?” 老鹞鹰赶紧接话:“就许你带着媳妇回家过年,不许我给徒弟家送点年货?”说着话,赶人一样推搡许锐锋:“你啊,麻溜赶驴车回家和你媳妇商量‘回门儿’的事,有什么话回来了再说。” 许锐锋这叫一个纳闷,自己明明是来报喜的,怎么还让人撵出来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总觉着老鹞鹰往心眼里藏了话没说,可摆在明面上的又全是人情世故。得,回家。 “师父,你怎么把许叔撵乡下去了?”狗剩子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 “不撵行么?” “才杀了张红岩,算是给了小鬼子一嘴巴,掉过头来又干了白建武,这不是往人家嘴里吐粘痰么?搁谁身上谁不急眼?”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让人不放心的丧尽天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舒服。” 狗剩子没听懂,挤着眼睛绕回到柜台里拎着小铡刀开始铡药,也不敢多说话。 “狗剩子,你多大了?” “师父,我十七了。” “十七了……明儿啊,我赶紧找个媒婆给你说一房媳妇,看着你给老杨家揣上个崽子,就算是出点什么事我也能闭上眼了。” 狗剩子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师父,你今儿咋啦?” “咋了?这北满安静的让我瘆得慌。” 呜~ 一阵狂风呼啸而已,街头以无行人。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回娘家 曲光府邸内,四名画师正在伏案起笔,其中还有一个专门去国外学过素描的用铅笔在画板上不断挥舞手腕。 他们在画通缉令,根据当时女翻译的样貌制作画像。 曲光看着其中一位画师的画像仔细思索了一番说道:“比你画这个稍微胖点,脸上有肉,不肥,要是瘦下来估计会很美,但进府的时候称不上漂亮。这脸稍微再长一点,长得像鹅蛋,皮肤细腻,应该是家里有点钱,学外文的么……” 他突然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就在此刻,手下二迷糊一路小跑冲了进来:“爷,爷~” 曲光迎了上去。 “爷,于家村我都翻遍了,根本没这个人,别说会日语的女人,连识字儿的也没几个。” 曲光猛一咬牙:“咱让人给耍了!” 他瞪向宅邸的大门说道:“我刚才就觉着不对,这年头家里没点钱的,能学外语?可有钱的谁住于家村那破地方,那破地方还不如瓦房店……” “二迷糊。” “爷,我在呢!” 曲光恶狠狠说道:“把弟兄们都撒到街面上,不管怎么样也得给我找到这个女人,她肯定有问题,要么那群反满抗日的怎么会一下卡着时间进了李邵阳家?” “得嘞。” 二迷糊刚要往出走,突然转回身:“爷,那大老许还找不找?” “找啊,可就算让你在街边上认出了哪个是大老许,你敢拿人家怎么着?”曲光冷哼一声:“那小子是靠手里家伙打出的名头,就你们这几块料,不等凑到人家身边都得躺街上凉透喽。” 二迷糊不搭茬了,曲光说的是实话,没点本事,能当北满坐地炮么? “可小少爷还在宪兵队呢。” “这事我比你急,但,要抓大老许必须得让日本人出头。” 二迷糊若有所思道:“日本人能有时间么?我听说白建武不久之前死在了日侨区,现在鬼子都端着望远镜找满城的反满抗日份子……” “白建武?” 二迷糊把话一说,曲光的眼睛就亮了:“整个北满,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的,除了大老许还有别人么?” 他立即走到了电话前,拿起听筒冲着话机上的话筒喊道:“给我接宪兵队三木君办公室,就说曲光把白建武被杀的案子给破了。” 破案不破案的,曲光不在乎,他眼下需要能镇住整个北满的人手,要不然,就算找着这位坐地炮又能怎么样,只会打草惊蛇。 “三木君……”曲光阴狠的笑着,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当他挂了电话,二迷糊站在身边问道:“爷,咱上哪找大老许去?” “咱找不着,北满不是有能找着的么?你忘了张红岩来北满之后去了哪?” “鱼水欢啊,这货儿不管到哪都先进窑子。” “之后呢?” “不是李家么。” “他和大老许要是一点没接触过,能让人家按江湖规矩给崩了?你简直是猪脑子!” 曲光活动着肩膀,仿佛要大干一场似得说道:“大老许啊大老许,你惹谁不好,在这时候招鬼子,这不是给我机会弄死你么!” “老爷!” 管家一路小跑冲了进来,脸都吓白了:“老爷,咱家门口来了一队鬼子兵!”这管家依然记着小鬼子破门而入的景象。 “你怕什么!”曲光骂了一句:“这回的日本子,和之前可‘不’一样了。” …… 瓦房店。 许锐锋赶着毛驴车拉着半扇猪肉回来了,等进了院把肩膀上的猪肉撩在肉缸里,转身进屋喊道:“家里的?家里的?” 没人。 不对啊,这娘们挺着肚子能去哪? 许锐锋赶紧伸手往床头柜摸,当摸着落灰的枪把这才放心点。 “呀,老许,你怎么赶驴车回来的……还拿回来半扇猪肉,东西哪弄的?” 温婉人没进屋,话音儿先传了进来,话语中充满了惊喜。 许锐锋连忙把手从床头柜后收了回来,赶紧迈步走出去说道:“这不下雪了么,天儿马上入冬,马帮也走不了了,东家就给大伙放了假。” “为了留住我这个把头,还多给了我半扇猪。” 温婉笑眯眯的回应道:“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的伺候牲口,总算得着了点回报啊,给你们结账没有?” “结了。” 哗啦。 许锐锋把兜里的钱袋子拎了出来,往温婉手里一抛,她接的那一刻手直往下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回好了,咱家总算是有点家底儿了。” “老许,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许锐锋没听全后半句道:“可不,这年月挣点钱多不容易?人都说衣锦还乡衣锦还乡,家里的,你说这回钱挣下了,咱是不是也回乡下去瞅瞅?” “你呀,和我想一块去了。”温婉进了屋放好了钱袋子,想了想从里边拿出十块银元:“咱带点钱回去,顺道将家里的鸡杀了,加上你扛回来的猪肉,今年过年在乡下也能过个肥年。” 老许立马打断:“那可不行啊。” “为什么?” “过完年回来你肚子得什么样了?出点闪失呢?”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回乡下看看我没意见,可待几天就得回来,这城里又是洋大夫又是产婆的心里踏实,回了农村真出点什么事,没准得要了你的命,这事你必须听我的。” 温婉捏着手里的钱没动,刚才差一点没把这几块银元砸老许脸上,她还以为这老爷们小气到家了,舍不得这几个钱和东西。 “行,都听你的。”但话说完,心里那股暖劲儿一上来,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大中午的没有半点阳光,老许还问呢:“家里的,咱什么时候走啊?” 温婉想起绣娘的话,立马答道:“我这就收拾,你赶紧杀鸡,咱们马上出城,天黑下来估计就能到。” “你急什么,还下着雪呢。” “等雪停了乡下的山路还能走么,再说了,你把驴车都赶回来了,这不正好借上劲儿了?死脑瓜骨。” 许锐锋低着头走向了鸡窝,把手往里一伸,将一直为温婉下单补身体的母鸡拽了出来:“要不拎乡下杀去得了。” “也行。”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危急时刻 东北的天气特别奇怪,下雪的时候不冷,下完雪冷。 一场细雪过后,北满狂风呼啸,风里的细沙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明明才入冬,路上的行人都开始带耳包和围脖了。 此时,曲光趁着夜色领了整整一卡车日本兵停在了鱼水欢浓情馆门前。 那一刻,这条布满娱乐场所的街道都安静了下来,行人纷纷侧目,连人力车夫都拉着顾客停在了马路中间。 曲光昂着头打车上走下,连看一眼四周的心情都没有,便直接步入鱼水欢,白天给三木打电话时人家用一句‘曲桑,你儿子说想你了’直接扎在了他的心里,此时,他对爱子和北满坐地炮的思念都心急如焚。 快过年了,谁不想阖家团圆。 叮铃。 风铃声响起,曲光推门而入,在老唱机的靡靡之音里,站定。 “曲爷。” “曲爷您怎么来了?” 不少认识曲光的有钱人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这些小买卖家很多都得靠曲光照顾,尽管曲光没有坐地炮之名,可你架不住他和日本人关系好啊,官面上的事几乎没人家办不了的。 对于这些攀附者,曲光一概不理,站在原地任凭身后的日本兵持枪往屋内冲,在一声声‘别动!’、‘坐下!’的恐吓中,他始终望着竹叶青随时会出现的那条走廊,眼看着一名服务员奔经理办公室冲了过去。 咔嚓。 经理室的门开了,穿着无袖旗袍、狐狸围脖围在肩头的竹叶青很快便走了出来,当她望见了门口的曲光,这才定了定神,在慌乱中,整理了一下头发,扭动着走了过去。 “曲爷~”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竹叶青带着一股香气前来,一见面就挂在曲光的胳膊上:“爷~” “您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呢,我也好清场专门伺候您啊……” “我可不敢。” 曲光一个转身脱离了竹叶青身上的媚俗香气,满眼戏谑的望着她:“谁不知道在整个北满地面上只有一个爷啊,而这个人,他不是我。” 话里有话。 竹叶青看着众人望来的目光,低下头再次凑了过来,压低嗓音说道:“这是说什么呢曲爷,没您照顾着,我这生意也开不到今天,要不,咱里边说话?这么多位太君拿枪架着怪吓人的。” 曲光扫了屋内一眼,迈步就往里边经理室走去。 竹叶青快步上前替他打开房门后,俩人顺着房间一拐,坐在了沙发上,这儿,她藏了一把枪,就在沙发缝里。 “曲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曲光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出事了。” “大事。” 竹叶青假意关心的立即询问:“您能出什么事?” “我儿子,让日本人压到宪兵队了。” “什么!” 竹叶青怎么听都觉着这件事不靠谱,你是小鬼子养的狗啊,他要你孩子干嘛? “日本人下了最后通牒,让我限期抓到大老许,你说,吓人不?” “大,大老许?” 曲光点头道:“可不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我上哪抓去?” 突然,他扭过头看向了竹叶青:“你能不能帮着找找?” “我!” 看着曲光脸上这份自信,竹叶青已经知道了他是有备而来。 “曲爷净开玩笑,我……上哪找人家许爷去。” 曲光特别认真的纠正:“再说一次,我不是爷。” 他靠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打量着这间办公室说道:“咱这儿是东北,不是北平,那北平遍地是爷,这儿?一声爷你得拿命换。” “大老许的这个爷,是三次刺杀张作霖无果后,惹怒了东北王,人家一声令下整个江湖闻风而动,二十四个坐地炮对姓许的展开了袭杀,最终,人家连杀十八人,这才被喝号‘左手枪王’,成了北满地面上的坐地炮。” “爷这个字儿,那么好叫呢?” 竹叶青拎起白色蕾丝扇打开说道:“我是做买卖的,不懂江湖上的事,反正我就觉着您是曲爷,别说是您,凡是来照顾我生意的,都是爷。” “你不懂江湖?” “不懂啊。” “你竹叶青不懂江湖,怎么驼龙张红岩到了北满奔着鱼水欢就来了,不通过你,他能见着大老许么?” 竹叶青故意神色紧张的问:“你……怎么知道?” 曲光一声冷笑:“哼,张红岩果然见着大老许了!” 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光凭外边那些日本兵曲光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与其什么都不说,倒不如给他个口实,反正他找的是江湖人,了的是江湖事,只要和国家无关,也没什么。 竹叶青打定主意以后,这才主动露出了破绽。 “你诈我!” 她一下就在沙发上站了起来,让所说的每一句都看起来更为逼真。 曲光暗自得意:“那又怎么样?” “竹叶青,我儿子现在就在宪兵队,你要是不告诉我怎么找着大老许,别说诈你,我连你这浓情馆都炸了,你信不信!” 竹叶青满脸委屈:“曲爷,咱有话好好说……” “这已经是好好说话了。”曲光在突破生而为人的底线之前,还留有一丝理智的说道:“我听说你自从上海回来以后就不在亲自接待客人了是吧?用不用我喊两个太君过来帮你回忆回忆当初是怎么在上海混日子的?” “竹叶青,今天要是没个结果,你最好考虑考虑要承受什么。” “曲光!” 曲光一转头:“唉,这我听着顺耳多了。” 竹叶青一脸无奈:“我真不知道。”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曲光直接起身走向门口,连再商量都不商量了,等转回身,楼道里,脚步声已经传来,两名日本兵就站在他身后。 这一秒,曲光眼中已经没了人性,三木那句‘你儿子想你了’令他彻底放弃了所有底线的用简单日语说了一句:“请享用。” 这句日本话,是他专门学的,就为了这一刻。 而后,那两名日本兵相互对视了一眼,将枪立在墙边怪叫着冲了过来,瞬息之间便把竹叶青扑倒在了沙发上。 “曲光,你不是人!” 她能够得着藏在沙发缝隙中的那把枪,只是此时你把枪拿出来有什么用么? 是,你可以杀了眼前的日本兵,没准还能顺手干掉曲光,然后呢? 然后呢! 外面的日军会蜂拥而至,只要落到了他们手里,一个扛不住,刚刚建立起来的地下网络就全完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你以为你是谁? 咔。 竹叶青的旗袍领口是被生生撕裂的,肚兜的一抹艳红露出时,竹叶青用力晃动着脑袋想要躲避眼下的羞愤,而目光中却没有半丝慌乱。 “我说……” “我说!!!” 曲光自顾自的掏出根烟,点燃后绕过办公桌看戏一般抽了一口:“我听着呢。” 沙发上的竹叶青连蹬带踹,可她始终是个女人,只能加快语速说道:“大老许从来都是主动联系我,江湖上要是有什么买卖,我就在礼拜三去邮局的13号邮箱里塞上一封信,我真不知道他在哪,我不知道啊!” 身为潜伏下来的特工,竹叶青在培训时所学的第一课便是善后,只有你拖的时间够长,同伴才有可能安全撤退。 “你是想让我等到礼拜三?” 竹叶青抢白道:“都这样了,我他妈怎么可能撒谎!” 曲光之所以能混蛋今天这个位置,其奸诈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面对毫无破绽可言的竹叶青,他也实在找不出漏洞…… 这个江湖人眼中的老鸨子和世俗中的印象一样怂,却也隐隐蕴含着江湖义气的稍稍抵挡了一阵,直到被自己诈出端倪来、又遭遇了两个日本兵欺压才吐露实情,似乎每一次情绪转换都在合情合理之间。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曲光,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他妈倒是把这俩鬼子从我身上弄下去啊!” 曲光耳旁传来了哭音,再去看竹叶青时,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了只能抱着肚兜当遮羞布的可怜模样。 “太君,可以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对方已经屈服那一刻,就没有必要再进行威逼了,可…… 那两个日本兵对曲光的话语充耳不闻。 “太君?” “太君?!” 曲光以为自己还是曲府里的那个掌控者,只要沉下脸来呼喝一声就会有人听命,但,连续两声呼唤后,他上前伸手去拍日本兵的肩头——啪! 得到的,是眼中早已毫无人性可言的怒视,和日本兵不由分说抬手抽过来的耳光。 曲光捂着脸瞪了过去,在他眼里,自己是和三木对接的人,你们都只是普通士兵,当然有权力去喝止;只是,在日本人眼里,无论你是汉奸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只有一个称呼,叫‘支、那、人’。 “八嘎!” 日本兵连裤子都顾不上提,伸手拿起了立在墙边的步枪,将枪头刺刀刀口对准了曲光的前胸,当他快速拉动枪栓将子弹压入膛内,随时可能击发的危机令曲光明白了一件事。 他错了。 以前不过是觉着日本人的到来和历史中改朝换代没什么区别,现在? 曲光总算明白了自己就算爬的再高,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一只狗! 身为狗,你冲主人呲牙还有不挨揍的么? 曲光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一刻,他转过身,在心中已经暗自做好了决定,那便是抓住坐地炮大老许后,从宪兵队救出儿子就变卖家产立即即离开东北。 什么北满坐地炮、什么代替大老许,能把命留着,已经很不错了。 …… 回春堂。 狗剩子正在关门上板,老鹞鹰则准备好了酒菜,爷俩在药房里点着铜锅,借着外边阴冷的天气打算涮锅子暖暖身体时…… “姚大夫。”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狗剩子要上的最后一块板上,还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狗剩子不乐意了,马上也吆喝了一句:“干嘛呀!” 此人穿着黑色呢子风衣,脑袋上帽檐压的很低说道:“小伙子,家里人急病,行个方便。” 老鹞鹰从第一句话就听出了这人的声音,愣是心里不痛快的等对方多说了两句才开口道:“让他进来。” 他不等狗剩子答话,侧身顺只有一块门板没关的缝隙钻了进去,而此时,老鹞鹰给狗剩子使了个眼色,这小子立即插上了最后一块门板。 “什么事?” 老鹞鹰都没问他吃没吃,守着饭桌正用菜刀切酸菜呢。 尚坤摘下帽子紧皱双眉说道:“竹叶青被抓了。” “你说什么!” 老鹞鹰连把狗剩子撵走的工夫都没有,立即撩下了手里的菜刀,抬起头怒视着尚坤:“你们怎么办事的?这娘们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这老老少少所有人都得完蛋!” “不是日本人。” 尚坤解释道:“是曲光。” “怎么是他?”老鹞鹰有点想不明白了:“这狗汉奸和竹叶青没仇啊……” “鱼水欢今天进去了一队日本兵,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期间,不明真相进入鱼水欢的人都被扣住了,曲光手下二迷糊去了邮局13号邮箱往里扔了一封信,自此开始,邮局所在的整条街都进入了到鬼子的监控范围之内。” 老鹞鹰用手拦了一下:“你等一会,我没捋明白。” 尚坤帮他清理思路道:“邮局内有我们的人,13号邮箱一直被我们租用从没有人使用,只要有我们的人落入到日本人手里,就会和鬼子说这是我们的联络方式,而我们的人一看见有人往13号邮箱投递信件,便会立即撤退,这样,我们会用损失一个人的代价换取大部分人的平安。” “可今天,往邮箱里投递信件的人却是大汉奸曲光府上的二迷糊,鱼水欢内的办案风格也不像是‘特高课’那么隐秘。” “我已经打听过了,警察局特务科、日本特高课,包括宪兵队都没有接到有关鱼水欢的举报,负责执行这次任务的,竟然是‘铁路署’的日军轮休士兵。” 老鹞鹰更纳闷了:“你这么说更不对了,曲光是日本人的狗,这事整个北满谁不知道?他要是看出了竹叶青的身份,怎么有可能不往上报,日本子可正在气头儿上,能放过把南京的人连锅端这个机会么?” “这件事,我也理不清,不过眼下的重点是,我们还有机会把竹叶青救出来。” “老许在么?” “他那情况怎么样?” 老鹞鹰眼睛一翻,已经明白了尚坤的意思。 你这是关心么?分明是让老许豁出命去救那老鸨子! “不在,出城了。” “出城?” 尚坤很不高兴的说道:“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老鹞鹰一阵冷笑:“和你打什么招呼?我们老许算你什么人?是你的属下啊,还是你们南京政府给他任职了?即便如此,刚给你们玩了命的干掉白建武,出城避避风头有什么不对的?” “你!” 老鹞鹰白了尚坤一眼,转过头不再搭理他,招呼狗剩子说道:“看什么呢?吃饭啊!” “咱的饭钱是你许叔用命换回来的,可不是谁平白无故给的,放开肚子吃,万一明天让谁给牵连着进了法场,那可就没日子吃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尚坤走了。 临走前,那双眼睛狠狠剜了老鹞鹰一下,再不说家国大义的起身就走。 “师父,这人最后看你的眼神儿不对。” 狗剩子上好门板,坐回到饭桌上夹了一筷子涮羊肉连调料都不沾,直接塞进了嘴里。 “还吃!” 老鹞鹰呼喝一声道:“再吃小命儿就要没了,知不知道!” 狗剩子被骂愣了,木呆呆的抬起头。 “我问你,之前让你拉出去的东西都藏好了么?” 狗剩子慢慢点头:“藏好了啊。” “没让人看见吧?” “肯定没有,我加着小心呢。” “赶紧,趁夜回家,把你妈、大妮儿、二妮儿都领废砖厂去,记住,不管碰上多熟的熟人都不许说去哪,听明白没有?” 狗剩子哪敢不答应,撂下筷子到门口卸下门板便走了出去。 房间内,老鹞鹰一个人满脸不屑,自言自语道:“你个丧尽天良的还敢用眼睛剜我,你姚爷在江湖上能活到今天,是假的么?” 一句话说完,老鹞鹰在柜台底下拿出一块牌子,牌子上清晰的写着两个字‘收参’。 夜,老鹞鹰披着棉衣跟要出来撒尿似得在门口伸了下懒腰,左右不经意的回头间四周环境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见四下无人,立即转身回屋,拎起‘收参’的牌子挂在门口后,哼唱着小曲儿往街头一侧走去,药房里的灯都没灭,像是要出去买什么东西,就这样消失在了街角。 老鹞鹰跑了,稍感不对就撒丫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而回春堂药铺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唯一的不同,是门口挂上了一块‘收参’的牌子,可这对于药店来说,再正常不过。 尚坤是真小看了这些江湖人,他以为收了许锐锋的心,就等于拿下了北满的江湖势力,殊不知最奸猾的老鹞鹰早已看穿一切。 竹叶青不是被抓了么? 那北满绿林道上唯一能联系上许锐锋的线已经暴露了,老鹞鹰怎么可能等着鬼子顺藤摸瓜找到回春堂来,你们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最在意的人已经撵到乡下去了。 至于其他人,死不死谁儿女啊? 他要去的地方,是北满城西,那儿有一处破旧砖厂,当初日本人还没来的时候人家就闻着了味儿,把砖厂卖了举家前往南方,老鹞鹰就是那个时候让狗剩子娘把砖厂盘了下来,给自己这伙人当成了避难所,现在,那地方谁去看都是个干倒了行市的破院,院里都是杂草,没什么稀奇的。 老鹞鹰就是在那挖了地窨子,还长期备着粮食,就怕有一天老许犯了什么事让日本人堵在城里出不去。 没想到啊,今天竟然给自己用上了。 事实上,自从老许杀了白建武他就觉着事闹得太大,可当时许锐锋哪是听劝的态度,干脆,老鹞鹰自作主张让狗剩子连武器带金条都送到了砖厂底下的地窨子里,要不这小子能没事赶驴车出门儿么。 这不,果然出事了吧! 老鹞鹰在午夜的北满街头一边走一边想:“老许,你有咱给你当智囊,偷着乐吧,当初大当家要是听咱的,带着人早早躲进山里,能遭遇灭门之灾么?” …… 深夜,北满铁路署。 三木正在忙碌着,关东军不断的向东北增兵、运送物资,频率几乎已经频繁到了每天都有新命令的地步,在这些命令中,他不光要准备好运兵、运物资的车皮,还要实时调整每一趟列车的铁路运输线,确保军方列车一路畅通无阻,早忙到了脚打后脑勺的地步。 当、当、当。 此时敲门声传了进来,三木正趴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头也没抬的喊了一句:“进。” 卫兵推开门进入,站在门口说道:“报告,特高课宫本明哲课长求见。” 特高课? 这群人行动可从来不和铁路署打交道,他来干什么? “有请。” 话音刚落,卫兵都没等出去,门口一个穿着中式长衫、外衬马褂的男子走入:“三木君,打扰了。” 三木冲着卫兵挥了挥手,当房门被关上,办公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这才问道:“宫本君,咱们并不认识吧?” 宫本很有礼貌的低头道:“的确不认识,本人在日本陆军大学呈交毕业论文时,学长已经奔赴远东战场两年了。” 一句话,两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同出身于日本陆军大学的三木立即露出了笑容:“那这次宫本君来找我的目的是?” “三木君是否有一名手下正在北满城内行动?” 手下? 三木马上摇头:“我的人都在铁路署,怎么会去城里行动。” “那,曲光的行动三木君并不知情?” 三木恍然大悟:“我和曲光的关系……” 宫本没让他说完:“学长,我来,并不是兴师问罪的,而是来确定一下曲光这次行动是否和铁路署有关。” 三木愧疚的笑着:“宫本君,事情是这样的……” 曲光和三木的关系,是由运输开始的,这个拍花子出身的汉奸自从日本限制了进出东北的交通,就开始利用各种关系在铁路线上大发其财,于是,把关系一步步攀到了北满铁路署署长这里。 作为交换,他献计要逼迫李邵阳承认日本在东北的地位,于是,立功心切的三木答应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李邵阳的死让三木成了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人,还彻底失去了山本的信任,出于报复,他带兵踏破曲光家门槛,把人扔进了宪兵队。 宫本听的频频点头,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才开口道:“这件事,看起来和北满的局势没什么关系,可今天曲光为了抓捕坐地炮大老许,带人冲入鱼水欢浓情馆以后,特高课的人告诉我,之前监视的几个疑似反满抗日份子有了全新动向。” “你是说?” “对,你的手下曲光,很可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为了干掉坐地炮大老许,伸手掏中了那些反满抗日份子其中的一环。” 三木望着宫本:“那宫本君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马上行动?” 宫本圆滑的说道:“我们还不能行动,要给那些反满抗日份子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关注的假象,令他们误以为有可乘之机,等待这些人前来救人时,再把所有人都控制在鱼水欢浓情馆周围。” “这次前来,我是想询问一下曲光对三木学长的重要性,毕竟,这一次是用曲光做饵,很可能发生意外。” 三木听懂了,宫本是利用这次机会来延展自己在军方的关系,否则直接上门来认学长会显得太过刻意。 “宫本君。” “学长。”他毕恭毕敬。 三木很认真的说道:“为了帝国,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更何况是一条狗。” 正文 第二十六章? ? ? 乡下亲戚 南岗。 距离北满差不多八个小时的路程,不通车,与冰城周边乡镇同名,不同的是,此处靠山,山上林木茂盛,来采伐的林场木工多了,也就造就了这么个栖息地。 许锐锋赶车来到此处时,正好是晚上八点。 “六舅?!” 这一路上早就把腿坐麻了的温婉在自己男人停好车后,直接打驴车上蹦了下去,冲着面前的庄户人家铁门就喊了一嗓子。 许锐锋很不乐意,训斥道:“虎啊你,这大雪抛天的不知道慢点下么,摔了可怎么办?” 可能是坐了一天车,温婉的脾气也上来了,甩手回了一句:“没事,咋这么墨迹呢。” “六舅!” 连叫两声,院墙内点着灯的庄户并没人答应,许锐锋也不能继续和媳妇争吵,赶紧进屋暖和暖和才是正事的问了一句:“咱来这地方对么?” 虽说老许是花钱买的温婉,但,名义上那还叫成亲,有媒婆登门,有彩礼下定,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家老温家不管你新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算是瘫子,只要五十个银元送到,温婉也照样披着盖头出嫁。 所以,接亲时老许来过这儿,只是,和今天在月光下所看到的地方有点不太一样。 那时候,这里并没有一人高左右的院墙,也没有从铁门里看进去的猪圈、鸡舍、牛棚,当初过来,不过是把温婉由几间小草房里给接出去,哪像现在,一溜新盖的大瓦房在院里立着,和农村土财主家里似得。 “六舅!!” 哐。 温婉一边喊着一边晃动铁门,她是不可能记错地方的,即便眼前的环境与当初大不相同,但曾经避难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忘记。 旺! 旺旺! 院里一条老迈的黑色土狗听见铁门声响才想起来叫嚷几声,这分明是见惯了有人上门已经不当回事了,要不是听到门口响动,估计都懒得在大冷天里从窝内爬出。 “谁啊。” 瓦房的房门开了,肩头披着棉袄的老者挑灯笼走出,走路过程中还晃动肩膀想要把棉袄披的严实些,靠近了铁门才挑灯来看。 那一刻被照亮的可不光是温婉,还有他那张脸。 “睡下了?” 温婉问话时,许锐锋能从对方脸上明显看见愁容,可当他们俩被灯光拢住,这老者猛一拍大腿:“哎呀,这不是我大外甥女儿和外甥女婿么。” 激动的卸下门锁,连忙拽开铁门:“你们咋大晚上来了?” “不欢迎啊?” “哪能呢。” 爷俩闹着,许锐锋拉着驴车调转方向往院里进,温婉吆喝道:“大虎、二虎,赶紧着出来搬东西,瞧姐给你们带啥好吃的了。” 往院里一进,温婉首先一愣。 猪圈里的猪、牛棚里的牛、鸡舍里的鸡,人家这儿是应有尽有,院里还立着落雪的粪堆,旁边竟然有秧苗发黄打蔫的菜园子,这哪是在乎自己半扇猪与一只鸡的家庭。 许锐锋一转头,脚底下竟然卧着一只被惊醒的大鹅,正生气的‘该呀~该呀~’乱叫。 碰。 房门被用力推开了,都这天气了,依然穿着单衣服的两个棒小伙子打屋里走了出来,俩人见了温婉以后闷声闷气的喊了声:“姐。”随即看着许锐锋发愣。 他们就接亲的时候和许锐锋见过一面,这都半年了,不认识也正常。 “败家玩意儿,不知道叫人啊,那是你姐夫!” 这大虎二虎才开口:“姐夫。” 许锐锋也没客气:“来,搭把手。”他拎起猪腿把半扇猪搭在了大虎肩头,又将鸡给了二虎,有些驼背的六舅这才招呼着:“赶紧进屋,一会驴车让你俩弟弟给你卸,快进屋暖和暖和。” 女婿来舅家,懂点人事的都知道得当上宾对待,为的,是要让自家外甥女回去以后受重视,能生活的更好。 这不,许锐锋被让到了炕头上,一进屋,他算是知道大虎和二虎为什么穿单衣了,屋里满满一面墙的火墙烧得正旺,热气扑鼻。 “外甥女、女婿,你们俩咋大晚上的干上来了,没挑个白天来呢?” 温婉一边抱怨一边卸围脖、耳包这些东西:“就是白天来的,想着趁雪没化回来看看,谁知道下午太阳就升起来了,这一路的泥啊,车轮子都陷坑里两回。” “下雪天路是不好走。” 许锐锋好奇的问道:“舅,您这又盖房又立牲口圈的,哪发这么大财啊?” 简单的随口一聊而已,许锐锋进屋也不能不说话吧,可六舅明显抖了下眼皮:“嗨,一会儿再说,那什么,你们俩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咱先吃饭。” “大虎、二虎,这俩牲口玩意儿卸个车还没完了。” “外甥女儿,想吃啥?舅给你宰个大鹅咋样?” 温老六说着话就往外屋地走,到了外边都不等温婉回答,就开始抓鹅。 许锐锋和温婉对视了一眼,俩人眼中全是疑惑。 五十个银元能在半年时间里把日子过成这样,这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么?温老六要真有这本事,当年许锐锋来接亲的时候,至于住草房? 两口子谁也没想明白,一转头,外屋地忙活开了,大虎二虎在俩屋来回窜,又弄开水又拔毛,这边还给许锐锋和温婉一人弄了碗茶水,没一会儿工夫,屋里桌子都放上了,大虎端着洗脸盆那么大一个盆进屋摆在了桌面上。 “外甥女婿、外甥女儿,赶紧吃,趁热。” 大虎和二虎给烫好了酒,许锐锋还客气呢:“别忙了,不会喝。” 六舅端着一碟咸菜和一碟花生米进屋:“哪有老爷们不喝酒的,今儿咱爷俩必须喝点。” 反正一家人在一块的气氛是有了,热热乎乎的都围到了桌子旁。 大虎没客气,眼里也没别人,拎起个鹅腿就开啃,二虎拎着二大碗扒拉饭,温老六还算有点眼色,从盆里捞出另一只鹅腿给温婉递了过去:“外甥女儿,我瞧这身子,有了吧?” 温婉脸上挂着少许羞涩:“五个月了。” “大喜事啊,这老许家不就有后了么。” 土豆炖大鹅、宽敞的大瓦房、满院牲口,许锐锋越琢磨越不对,可这个时候,大虎已经端起了酒碗:“姐夫,这么好的事,咱俩得喝一口啊。” 他们俩浅尝即止,温婉实在没憋住话的再次询问道:“六舅,到底怎么回事,我才半年没回来,家里怎么完全变了个样。” 脸有些红润的温老六撩下酒碗,用袖子沾了沾嘴:“啊,这不是外甥女婿给拿了五十个银元的聘礼么,我就让你俩弟弟包了个林场。你不知道,外国人稀罕咱这满山的木头,成车往山外拉,他们哪明白山里的木头没个数啊,咱家这钱就和流水一样往里进,这不,半年不到,日子就过起来了。” 噗…… 许锐锋差点一口酒没下去呛那儿! 他是北满的坐地炮,太明白这林场是个什么买卖了。 林子是山上长的,对于木帮来说,这就是无本儿生意,弄个山头、雇一帮苦力就能赚钱的活儿,落得到老百姓手里么?江湖上多少人都惦记着呢,能轮得着你? 码头、林场、盐帮、马帮这些买卖可都是被江湖人把持着,就算是老许自己想捞这样的钱,那也得用血去换,你们家这俩傻儿子都不够人家算计的,还包林场呢,那得收一回钱让山里的绺子砸一回窑,赚多少都是给人家挣的。 “啊,这还挺好。”温婉是真什么都不懂,温老六怎么说她怎么信:“那日子过起来了,下一步是不是就剩下给我俩弟弟娶媳妇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这孩子是有点虎 对于农村家庭的人来说,找老婆生孩子是正事,现在家里房也有了,生意也有了,可不就剩下生孩子传宗接代了呗。 “别提了,你那俩弟弟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么?” 温老六都愁坏了:“大虎就得意练把式,整天和林场子里的卓生子舞刀弄棒,心思根本不在这儿,一听说相亲,脑袋拨愣的直转圈,说什么也不干;” “老二更气人,耍钱,那名声都臭了。” 温老六坐在炕上直叹气,一副这辈子有这俩儿子算是倒血霉了模样。 他这儿一不说话,二虎就跟没听见自己亲爹骂他似得,跟许锐锋说道:“姐夫,你在城里做什么呢?” 许锐锋吃了口饭:“走垛,别的我也不会。”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我听说马帮的人,手底下都有两下子,是真的不?” 老许笑了一下:“庄稼把式,主要是有股子力气,要不然这一路上搬搬抬抬的也遭不住。” “那你和我哥比划比划呗,我哥可稀罕这玩意儿了,都花钱找人学。” “呃……” 突然间,尬住了。 温老六这通骂:“你有病啊?” “你姐夫刚到,练什么把式?” “这你哥要给人打个好歹的呢?” 许锐锋真没见过这么虎的一家子,儿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你当老人的也不会说话啊? 这是实在亲戚来串门了,什么叫给人打个好歹的! 大虎一派高手模样:“爹,你俩这是说什么呢,这江湖上的人啊,都靠着手艺混口饭吃,哪有轻易和人动手的,我还得留两手绝活呢。” 嗝! 温婉听完这句话愣是把一块肉直接给咽了,许锐锋赶紧摩挲前胸、拍打后背,好半天才缓过来。 大虎:“姐夫,你真会啊?” 嘿! 温婉那叫一个来气,尽管她能看出自己弟弟没什么坏心眼子,纯属好奇,但也没有这么说话的。 “老许,你去跟大虎试试。” 许锐锋真挺为难:“别了吧?” “试试怕什么的。”大虎已经站起来了,走到宽敞处:“姐夫你放心,我留着手劲儿,肯定不伤着你。” “去啊!” 温婉一瞪眼,许锐锋把饭碗撂下了,当他起身慢悠悠走到大虎近前,看见的是这小子单衣下那扎实的肌肉块。这骨骼粗大的庄稼汉已经把自己快练变形了,身上怕是多一丝赘肉都没有,站那儿两只手都架着放不下去。 “来了啊。” 大虎还提醒了许锐锋一声,抬手一拳打来。 许锐锋不慌不忙,待拳到,侧身顺着拳锋滑过,这时他眼睛里的大虎全是破绽,耳根、脖颈、肋条、小腹一侧,只要想打,伸手他就得躺下。 可许锐锋没动。 毕竟这儿是温婉六舅家,而且,许锐锋真不会留手,他打小学至现在,和任何动手都没留过手,真怕给大虎打坏了。 “哎呀!” 大虎很惊讶。 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的拳头都打着许锐锋面颊了,却被人家闪了过去,这个时候自己招式以老,想变都来不及,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打身边窜走。 这叫什么? 偏门抢攻! 是八卦的特点。 凡练八卦的,没有踩着中轴线硬拼中盘的,那是八极中的猛虎硬上山,任你千变万化,我自一路到底。八卦完全不同,他们会站在‘米’字中心等人来攻,待对方招式到了,无法更改之时,侧身闪过,这可不光是为了躲,实则是为了攻。 躲过对方招数那一刻,敌人最近的裆部、肋部全在攻击范围,向前一点,太阳穴、耳骨、脖颈也都面临着杀招,再往后,你的后脑完全暴露,便是灭顶之灾。所以说八卦讲究的是偏门抢攻,练者手黑不说,使用的还都是擂台上禁止使用的技巧,专为杀人而生。 什么是八卦? 八卦就是方位,只要你身法够,对方在你眼里已经死了。 这怎么比? 不能一登门就把人家儿子弄死啊。 许锐锋就盼着大虎从自己露出的身法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回去坐着,免得一家人伤了和气。 “再来!” 啧。 听见大虎转过身来说出的这俩字,许锐锋有点不高兴了。 你这不属于鸡蛋碰石头了么? “我凑!” 大虎虚晃一拳,迈步就往许锐锋中路袭来。 已经不用看了,大虎练的是形意,讲究个拳破中门,在两人相对的中轴线上破门而入。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叫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说的就是这个。 就大虎这身子骨,让他破了中门还好得了?前胸、下巴、心窝,哪挨一下也得躺地上啊。 问题是,老许和你打么? 呜! 虚晃的左手撤回,右手炮锤径直袭来,这一拳拳头挂风,明显带着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其实俩人过过手,交流交流也无所谓,但许锐锋和你可是实在亲戚,能在中门动炮锤? 玩呢! 在炮锤推动的力量顶点,大虎这一拳的势已经达到了巅峰,就在此刻,许锐锋和刚才一样,轻描淡写的迈腿跨步压低身体,肩头往边上口顺着拳头滑过时…… 左手在大虎腋下突然伸出! 就是这一秒,大虎拳势以尽,全身的力量顺着这一拳彻底放空的刹那,老许的手掌直接端在了他下巴上。 起! 许锐锋和举重似得整个身体往起站,要是正常情况下,他会用虎口位置借着全身站起来的力量猛撞,就这一下,大虎往后仰头的瞬间整个后颈都在遭受巨大压力,更何况后面还有老许的抢攻。 但小舅子不懂事,你当姐夫的真能杀人么? 啪。 许锐锋改掌为抓,直接扣在了大虎咽喉上,招式的威力不见了,可大虎脖颈却捏在了老许手里,加上他正在起身,脚踩地面腿下有根,身壮如牛偏偏身上没了力的大虎一下就被卡着脖子举了起来。紧接着许锐锋上前一步,左手往后推,大虎被推动着将偌大个身体平拍在了地面上——啪! 一声巨响传了过来,屋里都起了尘。 “虎子!” 温婉吓了一跳,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推开老许说道:“你怎么还真下狠手啊!” 温老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这小子花了多少钱学手艺他最清楚,那都是真金白银,怎么动上手了,让体格还不赶没自己儿子一半大的外甥女婿刹那间便扔那儿了? “没事!” 大虎被摔的眼前一片漆黑,强撑着说了一句:“姐,没事,我姐夫已经很留手了。” 他反应过来了,练形意的哪有不知道八卦的? 这半招‘老猿挂印’在如此完美的避过拳锋以后,单凭一只手可以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道,要是刚才那一击没有留手依然用虎口撞自己下巴,此刻还能不能站起来都两说着。 大虎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根本不管后背灰尘,脸上依然挂着笑冲许锐锋抱拳:“姐夫,服了。” 还行。 起码输得起。 这是老许对大虎的第一印象,随说有点轴、有点虎,给人感觉还算不错。 “不好意思啊,兄弟。” 大虎哈哈一笑:“吃饭,姐。” 他扶着温婉的手回到饭桌,等所有人都做好了,完全不顾亲爹盯在自己身上的关切目光:“姐夫,你这一手练多少年了?” 许锐锋没当回事继续吃饭:“也没几天儿。” “没几天?” 老许平淡无奇的说道:“六七岁儿的时候吧,总淘气,家里就给找个老师,练上了就没扔过,这不,就一直练到了现在。” 这叫没几天??!!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国都没了,还说什么家 莲花乡,南岗,温老六家西屋,炕上。 往炉子里压了一锹煤的许锐锋钻进了被窝,才躺下,暖炉一样的温婉就转过身来,压在了他胸口上。 “当家的,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回事?” 许锐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回应道:“武术啊。” “武术能让你举起个头比你还高、体格比你还壮的大虎,一下拍在地面上?” 他转头看向自己媳妇,想了半天,解释道:“这力量吧,有很多种,要是被你控制的人拼命反抗,你有多大劲儿都得打折扣,要是这个人不动,那你有多大劲儿能用出多大劲儿。” 温婉明白了大概:“跟钱差不多,有外债,就得从家产里把外债扣除。” “是这么个意思。” 许锐锋继续说道:“正常情况下,我不太可能卡着大虎的脖子将他举起一臂高的距离,可当时他正在出拳打我,将身上所有的力量都放了出去;我呢,带着向前的冲击力,还是偷袭,你琢磨呀,跑起来的人要是刹不住车还能把其他人撞个跟头呢,何况我这是有意的。” “这个时候,你只要趁着冲击力带起来的那一点点离地距离咬住牙,手能撑得住,人就能举起来。” “呃~明天中午你想吃点啥?” 温婉突然不想知道自己男人是怎么办到的了,反正她看见了自家爷们举起了大虎,那个让人瞅上一眼便安全感爆棚的身体正躺在自己怀里就行。 “你这一说我有点想吃鸡蛋酱了呢。” “没出息,家里鸡没杀的时候把鸡蛋给你,你都不吃,把鸡杀了你倒想吃鸡蛋酱了。” “这不是在你舅家么,又不吃咱家鸡蛋……” 温婉乐的啊,在被窝里直抖。 她喜欢这个男人,尤其是那种憨傻之间不经意显现出来的小心眼,显得特别幽默。 “唉,你说你小时候就开始练功夫了,那肯定很苦吧?” 许锐锋叹了口气:“可不苦呗。” 要说辛苦,那也是自找的,小时候的许锐锋淘,淘到什么程度呢…… 往炮筒子里撒尿、用枪子里的火药和泥,他娘没的早,天王山大当家也不管,一天天的几乎和山里野猴子差不多,地上的祸不惹净惹天上的。 后来大当家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绺子里迎门梁商量,要把许锐锋送给老头当徒弟。 人家那是打义和团里出来的金刀护法,还不清楚你的心思? 问了句:“舍得?” “舍得!” “成。” 老头也没多问,反正就是看孩子呗,对于男人来说,看孩子就等同于揍。 于是,许锐锋快乐的童年消失了。 从站桩开始,往后都是苦日子。 站桩姿势不对,挨揍。 站桩叫苦叫累,挨揍。 站桩动了一下,挨揍。 那把天王山大当家心疼的,刚一咧嘴,金刀护法顾雄就问:“要不,您领回去?” 给这位天王山大当家顶的是一句话没有,徒弟是你送来的,还说出了‘舍得’二字,那叫老爷们,吐口唾沫砸地上砸个坑的爷们,有拉出屎往回坐的么? 打这儿开始,大当家再也不看许锐锋练功了,他呢,也知道自己没了救星。 你就说这小子多生性吧,有一次让迎门梁给揍急了,跟身后土匪腰里掏出刀就要捅自己师父,眼睛里全是冷漠。 那还好得了么,许锐锋是自小在山寨里长起来的,让你这么揍他能服?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迎门梁得罪了,人家捏住了他的小手腕,卸下了刀一拎裤腰带就给挂树杈上了,用马鞭这顿抽。 “小王八蛋,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刚开始许锐锋还扛呢:“我他妈不知道!” “不知道,行!” 噼里啪啦连抽好几下,差点没给许锐锋打晕过去,疼的咬紧后槽牙说不出来话时,迎门梁才又问:“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许锐锋没脾气了,但气焰还没落下去:“因为我跟师父动了刀。” “放屁,因为你打不过我!” 许锐锋的三观就是这么被扭曲的,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道理,金刀护法也不教,爷俩就拧着干。 迎门梁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臭小子,你给我记住,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人问你是怎么赢的,讲究你赢得不正规那些人一准是想冲你下黑手找不到机会的那个,而真正能让你赢下来的,就是练功时我教你的那些,不要和对手硬碰,永远选择用自己的长处去打对方软肋。” “你刚才不是拿着刀么?一天儿刀都没练过,你拿刀就能赢我了?你要是拿了把枪,我是不是现在已经躺地上了?” 这一番话把还是孩子的许锐锋给说服了,挨完打都没等养好伤,半夜拎着手榴弹顺窗户就扔进了迎门梁的屋子里,要不是砸脑袋上给人砸醒了,在爆炸之前把手榴弹扔了出来,当时就能闹出人命。 那天晚上许锐锋让迎门梁给追的,绕着天王山鞋都跑丢了,这也没躲过一顿揍。 想到这儿,老许的嘴角慢慢拉出了下玄月,当初有师父、有爹护着的日子,还真是美好。 对了,还有老鹞鹰。 老鹞鹰是翻垛子,就是山寨里求神问卜、治病看诊的文化人,没事了,给肉票家里写封信什么的。 许锐锋原来看不上老鹞鹰,就觉着这老小子坏,手里没什么真能耐,还整天拿一把。 可一件事之后,许锐锋就不这么看了。 那就是天王山二当家造反。 原本天王山上只有老许家这一伙,二当家是山下的保险队,就是负责收保护费保一方平安的,土匪来了他们就掏枪出去干,土匪不来,十里八村就养着他们。 这伙人是天王山的死敌,双方几次交火都损失惨重,正没招的时候,老鹞鹰给出了个主意,往县里的官署使了钱,愣说这伙保险队倒腾大烟。听见‘大烟’俩字,那年月的官署眼睛都放贼光,这可是黑金,立马派人来搅,结果活生生把保险队给逼到山上成了匪,老鹞鹰还鼓动大当家上演了一出晁盖收宋江的戏码,硬说这是英雄惜英雄。 二当家上山以后,天王山就出现了明显的阵营,人家带上来的人能和你们一条心么? 老鹞鹰二次出主意,让手底下这些人喝酒,说是促进兄弟感情,可这老小子手里有绝的,迎门梁一端碗就喝死了二当家手底下枪法最准的,那个货到死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回出去打猎,天王山大当家抬手一枪直接给另外一个管事给毙了,非说是走火,这位二当家手底下可就两个能独当一面之人,眨眼之间给杀了个干净,那人家能不急?傻子也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此时除了天王山,哪还有他们容身之地啊。 二当家有了反心,年三十儿晚上大伙正喝酒呢,许锐锋就坐在大当家怀里,这小子立马把枪掏了出来。 其实大当家有防备,可没等金刀护法趁着这个节骨眼动手,许锐锋拎着剔肉刀就冲了过去,刀尖冲上直接往上捅,一刀就给扎心上了。 他是想护着自己的爹,让天王山大当家害怕的却是,这个刚刚过了十岁的娃娃在杀人之后竟然没当回事,满手是血回来照样坐在自己旁边该吃肉吃肉,顺手还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满屋人连个敢出声都没有,生怕声音大一点吓坏了这位少东家。 大当家看着许锐锋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还是自己儿子么? 那双眼睛里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啊! 许锐锋是在土匪窝里长起来的,天天看着这群土匪绑票、撕票、砸窑、杀人,怎么可能把这些当回事,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了,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在大当家眼里一切都变了,他哪能看着自己儿子活成个畜生,这以后不得吃人肉喝人血啊。 他们当匪是迫不得已,弄死二当家是江湖琐碎,你一个孩子掺和什么? 得让这孩子念点书了,要不然这身上的戾气化解不了。 自此,老鹞鹰教许锐锋开始学文,讲的可不光是经史子集,还有《夜航船》趣闻,没事还聊聊李宗吾的《厚黑学》。 更打趣着说:“当年你要往咱迎门梁屋里扔的不是木把手榴弹而是日式香瓜手雷,早得手了。”还详细解释了苏制木把手榴弹爆炸时间是4.5秒,日式手雷是3秒。 许锐锋听的直迷糊,问了句:“啥是秒?” 可以说许锐锋是在天王山大当家教枪法、金刀护法教功夫、老鹞鹰教学问硬给磨出来。 …… 夜深了。 温婉在被窝里有了微微鼾声,但,许锐锋却再次失眠,他想家了。 可眼下别说是家,连国都没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老温家的秘密 鸡叫声传来时,南岗的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 入冬的头场雪没能留住,太阳一升起来老温家房檐上就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地上的土地面已经砸出了一溜坑,等真正进了三九天儿,这儿都得结冰。 老许就是这时候醒的,水滴声好像闹钟似得一遍又一遍响起,弄得这个早习惯了感官系统敏感度的男人很闹心。 可他没有起床,自己媳妇没醒还是觉着和老婆娘家舅舅显得生份,就这么趴在被窝里懒着。 “老六!” “温老六!!” 大清早门外传来了呼喝,一个穿着绒毛棉袄的男人敞怀进入院落,毛瑟枪别在要带上,枪把还挂着红绸子,走起路来滴了当啷,自己还觉着挺美。 许锐锋仰着脖子冲窗户望了一眼就缩进了被窝,这样的人他打心眼儿里看不上,指定是当地的地保看人家老温家日子过好了来蹭油水,谁搭理他啊。 “唉。” 温老六出去了,棉裤的布都卸了,大裤裆往下坠,里边棉花已经滚包,没个好老娘们管着,一个男人拉扯俩儿子哪那么容易。 他主动迎上了地保,点头哈腰谄媚道:“关爷。” 东北的关姓多是满族,往上数几辈子没准都能查出来皇亲国戚,只是这年月连皇上都关笼子里了,他就算是皇亲国戚有什么用:“有什么照顾?” 这位关姓男人还挺自觉:“叫什么爷啊?北满地面上就一位爷,你要是让那位爷听见,不得要我脑袋?”关姓地保用温老六并不熟悉的江湖路数吓唬着他,随后看了一眼院内马车:“家里来客了?” “我那外甥女儿回门儿,带着女婿回来的,不算客。” 关姓男人点点头,很显然知道温婉出嫁的事,也没深问,却压低了声音说道:“来活儿了,城里的生意。”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大嗓门声音才落下,温老六便急切的问:“这回给多少钱?” “六百。” “多少!” “呜!” 温老六吓了一跳,刚炸呼起来,就让地保把嘴捂上了:“喊什么你!” 地保瞪着眼睛训斥道:“想有命挣没命花吧?” “这事让日本子听到,咱俩都活不了!” 温老六委屈的啊,赶紧解释:“我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么……关爷,您就是我们家的救星……” “人家有要求。” “您提。” “必须保证安全,凡是从城里出来的人,必须保证安全的送出黑龙江。” 温老六打包票道:“您放心,只要他能从城里出来,我这边就让大虎带人钻林子,进树林以后,往前,爬上长白山就能把日本子甩开,他们汽车再快都没用,您想去哪个省大虎都能给你带过去;往后,咱能钻老林子,不管谁在后边追,保准连影儿都摸不着。” “关爷,这回从城里撤出来的,是哪路好汉?” “你咋那么爱打听呢?” “不是我想打听,英雄要是绺子里的,咱就不避讳各个山头了不是;要不是,咱得绕着点走啊,真撞上了,那不是给金主添麻烦么。” 关爷想了又想:“别走有土匪的地方,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出去。” “什么时候接人?” “到时候我再告诉你,让你们家那俩小子最近别乱跑。” “放心吧。” 关爷走了。 许锐锋看着自己身边熟睡的温婉犯起了嘀咕。 北满这是出事了? 要不怎么有人要往城外跑,还专门找了人接应?这温老六一家阔起来的门路分明就是对周围地形熟悉,帮人跑路挣下的家业,关姓地保应该是联系人,这不就说明城里出事了么! 可,到底是哪边出事了? 是温婉身后的那帮人还是尚坤…… 他一想问题,呼吸便再次均匀起来,此刻,温婉的眼睛睁开了。 她也听见了! 不光听见了,更是从许锐锋醒了那一刻开始,温婉就被自己男人挪动的几下给从梦里拽了出来。 刚才许锐锋听见的信息她更是一句没落下…… “醒了?” 老许一把将这个女人搂入怀中,生怕她看见自己担忧的表情,可温婉同样如此,趴在老许怀里脑子转的飞快:“嗯。” 两口子谁也没说内心中所思所想,各自起身,老许才出去洗脸,正看见大虎一个人站在院里比划着昨天晚上被放倒的动作,这小子快成武痴了。 “姐夫!” 大虎一看见许锐锋,兴奋的直往上窜,伸手给他拿过手巾说道:“昨儿我想了一宿,你那招我会破了。” “厉害。” 老许恭维了一句,接过手巾开始擦脸,大虎连说带比划,又反关节、又抬腿踢膝的说了一大串,许锐锋才听了个开头就不愿意往下听了,你从根儿上就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能想明白什么? 大虎输的真正原因是旧力以尽、新力未生,这个时候,就算能动手,也是绵软无力,老许呢?带着冲击力上来的,你说那么多管什么用,像是一个已经卸力却还在滚动的皮球面对飞驰而来的卡车,你就不可能碰得动人家。 “大虎就是有天赋,照这么练,早晚你能从咱东北打到天津卫。” 大虎满脸欣喜:“真能么?” 温婉冲着大虎的肩膀用力给了一巴掌:“听你姐夫哄你,那外边的世界是那么好闯的,老老实实在家,六舅挣这份家业容易么,你们俩还不给守好了。” “外甥女儿、女婿,吃饭了。” 厨房锅盖一掀,蒸腾热气直往上冒,昨儿晚上没吃完的大鹅、新蒸的土豆茄子捣碎了用蒜酱一拌,外加锅边一圈开花大馒头被二虎端着盖帘儿送进了屋,大早晨热热乎乎弄了一桌子饭菜。 东北就这样,无论谁家来了客人,都大锅做菜,有些南方人总是问‘你们这么做不怕浪费么?’,东北人的回答却永远是‘我们更怕来的客人不好意思吃’。 饭菜上桌,大虎抓起馒头就开啃,许锐锋、温婉、温老六三个人各怀心事,没吃两口,温老六张嘴了…… “外甥女儿,昨儿太晚了,来了也没唠,这回能在舅家多住些日子吧?起码过了年在回去,咋样?” 正文 第三十章 早上是怎么回事? “那可不行。” 许锐锋这边给拿起馒头,二虎已经在碗里添上了粥,他瞧了一眼解释道:“舅,南岗太偏了,万一动了胎气咱后悔都来不及。” “是哈……”温老六点了点头:“这城里不管怎么说也有几家医院,真在这儿出点问题,现往医院送都不赶趟。” “可不。” 这本该是当舅的希望留外甥女多待两天的温情时刻,遭到拒绝以后脸上多少应该表现出点惋惜,可温老六没有,他放心了似得点了点头,话茬就没再提起。 “那什么,一会儿,我就让大虎进山,多弄点蘑菇,再打个狍子,你们拉回城里吃去。” “不用了,舅。” “什么不用,山里的东西你们城里吃不着。” 一顿早饭,在各怀心思中度过,其余时间全是大虎向许锐锋在讨教功夫,他问为什么会有南拳北腿,这南方的拳强在哪北方的腿又是哪里厉害,棍该怎么耍、刀怎么用…… 许锐锋一句也答不上来。 他哪会那么多? 金刀护法只教过一套拳,天天挂在嘴上的便是一句‘百家通不敌一家精’,那老许能明白什么叫南拳,哪个叫北腿? 他只知道,光一个出拳,自己练了一年零八个月,练的还不是站架、不是套路,是力,力从哪发,至何处而竭,明白了这一点,才知道拳头在什么位置爆发力最强。随后才开始学所谓的身法。 金刀护法教身法的方式更怪,他不让你练步伐,而是结合实践,在已经了解了‘力’以后,与对方力竭之前那一秒开动,等你一动起来,对方就已经力尽,根本不可能再躲或者还手。这便是他厉害的地方,八卦让这位金刀护法解释成了方位,拳法解释成了力,身法解释成了距离,这三样,许锐锋自小开始打底子足足打了十年,十八岁得到金刀护法允许才和人动手那一刻至今,一对一未曾败过一次。 你让这么个人聊理论,他真不会,可是,一旦动手,老许能一眼看出对方拳头的走向,意念一动,便可躲过。 什么是功夫? 一万个人怕是得有一万种解释,可到了金刀护法嘴里就一句,你打不着我,我伸手你就得躺下,仅此而已。 大虎很明显不太喜欢这个答案,还对此有些嗤之以鼻,总觉得高手就得说出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你说这玩意儿,怕是十岁的孩子都懂。 许锐锋也不解释,他学武的时候不就是个孩子么? 一个孩子能听懂什么华丽辞藻?金刀护法自然要把自己用一生才琢磨明白的道理全都简化传授给他,等年龄增长,许锐锋有了能明白复杂词汇的能力,金刀护法也没必要再把简单的道理复杂化,不然,岂不是又把这个才学会的孩子给扰乱了么。 这才有了在北满绿林道上未尝一败的许锐锋,因为他始终奉行两点之间直线最近的简单道理,在与人交手时,绝不多走一步冤枉路。 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就是多练么…… 什么讨教?不还是不服…… 什么求学,最终不还是为了增强自己。 一旦有一天你眼里的问题变简单了,就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原来一直都不难。 “姐夫,照我看啊,你虽然现在比我强,但对各家所长一点都不了解,真要碰上高手,容易受伤啊。” 许锐锋在二虎往下撤饭桌的时候撇了撇嘴:“就你姐夫我还碰高手呢?你见过哪个高手和走垛的叫板。你别说天下第一了,就算是天下前一百、一千,你姐夫也没指望过榜上有名。”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当你学会谦虚那一刻,就是被人轻视的开始。 而一个杀手,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轻视。 “那你练他干啥?” 许锐锋微微一笑:“强身健体、搬搬抬抬的时候能有力气,老了还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用拖累你姐我就心满意足了。” “哦~”大虎恍然大悟,随后顺着窗口的阳光挺直了腰杆。 他觉着对方能击败自己只是暂时的,就这种只想过好小日子的思想,根本不配和拥有鸿鹄之志的自己相提并论。 “大虎啊。” “唉,爹。” “先别和你姐夫唠了,进山里打点兔子和狍子去,晚上回来再唠。” “唠会再去呗……” “撒愣的!” 温老六一瞪眼,大虎立即起身了,他虽然混,好个武把抄,但是亲爹说的话依然管用,而且绝不阳奉阴违。 套好了车,大虎赶着车奔赴林间小道,那匹骡子都跟挂了二档似得,这一看就是总跑。 “弄立整儿的啊。” 温老六极有派头的喊了一句,在自己外甥女儿面前展示着身为父亲的权威,转过身回了屋,发现这回二虎又踪到了许锐锋身边,他都怀疑自己外甥女婿身上是不是有磁铁。 “姐夫,你们城里牌局上有没有手艺人?” “啥手艺?” 二虎拿出三个骰子,不动声色拎起个茶碗,顺着茶碗边缘一扔——哗?。 全是六。 许锐锋假装震惊的指着茶碗张大了嘴:“你,你这……” 二虎耸耸肩:“小意思。” “这山林场子里啊,我已经赢遍了,就想问问城里人的手艺到底怎么样。” 许锐锋还没等开口,温老六骂上了:“你就作死吧,啊!” “要没你哥那两下子护着,上回你就得让人在局上给剁了手。” “上回那是意外。” “你哥哪次回来不是鼻青脸肿的?” 二虎不说话了。 许锐锋也看出了财富给这一家带来的改变。 老温家,在许锐锋接亲的时候据媒婆说是老实人家,家里俩儿子都在林场子里干活,大儿子好点武,瞎练,二儿子不好什么,守家。现在一看,全变了,大儿子有钱学手艺了,见谁都想试试身手,眼中有了所谓的高峰;二虎呢,好上了耍钱作鬼儿,哥俩一配合,一个能打一个会赢,周围可不给赢个遍呗,加上地保袒护…… 有了能耐的人要变坏,你拦不住,尤其他们觉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 “舅。” 许锐锋和二虎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温婉总算是张嘴了,直奔主题问道:“舅,早晨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糟钱儿咬手 “早晨!” 温老六一哆嗦,生怕自己这外甥女儿听着了什么。 温婉一揽自己舅舅的胳膊,把人拽到外屋地:“舅,我可都听见了。” “小兰……小婉啊……” 温老六一紧张差点没把自己外甥女真名叫出来,怯生生问了一嘴:“听见啥了,可不敢胡说。” “胡说?”温婉责怪的盯着自己亲舅:“我是怎么跑到黑龙江的您最清楚,要是没有大虎,进了山也得死在山里,他的本事我知道,您说实话,是不是用这本事挣钱了?” 温老六实在扭不过,再次将温婉拉到院子里,将自己女婿隔绝在声音之外,压低声音说道:“你听舅说……” 自打温婉出嫁,温家本该依靠那五十块银元的彩礼钱过上充实却不富足的日子,可人想过好日子的心哪有头儿啊? 地保这个时候找上了门儿,以都知道大虎腿脚利索、体格好为由,让大虎进山帮着接一趟人,说是从奉天来的,得领着这些人顺山脉进入的黑龙江地面。当然了,走的可不是官道。 最开始温老六也不敢,可听到地保说起:“一个人五十块银元。”端着小鸡儿炖蘑菇汤泡饭的他,直接掉进了钱眼儿里。 那叫钱啊! 吃过小鸡炖蘑菇,谁愿意回头去吃苞米茬子粥? 要是对方有俩人,不等于自己多了两个外甥女儿么。 回家一商量,大虎眼睛都冒绿光,吵着:“爹,你放心,在山里没人能追上我。”应下了差事,当天夜里出发,几天之后,疲惫不堪的大虎领了四个人回来。 直到这四个人离开,温老六还觉着自己是在做梦,但手里沉甸甸的二百银元却在时刻告诉他,这是真的。 于是,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温家草房扒了盖起了瓦房,原来只有破狗窝的院子也都重新弄了,猪圈、牛棚,全建起来了,牲口是一趟一趟往院里进,不客气的说,原本周围看不上他们的媒婆进了屋得陪着笑脸才敢开口。 那叫一个财大气粗。 地保因为露富的事骂过温老六一回,再不骂他,隔壁的院子都快被买下来了。温老六也听话,自此打住,替地保来回接送人的生意依然做着,也让俩儿子辞了林场子里的工,一家过起了有酒有肉的生活。 “舅,你说,多少钱?” 老温笑了,他觉着世界上的人都是如此,谁听见了钱也走不动道儿:“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没事啊,外甥女儿,有你舅呢,等你们回家的时候,我把彩礼一分不留都退给你们,就当你舅啊,和你们小两口借了点本钱做买卖了。” 温婉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问这回回来住几天呢。” 那哪是准备留人啊,是准备撵人! 免得人多眼杂,失了地保的信任。 “可不是么。” “小兰,你当年惹下了那么大的祸,舅没说别的吧?是不是踏踏实实让你在舅这儿躲着?只是,这回不一样了。咱可不知道那帮都是什么人,钻了一趟林子个顶个瘦的和刀螂(螳螂)似得,有的还有枪眼儿,身上都是血,这要没你兄弟,他们这伙人一大半得死山里。” “你说,舅敢让你触这个眉头么?你这儿还怀着孩子呢。” 这一秒,温婉已经肯定温老六接触的并非是自己人了,她只凭一点就能断定,那便是自己人绝对花不起这么大的价格。一个人五十银元啊,温婉当年把自己卖了也就卖了五十! “舅,你知道自己这是干嘛么?” 温老六用一张标准的农户脸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江湖上那点事呗。” “这不是江湖!”温婉慎重的提醒道:“舅,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当您觉着这钱好挣的时候,已经让钱咬了手了。您不是提我当年的事了么?” “那现在我就和您说,您这事百分之百比我当年还严重!” “要钱还是要命,您自己思量吧。” 出事了。 温婉本能的感觉到事态严重性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否则城里的人无论是哪方面的都不可能花这么大精力往外跑。那可是整整六百银元啊,十二个人都够组建一个外围特工小组了,哪有这么成组成组往外撤的! 她看了眼根本望不着的北满,心思早飞了回去。 可她也不能这就走啊,怎么不得等大虎从山里回来? 正等着,关爷打门外火急火燎的带着耳包走进了院落,身旁的温老六见状直接迎了过去。 “老六!” 那人鬼鬼祟祟的在门口站住,拉开了和温婉之间的距离后,盯着这个女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事情有变。” 温婉一转身,回屋了。 既然人家不让听,又死皮赖脸的在院里站着干嘛呢? 回至屋内,二虎和老许聊的还是牌局上那点事,没过几句,他倒是把嘴撇起来了,不管说什么,许锐锋都用一句:“我不耍钱,你说那些事咱上哪知道去?”来回答。几句以后,二虎自以为探出了这位走垛姐夫的底,以半个江湖人身份自居的他,始终觉着压这个男人一头,嚣张气焰愈发明显。 “姐夫,人生匆匆数十年,你得及时行乐啊。” “姐夫,牌局虽然不关乎生死,但是牌局上有超越生死的胜负欲。” “姐夫,小小的四方桌上尽是人性,输急了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精彩极了。” “姐夫,你啊,这辈子白活啦。” 白不白活的,许锐锋自己心里明白,倒瞧着眼前这二虎有点像是糊涂蛋,明明深陷泥潭,却总觉着别人一身污秽,还以身为江湖人的身份翘起嘴角……许锐锋似乎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个握着枪可以打遍北满的左手枪王,如今看来是何其可怜。 门外,温老六犯难了。 “老六,你倒是给句准话啊,我这马车都给你借来了!” 地保急的直瞪眼,顶着雪后的凛冽寒风站在那儿,耳包上的毛绒被吹的不停乱颤。 他们约定好的计划变了,从十二个人变成了二十一个,由之前两架马车就能干的活变成了三架,这还的把人挤在车上才行,问题是,温老六去哪找第三个车老板子? 大虎和二虎是打山上林场子里练出来的这身本事,平日里马车上拉的全是原木,这才能驾车在山间行走如飞,这份能耐整个乡下也只有他们俩有,老温都不行…… “关爷,您这么急让我去哪再找一个车夫,我家一共俩儿子的事,您是知道的啊。” 地保把脑袋凑近了说道:“老温,人那边可说了,十二个人,六百,这回二十一个给一千五,银元,现钱,不是银行存单。有了这笔钱你们一家老小就算搬到哈尔滨,那也叫豪门富户,还矫情什么啊。” “不是钱的事,关爷,我手里没人啊,这么隐秘的事,我也不敢雇其他人不是……” “你自己不能去?” “我的关爷呦,那是跑山,还是驾车,我都多大岁数了,赶车奔北满都费劲。” 地保往屋里瞟了一眼:“你们家那亲戚呢?我看着不是有一个壮小伙么?” “他?” 温老六可没拒绝,双眼闪烁着收钱后的光芒。 哗啦! 关爷打皮大氅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入温老六怀中那一刻,银钱叮当乱响。温老六伸手接住时,双手直往下沉,差一点没拿稳,其重量可想而知。 “五百定钱,剩下的我作保,人送到了,立马找我拿钱。” 地保说着话转身就走,生怕温老六反悔似得,消失在寒风骤起的街头。 他抱着这满满一袋子银元犯了难,刚才还要把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往城里赶呢,这怎么张嘴求人家帮忙啊。想了又想,回到外屋地打开口袋抠除一捧银元,迈步进屋时满脸陪着笑…… “小婉啊,看舅给你拿什么来了。” 哗啦。 他把钱往温婉旁边一放,正坐在炕沿上的问完旁边多了个堆积如小山般的钱包,就这一捧,比当初50块彩礼只多不少! “舅,你这是干什么你?” 温老六不好意思的笑着:“刚才咱爷俩不说好了么,彩礼钱啊,就当是舅跟你们借的,眼下连本带利可都还上了。” “就是有一件事啊,得让我外甥女婿帮帮忙。” 还有自己的事? 许锐锋抬起了头。 “外甥女婿,舅这儿有趟活儿,要赶车去城里接几个人,你兄弟大虎二虎都去,可车夫还是不够,你瞅瞅有工夫没,替舅跑一趟?” 话音刚落,温婉当时急了:“不行!” 她立马把钱推了回去:“我刚才的话白说了吧?” “舅,刚才都已经告诉你了,这件事危险,你挣这钱咬手,还没听明白么?” “现在你还要带着老许,甚至,拿钱要堵我的嘴,你还是我舅不是了?” 温老六冲着许锐锋乐道:“你瞧瞧,还不高兴了,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啊。” 他就和与许锐锋才是亲属似得,每一句话都把温婉给隔了出去。 这把温婉气的,她自己都舍不得把许锐锋拽到这个混乱的世道之中来,你温老六倒是好意思下手啊,这点糟钱儿挣的,怎么还把心给挣黑了呢? 始终没说话的许锐锋这才开口问道:“舅,啥买卖,去一趟给这么些钱?” 温婉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不让你去,听不见啊,你还问!” 许锐锋问的是钱么?他也想知道北满到底出了什么事! 温老六一看许锐锋的表情,心里说道:“有门儿……”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代代为匪,世世为娼! 北满,鱼水欢。 那声近乎疯狂的诅咒从竹叶青嘴里喊出来时,整个房间内的憎恨已经达到了顶点。 “曲光,你生儿子世世为匪,生姑娘代代为娼!” 这是中国人最恶毒的诅咒,刚刚那声诅咒响起的瞬间,曲光站在房间内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在乎的不是咒骂,更不是竹叶青,而是自己。 投靠日本人时,曲光自诩为识时务者,从古至今,多少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秦琼秦叔宝,先投瓦岗再投王世充,最后才成为李唐大将;韩信先从项羽后归刘邦,这才封王; 满清入关,多少贤臣为官; 元蒙破城,多少汉人投奔; 只要小鬼子看得起咱,那王廷更换后,这群人的目光是羡慕还是嫉妒尚不好说,且当几年汉奸又如何? 现在呢! 曲光懵了! 他用竹叶青的身体当赌注迫使人家张嘴吐露实情,在这个女人说出了真东西以后,自己不该停手么?可刚才那鬼子是什么表情,像是坏了他好事的话,马上就能调转枪口冲自己扣动扳机。 这还是招贤纳士的样子么? 这万一有一天,自己要是在日本人手里出点什么事,这群王八犊子杀起人来恐怕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此时,那两名日本人走了过来,四目相对之下,曲光眼里尽是尴尬,可他们,却高昂着头,仿佛你曲光听命于大头兵就是应该的。 “曲桑,你得尽心尽力为大日本帝国做事,你的,明白么?” 他还耀武扬威的在曲光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 曲光仿佛了农村的农户在被自己家狗龇牙后大骂:“你敢动弹?动弹我不整死你!” 一瞬间,内心中哪怕藏着极恶的框架也被摧残的土崩瓦解。 当房间里只剩下了竹叶青和曲光,身上衣衫以被撕烂的她恨得牙根直痒痒说道:“舒服呢?” 曲光低着头没说话,他能说什么呢? 竹叶青站起来一把揪住了曲光的衣襟大喊:“让两个日本鬼子祸害完我,还再你脑袋上拉屎撒尿的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特别痛快!” 曲光瞬间抬起了头,眼中尽是愤恨:“你他妈……” “生气了啊?”竹叶青已经生无可恋的骂道:“弄死我啊!” “把你一个东北老爷们不敢冲日本人撒的火气都发泄到我身上,弄死我啊!!” “你多能耐啊,冲个娘们下黑手,找日本人来糟蹋中国女人,多大本事!你小心有一天小鬼子瞧上了你们家的谁,冲进院子里去***!!!” 这不是脏话。 是竹叶青最真实的想法。 “我杀了你!” 曲光撩开衣袍掏出盒子炮,枪口已经对准了竹叶青,那种被人侮辱后还得让谁一遍一遍提醒在着的感觉,是个人就无法接受…… “曲先生。” 一只手很轻柔的握在了枪背上,声音宛如潺潺小溪般流淌而出:“作为北满的关键人物,您应该时刻保持冷静。” 曲光一回头,身边站着个一米五身高的小个子,这人戴着金丝眼镜身着西装,一张近乎冷酷的脸上尽显精明。 “你是?” 曲光没敢造次,他知道外边全是日本兵守卫,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在没有任何人中出现于自己身旁的,绝非普通人。 “宫本明哲。” “本满地区新任特高课课长,在此之前我一直关内,是白建武事件之后才回到北满的。” 曲光太知道这个宫本明哲是谁了,以他和日本人的关系,多少还是可以收到一些风声的。 据说此人是土肥原的入室弟子,初出师门第一件人物便是参与到‘五省自治’的计划当中,白建武就是由他策反的。这一次,很可能是回来接替上一任特高课课长的职务,毕竟在上一任特高课的掌控之下,北满血案频繁,人心不稳。 “宫本先生……” 曲光才说出四个字,宫本明哲便高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安抚了一句:“您辛苦了,刚才对您不敬的两人,我已经让特高课的人以军纪不检处置,等待他们的将是归国之后的军事法庭,希望你不要介意。” 转过身,宫本明哲指着眼前的竹叶青:“至于这个女人,她激怒你,分明是在寻死,其中的原因么,有被人玷污以后的羞愧,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感觉到了已经无法从此次事件中脱身了。” 曲光被晾在了一旁,宫本明哲冲着竹叶青说道:“我说的对么?” 竹叶青勉强着用身上被扯碎的旗袍遮盖身体,紧接着推后了两步。 她是一个特工,是一个感觉十分敏锐的人,自从刚才第一次见到宫本明哲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日本人的不寻常。 “为什么要这么极端?” 面对宫本明哲的问题,竹叶青愣了一下:“什么?” 宫本明哲继续说道:“我见过被人玷污的女人什么样,尤其是刚刚完事的时候,这时候无论她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什么身份,都会沉浸在伤害离开那一刻的平静里。在哭泣或者悲伤中,卷曲着身体给自己疗伤。” “你不太一样,你不停的大骂,跳着脚诅咒,似乎在逼着曲桑开枪打死你。” “仿佛刚才那两个人的伤害不值一提,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才令你觉着恐惧,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一定要走向这个极端?” 竹叶青两只手捂着衣服,光脚站在地上怯生生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还会对我做什么?” “你当然知道。” 宫本明哲笑了,他的牙如同鲨鱼一样七扭八歪,在说话时还没察觉,可笑起来那一刻,整个人仿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你给了我们一个邮箱,说是那儿有联系北满坐地炮大老许的方式,我们的人去了,就在刚刚,问题是,这封信塞进邮箱里那一秒,邮局就有人选择了离开。” 宫本明哲缓缓靠近了竹叶青,似乎根本不在乎她身上的误会搂住她的腰走向窗口道:“我把那个人抓住了。”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证,你可以和曲光先生一样为皇军效力,并,再也不用遭受人和痛苦。” “我必须要提醒你,今天,无论你是否主动说出那些事情,这个秘密你都无法守住。” 他松开了手,在窗口的夕阳光线中,如同要和竹叶青表白一样牵起了她的手问道:“你信么?”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我快没有耐心了 “不想说?” 宫本明哲很有耐心,他在一段极长的沉默中安静等待着,直到黄昏入了夜,才问出这么一句。 时间对于竹叶青来说已经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每多一秒内心都在承受着卡在极限上的压力。 “我……”她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我快没有耐心了。”宫本明哲说出自己状态的那一刻非常直白,下一秒…… 噔噔蹬蹬。 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同样穿着西装的日本人一路小跑冲进了办公室,冲着宫本明哲鞠躬道:“课长,日料店的吉野已经被抓获!” 咯噔! 竹叶青的心猛跳了一下,差点卡在嗓子眼。 宫本明哲此时看向了竹叶青:“还是不想和我说么?” “那我和你说说我们的进展如何?” 他牵着竹叶青的手,如同情侣般站在窗口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看着那些人明知道鱼水欢门口站着日本兵,依然如黄花鱼一样在街边绕过的情景:“你看……” “他们怕我们,街边的人力车夫、报童、擦皮鞋的摊贩,每一个人都害怕我们日本人。” “可你见到街上的繁华有任何缩减么?” “并没有。” “这个国家讲究的是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活着就是为了吃饭,而这条街,能让他们挣到一整天的伙食费,可以吃饱肚子。所以,就算是这里很危险,他们也要来,只要没有危及生命。” “但,也有一些人不怕我们,比如说李邵阳。” “我们得专门为了他在邮局安排人盯着,这是特高课的本职工作,以免他把不利于大日本帝国的信件邮寄出去。” 宫本明哲冲着竹叶青转过了头,露出笑意道:“你说巧不巧,在我们的人执行任务时,发现了邮局有一个非常古怪的人,他几乎每天都会去查一个固定的邮箱,生怕落下什么似得。于是,我们关注了他半年之久,神奇的是,他这半年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直到你说出了那个邮箱。” “这个一直被我们盯着的人见到信以后,连工作都没辞,东西也不收拾的准备离开,有趣的地方在于,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 “这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将这个人放了出去,他去了一家日料店,你不知道这一秒我有多兴奋。” 宫本明哲双手扶住了竹叶青的腰肢:“关东军一直都在怀疑北满有南京的间谍,因为我们这儿兴建粮仓的计划刚刚实施,南京和红党竟然同时宣布了日本将要在东北增兵的消息,南京比红党稍微晚了一天;” “随后,刘满贵、张红岩、白建武接连被杀,李邵阳眼看着就要被逼迫的替我们开口说话时,便被人保护了起来,加上之前多条重要信息被无故泄露,我汇总过经手人的行径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日侨区这家日料店里喝过酒。” “更巧的是,这家店里有一位中国员工让老板非常喜欢,还为了不让其他日本人讨厌,专门给他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吉野,而这次从邮局逃跑的人,在见了吉野以后,就打算出城,我这才对这个人实施了抓捕。” 竹叶青冒汗了,在大冬天里,衣衫褴褛的冒出了冷汗。 “曲桑。” 宫本明哲连头都没回说道:“现在你还觉着这位竹叶青女士只是个江湖中人么?” 曲光已经如木头般定在了当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北满开浓情馆的女人,竟然和政治相关! “那个邮箱,是你和你背后那些人的联络信号吧?” 宫本明哲如欣赏艺术品一般,看着竹叶青的身体:“是告诉他们撤退,还是让他们来救你?” 他伸手指向窗外道:“外面会不会有人正用枪在瞄准着我的脑袋?” 竹叶青顺着话音向窗外看了一眼,她看见了六国饭店的楼顶上有穿着军装的日军在守卫,那儿是附近的制高点。有了这个瞭望塔,即便是有隐藏的狙击手想要开枪,也会第一时间被发现。竹叶青在希望被营救又担心自己人掉入日军陷阱之中,不断徘徊…… “竹叶青小姐?” 宫本明哲望着她问道:“你还有精力去关心别人么?” “就一点也不想在我发火之前,说点什么?” 竹叶青像是一条被关在竹篓里的蛇,哪怕是有再强的毒性,此刻也无从施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硬撑着说了这么一句。 “没关系,可能我们之间的交流有些不顺畅,又或者是我的中文不太流利。”宫本明哲松开了手慢慢走向办公室的房门说道:“我叫个翻译来,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你觉着我把住在曙光街14号的徐桂枝女士叫来如何?” 竹叶青的表情在宫本明哲关注下发生了明显变化,一双眼睛瞪的老大。 “还是你已经忘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你在上海也要每个月按时寄钱过来的地址。” 咔。 门把手被拧动了,宫本明哲探出身去向外边喊:“喂,把那个女人带过来。”喊完,他才发现一群日本兵不明所以的在回头看,这方想起来用日文又喊了一次。 片刻后。 一个年约六十,还裹着小脚的女人被两个日本兵推着走进了房间。 她,就是典型的妇女,暗蓝色的上衣还带有满清时期的色彩,三寸小脚塞进鞋里走路的费劲,可这个女人一进屋就看见了竹叶青。 “丫头……”她惊讶的站在门口。 “妈!” 竹叶青脱口而出的称呼,几乎毁掉了她的全世界。 “我现在已经彻底没有耐心了。” 宫本明哲缓缓说道:“竹叶青,我觉着让这个女人来问你,可能比我更合适。” 他伸手拽下了日本兵枪口的刺刀,下一秒将刺刀反手倒握,眼盯着竹叶青反刺——噗! 刺刀在徐桂枝的大腿上透体而出,那个女人哀嚎一声:“唉呀妈呀!”倒地捂着大腿放声嘶吼:“可疼死我了!!!” 宫本明哲不疾不徐卸下了第二柄刺刀:“我听说女人在你们的国家十分没有地位,如果她嫁给了谁,就会被冠以夫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族谱上。” “竹叶青,要是这么一个生你养你的女人正在为了你承受苦难,你会不会无情到当做没看见?” 噗!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得过且过 .“妈!!!” 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竹叶青……豁出命去了,她冲向了沙发,不管不顾的从沙发缝隙中掏出始终藏在那儿的手枪,转身举起时…… 砰。 耳侧响起的却是别人的枪声。 枪是宫本开的,他那把南部十四式的枪口还冒着青烟,而竹叶青却被子弹击中手臂那一秒,甩手扔飞了枪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宫本在笑,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他早有预料,否则又怎么会对击溃眼前这个反满抗日份子的心理防线如此胸有成竹。 竹叶青已经站在了即将崩溃的悬崖上,最可恨的是,她身后还站着自己的母亲。 那个女人…… 她…… 她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家国情怀,自从嫁给自己父亲以后,一心一意都把心思扑在了只有两间房的院落里,竹叶青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因为不顺父亲的心思被揍后样子,那一刻,她应该是在阳光下蹲坐于小院井沿上,已经鼻青脸肿却还生怕吓着竹叶青似得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你为什么不走?” 年幼的竹叶青问了这么一句。 母亲愣住了,穿着破旧的衣裳反问:“去哪?” 竹叶青也理所当然的回答:“去哪都行,总比在家挨打强。” 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外面的广阔世界哪不能去,何必和一个窝囊废一般的酒鬼生活在一起。 可,这对于一个早就明白了人生冷暖、世态炎凉的女人来说,外面的可怕远超过家里的已知伤害,因为离开后的流言蜚语会伤害娘家,走出去的未知会让人感觉到恐惧,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心里,永远装着‘两口子打架,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谁家的女人还没挨过丈夫的揍呢’的思想框架。 那时,竹叶青清晰的记着自己母亲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说了一句后来成为口头禅的话:“得过且过吧。” 她对外面是有过幻想的,竹叶青确信这一点。 乃至于父亲喝大酒喝死的那一天,母亲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悲痛,更多的是解脱。 从那儿以后,这个寡妇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竹叶青的身上,省吃俭用送她去女校读书,连过年的时候蒸一碗鸡蛋羹都是等竹叶青吃饱了以后,用空碗沾着窝头尝尝滋味。 竹叶青很想懂事的告诉母亲:“其实我不需要吃一整碗。” 但每次张嘴之前,她总是望着母亲脸上欢喜的表情欲言又止。 母亲已经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了她的全新开始,谁舍得在这个时候去毁灭掉其中的幻想呢。 这个女人已经让人欺负了一辈子了,那个自己本该叫做姥爷的家伙,只知道疼自己的儿子,对她不闻不问;嫁人以后,还碰上了个不知道心疼人的酒鬼;如今那个酒鬼死了,竹叶青所看到的是邻里的指责‘说她克夫’,流氓的欺辱,还有那句被时常挂在嘴边的‘得过且过吧’。 这才是竹叶青上学以后努力进步的原因,她不光是希望挽救这个国家于水火,更希望的,是亲手摧毁在如母亲这样普通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执念。 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 什么叫夫为妻纲? 什么叫伦理,哪个叫道德? 凭什么一个一生谨小慎微的女人要过得如此凄惨! 当南京的人看上了正在上女校的竹叶青,长官说出那句:“我们需要你去上海执行个任务,但这个任务很可能会毁了一个女人的清白,你将以交际花的身份出现在上海滩……”那一刻,竹叶青眼里剩下的只有义无反顾。 她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终于。 现在呢? 自己的母亲就在眼前,想要救下她不过是张张嘴的事……可那毁掉的,很有可能是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彻底清醒过来的机会,万一,万一在李邵阳、尚坤、许锐锋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之后,差的只是自己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和牺牲呢! “你还不说么?” 宫本面容扭曲的看着竹叶青,脸上是变态般的疯狂。 “你确定这个用生命去守护的国家也爱着你么?” “那为什么在你为了它受尽伤害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出现!” “为什么没人来救你?!” 宫本明哲大声质疑着,并诱惑道:“竹叶青,你难道一点都不希望救下自己的母亲么?” “我们已经抓到了你们的‘先生’,即便你什么都不说,用不了多久宪兵队和特高课也会拿到南京潜伏在北满的人员名单,你的固执除了会搭上自己和母亲的命,能对北满的局势起到一分一毫的作用么?!” 当然……不能。 竹叶青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答案。 可她看见趴在地上的母亲满脸惨白的望向自己,突然像当年挨完打后怕吓着自己的母亲一样,冲着那个年迈的女人挤出了笑脸。 “妈,吓着了你了吧?”为了这个笑容,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孩子啊!” 徐桂枝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情感复杂的将头伏在了地上,埋头颤抖着,尽量不露出哭腔。 “妈,当初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和你说过,这个国家完了,您还记得您是怎么告诉我的么,您说‘得过且过吧’;” “后来我告诉你‘我要离开北满了,您对我大发雷霆,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守本分’,可我还是偷偷的走了,孩儿不孝;” “回到北满后,我去偷偷看过你,邻居说,这么多年你会拜托每一个去上海的人,求人家帮着找找‘小美’在哪,不管那些人管你要多少钱你都会给,周围的人都在笑你傻。” 眼泪慢慢脱离了眼角,顺着颧骨落下,竹叶青开口问道:“现在您相信我了么?” “如果得过且过,我的人生不会比你好半分,会依然遵循那套老理儿活着,嫁一个自以为打我骂我都随他心情的男人,在回门时,连和您诉说这些都会觉着是在给娘家人添麻烦。” “妈呀,得过且过救不了这个国家。” “得过且过只能毁了你和我的人生。” “现在有很多人充满豪情壮志的要建造一个全新的国度,在那儿,没有得过且过,也不会再有男人打自己女人觉着理所应当,甚至连女人都可以出现在重要的位置上,能够完全拥有专属于自己的理想。” “您信么?” “竹叶青!”宫本明哲大声呵斥着。 徐桂枝抬起头满眼泪水的阻拦道:“丫头,别说了,算娘求你了,还不行么!” 竹叶青依然在笑,似乎那些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妈,我们要走的这条路很难,需要很多人做出完全无法想象的牺牲,有可能牺牲的是身体、有可能是牺牲的尊严、有可能牺牲的是性命,也有可能牺牲的是至亲。” “只是我们不能有哪怕一丝得过且过的想法,有那么一点点,这个国家都不会出现,差一丝一毫,都无法功德圆满。” “妈,要是有下辈子,我们会在那个国家里当母女,我给你当妈,让你以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把这辈子受的气都还回来……” “八嘎!” 宫本明哲咆哮着举起刺刀,竹叶青却咬紧牙关没了笑意:“小鬼子,你不用吓唬我,今天你祖奶奶愿意用全家人的性命去阻碍你赢得这场胜利的脚步,哪怕只有一秒!” 竹叶青转头看向了窗外,她想看看月光,想感受一下生命最后时刻的温柔。 但…… 窗外出现的那个身影让她愣住了。 是尚坤。 “谢谢你。” 这是竹叶青在最后关头最让宫本明哲无法理解的话,等他抬起头顺着这个女人的视线看过去时,只见窗外有个男人已经准备好了投弹的姿势,正用尽全力要把手里的东西顺着玻璃窗扔入房间——哐! 玻璃窗碎了,伴随着大片玻璃坠落,一颗苏式手榴弹飞入房间。 “撤!” 宫本明哲怪叫着拉开了办公室的房门,竹叶青在手榴弹落地后的弹跳中慢慢起身,随着耳旁爆炸声响,她仿佛进入了幻觉之中,周遭的一切都被放慢了。 爆炸慢了。 竹叶青可以在火光冲天而起时,迈步走向自己的母亲。 冲击力慢了。 她能在办公室内的屋里被手榴弹炸碎的一刻,将这个老女人搂在怀里。 被炸碎的木屑在空中飞行的速度慢了。 慢到竹叶青完全来得及在自己母亲耳边说上一句:“妈,我爱你。” 这本是中国人羞于启齿的一句话,如果竹叶青没有去过上海,如果她不曾经历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这些话绝不会说出口,绝不会。 轰! 爆炸声传来,一切恢复匀速。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黑话 冬天真的来了,雪后的泥泞被寒冷天气所冰封,道路上全是湿润泥土被冻住之后的寒霜,马车倾轧之处,尽是‘咯吱吱’作响。 道路旁,两架马车一架驴车停在那,三个男人蹲在轱辘处往车轮上捆绑着铁链,这铁链是为了防滑所准备的,可你要绑不好,就会凝结到一处,车轮运转起来仿佛每一步都压石头上;绑好了则行至冰面也能如履平地,车稳如常。 大虎绑好了铁链,转过头来开始帮许锐锋,才蹲下就和自己姐夫开玩笑说道:“姐夫,这回你可算是把我姐给得罪了,瞅瞅你临出门儿时候的眼神,那都恨不能吃了你。” 是啊,老许答应了帮温老六的忙让温婉很生气,她还不能明说,自己男人和亲舅也是实在亲戚,不让帮忙倒像是她不懂事了,只能气鼓鼓的瞪起眼睛看着许锐锋。 老许呢,也皮实,这还故意说了句:“舅给了那么一大堆银元,怎么还不能帮人家干点活啊?”尽显市井。 以许锐锋对温婉表明的身份来看,他是个一年到头才赚几十银元的马帮,见钱眼开实属正常,更何况那叫如小山包似得满满一捧银元,这种时候,谁拦他,那就是绝对的敌人。 温婉控制不住了,温老六脸上见笑模样,临出门前,还从钱袋子里又捧出一把银元撩在了炕上,冲着许锐锋许诺:“放心,外甥女婿,舅不让你白干,等孩子出生了,打小穿的衣服到上学的花销,舅全包。” 人人都惦记着算计,人人都有心思,许锐锋也一样,他是真想看看到底是哪路人花这么大的价钱要从北满往外边撤,据他所知,出手如此阔绰的应该只有两路人,头一路就是日本子,第二路,便是蓝衣社。 如果真是蓝衣社出了事,他能不去么?那可是心里刚升起来的光啊,如何舍得就此熄灭。 这不,赶着驴车直奔北满,走到冰雪覆盖之处,这才绑起了铁链。 “驾。” 铁链绑好,赶车途中许锐锋感受着寒风如刀,前边大虎就跟一点都不冷似得还唠呢。 “姐夫,你说你也是,既能挣钱手里还会武把抄,怎么见了我姐就怂呢。” “你可不能学妻管严的毛病……” “啥严?”许锐锋没听懂。 二虎解释道:“就是怕老婆。” 大虎哈哈一笑:“那怕老婆的都是啥人?都特么牙黄口臭、胳肢窝没肉,一看面相就知道这辈子福分浅。你就说我们村地保,那个姓关的,那个主儿就怕老婆怕的要命,他媳妇动不动就揍他,听说是啥前朝的格格,满洲国没建立的时候逃难来到了北满,这才嫁给了他,满洲国一建,仗着这层关系,他还当了官。” “老二,你还记着姓关的最厉害那回让人给熊啥样不?” 二虎赶车向前,自己一边说一边乐:“怎么不记着,他和个寡妇钻苞米地让人撞见了,那娘们气的一把火点了一垧地发黄的苞米杆,姓关的裤子都点着了,烫一篮子泡。” 噗…… 许锐锋是真没憋住,哈哈笑出了声。 有时候细琢磨琢磨,在农村待着也挺好,三吹六哨,甭管老爷们还是老娘们,张嘴闭嘴都是脏嗑,天高皇帝远的自顾自快乐…… “老二、姐夫,稳住车,拽住缰绳,咱进山了啊。” 玩笑间,大虎嗷一嗓子震荡了山林,转过头操纵马车入山而走,和之前采蘑菇一样,身下的车差点没飞起来,偏偏在他的控制下,每次即将脱路而飞时,又险之又险的回到了正途。 许锐锋可不敢这么玩,稳稳赶着驴车,尽管速度没人家快,却也没落下多远,在其身后紧紧跟着。 三架车穿林而过,在无人通行的雪地上留下车辙,眼前这茫茫林海温度极低,积雪竟然未化,车赶过去下陷不深,竟全是浅雪,很明显下边都冻上了,一点都不阻碍通行。 这要是没大虎,谁能找到如此隐秘又好走的路? 林海边缘,许锐锋见前边两架马车停稳后赶了过去,三人有说有笑间已经穿山越脊出现在了北满城外,眼前平原上正坐落着古老的土城。 “咱不靠近点么?”许锐锋问了一句。 大虎摇头:“不能过去,日本子在城墙上架了机枪,万一接回来那帮子人出了事,这大平原上枪声一响,咱不都搭里了么?” 日本人在城墙上架了机枪? 也就是说今天要接的人,是站在日本人的对立面;按照其出手阔绰程度上来看,这帮人也不太可能是温婉那一边的…… 这是真出事了! 许锐锋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在袖口处的博查特让他感觉到了心安,此时,林子里的传来了细碎声响。 唦唦、唦唦…… 老许回过头去看时,大虎还问呢:“姐夫,瞧什么瞧的那么认真?” “别吵!” 许锐锋一嗓子顶了回去,这种时刻,他必须聚精会神,哪有工夫慢言细语。 在老许的关注下,树后一个人影站了出来,此人慢悠悠靠近,贴近了马车后身后抱拳:“阁下好耳力,在这满耳朵灌风的山林里还能凭借细微声响判断出在下方位,佩服。” 许锐锋当然耳力不错,可更重要是,这冬日里的山林他再熟悉不过。那风是什么动静、踩踏积雪又是个什么声音或许别人分辨不了,可老许打小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起来的,你打算隐藏起来蒙他?这不纯扯王八犊子么。 大虎同样对许锐锋的听力钦佩不已,可这时候,他要做的却不是帮着吹牛。 “蘑菇,甩个蔓。” 黑话对于江湖人来说,是身份的象征,你要是连这个都听不懂,挨刀子被算计那属于活该。 来人带着狗屁帽子丝毫不怵,张嘴回应:“梯子蔓” “尚先生。”大虎紧盯着他说道:“这大半夜的钻山里来,有事么?” “和人约好了,找并肩子碰码。” “跟哪位约的?” “崩子皆。” 这话放一般人来听,都得跟听天书似得,可许锐锋却真真切切听懂了里边的每一个字。 梯子蔓,是指姓尚;并肩子是兄弟;碰码是见面;崩子皆指姓关。连在一起是来的这位尚先生和关先生约好了,于此地和一位有交情的兄弟见面。 话说到这儿,大虎就已经信了一半,不是道上人谁会这套棉袄棉裤。 二虎却更为谨慎的多问了一嘴:“这怎么还暗线滑了?” “别提了,城里的事明了,漏水以后原本想跳硬道子,结果鬼子严查,这不,只能往列走,还差不点迷线滑偏了。” 暗线滑是黑天逃的意思,事明了,就是曝光,漏水指泄密,硬道子是火车,列是北,迷线则是迷路。这位姓尚的先生在说城里鬼子正严查铁路,他们只能走山里,这才往北差点迷了路。 二虎也放心了,他既然能报出关地保的姓,还能对上春典,已经很说明问题,更何况对答如流呢。 正在这哥俩对视的时候,尚先生还怕他们不信的补充了一句:“老尖,哥们要是满嘴跑星,你们哥俩把我裤裆里星辰掏出来砸碎喽,咱一句怨言没有。” 尖,是真的;星,是假;星辰单指男子裤裆里的家伙;裸则是女人的。 “多少人?” “二十一个。” 人数也对上那一刻,大虎才放松警惕的喊了一句:“上车吧。” 说话间,那人走至近前,抬腿坐上了最近的驴车,偏头感激的说出那句:“辛苦。”的一瞬,许锐锋和这位尚先生正好四目相对…… 尚坤!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连杀死战友都是一种恩赐! 夜幕下,三三两两的人由山林里走出,他们靠近后纷纷向尚坤点头示意,随即,登上了前方马车。 这时候大虎已经彻底打消了疑虑,毕竟能找到这里实属不易,这要是没人交代过,谁会大冷天的往林子里钻呢? 此时,尚坤调转身体面向老许坐着,他一条腿搭在驴车上,另一条腿自然垂下,双眼,死死盯着许锐锋的脸,像是有无数话语要问。 下一秒,许锐锋也转过头去,眼睁睁望着尚坤的目光由意外变成恨,在其嘴唇蠕动下,耳侧传来了一个被极具压制着的声音……这一切都让想问尚坤为什么在这儿的老许,闭上了嘴。 “知不知道因为你死了多少人?” 这是一句指责,指责过后寒风皱起,将本该扩散出去的音量纷纷消化在山林里。 “因为我?” 许锐锋不解的表情就挂在脸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尚坤压低了下巴,似狼一般低头挑起眼皮:“曲光为了找你这个北满第一杀手,带着日本兵冲进了鱼水欢,竹叶青被困在了办公室里整整两天都没能挪动一步,而我打算让你配合我们一起营救的时候,回春堂的老鹞鹰竟然说你陪着媳妇回娘家了……” “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纪律!” “离开北满为什么不报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上位者训斥下属的架子也越来越明显,几句话以后,早坐上了马车的其他人纷纷默默靠近,环绕在尚坤身边,有些甚至伸手摸向了腰间的配枪。 “老许,你信不信光凭这一条,我就可以拿你当逃兵论处,现在就枪毙了你!” 这句话说出,老许从周围人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恨意,他们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般怒目而视。 “你就是那个北满第一杀手许锐锋?” “艹!我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呢,原来是个窝囊废。” 这两句话说完,大虎不干了。 这群人前边说了啥他是没听清,两耳朵眼儿都让寒风灌满了,可后边那两句骂,他听见了。 “唉,干嘛呢?怎么张嘴就骂人啊!” 大虎是觉着自己领姐夫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挨欺负,这才走过来要亮肌肉,说句不好听的,就眼前这六七个人,自己和姐夫真急眼了都能给放躺下。可态度刚刚摆出,大脑却才将耳边的话反应过来,‘北满第一杀手’的名号太响了,他怎么可能是自己姐夫? 一时间,愣在当场。 结果,都没人搭理他,一个个紧盯着许锐锋。 “就是你小子勾出了鬼子的‘治安肃正计划’?” “名气那么大,你跑什么啊?” 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尚坤缓慢开口道:“因为竹叶青被曲光盯上,我们潜伏在北满各处的人有七个被捕,十四个被抓,如果竹叶青被围时你在北满,我们联手把人救出来,那么多人根本不会死!”他根本不知道这次失败的症结在哪,只能暂时定义为是竹叶青熬不住审讯出卖了自己人,而这个时候,尚坤怎么去责怪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说他妈什么呢!” 老许当时就不乐意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么呵斥过。 “什么叫我要在北满竹叶青就不用被围了?” “曲光想当北满坐地炮是一天两天了么?那怎么着啊,咱们要不认识,这就算意外事件,属于江湖纷争牵连了你们,你们自认倒霉;认识以后,倒成了我的不是呗?” “还我要在北满就能联手把竹叶青救出来……老尚,我这几个月杀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啊?刘大撇子、张红岩、白建武,哪一个不是北满响当当的人,我要是跟你们去救人,让人给认出来都不用走到鱼水欢就得被日本人围了。” “哦,你那意思,我不在你们还不抗日了?我不在,你们连竹叶青都不救了?这抗日反满是给我一个人喊的口号吧?” “当初白建武在重围之下让我一个人去刺杀,这是耍我玩呢啊!” 尚坤气的直发抖,大喊一声:“放屁!” “你既然选择了蓝衣社,就必须要明白这儿有这儿的规矩,这儿有这儿的纪律,踏入了蓝衣社的门,你便不再是江湖上的草莽。” 许锐锋把手一挥,仿佛对方说的话一句也不接受:“一边去。” “我什么时候算蓝衣社的人了?” “你向南京报我的籍贯、年龄、姓名了么?” “给我发证件、徽章了么?” “有没有问过我家属需要不需要送出北满,好让我安心工作?” 许锐锋皱着眉说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这股火的来源是因为竹叶青泄了密,导致你的手下遭到了围剿吧?” 他反应过来了,终于想明白了尚坤这股邪火来自何方。 “要是我当时就在北满,恐怕接到的任务应该是‘营救竹叶青,若发现他透露任何秘密或者和日本人交谈,就地正法’……不……”许锐锋失望的看着尚坤:“你恐怕会直接告诉我竹叶青已经泄密,让我去杀人!” “这个时候扭头一看,趁手的家伙事儿不在身边,这才一股邪火顶向了脑门。” “尚坤,我还真挺想问问你的,那你怎么没去干这件事呢?” “又怎么没让他们去做这件事呢?” 尚坤伸手指着身后:“他们根本不具备暗杀技巧。”他可没说自己没去。 许锐锋笑了。 “白建武进入北满途中遭遇两次暗杀没死,被驱赶出宪兵队的时候四周布满了狙击手……现在你告诉我这些人不具备暗杀技巧?” “我明白了。” 老许一字一句的说道:“白建武死了以后,日本人在北满展开了疯狂报复,曲光不过是冰山一角。你们撤出北满是迫不得已,不打算拿鸡蛋碰石头。而我,对于你们蓝衣社来说可有可无,如果能趁机杀了竹叶青,既可以让这个女人不再出卖自己人,也能让日本人看看蓝衣社动起手来有多狠。” “假如失败了……” 许锐锋的心里都在发凉:“也无所谓。” “你们的业务骨干没有任何损失,随便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迅速建立起一张情报网络来……” “我是个啥啊……” 许锐锋几句话把一堆人给说闭了嘴,其中还有不断有刚从山林里钻出来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心里的那束光,没想到那束光不过是折射,那种温暖短暂的吓人。 “老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尚坤咬牙硬挺着说道:“我就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么?” 一个已经知道了自己内心框架如何不牢靠的人说出这句话有多么没底气可想而知! 许锐锋望着他:“不然呢?” 尚坤没有低头,也不会低头,却改变了语速说道:“我看见了日本特高课进了鱼水欢,还看见这群人带进去一个女人。” “她应该住在曙光街,竹叶青还在上海时,每个月都会按时往那个地址汇钱,更在回到北满后未曾和这个女人联系过一次。” “她是竹叶青的母亲。” “知道日本人把这个老迈的女人抓到鱼水欢是干什么的么?” “是为了攻破竹叶青的心理防线!” “他们知道中国人心里藏着亲情,所以对于竹叶青的审讯不光是肉体上的,更有精神层面。他们会当着竹叶青的面往死里摧残她的母亲,直到验证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实有效。” 尚坤脸上的青筋在狂跳,恨的说话连嘴都不张:“这就是我一定要让你配合我们救人的原因,没有你,我们缺少一个可以潜入鱼水欢内部的帮手,光凭借我们这些人想要从外边攻进去等于痴人说梦,就像你当初藏在鱼水欢衣柜里那样。” “这一点没人能办到,你听懂没有?” 尚坤冲上来抓着许锐锋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他妈听懂了没有!” “我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舍不得牺牲站在你眼前的这些人,是你以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国家的敌人时,其实站在那儿的是几十万畜生!” “面对他们,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每损失一个人,这群王八蛋就会挖出一个家庭来;这二十一个人搭进去了,赔上的将会是近百条人命和民众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我的决策不能有一丝失误!” “你以为我不想和他们拉开架势拼命啊!” “冲着鬼子开枪有多容易你比我清楚,望着自己人身陷敌营却只能喊撤退,这种抉择有多难,我体验两次了!” “你当我愿意连个屁都不敢放的离开北满吗?”他伸手掏出一张伪造的良民证摔在雪地上,上边‘屠民生’的假名字印入了许锐锋眼帘。 “我连个屁都不敢放啊……” 尚坤,好好一个大老爷们,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死的男人,竟然在这一秒一脚踩在了良民证上,而那悲惨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循环,因为,当他决定把手榴弹扔进鱼水欢的那一刻,竹叶青的口型竟然在说谢谢…… 在这场敌后战争中,连杀战友都成成为了一种恩赐!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春典的来源 北风带走了所有情绪,将残酷冻结在冰雪里。 大虎看着许锐锋始终没有缓过神来,原来自己姐夫不光是北满第一杀手,更是这群人当中的一员! 那他和自己表姐于秋兰岂不是同一种人? 那种超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江湖,站在至高无上的维度,替这个国家经历生死的人…… 这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当初自己是怎么瞎了眼觉着这姐夫没出息的? “老许。” 一个看起来有点脸熟的男人走了过来,他阻止了许锐锋和尚坤的争吵将其劝到一边:“其实我们一点都不恨竹叶青,哪怕她真出卖了谁。” “你说什么?” 许锐锋看向了这个男人,他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尚坤时,站在对方身后的两名保镖之一。 “老尖。” 春典中,‘老尖’就是‘真的’的意思。 “你或许听说过奉天发生的事,即便是没人向你讲述,也应该在报纸上看见过吧。” “那次我们输的很惨。” 他慢吞吞说道:“当时尚长官带领着我们这群愣头青在敌后不断袭扰,毁粮仓、炸铁路,自以为是行走在黑夜中的义士,觉着敌人拿我们毫无办法。” “可你知道日本人多能忍么?” “在没有掌握这帮人的行踪之前,他们连一次清查都不搞,直到掌控了一切后,对于整个奉天的地下情报网络展开雷霆一击。” “当时,红党刚刚组建的敌后行动队近乎伤亡殆尽,我们也损失惨重。” 他叹了口气:“那次事件中,红党中的叛徒叫刘满贵,就是已经被你杀了的刘大撇子,我们这边同样也有一个叛徒。” 一阵冷风出过,风中夹着白毛雪,当雪粒扫向众人,这股凉气压下了双方的怒火。 “一开始我们对他恨得牙根直痒痒,我已经准备好了前往这个王八蛋的老家,让他爹妈为培养出这么个祸害付出代价。” “可你知道结果么?” 他表情严肃的说道:“那个人被小鬼子扔出宪兵队时,两条腿的大腿骨都被取了出来,从他扭曲的面部表情来看,进行手术的时候,并没有注射麻药。” 没有注射麻……药? “畜生!” “他们可不如畜生。”尚坤接话道:“在那个现代战争经验远超我们国家的岛上,这群犊子正在全民皆兵,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会在上完课的休息时间练习射击。” “他们是一定要啃下中国这块肥肉来的,而我们的老百姓呢?” “还在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我们要是都去和日本人拼光了,谁去唤醒那些人?” “你去么?” “你一个人去对抗一个国家?” 许锐锋张不开嘴了,他一个草莽出身的人,哪有和尚坤争口舌之利的本事。 “你看到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跟着我从奉天出来的,他们很可能在几天之后被派往东北无数个如同北满一样的小城市,利用这两次的失败经验组建一个全新的地下情报站,向南京汇报日军在东北地区的一举一动。” “把这些人拼光了,你让我亲手在东北种下的种子还怎么发芽!” 许锐锋彻底无言以对了,可他心里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这话听着像是在说他们的人都珍贵无比,就自己贱如草芥。 “老许啊。” “你得理解长官的难处不是……” 这俩家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话说的那叫圆润,像是把许锐锋唬住了一般安抚道:“老许,多的话先不说了,咱先走,出了北满再说,好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觉着尚长官能不为你加入蓝衣社的事出力么?” 说话间,他一个劲儿向尚坤使眼色,而此时的尚坤也平稳了下来。 “大虎。” 许锐锋张嘴说道:“上车了,咱走。” “唉,这就对了。” 这群人见事情有缓,开始稀稀落落的上车,许锐锋却在此时将大虎拉到了一边:“大虎,你听我说,你腿脚利落,万一发生什么事,千万记住,什么都别听,撒开腿就跑,绕回去接上你爹和你姐逃出东北,永远别回来,听明白没有?” 大虎直愣愣的望着许锐锋:“姐夫,你真是大老许?” 许锐锋笑着伸手拍了拍大虎的肩膀,说了句:“是!” “当年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入北满都是让你一个人打回去的?” “对。” 大虎脸上的兴奋有些抑制不住了,在他眼里,北满坐地炮许锐锋就是神,没先到的是,这个神,竟然一直都是自己姐夫。 “我听你的。” 许锐锋脑子没有老鹞鹰快,很多事情没法在第一时间想明白,可这并不代表他傻。 眼前这条路有多危险,老许太知道了,那日本人在白建武进北满之前就开始成群结队的进入山林,生怕有人埋伏,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加上小鬼子的制图能力高潮,当年张家爷俩占领东北那么多年都拿不出一张详细地图,日本子一年就制造出了东北的精确地图,那可以说是既有实践、又有了图纸,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放你们这群反满抗日份子逃出东北! 再说,当竹叶青被炸死、‘先生’被抓,笨蛋也该明白是把这群反满抗日份子关在城里围捕好抓,还是放出城来好抓吧?怎么就让你们一个个都拿着良民证混出城了呢? 特高课既然能腾出手来收拾这群人,就说明‘五省自治’行动已经结束了,反手清理东北内部,代表着即将出兵,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们出手,肯定是要对各路间谍嗵嗵赶尽杀绝的,放你们出北满干嘛? 许锐锋总觉着这里有事,没准,日本人就是故意放他们离开,好钓出这群人的接应者,想看看这群人背后有没有潜藏在山林中的抗日武装。 驾。 大虎已经赶着马车向前出发了,二虎紧随其后,许锐锋回到驴车上那一秒,尚坤才和他保镖嘀咕完。 尚坤坐在了驴车上,毛驴拉着一车七八人被许锐锋狠狠抽了两鞭子后,这才费力的向前驶去。 “你是怎么知道鱼水欢被围了的?” 本没有任何交流的两个人,在驴车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老许实在忍受不了脑子里的各种疑问了,这才开口。 尚坤往前一努嘴,冲着前车那位刚才还唱白脸的汉子说道:“他告诉我的,当时我正在德国洋行里计算往中国运输织布机所带来的利润。” “洋买办。” 许锐锋此时才知道尚坤在北满的身份。 “那你们出城的时候,鬼子没关城门么?” “没来得及。”尚坤斜了许锐锋一眼:“我要是再晚一步,就要被关在北满瓮中捉鳖了。” “哦。”许锐锋越听越糊涂:“那这次带出来的人当中,所有人都是跟你从奉天来到北满的?” “你到底想问什么!” 说话的不是尚坤,可话里话外那不高兴的情绪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尚坤和许锐锋对视了一眼,这个聪明绝顶的男人仿佛明白了老许的意思。 他主动把手放在那个要炸毛的同伴身上,安抚好了对方的情绪以后,再不言语了。 深夜,大虎操控着马车下山后,横穿官道又钻进了另外一座山里,紧接着是二虎,最后是老许,三架车消失后,这条路上仿佛从未出现过任何车辆一般,再次陷入寂静。 许锐锋直到这时才二度开口:“老尚,你从哪学的这一嘴棉袄棉裤?” 尚坤随口答应道:“从南京前往东北之前,戴老板亲自找人教的,我学了足足一个月。”这番话说出时,脸上是难掩的骄傲,这群人中他怕是唯一一个见过戴老板的。 “只是当时我就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不能把话好好说,非要编出这么一套春典来。” 许锐锋回答道:“这东西其实就是行话,起源林场。” “在东北,伐木这项工作利润极大,利润大了猫腻儿就多,尤其是购买的外国人多,咱们就想着能多蒙点是点。后来老外也学奸了,在背后不出面,找买办来办差,可林场子吃惯了红利,怎么办呢?为了分辨出来办木材的是不是行里人,这才有了春典。” “慢慢的,春典开始遍布各行各业,条丁(戏子)、海占子(窑姐)、长脖(商贩)、明连子(说书的)、吃臭(盗墓的)都开始用这套春典。” “那为什么叫棉袄棉裤?” “能把自己裹在里边,不让人看出来。” 许锐锋说着话,又问了一句:“这些人都是空子还是绺子?” “空子(外行)。” 尚坤的意思是,他带出来的这些人全都听不懂春典,许锐锋心里一下就有了底。 “你拉的窑都是抵住子?” 抵住子,是亲信的人,许锐锋实际上是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尚坤摇了摇头:“不全是,有里口来的,也有混碰,不过就算是混碰,也都是跳子出身。” 里口来的,指本地盘的同伙,尚坤的意思肯定是再说有些和竹叶青一样,并非是蓝衣社出身,但却是南京的人;混碰就是不太熟悉的人了,跳子是兵,那他的意思便是奉系残余,毕竟抗联的人有自己的组织,不可能和你们混在一块。 混碰?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钓鱼钩子 许锐锋好像摸着点边了。 北满的跳子,大部分都是原奉系逃兵,这帮人或进山林为匪,或自立山头,有些还入了江湖,不过更多都被招揽了。在被招揽的人中,他们只有红党和南京两个大方向,尚坤通过竹叶青招揽这些人也在情理之中,就像是招揽自己一样。 只是…… 这是哪儿? 这儿是黑龙江! 当年少帅拱手将东北让给日本子,辽宁和吉林都让日军毫不费力就占领了,这儿可是打响抗日第一枪的地方。那马占三在江桥上干死多少日本子?鬼子恨不得生吃了黑龙江奉系的肉,他们能让奉系残余在明面上让你们招揽么? 听见点风声就得派兵围剿! 这儿可不是滨绥图佳。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竹叶青还能知道对方是奉系残余的身份,那究竟是人家故意露出破绽让你知道的,还是竹叶青已经到了无所不能的厉害程度? 许锐锋转瞬间就想明白了过来,连自己都知道隐藏身份的重要性,奉系残余会不清楚? 那你尚坤招揽的人,有没有可能在资料上是奉系残余,实际已经投降了日寇,是被小鬼子摆在明面上的钓鱼钩子。 许锐锋赶车途中发现尚坤正在偷眼看向自己,他觉着,这位连遭奉天、北满两次凶险都活下来的男人,似乎反应过来了。 这也正好能说通小鬼子为什么不关上城门在北满城内围剿,而是把你们都放出来的问题。 你们不是都出来了么,那正好北满干净了,加上有鱼钩在你们嘴上,没准还能钓出更多的鱼,只要这个钩子可以标明方位,在制图上有独到优势的日本子就可以利用精确地图准确找到你们的位置。 这才叫一网打尽! “大虎!” 许锐锋在马车上隔着二虎往前喊,黑夜里,声音远远荡开,在山谷中不断回荡。 “马上要入山涧口啦。” 山涧口…… 老许不喜欢那个地方,当年天王山被剿,他爹就死在了那儿。 “山涧口是哪?” 对北满野外并不熟悉的尚坤问了一句。 许锐锋抿着嘴回应:“不是什么好地儿,那儿是一道狭长山涧的入口,在峡谷前方。那地方地势平坦,周围尽是穷山峻岭,顺着山涧口往里走,通过峡谷就是天王山,里边有个土匪窝,张作霖没有下定决心剿匪之前,当地武装连续几次都没能从山涧口打进去。” “听你这意思,后来天王山花搭了(败了)?” “对。”许锐锋答道:“当年的奉军花费巨资组建了装甲部队,从国外弄回来三十六辆坦克,在峡谷外围冲着山涧口上的埋伏一通乱轰乱炸,天王山上的土匪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就被彻底击败。随后奉军顺着峡谷冲了进去,里边的人,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尚坤似乎对剿匪的故事并不感兴趣,随声附和了一句:“当年威风凛凛的东北王竟然用装甲部队打土匪,测试火力也没这么测试的。” 在他眼里,似乎土匪、江湖草莽根本不值得同情,斥责着是奉军的浪费。 许锐锋刚要开口说两句,尚坤突然坐在马车上说了一句:“停一下。” 接下来根本不等许锐锋反应,立即冲着前方的大虎:“都停,全停下来!” 吁! 两架马车,一架驴车,停在了林海雪原之中。 尚坤看着许锐锋的眼睛问:“我们逃出北满以后,在日本人眼里,应该去哪?” “这还用问,肯定是出东北,奔南边走。” 听见这个回答,尚坤指着林海之外:“那这山涧口是不是从北向南的唯一方向?” 大虎从前边马车上走了过来,回道:“咱们还没向南呢,不过,进了山涧口,越过天王山才能进入连绵不绝的长白山脉,顺着长白山脉,才有离开东北的可能。” 他又想起什么似得补充道:“不过,进了长白山,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追你们,也追不上了,除了常年混长白山林场的,连挖参的都不敢轻易往山里走,更何况这还是冬天。” 尚坤望着许锐锋:“你要是日本人,会把抓捕我们的陷阱设在哪儿?” “山涧口。”许锐锋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尚坤这方向大虎问道:“除了这山涧口,还有没有进入长白山的路?” “那多了去了,长白山不是一座山,是一片山脉,哪都能进,只不过咱们走这条道最安全,也没什么人知道,你们要是觉着前边有危险,咱换一条路也没问题。” 就在大虎说话的过程中,三驾车上的人也都开始纷纷走了下来,活动筋骨的活动筋骨,腿脚没麻的开始往林子里走,准备脱了裤子撒尿,就在这一秒,一直在他们旁边的一个男人,走到大虎近前问道:“兄弟,咱们现在离山涧口还有多远?” “分咋说呗。”大虎哪上过学,除了用里来计算路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在山里,用里来计算路程有用么?有些地方十里地山路能走一整天:“这要是让我一个人儿驾车,也就一巴掌远。” 那人满脸慎重的看向尚坤:“多亏长官惊醒啊,咱们现在待这位置,没准放个屁小鬼子都能听见。”他还劝许锐锋呢:“老许,你可不能向之前那么喊了,眼下开始,万事得小心。”说着话,一边解裤腰带一边往山林里钻,看着像是要去撒尿,但他走的方向和大多数人走的相反,是另外一边的林子。 许锐锋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觉着这个人举止反常,都是老爷们,撒个尿你怎么还脱离人群? 尚坤一点都不觉着有什么问题,还在计算着:“那要是绕路进长白山脉,出东北要多久?” “看命。”大虎说的是实话:“已经入冬这么久了,要是赶上大雪封山,咱们没准都得困在山里,等开春再出去;要是一路晴天,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这还得保证牲口不出问题。” 砰! 一声枪响突然传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等尚坤转过头看,正看见老许手里握着一把博查特,举枪冲着前方,博查特的枪口还有青烟冒气,而刚才向林子里走的那位,手持一把盒子炮正瞄着尚坤,他的眉心处,被子弹穿过的痕迹正流淌出鲜血…… 尚坤震惊的再次转回头来看向许锐锋,老许不紧不慢的说道:“刚才不让我往下问的,就是他。” 尚坤却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大喊:“所有人,马上上车,迅速撤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大追捕 侵华期间,日军培养了大量间谍,甚至妄想利用所培养出的间谍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形成情报网,还专门为此成立了一个极为特殊的部门,叫间谍培训所。 鬼子一般会在社会底层挑选这些人,比如伪军,经过三个月训练期以后,长官就开始着手考察,一般都会选择三种人,一种是模范兵,这种人渴望出人头地,但,其家庭成员必须在日军掌控的范围内; 第二种,是与他们关系深厚的商人子弟,因其父母需要鬼子的庇护; 第三种,是品行不良,有前科的,其中以奉系残余为优先选择对象,尤其是被抓捕后的奉系残余。他们渴望活着,加之奉系军纪不严,几乎没进行过爱国主义教育培训,更容易控制。 伍修,便是这些人中的第三种。 张家父子在的时候,伍修是奉军中的一名连长,手底下不少兄弟跟着他混饭吃,也算是风光。可奉军倒台以后,伍修怎么也没想到马占三会领着他们兄弟抗日,一场仗打下来,身边的兄弟是死的死伤的伤,要不是有烟枪盯着,伍修都扛不下来。 当时的东北百姓群情激奋,学生们、百姓们甚至自发组织了援马抗日团,可在军备、军事训练上都不如日军的马占山还是输了,迫不得已,降了日本。 那是伍修唯一能喘口气的时间,他觉着这个世道仿佛催命鬼一般在追着自己跑,抗日的日子哪有降日以后好过,日本子又给钱又给烟土,也不知道马占三瞎折腾什么。 对,马占三又开始折腾起来了,他于实在打不过日本后投降保存实力,又在投降之后反了出去开始了二次抗日。可这一回伍修没走,老老实实留在了北满。 他不想走了,累了。 一个经历了军阀崛起、直奉大战的老兵,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只想在四十岁的年纪拿着固定军饷好好过日子,管他谁当家谁做主,每个月不缺自己钱就行。 果然,马占三二次失败后,败走苏联,伍修逢人便说自己当年是多么的高瞻远瞩,这要是跟着马占三走了,如今能不能回来可还是两说着。就你马占三还想和日本人叫板?可能么,还不是拖着这帮老兄弟们送死。 到时候,人死了,挖个坑土一埋,还得保佑后代发大财,谁跟你扯那个?伍修只想着好好过完自己的余生。 于是,几年的浑浑噩噩在烟熏火燎中度过,当时人人自顾不暇的中国,也没谁说伍修不仗义。 值得庆幸的是,新娶的媳妇给伍修生了一个姑娘,刚出生的小丫头还没等来父亲的稀罕,伍修就在医院被日本大夫叫到了一边,他说,这个女孩患有先天性心漏。 心漏是个什么病伍修没太听明白,可有一件事他听懂了,那就是这种病需要长期治疗。 紧接着,一名特高课的日本军官找到了伍修,希望他以奉系参与的身份为日本效力。 伍修哪有心思,像是没听见似得看着婴儿一边哭闹着一边被日本大夫挂上吊针,就躺在唉声叹气的媳妇旁边。 此刻,那名日本军官说道:“心漏在西医领域是可以治疗的疾病,除了药物干预以外还可以通过手术治疗,并且成功率极高,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伍修看着那名日本军官问道:“你叫什么?” “宫本明哲。” “你当过爹么?” “没有。” 伍修什么都没说,将所有情绪藏在了心里,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日本人问道:“说吧,准备让我干嘛。” 接下来,宫本明哲把伍修摆在了北满街头,让他成为了潜藏在这座小城里的奉系残余领袖。 这伍修为了坐实身份没少忙活,先是借着醉酒和日军发生冲突暴打了一个对女人毛手毛脚的日本兵,随后在北满街头连开四枪夺走了那个日本兵性命成了通缉犯,以被追捕的身份潜藏了起来。不过这个通缉犯的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会宾楼天天给送着吃食,百乐门夜夜给送着女人,他竟然成了北满老百姓们对日本憎恨的寄托,宁愿花钱奉养,就等着伍修再次出山灭了日本人的威风。 所以,尚坤到了北满冲竹叶青说缺人时,她第二个想起来的,就是这位伍修。 尚坤当然也对他进行过测试,宪兵队的开山炸药就是伍修给送进去的! 也就是说,自打白建武进了北满,宫本明哲就一直在给尚坤设陷阱,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从那一刻已经开始了。可惜,尚坤凭借着自己的经验躲过了无数个必杀局还不自知,直到离开北满那一刻,伍修才迫不得已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不可能离开北满的,要是离开了,自己姑娘的心漏病该怎么办呢? 一路上,伍修坐了马车用伸手摘下矮树枝上枯叶的方式传递着信息,他用指甲在干裂的枯叶上扣出文字,到(东)、阳(西)、切(南)、列(北)写了个明明白白。 要不是这帮人准备更改进山的方向,伍修也不想开枪,你们要是真进了山自己怎么办?日本人抓不着你们不得他的老婆孩子出气么?伍修这才掏出了枪,瞄着尚坤准备扣动扳机,只要枪声一响,无论尚坤是死是活都没关系了,起码日本人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没想到啊。 伍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来接应的人里竟然藏着北满坐地炮许锐锋! 他更想不到的是,尚坤和许锐锋的惊醒,已然看出了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局面。 到该拼命的时刻了,把这些人都抓起来,那个东洋大夫应该就会给自己姑娘动手术了吧? 伍修在雪地里拎着裤子走向了和人群相反的方向,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生怕开枪以后,被其他人击倒。这才等到了林子边缘,转过身拽出了盒子炮,在仅有十二三米的距离下,想要扣动扳机。 但,那个许锐锋为什么盯着自己? 就在这一个愣神间,许锐锋从袖子里抽出枪来抬手便开了火。 伍修还在想如此仓促之下姓许的没准会有失误,可他只要敢给自己一个机会,尚坤必然会死在枪下时,子弹的冲击力直接灌入了额头…… “跑!!!” 伍修倒了下去,喉咙里不断发出‘咳、咳’的声音,眼睛发直时,三驾车调转车头顺着身边的林子冲入,途中,还有不断跳上车的人。 就……这么死了么? 连太阳都看不见? 伍修望着冰冷夜晚的天空,不再眨眼。 …… 山涧口。 “哪开枪?” 丛林里,穿着军装,身上披着白色斗篷并将自己埋在雪里的日军小队队长抬起了头,紧接着,看似平淡无奇的山涧口雪地上,一个个脑袋纷纷冒出,将这片雪域变成了没有藤蔓缠绕的西瓜地。 “山崎队长下令,山崎联队所有人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进发,挺进队为前驱,一旦发现敌人踪迹,必须拖慢敌人前进速度,直到后续部队跟上。” “山崎联队藤田挺进队小队长藤田立即出发!” …… 丛林里,宫本明哲率领着大量日军开始涌入眼前的这片丛林,此时,前方的侦察兵快速跑回,将一片有明显扣过痕迹的树叶送到了他手中。 对,伍修懂春典,否则怎么用树叶留明方向? 他不过是和许锐锋一样,把自己明明知道的东西以不知道的方式展现在众人面前罢了。 “全军向北!” 宫本明哲指明了方向后,由北满开出的军队扑入丛林,起码也得有一个联队,也就是说,这片通往长白山脉的丛林内,连埋伏带在追捕竟然涌入了两个联队,近万人。 正文 第四十章 留鸟飞,人命没 在逃跑过程中开启了玩命模式是什么样的? 那就是人开始嫌弃马跑的不够快了。 许锐锋在三驾车的队尾亲耳听到有人冲着大虎咆哮:“你能不能让马在跑快点!” 大虎回头就骂:“你是不是以为这是汽车轮子呢?我给马背上按对儿翅膀让它飞呗?” 现在的情况是身后没有追兵,眼前也没人围堵,可这些被尚坤当成散落各地后、随时可以支撑起当地底下情报网络的种子们,已经慌了。 老许很纳闷的看了尚坤一眼,心里想的却是:“这就是你嘴里经历了两次敌后斗争的老情报员?” 然而,此时寂静的黑夜却被一声枪响划破了。 砰。 沉闷的夜里,突兀的枪声让大虎迅速拉停了马车,那批体格矮小却以耐力见长的蒙古马站在原地后,原本坐满马车的人纷纷跃下,一个个低着头藏在了马车后。 “大虎!” “钻林子!” 老许听见枪响后‘嗷’一嗓子喊了出去,随即连驴车都不管,纵身跃下后,在地上一滚,奔着树林就扎了进去。 驴车还在向前,黑夜里布满积雪的亮白色路面上,这驾车尤为明显,此刻,林海中一团火蛇开始喷明吞吐,仿佛死神吹响了收割的号角。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两次射击,十余发子弹由高坡向下形成火力网,那些没来得及蹦下驴车的人,被子弹掀飞后翻下驴车,一头插进雪里动也不动。 一轮扫射,驴车上的七个人瞬间撂倒三个,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 “姐夫!” 大虎压着身体,猫腰走路的姿势很像一头狗熊,瞪俩大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看的直勾勾向前,要不是许锐锋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拽到了自己身后那颗老松树下,战场上这种愣头青向来都是最先被清理的目标。 “别慌!” 许锐锋晃动了一下他的肩膀,大虎不为所动,老许抡圆了巴掌,照着那已经被冻红的脸就是一下——啪! “别他妈慌!” 大虎这才缓过神来。 许锐锋将手缓缓放在大虎的脖子上,两只手往上捧起这张脸,在枪声已经响成了一片的间隙里问了一句:“腿软没?” 大虎强撑着摇了摇头,实际上软没软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认得回家的路不?” 大虎一愣。 “听我说,从现在开始,调腚向后跑,从山里绕过出去以后直奔莲花乡,到了南岗领着你爹、你姐立即逃进山里,永远都别回东北,能不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砰。 又是一声枪响,许锐锋所藏的这颗巨型树木边角被打飞了一段树皮,老许拉着大虎往自己怀里一拽,尽可能让俩人都躲在树后喊道:“能不能听明白话!” “那你呢?” 大虎整个精神都是麻木的,在这时候看着自己姐夫问了一句。 “还看不明白么?今天在这儿的所有人都走不了。” 日本人的针要是早就扎进了尚坤身边,他们怎么可能继续给你离开这座大山的机会? 如果当初小鬼子不是怀疑尚坤身后藏着山林里的抗日武装,他们连逃出北满都没有可能,又怎么会坚持到现在。 在这种情况下,那根‘针’的枪声证明了这群人已经用光了后手,这个时候被眼前不知道多少人的队伍于山林中咬住了裤腿子你还指望逃出去?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但是,已经不在乎生死的老许却不能不惦记着温婉,日本子可都是畜生变得,万一他们对自己被抓还不满足,非要挖出这娘俩呢?万一自己没挺住呢? “走!” 许锐锋抽冷子踹了大虎一脚,这小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临了看了老许一眼后,手蹬脚刨的站起来,磨转过头就跑。 此刻老许才集中精神扭身去看林海当中潜藏的枪口,树林里响起的枪声中只有一挺机枪,其余都是步枪,也就是说这伙小鬼子人数不多,毕竟日军的武器配备都是有规定的。 可许锐锋并没有因为这支队伍人少就瞧不起人家,相反,他对这群人高看了一眼。 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机枪响起时,许锐锋亲眼看见尚坤的手下全都被压的抬不起头,这个时候,日军在整体阵型不动的情况下,有两名日军向前移动了五米后,藏在树后。随即,几赶步枪接连不断响起,在第二次压制中,依然有两名日军向前移动到了前两名日军的身侧;这一秒,前方的四名日军同时开枪,刚刚开完枪的几名日军迅速前移,最后才是那挺捷克式机枪。 尚坤呢? 他的手下只有在捷克式机枪和所有日军步枪停火的一瞬间才敢开枪,大多数还是只伸出手,连瞄准都不敢的乱扣扳机。十几柄手枪在黑夜里亮起星火,子弹化为光束,以极快的速度毫无目的的冲入丛林,最终,落在根本没有伤害性的雪地上。 这仗怎么打? 老许都怀疑这群人究竟上没上过战场。 “撤,快撤!” 尚坤撤入了林子,一边抬手用手里那柄勃朗宁射击,一边呼喊,老许亲眼看着这群日军中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抬起了枪口,极为阴险的正在瞄准指挥中的尚坤,老许赶紧抬起手,扣动了博查特的扳机。 砰。 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鬼子的前胸,在其胸前炸出一朵血花后,将这名藏于树后准备杀尚坤的日军放倒。 “日谷!” 树林里,一声叫嚷后,仿佛由什么人用日文下达了命令:“小心狙击手,不要硬碰硬,我们的任务是拖住这群人!” 日本人都不开枪了,这个时候尚坤想要往许锐锋身边靠,结果刚一露头,对面树后就露出一个穿着日军军装身披白色斗篷的家伙抬枪射击——砰。 尚坤赶紧把头缩了回去,躲在树后露出半只眼睛偷着向对面看。 “老许,这帮玩意儿好像不是大头兵,他们想把咱都熬死。” 可不就是熬死呗,只要等到日军的大部队赶到,将这片林子围起来,到时候即便是在给你们一百人,也一样都得死在这儿。 许锐锋没言语,站在雪地里用嘴叼着枪管重新勒了一下裤腰带,下一秒转回身,两只手扒紧了松树如同猴子一样几下就爬了上去。天王山长大的孩子哪有不会爬树的,在这种两军对垒双方都被看死的情况下,谁先占据了制高点就等于占据了优势。 这不,许锐锋刚爬到树后,便由于角度的变换在树林里一颗属下看见了露出来的一只脚。 老许没有废话,一手搂着树一手瞄准——砰。 瞬间扣动了扳机。 日本人求胜心切,刚才上前的时候靠得太近了,近到了双方距离只有十几米的程度,在这种距离下,许锐锋的博查特不可能失误。 “啊!” 被击中的日军直接摔倒,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而树后的藤田迅速在枪响那一秒仰头盯上了许锐锋,拎枪就打——啪。 其余日军纷纷参战响应,一人抱的大树被子弹打了个万朵梨花开,老许也不敢在树顶再待,顺着树木滑了下来,就在此时,尚坤鬼魅一般又从树后露出了身体,照着雪上正捂腿的日军果断开枪——砰。 第二名日军被结果在了树林里,胸口中弹,一命呜呼。 眼下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起码在干掉两名鬼子以后,尚坤那些手下从慌乱中逐渐恢复了一些。 “怎么样?”尚坤急切的问着许锐锋,他不信这位北满的坐地炮在爬到树上以后,只为了偷袭一名日本子。 “暂时没什么发现。” 许锐锋这句话的话音刚落,身后丛林中不少留鸟纷纷飞起,这代表着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清楚。 日军的大部队,来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你们才是爷! 该壮士断腕了! 当尚坤咬着牙看向了自己身后那群被惊起的留鸟,他很清楚应该做什么。 东北的寒冬山林里鸟并不多,大部分候鸟向南飞走了,一些选择留下的留鸟只能用稀稀落落来形容。这个时候,想要把这些留鸟从树林里惊起,要不是大部队经过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也就是说,日军已经追了上来。 如果此刻还和眼前这些人僵持下去,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于向前!” 人生中最难的便是抉择,尤其是这个抉择很可能夺走身边最亲近人的命。 “到!” 那个答应的人没有任何含糊,许锐锋看过去的瞬间,刚才还和尚坤唱红白脸的保镖站了出来。 “一命换一命!” 于向前停顿了一秒,伸手往袖口一掏,拽出来一盒烟,他直接撕碎了烟盒,挑一根完整的放在嘴边点上,许锐锋眼看着那只点烟的手在风雪中颤抖,却依然听到了一句:“是!” “赵德柱!” 于向前喊了一嗓子,一个憨厚的汉子走了出去。 这汉子闷着头往出跑,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脚印大喊着:“小日本,我日你姥姥!!!”举起枪在空中胡乱朝着树林中的某一棵树射击。 砰、砰。 砰、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晚震荡,日本兵没听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在角落处,一个鬼子露出半个身体用手里的春田步枪瞄准后,立即扣动了扳机。 啪。 清脆的枪声响起。 赵德柱中枪后倒地,尚坤瞪大了双眼冲许锐锋大喊:“你他妈还在等什么!”时,他明白了。 老许探身,举枪,扣动扳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随后根本不看自己有没有击中,迅速躲回到树后,那枪声如同滞后了一般,此刻才在众人耳边响起——砰。 刚才开枪杀赵德柱的日军,已经倒在了地上,头部不断冒出的鲜血正在迅速染红积雪,一分一毫的向前流淌。 这就是一命换一命,尚坤的人站出去挨枪子,许锐锋利用自己的精准度杀人,残酷、血腥且不讲任何道理。 “李强。” 于向前这句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知道这些人即将要面临的命运,而这些人,则一个都不能退缩,只要有一个人迟疑,下一个,肯定就会缩在树后瑟瑟发抖。 “啊!!!!” 呐喊声中,骨瘦如柴的男人冲了出去,他连枪都懒得开了,冲到两边树林的缝隙处,大口大口的呼吸,嘴边哈气如云雾般冒出。 砰。 不出意料的,日本人再次开枪将李强放倒,许锐锋想要去瞄准的瞬间,一直潜藏起来的机枪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着老许身前的这棵树就是一阵火力压制,正在他根本抬不起头的那一刻,尚坤举手、开枪,解决掉了半蹲在树后杀人的鬼子,一枪击中了对方眼眶。 这就是战争么? 没当过兵的许锐锋曾自以为见惯了厮杀,却没想到在战场上这种厮杀竟然是以数字换算来展现的。 在这儿人命已经没有了温度。 在这儿,稍有迟疑便会满盘皆输。 而活下去的代价,是让别人去死。 “凌云志!” 于向前再次喊出一个名字时,许锐锋终于听到了怯懦的喘息,似乎有什么人藏在林子里连话都不敢答,他怂了。 怂很正常,就这么直勾勾的去死,有几个人仗着钢筋铁骨可以一点不怂? 于向前只骂了一句:“软蛋。” 他叼着烟走了出去。 这就是战场,侵略下弱势方的战场。 如果尚坤不从眼前的困局中突破这支日军小队的防线,那么所有人都要死;假如轮到了你头上你不敢去,就必须要有人替你去。 于向前去了。 他没骂,矮着身子往前,十分警惕的看向前方树林……可这,并不能阻止他挨枪子。 砰。 又是一声枪下,于向前低头一眼自己右侧肋骨冒出的血迹,立即放声大喊:“两点方向!” 许锐锋这次都不需要观察,压低身体在树根下露头,左手枪贴着树皮探出,对准了那边树后露出半个脑袋的日军开火。 啪。 日军应声而倒。 而于向前没倒,冲着对面大喊:“来,给你爷爷补一下,让爷痛快痛快!” 紧接着,他转了过来,许锐锋看见的是口鼻全在窜血的于向前,他正在放声大笑:“老许,听说你是北满唯一的‘爷’?” “现在老子问你,咱俩谁是爷!” 砰! 又是一声枪响,于向前被打的向前猛走两步,目光呆滞的倒下,临倒下前,他伸出手,指向了背后。 “冲!!!” 尚坤咆哮着第一个拎枪冲了出去,他身后仅存的十几人正在双眼充满愤恨的往前跑,许锐锋脚下用力一蹬也往前窜出。 当他顺着于向前的身躯走过那一刻,当他从李强身边冲出去那一秒,当他由赵德柱身旁经过的一瞬间,许锐锋已经不想当爷了。他算什么爷啊?一个满身污秽的北满杀手而已,凭什么拥有如此高贵的称呼? 于向前才是爷,赵德柱才是爷,李强才是爷,每一个牺牲在战场是上,为了这个国家和日本人对抗的人才是爷。 老许心甘情愿称呼他们为爷,要是死后能在下面同一个酒桌上喝酒,还愿意率先起身压低了酒杯的敬酒。 “左一!” 尚坤说完话拎着枪冲着一个树便扣动了两下扳机,杨树的树皮被打飞一大块时,刚才出手打于向前的日本子让他压制在了树后,而下一句,则是对老许说道:“许锐锋,找到机枪手,给老子干了他!” 十几个人在毫无掩体的下往前冲,那是刚才尚坤计算后所作出的决定,在以命换命之前,许锐锋干掉了两个,自己干掉了一个,那林子就算日军有一个完整的小队,这时候也消耗了将近一半,自己十几个人还不敢冲他们么? 敢不敢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尚坤没了继续等下去的时间,若是时间足够,他都恨不得自己带人和这群家伙对峙,让老许从他们背后摸过去。 “退!” 藤田挺进队也不是傻子,见你们往上冲,抽冷子开枪放倒两个以后,开始按照树木最近距离的生长轨迹边战边退,他们又不准备歼灭你,怎么会走极端。 可许锐锋很极端。 从踏入这片树林开始,他就想杀人,尤其是听见了于向前讲尚坤往鱼水欢扔手榴弹那一瞬间,竹叶青说出的那声谢谢。 他已经憋不住了,收了博查特在地上捡起一名鬼子的春田,卸下对方子弹袋就开始以跪姿瞄准——砰! 许锐锋拉动枪栓时,一名正从树木后向另一颗树后移动的鬼子被瞬间爆头,子弹打的他一仰颚便倒在了积雪里;老许再次拉动枪栓退去弹壳后,重新压弹上膛继续瞄准,他在找机枪手,只要干掉了那个随时可能翻盘的机枪手,才有心思放开手脚。 “小泽,就趁现在!” 当尚坤带着人已经冲进了树林,在树后和日军短兵相接时,正在不断向后撤去的日军军官突然喊了一嗓子,那一秒,许锐锋刚好往树林里走,第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脚陷了进去。 这儿是深雪区,和大虎挑选的路面冻实只有表层一层浮雪的浅雪区完全不同,在这儿,你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唰。 许锐锋眼看着雪面上冒出个小脑袋,这小脑袋正在刚刚冲过去的十几个人身后,他手里要是有机枪,眼前将全是靶子。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命给你了!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机枪响起这一刻,就算是神仙也反应不过来了。 趴在雪里的日本兵根本没把雪掀开便扣动了扳机,冲着前方没穿军装的男人开始收割生命,那子弹如密雨般横向铺开,于林中极具杀伤力。 “趴下!” “都趴下!” 尚坤已经快把心给操碎了,他如同老母鸡一样,听见枪响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头去护着身后的鸡崽,如果可能,他希望将身后这些人全都摁在自己的羽翼底下。 可就在此时,林间一把黑漆漆的枪口从树后探了出来,瞄准了在乱枪之中的尚坤…… 砰。 尚坤猛然间身体一晃,本能的回过头。 他胸口的鲜血正在渲染着衣襟,一寸寸的扩散开来,这个男人疼的想要握拳都忘了手里正握着枪,导致扳机被扣动,在丛林里传来一声不甘的枪响。 随即,翻身倒地。 “长官!” 许锐锋听见嘶吼以后,顺着嘶吼声望去,看见的是仰天而倒的尚坤摔入雪中。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口中呼出的哈气还在不断冒出。 是这个男人让他的世界里有了光…… 是这个男人,让他杀人时也觉着自己高尚…… 他,教会自己亲手编织梦想,可以在温婉面前抬起头来。 你可千万别死啊。 咔嚓。 许锐锋都忘了自己已经把枪顶上了火,竟然为了确保枪能够打响,退出了一颗实弹重新上膛,紧接着拎枪瞄准了趴在雪里用机枪阴人的鬼子——啪。 一枪击穿了那人的脑袋。 春田1903的贯穿力惊人,哪怕俩人有一段距离,依然在穿过日军机枪手脑海时,爆出了一团血雾。 许锐锋此刻如同杀神附体,拎着枪拉动枪栓再次给枪械顶上了火,高抬腿在深雪区域迈步前行,眼睛根本不看脚下,紧盯着视力范围内的每一棵树,凭借这把枪的精准度,这一刻谁冒头谁死。 两名跟随着尚坤从奉天到北满的人冲了过去,他们将其在雪中扶起后检查着对方的伤势道:“长官,你没事吧?” 就在此时,所剩无几的日军又一人在林子里冒头,才架好枪——砰。 林中便响起了枪声,一枚子弹直接扎入其颧骨,带动着整个身体向后摔落。直到死,这个男人都没看清是哪打来的子弹! “撤退、撤退!” 残存的两三个日军身影正在林子里疯狂向后逃窜,人数上的不足让他们已经失去了在拖住这群人的机会,当眼前的这群家伙杀红了眼那一刻,光凭这几个人根本阻挡不住。 砰、砰砰。 蓝衣社的人还在向日军的背影开枪,他们的恨仿佛在此刻危险消失后达到了顶点。 许锐锋在身边同伴还朝着那两名日军的背影开枪时,走到了尚坤身边,看见对方正在咳血以及受伤的位置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完了,因为中枪的位置是肺。 “许、许、许……”尚坤躺在那儿明显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的说道:“老许。” 他慢慢伸出了手。 许锐锋将其握住后蹲下身形:“断后……” “你大爷的!”许锐锋听着尚坤生命残存那一刻说出的最后两个字直接骂出了声,谁不知道身后是日军的大部队?这时候断后能活的下来不成神仙了? “怨不得人家说亲戚远来香,邻居高打墙,老尚,都这时候了,你还打算忽悠我把命扔里是不是?” 咳、咳…… 尚坤已经开始咳血了,但,依然坚持着伸手指向身后的这些人:“他们,跟着我从奉天到北满的种子,知道,该怎么在一个地方建起情报网络,如何把,情报,送出去。” 他拉着许锐锋的手,强行用尽力气拉起身体,可能用力过猛,‘噗’一口鲜血喷到了旁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对不住你。” 呼……呼…… 许锐锋能够明显听见尚坤的嗓子里‘呼噜、呼噜’的杂音,那惨白色的脸颊和脖颈上黑灿灿的皮肤一点都不成正比:“算我欠你一条命,下辈子,我还。” “下辈子,我还,我都还。” 望着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看着对方目光中近乎乞求的神情,老许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人和鱼水欢内,那个眼中并无生死的尚坤联系在一起。他的微弱,就宛如这个国家,曾经的强势仿佛都成为了历史,而这一秒所提出的要求,却扎进了人心里。 “我儿子还没出生呢。”这是许锐锋脑子唯一能拒绝的理由了,只是,尚坤似乎不容他多说一句…… “真有来生……我给你们爷俩……当牛做马……” 刚刚坐直身体的尚坤低着头扎进许锐锋怀里,那自然而然的倒下姿势,说明了一切。 尚坤,死了。 呜。 一道狂风席卷,山峦间的积雪被扫下来一层,当风声停止,那积雪顺着山体稀稀落落洒下,这也是山坡上为什么积雪如此厚重的原因。 许锐锋伸手在尚坤的背后拍了拍,同时仰着头看向了围在身旁的一张张面孔,这些人,有的刚二十出头,有的已经三十来岁,就瞧他们在尚坤死后这一个个没主心骨的样,让他们断后也是和日本人死拼的德性,绝没有可能阻拦日本子,到那时,自己也许想跑都跑不痛快。 这一秒的老许不知道怎么了,他明明在心里抗拒着断后,但,却又一次一次的找理由将这抗拒驳回,仿佛‘英雄’俩字是个发光点,只有在最危险的地方才能闪烁一般。 真轮到自己了么? 如同于向前、李强、赵德柱、李邵阳那样,该自己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了么? 许锐锋慢慢松开手,在人群里站了起来:“都听好了。” “我叫许锐锋,北满人,我爹叫许崇山,山东人,我爹十四岁跟着家里的叔伯闯关东来的东北,到了这儿就让土匪给劫了,一家大小差点没死绝户。” “打那儿开始,我爹就知道这世道好人活不长,十五岁入了天王山,二十七岁在上一任大当家被官府招安骗出去诱杀以后,与残存的山匪建了新窑。” “我娘是许崇山打山下抢的,我出生在土匪窝,生下来就是土匪。” 他笑了。 “结果刚成人没多久,张作霖就搅了天王山,我爹就死在山涧口。” “我成为杀手,就是为了要宰张作霖报杀父之仇,他妈的,没想到让日本子给抢了个先。” “我这一辈子啊……” “正经事一件也没成,碰见他尚坤算是心里有了方向,本打算保家卫国,你看看……” 许锐锋有点说不下去了,他这辈子怎么都觉着自己像是天煞孤星,谁粘着都没好下场。 “我也不知道你们谁是当官的,我呢,就想在临死前问个准信儿,你们就告诉我一声,我许锐锋,现在算不算蓝衣社的人。” 人群中,一个略带英气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站在老许身边说道:“以前不算。” 在许锐锋质疑的目光里,那人又开口了:“不光你,他、他、他,还有他,你们都不算。”他很认真的说道:“凡是奉天撤退以后被招揽的,你们都没有被南京政府记录在案,也就是说,在官面上,你们的身份依然只是民众。” 许锐锋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尚坤的尸体,一边笑一边骂:“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那人握住了许锐锋的手:“可从这一秒开始,你算。” 老许抬头看向了他,他,是尚坤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站在对方身后的两名保镖之一。 “我许给你了,只要我安全回到南京,一定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呈交南京政府,拼了命也要替你许锐锋把身份要下来,不管以后回来能不能找着你的尸骨,我都向你保证,南京烈士陵园里,会有你的位置。” 许锐锋看着他,像是灵魂终于有了归处的问道:“你说话算么?” 那人低头找了一圈,在一个日本人尸体上拿出一把可以安装在枪口上的刺刀,紧接着用手握住刀刃,往上一拽,鲜血顺着手腕子开始流淌。 他竖起三根手指冲天,单膝下跪,对着夜空说道:“我杨庆昀向天发血誓,今日所说之言若不为真,天打五雷轰,若做不到,被许锐锋冤魂追至天涯海角,往后余生,片刻不得安宁。” 许锐锋是草莽,是江湖人,见有人跪在积雪中如此虔诚,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命给你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爆炸中的黑枪! 北满这个小城内的守军并没有两个联队那么多,多出来的人实际上是从新京出发,顺着铁路线来这座小城接应白建武的,可他们赶到时白建武已经死了,宫本明哲又正在执行‘肃正计划’怀疑北满城外的山林里藏着反满抗日武装,这才向关东军司令部提出申请,将这支队伍暂时留在了北满,参与对逃离北满的间谍进行围剿计划。 宫本明哲甚至怀疑从刘满贵开始,包括张红岩,甚至一直到白建武,都是同一个组织做下的血案。他做出这个结论的原因除了曲光口述的证词外,还有执行暗杀时的杀手都喜欢独来独往等相似因素。加上白建武死后,他们翻遍了整个日侨区竟然没能找到凶手的半点踪迹,这种想法就更加确定了。 要不是背后有完善的体系,能撤退的如此不留痕迹么? 所以,在宫本明哲看来,北满的间谍组织已经威胁到了日本在这座小城的霸权,那,清除他们也自然而然成了首要任务。 “课长,伍修的尸体!” 顺着车辙赶来的日军正在搜索整片山林,他们纪律严明到连普通的交头接耳都不存在,几千日军举着火把仿佛在天空中阴晴不定下,强行露出的繁星。 宫本明哲骑在马上望着那名侦查人员带回来的信息很开心,在鱼水欢那枚手榴弹下劫后余生的他,发誓要让这群家伙也尝尝生死一刻的滋味:“在哪!” “就在前方。” 宫本明哲下马跟着侦查人员钻出了树林,来到了山林间的空场,在这片区域的丛林边缘,一具尸体正趴在雪地里。 这具尸体的样子很奇怪,偏着头趴在那却能从脸上的伤看出是额头中弹,额头中弹的人,怎么可能趴着死?更何况,这周围的血迹喷溅情况分明是在佐证着有人挪动过尸体,周遭还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这是……尸体被翻动过了。 宫本明哲没有上前,而是站在这片被频繁踩踏过的地方仔细观察,他发现了很多棵树木下有被人尿过的痕迹,积雪被融化后,已经结成了发黄的冰晶。 “看起来我们找对了方向。” 宫本明哲满脸阴狠,不等起身就冲旁边的属下说道:“去,把伍修的尸体翻过来。” 属下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课长,伍修是被发现了身份么?他的任务不是潜伏在这群人周围么,为什么如此不小心?” 宫本明哲迈步刚要靠近:“你难道没听见那声枪响?这是伍修在给我们标注他们的位置。” “非得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要不然呢?等这群家伙钻进了长白山脉,其他方式还能起到作用么?” “课长,这伍修怕是功劳落在其他人身上,您不给他女儿治疗心漏病吧?” 宫本明哲狞笑着终于说出了实情:“谁告诉你伍修的女儿得了心漏?” 一时间,刚准备翻动尸体的特高课人员待在当场,难以置信的看着宫本明哲。 “愣着干什么?”宫本明哲很得意的说道:“你觉得我太残忍了?” “那你得翻阅一下这个国家的历史,好好看看在历史上,中国的历代皇帝把御人心术使用到了什么地步。”宫本明哲穿着马雪,摘下手上的白手套继续道:“这是一个把智商、情商运用到了极致却非常抗拒向科学靠拢的国家,想要依靠玩心眼让这个国家的人为你卖命等同于痴人说梦。但,如果你在计谋中加上一点点科技,他们就会如同傻子一样可爱。” 特高课的特工慢慢翻动着尸体,整个心思还在宫本明哲的手段中被震撼,身边,是率领着大队人马靠拢过来的联队长,他正和宫本明哲打着招呼:“宫本,这一次的剿匪是不是有些过于兴师动众了?” 就在这一秒,特高课的特工翻动尸体时,感觉到了绳索绷断的震力,随即一条藤蔓在尸体翻动之后灵蛇般从潜雪位置窜动,直末树梢——唰。 下一秒,树上积雪落下,特高课这名特工猛一抬头,就在他身旁的树顶,拳头般大小的黑色物体迅速落下,这东西上有个白色的圆头,圆头冲下的直接砸在了雪面上的石头。 啪。 声音不大,如同两块石子相互碰撞,可特高课的特工已经神魂具裂! 他看清了,这落下的东西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手雷,而尸体压住的藤蔓正是连接手雷保险的简易机关。当尸体被人翻动时,断掉绳索会拉断保险,缺乏牵制的手雷将从天而降,撞击石头那一刻,彻底完成了拔出保险后,需要先撞击才能爆炸的所有流程…… 轰! 一声巨响传来。 宫本明哲直接被冲击力掀飞,那位联队长也瞬间倒地。 至于那个特高课的特工,上半身已经被炸碎了。 “课长!” “联队长!!” 日军成群结队的冲了过来,将两位高官围在当中,宫本明哲被炸的胸口发闷,整个人有一种被谁在胸口处砸了一榔头的感觉。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那一刻,被周围日军搀扶着起身,还没等彻底回过神来,就听见围绕在那位联队长身边的士兵大喊:“有狙击手!” 狙击手? 宫本明哲拨开人群冲了过去,当那名联队长的尸体出现在眼前时,他看着额头处的贯穿伤差点没气死! 这位联队长可是冈村师团长手下的红人,要不是有要犯在半路遭受狙击,怕前路有埋伏,从内蒙绕道黑龙江没有顺原路进驻新京,这位联队长根本不会从新京赶来,这日后和冈村师团长该怎么交代? “为联队长报仇!” 士兵的一声呐喊,引发了群情激奋,可宫本明哲却必须要在这个档口冷静下来。 “都别动!” 他知道杀人者肯定是个高手,这名高手耐心的等待着那颗手雷落地,用爆炸声掩盖枪声,还专挑敢在纪律严明的军旅中说话的高官下手,分明想用这种方式拖慢自己追寻那群反满抗日份子的脚步。 “所有人,听我命令!” “缩小人群密集度,横向搜索整个丛林!” 日军士兵红着双眼冲宫本明哲大喊:“课长,请允许我们为联队长报仇!” “执行命令!”宫本明哲连解释都不解释,强硬的说道。 这便是日军的传统,如若在战争中指挥官被击毙,则由官阶最高的军官代替指挥,官阶相同的情况下则由入伍年限决定指挥权。 这支联队是冈村师团旗下的王牌联队,否则不可能出现嗷嗷叫着为长官报仇的士兵,只有出现如此强悍的将领,才能带出这样的兵,潜藏在雪堆里的许锐锋都不知道自己这一枪为日后的抗日战争做出了多大贡献。 那名日本士兵赤红着双眼哀叹了一声,当回过身,看向身后跃跃欲试的士兵,大喊了一句:“执行命令!” 他们,竟然将联队长的尸体扛起放在马背上之后,忍下了这一枪之仇,成群结队的士兵举着火把继续向丛林深处前进,只是,一个个更加小心的注视着丛林中的一举一动。 树坑下的积雪中,许锐锋在覆盖身躯的积雪中只漏出了双眼观察着一切,他已经置生死与度外了,毕竟这个国家想要重新站起来就得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去用自己的命垫脚,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他慢慢在雪中拉动枪栓,手里的春田退出弹壳后重新装弹,眼看着有一名普通士兵即将踏入早早就布置好的第二个陷阱时,他的枪口瞄准了宫本明哲,他在等,等下一声爆炸的到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家里的,看你男人像不像英雄! 天王山出身的大老许不光会杀人,还懂一些猎户手段,那是他童年全部的快乐,否则一个孩子在土匪窝能做什么,除了学本事之外,也就剩下跟着猎户出身的胡子进山里套套兔子打打猎了。 所以,在山林里制作小陷阱对于许锐锋来说,轻而易举。 “啊!!” 一名日军不小心才进了绳套里,脚冲上头冲下让绳索给吊了起来,那一瞬间,宫本明哲仿佛是只受惊的兔子,大喊:“趴下,都趴下!” 几千日军一瞬间都趴在积雪中,一动不动的抬头观察四周,生怕哪再发生爆炸。 他们或许也在等那一声枪响,个顶个铆足了劲紧盯四周,只要你敢在这寂静的夜晚开第二枪暴露位置,那就证明着死期将近了。 “我的脚!” 被绳套吊起来的日军踝骨脱臼了,挂在空中一边哀嚎一边左右摇晃,这群日本人也是真狠,愣是足足等了两分钟都没人动窝,趴在雪地里死挺着。 许锐锋在雪空中暗骂:“王八犊子,都给你冰拉稀喽!” 许久没有听见枪响的宫本明哲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后,这才伸手指着树上的士兵喊道:“去,把他放下来。” 当一名士兵端着枪缓缓向丛林里走去,等他迈步走向挂在空中那家伙的身下,去寻找绑人的藤蔓缠绕在哪时,一抬脚仿佛踢到了什么,耳边听见——啪。 空! 又是一声爆炸响起,才抬起头的宫本明哲猛把脑袋往雪里扎,准备躲避冲击波带动的石穴和木穴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噗’一声钻入了身侧的雪里。 一名端着捷克式的日军受不了这种压抑感了,站起身来冲着山林开始胡乱扫射,当机枪喷吐出火舌时,还得大喊着:“来啊,有本事你站出来啊!” 此刻,宫本明哲才抬起头来去看身侧的雨点滴落般小雪洞,在里边拿出一颗融化冰雪后、还带着余温的变形弹头。 嘶。 等头顶的疼痛感传来他伸手去摸头皮才发现,脑袋顶上已经血肉模糊! 要不是刚才为了躲避冲击波的低头,怕这一秒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吧? 这到底是谁在和自己作对? 用机枪扫射山林的日军打光了一整个弹夹才解气的缓缓趴下,而宫本明哲却冲着山林大喊:“请问阁下是哪位?” “尚坤?” “于向前?” “赵德柱还是李强?”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是许锐锋,许先生吧?” “能在这丛林里连续杀人还不暴露自己位置的,恐怕也只有北满第一杀手了。” “许先生,我是北满特高课新任课长宫本明哲,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喊完这几句,他冲着身边的人笑声用日语说道:“也许那个家伙正在用枪械瞄准着我,传令下去,让狙击手寻找山林中一切可以反光的瞄准镜,他现在没有机会开枪,不要怕。” 命令被一句一句传了下去,宫本明哲再次抬起头大喊:“许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大日本帝国作对呢?我曾数次联系你希望可以得到帮助,也愿意拿出市面上最高的价格,甚至不惜让你成为北满的一号人物,可散落在江湖的声音都落了空……” “我们现在可以重新谈一下吗?” “只要你愿意放下枪从树林里走出来,我向你保证之前的一切许诺都算数!” 许锐锋发狠的伸手往旁边积雪里摸了过去,当一根深埋在雪的藤蔓被他握在手里,用力一拉——砰! 丛林深处,也就是距离许锐锋位置十米左右的方位传来了枪响。 下一秒,日军中一名狙击手率先反击,他的春田以最快速度射出一颗子弹——啪。 枪声过后,这人大喊一声:“命中!” 命中了? 宫本明哲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般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中开始检查自己。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只要开枪,那目标一定是自己,可,为什么自己没受伤?既然都选择暴露位置了,怎么可能不拼了命去换一个大官给自己陪葬? 这不符合常理。 “我命令,机枪覆盖!”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宫本明哲才不管你许锐锋到底怎么想的,既然狙击手说命中了目标,为了安全起见,先用机枪扫射一轮再说,万一雪里还趴着另一个人呢? 十几挺捷克式机枪的同时覆盖,几乎让宫本明哲肉眼所及的每一寸山体都遭到了射击,除了树后,他不相信有人可以在这种面积的火力覆盖下活下来。 “狙击手,瞄准每一棵树后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其他人,冲进眼前的树林,给我抓住杀死联队长的凶手!” “冲锋!” 无数日军在雪地上纷纷站起,他们拿出刺刀挂在枪口,口呼:“万岁!”迈开大步冲向了对面山林。 这种冲锋是近乎疯狂的,和于向前、赵德柱、李强他们一样,根本不在乎对面有没有随时会飞过来的子弹。 只是,夜晚的寂静似乎并没有给与他们这种疯狂任何回答,月亮女神宛如在安静的看着人类之间毫无人性的表演默不作声。 “课长,这个家伙跑了!” 一名日军发现了山林里的雪坑,他还发现有人顺着雪坑向前爬行的痕迹。 宫本明哲向山林里的士兵询问:“刚才狙击手不是说击中了么?” “那原本就是一具尸体,尸体身旁放着一把枪,枪上拴着藤条,被人远距离控制着拉动扳机开的枪,另外,那具尸体还穿着我们的军装!” 宫本明哲被耍的团团转,许锐锋宛如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般,已经在丛林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向哪个方向跑了?” 山林的日军往右边伸手指道:“那里。” 要不要追? 要不要为了江湖上的杀手,放弃了追捕唾手可得的功劳,还是在损失了一名联队长的情况下? “留下一百人继续追击,其余人,跟我进山,去寻找那些反满抗日份子的踪迹。” “是!” 宫本明哲以为自己已经安排的很好了,他觉得这是眼下的最佳方案,与其和很可能是许锐锋的高手浪费时间,倒不如立即去执行任务,反正这片大山已经被封锁了,他还能跑哪去? 可许锐锋能让他们走么? 让你们走了叫什么断后? 虽然老许不太会断后,但是,他能明白这个词儿的意思,不就是利用自己把所有敌人都吸引过来,好给蓝衣社的人争取时间么,不就是杀人么? 当老许在宫本明哲这只联队的侧翼现身,打雪中掏出由藤田挺进队手里缴获的捷克式和四个弹夹,他找好了一个斜坡当做掩体,默默拉开枪械保险低声说了一句:“家里的,看你男人现在像不像是个英雄?” 一瞬间,许锐锋半蹲着从斜坡后露出身躯,冲正在山林中走回来的日军,和趴在雪地上的日军大喊:“就他妈你们有机枪啊?!” 哒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在山坡上躁动着喷吐火舌,处于日军队伍边缘的日军,在眨眼之间便被放倒了四五个。 什么是机枪? 战场上的机枪只有两个作用,第一,火力压制,这个没得说,就是瞄准目标让对方抬不起头来就行;第二就是极具杀伤性的扫射,这个扫射可不是搂住了扳机摇晃枪口,那子弹都能飞到填上去。所谓扫射依然是锁定目标后进行短暂、间歇性的连续射击,基本以三到五枪为一个疗程,锁定敌人身体上的区域性方位后,几颗子弹下去保证药到病除。 许锐锋可是打十来岁就开始玩这玩意儿,那时候天王山刚购入第一挺机枪时,他几乎天天搂着睡,如今这东西入手,就像是老朋友回归,操作的那叫一个熟练。 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哒。 正要撤离的鬼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许锐锋竟然没有走,还在山林里端出了绝命枪口!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人工雷区 “隐蔽!!” “找掩体!!!” 在宫本明哲疯狂的喊叫声中,成片的日军尸体倒在了雪地上,带着体温的鲜血慢慢融化了积雪,形成一片又一片的血泊。随着夜晚山里低温来临,这成片的鲜血被冻结在地面上,使得大地一片红一片白,斑驳不堪。 终于,日军在扔下了几十条生命后,才完成了或钻入山林或藏于掩体后的转移,而在山坡之上的许锐锋,此刻刚刚打空了一个弹夹。 他半跪在地上卸下了载弹量30发的弹夹扔至一边,重新换上弹夹后,总算看着满地的尸体松了一口气。 机枪这玩意儿就是好,好到让你觉着之前拿的步枪就像是一根烧火棍。 事实上机枪在战争中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在未来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巴斯隆所在的美军部队在1942年10月登上了南太平洋瓜达卡纳尔岛,于一片狭窄澡泽里,遭遇3000名日军攻击。日军顶着美军两挺重机枪展开了一轮一轮的玉碎冲锋,两天后,巴斯隆所在的十五人班组中,十二人阵亡,只剩下他和两名伤员战友。 3000VS15,整整两天硬是没啃下来! 当然,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后期巴斯隆肚子操控两挺重机枪和手枪顶住了鬼子持续冲锋,直打到弹尽粮绝,援军才赶到。 经过统计,这场战斗中巴斯隆攻消灭日军1500--2000人,当然,这肯定有夸大成分,可他一个人凭借一挺机枪挡住了日军的进攻是事实。最终巴斯隆被授予美军最高荣誉,荣誉勋章,他是第二个获得如此殊荣的海军陆战队成员。 这么看,日军手里的春田和烧火棍还有区别么? 许锐锋在山坡上所持的捷克式机枪不是神器是什么? 如果藤田挺进队的机枪手没有被发现,藏在雪后冲着尚坤一伙人开火,那腹背受敌的他们很可能在转瞬间就全军覆没。 更何况如今许锐锋是在山坡之上,处于有利地形。 “许桑!” 山林里,宫本明哲的呼喊声传了过来:“你知道自己在与多少人为敌么?在你身前的,是整整一个联队!” 许锐锋没时间听他啰嗦,见话音响起,他就松开了机枪扳机,卸下肩头的步枪开始警惕性的环顾四周。 他觉着自己要是日军军官,在敌寡我众且对方占据有利地势还有武器优势的情况下,那吸引对方注意力的唯一目的就是在给偷袭者争取时间。 果然,右侧山坡下一个人影正借着黑云遮月、天地变色时缓缓弯着腰向山坡上摸来,那一米半半的身高,和个半大孩子差不多少。 “你大爷的。” 许锐锋趴在山坡上端稳了枪,伸出舌尖感受了一下风力,调整好准星直接空洞扳机——啪。 春田式的枪声在山林里清脆响起,山坡上,一个已经爬上来的日军翻滚着向下滚落。 这一秒,老许不屑的‘哼’了一声,损到极致的喊话:“你说啥?” 宫本明哲差点没给起死! 春田式可是以精准度著称的枪械,如今这把枪落到了北满第一杀手手中,成了远程攻击的利器,关键点在于你靠近了也没法打,除非用人命消耗光他的子弹,可这小子到底哪来的机枪? 战争,是不允许任何人提问的赛道,比赛的结果只有输和赢两个选项,没有规则也不存在犯规一说,宫本明哲冲着身后的士兵喊了一嗓子:“掷弹筒能够到对面的山坡么?” 掷弹筒? 这一听就不是军旅出身的人,掷弹筒这种装备是用来炸火力点的,火力点内人头越密集威力越大,炸一个人的山坡,还是个随处可以移动的位置,那能炸得着么? “可以,不过……” “给我炸!” 宫本明哲快要气疯了,他怎么可能允许有单兵阻挠几千人联队的行进速度:“其他人准备,炮弹一响就顺着山坡往上冲,我要看看一挺机枪可以挡住几个方向的敌人。” “许桑!” 宫本明哲趁着手下人调整掷弹筒的间隙继续喊话:“你还有个妻子吧?” “叫温婉?” “户籍上登记的是莲花乡南岗人,是么?” 这不用问,肯定是被捕的蓝衣社成员招供了,只要这群人知道许锐锋加入了蓝衣社,那日本人就可以通过这个名字找到他的所有信息,包括温婉。 “你信不信现在正有一支小分队处于前往莲花乡的路上?” “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妻子和她的家人就会坐上前往北满的卡车,出现在宪兵队!” “许桑,你还要继续反抗么?” “我听说你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放心吧,宪兵队有最好的大夫!” 许锐锋听不下去了,端起春田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直接开火:“我日你姥姥!” 砰。 一声枪响过后,一直靠在树后的宫本明哲陷入了短暂的沉没,直到手下人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句:“锁定了目标方位。” 他才在一句:“准备轰炸。”后,再次张开了嘴:“许桑,对于你这种有能力的人,我们大日本帝国还是十分珍惜的……” “怎么珍惜?” “像曲光在鱼水欢那样挨嘴巴?” “还是像奉天宪兵队那样不打麻药给人摘大腿骨?” 宫本明哲站山下大喊:“那是我们对付敌人的手段。” “可我就是你的敌人,整个中国的老百姓都是你们日本的敌人!”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许锐锋:“见面就捅刀子的朋友?” “小鬼子,你们怎么见谁都想拉拢拉拢,这是不是你们家祖辈传,见个女的就不烦啊?你瞅清楚喽,你面前的是个爷们,裤裆里带把的爷们,老子是北满的坐地炮许锐锋,不是让你们挖了祖坟又整死了一村子人以后,只知道抹眼泪蒿子的怂包软蛋!” “开炮!” 宫本明哲一声令下,山林里炮声阵阵。 许锐锋猛也缩头,反应过来上当了的他,拎着那挺捷克式顺着山坡就往下滚。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刚才那儿差不离儿的位置传来,火光、被掀起的积雪、泥土漫天纷飞,好好的山坡愣是给炸出来个大坑,紧接着,炮弹接二连三落下。 碰!碰!碰! 最后一颗掷弹筒的炮弹落在树林的小树上,这棵小树根茎被炸断以后,横着被推飞十好几米才倒下,像是长了腿的树在山林里狂奔。 许锐锋都快让土埋上了,在山坡后爬起来刚架好枪,只见左右中三路日军正在成群结队往上冲,一个个呜嗷怪叫着狂喊:“万岁!” 万岁? 老许一咬牙,骂道:“只要你们能在子弹下活下来,老子就承认你们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他瞄准中间一路最近的,压低枪口用肩膀顶住了枪托扣动扳机——哒哒…… 无情的火舌将子弹击发出去,夜空中子弹如同一颗颗流星,带着光束直入敌群。 噗、噗、噗。 子弹入肉声此起彼伏,鬼子的惨叫接连不断,零星的枪火在成群日军中频繁响起的瞬间,中路所有日军都被机枪压制的减缓了进攻的脚步,一个个低着头、缩着脖,像是那肩膀有防弹功能一般,恨不得把脑袋藏进腔子里。 “来啊!” 许锐锋兴奋的大喊,随即调转枪口瞄向左侧:“往你爹这儿来,老子给你们糖吃!” 他陷入了疯狂,脑子里想的却是李邵阳、李强、赵德柱、于向前的身影。 不就是一条命么? 不就是轮到自己去填补抗日的鸿沟么? 不就是舍了这一百来斤儿,换那十几颗种子么? 那就来吧! 碰! 一声爆炸传了过来,许锐锋连搭理都没搭理的右侧,正是他刚才从山林中撤退过来的方向,爆炸声也正是从那边传过来的,而那儿,老许这一路上几乎埋下了从藤田挺进队那群小鬼子身上能找到的所有手雷,形成了一个人工雷区。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生为人杰,死,亦是鬼雄! “我们是在跟一个普通的人战斗么?”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恐怕宫本明哲和巴斯隆的敌人一样,都被震惊充斥着大脑,毕竟在战争中拥有人数优势的部队赢的概率更大是常识,一个几千人的联队怎么可能会让一个人打到尸骸遍地? “我们的狙击手呢?为什么没有参与战斗?” 面对宫本明哲的质疑,下阶军官立即汇报道:“课长,不光狙击手参与到了战斗之中,我们的机枪手也在冲锋的队伍里,他们同样拎着捷克式。” “那为什么还攻不上去!” “这个许锐锋太贼了!” 下阶军官说道:“我们的冲锋队伍中,最先倒下的永远是狙击手和机枪手,他仿佛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可以在人群中第一时间察觉到谁是狙击手。” “课长,你再看他的射击姿势。” 宫本明哲向山坡上看去,许锐锋的射击姿势很奇怪,也很难看,脑袋几乎只比机枪高一点点,他把枪口搭在土坡上,整个人如同隐身了一样,让你就算是想偷袭都必须要对枪法有绝对自信才可以。 尤其是这个人的敏锐程度,当他从一个方位听见了接连不断的枪响,一定会暂时松开捷克式的扳机,操起春田以点杀的形式击毙那个可以连续在人群中开枪的存在,枪法之精准完全发挥出了春田的作用,一颗子弹都不浪费,吝啬的像是个地主老财。 加上日军冲锋是由山坡向上的仰攻,这怎么打,得一边走路一边看着脚下,一个不留神就会在冰雪中滑落山坡。 “课长,士兵们已经很拼命了。” 三百人,这次冲锋宫本明哲准备了足足三百人,并分别从三个方向向前,中路、左路两侧的士兵被一挺捷克式收割,右侧接连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到现在还没有结束,隐约间,竟然还能看到有日军在雪地上排雷……这儿打仗呢,你他妈在排雷! 排雷! 宫本明哲被气的差点没吐了血,这恐怕是他军旅生涯中,最糟心的一次。 “课长!” 一名士兵带领着另外一名侦察兵狂奔而至,到了宫本明哲近前说道:“课长,山崎联队长的人前来询问是否遭遇了山林里的抗联武装。” 宫本抬手就给他一个嘴巴,扇的那名属下莫名其妙。 宫本这都觉着打轻了,几千人的队伍让一个人牵制住,你还好意思问是不是抗联,脸都不要了? “山崎联队长的位置在哪?” 那名侦察兵毕恭毕敬鞠躬道:“已经在调头往回赶的路上了,很快就能赶到这里,将会出现在敌军的背后,给与他们致命一击。” 敌军……背后……致命一击…… 敌军!哪来的敌军!他就一个人,一个人!! 这些词像是一个个耳光抽打在宫本的脸上,他本应该留下一些人抓们对付许锐锋,率领其余大部队继续追击的,可现在呢?被这姓许的故布疑阵牵扯了大部分人精力以后,所有人都打出了真火,眨眼的功夫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枪炮声还勾来了在前方埋伏的山崎联队,这要是被那些反满抗日份子趁机逃走,此次战役将会成为北满特高课的耻辱! “报告!” 另外一名日军冲到了宫本明哲身前,大声说道:“山崎联队长已经抵达指定位置,询问是否协同作战!” …… 有点……打不动了。 许锐锋卸下了第三个弹夹,趴在山坡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身前,是被炮火炸黑的山体,再往前则是被鲜血染红的积雪和遍地尸骸。 一百零一。 许锐锋今天干掉的鬼子被他这辈子杀的人都多,但,这种畅快却在此前的一生中都未曾出现过。 “家里的,你不是说要叫醒那些沉睡着的中国人就得闹出足够大的动静来么,这回咱闹出的动静够大了吧?” 他笑了,在笑容盛开的过程中,弯腰,架住了机枪,再次扣动扳机——哒哒哒。 三枪射出,又一名鬼子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一百零二。 “你男人一个人把好几千鬼子耍的团团转,这回,算是民族英雄了没?” 许锐锋还想继续开枪,不知道是之前这把枪埋在积雪中造成了故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扣动扳机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卡壳现象,他连续好几次拉动枪栓都没能解决问题时,长时间的战斗状态下,所消耗的精力已经不允许这个整夜水米没打牙的男人维修枪械继续战斗了。 到时候了么? 老许终于松开了那挺收割一百多条人命的机枪,顺袖口拽出一把匕首插在了春田式步枪的枪口。 他自知肯定活不了了,所以袖子里那把博查特C93一直没动,为的就是在临死之前给自己留一个痛快,至于死后这一百来斤儿的身子鬼子如何祸害,嗨,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许锐锋现在就想和温婉说说话儿,想把自己所隐瞒的,一直没告诉过她的,都说出来。 咱不是个走垛的,咱就是个杀手,唯一的活计便是收割人命。以前不敢开口,是信不着,后来张不开嘴是自愧不如,到现在了,终于能说了,站在一条水平线了,你还不在身边儿了。 这玩意儿上哪说理去。 是啊,这群小日本子来了以后,哪还有说理的地方啊。 “枪声停了。” 山坡下,宫本明哲的呼喊声响了起来,许锐锋在山坡后骂了一句:“早他妈停了。”紧接着,他趴在山坡上根本没瞄的冲着山下扣动了扳机——啪。 一声枪响,让山坡上、山坡下所有鬼子悉数缩头,而许锐锋开这一枪并不是为了杀手,就是想让这群一米半半的玩意儿消停会儿,让自己安静安静,这耳朵呀,都被枪声震的‘嗡嗡’作响,满耳朵眼里全是掷弹筒炸出来的泥土,不舒服极了。 “他的机枪没子弹了,冲!” “冲!” “万岁!!!” 许锐锋紧了紧手里的家伙,第一次打山坡里直起了腰,握紧了手里这柄春田就站在山巅之上说道:“这给你们惯的,老子手里的机枪坏了你们来能耐了是不?” 他刚出现,日军中就开始有人举枪瞄准,似乎连拼白刃的机会都不想给。 可许锐锋呢? 那能是惯孩子的家长么,抬手就是一枪——砰。 率先撩倒了那名最先举枪的日军后,依靠刚才休息的片刻所积攒下来的体力,迈开腿就往人群里冲了过去。 老子是许锐锋! 老子就算死也得多拉两个垫背的!! 牛头马面,你给老子看好了,咱生是人杰,死,亦是鬼雄!!!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英雄末路 万岁! 两军相接,讲究的是个悍勇,而许锐锋这个孤胆英雄冲入敌阵时,迎面传来的是呼天抢地的嘶吼,老许? “杀!” 一声震天。 端着枪便站在了山脊之上,那覆盖积雪的山梁好似白色巨龙,许锐锋成了站在白色巨龙脊背上的巨人,面对着数不过来的日军冲锋。 其实这就是一枪便能解决的战斗,可许锐锋端着春田杀下山头,激发的却是全体日军最真实的怒火。他们在没有任何人指挥的情况下集体为枪械上了刺刀,一个个一声不吭埋头向前,最前方一人见到许锐锋抬起枪口直刺而来。 许锐锋已经杀疯了,在此时此刻,一个陷入疯狂的人哪还理会得了那么许多。 拨! 老许端枪顺着对方的枪口往外拨动,当日本人的枪被撞击着往外扬起,亮出来的是整个中门…… “杀!!” 他大喊一声,刺刀直入对方左胸——噗。 许锐锋抬脚一踹,尸骸倒地。 别的老许或许有短板,可功夫,他没怕过谁。 八卦是由刀转掌的杀人技法,所以狠辣、手黑,套上了刺刀的春田和刀有区别么?无非是枪体无刃,不能劈砍而已,那许锐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打就完了。 “万岁!!” “万岁!!!” 战场上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当许锐锋扎死一人,迎面而来的变成了两名日军。 这两名日军以小碎步缓缓前行,端着枪一点点试探,身后的日军却将许锐锋包围至其中,让他想跑都没了退路。 嘡。 就在老许回头去看身旁的日军时,为首的一名日军直接用枪头搪开了他的刺刀,往前一探身就扎了过来。 噌。 许锐锋是想躲的,他本应该往下稍微一顿,随后让开肩膀,紧接着单手持枪把刺刀递过去,直接送进对方的脖颈。但这一秒他的意识还在,却在极度疲惫下的身体反应上出现了偏差。当身体动作变慢,导致刚刚蹲下去的身躯被刺刀扎中,左肩口让刺刀插入,贯穿整个肩胛骨。 “啊!!!” 老许疼的放声嘶喊,可他依然没服,在近距离的情况下,枪尖由下至上挑进了日军的身体,借着疼痛带来的全身紧绷,顺力将人挑在空中:“来啊!!” “不怕死的都上来啊!!!” 小日本被挑了起来还在和许锐锋抖狠,握住枪把就要转圈,那许锐锋能让么,举着对方身体使劲摇晃枪身,使刺刀在对方体内这通攉笼,没几下那人挂在枪体上便没了动作,而老许,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疼。 也没劲儿了。 现在别说是和人继续动手,即便是站那个人让他打,打出去的拳头都会显得绵软无力。 人,就是在这个档口坐地上的,而挑着小鬼子的那柄春田,也是这时候撒的手,小鬼子落下来时,正好挡在了他的上半身,此刻,第二名小鬼子冲上来,一刺刀就镶进了许锐锋的大腿里! “八嘎!!!” 接下来那群鬼子都疯了,老许只看见周围全是脚丫子,人挤人的往过涌,两条腿都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估计已经没什么好地方了。 这下肯定活不了了。 都不用挑破腿上的动脉,光是腿上这么多条口子,都能失血过多靠流血把人流死。 “住手!” 宫本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当人群让开,只能面前睁开眼睛的老许总算是看清了这个小日本的脸。 他长得很精致,精致到像是被谁用纸笔一下下勾了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那么恰如其分,中国人对这种长相有个很有意思的相容,叫‘跟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似得’,可眼下许锐锋不能夸他,说了一句:“像个娘们。” 宫本伸出手直接拽起了他身上的那具尸体,压低了身形看着眼前这个害的自己丢掉了所有荣耀的男人:“你说什么?!” “呸。” 他还发狠呢,许锐锋把嘴里这口血沫子直接吐进了对方张着的嘴里,狠的他是玩不了,可不就剩玩埋汰的了呗。 “王八蛋!” 哕! 宫本趴在一边直干呕,抓了一把雪往嘴里塞想要漱漱口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身上有水壶,连续漱口十几次,用光一整壶的水才觉着好受了一点说道:“我要活活扒了你的皮,你等着,等着!” 还等什么? 许锐锋等不了了,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他的眼睛已经闭合在了一起,躺在积雪上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的陷入了濒死状态。 彻底昏迷。 这回许锐锋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人死以后要闭眼,哪怕没闭上眼睛,也会有活着的同伴帮着落下眼皮,因为只有在把眼睛闭上的那一刻,你才能看见自己相见的人。 他看见了。 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人,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连毛胡子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严肃得吓人,跟熊瞎子站起来差不多。 “小疯子。” 一声‘小疯子’差点没把许锐锋眼泪给喊下来,都多少年没人叫过自己这小名儿了,上次听见这声称呼还是在天王山上。那时候自己淘,惹了亲爹生气也不在意,漫山遍野的乱跑,抓都抓不着,所以天王山的大当家才会给自己起个这样的小名。 如今啊,早就时过境迁了,北满这块地方谁提起大老许来,不得尊敬的称呼一声‘爷’?可他们哪知道,许锐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写着的是‘小疯子’三个字。 “累了吧?” “别瞎跑了,爹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得意的疙瘩汤。” 还在天王山上的时候,山里冷,冷的绺子那些崽子们都不爱出屋,许锐锋年纪小,当时最爱吃的就是这疙瘩汤,裹着羊皮袄能一口气儿连喝两碗,吃完一脑门子汗,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直冒白色蒸汽。 “唉……” 他想答应,可张开了嘴怎么也说不出话。 “小疯子,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答应啊?” 天王山的大当家似乎生气了,一甩袖子,骂了句:“这小混球。”转身走了。 当他离开时,四周又陷入了黑暗,许锐锋伸出去的手连手指都看不见。 他想呼喊一声把爹给叫回来,他想跪在那个如山一般伟岸的男人面前,再享受一会有人给遮风避雨的感觉,哪怕再挨顿揍呢。 “爹。” 谁叫说话? 听见这声清脆的童音,老许都没往自己身上联想,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孩子站在略显富态的成年女人面前,背对着自己。 是温婉。 她俯身搂着孩子正在冲自己笑,好像正试图劝说什么一样说道:“傻玩意儿,快过去,那是你爹,当初拿命护着你的亲爹,快转过去让你爹抱抱。” 许锐锋亲眼看见那个孩子的脑袋动了,似乎正在冲着自己这边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紧张,生怕比这孩子高的慢慢蹲下,打算在人家冲过来的时候将其一把搂住,结果…… 那孩子一把扑向了母亲的怀抱。 这孩子,也太胆儿小了吧? 这哪成,咱老许的儿子,怎么能是个娘们唧唧的性格。 许锐锋没等说话,温婉那边非常护犊子的说道:“还不是让小鬼子吓的?” 鬼子? 想起那帮可恨的家伙,许锐锋只怨自己当初没把这群犊子玩意儿杀干净! 要是当时能有一口吃的…… 要是自己还有劲儿…… 要是机枪没坏并且还有子弹…… 老子让你们一个也回不去! “大夫?” “他醒了么?” “并没有,患者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势过重导致陷入了深度昏迷,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好说。” “那能不能通过药物刺激叫醒他?” “这怎么可能,要是药物刺激可以叫醒一个陷入昏迷的人,全天下的植物人不是有了新的福音?” 正文 第一章 钳工的手艺 枪声扰醒了丛林,震飞山野间的惊鸟,同样也能撼动北满,让那些如同留鸟一样躲藏在树枝上的人侧目。 绣娘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她发现街面上的商户家家关门,小贩也在这阵慌乱中不断往家里赶时,似乎远在鱼水欢的一声爆炸震醒了整个北满的百姓。 张自强来了,拉着他那辆黄包车直奔后院,进了小院以后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冲着绣娘说道:“不好了,关城门了!” 封城? 这怎么可能! 绣娘瞬间打后院石碾子上站了起来,以往,她都会坐在那儿绣花。 这儿可是北满,不是奉天更不是哈尔滨,最关键的所在就是北满铁路,甚至可以说这座城的繁荣都是因为这条铁路,怎么可能说封城就封城? “你别急,慢慢说!” 张自强在大冬天里跑的浑身直冒热气,白色的蒸汽顺着自身热量蒸腾升起,活像还珠楼主笔下仙魔正在运转功法。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正拉着一个客人往城外走,结果一到城门口就让日本兵用刺刀给顶了回来,说封城了。旁边,还有翻译官喊话,说是日军正在执行关东军司令部的‘肃正计划’,一切无关人员不得接近城门。” 碰、碰、碰。 这边正说着,小院侧墙处二次传来了敲门声,张自强顺着棉袄往怀里摸,拽出一枚手榴弹时,还是绣娘安抚下了他:“别着急,未必是日本人。” “谁呀,去裁缝铺走前门。” 门外听见声音立即答话:“吕翔。” 绣娘想都没想,立即迈步上前打开了院门,这个声音、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拥有绝对的信任度。 吕翔进院回头观望,见身后没有尾巴即刻开口:“出大事了,曲光带人围了鱼水欢,我不敢去跟前看,只能远远盯着,结果没看多一会儿,就听见了一声爆炸。” 吕翔说半截话猛咽唾沫,由此可见也是在急切之下跑来的:“紧接着街上就彻底乱套了,现在满城都是日本兵。” 鱼水欢? 绣娘对那种腌臜之地根本就不了解,他们的身份不允许靠近错综复杂的地方,一旦发生了情况很可能被卷进去。 此时,小五子顺着墙头翻了进来,一看院里自己人都在,也不过多解释,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全乱了!” “驻守在北满的日军开出去一整个联队,一辆辆的日军卡车装满了士兵出城以后,整个北满就被彻底封禁了起来,听人说,这是日本人在抓乱党。” 乱党? 蓝衣社? 不可能啊,他们的人不一直都在奉天、哈尔滨那种大地方活动么,跑北满来招惹小鬼子干嘛? 白建武! 不明情况的绣娘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干掉的大汉奸,她琢磨着,这很可能是他把这群人勾来的,如今直接引起了日本人的怒火,开始对整个北满进行大整顿。 “绣娘?” “别吵。” 三个没了主意的大老爷们正等待着绣娘的指示,可这时候她却陷入了沉思,因为她知道,越到这种危急关头就越应该冷静,这种冷静可以让你窥透层层迷雾,直抵本源。 这日本人究竟要干嘛? 先是修建粮仓、增兵,随后是‘五省自治’,刚喘口气儿的工夫又开始了对整个北满进行大清扫。蓝衣社就算是来北满杀了白建武,又能来多少人,总不能来成百上千人吧?小日本子犯得着开出去一整个联队么? “吕翔,你说鱼水欢让人炸了。” “对。” 也就是说,鱼水欢肯定和蓝衣社有关系,那日本人为什么不在爆炸声传出来之后立即关闭城门? “小五子,你说鬼子兵出了城去抓乱党?” “没错啊。” 这么一想,绣娘忽然闭上了眼睛,有些感慨的说道:“蓝衣社怕是要完了。” 可不完了么,既然日本子敢把你们放出城去,那能不是设好圈套等你们钻么?没准啊,他们还觉着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抗日武装和蓝衣社有密切联系,准备用这些人当鱼饵,钓出条大鱼来呢。 只是,这是不是有点说不通了? 日本人都准备如此完善了,怎么没在白建武被杀以后立即出手雪耻,反而是在隔了这么多天,新闻都登出来以后才想起来这一出。 他们在等什么? 又在空出来的时间段里忙活什么呢? 有什么值得日本人费心费力到连白建武被杀这么大的事都能搁下,这种打脸的事,除了战略大目标以外,绝不会有任何东西能阻拦日本子的报复……战略大目标…… 鬼子要出关了! 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在东北侵占了如此多的战略物资,终于把胃口养到了不满足的地步,开始将视线放在了关内。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出兵关内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他们得准备的足够充分才能动手,而从李邵阳开始,日军几乎对整个北满不闻不问,再到白建武被杀,如此长时间的忽视治安,早就违反了‘冈村’制定下的‘平定匪患’方针! 都经把东北反满抗日人员当成‘匪患’打了这么久,突然间的收手,你要是说没有猫腻,谁信啊。 快瞧瞧这手段吧,先把蓝衣社的人放出去钓鱼,再派出一整个联队围剿,没准还有其他后手,如此精密的布置,分明是在让你们放松警惕后来搞突然袭击。 也就是说,日军出关入侵我华夏已经成为了定局……那自己能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 “吕翔,铁路署有什么变化么?” 吕翔看了绣娘一眼,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了,现在北满城都乱成了一锅粥,她怎么还想起铁路署来了?但,绣娘布置给自己的任务中,的确有盯紧铁路署一项,这才回应道:“那边……倒没什么事情发生。” 张自强不解的说道:“绣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铁路署干什么?” 她能不关心铁路么,当初让温婉去卧底的最初任务就是要从三木嘴里探听出铁路署的消息来,如今这都情况紧急成什么样了,铁路署能轻松得了么?绣娘就不信日本子运输军用物资光靠轮船,否则,这铁路署的运输时刻表上,一定会呈现出日本人囤积物资的端倪来,拿到这份东西,就相当于看见了日军有多少家底,万一真打起来,起码国内的组织能做到心中有数,没准,还能让很多人免于不必要的伤亡。 “日本人要出兵了。” “什么!” 绣娘的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要不然他们不会对东北内部进行大清扫,还搞出个什么‘肃正计划’。” “以小鬼子的死板程度,只要把什么东西用‘计划’装饰起来,就证明着他们投入了大量精力也势必得有一个结果。”吕翔似乎明白了绣娘的意思。 “然而,当北满大部分日军都奔赴城外去剿灭蓝衣社,和有可能与蓝衣社有联系的反满抗日份子时,北满城的防御势必会空虚无比,这个时候连特高课都派到了街上伪装出一副人满为患的样子,不是在掩耳盗铃么?” 绣娘继续说道:“这就是想告诉整个北满城的不安分份子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我要是猜的没错,这个时候应该是防备最弱的时刻,咱们要是能这时潜入进去,把日本人的运输时刻表偷出来,你们猜,咱们能知道什么?” “这还蒙得了东北人?打五常运出来的是大米,日本子就爱吃大米饭团子。”小五子都明白了过来。 张自强也接话道:“打奉天运出来的是军械,自打这帮玩意儿占据了奉军兵工厂就没撒过手,听说还从他们国内调过来不少机器,正加班加点的生产武器。”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东西弄到手里,抗联还会因为缺医少药在山里穷的嗷嗷叫么?” “小五子,你弟弟是不是还在山里呢?” 小五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哪啊,是我们家邻居吴大爷的孩子在山里抗联。” “你想不想让他们吃饱点?” 小五子用手挠了挠头发:“那不得看吕翔吕先生的么,论钳工手艺,整个东北吕先生都有一号。” “去!”吕翔在小五子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夹钱包的动作之后,张嘴骂了一句:“我早洗手不干了。” 绣娘望着他:“这个时候你别洗手不干啊?” “哎呀绣娘,我是说在江湖上,江湖上我吕翔金盆洗手不偷任何东西了,可你要是让我去偷小鬼子铁路署的运输时刻表,我随时随地都能重出江湖,咱这手艺胎里带的!” 正文 第二章 神偷 日本人占据东北期间,抗联内部很多队伍都是从绺子改过来的,像什么老北风张公海、各路镇山好啊,就连谢文东都抗过日,这才有了那句‘东北土匪烧杀抢掠,唯一亮点就是抗日’一说,那这群人中能没有小偷么?当然不可能。 吕翔在还没有抗日的时候就是东北有名的神偷,神到什么程度,据说这小子曾经去过河北沧州拜师燕子李,回来以后学了一身能耐,能在天上闪展腾挪。 燕子李,是指燕子李三,燕子是外号、李是姓、行三,实际江湖上都只称呼其为燕子李,因时常将偷来的东西分给穷人,这才有了侠名,后来日本人实在是过于欺压老百姓,老百姓咬牙切齿的恨得慌,干脆就把这个人给神话了。 可是据吕翔说,燕子李没有大家所说的那么神。 夜,深沉。 一辆日军军车行至街头的时缓缓停下,负责军纪的军官下车后一脚踹倒坐在路边台阶上打盹的士兵就是一顿臭骂。 具体骂的什么吕翔没听懂,可他分析出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北满城内的日军已经不多了,否则这日本兵都困到了如此程度,为什么不找人来换班? 看到这儿,他更钦佩绣娘,这个女人心细如发,要是没有如此缜密的分析和大胆的决定,没准就错过了这次机会。 噌。 吕翔在胡同里后退两步,紧接着迈步上墙,蹦起来往墙上一蹬伸手就扒在了墙头,顺着铁路署的外墙翻了进去,落地后把压低身体蹲在了墙角阴影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铁路署的院内空无一人,两边摆放着被扣下的货物用帆布盖着,吕翔正蹲在铁路署的小楼墙角处,将院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而他,穿着一身黑衣在阴影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吕翔观察好了情况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对于这未曾来过的地方他显得尤为小心谨慎,悄无声息靠近了小楼墙体后,才向门口望去…… 整个铁路署,只有两名日军在门口站岗! 吕翔有点兴奋,他都多久没进过如此好偷的官府衙门了,更没有过剜门盗洞也如此正气凛然的感觉,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专门找铁匠打的尖嘴锉,顺着身旁的窗户开始撬腻子,等腻子撬的差不多了,这才用手扶着把一块完整的玻璃给卸下来。 这时代的窗户大多数都是木框,木框上又分为三阶,每阶一块四方玻璃看起来整个窗户却是细长条的,十分好看,当年这样的窗户十分流行,所以小偷不管去哪行窃兜里都带着尖嘴锉,为的就是撬腻子好走窗户。 玻璃卸下,窗户上的插锁就形同虚设,吕翔直接打开了窗户跳了进去,进去以后,迅速从楼梯向上,这就是一个惯偷的经验。 当官的没有在一楼办公的,那不成门卫了么,所以吕翔一进来,就直奔楼梯,北满这地方的铁路署能有多大,整个楼不也就两层么,等到了二楼挨屋找,还能找不着署长办公室?更何况日文中有很多都是使用了中国字,吕翔相信自己只要上来就能看明白。 果然,昏黄的灯光下,‘署長室’的牌子就挂在走廊尽头,吕翔走进了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所谓的‘署長室’竟然被一扇全木质房门锁着,还是门把手下只安装了银元大小锁孔的简易锁。这东西别说是碰见神偷了,体格健壮一点的都能一脚踹开。 老吕伸手在口袋里拽出两根铁丝没几下就捅开了房门,等进屋后关好了房门,月光下,刻着十六瓣八重表菊纹图案的保险箱就在眼前。 这是日本产的保险箱,其原理就是在防盗锁上又加了一层机械保险,要打开这种保险箱需要两种开锁方式相互配合,首先就是密码,在确定了密码以后,机械保险便会解除,会露出钥匙孔来,再插入钥匙完成开锁,保险箱才会打开。 倒是个让人头疼的东西。 不过吕翔倒是不在乎,他在完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倒了一杯水,而后将水放在了保险柜顶端,随后开始拧动密码旋钮。 像这种保险柜,一般都是由号码锁掌控着开锁的关键,常见的号码锁有三组开锁号码,每组有两位数字号码,三组号码锁内部有三片转动盘轮片,左右转动刻度盘,如号码分别对准号码盘外圈标记线,经过传动装置带动三个轮盘转动,就能使三个盘上出现缺口。 而设计位置成一条直线时,能使带动锁闩的横梁掉进这三个盘片的缺口,此刻,可插入钥匙的钥匙孔才会在菊花花瓣的正中心露出。 这东西对于普通毛贼来说,简直就是防盗神器,甚至很多土贼都不知道这么大个柜子是干嘛的,可对于吕翔?那这东西就是个废物。 他站在保险柜前潇洒的拧动着旋钮,每一下动作都非常慢,可眼睛始终没有看向任何数字,反而一直盯着水杯。这就是他试探密码的方式! 你的保险柜不是有传动装置么? 那你传动吧,吕翔就不信杯子里的水在毫无动力的情况下会无端抖动,可只要水杯里的水动了,哪怕自己根本没感受到任何动感,都代表着传动装置的启动。 笨人当不了贼,尤其是出了名的神偷没有一个是脑子不好使的,就算是这世界上有了最好的锁,你都架不住他们的研究。吕翔学艺那会儿,和师父燕子李为了研究保险柜专门把各个国家的保险箱都买了回来,那是正儿八经的一个个研究过。 咔嚓。 三次水杯内水流的微弱抖动让吕翔拧对了旋钮,随后十六瓣八重菊花的花蕊处机关撤除,钥匙孔露出,吕翔都没看这钥匙孔长啥样,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直接怼了进去,一拧,再去摸保险柜把手向下一掰,柜门毫无抗拒力的被打开了。 随即,吕翔脸上露出了轻蔑的微笑,嘲讽般说道:“就你们小日本还好意思研究锁?鲁班锁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防盗之王。” 機密。 当吕翔拎着一个印有‘機密’字样的牛皮纸带从保险柜中拿出,他立即拆开了袋口,打里边拿出一叠印满日文的文件,这东西他虽然看不懂,但是上面一个个格子写满了‘奉天’、‘五常’、‘新京’等等字样的起始地和目标地名称却完全看懂了,还有那标注着的时间以及列车车号,这东西是什么几乎都不用问。 老吕把东西放回了袋子里,刚要往出走却停下了脚步。 他要是这么把东西拿走了,日本子能不知道么?人家修改一下运输时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全都落空了? 想到这儿,吕翔在办公桌上拿起了纸笔,重新打开牛皮纸袋,把文件抽出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抄,反正日本子又不难写,照葫芦画瓢还不会么! 等一切完事,他又把这牛皮纸袋塞了回去,将那几张密密麻麻写完文字的纸塞进怀中,随即,转身离开。 一路上,他怎么进去的怎么往出跑,没有惊动任何人,等翻墙出来,胡同口望风的张自强都急坏了,正在那翘首以盼。 “怎么这么慢!” 张自强还抱怨呢:“里边有人看着没,得没得手?” 吕翔脸上自信的表情升起,面带微笑往怀里一拍,纸张声响传出时,张自强满脸震惊:“到手了?” 这哪是寒暄的时刻,吕翔都没搭理他连忙往街口看了一眼说道:“撒愣撤!” …… 清晨,等三木开着车来到了铁路署,和往常一样的趾高气昂。那时,铁路署已经换了另外一番模样,早早等候在此处的各路商家溜须拍马的打着招呼,也不敢跟随的站在三木路过之地翘着脚大喊:“三木君,批一节车皮吧,我的货要是开了春就全完了啊!” 车皮,是东北最紧张的物资,所有东西几乎都要用火车来运送,其中最优先的就是军用物资,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东北似乎都处于车皮短缺的阶段,连哈尔滨那种大地方的铁路署都要打电话给三木询问有没有空余车皮。 三木连自己人都忙乎不过来了,还会理中国人? 他就当做没听见,迈着步伐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今天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从旅顺运回来的军用物资调整出运输时间,上头下达的命令是‘任何不必要的列车都必须让路’。 那趟列车是什么时间到达来着? 天天和数字打交道的三木有点记不住了,他走入办公室,摘下帽子放好,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立即走到了保险柜前扭动旋钮,当花蕊处的钥匙孔再次弹出,这才把钥匙插了进去。 咔。 三木打开了保险柜的门,刚要伸手去那牛皮纸袋,却发现这东西和昨天自己的摆放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不应该啊…… 这东西不是应当平放在那一小袋银元旁边么,为什么会叠在银元上,像是赶时间随手塞进去的一样? 昨天……昨天并没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自己不可能这么摆放才对……坏了,办公室进人了! 三木连忙去查看办公桌,想要找出这个房间进过人的痕迹,结果办公桌上的信纸本被撕扯过的纸穴痕迹还在,连钢笔的摆放都不是昨天离开时的位置……有人对军列运输时刻表下手了。 正文 第三章 瓮中之鳖 小五子是下午回来的,可他回来的时候异常兴奋,到了裁缝店后院掏出一叠标注好中文的信纸激动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很久,他缓了很久才说道:“绣娘,你都神了!” “我专门找人把那份东西翻译了出来,人家说这就是日本在东北境内的列车运输时刻表,而且还是日军军方的列车运输时刻表,连运抵何处、哪支部队接收都清清楚楚,这东西要是进了抗联手里,别说是物资了,连武器都能换上一茬。” 当所有人都很高兴那一刻,绣娘却越发惆怅了起来,她考虑的问题似乎永远和小五子他们不一样。 “你怎么不高兴啊?”小五子试探性的问着,毕竟这主意是你想的,命令也是你下的,现在都已经把东西成功弄到手里了,怎么还满脸愁容呢。 绣娘用手一指,那正是城门所在的方向说道:“怎么送出去?” “封城啊,我们拿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却送不出去,你说我能不着急么。” “要不我冒险闯出去?” 绣娘一闭眼,这小五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城门都关着怎么闯?更何况北满城外是一片平原,你还能比子弹跑的快?” “而我们一旦运送失败,吕翔同志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这可怎么办啊……” 小五子没主意了,在院落里来回转圈,像是拉磨的驴。 此时,张自强敲响了小院的侧门:“老板,您的车到了,什么时候出门啊?” 绣娘立即喊道:“还要等一会儿,您进来喝口水吧。”说着话,打开了院门,张自强再次确定身后无人,才回应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裁缝店老板要出门用人力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有相熟的车夫来家里接也应该,大买卖家还有专门拉包月的呢,在北满这个小地方,除了当官的,有汽车的能有几家啊。 “有消息了!” 张自强进了院掩上院门说道:“今天早上城门开了,鬼子的军车拉回来整整三卡车尸体,其中不光有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还有很多日军士兵,好像还抓着活的了,专门有中日友好医院的医生在城门口等着,军车一到,大夫直接上了车,一边救治一边开往了医院。” 绣娘询问道:“活着的是日军还是蓝衣社?” “那不知道,也不敢靠近了看,昨天封城以后老百姓都不怎么敢出家门儿了,愣往前边凑太炸眼。” “封城解除了么?” “没呢,军车进来以后城门很快就又关上了。” 砰! 几人正说着话,枪声便传了过来,绣娘顺着枪响的方向望去后,立即转身喊道:“快走!” 小五子和张自强迅速打开了院门各自撤离,只留下她一个女人在裁缝店的后院。 那枪声,很明显不是冲着裁缝店来的,可绣娘却不得不小心,万一呢?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小鬼子万一扑向了裁缝店呢?那三个人都不是都摁在院里了么?这才是她把张自强和小五子赶走的原因。 “掌柜的,外边响枪了,咱关门吧。” 前院的小裁缝喊了一嗓子以后迅速关上了店门,等他出现在后院时,绣娘正望着枪声响起的地方出神。 “绣娘,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个国家在拼命。” “能看见么,隔着墙呢。” “不能,可你就这么让我听着声,我心里也踏实。” 是啊,有什么比还有人在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更让人踏实的么? “小裁缝。” “唉,掌柜的,您吩咐。” “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带家伙么?”小裁缝问了一句。 绣娘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说道:“带吧。” 作为一名地下情报员,获得的情报尽快送出去是她的职责所在,尤其是在不知道日本人会什么时候出兵的情况下,就更应该及时的将这份情报送出去。 可是,这北满还要封多久谁敢打保票啊? 以北满这不太重要的地理位置来说,即便封上一年,日本人也不会眨眨眼的。 还有其他方式么? 或者,派人混进北满铁路,顺着运输物资的车辆把这东西带出去? 绣娘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方案,东西是在铁路署偷的,竟然还要顺着铁路线把东西带出去,真当人家傻么? 还是冒险把发报机拿回来吧,赶紧把情报发出去大家伙心里也就都踏实了,至于封城,他爱怎么封怎么封。 入夜。 街面上巡逻的日军变少了,白天的时候真是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有跑步前进的、有开车路过的、还有正常步行的,现在,街面上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街面上店铺全关,摆摊的全撤以外,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小裁缝。” 裁缝换了一身衣服,当身上那件长衫退去换上了一身短打扮,整个人显得英武了很多:“咱走啊。” “走。” 绣娘顺着院门领小裁缝走出,横穿马路奔着街对面的小院走了过去,小裁缝就在他身后跟着,手里还捧着一间用纸盖好的旗袍,这是小裁缝店的规矩,他们没有上好的包装袋给你拎着,又觉着直接给你显得不够高级,干脆,拿纸上下一夹,用根绳绑好,既节省成本,又显得比较好看。小裁缝说,上海的裁缝师傅经常这么干,很多就因为多盖一张纸把裁缝店干成了大买卖。 对此,绣娘任他折腾,反正她在乎的并不是裁缝店。 老许家到了,小裁缝抽出匕首顺着门缝探了进去,一寸一寸的挑开门闩,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二人直接进入院内。 至于院内屋门的锁,几乎和没有一样,小裁缝用力一拽,连门鼻儿都给拽断了。 “二楼。” 温婉曾经和绣娘描述过发报机的藏匿位置,所以这俩人一进屋根本没去其他地方找,直奔二楼,等找到了那个带有密码的行李箱,小裁缝更是拎起来就走。 正当二人准备下楼的时候,车灯的闪烁伴随着汽车轰鸣声传来——嗡! “课长,这儿就是许锐锋的家。” “开门!” 鬼子翻墙进入院落,把刚才小裁缝插好的房门重新打开,这伙日本人闯进来时没有做任何停留,正好把绣娘和小裁缝堵在了楼梯上。 他们之所以这么晚才来,是因为宫本明哲在二虎的审讯上费了点时间,他都要被许锐锋气疯了,谁能想到一个人在万人围剿下宛如杀神附体一般!憋着这股气,他差点没给二虎打烂喽,而得知了许锐锋的身份以后找你家还不容易么。 这不,一找来就堵屋里两个。 小裁缝、绣娘和刚进屋的鬼子撞一块了,日本兵举着枪用日语大喊:“你们是谁!” 小裁缝没等他们喊完已经把枪掏了出来,冲着这几名日本兵迅速扣动扳机——啪啪啪啪。 四枪连续射击放倒了三名鬼子,第四个鬼子反应太快,转身就从房门跑了出去,还背身放了一枪。 紧接着小院里算是开锅了,无数鬼子冲门窗玻璃开始疯狂射击,他们也不管子弹会打在哪,反正先用子弹把人压制住在说。 宫本明哲的阴狠这个时候展现了出来,听见枪响他立即回头吩咐道:“马上让人守住后窗户,一旦发现有人逃出来,即刻抓捕!” 他先堵你后路,只要后路被堵住,这俩人基本等同于瓮中之鳖。 正文 第四章 不后悔 “绣娘,你先走!” 小裁缝护着绣娘退回到二楼阁楼,刚把阁楼处的窗户打开,后面已经绕过去的日本兵对着窗口就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打的小裁缝赶紧缩了回来,连忙关上窗户遮蔽了视线,回过头再看绣娘时,那个女人正扶着楼梯扶手大口大口喘气。 “走不了了,别忙活了。” 绣娘缓缓挺直了身体,双手掐着腰站在原地看着小裁缝露出了笑意:“不好意思,拖累你了。” 小裁缝连忙摇了摇头,回了句:“不拖累,和你在一起,我乐意。” 绣娘回身笑着,那温柔的模样,和以前一样温暖。 他喜欢她,绣娘一直都知道。 还没参加革命前,绣娘是个童养媳,嫁出去的时候十六,丈夫才六岁,说是为了给家里重病中的老人冲喜。 结婚以后,绣娘在婆家简直成了牲口,种地、做饭、带丈夫,勤勤恳恳的缝缝补补还要面对婆家人的不满意。对此,邻居家的大儿子,才十岁的秦南很看不惯。 秦家条件好,诗书传家,老爷子曾是前清的秀才,家里的地有近百亩,人家一个院子顶绣娘家四个大,绣娘家一家老小到了农忙时节都要到秦家帮工,一来二去,俩人熟络了起来,十六岁的绣娘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带着六岁的丈夫和十岁的秦南,久而久之,这秦南自然也就看见了绣娘的遭遇。 后来秦南长大了,上了学,开始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也开始逐渐接触到了一些进步思想,那时候才十七岁的秦南就琢磨着要改变这个世界得先从拯救绣娘的命运开始,于是,壮着胆子去了亲爹书房,竟然提议要把绣娘给买回来。 秦南的父亲一嘴巴差点没给他打死! 打完还和秦南母亲痛骂:“慈母多败儿,你看看这小子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让人勾搭的连脸都不要了,竟然要买一个已婚贱妇。” 为了这件事,秦老爷子领着家丁堵在绣娘家门口责骂,骂的他们一家都没了脸面,而绣娘只是站在院子里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为什么要挨骂。 秦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还以为自己只是想拯救这个世界、挽救这个中国,觉着把绣娘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就算是立了功德。 后来他才明白在腐朽的时代想要拨乱反正的自己有多么傻,当一个人站在一群人中央时,即便你是对的,只要你和大家的声音不符,那也错了。 备受打击的秦南留下一封家书便离开了,他想出去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和秦家人一样,想看看这个国家为什么年青一代都能轻易明白的道理,到了老一辈那里想要说通怎么就如此艰难。 绣娘犯错了么? 为什么他们家为了冲喜,就可以花钱买下这个女人给才六岁的儿子当童养媳? 为什么他们家的老太太可以每天责骂,而绣娘就要一直忍着,还被人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是孝。 秦南看不懂,他觉着这和老师教的不太一样……事实上生活中还有很多地方他都想不通,比如学校里教的明明是科学,可自己的父亲却说那些都是洋鬼子要坑害中国人的伎俩,再比如爷俩有一次闲谈聊起很多名人的时候,父亲会嗤之以鼻,非得谈论腐朽不堪的曾文正公曾国藩,还在谈论结束以后,要向学校注销自己的学籍,要把他带回家来读经史子集。 这都什么时代了? 读那些东西还有用么? 英美两国都通过物理和化学拿出了更先进的武器,经史子集里有什么? 秦南就是这么离开的,他想去看看这个时代,想去更先进的城市看看时代的发展,于是,他去了上海。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理想去的,以为自己离开了这儿以后就彻底自由了,没想到的是,离开,才是他清楚知道自己心有所属的开始。 上海,在民国时期是国内最先进、最发达的城市,这座城市有家乡根本看不到的电车,这座城市可以允许各种各样的思想存在,这座城市连流氓都穿着长衫马褂,收保护费不过是在水果摊前削一个果皮完好无损的梨。 秦南好像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去电影院看周旋演的电影,不用见面就能见到被全中国男人惦记的大明星,只是,当他看见了这么多以后,却一门心思的想把这些东西都告诉给绣娘,让那个还在老家待着的傻女人也惊讶一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秦南也见到了很多人,他开始知道了在目前的中国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痛恨迂腐的封建王朝……痛恨? 秦南似乎并没有痛恨的理由,他除了思想上不自由以外,在老家的生活还是高枕无忧的,但,他确实打心眼里痛恨,由内心中向往着崭新的一切。 在这儿,他知道一个尼姑还俗后嫁给了一个大自己22岁的商人还生下了孩子,如今这个孩子正站在权力的顶峰;在这儿,他知道有一群人正在宣扬着共产主义思想,希望可以借由这份思想改变整个国家;在这儿,很多人纵情声色,每天只盼着发大财,纸醉金迷,当然,更多人还是活在最底层,为了吃喝奔忙。 他还见到了绣娘。 那时的绣娘已经变了模样,她出现在上海,只是为了执行任务,而此时的秦南,还在一家裁缝铺打零工维持自己的生活。 他原本想着向绣娘描述一下自己看到的上海,结果,却被拉着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一个希望人人平等的世界。 秦南望着崭新的大门向自己打开,望着那个日夜思念的女人就在身旁,这时,他们已经不需要在顾忌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放开手脚的去做一切时…… 绣娘却在某个闲聊时无意中透露她已经结婚了。 这一次,不再是被人买去当童养媳,而是嫁给了一个将她挽救出水火的男人,如今这个男人正在为了共产主义事业而奔忙。 秦南就此将所有心思都埋在了心底,眼中喷出怒火的诅咒着封建王朝。 他想骂的是谁只有自己知道,命运折磨了谁,秦南也一清二楚,但是时间线要错开的人,却永远无法在一起了。 直到日本人占领了东北之后的一个夜晚,秦南看见了绣娘在哭,已经不在美丽的她略显肥胖的伤心欲绝,秦南想问缘由时,这个女人递上了一封信,这是我党在敌占领区的阵亡名单,其中就有他丈夫的名字。 这时他才知道绣娘的男人原来一直是在东北潜伏的我党情报人员,由于形势需要,我党还要培训大量的情报人员派遣到敌占领区域与敌人继续斗争时,绣娘已经本着要为夫报仇的信念递上了自己的申请。 这是个机会,还是个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来的机会。 秦南也报了名,就这么去了大后方培训,那时他们白天都有各自的工作,晚上一起接受爱国教育和技能培训时,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你后悔么?” 绣娘看向了小裁缝。 秦南很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最终却含蓄的笑着说道:“不后悔。” 鬼子上来了。 正文 第五章 他们统治下的群像 要过年了,北满的老百姓总算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在城里城外连番几场大战,枪炮齐鸣的环境里,日本人终于打开了紧锁的城门。 瓦房店的老乞丐在阳光下紧锁着眉头; 老假一走一过时,顺手往他碗里扔了个铜板,随后进入了旁边的胡同,紧接着老乞丐像是被唤醒的石像般,极其缓慢的也跟着走了进去。 “有什么消息没?” “有个屁消息。” “自打许爷进去了,日本子把家里翻了好几遍,温婉的发报机、藏在柜子里的枪都被拿走了,后来还来了一群穿白大褂的,拎走了一堆瓶瓶罐罐,看那样,像是西药。” 老假谨慎着说道:“应该是氰、化钾,姚爷说过,许爷家里有那玩意儿。” “我说……” 胡同口一个人的影子露了出来,老乞丐‘噗嗵’就跪在了地上,狂打眼色大喊:“警官,真不是我啊!”整张脸的表情转换那叫一个顺畅。 老假也不含糊,把戏演的十分真切,耀武扬威的伸手指着对方:“怎么不是你,我都看见你偷人家钱包了……” 当那影子慢慢接近,变成了一个目不斜视的男人顺着路口路过,连回头往胡同里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时,他们才回归正题。 “姚爷让咱们帮着打听打听许爷到底是生是死,听说让人拉回了北满以后就送进了中日友好医院,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怪急人的。” “扯淡,我一个巡警上哪打听许爷的事去?那特高课也不跟我汇报啊。” “你他妈不能没事往中日友好医院溜溜?” “巡警分片儿,明白么?我一个瓦房店的巡警没事往中日友好医院溜,这不上杆子给人家特高课加菜么,你有毛病吧。这又不是许爷进日侨区那天晚上整个北满的巡警都调动了,不是找死么。” “我不管,反正姚爷说了,让扫听扫听许爷的消息,我给你说老假,你这人平时为人就不怎么样,别忘了是谁一年一根儿金条的养着你,真给许爷惹急了,在日本人那咬你一口,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破砖厂。 地窨子里的灶上,砂锅正在咕噜咕噜的冒泡,狗剩子拎着两根筷子在搅拌着,锅里除了土豆就是白菜,没有半点油腥。 “师父、娘、妹子,吃饭了。” 里边,老鹞鹰咳嗽着走了出来,一旁的狗剩子娘连忙点头,他也客气道:“老嫂子,吃饭。” 一家人围在砂锅边,手捧窝窝头吃饭时,安静的就像是个坟地,谁都不带张嘴说话的。 其实也是,能说什么呢? 说日本子在城外剿灭了蓝衣社,一共二十几个人拉回来十几具尸体? 还是说封城过程中发现了红党,连他们带英美苏德扫出四十几名疑似间谍,查办了六家洋行、一家裁缝铺、一家铁匠铺,让本来经济就不怎么样的北满陷入了困境? 又或者说北满最大的悍匪落网,坐地炮许锐锋被缉拿归案,日本子敲锣打鼓的好一阵宣传,甚至花钱雇说书先生讲述特高课缉拿许锐锋时的现场,说这大老许不过是个凡人,一见日本人的面就给人跪下了,在回来的过程中感染了风寒和肺结核,迫不得已住进中日友好医院? 这些都是真的么?! 那许锐锋被拉回城里的时,多少人都看见了,跟血葫芦似得,要是一见面就跪下了,至于给打那样; 日本子抓捕红党的时候,瓦房店的枪声可是震天响; 倒是英美苏德的间谍老实不少,唯独苏联间谍有几个拼死反抗的,英美是见日本人登门便集体投降了。 关键是你说这玩意儿太破坏气氛啊,这大过年的,哪有说这些的? “师父。” 好半晌,狗剩子终于开口了。 总得聊点什么吧? “唉。” 老鹞鹰勉为其难的答应着。 “我想我叔了。” 啧…… 老鹞鹰这个窝火啊,这孩子平时鬼精鬼灵的,怎么就没学会说点好听的呢? 只是,你能怨孩子么? 那朝夕相处的人说送进了中日友好医院就给送进去了,不光弄的你不敢去看,现在连地窨子都走不出去,老许在的时候,哪会这么窝囊! 劝你别搭理那个丧尽天良,你就是不听,这回行了吧,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 宪兵队。 宫本明哲拎着鞭子站在地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面前的木桩子上,被绑着的二虎已经给打变形了,那给揍的半边脸全肿起来不说,身上还布满了鞭伤与烙铁烫过的痕迹。 按理说,在宪兵队的地牢里,让人打成这副德行一般都是为了审讯。可二虎没有,自从这小子由丛林里听见枪响那一刻开始,他是调头就跑,没想到的是打树林钻出去直接碰上了山崎联队,一见面就让人给摁那儿了。 他倒霉的啊…… 被抓以后扔进了宪兵队不说,和北满蓝衣社地下组织没什么关系的二虎竟然遭遇了接连三次审讯。 第一次,是驻守北满的联队副联队长,人家进屋什么都不问,噼里啪啦就给揍了一顿。能不揍么?你姐夫打黑枪,第一枪就把人家联队长给干死了,你能好得了? 第二次,是宪兵队的审讯。二虎这回学奸了,都没用人打,从头到尾把怎么和关地保联系上、如何通过蓝衣社挣得钱到表姐于秋兰和姐夫许锐锋回门全说了,一个字儿都不带落的,然后呢?又让人打了一顿。许锐锋进日侨区杀白建武的时候,宪兵队的人可让他整死了好几个! 这是第三回,更惨。 来的是宫本明哲,进来二话不说就抡鞭子,打累了上的烙铁,最后对着脸上开始怼炮拳,全程无交流,跟打擂台似得,问题是打擂台哪有给其中一方绑起来打的? 玩呢! 你们到底想问啥,倒是问啊! 宫本明哲没问,上边上喝水去了,等歇够了,回来又是一顿鞭子。 这是干啥啊……你们到底要干啥! 那给二虎揍的,都懒得喊了,蔫头耷拉脑堆在木头桩子上,嘴边挂着的血沫子都拉丝儿了,要不是有绳子挂着,现在就是一根儿落了地的面条。 “课长。” 一名日本兵跑了过来,冲着宫本明哲鞠躬后说道:“宪兵队询问,那些抓获的间谍如何处理。” 宫本明哲喘着粗气跟刚刚锻炼完身体一样说道:“审讯出结果的,按罪论处,全部枪决,没有审讯出结果的,由特高课提出来。” “去向呢?” “绝密!” “是。” 日本兵退了出去。 当安静的地牢只剩下了他和二虎两个人,宫本明哲狞笑着看向对方:“知道人体的体温是多少度么?” “知道你体内有多少血液么?” “知道一个人体内含有多少水分么?” 宫本明哲伸手握住了二虎的肩膀:“等我发泄完了,这一切都会有人告诉你,同时,也感谢你为大日本帝国的科研成果做出的贡献。” 呼噜…… 呼噜~ 二虎的嗓子里正用尽全力的发出声响。 宫本明哲凑近了去听,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活着……” 正文 第六章 医学奇迹 中日友好医院的人一直都在私下里疯传着有关美智子的流言蜚语,他们都认为这是个很极端的女人,极端到让人觉着有些疯狂。 就拿来中国这件事来说吧,日本一直以为中国是个比较落后的国家,尤其是那些留学过英美德的医生们归国以后,更是散播着人家国家有多么先进的言论,几乎所有学医的人,都希望去英美德苏这些国家进修,唯独美智子与众不同,她是主动申请随军前来中国的,听闻国内引发军国主义战争热潮时,这个女人还随着那群浪人一起走上了街头游行抗议。要不是浪人中有人斥责女人没资格切腹,她恨不得当中割开自己的肚子,以此胁迫国家出兵山海关入主中原。 那时的日本就跟疯了一样,没钱,有女人出国将自己大甩卖以后再把钱邮递回来;没人,连十几岁的孩子都过来报名参军;没枪,在日本那么点个小地方,几乎遍地都是小作坊式的加工点,没日没夜的生产。这些,都让美智子觉着自己要是不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就好像不配成为一个日本人一样…… 像是一个体内灵魂投错了胎,本该是个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男人,却入了女人身一般,整天对战斗啊、局势啊十分热忱。你要是愿意和美智子聊上两句这方面的话题,她能和你把酒言欢到天亮,听说外科主治医生井口田一郎就用这个话题进入过美智子的卧室,第二天天亮才出来。 当然了,美智子是不是这样的人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问题是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传闻中的你,而不是通过现实和你接触一下。 清晨。 美智子孤零零的在中日友好医院穿着护士服穿过前来看诊的病人群,进入了住院部,她今天当值,工作呢也不繁重,只用照顾一位病人就好,那就是住在‘特(1)病房’的患者。 这是个很奇怪的病人,每天门口都站着宪兵队的人看守,清晨和黄昏时分特高课会来登记病人一天的情况。美智子都不知道这样一个病人有什么好照顾的,不就是一位失血过多导致大脑皮层受到了伤害,成为植物人的病人么,究其原因不过是治疗的不过及时而已。 “辛苦了。” 交班的护士通过简单交流之后,鞠躬,迅速撤离,躲瘟疫般离开了工作岗位,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和美智子说。美智子则按照日常工作流程先查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随后,坐在了门外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层,带‘特’字的病房都属于关东军军官,是从战场上受了伤之后接受治疗的地方,当初日军在黑龙江与马占三交手后,很多军官在清缴奉系残余份子时,都曾经在这里接受过医生的诊治,那时,北满一带的战况异常激烈…… 可惜了,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如同那些男人一样出现在战场。 美智子望着窗外的朝阳陷入沉思,连手表上的时针轮转都没能让她扭一下脖子。 “嗯!” 在她的思绪达到高潮,正幻想着自己以男儿身持枪冲入战场建功立业时,病房内的一声闷哼将其从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 那是什么声音? 难道有病人不舒服了么? 不会啊,整个这一层的‘特’字病房里,不是只有‘特1’住着病人么? 难道会是他! 美智子立即起身进入了病房,进去一看,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正紧握着拳头,眉毛都凝结到了一处…… 这怎么可能! 一个植物人为什么会有表情,竟然还握紧了拳头。 这不可能。 “医生!” 美智子惊呼着跑了出去,等她再回来时,已经带回来了整个医疗团队。 当时,许锐锋正躺在床上,医生们进来那一刻,他用一个猛烈的抽搐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年轻时候的爹,有生完孩子的温婉,还有那个始终不肯让自己瞅一眼长什么模样的孩子。许锐锋急的,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怎么也说不出来,硬熬着,熬到那一个个人如走马观花似得从眼前走过。 老鹞鹰、金刀护法顾雄、狗剩子、尚坤、竹叶青……怎么还有一脸怪笑的张红岩? 看到他,许锐锋才想起来自己死了的事,莫非,这些人都死了! 想到这儿,老许吓出了一身冷汗,转过身想要找那些人的身影,哪怕是随便找到谁问问也好,偏偏在此时,一个温柔到让能令老许感觉到暖意的女人出现了。 这个女人似乎上了点年纪,可年轻时的容颜依然没有完全老化,还能看出曾经是个大美人。 她就在那儿冲着自己笑,笑的让你觉着亲切,觉着这世间万物也不过如此,恨不得就留在她的身边,但是情感中却很干净。 “娘!” 这是许锐锋第一次在如梦似幻的环境里发出声来,也是在这个近乎于本能的发音之后,他才想起这个女人的容貌。 她,就是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母亲,但凡这个女人能多活几年,天王山上也不会多出一个没人能管得了的小疯子。 “唉。” 那个女人心满意足的答应着,还主动伸出了双手,想要拥抱他。 老许走了过去,抱的十分踏实,如同一下年轻了二十几岁,又回到了那个得让母亲怀抱着的时代。 “你来这儿干啥,是不是又调皮让你爹罚了?” 许锐锋想说话,也能说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哽咽了,眼眶中的泪水不住的流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的哭。 天王山被剿,身为老许家四代单传的他得撑下去;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来围杀,背后站着老鹞鹰的许锐锋不能倒下;面对张红岩,已经被气红了双眼的大老许不能输;跟着尚坤,更是为了有一天和温婉坦白时,可以让双方都站在同一个维度。 可这个世界上谁又想过老许身上也有柔软的地方,他也不是钢筋铁骨,让子弹咬了也疼,憋屈了,也会哭,不过是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那些情绪宣泄起不到任何作用这才作罢。 男人的世界难么? 其实一点都不难,无非是个输赢。 可男人的情感世界却很难,你得自己在强撑和怯懦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让别人根本看不到你的退缩时又能轻描淡写的支撑下去。 他太需要一点安慰了,这个安慰不能来自温婉,不能来自老鹞鹰,偏偏亲爹又是个看不出眉眼高低、和自己一样的粗鲁汉子,这才是不管多大都需要有个娘的重要性。 有娘才有家啊。 “我想你了。” 冲破嗓子说出的这四个字可以盖过千言万语,这是中国人最真挚的感情。 “我知道。” 那个女人点着头轻抚他的后背,像是在捋顺这个顺毛驴身上的每一根毛:“可你不该来这儿。” 许锐锋泪眼迷蒙的松开了怀里的女人,看着她问道:“为啥?娘,你就不想我?” “胡说,咋不想!这世界上哪有一个当娘的不想儿子?别说是这么久没见,就算是小时候你出去野了整个上午,只要中午做好了饭,娘哪一次不最先想起你。” “那为啥说我不该来。” “因为娘死了,你还没死,你不该死。” 不该死? 这生死还能由得了自己么? 许锐锋看着她,耳侧却听到的是:“回去吧,安安心心的好回去,把你这一身本事和铁打的筋骨用在该用的地方,能你能扬眉吐气的活到了岁数,娘到时候还在这儿等着你。” …… “娘!” 病房里,许锐锋猛然间睁开了双眼,可眼睛睁开,满眼的光晕让他陷入了晕眩,隐约间看到了自己被一群穿白色衣服的人围绕着,随即又陷入了昏迷。 美智子在病床前看着身边的大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也一脸茫然:“可能,我们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医学奇迹,毕竟在历史上植物人也不是没有苏醒过的案例……” 呼…… 呼…… 震山响的呼噜声传出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医学奇迹已经不能用‘短暂’来形容了,许锐锋不是苏醒之后再次陷入了昏迷,而是这次苏醒令其太过劳累,他,睡着了。 正文 第七章 火柴棍攉笼筐 .呲! 中日友好医院的门前,一辆军车停在了这儿,军车的身后,还跟着一台卡车,卡车上,站了满满一个小队的日军。 由军车上下来的人,正是特高课的宫本明哲,他杀气腾腾奔医院而走,带着浑身怒意前行,身后的这支小队更是荷枪实弹往里冲,刚进入医院,就引起了一群病患的惊声尖叫。 上楼。 对于那些正处于慌张的病患来说,宫本明哲根本不在意,他在乎的是从医院传回的消息——许锐锋醒了! 这几天,宫本明哲忙坏了,不光要审讯刚刚抓捕的各路间谍,还得处理各方关系,最可气的是,肃清了北满的宫本明哲竟然没有获得关东军内部的任何嘉奖,反而得到了一个‘功过相抵’的评价,这一切,都是拜许锐锋所赐。 没有你大老许,两个联队能在山林里像傻子似得乱窜么? 这一刻,怕是蓝衣社的所有人都已经缉拿归案了! 碰! 特1病房前,宫本明哲一脚踹开了房门,正在房间里和医生们等待着许锐锋苏醒过来的美智子吓了一跳,花容失色的转过头问道:“你们……” “都出去,特高课执行任务!” 宫本明哲的一句话之后,大夫和护士全都离开了,美智子在宫本明哲身边低声说了一句:“病人现在还很虚弱……” “滚!” 宫本明哲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缺乏,怒斥一声后,独自走向了病床。 房间内,十几个日本兵荷枪实弹对着老许,而宫本明哲耳侧响起的则是这个在山林中宛如死神的男人,那安稳的鼾声。 他恨! 恨那个本该被掌控在鼓掌之中的夜晚,蹦出了许锐锋这么一个混蛋,恨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本该顺畅的抓捕计划变得举步维艰、漏洞百出。 宫本明哲掀开了床榻之上的棉被,露出经过手术后满是纱布的腿,随即,伸出手去在其中一个伤口上用力一扣:“许桑,你该醒醒了!” “啊!” 许锐锋的上半身在床上瞬间弹起,张大了嘴狂吼着,汗水立即布满了额头。 哐! 他本能的想要挥拳去打那正在扣自己伤口的宫本明哲,问题是手刚抬起来,就被锁在床榻下方的手铐给牵绊住,拽出了一声声巨响。 老许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劲儿只有他自己知道,被手铐卡出血的手腕正在一滴滴落下那一抹艳红。 “许桑。” 宫本明哲一点都没有收力,表情扭曲的说道:“你以为这就完了么?” “你一个人,击败了帝国花重金培养的挺进队后,又戏耍了驻守在北满的整个联队,逼迫已经做好了围剿工作的山崎联队回援,导致本该悉数落网的蓝衣社跑了出去,你觉着我能让你安稳的睡觉么!” 噗。 他的拇指扣破了纱布,深深陷入到已经缝合的伤口中,老许都感觉到这个王八蛋扣到了自己的骨头。 当宫本明哲把手拿出来,伤口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一股股的往外涌,顷刻间床铺上、地面上便全是鲜血。 “什么是挺进队?”老许才喘过口气来,就问了个让自己不解的问题。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擦拭着手上的鲜血,随后扔垃圾似得将手帕扔掉,极为瞧不起的说道:“那是帝国打造的特殊作战队,专门执行艰巨任务。” “就凭他们?也配!”老许可不知道后来历史给予这种专门从事破坏、斩首行动的队伍一个威名赫赫的称呼,叫特种部队。 很显然,宫本明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转移话题道:“以后你们会知道他们的厉害,不过你看不见了。” “许桑,接下来,聊聊我们的事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没想到还小瞧你了,你竟然也是个脚踩两条船,想用自己去赌国运的赌徒而已。” 许锐锋彻底精神了,腿上的疼痛感刺激的他坐在床上浑身直抖,那种疼,比让人在身上戳了个窟窿还难受。 至于赌国运…… 老许不可能认! “放屁。” 但你和这个日本人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呢?他会信你买了媳妇是红党这种事么?有时候老许和老鹞鹰说起这段来自己都不太信… 宫本明哲当然不会相信温婉的身份许锐锋最开始并不知情,更不会信许锐锋和蓝衣社之间原本没有任何关系,是近期才联系上的。在他的印象里,温婉就是曲光家翻译的事被查清那一刻开始,许锐锋的身份已经变了,要不然你杀刘满贵干嘛,他和蓝衣社又没仇。 许锐锋慢慢的躺下,紧要牙齿的腮帮子上肌肉隆起,咬着牙、忍着疼回了一嘴:“就你们一个一个和豆搐子似的能见过啥?晚上跟娘们钻被窝都得和火柴头攉笼筐差不多吧?” “你呀,也别在我身上费劲了,有什么招直接用吧,听说你们宪兵队的待客之道不错,让我尝尝咸淡?” 老许也是彻底想开了,既然他知道了自己和温婉是谁,不进宪兵队都不可能,那何必等人请呢。 这种漫不经心的嘲讽是宫本明哲最讨厌的,他宁愿你歇斯底里一些,这样就能掌握你被逼迫到了什么程度上,好选择攻破心理防线的方式。可许锐锋真是一点面子都给他,哪怕落到了对方手里,依然选择不紧不慢,像是你的所有招数都没用一般。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宪兵队的刑具。” 宫本明哲很认真的说道:“许先生,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清楚,那就是我进入特高课以来,还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在宪兵队咬紧牙关保守秘密的。” 老许转过了头,脸上没有半点愤怒,跟这一切都很正常似得反问:“那我让你见识见识?” “好啊!” 宫本明哲立即起身冲着身后的鬼子说了一句日语:“把人带走!” 中日友好医院的住院部,两名日军架着戴手铐的许锐锋将其拖了出去,那时,他的双腿无法行走,只能两脚拖地;那时,他脚上的鲜血正在流淌,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血痕。 医院内的前来看诊的老百姓们见到这恐怖的一幕纷纷退让、躲避,大老许放眼望去那一刻,所见之人尽低眉。 …… 医院外,老乞丐坐在路边大树下一直等待着,当他看见大老许被人拽出时,立即站了起来。 这个乞丐握紧了双拳,内心的血液正在翻涌,可此时,老许也看到了他,做出的唯一举动是,冲着他摇了摇头。 嗡! 那辆日本军车把许锐锋拉走了,老乞丐顺着街面跟在车后狂奔,当汽车在前面接口向右转弯,他扭身钻进了右侧的胡同,抄着近路始终不肯放弃。 咳、咳……哕。 宪兵队门口,老乞丐跑的已经不知道这两条腿还长没长在身上了,在那儿扶着树狂呕时,终于赶了上来,正看见小鬼子拖拽着许锐锋向宪兵队内部走去。 完了。 老乞丐眼前一黑,坐在了地上。 这宪兵队对于江湖人来说就是鬼门关,进去的人要是不梳着中分、挎着盒子炮出来,人就等同于没了。 以许爷的脾气,他可能向日本人低头么? 再者说他犯下的那些事,小鬼子能放过他么? 老乞丐许久才把这口气儿给喘匀了,扶着旁边的树木缓缓起身,转过头,奔着郊区废砖厂走去。 无论许爷的结局如何,自己好歹也要给老鹞鹰送个口信儿去,算是让这情谊一场有始有终。 正文 第八章 我是你爹啊! 这是许锐锋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宪兵队的大门,那时他看到的是一栋门口架着野鸡脖子机枪的普通办公楼,其办公楼内部则更为普通,绿漆的木制窗户、绿色的墙裙,老许实在想不出这些日本子为什么那么喜欢绿色。 下楼。 被人拖着前往地下时,许锐锋经过了一道狭长的通道,在这儿,潮湿气味混合着消毒液的味道,往里一走直呛鼻子,但,即便如此依然掩盖不住那愣往脑门上顶的血腥味。 这里边得死多少人才能积攒下如此煞气? 哐。 一名日本兵推开了其中一间牢房的铁皮门时,许锐锋正在看身旁铁栅栏处被铺满了杂草的牢房,那儿躺着一个陷入昏迷的女人,女人被打的已经看不清长相了,身上的棉衣都被皮鞭抽露了棉花。 “许桑,请吧。” 宫本明哲率先进入房间以后,回头冲大老许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那两名日本兵将许锐锋架入屋内,搭着他的胳膊捆在了木桩子上。 “这儿,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宪兵队,还满意么?”说着,宫本明哲开始解自己的军装上衣,看那意思,是要露胳膊网袖子的狠狠抽老许一顿。 许锐锋环顾了一眼这个房间,房间内,左侧墙壁上挂着的是满满一排刑具,从各种刀具到各种工具应有尽有;右侧,是一个在铁桶内不停燃烧的木炭炉,铁炉上烧着一块通体发红的烙铁;紧挨墙面的正中间,就是绑自己的木桩,对面,则是单独的一张椅子。 再看宫本明哲,他已经把衣服脱好了,正网衬衫的袖子,老许轻蔑的说道:“在北满这些年,见过龙、见过虎,还真是头一回看见大老爷们跳艳舞,咋,你这是要舞一段啊?哈哈哈哈……” 一句话,给宫本明哲干愣了,他哪听过这么骂人的! 不再言语,拎起水桶里泡着的皮鞭,照着许锐锋身上就抽,那鞭子是胶皮条交织而成,上了身儿就是一道口子。生气的宫本明哲也不惜力气了,连抽多下,直到气喘吁吁才停手。 “大老许,要不是你身上还藏着红党情报员秘密和蓝衣社的去向,我现在就活活打死你!” 宫本明哲变脸了,如果说许锐锋的梦中自己变成了恶魔,是个收割人命的屠夫,那这会儿的宫本就是地狱里的小鬼儿。他或许没你那么威武,却极为难缠! 许锐锋一偏头,只说了一个字:“艹。” 他不是不想骂街,而是疼的一直在咬牙,连这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呲出来的。 “八嘎!” 宫本明哲一瞪眼,抬手便将皮鞭又抡了起来。 啪。 皮鞭落下,老许瞬间面容紧绷! 硬扛过了最开始撕裂般的疼痛感,才缓过劲儿来开口说道:“这滋味老许尝过,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闯了祸,让师父给挂在树上打的。不同的是,人家手里拎的是裤腰带,而且准头惊人,每一下抽打都会把力道控制在只会让你疼,绝不让你受伤的程度。 你? 差老远了,你这个虎揍的家伙只会乱抡,一抡一道口子。” 啪。 宫本明哲气的直接又轮起了鞭子,这一下还打在老许脸上了,右脸颊皮肉外翻着裂开,鲜血迅速涌上伤口,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你说不说!” 许锐锋转回头,回应了一句:“来,你弄死我。” 老话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锐锋此刻就像是傻一样,硬顶着日本人再说每一句话。 他是真的傻么? 怎么可能! 一个傻子怎么会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多年以后,还登上了北满坐地炮的位置。 他只是知道自己和宫本明哲的仇恨早就解不开了,这才想着激怒宫本来换一个痛快,自己身上可还系着温婉呢,这小日本子将自己拎到了宪兵队,就不想知道北满城内还藏没藏着红党么?想要挖出这些红党,就必须要找到温婉,这才是自己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不过,老许怎么可能告诉他? 那么多人都为了把这个国家旗帜升到最高不惜垫上自己的生命,你许锐锋现在有这个机会了,能怂么? 更何况自己身后还站着那么多亡魂! 老许能让他们看着自己认怂么? 宫本明哲挽起了袖口,缓缓说道:“你可能忘了在长白山脉的天王山前,我对你说过什么,许锐锋,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我要活活扒了你的皮!” 大老许已经被打的伤痕累累,身体各处都遍布着鞭痕,他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又被如此鞭打,自己都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流失。 “扒我的皮?” 许锐锋讽刺道:“你手艺过关么?” “在我们中国,古代的历史人物就能做到完整的扒下一张人皮来点天灯,就你这两下子还来吓唬我,哪把扒皮刀你都不知道吧?” 讲起口舌之利,小日本哪是许锐锋的对手,别说他了,要不是老百姓一个个都被逼着闭上了嘴,随便站出谁来都能把日本人给骂化了。 宫本明哲很少有的遇到了一个无法拿捏的人物,在他看来是个人都有控制的方法,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许锐锋这儿,这个货仿佛油盐不进。 “把他的衣服扒开。” 两名日本兵冲了上来,扒开了老许的上衣露出遍布疤痕与伤口的胸膛,宫本明哲走到了铁桶旁操起烙铁慢慢走了过去。 那烙铁依然赤红,上面的高温带着一股迎面扑来的热气,许锐锋微微仰起头闭上了双眼,疲惫不堪的说了句:“来给爷暖和暖和。” 他是真嘴硬啊,嘴硬的似乎那个受刑人根本不是自己。 呲! 笨重的烙铁让宫本明哲毫不留情扣在了其胸膛,许锐锋猛的一下翘起嘴唇,脖子都快掰断了一般往上挺,整个身体都躲避似得往上窜动,不停颤抖着。 他的身体是诚实的,这时候谁难受谁知道! “课长。”手下人提醒着正在发狠的宫本明哲说道:“晕了。” 宫本明哲这才看了过去。 老许抬起的脑袋耷拉了下来,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放松了,这种昏厥在医学上的解释为,当大脑感受到了对感官系统有伤害的刺激性感受时,会自动切断一切感触,让人陷入昏迷,以此来保护自身。 可宫本明哲能让你昏过去么? “泼醒!” 日本兵拎起旁边的水桶冲着许锐锋泼了过去,那里,是加好了盐的凉水。 哗。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时,胸口火辣辣的疼痛没有得到半分缓解不说,伤口沾染盐水的刺痛直往心里钻。 “呃……” 昏迷中的许锐锋悠悠转醒,才醒来,刚放平稳的面部表情立即揪到了一处。 他疼。 痛不欲生。 可老许忍着,他觉着这么骂不痛快。 “来……你……问……” 听见这句话的宫本明哲立即上前靠了过去,他以为许锐锋被打服了。也是,刚从医院拽出来的人就拉到刑房暴走,好人也受不了,更何况还是个病号。 “蓝衣社的人,跑去了哪?除了老温一家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接应?” 宫本明哲紧盯着许锐锋的脸,原本是打算通过表情来分辨这些话的真假,当看见许锐锋脸上根本藏不住的坏笑,他忽然觉着,接下来的话可能不用分析了。 “我是你爹啊,啥我都告诉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许乐了,挂在柱子上只靠绳索支撑着身体的笑着,像是小时候扭不过大人的孩子在使坏。 “来人!把他给我绑在电刑椅上!!” “通电!” 正文 第九章 信不信邪也得挺着 大冬天里,一盆冰冷的凉水兜头浇下,许锐锋让这盆水浇的那叫一个清醒,这会儿就是现灌进去二斤白酒都不带醉的,由里到外拔的通体冰凉。 呼、呼、呼。 冰冷的凉水将体内热气全都激了出来,许锐锋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呼吸时,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冒着热气。 他在疼痛与寒冷中慢慢抬起头,发丝被水打湿后,自然垂落在眼前正在滴出水珠。 老许没上过电椅,也不知道往自己身上浇这盆水是在给电刑做准备,据说原本的电刑是不需要浇这盆水的,可为了让受刑人长久的坚持电刑,就必须要将导电效果做到最好,让身体均匀受电。实际上这全都是扯淡,这玩意儿都是交流电,还是国外的大发明家爱迪生为了干掉竞争对手,专门买通了政府在电刑椅上使用交流电来让人们厌恶这东西。就和咱们国内的卷烟厂为了和国外的洋烟竞争,会买通官府在死刑犯临死前抽一根洋烟一个意思。 问题是那东西别管是直流电还是交流电,那是电啊,打身上过去,得什么样? 许锐锋的嘴唇冷在发紫了,可心里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服,一旦让小日本子知道了你害怕什么,那能拿死你。 他颤颤巍巍的说道:“赶紧,爷痒。” “行,你等着。” “通电!” 那给宫本明哲恨的,一声令下,日本兵拉动了旁边墙壁上的电源开关,那一秒,整个地牢内的灯光忽明忽暗,被捆在电椅上的许锐锋听到一声‘呲’的声音后,全身上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往起拔,没过几秒就开始大小便失禁,顺着裤腿子开始往外淌黄汤。 “停。” 狼狈么? 特别狼狈。 当电流停止那一刻,许锐锋口歪眼斜,要不是有绑带绑着,他都能从电刑椅上出溜下来。 但此时的老许心里却无比豁亮! 他觉着,自己的报应来了。也正是因为报应来了,心里才豁亮! 天王山剿灭了以后,双手沾满鲜血的许锐锋成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为了报仇,他四处接单锻炼暗杀技巧,这直接导致了梦里经常出现冤魂索命。老许或许不信邪,可自打温婉怀孕后,他一刻也不敢远离,生怕这报应会应验在自己老婆孩子身上。 现在好了,报应找自己来了,那温婉和没出生的孩子,总该没事了吧? 她们总该能安安稳稳的离开东北,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吧? “课长,他休克了。” “泼醒。” “课长,如果您还要继续审讯的话,我建议不能再泼了。许锐锋本来就是咱们从医院接回来的,经过了这些刑罚之后,要是没有休息时间,身体肯定受不了,在虚弱的情况下电刑椅很可能导致猝死的情况发生……当然,您若是觉着这个人并不重要,可以无视我所说的一切。” “我让你泼醒他!” “嗨!” 日本士兵鞠躬后立即拎起了一桶水,正当要往许锐锋身上泼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课长!” 一名特高课的特工出现在了刑房门口。 “什么事?”宫本明哲浑身怒气的问着。 “三木少佐来了。” 三木? 这可是北满不可忽视的人物。 宫本明哲连忙回身拿起自己的衣服,转身走了出去,再也不看许锐锋一眼。 …… 日侨区,一家料理店内,三木和宫本明哲坐在包厢里正享受着满桌子的美食,他们身旁,两个穿和服的女人为其倒酒,耳侧,是弦师弹奏的日本曲子,曲风清淡。 这本该是个十分舒心调解心境的场合,哪怕是喝多了面红耳赤的说点埋汰话儿,也不算过分,可,宫本明哲却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宫本,你这是怎么了,面容如此难看,是不是我来的时间不太对,打扰了你的工作?” 宫本跪在软垫上,连忙解释道:“学长,不是你的原因。” 三木点着头:“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宫本君不打算交我这个朋友呢。”他来了一步以退为进。 在日本,称君是尊称,三木是宫本明哲的学长,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相反,宫本明哲和三木说话却必须要使用敬语来以示礼貌。 “学长千万不要这么想,我只是被工作困扰着。”宫本明哲故意露出笑容说道:“对不起啊学长,我为刚才的不礼貌表示歉意。” 宫本明哲如今最缺的就是背景,这才导致他这个土肥原的入室弟子被分配到了北满这座小城来,那能不赶紧找一个大树么? 其实在东北的日军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从最早的武藤信义与冈村宁次不和,到武藤自尽,冈村趁机将武藤派系所有成员都赶到了不怎么重要的位置上开始,这台高速运转中的战争机器已经出现了问题。到现在,紧盯着关东军司令位置的冈村宁次并未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他本以为在本庄繁、武藤信义之后,关东军司令的位置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上面又派来了新人植田谦吉…… 还就给了他一个第2师团师团长的职位,命其率领本部驻扎东北,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么? 这等同于告诉了冈村宁次不要轻举妄动,很多东西是他们给你才能要,不给的时候你不能抢。如此一来,等于整个冈村宁次麾下的人全都遭受了打压,更何况是土肥原的入室弟子了,你师父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你多什么。 在上头已经无能为力时,底下的小虾米就只能自力更生,那掌管着关东军命脉的三木,自然而然成为了他巴结的对象,这不还有一层学长和学弟的关系隐隐牵连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宫本明哲在三木的问询之下,将这次‘肃正计划’的执行和全部过程都说了出来,尤其是说道整个北满的地下组织近乎被完全剿灭,上面竟然还为了被敌人偷袭而死的联队长冲自己发难时,那张脸难看到了极点。 “学长,这是战争,难道在战争中战死了还是特高课的责任么?司令部的人根本看不到那位联队长战死后,我带领着整个联队继续围剿蓝衣社的事实,更看不到我抓获了北满坐地炮的结果,相反将山崎联队回防也算在了我头上,还让我等待处理结果……” 嗞。 宫本明哲端起酒杯喝了满满一杯清酒,尽情和三木抒发着心中的不快。三木则阴着变颜变色的一张脸,暗自盘算。 照宫本明哲这个说法,北满城内已经不太可能有蓝衣社的存在了,也就是说,有可能进入自己办公室动过那份‘军列运输时刻表’的,只能是红党! “你是说,如今在北满的红党只剩下许锐锋一个联系人,他与红党的关系还是花钱买了一个身为红党的妻子?” “并不是。” 宫本明哲说道:“在宪兵队的地牢里,还关押着一个叫绣娘的红党份子,本该还有裁缝,但是这个男人受刑不住让我手底下人给打死了,目前来说,北满城内牵连着红党的线索只剩下了他们俩。” “唉,三木学长,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要找红党?如果真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这本来也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 三木连连摆手:“这不是为你分忧解难么。” 实际上呢? 三木根本就没敢把有人动过自己‘军列运输时刻表’的事向上汇报,这里边可关乎着自己的前程,他这铁路署署长来的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加上李邵阳的事……李邵阳那是分外的事,属于帮忙没帮明白,这可是本职工作! 他能轻易让宫本明哲知道么? “就是最近火车站总是有毛贼出没,好几个商人的车厢都发生了盗窃事件,宫本君,什么时候你方便的话和你的手下人打声招呼,让我问问相关的事情吧?” “当然可以,不过,这种事情三木学长为什么要插手呢?我帮你问不就好了么,地牢的环境很不好的……” “宫本君,中国有句古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能理解我的吧?” “当然,当然。” 两个酒杯撞击在了一起。 正文 第十章 会 呃…… 呃…… 口舌的干裂感让许锐锋睁开了双眼,他想用力咽口唾沫,可嘴里真是一点唾沫星子都没有,眼睫毛上的眼眵粘黏着,连睁开眼睛都显得费劲。 他勉强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地方应该是宪兵队的牢房,面前的铁栅栏斜对面正是之前受过刑的地方。 许锐锋勉强动了动手指,还行,起码上半身还管用,毕竟上本身除了鞭伤和烫伤以外,并没有如双腿那般全是窟窿眼。 至于腿…… 倒也不是不能动,他只是不想动,一动就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老许?” 隔壁牢房传来呼唤声。 许锐锋一皱眉,怎么到了宪兵队的牢房里,还能碰见熟人么? “谁?” 他嗓音嘶哑的回应着。 电刑真不是人能承受的,当电流让你体内变得乱七八糟时,许锐锋感觉到的,像是被千万根纳鞋底子的锥子在往身上扎,他硬是在电流停了许久才喊出声来,那一嗓子,估计连嗓子里的肉都喊破了,声音能不沙哑么。 “真是你么,老许?” “是我呀,绣娘!” 绣娘? 许锐锋非常确定根本不认识什么绣娘,他就算是被电流电糊涂了,也不至于失忆,要不然怎么能记着温婉是自己媳妇、老鹞鹰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呢。 “哎呀,你不记着么?” “瓦房店,就你们家对面开着一家裁缝铺,你媳妇还总去裁缝铺了做衣裳,我是裁缝铺请的绣娘。” 他想起来了! 温婉好几次出门都是去裁缝铺看着人家裁缝绣花,不是今天花样错了就是明天尺寸不对,反正隔三差五的总得去一趟。 裁缝铺里有专门绣花的绣娘并不稀奇,老百姓家的女人贴补家用可不就是洗洗衣裳绣绣花呗,问题是,她怎么可能认识自己? “你媳妇,还好吧?” 这句话一说出,许锐锋反应过来了,她不就是自己进行房之前已经让日本人打没了人样的女人么! 能日本人动大刑、还和自己一样关在了牢房里,也许,她和温婉是一样的人。 许锐锋还是没说话,在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老许不可能吐露哪怕一个字儿。 “她和我提过你。” 绣娘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一般回忆道:“还说……你一天到晚就惦记那点事儿……” 这是绣娘来到北满之后最快乐的记忆了,与温婉拿老许找乐是在这地狱一般的东北、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这虎娘们。” 许锐锋哑着嗓子骂了一句。 他相信这些话自己媳妇在绝对值得信任的人面前,能说出来,就像是晚上关了灯以后头一回完事,但凡老许想来第二回的时候,温婉都会骂上一句:“没日子了吧?怎么没个够啊!”一样私密。 可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温婉一边表达着自己的不耻,在事件发生时该享受的快乐少一样也不行! 有时候还会在老许节奏慢了以后说上一句:“赶紧着,等着睡觉呢。”来提醒。 “她现在安全么?” “她……” 许锐锋刚想说上一句,绣娘却补充道:“具体的什么也别告诉我,我不知道明天天亮了以后自己还能不能撑住,就告诉我她现在是否安全就行。” 老许算了算时间:“现在可能已经离开东北了。” 呼。 绣娘总算放松了下来:“那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最容易让人被触动,许锐锋能从绣娘的言语中感受到那股单纯的惦念不惨杂任何虚假,她甚至都没有询问自己其它问题的意思,就像是自己也不怎么打算知道她的具体身份。 为了不让气氛就这么尬住,许锐锋问了一句:“你,还好嘛?” 绣娘随口回应:“就那样吧。” 在这份无所畏惧面前,许锐锋想起的是自己刚刚进入地牢里看到的那张脸,一张几乎全肿起的脸,眼眶附近肿到了肉体透明的程度;还有那一根根手指,每一根都紫青着发黑。 老许想在记忆里看清那双手,可不管怎么用力也看的不是很全面,因为他在发黑的手指上根本没发现任何指甲。 “还想出去么?” 面对着这个问题,绣娘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出不去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身为一个大老爷们你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什么该聊,什么不该聊。许锐锋原本想问的是‘家里还有什么人’,可一想起于向前和尚坤说过的那句‘每一个情报人员被捕,就代表着背后的家庭沦陷’,这句话愣是不敢问了,生怕隔墙有耳让小鬼子听去了以后,再牵连什么人。 只是,他没想到招出来绣娘这么一句,像是精心挑选的话语还是让气氛陷入到了低沉之中,老许莫名的有点自责。 “我的内脏受伤了,不知道是哪,每次受完刑回来趴在地上哪怕稍微凉一点,就会觉着五脏六腑刀扎一般的疼。”绣娘仿佛来了兴致似得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期盼什么嘛?” 在这氛围总算过去了的一瞬间,许锐锋赶紧询问:“什么?”他生怕被察觉出任何端倪。 “最期盼着受完刑以后,小鬼子能直接把我扔到干草垫子上,那浑身是伤还得自己往过爬的感觉,太难受了。” 哎呀…… 老许现在都后悔搭话了。 好好的一个老爷们,刚强的如同铁打一般,可在听完这些话以后,心里像是让人用麻绳给系上了,又勒挺、又扎挺。 “后悔了么?” “要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还会……”话说到一半许锐锋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人家是玩理想的,和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人不一样。 没想到,绣娘打断他的时候,正好是他闭嘴的瞬间,两句话衔接的恰到好处:“会。” 绣娘回应的一点都不牵强,那态度宛如在说你不管再问多少次,答案都一样。 “早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我一样会抗日。” “早知道结果比今天惨十倍,我依然会抗日。” “就算是现在已经可以看见最后日本占领了中国全境,彻底毁了这个国家,只要苟延残喘的成为奴隶就能活下来,我还是会抗日。” 许锐锋特别想知道这理想的力量究竟来自何方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日本人还在中国的土地上,因为我还活着。” “那要是最终的结果真的是所有人都失败了呢?” 绣娘在许锐锋看不见的位置,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只隔着一道墙壁说道:“便失败了。” 正文 第十一章 在绝望中眺望曙光 宫本明哲说,温婉落网了,被抓的地点是在奉天城外的山里。东北在地图上靠近内陆的依次顺序是,辽宁、吉林、黑龙江,想要入关进入中原腹地,大虎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顺着内蒙入河北,另外一条就是顺着东北进河北。不巧的是,如今内蒙和东北都在日本人手里。 大虎是东北人,打小跟随者家里人在林场子伐木,肯定对东北的环境更熟悉,要不然也不会跨过吉林从辽宁把尚坤他们接回来。 也就是说,宫本明哲的话在表面上看,并没有任何问题。要是日本人真打定了主意围追堵截,从内蒙和东北双向堵住所有缺口,大虎除了转道苏联,还真就过不去。 只是,日本人会这么做? 为了一个女人,动用全部兵力,撤掉在东北、内蒙的所有驻防部队,全派进山里? 不可能! 短暂的激动后,许锐锋觉着宫本明哲这是在诈自己。 但,他看见对方兴奋的模样,却害怕万一…… 男人啊,有了家就算是有了软肋,有了女人便失去了光棍该有的所有脾气,再有了孩子,连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没有了。 安静的牢房中,许锐锋脑子乱成了一团,像是自己亲手建造出来的世界即将崩盘,那种难以为继的困苦还不如让他进入刑房痛痛快快让人伺候一顿。 “真的是温婉么?” 绣娘在宫本明哲走后问了一嘴。 “不知道。” “你先别急。” 许锐锋能不急么,老许家可是四代单传!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日本人说的是真是假?” “现在你赌的不过是个万一,可要是让他们这帮人以为捏住了你的命门,往后就会始终在这上面做文章。” 老许急的一句话都不说,整个脑子里都是乱的。 “老许,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们的人在山里日本不去找,反而大量拍出人手去抓温婉?那山里如今是什么气候,这时候进山,不熟悉东北的鬼子根本不需要战斗,连冻伤带摔伤就可能让整支部队出现大量非战伤员,这个结果他们能承受得起么?” “还有,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就算是日本人认了整支部队的非战减员,要动用一支部队进山得需要多少物资、多少钱,而带来的战果却是即便行动成功了,也无非是北满地区‘肃正计划’圆满成功,这成正比么?” 当绣娘从两方面分析出了整个局势,许锐锋才长长出了口气,他不是不会去想,而是不敢去想,尤其是亲自体验过宪兵队是什么滋味以后,谁敢去想自己怀着孕的媳妇进来会遭遇到哪些酷刑! 这是许锐锋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他怕自己深爱着的人遭受痛苦。 “绣娘,咱们如此努力还是输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绣娘连停顿都没有的回答道:“为了那来之不易的曙光。” “为了让所有人在这场战争之后都不会在轻易拿起枪;” “为了,让他们随时可以掀开只属于我们的伤口,始终记得在人类的世界里,只要你弱小就要挨打的事实!” 绣娘坚定的看着棚顶,仿佛阳光可以透过铺满水泥的墙壁照射进来一样继续说道:“颓废、懈怠、混吃等死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在所有国家的人都架起膀子往前冲才能跑赢的世界上,要是没有一次近乎于灭国的教训,刚推翻封建王朝的我们不可能建设出一个‘嗷嗷’叫着向前跑的国家。” “痛定思痛才能破而后立,老许啊,你还想让你的儿子也被外国人欺负么?”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 绣娘在没有答案的问询下继续说道:“不想的话,就得咬住了牙,扛住了疼的走下去,将小日本从我们的国土上赶出去。” “只有到了那一天,当你给你儿子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听见他问的那句‘这不是吹牛吧’,你才有资格多下衣服露出满身的伤痕告诉他们,这都是你的亲身经历,这是这个崭新中国的亲身经历,让所有的质疑都化为飞灰,让你儿子的眼神中留下充满向往的坚定。” 绣娘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了,到了最后近乎没了声音。 “绣娘?” “你没事吧?” 许锐锋关切的问着。 “没,我只是累了,让我睡会。” 好好的一个人,让人打的连说句话都会脱力,即便如此,还在不断巩固着许锐锋即将动摇的思想,生怕他有一点点摇摆。 这红党到底有什么魔力? 许锐锋在自己脑海中将这个问题问了无数遍,始终也找不到答案。 只是,他深深的知道,要是自己身边也站着这样的一群人,那咱老许也能和他们一样,因为为了这帮人去付出生命——值得。 雄心壮志刚刚燃起,一个疑问就出现在了心间,若是温婉被捕只是一次误打误撞呢? 一个念头直接把许锐锋从山巅拉到了谷底,整个人由头到脚透着一股冰凉。 老天爷最恨人的便是可以随手安排这种巧合,你若是受益者,会笑到拍手跺脚,仿佛天命都站在你身后,但,你要是受害者又作何感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许锐锋身边流失,他躺在地上宛如木桩,动也不动。 怎么躺下来的,为什么刚才站着现在变成了躺着许锐锋根本想不起来,可那种忽上忽下的感觉却像是整颗心绑了一根细线在上下弹跳。 就在这一刻,宪兵队的地牢内传来了脚步声,一名日军军官被士兵引领着走入地下室,那名士兵对看守地牢的卫兵说道:“这是铁路署的三木少佐,他征得了宫本课长同意来审讯一名犯人。” 卫兵非常死板的回应道:“手续。” 那士兵也不含糊,回身打三木手里拿过一纸文书递过去后,经过仔细检查,这才说了声:“我这就为您打开牢门,三木少佐。” 吱呀。 牢房房门被打开的声响传了出来,许锐锋在此时睁开眼睛,他眼看着两名日本兵从隔壁牢房将绣娘拽了出去。 那一刻,许锐锋冲着牢房外大喊:“你别动她,别动她!” 日本军官在牢房外看了老许一眼,歪着头,没有理会的向旁边士兵问道:“他们认识?” “三木少佐,他们并不认识,准确的说,甚至不是同案。” “那这个人怎么了?” “是这样的,这里面的关系非常复杂,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可以向宫本课长申请,为您调来整个案情的卷宗。”特高课的人回答问题都很严谨,在既没有透露一丝信息也不失礼貌的情况下应对了过去。 三木挥了挥手,不再继续问,直接走向了刑房。 正文 第十二章 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三木学长,审问出什么了么?” 正在借用宫本明哲办公室内脸盆洗手的三木很不爽,他已经让人打碎了那个女人三根肋骨,却依然不能令其开口,甚至都没让这个女人和自己说一句话。 “连宫本君都没能审讯出一个结果来,我怎么可能问出东西呢?” 于办公桌上书写另一起案件完结报告的宫本明哲突然停下了笔,不解的说道:“这还真是一件怪事。” 三木将手上的血迹擦掉,问道:“什么怪事?” “这个女人,是我抓获了北满坐地炮许锐锋、破获蓝衣社刺杀白建武案件以后,在搜查许锐锋住所时,凭空出现的。” “从她与这个案件的联系来看,在该时间段,这个女人绝不应该出现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宫本明哲起身走到三木身边道:“刺杀白建武的人很可能是许锐锋的这件事,我的消息来源是三木学长的线人曲光,经过咱们的信息汇总以及对许锐锋小舅子二虎的审讯得知,泄露三木学长与曲光密谈内容的,正是假扮成翻译的温婉,而他们之间的联系是,温婉特别喜欢去这家裁缝铺做衣服……” “由此,我断定这个绣娘应该就是温婉的联系人,甚至是上线。” “作为这样一个情报人员,当北满鱼水欢出现了爆炸,整座城都充斥着枪声时,却在第二天我们追捕蓝衣社的全部部队回到北满城以后,潜入了许锐锋的家。” “为什么?”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他们应该知道许锐锋和温婉都在乡下,为什么要去拿发报机?” 三木顺嘴说道:“有没有可能是这些人得到了不得不传递出去的情报?” 宫本明哲称赞道:“不愧是三木学长,您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我觉得,只有绣娘拿到了非常重要的情报,才有可能做出这么冒险的选择,问题是,北满有什么情报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宫本明哲当然不知道北满有什么情报了,他一个特高课的科长,关东军还会将准备出兵的计划告诉他么?就连宫本明哲都是在上级连续重申了多次‘保密’之后,才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绣娘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不能告诉宫本明哲而已。 是,告诉宫本明哲后,他很成为在此次事件中的帮手,也可能在很快的一段时间内就解决掉这件事,但接下来呢? 你的秘密可都被宫本明哲知道了,要是有一天宫本明哲有了什么用得到你,你却要必须牺牲自己的时候呢?人家可是知道你丢了关东军运输军用物资的‘运输时刻表’,而且还没有立即将这个消息上报给司令部,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问题是,你要不告诉宫本明哲,不借特高课的手段解决这件事也不行,一旦整个运输计划完全启动,北满铁路今天被反满抗日份子抢了一辆列车、明天被夺走一车皮物资也是个事,他们怎么会知道物资运送时间的?为什么那么多地方不抢,单单在北满附近下手? 所以,自己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了,不过从目前来看还有时间,这个该死的绣娘在取发报机准备发出电报时,万幸的让宫本明哲撞上了。 也就是说,这东西根本没发送出去。 应该是神明的眷顾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那么,接下来只要撬开绣娘的嘴,把进入自己办公室的人、以及其他的知情者全都干掉,或许还能把整件事全部抹平…… “三木学长?” 宫本明哲发现了三木的不对劲:“你没事吧?怎么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铁路署到底丢了什么,让你忧心忡忡。” “药。” 这个时候再继续隐瞒才会引起宫本明哲的怀疑,人家连特高课的案子都和你说了,虽然说讲述的都是已经快要结案的,但是,这起码代表了一个态度,你要是依然什么都不提,那这份感情还处不处? “药?” 宫本明哲难以置信的看着三木。 三木正在尴尬的微笑,解释道:“我是受到了曲光的蛊惑,才打起了贩卖药品的主意,嗯,还有其他的一些违禁品,像是烟土。” “三木学长,你胆子也太大了。” “为什么要相信那些中国人的话?” 三木撇了撇嘴说道:“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我并没有在任何场合出面,一直躲在暗处通过铁路署的身份操控一些车皮,并没有人知道我参与到了其中,你是第一个。” “感谢学长的信任。”宫本明哲很认真的鞠了个躬,三木摆摆手,仿佛再说兄弟之间不用来这一套:“你不是也同样信任我么,连特高课内部的事情都愿意和我这个外人交流。” 宫本明哲加重砝码道:“只有你,才会让我说出心中的烦忧。” “报告!” “进。” 特高课的特工走了进来,可看见三木在办公室内,紧闭着嘴没有张嘴说话。 “哦,宫本,你先忙,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学长,过两天等不忙了我再去找您喝酒。” “一定。”三木正当打算从办公室离开时,回头说了一句:“宫本,能不能和你的手下说一声,这几天我可能还要去地牢……” 以前三木去地牢是很方便的,他和宪兵队的人交好,又和上任特高课课长关系不错,加上曲光本身就是他抓,也不涉及什么机密,自然想怎么审就怎么审。可绣娘和许锐锋不一样了,那是特高课的犯人,不管你问什么,怎么都得和宫本明哲说一声才是。 “放心吧,学长审讯时,我会让特高课的人都撤出来的。” “谢了。” 三木走了出去。 宫本明哲此刻一张脸阴沉了下来,冲手下人说道:“认识他么?” 那名特工立即点头:“铁路署的三木少佐。” “盯着他,无论他来审讯了谁,问了什么问题,我都要知道,包括进牢房时,迈的是那一条腿。” “嗨!” “刚才你找我什么事?” “哦,上次您让把宪兵队所有在职的中国人全部换掉,我们已经到了最后的筛选阶段,课长,您要不要看一下这些人的资料,如果您有时间过目的话,我这就把资料拿过来。” “好,这次的人我要亲自过目,所有人都必须备案,把开山炸药送进宪兵队这种事情,永远不允许再发生了!” “是!” 正文 第十三章? 嘚瑟 宫本明哲觉得三木很奇怪,奇怪到像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可问题是他在北满关东军的口碑却是非常不错,完全不像是这种人。 在军队中,相互结交以友情为羁绊,从而获得安全感的事情对于军官来说很平常,这才是宫本明哲用‘校友’为借口,去铁路署找三木攀关系为起始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三木有心让这段关系延续下去,的确也应该加强相互之间的走动,但是,对于感情增进来说,相互之间的帮忙远比去人家地盘里插手别人的业务要正常得多。 你三木即便多不懂人情世故,也不至于开口说出要亲自审理特高课人犯这样的话吧? 特高课是什么部门? 人犯是说交出去就交出去的? 尤其是宫本明哲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三木时,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形象,一个满嘴‘为了帝国’,恨不得立即拎着枪展开‘玉碎冲锋’的军官,会在私下里以增进感情为由,宴请自己只为了向特高课伸只手进来么? 这不反常? 问题是,宫本明哲就算察觉出了异样,依然无法看透其中的一切,毕竟两部门的距离就像是隔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关东军司令部向铁路署下达的秘密指令。 所以,宫本明哲才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正在办理、眼看着就要结案的案件透露给了三木,他很想知道这其中到底哪一点触动了对方。 “课长。” 三木走后,宫本明哲正在办公室内思考之时,一名士兵敲门走入,他行礼后汇报道:“我们抓捕的罪犯绣娘死在了牢狱里。” “三木把她打死了?!” 宫本明哲满脸震惊,要是三木只审讯一次这个女人就死了,那这里边的事…… 不应该啊,三木不应该和红党有瓜葛,站在三木背后的人,在关东军中的位置犹如神明,他是脑子坏掉了么? “并不完全是,我们的军医对尸体进行了尸检,得出的结论是,内脏衰竭。而今天山木少佐对她审讯全程都有记录,并没有伤及内脏,如果说也一定要和三木君产生联系的话,只能是三木的审讯让这个女人的身体达到了无法自我修复的地步,过于严重的伤情被牵动导致了死亡。” 宫本明哲冲这名士兵挥了挥手,他发现,整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 一个小时前。 地牢。 许锐锋依然被困在思绪中不上不下,他在‘万一’的世界里展开了对妻子的牵肠挂肚。 “老许!” 就在此刻,隔壁牢房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许锐锋勉强回应道:“醒了?” 这时许锐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很奇怪绣娘今天的声音为什么不太一样。 “温婉有消息了么?” 绣娘的嗓音并不是那种由于嘶吼过于严重而导致的沙哑,而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变成了一种清澈,像是大病初愈以后体内的浓痰已经清理干净、嗓子的肿胀发炎也全部消除,身体机能再也不会改变体内的任何结构一样,让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阶段。 “还没有。” 老许还以为绣娘睡迷糊了,这才过去多久,怎么还一觉睡醒分不清是午睡还是第二天清晨了呢。 即便如此,她依然安慰着许锐锋说道:“也别太担心了……” “能不担心么。”老许苦笑了一声说道:“在见识过日本人的手段以后,我都不太敢想温婉一旦落到日本人手里会有什么结果。”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女人,这女人如今还怀了孕! “你今天的伤势怎么样?”绣娘可能是怕许锐锋过于担忧,竟然主动转移了话题。 可老许哪有心思想这些,随口恢复了一句:“还行。” 绣娘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倒是感觉好多了,还有点想坐起来靠会儿。” 许锐锋突然转过了头! 你可是在两个小时前刚受了刑,从昏迷着拖出去到经历大刑再到昏迷着给送回来的,这怎么会感觉到好多了,还好到了想要坐起来靠一会儿的程度? “你没事吧?” 绣娘很正经的回答:“没事啊,不是说了么,我感觉好多了。” “要是每天醒来以后都能这样,我觉着,还可以多扛些日子。” 老许越来越觉着难以置信,日本子把绣娘拉出去可不是送进了医院治疗,就算是治疗,有两个小时就伤情痊愈的么! “你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么?” 老许的一句话,让绣娘陷入到了长久的沉没中。 她可是在大后方接受培训时,在战地医院当过护士的人,能不懂这里边的事么?甚至见识过伤势过重的战士在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都是如此,战地医院的洋大夫说,这种情况是大脑在感受到你伤势过重以后,主动切断了神经与脑细胞的联系,还会在临死之前大量分泌多巴胺,让临死之人不再那么痛苦。 在西方,有一些变态为了感受到这种快乐,还专门在那啥的时候用绳子勒紧自己的脖颈,从而体验生死之间的超脱感。 噔、噔噔。 这种安静太可怕了,可怕到许锐锋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还行,还知道手长在哪。” 呼。 绣娘的一句话让许锐锋轻松了起来,只要她还知道手长在哪,很可能就不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对了,你和温婉不是通过媒人认识的么,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感情?” 聊起这个,许锐锋笑了,曾经的种种都在记忆力开始浮现,仿佛就在昨天。 “她觉着对不起我。” “啊?” 许锐锋躺在地上望着棚顶,那儿宛如出现了结婚当天的画面,当时房间里是满堂红,连床围子都是红的,红色的蜡烛更在没有安装点灯的屋子内不断抖动着,喜庆极了。 老许笑的越深,脸上的褶皱越多,他看着棚顶并不存在的画面,望见了那个在洞房花烛夜火急火燎掀开温婉红盖头的自己,竟然还有意思羞涩飞上双鬓,化为红霞。 那是急不可耐的一夜,没有过多言语,更没有多少真切,早经历过这些的许锐锋,更期待的是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为了钱强颜欢笑,会真心实意的为你好,和你共同组建一个家。但,钻进被窝里才是第一步。 可这个女人在强忍疼痛之下和许锐锋说的头一句话却是:“对不起,拖累你了。” 老许哪能想明白当时的温婉是为了自己隐瞒身份道歉啊,他只觉着这是温老六家条件不好,以后少不了帮衬,回了一句:“只要你真心实意跟我过日子,其他都无所谓。” 当时双方严肃的像是在办公室里开会,根本与之后相濡以沫不同。 “温婉就是怕会有今天。” 绣娘听完这一切,评价着说道:“她和我提过。” 许锐锋很自责的说道:“哪是她对不起我啊,是我对不起她,结婚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这个女人不一般,只是她,从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儿冤家,北满的坐地炮大老许买了我党为求自保嫁出去的女人。” “这也是我一直愧疚的地方。” 许锐锋很认真的解释道:“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拉齐在心理上的落差付出了多少。” “我杀了派人跟踪温婉的刘满贵、宰了逼迫李邵阳的张红岩、还在加入蓝衣社以后总算觉着自己是和温婉一样的人,执行了刺杀白建武的任务。” “你说什么?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许锐锋没有隐瞒的回应道:“要不然呢?你以为这群家伙都是自己咽唾沫呛死的?” 他洋洋得意的抬起了下巴,人生第一次可以明目张胆的炫耀杀敌功绩了,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 正文 第十四章? ? 绣娘! “能不能帮我个忙?” 当许锐锋得意洋洋,感觉到仿佛有一道荣光终于照耀在了自己身上,正装作轻描淡写的说着手除汉奸的畅快,心里那点阴暗刚刚被驱散时……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像是有一座山在朝着自己压过来。 或许这是经常和生命打交道的人才有的感触,这感触让他曾经在生死关头躲过了无数次危险。 “我能帮啥忙,现在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他奋力的躲着,不想去接触那个话题。 绣娘却在此时此刻说道:“求你。” 一个为了国家不惜牺牲生命的人,在最后关头说出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恐怕不是人力可以掂量的。 这一秒哪怕许锐锋想躲,也仿佛撞在了身后无数只手上,硬推着他在往前上。 老许不敢看那些伸出手推自己的人是谁,生怕看见于向前、竹叶青、尚坤他们微笑着面相自己,更怕看见身后什么人都没有,是一堵冰冷的墙。 “说吧……” 这俩字刚出口许锐锋就后悔了,立即补充道:“我不一定帮得上啊。” 绣娘慢慢闭上双眼透露出了自己的秘密:“我之所以被抓,是为了传递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这情报……” 刚听到这儿,许锐锋立即皱起眉来。 等绣娘一字一句的说下去,简单描述出自己对整个北满局势的推断,并且这推断与老许之前认定的事实相符时,他几乎知道绣娘要说什么了。 “裁缝铺后院的井里,顺井口往下摸第六排砖块有一个凸起处,那块砖能用手抠出来,往外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砖块底下压着我们翻译完的‘军列运输计划时刻表’。” “如果你还能出去,就把这东西给你背后的人……” 给你背后的人! 你! 蓝衣社! 老许充满不可思议的刚要说话…… “你是说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绣娘打断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把我们的人是谁告诉你,请原谅我自私的怕你在敌人的审讯期间守不住秘密。” “但,无论把这东西给了谁,都等于为抗日增添了一枚筹码,阻止鬼子运输计划的人无论是蓝衣社还是我们,只要东西没落到日本子手里,他们在出兵那一刻就会少一份物资,就会有一个日本人吃不饱穿不暖,只要这个人在身体机能下降的情况下,打歪一颗子弹……我们就能活下来一名战士,并且浪费掉日本一颗弹药。” 绣娘在说出了自己宏伟的梦想同时,将细节落在了数字一身上。 许锐锋见过满嘴宏愿的,也见过扣到盯着称上斤两过日子的,可他没见过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且完全不冲突到让人如此钦佩的,这绣娘,是第一个。 “你就不怕我也出不去么?” 落寞的声音中,绣娘坚定的说道:“其实我更怕那日本人说的话是真的,万一温婉真的被抓了,这东西能救他们娘俩的命。” “哪怕是救你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秒许锐锋想起的是尚坤,是那个‘宁肯我负天下’只要打跑日本鬼子就在所不惜的汉子,他和眼前的绣娘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和温婉的孩子是无辜的,他要是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牵连,我于心不忍。” 许锐锋似乎懂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红党人肯不为名利的抛头颅啥热血,他似乎也明白了在条件如此困苦的环境里,怎么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因为他们和蓝衣社不一样,蓝衣社是的确为了国家在奋斗,这些人却是为了每一个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哪怕是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毕竟,有人才有家,有家才有国。 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形式让许锐锋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触,哪怕是同样的抗日。 “为什么要救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许锐锋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是温婉的丈夫,因为温婉怀着孕,因为万一温婉被抓,绣娘能挽救她于水火…… 但,绣娘的回答却让许锐锋愣住了:“因为同胞即祖国。” 许锐锋心里还有很多话,他想说自己兵士为了红党而被日本人抓起来的,甚至都不能说是为了爱国,但是,‘同胞即祖国’这五个字一说出来,老许脑海中所有思绪都被彻底击碎了。 “绣娘,别说了。” “还差几句……” 许锐锋大喊着:“别说了!” 老许好像看着一座大山压了过来,心里更清楚自今日开始,那座大山就算是压在自己身上也心甘情愿,依然想让绣娘不要继续说下去。毕竟,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背负得起这样的责任…… 绣娘像是根本听不见似得:“要是你还能见着温婉,替我告诉她,她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姐妹。” 绣娘的人生,是从给人当童养媳开始的,那时候,遵循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没有朋友;后来被卷入了激情澎湃的浪潮,在这浪潮之下,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爱人,并为能与其喜结连理暗自欣喜。 但这个时代的革命者有多少人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要学技能、学本事好随时为去战场赴死做准备,还要学理论、学文化,在后方充当医疗兵,农忙时更要一马当先替老百姓干活,若不是来了北满,绣娘会忙的连坐下来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被温婉拽着,如同一个正经老娘们一样,扯扯老婆舌。 他们的生命已经被拘束到了一条赛道上,跑输了就要毁家灭国! “我喜欢她。” 绣娘笑出了声:“我喜欢她放松下来以后那没心眼子的模样。” “老许,你猜我要是还能活下去,等打跑了日本子那天最想干什么?” 老许用手挡住了眼睛,就那么死死挡着,用充满鼻音的声音:“嗯。”了一句。 “我就想拉着你们家温婉,在夏天的时候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听着她说家长里短。” 绣娘怀念般的解释道:“我也有过家,也有过一个,让你一边埋怨一边替他做饭缝衣的男人。” 时间终于差不多了。 绣娘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想要用力呼吸,却发现世界上没有了空气一般,揪起鼻子,可在两下之后就选择了放弃的说:“可我的感情却不曾和挚爱在一起开始的,但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人都能从这儿开始……累了,真的累了。” “绣娘?” 许锐锋轻声呼唤了一句。 紧接着牢房里爆出了雷霆般的嘶吼:“绣娘!!!” 正文 第十五章 当恐惧变为现实 长白山脉的风雪中,大虎背着麻布口袋顶着寒风在山里埋头向前走,他身后,是老迈的温老六和温婉相互搀扶。 “大虎啊,你慢点,爹跟不上你了。”温老六挎着个包袱裹着头巾和农村老太太一般模样,边走边死命的摸包袱有没有漏洞的地方,像是生怕有什么东西掉出去似得。 “爹,你就把银元抓一把放怀里就行,其他的扔了吧,不沉么,真要为这么点钱在山里摔个好歹的可怎么办。” “这孩子,净说胡话,这都背井离乡了,身上不装点钱我能放心么?”温老六扶了扶头上的头巾,左右看了看,周遭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皑皑,哪哪都不认识:“大虎,这是到哪儿了?” “再往前走半个点儿,该下山了,照这么走,明天能出省,再有十来天吧,咱就能顺着山背横跨吉林,进入辽宁地界了。” “啊!还没出黑龙江呢?” 大虎站在原地喘气:“这就不错了,就您和我姐那身子骨,已经算快的了。” 温婉扶着肚子一言不发,自打从南岗出来,她这心思一直挂在自己男人身上,也不知道许锐锋到底怎么样了。 这该死的大老许! 你不是不认识字儿么? 那你怎么成了蓝衣社的人了! 你不是走垛的么? 你又怎么成了北满坐地炮的! 你等着! 你等着再见面的! “大虎,找个地方歇歇,我饿了,得吃口东西。” 温婉在心里把许锐锋骂了个遍,当初由奉天赶往黑龙江的时候就已经遭过一遍罪了,没想到还得再受二茬。 “姐,下山再吃,山上风硬,再给吃出毛病来,等下了山,找个背风的地方……” 山下,林间小路,三口人好不容易走了下来,温老六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说什么也不走了,他太累了,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这么翻山越岭的也实在受不了。 “爹,再走走,这地方不能歇脚,前边就是日本子的铁路,整天有鬼子兵巡逻。” “儿啊,爹求你了行不?” “爹这么大岁数了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我是真走不动了,你饶了爹吧,啊……” 爷俩正说着,温婉在两个男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迈步才算赶上,耳边就传来了树林里的密集脚步声,再一抬头,一队日本兵打山林间涌出,一个个端着枪大喊:“别动!” …… 她死了! 竟然死了!! 三木准备第二次审讯绣娘时,看见的,是一具冰冷尸体,而让其陷入呆滞的,并不是尸体上他亲手制造出的伤痕。 那自己该怎么继续寻找那份丢失的‘军列运输时刻表’? 从验尸房走出来,三木只感觉到自己的脑瓜子直发炸,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天旋地转,像是有一枚定时炸弹正在腰间悬挂,随时都有可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 身为关东军总司令的武藤信义不就是因为一点点小失误,被逼自杀身亡了么?虽然说在和里边有裕仁天皇的身影和冈村宁次的推波助澜,但是,真正的凶手是国内如波涛般一轮又一轮掀起的疯狂舆论。 此刻的日本本土舆论疯狂到了相信日军于全世界无敌的程度,胜苏-联、灭朝--鲜、占台,这一些列战绩让日本民众已经彻底迷失了,谁要是敢唱衰眼下的局势都会被当成背叛,更何况是工作中的失误。 真要是因丢失这份时刻表而导致多辆军列路径北满时被劫,最终又被认定为是他三木的过错,那别说是他了,哪怕是在关东军中声望不菲的他们一家都得倒台吧? 不行! 绝对不能就这么完了! 从解剖室走出,三木顺着宪兵队的楼梯直入地牢,他记得的,记得在这个女人的牢房旁边还关着一名重犯,那名重犯还是温婉的丈夫,他会不会和红党有关系…… 他叫什么来着? 对,许锐锋,还是北满的坐地炮,曾经杀过张红岩、白建武,从身份上来看,这不正是那些红党争取的目标么。 三木冲进了地牢,结果刚进去就听见审讯室内传来的嘶吼声! “他们到底逃去了哪?!” “北满境内还有没有你们的成员,说!” “你有没有接触过北满除蓝衣社以外的反满抗日份子!!” 三木趴在审讯室铁门的小窗口向屋内看着,那根木桩子上,许锐锋被打的口鼻窜血,都已经觉察不出他在呼吸了,依然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说着什么…… 宫本明哲此时伸手叫停了行刑人,很高兴的走了过去,在他看来,这个所谓的硬汉彻底扛不住了。 “许桑,这就对了,你要是早点张嘴说出实情,何必受这么多苦呢?” “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把话说清楚了,我就让人给你治疗伤势,给你吃止疼药帮你解除痛苦……” 呃……呃…… 大老许用喉咙勉强发出了声响后,待宫本明哲靠近那一刻说道:“大点……劲儿……爷痒……” 宫本明哲立即瞪大了双眼,随后转过身咆哮着:“给我打死他,活活打死他!” “打死他!!” 牢房外,三木一张脸阴沉不定的看着屋内,此时,身后有一名日本兵跑了过来,轻声道:“三木少佐,铁路署打来了电话。” “铁路署?” 出事了么? 这么快就出事了? 三木慌慌张张的由地牢小碎步跑出,顺着楼梯出现在一楼宪兵队办公室接起电话说道:“三木,哪位找我?” 电话中,一名日本兵十分尊重的说道:“少佐,我们是铁路署的铁路巡查人员,在黑龙江与吉林的边境线上巡逻时抓获了三名可疑分子,从证件上来看这些人全都来自北满,巡逻队还说被抓获的人是两男一女,女的怀孕,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希望我们配合调查他们的身份。” “叫什么名字?” “他们不肯说,不过良民证上写的是——温婉!” 后面的名字三木都没听,温婉这两个字钻进他的耳朵以后,笑模样已经爬到了脸上。 这叫什么? 天无绝人之路! 有了这个女人,北满城内所有和红党有关的人员他可以说尽在掌握,至于那两个男人是谁,他完全可以忽略。 “告诉巡逻队的人,一定要把这几个人给我送回来,而且必须明确抵达北满的时间,到时候,我会亲自安排人去城门接,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嗨!” 挂掉电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被放回到了原有位置上,似乎连眼前的世界都不显得那么急躁了。 正文 第十六章 说句话都不让 寒风吹过,坍倒的院墙与瓦砾之间,弯着腰正在寻找什么东西的吕翔拎着两本书抬起了头,那是两本上海圣玛利亚女校的校刊,一本叫《凤澡》、另一本叫《国光》。 小五子也呲着牙在一片废墟里站直了身体,回头冲吕翔说道:“老吕,绣娘到底把东西藏哪了?我腰都要断了,依然没找着。” 吕翔拎着两本书爱惜的抹去上面的尘土,不嫌脏的用嘴去吹。 “你干啥呢?” 小五子凑过来那一刻,吕翔说道:“这是绣娘最喜欢看的东西,说这里边有自由。” 小五子不出声了。 今天晚上他们来这儿,是来找那份‘关东军军列运输时刻表’的,按照吕翔推断,那便是小鬼子还没有从绣娘嘴里挖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否则他们在这北满城内绝对藏不住。既然绣娘并没有招供,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小日本子根本没找到这份东西? 要不然用得着把裁缝铺的围墙都给推倒了么? 再者说,绣娘是去拿发报机的时候被捕的,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情报放在身上呢。 所以,小五子和吕翔在后半夜来到了已经坍塌的裁缝铺,想要在这儿找到一些有关那份情报的蛛丝马迹,没想到,竟然翻到了绣娘最爱的两本书。 “还记不记得绣娘最喜欢的文章?” 小五子都不用看,直接回答道:“《凤澡》的《秋雨》,和《国光》的《牛》,是个叫张爱玲的女学生写的。” 这两篇文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秋雨,以一种华丽的辞藻在渲染着一场梦,那是绣娘年轻时不曾拥有的梦,仿佛文章中的雨滴都无比自由;而牛,则讲述了一个故事,禄兴家的牛被牵走以后,到了农忙时节无法耕种,不得已才卖了自家的鸡去租牛干活,结果,那牛欺生,被抽打的来了脾气,活活顶死了禄兴。 前一篇,像是上海十里洋场的咖啡,绣娘无比羡慕却不曾拥有;后一篇,几乎就是绣娘的人生,每日都在继续,偏偏厌恶至极。 嗒。 吕翔用脚踢开了一块月光下压着报纸的砖块,当把那报纸拿出来,抖落灰尘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则日军刊登在报刊上的新闻。 这则新闻的描述非常简单,就是说明了一下活跃在东北山区的反满抗日武装分子,悉数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比如他们的食物,就是最普通的咸菜干配窝头; 再比如他们生活的区域内根本没有干净水源,是一处聚集着野兽山中水潭,日军在此处取水之后,很多人都开始闹肚子。 小鬼子能如此相惜的报道这些,是因为日军刚刚攻下了一处反满抗日武装力量的驻地,这个地点所在的位置,就在北满不远处靠近滨绥图佳的位置。 吕翔拿着这份报纸傻了,当他看完这份汉奸报纸上所刊载的东西,终于明白了绣娘所作所为的原因。 这份报纸上的内容从表面上来看,是日本人在宣扬关东军的战功,同时证明这群反满抗日武装实际上根本没有战斗力;可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山中缺少物资的佐证。 都说大东北是棒打狍子瓢舀鱼,可那不也得是可以无忧无虑生活的条件下么?这大雪泡天的年关将近,凡是靠近城市、铁路、河流的地方都有日本人军队坚守,谁敢明目张胆的狩猎、捕鱼? 对,或许抗联的同志们还有大山里的丰富资源,问题是,山里的东西够么? 整个东北一共散落着十一个军攻三万多名战士,但这些人要对抗的是日本子近二十万部队,当绣娘看见自己的军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时,得是什么心情? 她能不琢磨铁路么?谁让这里是北满呢! 吕翔终于明白了,这日本子关闭城门分明就是不让物资外流,想利用冬天的残酷让山里的军队产生大量的非战减员,而绣娘咬紧了门牙冲铁路下手,就因为抗联的同志可以通过铁路在城外抢夺鬼子的物资。 她是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不然怎么会刚把情报翻译出来,都打算拿回发报机和山里的部队联系。 “发什么愣啊,天都快亮了。” 小五子催促了一声,靠过来的那一刻,吕翔把这份报纸递了过去。 一瞬间,小五子定格在了那儿。 他也明白了。 当俩人相互对视,突然发了疯似得弯下腰,完全忘记劳累一般开始疯狂翻找,像是要掘地三尺一般,每一寸都不放过。 汪、汪汪。 几声狗叫传来,小五子和吕翔一纵身迅速迈动脚步,连跑几步躲到了已经房倒屋塌的残垣断壁后,紧接着路面上一台卡车缓缓行驶而过,车灯向远处照耀而去。 “都几点了,鬼子还有行动?” 小五子在这台卡车开进城内以后问了这么一句,吕翔皱着眉应答道:“瞅着不像是往宪兵队开……” 此刻,一直望风的张自强凑了过来,打胡同口靠近说道:“是打城外回来的,我瞧见了。” 吕翔连忙问道:“这个点儿,打城外回来的?” “可不是,车上还有个孕妇,让人锁着铁链。” “孕妇?” “你老怀疑我干啥,我还能撒谎咋地?” 啧! 吕翔责怪张自强打断自己思路的咂吧了一下嘴唇,随后再次问道:“你确定是孕妇?” “确定!” 张自强也不乐意了。 “在北满,据我所知能被戴上镣铐的孕妇可只有一个,你确定没有看错?” 这回张自强的所有情绪都一扫而空,不再说话。 小五子再问:“老张,你见没见过温婉?” “我上哪见去?咱们到了北满以后,一共就行动过两次,一次是李家保护李老爷子,另一次就是铁路署,哪回也没有温婉啊。” 小五子瞪着眼前这条马路,凶狠的说道:“先是绣娘,再是温婉,老天爷你是想要逼死谁么?信不信逼急了老子和这帮日本子同归于尽!” 此刻,马路上的巡逻队听见了呼喊声立即询问:“哪里在大声喧哗!” 那给小五子气的,破口大骂,破罐子破摔一般说道:“狗日的世道,说句话都不让了么!” 张自强和吕翔赶紧过来,一人拉着他的一只胳膊迅速往胡同里钻,生怕他惹出祸来,逃了。 正文 第十七章 迎风流泪 清晨,于永宏于老爷子打着哈欠回到了家,刚把炉子引燃,便已经疲惫不堪了。 可,即便是困累成了这副模样,老爷子依然没有休息,顶着屋内刚有的热乎气去了院里,奔井口开始挑水。 他得洗衣服,这倒不是为了干净,而是小鬼子的要求,翻译官说发下来的伪军军装必须每天一洗,尤其是在地牢内打杂的,里边全是细菌,日本子怕出现什么传染病。 哗。 打好的水倒入木盆,于老爷子满嘴的白胡茬已经挂上了哈气引起的冰霜,在外边呼哧带喘的洗完了伪军军装,这才将衣服挂在炉子旁边烘烤的躺在了炕上。 他累,累的连饭都不想吃,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一个人打扫整个地下牢房,别说于老爷子了,棒小伙也受不了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日本子给的价码不低…… “大爷?大爷!” 门口的呼唤声传来时,于老爷子立刻睁开了双眼,连忙起身,鞋都没有完全穿上,趿拉着走了出去。 当他打开房门,小五子、吕翔、张自强三个人正在门口站着。 “你们这是?” “大爷,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让我们陷进去。” 老爷子想都没想,立即说道:“惹祸了?” 吕翔回应了一句:“五子没搂住火,骂了小鬼子一顿。” 老爷子伸出手指,一脸愤恨的:“你就作吧你!” 仨人被老爷子让进了屋,一进门便看见了那件伪军军装,别看刚才小五子挨骂不还嘴,可到了这会儿不干了:“于爹,这是哪来的?” 于老爷子冷哼一声:“哪来的,鬼子发的呗。” 他不等人家问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鬼子突然间把原来在宪兵队工作的中国人都撵了出来,开始从各个警察署往上调人,那些是人不是人的都弄进去了宪兵队。连那个孙毛驴子也弄进去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抽大烟抽的把自己老婆都给卖了,这样的人愣是给调进了资料室。” “我不是一直在警察署停尸房么,也就被调了上去。” 吕翔惊讶道:“我还真小看这新上任的特高课课长了,他竟然知道那帮玩意儿咱们瞧不上,专门挑选一些有缺陷的人进入宪兵队工作,这么一来连审查都免了。” “小吕啊,你这是说谁呢,我听着不像好话啊?” 吕翔赶紧解释:“大爷,我没说您。” 于老爷子还不乐意了:“说也没事,我就是好赌,这是周遭邻居都知道的,原来我家三进的院子就是这么输的。要不是好赌,我儿子能为了还债去矿上么?他要不去矿上,能让你们救下来成了抗联的战士么?咱们也认识不了。” 老于命挺好,出生在富贵之家,打小有人伺候,家里有钱到他即便染上了一身恶习,也没人觉着怎么地,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还不得好点啥。就这么着,老于的父亲一直用自己的能力护佑着自己的孩子,知道他成家有了子嗣以后,才撒手人寰。 自此以后,老于算是彻底没人管了,几乎天天都长到局上,最狠一次家里的近百亩地没够他一宿输的,才不到半年,就把家业全给输了,还欠了一身外债。 打那儿开始,于老爷子算是彻底沉沦了,堂堂少爷要为吃喝拉撒发愁,就是这样,也没能戒了赌,等自己儿子长大成人那一天,好好的富户于家就剩下了这么一间破瓦寒窑,还是租的。 当时日本人刚刚占领东北,正在招收旷工,条件好到让人羡慕的程度,什么包一日两餐且顿顿有肉,每个月十块银元都是现钱,就像是每一个字都是写给老于儿子看的,他一兴奋,直接报了名,老看着有人堵家门口要债也不是那么回事,当时孩子就寻思赶紧把钱还了。 结果,一去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音讯全无。 老于也去找过,去一回让日本商会和矿舍的人打出来一回,遭多少罪就不说了,关键你听不见真话啊。 直到今年,绣娘他们进了北满准备开展地下工作的时候,老于才算是再次听到了儿子的消息。 一个全新的组织进入到陌生环境里该如何开展工作? 绣娘对此有绝对的发言权,她让抗联的同志们开始纷纷往家里写信,凡是写往北满的都统一由他们送信。如此一来,整个关系网瞬息之间就打开了,有老师、学生,有富商、工人,小五子和老于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这些接收信件的普通家庭大多数都成为了他们的掩护,所以,今天吕翔和小五子才敢在被日本人的追逐中躲到这儿来。 第一次来送信的时候,老于还在警察署的停尸房工作,今天一来,小五子看见了一身伪军军装,这一问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吕翔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就这么进了宪兵队?” “可不咋地,昨儿晚上头一天上班,这一宿差点没给我累死,偌大的牢房只有我一个人收拾,那日本兵拿着枪就在旁边看着。” 吕翔和小五子一对视线,小五子立即问道:“牢房里都关着什么样的人,你能看清不?” 老于回忆着说道:“宪兵队的牢房一共两层,头一层都是关押不太重要的犯人,我在第二层,第二层原本关着两个人,有一个女的不久之前死了,剩下的那个是谁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听见那女的在和那个男的聊天,好像那女的求那个男的帮忙,管那男的叫老许。” “啥!” 张自强立即走了过来,他着急的问道:“那个男的管那个女的叫了什么?” 老爷子一挥手:“孩子,那是宪兵队的地下牢房,我进去都不敢抬头,你是不知道里边多吓人,整天鬼哭狼嚎的,你说,我敢多听多看么?” 吕翔用手一拦张自强,生怕他吓着于老爷子问道:“大爷,你还知道什么?” “我……”他回忆着说道:“那男的让日本子打的挺惨,我瞧那意思还没审出什么结果来,隔两天就审一回。至于那女的……临死的时候已经没人样了,身上已经打烂了。” 吕翔尽量保证自己声音正常的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吕啊,我才上一天班,上班的时候听见过一回他们俩说话,你问这些我怎么答啊……孩子,你怎么了,哭什么啊。” 吕翔用袖子一抹眼角:“没事,迎风流泪,刚才在外边眼睛让风吹着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我可没那么虎 阴暗的房间里,没人说话,吕翔、小五子、张自强纷纷围坐在火炉旁,沉默的如同雕塑。 他们都在想绣娘的好,想那个看见你衣服破了就会如同亲嫂子一样,给扒下来缝补,瞅见你半夜回来,即便刚睁开眼也得问一句‘饿不?’的女人。 可这个女人没了,跟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孩一样,让你连声道别都来不及说。 还弄得仿佛满耳朵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吧嗒。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打空中落下时,安静如斯的房间里总算是有了声响,与此同时,三个大老爷们一起抬头,竟然一块用手去擦拭眼角。 他们都以为那泪水是自己滴落的,甚至谁都不曾怀疑过自己对绣娘的感情。 直至小五子在脚边看见了泪珠滴落后的痕迹,才默不作声的用脚踩住。 “行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吕翔如主心骨一般随口说了一句,似乎在掩饰那不知道是不是由自己眼角滴落的泪水:“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什么接下来怎么办?”张自强询问着。 小五子解释道:“当时你在门口放风,并没有看见那份报纸。小鬼子的‘肃正计划’可不光是在东北各个城镇进行大清扫,他们还专门制定了对山区抗日武装的围剿计划。滨绥图佳的抗联组织已经有同志和鬼子干上了,损失惨重不说,还让小日本子将这次战果当成了素材,刊登在了汉奸报纸上。” “而且,根据他们报道的东西来看,抗联如今在山里正面临着物资短缺的局面,甚至到了缺衣少食的地步。” 张自强歪着脖子回应:“你是说小鬼子封城就是为了不让任何物资流入到抗联手里,以此削减抗联的战斗力。” “怕不仅如此啊。”吕翔张嘴说道:“我觉着绣娘之前说过的也同样在理。” “这小鬼子山里山外的大清扫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出兵关内,他们宁愿忍受着冬天里的寒冷和对地理的不熟也要向抗联下手,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还不能把从北满铁路署偷出来的情报送走,那接下来抗联所面对的局面很可能是……”他转过头来看向了另外两人:“满山风雪中,忍饥挨饿战士们在面对着漫山遍野的敌人。” 那一幕,仿佛就在他们眼前,似乎每一个人都看见了。 “老吕,别说咱们现在找不到绣娘藏起来的情报,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送出去?” 小五子想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咱们的人中会使用发报机的,可只有温婉和绣娘,如今绣娘死了、温婉被捕,即便是情报还在咱们手里,也送不出去啊。” “发报机倒还好说,实在不行抢也能抢一台,可你会使么?”他又看向了张自强:“你会使么?” “就算是会使,往哪发抗联能收着,你们知道么?” 吕翔忽然睁大了眼睛:“温婉不是知道么,就像是咱们没来北满之前,她一次又一次向组织传递情报那样。” 张自强一挥手:“温婉在日本人手里呢,你糊涂了吧?” “就算是温婉被放出来了,情报也没在咱们这儿啊!” “你们是不是把于大爷说过的话忘了?” “你说于爹提过的老许?” 张自强根本不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绣娘很有可能在临死前把情报藏匿地点告诉老许?” “那也没用啊,老许也在宪兵队里关着呢。” 小五子眼前一亮:“除非,咱们能把老许和温婉同时救出来。” 张自强:“你要在有两个联队驻守的北满抢人?” 吕翔此时说道:“我可没那么虎。” …… 咳、咳。 咳、咳。 许锐锋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是咳醒的,嗓子眼处的干,就跟完全丧失了水分似得,不把体内的水分咳出来,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结果这么一咳,人也彻底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眼前的,依然是昏黄灯光下的牢笼。 呼。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连咳嗽都觉着十分耗费力气。 “喝水么?” 一个年迈也生疏的声音传来时,许锐锋并没有在牢房外看见人,但,铁笼外的走廊里,一个影子却映照了过来,似乎有什么人正站在一台小推车前。 不等老许回答,一只长满老年斑的手顺着墙壁向后一甩,一根连接着水龙头的胶皮管就被扔进了牢房铁栅栏的缝隙处,许锐锋就和看见了生命之源差不多,一把抓过来直接怼进了嘴里。 冰凉的水源顺着喉咙带着一股凉意流下时,老许第一次尝出原来水也能如此甘甜,等再一口咽下去,那股凉气化为了刺骨冰寒,他就跟胃里让人扎了一刀似得,开始了又一次的剧烈咳嗽。 咳、咳。 哕。 刚喝下去的水伴随着鲜血被吐出,老许一阵眼冒金星的躺在了地上,随即,那根胶皮管子被不动声色收回。 “温婉让人抓了。” 只一句话,让许锐锋瞬间有了第一次坐上电椅时的感受。 她怎么可能真被抓呢! 她不该被抓啊! 那茫茫大山根本不是日本人会往里钻的地方,日本子怎么会为了这么点人,拼着非战减员的风险…… 一时间,许锐锋和绣娘的所有分析都被推翻了,事到临头那一刻,老许宛如置身谷底。 可转念再想,他觉着这很可能是日本人的圈套,甚至有可能是宫本那小子在自己嘴里没挖出东西来不甘心,专门找人演的一出戏。万一自己将这个说话的人当成了温婉他们一伙的呢?又或者通过两人之间拉近关系以后,想要套自己的话…… 老许脑子里都乱成了一锅粥。 “今儿早晨到的北满,坐的是日本人的军车。” 许锐锋想问,问问在哪被抓的,遭没遭罪,只是还没等张口,那人影便推动着小车缓缓向前,整个走廊里再没有了半点声音。 是日本人的圈套么? 那他为什么不问自己问题? 正思索间,走廊内房门声响传来…… 正文 第十九章 一天时间 哐。 一声巨响。 等许锐锋再睁眼去看,门口已经多了一张凳子,有位日本军官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 这不是特高课的人。 许锐锋一眼就认出来了,经过这些天的审讯,宫本明哲带那几个人他都见过,更何况这个日本军官身后站着的日本兵和翻译官都穿着军装,根本没有特高课的便装。 “许先生,咱们终于见面了。” 老许睁开眼看着他,耳侧是那串日语落下后,被翻译官翻译完的中国话。 “咱,认识么?” 听到这儿,那日本军官回头看了一眼,本该守在牢房里的日本兵一鞠躬退了出去,只剩下翻译官和这位日本军官时,他缓缓说道:“我认识你的妻子。” “她叫温婉对吧?” “逃离北满的时候,身上穿着藏青色的棉袄,下身是纯黑色的棉裤,身边还跟着温老六和温大虎……” 许锐锋听到话的瞬间就皱起了眼眉! 这肯定是有人被抓了,否则这日本军官根本说不出温婉身上穿的衣服。 当天他们下乡回温婉娘家,可没打算住多少日子,加上又是猪又是鸡的,温婉连个包袱都没拿,身上也就传了这么一身。按照当时老许的想法,琢磨的是乡下没大夫,住几天就回来北满待产,谁知道碰上了接下来的事情。 要这么说,大虎或者二虎不被抓,这日本人不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只是,这信息为什么没落到特高课手里?宫本明哲要知道这些东西,审讯方式肯定不是这样,他能捏着蛤蟆挤出团粉来。 “又诈我?” 老许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那个无缘无故给自己水喝的家伙,正寻思这伙人是不是一回事,没准这都是宫本明哲在背后操控下,设置的套,就等着自己往里钻呢。 “那你看看这个。” 他伸手在军装上衣口袋掏了一把,往外一递。 一张照片出现在许锐锋面前。 照片是黑白的,拍摄地点是北满铁路署门口,照片中温婉、大虎、温老六三人一组被铁链子锁着,三个人站成一排。 呼。 老许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憋着这口气好半天都没喘出来。 “话呢,我不想和你说的太明白,今天来,我就问你一件事。” 这个日本军官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牢房:“那个女人临死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话?” 一下,老许全明白了! 他是奔着绣娘来的,之前还专门审讯过绣娘,恐怕为的就是‘军列运输时刻表’,而那张照片拍摄的地点是铁路署,周围的环境来看并没有重兵把守…… “你是?” 面对许锐锋的疑问,翻译官立马上前说道:“这是铁路署的三木少佐。” 少佐? 这应该是铁路署的主要责任人了吧? 三木伸手指着照片上的温婉:“人是在黑龙江前往吉林边境线上被抓的,就在铁路边上,让我们铁路巡查队抓着的。许先生,目前来说,人还在我手里,如果你好好配合,也不是没有可能把他们从铁路署救出去……可我要是不高兴了……”他表情变得冷峻了许多:“从这儿离开以后,我一转身就把人送给特高课,经历过这些东西的你恐怕明白在宪兵队的地牢里走一遭是个什么滋味吧?” 这番话说完,三木给了许锐锋足够长的思考时间,老许也把这段时间运用到了极致。 你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那温婉对这位铁路署的少佐恐怕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人家根本没有捏在手里的必要,交给特高课还能赚个人情; 你说自己知道……等于间接把绣娘给卖了,那这个三木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东西挖出去,温婉遭多大罪都有可能。 该怎么说? “能商量。”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真想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那可是日本人,自己最恨的鬼子,跟这种用‘能商量’这三个字都是给他们脸了。可如果温婉没落入到他们手里,许锐锋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三木和身后的翻译官看了一眼后,却询问道:“怎么商量?” “你不能动他们哪怕一根手指头。” 三木笑了:“老许啊,你好像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情况是,你自己被关在了牢里,你的女人落在了我的手里,你觉着这个时候,你还有资格讲条件么?” 许锐锋一点没含糊的回应道:“那你怎么没把这件案子呈交给特高课办理呢?” “按理说铁路署这么重要的东西失窃,理应由特高课侦办,铁路署的责任人会被送交宪兵司令部受审,等候上军事法庭的惩罚,这才是正常程序。” “可你却亲自来审讯和本案无关的案犯,仅仅是因为涉案人在临死前有可能和隔壁牢房的人托付此事,这个理由难道就一点都不牵强么?” “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把案件曝光,而是打算私下里通过自己的手段解决所有麻烦。眼巴前儿,正做的事,应该算是欺上瞒下吧?” 许锐锋不懂日军处理这种事情的基本程序,可他不是傻子,什么事该什么人管还是知道的,况且江湖上类似的猫腻已经多到了司空见惯的程度,这要还看不明白,他大老许还混什么江湖。 “我想起来了。” 老许一直看三木觉着面熟,直到这一秒,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的事才被想起来:“李邵阳李老爷子演讲那一天,你也在台上吧?” 三木一皱眉,他算是彻底让人捅到了肋巴上,那可是他的痛啊。 “李老爷子被逼着给日本人做宣传结果死在了演讲台上,在军方你算是捅了大篓子,这要是没人保着,这身官衣儿都该脱了,可今天还能出现在这儿,三木,你根儿够硬的。” “有了这次失误,你才害怕的吧?怕这件事报上去,被一遭结算,直接扔到军事法庭,没准连命都没了,这才顶着如此大的风险私自行动,还扣下了特高课一直抓捕的重犯,我说的对么。” 许锐锋步步紧逼道:“刚才你说啥?说我没资格谈判,要是我把咱俩之间这些话都和宫本明哲说了,你猜,你那铁路署少佐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 “宫本明哲要是公正严明,你死定了;他要是暗藏心思替你把事情压了下来,更可怕,三木啊,你下半辈子都有小辫子捏在了人家手里,到时候这宫本想听狗叫你也得‘汪汪’两声。” “八嘎!” 老许几句话把三木给说急了,他顶着一脑门子火气直接站了起来,冲着许锐锋瞪起了眼睛。 “你信不信我回去就……” “我信!” 许锐锋立即说道:“可那之后你要面临的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你敢动温婉,可你敢继续动我么?” “铁路署的少佐私下审讯特高课犯人,在已经审死了一个的情况下,再审死一个,你背后的根子无论多硬,也扛不住询问吧?” “到时候,运往北满方面的军列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你猜你们那个关东军司令部的聪明人会不会想到有可能是这儿除了问题,又或者说,你觉着能盘踞东北的关东军司令部里全是傻子?” “届时,你欺上瞒下、玩忽职守、因李邵阳事件为日本抹黑的种种事情一旦爆发出来,被坑的可不止是自己,很可能连你背后那棵大树都得让人连根儿砍了!” 双方怒视之下,许锐锋突然话锋一转:“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一步呢?” “我说过,这件事有商量。” 三木顺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坐下,大老许说的那些话仿佛就在他头顶压着,这也是这些天寝食难安的原因。 “你想怎么商量?” “给我一天时间,隔一天你再来,到时候,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正文 第二十章 孤零零的走 啪嗒。 奇怪的声响在牢房内传来时,老许睁开了双眼。 他闻见了一股闻,那是中做好饭刚揭锅时的面香。 老许连忙用手肘支撑起了身体,在全身的疼痛中顺着香味看了过去,在自己所躺的草垫子上,竟然有一个还冒热气儿的窝头。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去想,许锐锋一把抓起窝头,大口大口的啃了下去。 大粗颗粒的粗粮滑过嗓子时,许锐锋差点没呛的咳出声,就这,依然没舍得往外喷,闭紧了嘴用力的往下咽着。 嘎嘣。 咸菜疙瘩切成条混合上苞米面一起蒸出来的窝头进嘴,那是又香又有滋味,比老许吃过的所有席面咬起来都过瘾,尤其是咬断咸菜条那一刻。 “慢点吃,执勤的日本兵上厕所去了,现在这里没人,别急。” 说话的这个人老许见过,之前正是他往牢房塞进来一根水管。 这会儿再看,他已经拽着拖布站在了牢房外边,脸上花白的胡须布满嘴巴,一看就是个从不惊醒打理自己的糙汉子。 看到这儿,许锐锋也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胡子茬同样布满了。 “您老是?” 许锐锋还没有确定眼前人是日本子布下得棋子前,保留着起码的礼貌。 “闲人一个,今儿来就问你一句话,想不想救温婉。” 温婉被捕的确切消息,是这个老人带进来的,今天张嘴就问想不想救人,您老是大罗金仙转世也没这么大能耐吧?眼下就算是日本天皇要从牢房里放出一个确定身份的红党,那也得叫‘赦免’,你一个中国人说救就给救了? 许锐锋都不往下多考虑了,这肯定是日本人设的套,只要你应声,下一嘴肯定问:“那你是不是得拿点什么交换?” 这都是小九九。 许锐锋故意戏耍他说道:“怎么不想!” 就在此时,房门响动传来,三四个人的脚步由远至近走来,脚步未到近前,一连串日本话的质问就先传进了许锐锋的耳朵里。 “三木少佐让我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私下接触囚犯!” 老许都乐了,看样这还是个连本的大戏。 老头赶紧鞠躬,伸手往牢房里一指:“太君,我没接触囚犯,是他!” 许锐锋笑的更开心了,心里说道:“演,你们接着演!” 老人被走进的翻译官立即用枪顶在了后脑上,就站在牢房门口弯着腰在那儿撅着,三木此时问道:“他让你干什么?”说话间还往牢房里看了一眼。 “太君,他让我给瑞祥车行的车夫张自强带句话。” 瑞祥车行? 老许非常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家车行,更不认识什么张自强。 “他让我给张自强带话说‘温婉已经被抓,所有人必须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安心等待北满开城门的那一天’。” “八嘎!” 到了这儿,许锐锋真有点看不懂了,这算是什么套路? “许先生,这句话你到底说了没说?” 面对三木的问询,他要回答没说,结果很可能是被拉出去审一顿;回答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戏是你们演的,人物关系是你们定的,你还真能给拉回来一个红党来么? 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说了。” 许锐锋坏笑着回应了一句。 三木在门外气的满脸通红,望着许锐锋说道:“许桑,你这个人,很没有信誉。” 说罢,他伸手一指老于说道:“你不准离开!” 老于假意惊慌,连忙申辩:“太君,我可是忠心耿耿啊!” 许锐锋翻出半个窝头,边咬着边自顾自的说道:“整这一出干啥。” 窝头进了嘴,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儿,这戏码演到了底,日本人究竟能得到啥呢? …… 北满街头开始有人了,这倒不是日本人把封禁的城门打开了,而是老百姓再不出来,日子都快没法过了。这时候家家户户都穷,没什么过夜粮,再不挣点嚼谷,家里人吃什么?还怎么过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 人家都说小年到,放鞭炮,可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整个北满却没有半点鞭炮声,连走上街头的老百姓看见了日本兵巡逻都往胡同里钻,只有到了僻静角落,才敢和相熟的人问上一句:“有酱油么?” “酱油没有,有蒜,你有啥?” “我就一颗酸菜。” 很难想象,当时的北满老百姓让日本人给吓的连正常交易都不敢在明面上做,生怕这帮得了失心疯的小鬼子哪股气儿不顺,给抓起来吃瓜落。 有趣的是,八十年后的吃瓜竟然成为了一种时尚。 瑞祥车行。 老板是奉军还在时,从关内犯了事跑过来躲灾的,由于不缺钱,就开了这么一间车行避免坐吃山空。来这儿租车的,都是穷人,图的就是车份便宜,可日本子这么一封城,有钱人都不敢出门了,谁还坐车? 所以,车行院里堆满了车的同时,几个没家没业的车夫一个个都围在棋盘上下棋解闷。 唯独张自强,拎着个葫芦靠在人力车上喝酒。 “唉,你们说这封城得封到什么时候?我兜里这俩钱可花的差不多了,再不让出车,明儿连苞米面儿都吃不起了。” “谁富裕啊,你见过哪个富裕家庭出来的上车行拉车的?” “你没钱,那不有有钱的么?人家张自强这几天是天天喝酒,都痛快极了。” 这边正聊着,车行老板气呼呼的走了出来,手里拎一把平日里砍柴的柴刀,站在院里就骂上了:“你们这帮兔崽子谁偷我酒喝了?” “谁!” 突然间,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张自强。 只见张自强满脸通红,扭过脸来冲着车行老板露出了傻笑,连声也不吭举起葫芦张大了嘴,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嗓子眼,咂吧滋味的‘啊’了一声后,连理都不理他。 “张自强!” 老板拎着刀就要往过冲,还没等上前两步——嘡。 车行的院门就让人踹开了,一队日本兵持枪而入,一个个的手拎枪械架好了瞄准院内每一个人。 下一秒,三木走了进来,冷着一张脸。 “谁叫张自强!” 翻译官站在院里开喊,当车行老板看向了坐在洋车上拎着葫芦的张自强时,问了一句:“太君,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把人给我抓走!” “院里的所有人全部扣留。” 一群车夫还问呢:“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们私通红党!!” 私通……红党? 一个个的全傻眼了,只有张自强,老老实实、摇摇晃晃的起身,到了日本兵附近举起了手,一边被人拷着,一边扭头和所有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是红党,耽误大家了。” 他竟然还有时间说句俏皮话。 由于张自强没有反抗,日本人也就没那么仔细搜身,一边一个架着胳膊就往外拽。 话音刚落,这几个日本兵带着人就往外走,三木站在院内询问:“他住哪?谁跟他关系最近?” 这院里哪还有人敢说话,全变成了哑巴。 张自强则迈步跨出了房门,见四下无人,又瞅了一眼日本兵不太在意的模样,趁其不备往怀里一摸,一颗手榴弹入手迅速拧开了下方盖子,直接拉弦。 呲…… 烟雾在手榴弹底部冒出。 轰! 一声巨响。 …… 瓦房店。 手里拎着《满洲日报》坐在火炉边上的吕翔、小五子被这一声巨响震的同时停止了动作,任凭房顶灰尘落下,依然没往窗外多看一眼。 那份《满洲日报》上写着:“今日,我帝国军队对满洲山区进行了大规模清扫,共歼灭反满抗日份子二百一十六名,其据点发现屋内根本没有粮食,除少许从山林间猎取的猎物外,只有积雪化成的水的沸水正在火炉上烧着。” “反满抗日份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阶段,帝国军队必可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歼灭。” 吕翔抖了抖手上报纸,灰尘落下时说了一句:“下一个我来吧。” 小五子一伸手拦住了他:“哥,亲哥,我来,我不想最后一个孤零零的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谁想? 轰! 一声巨响。 许锐锋在地下牢房被震的立即抬起了头。 这老头真的是在和日本人演戏么? 演个戏敢在宪兵队附近动手榴弹?? 老许抬起头看着被日本人用枪顶着脑袋的老于,十分不解:“你们到底图啥?” 闹出这么大个动静恐怕要惊动北满城内的所有日军,谁演戏敢这么演,就算是宪兵司令部的司令长官也得顾忌后果吧。 老于低着头,一字一句说道:“图口饭吃。” 这个解释许锐锋都没听说过,谁会为了一口吃的冒着被整个北满日军抓捕的风险? 可下一句,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个局面。 “山里没粮了,还缺医少药,要是再不及时把东西送到他们手里,我们的人就得饿着肚子和他们打仗。”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在封城以后,绣娘还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偷那份‘军列时刻表’了么,并且在大量日军已经从山里回到北满后,依然要冒险去取‘发报机’导致被捕。” 这是个局。 一定是个局! 许锐锋听着老于一点点将话题引过去的时候,内心中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着,想要提点自己。 “老许,帮我们个忙,要是绣娘在临走之前告诉了你什么……” 来了,他终于老露出狐狸尾巴了。 许锐锋一遍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却在对方的目光下并没有打断,仿佛那些劝诫都成为了耳旁风般,耐心听着。 “想尽一切办法让温婉看一眼那东西。” “小五子说,温婉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到时候随便找一台发报机就能把情报发送到山里。” 老于转过头看着许锐锋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一丝闪烁,神情中,更没有半分躲闪。 这应该是个骗局,但老许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却按照剧情走了下去。 “为什么是我?”他急切的问着:“绣娘被捕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拿人命往里填,那时候把她救出去不好么?” 老于的一句话彻底卡住了许锐锋的喉咙:“谁想死啊?” “不到最后一刻,不到了最没办法的时候,谁愿意去死?你愿意么?” “绣娘被捕的时候还没人知道山里的情况,要不是为了找寻那份东西在坍塌的裁缝铺发现了一份只在日侨区发放的《满洲日报》,直到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山里的情况。” “可你们为什么不自己把‘军列运输时刻表’用发报机发回去?” 老于摊开双手回应道:“但凡情报在我手里……” “但凡我们这群泥腿子当中有一个人会捅咕发报机那玩意儿,咱俩这辈子也见不着。” “再说了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损失,你只需要向日本人转述我即将告诉你的时间和地点,就一定能抓到真真正正的红党,到时候你能活命,还能救下温婉,我们的唯一请求就是让温婉在将这东西交还给日本人之前看上一眼就行,过分么?” 过分么? 许锐锋瞪着眼睛反问:“你说过分么?” “你让我许锐锋向日本人供述根本不知道的红党位置,让我这个连正眼儿都没瞅过小鬼子的老爷们当汉奸,还问我过分么?” “可我们救了你的命!” “老子要是怕死,就不在城外一个人面对鬼子的两个联队!” “那温婉呢?温婉肚子里的孩子呢?” 许锐锋不说话了,只剩下脖子上的青筋还在蹦,眼睛里的血丝依然赤红。 这时候别说你是老爷们,就算你是神仙,也没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 呃…… 呃…… 老许呃了两声都没说出来话,他想把满肚子的话都掏出来,告诉眼前的老头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人知道北满有个姓许的曾经干过什么,这件事结束以后你去哪隐姓埋名不行?这么大个国家不差一个许锐锋更不差一个温婉,可眼巴前儿的山里,却连一穗苞米都没有了。” 那些话不停在许锐锋耳旁回响,半晌,他才说了一句:“我不想这么活着。” 这句话轻的就像是从一个体虚多年的痨病鬼嘴里飘出来的,但其分量,能压垮男人的脊梁。 老于笑了,看着许锐锋的眼睛说道:“我替山里十一个军,三万战士谢谢你,替我儿子谢谢你。” 他儿子。 老许明白了,这个老于拿自己的命冒险是因为他儿子就在山里和日本人拼命,老爷子为了能让自家小崽子吃一口饱饭再和日本子抡刺刀,连命都不要了。 他用力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边是山里大量抗日力量的生命,一边自己守了一辈子,哪怕走了邪道也不曾跨越过去的界线,站在这条线中间的老许如同让人放在油锅里烹煮一般煎熬。 他是北满的坐地炮啊。 是北满唯一的爷。 是地面上任何江湖人提起来都得竖大拇指,响当当的人物,这一旦向开了口,连以前称赞过你的江湖人都会觉着没脸活! 绣娘,你这是给咱惹了多大个麻烦啊;你们这群红党是要伙着一块把咱老许逼死吧?咱都已经准备去死了,这也不行么! 嘡。 房门又响,三木带着翻译回来了,两名日本兵冲着三木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那一刻,三木怒火中烧的走到许锐锋老门口,伸手一指老于。 日本兵肯定在向三木报告说他离开的期间,老于和许锐锋说了很多话,但翻译不在他们也听不懂。 噗嗵。 老于立马就给三木跪下了,和刚才判若两人:“太君,救命!” 他回身指着许锐锋说道:“太君,这小子说要整死我,一个劲儿的威胁我,说只要离开了宪兵队,就让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啊。” 赌徒都是演技派,他们撒谎根本不用思考,跟‘贼起飞智’差不多,总能随时随地符合场景的说出一些半真半假的话。 刚要做什么的三木见状搂住了肚子里的这股火,转身看向许锐锋,很明显,他信了,他信了许锐锋会威胁老于的话,觉着这像是北满坐地炮能干出来的事。 “许锐锋!” “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可以商量?” 许锐锋把脑袋放平,躺在草垫子上望着棚顶:“不然呢?你觉着我会相信你这个日本人,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我要是告诉你了那东西在哪,你会不会怀疑有人接触过那东西,向我继续逼问北满其他‘红党’的名单?我要是再告诉你其他红党的名单,让你没了后患,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为了这件事,你别说杀几个人灭口了,就算是让你和宪兵队特高课对着干都会有半点含糊吧?” “我拿什么信你?” “那到不如鱼死网破。” 三木逼急了似得问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说!” “不怎么样,说也不是不行,可你得给我一个条件,一个能让我说完以后足以自保的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 戏台老于和那些红党已经给你搭好了,可该怎么唱下去还得你自己来。 许锐锋缓慢说道:“先找人给我治伤。” “可以。” 三木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答应了下来。 “召集所有媒体,当众宣布接受对我的赦免。” “不可能!” 三木不是傻子,一旦向媒体宣布了赦免,那许锐锋在他手心里就算是彻底摁不住了,这坐地炮要是作起妖来,谁能承受得了。 “我用全北满的红党跟你换。” 老许看着三木的眼睛催促道:“你别忘了我的女人就是红党,她平时和谁接触能避开我么?” “你不妨想想,要是连宫本明哲都没挖出来的红党在封城之后被你挖了出来,日后在北满你得拥有什么样的地位。” 三木谨慎的回应:“那不是我最需要的。” “怎么不是,你就不怕有人已经接触过了那份东西?这东西即便是我还给了你,北满红党不死干净了你踏实么?” 到了这一秒,许锐锋早不觉着老于是和日本人一伙了,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搭上自己的性命,这违反常理,更何况自己只要反口,老于必死无疑。 思虑良久,三木终于说出了一句:“我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供出几个红党也不足以让宪兵司令部为你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投降。” 老许亲自拿起匕首刺向了自己几十年名声的心口窝,直末刀柄!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三木背后的大树是谁 “课长!” “课长!” 天刚刚亮,宫本明哲办公室的房门就被敲响了,还没睡醒的宫本明哲昨天整整忙了一夜,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那些有关于间谍的审讯口供必须得由他亲自整理成文件,还得从文件中去分析北满是否已经真的被清理干净了才能上交,这份工作简直比抓捕这些人还累。 “谁啊。” 勉强睁开眼的宫本明哲很不高兴的向门口走去,打开房门时,特高课的一名手下立即说道:“课长,三木少佐带着翻译去了地牢,正在审讯我们的犯人许锐锋。” 一句话,让宫本明哲瞬间清醒了过来:“你说什么!” 三木没有任何理由审讯许锐锋,他是蓝衣社的人,这位少佐大人不是说铁路上出现了红党的毛贼,这才一定要审讯绣娘的么,为什么突然冲着许锐锋下手了? “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宫本明哲一把推开了特高课的手下,上身军装扣子都没系直接下楼,冲着地牢便走了过去,当牢门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可以三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背叛帝国,即使是背叛,也不可能选择更弱的蓝衣社或者红党……这到底是怎么了。 嘎吱。 在宫本明哲还没靠近地牢铁门时,那扇门突然打开了,三木打地牢里神情疲惫的走出,看见了宫本明哲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由身侧走上了楼梯。 “三木学长……” 宫本明哲在楼下呼唤着,三木却闭口不答的开始往楼上走去,仿佛俩人根本就不认识。 …… 宪兵司令部,三木匆匆赶来时,里面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已经有不少在寒暄了,可这些早已坐好闲谈着的家伙,在三木进入房间后,竟然纷纷起身,宛如来了什么让人尊敬的大人物似得。 “三木君。” “少佐。” “三木少佐。” 一个个十分恭敬的打起了招呼。 三木慢慢点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他所在的位置,正是北满宪兵司令部司令长官的位置旁边。虽说这个北满宪兵司令部是因为北满铁路的存在,才存在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也叫司令部,坐在首席的也叫司令。 按照官级,三木不可能有资格坐在这里;按照资历,他也绝不应该坐在这儿。但是,在他坐下那一秒,其他人竟然没有一个露出震惊的神色,反而很是应该的纷纷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如同那里就是专门为他留出来的。 此刻司令长官和剩余的军官纷纷赶到,所有人二次起身,等这位司令长官坐稳了,方才闭嘴。 “下面,我们召开新一期的宪兵司令部会议,关东军司令部长官命令我们要在近期迅速提升所辖区域内帝国军队的士气,一定要在稳住训练的同时,彰显出我帝国军人的风范……” 三木听的有些心不在焉,所谓的会议无非就是三个要点,第一,帝国军队的训练绝对不能松懈;第二,军用物资的配给绝不允许出问题;第三,所辖区域内的治安必须稳定住。 老生常谈了,这些内容从帝国入驻东北开始就每天都在强调,而三木真正等待的,是第三条。 “至于北满的治安……” “大佐。” 三木刚听见‘治安’两个字,便打断了这位‘大佐’的话:“最近‘肃正计划’还是很有成果的,不少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不安定份子’都被抓了起来,只是‘封城’会不会让民众产生人心惶惶的效果,令整件事适得其反?” 那位大佐丝毫没有介意自己被打断,很认真的思考起问题说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宫本君对提出‘封城’建议时,在坐的各位都经过慎重考虑,要是‘肃正计划’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贸然打开城门,会不会太匆忙了。” 三木连连点头:“这正是我要说的,咱们所执行的‘肃正计划’由北满驻军和新京前来北满的山崎联队共同完成,那我们最终所需要的结果是什么?” “是要将所有反满抗日份子一网打尽么?” “三木君有何高见?” “就算是我们通过这次‘肃正计划’真的将北满的反满抗日份子都杀光了,所传递出去的信息又是什么呢?” 三木看向所有人说道:“是以帝国的身份在告诉所有人,凡是反对过帝国的人,都必须死。那还会有人向日本投降么?” “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莫非我们真要杀光四万万人,才能将这里变成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家园么?” “这些大家考虑过没有。” 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类似的问题早就在关东军司令部以及宪兵司令部探讨了无数次,哪一次得出的结论不是‘以招抚为主,对顽固者镇压’,可最终呢?除了当地的土匪和吃不上饭的流民,有几个真正军人出身的人愿意脱下军装来伪满成为伪军? 但凡能招抚,谁愿意流血牺牲的去打仗,招抚可比攻伐要节省太多资源了,日本最缺的就是资源。 “三木君,你的意见呢?”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明白了,今天这个宪兵司令部的会议其实就是给三木开的,或者说,这位背景深厚的三木已经把这次会议变成了自己的。 “各位,我觉着还是要找出一个人来成为北满民众的表率,让整个北满区域内的人都看看,投降日本,才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选择。” 大佐笑了,笑出来以后连忙回收解释道:“三木君,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问题是上一次的李邵阳事件……” “李邵阳的事情,是我欠缺考虑了,也正是通过这次的事情让我想明白了很多问题。招抚也应该循序渐进,既然受经史子集影响的老学究很难被竖立成投向帝国的典型,那我们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呢?” “备受尊敬的不行,那,备受唾弃的呢?” “莫非三木君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 “没错。”三木总算是把话题绕了回来,整个人都轻松的喘着了口气:“据我所知,在北满地面上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响当当的坐地炮,当年张作霖一声令下全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前来围攻都没能杀死,要是这个人能投降,就等于整个北满地面上的绿林向我们低头了。” “要知道自从奉系被赶出东北以后,真正的武装力量只剩下两批人,第一批,是一盘散沙似得土匪,第二批才是藏在山里的反满抗日份子。” “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得到了江湖绿林的支持,那么,即将入手的人才包括对东北野外地形非常熟悉的土匪和一整批擅长暗杀、及各种伎俩的江湖人。” 大佐皱起了眉:“你是说许锐锋?” “对!” “他会向我们投降么?” “这一点,可以交给我。” “这个许锐锋是最近才加入蓝衣社的,在此之前,不过是个江湖杀手,我想他愿意加入蓝衣社除了不用背负‘叛国、汉奸’等等名声之外,无非就是南京政府的人给出了难以拒绝的注码。” “以前我们或许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可以隐藏,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许锐锋落在我们手里,如果不投降,就代表着生命的终结,一个江湖悍匪,会有舍生忘死以求名垂千古的勇气么?” “我不这么觉得。” 三木必须要拿回那份资料,可许锐锋提出的要求是他无法接受的,老许的要求是,给自己治疗伤势,哪怕只是不用这么痛苦,而且必须要亲自找人把温婉送出北满才肯交出那份资料。 问题是,三木哪有职权将许锐锋带出宪兵队的牢笼啊? 除非,他不再是囚犯,而能让许锐锋身份改变的点在于,必须要有一次所有人都同意的机会,只有在这种招安下,老许才能从宪兵队走出来。 而要创造这样的机会,三木除了将‘李邵阳’的耻辱旧事重提当药引,让所有人都觉着自己这个达官显贵是想借‘肃正计划’的春风雪耻外,别无他法。 宪兵司令部的人是不会在乎许锐锋的,可他们必须在乎三木,要是能通过这件事交好三木,从而攀附上他背后的家族…… 1934年,时任关东军副参谋长的冈村宁次在伪满给儿子写信,邀请儿子来新京玩,儿子回信却说‘自己交了个女朋友’,冈村无奈,思子心切的他只能回应‘交朋友可以,但不允许耽误学业。你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玩吧。’,就这样,冈村宁次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冈村中正到来时,与其一起来的除了岗村中正的女友外,还有一个人,三木。 冈村中正介绍说,这是他女朋友三木晴子的亲哥哥,此时冈村宁次已经留了一个心眼,秘密让人调查了此人的身份,事后得知,这个三木由于在远东战场上的失误,被陆军总部调回国内担任闲职,正在接受惩罚。 冈村宁次有一种预感,他觉着自己儿子应该是被人耍了,奈何冈村中正对三木晴子的痴迷程度就像是眼中已经没有整个世界。 果然,入夜之后冈村中正来找自己说,希望可以将三木刚留在中国东北,这是三木晴子的恳求,他已经答应了。 恨铁不成钢的冈村宁次很想一巴掌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给拍死,但想起自己长期无法陪伴在他身边的愧疚,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头。可这个人该怎么安排呢? 一线作战部队肯定不允许有他的位置,二线后勤也不行,冈村宁次是既怕他贪生怕死给自己抹黑又怕他贪污受贿令自己抬不起头来,最终,想起了北满,把他安排在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城,担当铁路署署长,你搞运输总行了吧? 于是整个北满都知道了一件事,铁路署的署长是冈村宁次的人,是整个北满唯一身背后站着顶天大树的人。 要不然宪兵司令部这些人,凭什么给他面子?整个北满的官员凭什么看着他作威作福?宫本明哲凭什么一定要来巴结他? 结果呢? 才稳当没几年,三木刚就想证明自己的弄出了‘李邵阳事件’,被冈村宁次打电话过来这顿骂,可那又能怎么样?这是你儿子介绍来的,你亲自安排的,牙打掉了,你得自己挺着,这要是换了别人,光是让帝国蒙羞这一件事,都得上军事法庭。 事件结束后,三木终于是安稳了下来,他就等着中日开战时,日本横扫中国后,自己沾光的连升三级、荣归故里了,但老天爷是真不让你消停,又弄出来个‘军列运输时刻表’事件。 这件事他敢往上报么?报上去了就不是调过国内担任闲职,这叫泄露国家机密,当场枪毙都没人敢说一句废话! 所以,这些天三木一直仗着背后那棵大树的阴影在强撑,关键点在于这件事要曝光的话,背后那棵大树是不可能保他的,没准还会第一个下手!偏偏这大老许是个硬骨头,怎么啃都啃不下来。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即将走过的至暗时刻 “说!” “三木到底问了你什么!!” 皮鞭声在刑房此起彼伏的响起,宫本明哲打的已经浑身冒汗了,整个人在地牢里热气腾腾,许锐锋的身上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全是X型伤口,鲜血淋漓。 “给……给我……个机会……” 许锐锋用仅剩的一口气在吊着这条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只要有口力气都得把这句话重复一边道:“给我……个……机会。” 宫本明哲愣了一下,停止了鞭打问道:“你想要什么机会?” “给我个机会……”许锐锋艰难的抬起了头,望着刑房顶端小窗口出,射进来那一点点正照耀在自己脸上的阳光说道:“让我,让我,碰见的那个日本人……是个傻子……” “你敢骂我!”宫本明哲没听明白,抡起皮鞭来继续鞭打,越来越狠的询问道:“说,三木到底问了你什么,你给我说!” 噼、啪、噼、啪。 皮鞭声响中,许锐锋一次又一次说道:“老天爷……我只求你……这一次……让……让……所有报应……都落在我身上……” “我愿意承受这一切……” 宫本明哲咬着牙,恨不得把许锐锋生吃了说道:“你承受得起么?” “我告诉你,无论三木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听好了,无论他想得到什么,只要我不同意,就绝没有可能!” 宫本明哲一挥手,指着许锐锋的鼻子说道:“把人卸下来绑在电椅上。” “课长,那样他会死的……” “我就是要让他死!!” 宫本明哲疯狂的喊着:“三木,我真心拿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成白痴!”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把戏么?” “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必须要知道,这特高课是我宫本明哲的!” 许锐锋听见这句话,瞬间抬起了头,非常艰难的说道:“别,别……” 宫本明哲一把卡住他的脖颈,问道:“现在怕死了?” 是怕么? 是。 可许锐锋怕的不是死,他怕的是自己死后,温婉绝不可能有好下场! 要是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他还能干点什么? 温婉不能有事…… 孩子不能有事…… 许锐锋晃晃悠悠被绑在电椅上时,他还有意识,就是已经没有力气动了,仿佛灵魂已经到了与肉体分割的边缘,全仗着要给老婆孩子拼出条生路死死坚持着。 “合闸。” 当老许被绑定,那个日本人挪到了电闸闸门附近,宫本明哲凶狠的冲着马上要奄奄一息的许锐锋大喊,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命…… 啪。 闸门合上,‘嗡嗡’的电流声响起那一刻,电击的狂猛宛如将老许打了个灵魂出窍,一个虚无缥缈的视野代替了垂头看向地面的视角,整个房间内的一切都尽在眼中。 他看见了凶狠咬牙、咆哮到脖筋蹦起的宫本明哲,更看到了用力合上电闸间,面部脂肪随着甩头而在脸上震荡的日本兵,还有那正在屋内顺着电线崩出无数火花的电流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运转着。 是要死了么? 要是两天前让许锐锋体验到这种灵肉分离,他可能会庆幸,庆幸自己终于不需要再遭受酷刑了,可现在老许不想死,他还想用这残躯去保护温婉,去守护绣娘牺牲自己才保住的情报,现在能做的,却是最让自己不耻的投降。 投降…… 这两个字就跟有人拎着粪桶顺许锐锋脑瓜顶上直接浇下似得,浇的还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一直以来能让大老许挺直腰杆的就是他没冲日本人弯过腰,所以他才可以在张红岩踏入北满的那一刻,对其嗤之以鼻骂道:“他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投降之后呢? 你大老许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你的坚持呢? 你的骄傲呢? 你那未曾弯过腰的铁脊梁呢! 从今以后你还能笑话谁,别人不笑话你就不错了,虽然那些老百姓不曾奋起抗日,但是人家没冲日本人出卖过灵魂,你卖了! 而日本人的收购价是温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一秒,许锐锋的灵魂被彻底抽空了,他誓死坚守的信念在老婆、孩子和绣娘用生命换取的情报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许锐锋只能不断的用各种理由安慰自己,比如:那是绣娘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可以让山里的抗联不在缺医少药; 温婉得活着,这个女人没日没夜的伺候你,最后不能死在日本人手里吧? 还有你们老许家四代单传的孩子,他总得健康成长吧? 这些理由都对。 每一句话都足够支撑起让一个男人不惜牺牲性命的画卷,但,自己的心怎么就那么疼,疼的超过了在刑房里挨过的每一种酷刑! 啪。 电闸拉下来了。 随后整个牢房里的声音变得杂乱了起来,三木带人冲进了牢房,从那名刑房士兵手下抢过了电闸的控制权。 “宫本,你在干嘛!” 宫本明哲看见三木那一刻,脸上画满了问号,早没了之前的尊敬说道:“我在干嘛?我在审讯特高课的犯人,还能干嘛?” “他现在已经不是犯人了,昨天,许锐锋已经向我投降了,这是宪兵司令部刚刚签发的豁免令,他,被赦免了之前所犯过的一切罪行。” “你说什么!”宫本明哲结果文件仔仔细细看着,当看见宪兵司令部的印章,用手扶着脑袋说道:“一个亲手打死过联队联队长的蓝衣社反满抗日份子被赦免了?” “三木,你知不知道他在山里杀了多少日本人!” 三木冷着一张脸回应道:“马占三也一样杀过很多日本人,可是帝国还是饶恕了他的罪行。” “那是因为马占三手里有军队,做困兽之斗会让我们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 宫本明哲指着许锐锋的鼻子问:“他手里有什么?有军队么?这就是个……”他仿佛不会说话了似得:“这就是个蓝衣社的间谍,间谍你知道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锐锋的灵魂似乎在电击停止那一刻又回到了体内,他狂妄的大笑着,张开的嘴里都往外渗着血丝,老许用这种极度的张狂掩盖着自己的疼。 猛然间,老许抬起头,冲着宫本明哲宣泄着全部恨意的大喊:“你不是要弄死我么?” “来啊!”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战争到底扼杀了什么 像是个梦…… 一丝暖意开始在脸上越来越明显时,许锐锋睁开了眼,当眼皮才抬起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就照射了进来。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眼皮上的肉红代替了黑暗,当老许想用手去遮挡这光束,还想趁机翻个身时,浑身上下的疼痛感近乎撕裂般传来。 “啊!” 许锐锋疼的叫了出来。 他那缠满纱布的手臂上,多处伤口都在渗血,上半身就和让人掏开了似得,肉皮裂着那么疼,这才清醒过来,就差点没让这疼劲儿给顶迷糊喽。 “什么事情!” 一声呼喝由门外传来,手持枪械的日军士兵推门而入,可他看见许锐锋咧着嘴忍受痛苦时,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大喊着:“医生,他醒了!” 还活着。 从那日本兵的喊叫声里,许锐锋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可紧接着进入病房的一群大夫算是彻底把他忙活懵了,有拎着听筒进来听心跳、肺呼吸音的,有拿着血压罩往自己胳膊上套的,还有个小护士二话不说拎起针头先照着胳膊上的肌肉来了一下,老许已经不知道该看谁好了。 在那名大夫说了一句什么后,护士转过头来询问:“小冢大夫让我问问你现在的感觉……” “疼。” “美智子,告诉他在经历了这么多刑罚之后,不疼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长时间持续性的电击已经让他的内脏受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你的内脏之强壮,是我从医三十年来所见之最,要不是手术必须要打开你的胸腔进行内脏手术,我都想不到有人可以拥有如磐石一般的内脏。” 听完护士的翻译,许锐锋闭上了双眼,他得感谢金刀护法顾雄,要不是人家十几年如一日的教导,自己能打磨出这副钢筋铁骨么?普通人要是进宪兵队经过这一通折腾,恐怕都死两个来回了吧? 那位医生见许锐锋并不搭理他,尴尬的回身说了句:“给三木少佐打电话吧,和他说我们已经把这个支、那、人救活了,剩下的内伤和外伤只能依靠时间。” 当记录完老许身体状况的医生缓缓离去,整个房间内只剩下他自己时,许锐锋这才又睁开了双眼,他应该感谢人家的,无论是否是日本占领了东北,救你的命的毕竟是这个说日语的日本大夫。可老许怎么也无法将‘谢’字说出口,每次要张嘴时,眼前闪过的就会是宫本明哲、三木以及深山里那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鬼子。 战争已经彻底毁了人性中最常见的那些东西,它让本不该正常的杀戮和虐待变成了常态,让帮助和挽救变成了‘你们乐意’。 嘎吱。 房门被缓缓推开时,满脸怒气的小护士走了回来,她的手里端着药片和温水送至床前,就站在那儿挡着阳光说道:“难道你不觉着应该和救你命的说声谢谢么?” “知不知道昨天被人抬进来的你是什么样?” “身上共有七十二道裂开皮肉的鞭伤,电击烫伤随处可见,腿上的刀创在长期潮湿的环境下化脓,还伴随着五脏六腑遭受电击损坏以后的内出血,光是忙活这些事情以及手术就让我们整整忙了一夜。” 她竟然和许锐锋理论上了,那态度,像是今天老许要不服个软就给不给他吃药一样。 药不药的许锐锋连看都没看,可他连在宫本明哲面前都没想过嘴软,能让你个小护士给说没话了么? “要是这么说,你们日本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先道个歉?”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不来东北,就不会有人和你们打仗,我也不会被抓紧宪兵队严刑拷打,按照道理来讲,我这一身的伤,全是拜你们所赐,你们救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 美智子反问道:“满清入关的时候,不也是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更何况我们也没有进行大范围的屠杀行为……” “快闭了吧!” 许锐锋气的浑身直哆嗦,要不是站不起来,真想给这个日本娘们一嘴巴。 “你去明末问问扬州人恨不恨满清,你去问问嘉定人恨不恨,如果你能回去,在当时的场合下这么说话,你信不信,即便是清朝已经到了康乾盛世,也能有人把你撕碎了喂狗。” “没发生大规模屠杀你还有理了?” “因为人家祖坟在矿上,你们驱赶人家迁坟,村民不愿意,全村都被杀干净了的事有没有?那张报纸现在估计还能找着,这算不算屠杀!” “自打你们在东北开矿,被你们强行拉走挖矿的工人有多少?你听说过谁家男人去挖矿的回来了?这算不算屠杀……咳……咳……”老许气的直咳嗽。 美智子想了半天没想出词儿来,最后憋的硬喊出一句:“弱肉强食,难道不应该么?” “应该么?” “中华屹立五千年,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们在强盛那一刻,去毁灭一个不犯边的国家?” 这句话说完,许锐锋瞬间深有感触,他好像品出了什么。 中国太仁慈了,仁慈到番邦小国赶着牛羊来进贡都会大量赏赐金银,弄得这群穷鬼年年盼着上供,拿这玩意儿当买卖干; 就是这种仁慈,让其他的国家觉着你们既富有又好欺负,屡屡在边境制造出血案,要是在强盛起来的那一刻就开始疯狂向外扩张,你看他们敢么! 元蒙都打到哪了? 现在但凡有人提起那个朝代,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人家厉害,可他们在全世界制造的血案少么? 人善被人欺啊! 这道理老祖宗早就替你们总结完了,怎么一个个的都不长脸呢。 “吃药!” 这小护士还来脾气了,捏起两粒白药片塞进了许锐锋嘴里,之后胡乱的往他嘴上倒了口水,转身就走。 那水哪倒进嘴里,几乎都顺着嘴唇溜了下去,老许也就能润润唇。 嘎嘣、嘎嘣。 许锐锋咀嚼着将大白药片咽下,满嘴的苦就像是刚才那一瞬间的触动。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以人性为题! 许锐锋要求见温婉的提议被拒绝了,换回来的是一次电话,当三木让人拖着几十米的电话下进入病房,老许仿佛已经听到了那许久未曾想起过的声音。 把电话握在手里的那一刻,许锐锋的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才好,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直接说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这个女人…… “喂?” 电话才刚刚接通,许锐锋从这个‘喂’字的后半个字发音中就听出了哭腔。 “老许……啊……”声音往后越来越抖,但是能听出在极力控制着:“是老许么?” 许锐锋拼尽全力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家里的……” 温婉瞬间泣不成声,尽管已经用手捂住了听筒,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她是经历过的,当年奉天地下组织出事的时候,那种绝望温婉几乎天天都在经历,此刻,在只从大虎嘴里断断续续听说了个‘姐夫那伙人和日本子打起来’便仓皇出逃,到如今接到了许锐锋打来的电话时,他的生存状态已经不用说了。 “你,还好么?” 温婉小心翼翼的问着,尽管明知道许锐锋经历的是什么,却已经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了。 “挺好的。” 老许自然也在担心她:“你怎么样,小鬼子没难为你吧?” “没有,他们只是把我关了起来。” “大虎他们呢?” “我不知道,我们没关一块。” 温婉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听大虎说……” “都是真的。” 终于到了老许期待的那一刻,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在温婉面前扬眉吐气。 “大虎说,你是北满的坐地炮大老许?” “是真的。” “还说刘满贵、张红岩、白建武都是你杀的?” “还有那天晚上日侨区死的日本人和山里死的日本人,都是我的杀的。” 许锐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此时此刻温婉的表情,或许她应该在笑,或许,她正在为自己的男人骄傲,但,却亲耳听到了那句:“像样!” 这俩字儿比之前每一个都要重,和她这大半年与老许说过的话都更具东北味儿,同时也比许锐锋在尚坤嘴里听见的‘嘉奖令’更让他开心,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下辈子,我还嫁你。” 老许笑了。 “还给你生儿子。” 老许笑出了声。 这是温婉能想到的,最直白,也同样是最浓情蜜意的话,这就是东北人的感情,如果爱,那就不光是托付终生,更是托付生生世世。 “唉。” 老许憨厚的答应着,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北满地面上的恶魔,可是在温婉身边,他一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爷们。 “不光是下辈子,这辈子也得生。” “这辈子……么?” 温婉的质疑,代表着她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说这么多事都是许锐锋做的,那他肯定活不了了,他要是都活不了了,日本人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好。” 可她依然答应着:“只要能活着。” “我见着绣娘了。” 许锐锋没光顾着自己女人,他还有句话没有转达:“在宪兵队的牢房里。” “她也被抓了?” “对,上咱们家拿发报机的时候让日本人撞上了,在我被抓以后。”许锐锋笑着说道:“我们俩聊了很多,说起你害怕连累我时候的样子,说起……”许锐锋本想说俩人曾经谈论过温婉向其倾诉闺中密语的快乐,可话锋一转,许锐锋有点不乐意了:“我说你这虎牢娘们怎么连咱们两口子被窝里那点事都往出呢?” “长没长心啊?” 严重的鼻音伴随着笑声从电话里出现,像是温婉在哭泣的时候让许锐锋给逗乐了:“好啦,我知道了……”于是,都快当妈的女人竟然在电话里撒起了娇,这让老许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生怕让人听着似得假意咳嗽着。 他还是忘不了自己北满坐地炮的架子,老觉着陪着媳妇浓情蜜意不够爷们。 转移话题道:“绣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你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姐妹。” “那她……” 这两个字,让电话的那头传出了哭腔,温婉不用问也知道绣娘已经无法和自己亲口说这些了,要不然自己和她的对话老许根本不会知道,这句话,也更加不用谁来转达。 想起在裁缝铺后院的点点滴滴,温婉实在掩藏不住的哭出了声,她想憋着的,想自己最好的一面让这个男人安安心心的走完生命中最后一程,但是,依然没憋住。 不哭,不哭。 温婉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多少次不哭,才面前刚打起精神来说道:“老许。” “娶我后悔了么?” 许锐锋像以前一样调节气氛说道:“那能后悔么?五十块银元,买回了个莲花乡最好看的大姑娘,还有了儿子……” “说正经的!” 温婉的虎劲儿让许锐锋给逗出来的,瞪着眼睛在电话里喊了起来。 “没有。” “永生永世都不会后悔。” …… 一根手指替许锐锋挂断了电话,而后三木笑看着老许说道:“许先生,现在该把北满剩余的红党交给我了吧?” 许锐锋握着电话整个手臂开始失去了控制力般的滑落,似乎手指都扣不住话机,当‘啪’一声话筒落地,他的世界彻底空了,只留下了那明明存在却始终不敢去触碰的一行字。 这是老于头告诉他的信息,这条信息背后代表着鲜活的生命,他只要开口,那充满色彩的人便瞬间黑白化,且化为尘埃。 “许先生?” 三木催促着说道。 而此刻,老许心中想起的却是一个女人,一个还不认识温婉时,在百乐门认识的大洋马。 那是三百银元换回来的春宵一刻,当一切都完事,人家还专门给许锐锋讲了个故事:“哲学家设立过这样的一个考题,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按钮,如果你将这个按钮按下去,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就会死亡,可是你不按,就会死亡成千上万的人。” 许锐锋当时以一个是杀手的身份回答的十分干脆:“这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么?当然是按下去。” 那个大洋马转过头来看这许锐锋说了一句:“粗鲁,你的世界为什么只以数量为衡量标准,生命不应该有这种划分。” 当时老许还觉着这外国娘们就是矫情,你们的世界要是不以数量为衡量标准,为什么一晚上要三百银元,一块钱不行么? 可到了今天,当山林里的三万抗联和北满城内仅剩的两名红党分别处于这按钮之下,老许一下就明白了区别,这问题哪是考验哲学,更不是考验数学,这是在考验手握按钮的人,考题是,人性!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一炉香、一壶清茗、一张书桌、半卷残书成为了吕翔人生中的最后配置,他这些天都是这么过的,每天清早就打开‘万元书局’的铺门,在满街没有商户营业的街头将店门大敞四开,而后,如学堂的老学究一样穿着长衫,戴着眼镜,侧身跷二郎腿露出布鞋倚在椅背上坐那儿看书。 说实话,这几天是吕翔人生中过过最清闲的日子,也是最踏实的。 随着书卷翻动,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时分,吕翔陷入书海之中不知饥渴的继续翻动书页,此时,门外的小五子走了进来。 他没出声,但是身上背的家伙事却‘叮当’作响,铁锅、锅铲、锅碗瓢盆,搬家似得弄过来一大堆,最恐怖的是,在这一堆铁器当中,还有苏制手榴弹,和一把汉阳造的老土炮。 小五子也没客气,进了屋就用三块砖头架起了炉灶,找了半天实在没有柴火,干脆卸下来一扇木窗踹碎扔了进去,还随手拿了书局里的一本书撕开引燃。 被绕了清静的吕翔烦的直皱眉,张嘴说道:“我以为你说的不想‘孤零零’,是打算在我之前先走。” 小五子一耸肩:“我是那么想的,可想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来和你做个伴。” 他从一堆破烂中拎出把刀,将一只早就宰杀好、拔过毛的老母鸡剁成块,当铁锅中的水烧开,把鸡肉下了进去。 “老吕,你也知道我打小是个孤儿,为了能活下去,在这城里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抢,混得人嫌狗不待见,要不是马军长看咱可怜,给扔到了队伍里,不饿死也让人打死了。”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没过几年,你来了,绣娘来了,小裁缝来了,我们这些扛着土枪土炮的山匪都成了正规军,不怕你笑话,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马军长是咱们党的人,我他娘的还一直以为跟大家伙喝大酒、唱二人转粉段子的他是个土匪呢,哈哈哈哈……” 噗。 吕翔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小五子说的马军长,曾化名张贯一,早期在西露天矿上做矿工,很快就团结了一伙人,当时大家伙都以为这是要立绺子,后来才明白是要抗日。 “那时候真热闹啊。” 水开了,在锅里咕噜咕噜的冒泡,小五子仿佛蒸腾热气中看见了当年的景象。 “马军长没告诉我们该怎么抢地盘,而是时长将那句‘只有把鬼子赶出去,咱们才能在自己个儿的地面上活得踏实’,当成口头禅。老吕,你没来的时候,马军长教我们学文化没让我们这些泥腿子给气的,咱们就认为‘家’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国’就是收租子建军队保护老百姓,什么国家民主,什么主权意识,啥也不懂。” “尤其是我,那给马军长气的半宿半夜睡不着。” 小五子的叙述正如沸水一样达到了顶点,却突然急转直下:“那时候真热闹啊,过年的气氛好极了,从小年一直到正月十五,耳朵边的鞭炮声就没停过,大红的鞭炮穴压着皑皑白雪,戴耳包的孩子挨家挨户门口翻找没响透的炮仗,要是找着一个带捻儿(引线)的,能乐出大鼻涕泡来。得赶紧揣兜里,生怕让人抢走,然后到了半夜挑没有动静的时候点燃,听那唯一属于自己的声响。” 说话间,眼前的景色变了…… 街面上好似出现了成群结队的虚影,小商小贩站在街边喷着哈气玩命吆喝,准备赚年前最后一笔钱,孩子们顺着挤挤擦擦的人缝钻,忙了一年的老百姓带着媳妇老妈在大街上遛弯、赶集,买福字、买春联、买灯笼、买纸钱儿,连活的带死的都考虑到了,才算是年。 忽然,这一切全都消失了,冰冷的街面上寒风带动着几根枯黄断草吹过,从里到外透着那么的冰冷,要不是家家户户的房子里还都有人,谁都会怀疑这时候的北满是做空城。 “看看现在。” 小五子叹了口气:“街面上的日本子要是冲你喊一声,得屁颠屁颠过去。” “踧踖如也。” 让这四个字打断的小五子回头看了一眼,吕翔如同老师般解释道:“你说的那句话用一句形容词来形容,叫踧踖如也。” “我不懂。”小五子一挥手:“咱也不是文化人。” “反正我就觉着在这个地方活的不舒服,像是躺在一个不怎么合适的棺材里,哪哪都觉着挤得慌。” “削足适履。” 当吕翔还想解释的时候,小五子给了他两句:“别没完啊,一钳工是不是演书局老板演上瘾了,真觉着自己是文化人了吧?” “……”吕翔不说话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他就是个小偷,正经拜过师的,可这一行是江湖中最让人瞧不起的行当,如果不是加入了抗联,来北满用书局老板的身份来隐藏自己,无论是在街头还是江湖里,这种人只是和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正席根本上不去。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读书来着? 吕翔也多少有点茫然了。 是从来买书的那小姑娘第一次叫自己‘先生’,还是刚到这里时,被一个小男孩指着书本上的某个字儿问的自己哑口无言? 他真忘了。 但孩子眼中的尊重和求知欲却令其直至今天还记得,也正是打那儿开始,吕翔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找绣娘,学自己根本不会的汉字。 绣娘很乐意教他,就是太忙了,时间一长,老师从绣娘换成了小裁缝,这个南方人卡着眼睛走入房间时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看着想笑,正是今天吕翔的样子,一炉香、一本书、一盏茶。 可人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若连自己想学的东西都不尊重,学它干嘛?” 一句话,吕翔悟了。 自己想学这些东西就是喜欢上了孩子们目光中的尊重…… 从那儿开始,他再也没嘲笑过任何形式感,反而学的有模有样。 这一学进去,才发现绣娘身边竟然还藏着如此高人,这个人能从国外的大作家给你聊到当今叱咤风云的民国人物,还能从这群人再唠回曾国藩、王阳明、孔孟老庄。这肚子里得装多少墨水?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能晚上学,以免不小心被日本人给盯上。 “小五子,那时候你们和马军长他们在哪儿啊?” 小五子回应道:“南满,抚顺。” 对,马军长就是在那儿起家的,他曾被日本人抓起来狠狠折磨过,被营救出来以后,才有了现在的抗联。 “是南满局势稳定以后,马军长向北发展派遣过来的第一波人吧?” 小五子点了点头:“我们啊,一共过来八个,现在就是老哥自个儿喽。” 说着话,将根本没放油盐酱醋的肌肉捞出,小五子放到嘴边也管那肉炖没炖烂的撕咬了起来。 吕翔看着新鲜,问道:“这玩意儿能吃么?” 小五子回头的满嘴油光:“这是前几天咱们去裁缝铺找东西时,绣娘那儿小院里被倒塌院墙压死的下蛋鸡。” 一时间,吕翔语塞了,他明白了小五子的心,自小孤苦伶仃的这小子连死的时候都希望找人做个伴,又怎么舍得让这只鸡独自躺在那个院落里呢? 嗡。 咵、咵、咵、咵。 街头,日本军旗迎风摆动着,一台吉普车后,是全副武装的日军,他们来了。 小五子放下碗,拎起汉阳造装子弹,紧接着走到了门口说了句:“一会打起来你别忘了躲躲啊,哥们先走了,去底下给你探探道儿。” 吕翔听闻此言立即喊住了小五子:“五啊,你等等,我和你说两句话,万一有人把咱们记录了下来,让后人看见的时候能好看点。” 吕翔在小五子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这一秒,日军已经将书局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木离老远就让日本人停了车,藏在车后大喊:“吕翔,武元清,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走出来投降!” 小五子拆下窗户的窗口举枪瞄准着大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你妈的两昆仑!” 吕翔彻底听傻了,一共就教了两句,这也能错?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阿鼻地狱中的圣洁! 老汉阳造的枪声正发出闷响,由窗口飞进来的子弹穿越过厅堂,击碎书架与书籍带出碎穴的同时,吕翔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上的那本书,任由一道由子弹淡出的火光打身旁飞驰而过,随后缓缓翻动书页。 动中取静。 这泰山崩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居然如此玄妙,当吕翔摒弃了一切外物沉浸在书里,他总算明白了绣娘为什么在地狱般的北满能看一本女校校刊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是敌占区,若是天下太平,每个人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又将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在这种沉寂中,小五子打光了老汉阳造枪中的子弹,随手扔下长枪,打腰间拽出短枪后,一手拎着手榴弹,一手拎着驳壳枪再次还击。 吕翔就在这种环境里安稳阅读,耳旁就是小五子满嘴粗俗话的叫骂声,直到机枪声传来,无数子弹顺着缺失窗户的窗口、射入到墙壁上那一刻,没来得及反应的小五子让这些子弹在胸口连开十几朵血花,最终,在摇摇晃晃中,缓缓倒下。 老吕微笑着扭头看了他一眼,问了句:“这回过瘾了?” 他想起了兄弟们平日里的闲聊,在那时候,张自强和小五子总是会大喊大叫着说‘日子过的憋屈,要是有一天能和小日本真刀真枪的干,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弄他们一个人仰马翻’。 这回是人仰马翻了,整个东北都人仰马翻了…… 吕翔不想了,等他回过神来,枪声已经停止了,面前,是十几名日军围成的包围网,一杆杆长枪正对准着自己。 一旁,则是小五子扭头看过来的尸体,就那么安稳的躺在地上,没什么幽怨的眼神,更没什么死不瞑目,只是躺在那面露笑容的看着,仿佛再说:“老吕,我在前边等你啊。” “走吧。” 吕翔放下手里的那卷书,伸出手让日本人将自己拷上,这一回的小鬼子聪明多了,打他把手伸出去开始,冲上来就是一枪托,随后七八个人过来搜身,生怕错过任何角落。 …… 昏昏沉沉中,吕翔听到了铁门声响,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盆凉水由头浇下那一刻,他才清醒过来,看见了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刑房。 这儿,应该就是宪兵队吧? 吕翔笑了,他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离完成任务不远了。 “姓名。” 浑身湿透的吕翔回答道:“吕翔。” “年龄。” “42。” “职业。” “军人。” 两个字说出,正在记录的日本人抬起了头,正前方询问的三木也诧异的回身。 吕翔却挺直了腰杆,摆正了脖子,荣光万丈的说着这个唯一能让他自豪的身份。 三木没怎么见过对自己身份认同感如此充足却又这般配合的俘虏,在他心中,红党的人应该是张自强那样的,应该是小五子那样的,再不济,也应该是小裁缝,怎么能是…… “为什么来北满?”他脸上带上了一丝不屑。 吕翔反而看着三木:“为什么来北满?” “鬼挑弱者上身,佛选善人受苦,这世间本无公平,我做不到独善其身,不闻他事,那就只能遇佛烧香,遇寇掏枪了。” 这么复杂的中文差点没给翻译憋死,最终说了一句:“抗日。” 三木回头质疑的望着那名翻译,很怀疑这么一大堆中文怎么就换来几个词语时,再次问道:“在北满都做了什么?” “你们不都知道么。” 吕翔笑着说道:“派温婉潜入曲光府邸成为翻译获取情报,让人在李邵阳家门口阻击张红岩,进入铁路署盗窃‘军列运输时刻表’……”他说到这儿,故意抬眼看着三木身后的记录人员,果然,在说道这句的时候,那人停下了笔,什么都没往纸上写。 看到这一幕,吕翔内心激动的超过了对自己生死的担心,因为这是他们成功的关键。 三木竟然不继续往下问了,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们的组织成员都有谁?” 吕翔望向了棚顶,仿佛看着天际。 “一个喜欢看爱情画本,却无法在人生初始阶段获得爱情的傻女人,她叫绣娘。可这个傻女人偏偏没有去怨天尤人,而是选择跟随着大部队走了整整两万五千里,只希望其他人可以拥有选择自己爱情的权力;” “还有个刚到北满不长时间就让张红岩打死在了李邵阳家门口的老周,对他我不太了解,听说以前是部队里的指导员。” “张自强么,对了,就是用手榴弹和你们同归于尽那个,这小子原来是个屠户,总在腰里揣个手榴弹,还跟身上的烟袋锅子揣在一起,怎么劝都不听,非说这么插腰里用起来顺手。” “小五子则是个孤儿,特别害怕孤独,平日里总是违反纪律要找身边的凑在一起,只要能待在一块,你就算欺负他,说他两句人家也不在乎。” “我……嗨,我没什么可说的,是个小偷,没什么可说的。” 三木听见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来了兴趣:“你为什么没说的?” “我当小偷不是让世道逼的,原本家境殷实,家里有房有地,可惜啊,咱是天生的坏种,打小就奸懒馋滑坏,十二三岁学了赌博以后,家里管的严了也就没钱了,那可不就剩下偷了呗。为了偷的更多,偷的更好,还专门拜了师学了艺,后来进了绺子以江湖人自居才发现江湖上最瞧不起的,除了臭流氓就是小偷小摸。” “可笑不,明明能奋勇争先,却自己毁了大好前程。” 三木似乎听明白了什么的问道:“这么说,你们红党都是被人瞧不起的社会底层?” “的确是底层,也确实让人瞧不起,可你什么时候见过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去改变世界?” “只有活不下去了,才会想着改变,只有活不下去了才敢于牺牲。” “千万不要小看这股力量,有一天,你们会在这股力量面前颤抖。” 三木在冷笑着,他仿佛在听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景。 “你说我会在你们面前颤抖?” “不然呢?” 三木发现了一件事,他发现眼前的这个红党人,似乎并不是卑躬屈膝的招供,更不是惧怕上刑,而是不卑不亢的在袒露心声。 “你们以为走出山海关,就会势如破竹,一路冲向中国腹地了?你们以为凭借船坚炮厉就能彻底碾压一个民族的尊严?” “明告诉你,只要你们敢踏出山海关,就会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就会明白什么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哪怕是路上的一个蒺藜狗子,也会因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扎你们一脚血!” 三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左右打量,最终问道:“那你觉着,这场战争会以那一方的胜出为结束?” “结束?” “想什么呢!” “我以一个红党人的灵魂向你发誓,只要踏出山海关,这一路上你们也许会碰到很多支一击即溃的军队,见到很多个主动投降让人瞧不起的汉奸,但,真正的中华龙魂永远存在……这场战争,哪怕打的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都会冲着你们喊出‘不死,战争永无终止’!” 三木笑了,不是凶戾,而是充满战意,冲着一个被捆绑在木桩上的人散发出了满身激荡的情绪。 他的手摁在了佩刀上,他的双眼注视着对方,直到看见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才猛的抬起头。 三木看见的仿佛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气,不,应该是一种精神,这股精神隐藏在每一个充满善意的笑脸之下,可当你露出屠刀时,就会见识到什么才是阿鼻地狱。 …… “少佐,他吐血了!” 三木听见这句话瞬间回神,抬起头时,眼前的吕翔已经面如金纸。 “把他的嘴撬开!” “这个混蛋服毒了!” 在这群人的忙碌中,吕翔闭上了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本该因为小偷小摸而污秽不堪的灵魂,在这一秒,浑身上下闪烁一种奇异的光,这种光,才应该叫做——圣洁。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他的自白 “号外!” “号外!” 报童在街头挥舞着手中的报纸用力呼喊:“北满坐地炮许锐锋降日,日本人要在六国饭店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宣布‘大东亚共荣圈’的‘怀柔策略’,只要你愿意放下枪向日本投降,无论是何出身,曾犯下什么样的罪行,都可以获得赦免。” “号外号外……” 当日本人在城门口告示栏中贴出了‘肃正计划圆满成功’,并写明‘北满地区的间谍已经被清扫干净,近期不会再有任何军事行动’后,这座小城终于恢复了一些活力。 老百姓开始试探性的走出家门了,买卖商户也尝试着开门营业,家家户户用所剩不多的钱囤积年货,本着这个年可以过的不肥、但决不能不过的原则,让北满街头热闹了起来。 也正是此时,报童出现在了街头。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什么北满坐地炮、什么六国饭店,那都是海里的水晶宫,听说过没见过,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但瓦房店可不一样,老乞丐和老假都在这儿呢,听见报童喊出来的话,立即隔着马路对视了一眼。 许爷投降了?? 这怎么可能。 虽说从前许爷没有摆明旗鼓的说过抗日,但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清楚许锐锋和日本子不犯话? 他怎么可能投降呢! 老乞丐从地上爬起来就往破砖厂走,老假却乐了,暗自嘀咕了一嘴:“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 到了下午,一堆日军领着管弦乐团来到了街面上,轻寡的曲调弹唱下,一个满脸铺着白色粉末的女人又唱又跳的出现。 “我认识这娘们,这是日侨区的花魁,据说和他说句话都得拿花旗银行的银票,要不人家旁光都不扫你半眼。” “这日本娘们来瓦房店干嘛来了?” “他们怎么停了?那不是老许家么!” 一队日本士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手捧大红绸子,花魁则举着这朵由大红绸子连接的大红花缓步走向许锐锋家门口,将这玩意儿挂在了门楣上。 此后,那日本军官转过身来向所有人宣布道:“许先生已经成为了我们帝国的朋友,今天,我们就是来让大家知道一下,大日本帝国是如何对待朋友的。” 哗啦。 一名日军捧着木盒走出,打开盖子后,由木盒里倒处如小山包一般的银元。 呜~ 在周围百姓的震惊中,另外一名日军同样上前,用六根金条搭起了一座小金山。 “各位都看见了吧?凡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都将得到最好的待遇。在这里,我要奉劝一句,这是许先生的东西,在他回来之前,谁要是敢动,宪兵队的大门可是会随时向你打开……”说完话,日本兵护送着那位花魁走了。 老假看热闹一般凑了过来看着门楣上的红花和门口摆放的金山银山,说了句:“我怎么瞅着这么别扭呢?” 旁边二婶补充道:“老假,这东西要是换成白的,中间在摆个香炉……” 老假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怎么都觉着这堆东西像是在给死人上供:“真他妈晦气。”说罢,转身就走。 …… “这是哪个部门贴出来的告示?” 宫本明哲经过城门时,看见那张告示气的浑身上下直发抖,最恨人的地方在于这上边盖着宪兵队的印,可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什么叫‘肃正计划圆满成功’,满城的红党一个和日军用手榴弹同归于尽,一个当街反抗被击毙,还有一个是抓起来了,可连通知都不带通知自己一声的,在地牢里服毒自尽,这叫圆满成功么? 谁家圆满成功最后什么都没落下,还得给人家埋尸体的? 还有那许锐锋! 咯嘣。 宫本明哲将牙齿咬的发出响动,站在街面上青筋直蹦,气的猛一甩头,走了。 …… 六国饭店,当宫本明哲火急火燎的闯进来,正想找三木理论清楚时,一肚子火气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下,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大礼堂里,各国记者将这里展现的像是一个人类种族展览馆,金发碧眼的、红发棕目的,德国的、法国的、意大利的、英吉利的应有尽有,所有拍摄是设备摆成了一排,全部对准着主、席台。 而三木,则一本正经的坐在主、席台正逐渐,旁边,是让宫本明哲看起来就牙根痒痒的许锐锋。 老许坐的是轮椅,袖子上臂处有木棍支着,支的肩头衣服都凸起一块来,跟穿了牛角肩甲差不多,即便如此,依然坐的非常难受。 今天,是他和三木商定的投降日子,许锐锋要在小日本的膏药旗投降,接受这种凌辱所换取的温婉和老温一家人的释放令。 这一次,也是三木在北满铁路署上任后,第一次扬眉吐气。 “各位。” 三木操着不太标准的中文说了一句:“欢迎。”在简单的两句中文后,就自然而然的换成了日语:“我仅代表帝国,欢迎各位的到来,来见证我们与中国的友好。” 他才说一句话…… 噌! 台下,一个女人挺着肚子便站了起来,满脸愤恨的伸出食指指着台上。 她在愤怒,在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说出什么,但,当发现自己成为全场的焦点后,又缓缓坐了回去。 她是温婉。 一个拼着拒绝组织危险工作,也要给你大老许生孩子的女人,可这就是你给出的回报么! 昨天在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要是早知道今天你便要向日本人投降,那么昨天那句‘不后悔’绝不可能说出口。 三木吓了一跳,可在温婉主动坐下之后,他依然笑了。 在三木眼里,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生死都是不可能突破的关隘,起码对于许锐锋、温婉这种人来说,生死是可以拿捏住他们的最佳手段,至于吕翔、张自强、小五子之流,那些不过是异类罢了。 三木继续道:“下面,我们请许先生来陈述一下他的心路历程。” 正文 第三十章 坦白 许锐锋真正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对错,还是在遇到温婉以后,否则他不可能因为夫妻之间的地位问题加入蓝衣社。 但,这并不意味着老许愿意向日本人认错,所以他始终望向了台下的温婉。 看着那张充满愤怒的脸,老许笑了,他尽量温柔的说道:“我不是好人。” 满脸胡茬都来不及刮就被三木拉来了新闻发布会现场的他,在这一秒娇柔的像个孩子,因为这一天一直以来都是最让老许恐惧的,如同犯了什么错生怕家长发现一样,特别害怕和温婉坦诚相见。 “小的时候,他们管我叫土匪,因为我出生在绺子里,那时山下绑上来肉票里只要有孩子,都会成为我的玩伴,而那些小孩看着我的眼神则害怕到了极点。” “我不明白,不明白土匪有什么可怕的,我身边每天都能看见形形色色的土匪,这群崽子见了我跟耗子看见猫一样。” 许锐锋讲起这一段,原本有些飞扬跋扈,可望见温婉脸上的怒气未消,刚刚涨起来的气焰又消了下去。 降低了音量说道:“后来我开始慢慢长大了,老帅为了给儿子攒军功,开始让少帅领着人剿匪,那装备给配的,在咱都不知道什么是空军的时候,天王山的脑袋顶上就飞机乱飞,乱石岗里跑着十几辆坦克。” 老许说着话往椅背上一靠:“咱懂,人家老张家家大业大,咱老许家小门小户,挨欺负是应当应分的,憋屈也得忍着。” “就这么着,天王山被剿灭了,我跑了,但心里这股恨意藏了下来,身为个老爷们别的可以不明白,杀父之仇是什么,咱还懂。” “我从没觉着这是什么错。” 许锐锋话锋一转,开始逐渐平淡时,他忽然发现温婉的脸正一点点变得柔软,从刚开始铁板一样的涨满怒气,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那时候年纪轻轻的我只想着报仇,想着就算是舍了这一百来斤儿也要拿回张作霖的脑袋。” “打那儿开始,江湖上多了个杀手,当有谁不信任我,咱就把老鹞鹰压给人家,说好了事要不成,一命换一命;事要成了没收到钱,我就杀他们全家。” “这世界上哪都有鸡贼的,我碰上过事成不给钱撒腿就跑的,也碰上过让我堵在屋里拎起菜刀玩命的,可你们也都看见了,我还活着,老鹞鹰也还在。” “就这么着,我逐渐有了名气,也对张作霖更加渴望,只是……” 许锐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张作霖的保护工作,奉军能做到极致! 在那大帅府里,藏着江湖上许久未曾现身的高手;在他行进的道路上,总有奉军没日没夜的巡逻。怪不得当年奉军和日本子那么不对付,小鬼子依然没能找到对张作霖下手的机会……呃,后面的这句话许锐锋没说,他只是悄无声息的看了三木一眼。 可是,许锐锋就是在这种严密防守下,依然找到了下手的时机。 第一次,他用狙击、枪在奉天大帅府外钟楼上瞄准,找准了时机那一秒迅速扣动扳机。那一次挽救张作霖的是运气,当时许锐锋手里的闭锁式狙、击枪精度不够,一枪打响,子弹着落点和他所计算的差了足足一拳,子弹在张作霖面前开花,随后,帅府无数奉军蜂拥而至。 没机会了,许锐锋只能迅速逃离奉天,这一走,就是一年。 第二次,他潜入了帅府在厨房给张作霖下毒,用的正是老鹞鹰不知从哪儿倒腾回来的氰、化钾,但端菜上席的下人嘴馋竟然偷吃了一口,菜还没端上去,整个帅府已经乱作一团。 第三回,许锐锋豁出命去了,他打算装扮成下人近距离刺杀,可刚混进去,就听见了老帅和少帅的争吵声,老许正琢磨可以一锅端的时候,这爷俩竟然动起了手,老帅抡圆胳膊撇的茶杯想砸少帅没砸着,飞奔许锐锋面门,他下意识伸手接触的一瞬间,那爷俩全部回过了头来。 普通下人哪有这份反应能力,张作霖立马明白了过来,大喊一声:“抓刺客!” 许锐锋再想掏枪已经来不及了,少帅抽枪在手,奔着老许直接扣动了扳机。那一次,老许查点把命扔在奉天,逃出来时,已经是重伤了。 三次过后,张作霖发火了,决定斩草除根,一口气召集了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还许诺谁要是把天王山少当家的脑袋带回去,赏万金时,一场震惊江湖的搏杀从奉天一路厮杀到了北满,最后在一条胡同里终结。 这是大老许这身本事彻底升华的一路,他要面对枪法好的、手上功夫强的、脑子转的快等等各路敌人,必须在九死一生的尸山血海之中摸爬滚打,逼着你硬生生闯出了左手枪王的名头。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张作霖在这次失败后,必定会调大军围剿北满时,皇姑屯的一场爆炸彻底终结了这一切。 对了,那个时候这条铁路线还叫中东铁路,许锐锋藏在这儿,除了这儿是他老家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这条铁路属于苏联,后来才被日本占领。 …… 许锐锋说完这些,看向了温婉,接下来的事情温婉基本上都知道,可他要说的却是…… “直到这个时候,我依然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江湖人,江湖路,不是那样的你别梳背头,既然生在这个圈子里,享福时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挨打就立正。” 这是许锐锋收回了目光,他看向了三木说道:“后来我知道我错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分明是在说日本人占领了这片土地之后,老许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毕竟日本人和当初的土匪一样,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属于你的,他们抢了就走。更可恨的是,人家抢完你东西在海上用轮船加工成产品,回来还卖给你们赚你们钱,简直臭不要脸到了极致。 那也是许锐锋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候,可身为江湖人的他根本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就跟很多老百姓一样,偷懒的觉着‘这一切都是命’。 还是李邵阳李老爷子一巴掌打醒了他,那黄土埋在脖子上的老人在多国媒体和学生面前,用一颗子弹向全世界证明着‘即便是命,我也不认’,让许锐锋一下看清了现实。 认命有用么? 把祖坟埋矿上的老百姓认命了,让人撅了祖坟还在讲道理,结果呢?全村销户! 把酸菜缸让出来给日本子洗澡的村民认命了,结局却是满村老小看着鬼子祸害村里的姑娘…… 就连他杀了刘满贵这种混蛋,温婉都只能在家里偷着庆祝。 这就是命,这就是东北老百姓这么多年以来认的命。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许锐锋不想认命了,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在一点点,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他的思绪。 竹叶青,一个婊、子能在关键时刻咬紧了牙关。 尚坤,扔进江湖里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绣娘,在生活中就是个最不起眼的女人…… 还有从未见过的小五子、张自强、吕翔。 这些不认命的人站在了日本人的对立面那一刻,一个个都开始闪光,唯独自己,暗淡的像是一泼臭狗屎,恶臭发酸。 许锐锋曾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静静的思考,要是再不改变自己会不会和张红岩的结局一样,就这么死掉,成为别人连提都不愿意提的尸体。 江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新的时代就在眼前,还畏畏缩缩的干什么! 许锐锋将心里所有的话删减成能说的,当中所有媒体人的面说出了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我错了。” 唯一的不甘是,这句话说的有些晚。 但凡能早明白一些,他也能多让几个鬼子成为自己的枪下亡魂,不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他明白,只要三木得逞,就会变着法的冲自己下手,要不然,何必召开这场新闻发布会找不痛快? 老许召开这场新闻发布会的目的是为了保命,可他保的不是自己,只有全北满的媒体都知道了许锐锋投降,三木才没办法明着冲温婉下手,日本人总不会担着‘投降者死全家’的风险,来让老许家断子绝孙吧。 是,这就是许锐锋在保全‘军列运输时刻表’时的小心思,他想让温婉和自己没出生的孩子,活着。 绣娘啊,你挖的坑咱老许踩了;尚坤,你也别怪咱…… 温婉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她在许锐锋并未明说的话语中听到的却不是报国之志,而是在日本人的威压之下,一个江湖大佬为了活下去的祈求。 她在哭。 无声的哭,泪水化成断线珠帘,一颗又一颗落下。 温婉不知道自己该怪谁,甚至不能责怪所托非人,要是没有这个时代,也许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三木对许锐锋的自白非常满意,始终笑盈盈的坐在主、席台上,当记者提问:“在许先生投降之后,三木少佐准备为他安排什么样的职位?”时,还心情大好的回答:“经过宪兵司令部的一致讨论,我们准备让许先生去北满监狱教化那些犯人,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投降了一定会有所封赏是古之定律,但把许锐锋这个人安排在哪都不太合适,这个时候三木想起了北满监狱,那儿可是整个黑龙江的苦行之地,再给大老许扣上一个劝人向善的名头,等于拔去了这只老虎的满口凶牙,他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一个典狱长能在北满掀起什么风浪?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说不出口的那份志愿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三木推着许锐锋的轮椅走在街头,兴致很高的在一队日本兵陪同下缓步向前。 “许桑,你的改变是我没想到的。” 许锐锋双目无神的回答道:“我也没想到。” “那,什么时候能完成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步交易?” “现在就可以。” 此刻,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温婉被一众日军围绕在中间的缓慢跟随。 “我能和她说句话么?” 三木很礼貌的让开了身位,用手虚引,缓步后退,那一刻,温婉伸手扶住了轮椅的扶手。 “你亲手砸断了我的脊梁。” 温婉对许锐锋的改变无法理解,上一次打电话,他一副诀别的态度询问‘是否后悔’,这一回,竟然出现在了新闻发布会上向日本人投降,她都恨不得冲上台去给这个男人两嘴巴。 为了和这些日本人斗,她连自己都卖了,现在你投降了?! 许锐锋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咬紧牙关的忍着。 他得忍着,往小了说,自己一开口就是全家三条人命,往大了说,绣娘、温家三口、红党张自强、小五子、吕翔以及山里十一个军四万人,这么多人的努力全都要功亏一篑。 这个时候温婉的误解还重要么? 她那专属于女人的不理智,在如此重大的利益面前,得多微不足道啊。 呸。 瓦房店。 当许锐锋再次回到这儿,二婶站在自家门口歪着头狠狠吐了一口,随即‘碰’一声关上了院门,像是在知道许锐锋投降日本子以后,连做他的邻居都觉着丢人似得,满脸的埋怨。 许锐锋继续忍。 他在众多日军的围绕之下,忍受着四周邻里的关注,听着那一声声问询…… “他就是北满坐地炮啊,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也看不出来啊。” “都说北满的坐地炮是抗日英雄,连说书先生都在茶馆里讲他的故事,今天这小子投降了,你看出来了啊?” “也是啊,到底因为什么啊。” “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日本人许下了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承诺呗。” 以前,许锐锋顶多算是匪,周围的邻居也就拿他当个茶余饭后的话把儿,反正北满的许爷又不欺负老百姓,谁想聊就聊呗,只要不在明面上过不去,基本没什么事;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汉奸了,是日本人的狗腿子了,那街面上还能有好眼神? “看见了么?” 温婉推着许锐锋轮椅,挺着肚子在街头问道:“看见周围邻居都是怎么瞅你的了么?” “他们都在用最怨毒的目光,恭贺你升官发财呢;他们都在用最恶毒的腹译诅咒者你没出生的孩子,老许啊,这回咱们家一家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听到这儿,许锐锋笑了。 还行,起码在温婉的心里他们还是一家人,即便话说的尖酸刻薄,可那态度依然像是一个母亲发现了抽大烟的儿子一样,虽痛心疾首,但依然未曾放弃。 “他们有什么资格觉着我丢人?” 温婉突然停下了脚步,绕过轮椅站在许锐锋面前一脸愤怒的问:“你说什么?” 许锐锋站在街头,伸手一指这才敢走出家门的百姓,二次重申:“他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觉着我丢人?” 温婉挺着肚子掐起了腰,恨铁不成钢的喊道:“彻底不要脸了是吧?” 老许没和温婉计较,一字一句说道:“几个月前,白建武入北满,我一个人进日侨区刺杀的时候,这群人谁给过我一个‘你是英雄’的眼神?” “北满城外,我一个人在山坡上迎着两个联队开枪,被抓回城内,这群人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 “现在觉着我是汉奸了?那我倒要问问,谁有进宪兵队替我尝尝电刑椅是个什么滋味的胆子……” “谁有!” 瓦房店街头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那点生机不见了,老百姓面对许锐锋的叫嚣根本没人搭茬,一个个低下头快速离开。 “看见了么?”许锐锋顺手一指:“当初我从中日友好医院被宫本明哲抬进宪兵队的时候,他们就是用的这种目光,直到现在,我也没听见任何人喊过一句‘老许,你是好样的’。” 温婉气的呼哧带喘:“长本事了啊许锐锋,现在开始攀老百姓了,你和他们一样么?” “谁不是老百姓!” “你不是,你是蓝衣社!” “废话,要不是为了等孩子生出来以后能和你肩膀一边齐,我会加入蓝衣社吗?” 那一瞬间,温婉停止了所有争吵,看着许锐锋问道:“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是。” 许锐锋解释道:“自打你往床头、门后、厨房藏枪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谁家好老娘们往门板后边藏撅把子,往行李箱里塞‘氰、化钾’啊。” 温婉气不过的抡拳头就往下砸,可她怀孕的身子能有多大力量,一拳拳砸下来像是撒气一样甩动着头发,累到气喘吁吁才停手问道:“那你怎么不说呢?” “我说啥?一个成天用‘发报机’给红党发电报的人,我和你说啥?你们玩的是理想,我是拿人命换钱,咱俩在一个台阶上么?” 温婉似乎抓到了什么灵感似得:“那你说出去走垛……” “杀张红岩去了。” “那你说在马帮喂牲口……” “杀白建武。” “那你……” “没了,我一共就蒙你两回。” 温婉想起了许锐锋身上的枪伤,和那天晚上回家以后身上的酸臭味儿,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可你为什么就非得投降呢?” 那种惋惜,打心底里抽出来时,实际上是一种不负责任,当温婉忽然想到自己从被捕至今身上都没挨过日本人的任何鞭子,马上闭上了嘴,乖乖的绕回到许锐锋身后。 她知道了。 这个坐在轮椅上,直到现在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继续往前,温婉在复杂的情绪包裹中再也张不开嘴了,这个男人刚才哪怕提一句‘我要是不投降,你和孩子就都没了’她都会觉着对方没出息,可人家不光没提,还完全不给你大义凛然的说‘谁告诉你我怕死’的机会。 在温婉眼里,许锐锋肯定不能算铁骨铮铮,但,已经不是她能责怪的了。 金山银山就在许家门前堆着,可这俩人跟没看见似得根本不瞧一眼,直到走向连院墙都坍塌了一半的裁缝铺前,温婉所有回忆都涌上心头,睫毛很快被泪水打湿。 她记得在这个院落里自己和绣娘所相处的每分每秒…… “去,伸手去井边上摸一块凸起的砖,慢慢把砖拿出来,在砖底下压着一份东西,把那东西给三木。” 许锐锋刚说完这句话,三木立即叫停:“许桑。” 老许都没在意的回头道:“要不你来?” 三木不说话了,张自强的自爆直到今天都让三木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当初没有走出那个院落,他很可能已经被炸死了。 温婉怀疑的看向许锐锋,老许赶紧给了她一个眼神,那一秒,温婉迈步走向了裁缝铺后院的井口,慢慢悠悠的将手伸了下去。 当那张纸被掏出来,温婉低下头去看纸上的文字,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抬起了头望向许锐锋。 这是日军的运输时刻表,从哪出发、何时到达写的清清楚楚…… 温婉终于明白了许锐锋为什么说会在宪兵队内看见绣娘,原来她并不是折在‘肃正计划’中,而是为了这份东西。至于自己男人的投降,应该也是为了这东西,那么绣娘在宪兵队中和老许的交流会不会是…… 许锐锋在瞪她,用前所未有过的态度,整张脸十分严肃。 温婉立即低下了头。 她过目不忘的本事除了奉天的旧领导外,连绣娘都不知道,如果说老许发现了自己和组织联系的电报,那很可能会分析出这一条。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投降,是在重伤之下没有办法的妥协,只有如此自己才能接触到这份信息,才能将其牢牢印在脑子里。 扫过一遍后,温婉连第二遍都不敢看把东西叠好送出,可她并没有交给三木,很不在乎的塞进了许锐锋手中。 那时,老许看着三木伸出手:“三木少佐,东西现在就在我这儿,我们家和温老六一家的赦免令呢?” 三木伸手解开军装上衣口袋,将那张文件交到许锐锋手中时,老许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我们可以走了吧?” “请便。” 三木在街头掏出打火机,背着风将这张纸点燃时,捏着纸张的手直到所有文字都烧成了灰烬依然不肯松开,像是再给自己上最后一份保险。 如今,城里所有的红党都死光了,这东西也化为了灰烬,只要在杀了许锐锋这个知情人,整件事将会彻底烟消云散。 就在温婉推着许锐锋的轮椅走入自家院门的片刻,三木冲着他喊道:“许桑,千万别忘了身体养好以后要去北满监狱报道,从今天开始,你已经是北满监狱的典狱长了。” 正文 第一章 迟来的联络 卧室,许锐锋躺在床上醉眼惺忪……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美智子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用手捂住了鼻子,其实她这种厌恶从踏入瓦房店就已经开始了。她不喜欢丑陋肮脏的建筑物和街道、不喜欢穿着补丁衣服的百姓和头发打绺的乞丐、更不喜欢这间满是酒气的屋子和一地酒瓶。 要不是三木少佐下达了每天检查许锐锋伤势的命令,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踏入这片土地。 许锐锋表情麻木的望了一眼门口,举起搭在床边却依然紧握酒瓶的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后问道:“是三木让你来看我死没死的?” 在老许看来,整个北满内三木的心结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他是一定会向自己下手的,等自己死后,再顺手解决掉那个不怎么显眼的翻译和护士美智子,这‘军列运输时刻表’被窃事件才能算是真真正正的过去。 当然,动手之前三木还必须要保持着接受许锐锋投降后重用他的态度,等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再把老许被杀栽赃给红党或者蓝衣社才是最稳妥的。 “你不能喝酒,酒精会让毛细血管扩张,不利于收缩止血,更何况酒会给肝脏带来极大压力,你的身体本来就在电击下有内伤……” 许锐锋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再次举起酒瓶。 美智子上前一步将酒瓶夺过,怒视着他:“你就算不想活着也要尊重别人的工作成果,你这条命可是医院所有医生一起救回来的。” 那一刻,房间外传来了脚步声,温婉挺着肚子走了进来,虽然她进入房间的时候也同样的皱眉,但是,却从美智子手里接过了酒瓶。 美智子还在以医院的角度说道:“女士,你得劝劝他……” 话还没等说完,温婉把酒瓶又还给了许锐锋,转过身说道:“我的男人,不需要你管。” 那一瞬间,美智子与温婉四目相对,前者在对方的蛮不讲理中诧异,后者,只是安静的看着。 温婉怎么可能不知道许锐锋这个时候不应该喝酒? 可你不让他喝酒能让他干什么? 让老许整天陷入到沉沦之中,被思绪折磨的痛不欲生么! 温婉舍不得,她曾在夜里翻身时,看见老许直勾勾瞪着双眼躺在床上发愣,那一秒,心都要碎了。 这可是北满的坐地炮,能单枪匹马在重重包围中干掉张红岩、白建武的人物,这是可以在宪兵队扛小半个月之字不曾透露,咬着牙从电刑椅上走下来的男人,这样的人面对‘投降’这种精神打击,没有酒精他活得下来么? 所以温婉不劝,相比伤势恢复的缓慢,她更想自己男人能在夜晚能打着呼噜闭上双眼,即便是在酒精作用下,也不希望老许在发现自己的关注后,生怕惊扰到孩子的说上一句‘这就是睡’,闭上双眼后依旧皱着眉头。 “你……不可理喻。” 美智子对温婉用上了才学会为数不多的成语,她眼前的女人一撩被,仿佛不愿意多解释一句的说道:“换你的药得了。” 给许锐锋换药就是美智子探查伤情的借口,她每天都会把老许的伤势恢复情况汇报上去,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可能为帝国出份力还是愿意的。 “喝死你。” 美智子慢慢掀开纱布,看见酒精作用下本已经缝合好的伤口又开始重新渗血,抱怨的说了一句日语,紧接着开始处理,再换上新药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那一秒,温婉赶紧到院落里关好了门,而后,神神秘秘的回到房间,在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老许……” 这俩字才说出来,刚才还一副醉意的许锐锋立即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上,他可是在鱼水欢见过监听设备的,两口子都这么久没有回家了,谁知道小日本会在这间屋子里安装了什么‘科学仪器’。 温婉明白了他的用意,点头说道:“老许,要不咱俩换个地方生活吧,尽管眼下把命保了下来,可街坊邻里看咱们都不是好眼神,这日本子的态度也跟谁欠他八百吊似得。” 她把那张纸送到了许锐锋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军列的运输时间以及起始点和目的地,可老许在接过纸后迅速撕碎,又指了指炉子摇了摇头。 这东西只能记在脑子里,你可以每天默写一遍加深印象,要是真留下了什么把柄,一旦被人发现,三木很可能连最后这点时间都不给你留,直接下手。 温婉将碎纸穴扔进了炉子,炉火从盖子眼不断往上窜,等回过身再去看,许锐锋又是一脸茫然的躺在了床上,像是刚才那股精明劲儿已经完全过去了。 唉。 叹息一声,温婉转身走了出去,她本来还想问问这东西怎么送出去的事,是发电报啊,还是找人往外递,发电报从哪发,往外递找谁送……可瞅着许锐锋的模样,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看样子,今天不是问这件事的日子。 到了外屋,温婉拎着刀开始从墙上往外扣弹孔里的子弹,绣娘和小裁缝开那机枪引来了鬼子的凶猛还击,眼下这间屋子里全是弹孔,跟住进了战场似得。另外家里的水缸也该蓄了,自己是个孕妇,老许还站不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当、当、当。 此时,小院里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当温婉走出去打开院门,在门口看见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您老是?” 老于满脸陪笑说道:“您是许爷媳妇吧?”不等温婉回答,他立即接话:“我是宪兵队的杂工,许爷在地牢里的时候我们……”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这段关系。 “那什么,前段日子我也不知道许爷和皇军关系这么近啊,要不然也不会在牢里那么说话,这不么,专程上门给许爷赔个不是。”说着话,老于见左右没人,凑近了提了句‘小五子’。 温婉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正文 第二章 普通人 夜幕下,当温婉推着许锐锋走出自家院门,在街头漫步时,俩人于无人处的路灯下停下了脚步。 这次出屋,还是许锐锋降日以来的第一次,他倒不是憋不住了,而是心里有一肚子话想问,却又怕隔墙有耳不得不出来。 今天老于来了,老许不用想也知道是来问情报的,人家搭进去那么多条人命把你捞了出来,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可随着老于一进屋,揪揪着鼻子问了一句:“好家伙,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之后,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许爷,身子骨这些天怎么样了?” “伤还没好呢可不能这么喝酒,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这么喝酒咱得什么时候能下地啊?” “许爷,您这躺床上动不了,许夫人大着肚子,家里杂七杂八的活都谁干,有人照顾没有?” 他就像是个老朋友来寒暄的,一句都不往正事上提。 许锐锋琢磨着这可能是交流技巧,又或者察觉出了隔墙有耳,干脆给了温婉一个眼神。温婉多聪明的女人,会意后,拿着纸笔塞进了老于手里。 老于一愣神,许锐锋提点道:“你干嘛来了?” 老于将纸笔往床上一放,刷刷点点写了几笔,递过去以后嘴上说的却是:“许爷,您在地牢里的时候,我嘴欠,不是举报了你一回么,谁知道能峰回路转,您也跟了皇军啊。这不,我赶紧过来赔个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拿我当个屁给放了就完了。” 许锐锋都没听他说什么,口头上‘嗯嗯啊啊’的应对着,手里拿起纸一看:“你身体不方便,温婉大着肚子,家里没个干活的还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说。” 他是真一个字不提‘情报’的事,说着话抱起许锐锋道:“好几天没去院里透口气儿了吧?” “走,咱去院里坐坐。” 将其放在轮椅上以后,又打开了屋里的窗户,推老许出屋的当口,还不忘补一句:“屋里都是酒味儿对孩子不好,晾晾。” 温暖的阳光顺着窗口撒入,清新的空气带着冬日里些许冰冷灌进房间,许锐锋就坐在院里,完全无法理解的看着老于。 “这劈柴怎么剩这么点儿了?能够烧么?” 老头胡子都白了,说着话拎起斧子就开始劈柴,那些许锐锋还没被抓时、为了备冬买的木柴被嘁哩喀嚓劈开,顺着墙根摆放成一溜。一番体力活干完,老于脑袋上都在冒热气,才松开手里的斧子。 这是干啥? 你要是个年轻小伙,许锐锋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可看着这么个老头伺候自己和温婉的生活,说实话,老许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老于,你这是……” 老于伸手拦了他一句,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没我们,你不可能降日,我们要不是让你帮忙,没准你现在还是北满响当当的许爷,哪怕死在日本人手里,也得是江湖上的传说。” “叔给你赔不是了。” 老于弯下腰就要跪,老许用手往起一架,心都快化了。 说实话,他恨北满的老百姓,这帮玩意儿咋咋呼呼、喝点猫尿凑一块人均能顶一个连,个顶个嘴里都是:“我就是有家了,要是没家,每天天亮不弄死俩鬼子这日子过的都没劲。” 结果呢? 枪一响,跑的比谁都快,看见带钢盔的日本兵,恨不得把头缩腔子里,可别招惹上灾祸。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这个国家的人都被强者保护的太好了! “家里的?家里的!” 温婉听见许锐锋的呼喊,连忙打屋里出来往起扶老于,把他扶起来那一刻,这老人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今天真不是来问情报的,而是心里堵着一个结,专程过来找许锐锋说说话的。 “孩子,叔没那两下子,别说现在老了,就算是当初年轻的时候,你给我家伙事儿我也不敢干啥。”老于不撒谎,像吕翔、绣娘他们这批人做出来的事,自己根本办不到,关于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 “可叔也不乐意看着日本子嚣张跋扈不是?” “所以叔自从知道小五子他们……”老于故意隐去了关键地方,将声音压到最低说道:“叔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照顾他们的生活。至于别人咋说咋做,咱不管,可他们救过我儿子的命,权当报答了。” “眼巴前儿这些人都没了,你说他们这一没,我这心里还空落落的,昨天在地牢里打扫卫生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跟过不去了一样。我就琢磨啊,我一个普通老百姓看日本子祸害咱,心里都不痛快,那北满的坐地炮大老许不得不降日心里得啥滋味?” 老于半弯着腰,在许锐锋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孩子,你受苦了。” 哎呀~ 许锐锋心都碎了,碎成了齑粉。 他咬着牙在山坡上抗日,一个人在宪兵队里死挺,降日了不被人理解还要备受唾骂,连邻居一走一过都恨不得在门口吐口痰,那滋味,跟在西点铺子里,用水果点缀粑粑蛋糕还得一口一口笑着吃进去,被人骂傻缺都不能吭声一样。 这些日子老许是怎么过的谁也不知道,仿佛曾经在宪兵队里每时每刻忍受的疼都化成了委屈,偏偏你还不能喊。 今天,本来素不相识的老于这么一说,就像给他翻案了似得,把掩埋在心里最深的不甘都挖了出来,说的人鼻子发酸。 但这酸楚过后,许锐锋看见的天空更广阔了。 他眼前,不再是自扫门前雪的百姓,还多了老于,这老头一个人顶一座城! 许锐锋就像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一棵树,他用尽全力的去成长只为有一天可以接触到星辰,眼下谁不理解他都没关系了,谁认为树木不可能去触及天空也无所谓了,反正大地会懂,这就够了。 “孩子,可你不能这么喝酒作践自己啊,你真想等温婉生下孩子来以后没爸么?” 他怎么可能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了么! 堂堂北满坐地炮冲日本人弯腰了,这就是奇耻大辱,还是谁也劝不了的心结,男人的这股劲儿一上来,就宛如双眼赤红的蛮牛,自己不找着道根本走不出来。 眼下老于这几句话说完,就跟拽住了心结的绳头似得,将这心结打开了,老百姓不领情怎么了?这不是有领情的么! 你心里认为那些玩理想的,地位比你们高的人,人家各个都领情,还知道你遭受了多大委屈,你还憋屈什么呢? 士为知己者死啊! …… 马路上,许锐锋坐着轮椅冲温婉问了一句:“家里的,你们这群人都什么样啊?” 这是许锐锋第一次主动询问红党,对于他来说,以前只限于听说,跟结婚当天晚上看见蒙着盖头的新娘似得。 “想知道?” 温婉见许锐锋心情好了不少,调侃道:“就是一群有鼻子有眼静的普通人。” 普通人…… 许锐锋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三章 车船店脚衙,无罪亦可杀 北满宪兵队让人把监狱典狱长官衣儿送来时,许锐锋难得的没有喝酒。 他昨天晚上听了大半宿故事,听那位伟人是怎么在湖南、江西领导‘秋收起义’的,又是怎么上的井冈山,甚至连那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都推崇备至。 老许就是没活到九十年后,如果他能活到九十年后,肯定会知道当时的自己明显是被那位伟人圈粉了。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一个江湖人崇拜人家的方式竟然不是武力,而是在弱势群体面对武力镇压中的霸气,他就觉着那种自下而上抵抗强权的态度很带劲儿,和江湖上谁趁着酒劲儿独闯龙潭差不多。 “那你见过他没有?” 当天夜里,许锐锋在路灯下急切的问着温婉,似乎连自己媳妇能见这样的人一面他这个家属都觉着荣光备至。 温婉摇摇头,很可惜的说道:“还没有过这个缘分,不过我看过他写的书。” “你在跟我多说点他的是事……” 温婉冻得缩了缩脖子:“明天再说吧,今天太冷了。”说着话,将许锐锋原路推回,老许不依不饶的抱怨着:“再说两句能咋地!”温婉则冲耳不闻。 结果,回到家老许表现的比温婉还累,她还没洗漱完毕呢,那边呼噜声都响起来了。 自此温婉似乎掌握到了一点点治疗许锐锋失眠症的诀窍,就俩字——心安。 …… 这一觉给老许睡的,都没做梦,印象中从睡着到醒来好像只有两个动作,第一个是闭眼,第二个是睁眼,中间的时间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转瞬即逝。 至于宪兵队送来的那身黑色伪满警服,老许连搭理都没搭理,伙同日本子借由伪满政府名义签发的委任状一起扔在桌面上。 “不打算去?” 老许撇了撇嘴:“能不去么?” “不去都对不起老于!” “那老于都多大岁数了,天天还得伺候我来,又给挑水又给劈柴的,要不是家里有你,估摸连饭都得给做好了,愣是不提一个字儿有关情报的事,你当我真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想的?” “他想的是啥?”温婉好奇的问着。 许锐锋看了一眼自己媳妇:“他心中有愧。” “你真当老于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山里饿的前胸贴后背啊?可知道又能怎么办呢?他是能发电报啊,还是能给找台发报机来?更何况现在北满城内的局势这么紧张,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都陷进去,能不加点小心么。” “老于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排除一切杂念,尽快想出办法来,也算是他为山里的儿子出力了。” 温婉赶紧又问:“那你有办法没有?我听六舅说,那个姚爷是你放在台前的幌子、也是你的智囊,他有没有办法?” “温老六跟你说的?” 温婉点了点头:“当时我们被关在铁路署,我实在没事干,就成天打听你。” “哎呀,说正经的,到底有没有办法。” 温婉脸红了,似乎连惦记自己男人的过去都是一种让人害羞的事。 许锐锋望着她红润的面庞:“如果是把你送出北满,老鹞鹰能做到。” “在封城的情况下?” “对。” “怎么做?” “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研究过,要是真把事儿惹大了该怎么出城,于是老鹞鹰就想到了一整套应对封城的策略,比如说,排泄物。” 温婉听的聚精会神,可听到这儿,突然一捂嘴:“哎呦~”发出一声感叹音。 “鬼子对这种东西的检查规律是逢五查一,只要每天运输的人员不变,一般检查规则也不变。真要出事了,只要把人藏到相对应的粪车里,再用粪便盖满全身,用芦苇杆呼吸,就可以混出去。” “你们可真够恶心的,什么阴招都有。” 许锐锋还是第一次和自己女人说出一句江湖话:“车船点脚衙,无罪亦可杀。”他歪过头,看了温婉一眼,在清晨的阳光下笑道:“跑江湖的,哪有好人啊。” “驴肉,上好的驴肉……” 清晨的街道旁,温婉推着许锐锋很难得的压着马路,之前孕检时洋大夫说过,说这临近分娩的女人需要多运动,这不,趁着昨天老许睡好了觉,今儿一大早她就把人拉出来了么,要不然家里哪有这么舒服的说话环境。 “老板,你这驴肉怎么卖?” 听见肉摊老板的叫卖声,温婉推着许锐锋就走了过去,一个是见了肉馋的在流口水,另外一个,则是皱起了眉。 这是东北,不是内蒙草原,在这儿马、驴、骡子、牛是干活的牲口,不是圈里养的畜生,除了回民区,其他地界都是杀猪宰羊,要是不赶上灾病,哪有杀牛宰骡子的,更别提驴了。 老百姓得被封城逼成了什么样,才会把这种养家的牲口宰了出来卖肉啊! 肉摊老板一看来了顾客,本来还带着笑模样要迎客,一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许锐锋,脸‘啪’一下就落下来了:“不卖!” 冰冷的两个字说出后,就跟眼前没这俩人似得,低着头忙活自己的。 温婉撞了钉子也不愿意多待,推着许锐锋就走,还怕他伤心的提起了刚才的话题:“当家的,你说这老鹞鹰到底有没有办法?” 许锐锋一直回头盯着驴肉摊,脸上发狠的说道:“不管他有没有办法,都不能把他拉进来。” “为什么?” “因为咱们干这是掉脑袋的事,我不打算让身边人参与。” 温婉这才想起来许锐锋回来以后的所作所为,当初刚被放出来时,温老六估计是让日本子吓破了胆不敢再打扰他们两口子的宁愿住客栈,也不住在家里那一刻,老许可是多一句挽留都没有,更没有用家门口的银元和金条给二虎请大夫,就这么冷酷的让人走了。当时温婉还觉着这是老许在生温老六的气,现在看来或许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能找谁帮忙?” 许锐锋提醒着说了一句:“小鬼子不是刚给我送来一身衣服么,那里边可有不少穷凶极恶的该死之人……”他的目光始终都没离开过驴肉摊的老板道:“反正现在的瓦房店老百姓已经恨我入骨了,那干脆就让他们再多恨恨我吧。” 正文 第四章 新官上任 正午时分,坐落在城郊的北满监狱门外,监区长、会计、后勤部长通通汇聚到了监狱门前等待着,一个个裹着黑色警服棉袄在寒冬中不断跺脚。 “老郑,咱们新上任的头儿怎么还不来啊,都从清早等到现在了。”后勤部长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缩成了一团,冻的一有寒风经过便直往人身后躲。 老郑是监区长,生得魁梧,接近两米的大个儿跟黑铁塔一样,说气话来闷声闷气:“谁知道这帮达官贵人都是个什么习惯。” 会计接话道:“消息不灵通了吧?这回来的不是达官贵人,是咱们北满当地的坐地炮,许爷。”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谁!”一个个侧目回望。 监狱,在北满这座小城内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油水充足又不怎么和外界接触,自然而然的就会消息闭塞一些。不过,即便消息再不灵通,许锐锋在北满闹出了这么大件事还是知道的,一听说此人要前来上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不是都说这许爷走不出宪兵队了么?” “不看报纸?许爷向日本人投降的消息早就发出来了,还在六国饭店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人家才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艹!” 老郑骂了一句立即转身,用脚踢着铁门喊道:“开门。” “唉,老郑,你干嘛去?” “我回去处理点烂糟事,这许爷可是个老江湖,别新官上任三把火再给我燎了,怪犯不上的。我也劝你们一句,老江湖眼里可不揉沙子,你们谁要是手里有没处理完的小九九,可千万别往枪口上撞。” 嘎吱。 监狱大门上的一个边角小门开启,老郑一低头钻了进去。 后勤部长笑骂了一句:“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老郑这么大个子白长了,胆子都被吓破了。” 会计精明的瞧了他一眼,用手扶动眼镜时,边框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嗡。 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时,监狱门口的几人忘记了刚才的谈话,只是遥望着目力尽头烟尘飞起,隔了许久才从这条土沙路上看见了一台吉普车。 当那台吉普车缓缓接近,最终停到监狱门口时,他们几人猛挺腰板的敬礼。 “典狱长好!” 打车上被人扶下来的许锐锋坐在轮椅上冲他们挥了挥手:“几位,我有伤在身不便还礼,你们多原谅吧。” 场面上的话许锐锋多少还是会说两句,会计一看这位北满坐地炮如此和善,连忙凑到了他身后,推着轮椅说道:“头儿,我是咱监狱的会计,姓殷,他,长的却黑却黑那个是咱们的后勤部长,我主管从上面拨下来的款项,再把款子拨给他,由他为犯人准备伙食,修整监区等等。” “咱们监狱还有个监区长老郑刚才也在这儿,有点突发事件进去处理了。” 许锐锋疑惑的回头问了一句:“北满这个小地方监狱还分区?” “得分啊,男女关在一块不出大问题了么。” 老许误会了,他以为的分区是分成东南西北,把犯人分离关押,以免人多时发生冲突不好处理,没想到这殷会计的意思是分成男监女监。 “头儿,我主管后勤的,叫王大江,你叫老王或者大江都行。” 正说着话,监狱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老郑打里边出来一看眼前多了个穿警服的陌生人,满脸后悔:“哎呀,这是新来的典狱长吧?头儿啊,我刚才真在这儿站了一上午,突然有点特别的事才……” 殷会计调侃他说道:“刚才我们都替你解释了,说你刚出来五分钟就觉着冷回屋了。” 老郑一听就火冒三丈道:“头儿,你可不能听这个阴阳人儿的,这小子最损……” “你骂谁是阴阳人!” 咳、咳。 王大江咳嗽了两声,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干什么呢?” 老许基本上看明白了,这座监狱的管理层没有什么特殊矛盾,相互之间关系也都不错,这个监区长属于炮筒子,人家点火他都放炮,殷会计呢,文化人,多少有点内秀,真正值得关注的,还得说是王大江。尽管看似他们仨平起平坐,可隐约之间这王大江都压了其他两人一头,如果自己不来,没准典狱长的位置是王大江的。 对于殷会计和老郑的嬉闹,许锐锋不予点评,伸手往里边一指:“带我去里边看看。” 王大江顺手接过了轮椅,推着老许就往监狱里走,老郑在身后还不停埋怨着殷会计:“你怎么给我上眼药啊?”殷会计解释道:“和你闹呢,我能那么说么。”老郑一下就火了:“你有病啊,当着典狱长开这种玩笑,这不是眼瞅着我出丑么。” “行了!”王大江回头呵斥一声,俩人同时闭上了嘴。 进入监狱,许锐锋才对‘别有洞天’这个词有了全新理解,在高大的院墙和黑色大铁门背后,一个由铁丝网拉成的全新世界展现在了他眼前。 “头儿,咱们现在走过的地方,叫二道门,从这儿进去,就是监区,也就是铁丝网围绕出来的地方。平时呢,挑阳光好的日子把犯人们从监房里放出来透口气、见见阳光,今天您上任,我就擅自做主将人都关在了号里,省得添乱。” 许锐锋此时回头看了王大江一眼,面露笑意说道:“你是管后勤的是吧?” “没错。” 老许点了点头:“管后勤的能给监区下令?” 王大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给老郑提个建议……”他话还没说完,许锐锋打断了他继续道:“再往前看看。” 顺着铁丝网,王大江推轮椅走向监仓,这一路上内心直突突,到了监仓门前都不敢直接下令,平日里分明喊一嗓子也就进去了的事,这回竟然回头叫老郑:“老郑,让你的人开门!” 老郑心里还纳闷呢,王部长平时也不这样啊,今天这是怎么了?但丝毫不敢怠慢的凑了过去,冲着监区喊道:“开门!” 嘎啦、嘎啦啦。 里边的狱警打开了由小腿粗细铁条焊接在一起的大门,此刻,完全由灯光照亮的世界才算是出现在许锐锋眼前。 一进去,冬日里的阴冷、潮湿已经化为气味扑向口鼻,偌大的建仓内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全靠房顶的昏黄灯光照亮,圆拱型的棚顶遮天蔽日挡住了一切,老许硬是拐了几道弯儿才踏入真正的监房,一路上是层层门锁。 “头,这就是监区了。” 监区比外边稍微暖和一点,可暖和的程度也顶多就是不让人冻死。 “这儿关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重刑犯,有杀人越货的、抢运输车的、砸宝局、入绺子的,刑期都是十年往上。” 王大江推着许锐锋路过一处监房,冲里边大喊:“四宝子!” 一个头发打绺,长度搭肩到根本看不清脸长什么样的男人,出现了门口狭小的栏杆小窗处,王大江这才介绍道:“还有一些死刑犯,比如这个四宝子,都挤压在这儿,有些已经挤压好几个月了。” “怎么没送走执行?” 王大江一笑:“那咱哪敢问啊,自从东北改旗易帜成了满洲国,这犯人什么时候执行死刑都是日本人说了算。”他算是长记性了,说话尺度拿捏的刚刚好,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殷会计不一样,巴结着说道:“头儿,您是刚来有些事还不知道,咱们监狱有日子没下达死刑通知书了,这些死刑犯基本上都是让日本人装车弄走,盖上‘绝密’的戳以后,多一句都不让你提。” 人家都说这么明了,许锐锋哪能继续问,岔开话题道:“他犯了什么事?” “四会街灭门的事,头儿,您听说过么?” 提起这一段,那就早了,当时北满的坐地炮还不是许锐锋,是屠爷,开宝局起家,在奉军麾下关系极硬,有钱了以后和洋人关系也不错,除了岁数大点,基本上没什么毛病,可以说是一代仁义大哥。 问题是江湖不是家里,没有年岁越大越受尊敬这一说,你只要老了,就有无数年轻人要挑战你的威严,毕竟谁都想出头。 一伙打内蒙过江而来的汉子相上了北满这块地儿,一出手便砸了屠爷的宝局,接下来双方在北满大小火拼十余次,动刀动枪甚至动了绺子里的土匪,屠爷施展浑身解数,连官面带绿林都牵扯了进来才算是把这帮人灭了个十之七八,稳住了局面。 按理说,你这就是不讲究,江湖之争你让土匪出面,说明你人脉广,哪还有动用官军的?问题是如果都讲道义,哪还有江湖! 被打趴下的这伙人说什么也出不来心里的恶气,既然你屠爷不讲规矩在先,那就被拐咱不道义,趁夜登门,一家大小十一口子人全给宰,巧的是,当天屠爷就在府上,也没能幸免于难。 事儿犯下了以后,奉军和洋人两面都开始抓这伙内蒙刀手,为首的四宝子都没能逃出北满就让人摁在了火车站,当时所有人都觉着他死定了,没想到,许锐锋竟然在监狱里看见了他。 四宝子横了横了的站在门前,脸上头发、胡子粘黏在一处,冲着王大江问道:“你有事啊?” 等他用手掀开头发,看见了一旁站着的老郑,立马激动了起来,胳膊身着小窗口探出来就要抓老郑脖子,并大骂:“姓郑的,只要老子能出去,灭你全家!” 正文 第五章 雷霆手段 这一通叫骂让老郑瞪起眼睛伸手握着警棍就要往上冲,但许锐锋一句:“等等。”后,监狱的三位主要领导都回头看向了他。 “头儿……”老郑委屈的回头吭叽了一声,两米左右的大个子站在那像座山一样,这一尿叽,谁瞅谁憋气,怨不得这么大岁数了才混了个监区长。 老许根本不看他,转头向殷会计问道:“他怎么自己关一个屋里了?” 殷会计知道这是重要时刻,新来的典狱长正准备烧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个不小心没准就把老郑的前途给葬送了,连忙解释:“这人个色,平时和同号的处理不好关系,又仗着身大力不亏动不动就打架,有一次还动了家伙……” 许锐锋好像来了兴趣似得问道:“动什么家伙了?” “这里没有铁器,连吃饭我们都不敢发筷子,可这小子不知道打哪弄了根针,非说同号有个犯人总看着他,强行给人骑在地上把眼睛给缝了。后来我们把伤者送往医院的时候,抢救了一宿还是没保住眼睛,现在还跟号里当瞎子呢。” 许锐锋点了点头:“针哪来的?” 老郑连忙说道:“是四宝子在放风时卸下了一根铁丝网上的细铁丝,自己磨的,磨好一头之后将铁丝截断再磨另一头,然后用针尖顶住针尾,拿水杯边角位置一点点敲击一根针的尾端,砸出眼以后,穿线使用。” 监牢里有违禁品很正常,号里有针也平常,这里很多犯人都是家里不管的,平日里自己不缝缝补补还能怎么活? 可是,主要是问题在这儿么? 现在的问题是,牢里有难缠的犯人,手底下有不知道你深浅的监狱中层,这个时候,就是看你这个典狱长有没有力度、有没有手腕的时刻了,要是处理的好,犯人得以震慑,手底下人心服口服,处理不好,那往后这监狱里也没人勒你了。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如此,不是你穿身官衣人家就怕你,而是要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明白了。”许锐锋缓缓说道:“这个四宝子差点没把人整死,你们害怕了,所以就给他弄了个单间,准备息事宁人……” 王大江刚要解释,许锐锋却没给他机会的抬头问道:“四宝子,那你这是又闹什么呢?” 从许锐锋开口,四宝子才顺着监狱铁门的窗口往下看,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老许问道:“你谁啊?” “刚刚上任的新任典狱长。” “我的事和你说了,你能做主?” “能。” 四宝子点了点头:“就信你一回!” “我们几个折到了北满以后,逃出去的兄弟找到了家里,我媳妇卖了牛羊打算过来救人,这才认识了郑缘。” “郑缘狮子大开口,张嘴就和我媳妇要五百银元,说是能买通关系把死罪打掉,我们家那娘们也傻,竟然信了。我杀了的可是屠爷,她竟然相信这种情况下可以打掉死罪……” 四宝子双手从牢房铁门窗口栏杆探出,指着老郑大喊:“那虎娘们连自己身上的银饰都卖了,好不容易才凑够了钱,结果郑缘见色起意,给出一句‘我是能办,价也的确是五百,可我为什么给你办?’以后,逼着好好的一个女人……” 四宝子都快要把腮帮子咬透了,那时吃了郑缘的心都有! 听到这儿,许锐锋丝毫没被这段故事打动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说你媳妇和他的事。”他伸出食指往身后一指,然后瞧着四宝子。 “有人把我女人的亲笔信送了进来,你看!” 监牢里,一只漆黑且肮脏的手探了出来,但递出的那封书信却洁白无瑕,这一看就是被视为珍宝所珍藏的。 许锐锋接过信件慢慢展开,他没怎么看具体内容,大概意思和四宝子所说相差无几,直到最后两个字引入眼帘,才缓缓往身后递了过去,因为上边写着‘绝笔’二字。 刚从宪兵队出来的许锐锋太明白一个大老爷们看见这东西是个什么心态了,再看老郑敲完这封信满脸涨红的表情,事情真假已经略知一二。 “四宝子,这事你想怎么办?” “要他的命!” “这么着吧,我保你在北满监狱期间和在家一样,衣食无忧,梁子能解么?” “不能。” “我去外边帮你找那女人,那女人未必也就死了,真找到人了,我让她进来见你最后一面,梁子能解么?” “不能!”四宝子瞪着通红的双眼:“只要我能踏出这道门,只要我能够着郑缘,我俩必须死一个。” “吓门的(恐吓:意指专门吓唬人)。” 许锐锋说完这句话,殷会计接话道:“头儿,你说就这样式儿的,不单独关一个屋能行么。” 王大江在后面阴险的笑着,他倒要看看新来的典狱长怎么处理这件事,尤其是,这根本就是一件不需要处理的事,那四宝子在牢里关着还能咋地不成? “刚才你说处理的突发事件,就是这个吧?” 老郑不好意思的笑道:“头儿,咱再去前边看看吧,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 “怎么处理?一走一过就听着四宝子骂你祖宗当没听见,随便来个什么领导都得先求人家给点面子?那你这也没处理好啊。” “这是我来,要是日本人来了呢?这四宝子给你穿完小鞋再给我穿,咱哥俩对着挤脚?” 老郑弯着腰,低声道:“头儿,那帮日本子轻易不来监狱,咱们也不关战犯,这鸡零狗碎的事他们不管,没看墙头站的都是满军么。” “你还挺有理。”许锐锋双眼闪烁着寒光,脸上却始终笑意十足,弄得老郑明明觉着他很温和,却偏偏浑身发冷,不知道是该靠近还是该远离:“像这样的,你吃几个了?” 老郑也不含糊:“也不止我一个人吃,号里执勤的兄弟多少都分点。我这监区长和老王的后勤、殷会计那儿不一样,我这儿没什么油水。” “日本人不给你薪水?” “头儿啊,快别提日本人了,他们给的钱能干什么啊?就封城这段日子,城里买颗冬白菜你都得拿银元,我要是不榨这群犯人点,手底下的狱警兄弟都有吃不上饭的。”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殷会计,用手一指老郑:“我都这么点他了,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殷会计一愣:“头儿,我也没听明白。” 许锐锋一伸手:“枪给我。” 殷会计木讷的将配枪递了过去,是一把毛瑟,许锐锋拎在手里颠了颠,这家伙握把细,和博查特手感完全不一样,有些不趁手,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开门。” 老许一声令下,老郑都懵了:“头儿,可不能把他放出来啊!” “少废话,我让你开门!” 两句话之后,老郑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殷会计,那满脑子坏水的会计立即将目光挪走,再看王大江,他却在推波助澜:“头儿发话了,你就把门打开吧。” 咔嚓! 闸门开启,偌大的铁门向外一拉,老郑做完这两步转身就跑,直接冲向了许锐锋身后。 等四宝子推开老房门打监房出来,那粗壮的身材和老郑一比,活脱像是一只野猪吓跑了黑猩猩,这小子甩开大步奔着老郑就冲了过去,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嘡! 结果他刚走出牢房,许锐锋举起毛瑟枪便扣动了扳机,子弹化作一束火光,直冲郑缘肩窝。 妈呀! 殷会计吓的原地蹦了起来,老郑翻身栽倒,躺地上直打滚,鲜血顺着手指头缝往外冒…… 许锐锋再次回头看向老郑,大喊:“放风期间,四宝子抢枪袭警准备越狱,屡次劝阻不听反而枪击监区长郑缘,我等为维护法纪,将其击毙!” 四宝子没死,甚至一点事都没有,可许锐锋转过头来用枪指着他,这小子就跟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是死刑犯,上边没人还孤立无援,这时候许锐锋那还不说什么是什么? 下一秒,老许持枪冲着他大喊:“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梁子,能不能解!” 四宝子双眼赤红,脸上青筋暴跳,拳头握的指节发白,可他但凡敢动上一下,这个新上任的典狱长都会毫不犹豫开枪,毕竟理都在人家手里。 他得认怂了,即便有天大的委屈也说不出来,因为人家没让你说。 吱呀。 四宝子慢慢退回了牢房,伸手将房门关上,在牢房里传出野兽般的嘶吼:“啊!!!” 撕心裂肺。 殷会计赶紧走了过去,用力放下闸门,在‘咔嚓’一声声响中,整个监区都安静了下来。 许锐锋转过身看着郑缘:“这回你明白了么?” 郑缘哪还说得出来话,但老许却继续说道:“你是监区长,又不是吃了这一个犯人了,干这么点事还能出纰漏,自己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四宝子手里的信是谁送进来的?你榨他这么多回了不就是知道这小子和外边没法沟通么,怎么偏偏我这个新典狱长上任,所有事都闹出来了呢?” 许锐锋正面面对着老郑,他突然想明白一样,颤抖着说道:“……有人害我。” 啧。 老许忽然有点烦这个榆木疙瘩了:“你这脑袋啊,要不是在监狱,扔江湖里都死四个来回了。这是有人害你么?是有人要试试刚上任的典狱长是个什么字号。” “害你?你以为你是谁?害你的话还用等到我上任?” “人家就是打算用你这个没什么心眼的愣头青试试我的手段,我要是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让四宝子一顿臭骂,那打根儿上起,就是个怂包软蛋,再不济也是让日本子在宪兵队打断了脊梁,不敢说话了。若是处理了你,背后的人稍微拉拢一下,你这个炮筒子就进了人家的阵营,到时候仨人困成一股绳把我架空,神仙来了也没辙。当头儿让手下人给拿了,这官司打到哪也是我姓许的废物。” 他再次转动轮椅,这一回,看向了王大江和殷会计:“你们俩是自己认啊,还是等我再把话说明白点?” “头儿,真不是我!” 这俩人突然异口同声。 “不承认也没关系,今天的事,要是不想按我说的往上报,也可以照实说,看看能不能搬得动我就完了。” 话音落下,许锐锋的面容稍微缓和了一些:“和你们俩说,我呢,不是来争权夺利的,真想争你们俩也不是个儿,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连日本人的宪兵队都闯出来了,还想跟我试吧试吧?要是真不服,可以继续试。” “至于这件事是谁在背后……”许锐锋冷笑一声:“今儿我心情好,不说了,等一会写完了报告自己上我办公室认错,那咱们还是一个槽子里搅马勺的兄弟,不然,你他妈最好出去打听打听我是谁!” 说完话,许锐锋将枪随手扔到了地上,转动着轮椅走向了监区外。 “头儿,这报告怎么写啊!”殷会计这时候还在为现场环境为难。 王大江用肩膀一撞他:“写个屁报告,四宝子又没死。” 殷会计这才明白过来,四宝子死了,那就是准备越狱,没死,老郑的伤自己扛,反正他也是活该。 “头儿,等我一会儿啊。”殷会计还溜须呢。 当这俩人离开监区,王大江偷眼去看许锐锋的背影时,忽然感觉到一阵痉挛般浑身打了个哆嗦,这回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坐地炮了,人家那才是于无声处起惊雷,干点啥都嘎嘣脆,自己这点小心思,也就能在监狱里糊弄糊弄殷会计和老郑。 正文 第六章 以前和现在 “我没听懂。” 夜幕下,温婉躺在被窝里听许锐锋说今天的所见所闻,跟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江湖事迹一样痴迷,任凭自己男人趴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感受孩子踢起肚皮时的欢快,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这事到底是谁在背后?” 许锐锋想都不想直接回答:“王大江。” “他为啥出这损招,另外我听你说的话里,这个王大江不是一直没出声么。” 老许抚摸着温婉高耸的肚皮,嘀嘀咕咕的说道:“这一群人在一起,总有个说话算数的,一旦这个人出现,其他人都会跟随。王大江就属于他们仨之中地位比较高的那个,按照正常来说,这个典狱长的位置,本该是他的,这就是因。” “我的突然出现,势必让王大江不服,就算是日本人的安排令他不敢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可趁着你还没熟悉情况给你设置些障碍也实属正常。” 温婉捋着许锐锋的头发:“你是说,老郑的行为都是王大江指使的?” “他没那么傻。” “也用不着。” “就老郑那个一点脑子没有,傻愣傻愣的脾气,稍微给他点个火就能炸。” “再说,王大江顶天也就是想看看我的手腕,没有撕破脸为敌的意思。” 温婉在老许头上找到了一根白发,用力拽下时,顺嘴问道:“既然你知道人家没有撕破脸的意思,怎么还给了老郑一枪?” “他不该打么?虽说四宝子不是好人,但人家媳妇是本本分分的百姓,你钱都骗到手了,还得祸害人家,最后把人逼死,按照以前我的性子,枪口往上抬点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你没杀他啊,真要把事做绝,应该开枪把四宝子打死,再把郑缘崩了,将两条人命摆上台面,一出手就彻底吓傻王大江和殷会计,打这儿以后整个监狱绝对不会再有人和你作对。”这句话,是温婉故意问的,温婉了还仔细看着许锐锋脸上的变化。 许锐锋叹了口气,望着温婉肚皮上鼓起的小包,脸上的笑意慢慢融化着所有煞气,小心翼翼探出指尖想要去触碰,但,那小小的突起迅速平息了下去。 “你说的那个,是北满坐地炮大老许的手腕。” 若是以前,许锐锋一定会这么干,他才不会管四宝子是不是冤死的,要的就是一出手雷霆万钧的效果,要是没这两下子,能在北满立棍这么多年么! “可你就是大老许啊。” 许锐锋坐了起来,很认真的看着温婉:“以前是。” “现在呢?” “闭灯,睡觉。” 他躺了下去,将后背留给自己女人。 温婉笑了,因为在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越来越有温度了,他的胸怀正在扩充,视野正在变宽广,整个人都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时代不停改变着,变的你都不敢认。 啪。 灯熄灭了,许锐锋第一次没想自己改变的原因,也第一次没有追寻任何问题的结果,却对这种改变一点都不抗拒,像是被一团温暖的水源包裹,舒适的伸展着。 人都是会变的…… …… 夜。 老乞丐在废砖厂附近胡乱绕着,直到确定身边没人跟随,才一脚踢开了狗洞旁边的杂草,顺着洞口钻了进去。 他已经彻底乱了,像是完全看不懂这个世界似得,整个人都陷入到了迷局之中。 进入破砖厂的窑洞,老乞丐再次往身后看了一眼,良久后才用脚踢开了地表的浮土。当那浮土下的地窨子窖门露出,他踩了两脚喊道:“狗剩子,开门!” 咔。 木削撤出的声音响起,老乞丐拉开地窖门钻了进去。 “叔,你咋来了。” 狗剩子蹲在地道里看见老乞丐有些意外,要不是听出了声音,手里那把托卡列夫就要开火了。 “我能不来么?再不来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说完这句话老乞丐顺着地道就往里走,直到众人生活的区域,才冲着毯子上正借烛光看书的老鹞鹰喊了一句:“姚爷,出大事了。” 老鹞鹰一抬头,目光如炬的问道:“日本人要杀许爷了?” 一直在地窖里躲灾祸的老鹞鹰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见老乞丐如此紧急,才猜想到是许锐锋的穷途末路。 “什么呀,是许爷,许爷从宪兵队出来了!” “你说什么!” 老鹞鹰瞬间在毛毯上坐了起来,脸上全是灰尘,造的和小鬼儿差不多。 “我说,许爷从宪兵队出来了,还拿了政府颁发的赦免令,不光是他,还有他媳妇娘家的温老六,温大虎、温二虎都出来了,就在云来客栈住着。” “不可能!” 老鹞鹰完全不信:“你知道不知道老许犯了什么事?他那罪过按照日本子的法律,够枪毙六个来回儿的,能说给放就给放了?” “你怎么还不信呢?”老乞丐越说越急:“许爷降了,降日了!” 这回老鹞鹰反而不急了,又坐了回去:“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甭问,肯定是日本子的阴招。我说老乞丐,你还不了解许爷的为人么?当初我就那么劝,北满这满地的金条,你见许爷弯过腰么?” “可别听那帮小鬼子的,这帮人啊,撒谎尿屁儿的,就算是给许爷套上屎黄色日本军装游街我也不信。” “姚爷,我都多大岁数了,没经过确定的事能和你来说么?日本子封许爷了一个监狱典狱长,人家已经走马上任了!” “越说越不靠谱,咱许爷什么本事你不清楚?这么大本事的人就算是投降了,能给个典狱长闲职?净闹,你当日本子都是瞎家雀,谁有本事都看不出来是么。” “哎呀,我怎么和你说啊……” 老乞丐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毛毯另一端,不停喘着粗气。 老鹞鹰一看这个货如此执着,又问了一句:“真是咋地?” 逼没招的老乞丐只能说道:“骗你死妈!” 碰。 老鹞鹰惊讶的往起一站没有注意高度,一脑袋碰到了棚顶,目光呆滞在空中好半天才说道:“狗剩子,快,去回春堂门口看看咱家牌子换没换。” 他临走时给回春堂挂了个‘收人参’的牌子,那意思就是要告诉许锐锋这帮人在砖厂地窨子里,人参都是长在地下。许锐锋要是安全了,既可以直接找来,也能将牌子换成‘收当归’,如果牌子换了,老鹞鹰就会找人主动联系他。 “不用看了,牌子根本没换过,许爷自从让日本子放出来,就没离开过家,哪怕是出门透口气儿,也就是在家门口溜达。” 老鹞鹰怎么琢磨都不对:“不应该啊,不管老许受了什么,也不会不和咱联系啊。” “还看不明白么?人家现在升官发财了,瞧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了。姚爷,咱可有言在先,若是有一天许爷跟了日本子、洋鬼子,我老乞丐可调头就走。” 老鹞鹰瞪着眼看向了老乞丐,直接张嘴破口大骂:“滚!” “你现在就滚!” “当初是谁趴在马路上长了一身癞,哭叽尿嚎的?” “又是谁,一副膏药一副膏药往你身上贴,把你命给救了?” “又是谁,一年一根金条养着你和老假?” “现在你跟我充民族英雄了是吧?真拿自己当戚继光了!” “狗剩子,把人给我轰出去,从今天开始,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走咱的独木桥。” 噗嗵。 老乞丐直接跪在了老鹞鹰面前:“姚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可……咱不能给日本人当狗啊!” 正文 第七章 我吓不死你! 北满监狱,典狱长办公室内,许锐锋穿着黑色警服双手扶着桌子正在缓慢挪步。 他得练练了,理由是昨天晚上睡觉时,一个打挺让左腿传来了极具抽搐感,紧接着抽筋儿的情况开始出现。那是老许愣咬着牙挺过来的,生生一嗓子没敢喊,就怕吓着旁边正在熟睡的温婉。 抽筋对于练家子来说可是大忌,完全能当做是身体上的警告了,这肯定是受伤以后长期不活动导致的。 所以老许得练练,哪怕双脚一沾地面儿腿上的刀伤就如同针扎般的疼,他也要忍着。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 “进!” 许锐锋喊了一声,慢悠悠往回挪,可大门口进来的王大江连忙小跑了过来,将文件夹扔到了他办公桌上,赶紧扶住了胳膊,一点点将其送回到轮椅上才问道:“许爷,身体恢复了?” 称呼变了。 许锐锋通过对方细微的改变,能从王大江眼里看出惧怕来,这说明这小子服了。 “哪能这么快啊。”许锐锋也不点明:“可咱也不能让这点伤给治了。” 说着话,回到办公桌后边问道:“有事啊。” 王大江连忙重新拿起文件夹说道:“许爷,日本子下文了,号里那些死刑犯准备过几天提走。” “过几天?连年都不让过?” 以前死刑有‘即刻问斩’和‘秋后问斩’两样,没有临近年关给人拉出去弄死的,那不成猪了么。 王大江提点一句:“一直都这样,这帮日本子眼里没啥年节。” 许锐锋结果文件一看,上边只写明了这些死刑犯的运输时间和来接办的单位,当‘特高课’出现在‘押运组’的名单内时,许锐锋仿佛感觉到了点什么。 他伸手一摸兜,拿出二十块银元来。 “加餐。” 王大江没明白:“给谁加餐?” “死刑犯。” 王大江更看不懂了,你说他这是邀买人心吧,那你也得可着能活下来的人,起码这钱花出去有人替你宣扬,给死刑犯花钱…… “好。” 王大江没言语,默默的将钱放进了兜里。 许锐锋敲击着桌面提点了一句:“别有小心思。” 这一句话把王大江说乐了:“许爷,不能。” 他以为许锐锋说的是这二十块银元,自己要是连这点钱都不放过,那也太不是人了。结果老许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昨天的事。” 突然间,王大江呆滞了一下,然后用男人极力隐藏的方式低声说了句:“我错了。” 随即抬起头:“许爷,今天来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 王大江伸手一指门外:“昨儿你说让我来办公室,我没好意思来,那不等于告诉整个监狱的人,我王大江让您不得劲儿了,以后也没法混了。”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想要试试许锐锋的手腕,就是不想把事情摆上台,属于前怕狼后怕虎的典型,以这种心理承受能力能混到后勤部长或者典狱长的位置上已经是极致了。 老许突然不聊这事儿了,笑嘻嘻的问道:“唉,你说老郑那个脑袋是怎么当上监区长的?” “他啊……” 王大江见许锐锋保全了自己这张脸,便将内幕和盘托出:“他姐夫原来是马占三的副官,马占三投降以后,手底下这点人让日本子拆了个七零八落,分配得东三省哪哪都是,就怕他二次反水。整个北满,能留下的,就他姐夫一个。” “日本子当时刚占领黑龙江,得需要大量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帮着协调,于是,他姐夫就受到了重用,就是如今满洲国军队的总参谋长。” “伪军头儿?” “呦呦!” 王大江连忙摆手:“许爷,可别瞎说,咱不能有江湖底子就目中无人,那黄金荣怎么样?那江苏督军卢勇祥的儿子卢晓佳不是说打就打么。” 他那意思是,老郑他姐夫虽说是伪军头儿,但那也是实打实的军阀,不是一个牢头能惹得起的,因为这点事让人穿小鞋,多犯不上啊。 就在此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狱警帽子都跑歪了,站在门口连忙整理了一下,这才敲门。 老许的门就没关上过,顺势说了声:“进。” “典狱长,门外突然来了一名日军翻译……” 翻译? 自己也不认识什么翻译官啊。 他正琢磨着,帮工区的走廊里,翻译挺着肥胖的肚子一边走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你跑什么你?这破监狱里曲里拐弯的,我认识哪是哪啊!” 许锐锋明白了,日本人的翻译官哪是一个狱警敢拦的,可要是直接放到典狱长的办公室,他也得挨一顿臭骂,哪有不通报就往里放人的章程,这可是监狱! 这狱警干脆折了个中,把人带到差不多的位置,凭着脚底下的脚步快先来通禀一声,让你们两边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监狱里啊,全是滑头。 许锐锋顺着骂声抬眼望去,还真别说,这翻译官他真认识,几天前在宪兵队,还有医院里,这人就站在三木身边。 “许爷!” 翻译官一副老熟人的模样冲着许爷一抱拳:“我可是给你送喜讯来了啊,三木少佐说了,帝国军队在北满野外取得了难以估量的战果,咱们要为即将归来的将士们准备庆功会,少佐让我给你送个信儿,到时候你得盛装出席。” 老许一皱眉,他都没听说过军队举行庆功会竟然让一个牢头出席,更何况一直和军队的关系,去了还不得让人弄死?难不成,这三木要借刀杀人? 他迟疑的当口儿,王大江彻底傻了! 那可是三木,整个北满官面上的人谁不知道这个名字? 这许锐锋不是从宪兵队走出来的么,即便现在不是囚犯了,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攀上如此强横的关系吧?难不成,他能宪兵队走出来,正是因为这个三木? 王大江后怕的冷汗直流,得亏没把新来的典狱长给得罪死喽,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老许也想明白了三木的用意。 军人在庆功会上能聊什么?肯定是军功。三木哪怕现在担任着铁路署的官职,可身上穿的依然是军装,在这种情况下,他作为北满根基最硬的军官,不尴尬么,尤其是还有李邵阳的污点。 带了自己去则完全不同,自己就是他清缴整个北满的证据,就是他的军功,好歹可以遮羞。 用自己的耻辱,去给他遮羞! 许锐锋嘴唇都在抖! 他看了一眼翻译官,翻译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许爷,你手底下这些人也不行啊,带我来见你都带不明白,实在不行都送铁路署的,我给你捋顺捋顺吧。” 他还说的兴高采烈的,许锐锋瞧着就来气。 “贵姓?”许锐锋阴鹫般问出这一句,脸上的笑意已经转变成了乌云,这表情王大江熟,昨天就是这样既解决了四宝子,又拿下了整个监狱中层。 “许爷,咱俩别加贵了,我姓林。” “林翻译,这事原本来说,打个电话就能通知,你专门来一趟,肯定是觉着咱老许可交,是吧?” “那是,许爷能在宪兵队咬牙扛半个多月,我可是都看在眼里。” 许锐锋点了点头:“那我得劝你一句,要谨言慎行了。” “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啊,那件事,所有知情的红党都死了,目前来看,没什么纰漏,可秘密这东西,哪怕是让你亲媳妇知道,你也得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她千万别说漏嘴了,是吧?你觉着,三木少佐要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得怎么对你?” 翻译官猛打一个激灵,扭头怒视着王大江:“你有事没事?” 王大江赶紧说道:“没事了,这就走。”连忙走出了办公室,还顺便把房门关好。 林翻译这才说道:“许爷,你听见什么了?” “咱都是北满人,你又专程登门我才跟你说,现在外边已经有闲言碎语了,说三木少佐私审特高课囚犯这件事有蹊跷。我是当事人,肯定不能张嘴说一个字儿,这里边没瓜葛的只有你!” “我没说啊,我指灯发誓,一个字也没说过!” “这才冤,要是三木少佐信了,而你又真没说过,真出点什么事,上哪说理去?” 这句话说完,许锐锋冲着门外喊了一句:“来人,给林翻译泡茶!” 心里说的却是:“我吓不死你!” 正文 第八章 我怵的是你这身衣服 二十银元,王大江是一点都没敢往自己兜里揣,让厨房买完食材足足做了三大锅酸菜白肉,一锅出的苞米面大饼子更是贴满了三口大锅的锅壁,弄得整个放风场香气扑鼻。 此刻,一众死囚正蹲在放风场玩了命吃,四宝子一个人守着一口锅,剩下的五人一组,谁也不敢靠近。 “恨我么?” 放风场外的铁丝网旁边,许锐锋被王大江推着停在了四宝子那口锅旁边,他这么问了一句。 四宝子没抬头,一手拎头发,一手拎筷子,净从锅里翻肉往嘴里塞,抽空说了一嘴:“我整不过你。” “知道我是谁了?”许锐锋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他耍混道:“爱谁谁,我怵的是你这身衣服。”四宝子的目光依然能杀人,但已经明显没有了肢体行动。 王大江插了句嘴:“到了江湖上你也不行,这是咱北满的坐地炮,许爷。” “哼。” 四宝子冷哼一声:“在北满我这见过一个坐地炮,姓屠,但是被我弄死了。” 又是个吃生肉的。 许锐锋抬头看向了天空,最近他好像很喜欢看天,那种广阔能让人心旷神怡。可他同样也讨厌这个时代,因为这个时代太难活了,你要不释放点野性,根本活不下去。 “吃饱了么?” 许锐锋说道:“吃饱了我让人给你剃头。” 此刻,放风场上的院门打开了,两排荷枪实弹的警察走了进去,一个个端着枪瞄好了死囚,才有一个战战兢兢的狱警拎着剪刀进入。 四宝子一抹嘴,用眼睛斜望着许锐锋,慢慢蹲在了狱警身下,将脑袋弹了出去。 许锐锋就在旁边问道:“还别说,你身上有点横肉。” 江湖人挂相,可这并不代表都不怕死,尤其是必死。这要是真是两个江湖人在什么场合下碰上了,到了拔刀相向的那一步,放心,没有一个嘴上认怂的,因为真动上手,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可许锐锋降服他的场合可不一样,老许手里拿的是枪,二拇手指头一动,他小命就没了,更何况这还是发生在已经宣判了死刑的情况下原本就时日无多,这种时候谁也别吹,若非心有所向,谁能意志坚强? 四宝子偏着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给点小恩小惠,我就感激涕零了?” “你别扭你的,该怎么恨我、怎么恨老郑,接着恨,只要不胡闹,有人来检查的时候把嘴闭死了,我保你一天一顿肉、洗一次热水澡,让你活的像个人。” 许锐锋扭回头喊道:“王大江,弄几身干净衣服,给他们都换换。” 王大江推着许锐锋的轮椅继续向前,一路上看着那些已经没了人样的囚犯:“许爷,您跟他们怎么还显上菩萨心肠了,这都是没钱没势家里人不管的,真要是家里有能耐的话,早弄出去了,这年月但凡家里有本事,谁跑这儿蹲号子来啊。” 他想的,全是让钱花的得有看得见的价值,而许锐锋想的,和他完全不一样。 记得闯荡江湖的时候,老许和一个开宝局的老江湖聊过,当时那位老江湖会在宝局门口设粥铺、备咸菜,许锐锋觉着多余就问了一嘴。 老江湖怎么回答? 特别简单。 宝局最重要的是什么?许锐锋答‘赢’。 老江湖摇头:“是稳定。” “我们开宝局看似抽水赚钱,可实际上,积攒下的都是恨意,每一个输钱的都惦记琢磨你。那这时候怎么办呢?” 老许当时年轻,完全没有办法。 老江湖气定神闲说道:“让他吃饱。” “光棍是不会有顾虑的,可你换一个四十岁左右,有家有孩子的再看看,几乎所有上了岁数的人做事都顾忌后果。” “等这些人吃饱了,再给他们两个钱儿回家,虽然说这些人多数会把钱送回宝局上,但是,你无形中消除的,很可能是巨大隐患。” 老江湖神秘兮兮的说道:“知不知道江湖上什么最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当你身体好的时候,你根本感觉到任何危机感,可一旦危机感来了,想挽救便是难上加难!” 这番话,许锐锋至今如雷贯耳,尤其是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失败,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以后,那老江湖的话更如同金科玉律一般。 王大江还在喋喋不休:“再说了,一天一顿肉,得多少钱够啊。” 许锐锋打断了他:“从我账上扣。”没怎么解释,有些话,你和没有经历的人说,就算是掰饽饽说馅他也听不懂,要不老祖宗怎么说法不轻传呢。 说罢,二人进了监区,迎面正撞上用纱布挎着胳膊的老郑。 他一低头,满面羞红:“头儿。” “手拿下来!” 许锐锋没好气儿的说了一句。 “那子弹打进你肩窝,从胸肌最边缘的肌肉与腋下穿过,顶天儿也就是小伤,你跟我装什么伤筋动骨?” 老郑把眼睛瞪的像是牛篮子,满脸惊讶:“您怎么知道!” “废话,我开的枪。” 王大江连忙补充道:“你不知道咱们许爷的外号是什么?” “什么?” “左手枪王!” “日侨区刺杀白建武,一个人一把枪在鬼子的重重包围之下七进七出……” 许锐锋扭回头看了过来,问了一嘴:“你说的那个,是赵子龙吧?” 王大江赶紧一缩脖。 此刻,监区内的殷会计拎着文件盒走了过来,扭扭捏捏的说道:“头儿,我说刚才去办公室您怎么不在呢,原来是和他们俩在这儿……对了,这是咱们监区这个月的日常开销,您给签个字。” 许锐锋挥了挥手:“以后这东西还是给王大江,他看完了,再由他送我办公室。” “正好,你们仨都在,有点事我说一下。” “虽然说我现在是这个监狱的典狱长了,但是,以前的规矩都不变。你们以前怎么挣钱养家糊口,现在还怎么挣……你……”许锐锋一指老郑:“下回要是再敢出类似四宝子的纰漏,我就把你和他关一个屋里!” “都听明白没有!” “是!” 以王大江为首的三个监狱中层齐齐立正,自此时起,许锐锋略施手段将其收拾的服服帖帖。 “巡监,让号房里的犯人都出来站好,挨屋首查违禁品,如果还有类似谁用针缝了别人眼睛的事,王大江、郑缘负主要责任!” “是!” 嘟!!! 整个监狱内响起了哨音,无数狱警持枪从各处通道快速跑步前来集合,以王大江为首的三人规规矩矩配合工作,从上到下井然有序。 当然,这并不是说王大江他们已经成了许锐锋的人,他可以肆无忌惮,而是都能在表面上拧成一股绳。至于私下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下属讲究领导的事都会存在,干什么得论事不论心。 一天的忙碌就这么匆匆过去,老许以‘犒劳’的方式将监狱里最难缠的犯人都扔进放风场才开始巡监,打了诸多凡人一个措手不及,查出违禁品的建房内,许多囚犯被老郑抡动粗壮的手臂用警棍打的哭爹喊娘许锐锋也视而不见,最终托词‘累了’,坐着监狱的车回家,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一天。 老许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样子,顶着汉奸的名头,身边围绕着王大江、殷会计、郑缘这样的小人,却对近在咫尺可以托付性命的老鹞鹰、老乞丐、老假置若罔闻。他也没想过能有一天本该身为江湖大佬,对面子视若生命的自己,面对邻居的唾弃、背后指指点点当做不存在,连媳妇上街买点驴肉都被商户拒绝。 可他不怕,不怕这般孤身走入暗巷之中去面对未知的危险,因为,他能看见大方向,能望见前方的光,知道这样走下去,即便全程在黑暗之中,最后,一定能奔赴坦途,沐浴在专属于中国人的阳光之下。 “又喝啊?” 在家炒好了菜的温婉见自己男人回家后,再次拎起酒瓶,略微有些担心,似乎前几日那个颓废的老许还在眼前。 许锐锋却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后,便将整瓶白酒放置回原处,很有节制的回应了句:“喝点,舒经活血。” 温婉突然抬起头,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理状态是在怎样的轮回中实现扭转,可起码,他已经开始惦记着活了。 正文 第九章 女人,最招人烦了 “我跟你说,去了监狱不许强撑着往起站听见没?”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昨天回来我给你换纱布,纱布上都带着血筋儿。” “还有,中午你要留在监狱里吃饭的话不许喝酒……” “帽子!” 温婉变得啰嗦了,早晨替许锐锋穿好了衣服送他出门上班,再和司机一起把人架到车上后,啰嗦的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关键是她还乐此不疲,就跟要提前体验一下当妈是个什么感觉一样,把老许管的和儿子差不多。 老许脸上挂着厌烦随声附和,但心里全清楚,这娘们,是心疼他。心疼他在转变中体会过的肝肠寸断,心疼他在现实里背负的一座座大山。 “开车。” 司机在老许的催促中将车从瓦房店缓缓开出,经过城门附近在往外一拐就是北满监狱,可到了城门前的那条街上,老假正站在道路中间挥舞着旗帜指挥交通,将行人和车辆全都赶到了路边。 许锐锋摇下车窗将脑袋探出去看了一眼,也不知为什么,今天整个北满的老百姓好像都从家里跑出来了,街道两旁站的人满为患,连驴车、牛车都排着队。 “许爷,您出去啊。” 老假凑了过来,自从许锐锋打宪兵队里出来,他还没主动说过一句话,这可算是找到机会了,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许锐锋用食指虚晃着往前指了一下。 “您不知道啊?昨儿就贴出告示了,说是今天开城门,让老百姓都来城门口迎接皇军得胜凯旋。照我看,迎接不迎接的老百姓倒是不在乎,城门开了乡下的东西能进城才是老百姓最关注的。谁心里都清楚,这城门一开,头一波进城的东西肯定价高,这不,全成群结队的打算往乡下去么,到时候甭管是把东西弄回来赚差价还是给自己家,不是都不亏么。” 瞥了一眼人群,许锐锋在人群里看见了伤势不重的二虎伙同大虎、温老六也在那儿等着,估计是城门一开就准备离开北满,再也不踏入这是非之地。 哐! 就在此刻,日军守城士兵放下了门栓,‘吱呀’一声拽开城门,这时,人群中有百姓想要往外冲,守护道路的日本人兵举枪朝天上扣动扳机‘嘡’,一声枪响,全老实了。 城门外,摇摇晃晃的卡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缓缓驶入城中,头一辆,卡车上装满了一队队穿着日军军装,身披白色斗篷的日军,这些人面色发紫皮肤开裂,一看就是在山里没轻了遭罪; 往后,则是衣着正常的日军,还有那装载着轻重武器的一辆辆卡车经过后,才是扛枪踏入北满的大量日军。 至于有多少人…… 老许已经算不过来,反正他在车里不动的干看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直到最终,一台装满尸体的车开了进来,许锐锋才又集中起精神的重新关注了起来。 当一具具冻实的尸体被台下卡车依次摆放在城墙边,身着白大褂早就准备好的日本大夫走了过来,他们逐个尸体开始进行消毒、杀菌工作,可许锐锋看到的,却和这群老百姓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看见的是一具具骨瘦如柴的尸体,那些人两腮凹陷、眉骨突出、腹部内嵌,胳膊纤细的像是两根柴火棍,几十具尸体中竟然找不出一个胖子,连个浮肿的都没有! 从那些尸体身上杂乱的装束上来看,这帮人应该属于一个组织不统一且不完善的机构,但由身上衣服的血迹覆盖面积上来瞧,这些人全部都是正面中弹。 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处理完尸体,日军二次将这些尸体装上卡车,慢吞吞的开进了北满,此刻,所有负责在街面上拦截车辆、行人的日军也都跟随着卡车缓缓撤了回去,唯独那透露进阳光的城门还大敞四开着…… 没人问那些尸体是谁,更没人在乎日本人又去了哪行凶。 嗡! 这群老百姓一窝蜂似得冲向了城门,争先恐后的跑向了城外。 碰、碰。 许锐锋轻巧了两下车门,冲着司机说道:“开车。” 他压制着内心的愤怒闭口不言,一路上,车窗外传来的声音都能把人气炸了。 “我跟你们说,咱去南岗一定能买到便宜东西,那儿离五常最近,家家户户都有陈米,这北满小米都卖到一块银元一斤了,哪是小老百姓能吃得起的啊。” “还一块银元一斤?我们家旁边的粮油铺都涨到了两块,就这还每天只往外放一百斤。” “二嫂子,你怎么没带口袋啊,一个筐能背回来多少东西……” “要男人干嘛的?不就这个时候出苦力的么!我们家男人已经往南岗去买小米儿了,我就负责往回背菜,这一回,是有酸菜背酸菜,有冻白菜背冻白菜,什么萝卜、土豆全要,你们都不知道,我家吃大酱已经吃了不知道多少日子,天天夜里躺床上咳嗽,齁的嗓子都发炎了。” 吃、喝、拉、撒。 似乎老百姓的眼里只有这些,只要能满足基本需求,他们根本不在乎城头王旗变换,更不在乎谁在执政。 绣娘,你说的日子,得多久才能实现? 还得过多少日子,才能看见老百姓和咱们一条心的时候啊! 许锐锋在心里疯狂呐喊着,可这一声喊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红党,顶天儿了算是红党女婿。 嘀嘀。 鸣笛声响起时,监狱久违的打开了大黑铁门,汽车顺着铁门停进院儿内,许锐锋算是彻底将温婉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开开车门扶着就下了车,等他落了地,司机才把轮椅拿下来。 还是疼。 这两条被日本子用刺刀扎成筛子的腿落地时,直发木,等做回到了轮椅上那股木劲儿才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疼痛感。 嘶…… 许锐锋咧着嘴将手捂在腿上,任由司机推着车向监狱内走去。 “许爷。” 殷会计对他的称呼也变了,就像是打听到了老许爱听这个称呼一样,扭着凑到了近前,接替司机推着许锐锋的轮椅后说道:“宪兵队的电话打到办公室了,叮嘱您千万别忘了下午去参加庆功宴。” “说是这次庆功宴十分浩大,还是北满城内的大商家曲光曲爷专门为犒赏得胜归来的皇军准备的。” 曲光? 许锐锋坐在轮椅上回头看了殷会计一眼,说了句:“滚!” 殷会计愣在原地,眼看着老许自己转动着轮子向监区内走去,才回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司机问道:“咱许爷这是怎么了?” 司机念央儿似得说道:“早晨上车的时候,让夫人给念叨烦了,夫人那嘴啊,太碎,恨不得给典狱长找个尿布兜上。” “童养媳吧?这种跟妈似得媳妇,肯定是童养媳。” 殷会计一甩手,漏出兰花指:“女人啊,最招人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