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女频文反派》 正文 第一章 有位公子入京城 昭元十年四月初,京城内外黑云滚滚,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街道上人群四散奔逃。 雨水击打在空旷的青石板街道上,本就鲜少有人经过的长公主府门前更添几分寂寥。 这番场景不知持续了多久,街道上忽然出现一个修长身影。 那身影一袭白衣手握黑伞,牵马而行。 行至长公主府门前,似是不经意间微微侧目看去,却见朱漆大门紧闭,未有丝毫开启的迹象。 空旷的街道上,少年公子一袭白衣撑伞而立,身侧棕马脚步声踏踏回响,穿过街道,传至街口小厮耳中。 小厮抬步走入街道,正巧看见白衣公子微微歪头侧目,似是看向身侧棕马,又似看向朱漆大门。 丰神俊逸、仿若谪仙般的侧颜闯入小厮眼中,小厮虽觉惊艳,却又似习以为常,面上并未露出吃惊神色。 只是透露着些许高兴的样子罢了。 “少爷!” 小厮握着缰绳举过头顶,迅速挥舞起来,声音穿透雨幕响彻整条街道。 府中少女未穿履袜立于廊下,似有所觉,抬眸朝府门方向看了一眼,却又很快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院内,转身抬步,快步离开了。 因为雨水的缘故,路过客栈的人们大都躲到了房檐下。 客栈老板乐善好施,见此情形,将人们纷纷邀进室内,赠上免费的茶水,为其驱寒。 或是囊中羞涩或是别的什么缘由,客栈老板都不在意。来人他便请,不愿进的也不强求,只让跑堂的小二送上茶水便罢。 客栈里一时人声鼎沸,人们对老板的感激赞扬声不绝于耳。 好在此时已至午后,也不怕打搅了房内休息的客人们。 也是因此不止是跑堂的小二,就连老板本人也都是忙前忙后的为人们送上茶水吃食,毕竟得了免费赠予的茶水,总也有些客人愿意为此买单,本是不需要的,却也会多点些茶点。 “得嘞,客官,这是您要的茶点,慢用啊。” 说罢,话语声传遍安静的室内,客栈老板觉着奇怪,抬头却见人们都一同瞧着客栈门口方向。 怎么回事? 顺着他人目光看去,却见一少年剑眉星目五官俊朗,身着素色衣袍腰悬美玉,立于室内仿若仙人。 只可惜今日下雨,地上泥污沾染了白袍,让这仙人沾上了凡间市井气。就如名画被小儿涂鸦一般让人难受。 望着这年仅十七八的少年客栈老板微微失神,立在门口的小二却是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招呼道:“哎!客官,里边请!” 少年颔首轻“嗯”,算是回应。 未行两步,门口又一小厮快步走入,怀抱两把黑伞,紧随少年身后,显然便是这少年的随从了。 小二走至少年公子身侧,问道:“客官有什么需要的吗?” “可有空房?” 少年面上含着浅笑,开口声音清朗悦耳。 众人目送少年离去,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堂中这才又一次嘈杂起来。 “如此俊逸出尘,不知那是谁家公子?” 本是向身边友人提的问题,却使得场中再一次诡异的安静下来。 感受着堂内众人若有若无的视线,那人清了清嗓子,道: “不知。” “吁!” 场中嘘声一片,那人也不觉尴尬,挠着头“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总之不是京城人。” 场中嘘声停下,又有几人认同,点头出声道:“定然不是。”云云。 “那他到底是谁啊?” 众人纷纷摇头,皆是不知,无奈只能就此作罢,与周遭人再次议论起来。 由小二引路,白衣少年与小厮一同走到房门前。 “客官,这便是您的房间了,这位小哥住旁边这间。”店小二站在门口,侧身推开房门,低声道。 “嗯,谢了。” 少年应声,步入室内,身后小厮递上银两小费,同样迈步入内。 小费到手,小二也没再打扰,转身走了。 走入房间,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裴君意抬手正要拎起茶壶倒水,门口关门的小厮却是连忙开口道:“少爷,让我来。” 话罢随意将黑伞靠在墙边,急急忙忙跑过来给裴君意倒水。 这般积极一心只为自己的模样让裴君意有些无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个时代便是这样的,或许,该适应这些的是自己才对。 嗯,没错,裴君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或者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穿越的,只知道这是一本女频小说的世界。 光是穿越倒也无碍,只是自己这身份不太好。 是个小反派。 戏份大抵是在十万字到十五万字之间吧,全书的第二个反派。 嗯,第一个反派是“我”妹。 心中哀叹一声,没办法,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裴君意只能想办法洗脱“反派”身份了。 心中是这般想的,可剧情已经进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怎么办呢? 只好寻求后期登场的正派大佬抱大腿了! 于是穿越当天,裴君意便威逼利诱伙同下人,骗了家里人和私塾先生,千里迢迢跑到了京城。 好在大顺朝国泰民安少有山匪作乱,俩人这一路随着顺路的商队行来也并未出什么岔子。 只是忽然变天,不宜登门,只能找间客栈先行住下。 只不知这天何时才能放晴了。 “这是我方才在玉带桥边买的小吃,他们家的小吃可有名了,少爷快尝尝。” “好。”裴君意点头,随意拣了一块,就着茶水一同吃下。 可能味道确实不错,可惜裴君意这会儿心思并不在此,便有些食不知味,随意吃了两块便放下了。 将它们朝小厮推了推,道:“你吃吧。” 小厮也是少年人,对于这些个吃食自然没有什么抵抗力,闻言双眼顿时变得闪闪亮。 不过还是试探性的又问了句。 “那少爷我吃啦?” 抬眼便看到少年发光的双眼,裴君意将心事暂且放下,无奈的笑了笑。 “吃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厮不再犹豫,“嘿嘿”笑着大快朵颐了起来。 正文 第二章 这位公子两头骗 小厮在一旁吃的尽兴,裴君意却是心事重重。 手上捏着茶杯,心中却还想着未来的事。 自己穿越的这本小说是朋友推荐给他看的。 裴君意并没看完,只看了一小部分。 不是不喜欢女频文,而是没有时间。 只看了一点点就不说了,自己看的这一点剧情还都已经走完了。 嗯,也就是说,基本上是没有先知先觉的“金手指”了。 哎! 心中再叹口气,裴君意觉得有些难过。 穿越一般的女频文里当反派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穿到了篇大女主女频文里! 好在他还有好友的剧透,知道后期有个角色也很厉害,几乎不亚于女主了。自己要是能抱上大腿的话,这次危机应该也能解除了吧? 思来想去的还是没个结果,反而越发焦虑起来。 举杯将茶一口饮尽,决定先不想这么多了,反正摆在眼前的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无论如何,且先试试再说吧。 “少爷,还有一块儿,你吃吗?” 小厮的话让裴君意截断了思绪,低下头,便见之前还满满当当的食盒,此刻其中只孤零零的躺着一块儿点心了。 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裴君意摇头道:“你吃吧。” “好嘞!”小厮嘴角咧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少爷,外面雨要停了,咱们什么时候去见那位故人啊?” 雨要停了? 裴君意转头朝窗外看去,果真看到窗外雨水小了很多,估计用不了几分钟便会彻底停了。 “尽快吧!” “那咱们还要沐浴更衣吗?” “当然。” “哦。” 沐浴过后,从行李中的无数白衣中选出一件样式新颖的白袍穿上,又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确认无误后裴君意二人这才走出了客栈。 雨后的街道有些泥泞,身着白色还是得走的十分小心,裴君意觉得些许不自在。 可惜自己的衣衫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她又颇爱看自己穿白袍,于是来来回回便只做了素衣。 以至于裴君意想换件其他颜色的衣裳都不太容易,穿越至今也一直都是在路途中度过,哪有去成衣店的时间。 也只能是待此事过后再说了。 俩人走出客栈所在的街道,转角便看见了小厮口中的玉带桥。 小厮在一旁指着玉带桥对面一间小店,高兴的向裴君意道:“少爷你看,这就是我买小吃的那家店。” “嗯。”裴君意只简单回应一声,未曾抬眼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少爷你看到了吧,他们家排队的人可多了呢。那会儿你也不等等我,一个人走了好远……” 小厮却并未察觉,自顾自的说着,话语中还透露着些许委屈。 稍微委屈了一下,没有得到少爷的答复,小厮也不觉难过,自己打起了精神,继续行路。 可这时他忽然发现俩人所在的这条街似乎有些眼熟…… 仔细辨认了一下,小厮惊觉。 这不就是之前我找到少爷的那条街吗? 小厮抬头偷瞄裴君意,却见他依旧自顾自的走着,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打算,小厮只能忍耐住心中的好奇,继续跟着少爷前行。 可是,走到前方府门后,少爷却突然停住了步伐。 小厮顺着府门朝上看去,便见其上写着“长公主府”四个大字。 小厮霎时瞪大了双眼。 “少爷,你之前说的故人,不会住在这里吧?” 长公主府门前没有人来人往,朱漆大门紧紧关闭着,没有门子散坐说笑,更没有丝毫将要打开的迹象。 小厮抬头看看自家少爷,又顺着少年目光看看匾额。 他觉得,少爷是不是疯掉了? 不管少年疯没疯,他都注定是自己要服侍一辈子的人,少年要做什么,他也只能帮着做什么。 “咚咚咚!” 门环声响起时,门子们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侧耳细听,门环再度叩响大门时,门子们这才确定自己并未听错,手足无措下,最终决定只轻轻开一道缝。 似乎是因为多年未曾开启的缘故,只轻轻开了一道门缝,便有“吱呀”的声响传出。 安静的街道上,开门的声响更显得引人注目,这让本就没什么经验的门子更觉慌张,他不自觉将缝隙开大了些。 更是在看见门外少年后,瞪大双眼,下意识的就将半边门完全打开了。 门外少年见府门开启,一下人模样的男子微微探头看向自己,便不自觉的露出浅笑。 浅笑如春风,门子微微失神。 虽只开了半扇门,可少年并未多想,拱手施礼,道:“江州裴氏,裴君意。” “求见,嘉卉郡主。” …… 江州,裴府。 裴府门前街道上车马熙熙攘攘,偶有小童嬉笑打闹跑过,门子们也不在意,各自坐在门边对街边路过的行人偷偷议论几句,以做谈资。 四月初正值夏日,街上行人不多,知道其趣事的便更少了,谈资很快耗尽,两位门子很快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 而这时一位青色长袍的中年人闯入视线,可他们却丝毫不敢对其不敬,连忙起身,恭敬唤其:“江州先生。” 被冠以地名相称的先生,可见其分量。 江州先生摆摆手,正欲走入府中却又听到了门子之后的话。 “先生,老爷和夫人都出门了。” 江州先生停步,点头,道:“无妨,今日只是来看看裴十公子,告假半月,作为先生,总该探望的。” 闻听此言,两位门子对视一眼,面色古怪,忽的面露讶异欲言又止。 江州先生见此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犹犹豫豫,最终一门子还是开口问道:“半月前,十公子不是随您出门踏青去了吗?” 江州先生闻言皱眉。 “半月前立夏,踏哪门子的青!” “又说是出门远钓?” “……” 晚间,本该是用晚膳的时候,可裴府上下却是跪了一片。 裴母在得知裴君意两头骗,离家出走半月后便直接吓晕了过去, 裴父也是气急,可见发妻已经如此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将气憋了回去。 可当务之急还是找回裴君意,因此,裴君意院里的下人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正文 第三章 公子居然想骗婚 下人来报,告诉她有人求见时,嘉卉郡主楚姝正在穿袜。 闻言诧异抬头,不解道:“江州裴氏,求见我?” 婢女点头应声“是”。 蛾眉轻蹙,少女慵懒的道:“我记得,裴大人祖籍江州吧?” “是,工部右侍郎裴大人是家中次子,其兄裴大老爷曾任内阁大学士,十年前请辞归乡了。” “嗯,那请进来吧。”少女话语声淡淡,听不出是何情绪。 “是。” 跟随婢女穿过长廊,一步步深入长公主府,裴君意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是未曾展露半分。 小厮也未敢四处探看,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裴君意身后。 几人一路走到一处院落门前,婢女侧身让路,道:“裴公子,请。” 未有言语,深吸口气裴君意抬步入内,小厮自觉停在院外等候。 步入院内,前行两步,便在婢女指引下沿小径于花草树木间弯绕穿行而过,直至看见一处凉亭。 步入凉亭,婢女在后施礼道:“公子在此稍待片刻。” “好。” 心中不自觉松了口气,裴君意觉得还是有些紧张。 婢女侍立在一旁也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得转向另一旁正对湖水方向。 湖中锦鲤游动,不时浮出水面,裴君意便以观察锦鲤为乐,也算是打发时间。 而另一边,少女见远处白衣公子神态自若,还能怡然自得的看鱼,也就收了晾他一会儿的心思,让婢女将他请进来好了。 随婢女走入厅堂,便见一席正对处摆放一扇屏风隔绝,其上绣着花草蝴蝶很是雅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后有一人影端坐。 不待裴君意施礼自报家门,屏风后人影率先开口。 “裴公子,请坐。” 少女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楚姝伸手做请,示意裴君意坐到屏风前。 裴君意弯腰施礼,并未言语,随后大大方方端坐其上。 身后婢女为他倒上茶水,而后自然侍立一旁。 场中陷入一片难言的安静氛围之中。 “裴公子今日找孤,是有什么事吗?” 楚姝开口,率先打破了这样怪异的氛围。 轻呼口气,裴君意开口说出揣摩了多久的腹稿。 “郡主,可还记得十年前玉带桥边的少年吗?” 裴君意面上是一副追忆往昔感怀过往的真诚模样,心里却想说,你记得才有鬼了! 可少女的举动却稍稍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 就见屏风后少女轻轻点头,轻抿了口茶。 道:“记得。” 裴君意微微愣住,片刻后回神,表情险些便绷不住了。 心中大骂:你那时才三岁吧!你记得个鬼!况且,哪有什么玉带桥边的少年啊! 好在对于这样的情况他也早有准备! “那,请……” 虽是早有准备,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 少女好奇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裴君意深吸口气,视线从人影移至屏风上绘着的一只小蝴蝶,权当是对它说了。 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请,嫁给我!” 话罢,室内一片寂静。 这本女频小说他虽然没看到后面,可根据朋友剧透,按照原书剧情,自己已经没多久时日可活了。 既然穿越了,裴君意也没什么办法,所思所想只能是怎么活下去。 可自己并不知道“裴君意”是怎么死的,又是因何而死。 反正自己是还没看到他登场就穿越了。 好在小说设定中裴君意长的不错,听朋友说“作者”一开始是想洗白,让他当痴情男二的,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写着写着反而是让他草草离场了。 朋友也不在意,因此便也没有细说,不知缘由,只知自己命不久矣,裴君意心绪烦乱,只能利用自己有限的“先知先觉”,跑来抱后期登场的大佬大腿。 嘉卉郡主人气很高,自己穿越前的朋友也是极爱的。 总是嘴里喊着“嘉卉郡主yyds”之类的,他当时颇觉好笑,跟着附和两句也就这样揭过了。 所以,他对于嘉卉郡主其实并不了解,只猜想能被这般吹捧,人气又这样高的角色,想来后期对女主助力不小,该是“正派”人物才是。 不过在融合“裴君意”记忆后他倒也知道了一些这少女的事儿。 说来自己一家被视为“反派”倒也与她有些渊源,因为这个,裴君意想着正好抱她大腿,她应当也不会太过抗拒。让她带自己一家脱离苦海早日投奔女主阵营,做一个有前途的、光荣的“正派角色”。 哪怕是强行洗白的也行啊。 虽然自己的妹妹这会儿已经招惹了女主,不过想来,即使是在大女主女频小说里,也该会有“不打不相识”的戏码吧? 嗯,那要说裴君意一家成为“反派”为何会与嘉卉郡主有关,那就要从其母长公主说起了。 传闻先皇与皇后伉俪情深,可先皇后自幼体弱,产下皇子后便就此离世了。 而自先皇后薨逝后,先皇身体每况愈下,终是在十三年前随先皇后而去。 可当时皇子尚且年幼,无奈,先皇在病榻前指小皇子为储,长公主权同听政。 大顺朝开化,别说女子听政,就是帝姬也是有过的,因此朝堂上下也一致认同长公主掌权,待到皇子长大后再还权登基。 可这三年里坊间却渐渐有了“长公主欲登帝姬”的传言,且朝堂上也有了这样的党派。 随时间推移传言愈演愈烈,就连当初为嘉卉郡主早早封号却并未赐居宫殿,也成了长公主蓄谋已久的证据。 而在当时,裴君意父亲官拜内阁大学士,却被人们称为“三旨相公”也正是因为长公主指哪他便打哪,不论对错一切事宜以长公主马首是瞻。【注一】 可就在长公主一派如日中天、朝野上下对于此事谈论不休时,长公主却薨逝了。 长公主与驸马同行外出意外离世,不幸中的万幸是嘉卉郡主正巧感了风寒并未随行,反而保住了性命。 同年尚且年幼的皇子也就此登基为帝。 而作为长公主之女的嘉卉郡主就好似被人们遗忘了一般,如此平淡的度过了十年时间。 ———————— 注一:三旨相公,意思是指用来讽刺庸禄低能的大官,出自《宋史·王圭传》:“以其上殿进呈,曰取圣旨;上可否讫,云领圣旨;退谕禀事者,曰已得圣旨也。” 正文 第四章 公子原来是变态 “请,嫁给我。” 少年声音清朗悦耳,话语铿锵有力,这模样就似是早已演练了数十遍般,让人信服,不似作假。 少年说罢,桌下双手不自觉攥紧,指节泛白。 这便是裴君意这几日所构想的抱大腿之法。 开场虚构一个女频文中常见的,莫须有的青梅竹马情节。 这样做是为了让女方知道,“虽然你把我忘了,不过没关系,我一直记得你,并且,一直偷偷的喜欢了你十年。” 女性都是感性的,自己这样的人设一拿出来,对方一定会对自己产生好感的。 虽然这其中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不过没关系,没准是这姑娘嘴硬,或是十年前真的有这么一个少年,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总之自己这一发直球打出去,对方肯定是接不住的! 之前所得的好感,再加上这次的话语,她心中一定会产生好奇,十年前自己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暗恋自己十年不够,还直接跑来娶自己。 这样的想法产生,少女难免会为自己“忘了”这样一个少年而感到愧疚。 既有好感,又有愧疚,不论少女是拒绝,还是接受,“裴君意”这个名字都在其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这样一来,自己也就成功的抱上了大腿。 虽有欺骗感情的嫌疑,不过不用担心,后续不论少女如何作答,裴君意都会妥善处理好两人的关系。 而楚姝在听了少年的话后却愣住了。 初次见面便说出这样唐突的话语,别说是小说中“作者”架空的古代设定了,就是现代人遇到这般情形也会为之愕然。 初闻这般话语,少女心跳都漏跳了一拍,不过很快便又缓过了神来。 心跳加速、手足无措、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疯狂滋生出来。 楚姝不禁怀疑,十年前是否真的有过……不待她瞎想完,她很快便发觉了不对。 繁杂情绪被少女迅速压下。 婢女之前说少年十七岁,十年前七岁的他,能对当时年仅三岁的她动心? 那他这样说,是……变态? 又或是另有其他目的? 双方思绪各异场中也就这般长久的沉默着。 直至少女忽而站起身来。 裴君意心中忐忑,不知少女如何作答,目光便追随者人影,向上。 却见人影转身,抬步离开了。 裴君意皱眉。 什么意思? 不待少年多想,身侧婢女侧身,抬手示意裴君意向来路方向走。 “裴公子,请吧。” 话语中些许不善。 看来这般贸然登门求婚的确给对方留下了深刻映像。 只是,这映像似乎不太好。 随婢女出了院落,又被引向侧门出府。 其间裴君意几次想要开口,可那婢女看他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于是便这般一路无言出了长公主府。 直至二人踏出府门,身后才传来婢女若有若无的一声“登徒子”,随后便“啪”的一声关上了侧门。 剧烈的声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深刻的表达了对少年的厌恶。 这样的态度自然让小厮不解,但他也不敢多问,只微微歪头看裴君意,眼神有些怪怪的。 心说,没看出来啊,少爷竟是这样的人。 “别问!” 裴君意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窥视,额角青筋微微鼓起,显然是婢女最后那句“登徒子”,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行为究竟是个怎样的性质。 小厮闻言连忙转开目光,不敢再多看自家少爷一眼,深怕不小心便惹怒了对方。 可心中却不禁猜想起来,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里,少爷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人家姑娘这样生气。 而转身拂袖而去的嘉卉郡主楚姝,在楼上目送着少年离去后,问向身后婢女。 “查到了吗?” 婢女躬身,将一信笺递上。 “查到了。” 楚姝随意接过,道:“下去吧。” “是。”婢女应声。 听着婢女脚步声远去,楚姝这才从窗边走开。 少女脚趾圆润而光滑,赤足踩在地板上,未曾发出丝毫声响。 午后风微冷,楚姝却并不在意,走至书桌旁坐下,拆开信笺。 抬眸看去,信纸中记录的是裴君意今日的行程。 看完其中内容,楚姝微微蹙眉。 “过裴家门而不入?” 少女轻声喃喃,有些疑惑。 信中提到,裴君意午间入城,随后向几人打探自己住所,直奔长公主府,其间途径裴大人府而不入。 直至到了玉带桥边,忽而下雨,转去客栈,雨停又来。 总不能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吧? 那还真是…… 变态。 回到客栈,坐在桌旁,裴君意觉着有些懊恼。 确实是莽撞了,连人家姑娘面都没见着就求婚确实是不太好…… 天边夕阳西下,余晖下,白衣公子五官俊朗,轻蹙眉头的模样不禁让人好奇,这般神仙人物又会有怎样的烦恼呢。 小厮就很好奇,不过他还记得少爷之前让他“别问”,那他就不问好了。 只是关于之后的安排,作为下人总得知道一些。 “少爷,咱们要不要去拜见二老爷啊?” “虽然咱们是偷溜出来的,可既然到了京城,总不能不去见见二老爷。” “还有少爷外祖家也该去看看……” 裴君意闻言诧异抬头。 “二老爷?” 嘀嘀咕咕的话语被打断,小厮却并不在意,见少爷跟自己说话了就很高兴,连忙回道:“是啊少爷,当年老太爷病重,大老爷辞官返乡,可二老爷还留居京城呢!” “据说当年二老爷也是要请辞的,只是接连三次被拒,这才……” 小厮之后的话裴君意便没在听了,仔细搜索起脑海中的记忆。 片刻后,裴君意也总算想起来了,确实正如小厮所说那样。 十年前,长公主意外薨逝,裴大老爷作为长公主一党,自然只能以裴老太爷病重为由辞官,以退为进保住裴二老爷官位。 小皇帝一党官员自也不会在对裴二老爷“赶尽杀绝”,毕竟这也算是世家之间的默契了。 所谓“王朝更迭不断,世家屹立不倒”也就是这般缘由了。 正文 第五章 公子踏月色而来 那作为裴家少爷的裴君意为何这会儿才想起来呢? 其一是,穿越前没有看到这些剧情,不知道后期裴二老爷会作为反派登场。 其二则是裴君意自身缘由了,古时相隔两地便只能书信来往,路途遥远,书信很慢。 裴君意离京时年仅七岁,叔父长辈不会特地给他写信,儿时玩伴更不可能。 是以,从小便不会得到关于叔父一家的太多信息,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太记得了。 而此时忽而想起,裴君意这才惊觉,自己好像没必要抱其他人大腿啊!抱住自家叔父大腿不就好了? 他记得没错的话当年叔父便是工部右侍郎,虽然在党派站位中输了,可只要不犯什么大错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那保住自己这样一个前期的小反派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现在。” 听到少爷沉默片刻又忽而开口,小厮被吓了一跳,瘪瘪嘴,有些委屈。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向裴君意问道:“什么啊少爷?” 裴君意被小厮这模样逗笑了,虽是少年,却也是男子,做出这般模样,就…… 怪丑的。 裴君意轻笑着回道:“我是说,咱们现在就去拜见叔父。” 小厮却不知裴君意是在笑他丑,只以为少爷是十年未见叔父,“他乡遇故知”高兴呢,也跟着笑起来,道:“好嘞,那少爷我这就收拾行李。” “嗯,去吧。” 裴君意点头答应。 索性俩人没住多会儿,行李也没取出太多,很快便收拾好了。 将房间退了后,两人牵上马匹走出客栈。 “少爷,二老爷家在哪里啊?” 没走两步,小厮好奇发问。 两人默契驻足,对视片刻。 “少爷等我,我这就去打听!” 好在小厮还有作为下人的自觉,连忙跑去向路人询问起来。 作为京城人,高官府邸所在何地自然知道的清楚,小厮很快问明方位,答谢后跑回,领路前行。 而被问路的民众目光随小厮跟了片刻,便见小厮跑至一白衣公子身旁,手舞足蹈的说了些什么。 未能看清白衣公子面容,便可见其一身富贵相。 玉冠束发,羽白色绣工精美的衣袍,腰悬美玉,脚踏祥云图案的靴子,无一不彰显着少年公子的华贵。 民众视线在白衣公子身上探看,他似有所觉,转头看来。 夕阳下,少年神仙般的面容展现在民众眼中。 少年勾唇,抬手轻笑,道:“谢了!” 少年人的笑如春风,又似烈阳般炫目,周遭民众无一不为之失神。 这是谁家公子? 众人心中同时浮现这样一个问题。 也不待众人多想,少年公子挥手,转身,牵马远去。 徒留众人愣在原地目送其离去。 而这时一人忽然反应过来,少年公子方才是在挥手致谢,而他所感谢之人于他而言也算熟人。 那人跑去询问,好奇的民众也都靠拢过去。 不久后,裴家来了个谪仙般的公子这事儿便在京城坊间流传开来。 京城,裴府 晚饭后,裴二夫人坐在屋内,其后一身穿青蓝色衣裙十四五岁的少女正为其揉肩。 少女一边给裴二夫人捏肩,一边嬉笑着撒娇道:“母亲,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 裴二夫人不说话,闭目养神一副享受模样。 少女见此似乎有些气恼,面上嬉笑神情一收,捏肩的手一下加重了力道。 “呀!” 裴二夫人吃痛,惊叫出声,欲打少女方才作怪的手,可一回头,少女早已跑到了远处。 少女脸上一副得意模样,裴二夫人看的好气又好笑,正欲训斥两句,一丫头走进室内。 “夫人,门子说有一少年自称十公子,来拜见老爷。” 十公子? 室内安静一刻,少女也不再嬉笑打闹了,乖巧走到母亲身旁。 裴二夫人想了想,道:“老爷呢?” “老爷这会儿在书房,还不知道呢。”丫头恭敬应答。 “那先请到正厅吧。” 裴二夫人说完,又转头对少女道:“去把兄弟姊妹们都叫来。” 丫头应声“是”便快步走了。 少女面上虽是一副不情愿模样,却也“哦”了一声,乖乖去了。 裴二夫人摇头轻笑一下,起身去书房将这一消息告知裴二老爷了。 于是,当裴君意随下人步入正厅时,便见厅内或坐或站许多人,认不出谁是谁,于是便只朝坐于正中的裴二老爷和裴二夫人施礼问好。 “裴君意,见过叔父、叔母。” 裴二夫人原还想着会不会是他人冒充,需不需要委婉让其证明身份,可当少年随下人走入视线中时,她便知道,不需要了。 天色渐暗,少年公子一袭白衣踏着月色而来,月光下,羽白色长袍熠熠生辉。 尚未看清少年相貌,她便知道。 就是他了。 原还担心十年时间,小孩子长大了,认不出来了。 可当看到少年一袭白袍玉冠束发时,她便想起来了。 这孩子小时候便生的俊俏可爱,裴大夫人从小便只给这孩子做白衣。 自己当时问她,“为什么?” 她说:“好看!” 记忆中孩童的身影渐渐长大,与步入室内的少年重合。 裴二夫人视线从绣工精美的白袍上移开,看向少年脸庞。 少年丰神俊逸面上含笑,如春风。 他身着白袍清越脱俗,仿若谪仙。 少年开口,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裴二夫人不禁又回想起那时与她母亲的对话。 是啊,确实是,好看呢。 坐在另一边的中年男人便是裴二老爷,他看着少年这般模样,微微颔首,颇为满意。 “嗯,怎么一个人就到京城来了?” 裴二老爷轻捋长须,好奇提问。 裴君意终于找到大腿的喜悦之情犹如被浇了盆冷水般,霎时熄灭。 糟糕! …… 另一边,长公主府。 楚姝莲步轻移,缓步走入洒满花瓣的浴池中。 正当她惬意的闭上双眼时,门外响起婢女的声音。 “郡主。” 并未睁眼,楚姝开口道:“说。” “裴君意出府后去客栈收拾了行囊,随后便去了裴大人府上。” 楚姝闻言睁眼,眼中疑惑之色渐浓。 正文 第六章 公子折树枝挽发 “怎么一个人就到京城来了?” 裴二老爷轻捋长须,好奇提问。 裴君意闻言微微愣住,草率了! 来之前只想着早日抱上大腿了,都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借口也没想好。 “这,说来话长。” 众目睽睽下,裴君意也没什么思考时间,只能是拖字诀了。 而裴君意这话说完后,室内安静一刻,众人面面相觑,好奇,怎么没了下文? “说来话长”这四个字,不是话本中约定俗成的故事开篇台词吗? 众人沉默好奇时,青蓝色衣裙的少女轻笑出声,不由接话道:“那不妨长话短说?” 裴君意闻言转头看去,便见一少女五官靓丽眉眼灵动,面上含笑。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似有星河般,闪闪亮。 见自己看去,少女眨眨眼,抬袖遮住嘴角,眉眼弯弯却也能看出她在偷笑。 裴君意有些无语,抿抿唇,转而对她道:“要不,改日再说?” “嘻!” 少女再次笑出声,正要接着说,却被裴二夫人率先接过了话头。 “也好。” 裴二夫人说着还狠狠瞪了她一眼,少女见此连忙收声,缩了缩脖子,一副鹌鹑模样,乖乖站在姐妹们身后了。 而这话题终于揭过,裴君意也总算是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随后,裴二夫人对裴君意嘘寒问暖一阵,又感叹了一番“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长大了”云云,这才算是“放过”了他。 闲话家常结束后,又逐一为裴君意介绍起家中兄弟。 其中值得一提的便是之前接他话的那个,青蓝色衣裙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她排十三,比自己的亲妹妹要大些。 介绍完后,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考虑到裴君意一路奔波劳累,便让他先到客房歇息了,之后再为他打扫、安排单独的院落。 自穿越以来便一直奔波在路上,这段时间裴君意可真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直至此时,不用急着赶路,也不必急着寻求大佬帮助,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休息一晚了。 是以,洗漱过后,刚挨上床,便沉沉睡去了。 可能是睡的太早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第二日裴君意早早的便醒来了。 只着里衣,裴君意翻爬起身,抬手将窗户推开。 看着窗外太阳还未升起,院内一片蒙蒙亮,裴君意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呼吸了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裴君意转身,穿衣。 衣服穿好,但头发却还披散着,因为他打算洗头来着。 热水没有倒还好,他用冷水也没关系的。 可不知道皂角在哪,便没办法了。 挠挠头,似乎只能等婢女过来再说了。 这会儿也能听到下人们起床洗漱的声音,想来也不用等太久才是。 不过这会儿干等着也是无趣,裴君意便干脆走到院中坐下了。 晨间微风吹过,还是会觉着有些冷。 枯坐院中便更是如此,此刻太阳升起些许,阳光撒入院中,裴君意便又起身走到阳光下。 阳光照在身上,感觉暖暖的。 两只麻雀叽叽喳喳从天边飞过,裴君意微微抬头追随其身影看去,却忽的看见院外有一粉色身影。 却说裴家十三小姐裴素,昨夜央求裴二夫人帮忙操办几日后的宴会,被裴君意忽然造访给打乱计划后,决定今日一早趁着姐妹们还没收拾妥当,提前去给母亲请安。顺便在撒撒娇卖卖萌,让母亲答应帮自己。 可正巧,从她的院子走到母亲的院子便要经过裴君意所在的客房,而当她走到客房院外时,就看见一白衣人影披头散发站于院中阳光下。 初时,只一晃眼没太看清,裴素便被吓了一跳,直到定睛看去,这才认出,原来是昨日到访的堂哥,裴君意。 而这时院中人影正巧转过头来,俊朗的五官下,即使散发而立也觉惊艳,只是少年发现她后瞪大双眼的模样便有些好笑了。 “噗!” 裴素没忍住笑了出来。 少年似是被她这一笑弄的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 裴素顿觉有趣,又笑了两声。 就看到少年忽而低下头在身上摸索起来。 是在找发簪吧。 裴素抿唇觉着好笑,不过还是准备打个招呼走了,毕竟正事要紧。 可却看到少年随手从身侧折下一根树枝,抬手将头发挽住了。 “十……” 裴素想要开口,却忽而愣住了。 阳光下,少年转过身来,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挽着,显得越发出尘似仙。 “十三妹。” 少年再次看向自己,目若朗星,笑如春风。 院外,裴素只觉心跳骤然加快,本要打招呼的,却也忘了,转身快步离开了。 跟在身侧的婢女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了。 只留裴君意傻站在原地,有些不解。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嘲笑自己来着,怎么突然就跑了?总不会是自己折的这树枝多名贵要告我状吧!不能吧? 裴君意觉得,裴素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告自己状才是,就算真的告了,叔父也应该不会过分怪罪自己的吧。 毕竟总不好散发见人吧,事出有因,叔父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感觉不会影响到自己抱大腿,裴君意便放心了。 也正好这时有丫头过来照顾裴君意洗漱了,他也就不再多想了,认真洗漱起来。 等到裴君意一切收拾妥当后,便也随着婢女,去请安了。 而当裴君意进入厅堂,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因为头发晒干需要些时间,耽搁了。 这让他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其他人倒也不在意,等他请安过后,裴二夫人便吩咐下人开始布菜用早餐了。 其间裴二老爷并不在,应该是上朝去了,裴君意也不清楚。 席间他主要是在看裴二夫人和裴素的神情。 裴素没太看他,似乎有意避开不看他这边,他也不在意,便看裴二夫人了。 忽而裴二夫人也抬头看他,视线正好对上,裴君意不敢再过多窥视,便笑了笑,低头吃饭。 “这个不错,尝尝。” 裴二夫人笑容和蔼,示意裴君意吃菜。 裴君意心下稍宽,看来裴素确实没告自己的状。 正文 第七章 少年当如是 饭后裴二夫人先行离席,让大家各自自在便走了。 裴君意不知该去哪,便干脆回院子里好了。 可刚起身走了两步,便被几个年轻人唤住。 “十弟。” 几个男子站在一起,叫他的应该是站在最前方的少年。 裴君意转头,问道:“九哥,有什么事吗?” 裴九上前一步,距离裴君意更近些,道:“是这样的。” 刚说四字便顿了片刻,似是在组织措辞,不过很快便又接着说道: “十弟你初来京城,我呢,年长你几月。勉强称上一声哥,且应尽地主之谊,自然得带你出门转转。不知十弟可有空闲?” 说完裴九又回头看了看,与几个哥哥们对对眼神,似乎是在问“是这样说没错吧”。 见此,裴君意轻笑一下,知道是堂哥们担心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怕人多了自己不自在。便商量着,让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裴九带自己熟悉环境。 既是关心自己,自己又正巧无事可做,那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那便多谢哥哥们了。” 裴君意站在原地微笑致谢,谢的是“哥哥们”。 几人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 除了裴九外,几人一同上前,其中一个拍拍裴君意肩膀,大步从他身旁走过。 话语声从身后传来。 “说什么傻话呢,哥哥们也要自在去了,谢你九哥就好!” 裴君意轻笑回身目送其远去,道:“好!” “呵。”裴九笑了笑,走过裴君意身旁,道:“走了。” 裴君意点头,“嗯”了声,跟上了裴九步伐。 随后,裴君意跟着裴九,在其介绍下转了一圈裴府,而后便又到了街上。 夏日里,街上人多热闹,穿越至今第一次逛这“古时”街道,不由心生好奇,左右探看,看这市井风貌。 走过繁华街道,又走过售卖吃食玩物的小街,其间来往人群不少言笑晏晏,也有愁眉苦脸的。小童不时打闹穿行而过,街边几个妇人随意说笑。 裴君意看着这街区景象,人文风貌,他没有特别研究过历史,他不知道这更像是哪个朝代。 他只觉得这年景似乎也不错,在街上行了半日也未看见活不下去的,对于“古代”来说,该是繁荣昌盛,一切太平了吧。 那他为何会穿越至此呢? 他看小说故事里,主角穿越重生总有其一番道理,或是拯救苍生于水火,或是扶大厦于将倾,再不济也是因为泼天仇怨,种种不甘归来复仇…… 可自己呢? 这个世界不需要他。 兴许是原来那个世界也不需要他吧。 “十弟,有心事。”裴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裴君意歪头看向身侧堂哥,未有言语。 “初次见面,不愿与我说也正常。” 裴九拍拍少年肩膀,顺手搭在其上,另一只手指向前方一座拱桥旁的店铺,道:“那边有家店不错,九哥带你尝尝。” 裴君意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这般随意态度,裴九也不气恼,轻笑一下,领着少年前去。 “登……” “什么啊客官?” “没有,我是说,等明日还来买。” 裴君意两人步入店内,前方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正巧买完,转身快步离开了。 此时店内人不算多,俩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客官要吃点什么?” 小二的见来了客人,连忙跑过来招待。 “十弟有什么想吃的吗?” 裴九将选择权交给他。 裴君意闻言愣了下。 想吃的吗……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尝尝昨日小厮赞不绝口的点心…… 不过那点心在玉带桥边,该是有些为难人了。 “没有,九哥看着点吧。” “行吧,那就要……” 裴九点了些什么,裴君意并不在意,他只微微侧目看向窗外景色。 穿越至此半月有余,清晰的知道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可却不知其何时才会落下,又会以何种方式落下。 心中焦虑却也无奈,开始是想着或许因为自己身为反派,恶行累累,遭了报应。想方设法从家里逃出,想着这是古代,抱上大腿再多恶行说没就没。 可回顾记忆自己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啊。 剧情也只知自己妹妹惹了女主,可后来剧情又只有自己死了,家中其他人并未出事。 无奈逃到京城,好在家里应无大碍……也不知道父母知道自己逃家没有…… 母亲从小便最为疼爱自己,若是知道自己骗了家里,一跑就是半个多月,也不知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 跑出来后该给家里报个平安的…… 现在杳无音讯半个月了,若是母亲知道的话。可能会被吓晕的吧。 罢了,虽未抱上大腿,可却也见了叔父一家。 他们一家待自己也是极好的,若真到性命攸关之时,仍无力回天,那便算是自己命该如此吧。 那就,回家吧。 裴君意思绪至此,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对面裴九见此。轻笑一声,道:“虽然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不过看样子是想通了?” 裴君意闻言看过去,便看到对面少年浅笑扬眉,望向自己,分明举的是茶杯,样子却是说不出的恣意。 “是。” 见裴九这般潇洒模样,裴君意不禁轻笑出声。 少年当如是啊! 见堂弟心情终于有了好转,裴九举着的茶杯晃了晃,颔首示意。 “嗯?以茶代酒?” “呵,同杯(悲)吗?”【注一】 裴君意倒茶举杯,忽然想到以前一部小说里的对话于是便同样问道。 “同什么杯!少年人当活的潇洒恣意,哪那么多小儿女姿态!”说罢举杯碰上裴君意的茶杯,道:“喝!” 裴君意也不再多说,一口将茶水饮下。 “吃!”裴九拣了块吃的到裴君意碗里。 “好。”裴君意应声,低头却忽而愣住。 裴九察觉,诧异抬头。 “怎么了?有什么忌口吗?” “不,没有。”而后一口将其吃下,抬头望向裴九,道:“很好吃,多谢九哥。” 裴九不明所以,轻笑摇头。 他却不知,这正是裴君意忽然想吃的东西。 ———————— 注一:出自希行的《娇娘医经》,我永远喜欢程昉!(?ì_í?)认真脸! 正文 第八章 他就那么喜欢我? 婢女买完小吃,低头匆匆离开。 穿过玉带桥,回头便看见昨日那登徒子靠坐在窗边,心情不佳的模样。 他并没注意到自己。 察觉到这点,婢女放慢了脚步,从侧门回到了府中。 走入内院,便见一少女身着鸦青色长裙,赤足立于廊下,微仰着细长的脖颈望向天边,斑驳日光下,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光芒。 婢女怀抱食盒上前施礼。 “郡主,您要的小食,婢子买回来了。” “嗯,那就过来一起尝尝吧。” 楚姝说完,就地坐于廊下,拍拍身侧,示意婢女坐在一旁。 婢女依言应声坐下,放下食盒,将其打开。 坐了片刻,婢女忽然想到方才的事,便顺便告诉了楚姝。 “对了郡主,婢子方才在买小吃时又遇到那登……” 说道这里连忙改口,生怕这个词污了郡主的耳朵。 “那裴家公子了,他和那个裴九公子一起跑到玉带桥边,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婢女说的随意,不时还咀嚼两下嘴里的小吃,可坐在身侧的楚姝听着听着却又不由轻皱起了眉头。 心情不佳?还到玉带桥边来了? 昨日也是,路途奔波半月。好容易入了京城,却又过裴家门而不入,直奔自己所在。 他就那么喜欢自己? 十年前自己才几岁啊,何至于此,何至于这般的恋恋不忘? 少女不由的想,十年前,自己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午膳用罢,裴君意二人便又在街上闲逛起来。一直到日头西斜,对于这座京城裴君意总算是熟悉了些。 其间裴九也带着他逛了两间成衣店,因为没带小厮便只能包好了自己带着,因此便只买了两套就回去了。 回了裴府,两人这才分开,各自休息了一会儿,便被通知该用晚膳了。 晚饭时也并未择席,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好不热闹,在几位堂兄的有意引导下,裴君意也很自然的加入到话题之中,并不显得生分。 席间谈笑一阵,裴二老爷忽然开口道:“君意,待会我要给你父亲写信,你可有什么东西要一并捎去的吗?” 裴君意闻言抬头,轻笑回应。 “有。” 裴二老爷点头,道:“那稍后到我书房来。” 裴君意心中高兴,忙应声“是”。 他之前本来是打算回来就向裴二老爷辞行回家的,不过左右想想多少有些不合适,真要这样做了难免被人误以为嫌叔父一家招待不周,或是别的什么。 是以,他之前便想着再多留两日,只是也得想办法先送信回去报平安才是,可古代送信哪有那么容易。 好在左右没什么办法打算求助叔父时,他却先一步问了自己要不要捎带东西给父母。 裴君意不禁露出笑容,这真是让人感到高兴的事。 坐在另一边的裴素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又很快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裴二夫人。 眨了眨水润灵动的双眸,见母亲看来,裴素又移开了视线,随意拣了个菜,放到碗里戳啊戳,那可爱中又透露着些许委屈的模样最终还是让裴二夫人心软了。 她摇摇头,无奈道:“应了你便是。” 裴素闻言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眼睛闪闪亮。 “真的吗?母亲!”激动的声音让众人视线集中到她身上。 裴素却丝毫未有在意,一把抓住母亲衣袖,轻轻晃着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裴二夫人无奈,轻抚裴素发髻,道:“是真的。” 接着摇摇头,闲话家常似的接着说道:“你姐姐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就你,办个宴会还要我来操心。”说着在裴素额头上轻轻戳了下,面上却是宠溺的不行。 裴素闻言低头“嘿嘿”傻笑,识趣的没有接话,乖乖吃饭了。 另一旁众人同样笑笑不做理会。 唯有裴君意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裴九见了便低声与他说了。 事情的起因是前段时间一位小姐在自家办了个赏园会,邀请了不少京中才俊官家小姐前去,裴素自然便在其中。 而后似乎是与其他小姐口角几句,说出了“这园子不如我家的好,过几日邀请你们到我家看看”之类的话。 本是说给周遭几个人的,可却传了出去,于是便有了“裴十三小姐对这园林不屑,要在自家府上设宴邀请大家看裴园”的谣言。 裴二夫人知道后自然生气,却也无奈,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便让裴素自己处理好了。不过这会看来,最终还是心软了。 听完故事后裴君意有些感叹,骄纵惯了的妹妹啊,他也有一个。 轻笑一下,看着裴九颇为惭愧的样子,他也露出个感同身受的表情,举起茶杯示意。 裴九扬眉,举杯问道:“敬我妹妹惹祸?” “噗嗤,哈哈哈哈。” 裴君意没忍住被他这话逗笑,笑声爽朗悦耳,周遭裴家其他子弟也都看来。 裴君意笑着摇摇头,与裴九碰杯道:“这次可以同杯(悲)。” 裴九闻言愣了下,随即同样大笑出声。 其他人见裴君意与裴九说笑玩乐其乐融融,心中高兴,也都各自谈论说笑起来。 晚饭后,裴君意随裴二老爷到书房,写信差人送去后,又被人领到了今日新收拾出来的院中。 随他从江州一路奔波至此的小厮也已经搬了过来。 一日未见自家公子,小厮委屈至极,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眼看着裴君意终于回来了,小厮连忙跑到他跟前。 “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裴君意往院内走,小厮又连忙跟着调转方向。 裴君意边走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小厮见少爷回答自己,连忙又接着问道:“少爷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啊?” “就,街上四处转了转。”裴君意一边抬步往里走,一边回答小厮问题。 小厮哦了声,紧跟着裴君意的步伐。 “那少爷怎么不带上我呀?”他说道,“少爷还买了好些东西,要是带上我的话我还能帮少爷抱回来……” 他叽叽喳喳的说着,裴君意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厮这才连忙收声,不敢再说了。 只是眼中委屈之色更浓几分。 直至又走了几步,裴君意这才开口道:“下次带你去。” 小厮这才再次露出笑容,道:“好的,少爷!” 正文 第九章 穿了黑衣 裴君意答应了小厮下次带他出门,可接下来几日他却都待在了院中。 倒不是病了,或是别的什么,只是单纯的懒得出去罢了。 这两日裴九他们都在读书,裴君意独自外出也是无趣,古时娱乐又颇为匮乏,他便也找堂哥他们借了些书来看。 不过都是些话本故事、野史杂谈,算是些杂书吧。 初时找裴九借书时还出了些意外,给了他本“春闺大全”,裴君意颇为无语,却也只得无奈一并收下。 这也算是男子间的默契了吧。 他人将自己收藏的“好书”分享给你,你不收,多少都会显得些许虚伪,进而影响了双方感情。 其实裴君意倒也不是不看这种东西,主要还是这作画不够逼真,对他这样见惯几位老师授课的现代人很难产生什么代入感。 总之时间匆匆,很快便到了裴素邀请各家公子小姐参加游园会的日子。 这日清晨,裴君意如往常一般,早早醒来,自己动手洗漱过后,换上了一身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黑衣。 当小厮打着哈欠从房内走出时,便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少年公子一袭黑衣,抬手将方才洗过晒干的头发用一红冠固定,似是听到关门声,转过身来。 俊朗的五官在黑衣的衬托下显得比往日更加白皙。 这般反差让见惯了少爷身着白袍的小厮为之瞪眼。 “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见小厮瞪大眼愣在原地,裴君意好奇发问。 问完还张开双臂,往身下仔细看了看,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的少爷比往日更俊美些。”小厮闻言回神,实话实说道。 裴君意笑了笑,不甚在意,转身出门请安去了。 兴许是今日设宴的缘故,其他院子里的公子小姐们起的也比往日要早些,裴君意走到裴二夫人院子的时候便正巧遇上了裴九公子。 “九哥。”裴君意微笑上前与他打了招呼。 裴九自然也看到了他,只是裴君意今日这身装扮让他微微诧异。 裴君意站在他身前,裴九便只手抚着下颌,围着他转了一圈。期间还不断点头,发出“嗯”的鼻音,似乎对他这身打扮颇为满意。 看着堂哥转着圈打量自己,裴君意也大大方方张开双臂,让他看的更清楚些。 “怎么样?” 见他看完,裴君意好奇问道。 裴九站在少年身前,又退后了两步,仔细看了看,就觉得,那日两人一同出门时买的这件衣裳穿在少年身上还挺好看的。 又仔细看了看整体模样,这才回答道:“还不错。” 说完上前拍拍少年肩膀,道:“走吧。” “嗯。” “之前你穿白色不挺好看的嘛,怎么突然想着换黑色了?”走在路上,裴九忍不住问道。 裴君意想了想,如实说:“其实我一直喜欢黑色,不过我母亲她只为我做白衣,所以就……” “哈哈哈哈……”裴九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又好奇道:“还有这种事?” “是啊!”裴君意也忍不住笑了笑,想起了母亲看着自己一袭白衣满意点头的模样。 “嗯,不过也是,你穿白色确实更好看些,记得你那日刚到府中……” 两人说笑一路,很快便到了裴二夫人跟前。 请安后,便一同坐在厅中说笑起来。 而其间自然也说道了裴君意今日所穿的黑衣。 “母亲也觉得十弟他穿白色好看吧?” 当裴素进屋时,便正巧听到了裴九的这段话。 心下好奇,进屋后便扫视了一圈。 便看见少年一袭黑衣坐于室内,与往日相比稍显内敛一些,不过这样突然的转变风格,也同样的让人觉得惊艳就是了。 裴素今日穿了一身蓝白色襦裙,才一进门,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她。 众人注视下,裴素只微微露出惊艳神色,便移开了目光。随即转向裴二夫人,施礼道:“母亲” 裴素请安后,没多久,陆陆续续的人便到齐了,很快众人便用罢了早餐,开始准备之后的宴席了。 裴君意身份特殊,虽同样是裴氏子弟,可总也算是半个客人,因此便也没安排他做些什么,只让他自在玩乐便好。 他也很想帮忙,不过看着下人们跑来跑去,而其他人似乎也……挺闲的。 好吧,看来确实是不需要自己帮忙。 之后又过了会儿,裴家的男子大都要到门上迎接客人去了。 裴君意本想跟着去的,不过却被堂哥们拒绝了。 想了想,到了门上迎客,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帮不上忙反而还搞的自己不自在。 便也没再强求帮忙了。 无事可做,裴君意便随意在府中闲逛起来。 看着府外不时有人进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婢女小厮殷勤伺候,忽觉无趣,便想出门转转。 想到便就这样做了,回到自己院中叫上小厮,两人结伴从侧门出了裴府。 另一边,长公主府。 婢女站在一旁,看着楚姝将袜履穿上,站起身来,朝自己伸出她那纤细白皙的手。 抬手将幂篱递给楚姝,婢女转而又拿了一个,自己戴上了。 二人未有言语,一路行至侧门出府,这才登上了停在路旁的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汇入车流,渐渐远去了。 “郡主,我们今日是要去哪?” 车厢里,婢女摘下幂篱轻声询问楚姝。 “听说今日有个游园会?”轻轻将马车窗帘拉开一条缝,楚姝不答反问。 “是,裴家十三小姐办的。”婢女如实应答。 “那就去看看吧。”楚姝状似随意的道。 “是。”婢女应声,转而又告诉了车夫。 车夫轻挥马鞭,马车加速些许,朝着裴府而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裴府门前的街道上,马车再次减速,缓慢而行。 然而,直至驶过裴府门前马车也并未停下,其间因为宴席缘故,几次堵车,也并未有人出来,就仿佛只是路过一般,转过街角,消失不见了。 将掀起一角的窗帘放下,楚姝似乎兴趣缺缺。 可正当她想说“回府”时,婢女却忽然疑惑出声。 “咦,他怎么会在这里?” 正文 第十章 秦小姐 “咦,他怎么会在这里?” 婢女透过窗帘缝隙看向街上,轻声呢喃。 “谁?” 听到楚姝提问,婢女连忙作答。 “哦,就是那个裴十公子和他的小厮。”婢女说完又有些疑惑的道:“今日裴府设宴,他怎么出来了?” 楚姝张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直至马车从裴君意身旁驶过,她这才鼓起勇气,正欲开口,却又被婢女抢先了一步。 “咦,那是秦家小姐,脚步匆匆的是……在追裴十公子啊。” 听到婢女的话楚姝微微皱眉,本要说出口的“停车”也咽回了肚中。 马车缓缓前行,楚姝见婢女始终一脸好奇的看着后面,便又淡淡问道:“秦家小姐怎么了吗?” 话语平淡,听不出是何情绪,婢女也并未在意,如实说道:“刚刚秦家小姐脚步匆匆的追上了裴十公子,然后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这会儿正谈笑着回府去呢。” 楚姝闻言皱眉,轻呼了口气,道:“回府吧。” 婢女闻言从窗边收回视线,有些诧异的道:“这就回去啦?” 她们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这还什么也没做就要回去了,婢女没忍住发出疑问。 “嗯。” 楚姝闭上眼靠着马车,淡淡回应。 “哦,那好吧。”婢女话语中透露着些许不情愿,但还是遵照楚姝的意思,告知车夫回去了。 再说回裴君意那边。 裴君意带着小厮从侧门出来后,没走两步,却忽而听到一女子在后呼唤。 “表弟!” 初时裴君意并未在意,只以为那姑娘是在叫别人,直到那女子又换了个称呼。 “裴十公子!” 裴君意这才回头看去,便见一女子十八九岁模样,双手叉腰站在街旁,胸腹起伏,嘴里也在不断喘着气,该是走的急了。 可能是察觉双手叉腰的动作不雅,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裴君意朝她看来后,她很快便放下了双手。 瞧着女子一袭红裙五官精致,面含笑意,裴君意却是微微露出些许疑惑神色。 她自然察觉到了裴君意的疑惑,挑挑眉走上前来,道:“表弟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裴君意面上露出尴尬神色,心说我确实是把你忘了,姑娘你谁啊? 见裴君意不说话,少女露出气愤神色,“啧”了声道:“我是你秦姐姐呀臭小子!” 眼瞅着自家小姐绷不住爆粗口了,旁边婢女连忙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用责备的语气唤道:“小姐。” 秦小姐讪讪笑了笑,转头却见裴君意好奇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哼”了声,扬起脸让他看个清楚。 裴君意看着面前少女朱唇玉面、明眸皓齿,不由得仔细在脑海中搜索起来。 而秦小姐这会儿自然也在看着这个儿时常常跟在自己身边的表弟。 少年剑眉星目、清新俊逸,隐约间还能看出几分儿时模样。 看着看着不由的被少年的眼眸吸引,注视其中,便见少年眸似星辰,其中还映照出了自己的身影。 少女脸颊微红,忍不住推了下身前少年,转过脸去,嗔道:“想起来没有!” 裴君意这会倒也记起来了,自己儿时记忆中确实有这样一个少女。 “想起来了,表姐。” 裴君意面含浅笑,话语中略含歉意。 少女同样转过来,分明笑着却要佯装生气的道:“要叫秦姐姐!你小时候就是这么叫的!” “表姐。”裴君意眨眨眼,还是这样叫她。 “哼!真是长大了就不乖了,小时候还说什么,‘以后都听秦姐姐的’,原来竟是骗人的。”秦小姐撇过脸去,一副生气了快哄我的模样。 裴君意站在一旁,挠挠脸颊,略显无奈:“小时候的话哪能当真……” 不待裴君意说完,秦小姐便又转过来怒视着他,道:“你不讲信用,居然还怪我当了真?” 裴君意被她说的头皮发麻,只觉得真是不能和女人讲道理,低头无奈叹口气,乖乖从心道:“秦姐姐。” 秦小姐这才再次展开笑颜,仰起头高傲的“哼”了声。 “这还差不多。”少女嬉笑着道,“对了,你们家不是弄那个游园会吗?你怎么出来了?” 觉得没意思就出来了呗。 心里是这般想的,可嘴上却不好真这么说出来,两人间一时便这样沉默下来。 秦小姐原只是随便问问,可见他居然不愿意说,眼中便渐渐染上了狐疑之色。 片刻后秦小姐忽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道:“你不会是偷偷约了哪家小姐私下见面吧!” 没给裴君意解释的机会,她又接着道:“定是如此!” 认定了他要与人私相授受,她怒视着裴君意训斥道,“裴君意!你长得这般祸国殃民,有女子倾慕你很正常,让她来和家里谈啊!你们这般行径……” “小姐!”一旁婢女早就看不下去了,不过是见裴君意并未生气,这才没有阻止。 可这会儿小姐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才不得不扯住秦小姐衣袖,让她停下。 他身后的小厮也是瞪大双眼有些愤愤模样,裴君意本人倒是并不在意,反而还被秦小姐那句“你长得这般祸国殃民”给逗笑了。 裴君意不愿告诉她为什么独自出来,秦小姐误以为他是与哪家女子有约,本就有些莫名生气,斥责他这样不对,却又被自家婢女拦住。 秦小姐顿时觉得生气又委屈,可忽而听到少年爽朗的笑声,心中气愤委屈一下子便散去了。秦小姐再次撇过头,很是傲娇的“哼”了声。 裴君意笑了笑 “表姐多想了。”他说道:“不是表姐想的那样,我出来,只是因为,我想出来。” “我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表姐放心。” “知道我担心你,刚才你还不愿意告诉我。”嘀嘀咕咕说完,秦小姐便转身朝裴府方向走去了。 裴君意想了想,抬步跟了上去。 察觉到少年跟来,秦小姐嘴角不自觉扬起,不过转而又很快隐去了。 正文 第十一章 敝帚自珍、吝于指教 “跟着我干嘛?” 心中虽觉欣喜,可秦小姐嘴上还是这般说道。 “我小时候不就喜欢这样跟着表姐。”想起儿时情景,裴君意笑了笑。 那你还叫我表姐? 心里这般想的,可嘴上却并未说出来,因为她知道,那样叫自己,已经不合适了。 方才叫了那一次,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见秦小姐不说话了,裴君意只当她是默认了,便也没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走着。 秦小姐是裴君意外祖家的嫡亲小姐,小的时候常常带着裴君意一起玩,可能因为出生武将世家的缘故,性子便烈了些,小的时候可没少打架,在当时应该算是裴君意的“大姐头”了吧。 两人一同走了会儿,很快就变成了并肩而行。 “对了,表弟是何时到的京城?怎么都不来我家看看,若非今日到你家来,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裴君意想了想,没好意思说自己忘了,便只能道:“前两日刚到,前段时间比较忙,等明日便去拜访舅父。” 交谈间,两人从侧门回到了裴府,沿府内道路,朝宴席处而去。 自家用膳可以不用择席,举办宴会却不能让外人肆意打量各府女眷。是以,设宴时便在女子席案前以纱帘屏风隔绝,以防他人探看。 因为是裴素所办宴会,自然由她坐于主位,这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自小宴席是参加了不少,可自己办还是头一次。 不过好在不可能真让她一人操办,事前一应准备都有裴二夫人搞定,而此时宴席开始,也有裴三公子在一旁帮忙,她只需要端端正正的坐着就好。 只是这样枯坐着时间便有些难熬了,不过好在参与宴会的都是同辈年轻人,时不时的歪歪扭扭活动活动身子也不会被他人说教。 裴君意两人入场时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不过这时人也到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两人也并未再过多闲聊,各自分开寻找座位。 裴君意随意找了一处僻静处坐下,默默品茶。 边上几位青年公子看他面生,也未与他言语,只各自与友人攀谈起来。 这样反而更好。 不必应付他人,裴君意心中觉着自在,便在边上自顾自的喝茶。 今日说是邀请大家来赏园的,但自然也不可能仅仅是赏园。 宴席很快便开始了。 作为主家的裴三公子和裴素说了些什么,裴君意并未在意太多,只不动声色的在角落里吃喝起来。 开场白讲完,裴素松了口气,坐下后正想跟一旁的裴三公子说说话抒发情绪,却忽见一屏风后人影站起。 屏风只为隔绝他人无礼、肆意打量,因此只有薄薄一层。人影站起,虽然模糊,众人却也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那人站起,开口道:“今日裴十三小姐相邀,得以一窥裴园风光,自是我等之幸。” “心甚悦之。”她接着说道,“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小女子不才,见此裴园,心有所感作了首诗,还请诸位斧正。” 她如此请求,众人自然纷纷答应。 待到女子将诗作诵出,虽然不甚精妙、颇具匠气,但念在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子,人们自然也不会过多苛责,皆道“好诗”。 诗作诵罢,少女似是因为得到他人肯定而心中欢喜,道谢后坐下,语气中夹杂有些许笑意。 在少女开口时裴素便认出了对方。 她是梁家小姐,就是那日举办赏园会却被裴素说“梁家园林不如我家裴园”的姑娘。 方才梁小姐起身说话时,裴素还以为对方是要向自己发难,心中慌乱,又有些紧张。 直至此时少女说完话坐下,她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感谢梁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并没有为难她。 裴素放下心来,场中也是谈笑不断。 众人围绕梁小姐所作那首诗谈论一阵,很快有人技痒,同样作诗一首。 那人诗作相较梁小姐那首不知好了多少,自然赢得场中一致称赞,那人朗声道“过奖过奖”,心中却是早已乐开了花。 故作矜持一阵,男子坐下,场中其他人见此,也终究是按耐不住了,诗兴大发下,或好或坏的诗词被人们诵出。 好的诗作自是被传阅称赞,差点的却也不会被人讥讽谈笑,随意点评两句也就是了。 场中一时知回响着诗词吟诵之声,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时间长了,场中不少公子小姐都有诗作传出,各自满意或是不尽如人意,心中想法在此便不过多言语。 “前些日子裴十三小姐说,梁府园林不如裴园远矣,初时我还不信,以为十三小姐夸大其词。”场中安静一刻,梁家小姐忽而说道,“今日一见,才知是我目光浅薄了。” 听闻此言,裴素心道梁家小姐果真是要与她化干戈为玉帛,彻底放下心来。 正欲说“哪里哪里”,客套谦虚一下,便见她又接着开口了。 梁家小姐透过屏风看着她:“今日至此裴园,诸位才子小姐不由兴起,为之赋诗,那日到我梁府却未这般诗兴大发,确实是高下立判。” 裴素闻言露出笑容。 梁小姐转而扫视全场:“听闻,十余年前裴大老爷诗文闻名京都,裴氏,十三小姐书香门第,应得裴大人真传。” “今日,诸位才俊初至裴园,有感而发。”她目光再次转向裴素道,“裴十三小姐自是这裴园主人,其间山水园林也看了十数年了,却始终未有言语,作壁上观。” 梁小姐目光紧紧锁定屏风后的人影:“十三小姐是否有些敝帚自珍、吝于指教了呢?” “还是说,我等拙作入不得十三小姐的眼,这才不愿与我等分享?”梁小姐面上挂着冷笑,接着道:“倒也是,裴大老爷富有诗名,虽已离京十年,可裴小姐自幼耳濡目染,眼界自也是极高的。” 说到这里轻笑一声,“呵,裴小姐对于诗词一道自有独道见解,看不起我等也是正常,倒是我缺了些自知之明,说了些无知话。” 裴素面上的笑容凝结。 正文 第十二章 裴园百花开 裴素面上的笑容凝结。 裴氏自是书香门第,家中女孩子读书识字那是肯定的,但是作诗的话便不是读几本书、背两首诗就能够作出的了。 这是阳谋。 作诗看的是天赋悟性,不行就是不行。 裴素不会作诗,这事不是什么秘密,稍一打听便能知道,但若不打听又听了梁小姐这番言论的话,难免便会让人多想了。 那现在摆在裴素面前的便只有两个选择了。 一个自然是不作,这样做虽能保住颜面,却是犯了众怒,毁了声誉。 第二个便是作诗,自己什么水平裴素最为清楚,若是真的当众写诗传阅,那自己估计会被耻笑很久,但相较于另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而言,这个显然要好的多了。 裴素思索间,场中便短暂陷入了安静之中。 而梁小姐见此,心知对方果真如自己打探的消息一般,是个草包。冷笑一下,任由场中渐渐低声议论起来,她轻轻坐下,举杯饮茶。 倒是高看她了。 梁小姐饮了口茶,颇有些怡然自得的仔细品味了下。 嗯,平心而论,虽然裴府的人不怎么样,但茶还是很好的。 梁小姐胜券在握,心下更是放松。 事实上之前那首诗确实是她现场做的,实话实说,她也觉得那首诗做的不太好。不过目的本来便是“抛砖引玉”让大家跟她一起作诗,从而将事态朝着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引去。 她其实还写了一首,是前段时间写的,仔细推敲了许多天,本是用来以防万一的,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这样也好,免得让裴家又因为她这首诗而让世人闻名。 嗯,这样一想,梁小姐又觉得,或许就这样写出来也不错,毕竟裴十三小姐在这次宴会中丢了人,而自己的诗又让这次的事更加流传。 那岂不是说,每当人们听到那首诗,都会想到裴十三小姐是个草包? 这真是太可笑了。 想到此处,梁小姐面上不由浮现笑容。 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吧? 那日,裴十三说梁家的园林不行。 那她今日便让世人知道,这裴家的小姐不行。 梁小姐觉得,这很公平。 场中诸人觉着梁小姐说的似乎真有几分道理,纷纷议论起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其中不少人也都知道两边的嫌隙,猜到这是梁小姐在借机寻衅但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与自己无关。 望着场下议论不止,裴三公子正欲起身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身侧月白身影起身。 罢了,十三妹总是要长大的,她终归也是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的。 闭上眼,轻呼口气,再次睁眼,裴素不再抱有侥幸心理,站起身来,身形笔直。 眼看着屏风后人影站起,方才还在低声议论的人们纷纷收声,且看她如何应对。 然而裴素起身后却没有说话。 众人好奇看着,就见侍女抬笔墨纸砚到屏风后,放至裴素身前。 这是要——作诗? 梁小姐见此瞪大双眼,在她的认知中,裴氏十三小姐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在她的设想中,就算是因为此事而让席中众人厌了她,她也会为了面子拒绝下场作诗。 如今这般情况,莫非是消息有误,裴素其实会写诗? 不论梁小姐如何思绪万千,裴素抬手接过侍女递来的毛笔,微微思索片刻,俯身,落笔。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裴素很快写完,开口说道:“传过去。” “是。” 侍女应声,拿上墨迹未干的纸,转身快步走到梁小姐所在的屏风后。 看着侍女将写着裴素诗作的纸送来,梁小姐暂时压下了心中思绪,接过纸张,低头看去。 片刻后,面色古怪。 身旁小姐见此,好奇道:“梁小姐,这诗如何?” 梁小姐闻言抬头,把那张纸递给她,道:“你自己看吧。” 见她反应奇奇怪怪的,这位小姐心下好奇,便也就迫不及待的接过了,诗词到手,她一边低头看去,一边开口诵读。 “裴园百花开。” 少女清脆的嗓音传遍席间,众人纷纷竖起耳朵,专心致志生怕错过一句。 可少女诵完这句后却安静了下来,似乎不愿再与众人分享。 “没了?” 一位公子忍不住皱眉,扬声问道。 本是质询的语气,以为会得到那女子“这就诵来”之类的回答,却未曾想,那女子会对他的疑问给出肯定的答复。 “没了。” 席间安静的氛围霎时凝结。 不消片刻,又瞬间变得嘈杂一片。 众人闻听此言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荒谬之感。 众人神态举止各异,却都透露着一种情绪——疑惑、不解。 唯有席间一角,裴君意低头轻笑。 “这算什么?”一人忍不住出声质问,问出了场中众人心中的疑问。 “是啊,这只有半句,怎么也不能算诗吧?” “莫非是时间不够,所以只做了半句?” “适才梁小姐可未说让裴小姐即兴作出,十几年的时间,还不够吗?”那人摇摇头,否认那人的话道,“再说了,方才我等作诗也并未多想啊,裴小姐还在边上看了这么久。” 言下之意便是,从大家开始作诗,到大家作诗结束这段时间,相较其他人而言,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这样的话,可不能说是时间不够了啊。 “那便是做不出了?” 又或者是…… “十三小姐不愿作便罢了,写上这半句却又是何必?”梁小姐并未起身,淡淡开口道,“莫不是觉得,我等诗作,只能与裴小姐这半句相比?” 场中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的看了眼屏风后的裴素。 见诸人议论纷纷,裴素皱眉,坦诚道:“当然不是,我是真的作不出来。” “呵,裴小姐自幼饱读诗书,伯父又是那般‘大才’,区区以园林为题的诗,又有何难?”梁小姐说着,抬手执笔在席案上空白的纸张上书写起来。 方才坐在梁小姐身旁,吟诵裴素“诗作”的那位小姐好奇,走到梁小姐身后,将其新作诵出。 正文 第十三章 公子因何爆粗口 “好诗!今日诗作,当以梁小姐这首为最!” 那姑娘高声将梁小姐书写的诗作诵出,场中众人霎时交首称赞,几位爱好写诗的公子更是将其反复吟诵细细品味。 看着场中这番景象,梁小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中得意之下,她也就不再隐藏自己对裴素的针对了。 “十三小姐觉得如何,与你方才所作那首‘诗’相比,能否略胜一筹?”梁小姐面上带着冷笑,紧紧注视着屏风后坐的笔直的少女,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那天,裴素说梁府园林不如裴园。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我梁家小姐的诗,比你裴小姐的如何。 席间众人闻言,微愣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问的可太有意思了。 方才才说裴小姐那个不能算诗,这会儿梁小姐却又问她,自己这首被人们称之为“最”的诗能否胜过她那半句。 这稍微有些刻薄,但现在大家都抱着看戏的心态旁观,且这位小姐之前还有好诗作出,人们自然不会在意太多,只各自说笑起来。 场中一片谈笑之声。 裴三公子侧头看向自家妹妹,便见裴素紧抿嘴唇,低着头眼圈微微泛红,面上写满了委屈之色,令人疼惜。 裴三公子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谁让她是自己的妹妹呢。 让她知道要为自己的所言所行负责就行了,再这么下去,可就真让外人把她给欺负了。 虽然在作诗方面自己也并不擅长,但相较于场中绝大多数的“纨绔子弟”也是要好些的,虽不能胜过这梁家姑娘,却也能找回些场子。 然而就在裴三公子准备起身时,却又一次被人抢先一步。 “我十三妹不善作诗也不是什么秘密。”一少年高声说道,话语声将交谈的众人打断,循声看向说话那人。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红袍金冠,面容清冷。缓缓起身,分明穿着最为鲜艳的衣裳,浑身上下却都透露着冷冽的气质。 裴三看到是裴九站出来了,嘴角勾起笑容。 也对,论起作诗,九弟可是其中佼佼者,哪里需要自己下场。 “方才梁小姐那般咄咄相逼,十三她虽然只写了半句,可也是用了心的。”裴九一身红袍立于场中,眼神冷冷。 “且先不论这半句如何,就说说十三她的一片真心。”裴九从座位走出,缓缓走向场中道,“她面对梁小姐的连番逼迫,并未反驳拒绝,用心思索写出半句,坦然告诉你,她不会作诗。” “如此真心相待,不能得到梁小姐‘真心换真心’也就罢了。”裴九走到梁小姐屏风前,注视着其上人影。缓缓说道,“可梁小姐偏还要如此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着实令人不齿。” 屏风后,梁小姐微眯双眼,面容不似方才那般自在,面色微沉。 倒是先前随意了,险些忘了这家伙。 “不知道裴九公子在说什么。”她与裴九隔着屏风,盯着对方道,“我之前只是在好奇提问而已,怎么到了九公子耳中,却成了‘咄咄相逼’?方才也只是与十三小姐开个玩笑罢了,为何九公子会觉得我是在冷嘲热讽呢,莫非九公子对我有什么误会不成?” “还是说,是你们裴家做了什么亏心事,做贼心虚呢?”梁小姐方才说话一直装出一副无辜样,直到这话说出,语气森森,似是带着冷笑。 这下再怎么粗神经的人都察觉到双方的嫌隙了。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不想出声打扰惹火上身,只安静围观看这“戏”要如何收场。 “嗤!”裴九嗤笑一声,不愿与这尖酸刻薄的女子做无用的口头争辩。 甩袖转身,朝对面公子席案走去,边走边扬声道:“梁小姐不是想看得了伯父真传的诗作吗?这……” “裴九公子。”裴九还未说完,忽然一男子出声打断。 裴九闻言,皱眉停步,朝说话那人看去。 那男子一身浅蓝衣袍坐于席案后,面容陌生,裴九并不认识。 知道他不认识自己,男子起身拱手施礼,自报家门道:“某,梁思泉。” 姓梁,那他帮哪边就很显然易见了。 见他施礼,裴九却并未回礼,只微微颔首,似是在说“我知道了,然后呢?” 梁思泉看他这般无礼却也并未生气,轻笑一下,站直身子不疾不徐的问道:“裴九公子可是要作诗?” “是又如何?”裴九斜睨着他道。 场中,红衣公子不知礼数、出言不逊,梁家公子宽容大度、谦逊温和。 高下立判。 梁小姐再次坐下,心中冷笑不止。 裴九公子颇有诗才,这在京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而既然知道这点,梁小姐又怎么可能不做准备呢? 而她的准备,便是这梁思泉了。 裴十三她有哥哥为她撑腰,自己便没有了吗? 梁思泉是梁府嫡长子,之前一直在外游学,鲜有人知,如今学成归来,正是他展露锋芒的时候。 裴九公子想帮裴十三赢回面子,那她就让大哥来帮自己好了。 梁小姐觉得,这还是——很公平。 “某自幼游学在外,‘三旨相公’的诗名也是早有耳闻,裴九公子得其真传愿意作诗自是极好。”梁思泉盯着裴九,颇有些不怀好意的道,“不过,光是作诗也是无趣,不妨我俩赌上一场,如何?” 咦?这样说话吗? 场中众人微微有些诧异,但也并未言语,只互相使使眼色,示意有好戏看了。 裴九怒视向他,冷冷问道:“好,你想怎么赌?” 见他被自己激怒,答应对赌,梁思泉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嗯……” 梁思泉低头沉吟,似是仔细想了想才说:“适才大家以裴园为题作诗,已是作了不少,延续此题,难免失了新意。” “正巧,望舒楼前些日子评出了位新的红牌,咱们便为那位路晓晓姑娘赋诗,可好?” 裴九正欲答应,却听角落忽而传来一熟悉声音。 “好汝母!” 众人望去,便见一黑衣男子站起身来。 正文 第十四章 她不配 “正巧,望舒楼前些日子评出了位新的红牌,咱们便为那位路晓晓姑娘赋诗,可好?” 看着裴九被自己的言语激怒,答应与自己赌诗,梁思泉面上平静的说着,心中却是冷笑起来。 裴九公子诗名在外,他自然也是早有耳闻,若是两人一同作诗,自己倒也未必能胜过他。 不过,我也没说是现场作诗啊。 作诗看的也不仅仅是天赋,还有写诗时的心境。 就像是一个人,他写了一首好诗,你也不可能保证说,他日后做的诗一定也是好诗吧。 是以,即使裴九公子有了天赋,可这会儿也还欠缺了“写出好诗的心境”,诗为抒情,裴九此时心中愤怒,哪里做的出好诗。 事实上,望舒楼的路晓晓姑娘早在半月前就被评为了红牌,而梁思泉正巧便是那日回的京城。 那日入京,儿时玩伴便邀他一同去了望舒楼,那时他正好看到了路晓晓姑娘上台演出。 少女长相甜美,他自是心生爱慕,那日回家后更是对其念念不忘。 可家中管教甚严,若只是为一青楼女子赎身还好,但想要将她娶回家的话,便是不可能的了。 这之后他又去见了路晓晓数次,与她接触后,他对女子更是喜爱。 心中有了这般情绪,为那女子作诗便更是如有神助。 也就在前两天,心中回想着路晓晓模样,他心有所感,写下了一生至此的巅峰之作。 那日写下这诗时,梁思泉心下激动,险些便将它送去望舒楼了。不过他行至半路时,忽然想到。过几日裴家的赏园宴邀请了诸多才俊,自己要是等到那时再拿出来,必然能名动京都。 他甚至可以凭借这首诗作,彻底俘获路晓晓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做自己的外室。 想到此处,梁思泉折返回家,仔细推敲数日,等在这时,一鸣惊人。 看着前方裴九似是不屑般嗤笑一声,张开嘴就要答应自己。 梁思泉面上不由露出笑容。 他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裴九败在自己手下,不甘、屈辱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而自己则站在一旁,面上不悲不喜,一切显得那般理所当然…… 而就在这时,一男子清朗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梁思泉的幻想。 “好汝母!” 梁思泉面上笑容凝固,心中恼怒愤恨等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滋生出来。 他转头看去,便见一黑衣少年缓缓起身。 闻听此等粗鄙之言,席间众人同样心生不喜,转头望去。 就看见那黑衣少年低着头,双手撑桌而起。 外人做来如此不雅的动作本应让人对他更添几分厌恶,可这位少年做来,却显得那么潇洒不羁,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给人一种别样美感。 起身抬头,黑衣少年丰神俊逸、仿若谪仙般的面容闯入众人视线。 不待众人为之惊叹失神,便见他俊美的面庞上,眼神冷冽,嘴角勾起的冷笑尽显森然之感。 少年三字说完,还不待众人从他俊朗面容所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便迈步而出,朝着梁思泉所在位置走去。 梁思泉可不管这少年样貌如何,皱眉含怒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少年并未言语,默默走来,一身装扮如夜色般漆黑,袖口衣边有朱砂红作为点缀,头上戴的红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面带冷笑眼神犹如幽潭般深邃。 少年一直走到梁思泉席案前才停身下来,与他隔案对视,一字一句道:“某,江州裴氏,裴君意。” 江州裴氏? 众人闻言微愣。 片刻后不知谁忽然说道:“哦!裴氏祖籍江州,十年前裴家大老爷请辞归乡,便是回了江州。” 那人一说,大家也都想起来了。 那这裴君意介绍自己时特地说出江州裴氏,其父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样的话,他为何如此激动无礼,甚至直接爆了粗口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既然梁思泉先辱及他人父亲,那也就不能怪裴君意骂他母亲了。 众人面色怪异,对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 场上,裴素面露担忧之色,却又不知当如何是好。 毕竟是小辈们的宴会,也不好将父母请来,这样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还会让问题上升到大人们的层面。 梁思泉知道了少年身份,便也知道了,是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三旨相公”,触怒了对方。 本是为了激怒裴九而说的话,没想到却又惹上了一人,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转而接着说道:“方才是我言语无状了,裴九公子,你觉得我定的这题如何?” 梁思泉转过头去,后半句自然是对裴九说的,似是想要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将这事揭过。 “不好。”不等裴九回答,裴君意再次出声。 梁思泉闻言,目光再次落到身前俊逸少年身上,似是有些无奈的道:“裴公子,方才我已经说了,是我说错话了,你还要如何?” 这话说的就好像自己行的端做的正,毫无错处,偏的却遇上了个无赖对自己死缠烂打一般。 裴君意冷笑一下,并不与他逞口头之利,微微颔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道;“我说,你这题,不好!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说罢,见梁思泉皱眉,想要开口,裴君意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接着道:“那路晓晓何等货色,区区一青楼红牌罢了,让我九哥为她作诗,她也配?” “那……”梁思泉眉头皱紧,以为事情就要被这少年搅乱,刚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又被裴君意给高声打断了。 “不过!既然梁公子偏要为那青楼姑娘作诗,公平起见,我们也就顺着你了,同样为一女子作诗,梁公子觉得呢?” 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他偏要给青楼姑娘作诗啊? 梁思泉再维持不住面上表情,就要恼怒开口,可刚张开嘴,却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且让他嚣张一会儿,目前只要将这诗题定下,便算是自己胜了。 “可以。”梁思泉说出这话,多少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正文 第十五章 你也不配 “可以。” 裴君意可不管他如何咬牙切齿,见梁思泉答应,便说道:“既是打赌,输了的总得有个惩罚。” 就在梁思泉以为他就要说出惩罚规则时,裴君意却是轻笑一声,道:“既然诗题方面我们做了更改,那输了的惩罚就由梁公子来定好了。” “那既然裴公子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如,就让输了的人认赢了的为义父,如何?”梁思泉看了裴君意一眼,目光中含有蔑视和讥诮,而后又将目光移到了裴九身上,眼中带着点怜悯。 这可是你自家兄弟把这个机会让给我的,你可别太生气了,以后认了义父,义父会帮你收拾他的。 这赌的可太大了,场中众人尽皆变色,与赌约双方相熟之人面上不由得泛起担忧之色。 作为赌约当事人的裴九却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反驳。 而裴君意却是不由冷笑出声:“呵,好啊,既然是梁公子自己定的惩罚,希望你到时输了可别耍赖。” 梁思泉同样冷笑回应一下,之后又转头看着裴九道:“哼,那就开始吧。” 裴九颔首,就要开口,裴君意却又一次插了进来。 “好啊,那就由我先写吧。”裴君意此刻就站在梁思泉席案前,说着就随意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 裴君意多次横插进来捣乱,早就让梁思泉心中生出了愤怒的情绪,他接连几次都以大局为重将其强压了下去。 直到这时,诸事已定,只差作诗,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面上表情早已维持不住,梁思泉露出狰狞神色,怒道:“裴君意,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九似乎是想到了他要做什么,微微皱眉,有些担心的唤了声“十弟”。 裴君意先是回过头对着裴九笑了笑,示意对方放心,接着才又转回来,看向梁思泉。 之前拿起的毛笔还未沾上墨水,裴君意便随意将它放到了桌上。 与梁思泉隔桌对视,裴君意面上挂着笑,说出的话却充满了羞辱之意。 “裴九公子何等人物,区区一不知礼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子,与我九哥对赌作诗,你也配?” 裴君意说完,嗤笑一声,很是不屑的样子。 梁思泉闻言额头青筋暴起,双拳攥得死紧,看着面前的黑衣少年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它生吞活剥,以解心头之恨。 梁思泉自幼游学在外,古时出门在外不像现代社会这般方便,十数年的风吹日晒、路途颠簸下梁思泉自然练就了一身魁梧黝黑的身材。 这样一来裴君意说他四肢发达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是不是头脑简单那还另说,但不知礼数这一点却也似乎是有所根据的。 初时梁思泉出场,确实给人一种礼数周全、谦逊温和的感觉,可细想之下却又并非如此。 且不说他一开始说话便辱及对方长辈,就说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在裴九公子说话时,在打断对方的情况下说出的。 这确实称不上“礼”。 之前也是裴九公子被他们梁家小姐激怒了,行事说话偏激了些,相较之下才让人们有了“这人礼数周全”的错觉。 直到此时,裴君意这样一说,众人才发现,这梁思泉似乎还真是个“不知礼数、四肢发达”的人。 嗯,不知礼数那确实说的上蛮子,那就看他是不是真的头脑简单了。 “好好好,既然你想替裴九作诗,那就来吧!” 本来是想直接在诗词一道上击败颇有声名的裴九,以此扬名京城的,可既然这小子三番五次的找死,梁思泉也不介意先顺手认个义子。 接连说了三个“好”,可见他心中愤怒。 本还想自己先写,让裴九被自己这首诗吓到写不出来的,不过既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要踩一脚自己,那他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哪怕代价是这首诗带来的声名会少很多,他也要让裴君意在这里丢尽颜面。 试想,是一人作诗吓的另一人不敢作诗,这样的故事传播更广。 还是一人作了首烂诗,和一人作了一首好诗,这样的事更为人津津乐道。 结果不言而喻。 不过若是将那好诗和那差些的诗放在一起做对比的话,那首差些的,一定会被贬的一无是处的吧! 见梁思泉答应换成和他对赌,裴君意便也不再说话了,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挂着的冷笑也就此收去。 他本就不是那种咄咄逼人、出言不逊的人,只是为了达成目的,他刻意表现的如此罢了。 他一开始只当是看戏的,可谁让梁思泉要侮辱他爹呢。 说了裴大老爷的坏话也就罢了,偏的他还敢找人比作诗。 这不是给自己递刀子吗? 你这样搞,我不上来都不好意思了。 一切都到了自己预定的轨迹上,只差抬笔写诗,裴君意也就可以胡乱想一下了。 而到了此时,言语交锋结束,终于到了考验真才实学的时候。 众人见裴君意再次抓起桌上的毛笔,有几人按耐不住好奇,不由的围了上去。 就连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女子们,也有不少探出头来偷偷打量。 裴素早就从屏风后走出来了。 不过碍于礼数,她只是站在远处。 远远望着那黑衣公子眉角飞扬、唇枪舌剑。直到事情只差一步便能尘埃落定时,他才收回锋芒,然而却依旧那般的引人瞩目。 诗作尚未传出,事情还未结束。 可她却觉得,他,一定能赢。 此间少年,无人能及。 裴九走到裴君意身旁,看他提笔落字。 裴君意站在桌案前,未有思考,提笔沾墨,一手扶袖一手落笔。 梁思泉就站在裴君意对面,少年俯身书写,他若不弯腰去看,便看不到其上内容。 不过碍于颜面、故作姿态,他虽是心中好奇,可面上却并未显出来,只静静站着,似乎胜券在握,不管裴君意写出怎样的诗作都胜不过他。 梁思泉不愿俯身去看,其他人却并没有这样的矜持。 “怎样啊,写的如何?” 一个在人群后看不到内容的男子好奇问道。 裴九余光瞥了一眼,随着裴君意书写,他也跟着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正文 第十六章 真就像极了反派 “云想衣裳花想容。” 裴九公子声音高昂,一字一字缓缓将七言念出,传至全场众人耳中,诸人纷纷点头。 然而这一句方才念完,众人还在等待下文,裴九却忽的收声停下了。 不止是他,围在裴君意周遭的公子们之前还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此时竟无一人说话,面上写满震惊,俯身看着少年缓缓书写,一动不动。 场中陷入诡异的安静氛围,远处,又或是外围看不到的人们不禁皱眉,对于这突然的情况都有些好奇起来。 “怎么,又没了?” 人群后一男子面色古怪,高声问道。 梁思泉听到这话,看了过去,认出这是之前有人读裴素那首“诗”时好奇提问的那个人。 此刻梁思泉就很希望裴九能像方才那人一样回答“没了”。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裴九并未回头,只继续诵道:“春风拂槛露华浓。” 诵完这句,裴君意也似乎正好写完,将笔搁在一旁,直起身来。 裴九也是一样,抬起头来,看向席案后的梁思泉。 见两人看来,梁思泉自然也不示弱,同样望过去,看似无惧无畏,可瞳孔已在微微颤抖。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裴九话语声不疾不徐,缓缓诵出,却如利剑刺穿梁思泉胸膛,穿心而过。 好诗…… “我写完了,梁公子,该你了。”直到裴九念完,裴君意这才开口说道。 闻言,梁思泉才从这首诗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呼吸一滞。 “梁公子,请。”裴九勾唇轻笑,催促道。 说完裴九伸手,抽动裴君意方才书写的纸张,就要为他换上空白的纸,梁思泉却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了裴九手腕。 “梁公子?”裴九皱眉,问道。 梁思泉抓着裴九手腕,站在原地,呼吸越来越重。 他张开口说话,声音沙哑难听。 “我,我看看。” 话罢松手,转而抓住纸张一角。 裴九并未说话,看着梁思泉难看的面色,只冷笑一声便松开了手。 梁思泉拿到眼前,一字一句仔细看了两遍,这才放下,咬牙道:“是我输了。” 然而,这会儿人们可没什么心思再关注这场赌约的输赢了 边上一直等着传阅这诗的人早就按耐不住了,眼看着梁思泉又把诗放回桌上,一人眼疾手快的将它拿起。 诸人见此,同样躁动起来,方才听了一遍还不够,都想亲眼看看。 人群涌涌,那人被挤的站立不稳,高声劝道:“诸位冷静!且容我先看完!” 这话说完,人群躁动还不见停,还有一只手朝他捧在面前的纸袭来,那人连忙躲避,再次高声道:“诸位别急啊!我读给你们听!” 这话一出,场中众人这才不再伸手抢夺,只催促道:“快读,快读。” 还有人在人群后跳起,喊道:“读完给我也看一眼!” “还有我还有我!”又有好几人连忙跟着喊。 “安静,先让他读来!”又有人喊了一句,场中这才再次安静下来。 “咳咳!”那人清清嗓子,又仔细在心中预演一遍,这才将它高声诵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众人随着那人诵出,摇头晃脑,直至读完,纷纷点头。 “好诗!” “让我来读,让我来读!” “云想衣裳花想容……妙极妙极!” “如此绝色,会是谁家女郎?” 此话一出,还因此诗而痴醉的人们霎时安静下来,再次将目光聚焦与那黑衣少年。 众人一同看去,便见那少年一袭黑衣悄然而立,自诗作一出便古井无波的面上带着些许怪异神色打量着这边…… 失态失态…… 一男子理了理被人们挤乱的衣衫,迈步上前,躬身施礼,道:“不知裴公子这诗……” 看着面前黑衣少年玉树临风,才貌双绝,又能为一女子作出这等诗作,想来当是光风霁月之人,男子这才硬着头皮接着问了下去。 “是为哪位姑娘所作?” 裴君意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事实上这首诗一开始是给嘉卉郡主准备的。他那时原本是想在“求婚”后,如果嘉卉郡主问他如何喜欢她之类的问题时抛出来的,不过…… 后来的事也都知道,被直接撵出来了,也就没有用到。 裴君意想了想,肯定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毕竟人家是大佬,而且看那态度像是“拒绝”他了,那还是别在招惹对方的好。 反正自己已经有新大腿了,互不打扰,不论是对自己,亦或是对她,都应该会更好些。 既然这样的话…… 那就只能委屈你了,梁兄! 哦,不能叫梁兄了,该是义子才对。 “这事之后再说,且等梁公子履行了赌约也不迟。” 哦!是了,方才他确实是不战而降了。 见众人看来,梁思泉本就难看的面色更黑了几分。 什么叫不战而降?哪有那么难听! 梁思泉朝人群中看去,却并未看到说出那话的人,额角青筋绽起,心中恼怒。 攥紧双拳,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情绪,紧紧闭上双眼。 是,他是可以将他那首诗写出来挽回颜面。 可,拿出那首诗,他便能赢了吗? 不能! 既然结局怎样都是注定的,他又何必为了挽回些许颜面而浪费了这一首好诗呢? 况且,拿出来了不也要叫“义父”吗? 只要叫了那声“义父”,不论多好的诗拿出来,人们也都不会在意了。 人们可不会关注败者的诗有多好,他们只会看他的笑话,看他输了后有多么的狼狈。 横竖都是输,他觉得,他还不如在这之后,等风声过去。再将这诗拿出,送到望月楼路晓晓桌前,还能博得红颜芳心…… 再次睁眼,梁思泉双眼通红,“咚”一声跪下,弯腰磕头,高声道:“义父!” 魁梧大汉眼圈通红,强忍泪水流出。 话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站起转身,大步而去。 看着这一幕,裴君意心中觉得有些过了,不过这又确实是梁思泉自己提出的惩罚…… 自己当时其实没想那么多…… 这搞的,好像自己真是个反派似的…… 正文 第十七章 那女子不可说 “咚”的一声,场中霎时安静下来。 远处,屏风旁,梁小姐抓着屏风一角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白。 目视着人群中那高大身影跪下,梁小姐心中屈辱又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委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下跪? 是她们做错了吗? “义父!” 远处,男子俯身磕头,声音沙哑。 屏风上的手用力,指甲不自觉折断了几根,梁小姐却并未在意,只觉泪水模糊了视线,有些碍眼。 为什么…… 因为输了啊…… 她和裴家那个草包不一样,她自幼饱读诗书,虽为女子,自觉比之男儿却也未差了分毫。 事实证明,一切也就像她想的那样,适才她那首诗一出,场中一片自愧不如之声…… 她的才学可见一斑。 也正因如此,裴君意那首诗有多好,她是知道的。 可她不甘心啊! 凭什么! 是她做错了吗? 不是的啊! 是那个草包先折辱的她啊,自己反击又有什么错? 自己举办赏园宴,好心邀请她来玩。 她不知好歹,将自己一片真心踩在地上践踏,让自己落了面子…… 自己便在她办的赏园宴上同样让她丢些面子,这很公平啊? 可却又说她咄咄逼人、尖酸刻薄…… 真是虚伪。 那个草包有哥哥帮她,自己也有啊,这也很公平啊。 可为何是自己输了呢? 不是都说…… 好人有好报吗? 梁思泉叫完“义父”,维持俯身磕头的动作片刻,愤而起身,拨开人群,快步离开。 梁小姐面上被泪水打湿,她却并未在意,只往人群看去,想要看清那折辱梁思泉的裴君意,可人群涌涌又哪里看的清楚…… 用力闭上眼,泪水再度滑落。 罢了罢了。 都是自己的错。 是我害的大哥经受如此羞辱…… 梁小姐转身提裙,追随梁思泉而去。 女子一袭艳丽衣裙在场中奔跑,自然吸引了众人视线。 只是,在认出对方身份后,众人只低笑两声,便不做理会了。 毕竟,谁会在乎输家呢? 哪怕这是一个比较惨,比较可笑的——输家。 是啊,她们多了一个父亲。 这真是荒唐又可笑的事。 众人的视线不由的转向场中黑衣少年。 输家跑了,他们不关心,也不在乎。 只看向场中那翩翩少年。 “裴公子大才!” 场中诸人都看完了事情始末,有什么不了解、不清楚的,几人讨论下来也都知道了个大概。 要说今日梁家兄妹这一出阳谋,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化解,设身处地的想,换做是其他任何人,恐怕都是难以处理的这般漂亮的。 唯有这裴君意,一力破十巧,这首诗词一出,一切阴谋诡计都成了泡影。 反倒是那梁思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踌躇满志准备名震京都,可却是这般灰头土脸的下场。 是有些可笑,但又不禁让人唏嘘。 是啊,任谁在做事之前不是这样的呢? 设想中,自己胸有成竹、志得意满,天生我材必有用、此一去必蟾宫折桂。 可结果呢? 不过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罢了。 “裴公子,你这首诗,究竟是为哪家姑娘所作啊?” 眼看着事情结束,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是啊!” “对对对,险些忘了!” “到底是哪家小姐……” 不止是男子们好奇,就连远处的女子们也是一样。 在一个女子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容貌了吧。 是为悦己者容,也是为自己一生顺遂。 毕竟女子们的命运都是注定的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嫁给一人。 试想,谁不想一辈子你只有我一个,我只有你一个,两人携手共白头呢? 要做到这一点,嫁个好男人自是重中之重,可那有谈何容易呢? 世间男子最是薄情。 都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觉得,有几个男子愿意一辈子只穿一件衣服呢? 世间男子又最长情。 他们永远喜欢二八佳人,不偏不倚,难以改变。 如此天性,无法泯灭。那女子们为了一生顺遂便只能着重在意自身资本了。 才貌都是资本。而既是资本,便有个高低。 裴公子如此绝佳诗词,只为写一女子……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将那人比做仙女,她得有多美啊! 众女子紧紧注视着场中,等那黑衣公子说出究竟是谁家女子,倒要和她分个高下。 裴素心中重担放下,自然也开始关注这个问题,站在远处,同样竖起耳朵,准备听他说出那女子姓名。 秦小姐也是一样,在经历了刚才那一系列的事情所带来的大起大落后,她关心的同样也只有诗中所写的那女子了。 至于裴君意竟然能作出这等惊才绝艳的诗句的事儿,那要之后再说了。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那姑娘是谁!表弟可能已经被她迷住啦! 就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裴君意无奈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不可说。” 咿……这么说吗? “不厚道!” …… 另一边,长公主府。 楚姝未穿履袜,斜靠在榻上,慵懒的听着婢女说话。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婢女声音清脆,缓缓念来,别有一番风味。 楚姝听完微微失神,然而又很快回过神来。 的确是好诗。 眨眨眼,楚姝开口,似是随意般问道:“裴君意有没有说……” 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抿抿嘴,仔细想了想,还是接着说道:“有没有说,是写给谁的?” “他说,‘不可说’。” 少女将目光投到婢女身上,直至她开口说完才又将视线移开。 “不可说……”楚姝轻声呢喃,缓缓思索。 不可说的意思是——他不能说……这是废话。 那不能说是为什么,无非是那女子不愿,不让他说。 可,这样好的诗…… 应该没有哪位女子能拒绝这样一首赞美她美貌,且能流传千古的诗吧? 那是裴君意他自己觉得不能说? 不能,也有不敢的意思吧? 他这样大胆到直接上门向自己求亲的人,会不敢? 那就是真的不能说了…… 这样的话,还是那女子不能说…… 不能说的女子,那不就是…… 我? 正文 第十八章 郡主脸红了,不会是病了吧? 日光穿过窗户照入厅堂。 布置精美而简约的室内,婢女悄然抬头,偷偷打量着自家郡主。 嘉卉郡主身穿鸦青色长裙,如夜色般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阳光照射在光滑细腻的玉足上,引人遐想。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风儿吹动树梢的唦唦声不时响起,一切正如往常般,宁静又舒适。 只是…… 此刻不该是这般安静的。 心想郡主是不是睡着了,婢女大着胆子朝楚姝面上看去。 便见少女微低着头,目光呆呆,好像……是在发呆? 只是,面上怎么有些微微泛红呢?不会是生病了吧? 而在婢女注视下的楚姝,却是在回想着那日少年忽然上门的情景。 少年一袭白衣随婢女穿越园林水榭,静静站于亭中,怡然自得的赏鱼。 楚姝远远看去,身形修长……再多的便看不清了。 而后到了待客厅,他问自己,“可还记得十年前玉带桥边的少年吗”。 她其实不记得了…… 不过当时好奇他想说些什么,便骗他说,“记得”。 他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是太惊喜了吧。 之后他就说要自己嫁给他…… 想到这里楚姝抿了抿嘴,有些懊恼。 怎么就忘了呢…… 不过她觉得那也不能怪她,谁让她那时才三岁呢,况且那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记住…… 不过……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真真是极好的! 真是写给我的吗…… 说起来,他们还没见过面呢…… “郡主?”婢女轻声呼唤,面上颇有些担心神色,“郡主脸上有些红,是生病了吗?” 听到婢女的声音,楚姝拉回思绪,抬起头,眨眨眼,颇有些呆萌的样子。 抬手抚上脸颊,感觉有些烫。 仔细感受了下,除了脸上有点烫以外,身上好像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楚姝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她说道,“接着说吧,后来如何了?” 婢女见楚姝说没事,便也将这事暂时抛开了,哦了声,接着说道:“裴十公子这首诗一写出来,那梁公子当即就直接认输了,连试一试都不敢呢!” 婢女说着,双眼瞪得大大,似乎是对于梁思泉试都不试的行为颇为诧异,当然,也可能是对裴君意这首诗竟然有这么好而感到惊讶。 “胜负已分。”楚姝缓缓开口道,“如此千古绝句,试了也是颓然。” 婢女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又接着说道:“之后那梁公子果真履行了赌约,当着大家的面,咚的一声就跪下去了,还磕了头叫义父呢。” 小姑娘眼睛依旧瞪得很大,对于她来说,这样的行为很不可思议吧,若是换成她的话,肯定不会认这个义父的。 “君子重诺。”楚姝说着,喝了口茶。 婢女哦了声,点点头。 “郡主是说,梁公子是君子,所以会履行承诺吗?”婢女若有所思,对于梁思泉有了新的认识。 “不是,只是因为当时在场的人多,他不得不如此罢了。”楚姝冲她轻笑了下,眨眨眼,一副逗弄她的样子。 “那郡主为什么说君子重诺啊!”婢女扁扁嘴,被楚姝弄迷糊了。 楚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婢女还是不太理解,不过见嘉卉郡主不想回答的样子,便也就不再多问了。 另一边,京城裴府。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赏园宴也就提前结束了。 众人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也都能够理解。只是,裴十公子那首诗中“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女子还是让人有些在意。 不过既然问不出来,他们也都没什么办法,只能是离开之后再各自打听了。 而作为主家同时又是众人焦点的裴君意,这会儿可不能再独善其身了,一直跟着堂哥们将人们送走,这才松了口气。 “十弟竟有这般诗才,真是让哥哥们大开眼界了啊。”送客归来,裴二老爷家的几位公子和裴君意并肩走在一起,未行两步,其中一个开口说道。 “让三哥见笑了,其实我不会作诗的。”说话那人正是裴三公子,裴君意似是玩笑般,轻笑着转头看着身侧的他。 “十弟可别这样说啊,你不会作诗,那我们写的那些呢?岂不成了小儿玩闹?”另意人拍拍少年肩膀,玩笑道。 裴君意闻言,也就不再解释了,反正他也没有真让他们觉得自己不会作诗的打算。 况且他脑子里有那么多诗,肯定是够用的。他抄诗这事儿啊,肯定是不会被人抓住把柄的。 “嗯,十弟写诗写的确实是极好的,有时间我得找你学习学习。”裴九说着,挤到了裴三与裴君意中间,一把搂住了他,面上带着欣赏又满意的笑。 呃……要不我还是再好好解释一下算了? 正在裴君意这般想着的时候,远处又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表弟。” “表姐。”裴君意听到这声音,自然认出了是谁,微笑看去。 秦小姐一身红衣站在阳光下,很是夺目。 “明天,可别忘了。”秦小姐缓缓开口,声音甜美,“祖母她老人家可想你了。” “好。”裴君意点头答应。 见此,秦小姐也就没多说什么了,与裴家其他公子行礼后,告辞离开了。 “十弟明天要回外祖家啊?”裴九说罢又自顾自的点点头道:“也是,十弟进京已有数日,是该去看看了。” …… 几人说笑着,很快回到正厅,去向裴二老爷述说今日的事了。 裴二老爷自然已经听仆妇们汇报过一次了,不过还是有必要再从当事人的视角再听一遍的。 “君意这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写的当真是极好。”裴二老爷轻抚长须,再听一遍,还是忍不住感叹道。 “侥幸罢了。”始终是抄的诗,裴君意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敷衍道。 “哎,学问一道可没有侥幸一说。”裴二老爷板起脸道,“该是如何,便是如何,过分谦虚,可就不够君子了。” 正文 第十九章 总该管教的 裴家的少爷公子们正在向裴二老爷汇报今日的情况,而另一边,裴素也正去往裴二夫人所在的院落。 随裴二夫人的贴身丫鬟走在园林中,裴素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步伐欢快又雀跃。 今日这事有惊无险,她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任那梁家小姐机关算尽,也算不到她家来了个裴君意吧。 裴素面上不自觉的浮现笑容。 就连她都没想到呢。 只是…… 今日自己尽显丑态,作首诗都作不出来……还写了什么……裴园百花开。 真是太丢人了! 特别是与裴君意相较之下,便更是如此了。 今日裴君意一袭黑衣立于场中,俊逸出尘的模样显得几分不羁,相较往日谪仙般让人不敢靠近的感觉,显然如今这样更叫人喜欢些。 裴素不由将今日的形象,与那日身着白袍、脚踏月色,缓步走入院中的样子对比起来。 裴君意那天给她的感觉就好似仙人下凡,踏月而来。让人本能的觉得相形见绌,不敢靠近,唯恐惊了仙人。 而今天的裴君意,分明穿着场中最为不起眼的黑衣,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少年样貌俊朗,身形笔直,立于场中,凛凛不可侵犯。 对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和那天清晨时的邂逅差不多。 那日裴君意也是身着白袍,只是他的行为却是那样随意的让人觉得潇洒。 少年初时散发立于院中,随后在察觉裴素的到来后,就随意折了根树枝挽住头发,浅笑相迎。 想到此处裴素面上不由有些微微泛红。 许是因为今日自己在裴君意面前丑态尽出,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说起来,裴素还隐约记得些小时候的事。 记忆中的裴十公子,就是一直穿着白衣的。 不过裴素当时毕竟也才四岁而已,所以太多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 但有些事情还是记得蛮清楚的。 比如说,小时候裴十公子便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自幼就很讨哥哥姐姐们的喜爱,当然还有大人们。 那时我们都争着抢着的要和十哥玩呢…… 只是……裴君意那时不太喜欢和她玩…… 想到这儿,裴素抿了抿嘴收回了思绪。 欢喜雀跃的心情也稍稍有些冷却下来。 跨过门槛,裴素步入厅堂。 “母亲,我来啦。”裴素说着,走到了裴二夫人跟前。 裴二夫人闭眼靠在椅背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母亲?”裴素眨眨眼,又轻轻唤了声。 裴二夫人没有再选择无视她,睁开双眼。 “母亲你在干嘛呀?”看着母亲这奇怪的举动,裴素不禁好奇问道。 裴二夫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撇了她一眼,道:“跪下。” 裴素以为自己听错了,走了两步凑近些问道:“母亲你说什么呀?” “我说让你跪下!”裴二夫人怒声喝道。 裴素站在厅内,神情有些呆呆的:“啊?” 裴素瞪大双眼,面上写满了不解。 出什么事了? 正这样想着,也正想这样问的,可当她在触及到裴二夫人那满含怒意的目光后,便霎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跪下了。 “如此没有规矩,不像话。”裴二夫人眼中怒气丝毫没有减少,缓缓开口道,“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裴素原本大好的心情犹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此刻哪还有什么心思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有些愤愤的心想,莫不是我进门时先迈的右脚? 撇撇嘴,裴素开口道:“不知。” 见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裴二夫人似乎怒气更甚,瞪大双眼看着她,正欲开口斥骂,裴素却又抢先说道: “母亲!你这样说,我哪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啊!”裴素说道,“你要好好的跟我说啊,告诉我是哪里做的不好了,又惹你生气了呀!” 裴素说完,就觉得很委屈,扁扁嘴,接着道:“你直接告诉我哪里做错了啊,要是你说得对。我肯定会改的啊。” 裴二夫人方才提起的一口气硬是被她这段“抢答”憋了回去,心中怒极,冷笑一声道:“好啊你,都会顶嘴了?” “还真是把你宠坏了,骄纵的没了规矩!”裴二夫人冷声说道,“哼!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清楚自己错在哪了,我是真担心哪天你死到临头了都不自知。” 裴素闻言,有心反驳可又顾及着之前裴二夫人说的那句“都会顶嘴了”,只得乖乖跪着,不做辩驳。 “今日那梁家的小姐是为什么要逼你作诗,你不知道吗?”裴二夫人紧紧盯着裴素,再次开口。 裴素闻言愣了下,随即低下头,咬紧嘴唇。 是为了这个吗? 那为何前几日都不说教自己,偏偏到了这会儿才教训起她来? 裴素心中不解,但却也没有问出来,只回答她:“知道。” 裴二夫人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紧注视着跪在地上稍微有些瘦削,显得小小一只的裴素。 事实上,前些天裴素刚说出那句“梁府园林不如我家裴园”时,裴二夫人之所以没有当场的训诫她,就是为了等待今日赏园宴的结果。 取决于梁家人的手段和态度。 若是梁家人不与裴素一般计较,那也就罢了,她到时只会说教几句,等到知错了便放裴素离开,不会让她在地上这般跪着的。 可如今看来,梁家小姐对于那日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并且手段方面也是可以的,今日若非裴君意写出这样一首诗,裴素恐怕就真让人家欺负了。 其实一开始裴二夫人想的就是,让其他人欺负欺负她也挺好的,正好吃亏了就知道自己错哪了,也就长记性了。 顺便也省了自己这般说教,反倒在她眼里做了恶人。 可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裴君意居然能写出这样一首千古绝句呢? 裴二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出场,好好教育教育裴素了。 不过…… 若非自己今日亲自管教她,都不知道十三已经被娇惯成了这般样子。 正文 签约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十章 有婚约的女子们 “侥幸罢了。”裴君意说。 “哎,学问一道可没有侥幸一说。”裴二老爷板起脸道,“该是如何,便是如何,过分谦虚,可就不够君子了。” 裴君意笑了笑,点头应了声“是”。 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裴二老爷却又轻捋长须,接着说道:“君意这首诗是为哪家姑娘作的?” 裴君意面上笑容凝结。 糟糕! 他心里说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裴二老爷一边点头,一边缓缓吟诵。 “如此,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裴二老爷面上带着浅笑,看向裴君意。 堂中,裴家的其他人闻言也都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目光朝裴君意看去。 几个年纪还小的女孩子更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显然对于她们来说,这样的事情是很少有且有趣的。 这该怎么解释呢? 裴君意觉得有些尴尬。 抬手轻轻挠了挠脸颊,张张口,却欲言又止。 而在裴二老爷和其他公子小姐看来就是他害羞了而已。 兴许是人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吧。 裴二老爷心里想道。 “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君意说说话。”裴二老爷左右扫视一圈,对裴三公子说道。 裴三公子早就想到会让他们回避了,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应声“是”后,带头出了厅堂,身后弟弟妹妹们也跟着施礼告辞。 几个女孩子心中觉得可惜,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姐姐们身后,有模有样的施礼离开。 仆妇丫头们也是自觉退下。 “是哪家姑娘啊?”见众人离开,裴二老爷忍不住开门见山的问道。 “呃,其实不是心仪的姑娘。” 这还真是不好回答,裴君意只能选择说出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了。 裴二老爷听他这样说,心中不以为意,并没把他的话当真。 不喜欢人家姑娘,平白无故的会给她作诗? 他不信。 “嗯。”裴二老爷应了声,等着裴君意继续说下去。 裴二老爷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裴君意则是满脸真诚的看着裴二老爷,一副“我说的都是真的”的模样。 两人相互注视着,场中也就这样陷入久久的安静氛围之中。 “咳!” 你说那不是你心仪的姑娘,那她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是哪家女子,你倒是说啊! “然后呢?” 意识到裴君意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裴二老爷只能再次开口问他。 哎!果然,无论年纪大小,不管相差几岁,女子永远都是男人们共通的话题啊! 心中感叹一句,裴君意还是只能继续装傻。 “没了啊,就是这样啊。”他说道,面上透露出的表情有些懵懵,似乎是有些想不明白裴二老爷为什么会这样问。 裴二老爷闻言瞪眼,有些气急。 “不是,君意,你诗里写的那到底是谁家的女子啊,你说出来,要是合适的话我们才好上门提亲啊!你要是不说,我们怎么帮你啊?” “所以我说了啊,那不是我心仪的姑娘。”裴君意眨眨眼,神色怪异,还是一副不理解的模样。 “多谢叔父为我费心。”他接着道,“只是,不用了。” 这下总算是明白了,他这分明就是装疯卖傻不愿意告诉自己! 裴二老爷瞪大眼看着他。 另一边,秦小姐坐马车回了秦府。 仆妇丫头们纷纷上前迎接,秦小姐下了马车,进府后直奔祖母所在的院落而去。 “祖母。” 门外响起少女喜悦的声音,正和仆妇们说笑的秦老夫人收住话头,抬头朝门口看去。 秦小姐跨过门槛走入厅堂,身上红裙摇曳很是耀眼。 “是雪儿回来啦。”秦老夫人说道,“笑的这般开心,是遇到什么好事啦?” 秦小姐名叫秦如雪,所以家中长辈叫她雪儿。 秦小姐面上带着甜甜的笑,跑到秦老夫人跟前,“嘿嘿”笑了笑。 “是啊祖母,就是遇到好事了呀!”秦如雪说着,脚下转了个圈,到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这才接着说道:“祖母肯定猜不到我在姑母家遇到谁了!” 感受到自家孙女话语中满满的喜悦之情,秦老夫人想了想,笑着打趣道:“这样高兴,是见到未婚夫了吧?” 秦如雪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在这个年代都可以算作是“老姑娘”了,因此自然已经定了婚约。 不过,秦如雪至今都没有和婚约对象见过哪怕一次面。 这种情况在古时候并不奇怪,反而还是常态。 这也是为什么秦老夫人见她这样高兴,会以为是她见到自己未婚夫的原因。 毕竟秦如雪说的是让她猜猜见到了谁,既然让她猜,那肯定就是她能猜到且能和秦如雪扯上关系的人。 并且,这个人的出现还能让秦如雪觉得高兴。 秦老夫人就觉得,能让秦如雪这样高兴,可能是因为她的未婚夫达到了她的预期,她满意了,自然就高兴了。 可秦如雪在听到她的猜测后却是笑容一凝,本是喜悦的笑容却渐渐变得有些勉强。 都说人老成精,秦老夫人看她这般神情,自然知道是自己猜错了。 随后,似是怕秦老夫人又说些什么,秦如雪连忙接着说道:“不是的祖母,我今天在姑母家遇到裴十弟弟了。” 裴十…… 秦老夫人面上露出回忆之色,不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那你姑母呢?是你姑母带他回来的吗?” “没有,他就带了一个小厮回来。” ……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裴府中灯火渐渐熄灭,白日里来来去去的仆妇丫头们也都一个个睡下了,只有裴二夫人屋里还亮着盏灯,屋内交谈声在夜色中低低响起。 “十三明年也要及笄了,她的婚事也差不多该做打算了吧?”裴二夫人缓缓说道。 “咿,这么快吗?十二不是也才定好婚约吗?”裴二老爷觉得有些诧异。 “也算不上快吧,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也才及笄呢!十三她今年订婚,明年及笄再嫁过去也是一样的。” “……是十三她又惹你生气了?” “哎,气不气的,横竖都是自己的孩子,我只希望她早些长大吧!”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望舒楼的路晓晓 夜色下的京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一些,望舒楼就在城中最喧嚣繁华的街道上,对此感受自然最为深刻。 月色轻轻撒下,望舒楼顶层窗口一女子微微仰头看向天边星河。 月光照耀下,女子周遭似也泛起光芒,一袭月白色长裙衬的她就像是天边落下的仙子一般。 “咚咚咚!” 身后房门响起,女子转身,轻轻唤道:“进来吧。” “是。” 门外丫头应了声,推门进来后又把房门关上了。 “姑娘,妈妈说准备好了就快些过去吧。”丫头说道。 “好,我马上过去。”女子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我这就去回禀妈妈。”丫头说完,施礼转身走了。 女子也没再说话,又回头看了眼窗外。 望舒楼建的很高,夜色下,女子站在窗口就能俯瞰全城。 女子看着城中街道上人群涌涌,叫卖的、提灯的、游玩的三三两两的走来。 嬉笑打闹的孩童追逐着在人群中穿过,似是刚结亲的新婚燕尔谈笑着在街上相伴而行,男子面上挂着笑颜,女子面上泛起红晕…… 说笑声传至这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可那少年少女街上人们欢笑的神情却是这般的清晰可见。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缓缓将目光收回,转而从身旁桌上抱起了琵琶,朝着房门走去。 走出房门的一刻,无悲无喜的神情一变,唇角微微勾起,双眼闪闪亮,似能从中捕捉到喜悦的情绪。 只是步伐依旧不疾不徐,看样子即使面上挂着欢喜神色,行为举止却始终端庄得体。 “嘁!她这几日可是目中无人的紧呢!” “就是啊,她不就是前些天走了狗屎运评上个红牌嘛!瞧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儿!” “真是小人得志!” “嘁!她也就高兴这几日了!侥幸评上一次红牌罢了,没有那本事坐稳,最后丢的不还是自己的脸。” 女子从姐妹们的门前缓缓走过,途经一扇房门时忽而听到其间几位姑娘的交谈声,她本无意偷听,可她们口中说的那人似乎就是自己。 好奇之下,她便在门前停了下来。 “是啊是啊!” “要我说咱们望舒楼红牌,只有洪姐姐当得!” “就是!除了洪姐姐,其他人都不行!” 房中一片应和之声,女子顿觉无趣,摇摇头,正欲迈步离开,却忽的又听一女子开口。 “是啊!其他人倒也有自知之明,未曾肖想这红牌,偏得那路晓晓不自知,抢了这红牌之名。”那女子道,“现在好了吧,德不配位,今日那裴十公子如何说的?” 那房内女子的说话声逐渐提高,直至最后,高声问出,却又不等她人回答,压低嗓子,学着男子的语气说道: “她不配!” “哈哈哈哈哈!” “太可笑了!” 屋内说话声一顿,旋即又纷纷大笑起来,幸灾乐祸满带嘲讽的笑声传到了屋外。 女子抿抿唇,抬步走了。 走下楼梯穿过长廊,女子行至一屋门前停下,呼了口气,勾勾唇,重新整理了一下面上神情,敲响了房门。 “咚咚。” 轻叩了两下房门,屋内很快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背脊挺直,怀抱琵琶,只等待了片刻房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丫头见到是她来了,高兴的转身冲屋内喊道:“是路晓晓姑娘来啦!” 这女子正是前些日子方才评出的望舒楼红牌,路晓晓。 随丫头走进室内,路晓晓抱着琵琶轻轻施礼,轻声缓缓开口道:“晓晓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场中男子们见她到了,眼前皆是一亮,纷纷还礼,道:“哪里哪里。” “晓晓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 夜晚很快过去,又到了一天清晨。 裴君意一如往日早早起床,自己动手洗漱过后,换上他母亲亲手缝制的白衣,去裴二夫人院里请安去了。 在请安过后,用早膳时裴九问他:“十弟今日可是要去外祖家?” 就是这样打算的,裴君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回道:“是啊,九哥有什么事吗?” 裴九闻言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左右看了看,确定其他人都没在注意他俩,这才凑到裴君意耳边,低声说道:“早些回来,带你去见见世面。” 看着面前裴九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还挑了挑眉…… 裴君意眨眨眼,很快就想到裴九要带自己去哪了。 “九哥是要带我去……”裴君意同样凑到裴九耳边,眼中充满好奇之色,轻声道。 “青……”他接着低声道。 可一个“楼”字还未说出,就被裴九一把搂住脖子,生生止住了话头。 两人本就说着悄悄话,身子自然靠的很近,裴九这一搂,两人看起来就好似是在拥抱一般。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投来好奇目光。 裴九见此连忙放开裴君意,面对着众人充满探究的目光,赶紧解释道:“十弟他说怀念小时候我时常带他玩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想让我像小时候那般抱抱他……” 说完他还似是而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又拍了拍裴君意的肩膀,向众人确认道:“是吧,十弟?” 裴君意觉得很尴尬…… 但也只能跟着点头,似是有些难为情,很小声的肯定道:“确实是这样的……” 众人都笑了笑,就觉得裴君意虽然颇有些文采斐然,但这性格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孩子气了。 大家一起谈笑一阵,很快话题又转移到了别处。 裴君意总算是松了口气,转头向裴九那边看去,就见他挤眉弄眼的朝自己暗示着什么。 裴君意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在肯定自己之前去青楼的猜测吧。 裴君意笑着点了点头。 嗯,他对古代的青楼也挺感兴趣的。 早膳用完,裴君意便告知了裴二夫人自己今日的行程去处。 裴家对于男子外出也没什么太多限制,况且裴君意是回自己外祖家,裴二夫人自然不会阻拦,点头应允,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他回院里带上小厮,出了裴府。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同一个问题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路边行人走到一旁避让,街边摊贩纷纷吆喝叫卖…… 一阵风儿在地上打了个旋儿将后车帘子微微掀起,车厢内一男子下颌一闪而逝。 街边行人、商贩都没看到这一幕,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行至街口,前车忽然停下。 “咿!少爷,前面在卖孩子呢!” 后面那辆马车跟在其后,自然停下。 车厢内一少年声响起,淹没在了街道两旁商贩们的吆喝声中。 听到小厮的话,裴君意掀起车帘一角,侧目望去。 视线穿过车窗缝隙看向马车前方,就见前面那辆停下的马车前一女童头上插着草标,一手攥紧衣角,另一只手则被一大手牵住。 女童身着灰扑扑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面上带着些许紧张神色却始终乖巧的站在一旁,而另一边牵着女童的人倒是看不见了。 裴君意远远看着,微微皱眉。 女童被牵着走到马车侧边,这边看不到了,裴君意也坐到了另一边。 那牵着女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身上衣衫同样打满了补丁。 妇人说着什么,忽然松开了牵住女童的手,绕到她身后,将女童朝着车窗前推了推。 有人掀开车帘子打量女童,片刻后帘子落下,妇人连连施礼。 失败了吗? 裴君意看向小厮。 小厮心领神会,打开钱袋仔细数了数。 “少爷,我们没钱了!” 他抬头瞪大眼看着裴君意,满脸不可思议的道。 裴君意闻言愣了下。 是了,他们当时偷跑出来,虽说是找家里“要了”不少钱,还卖了江州先生送他的画……可这一路出来半月有余,自然也用的差不多了。 吃穿住行,行排最后,是最不易,也是花销最大的。 爱莫能助啊…… 心中叹了口气,裴君意再次向窗外看去。 不知何时妇人已经跪下了,额头一下下朝地面撞去,撞的一片通红也不见停歇。 一丫头从车上跳下,递给妇人一串铜钱。 妇人接过,面上早已布满了泪痕。 她再次磕头,口中连连道谢。 那丫头回了车上,马车再次驶动,又有两个仆妇带着女童跟随马车而去…… 叹了口气,裴君意收回目光。 马车驶过街口,透过车帘子,他看到那妇人依旧跪在那里,久久未动。 …… 秦府门上的门子们在得知是裴十公子来了后,一人向府内通传,一人领着他朝里缓慢前行。 走在秦府中,裴君意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始终打量着视线之内的一切。 该说不愧是军武世家,府内花草树木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人小厮们见了客人到来纷纷施礼避让,一路行来除了低低的交谈声,便只有鸟儿掠过空中时叽叽喳喳的叫声响起。 一切显得那样井然有序。 直到,秦小姐迎面而来。 “表弟!” 阳光下,秦如雪一袭红衣,热情似火。 秦小姐扬起右手挥了挥,嘴角咧开,洁白的牙齿暴露在少年面前。 一旁丫头见状,连忙上前将秦如雪抬起的手拉下,无奈喊了声:“小姐!” “笑不露齿。”她说道。 秦小姐偏过头冲她“嘻嘻”笑了下,快步朝裴君意走去了。 丫头无奈扶额。 “表姐。” 裴君意施礼问好。 秦小姐走近了,这才发现裴君意今日穿的是白衣。 眨眨眼,秦如雪面上泛起欣喜神色。 裴君意礼毕站直起身,秦小姐也走到他身前,笑着抬起手,似乎是想要向儿时那般拍拍少年肩膀。 可当她抬起手后,这才发现,他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呀…… 抬起的手转了一圈,插到腰间,秦如雪一点儿也不淑女的上下扫视他一遍,点着头,拖长鼻音发出满意的“嗯”声。 裴君意笑了下,正想问问她怎么样,结果就看到秦如雪身后的丫头上前,一把将她插在腰间的手拽下,满怀怨念的喊了声:“小姐!” 秦小姐“嘿嘿”傻笑一下,没有说话。 “表少爷,老夫人在等你呢。”丫头叹了口气,对裴君意施礼说道。 随丫头朝府内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秦老夫人的院子。 在屋里的不止有秦老夫人,秦大夫人也在等他。 裴君意和秦小姐一同进了厅堂,两人先朝秦老夫人施礼问好,而后又转向秦大夫人。 秦氏武将世家,秦家老爷们常在军中,家中子弟也大都在边军历练,是以,此刻接见裴君意的就只有秦府女眷们了。 “对了,意儿怎么忽然一个人到京城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好让你舅母提前准备准备。”谈笑一刻,秦老夫人忽然问道。 糟糕…… 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 “是啊,若不是昨日雪儿去了你家,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呢。”秦大夫人说道。 “嗯……来处理一些事情,已经做完了,过几日就要回江州了。” 裴君意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好奇看着他的秦小姐,想了想,觉得之前的“拖字诀”并不太好用,担心秦如雪会像裴素那样,于是他换了个说法。 “咿,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秦大夫人闻言有些诧异。 “是啊,事情办完了,总是要回家的。”回想起远在江州的父母兄弟,裴君意面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 望舒楼。 “大人慢走。”路晓晓放下琵琶,朝门口一中年男人施礼道别。 男人笑了笑抬步离开,路晓晓起身抱上琵琶,站了片刻,直至男子脚步声远去,这才朝着房门走去。 推开屋门,随手关上。路晓晓缓步穿过走廊。 走到楼梯口,眼角余光看到“妈妈”将那位大人送出门外,她并未停留,抬步朝楼上行去。 一路走到顶楼,途中路晓晓遇到了不少“姐妹”,她们纷纷欢笑着满怀艳羡的朝她施礼问好,路晓晓也微笑点头还礼,一副不知道昨晚几人在屋里编排议论她的样子。 直到回了自己房间,放下琵琶,路晓晓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走到书桌前,提笔轻沾墨水,缓缓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真是可惜 在秦府用过午膳后,裴君意适时告辞出府。 秦如雪送他出去,路上一直叽叽喳喳的说着儿时趣事,裴君意也并不嫌烦,认真听着走了一路,时不时的应和两句提出问题,让秦小姐知道自己有在认真的听。 “哎!对了,表弟你什么时候回江州?”走到门上,看到裴府的马车停在前面,秦小姐忽然停下,好奇问他。 适才已经说过了,过几日就要回去,这会儿又问,便是想知道具体的日子了。 “暂时还没定下来,兴许再过个三五日吧。”裴君意想了想,觉得顶多再在京城呆五天吧,到时候就必须回去了。 “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有啦,就是……”秦小姐说道,“你走的时候记得提前告诉我啊。” 就是什么?就只是单纯的让自己提前告诉她,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裴君意没有多想,她犹豫了,想了想觉得不能或是不该说,那自然有她的考量,他也不会追问。 点点头,裴君意面上含笑,开口声音清朗。 “好啊。” …… 小丫头抬眸扫了下头顶炽热的太阳,又侧目看了看额角带着点点汗珠的秦小姐,忍不住开口道:“小姐,表少爷走远啦,咱们回去吧。” 秦小姐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看了看眼前不时走过的行人、穿过街头的马车,点点头,轻声应了下。 “嗯。” 声音低低,而后便没了下文。 秦小姐这般安静还真是少见,小丫头跟在她身后,微微有些好奇。 “小姐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没有……”她脱口而出,想要否定自己有心事这件事儿。 不过说出这两个字后却又犹豫了,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就是,感觉表弟也长大了啊。”她说道,“现在想起幼时情景都还历历在目呢!” 小丫头没有说话,秦小姐接着说了下去。 “记得小时候姑母常常带他来我家……”说到这停顿一下摇了摇头,接着道:“也不是只来我们家,姑母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 秦小姐笑了笑。 “他每次来我们家,总是跟我一起玩,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说着话,缓缓前行。 丫头在身后听着,适时应答:“婢子不知。” “呵,其实是因为哥哥弟弟们自幼习武,总是一身臭汗的练着,表弟他一身白衣干净整洁,模样还那般粉雕玉琢,他们哪里好意思靠近嘛!” “姐妹们也是,见他长得可爱,有心想要靠近可又太爱惜名声,故作矜持深怕被其他人说两句闲话,不敢主动和表弟说话。” 说着往昔,秦小姐面上笑容变得淡淡,若有若无。 “就因为这些啊,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才那么高一点。”秦小姐说着,抬手在身侧比划了一下裴君意当时的身高。 “没人跟他玩,他就跟在姑母身边,姑母去哪他就去哪。”她说道,“只有我去跟他说话了,只有我让他跟我一起玩,只有我一个人跟他玩呀,从此他就只能跟我玩啦!” 说完,秦小姐面上笑容渐渐扩散,看来是真的很高兴了。 只是,只一会儿就又变回了淡淡的浅笑,脚步也渐渐停了下来。 不过…… 他现在有了心上人,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呀。 而自己也早已定下了婚约,不日便要出嫁。 表弟他下次再来,自己也成了他人妇。 真是可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他嬉戏玩闹、无忧无虑了。 丫头看了看停下脚步的秦小姐,又看了看身前高大越过院墙的树,并未出声。 …… 当裴府的马车出现在视线里时,一直守在巷子里的两个小厮立刻分头行动了起来。 其中一个连忙跑回去通报,另一个则直接冲了出去。 前方巷道中忽的冲出一个少年,拦在车前。 好在马车走的缓慢,马夫一拉缰绳便停了下来。 “喂!你小子,不要命……”车夫才骂两句,便见那少年抬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小六!你干嘛呢?”看清拦车那小厮的容貌,车夫问道。 马车里裴君意的小厮掀开车帘子,好奇看去。 那被叫做小六的小厮见状,挠着头笑了笑,没有回答车夫的问话,直接冲车厢里喊道:“十少爷,是九公子叫我让你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他马上就过来啦。” 车厢里,裴君意自然听到了小六的话,下了马车。 见裴君意和他的小厮一同下了车,小六又对车夫说:“老方,马车停在这里挡路啦,你先回去吧,待会我们少爷会送十公子回去的。” 车夫老方回头看了看,虽说这条街道道路宽广,可一辆马车长时间的停在这里确实会给别人造成不便,于是便看向裴君意,想要询问。 “嗯,你先回去吧。”裴君意先开口了。 车夫应声“是”,转头驾着马车远去了。 剩下三人走到路边,等了一会儿,裴九来了。 “十弟。”裴九走来,率先打招呼。 “九哥。”裴君意还礼。 “那咱们走吧。”裴九说着,转身带路,朝巷子中走去。 眨眨眼,左右看了看宽阔的街道,又看了看前方窄小的巷道,裴君意轻笑了一下。 “还真是去青楼啊?” 想着裴九这般偷偷摸摸不让家里知道的行径,又想到之前自己餐桌上偷偷问他都被他打断,眼看着这会儿四下无人,裴君意忍不住问道。 “哈哈”裴九笑了下,说道:“是……” “少爷!” 话还没说完,却被身后一小厮出声打断了。 裴九回头看去,就看到裴君意被他的小厮一把攥住了身上白袍,面上有些尴尬神色。 裴君意看着小厮抓住自己衣角,满脸震惊的样子,这才想起来,把他给忘了。 裴九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 他来的时候自然看到这个小厮了,他觉得裴君意已经知道自己要带他去青楼了。既然还带着这个小厮的话,应该是很信任他的,即使带着他去喝花酒也没关系的那种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夫人会难过的 晌午用罢,裴素领着她的贴身丫头往自己院里走。 她的院子距离裴二夫人的院子有些远,走了一会儿觉着累了,便想到旁边水榭歇息一下。 兴许是刚才吃的有点多了。 坐在长椅上,裴素扶着肚子,面上不禁露出担忧神色。 “不会长胖吧?”她抬起头,朝坐在一旁的丫头问道。 “小姐安心啦。”丫头说道,“长胖了也很可爱呀!” 还以为她会安慰自己说不会长胖呢! 裴素瞪了她一眼,小丫头连忙躲开一些,掩嘴偷笑。 “还不是小姐你自己管不住嘴!”她说道。 “你还说!”裴素说着伸手朝丫头打去。 丫头也知道小姐不是真的要打她,乖乖呆在原地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嘿嘿”笑了笑。 两人嬉笑打闹一阵,裴素也歇息够了,就打算走。 不过裴素刚站起身却忽然看到一个小厮飞快的从远处跑过。 这是出什么事了? “咿,那是谁呀,跑那么快。”裴素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裴素眨眨眼,心下好奇,朝丫头招招手起身。 “那好像是九少爷身边的小厮。”裴素本是随口一问的,没想到丫头却认出那小厮身份了。 两人朝那小厮跑去的方向走了一段,就看到裴九从那边走了过来。 裴素下意识的拉着丫头躲到一旁假山后,目送裴九大步流星从一旁走去。 裴素好奇,一路悄悄跟了上去。 尾随裴九出了府门,穿过门前街道,转了个弯儿,到了裴府旁边这条街。 街上行人稀少,两个挑着竹篓的老汉走过,见她虽然鬼鬼祟祟的却是姑娘家,便也没说什么,目光怪异的看了眼便叫卖着走了。 裴素也没在意那俩老汉,她微微将头探出墙角,就看到远处一白衣少年锦衣华袍,腰悬美玉,即使是站在街边阴影下,也是那般的闪闪亮。 裴素愣了下,很快认出了那人身份。 十哥?他不回府,在这里等着九哥是要去做什么? 微微蹙眉,裴素觉得有些不正常,他们这偷偷摸摸的不会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思索间,就见裴君意两人互相行礼,打过招呼后便一前一后的钻进了巷道之中。 “你在这里等我!”头也没回的跟小丫头说了声,裴素便跑了出去。 “小姐!”丫头瞪眼低声呼唤,表达了不满和担忧,却并没有违抗小姐的安排。 提着裙子小跑到巷口,裴素正准备探头偷瞧,就听到巷子中传来一男子惊慌害怕难以置信的喊声。 “少爷!” 眨眨眼,裴素站在原地愣住,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又有些担心会被裴君意他们发现。 裴素纠结着站在外面,巷道中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却还在继续进行着。 小厮一把抓住裴君意的衣袖,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裴君意。 少爷他怎么可以这样! 骗了家里,骗了先生……还把先生送的画卖了,这些做了也就做了 少爷他都是为了来京城见那位故人,他也能理解。 甚至,他也觉得,这样想方设法独行千里到京城,只为找一位十年未见的友人,是一件很…… 很有江湖气的一件事!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换做他是少爷,他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 少爷他神仙般的人儿,哪里吃过半点苦! 如今就为了一个儿时玩伴,风餐露宿半月有余,冒着被家里……不,被山匪强盗惦记上的风险,放着荣华富贵不要…… 总之,少爷这样的作为虽然有违孝道,可他是很佩服的! 可少爷如今居然想要去青楼! “少爷!你怎么能这样!”小厮瞪大眼,满怀不解的喝问他的少爷。 “呃……”裴君意尴尬的挠挠脸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只是好奇去看看吗? 他多半是不信的吧。 “少爷,你这样做夫人她知道了该有多难受呀!”小厮说着,眼圈已经有些微微泛红了。 他觉得很懊恼,很生气,很难过。 懊恼自己没有尽到作为小厮的责任,帮老爷夫人看好少爷。 生气少爷神仙般的人,谁人见了不称赞他一句谪仙下凡?江州地界哪家女郎不倾慕于自家少爷?每年七夕不知多少姑娘想要将香囊送给少爷而不得,每天夜里不知多少少女叫着裴十公子的名字入眠…… 少爷这样好的人,想要娶哪个大家闺秀娶不到!可却偏偏!偏偏要去青楼寻欢作乐! 他很难过,难过少爷才出来几天就学坏了…… 一定是京城的繁华让少爷迷失了自我!腐蚀了少爷纯洁无瑕洁白如玉的心! 不行,必须得赶紧回去告诉夫人! 得向夫人认罪,都怪自己没有看好少爷,辜负了夫人的嘱托。 “少爷,我们回江州吧!”小厮抬眼看着裴君意,眼圈通红,话语中含着哭腔。 “啊……好啊。”虽然不知道小厮这什么脑回路,能一下子从母亲会难受,跳到要回江州,不过裴君意早就打算尽快回去了,因此也就点点头,像是答应了小厮的请求一样。 “那少爷我们快走吧!”他见裴君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面上悲痛神色如雪般消融,手却还始终攥着他的衣袖,那模样就好像是松开手裴君意就会跑去青楼似的。 看着小厮眼圈通红面上却是咧开笑容,裴君意轻笑了下。 嗯,有点丑。 不过,也是啊,母亲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吧。 母亲她耗费心血如珍宝般将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自己不告而别已经让她受到了惊吓,如今居然因为一点点好奇之心,就想要去烟花之地见识见识…… 虽然并没打算真的去做些什么,可光是这番想要付诸实践亲自去看一眼的心思就不应该…… 嗯,事实上在这段时间彻底融合了“裴君意”的记忆后,他就已经将亲人、朋友……乃至于“裴君意”过往的一切都当做了自己的经历,自己的人生。 在看过这世界的山川河流,目睹身边人的七情六欲后,他已经没法单纯的认为,这只是一部小说所构建的世界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她们会把公子吃了 “那少爷我们快走吧!”小厮攥紧裴君意衣袖,双眼通红却还瞪得大大的。 裴君意轻笑一下,也没在意被他攥起皱褶的衣袖,任由小厮抓着,道:“也不用这样着急啊。” “等过几日再走吧。”裴君意说。 小厮听了这话却以为少爷是在搪塞敷衍自己,瞪着眼满怀委屈的道:“少爷你还是要去那劳什子青楼!” 转头又对裴九喊道:“九公子,你不能带我家少爷去!老爷和夫人知道了真的会生气的!” 巷外裴素瞪大眼,他们居然要去青楼! 巷道中,裴君意看向裴九,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不去青楼了。 裴九看了看裴君意,又看了看不满的瞪着自己的小厮,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他还没说话,一旁的小六却是忍不住回怼裴君意的小厮了。 “你把我家少爷当什么人了呀!我们去青楼又不是……”小六话还没说完,就被裴九拍了拍肩膀制止了。 “你们误会了,我们去青楼只是喝喝酒听听曲儿,不做别的。”裴九说道。 “我不管!反正那种地方我们少爷就是不能去!”小厮说着始终怒视着裴九。 他才不信裴九的鬼话呢! 要真是去了青楼,那些个窑姐儿见了谪仙般的少爷,哪里还能把持得住啊!不得把少爷生吞活剥吃干抹净呀! “真是喝酒,你要是不信的话,到了地方你就跟紧你家公子吧,寸步不离,看他敢不敢动那些姑娘半根手指的。”裴九看出小厮这是不信自己刚才说的话,笑了下,也没有觉得不耐烦,缓缓说道。 “我们少爷肯定不会动那些窑姐儿啊!我是怕她们要吃了我家少爷!”小厮瞪眼。 裴九等人闻言却是愕然,呆愣片刻,看了看一旁同样满脸错愕的裴君意,又看了眼气呼呼瞪着眼的小厮。 裴九哈哈大笑起来,一旁小六也是跟着掩嘴偷笑。 “放心吧,天子脚下,她们哪敢强抢……”裴九说着噗嗤笑了下,注意到裴君意古怪的神色,哈哈笑着改了口,“她们哪敢这般行凶啊?” “再说了,这不还有我们在的嘛,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肯定掩护十弟先走。” 裴九说完,又“嗤嗤嗤”的笑了起来。 裴君意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就觉得……嗯,有点尴尬。 另一边小厮抿抿嘴,裴九都这样说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了,只能满怀希冀的看着自家少爷。 “那就去看看吧。”裴君意这样说道。 既然裴九都这样说了,他总不好不去的,只是要是真像小厮说的那些姑娘想要跟自己发生点什么的话,就免了吧。 嗯,倒不是裴君意和小厮过分自信,而是他的样貌确实是有些过于耀眼了。 小厮闻言耷拉下脑袋,一下子变得蔫蔫的了。 哎,始终他只是个下人,少爷要做什么,他本该帮着才对,如今这般逾矩已经很过分了…… 只能是好好跟紧少爷,防着他别被那些窑姐儿给祸害了吧。 巷道中几人缓缓离开,街口巷外的裴素却是早就走了。 站在远处看到自家小姐回来的丫头连忙上前。 “小姐他们在干嘛呀?”小丫头好奇的问。 裴素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并没说话。 两人一路回了裴府,又到了裴素自己的院子,都没再有过对话。 裴素回到房里,喝了口茶。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想一想。”裴素说着,挥手让小丫头退下。 丫头虽然好奇她看到了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应了声“是”,乖乖出去了。 另一边,裴君意几人穿过巷道,远离了裴府后便在大街上慢悠悠的走着。 夏日炎炎,街上谈笑自若的行人、路边叫卖的商贩涌涌。人多热闹,新奇的事物不少,就连杂耍卖艺的都有。 裴君意不时左右看看,小厮却是始终跟在身后神色有些低靡。 裴九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 笑了笑,他开口道:“十弟想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带你去青楼吗?” 说到“青楼”时刻意放低了声音,不过就跟在两人身后一些的小厮还是听到了。 裴君意点头,说:“嗯,是挺好奇的。” “还记得昨日那梁家公子赌的诗题吗?”裴九卖了个关子,问他。 裴君意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只记得,他好像是说要给一个什么楼的红牌写诗。” 这事不太重要,裴君意也不太关心,梁思泉他倒是记得,但诗题他只说了一遍,也没作出诗,他就有点记不清了。 “嗯,望舒楼的红牌,路晓晓。”裴九说道,“我带你去看看,这个被你说‘不配’的姑娘。” 啊这…… 裴君意停住脚步,原地驻足。 “要不,算了吧?”裴君意面上有些尴尬,试图取消这次青楼之行。 昨天刚说了人家姑娘坏话,今天还来见她……怎么看都是在挑衅吧? 他真不是这样跋扈的人啊。 裴九“哈哈”笑了笑,想不到昨日那般肆意妄为不将梁家看在眼中的少年,居然会怕一个青楼女子。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这样不太好。”裴君意说。 “管你是什么呢,我是带你去做个样子的。”裴九说道,“道歉要趁早。” 小厮皱眉抬头,他们公子什么身份,跟个青楼姑娘道歉? “不是真的要你道歉,做个样子而已。”他接着说道,“十弟你将来总是要科举入仕的,如今出言辱了这青楼女子,总归对你名声有损,这下登门道歉让世人看看,免得日后被人说德行有亏。” “嗯,九哥思虑周全,多谢了。”裴君意说道。 小厮这也才将皱着的眉头放下,心中却有些不屑,裴十公子的名声,又岂是他人可以轻易玷污的。 几人再次行走起来。 “说来那路晓晓也是个可怜人。”裴九目视前方,缓缓说道:“也不光是她,其实这青楼里尽是些可怜人。” 走在身侧,裴君意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禁想起了今早那个女童。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可怜但帮不了 “也不光是她,其实这青楼里尽是些可怜人。”裴九缓缓说道。 裴君意侧目看他,裴九目视前方缓缓而行,神态自若看不出心中是何情绪。 他知道裴九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说,青楼里那些女子都是自小就被卖到青楼养大的。 长的好些的日子倒也不会太难过,被老鸨挑出来琴棋书画的练着。是苦了一些,但长大了运气好成了红姐儿,倒也能熬到有人将她抬成侍妾。 可那终究是少数,况且,她们结局也都说不上好。而作为多数的一般人,那日子可真不是一般的难过了。 初时可能还会有人想要反抗,可楼里收拾了一两个出头鸟后,便都只能乖乖顺从,夹缝里度日了。兴许还会有一两个苦中作乐的…… 这个时代便是这样,裴君意心生同情,但要说把她们救出火坑自由生活……这类想法却是没有的。 要是像今早遇到的那对母女还好,他也愿意出手“救”一些,可是若要他救所有人,那就恕他爱莫能助了。 这是一个时代的问题,不是他一个凡人所能改变的。 况且……他就连今早那个女童,都救不了。 …… 四人走进繁华街区,最终在一处四层高楼前停下。 裴君意抬头看了眼门上写有望舒楼三字的牌匾,一眼后收回目光,随裴九一同走入其中。 望舒楼的酒保伙计看到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走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走到两人面前,裴九与他攀谈起来,裴君意则在一旁好奇的打量望舒楼内部。 低低的丝竹乐器声从楼上传下来,除此之外便没了其他杂音,屋内大厅宽广雅致,中间放有一个台子,旁边是桌椅几案,此刻也有不少食客对坐吃喝。 裴君意好奇看去,旁边那些食客身边都有望舒楼的姑娘相陪,但始终举止得体,并未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发生。 裴君意眨眨眼,就感觉吧,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嗯,主要是前世的电视剧里都不是这样演的呀。 裴九和酒保伙计说完话,回头就看到裴君意四处张望很是好奇的样子,忍不住问他。 “第一次来青楼,感觉怎么样?”裴九笑问。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裴君意收回目光,回以微笑。 一旁小厮心下也是默默点头,确实,这风月场所烟花之地跟他幻想的模样是有些不同。 裴九轻笑一下,道:“走吧,咱们上去。” “嗯。”裴君意点头,跟随裴九一同绕到边上楼梯口,拾级而上。 望舒楼楼梯呈环形绕墙往上,下方大厅舞台始终一览无余。 一直走到三楼一处雅间,两人这才走了进去。 雅间邻街而建,室内宽阔敞亮,只有他们俩呆在里边,显得有些过分空旷了。 裴九入内后便随意找了处几案坐了下来,裴君意却是好奇的四处看了看。 来都来了,自然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墙上挂有精美的山水画和一些乐器,裴君意看了看,认不出那些画出自谁的手笔,更看不出这些乐器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随意看了两眼,回头看看,裴九在一旁自顾自的饮茶,见他看来还笑了笑。 裴君意也就跟着笑了笑,没有说话,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窗外街道上行人涌涌,商贩们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适才在街上已经看过了,裴君意并没在意,朝远方看去。 望舒楼三层已经很高了,他从窗口向外看,掠过无数屋顶瓦片,能够看到远处皇城巍然而立。 裴君意好奇的在窗边看着,身后房门却是忽的被人敲响。 “少爷,望舒楼的伙计送酒来了。”门外,小六的声音传入室内。 “让他们拿进来吧。”裴九放下茶杯,朝门外说道。 房门打开,望舒楼的婢女丫头们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婢女们施礼问好,低下头开始在案几上布菜。 裴君意从窗边离开,走到其中一个案几后坐下。 看着这些一个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婢女迅速将碟子依序摆好,裴君意轻声道了句“谢谢”。 小丫头摆好菜就要退下,闻言抬起头,好奇的看了眼身前案几后的白衣公子。 第一次有人跟她道谢,婢女眨眨眼,低低的“嗯”了声,转身走进队伍一同施礼退下了。 “十弟还真是人如其名,颇有君子之风。”裴九说着,握住方才婢女送来的酒壶,慢慢倒入酒杯。 是说他刚才跟那个婢女道谢吧。 裴君意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他穿越前所在的国家可被称为“礼仪之邦”呢。到了现代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得了帮助也总会习惯性道谢的。他觉得,不管穿越的是谁,这时候都会对那婢女说声“谢谢”的。 倒满酒杯,裴九冲他举杯示意。 裴君意笑了笑,同样斟满一杯,举杯相碰,两人同时一口饮下。 …… 另一边,望舒楼四楼。 路晓晓站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宣纸,口中轻轻将其上内容诵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真是好诗。”她说着,将宣纸随意的举到面前。 “嘶”纸张被撕开的声音低低响起。 路晓晓双手握着宣纸中间,轻轻用力便将其撕出了一道口子。 “咚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路晓晓停顿一刻,将宣纸随意放到桌上,转身面向房门,道:“进来吧。” 一个小丫头轻轻推开了房门,走进来,施礼说道:“路姐姐,有两位公子想要见你。” 路晓晓闻言,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思索起来。 她作为望舒楼红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就是一般的高官子弟都不行。 既然说是公子那自然是年轻人,一般的年轻人想要见自己,消息可传不到自己这里。 是妈妈已经同意了吗? “妈妈她怎么说?”路晓晓问道。 “妈妈说你看着办就好。”小丫头连忙恭敬回道。 路晓晓微微蹙眉,什么时候她见什么人都能轮到自己做主了? “是谁家的公子啊?”路晓晓问。 “裴侍郎家的九公子和十公子。”丫头说。 路晓晓挑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是来道歉的 裴十公子想要见我? 这是什么意思? 路晓晓挑挑眉,有些诧异。 “他们有说什么吗?”路晓晓好奇道。 丫头连忙回道:“裴九公子说昨日是十公子出言无状了,今天是来给姐姐道歉的。” 道歉? 路晓晓微微一笑,转身抱起琵琶,道:“那就去看看吧。” “是。”丫头应声,回身开门,让她先行。 路晓晓面含笑容怀抱琵琶缓步走出房门,身后丫头关门跟上,为她指路。 一路来到三楼雅间门口,丫头主动上前,施礼后对小六说道:“路晓晓姑娘来了。” 小厮两人看了眼路晓晓,确定其身份后进去通传,没一会儿又出来说可以进去了。 路晓晓进了房间,也不需要自己伺候,丫头便自顾自转身准备走了。 刚走到楼梯口,转角处却伸来一双素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丫头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那抓住自己的是一模样清秀靓丽的女子。 “姐姐!你吓死我了!”小丫头吓得不轻,这会儿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拍打着胸口。 这样突然的跳出来抓住她还真是有些吓人。 她还以为是哪位客人喝多了,酒后乱性忍不住要对她做些什么呢…… 虽说那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可她想着,好歹也要提前告诉她,给她一些时间做做心理准备再说的吧…… 幸好她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抓住她的是望舒楼里的一个姐姐,这当然不是她的亲姐姐,只是以姐妹相称而已,别的青楼也都是这样的。 “嘿嘿。”那姑娘看着小丫头一副生气炸毛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有些傻傻的笑。 “哎!那边又是哪位大人来啦?”笑了下,那姑娘颔首示意刚才路晓晓进去的那个雅间。 路晓晓身为望舒楼红牌,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每每出来总是见的那些高官老爷,往来的尽是些大人物,青楼里的姐妹们最在意的便是这个了,这会儿问起来便也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都想嫁个好人家嘛。 左右都是为妾,嫁到高官厚禄府里,日后纵然年老色衰失了宠爱,子女也能衣食无忧一生顺遂,保不齐她运气好,日后孩子学业有成,还能母凭子贵呢。 小丫头拍拍胸脯稳住了心神,这才告诉她:“不是什么‘大人’啦,是裴侍郎家的两位少爷。” “咿,裴侍郎家的少爷这样轻易就见到路姐姐啦?”她瞪大眼,有些惊讶的道,“换做裴大人来了还差不多吧?” 听了她的话,小丫头还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连忙解释道:“不是呀,就是裴家公子,说是来给路姐姐道歉的!” “道歉?”那姑娘瞪大眼睛,有些惊讶。 小丫头以为她不知道这之前发生了什么,说道:“是啊,听说好像是昨日裴家的赏园宴,梁家少爷说要打赌作诗,诗题就是给路姐姐写诗,裴十公子说,他作的诗,路姐姐配不上。” 到了最后,小丫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着,生怕被其他人听到了,把这话传进了路晓晓耳朵里。 “哦,这样啊……”故作恍然的点头,心里却是偷笑了起来。 不过…… 笑一会儿,她又很快微微蹙起了眉头。 原本这事是很好笑的,可如今这裴十公子居然登门道歉来了…… 真是…… 太怂了!一点作为男子该有的气魄都没有! 生为男儿,做了便是做了,低头认错算怎么回事?她路晓晓区区一青楼女子,即使是红牌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哎。 这江州裴氏,也就不过如此了。 又和那小丫头说了几句,她转身回了四楼,就如往常一般,越过自己的房门却没进去,转而敲响了另一扇门。 房门很快打开,里面莺莺燕燕许多姐妹围着说笑打闹在一起。 “妹妹来啦!快进来坐。”姑娘们看到她来了,纷纷笑着招呼着他朝里走。 “洪姐姐,我来啦!”她同样露出欢喜的笑容,快步跑进房间,扑到了那个被众多姑娘围在中间的女子怀里。 “妹妹你干嘛呢!快放开洪姐姐!” “是呀是呀,洪姐姐是大家的,你快放开!” 房间里,姑娘们拉拉扯扯的乱做一团,欢声笑语穿透房门传遍楼道。 …… 另一边,望舒楼三楼雅间, 路晓晓怀抱琵琶,缓缓走进室内,便看到两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其中一个红袍金冠,华美绚丽。 另一个则是玉冠白袍,清雅脱俗。 这两人她都没有见过,刚进门,她也不好过多打量猜测,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不过好在这种情况她还算有些经验。 “晓晓来迟,让两位久等了。”路晓晓率先施礼说道,“不知今日两位公子来找奴家所为何事?” “昨日我十弟出言无状,累害姑娘名誉之事,晓晓姑娘是否知道?”并未寒暄,红衣公子面上含笑,缓缓开口,不疾不徐。 还真是来道歉的啊。 路晓晓微微低头垂眸,面上浮现笑容。 “略有耳闻。”她轻声说着,嘴角挂着浅笑,一副对此不甚在意的模样。 “呵,那就好。”红衣少年斜睨着她,轻笑出声,“我们今日来,就是想要看看,这望舒楼的路晓晓姑娘,到底配不配让我给她作诗。” 咿! 不是来道歉的吗? 路晓晓面上的笑容凝结。 裴君意转头,惊讶的看向裴九。 “免得日后他人说起这事儿,还以为我们没见过路姑娘,无端揣测,胡言乱语呢!”裴九并不管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 …… 楚姝坐在廊下,微微抬起头,似是在看天空云朵飘过。 院中蝉鸣声络绎不绝,一旁婢女侍立一旁。 “郡主,我去叫人把这些虫儿捉了。”婢女微微俯身,靠近她说道。 楚姝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婢女正准备应声是,旁边却来了个丫头。 那丫头将一封信笺递上。 婢女接过,唤了声“郡主”,意思是问她现在看还是等一会儿再看。 “读给我听吧。”楚姝说。 婢女说了声好,拆开信笺,将信中内容读出。 “……午后并未回府,偷偷去了望舒楼……”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令人生厌的小人 “他去望舒楼做什么?”听着婢女将信笺上的内容读完,楚姝忍不住好奇问道。 “上面没写,婢子也不知道。”婢女说着,心里却是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郡主怎么突然对这个登徒子感兴趣了? 楚姝看向婢女问:“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还没有。”婢女说,“那边的消息都是到了晚上才能传出来的。” 楚姝沉默一刻,道:“把那些虫儿捉了吧,我不想听了。” 听着耳边蝉鸣不止,婢女应声是:“婢子这就让人来捉。” 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楚姝抿抿唇,向后倒去,乌黑如墨的长发扑散开来,她躺在廊道上看着上方湛蓝清澈的天空。 片刻后,闭上眼侧过身,一阵微风吹过,楚姝将身子蜷缩起来。 阳光斜照下来,少女未着履袜晶莹透亮的玉足微微泛起光芒。 …… “免得日后他人说起这事儿,还以为我们没见过路姑娘,无端揣测,胡言乱语呢!”少年一身红衣,肌肤白皙,精致好看的眉眼微微扬起,满怀戏谑之意。 这可真是跋扈。 路晓晓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事实上那件事情的始末她今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 青楼这种地方,想要打听这些消息,再容易不过了,更何况,这也是她擅长的事。 这裴家人可真是…… 路晓晓不知该如何说了,内心有些无言,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形容他们。 先是妹妹在梁家的宴会上出言落了人家面子,随后还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不道歉不认错,没心没肺的又在自家办了个相同的赏园宴。 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吗? 落了人家面子不认错也就罢了,乖乖的躲在家里也没什么,偏的她不知足,生怕不办这宴会便是丢了脸面。 昨日那宴会就办起来了,梁家小姐丢了面子当然会想亲自找回来,可这裴家人却是帮亲不帮理。 裴十三她一个女子只凭喜恶行事也就罢了,可这裴家男子也是这般的飞扬跋扈。对那梁公子恶语相向也能算是合乎情理,可他们偏还要踩自己一脚。 自己什么也没做,无缘无故的被踩了一脚,没哭没闹没记仇。他们倒好,今日还亲自跑来自己面前,说着是要道歉,可这样子分明就是要把她踩到泥地里去…… “不过如今看来……”裴九说着,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失望吗?”路晓晓抬眸,收敛笑容。 她没有像裴九预想中的那样,生气怒骂,也不像一般的小姑娘那样躲起来嘤嘤哭泣。她这一副好奇求问的模样,反倒是让裴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那倒没有,青楼红牌名不副实,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有些感慨。”裴九浅饮口酒。 “感慨什么?”路晓晓还是那副好奇模样,没有丁点除此之外的情绪。 “梁公子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好似黑猩猩一般,没想到竟会喜欢路姑娘这样小巧的。”裴九说着,轻轻将酒杯放到桌上,提起酒壶再次斟满。 是来挑拨离间的啊…… 原来是这样。 路晓晓心下了然,面上的好奇神色随之收敛。 目的达成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路晓晓抱着琵琶,转身朝门口走去。 “路姑娘这是要走了吗?”裴九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 路晓晓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是啊,我生气了,所以要摔门走了。”她说着自己的心情,还有之后要做的事,可面上的情绪却看不出有哪里生气了,反而还若有若无的挂着一丝浅浅的笑。 裴九木然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路晓晓也没再多说什么,笑了笑,转身开门,却没像她适才说的那般摔门,轻轻的将门合上,抬步离开了。 没有理会身后小厮好奇的探看,路晓晓走在楼道中,缓缓想着方才的事。 今日,裴家这两位公子来找自己,对外说的是过来道歉。可真正目的却是想要挑拨自己和梁公子的关系。 嗯,虽然她跟那位梁公子并不熟…… 不过倒也算是认识的。 梁公子偶尔会和他父亲一起过来,是想让与他父亲相熟的几位大人认识认识他吧。 延伸出去的思绪就到这里,路晓晓将它们收回,继续想着今日的事。 嗯,裴家公子的目的也很明显了。 他们既是想要好听的名声,又想要破坏她和梁公子的关系,并且,也不想低声下气的致歉,润物无声的暗地里偷偷挑拨。 呵,想的可真美。 少年公子与他人产生恩怨,因为怒发冲冠一时气急,不甚损害了一青楼女子的声誉。 堂堂世家公子为此心生愧疚寝食难安,第二日便匆匆忙忙的赶来登门致歉。 这般君子坦荡不在意那青楼女子身份低微,不在乎自己名声主动放下身份的上门道歉,那青楼女子却摔门离开,只因为她对那少年公子的无心之失怀恨在心…… 这真是让人无奈的事。 那姑娘也真是让人生厌。 缓步走在楼道中,路晓晓轻笑一下。 如此行径,这裴家公子可真是个十足的小人。 令人心生厌恶。 裴九可不管路晓晓是怎么想的,在雅间里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虽然被那姑娘看破自己的计划了,不过没有关系,目的应该也还是达成了的。 不过。 如此心思细腻又天性多疑的女子。 还真是令人不喜。 一旁,裴君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裴九对那青楼红牌恶语相向、出言不逊…… 裴君意看着他,心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说好的道歉呢?说好的做做样子呢?说好的可怜人呢! 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叛变了! 裴君意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嗯,毕竟他们家就是反派啊! 自家妹妹总是在外惹祸,他家妹妹也是一样…… 妹妹们都这样了,裴九他自然也…… 哎! 心中哀叹口气,裴君意目光中不自觉带上了些许怨念。 九哥啊,我想洗白当“正派”啊!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裴九是个小反派 望舒楼三楼雅间。 红衣公子相貌堂堂,坐在案几后自顾自的吃喝更显的些许随性洒脱。 案几上各色菜肴五花八门,红衣公子端起碗喝了口汤,双眼亮亮,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又挑挑拣拣的最终选了只猪肘子。 颇有些豪爽的咬下一块,红衣公子拖长鼻音发出惊喜的“嗯”声。 “十弟,这肘子不错,快尝尝!”嘴里咀嚼的东西还没咽下,红衣公子便忍不住偏过头朝另一边的白衣少年推荐道。 不过也是这会儿看过去,他这才发现,一旁少年身着白袍头戴玉冠,面容清雅脱俗仿若谪仙,只是…… 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其中感觉难以言说,给裴九的感觉,大抵就是……幽怨吧? 这样的神情让那白衣少年飘逸似仙的气质减少了几分,多了些凡间烟火气。 裴九眨眨眼,放下啃了一口的肘子,问他:“十弟是在怨我仗着家世,对那姑娘恶言相向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吗?” 倒不是在怨这个,或者说,根本没在怨他。 裴君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九哥既然要这样做,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裴君意道。 是怪裴九不提前告诉他,还骗他说是来道歉的吧。 “十弟是君子,我是怕提前告诉你,你便不愿意来了。”裴九笑着解释道。 裴君意看着他,认真道:“九哥不要以貌取人啊。”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他说。 以貌取人是这样用的吗? 裴九瞪眼。 不过……他这时候用好像还真没什么错。 裴九仔细在脑海中想了想,裴君意长得好看,是会让人不自觉的将他往好处想。 但其实细数下来,他除了之前跟那个小丫头道谢这一举动外,其余的好像真没做过什么符合“君子”这两字的事儿了。 嗯,之前还找我借《春闺大全》来着…… 还有昨日替自己作诗,分明他事先就知道是自家妹妹有错在先的,可却还是出手帮了他们。 这样想来,还真是自己“以貌取人”把他当成了君子。 “呵,还真是……”裴九笑道,“那下次再有什么事我提前告诉你。” “嗯,我也不是怕九哥会累害我。”裴君意说道,“主要事先告诉我,我好带够人手。” 裴九闻言,奇怪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要带人做什么?” 裴君意喝了口茶,听了裴九的问题他同样觉得奇怪。 “不带足人手,九哥就不怕咱们走不出去吗?”他问道。 咿! 裴九闻言微愣。 好像还真是啊,万一那路姑娘气不过叫来楼里的打手…… “呃……天子脚下,应该……”裴九有些不太确定的道,“不会吧?” 裴君意看着他,微微瞪大眼。 九哥你也是小反派吗? 我看你这样自在的吃喝,还以为你真的有恃无恐呢! 跑去别人的地盘上说了人家坏话,没带人手就算了……完事儿了还不赶紧跑? 这也太作死了吧! “他们可以敲闷棍啊。”裴君意说道。 “敲闷棍?”裴九好奇提问,看来作为世家公子是没接触过这样的词。 “就是找个没人的巷子,给你头上套个麻袋,然后不拘什么武器,往你身上招呼……”裴君意说着,就有些担心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嘶!如此阴毒?”裴九瞪眼,倒吸口气的样子看起来是有些惊讶。 “是啊。”裴君意说道。 所以他才不想当反派啊! 反派招惹的人太多了,感觉时时刻刻都得防着类似的事情发生啊…… “那下次用那个谁试试?”裴九突然眼睛亮亮的说道。 “啊?”裴君意看着他,满脸不可思议。 裴九以为他这样子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谁,挤挤眼,戏谑道:“就梁家那个啊,你义子!” 听着裴九的话,裴君意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事儿之后再说吧……”裴君意说道,“还是先想想咱们今天能不能安全回去吧。” “呃……” 当然,这说的都是些玩笑话。 最终他们还是平安无事的回到了裴府。 …… 虽然在望舒楼点了不少吃食,不过两人也没吃太多,一是因为刚吃完午膳不久,其二则是因为还要回去吃晚膳的。 两人回去后,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身上难免沾上些许味道,便各自去洗了澡。 裴君意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又等到头发烘干,这才动身朝着裴二夫人的院子走去。 裴九在他之前就到了,裴君意坐到他身旁,和几位堂哥说笑一阵,用过晚膳便又回了他的院子。 回到院中也是无趣,裴君意便在书桌上翻看裴九借他的书。 一个个书名全部看了一遍,都没什么感兴趣的,他便随意抽了一本出来。 看了看书名,《妖狐传》。 裴君意随意翻看起来。 他看了一会儿,大抵知道了这是个怎样的故事。 这本《妖狐传》写的是一个落难书生,破庙躲雨,而后遇到了狐妖。 也就是人和狐妖的禁忌爱情故事了。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可能是比较新奇有意思,不过对他来说就比较枯燥无聊了。 将手中的书放下,裴君意不禁想,若是自己将另一个世界的书搬运过来会怎样? 刚想了个开头,裴君意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自己干点什么不好啊? 居然会想要写小说。 太傻了。 话本写的再好终究也只是话本先生,不是太好的名声,赚钱也赚不了多少,这个时代盗版横行的,拦不住的,况且识字的人也只占少数…… 还是想的多了。 他就算不“发明”点香皂香水什么的,照着叔父家的关系,也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营生。 嗯,现在该想的也不是以后要做些什么。 他应该想的是几日后回了江州,该怎样面对这个世界的女主,该怎样处理她和妹妹的矛盾。 其他的事之后在想也不迟的。 呼了口气,裴君意站起身来。抬头看向窗外,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正文 第三十章 夕阳下的问答 夕阳西下,撒下一片橘红,少年一袭白袍立在院中,抬头仰望天边,好似随时都会腾云驾雾飞升而去一般。 刚巧在这时候走进院子里的裴素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夕阳的余晖笼罩院中花草树木亭台水榭,恍若仙境。少年一身素白纤尘不染,似谪仙。 裴素眨眨眼,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迈步朝院里走去。 听到脚步声,裴君意转头看来。 裴素今日上衣穿的是一件素白色交领大袖衫,下身搭配月白色齐腰襦裙,长裙从腰部垂到脚面,行走时衣袖裙摆一同舞动,显得些许仙气飘飘。 “十三妹。”裴君意含着笑,率先打招呼道。 “十哥。”裴素走到裴君意身前,微微仰着头看他。 夕阳下,公子小姐相视而立,白色衣裙被微风吹起,若不考虑两人兄妹关系,那可真真是一对让人艳羡的璧人。 裴素仰头看着他,打过招呼后便不说话了。 瞧着少女朱唇粉面明眸皓齿,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对视片刻,裴君意移开目光,又一次率先开口问道:“十三妹这会儿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见裴君意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又看向天边落日,裴素又盯着他看了一刻,这才转身同样看着远方,缓缓开口道:“昨天母亲叫我过去。” 停了停,她接着说:“今天你又出去了。” 是说昨天就想找我了吗? 裴君意心想。 “嗯。” 见她没了下文,裴君意点点头,轻声回应,告诉裴素,他有在听。 “我怕你明天还要出去,所以就这会儿过来了。”裴素说道。 “嗯。” 裴素这样说,裴君意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了,又回应一声,怕她觉得敷衍,想了想,还是再补充一句。 “今日有事。”他说道,“去了外祖家。” 裴素闻言又转回来望着他,张张口,吸了口气,又忽的闭上了嘴。 抿抿唇,裴素又绷着脸转过身看着一旁树梢。 “我是来跟你道谢的。”她说道,“谢谢你昨日帮我。” 分明是在道谢,可她却并没有看他。 裴君意听到她说是来道谢,又将目光转了过去。 朝裴素看去,却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少女把脸撇向一旁,不知是在看什么。 裴君意想了想,收回目光,看着前面的一朵小花,回应说道:“嗯。” 觉得有些单调,显得太过漫不经心了担心她会以为自己不在意,裴君意便又补充了一个字。 “好。”虽然知道裴素并没有看他,可他还是点头轻笑回应。 裴素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却并不想看他。 直至裴君意将视线移开,语速缓缓,声音温和的回应她,她也依旧没有看过去。 他没有说“不用谢”之类的客套话,只说了一个“嗯”,一个“好”。 “嗯”是说他知道了,“好”是告诉我,他感受到了我的谢意? 裴素想到,便没有再说话。 她不说话,裴君意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各自看着一个方向,二人之间陷入沉默。 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夕阳落下了。 他们一个看着身前地上的小花,一个看着前方树梢,两人都没注意到。 天色暗了下来。 这样的氛围让裴君意感觉有些不自在。 收回目光,微微抬头便可见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十三妹还有什么事吗?”还是裴君意先开口了。 这是要让她走的意思吧? 裴素没有说话,依旧静静的站在一旁。 这样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的站着,于她而言还真是很少有、很罕见的事。 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她也有这般沉默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十三妹?” 裴君意温和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嗯,我听到了。”裴素说道。 这话说完她却又一次停住了话头,似乎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打算。 心里叹口气,就在裴君意以为裴素还会接着沉默下去时,她却开口了。 “十哥今日去青楼做什么?”她问道。 裴君意愣了下。 她怎么知道的? 裴素问的是去青楼做什么,意思是很清楚的知道他去了青楼,不是猜测也不是试探。 裴君意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反驳没有搪塞,也没有质问,默认似的反问她。 “碰巧看到了。”裴素没有隐瞒,如实说道,“所以,十哥是去做什么?” 从刚才开始裴君意就感觉有些怪怪的,原来是裴素揣着心事,显得过于沉默了,让他本能的感觉不对。 “对外是说去给路晓晓姑娘道歉去了。”想了想,裴君意说道。 裴素闻言微愣,转回身看着他。 “对内呢?”她问道。 下人们开始走动,将各处的灯笼一一点亮,不过两人所在的这里暂时还没人过来,因此便有些昏暗。 “昨日那梁思泉没有作诗,他应该是早有准备的才对,只是当时觉得比不过我了,就没拿出来。”裴君意说道,“九哥说,他可能是想要过几天再送去望舒楼博取那个路晓晓的好感,所以就提前带我去挑拨两人关系了。” 昏暗的院落中,裴君意有些看不清身前少女的脸,只能看到她明亮的双眼,在夜色下似乎泛着光芒。 他和裴素十年没见了,其实没有那么熟,这话他们连叔父长辈都没说,事实上也不该告诉她的。 就是要说也还是裴九来说才是,不过,夕阳下,看着少女不像往日那般唧唧喳喳的活泼,反而有些沉默的让人觉得压抑,裴君意便忍不住告诉她了。 作为哥哥的他,把自己做的“坏事”告诉了妹妹,是不太好,不过往另一个方向想的话,其实还能算是挽留住了作为兄长的形象也说不定呢? 兄长做了“坏事”,挑拨离间破坏他人关系,总好过自己的兄长流连青楼吧? 嗯,当然,这里破坏他人关系的“他人”肯定不能是什么无辜的“好人”,否则还不如流连青楼祸害自己呢。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月下不知来人 夜色下的京城灯火辉煌,享受着夜生活,在大街小巷中游玩嬉闹的人一点儿也不比白日里少。 望舒楼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楚馆,同时又处在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即使过了子夜也依旧会有客人进进出出。 灯火下,望舒楼门口,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扶持着一个衣着华贵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走出。 男子身材壮硕,按理来说应该不轻,也不知那女子有多大的力气,虽然看起来是有些摇摇晃晃,可却依旧扶着那男人渐渐远去了。 青楼楚馆门口出现这样的一幕并不让人觉得意外,人们也都不会在意,各自谈笑玩乐,很快便将之抛诸脑后了。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那对男女穿过繁华的夜市街,转过街角朝着远处走去。 夜市街位于京城的正中,他们穿过了这片区域,去往的方向有官府衙门,有高官厚禄的府邸,也有巍然不可侵犯的皇城。 夜里街道两旁的商铺大都关闭了,为数不多开着的也只有几间客栈而已。 忙了一天总算将账目对完,客栈的老板走出店门伸了个懒腰。 他已经年过四十了,这间客栈祖祖辈辈的开着,他也从未想过换做别的营生。 兴许是因为那些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客人们吧。 他这辈子至今为止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从父亲手里接手客栈也有十余年了。 他们一同见证了无数人的人生。 有向往京城繁华前来见识的旅人;有进京赶考,最终却郁郁不得志蹉跎半生,最终无奈归乡的落魄书生;有考上了最终金榜题名为官一方的;有来往各地行商的;还有刀尖舔血的江湖人…… 举起双手舒展着身子,这让他觉得腰部的酸痛微微得到舒缓,用手轻轻捶了两下。 看来是时候该请个掌柜帮忙打理客栈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街道尽头一队巡城的士兵从夜色里走出。 甲胄的碰撞声,马匹行走时发出的踏踏声连成一片。 客栈老板看了眼,正准备回店里歇息,却忽的听到另一边街头一女子的惊呼声伴着杂物散落的声音响起。 “呀!”女子惊叫一声,似乎连带着什么东西一同摔倒进了街边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竹篓堆里。 “嘭”的一声,竹篓散落一地,女子落地发出吃痛的“哎呦”声。 巡城的士兵纷纷催马过去,前排的几个立刻下马上前按住刀柄,随时准备动手。 其中一人举着灯笼上前探看,竹篓乱乱看不清人影。 “臭娘们!”一声男子的怒喝从杂乱的竹篓堆中响起,旋即又一把拨开眼前的杂物,将压在身上女子推到一旁,愤然坐起。 男子宽眉方脸,没什么特点很是普通,不过衣着倒是不凡。 巡城的将官皱眉看他一眼,上下打量一刻,又瞥向一边被男子推倒在地上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那女子身段婀娜,穿着暴露……打扮的这般花枝招展,想来该是青楼女子了。 女子俯身在竹篓堆里抬手揉着脑袋,“哎呦哎呦”的叫着,应该是刚才摔倒时受伤了吧。 将官移开视线,再次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坐起身,看到面前忽的围了这么多士兵被吓得有些惶惶。 “兵,兵爷……”男子被他们围在中间,战战兢兢的主动开口。 “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为首的将官样貌年轻,仰着头居高临下的看他。 衣着华贵的也不一定就是高官厚禄,也可能是有些银钱身份低贱的商人。 看他面对自己的态度,显然就是后者了。 “兵爷!我家就在旁边那条街,我这……”男子说着,左右看了看。 看到一旁趴在地上见了巡城不敢做声的女子,讪讪笑了笑。 “我这不正回家呢嘛。”男子厚着脸皮说道。 那年轻将官审视一刻,正准备说话,身旁一个士兵上前与他低声交谈几句。 “咿!老曹?”不远处,客栈老板举着灯笼惊讶出声。 将官抬手制止那士兵说话,看向客栈老板,问他:“你认识他?” 客栈老板连忙点头应声是:“认识认识,他是隔壁街书店的曹老板,好多年了,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是这个点儿才回去。” 不过,今日比平时晚了半刻钟。 这种小事便没有说的必要了。 这和他手下告诉他的没什么出入,将官“嗯”了声,也没再多说什么,催马带队离开了。 “老曹,你这……” 客栈老板提着灯笼靠近,这才看到他身旁还趴着个青楼女子。 “唉!”摇摇头,伸手将他扶起,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无奈走了。 老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逛青楼这个毛病一辈子改不了。 不过……也是,年近四十了还没成亲,流连青楼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老曹这个人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上门说亲的媒人也不少,但他为何一直不肯结婚,便没人说得清了。 看他几年如一日的往返青楼,也不是那方面不行啊…… 不管客栈老板是怎样想的,看着他渐渐走远后,被叫作老曹的男人才将那女子扶起,两人一同快步朝着远处走去了。 那模样可半点也不像是喝多了走不动路了。 夜色的掩盖下,两人穿过街道,走过转角,玉带桥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长公主府,一扇不起眼的角门轻轻打开了一个缝隙,两道人影迅速穿过。 人影消失,角门关上,远远看去,就好似从未开启过一般。 两道人影在府中快步穿行,很快就越过了一道月洞门,两人驻足停下。 他们才刚刚停下一会儿,远处一盏灯笼从黑暗中飘来。 灯笼近了,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跟我来吧。”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两人应了声“是”,连忙上前跟在那女子身侧。 灯笼的照耀下,三道人影很快远去。 这一角落再次被黑暗笼罩,明明是夏天,这会儿却安静的连虫鸣都没有,就好像真的空无一人般。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让人把地板拆了 望舒楼,四楼走廊中,一身影偷偷将脑袋探出房门。 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发现自己后,她嘴角浮现出笑容。 小姑娘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朝着一扇房门缓缓靠近。 只一会儿,她就来到了屋门口,轻轻抚上房门,那姑娘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得逞的笑。 “你在那里做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女子严肃的声音。 摸上房门的手立刻收回,她的身子一下子僵住。 僵硬转身,她不由有些讪讪:“姐姐……” 面前的女子头发散开,只着里衣,是一副准备要就寝的装扮。 想来应该是自己发出了动静被她给听到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看向她,心下想的是,好可惜。 只是当她抬头看到女子满怀审视的神情时,这才想起这位姐姐的性格,连忙收起这些多余的神态,乖乖说道:“我想和洪姐姐一起睡……” 说到后面声音低低,显然她也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幼稚的难以启齿。 那女子微微眯眼,审视一刻才变作一脸平淡古井无波的神情,淡淡说道:“洪姐姐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已经歇息了,你不要打扰她。” “哦。”她低低应了声,声音里透露出浓浓的落寞。 女子看着她,想了想。 “要不然我陪你睡?”她说道。 那姑娘一下子瞪大眼,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睡就好!” 看着小姑娘惊慌害怕的模样,女子难得的轻笑一声,道:“好了,不要姐姐陪就赶紧回去睡吧。” “嘿嘿。”小姑娘也跟着笑了下。 “好的姐姐,那你也早些睡吧。”她说着,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女子“嗯”的回应一声,目送她回了房间,又看了一刻,这才推门回去了。 …… 长公主府。 三人最终停在了一处房屋前。 婢女举着灯笼迈上台阶,轻轻敲响房门。 “郡主,他们来了。”婢女朝屋内说道。 “让他们进来吧。”柔柔的女声从内里传出来,婢女身后台阶下的男女不由屏住呼吸,不敢做声。 婢女应声“是”,举着灯笼照亮台阶,轻声对两人说道:“来吧。” “好。” 两人轻声回应,生怕扰了屋内那人。 他们一同跟上,婢女上前推开房门,走进室内。 门内的风光照亮了男子的脸。 若是方才巡城的士兵、客栈的老板在这里,一定会感到惊讶的吧。 刚从青楼领了个女子出来的老曹,并未回家,而是去了长公主府。 老曹和那青楼女子并肩走进屋内。 入目的是一张绘制精美的屏风,其后隐隐透露出一女子身影。 不用他人示意,两人自觉停下。 婢女已经快步走到了屏风后。 “你怎么也来了?”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透露着几分慵懒。 隔着屏风,那女子也能感觉到她向自己投来的视线。 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她和老曹虽然一直都在给嘉卉郡主做事,可两人都没亲眼见过这位贵为郡主的小姑娘。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到这长公主府来。 达官贵人她也见了不少了,可从未有这般惶惶不敢出声的时候。 “郡主问起,民女不敢大意,就斗胆亲自过来了。”和老曹一同俯身跪在地上,女子诚惶诚恐的答道。 “嗯,洪姑娘辛苦了。”屏风后女声说道,“都起来吧。” “是。”两人一同应声,女子起身抬头,灯光下,浓妆艳抹的脸上有些看不出本来模样。 不过若是望舒楼里那个想要找洪姐姐一同睡觉的小姑娘看到的话,应该还是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身子不舒服”已经歇息了的洪姐姐。 “为郡主做事,再怎么辛苦,民女也是心甘情愿的。”洪姐姐奉承的说着,心中对自己这话却有些不太满意。 以往自己拉拢望舒楼里的小姑娘们的那股劲儿呢…… 她有些懊恼,不过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话,也不能让郡主久等,便只能匆匆忙忙的这样说了。 屏风后人影沉默一刻,目光转向一旁男子。 “老曹,你也是。”她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 老曹闻言,他那平平无奇的脸上霎时泪水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身趴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道:“郡主言重了!” “只要是为郡主做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老曹我也不以为苦。”似是真情流露,老曹伏在地上涕泪横流,声音哽咽。 不要脸! 洪姐姐站在一旁看着他,眼角抽了抽,暗骂一声。 就在她看着老曹表演时,屏风后楚姝同样抬眸看着婢女,其中意味难明。 “婢子待会儿就让人把地板拆了。”婢女低声说道。 她们郡主只要呆在屋里就不喜欢穿鞋袜,这人把地板弄的这样恶心,打扫得再干净也还是会觉得心里膈应,还是直接换了吧。 “好了,起来说正事吧!”婢女冲屏风后两人说道。 “是。”老曹再次起身,用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着。 “今日裴家的那两位公子去望舒楼是做什么?”婢女清冷的声音传来。 “楼里的姑娘都说那裴家公子是来给路晓晓道歉的。”洪姐姐说道。 楚姝闻言微微凝眉,垂下眸子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解。 “不过我觉得好像并不是这样的。”想了想,洪姐姐将自己的猜想也补充上。 婢女透过屏风看她,问道:“为何?” “因为我看到路晓晓她很早就回来了。”想着今日的事,洪姐姐缓缓说道,“从她进了裴家公子他们的那间雅间,到她出来,就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我就想,若是道歉的话,怎么也得寒暄一阵的吧?”她接着说道,“况且,她去的时候还带上了琵琶。” “倘若真是道歉,那怎么也得回赠一曲以示不计前嫌双方修好。”洪姐姐说完,静静侍立一旁,心下却是有些紧张。 不知道郡主会不会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从而奖赏她…… 亦或是嫌她说的多了…… 然而还不等她多想,随后婢女说出的话,就打消了她关于后者的胡乱猜测。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这是何等的殊荣 “嗯,是有些道理。”婢女缓缓说道,“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吗?” 透过屏风,看着其后的人影轻轻点头。 洪姐姐涂满胭脂水粉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有的有的。”洪姐姐连连说道,“还有一点很奇怪。” “路晓晓她很早就从雅间出来了,可裴家的两位公子却在里面待了好久。”她说道,“我就想,如果他们真是来道歉的话,应该会在表达歉意得到原谅后就离开的吧?” “何况他们还吃吃喝喝的点了不少楼里的招牌菜。”她最后补充道,“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来道歉的,倒有些像是来膈应人的。” 洪姐姐说完,掩嘴低低笑出声。 “咯咯咯……” 洪姐姐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对,也很好笑。 本以为是上门道歉来的,欢欢喜喜的做好心理准备亲眼见了后,才发现,他们是来膈应人的。 居然会遇到这样作弄人的家伙,那还真是可怜又可笑的事。 不过,被膈应的那人是抢了她红牌之名的路晓晓。 那就只会让她觉得可笑而已了。 女子的笑声轻轻回荡在室内。 笑了一刻女子才发现这里不是在望舒楼,没有她那些妹妹们附和的跟着笑…… 空旷的室内只有她一个人在笑是会让人觉得尴尬。 洪姐姐有些讪讪的收声。 女子的笑声停了,场中安静一刻。 明知道屏风后看不清自己的神情,洪姐姐还是不敢过于明显的打量嘉卉郡主。 她微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的用眼角余光去瞟那屏风后侧卧的人影。 她看到那人影缓缓坐起,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她乌发垂散,并没挽着发髻。 也是,这会儿已经很晚了,是要睡了吧……郡主她还只是个女孩子呢。 “你们做的很好。”柔柔的女声从屏风后响起。 他们一同俯身,正要开口说“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却被婢女率先出声给截停了。 “天色不早了,郡主该歇息了,你们快些回去吧。”她说道,“莫让他人起疑了。” 两人本来还想再说些“表忠心”的话,可婢女既然都说了郡主要休息了,还说了是要防止他人怀疑…… 那就没有办法了。 正好他们都俯下身了,也不用再想着先行礼了,一同应声“是”,随后就看到婢女转过屏风走了过来。 两人匆忙起身,还要施礼,婢女却是抬手制止了。 “走吧。”她说道,“我带你们出去。” 她可是嘉卉郡主的贴身婢女! 这是何等殊荣——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神色。 诚惶诚恐的应声“是”,连忙跟上婢女的步伐。 夜色下的长公主府分外宁静,除了偶尔一阵风儿吹过树梢发出的“唦唦”声外便没了其他声音。 一盏灯笼在夜色里渐渐飘远。 …… 夜色一点点变淡,天边火红的朝阳缓缓升起。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街道两旁的商贩店铺大半也还没开。 天上青光朦朦,街上开胭脂店的大娘推开屋门。 抬眼看了看赤红一片的天际,大娘站在门口很没形象的伸了个懒腰。 舒服的哼出了声,大娘呼了口气,转身回店里准备洗漱。 从屋内将水壶提出来,还能看到白雾似的水蒸气不停从壶嘴里冒出来。 大娘把它放到地上,又转身进屋抬了盆冷水出来。 刚准备将热水倒进盆里,忽的听到远处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老板娘!”女子声音清脆,远远传来还有些悦耳。 大娘闻声,抬头看去。 远处街头,女子衣衫单薄未施粉黛,正袅袅婷婷的朝自己走来。 “洪姑娘?这么早啊?”大娘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的身份,放下水壶,笑着打招呼道。 “是啊老板娘,昨天胭脂用完了忘记过来买了,今天早上要用的时候才想起来。”女子走近,笑着向大娘解释。 “哈哈哈,是吗?我以前也常常忘了哩!”大娘笑着转身从店里拿了一盒胭脂递给她,道:“来,这款是姑娘常用的。” “咿?那老板娘你以前经常忘,现在就不会忘了吗?”洪姐姐瞪大眼好奇的问着,从荷包里取出银钱递给她。 “是呀!我现在开胭脂铺了呀,我自己用的梳妆台上就时常备着好几盒呢!”大娘高兴的说道。 原来是想让她多买几盒回去啊。 “这样啊,那我也再买几盒留作备用吧!”洪姐姐故作恍然的说着话又掏出银子多买了一些。 又开开心心的和洪姑娘说笑一阵,直到目送她大包小包的提着不少东西走远了,大娘这才开始洗漱起来。 嗯,一大早就卖出去那么多,当然会开心了。 望舒楼作为一间青楼楚馆,清晨自然是它最冷清的时候。 这时候楼里的姑娘们大都还在被窝里睡觉,不过有位小姑娘却是那少部分的几人之一。 昨夜想找洪姐姐一起睡觉的计划失败了,原因是因为洪姐姐她昨天不舒服,早早的睡了。 于是她就打算今天早早的起来,去看看洪姐姐身体好些了没。 若是好了的话…… 嘿嘿嘿。 小姑娘偷笑一下轻轻推开了房门,探出脑袋。 “咿!妹妹你这么早就起来啦?”女子好听的声音传来。 “洪姐姐?”小丫头瞪大眼,从房内走出,看着面前不施粉黛却依旧美的冒泡的洪姐姐,微微有些愣神。 姐姐不化妆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是啊。”女子轻笑回应一声,转而微微弯腰从身旁拿了一个盒子递给她。 小姑娘抬手接过也没看是什么东西,直接问她:“这是什么呀?” 洪姐姐看着她笑了笑:“我胭脂用完啦,刚才出去买的时候就想着给妹妹们也带一些回来。” 小姑娘开门看来时她就一直站在自己的房门前,这会儿说完话便直接推开门准备回去了。 刚打开门她又似忽才想起来般,回头说道:“这款胭脂是我常用的,你想要试一下的话,待会儿可以来找我。” 她说完就提着东西回了房间。 徒留小姑娘怀抱着胭脂盒,心中带着几分窃喜的站在原地。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一同出游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裴君意推开屋门从房里走了出来。 他就像往日那样,亲自动手洗漱过后,才让丫头婢女们服侍着将头发烘干。 每天早晨的请安是裴家公子小姐们一天的开始,裴君意作为裴氏十公子自然也不例外。 裴君意一切准备完毕,走出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听着其他院里不时传出推开屋门开始走动的声音,裴君意缓步行走在裴府中。 “十公子。”路过的下人纷纷施礼喊道。 “嗯。” 裴君意温和的笑着点头回应。 他很快就到了裴二夫人的院子里。 这时候裴二夫人正在翻看家里的账册,这是她作为当家主母必要的工作。 远远看到一白袍少年走进院里,她将账册合上。 少年走近,年轻俊美的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 “叔母。” 裴二夫人同样回以微笑。 少年人的笑赏心悦目,自然也能讨到长辈的欢心。 “这么早就过来啦。”她说道,“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已经休息够了。”裴君意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这才说道:“过来的早了些,是有事要跟叔母说。” 裴二夫人笑着点头,问道:“是什么事儿啊?” “从家里出来都快有一个月了。”他说道,“再过两日也该启程回江州了。” 裴二夫人闻言有些惊讶,忍不住挽留道:“你这才来了几日啊,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怎么不过了端午再走啊?” “叔母,端午还有一个月呢。”裴君意笑着说。 “哪里还有一个月呀!这不才二十多天嘛。”她说着,颇有些“斤斤计较”的感觉。 裴君意被她逗笑。 “叔母,二十多天和一个月,区别也不是很大,都还很早呢。”他笑着说。 见裴君意和她“顶嘴”,裴二夫人两只眸子瞪得很大。 “哎呀,你这孩子,横竖也不过是多玩儿几天的事,又不是让你干什么。”她说道,“何必要算的这样清楚。” 裴君意笑着点头,说了声“是”。 裴二夫人本以为他是答应等过完端午再回去,裴君意却又接着否认了她的猜想。 “不过,我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他摆正身形,认真说道,“来回一个多月,已经很久了,再贪玩不肯回去,母亲会很担心的。” 原来他说“是”的意思是同意她说的不用算的太过清楚。 实际上他也知道,母亲这会儿就已经很担心很难过了。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裴二夫人也不好再劝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哎,倒也是,以我那姐姐视你如命的性格,还真是会过分担心的。”裴二夫人说着,想到了裴大夫人,面上便不自觉的露出了笑。 裴君意的母亲当然不是她的姐姐,只是两人嫁进来后便以姐妹相称罢了。 “只是不知下次再见又会是几年后了。”她说着,话语中颇有些惋惜。 “兴许也不会太久。”裴君意却是淡笑着回答道。 裴二夫人闻言微愣,看着少年身形修长,眉眼五官俊朗非凡,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是啊,这孩子都到了有意中人的年纪了…… 是要下场科举入仕了吧。 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那叔母就在京城,等你来蟾宫折桂了。”她笑着说道。 “好。”裴君意笑着应声,并没有否认她“蟾宫折桂”的期许祝愿。 这要是让外人看了难免会觉得他恃才傲物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 不过此刻厅堂中除了他们也就只有裴府的下人丫鬟,这样亲人间的玩笑话自然也不会流传出去。 就是真的传了出去,也只会被人们一笑而过罢了。 又有哪家的长辈没对自家子侄说过这样的话呢? 两人坐在堂中说笑一刻,没一会儿裴二老爷家的其他人也都来了。 众人请安后,裴二夫人唤人摆菜,并不择席,众人围坐一桌开始用早膳。 定下回去的日子,所有的事情也都解决了,放下所有心事,裴君意胃口不错,比往日都多吃了一些。 众人吃完后裴二夫人并没有向往常那样让大家各自自在做自己的事,而是开口问道:“你们今日可有什么事儿吗?” 众人互相看看,不知道裴二夫人这样问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 “没有。”裴三公子最先说道,其他的人也纷纷应答。 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基本上都说“今日无事”之类的。 而后裴二夫人就说,好久都没有一家人一同外出游玩了,不如今日就一起去城外留云寺云云。 既然都没什么事,大家自然纷纷应和。 说是要出行游玩那却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姑娘们纷纷要求回去换上自己最为亮眼好看的衣裳。 公子们也在一旁谈笑准备起来,有说要骑马的也有马术不精怕丢了颜面准备坐车的,场中一片其乐融融。 裴二夫人显然也是临时起意,回房里换了件衣裳出来。 下人仆妇们自然也是热热闹闹跑来跑去的乱作一团。 他们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又是牵马又是驾车,还要帮着主子们挑选准备备用的衣服、鞋子等等的许多东西。 姑娘们挑选衣服首饰是要些时间的,试试这个,试试那个的临近午时才算是准备妥当。 裴素自然也在其中。 挑挑拣拣的最终还是选了件素白色的襦裙。 姐妹们唧唧喳喳的一同走着,忽的一位妹妹好奇问她。 “十三姐,你以前不都喜欢青色吗?”她问道,“怎么这几日穿的都是白色呀?” “哼!我现在更喜欢白色!你管我呀!”裴素哼了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脸。 “姐姐快放开我!”小姑娘挣扎一下,裴素嬉笑着放开她。 说笑打闹一阵,却始终把握着分寸,深怕身上的裙子皱了、妆容花了,头发乱了。 嗯,女为悦己者容嘛! 男子也是。 女子们携手并肩朝外走,很快来到了二门外,众人抬眼看去,就看到除了几辆马车外,还有几个少年人骑马等候。 马背上,年轻的少年公子们衣着各异。 裴素看去,却只见人群中一白衣少年骑着棕马,阳光下,俊逸出尘的脸上笑如春风。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此子容貌不弱于我! 夏日里的天气有些炎热,好在偶尔也会有风儿吹过,让人觉得几分惬意。 京城里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拥簇着几辆马车行来。 街上的车马行人纷纷躲闪避让。 边上的摊贩远远望去,就见队伍前方开道的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身着白袍头戴玉冠,清雅脱俗,一个穿着红衣,头顶金冠,鲜艳夺目。 两人相貌堂堂骑马而行很是惹眼。 相貌堂堂就相貌堂堂吧,商贩们可没空理会这个,借着车队行来这段时间,一个个都伸长脖子涨红脸用力的叫卖了起来。 他们不理会不在意,自然会有其他人在意。 “看那马车上的标记,是裴大人的家眷吧。”路边有人说道,“这阵仗是全家出游啊?” “看这样子,应该是了。”他身旁一人附和道。 “对了,听说这几日裴府来了个谪仙般的公子,你有没有看到?”看了眼渐渐走近的车队,那人忽而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个传闻,好奇问道。 被问话那人正垫着脚尖越过人群朝车队看,听到他的话,抬手向车队前方那白袍少年一指,道:“喏,那个就是!” 那人闻言,同样踮起脚,瞪大眼朝那边看去。 “嘶!这么多年了,终于遇到了!”看清马上白袍少年模样,那人满脸震惊的说道。 旁边那人闻言微愣。 这么多年?终于遇到? 是有什么隐情吗? “什么意思?”他好奇问道。 “此子容貌,不弱于我!”那人看着他,满脸严肃认真的道,“这么多年了,终于遇到个在容貌方面能与我比肩的男人!” 看着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沉默一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斥道:“要点脸!” 两人问答谈笑间,车队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行在最前面开道的白衣少年被他们看的更清楚几分。 靠的越近,少年那种清雅脱俗的气质便越发的显眼,那不要脸的男人目送着少年骑马走过,这才真正理解了传言中“谪仙”二字的含义。 “那是裴家的十公子,长房一脉的嫡子,前天裴府的赏园宴上还写了首诗,比之当年的裴大人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身侧那人说着,男人好奇看去,目光中透露着询问之色。 “诗是写一个女子的。”他并没有卖关子,目光看着渐渐远去的白袍身影,缓缓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男人也是读过书的,只听了一遍便能知道这首诗的精妙。 “嘶!如此好诗……”男人眼睛瞪得溜圆,“写的是哪家姑娘?” 嗯,不出意料的,男人就像其他人一样,听了这首诗,不是先研究讨论它的精妙之处,而是先问这首诗写的是谁。 他不禁想到将裴十公子这首诗传给自己的那人的所作所为,忍不住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男人看他不说,咬牙催促道:“你告诉我,我待会请你吃饭!” 嗯,年少慕艾,当然也不止是年少。 基本上,只要是个男人,就是这样的, 听了男人的话,学着告诉自己这首诗的那人的动作,轻甩衣袖,将双手背在身后。 微仰着头,道:“不可说!” 男人微愣,怒道:“臭小子!讨打!” 人群中,那人没法躲闪,连连求饶无果,没办法只能说出了事情原委。 “这‘不可说’就是裴十公子当时的原话啊!” …… 街边这场关于自己的闹剧裴君意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其他人如何谈论、评价自己,那都是别人的事,他们如何想他,于裴君意而言,都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和裴九一同并肩骑马走在街上,裴君意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官宦人家的特权。 街边行人车马,只要是看清他们家徽记的,没有一个敢不避开、不让道的。 车队缓缓而行,不一会儿就穿过京城,出了城门。 出了京城行人就少了很多,车队行进的速度也因此快了一些。 裴君意骑马走在队伍前方,沿途欣赏着路上风光,偶尔与裴九交谈几句,也没觉得枯燥无聊,反而感觉才一会儿时间就到了京城郊外的留云寺。 留云寺建在山上,山下是个城镇。 站在镇中,远远的就看到寺中游人如织,裴家诸人纷纷下车步行。 裴君意同样将棕马交给下人照料,抬步跟着众人朝寺庙走去。 沿着数百级台阶缓慢向山上行去,裴家众人一路说说笑笑,也并不让人觉得累。 谈笑间,很快就到了寺庙门口。 几个僧人在门口站着,看到众人来了,纷纷施礼喧了声佛号,打过招呼后众人接着朝里走。 这下总算是进了寺庙中。 寺庙很大,裴君意却是不熟,不知道这边那边的哪座殿都是干嘛的。 好在裴九来过几次,对于这留云寺也算是比较了解了,两人并肩走着,裴九就在一边给他介绍起来。 大家都是在跟着裴二夫人走,各自和身边人交谈着,很快来到了正殿。 裴君意跟着走了进去。 殿中佛像庄严肃穆,只微微看了眼裴君意便将目光收回了,担心会被寺里的僧人以为是不敬。 裴二夫人捐了些香油钱,众人各自上了柱香。 在拜过正殿的佛像后,裴君意又跟着依序参拜寺庙中的其他神明。 身上虽然不觉得累,可反复做着同样的事心中难免就会觉得疲惫。 不过好在总算是拜完了。 跟着裴二夫人回到殿中,裴君意看着其他人求签,或满面愁容或欢喜雀跃,忍不住就要上前试试。 他并不信佛,这种事他也从未做过。 第一次求签,即使再怎么不信,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些好奇, 裴君意不由的想,自己会抽到怎样的签呢…… 不过就在裴君意上前准备求签时,裴二夫人忽然在身后问他。 “君意是想要问什么呢?”她问道。 裴君意闻言愣了下。 他只是想要随便抽一签看看而已。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慧运大师 “君意是想要问什么呢?”裴二夫人问道。 求签便是要问佛祖自己想求之事,问语不能模棱两可,也不好告诉别人,但大致的方向总还是能说的。 裴君意愣了下,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没有想好。”他说道,“其实我没什么想问的,只是有些好奇想要试试而已。” 其实也不是没什么想问的,只是他另一段记忆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对于求神拜佛就能先知先觉、逢凶化吉这种事本能的觉得不科学,不可靠。 嗯,没错,虽然他莫名其妙的穿越到女频文里了,可他还是一个热爱生活、相信科学的新时代好青年。 “拜佛求签是要诚心的。”裴二夫人看着他说道,“还是先想一想吧。” “嗯。” 裴君意点头心里却是有些遗憾,其实这种事于他而言还挺新奇的。 “十弟要真是想不到问什么的话,不如就问姻缘好了。”裴九从另一边走过来说道,“就问你和前日那首诗里写的姑娘。” 前日那首诗—— 那首诗仙李白为杨贵妃所作的《清平调》吗? 向佛祖问他和杨贵妃的姻缘…… 这不太好吧?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的!”裴九上前揽住他的肩头,轻轻将他往佛像那边推了推,催促道,“快去快去。” “唉……” 裴二夫人张张嘴,本想要叫住裴君意的,不过看着他已经被裴九半推半就的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了,最终还是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想让裴君意求功名的,不过…… 姻缘也不是不行。 站在蒲团前,裴君意学着之前那些人的动作行着拜礼。 慢慢下拜,又慢慢起立,动作稳稳丝毫不显急躁,让人挑不出错处。 他虽算不上“诚心”,可也能说得上是怀揣敬畏、礼数周全了。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缓缓叩拜诚心诚意。 这样的一幕真是让人觉得惊艳。 裴素原本还在一旁跟姐妹们闲谈,这会儿看到他在求签,就走到裴九身旁,好奇的问:“九哥,十哥他求的什么啊?” 裴九低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下,没有隐瞒。 “求……”他故意拉长声音卖了个关子,见裴素瞪大眼脸上写满好奇,这才说道:“姻缘啊。” “啊?”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惊讶的样子有些可爱。 裴九“嗤嗤”的笑了下。 “就是求姻缘啊。”他说道,“求那个‘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姑娘和他的姻缘。” 咿! 裴素转头,朝裴君意看去。 …… 裴君意跪在蒲团上,身形笔直。 一旁僧人将签筒递交给他。 裴君意闭上眼,照着裴九说的,想要回忆默念那首《清平调》,可才想了个开头就觉得有些可笑…… 杨贵妃—— 面上竭力维持不让自己笑出声,裴君意在心中摇了摇头。 他还不如想想自己一开始抄这首诗是想要写给谁的呢! 嗯,他不禁想到了长公主府里,那只绘在屏风上的蝴蝶。 握着签筒轻轻摇晃一下,打乱原先顺序后,闭着眼,裴君意伸手缓缓在签支上游移。 没有多想,他随意的抓起一撮。 渐渐松开手,竹签一支支落回竹筒的响声回荡在耳畔。 “嘟嘟嘟……” 只剩下最后一支竹签留在手中。 僧人见状将竹筒拿过,以示不能再做更改。 裴君意将最后这支竹签举到面前,他缓缓睁开双眼。 抬眼朝签上内容看去。 白雁衔书过深山,莫愁出路有艰难。 劝君修整门前路,莫管他人西和东。 裴君意看完,微微挑眉。 前一句是说他前路坎坷,但是不用担心,应该能够解决是吗? 这后一句看起来像是在说他自顾不暇还多管闲事? 裴君意摇摇头,这说的什么啊…… “裴施主,需要解签吗?”身旁僧人握着竹筒,见他神色有异,满怀关切的问他。 之前看到其他人都让人帮忙解签了,裴君意也随波逐流,将手里那支竹签递给他,道:“有劳大师了。” 僧人轻笑摇头,接过竹签,道:“诚惠二两银子。” 看着这僧人笑的像朵菊花一样,裴君意一时无语凝噎。 裴君意递上银钱,僧人面上恢复关切神色,缓缓看向签文。 他也没问裴君意求的什么,自顾自看了一刻,缓缓开口道:“此签,切勿急进,欲速则不达。就像是爱情一样……” 咿——这就完了吗? 僧人说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将竹签放回签筒里转身就想要走,身后却传来了裴君意清朗的声音。 “大师解完了?”他问道。 僧人转过来,面容严肃,缓缓施礼,颇有几分得道高僧模样。 “裴施主,老衲解完了。”他看着裴君意,认真道。 看来这和尚就是个骗子啊…… 封建迷信果然信不得。 裴君意想了想,似乎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放他离开了。 僧人面上古井无波,又走向下一个人。 那人恭敬施礼,唤他:“慧运大师。” 为那人默哀一秒,裴君意转身朝回走。 看到裴九身旁多了个人,他笑着打招呼。 “十三妹。” 裴素点点头,同样打招呼道:“十哥。” “十哥求的是姻缘吗?我看到慧运大师帮你解签了,结果怎么样啊?”裴素看着他问道。 瞧着她充满好奇的模样,裴君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切勿急进,欲速则不达”吗?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吧…… 还有那个慧运大师…… “那个慧运大师很有名吗?”裴君意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向她提问道。 “是我先问你的啊……”裴素嘟着嘴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这才告诉他:“慧运大师,有不有名的……应该还好吧,只知道他是留云寺方丈的师弟啊,应该也是得道高僧吧。” 裴君意点了点头,大概清楚了。 这个慧运和尚应该就是个穿着僧衣骗人钱财的家伙…… 嗯,也不知道在这本女频文里有没有他的戏份,若是有的话…… 他应该也是个小反派吧! 裴君意想到。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出城 天边朝阳升起的时候,街上行人纷纷,背着箩筐挑着竹篮行走叫卖的小贩在京城大街小巷中四处穿行。 整个京城似乎一瞬间醒了过来,喧嚣穿透街区传到远方院落,却似乎传不到长公主府里。 对比外面的喧闹,长公主府的宁静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丫头仆妇们没有交流,各自放轻脚步行走在府中,依据早已分配好的工作做着自己的事。 天光大亮的时候,少女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 打了个哈欠,坐在床边。 兴许是昨夜睡的晚了些的缘故,这会儿醒来还是觉得有些疲惫。 素足踩在地上,楚姝站起身。 “槿儿。”她朝门外唤了声。 婢女推门进来,转过门前隔绝视线的屏风,看到静静站在床边的少女。 低下头,没有多看,婢女施礼唤道:“郡主。” 似乎随着婢女这一声轻唤,长公主府才真正与外面世界接轨。下人仆妇的交谈声,天边、树上鸟儿的鸣叫声一时络绎不绝。 案几上几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摆放其上,靠窗坐着,楚姝握着筷子轻轻夹起碟里的菜,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婢女槿儿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 少女吃饭很认真,每一口饭菜都要咀嚼二十次以上。 那是她母亲的叮嘱…… 婢女垂下视线,看到少女洁白如玉的手。 手指修长白净,只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几个不为人知的茧子。 楚姝专心致志的吃着东西,并没在意婢女的目光。 案上各色菜肴是比较多,但是分量都很少,楚姝的胃口也比较小,吃完这些刚刚好。 “郡主。”槿儿轻唤一声,将茶杯放到楚姝面前。 茶水温度正好,楚姝慢慢喝完,槿儿也叫着人把案几上的碗碟都撤了。 本想靠在窗边歇息一刻,却看到槿儿转身拿着幂篱走了过来。 “郡主,我们该走了。”她轻轻开口说道。 “好。”楚姝应声,站起来走到一旁。 穿上鞋袜,接过幂篱戴在头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长公主府。 外表普通毫无特点的马车缓缓行驶起来,穿过京城驶向了城门。 时至正午,城门口换班的兵卫接手了之后的工作。 夏日炎炎,进出京城的人却丝毫未减。 长长的队伍里,一辆马车缓缓靠近城门。 “站住!里面是什么人?”身穿甲胄的兵卫将马车拦下,正准备盘问搜查,身后响起其他城门吏的恭敬喊声。 “队长!” 放下眼前的马车暂且不管,他也回过身恭敬喊道:“队长。” 面容黝黑身形高大身穿鳞甲的男人走过来,冲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走到他身旁,看向前方马车。 与车夫对视一眼,他转而对身旁兵卫道:“这里我看着,你去那边帮忙。” 他说着指向旁边远处的另一条队伍。 “是。”答应一声,没有多问,快步朝那边走去了。 被叫做“队长”的男人围绕马车转了一圈,并未掀开车帘,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目送马车驶出城门,男子回身看着面前另一辆马车。 车夫冲他露出谄媚的笑:“大人……” 不等他说完,男人眉头竖起,怒喝一声:“马车上的人都给我下来!” 车夫张张嘴,指着前面渐渐远去的马车,还要说什么,却听见了男人充满怒意的“哼”声,只能是讪讪的收回了手。 …… “十哥,到底怎么样了啊?” 看到裴君意站在原地低头思考着什么,裴素有些委屈的喊道。 裴君意闻言回过神来,不再考虑那和尚的事。 对裴素歉意一笑,他说道:“那个慧运大师说,切勿急进,欲速则不达。” 裴素闻言低头呢喃着重复了两遍,忽的眼前一亮,高兴的看向裴君意。 “十哥。”她唤道,“慧运大师的意思是不是说,让你不要急着成亲呀!” 他求的是姻缘,那和尚这样说,自然就是这个意思了。 只是…… 那个慧运大师根本就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吧? 不过他还说了—— “就像是爱情一样。” 耳边浮现起那老和尚故作高深的话语。 裴君意不禁在心里笑了笑。 嗯,算了,反正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带到这件事里,应该就是让他别急着结婚之类的意思。 裴君意点点头。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他说道。 “肯定是!”裴素嬉笑着说道。 感觉裴素是在嘲笑他,裴君意笑了下,却并没有在意。 “我要跟母亲说去!”裴素笑着跑到裴二夫人身边唧唧喳喳的说起来了。 裴君意无奈的笑了笑,觉得这事儿确实是挺有意思的。 当然,如果那个姻缘方面被说是“急进”、被别人说“欲速则不达”的那个人不是他,就更有意思了。 “哈哈哈。” 旁观了两人谈话的裴九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君意看着他笑够了,才无奈的叹口气,一同朝着裴二夫人那边走去。 “君意,慧运大师真是这样说的?”裴二夫人忍不住问他。 “是。”裴君意回道。 裴二夫人听他肯定了,微微皱眉,看起来颇有些在意的样子。 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这类事情都比较相信,裴君意心中叹口气,也没说什么不要在意之类的话。 “没事的叔母,侄儿一心向学,慧运大师让我晚一些结亲还正合我心意呢。”裴君意只能这样宽慰她。 好在裴二夫人接受了他的说法,觉得先考取了功名再谈这些也没什么,便暂时将这事儿放下了。 随后众人出了正殿,觉得有些累了便去寺庙后院歇息。 既然来了寺庙,那素斋肯定是要吃的。 正好也到了午间,众人歇息一会儿,寺庙中的小沙弥就端着素斋过来了。 素斋味道很是清淡,裴君意也并不饿,随意吃了些便放下了碗。 裴二夫人让他们用过午膳后各自休息。 裴君意不困也不累,干脆便四处走动闲逛了起来。 一阵风儿吹过,吹得树梢沙沙作响。 一片树叶被吹落下来,裴君意经过廊道微微侧目看了一眼。 看清是树叶飘落,他没有停步,继续前行……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真是千年一遇的命格 夏日的风很大,吹过人的身上吹起衣袍吹散热气,不觉得冷反而让人感觉有些惬意。 缓缓而行穿过留云寺的长廊。 一把鱼食洒落在水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裴君意抬眼看去,中间一处池水,其上漂浮些许饵料,引得池中鱼儿纷纷涌来抢食。 山石后又是一把饵料洒下,裴君意收回目光,不再关注,继续朝前走。 “施主。” 没走多远,池边传来一老者的声音叫住了他。 裴君意闻声回头看去,就见一老者身穿僧衣,微微弯腰朝他施礼。 既然人家都已经率先打招呼了,裴君意也不能再装作没看到。 “大师。”看着对方有些眼熟,裴君意也没多想,还礼说道。 施礼完毕,两人起身抬头。 老者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 裴君意抬头就看到面前老和尚看着他,面上绽放的笑容好似一朵菊花…… 裴君意挑挑眉,重新唤他:“慧运大师。” 慧运和尚笑着看他,摇了摇头,道:“施主认错了,慧运是我师弟,老衲慧远。” 信你个鬼! 裴君意不信他,也不打算和他攀谈,直接问他:“慧运大师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慧运和尚看着他,面上笑容收敛,认真道:“老衲慧远。” 裴君意反而笑了。 “大师狭隘了,不论是慧运还是慧远,亦或是慧近等等的其他法号,左右不过用于称呼的一个代号而已,不拘哪一个,只要知道我叫的是你,不就好了?”摇摇头,裴君意说道。 慧运和尚听他说完,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施主说的很有道理。”他说道,“可老衲确实是慧远。” 裴君意“哦”了声,点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身份。 “那大师是有什么事吗?”他这样说道,却没称呼他为慧远,显然心里还是不信他的。 “老衲见你独自走在院中,是有什么心事吗?”他说道。 老和尚看着他,面上露出关切神情。 嗯,更像了。 确信这个老和尚就是适才骗了他的慧运和尚,裴君意却没恶言相向,只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 他也确实没什么心事,单纯的呆着无聊,出来闲逛而已。 慧运和尚闻言微愣,旋即又点点头说道:“不好意思告诉老衲也没有关系。” 裴君意看着他,打算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便没有再出声反驳。 慧运和尚见状,再次露出菊花般的笑。 “事实上老衲对于卜卦一道颇有建树。”他接着说道,“裴施主既然有心事,不妨让老衲为你算上一卦。” 慧运和尚笑着问他:“如何?” 他可没有自报家门,这裴施主都叫出来了…… 裴君意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下头,说道:“好啊。” 估计又是想要骗钱吧。 他并不在意,是这和尚非要给自己算的,又不是裴君意求的他。 慧运和尚见他答应面上笑的更开心了。 “那裴施主快过来,到这边来我给你好好算一算。”他说道,又笑着朝裴君意招手,示意他到池水旁边这块空地来。 裴君意依言上前,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慧运和尚看他过来,随意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敲了敲地上泥土,示意裴君意朝地上看。 裴君意淡淡看去。 见他很是配合,慧运和尚眯着眼睛笑着看他。 被这样一个老和尚看着打量的感觉怪怪的,裴君意忍不住道:“大师快开始吧。” “好。”慧运和尚面上笑如菊花,点头应声。 抬手用树枝在空中挽了个花,又忽的把它戳进泥里。 他抬头看一眼裴君意,手上树枝滑动起来。 “裴施主丰神俊逸、气质出尘,老衲细细观之,应有王佐之才!”慧运和尚说着,眯着眼睛,左手捻着胡须,右手握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个“王”字。 这是想要说些好话骗钱吗? 裴君意挑眉看他。 “只可惜,裴施主如今困居京城,犹如龙困浅滩啊……”慧运和尚说着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惋惜。 “呵……” 裴君意闻言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再过两日便要回江州了,还怎么龙困浅滩啊…… 慧运和尚被他笑声打断,抬头看了一眼,意味难明的笑了笑,却并没指摘他,在地上的“王”字外画了个圈,以证他“龙困浅滩”的说法。 “不过裴施主也不用担心,要想将此次困境化解,也并非什么难事。”他说着在圆圈外四周相继画了半个椭圆连接。 “裴施主此等俊杰,只需振臂一呼。”他说道,“四面来助,八方应援。” 缓缓说着,慧运和尚又在圈内书写了一个“八”字,以示“八方应援”。 他最后说道:“裴施主,很快就会有出头之日啦。” 说完,在圈外正前方又画了个椭圆,比四周的那些都要长一些。 全部做完,算命卜卦也就结束了,慧运和尚树枝一甩,似是不经意间又在地上圆圈最下方多画了一笔。 他负手将树枝背在身后,满意的捻着胡须,低头看去。 “咿!”看向自己为裴君意绘出的“命格”,他瞪大眼似乎很是惊讶。 “裴施主竟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王八命!”慧运和尚向后跳了一步,指着地上那只“龟壳”上写有“王八”二字,略有些简陋的乌龟涂鸦惊呼道。 裴君意愕然,低头看着地上那只代表自己命格的丑陋“王八”,张张嘴,有些呆呆。 微微愣了一下,裴君意被这老和尚给气笑了。 先前以解签为由骗他的钱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以卜卦为借口戏弄他。 裴君意抬起头想要朝慧运和尚看去。 可当他抬头看向慧运和尚方才站的位置时,却只见前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老和尚的身影…… 裴君意四下看了一圈。 咿—— 这么快的吗? …… 马车咯咯吱吱的行驶在京城郊外的道路上。 一阵风儿吹过,车帘子被它轻轻掀起一角。 车厢里,少女如玉般洁白的皮肤一闪而逝,只是这一刹那的功夫,也能看到她精致修长的脖颈。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与她擦肩而过(1/20) 时值正午,留云寺下的小镇里车马行人熙熙攘攘。 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了镇中。 马车进了镇子很快停靠在路边。 夏日炎炎,从车内走出的女子头戴幂篱。 女子转身打起车帘,车厢里的还有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同样戴着幂篱,女子扶着她下了马车后,一同朝着留云寺行去了。 留云寺后院,裴君意站在池边,又看了那只“王八”一眼。 他并没有把慧运和尚画的这只乌龟毁了的想法。 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旁边假山后有一个小碗,里面还有许多鱼食饵料。 裴君意上前蹲在池边,看到其中鱼儿游动不时浮到水面。 抓起一把鱼食朝池子里扔去。 鱼食抛下,水中一时乱乱,鱼儿们纷纷涌来争抢食物。各种颜色花纹在眼前闪过,有些眼花缭乱。 一把鱼食是不少了,但池子里的鱼更多。 那点鱼食很快就被吃完。 鱼儿们浮出水面,鱼嘴一张一合,看起来是在等待投喂。 裴君意轻笑一下,从碗里捏起一块儿鱼食,朝着一只鱼嘴里扔去。 鱼食在空中划过,最终却落到了那条鱼的头顶。 他看到鱼食从它头顶滑下去,落进水里,被另一只鱼抢走了。 裴君意笑了笑。 是有些孩子气了。 站起身,准备回去了。 回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只“王八”,裴君意迈步离开。 走过碎石路,迈过台阶走回廊道。 裴君意才走了两步,忽的看到前方一片花瓣飘落。 花瓣落在他前方,裴君意低头看了一眼,越过它抬起头。 前方两道身影走入他的视线中。 廊道足有十丈长,裴君意抬眸就看到她们头戴幂篱朝自己这边走来。 左边的女子身着粉色衣裙很是艳丽,与她身旁的那位女子形成强烈对比。 那女子身穿鸦青色襦裙,外罩素黑色长袖衫,头上戴的幂篱也是灰黑色的。 她比旁边那个女子要高一些,加之她穿着如此素净的衣衫,应该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裴君意是这样想的。 没再看她们,注视前方,抬步前行。 …… 寺庙门口的知客僧纷纷施礼。 楚姝和婢女槿儿一起走进了留云寺,她们经过正殿,没有停步,朝着后院而去。 穿过月洞门到了后院。 楚姝两人一路穿行,走上长廊。 足有十丈的长廊尽头有个人影走来。 楚姝她们戴着幂篱,这虽然能隔绝他人的探看,可同样阻挡了她们的视线,让她们没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因此她们并不知道,对面走来的,就是那个初到京城,过自家门而不入,不思外物直奔她们家上门求亲的裴十公子。 阳光斜照下来,照亮了廊道,拉长了人影。 长廊很宽,三人并肩而行也是绰绰有余。 楚姝她们朝着右边靠了靠,对方也很默契的往左边走。 没有交谈,双方擦肩而过。 在越过对方身边时,一阵风儿吹过。 楚姝微微低下头,透过幂篱的缝隙,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衣角被风吹起,其上精美的绣工一闪而逝。 这阵风儿不止吹起了衣角,同样微微掀起了少女的幂篱。 精致洁白如玉的下巴露出一瞬,越过少女身边,裴君意并没有看到。 双方背对背渐行渐远,谁也没有回头。 …… 穿过长廊,槿儿停步。 楚姝独自走过了碎石小径,来到池水边。 她看到地上画着一只乌龟,龟壳上还写着“王八”两个字。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抬脚迈了过去。 “师傅。”少女轻轻唤了声。 远处山石后一穿着僧衣的老者走出。 老者面容和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就像是早已得道、看破万物的高僧。 不对,并不是像,慧运大师就是这样的人。 “你来了。”他轻声说道。 楚姝施礼,应声“是。” 慧运大师手里拿着个小碗,缓缓走过来。 见他朝这边走,楚姝微微侧身让开路。 慧运大师却停在了少女身前。 他把手里的碗递过来,楚姝下意识接过。 慧运大师这才越过少女走向了池边。 “帮我喂一下鱼吧。”他说道。 楚姝低头看向手里的碗,里面盛满了鱼食。 “好。”她应声走到池边。 掀起幂篱一角,少女白如玉石的肌肤暴露在阳光下。 随意抓起一把,撒入池水中,引动水中鱼儿浮起争食。 这是她第一次喂鱼,不过想来也就是这样了。 又抓起一把撒入水中,楚姝面上神情淡淡。 少女喂鱼很是赏心悦目,可一旁看着这一幕的慧运大师,却忍不住想起了方才蹲在池边喂鱼的少年。 …… 裴君意走回了裴二夫人她们所在的院落。 “少爷!”小厮正好在院里走过,看到他,高兴的叫着迎过来。 “少爷你又去哪了呀,怎么都不带上我的啊……”小厮走过来,又唧唧喳喳的转身跟着裴君意往院里走。 “下次一定带上你。”裴君意说道。 “可是少爷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啊……”小厮觉得委屈,提醒裴君意道。 裴君意没有看他,继续朝前走。 “是吗?”他随意问道。 “是的啊少爷,你忘啦,就是少爷你和九公子一起出去那天。”他说道,“那天你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啊。” “哦。”裴君意点点头。 “那下次出去我也不带你。”他说道。 小厮闻言愣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到裴君意并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他更委屈了。 “少爷。”他喊道。 “骗你的,下次出去我一定叫上你。”裴君意回头看他一眼道。 虽然与之前说的话意思其实是一样的,可小厮还是笑逐颜开的跑上前,跟在裴君意身后,心里的委屈也都散去了。 …… 这段插曲过后,裴二夫人等人也都休息好了,众人又在留云寺里转了一圈,时间就来到了下午。 天色不早了,裴家众人收拾好东西也该回去了。 出了留云寺,门口的知客僧恭敬施礼道别。 众人还礼,下山回府。 正文 第四十章 夜色下三人同行 黄昏下的京城不像白日那般喧嚣。 裴家众人浩浩荡荡的进城,却没像白日里那般引起众人围观。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府外街道。 闻讯等候多时的下人仆妇们纷纷上前迎接。 马车穿过夹道朝内院驶去,裴家的几位公子则是停在这里翻身下马。 裴君意和裴九并肩走着,将牵马的缰绳递交给了下人。 下人牵马朝马厩走去,途中不时安抚几声。 裴君意他们转身走向内院。 府中内院,裴二老爷听仆妇们说夫人他们回来了,吩咐下人摆菜用膳。 裴君意他们进了厅堂正好摆完,坐下开始用晚膳。 出游一天众人都觉得有些疲惫,就想快些用罢晚膳回去沐浴休息。 “君意再过两日要回江州了。”裴二夫人忽然说道。 众人原本还在与桌上的饭菜做斗争,闻言诧异抬头。 “咿,十弟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身旁裴九问他。 裴君意放下筷子,点头道:“是啊。” “怎么不多留几日啊,京中还有许多有趣的地方都还没带你去呢。”裴九说道。 裴君意轻笑一下,说道:“等下次吧,总还是会来的。” 看着二人交谈,裴二夫人说道:“远些的地方可能去不了了,但这近处还是可以去的。” “就比如说京城里的夜市,比之白日里还要热闹的多。”她说道,“我记的你母亲小时候就很喜欢去。” “是啊,十弟,要不待会我带你去看看吧?”裴九说道。 裴君意还没答应,一旁裴素放下筷子,连忙说道:“母亲,我也想去!” 裴二夫人看她一眼,没有拒绝,点头道:“好啊。” 裴素闻言面上绽开笑,看了看裴君意,高高兴兴拿起筷子接着吃菜了。 “你们其他人也是,想去的就一起去吧。”裴二夫人说道。 众人应声“是”,接着用膳。 都这样了,裴君意也不好再说什么,看向裴九,说道:“那就辛苦九哥了。” 裴九说着“哪里哪里”,“不辛苦”之类的,两人也跟着停下了交谈。 晚膳用罢,夕阳还没彻底落下。 裴九问了其他人,都说今日在留云寺逛了一天,已经很累了要歇息了。 这样说裴九也能理解,毕竟十年没见了,裴君意到京城来也才几天而已,关系总归是生分了,觉着累了没心思陪他也是人之常情。 他也就没有过多强求,准备出门了。 带上裴素,三人也没坐马车,徒步走出了裴府。 …… 望舒楼,路晓晓站在窗边看着街上行人。 街边的商贩与往日一般,凡有行人经过便三三两两的叫卖起来。 可她远远的看着还是会觉得有趣。 看了一刻,街边忽有三个人影走进视线。 居中的男子和他身边的姑娘都穿着一身素白,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远远看去,是有些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不过想来应该是很般配的。 边上那个人一身红衣…… 是裴家那个小人啊…… 路晓晓收回了视线,回身将窗户关上了。 裴君意三人来到了繁华喧嚣的夜市街。 京城的繁华在这条街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即使是见识过后世喧闹市区的裴君意一时也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夕阳已经落下,天边一轮明月照亮世间。 天空中繁心点点,街道上人群涌涌。 三人走入人群中,公子小姐容貌脱俗,身着白衣好似神仙眷侣。 当然,另一边的红袍公子同样好看,只是眉眼间更显几分凶厉,让人有些不敢直视。如此,相较那边俊逸出尘的少年便要逊了一筹。 他们说笑前行,看到街边一群人正在杂耍卖艺,三人围了上去。 杂耍班子两人站在场中舞刀弄枪,呼喝声传便街道,众人齐声叫好。 这种事还真是没有见过,裴君意跟着叫好,面上露出笑容。 一旁裴九同样鼓掌叫好,裴素嘴角挂着浅笑看着他们,神情亦是欢喜。 随意打赏了些钱,三人继续朝前走。 “九哥,我要那个!”街上嘈杂,裴素指着前方冲裴九高声喊道。 裴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人头攒动间,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叫卖着缓缓而行。 那边人太多了,裴九轻笑一下,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给你们买回来。” 说罢向着那边走去。 裴君意朝他喊道:“我没说我要啊。” 裴九只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目送他走进人群,消失在视线中,裴素扯了扯裴君意的衣袖。 “十哥,适才我看到那边有个花灯特别好看。”扯着他的衣角,裴素笑着说道。 裴君意转过来,看向她。 少女一袭白衣站在灯下,眉眼灵动面上含着笑,只是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会被一阵风给吹倒了。 “在哪儿啊?”他问裴素。 她扯住裴君意衣角拉着他朝来路走,嘴里说着“那边那边!” 被她拉着走了两步裴君意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人来人往看不到裴九身影。 “等九哥来了再去吧?”他说着就要停住脚步。 裴素松开他的衣角改抓他的小臂。 “哎呀,很快就回来啦!”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拉着裴君意迅速朝那边走,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穿过人群,途经许多摊贩,裴素带他停在了一处在路边搭着棚子的小贩前。 棚子里有个灯架,其上玲琅满目摆放着许多花灯。 裴素指着角落里一盏小小的花灯,笑着看向他。 “十哥,我要那个!”她说道 裴君意看过去,那盏灯小小一盏是只兔子模样,看起来是很可爱,不过与灯架上其他那些绚丽多姿的花灯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太过简陋了。 裴君意想着快些买了回去,担心待会裴九找不到他们,也不问她为什么会想要这个普普通通的兔子花灯了,向一旁老板问了价钱,上前几步,将它从角落里拿了起来。 裴素就在街边站着。 她看到裴君意走进去,捡起花灯站起身。 商贩简陋的棚子里,白衣公子握着一盏小小的兔子花灯朝她走来。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兔子花灯 静静的站在街边,看着裴君意提着花灯朝自己走来。 裴素想到了小的时候。 小小孩童粉雕玉琢惹人喜爱,牵着伯母的手一蹦一跳的回到家里,手上还握着一盏小小的兔子灯。 只有六七岁的孩童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衫,手里的花灯也是白色的,似乎是他们一同衬托了对方,孩童看着更可爱了些,兔子灯也是。 她瞧着喜欢,怯生生的上前问他:“十哥哥,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小孩子对于自己的东西看的很重,小手本能的握紧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眼可爱的兔子灯,又抬头看了看身前四五岁有些婴儿肥的小女孩儿。 他想了想,一咬牙,故作洒脱,似是不在意般,抬手把心爱的兔子灯递了过来。 “好啊,送你啦。”他说道。 小女孩儿露出笑,心下欢喜雀跃,小心翼翼的将它接过。 “谢谢十哥哥。”她说道。 “一个花灯而已。”裴君意说道,“走吧,回去了,待会九哥该担心了。” 裴素回神,看到自己手里正稳稳的握着那盏兔子灯。 她笑了下,抬起头看着裴君意。 “好。”她说道。 …… 裴九买了三串糖葫芦回来,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他们,想要去更远的地方找,却又怕他们回来错过了,只得叹口气继续待在原地再等一会儿看看了。 好在裴君意他们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裴九等的无聊,蹲在路边咬了一颗糖葫芦到嘴里。 刚嚼了两下,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两道白色身影。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身上穿的是白色,手里提的花灯也是一样的白。 裴九蹲在原地看着两人走来。 少女身形稍矮一些,手里握着花灯脸上带着笑。 少年高了她半个头,头上戴着玉冠,浑身上下只有腰间悬着块玉佩作装饰。 两人走在一起还真像是感情深厚的亲兄妹。 看了看两人身上一片洁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火红的长袍。 怎么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啊? 有一点裴君意抢了自己妹妹的感觉。 裴九满怀怨念的看着他。 “回来啦?”他咀嚼着嘴里的糖葫芦,有些幽怨的说道。 裴素抢在裴君意前面说道:“是啊九哥。” “九哥,你蹲在这里干嘛呀?”说完她还故作好奇的问裴九。 裴君意和裴九一起诧异看她,心说,十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九哥你看,这是十哥送我的!”裴素举起手里的兔子灯给他看。 看了眼小小一盏的兔子灯。 “适才你们就是去买这个了?”裴九面色古怪的说道。 “是啊!” 裴素笑着,轻轻戳了戳“兔子”,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就为了这么小的一盏花灯,你就不要你九哥我啦? 裴九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抬头看到少女欢喜的样子,最终还是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站起身,将另外两串糖葫芦递给他们。 “谢谢九哥!”裴素笑着接过。 都递到面前了,裴君意也没有再拒绝,伸手接过吃了一颗。 三人谈笑着又继续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夜色渐渐深了,这才准备回去。 月光洒下,三人漫步走在湖边。 远处画舫灯火辉煌,照亮湖水波光粼粼。 裴素举着花灯照着身前地上慢慢走着。 裴君意歪头看了一眼,那盏花灯很小,也不是很亮,照着路也跟没照似的。 裴素察觉视线朝他看来,冲他笑了笑。 裴君意也笑了笑,转过头没再看她。 回了裴府,到了内院,三人分开,各自回了院里。 走了一天,裴君意觉得很累了,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裴九也是一样,吩咐下人接水,洗完澡后,烘干头发就睡了。 另一边裴素提着兔子灯回了院子。 丫头站在门口迎接,手里提的灯笼可比那盏兔子灯亮多了。 “小姐。”丫头施礼叫她。 裴素提着兔子灯走在前面,浑不在意的点点头,“嗯”了声。 丫头看着小姐举着兔子灯照着路,眨眨眼,有些好奇。 那盏花灯太小了,那点微弱的光完全被她手里的灯笼给盖住了。 “这是适才小姐在外面买的吗?”丫头好奇问。 裴素回头露出笑,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不是,这是十哥送我的!”她说道。 咿……这么小这么普通的花灯,居然是十公子送的吗…… 那真是…… 太珍贵了! 丫头低头看着那盏兔子灯,双眼亮亮。 裴素看到她羡慕的模样,高兴的笑了下,举着花灯回房了。 认真将兔子灯放在床头,确定它不会丢了后,这才转身让丫头去给她准备热水沐浴。 沐浴完了,吹熄屋内全部的灯,只余兔子灯那点微弱的光。 裴素轻轻的又戳了下花灯,这才将它吹灭,转身躺下准备睡了。 …… 时间悄然而逝,很快就到了裴君意启程回江州的日子。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经过裴二夫人的允许,裴九跟先生告了假,带着裴君意四处转了转,京城里几个比较有意思的地方也都带他去看了一遍。 除此之外,城中几间比较有名的酒楼茶肆也都去过了。 别的暂且先不论,至少他这几日过的是真的很充实。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裴君意就醒来了。 兴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下过雨的缘故,清晨的空气很是纯净。 站在窗边呼吸口新鲜空气,裴君意又将窗户关上了。 今日他又穿上了一件黑色衣袍,头上戴的也还是红冠,模样看起来很是俊美。 虽然今日就要准备走了,可该请安也还是要请安的。 更何况他也还要去跟裴二夫人辞行呢。 独自洗漱完毕,裴君意抬步朝着裴二夫人的院子走去了。 行走在裴府内的道路上,裴君意看到地上还有些许水渍没干,几个下人正在将地上的积水扫开,好让它们干的快一些。 几人见裴君意来了上前纷纷施礼,唤道:“十公子。” 裴君意抬起头,看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嗯”了声算是回应。 下人们继续干活,裴君意也来到了裴二夫人院里。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再是不舍终要分别 吃罢早饭,裴君意向裴家众人辞行。 裴二夫人看着他,又忍不住劝:“要不然再等两日再走吧?” “不了,早两天晚两天也没什么区别,左右东西都收拾好了,今日是该走了。”裴君意摇摇头,笑着说道。 “可我看着这天待会儿还得下雨,到时候路上湿滑,身上又冷的,也走不了多远。”她看着裴君意,还是有些担心,“过两天,天晴了再走也能少受些罪。”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叔母不用担心。”长辈的关爱时常让人觉得啰嗦,裴君意却没有这么想,耐心的说道。 “你这孩子……”裴二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并不接受他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的话。 雨后的清晨一阵风吹过还是会觉得冷,裴二夫人上前摸了摸裴君意单薄的衣衫。 “还说不是孩子,穿这么一点,待会真要下雨了你怎么受得住啊。”裴二夫人皱眉说着,左右扫了一圈,看到了一旁身穿红衣很是显眼的裴九。 裴二夫人看着他说道:“把你那件氅衣脱下来给你弟弟穿。” 裴九瞪眼,喊道:“母亲!我才是你亲儿子啊!” “哪那么多话,让你脱你就脱。”裴二夫人说道。 裴九嬉笑着乖乖脱下,嘴上说着那样的话,动作上却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看来也并非真的不愿送给他。 裴君意在一旁看着却是想要阻止。 “不用了叔母,我不冷的。”他说道。 “你怎么会不冷……”裴二夫人瞪着他说道,“我穿这样多都觉得冷呢!待会万一下雨了还会更冷,你不穿上待会儿受罪的可是你!” 有一种冷叫长辈觉得你很冷……裴君意没办法,准备伸手接过。 裴二夫人却说:“张开手我给你穿。” 好吧…… 裴君意乖乖张开双臂。 一身素黑外罩了件火红的大氅,也说不上难看吧。 裴二夫人又帮他理了理衣衫。 “也别管风度了,还是温度够了,自己舒服才是最重要的。”她说完退开两步,看着少年头戴红冠,外罩火红色大氅,内里一片黑,不丑,还挺好看的。 主要是人好看吧。 不止是人靠衣装,衣装也是要靠人的。 裴九的身形与他差不多,氅衣穿在身上也感觉刚刚好,裴君意看了看,道:“谢谢叔母,也多谢九哥忍痛割爱了。” 后一句自然是对裴九说的。 “知道这是我的爱,你以后就多穿一穿它,如此才对得起我!”裴九勾唇笑着说道。 这话听着怪怪的,裴君意笑了下。 “一定。”他说道。 如此,对话结束。 裴家其他人上前,送上自己喜爱的东西当做礼物。 有笔筒,有砚台,有折扇发簪…… 许许多多不论是否贵重,都是他们各自的心意,裴君意一个个收下,又一个个施礼道谢。 一切做完,一旁拉车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好似是在催促他上车。 裴君意施礼,郑重道别。 “再见,十哥。”裴素看着他,有些不舍。 “再见了,十弟。”其他人也跟着说道。 裴二夫人站着看他,还想问问他银钱够不够了、侍候人要不要再多带两个、伞带了没有、衣裳够不够穿要不再等两天她再给他再做一件…… 可这些昨日也都说过了…… 那还真是没话可说了。 叹口气,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 “路途遥远,注意安全。”她说道。 “好。”裴君意应声。 迈步上了马车。 小厮打起车帘子,裴君意没再回头,进了车厢。 车夫挥动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马儿走动拉着马车缓缓而行。 裴府大门打开,马车慢慢驶出。 “出来了出来了!”马车才刚驶出去,街上就有人喊了一嗓子。 裴家众人闻言好奇,跟出门去看向外面。 街上人群涌涌,站满了整条街道。 “这是……” 不知是哪个裴家公子出声想要问这是怎么了。 然而他还没有问完,街边人群霎时沸腾喧闹,人们满怀惊喜的呼唤声就回答了他。 “裴公子裴公子!” “裴十公子!” 人群围在马车边上,纷纷乱乱的喊道。 一个老汉挑着箩筐走到街口,看着人群喧嚣乱乱挤做一团的街道,瞪大眼问一旁路人。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那人瞥他一眼,解释一声:“裴十公子要回江州了。”转身又冲着马车喊:“裴十公子!” 裴十公子? 听着有点耳熟…… 眨眨眼,老汉很快就想到了。这几日坊间流传的事儿好像就是说的这位裴十公子。 据说是在宴会上作了首千古绝句的诗,然后还说他长得很好看,就像是天上神仙下凡似的…… “裴十公子回江州,你们都在这儿干嘛呢?送行吗?”老汉扯住了衣袖问道。 那人看了看老汉有些乌黑,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垢的手,抬手挥袖甩开他。 “不是啊,我们是来看裴十公子的啊,今天不看一看的话,以后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了。”那人说道,有些嫌弃的拍了拍衣袖,转身不再理他,追着马车去了。 老汉看着他快步走开的背影,眨了眨眼,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了。 这街上的人应该是很早以前就想要来看看这裴十公子了,只是当初想着,反正都是在京城里的,总会有机会看到的。可如今这裴十公子要回江州了,以后还会不会来京城也很难说…… 那这样的话,这次机会还真是难得,错过了这次日后还真不一定能再见到他…… 想到这里,老汉瞪大眼,随手将箩筐抛下,快步跑着跟上人群,嘴里高声喊着:“裴十公子!裴十公子!” 街道里男声女声熙熙攘攘,马车被堵在府门前动弹不得。 马车边上丫头小姐解下香囊丢向马车,嘴里尖叫着乱乱喊着。 “裴十公子!” “掀开车帘呀裴十公子!” 各种各样小姑娘的声音就好像是鸟儿唧唧喳喳的鸣叫声,马车里的小厮瞪大眼看着裴君意,满脸不可置信。 “少爷!江州的女孩子们都追到京城来了吗!” 他紧紧抓着裴君意的衣袖,脸上写满了惊慌害怕的情绪。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不要收女子的香囊 “少爷!江州的女孩子们都追到京城来了吗!” 低头看着小厮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脸上写满了惊慌害怕的情绪。 裴君意轻笑一下。 “不是。”他说着,仔细听了听车厢外乱乱的喊声,有男声有女声,“江州的老汉见了我不会这样激动。” 小厮也听到了外面老汉的呼叫声,年轻男女的呼喊声被他压下,可能是因为常年叫卖练出了一副好嗓子吧,粗糙浑厚的声音有些鹤立鸡群……这个词用的好像不太对。 小厮摇摇头,懒得管他对不对的,看着自家少爷,问道:“那少爷我们该怎么办啊!” 说话间一个香囊打开了车帘子飞进来,砸在两人脚边。 咿——有些吓人。 小厮跑到裴君意身前站着,担心会有香囊飞进来砸到他。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那就给他们看一看好了。”裴君意说着,准备起身出去。 小厮本就站在他面前,听他想要出去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不行啊少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少爷!”他说道,“他们都还没见过少爷就这样了,那要是让他们看到了,我们还怎么走得了!” “万一她们香囊钗环的乱扔砸伤了少爷怎么办啊!”他嘴里喊着,手上牢牢的抓着裴君意的手,不给他丁点儿挣脱出去的机会, 车厢外人群乱乱,马车走不出去,车夫也不好乱挥马鞭打伤了人,只能扯着嗓子喊:“让一让让一让!” 姑娘们服饰各异,姹紫嫣红的一圈圈围在边上,不时有几个香囊朝着马车飞去…… 府门前,裴素看着这一幕有些着急,照着她往日里的性子早就上前喝骂了,可如今看着马车,却不想让十哥看到她那副模样…… 不过当她担心的看向裴二夫人时,眼角余光也看到了府中有护院跑了出来。 他们身材魁梧手握木棍,挤进人群。 小姐姑娘们终究是女孩子,看到一群男子冲来本能避让,可人群中的男子们却是寸步不让,还在喊着“裴十公子!”、“掀开车帘子”之类的。 真心假意的喊声此起彼伏,护院们走来他们也不理会。 众目睽睽天子脚下,他们还敢出手伤人不成? 他们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有恃无恐,护院们挑挑眉却是不惯着他们,一把将他们扯开。 这可算不上伤人。 若是想要讹诈的话,也请看清楚这是谁家的府邸。 把人群隔开了,可人们的叫嚷声是阻挡不住的。 马车动起来他们也跟着走。 这样缓慢的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出了京城。 裴君意安抚推开小厮,说道:“护院们来了,现在不算危墙了。” 小厮还想说话,裴君意已经打起车帘子走了出去。 车帘子掀开,人群更激动了,纷纷乱乱的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裴十公子裴十公子!” “十公子快看我!” “裴十公子接住我的香囊!” 裴君意掀起车帘从车厢里出来,眼前一个淡青色香囊飞来。 小姑娘看到车帘子掀开,随手将香囊扔了出去。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住了它。 那只手的主人走了出来。 少年头戴红冠,身穿黑色长袍外罩一件火红色大氅,模样俊美,抬眼朝她看来,脸上露出一个春风般的笑…… 小姑娘脸上霎时羞红一片,眼睛亮亮看着马车上的少年,她没想过裴十公子会接她的香囊。 这样意外的接住了她的香囊是让她很惊喜、很高兴,可她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个了…… 她看着那个站在马车上的少年…… 啊不对,是站在云端上! 她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真好看啊! 他轻轻张口,街上嘈杂,人声乱乱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不过看那嘴型应该说的是——谢谢! 天也! 此生无憾了! 谢谢……谢她什么? 是谢谢你送我香囊,还是谢谢你喜欢我? 小姑娘捂住心口,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就要冲出胸膛奔向那立于云端的少年…… 姐妹们看清裴十公子握着的是她的香囊,纷纷涌上来将她围住,唧唧喳喳说着什么…… 她已经听不到了,脑海中想的只有少年春风般的笑。 人群乱乱,护院总管走到马车旁。 “十公子,夫人让你们直接冲过去就好。” 站在马车上,裴君意闻言愣了下。 回头看了一眼,裴二夫人、裴素……还有裴家的其他人都在看着他,面上有担心有不舍。 视线扫过裴九……嗯,还有鼓励…… 鼓励? 鼓励什么?鼓励他冲过去吗? 裴君意转头看了看护院总管,他神情镇定看不出丝毫破绽…… 算了,管他呢。 又看了眼前方,近处的人群已经被护院们疏散开了,远处的几位男子四肢俱全,也不是躲不开的样子。 要撞也是先撞到护院。 不过距离也够远了,绝对是撞不到的。 那就再做一回反派该做的事好了。 “冲吧。”裴君意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车厢。 护院们闻言纷纷散开,街上的人群虽然没有听到,但看到护院们提着棍棒走来,还是跟着退后。 车夫挥动马鞭抽打在马臀上,马儿嘶鸣一声,人们纷纷看来。 马蹄飞扬重重落地带着马车疾驰起来,人群四散,各自躲避到了一旁。 站在府门前,裴九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裴二夫人瞪大眼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裴君意会这样做。 直到护院过来告诉她话传到了。 裴二夫人这才知道,原来是裴九“假传旨意”…… 也不是多大的事,瞪了他一眼也没斥责,众人准备回去了。 裴素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直至转过街角消失不见,这才收回了视线。 “走吧,回去了。”伴随着裴二夫人的这句话,众人转身回了裴府。 街上行人被马车冲散,看着他疾驰着远去了,也没了其他想法,各自交谈着走了。 老汉回到街口,捡起散落的瓜果蔬菜,背起箩筐,满意的走了。 小姑娘也在姐妹们的簇拥下,面色羞红的回去了。 …… …… 一切总算走上了正轨,马车缓缓驶出京城,朝着江州而去。 “少爷!夫人说过,不要收女子的香囊!” 车厢内,小厮看着那个淡青色的香囊,委屈的喊道。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踏雨而来 天边乌云连成一片,遮挡了阳光,没有让人觉得凉快,反而有一种沉闷的感觉。 京城郊外的官道上,车马各自散开寻找能够避雨的地方。 小厮打起车帘,看向外面乌云密布,天地间昏沉沉的一片,好似夜里。 这样乌云压顶的模样已经保持了好一会儿了。 看样子,雨水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 放下车帘子,小厮收回视线。 看回车厢里,他看到自家少爷身披火红色氅衣,斜靠在车壁上,神情惬意又舒适。 在小厮的记忆中,少爷他还从没穿过红色呢。 就连他都没想到,裴君意穿红色会这样好看。 小厮坐下看他。 红色的氅衣里搭配的是黑色的衣衫,火红宽大的袖子在胸前飘动,看不清其内衣裳的款式。 嗯……少爷早晨起来都是自己穿衣洗漱,内里穿的什么样他也不知道呢。 小厮注视一刻,看到裴君意衣袖尽头,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上,正握着个淡青色的东西抛来抛去…… 少爷这是在玩什么呢? 小厮眨眨眼,盯紧那东西认真看去。 那东西淡青色呈方形,飞舞间能看到其下有结出百结的系绳丝线流苏…… 兴许是少爷来回抛动,隐隐有香味散出溢满整个车厢。 小厮仔细的分辨,想要认出那个淡青色的丝质物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到那东西在空中飞舞一圈,再次落入裴君意手中…… 小厮瞪大了双眼。 这是——香囊? 他不记得少爷有佩戴香囊的习惯…… 那这个香囊是哪里来的? 小厮想到了适才被人群堵在街道里的时候,男声女声乱乱的喊着他家少爷,不时会有几个香囊飞向马车,有一个还砸到了他们脚边…… “少爷!”他委屈喊道,“夫人说过,不要收女子的香囊!” 突然响起的喊声吓了裴君意一跳,香囊飞起落下,没有接住,流苏滑过指尖,他迅速夹住了。 还好还好,差一点就掉到地上去了。 裴君意松了口气,提着流苏将香囊换了只手重新拿好。 他笑了笑看向小厮。 “当时那姑娘丢过来,我顺手接住了。”裴君意斜靠在软榻上没有动,抬手把香囊放到了案几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总不好把它扔了吧?”他说道。 小厮视线随着香囊落到案几上。 想了一刻,觉得少爷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那少爷现在没人了,咱们把它扔了吧?”小厮抬头,笑着说道。 好像是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他脸上笑的很开心。 裴君意眨眨眼。 “这不太好吧?”他说道,“没接也就算了,既然接了……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可是夫人说……”小厮抬起头看他,脸上神情有些犹豫。 “母亲会理解我的。”他说着坐正身子,“大不了,回去就把这香囊交给母亲处置嘛。” 小厮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好吧。”他说道。 打开旁边柜子,把香囊放进去,让小厮“眼不见心不烦”。 他没意见不再说话了,裴君意也没什么要说的。 过了一会儿难免觉得无趣,裴君意打起车帘子看向外面。 窗外阴沉一片,景色原本该是很好的,只是现在快下雨了,看起来就只是一般。 一阵冷风吹过,让人觉得有些冷。 可能是因为穿了裴九这件氅衣的缘故,裴君意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些舒适。 忽然一道闷雷声响起,过了一刻,天边光芒大作,闪电在云层中穿行了不知几千里远,这才停下消失。 小厮也看到了。 “要下雨了啊少爷。”他说道。 “嗯。”裴君意应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又是一阵风吹过,车帘被风吹起。 小厮连忙按住,片刻后风停了,他才将它夹住,免得待会儿又被吹起来了。 看这样子,他们还来不及到避雨的地方,雨水就要落下来了。 外面车夫驾车催马疾驰,小厮从柜子里取出蓑衣递给他。 车夫接过后穿上道谢,再次扬鞭让马儿加速,很快就越过了路上其他的几辆马车。 雨水侵盆而下,片刻功夫便将天地间的一切全部打湿。 狂风骤雨打落了树叶,穿越了林间,最终敲击在了路面上,发出了阵阵声响。 地上泥土被水打湿,泥泞一片。 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减速,溅起泥水飞向四周。 雨幕下,车夫穿着蓑衣静静驾车,好似一副写意的山水画。 …… …… 路边一处小庙里不断有行人过来避雨。 小小的寺庙容不下那么多人,几个先来的人占据了殿内,后面来的人也就只能站在屋檐下避雨了。 庙宇很小,人很多,人们各自躲雨交谈,你一句我一句,渐渐的人声嘈杂又乱乱。 寺庙的喧闹声穿透雨幕传的很远,一辆马车穿过雨帘缓缓停在了外面。 穿着蓑衣的车夫朝里唤了一声,率先跳下马车,找出了垫脚的凳子摆在地上,完了后静静侍立一旁等车上的人下来。 屋檐下的众人看着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各自谈笑,并不在意。 马车上,小厮打起车帘子站出来,手里握着的黑伞一下撑开,站在那里为身后的人遮挡了雨水。 最后出来的是一个身穿红色大氅的男子,雨水飘落的很快,男子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不过看那样子,身形笔直修长,样貌应该也是不差的。 还是有人将视线投向了他们。 男子走出车厢,站在伞下,抬手同样撑开了一把黑伞。 各自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 更多的人将视线投过去。 车夫和小厮没什么可看的,众人将目光集中在那个身披火红色大氅的年轻人身上。 天地间被雨水连成一片,男子撑着黑伞,身穿红衣缓缓而行很是惹眼。 迈过门槛,走的近了,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男子只能称作少年,雨中撑伞而行,却也显得从容潇洒。 他模样俊美,手里握着的黑伞还有内里透露出的黑衣都给人一种内敛的美感,外面罩着的红色氅衣又给人热情如火的感觉。 有些矛盾,却并不丑,反而还有些好看。 众人看着他走来,不自觉的让开了位置。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我家郡主要见你 雨幕下,红衣少年撑伞走来,模样俊美,给人的感觉轻松从容又写意。 屋檐下众人不自觉的为其让道。 那少年走来,路过他们身边,身上带有淡淡的清香。 “谢谢。”擦肩而过时,少年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 微愣转身,想要说不用谢,就看到他站在了自己身旁,不动了。 是了,殿内已经被先到的人给站满了。 红衣少年站了一刻,朝内里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和他们一样,转身看向院内。 “不,不用谢。”那人说道。 红衣公子闻言,侧头看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屋檐下人也不少,他们站的很近,少年对他一笑,那笑如春风…… 哪怕同样是男人,他也稍微愣了一下。 如此少年,温润如玉,真是让人艳羡。 “公子也是要进京吗?”他忍不住问道。 “不是。”他笑着说道,“我去江州。” 那就是刚从京城出来了。 这样的话对话就该结束了吧…… 男人只是一个行脚商,世家公子是见了不少,可像这般出众的还真是没有见过。 机会这样难得,他不太想让话题就此结束。 “江州啊……太远了,公子是去做什么啊?”他没话找话道。 这个问题有些交浅言深了,不过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也没想到什么太好的切入点,便只能如此了。 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这位公子不会回答他的准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听了他的问题少年脸上竟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这与之前春风般礼貌的笑是不同的。 礼貌的笑也代表着疏远,可现在的笑,却会让人觉得,亲近又感同身受忍不住想要跟着笑。 简单的说,就是比之前的笑,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回家。”他轻轻说道。 是要回家啊…… 这个词光是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羡慕呢…… 是啊,也只有回家这样的事,才能露出这样的笑了吧。 行脚商忍不住跟着笑。 “回家好啊……”他感叹道。 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院落中雨水落下。 行脚商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更多的还是想念家乡的人吧。 “那公子这次进京是春闱来的么?”想了一会,他又问道。 虽然春闱早就过了,可不管考上没考上的,在京城多呆一段时间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不是。”少年回答道。 “那公子之前又是为何进京啊?”他偏头看向少年,问道。 已经逾矩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他也能驾轻就熟习以为常了。 少年看着雨幕,方才嘴角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不过这会儿听了他的问话,又勾了勾唇,笑了起来。 少年转头看着他,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双眼闪闪发亮。 “求亲!”他说道。 求亲啊…… 这还真是值得高兴的事。 就不知道是哪家女郎能嫁给这般出彩的年轻人了。 不过…… 求亲不是要长辈来的么? 行脚商没有多想,说了句:“恭喜啊。” 这样温润如玉、俊逸非凡的公子没有人会拒绝的,更何况他还不远千里的从江州赶来了。 他这样想到。 少年看着他,轻笑一下后说道:“没有喜啊,我被拒绝啦。” 咿…… 那你还笑的这般开心? 行脚商没有问出声,只是有些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停了一刻,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远方传来马蹄重重踩踏泥水发出的声音。 马蹄声很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屋檐下,众人好奇朝院外探看,他和少年也不例外。 雨幕中,一人影骑着棕马疾驰而来。 马儿跑的很快,路边泥水被马蹄踏过高高溅起,飞向四周。 众人瞩目下,那人身影快速接近。 人影头戴斗笠身穿浅粉色衣衫,原本应该是很好看的,只是如今都被雨水给打湿了粘在身上,便显得有些怪异了。 看来是个女子,众人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 那女子在院外翻身下马,快步走入院内。 渐渐走近了,偷偷打量的几人看清了她的样貌不由的咽了口口水。 女子模样很好看,雨水打湿脸颊更是给人别样的美感。 她走到寺庙院子里,没有理会众人的视线,随意扫视一圈,目光很快聚焦到了其中那个红衣公子身上。 少年一袭红衣站在屋檐下人群中,微微仰起头看向天边的乌云,模样俊美,很是显眼。 她快步走了过去。 “喂!”女子声音清冷,听得出来她心情并不是很好。 这声娇喝又让众人视线重新凝聚过来。 兴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吧。 看着她浑身狼狈的模样,众人这样想到。 红衣少年同样看过去,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那模样看起来好像是……惊讶?还有点难以置信?总感觉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情绪…… 众人这样想到。 站在少年身旁的行脚商,看到女子面上的不善,少年脸上的惶惶神色。 就觉得,少年之前那些话不会是骗他的吧? 其实他是欺骗女子感情,跑出京城逃婚的人渣也说不定呢? “登,裴十公子,我家主人要见你!”少女站在雨幕中,看着他缓缓说道。 站在屋檐下,裴君意看着浑身湿透,显得有些娇小的婢女槿儿,神情呆呆。 这是嘉卉郡主贴身的婢女,虽然只见了一次,可裴君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是因为她长得多么多么的好看,只是因为他是“正派大佬”的贴身婢女。 这种角色在小说里那肯定都是很厉害的角色,他当时一心一意的只想抱住嘉卉郡主大腿,对于她的身边人自然也是记的极清楚的。 况且,他当时也没见到嘉卉郡主,在长公主府里见到的地位最高的人也是这个婢女,不记住她,还能记住谁呢…… 只是,当时是因为没了活路只能去抱嘉卉郡主大腿才去见的她,还……向她“求亲”了。 如今想清楚一切,决定靠着叔父保命,他就有些不太想要见她了。 那件事情都过去这样久了,他还以为嘉卉郡主不在意他,把他给忘了呢…… “能,不去吗?”他问道。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你今天收了个香囊? 那日他向嘉卉郡主“求亲”,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裴君意想,这应该就是拒绝的意思没错了。 在那之后也一直没有派人找他…… 裴君意还以为她已经把自己忘了呢。 此刻,看着站在雨中显得有些单薄又瘦弱的婢女,他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不过,嘉卉郡主让婢女冒雨追上自己,是想要做什么呢…… 裴君意不知道。 不确定的事总是让人不安。 “能,不去吗?”他说道。 一旁行脚商瞪眼看他。 人家都派婢女冒雨来找你了,你居然还问能不能不去? 如此薄情寡义……果真是人渣! 适才听了婢女的话,刚对裴君意解除了误会的行脚商又开始在内心中鄙视他。 站在雨中,槿儿微微蹙眉。 这个裴十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一副很喜欢她们郡主的样子吗?怎么这会儿告诉他郡主要见他,还不想去了。 是因为郡主拒绝他了吗? 槿儿想到。 “不能。”她抬头看着他,淡淡说道。 裴君意心下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去了。 “现在就走吗?”看着雨幕中,丝毫没有避雨打算的女子,裴君意问道。 “是。”槿儿点头。 “好。”裴君意应声道。 将黑伞撑起,迈步走入雨中。 另一边,因为屋檐下站满了,没有位置站了,只能在院墙边避雨的小厮和车夫见状一同跑过来。 “少爷。”小厮跑过来叫道,“咱们要跟她去见谁啊?” 显然,他已经把槿儿给忘了。 裴君意看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抬步跟上婢女。 婢女出了门,翻身上马。 车夫跑到一边驾车过来,裴君意和小厮一同上了马车。 婢女调转马头,挥动马鞭,身下棕马带着她疾驰而去。 车夫同样挥鞭催马,溅起泥水一片。 几人来的很快,去的也同样快。 除了屋檐下的行脚商多看了几眼外,其他人都没过多注意,还是各自与身边人谈笑有趣些。 官道上,马车撕裂雨幕横冲直撞,泥泞的道路也丝毫未能减缓它的脚步。 马车很快停在一个小镇中,打开车帘,裴君意走下车。 雨水很大,击打在黑伞上不断发出声响,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雨中疾驰是很罕见的事,更何况纵马急行的还是个女子。 街边商贩好奇的朝他们张望过来。 女子没有在意,裴君意自然也是一样。 车夫原地看马等候,小厮和他跟着婢女走到街口。 长长的阶梯出现在几人视线中。 裴君意微微将伞抬起一些。 阶梯上,留云寺隐隐在望。 三人拾级而上,远远看去,天空雨水倾泻,三道人影迈步走在台阶上,仿佛就要登上天宫。 …… …… 随婢女走入留云寺,两日前的记忆还很深刻,裴君意分辨着婢女带他行走的方向,很快就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 雨一直下个不停,寺庙中的和尚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一路走到后院,裴君意三人始终没有遇到一个。 槿儿将头上遮雨的斗笠摘下,裴君意二人也跟着将黑伞收起。 小厮主动伸手要帮他拿伞,裴君意没有说什么,递给了他。 走过长廊,绕了一圈又看到一间房,几人来到屋檐下。 “郡主,裴十公子来了。” 夹杂着雨水击打在树叶上发出的声响,婢女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帘传入室内。 其内安静一刻,少女清脆的声音传出。 “让他进来吧。”她说道。 “是。”婢女应声,转身示意裴君意进去。 裴君意点头,没有说话,轻轻推开了房门。 小厮站在外面等候,婢女则转身走了。 应该是去沐浴更衣了,小厮想着,乖乖站在一边没有出声,目送自家少爷走近了屋里。 裴君意推门走进室内,入目的还是一张屏风隔绝视线,其后人影端坐。 这样子就和当时在长公主府一样。 裴君意没有多想,也没有什么疑问。 毕竟是能和女主比人气的“正派大佬”,就算有人说这留云寺是她的裴君意都信。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婢女说不能不来,裴君意一句话没说就跟着来了的原因。 这次嘉卉郡主并没有率先开口让他坐下。 裴君意施礼道:“江州裴氏,裴君意,见过嘉卉郡主。” 这也算是裴君意第一次向她自报家门了。 按理说是该行跪拜礼的,不过他并没有。 “坐吧。”少女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还是那样的清脆悦耳。 “是。”裴君意应声,依言坐下。 既然是嘉卉郡主叫自己过来的,裴君意也就没有说话,静静坐着没有催促,等她先开口。 屋外雨打树叶落到地上泥潭里溅起水花,一阵雷声响起,天边又被光芒照亮。 室内一片安静。 看来嘉卉郡主还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外面还在下雨,裴君意也并不着急。 双方隔着屏风,也看不清面上神情,时间又过了一会儿,知道对方不是因为上次的事要对自己做什么,裴君意也就放心了。 案几上有茶水点心,这会儿他也确实觉得渴了饿了,先是倒了杯茶,而后又随意拣了块儿点心吃下。 咿……这味道有些熟悉。 裴君意又吃了一块儿,想了想,原来是玉带桥边上那家店里的。 喝了口茶,裴君意微微点头。 这茶也不错。 …… 屏风另一边,楚姝坐在案几后,看着少年自顾自的吃喝,她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是饿了吧? 低下头看了看桌上形状各异的点心,她又抬头看向屏风后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点心吃了嘴里发干,他抬起茶杯喝了口茶。 “好吃吗?”看着少年这般自在的吃喝,她忍不住问道。 他放下茶杯,似乎是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好吃。” 语气坚定又认真…… 楚姝笑了笑,说道:“那就多吃一些吧。” 虽然嘉卉郡主这样说了,可裴君意吃了一些也不是很饿了。 “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不过却没打算再吃了。 室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你今天收了个香囊?” 楚姝忽然开口问道。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把香囊给她 “那就多吃一些吧。”女声从屏风后传来。 裴君意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嗯”的意思是听到了,说“好”的话才是答应她会多吃…… 裴君意心里随意的想着,坐在案几后静静的等待嘉卉郡主说正事。 屋外雨水淅淅沥沥,不时有雷鸣声响起。 两人都不说话,室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听着外面雨水击打树叶、地板,落入池水中的声音,裴君意忽然觉得这份宁静有几分惬意。 他微微偏头,看到树影倒映在窗户上,雨幕下,摇曳不止。 “你今天收了个香囊?” 少女声音忽然响起,他收回视线看向屏风。 听清她说了什么,裴君意愣了下。 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屏风后人影始终端端正正的坐着,裴君意看不出她是何情绪。 这问题并不难回答,她既然问起了,就是已经知道了。 “是。”裴君意如实回答。 说完,场中似乎就要再度陷入安静的氛围之中。 这是他们第二次对坐说话,这仅有的两次谈话,却总是伴随着长久的沉默。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不让人觉得压抑,反而宁静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小憩片刻。 分明是在这样厉害的“大佬”跟前,却并不觉得紧张,反而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 裴君意稍稍有些意外,但他却并不是很在意。 可能是因为隔着屏风的原因吧。 屏风隔绝了视线,难免就会让人觉得这里只有自己一人。 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天气里,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是会有想要闭上眼听着雨声入睡的感觉。 但嘉卉郡主并没有如裴君意想的那样,少女好听的声音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为什么要收?”少女问道。 咿…… 为什么会这么问? 裴君意来不及多想,说道:“不好不收。” 听说当时街边是有很多人在看着,接住了香囊,顾及那姑娘颜面所以不好不收吗…… “把它给我。”她说道。 这话刚说出口楚姝又有些后悔。 这样说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命令他……是不是多问一句“能不能”更好一些呢…… 其实也不该说这个的。 事实上楚姝更想要问问他,那首诗是不是写给她的…… 这样的问题有些难以启齿,万一不是的话—— 他会觉得我太过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吧…… 脑海中生出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因为楚姝喜欢他。 只是因为——这样的事对于年仅十三……哦,不,今天是她生辰……她现在已经十四岁了! 这个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被他人心悦、喜欢着……这样的事在她短暂的十四年里真的是第一次遇到,她没有什么经验。 况且,那人喜欢她,还喜欢到了不远千里的孤身跑到京城求亲的程度。 这样的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觉得,总不能给对方留下不好的映像吧? 其实第一次遇到的事有很多,寻常的事她也都能处理的很好……只是,他人对自己抱有善意,想要结亲、共度余生什么的……还真是让人心生喜悦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处理的事。 这样的想法是矛盾的。 分明心里是觉得喜悦的,可又不想就这样轻易答应他…… 也不一定是他吧,换做其他人来,她也会这样犹豫不定的。 其实她偶尔也会幻想一下与自己喜结连理、白头偕老的那个人。 她想过很多种那人出现的方式,可从来没想过会是像裴君意这样的。 其实这样的事她想的也不算多……反正,未来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或是嫁给楚家相中的人,又或是被她的皇兄赐婚…… 无非这两种结果而已。 想的有些远了…… 心中思绪翻飞,场中也才过了片刻。 楚姝忽然觉得,眼下既然都那样说了,被误会就被误会了吧…… 左右他喜欢的也只是十年前的自己,都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可能还像曾经那样。 让他看清楚自己如今的样子,早些打消那些过于天真、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好…… 其实她也是心中情绪翻涌,一想到他收了其他人的香囊就忽然有些……不能自已……才说出了向他讨要香囊的话。 这个香囊不该要的…… 反正—— 他,想要娶她,是不太可能的。 虽然不太清楚他喜欢自己什么—— 嗯…… 想到这里,楚姝看向屏风后的人影,神情又变得有些古怪。 裴君意可不知道短短一刻嘉卉郡主就能有这样多的想法,他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代入她的视角,无非也就是一个被自己拒绝过的男子收到了其他姑娘送的香囊而已。 再想的远一点。 一个自己弃之不要的人,居然被人们追捧着堵在街道里围看,还有不少姑娘想要送他香囊…… 算了,左右也就是一个香囊而已,想那么多干嘛? 她想要,给她就是了。 “好。”裴君意说道,“不过那个香囊现在还在马车上,我没有带过来。” “需要我现在去拿吗?”裴君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我让人去拿好了。”少女缓缓说着,屏风后一道人影走过,她越过屏风,从裴君意身侧走到门口,推开屋门走出去了。 裴君意只看清了她的穿着,和之前带他来的那个槿儿一样,这也是个婢女。 没太在意她,裴君意看着屏风点点头,道:“好。” 虽然嘉卉郡主的人都已经出去了,可他该表的态,还是要表的。 这样就算是事后想起来也比较体面一些。 好歹自己不是被她强迫的——这样…… 裴君意随意的想着。 这段对话结束后,嘉卉郡主又不说话了。 裴君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也只能一言不发的乖乖坐着。 窗外雨水一直不停,对面少女也始终端坐如松。 裴君意看着屏风后的身影,不禁有些佩服她的毅力。 留云寺距离他们停放马车的地方还挺远的,看起来,在那婢女回来之前,嘉卉郡主是不打算说话了。 裴君意想着,微微舒展了一下腰身。 长久的保持一个动作是会觉得有些累。 若是平常在父母长辈跟前,必要的保持神态礼仪也就罢了,如今虽然是在“大佬”面前,但两人前面隔着屏风,她又看不清自己的动作,裴君意就打算放松一些了。 屏风的另一边,楚姝看着少年细微的动作,没有说话。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十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裴君意静静的坐在案几后,抬眼看着屏风上的两道人影。 婢女将香囊放到嘉卉郡主案上,没有说话。 楚姝低头看了一眼。 香囊是淡青色的,方形,小小一个,其上还绣着精美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对比翼鸟。在最下面还挂有结出百结的系绳丝线流苏。 这个香囊很好看。 她能够想象出小姑娘一针一线将它缝制出来的模样。 确实是用了心的。 只不过这目的不太单纯。 婢女又走到一边站着,楚姝也将目光移开了。 “你要走了吗?”她问道。 看起来话题转变的好像是有点快,但其实算上之前两人沉默着等待婢女回来的那段时间的话,也就说不上快了。 她的意思是想要问他是不是要离开京城了吧? 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嘉卉郡主当然也是知道的。 但她还是这样问了,不知道是新一轮话题开始前的寒暄,还是别的什么。 裴君意点头,应声道:“是。” 楚姝看着倒映在屏风上的身影,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分明这会儿正是你扬名京城的好机会啊。 裴君意想了想。 “其实这次来京城,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如实说道,“都已经出来半个多月了,母亲她一定很担心我。” 楚姝闻言愣了下。 偷偷跑出来的? 她一开始还以为裴君意是跟家里说好了,家里同意……或者直接就是家里让他来的。 可现在他居然说自己是偷跑出来的? 那他偷跑到京城来是要干嘛…… “请,嫁给我!” 想到这里,少年清朗悦耳却又满怀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总不能就是为了这个吧? 楚姝瞪大眼,有些难以置信。 十年前自己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能让他如此的恋恋不忘…… “对不起。”她有些不忍心的说道,“之前我是骗你的。” 这次的话题就是真的转变的有些快了。 怎么突然就道歉了? 骗我,又是什么意思? 裴君意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他问道。 楚姝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了。 这话要是说出来还真是有些伤人。 “其实,十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她缓缓说道。 虽然有些担心裴君意听了这话,会恼怒、怨恨自己之前骗了他,但楚姝还是实话实说了。 十年前的事? 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 裴君意愣了下,又仔细想了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面前屏风,裴君意面色复杂难言。 郡主,可还记得十年前玉带桥边的少年吗…… 裴君意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说的。 这只是他当时脑子发热想出来的无耻…… 求生本能,也算不上无耻吧…… 总之,这只是他当时捏造出来的过往啊……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玉带桥边的少年。 就是真的有,也绝不会跟嘉卉郡主有什么交集的吧! 少女的话语中透露着些许愧疚的情感。 裴君意感觉得到,他甚至能想象出,一个女孩子乖乖坐在案几后,满脸愧疚的说出这句话的模样…… 一股罪恶感浮现在裴君意内心中。 虽然他并不知道少女长什么样。 张张口,有心想要说“其实那是骗你的,十年前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之类的,可话到嘴边,裴君意还是忍住了。 坐在他面前的可是能与女主比拼人气的“正派大佬”,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之前那些话都是骗她的…… 那自己死的多半不会太好看…… 这可怎么办啊…… 她说的这话不是可以随便敷衍过去的台词,裴君意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便就此沉默了下来。 而在屏风后,说完那句话,楚姝的心中也难免掀起了一些波澜。 她说出这话时,心里确实是觉得愧疚的,毕竟自己之前骗了他。 骗了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这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楚姝在等待着裴君意说话,但他似乎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打算。 屏风是用来隔绝他人视线的,可现在却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裴君意不说话了,楚姝又看不到裴君意面上的神情。 这让她很难猜出裴君意心里是怎样想的。 屋外雨声渐渐停了,室内却又一次安静下来。 长久的宁静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觉得惬意,反而是让人觉得有些不适了。 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在怪她吗? 是他们以前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又相互约定不能忘记之类的吗?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被欺骗了,不想和她说话了呢? 楚姝想不明白。 “你在怪我吗?”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这样问既是问裴君意,是不是怪我忘了十年前的事。也是在问他,是不是怪我之前骗了你? 裴君意听出来了。 他当然没有怪嘉卉郡主,他有什么资格怪她啊…… 其实是他骗了嘉卉郡主啊。 “没有。”裴君意说道。 听着他的声音,似乎真的没有怪她的情绪,楚姝内心不自觉松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她问道。 “不知道该说什么。”某种意义上来说,裴君意这也算是实话实说了。 是这样吗? 其实,十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这样的话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楚姝忍不住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笑。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啊。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她问道。 怎么想的吗…… 裴君意努力回想起来,当时找到嘉卉郡主时,他编造的人设是什么样的…… 嗯……大概就是,十年前有过一段难忘的过往,而后多年未见,自己骗了家里,孤身千里跑到京城,又一次见到了她。 然而她却骗了自己,说她也还记得他们两人一同经历过的往事。 自己当时并不知道,还高兴的向她求亲了…… 然后就被她给拒绝了,自己当然是很难过的。 结果,过了这么多天,自己要回去了,她又来告诉自己。 说,其实我之前都是骗你的,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嗯…… 这还真是复杂,一时半会儿想要代入到这样的角色里还真有点难度。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他要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楚姝问道。 “我在想,那天,你拒绝我。”裴君意缓缓说道,“原来是因为你把我忘了啊……” 少年清朗的声音中透露着些许落寞,楚姝听了后微微愣了下。 他竟然是在想这个吗? 楚姝心中五味陈杂。 “雨停了。”室内安静一刻,少年的声音响起。 楚姝再次愣了下,本能的朝着窗边看了一眼。 窗户关着,虽然看不到外面,不过她已经听到了,之前一直连绵不绝的雨声停止了。 他突然说这个干嘛? “郡主,我该走了。”裴君意话语坚定,还夹杂着些许洒脱。 楚姝知道他声音中为何会有坚定的情绪,裴君意之前也说了,家里人很担心他,他当然会坚定的想要回去。 可,洒脱又是为何? 是因为楚姝拒绝了他,还说了“我已经把十年前的事忘了”,这样的话吗…… 裴君意是觉得楚姝并不喜欢他,知道两人之间没了可能,放下了心里的负担,所以就洒脱了吗? 是裴君意想明白了吧。 她已经忘了曾经的事,他也就不再对她抱有执念,抱有非分之想了。 以后可能会娶个其他的姑娘白头偕老…… 兴许就是那个送他香囊的姑娘也说不定呢? 楚姝低头看着案几上淡青色的香囊,默默想着。 其实这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裴君意世家子弟出生,未来前程似锦,喜欢上她,和她结亲,对他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世家公子就应该娶大家闺秀,这是世家之间的联姻,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娶她这样一个“累赘”,无端的引来他人的猜疑。 对楚姝来说,当然也是一样。 听从楚家的安排,或是守愚藏拙等待皇兄的赐婚,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嫁给裴君意……或是别的什么人,这样只会给自己带来不便的事,对她来说,是极其不智的。 他只有一颗心悦自己的心。 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 嫁给他,又不能得到裴氏的助力。 不是说裴君意不够爱她,不愿意为她做些什么,而是,世家大族不可能听从他一个十七岁少年的话,冒这样大的风险…… “郡主。” 少年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纷杂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到屏风后的人影已经站了起来。 “我走了。”他说道。 少年人的声音清朗悦耳,越过屏风传遍了室内。 与之前那句话给她的感觉差不多,只是这次除了洒脱外,似乎还夹杂了一些不舍的情绪…… 毕竟是喜欢了十年的人,如今又要告别,有不舍的情绪当然也是很正常的。 况且,这次告别后,两人以后多半就要——两不相干,再不相遇了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坐在案几后,楚姝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不是为他爱而不得而同情无奈的难过,是为她自己难过。 不论是从他人的话语中,还是从下人们打探来的消息中,裴十公子,裴君意都是一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人。 其实,她曾经所幻想过,最好的人,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这样好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她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或许也不是因为这个…… 一个喜欢了自己十年的人放弃自己了。 不是不喜欢了,而是放弃了…… 这也是很让人难过的事。 屏风后,裴君意见她一直没有说话,弯腰施礼,转身抬步,就要离开。 可刚迈出两步,身后却又传来了嘉卉郡主的声音。 “等一下。”她说道。 裴君意闻言收回迈出的脚步,转过身看向屏风。 屏风后的人影依旧稳稳的坐着。 “之前,你作的那首诗,是写给我的吗?”这个问题让人有些难以启齿,容易让别人误会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还有点厚颜无耻。楚姝说出来,声音都变得有些小了。 其实她不该问的。 只是,今天是她生辰,就让她任性一次好了。 裴君意闻言愣住。 又是这个问题啊…… 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过他。 裴十三、裴九、秦小姐,还有裴二夫人、裴二老爷,还有秦老夫人,这些只是与他亲近的家里人了,还有更多的叫不上名字的人问过他。 亲近的人问起他没有说,其他的不相熟的陌生人就更不会说了。 不过……嘉卉郡主的话,他可以说。 毕竟这首诗一开始就是为她准备的。 而且,也是为了维持他现在,“深情”的人设。 嗯,没错,他又骗了嘉卉郡主。 曾经他一直以欺骗他人感情的人为耻,没想到现在,他自己居然成了这样的人…… 不过,这应该也是他最后一次骗嘉卉郡主了吧。 “是写给你的。”裴君意真诚的说道。 这首《清平调》虽然不是他作的,但,裴君意确实是要写给她的。 楚姝坐在屏风后,听到他的回答,紧张又羞耻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居然,真的是写给她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她有这样好吗…… 其实她偶尔端详铜镜中的自己,也是会觉得自己好看的。 这样的心事她当然是不会和别人说的。 但心里确实偶尔还是会这样想……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不过,裴君意还没有看过她的样貌。 那他写出这样的诗…… 还是因为十年前的事吗? 楚姝抿了抿唇,原本还因为裴君意的回答而感到高兴的,可此时却又因为忘记了以前的事而感到有些失落。 “郡主还有其他事吗?”少年的声音再次传入了楚姝耳中。 这样子问,还是要走了。 楚姝想了想。 裴君意喜欢自己,喜欢了十年,可见他是个深情的人。 并且,十年后见到自己,他也始终未曾逾矩,哪怕被自己拒绝了一次,再次相见,知道自己骗了他,也并未做出任何失礼的事…… 嗯,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他有些——太不矜持,过于唐突的向自己求亲…… 可能是十年没见,情难自禁吧…… 总之,他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君子一般的人。 十年后的再次重逢,连她的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道,裴君意知不知道她叫什么。 既然他是个君子一样的人,也不是不能告诉他。 “我叫,楚姝。”她说道。 正文 第五十章 她叫楚姝 “郡主还有其他事吗?”裴君意问道。 这是要走了。 楚姝想了想。 那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喜欢了她那么多年,也不知道,裴君意知不知道她叫什么。 要告诉他吗? 女子的名字当然是不能随意告诉其他人的。 不过,以裴君意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般的性格,告诉他也不是不行。 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向她求亲,却连面都没见着…… 面是不能让他见了,那就让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名字叫什么吧。 就当是以此来报答他这么多年的喜欢了。 “我叫,楚姝。”她说道。 裴君意可不知道嘉卉郡主是怎么想的,听到她忽然说出自己的名字,还让裴君意愣了一下。 有些不太清楚她这是什么意思,裴君意仔细的想了想。 自己问她,“郡主,还有其他事吗”。 嘉卉郡主说,“我叫楚姝”。 嗯,意思是让自己叫她的名字吗? 应该就是这样了。 裴君意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 “楚姝。”他轻声唤道。 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轻轻叫出少女名字,感觉好像有些唇齿留香。 裴君意之前确实不知道嘉卉郡主叫什么。 书里裴君意还没有看到她出场,好友也总是叫她“嘉卉郡主”。 直到此时,少女亲口说出,裴君意这才知道,原来她叫楚姝。 嗯,不难记,叫着也不拗口,还挺好听的。 应该算是个好名字吧。 裴君意胡乱想着,却不知道,屏风后的少女脸颊上已经慢慢染上了红晕。 他怎么就直接叫出来了—— 被别人直接称呼名字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怪怪的,楚姝有些说不上来。 母亲以前都是叫她的小名呢…… 低低叫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儿…… 那应该是没事了吧,裴君意想到。 “楚姝,再见。”他说道。 再见? 什么意思? 楚姝看着屏风后转身迈步的身影,微微有些惊讶。 她不是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意思,她是不知道裴君意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是她刚才理解错了吗? 裴君意之前那种洒脱和看透了、放下了的感觉,不是要放弃和她结亲了吗…… 既然都不结亲了,还“再见”干什么? 楚姝想着,裴君意已经走到了门口。 身后没有再传来少女叫住他的声音,裴君意也没有再犹豫,推开房门,走出去后又顺手关上了。 看着他走到外面,楚姝张了张口,有心想要开口问他,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目送着他的身影,关上房门,离开了。 可能她也是希望,两人还能再见的吧。 低头看着案几上的香囊,楚姝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裴君意把它拿给自己了。 她应该并没有喜欢上裴君意。 抬手轻轻抚上心口,楚姝默默想着。 今日裴君意要走,其实她两天前就知道了。 她一开始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他要走就走好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时至今日,却又为何会这样匆忙的让槿儿冒雨拦他呢? 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想要问他关于那首诗的事……还是因为那个香囊呢? 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楚姝不知道。 …… 将屋门关上,裴君意转身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小厮。 他怀里抱着两把黑伞,蹲坐在廊下,看起来是站的累了蹲下来休息。 裴君意抬头看了眼天上。 天空中乌云散去,阳光斜照下来,天地间都亮了起来。 看起来已经到下午了。 裴君意收回目光,小厮也因为他关门的动静看了过来。 “少爷!”他惊喜的叫道。 裴君意点头,“嗯”的应了一声,朝他那边走。 小厮高兴的站起来,看着裴君意越过自己没有停下,他也连忙跟上。 两人一同走着,时不时的交谈两句,很快就来到了留云寺后院的那个水池前面。 在路过池水边时,裴君意忍不住朝地上看去。 已经过了两天,还下了这样大的雨,那只“王八”早就不见了。 裴君意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穿过长廊,看着两边树木都被暴雨打湿,不停有雨水滴落,裴君意呼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轻笑着加快了脚步。 兴许是天晴了的缘故,他们经过前殿时,看到不少和尚三三两两的走过。 到了门口也看到了两天前那几个知客僧。 和他们施礼道别后,裴君意两人很快就出了留云寺,回到了山下的小镇。 云收雨停,镇子上的人们又都走了出来,路上行人的交谈声,街边的商贩叫卖声连成一片,嘈杂又热闹。 车夫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远远的看到裴君意从山上走下来,连忙调转马车方向,等待他们上车。 小厮率先上去帮他打起车门帘子,裴君意随后过去进了车厢。 马车车厢里一切如常,就跟他们走的时候一样,也不知道那婢女是怎么找到,被他随手丢在柜子里的香囊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裴君意收回了思绪。 “十公子,咱们走了啊?”车夫的询问声从外面传来。 小厮抬头看着他,双眼中写满了期待。 看来他也是归心似箭了啊。 裴君意笑了笑,冲着外面说道:“走吧。” 车夫应了声“好”,挥动马鞭在空中舞动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马儿低低叫唤一声,伴随着马蹄踩到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马车渐渐行驶起来。 镇子里人多又杂,刚下过雨路面泥泞又湿滑,马车也走不快。 裴君意将车帘子掀起来,侧目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 留云寺,后院,池水边。 目送那少年绕过池水,穿过长廊,一个人影这才从山石后站了出来。 他身穿僧衣手捻长须,扫了一眼裴君意方才低头看的地方,随后就转身迈步,离开了。 在后院中穿行一刻,他很快来到了一间房屋前。 没有敲门,他直接把房门推开了。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微微侧身,一步没退,轻轻松松,颇有些游刃有余的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月儿。”他唤道。 屋内,少女的声音缓缓响起。 “师傅。”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有他的消息了 屏风后,楚姝静静坐着,想着刚才与裴君意的对话。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今日是我生辰。 不过,裴君意这样急着要走,她也就没有说了。 江州啊—— 正在她随意想着的时候,房门忽然打开。 楚姝抬头看去。 不知躲在哪里的婢女什么也没说,一剑劈去。 楚姝坐在屏风后,看不清进来的是谁,只看到那人轻描淡写的一侧身,就躲过了婢女突如其来的一剑。 “月儿。”那人唤道。 这是她的小名。 “师傅。”楚姝站起身道。 …… …… 江州,裴府。 裴大老爷站在厅堂内,看着身前俯身施礼的下人,紧紧皱着眉。 “找到了没有?”裴大老爷语气中愤怒的情绪显而易见。 下人将头低的更低。 “有消息了。”他说道。 这意思就是没找到。 裴大老爷竖眉看他,但并没说什么斥责的话。 这段时间这样的话已经说的太多了,显然再说下去也是于事无补的,只能是分配他们继续做事了。 下人将两封信递过来。 裴大老爷皱眉,随手打开一封。 “京城来的人说,十公子在他们那。”下人弱弱的声音这才传来。 裴大老爷看他一眼,呼吸剧烈起伏,就要说些什么。 下人见状,知道不妙,连忙上前指着裴大老爷手上的信。 “老爷,这里面有十公子的信。”他说道。 果然,裴大老爷在听了他这话后,眉头挑了挑,很是意外的样子。 低头向信纸上看去,暂时压制住了气愤的情绪。 他看的这封正好是裴君意写的。 这上面的内容并不是很多,裴大老爷很快就看完了。 “这小兔崽子……”他皱眉说着,刚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 裴大老爷是个读书人,但读书人当然也会说脏话,偶尔情绪宣泄说上几句也不会损了他的形象。 只是他说的这脏话不太好。 说裴君意是小兔崽子,那他是什么?小兔子吗…… 想到这里,裴大老爷“哼”了一声,以此代替刚才的话,表达对裴君意的不满。 又看了一遍裴君意写的信,裴大老爷将它折好捏在手里。 看来虽然生气,但也没有撕了它的打算。 信上的内容,大概就是说裴君意他现在在京城裴二老爷家,过几天就会启程回来,到时候会向他们解释事情的缘由,云云。 这也算是找到了吧。 裴大老爷抬步越过下人身旁,话语声缓缓传来。 “让他们都回来吧。”他说道。 “是。”下人连忙施礼应声。 耳朵听着裴大老爷脚步声远去,他这才敢直起身,呼口气,庆幸总算是有了十公子的消息,不然这府里紧张压抑的氛围不知道还得维持到什么时候。 也不知这十公子跑去京城是要做什么…… 眼看着事情有了转机,十公子的这次离家出走总算是要结束了,他也终于可以胡思乱想一下了。 裴大老爷走出厅堂,穿过小径,到了裴大夫人的住处。 走到门口时,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恭敬施礼喊道:“老爷。” 裴大老爷随便点点头“嗯”了声,算是回应,没有多看一眼,迈步走进了室内。 屋里,一个女人坐在桌案前。 裴大老爷抬头看去,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女子一身素白熠熠生辉。 她长得很好看,白皙如玉的面容,乌黑如深夜的瞳仁,眉眼有些凌厉,看起来却并不觉得凶,反而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这样很飒很美的样子就和她的性格一样。 裴大夫人姓秦,名叫秦语汐,可能因为出身是武将世家,自幼性格开朗活泼,未出阁前还时常与家中姐妹们纵马游街…… 一群小姑娘们衣着艳丽,挥鞭催马,踏踏的马蹄声,姑娘们清脆的笑声连成了一片,从街上冲过,惹得行人一阵乱乱。 那样的场景真不知惊艳了多少少年人的心。 当年站在街边,匆忙避让,惊鸿一瞥间看到了少女明艳的笑,动人的眸,他便决定了只此一人渡过余生。 裴大老爷面上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 岁数渐长,裴大老爷不再像曾经那样年轻了,脸上挂着的笑也不像以前那样好看,不过给人的感觉还是一样的温和。 想到曾经衣着鲜艳夺目的少女,又看到如今素净的她,裴大老爷不禁回想起她这样转变的原因。 那时裴君意还很小,秦语汐想要给孩子们做新衣,可对于给裴君意选什么颜色的布有些犹豫。 裴大老爷没有纳妾,夫妻两人的孩子不像二房他们的那样多,因此每个孩子都十分重视。 秦语汐挑挑拣拣的拿不定主意,正巧二房那边嫡出的孩子又添了一个,取名为素,裴老太爷就说,不如就用那匹素白色的布吧。 裴老太爷发话了,秦语汐也就不再犹豫了,高高兴兴的给孩子们做起了衣裳。 衣服做出来需要时间,小孩子长得也很快。 小孩子长大了,衣裳也做好了。 秦语汐亲自给他穿上了新衣,这才带他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从小就很好看,粉雕玉琢的。 衣服也很好看,秦语汐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可针线女红也丝毫没有落下。 秦语汐拉着他走进来,小孩子眉眼五官与她有七八分相像,都长得很好看。 他穿着一身素白腰悬美玉,神态上看起来有些故作大人模样,却并不让人觉得可笑,只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秦语汐也特地去换了一身白衣穿上。 站在众人面前,她脸上挂着明艳的笑,问他们:“好看吧?” 其实那样子更像是在炫耀。 裴大老爷脸上的笑更柔和几分。 只是在看到秦语汐脸上有些呆呆的样子后,立刻又收住了笑。 秦语汐端坐着,看着桌案上一件白衣。 那件白衣只做了一半,还没做完。 裴大老爷当然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把它做完。 心中叹了口气,裴大老爷走了过去。 “语汐。”他唤了一声。 桌案后,秦语汐闻声抬头看他。 “有意儿的消息了。”他说道。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只能依着她 秦语汐看着桌案上做了一半的白衣,想着裴君意的事。 这段时间她常常在想,裴君意为什么会突然离家出走呢…… 是因为在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还是因为在学业上对他期望太高,反而给了他太多压力……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秦语汐想不明白。 “语汐。”男子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秦语汐抬头看去,认出了来人却并没有说话。 “有意儿的消息了。”他说道。 裴大老爷扬了扬手里的信,示意她“消息”就在这里。 秦语汐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并没有露出什么喜悦的情绪。 这段时间关于裴君意的消息可多了,哪一次不是说有消息了,可又有哪次是确切的能够找到他的消息。 这孩子是真的不想被他们找到…… 或者说,不想回来。 秦语汐想到这里又觉得难过得想要落泪。 裴君意他为了摆脱她们,离开那天居然顾了五辆马车一同出城,去向不同也就罢了,花些时间总能追上的。 马车连夜赶路他们就连夜追查,可终究是晚了半月时间。 匆匆忙忙的总算是找到那些车夫了,可却也都不见他的踪迹,对那些个车夫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这才知道,裴君意没坐他们的车。 细问他们,却都不知道裴君意是怎么出的城。 无奈,满怀希望忙忙乱乱的一通追查,又是白忙活,一群大人居然被一个孩子这样戏耍…… 这样多车同行,路途中又来回换车不让裴大老爷他们找到的行为和想法真是让人生气又难过的。 作为父亲的裴大老爷更多的是气愤,被一个孩子耍的团团转,以及他离家出走自己却找不到他踪迹的气愤。 可作为母亲的秦语汐更多的还是担忧,担心他这样来来回回的花钱布置,自己给他的那点银子会不会不够用……万一路上没钱了怎么办? 他有这样将自己行踪来路全部打乱的做法,倒是不担心他被歹人惦记上,就怕他平日里花销大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吃不得外面的苦…… 来来回回的想的又有些远了。 其实这几日她就是这样的,只要一想到裴君意,就会忍不住的想到他在外面受苦的模样…… 她儿子这样好的人…… “语汐。”裴大老爷的声音再次传来。 秦语汐回神,看着裴大老爷,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这是意儿写的信。”他说道。 看着裴大老爷手里的信,秦语汐笑容微凝,瞪大眼睛面上有些难以置信。 裴君意写来的信? 骗了家里,骗了先生,杳无音讯半月有余,如今总算是写来了一封信吗? “给我看看。”秦语汐说着,连忙起身朝裴大老爷走过去。 裴大老爷见发妻这样着急要看,也没说什么,把裴君意写的信递给了她。 信上内容不多,秦语汐很快看完。 双手紧紧捏住信纸,眼圈早已泛红,秦语汐面上却露出了高兴的笑。 “这孩子……”她喃喃说了句,语气中不自觉的已经带上了哭腔。 不管裴君意为什么要骗她,又是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去京城,这些秦语汐都不在乎了,她觉得,只要裴君意愿意回来就好了。 自己捧在手心里带大的孩子,哪怕他是做了什么坏事,她也不会责怪他,只会担心他有没有做好善后,处理好首尾…… 秦语汐就是这样的性格。 当然也是因为她这样护短又有些不讲理的性格,才让孩子们变得越发骄纵起来。 裴大老爷看着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又是怜惜又是愤愤。 他和秦语汐不同,他管教孩子们就要严厉的多。 照着他的想法,裴君意这次的行为,回来后就应该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只是,每次看到发妻为孩子们感到难过的样子,他也只能依着她了。 若是自己到时候真要打裴君意的话,她一定又会跟自己闹的吧。 哎…… 心下叹了口气,裴大老爷面上浮现一个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宠溺的笑。 还是只能依着她啊。 “好了,哭什么,这不都要回来了嘛。”裴大老爷安慰道。 “哪有哭!”秦语汐反驳着,转过身抹掉了眼角的泪珠,“我心里高兴着呢!” 裴大老爷笑了笑,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母亲。”女声远远传来,听起来像是在院子门口喊的。 脚步声很快靠近,门外丫头的声音响起。 “十五小姐。”她唤道。 “母亲在屋里吗?”女孩子好听的声音传进了室内。 “嗯。”丫头应声回答。 屋外没了交谈的声音,小姑娘轻快的脚步声传入裴大老爷耳中。 “母亲!” 伴随着喊声,少女迈过门槛,笑嘻嘻的站到门口。 女孩儿名叫裴君沫,是裴君意的嫡亲妹妹,族中排十五,比裴素还要小一岁,如今才十三岁。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小巧可爱的琼鼻和尖尖的下巴,模样看起来很好看。 秦语汐看到自己的小女儿来了,露出浅浅的笑。 “沫沫。”她轻声唤道。 眼圈有些红,又带着这样温柔的笑,看起来就有些楚楚可怜。 这样子像是哭过…… 裴君沫眨眨眼,注意到了秦语汐面上的神情,窥探时,眼角余光也捕捉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咿!怎么父亲也在…… 看清那人模样,裴君沫脸上开心的笑变得有些讪讪。 “父亲。”她乖乖喊道。 裴大老爷点点头“嗯”了一声。 “又去哪里回来啦?”他问道。 裴君沫身上打扮得很艳丽很好看,头上钗环首饰佩戴的也十分齐全,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出门游玩的装扮。 “没有啊,我刚从院子里过来。”她低低说着,话语中似乎有些心虚。 那看来这样子是准备要出门了。 裴大老爷看了看身旁的秦语汐,又看身前讪讪笑着的裴君沫。 哎! 再叹一口气,有她母亲在,肯定是管教不了的。 裴大老爷心中无奈,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正文 16号更新晚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知不知道 虽然管教不了,但问一问还是可以的。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裴大老爷问她。 “呃……”裴君沫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 最近,因为裴君意离家出走的事情,一向肆无忌惮的她都没敢跟父母提出门的事儿。直到刚才,听到丫头们说哥哥写信回来了,裴君沫这才想要借着问一问信的事,顺便跟母亲说她想要出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裴大老爷居然也在母亲这里。 其实也该想到的……只是她因为这几天在家里憋的久了,太想出门了才没想那么多。 裴君沫正慌乱的不知该怎么说,却忽然看到了秦语汐手上捏着一封信。 “咿!母亲,那是哥哥的信吗?”她眼前一亮,高兴的转移话题道。 秦语汐点头轻笑。 “是啊,你哥哥说他过几天就回来了。”她说道。 “那太好啦!”裴君沫笑着跑上来说道。 她哥哥要回来了,裴君沫是真的很高兴,并不只是因为想要转移话题才露出这幅神态的。 站在一旁,裴大老爷看着母女俩因为裴君意的信,笑的这样开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 …… 湖水上方,一只蜻蜓转了一圈,缓缓降落,轻轻的在水面上点了一下,刚刚泛起波纹,它就飞走了。 湖水清澈见底,几只锦鲤游来游去。 女孩子们唧唧喳喳的说了一会儿,忽的一阵笑声传来,清脆的声音穿透了水面,把鱼都给吓跑了。 湖边水榭里,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孩儿围坐说笑,下人们侍立在一旁,不时还有几个丫头婢女端来水果点心。 几个小姑娘谈笑片刻,外面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裴小姐来了。”她说道。 女孩子们纷纷笑起来要去迎接。 可她们才刚站起身,就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碧青色衣裙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女孩子们一下子涌出水榭围住了她。 “沫沫,这几天你躲在家里干什么呢?”一个女孩子率先问她。 “是呀是呀,我让人叫你,你还不愿意出来呢!”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让人去叫她了!” “我也是!” “咿!原来你们都私下找沫沫啦?还都没有见到?这么说,只有我叫沫沫,她才愿意出来?” 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话,被她们围在中间的裴君沫不觉得吵也不觉得烦,反而有些享受这样众星拱月的感觉。 “我这段时间有事呀,不能出来。”裴君沫笑着说道。 哥哥离家出走这种事,当然是不能往外说的。 “哦,这样啊!”几个小姑娘点点头,双眼亮亮,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是想要问她这几天在做什么事儿吧? 这个问题裴君沫早就想好该怎么说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已经准备好在她们问了自己后说出来了。 “是在跟你父亲学写诗吗?”一个女孩子激动的问她。 咿……为什么会这么问? 裴君沫愣了下。 “不……”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女孩子给出声打断了。 “肯定是!”那女孩子说道,“裴十公子诗写的这样好,沫沫一定也在学写诗,肯定也能写出好诗!” 女孩子语速很快,裴君沫听到她说的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茫然的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沫沫你之前躲在家里肯定是在学写诗。”小姑娘以为她没听清的是这个,又解释了一遍。 “不是,我是问你后面那句说的什么?”裴君沫说道。 “哦!”小姑娘恍然点头。 “我是说,裴十公子写的诗很好,沫沫你写的诗一定也很好。”她说道。 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叫裴十公子写的诗很好,她写的诗就好了呀,她哥哥什么时候写过诗啦? 裴君沫微微蹙眉看她。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哥哥平时都不写诗的。”她说道,“你们怎么知道哥哥他诗写得好啊?” 其实她哥哥根本就没有写过诗。 不过,关于这点,她也不会特地告诉她们就是了。 “咿?沫沫,你不知道吗?”女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她,脸上写满了疑惑。 什么意思? 她们这样说就好像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似的。 “我不知道什么啊?不是在说我哥哥写的诗好不好嘛?”裴君沫皱眉说道,“哥哥他在外面没写过诗吧?” 看来裴十公子没跟家里说啊! 是觉得这件事不足挂齿、不以此为荣沾沾自喜吗? 女孩子们对视一眼,确定裴君沫是真的不知道了。 裴十公子真是君子之风! 她们眼睛亮亮,看向裴君沫神情激动。 裴十公子日常里鲜少与女子来往,想要接近他那是千难万难,可是他妹妹裴君沫就不一样了,她作为女子,又不读书考功名,平日里无事,不与女孩子们玩乐莫非与男子玩吗? 裴十公子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待自家妹妹自然是极好的,不能与裴君意来往,那与她妹妹交好,不也算是“曲线救国”嘛。 眼前就有一个讨好她的机会,小姑娘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喊道:“京城的事呀!” 裴君沫可没空理会这些女孩子们的心思,她听着她们一人一句的将事情说完,眼睛瞪得大大。 …… …… 四月底,夏日炎炎,江州城外车马行人涌涌。 城门口的行人和车马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城外路边老妇人搭起的茶棚里也坐满了人,其中几个路过歇息的行脚商正围坐在一张方桌边说笑。 他们天南海北来路去向各不相同,然而短短的一生中有幸在这一间茶棚中相遇,兴趣相合聊的投机,一口凉茶下肚也觉得畅快,自然便敞开心扉说的多了些。 且不论未来是否还会再见吧……大家说的起兴,透露的东西也越发的多了,或许也正是因为日后可能就不会再遇到了吧。 当然,各自言语中有真有假的倒也难以分辨,反正时不时的一阵笑声传开,在外人看来倒也算是聊的火热。 就在这样喧闹拥挤的氛围中,一辆马车朝着江州城缓缓驶来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是谁作的诗 夏日里炎热的太阳照在马车上,车厢里不再让人觉得舒适,反而有些闷热。 城门口长长的队伍令人望而却步,路边经营生意搭设草棚的人不少,路过的不急着赶路的纷纷下车歇息。 一间茶棚里,卖茶的老妇人将一壶茶放到桌上。 “几位客官慢用啊。”她说道。 坐在这桌的都是些来往各地的行脚商人,他们谢过老妇人送来的茶水,又接着谈论说笑起来。 卖茶的老妇人笑了笑转身准备到一旁坐下,却看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茶棚外。 卖茶老妇连忙迎了上去。 “几位客官,下来喝杯茶解解渴吧。”她喊道。 驾车的车夫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卖茶老妇也没有在意,这样的情况才是常态,一般的下人可不会在主子说话之前出声。 “好啊。”车厢内有女声说道。 车门帘子被掀开了,一个小丫头率先走了出来。 卖茶老妇抬头看着她,小丫头转过来冲她笑了笑。 转身打起车帘,其内又走出了一位漂亮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穿着浅粉色齐腰襦裙,睫毛长长眼睛大大,转过身朝她微微一笑,好似百花齐放,让人失神。 阿婆愣了下,很快又转身招呼她们朝里走。 “小姐,里面坐。”她说道。 “好,谢谢阿婆。”小姑娘轻笑着说。 阿婆连声说着“不用谢不用谢”,带着她们坐下后又到后面端茶去了。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衣着鲜艳,看起来很好看。 这样的女孩儿忽然走进路边的茶棚里喝茶歇息是有些惹眼,不过坐在周围的人却没敢过多探看,因为她看起来像是官家小姐,这样身份的人,他们可不敢得罪。 “小姐你慢用。”卖茶老妇放下两碗茶,转身到一边坐着休息去了。 女孩儿向她道谢一声,和对面丫头一起浅饮了一口。 茶水清凉解暑,只是浅尝一点,就感觉身上的热气都散去了大半。 “呼!”小丫头又喝了一口,重重的呼了口气。 呆在茶棚里,太阳晒不到,又喝了口茶,小丫头终于觉得不热了、舒服了,转头看向自家小姐,忍不住问她。 “小姐,我们明天还要出来吗?”她问道。 “要啊。”女孩儿看她一眼,又喝了口茶。 “哦……”小丫头拖长尾音应了声,听得出来情绪有些低落。 女孩儿笑了笑,没说什么。 “唉!对了,小姐。”小丫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叫道,“最近那个裴家的小姐都没来给我们添堵呢!” 女孩儿想了想,认同的点点头。 “还真是。”她说道。 小丫头连连点头,嘴里说着:“是啊是啊……” 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旁边有男子扬声开口,把场中嘈杂的声音全都压下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男子高声吟诵,包括小丫头她们主仆在内,茶棚里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一边吟诵一边举起手里的茶碗,看着那个茶碗,就好似也能想到那诗中姑娘的容颜一般。 是要吟诗啊…… 众人看着那行脚商打扮的中年人,默默摇了摇头。 商人也是读过书的,也能算是读书人,读书人有博学多才温文儒雅的,当然也有附庸风雅酸腐的。 眼前这个显然就是后者了。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男子高昂的声音逐渐变低,旁边一桌年轻人随着他的吟诵跟着点头,看起来这多半是首好诗了。 不过……管它诗啊干啊的,反正又听不懂,与自己无关的事,管它干嘛? 茶棚里大多数还是没有读过书出城的工匠手艺人之类的,这首诗好不好的他们是听不出来的。 读书人吟诗作赋是很有意思,换做平时无事听一听当做谈资倒也无所谓,只是这会儿天气炎热忙了半天难得休息一下,他们可没空理会这个了。 听这酸腐……行脚商吟诗有什么用,抓紧时间多喝两口茶还能解解暑呢。 他们移开视线,正准备要喝茶,就听到有人高声问那行脚商。 “长文兄让我们猜一猜这是江州谁人所作……”那人说到最后顿了顿,想了一刻,又接着说道:“能写出这种诗词的,应该是江州先生吧?” 咿! 他们重新将目光集中过来,看向那桌行脚商人。 刚才那首诗不是他们作的,原来是他们江州人作的吗? 既然有人猜是江州先生作的诗……那这首诗应该是很好的吧? “不对不对!”那人才说完,立刻又有一人反对。 众人看去,说话的居然是另一桌的几个年轻人,他们身着长袍淡淡开口,看起来好像是真正的读书人。 “相较诗词,江州先生更擅长更喜欢的还是作文章。”他说道,“这等诗词,江州先生或许也作的出来,只是,先生他未必愿意花这个时间去揣摩推敲一首诗词,况且,就算写了,应当也不会是写女子的吧?” 这人说完,周围几个年轻人跟着点头应和,旁边还有两人连连点头嘴里连声说着“是啊是啊”。 几人看起来都是江州本地人,周围的其他人看了一会儿,很快认出他们都是社学里江州先生的学生。 “不是江州先生的话……那你们觉得是谁写的呢?”那人的猜测被他们反驳,倒也没有恼怒,只好奇的问他们。 “当然是裴大人啊。”其中一人站出来说道,“裴大人年轻时便富有诗名,如今经过几年酝酿推敲,写出这样一首好诗,不足为奇吧?” 众年轻人又跟着点头附和,对于他的说法显然是比较认同的。 茶棚里的其他人也跟着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到底是不是,还得看刚才诵诗那人怎么说。 众人再次朝他看去,就看见他面上挂着笑,摇摇头,说道:“不是。” 咿…… 那这么说的话…… 还真是江州先生啊? 茶棚里的众人这样想着,抬头看他,等他说出到底是谁作的诗。 另一边,女孩儿看着他,同样也很好奇。 “也不是江州先生。”那人说道。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说的问的都是他 “也不是江州先生。”被唤作长文兄的那人放下茶碗说道。 咿—— 那会是谁? 江州本地人凝眉再度谈论起来,行脚商人那边却是有人禁不住好奇出声询问他了。 “猜不到猜不到!”行脚商说道,“长文兄你就直说了吧,这首诗的作者究竟是谁?” 长文兄嘿嘿一笑,甩袖转身,高声说道:“裴十公子。” 裴十公子? 对于江州人来说,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 只是一听到这个称呼,那位白衣公子的模样就已经浮现在了脑海中。 不过…… 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吧? 而且……以往不都是他们这些江州人告诉那些外地人裴十公子的事吗?怎么这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这些外地人来跟他们说裴十公子的事儿?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让他们觉得有些奇怪。 “真是裴十公子写的?”一个男人忍不住问道。 “是!”长文兄转头看着他说道,“就在几天前,裴十公子在京城写的。” 还真是裴十公子啊! 江州众人互相看看,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之色。 那边小丫头同样抬头看向自家小姐。 真是没想到,这居然是裴十公子作的诗! 裴十公子啊…… 自从来了江州,这个名字还真的是没少听人说起。 竟然能写出这样的诗吗? 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名不虚传啊。 女孩儿随意的想着,喝了口茶,并没有在意对面小丫头的目光。 “难怪这几天没有听到裴十公子的消息呢!”一个年轻人恍然说道,“原来是去京城了啊!” “哦!我说呢,难怪那个裴家小姐不敢来找我们的茬了。”小丫头瞪大眼睛,一副“我懂了”的模样,看着面前的小姐说道:“原来是因为裴十公子去京城了,她没靠山、没依仗了才不敢嚣张的啊!” 女孩儿看着她这幅认真的样子,轻轻的笑了笑。 “傻丫头……”她低低说了一句,却并没有反驳丫头的猜测。 “长文兄,那日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年轻人扬声问道。 “是啊,裴十公子为何会作这首诗啊?”另一人也跟着问道,“他这首诗里写的是哪位姑娘啊?” 他们问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众人听了,也跟着嚷嚷起来。 “是啊是啊!这诗写的谁啊?” “裴十公子为何会写这首诗啊?” “裴十公子是不是心悦她?” “那姑娘喜不喜欢裴十公子啊?” “废话!裴十公子谪仙般的人,哪家姑娘见了不喜欢?” “那裴十公子什么时候定亲啊?” 茶棚里一时人声鼎沸,问询声嘈杂的在长文兄耳边响起,他只觉得耳朵里脑袋里“嗡嗡嗡”的响,这些人问的什么根本就听不清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怎么净问些没用的啊!”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像是干苦力活的男子跳出来大声喊道。 他的喊声很大,一下子就把众人的声音压下了。 这样大的声音让众人本能的收声朝他看去。 众人看他,场中便安静了下来。 “我就想知道,那到底是谁家女郎啊?”看见没人说话了,他这才说道,“我要去提亲!” 场中众人看着他,面色古怪。 “大哥!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一个与他长相有些相像的男子又站了出来,满脸痛心疾首的指着他。 “你都有大嫂了!居然还想去祸害人家姑娘!”他大义凛然的说道,“就应该让我去提亲!” “吁!” 场中霎时嘘声一片。 不去理会这对哗众取宠的兄弟俩,长文兄同一桌的朋友问他:“长文兄,裴十公子这首诗,究竟是写给谁的?” 果然世人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长文兄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他说道。 抬眼看见了众人脸上的疑惑之色,长文兄又补充道:“那日,裴十公子作出这首诗时就有人问了这个问题。” “问出来了吗?” “裴十公子怎么说?” 其实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若是他说了的话,方才长文兄也就不会说“不知”了。 不过,即使心里知道,也还是会忍不住向长文兄问道。 长文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裴十公子说,不可说。” 咿…… 为什么不可说? 长文兄再次被众人簇拥包围,询问声一时络绎不绝,茶棚内嘈杂又乱乱。 浅酌慢饮将一碗茶喝完,女孩儿站起身。 “走吧。”她对丫头说道。 “就走啦?”小丫头抬头看她,疑惑问道,“这都还没讲完呢!” 她指着一旁被众人围着不停询问唾沫横飞的长文兄,眼睛瞪得很大,对于小姐不听完就要走的行为有些惊讶。 这正说到裴十公子这首诗一出技惊四座,裴园众人争相传诵呢! 女孩儿侧头看她,嘴角带着笑意。 “你要是想,住这里也行啊。”她说道。 住这里?那她还是小姐的丫头吗? 小丫头眨眨眼,一口将碗里的茶饮尽,起身看她。 “小姐我们去哪?”她问道。 女孩儿迈步说道:“回家。” 小丫头嬉笑着跟上。 …… 阳光下,卖茶的妇人坐在茶棚里,手里握着茶碗,没有喝,只静静的看着人们乱作一团,面上皱纹勾勒,嘴角轻轻勾起,挂上一个淡淡的笑。 茶棚这边的喧嚣声传的很远,旁边其他草棚下歇息的路人好奇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得知是裴十公子去京城作了首好诗,便不想走了,坐下来跟着一起问、一起听。 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得到消息过来询问核实的人也越来越多…… 马车朝着城门缓缓驶去,车厢内,女孩儿轻轻挑起车帘子,朝来路看去。 长文兄讲了一遍,想要喝口水歇息一刻。 可,闻名而来的人、没有听过事情起因经过的人又来了…… 长文兄抬手抚着咽喉,神情痛苦又无奈…… 人们围住了他,他双手抬起朝下按了按,大家安静一刻,他喝了口茶,又一次说了起来。 江州城外,茶棚里人群涌涌,开口说的问的全都是裴十公子。 女孩儿收回目光,将车帘放下了。 裴十公子啊——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他有喜欢的人 四月里天气炎热,日光照下来还是有些熬不住。 秦语汐站在院中,看着蝴蝶蜜蜂飞过。 下人仆妇给她撑着伞站在旁边。 其实她早些年也没这么娇气,还未出阁时顶着太阳与家中兄弟姐妹骑马出游也是常事——只是现在有些害怕会被晒黑了。 那样穿白色就不太好看了。 还有她的意儿——外面这么热,他不会被晒黑了吧…… “母亲!”小姑娘焦急的声音传来。 秦语汐转身看去。 远处,裴君沫提着裙子跑来,身后丫头仆妇急急忙忙的跟随。 “沫沫。”秦语汐唤道,“怎么啦?” 小姑娘跑到她跟前停下,兴许是跑的急了,脸上微微有些泛红,额头上沁出点点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晶银透亮。 秦语汐从衣袖里拿出手帕帮她擦汗。 “母亲。”裴君沫又喊了一声,任由母亲用手帕在自己脸上擦着,抬头看她,神情凝重。 “哥哥他有心仪的姑娘了!”裴君沫说道。 秦语汐眨眨眼,收回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裴君沫说的是谁。 “哪个哥哥?”她问道。 裴氏大房人丁单薄,家中子女只有三人,除了族中排十五的裴君沫外就只有十公子裴君意和裴大公子了。 裴大公子早已行了冠礼,如今也并不在家中。 见母亲这模样,裴君沫急的跺脚。 “哎呀母亲,就是十哥哥呀!”她说道。 十哥哥——裴君意啊…… 有心仪的姑娘了…… 秦语汐瞪大眼睛看她。 “不行!”她脱口而出道。 不行? 什么不行? 哥哥他有心仪的人不行吗? 裴君沫脸上着急的神情一瞬间淡去。 “嗯!”她十分认同的点头。 她的哥哥是很好的人。 在小姑娘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人能配得上他。 裴君沫是小姑娘,能这样想也能这样说,作为母亲的秦语汐却不能。 “不是。”她也不管女儿答应一声是什么意思了,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意儿他心悦的是哪家姑娘?” “结亲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也是我们两家人的事。”她补充道,“总是得好好看一看、想一想才能做决定的。” 嗯? 母亲这意思是——担心哥哥知道她们不接受他喜欢的姑娘,又离家出走不愿意回来了……想要慢慢找理由,等哥哥回来了再说吗? 不过,看母亲这态度,到时候肯定也是要拒绝的吧! 裴君沫心中默默想着,又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哥哥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啊。”她说道。 秦语汐诧异看她。 “不知道?”她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你哥哥有心仪的人了?” 裴君沫转身从一旁小丫头身旁拿过一张纸条,抬手递给秦语汐。 “我今天出去,雯雯她们告诉我的。”她说道,“她们说,这是哥哥在京城作的诗。” 她们,指的是江州城里当地乡绅豪族的小姐们,她口中的雯雯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意儿作的诗?”秦语汐轻声说着,伸手接过,低头看去。 纸条上字迹娟秀,整整齐齐的写着四行字。 这样好看的字—— 一看就不是裴君沫写的。 是哪家小姐知道这诗是要拿给她看的,借机以这字来讨好她吧。 这并不是秦语汐自作多情,而是这样的手段,这些年她见的太多了。 秦语汐没有在意小姑娘的心思,也没有在意她的手段。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反正她儿子很听她的话,她说什么她儿子都会答应的,只要她让意儿别跟她们来往,他当然也会听她的,不会给那些女孩子一点点机会。 虽然这次不告而别、离家出走这样“不听话”的事就在眼前。 可,作为母亲的,更多的当然还是记着孩子的好,这些不好的事,当然会本能的遗忘它。 秦语汐看着纸上的诗,有些好奇。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儿子作的诗。 裴君意以前都不作诗的。 不过,她也并不觉得那是裴君意不会作诗,可能只是不想而已。 那这次作诗——是想要作了吗…… 想到这里,秦语汐轻轻摇摇头,甩去心中的杂念。 先不去想这些,还是先看诗吧。 秦语汐儿时贪玩,针线女红是没有落下,读书识字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若让她来评判一首诗写的什么、写的好不好的话……就有些为难她了。 不过,早些年裴大老爷为了取悦她,作了不少诗,她私下里也都听姐妹朋友们说了,那些诗都是极好的…… 这样的话,对于好诗,她也算是有一定的了解吧? 她乱乱想着,也看清了纸上的这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 咿—— 这起句写的是真好…… 虽然她并不懂诗,不过想来,若是换做裴大老爷把这句写给她——她心里定然也是欢喜的…… 想的多了,她也不是来看这首诗好不好的,反正是他儿子作的嘛,那当然就是极好的了。 沫沫说从这首诗看出意儿有喜欢的姑娘了…… 后面的也不用看了,只这一句就能看出来了。 意儿居然有心仪的姑娘了…… 他才十七岁,都还没行冠礼呢。 秦语汐抿抿唇,心里有些难过。 一旁,裴君沫看着她盯着那首诗久久不语,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母亲。”她唤道,“雯雯她们说,哥哥作诗那天就有人问他这首诗写的是谁了。” “不过哥哥没说,他说‘不可说’。”没等秦语汐追问,裴君沫接着说道,“母亲,等哥哥回来了你问问他,哥哥他肯定会说的!” 小姑娘坚定的话语传入耳中,秦语汐轻轻点了点头。 嗯,意儿一定会告诉她的。 “好。”她说道。 听到她答应,裴君沫脸上露出欢喜的笑。 不过这笑还没维持一会儿,马上又收住了。 院外人影走来,仆妇低声提醒道:“老爷来了。” 两人转身看去,正好看到裴大老爷抬步走进院落。 “沫沫回来啦。”他走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先看了眼秦语汐,这才转头朝一边乖乖站着的裴君沫说道。 看着父亲脸上温和的笑,裴君沫也跟着笑。 “是啊。”她说道。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待君归 “这次没惹祸吧?”裴大老爷看着裴君沫,面上挂着的笑变得有些揶揄。 什么叫这次没惹祸啊? 难道她之前出去就惹祸了吗? 裴君沫瞪眼看他。 “父亲!”她羞恼喊道,“母亲,你看父亲他!” 裴君沫抓住秦语汐的衣袖,脸上写满了委屈。 秦语汐笑着拍了拍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轻笑着没有说话。 裴大老爷这时候注意到了秦语汐手上捏着一张纸。 一阵风吹过,那张纸也跟着轻轻舞动。 裴大老爷看到上面写了几行小字。 “那是什么?”他问道。 裴君沫顺着裴大老爷的目光看向母亲手里的纸,松开了手。 秦语汐抬手把那张纸递过去。 “这是意儿写的诗。”她说道。 “意儿的诗?”裴大老爷挑挑眉,诧异接过。 他展开纸张来看,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些字迹娟秀好看的字。 与秦语汐她们女子读书只为识字的目的不同,裴大老爷读书是要科举入仕的,他看过的好字、临摹过的名家名帖也有很多,这对于裴君沫她们来说很好看的字,在他看来也就一般吧。 没有过多留意,裴大老爷仔细看诗。 于作诗一道他还算是有些心得,一首诗是好是坏当然也能一眼分辨。 云想衣裳花想容。 “好诗。”只是看了起句,裴大老爷就忍不住开口称赞了。 秦语汐看着他,眨了眨眼。 这才看了一眼就说好…… 是真的有那么好,还是因为是裴君意写的所以才好? 不过,她刚才也看了,先不论后面的,就那起句确实是极好的。 站在一旁,裴君沫可不管父亲是因为什么说这首诗好,她只要听到说好就很开心了。 “是吧是吧?”她开心的笑着说道,就好像得了夸赞的是她一样。“刚才雯雯她们告诉我,京城那些公子小姐都被哥哥这首诗吓得不敢作诗了呢!” 咿…… 真有这么好啊? 秦语汐看着她,心中有些高兴。 “沫沫,她们是怎么说的?”她好奇问道。 “她们说,有个公子在裴园里要与哥哥比作诗,说是以女子为题,然后哥哥就作了这首。”裴君沫说着,眼睛闪闪发亮,心里觉得与有荣焉,面上激动的神情也就压抑不住了,“哥哥这首诗才写出来,那公子就吓得不敢作了!” 裴大老爷看完了裴君意抄的《清平调》,闻言也抬起头来看她。 “然后呢?”他抚了抚长须,缓缓问道。 “然后京城的那些公子小姐就争着抢着的想要看哥哥的这首诗呀!”裴君沫笑着说道。 他们这样的反应也算正常,毕竟是这样一首能流传千古的好诗…… 裴君沫她们不会作诗,不知道这首诗有多好,裴大老爷可不一样。 他不仅会作诗,还作了不少好诗,当然也有自信以后也能写出好的诗句,但好诗和好诗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裴君意这首诗有多好,他可是很清楚的。 要让他写出这样好的诗,是有些天方夜谭的。 裴大老爷心里想着,旁边裴君沫和秦语汐还在说笑交谈着。 “父亲,这首诗是不是特别好呀?”裴君沫忽然转头问他。 这是显而易见且不用多问的事,但小姑娘憧憬仰慕自家哥哥,再三询问想要从他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裴大老爷点头肯定道:“是,写的很好。” 裴君沫“嘻”的一下笑出了声,转过头就要和秦语汐说些什么,却又听裴大老爷接着说道:“比我写的都要好得多。” 咿! 秦语汐和裴君沫瞪大眼睛看他。 裴大老爷神情认真,缓缓点头。 她们微微张嘴,为之愕然。 …… …… 与万里无云骄阳似火的江州城不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乌云密布,天地间一片昏暗。 这几日,京城内外的雨下了一阵又一阵,随身携带油纸伞都快成了京城人的习惯了。 一阵疾风吹过街道,路边商贩挂着的旗幡飞舞着猎猎作响。 商人们来不及管它,俯身压住了货架上的东西,担心它们会被吹倒、吹飞。 街边衣着单薄的小厮裹了裹衣裳,用力将怀里的东西朝上提了提,抱紧它,快步穿过街区,走进了旁边院墙下的一处角门。 把门关上,小厮迈开腿奔跑在院中。 远处路过的丫头、院子里洒扫修整的下人们听到脚步声纷纷望来。 看清是他,下人们偷偷对视一眼,没敢再看,移开目光当做没看到,接着忙活手里的事儿了。 小厮在府里快速跑过,下人仆妇看家护院没有拦他也没有管他。他也是一样,没有在意,也更不会去理会任何一人。 一直跑到一处大门紧闭的院子前,小厮这才停下。 他减慢脚步,用力的喘了几口气,长时间奔跑后疲惫的身躯得到了休息,呼吸平稳下来了,他也正好走到了院门口。 “咚咚咚。” 院子里很安静,敲门声传的很远。 轻轻的“吱嘎”一声,院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内下人探头在门缝里看了一眼,看清是他,这才退后一步将门口让开,放他进去了。 院子里除了给他开门的下人外便没了其他人,一阵冷风吹过,树叶舞动沙沙作响,虽是白日却也觉得吓人。 小厮走在院中,没有左右探看也没有被吓到,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院中花草树木虽有几日没有整理,却始终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兴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时常下雨的缘故吧。 小厮不太在意,也没有多想,径直越过,走到了房门前。 屋门紧紧关着,其内没有任何动静。 小厮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木门微动,发出声响。 屋檐上两只麻雀蹦来蹦去,听到动静后受了惊吓,轻轻跃起,唧唧喳喳的飞远了。 “少爷。”小厮扬声朝着房内唤道,“你要的书我带回来了。” 屋子里安静一刻,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出来。 片刻后,伴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 小厮抬头看去,男子身形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下,浓重的黑眼圈依然显眼。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在望 小厮把怀里的书递给他。 梁思泉抬手接过,看了一眼。 它看起来只是一本很平凡很普通的《论语》。 《论语》他当然是看过读过、且还能倒背如流的。 只是,这本有些不一样。 他随手翻开一页,其上一排排正文边,还有些清晰工整、铁画银钩的小字。 这样的小字排列在正文一旁,看起来不觉得乱,反而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随意看了一行,梁思泉把书合上。 “江州先生,名不虚传。”他低声说完,转身回了房里。 小厮跟着走进去。 今日是阴天,外面都已经昏沉沉的一片了,适才屋内门窗紧闭又没点灯,便更是如此了。 好在现在没有关门,屋外光线闯入,室内便亮了一些,小厮借此将房内看了个清楚。 屋里,床上、桌椅板凳上堆满了书,纸张笔墨散落在各个角落,让人没了下脚的地方。 梁思泉随意踩过铺满纸的地面,走到书桌边把那本《论语》放下。 “听说,他回去了?”他忽然问道。 “是,今日晚间应该就到江州了。”小厮站在门口,也没有问他说的是谁,直接说道。 梁思泉可以踩着自己写满字的纸张走过,小厮却不能,说完话他便低下身开始整理地上散落的纸。 “嗯。”听着身后纸张被捡起的声音,梁思泉并没有回头,他只低头看着书桌上写有裴君意那首诗的纸,应了一声。 梁思泉心里当然是怨恨裴君意的,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他不是输不起的人,那日就已经很干脆利落的认输了,他也并不是不服。 他看着这首诗,没有太多的想法。 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罢了。 当然,心里如何不甘心,如何怨他恨他,梁思泉暂时还没有在暗地里使些什么手段对裴君意做点什么的打算。 比试打赌输了,那就比试打赌赢回来。 不是他光明磊落圣人君子,只是还没到需要使用阴谋诡计的地步。 这次输了没什么可说的,他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而已。 况且赌注还是他自己提的,众目睽睽下想要抵赖也是不可能的。 裴君意诗词一道是很厉害,诗以言情,梁思泉觉得自己或许是情感表达方面不及他,当然也可能是他对路晓晓的感情还不够深,毕竟也才见了几次面,而且都没好好说过话……总之不管如何吧,诗词,小道而已,扬长避短与他比别的就是了。 梁思泉随意的想着,一旁小厮也把地上的纸笔捡起来收拾好了。 “妹妹那边,怎么样了?”梁思泉忽然问他。 小厮把最后一摞纸放到桌上。 “老夫人说,小姐累害了公子,让她呆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许去。”他说道。 梁思泉刚提起笔想要蘸墨,听到小厮的话却愣住了。 想了想,他把毛笔收回笔架,转身抬步朝着门口走去。 看着少爷越过自己身边,迈步出了房门,小厮瞪眼,跑着追上去激动的问他:“少爷,咱们终于要出门了吗?” 梁思泉与被老夫人禁足的梁小姐不同,他是自己不愿意出门,想要等两人“赌诗”的这件事不再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再出去。 “不是。”他没有回头,边走边说道,“我去跟祖母说说话。” “哦。”小厮应了一声,面上高兴且激动的神情却并未消失。 少爷虽然不是要出府到外面去,可仅仅只是走出房间、走出院子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 …… 清晨里的雾很浓,水汽氤氲也让人觉得有些微微的冷。 天色才刚蒙蒙亮,车夫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坐在马车上,面上干净利落又精神,看起来丝毫也没有长期行路应该留下的疲惫之色。 抬手挥动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前方棕马拉动车厢缓缓从客栈里驶了出来。 马车行了一阵,没一会儿就走远了。 车帘子掀开一角,少年人的面容出现在车窗里。 他嘴角咧开挂着笑,双眼亮亮神情激动又喜悦。 将脑袋探出车窗朝外面看了看,又坐了回去。 “少爷少爷!”他放下车帘朝着车厢另一边的少年公子喊道,“我看到江州城了,咱们终于回来啦!” 裴君意抬头看了小厮一眼,点了下头。 “嗯。”他轻轻笑了下,说道:“回来了。” 话语感慨又怀念。 …… 虽然他们远远的就已经看到了城墙,可是想要走进城里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车夫是裴二老爷派来送裴君意回家的,虽然跟着裴氏二房常年住在京城,可他同样祖籍江州,只是早些年跟着裴家的老爷们一同进京住下了而已。 当年裴大老爷辞官返乡只带了贴身的伺候人就回来了,像他们这样的下人则随着二老爷一直留在京城。 作为下人跟着主家自然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只是,年纪渐长久而久之的思乡之情还是会冒出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如今总算到了江州城外,家乡远远在望,心中情绪更难压抑,车夫神情感怀又激动,抬手挥鞭加快速度,马车朝着城门疾驰而去。 坐在车厢里,裴君意当然感觉到了马车在渐渐加快,也看到了车帘子被风吹起,窗外景色飞快掠过,他也很想早些回去,因此也并没有阻止。 …… 马车驶到城门口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 这比梁家小厮预计的时间要晚了一天。并不是他算错了,而是因为裴君意他们昨日在城外的客栈休息了一晚。 按理说,心里想要早些回来,到了近处就应该不眠不休的先回去了再说。可,虽然一路上都是在马车里度过的,然而路途遥远颠簸又行了这样久,身上疲惫且风尘仆仆…… 那样子终究是显得有些匆忙又狼狈了,裴君意担心母亲看了会觉得难过心疼,因此就在客栈里沐浴洗漱又好好休息了一晚。 直到今日清晨醒来,这才再次启程。 马车疾驰是很快,可急急忙忙的到了城门口,人群拥挤一时半会儿的还是进不去。 正文 双标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别不开心 正午的阳光照的人身上火热,路边接到活计的挑工快步走过,身上汗流浃背。 将东西放到马车上,得了一些赏钱,挑工颠了颠,笑着走远了。 管事的付了银子上了车,车夫一甩马鞭朝着城门行去。 前方街口一辆马车驶来,街上行人涌涌,两车互相避让一阵,很快朝着各自要去的方向行去。 马车里,裴君意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心中思绪纷飞。 穿过这条街……再转过前面那个街角…… 看着道路一旁行人走过,熟悉的街景在眼前掠过,裴君意心里默默想着。 最后一个路口转过,裴府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小厮看着他,激动的喊着:“少爷!到家了到家了!” 裴君意笑了笑没有回应,抬手拉开车门帘子走了出去。 他们这次回来很低调,穿过城门时跟城门吏说了是裴家的人也没被仔细查看,直接就放行了。 没有像出京城时那样引得众人围追探看,裴君意下了马车也不用担心被人们围住不让走了。 抬头看了眼前面的院墙,又转过身看向对面。 裴府前面有一条河穿过,对岸有一排柳树,长长的柳条垂到水里,一阵风吹过,它们也跟着摆动。 小厮也跟着从车上跳下来。 他背着行囊,跑到裴君意身前。 “少爷,咱们快回去吧!”他的眉眼、嘴角、面容全都带着笑,高兴的说着话,喜悦的情绪就很富有感染力。 裴君意当然也觉得很高兴,没有太多的想法,他现在也只想着回家了。 “好啊。”他说道,“我们回家。” 两人迈步朝着大门走去,车夫则调转方向准备从一边的角门进去。 回自己家当然不用通报,在门子们惊喜的目光中,裴君意迈步跨过门槛,朝着府里走去。 裴府门前也是有很多行人的,作为江州本地人,裴十公子当然是认识的。 不是前两天还说裴十公子在京城作诗吓得人不敢提笔吗? 怎么这会儿又在江州看到他了…… 算了,也不管是怎么回事吧! 裴十公子,裴十公子唉! 裴十公子回江州啦! 眼瞅着他回了裴府,他们瞪大眼互相看看,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相熟的几个人很快议论起来,旁边的人也在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他们说些什么。 …… 江州府邸是裴氏祖宅,比京城的还要大一些,穿行在府中,路过的看到他的下人仆妇们都很惊讶,纷纷上前施礼唤他“十公子”。 裴君意点头回应,脚步不停,继续朝里面走。 从府里走过,穿过院中园林水榭,稍微用了些时间才到了秦语汐的院子里。 不过,这时候在裴大夫人院子里的人可不少。 “哎呀,大嫂,这不都已经知道十哥儿在京城了嘛,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挽着妇人髻的夫人,她说话时含着笑意,看似是疑问但听起来更多还是打趣。 这是裴四夫人,在她身旁的还有裴三夫人。 窗棂大开,阳光斜照进室内。 桌案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三个女人围坐在桌边,周围丫头仆妇侍立。 “是呀是呀,要是我家那两个有十哥儿一半争气,我做梦都能笑醒哩!”裴三夫人掩嘴笑着说道,“哪里还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裴三夫人手里握着把团扇,说话时轻轻挥动,嘴角挑起面上笑意深深。 听了她们的话,秦语汐微微摇了摇头。 “争不争气的我倒不怎么在意。”她说道,“我只希望意儿他能早些回来吧……” “也就大嫂你家十哥儿这样好,你才能说出这种话,要是十哥儿也像我家的,成天只知道斗鸡遛狗,我看你怎么说。” 裴四夫人故作没好气的说道。 “就是呀,大嫂。”裴三夫人也跟着应和道,“孩子总是要长大、总是要自己出去成家立业、闯出一片天地的嘛,咱们这小小的后庭宅院哪能困得住他呀!” 秦语汐抿了抿唇。 “我也知道他是要出去的,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我跟前。”她说道,“可是,他现在还那么小……” 裴三夫人听了她的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大嫂!”她喊了一声,忍不住打断秦语汐的话,“十哥儿今年已经十七啦!不小了。” 说完还忍不住用团扇遮住脸,低低的笑。 裴四夫人也跟着笑。 “是啊大嫂,十七岁不小啦,过两年就该成亲了,都可以给他相看姑娘啦!”她说道。 秦语汐张张口,有心想说不想让裴君意这么早结亲,可又觉得这样说出来,她们问起自己又不太好回答,便只能轻轻摇头。 “十七岁也还小,在我这里他永远都只是个孩子。”她说道。 自家孩子在母亲眼里永远都是孩子,这样的心情裴三夫人和裴四夫人也是可以理解且比较认同的,她们互相看了眼,还是裴四夫人先开口道。 “哎呀,不管是不是孩子吧,十哥儿他总归是好的,这次又在京城扬名了,信上也说会尽早回来。”她想了想,缓缓说道,“大嫂,你也别不开心了。” “是啊大嫂,以前可没见你这样过。”裴三夫人也跟着说道,“怎么现在十哥儿都这样出彩了,大嫂你反倒还不高兴了?” 裴三夫人说的以前,指的是当初秦语汐待字闺中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是指孩子还小无忧无虑不用操心太多的时候。 秦语汐当然也知道她们想让自己开心、想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说她是不开心不高兴…… 其实不是,她的孩子这样出色,她当然是欢喜的。 只是,心里会觉得很担心……这种心情其实也不算矛盾,大抵,就像是同时听到了好消息和坏消息的感觉吧。 会为好消息而高兴欢喜,也会为坏消息而心事重重、心忧不已。 秦语汐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们的心情,不想让她们再这样担心自己、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让自己心情好转了。 她张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有男声传入耳中。 “怎么啦?是谁惹的母亲不高兴了?” 正文 第六十章 又问 少年清朗温和的声音传进屋内,裴家的夫人们听到后都愣了一下。 这声音是很好听,可她们并不是因为这个愣住,而是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 秦语汐侧头循声望去。 窗外少年面如冠玉,站在外面看着她,脸上的笑如春风。 秦语汐屏住呼吸瞪大双眸,似乎是在担心,一旦眨眼,少年就会消失不见。 “十哥儿!”裴三夫人惊呼出声。 窗外裴君意看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三婶。”他叫过裴三夫人又看向了裴四夫人。 “四婶。”他唤道。 裴四夫人不像秦语汐那样担心裴君意会忽然消失,迅速的眨了两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这才开口道:“十哥儿。” 裴君意点了下头,又看回秦语汐,再次叫道:“母亲。” 秦语汐匆忙起身跑到窗边。 “意儿。”她激动唤道,张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说出一句:“你回来啦……” 眼圈红红,话语中夹杂着些许哽咽。 裴君意看着她,轻轻的笑着点头。 “嗯。”他应声说道,“我回来了。” 两人隔着窗户对视,秦语汐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 裴君意清晨起床的时候有好好洗漱过,秦语汐抬手摸在他脸上,想象中的粗糙感并没有出现,反而觉得他的脸颊光滑又白皙,丝毫没有因为出门在外风吹日晒而有一点点的损伤。 “……” 抿抿唇,秦语汐开口道:“都瘦了。” 这话不太好接,裴君意又笑了下,没有说话。 “十哥儿别站外边了,快进来坐呀。”裴四夫人说道。 裴君意点头说“好”,转身到门口走进屋内,身后小厮跟随。 “适才听三婶说,母亲不高兴了?”裴君意走过来问道。 他刚才走到这边,正好就听到裴三夫人说的那句“大嫂你反倒还不高兴了”。 裴三夫人用团扇遮住脸笑了笑。 “是啊。”她说道。 是十五她又惹祸了,母亲不高兴了? 裴君意心里这样想着,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他问道,“是谁惹的母亲不高兴了?” 裴三夫人、裴四夫人听了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秦语汐也坐了下来,听到裴君意这么问,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 三婶四婶都在笑,母亲看着他的目光也有点奇怪。 裴君意眨眨眼,好奇问道:“怎么了?” 裴三夫人捏着团扇,朝他一指。 “就是你呀!”她说道。 裴君意看着她,微微愣住。 我? 我都不在江州,怎么会…… 想到这里,裴君意恍然,转头看向秦语汐。 “就是因为你不在呀……”裴四夫人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开口说了一半,却被秦语汐给截住了话头。 “说这些干嘛,意儿他回来就好了。”秦语汐说道。 裴君意心里叹口气,之前不告而别偷偷跑去京城的决定确实是草率了些。 “是我的错。”他端正神情,认真说道,“让母亲担心了。” 秦语汐勾勾唇露出笑,想要说话,门外却又传来女孩儿的喊声。 “哥哥!”伴随着细碎的奔跑声,一袭青碧色衣裙的少女跃过门槛,闯入视线。 适才裴君沫正在屋里和姐妹们下棋,丫头忽然跑进来告诉她十公子回来了,她什么也不管了,推开棋盘,提着裙子一路跑了过来。 “十五。”裴三夫人唤她,“你怎么来啦?” 裴君沫跑进房里有些岔气,站在门口呼吸着空气,一时还有些说不出话。 她抬眼看向那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那位白衣少年。 又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裴君沫这才开口。 “我听人说哥哥回来了,就过来了。”她先回答了裴三夫人的话,这才又看向裴君意。 “哥哥。”裴君沫笑着叫他。 小姑娘声音很甜,面上的笑也很甜,可能因为适才跑步过来的原因,头发有些许凌乱但却还是很好看,微微眯着带着笑意的眸子里似乎泛着光芒。 “沫沫。”裴君意同样笑着看她。 “只叫你哥哥,都不叫我们呀?”裴四夫人在一边打趣道。 这话可以说是打趣,当然也可以说是训诫,裴君沫听了,没有当作是玩笑话,转过去乖乖喊道:“四婶。” 裴四夫人笑着点头,裴君沫又转过头看着秦语汐叫:“母亲,三婶。” 后面那个当然是对着裴三夫人叫的。 “十五真乖,过来坐呀。”裴三夫人轻轻挥着团扇说道。 “三婶!”裴君沫气恼的叫了她一声,“我不小了!别拿我当小孩子哄!” 她嘴里这样说着,跺了跺脚,可还是乖乖的走了过来。 旁边仆妇又搬了个凳子过来,裴君沫却没有坐下,走到了裴君意身边站着看他。 “哥哥你是不是在京城写了首诗呀?”她嬉笑着问道。 消息传的这么快吗? “是……吧?”裴君意诧异了一下,回答的有些模棱两可。 “到底是不是啊哥哥!”裴君沫看着他,娇嗔道。 “算是吧。”轻笑一下,裴君意说道。 “哥哥!”裴君沫瞪着他,模样看起来有些气呼呼的。 “哈哈哈……”一旁的裴四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意儿。”秦语汐嗔怪的唤了他一声。 裴三夫人笑了下,说道:“十哥儿,别逗你妹妹了,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是不是你写的呀。” 裴君意只能回答:“是。” 裴三夫人和裴四夫人点头,正准备称赞他两句,那边裴君沫却忍不住又出声喊他:“哥哥。” “你这首诗写给谁的呀?”她看着裴君意,目光中带着点审视的问道。 “对啊对啊,你这首诗写的是谁啊?”听到裴君沫这么问,裴四夫人一下子也觉得称赞什么的不重要了,跟着问他。 又是这个问题啊…… 裴君意左右看了看。 他看到裴三夫人也是一样,满脸好奇的看着他。 秦语汐微微蹙着眉,看着他的目光也似乎有些……不善? 这怎么办…… 裴君意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不喜欢她 写给谁的…… “写给……”裴君意缓缓开口说道,“梁公子啊。” 这样说倒也没错…… 他那时候把这首诗写出来确实是要给京城的一个什么公子看的…… 但,谁问这个了啊! “哥!你不要装傻。”裴君沫喊道,“你知道我们问的是什么!” 一旁的裴四夫人微眯着眼睛看他,目光中带着审视。 “十哥儿。”她淡淡说道,“我问的是,你这首诗,写的是谁。” “是啊,意儿。”秦语汐接着说道,“我也想知道,你这首诗写的是谁。” 适才看到裴君意回来时,各种各样激动开心的情绪在此刻全部消失,刚才说的那句“说这些干嘛,意儿他回来就好了”也被她给抛诸脑后了。 裴三夫人轻轻挥着扇子,面上微微勾起个笑,静静的看他,没有说话。 房间内几个女人神色各异的看着他。 裴君意点了点头。 面对外人,他可以说“不可说”,面对叔父,他也可以装傻充愣的将话题揭过。 可,面对母亲…… 这还真是不好回答。 “一个,我想象中的姑娘。”裴君意这也能算是实话实说了吧。 想象中的姑娘? 那就是不存在的了。 秦语汐面上浮现笑,一旁的裴君沫却并没有,脸上依旧有些狐疑,看起来还是不信的。 “哥哥你别骗我。”她说道,“到底是你想象出来的姑娘,还是你喜欢的姑娘?” 想象中的姑娘……那首先就要想啊…… 她哥哥会想姑娘?裴君沫可不信。 秦语汐一怔,面上笑容微凝,看着裴君意,等他作出回应。 他喜欢的姑娘…… 谁? 楚姝吗? 裴君意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又转头看秦语汐,摇了摇头。 “不是。”他说道。 他并没有喜欢她。 这声否定没有思索没有犹豫,说的很快很果断,看起来应该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不是我喜欢的姑娘。”裴君意接着说道,“的的确确只是我想象的。” 不是啊。 秦语汐有些凝滞的笑容再次绽开,裴君沫也高兴的想要扑到哥哥身上。 亲兄妹感情好一些扑上去了也没什么,不过秦语汐还是伸手拦住了她。 “脏兮兮的还想往你哥哥身上蹭。”她说道。 “我哪有脏兮兮的!”裴君沫抱住秦语汐拦她的手,抗议道。 裴三夫人、裴四夫人忍不住笑出声,裴君意也跟着轻笑了一下。 “十五!” 屋外女孩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乱乱的脚步声,几个小姑娘带着仆妇丫头走了进来。 她们是裴家的女孩子们。 三房、四房嫡出庶出的女孩儿们走来,有大有小的都站在门口朝这边看。 她们来之前就知道这屋里都有谁了,没有失了礼仪,纷纷施礼问好。 屋里充斥着女孩子们的声音。 她们最后朝着裴君意施礼喊声:“十哥哥。” 还有几个女孩子问他:“十哥哥你回来了呀?” 裴君意笑着点头称“是”。 “十哥哥京城好玩吗?” “京城里的点心好吃吗?” “对呀对呀,我听说京城里的东西都很好吃!” “京城人都穿什么款式的衣裳,戴什么样式的首饰呀?” “京城里有什么趣事呀?” 这些女孩子的声音单独的听会觉得挺好听,可你一句我一句又杂又乱的连连追问就有些吵的人头大了。 裴君意并没有觉得她们吵,也并没有因为她们只是小孩子就随意的敷衍。 他轻轻的笑着,认真的回答她们。 “好玩啊,我在街上看到有杂耍班子的人一连翻了十几个跟斗,完了也不觉得头晕,刀枪棍棒的拿着舞,耍的很好看,没准是什么隐世的高人……” “京城的点心是挺好吃的,不过咱们江州的也很好,各有千秋吧……” “京城人穿的衣裳款式、首饰样式是比较新,不过好不好看的……我觉得一般吧,改日我画几张图,让人给你们做更好看的……” 裴君意一开口,屋子里的姑娘们就都看着他,认真的听,不说话了。 室内这才安静了一刻,裴君意刚说完,又有女孩子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他。 “好了好了,有什么想知道想要问的之后再说吧。”裴四夫人开口,先一步出声堵住了她们嘴,“十六,你们怎么过来了?” 裴十六是她的女儿,也是这些女孩子中最大的一个,裴四夫人自然是要问她。 “姐姐说十五姐耍赖,下棋下不过她就把棋盘掀了跑,姐姐她要过来跟十五姐理论……”裴十六还没开口,一旁一个小姑娘替她先说了。 “对对对,十五她耍赖……” “是呀是呀……” 女孩子们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不用裴四夫人给她们叫停,她们那边就有人忍不住喊了。 “才不是!”裴十六冲那个小姑娘喊道,“我是听说十哥哥回来了,我才过来的!” “不过十五她下棋下不过我跑了也是真的。”小姑娘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哪里是我下不过你了?”裴君沫从母亲身边跳出来喊,“分明再有两步我就赢了,只是哥哥回来了我懒得理你而已!” 裴十六听了她的话“哼”了一声。 “反正棋局被你毁了,谁知道你是知道十哥哥回来了高兴,还是知道下不过我了才掀桌子跑!”她说道,“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胜负还没分出来,是你跑了就是你输了。” 小姑娘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很好也很对,微微仰着脖子的模样看起来是很骄傲也很开心。 “哼!” 裴君沫发出鼻音哼了一声。 “你还说我耍赖,你才是耍赖呢!”她说道,“既然没分胜负,就该算是平局才对,怎么能说是我输了!” 裴十六看着她,有些生气。 “十五你讲不讲理啊!”她喊道,“棋盘被你掀了你坏了规矩当然是你输了啊!” “况且妹妹们也都在旁边看着啊,到底是谁输谁赢,大家都看得到!”她说完又转头看向一边的小姑娘,问道:“十八,你说是不是我赢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裴家的女孩子们 裴十八是她的嫡亲妹妹,裴十六要找人帮自己说话,那么最先想到的当然就是她了。 小姑娘肯定的点头。 “是呀!”她说道。 裴君沫转头看她一眼。 “十八她又不会下棋,她说的能证明什么?”她撇嘴说道。 裴十六还没说话,裴十八听了她的话却不高兴了。 “我哪里不会下棋了?”她站出来说道,“我会下棋的!” 后面这句话像是说给裴四夫人她们听的。 “你下棋下不过我,我说你不会下就是不会下!”裴君沫说完也不等裴十八再说话,转头看向裴十六,“十八她不会下棋,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走的两步有多精妙,所以不能算我输。” 裴十六不屑的“哼”了声。 “你就是个臭棋篓子!”她说道,“精妙什么啊精妙。” “我是臭棋篓子,你跟我下的有来有回,那你不也是臭棋篓子吗?”裴君沫看着她说道,“那你妹妹更是臭棋篓子都不如,哈!所以我才说她不会下棋嘛!” 在裴君沫看来,这样说虽然也贬低了自己,可同时连带了裴十六和她妹妹,不亏的! 她这话才刚说完,那边裴十八委屈的声音响起,让她把接下来想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母亲!”小姑娘喊着跑向裴四夫人,“十五她欺负我!” “哈!” 裴君沫站在一旁看她,满怀不屑的哈了一声。 “说不过我就告状呀!”她说道。 裴十八确实是觉得说不过她这才委屈的想要找母亲撑腰的,裴君沫戳破了她的心思,她心里觉得羞愤,再加上一开始她只是想站出来帮十六她说句话而已,没想到却害的自己也被这样说,她更委屈了,没忍住“哇”一下子哭了出来。 “母亲母亲……”她哭着扑进裴四夫人怀里。 看到裴十八哭了,旁边跟着裴十六一起过来的女孩子们都一下子闭上了嘴。 小姑娘们唧唧喳喳的声音消失,女孩儿的哭声低低响起。 裴四夫人适才被女孩儿们吵得头疼,但这会儿看到女儿哭了还是抱着她安抚。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她安慰道,“咱们以后不和她玩了……” 裴家的女孩子们娇生惯养,性子好的没几个,玩闹间因为一两句话不顺心,吵起来骂起来的也算常事,她们妯娌几个处理这些问题当然也是很熟练的。 “沫沫!”秦语汐这边也喊了一声算是警告。 对于外人,裴君沫要怎么吵要怎么骂那都是可以容忍且能够理解不会过多管教的事,可自家姐妹就不行了。 虽然这样的警告十多年了也没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可,听到母亲的喊声,裴君沫还是乖乖的站着没再说话。 虽然她刚才看到裴十八哭了也没打算再说她就是了。 这一边拦下来不说话了,那边的裴十八也哄好了不哭了。 “咱们以后不和她玩了。”裴四夫人劝道。 不和她玩了…… 裴君沫是讨厌了一些,可她的哥哥裴君意不讨厌啊。 他外出回来的时候,常常会给她们带一些外面有趣的新鲜玩意儿呢…… 虽然她们裴家的女孩子们管教的不是特别严,可再怎么说也还是女孩子。除了大房那边被宠爱的没边的裴君沫外,她们其他的女孩子都是不能随意外出的。 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当然没有这样的限制,但是他们也不是总能出去的,出去了也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想让他们帮忙从外面带些东西回来,也会觉得麻烦…… 大房那边人少,不像她们三房、四房,孩子多了父母的爱也就分散的多了。 而且十哥哥和别的兄弟们不一样,他对家里的姐妹们很有耐心也很关爱。 每次让他帮忙带些什么,他总是很认真的记下,之后也会挑选最好的带回来,当然也不止于此,就是没什么需要的姐妹们他外出回来时看到有趣的东西也会带回来送给她们。 不和裴君沫玩当然可以,家里的姐妹这样多,和谁玩不是玩,只是…… 有个这样好的哥哥,是很让人羡慕的事。 亲妹妹和堂妹妹还是有区别的,裴君沫得到的关爱当然比她们得到的要多得多。 趴在裴四夫人身上,裴十八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要和她玩”,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将抗拒的情绪传达给了他母亲。 这当然不是因为裴家的女孩儿们贪图裴君意给她们带回来的东西,只是,人是感情动物,他对她们的爱护她们看得到,她们喜欢十哥哥,当然也会为了他委屈一下自己,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不与他的妹妹交恶。 当然,这里是兄妹间、亲情里的喜欢。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堂姐妹交恶也不太可能。 裴四夫人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当然是知道这么说最管用才这样说的。 那么多年的妯娌了,怎么可能真的叫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好姐妹的孩子玩。 裴君沫在一旁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另一边女孩子们看到裴十八终于被安抚下来,不在哭了,也跟着走过来安慰她。 “十八……” “你别难过。” 女孩子们安慰着她,或是轻轻叫她,又或是说“你不要难过”,都没再提之前的事。 “妹妹你别哭了。”裴十六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十哥哥看着呢。” 裴十八今年才十岁,不过,哪怕再小她也是女孩子,被别人看到了自己这样的一面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裴十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裴君意正在和裴君沫说话…… 她松了口气,从母亲怀里挣脱了出来。 小姑娘刚刚哭过,脸上花了头发乱了。 裴十六忍不住笑了下,取出手帕递给她。 “擦一下。”她说道,“回去我教你下棋。” 小姑娘坚定点头。 “好。”她说道。 …… …… 京城,留云寺。 一支羽箭在空中划过,直直的插入了标靶正中。 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女从箭袋里又抽出一支。 抬手,搭弓射箭。 又一次,箭矢正中靶心。 正文 推一本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辞职辞职!我要辞职!我要写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当然舍得 秦语汐的院子里,小姑娘们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 “十五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临走时她们问裴君沫。 “不要。”她仰着头说道,“我要陪哥哥。” 裴君沫带着点小得意。 这样啊…… 女孩儿们又看了一眼那边正浅笑着和裴大夫人交谈的少年,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裴君沫目送她们出了房门,回过头就听到裴君意和夫人们的对话。 “那我也走了。”裴君意说道,“还没去祖父、父亲那边。” 这意思是一回家就到她这里来了。 秦语汐笑着点头应了声“好”。 “去吧。”她说道。 “去吧去吧。”裴三夫人跟着说道。 “应该先去见你祖母的。”裴四夫人则是这样说。 哥哥要去祖父那里啊…… 裴君沫眨眨眼,乖乖坐下,没再说要陪着他之类的话了。 …… 看到裴君意走进院子里,裴老太爷并没觉得惊讶,他又舀了一瓢水倒进院中花草上,这才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回来啦?”他问道。 “嗯。”裴君意应声说道,“回来了。” 听到旁边有脚步声传来,裴君意侧头看去,是裴大老爷领着几个下人走了过来。 裴老太爷把水瓢放进空了的水桶里。 “听说你一首诗,就压的京城的那些才子都不敢作诗了。”裴老太爷直起身,看着他缓缓说道,“那怎么不多留几天?” “流言传了千里夸张了而已。”裴君意说道,“让祖父你们担心了,不敢多待。” “哼!” 那边裴大老爷走到这边,听到裴君意的话,他哼了一声。 “担心你?”他又嗤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走的可爽利得很!又是换车又是多车同行的,倒是我们瞎操心了。” 说罢招手让下人们把各自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 虽然招手示意了下人,不过目光却始终注视着他。 裴君意张张嘴,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安排得当,布置得很好。”裴老太爷则是这样说道,“花了不少钱吧?” 他说着,看向裴君意的目光有些意味难明。 裴君意点头回答:“是。” “带出去的银子,一多半都花在了这里。”他说道。 嗯,如果不是裴君意提前把江州先生的画给卖了,剩下的那点银子肯定是到不了京城的。 “呵!”裴大老爷不屑的笑了下。 “你还真是舍得!”他说道。 “又不是他的钱。”裴老太爷说着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望着裴君意,“当然舍得。” 裴老太爷的意思是,这并非裴君意赚的钱,所以他才能这样大方的舍出去,最终也才能得到——他们还在追查,裴君意已经从京城到江州跑了一个来回的结果。 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裴君意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能是有些讪讪的站在一旁看着。 “哼!” 裴大老爷又哼了一下,声音中充满了不屑的情绪。 是对——裴君意离家出走,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而是他的钱感到不屑吧…… 裴老太爷笑了一下,看起来倒没有生气的情绪。 “那以后十哥儿的例银就扣一多半好了。”他说道,“多了少了的……反正吃的用的家里都有,其他哥儿吃什么、用什么也是一样,少不了他一口吃的一件用的。” 裴君意花了一多半的银子来打乱自己的行踪不让他们察觉,所以就要扣他一多半的例银吗? 裴君意应了声“是”,表示知道了,之后该领多少就领多少,会乖乖照办的。 如果这次“离家出走”只有这样的惩罚的话……裴君意觉得还好吧……也还可以接受。 正这样想着,却见裴大老爷转身朝一旁下人抬手示意。 那下人连忙将手里的水瓢双手递上。 裴大老爷随手接过。 “嗯?”他又递向裴君意,发出一声鼻音,示意他拿好。 裴君意拿着水瓢,看了眼旁边满满的放了一排的水桶…… 这是要让他浇花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处罚呢…… 据说是因为裴老夫人小的时候很喜欢花,裴老太爷投其所好,还曾花费重金搜罗各地的名花…… 到了后来,可能是那些有名的没名的都看了个遍觉得不新奇不喜欢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裴老太爷重金购得的花裴老夫人都不喜欢、不怎么看了。 之后裴老太爷就亲手种花,裴老夫人也喜欢他亲手种的花……久而久之的,裴老太爷也爱上了种花,也有了这样的习惯,会种的、种了的花也越来越多……一直到了现在也任然如此。 因为这样的原因,给花浇水这样的事情,裴君意当然是做过且会做的。 抬头看了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阳,裴君意叹了口气。 这样的处罚当然也是很轻的。 没有什么怨言,裴君意埋头乖乖浇水。 裴老太爷和裴大老爷坐在一边八角凉亭里看他。 裴老太爷没有说话,静静的喝茶,并不担心裴君意浇的多了或是少了。 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抬起头他看到远处身穿素白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走的不慌不忙,慢慢走着稍微用了一会儿才到了凉亭外。 “父亲。”秦语汐走进来,施礼喊道。 裴老太爷点点头,“嗯”了一声。 “怎么过来了?”裴大老爷问她,“又是心疼意儿了,来给他开脱的?” “不是啊。”秦语汐说道,“我只是过来看一看。” 裴老太爷要罚他,她说什么也没用…… 真正有用的那个人,这次应该是真的生气了、不愿意来了。 …… 又浇了一瓢水,裴君意随手抬起袖子擦掉了额角的汗珠。 提起水桶又朝前走了几步。 放下桶,抬头他看到那边凉亭里又多了个人。 裴君意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母亲。 嗯,看起来…… 是救不了他了。 “裴君意”每次犯错,回家后都会先去找秦语汐说说话,这样裴大老爷要训诫他要罚他都会被秦语汐拦住…… 但那些都是小错也都不至于惹得裴老太爷不开心。 就算惹得裴老太爷不开心了裴老夫人也会护着他…… 这也是为什么裴四夫人会说让他先去见祖母了…… 他刚才当然也去了,但是却被拦在了院外,并没有见到祖母。 这次“离家出走”的事——祖母也生气了。 正文 今晚有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而后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只一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的端午节。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一直到了清晨窗外都还有些淅淅沥沥。 裴君意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雨声。 雨水击打在房上砖瓦、树上枝叶、泥土花草和青石地板上,不同的声音不时的响起,他不觉得吵反而还很好听。 裴君意睡在床上没有起身,又听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自那日裴老太爷“罚”过他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去京城之前那样。 有些不一样的是——暂时不用去社学读书。 江州先生的社学早在裴君意回来前就放假了,不用去读书,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儿要做,这样看起来他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家里的妹妹们偶尔会来找他玩。 不过都是些孩子的游戏,对于他来说过于简单了,也不是游戏的问题……总之,他和她们一起玩的话有些耗费心神了——因为要放水放的不露痕迹,这样一来的话,反而失了游戏放松的目的,他就只陪女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没玩了。 还有,前两日“裴十公子回来了”之类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江州,几位社学里的朋友找来,裴君意却没敢跟家里提出门的事儿,一直呆在院子里,让他们回去了,理由是往返京城千里之遥,身心俱疲得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就一直到了今日端午。 天上的乌云散去,远方的朝阳不知何时也已经升起来了。 裴君意再一次睁眼是被下人们的敲门声唤醒的。 朝着房门喊了一声:“进来。” 屋外一个小丫头扬声应“是”,推开屋门几个人前前后后的走了进来。 她们是裴大夫人派来伺候他穿衣洗漱的小丫头们。 这样的事儿其实并不少见,一般情况下裴君意都是自己洗漱穿衣起床的,然而每当到了要带着他一起出门的时候,秦语汐就会让身边的丫头们给裴君意送来新衣,然后帮他收拾准备好就带到她那里一起出去。 不出意外的,秦语汐送来的衣服还是白色的。 这衣裳绣工精美很是好看,当然是裴大夫人亲手做的。 裴君意只看了一眼……或者说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了。 有时候他就在想,“裴君意”和“裴君沫”作为原女频文里开篇的两个小反派,惹上女主的导火索可能就是——出身名门望族、家里又对他们溺爱过度,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万事顺心顺意。 随心所欲无惧无畏的久了,当然也就导致他们在外行事也飞扬跋扈无法无天……最终得罪了女主。 不过……作为世家子,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行事风格绝对才是大多数,他们这样子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他们招惹错了人。 这样的反派角色,不管是在男频还是在女频都不算少见,裴君意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 随意的想着,小丫头们也给他穿好了衣裳。 亲自动手带上了玉冠,又在腰间挂了块玉坠,就算是收拾妥当了。 小丫头们年纪很小,但也知道美丑,看着裴君意眼睛亮亮只觉得很好看,没有再多的想法。 裴君意也没有再多想,跟着小丫头们迈步朝着秦语汐的院子走去。 少年公子一袭白衣,缓缓走过。 这样的穿着形象要说是江州人一眼望去心中就会浮现的人影……可能有些夸张了,但要只说是裴府人的话,却没什么问题。 “十公子。” 路过的,见到他们的纷纷上前施礼喊他。 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打招呼的下人很多,裴君意却也没嫌麻烦,每次都笑着点头回应他们。 到了端午,下人们反而比平时还要更忙一些,要布置、要准备的事情比平时还多,他们走来走去的在裴府中穿行,忙而不乱。 裴君意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秦语汐的院子里。 一同行来的小丫头们没有通传,各自散去,裴君意也迈开脚步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内。 屋子里不止有裴大夫人,裴大老爷和裴君沫也在。 裴君意刚一进门,秦语汐就注意到了他。 她脸上露出笑,朝他轻轻招手。 “意儿。”她浅笑着唤他,“快来。” “哥哥!”裴君沫同样跟着笑,扬声喊他。 裴大老爷轻捋长须,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君意视线扫过屋内三人,脸上浮现笑容。 “好。” 他说着,快步走向她们。 …… 江州城很繁华,街上的人很多,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就更是如此。 街上行人涌涌,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的、行走叫卖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边有个外地来的杂耍班子,路过的、听说了、特地来看杂耍的人更是围了一圈又一圈。 婢女挤开人群,嘴里嚷着:“让一下让一下。” 遇到性子好的,和身旁的同伴挤一挤让一让也就让她过去了。 可,人多了街上行人又堵在一起,难免还是会碰到一两个心情不太好的或是性子比较暴躁的,他们或是皱眉暼她一眼,又或是开口咒骂几句,不一而足。 要是遇到了和善让她的,婢女也礼貌的道谢,匆匆过去。 可若是遇到了骂她的…… 婢女也只是瞪他一眼绕开走另一边而已。 又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婢女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人群外,女孩儿带着小丫头走过,边上行人很多,路边摊贩叫卖声不止,她们并没有东张西望,女孩儿看着前方,小丫头看着她,两人并肩,缓缓而行。 “陆姑娘!”婢女扬声喊她。 人群乱乱又喧闹,婢女声音被人们的呼喊叫好声掩盖。 女孩儿没有听到,婢女心里更是着急,不再理会什么里不礼貌的了,她用尽力气拨开人群朝外走,嘴里不停的喊着:“陆姑娘陆姑娘!” 那边女孩儿回头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婢女高兴的想要跳起来挥手,夹在人群中却是不能。 女孩儿收回目光就要走,婢女再顾不得别的,深呼口气高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陆疏桐!” …… …… 【第一卷终】 正文 第一章 起死回生的女子 夜色浓浓,天上乌云翻涌,月光穿不过云层,照不到人间,更照不到那不知生死的女孩儿身上。 地上躺着的女孩儿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虽然身上衣衫破碎,但就从仅剩的那几块完整的面料,也能看出它的不凡。 那女孩儿脸上沾满了泥土与血迹,灰扑扑的看不清面容,更分辨不出美丑。 空中没有下雨,更不会打雷,可远方却有阵阵沉闷如雷的声音传来。 伴随着这样的响声,地面也随之颤抖起来,就好像是要地龙翻身一般…… 地上烟尘四起,远方那声响不是地龙翻身更不是打雷。 女孩儿缓缓睁开眼,视线却有些模糊。 模不模糊的她没时间也没心思在意,只是将身子撑起来,就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说她是女孩儿,其实并不对,应该称作女子才是,因为她已经及笄了,就连嫁人,对她来说,也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她的眸子很好看,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时常被姐妹朋友们艳羡的称赞,只是,再好看的眼眸,失了神,也就那样而已了。 “雷声”逐渐靠近,女子朝那边望去却看不清是何情景。 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兵马,倒像是勾魂的厉鬼,夺命的魑魅魍魉。 女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耗尽力气的再看一眼,可能也只是因为不甘吧…… 她也会不甘吗? 撑起身子的手脱力一弯,她也跟着摔回地上。 这一点点疼痛相较于其他地方的伤口来说,过于无足轻重了,女子神色没有一点波动,静静躺着等他们来。 他们来的很快,似乎只一眨眼就到了她身前。 她躺在地上,只这一会儿也耗尽了心力。 就好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儿…… 她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算作是花? 女子被自己的想法逗的想笑,可刚一出气便牵动了体内的伤口。 蹙眉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 不再想笑不笑的了,她却又忍不住去想以前的事。 说起来……这样子还能不能算作是花……这样的想法也只有小时候会有呢…… 胡乱的想着,他们已经在她身边围成了一圈,手上的长枪寒光凛凛,齐齐指向她,她却并不觉得畏惧。 可能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的缘故吧…… 女子抬头看着天空。 似有一片雪白从空中落下…… 女子缓缓闭上眼,耳边听到有冷冽的声音传来。 “杀了吧。” 长枪透过身子扎入地面…… 珠沉玉碎,女子再无生机。 …… “轰隆!” 声音响起,女子霎时睁眼,眼神锐利如剑,令人不敢直视。 说是女子,其实更应该说是女孩子才对。 她朝声音的源头看去,看到房间里亮如白夜。 那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光芒照亮天地透过门扉闯入室内。 陆疏桐一瞬间放松下来,身上立着的寒毛也跟着趴了回去。 神情放松,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似乎还有些不太稳定的魂魄也回到了身体中。 屋外雨声传进来,再次确定只是打雷下雨,陆疏桐抬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松了口气,她坐到床边拿起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灯。 她举着灯朝那边几案走,灯光微弱又柔和,随着她的走动而摇曳着,看起来随时都会灭掉的样子。 陆疏桐抬手护着它,微微有点暖暖的感觉在手心传开。 到了几案边,她把灯放到桌上,又将旁边倒扣的茶杯翻转过来,拎起茶壶朝里面倒水。 水声潺潺,却被屋外的雷声掩盖。 陆疏桐举起茶杯,饮了一口。 茶水冰凉又苦涩,陆疏桐却没有将它吐出来。 她把茶水咽下,神色上毫无波澜。 不论是灯火照在手上温暖的感觉……还是冷了的茶水闯入口腔中苦涩的感觉…… 都让她清晰的认识到,“她还活着”,是一件再真实不过的事。 微微推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吹来的风里夹杂着雨丝,让她觉得有点冷。 关上窗户又朝床边走,路过铜镜时她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如玉石,眼睛很大很好看,头发随意的披散到身后,身姿窈窕,全身上下只穿着单薄的襦裙,看起来是很美很好看,只是无悲无喜的神情看起来太过暮气沉沉,少了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灵动。 在铜镜前停下脚步,陆疏桐转过身正对着镜子。 都说夜里不能照镜子,魂魄会被吸入镜中…… 按理说陆疏桐这样起死回生的更应该避着才是,可她却想试试…… 试试这镜子能不能奈何得了她,能不能收了这上天给她的——再一次重来的机会。 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一刻,从初时的惊悸不安,再到后来渐渐的平心静气,陆疏桐轻轻呼了口气,转身不再看它。 …… 到了清晨,雨还没停,但也小了很多。 帮着陆疏桐梳妆打扮完,小丫头们推开房门去忙别的事儿了。 陆疏桐看了眼窗外的雨,收回目光走到几案后坐下。 随身伺候的小丫头举着伞走进来。 “小姐,该用早膳了。”她说着,看到陆疏桐已经坐在几案后了,嬉笑一下,又快步出去了。 “小姐我这就让他们把菜端上来!”小丫头的声音从屋外院子里远远传来。 陆疏桐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知道她跑远了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便也没有说话,翻开手里的书,看一会儿等着丫头们把菜摆好。 小丫头很快回来,带着下人们进来将菜摆好却没跟着她们下去。 熟练的坐在几案另一边,小丫头拿起筷子朝她傻笑。 陆疏桐也跟着笑。 “吃吧。”她说道。 “嗯!” 小丫头点头应声,两人碰头将饭吃完。 本就淅淅沥沥的雨很快停了,乌云散了,太阳露出来,江州城也被照亮了。 没坐马车,陆疏桐带着小丫头出了宅子。 另一边,裴府大门打开,一辆辆马车缓缓驶出。 正文 第二章 戴上香囊 说到端午节,那最先想到的当然就是划龙舟和吃粽子了吧。 裴君意早晨先是去了裴大夫人的院子里,之后才和秦语汐一道朝着裴老夫人院子去。 他们到的时候裴老夫人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请安后,一起吃过了粽子,随后就要准备出门了。 事实上也没什么要准备的,该准备的前些天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既然没什么要准备的,就要出发去看龙舟赛了。 裴君意到了院外,准备上车时被秦语汐叫住了。 “意儿,沫沫。”她叫了裴君意又扬声唤他身旁的裴君沫。 裴君意回身答应:“母亲。” “母亲!”裴君沫也跟着喊,“怎么啦?” “你们的香囊。”秦语汐走过来,伸出双手递向他们。 端午节佩戴香囊,既有避邪驱瘟之意也能起到装饰的作用。 裴君意抬手接过,低头去看。 香囊是白色的,其上绣着一只锦鲤,旁边还绣着他的名字,“君意”。 这时候的鲤鱼还没有好运一说吧? 传说,鲤鱼是仙人坐骑,可以驼人升天成仙,还有鲤鱼跃龙门的故事,那不管怎么样,即使没有能带来好运的寓意,也总归是好的。 裴君意想着,把香囊戴在了腰间。 又说了几句,三人坐上马车,朝府外去。 大房这边人少,裴君意和裴君沫共乘一辆,裴大老爷和秦语汐一辆,其余随行伺候的下人再用两辆,只用四辆马车就够了,三房四房的却是不能。 不过,不论车多还是车少,总归都是一起走的。 裴府大门打开,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其内驶出来,好奇围观的民众躲在一旁踮起脚看。 裴君意掀起一角帘子也在朝外看。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头攒动,车队缓缓而行,路过的民众指指点点低声的交谈着、议论着。 一路沿着穿城而过的河水朝前走,途中看到的几座石桥上都站满了人,都是等着看龙舟赛的。 裴君意放下车帘子,看到裴君沫坐在对面,同样是在拉着帘子偷偷朝外看。 裴君意勾了勾唇,轻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马车行了一路,又路过一处拱桥,最终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这间酒楼有四层高,名叫观海楼,就建在河水旁,是观看龙舟赛的最佳位置,每当到了端午节,江州城里当地的乡绅豪族都会到这里来。 一般的民众当然也会到观海楼这边来,只是想要进去的话,却是不能了。 裴老太爷和裴老夫人都没有来,裴家这边最大的自然就是裴大老爷了。 裴府众人下了马车,跟在裴大老爷身后,一同进了观海楼。 裴君意自然也在其中。 观海楼周围河水旁站满了人,这边又是这样多的马车一同驶来,想要不引起众人探看是不可能的。 马车上下来的人们衣着各异,或是清新淡雅或是鲜艳耀目,都是很好看的。 然而,当人们看到那白衣少年下了马车后,这才发现,这世间百般颜色,唯最素净,最夺目。 裴十公子回了江州的消息早在几天前就传开了,可真正见过他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本身他就是江州城里的话题人物了,如今又以一首诗压的京城士人才子不敢作诗……这样戏剧性的故事使得名声更广更为流传,知道他的、对他好奇的人也更多。 然而裴君意自从回了江州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众人再怎么好奇,却始终不得见……直到今日,终于在这观海楼见到了他,民众们霎时激动沸腾起来。 “裴十公子!” “是裴十公子!” 这周围足有上千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旁边的人看过来,看到他了也纷纷跟着喊。 喧嚣声传开,场上一时乱乱。 …… 走在街道上,从人群中穿过,陆疏桐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听着小丫头说。 自出来以后,小丫头一直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也不管陆疏桐有没有在听有没有回答她。 街上行人很多,路边商贩也不少,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卖的东西都不带重样的。 “小姐。”路过一个卖香囊的老妇人身旁,小丫头忽然停下脚步叫她。 “怎么了?”陆疏桐回过身,看着她问。 “我们忘了戴香囊了!”小丫头惊呼道。 陆疏桐低头看了一眼,天水碧的齐腰襦裙是很好看,可腰间空空,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平日里戴不戴的倒是无所谓,可如今既然到了端午,那还是戴一个吧。 “那就买一个好了。”陆疏桐说道。 “嗯!”小丫头高兴的点头,也没管“买的不如做的好”这种小事了。 两人买了香囊,各自戴上后又接着笑着沿街往前走,途中看到了有杂耍班子的人从嘴里喷出火,小丫头想要看,陆疏桐便也带着她去看了一会儿。 那杂耍艺人握着木棍在场中舞了一圈,忽的朝后仰倒,口中火焰喷出,手上木棍好似是被他喷吐出的火焰点着…… 火焰升腾而起,街上围观的民众纷纷拍手叫好,小丫头站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也激动的跟着鼓掌。 班主趁着人们兴奋的叫好,拿着簸箩上前讨钱。 小丫头见了连忙拉了拉陆疏桐的衣袖。 “小姐我们快走吧!”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人都在看杂耍没在看她们后说道。 小丫头左右偷瞧的样子有些可爱,陆疏桐笑了下,应了声“好”,抬手却有几枚铜钱被她抛出,从人群头顶划过,稳稳的飞入了班主的簸箩里。 班主抬头惊讶的看,却只见人群层层叠叠,哪里看得出是谁抛来的钱。 也不管是谁吧,班主躬身施礼,给钱的没给钱的都朝着他们感谢了一圈。见此情形,原本还不打算给他赏银的人也只好掏出一些铜钱以作打赏。 带着小丫头出了人群,陆疏桐走在前面,听着小丫头还在不停的说那杂耍艺人表演的有多么多么的好,嘴里喷火有多神奇多厉害,如果她学会了的话又要如何如何…… 陆疏桐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你怎么看完了就拉着我跑啊?”她一面走着,一面好笑的问,“给点赏银留下来拜师学艺多好!” 正文 第三章 是裴十公子来了 留下来拜师学艺? 小丫头面色变得讪讪。 “小姐。”她轻轻唤了一声,“因为我知道那是假的啊。”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要是真有人会喷火的话,这世间不是早就乱套了……” 陆疏桐轻笑了下,正要说话,却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陆姑娘!”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陆疏桐回头看了看,却只见人们围在杂耍班子前,叫好声不止,呼喝声不停。 是听错了吧? 陆疏桐收回目光抬起脚步准备要走,这次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那女孩子的喊声。 “陆疏桐!” 被人直呼姓名是会让人觉得不悦,可陆疏桐却并不在意,听那女孩子叫的这样急,且先看她怎么说吧。 陆疏桐再次回过身,朝人堆里看,就见到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孩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周围民众为了避让她,推推攘攘又骂骂咧咧…… 婢女总算走出来,回头笑着致歉又道谢,人们怒意稍减,“哼”了声不再理会,继续兴致勃勃看着前面杂耍班子。 她理理衣衫,走到了陆疏桐跟前。 “陆姑娘。”她开口说道,“适才,失礼了。” 陆疏桐笑了一下,不甚在意,正要说些什么,那边小丫头却抢在她前面与婢女交谈起来。 “咿!”小丫头惊呼一声,分明就站得很近了,她却好像是看不清那婢女模样般,又特意凑近了些看,“是你呀!” 小丫头凑到她脸上看,婢女也没躲,任由她看着,笑着点头。 “是我呀。”她说道。 “你找我们家小姐干嘛呀?”小丫头退后一步,好奇的问,“是你们家老太爷的病又有反复了吗?” “不是不是。”婢女连忙摇头说道,“我们家老太爷已经大好了。” “那你怎么不去看龙舟,跑这里来找我家小姐呀?” 对于小丫头来说,端午节最有意思最有趣的就是看龙舟赛了,婢女不去看龙舟,反而跑到这街上,从人群里挤过来追上她们,是很让她疑惑很让她不能理解的事情。 “我就是要去看龙舟赛的啊,但是适才走了一半正巧就在马车上看见你们了,老太爷就让我来请你们一起去观海楼看龙舟。” 婢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丫头插着问了一句,她吸取教训一口气说完,接着又看向陆疏桐,问道:“陆姑娘你们要去吗?” 小丫头眨眨眼,转头看自家小姐,神情雀跃。 陆疏桐看她一眼,知道她想去,左右也没什么事,便点了点头。 “去啊。”她说道。 …… 观海楼周围是观看龙舟赛的最佳位置,江州城里想要看到龙舟赛后半程的人都聚到了这边。 坐着马车一路驶到附近,街上车马行人很多,马车走的很慢,再往前的话还有差役府兵阻拦,因为里面的人有很多且已经很堵了,就不让马车再往里走了。 三人一同下了马车。 跟随在婢女身后,走在江州城繁华的街道上,陆疏桐注视着前方缓缓地走。 江州城她没有来过,对于这热闹又喧嚣的街道她并不熟悉,指的不止是现在,也是曾经上辈子的时候。 没有熟悉也没有感怀就更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了。 不过…… 硬要说的话,也并非完全没有熟悉的…… 有一个人…… 也说不上是熟悉,只能说是…… 听说过…… 嗯,勉强算是认识吧。 陆疏桐正随意的想着,却忽地听到身旁婢女低低的声音。 “奇怪。”她看着前面行人,喃喃出声。 侧头看她一眼,陆疏桐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婢女摇摇头,想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可皱皱眉转过街角,却看到前面河边的人更多,她又收住了准备说出口的话。 “哇!”小丫头惊讶的声音也从另一边传来,“那么多人啊!” 婢女看着眼前河水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比之往年的端午都要多得多。” 比以前的都要多吗…… 那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吧。 陆疏桐上辈子不太关心江州城这边的事,但想一想的话,还是可以想到的。 为什么今日来看龙舟的人会比往年都多…… “是因为裴十公子来了吧?”陆疏桐淡淡开口说道。 小丫头转头看向自家小姐。 “咿?裴十公子来了吗?”小丫头神情激动又好奇,看向自家小姐,眼睛闪闪亮。 不过,才刚激动了一会儿,她又忽然变得疑惑起来。 “小姐你怎么知道的呀?”她好奇的问道。 她一直都跟小姐在一起呢,怎么小姐知道了她却不知道。 婢女没有问,恍然了一下,知道陆疏桐为什么会这样猜测这样说了,可想了想,又觉得好像不太对。 “可是以前的龙舟赛裴十公子也会来看啊,为什么……”她才刚刚问出,又自己想明白了。 见婢女问了一半又收住,陆疏桐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小丫头,说道:“因为人多啊。” 因为人多…… 她们刚才不就是在说这个吗? 小姐的意思是…… 裴十公子来了,所以人多…… 小姐她之所以知道他来了…… 也是因为人多……才猜测是裴十公子来了。 好乱…… 小丫头捏紧拳头轻轻锤了锤脑袋。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小姐真厉害!”放下手,仰起头,她看着陆疏桐高兴的道。 陆疏桐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傻乎乎的…… “是因为裴十公子在京城名声大噪了,回了江州后又一直闭门不出。”她想了想,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大家的好奇心找不到宣泄口,今日龙舟赛他到观海楼这边来了,人们总算见到了他,才会这般热情,还有其他得了消息,对他好奇的也就都跟着过来了。” 陆疏桐说完,看到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头。 笑着摇了摇头,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出新的问题,为了防止小丫头再问,她就先开口了。 “说起来,你之前不是很讨厌裴小姐吗?”陆疏桐看着小丫头问道,“怎么听到裴十公子来了,还这样激动……” 正文 第四章 可以欺之以方 “怎么听到裴十公子来了,还这样激动?”陆疏桐看着她问道,“就不怕裴十公子帮着裴小姐欺负你呀?” “怎么会!”小丫头反驳道,“都说裴十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怎么可能会欺负我呀……” 裴十公子是个谦虚而严于律己的君子,欺负小丫头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做嘛。 下意识的为裴十公子辩解两句,可话都说完了,这才想起来,与自己说话的是自家小姐……这样和小姐说话好像不太合适…… 小丫头讪讪的笑。 “小姐,我的意思是说,裴十公子是君子嘛,肯定是帮理不帮亲的,不会欺负我们的。” 君子吗? 陆疏桐笑了笑,没有说话。 裴十公子的确是个君子…… 不过…… 他是个……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不是说他是君子所以容易被他人欺骗利用,而是“可以”被人“欺骗利用”。 嗯,只要他愿意的话,再怎么拙劣的谎言都能“骗”得到他。 …… 搂外人声鼎沸,走在楼内也能听到人们乱乱的喊声。 观海楼有四层楼高,但是裴君沫和姐妹们只到了二楼就与裴君意他们分开了,想要看龙舟赛的话当然是越高越好,可是越往上走身份尊贵的“大人”也就越多,言谈举止行站坐卧也就越不自在。 负责引路的侍者才把大门推开,厅内的女孩子们就转过头来看向了这边。 为了方便客人观看龙舟,观海楼四面开窗,大厅宽敞,不管是谁进来了,坐在厅内,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 “沫沫!”这边门才打开,那边就已经有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了。 裴君沫走在后面,听到喊声抬手扶着前面人的肩头,探着头踮着脚尖的看。 被她扶着的是裴十六。 这死丫头! 裴十六有些愤愤。 小姑娘们平日里开开心心的不用想的太多,生活快乐又自在,少有的需要操心的就是今天穿什么玩什么,梳怎样的发髻、贴怎样的钿花。 唯一的烦心事,就是姐妹们的相处了。 说得简单些,无非是在来往玩闹的途中,你落了我的面子,我又落了你的面子或是说了伤人的话…… 女孩子们没有太多的烦恼,唯一的心事就会看的很重,空闲时想的念的便都是这些家长里短你吃了亏我吃了亏,仇怨结下了自然就很难忘记。 不过她们终究是一族的姐妹,仇怨也谈不上,只是会有一些小情绪吧。 前几天的气都还没消呢,这会儿又被她压着自己肩头,裴十六不悦的扭动两下,想让她把手放下去。 裴君沫随着她的扭动跟着左摇右晃却始终踮着脚没有收手。 裴十六愤然转身,裴君沫这才撑不住松开了手。 “十五!”她喊着转过来看她,却见裴君沫嘻嘻笑着看她,看起来心情颇好。 “嘿嘿……”她傻傻的笑。 笑什么笑啊死丫头…… 裴十六“哼”了声回过头朝里走,不再管她。 眼角余光看到,有小姑娘从里面跑出来,越过她身旁跑向了裴君沫,撇撇嘴不理她,裴十六带着其他姐妹到了另一边坐下。 “沫沫。”小姑娘提着裙子跑过来高兴的唤她。 裴君沫也看着她笑着喊:“雯雯。”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的朝着里面走。 没走两步,更多的女孩子迎了上来。 “沫沫。” “沫沫你来啦。” 女孩子们笑着说着看着她,裴君沫也笑着回答。 “是呀,我来啦。”她说道。 “你哥哥呢?”一个女孩子好奇的问,问完了还探着头看她身后,看了一下没看到人,她又收回目光站正身子看裴君沫。 “是呀是呀,十公子呢?我刚才听到外面有人说十公子来了。”另一个女孩子也跟着问。 两个女孩子问了,其他的女孩子也跟着喊着问她,小姑娘们唧唧喳喳的声音一下子涌进了裴君沫的耳中。 “哎呀哎呀,等一下等一下!”被叫做雯雯的女孩子站出来挡在裴君沫身前,拦住了女孩子们,也压下了她们躁动的心。 “你们别急呀,好歹等沫沫坐下来再问啊。”雯雯说完,几个女孩子也跟着附和两句,众人这才不好意思的让开路,簇拥着裴君沫一起进去了。 女孩子们很快再次落座,她们齐齐将视线投给裴君沫,神情中充满期待。 大厅里布置的是矮几锦垫,这边又没有大人没有男子,女孩子们各自随意的坐下,或倚或靠,看起来赏心悦目,却并不觉得丑。 “我哥哥他当然来了啊。”她坐在锦垫上,轻轻的倚着案几,随意的说道。 “那十公子人呢?” “十公子在哪里呀?” 小姑娘们又叽叽喳喳的问起来,裴君沫微仰着头面上带着笑。 “我哥哥他到楼上去了啊,这会儿应该在跟你们的父亲见礼吧。”她说道。 一个女孩子听了她的话眨眨眼,抬手撑着矮几想要站起来。 “我想起来了,你们先聊,我要去找我父亲……”她说着话就要站起来走,却忽的被另一个女孩子拉住。 “哎呀妹妹你们聊,有什么事我去和父亲说……” 这样的话当然只是说说而已,真要让她们这样去见裴十公子,她们可惶惶不敢言呢。 女孩子们拉拉扯扯的嬉闹一阵,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 观海楼的楼梯紧靠着河水,楼道边只有栏杆隔绝,上下楼层时走过,沿途有阳光斜射,有风吹过,有鸟鸣还有美景。 裴君意顺着楼梯缓缓走下,远远看去身上白衣熠熠生辉。 “噗通!” 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响起,裴君意抬手抚上栏杆,低头望去。 一抹青色在水中荡开…… 是有人落水了—— …… 在水中缓缓下沉,陆疏桐睁着眼,看到光芒渐渐消失,黑暗席卷,将她笼罩…… 惊慌失措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落入水中后却只剩下了慌乱,她张大嘴想要呼救…… 河水倒灌入口中。 陆疏桐痛苦的想要闭上眼,却见,似有一片雪白从空中落下…… 就像那时一样—— 阳光照进水里却只有一束,好似那时的月,周遭一片漆黑,好似那时的夜。 她也像那时一样闭上了眼,也同样有人声响起。 “……” 陆疏桐猛的睁大眼睛…… 是他! 正文 太困了,今天没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章 “别人家的孩子” 在人们乱乱的喊声中,裴君意跟在裴大老爷身后走进了观海楼。 那边,看到他的民众们神情激动又欣喜,簇拥着从桥上下来,就要朝着观海楼这边来,不过,这可不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因为今日端午人多,观海楼这边不仅有杂役看守,还请了府兵过来帮忙。 人群涌过来,身穿铠甲,手握长枪的士兵们上前一步,齐声呼喝,府兵们不足百人,却将数倍于他们的群众吓退了。 人们被吓得后退,也被吓得闭上了嘴。 场中安静一刻,片刻后又再次喧嚣嘈杂起来。 只是说不能随意靠近而已,可没说就连讲话也不能了。 观海楼的楼梯在后面临近河水的那一边,几人从正面进来,一路穿过了观海楼到了背面。 走上楼梯,侧头往下看,看到人群虽然被挡住了,可喧闹声还是远远的传了过来,隐隐还能听到“裴十公子、裴十公子”的喊声。 有点后世追星的感觉…… 裴君意想着,笑了笑又继续朝上走。 到了二楼,裴家的孩子们道别一声就都走了,裴君意和三房四房的哥哥们继续跟着往上走。 侍者引领着一路到了四楼,推开门就看到了屋子里坐的人。 夫人们先去了另一边,裴大老爷带着他们走进去。 这边都是江州城里当地乡绅豪族的掌舵人,裴君意也都认识,两边看见了就开始一阵客套寒暄的打招呼,他们小辈就站在一旁,等他们寒暄过后,这才上前施礼问好。 他们自然也都看到了裴君意。 对于裴君意在京城做的事,他们有更好的渠道,自然知道的也就更清楚。 不过,再好的渠道,知道的再清楚,也还是会想要当事人再讲给他们听一遍。 几人各自落座,当中为首的一位老爷笑着看他。 “……你们家十哥儿这次可是在京城扬名了。”他先是笑着对裴大老爷说完,随后才看向了裴君意。 “听说一首诗就压的那些个公子们都不敢作诗了?”他问道。 “哪里哪里,小儿玩闹罢了,哪里就能扬名了。”裴大老爷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嘴里说的话是挺谦虚,可看着他那副神情,却是半点儿也看不出来。 这位是林家的林大老爷。 裴君意也只是跟着随意笑了笑,没有说话,林大老爷他们又问,裴君意也只是随意的敷衍一下。 裴大老爷看出裴君意不想多说,便岔开了话题,林大老爷自然也看得出来,心中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再问。 大人们在这边聊的兴起,孩子们在一旁作陪却是觉得无趣,又喝了口茶,见哥哥们都没有要出声离席的打算,裴君意就决定自己先走了。 “父亲。”他趁着交谈的间隙,低声唤了裴大老爷一声,“适才母亲让我快些过去……” “知道你不喜应酬。”裴大老爷说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秦语汐当然也知道裴君意不喜欢人多时相互客套的应酬,把他叫过去当然也是为了避开这种过于官方过于严肃的场合。 不过……裴大夫人那里也没好多少就是了。 随意的想了一下,裴君意起身施礼道别,转身离席朝着四楼另一边走去。 那边都是各府的夫人们,裴君意才推开门就听到了女子们的嬉笑声,抬眼朝那边看,珠宝钗环在阳光下反射光芒,照的人不敢直视。 “呦!”一个女子惊讶的声音响起,“你们快看,这是谁来啦?” 众人一齐看过去,就见白衣少年缓缓的走了过来。 “咿!这不是裴家的十哥儿吗?”另一位夫人也跟着掩嘴惊呼,然而,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早已暴露了她想要打趣的心思。 “嗳,秦姐姐今日怎么舍得给我们看你家十公子了?”夫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笑着打趣她。 秦语汐当然也在看裴君意,听到她们的声音这才转过来。 “哪有什么舍不舍得?”她笑着说,“我又没把意儿藏起来不让你们看,分明是你们自己不来,要是你们到我家里来,我还能让意儿他躲起来不见人不成?又不是小姑娘。” 听了秦语汐的话,夫人们纷纷笑起来,之前打趣她的夫人们更是一齐的向她道歉。 “母亲。”裴君意走过来,轻声唤她,话语中还故意带上了一些委屈的感觉,听起来就像是在责备母亲她跟着别人一起打趣自己,说他是女孩子…… 夫人们哈哈大笑起来,丝毫没有平日里端庄得体的模样。 裴十公子是个温和文雅的君子,但不是说他就只是个只知礼数、碍于礼数就不敢与父母长辈畅所欲言偶尔开开玩笑的人。相反,裴十公子可不像那些死读书知道些君子品德便以此为准,刀削斧凿的将自己套进那个模板里的人。 裴君意谦逊温和富有君子之风的同时,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会读书也会玩乐,能与长者谈古论今坐而论道,也能与小儿玩乐自在。这样优秀又讨喜的晚辈,想要讨长辈欢心当然也是可以的。 嗯,可能,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与这些夫人们谈笑了一会儿,难免又说到了裴君意在京城作的诗。 “说起来,十哥儿作的那首诗……”一位夫人好奇说着,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是有意中人了吗?” 不论古今,这样的话题总是让人好奇的,旁边的夫人们听了,也都好奇的看向了裴君意和秦语汐。 “不是。”还不等裴君意作答,秦语汐就已经先开口否认了,“意儿他还没有心仪的女子,对吧?” 她把话说完,转头问的自然就是裴君意了。 轻笑着点头,裴君意肯定的回答道:“是啊。” “那他那首诗……”有位夫人正想要问,可才问了一句。便被另一位夫人打断了。 “哎呀!谁还管他湿啊干啊的!”她激动的喊道,“秦姐姐这意思是,十哥儿如今还没有相看好结亲的人家吧?” “那你觉得我家那丫头怎么样?”那夫人跑上前来握住秦语汐的手,神色激动。 正文 第六章 是他 随着婢女一同穿过了街道,近处不再有房屋遮挡,观海楼出现在了三人眼中。 缓缓朝前走,听得人声鼎沸,比之平时却也算不上乱。 小丫头四处的看,神情惊讶。 “小姐,真的是裴十公子来了啊!”她看着陆疏桐,感叹道。 周围的民众都在谈论裴十公子,还说他适才已经上了观海楼…… 被小姐说中了呢! 小姐真厉害! “嗯。”陆疏桐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这段问答很短,两人都没再多说什么,是因为她们已经到了观海楼。 婢女将凭证拿给小吏看,小吏接过后退开避让,示意三人往里走。 她们才走了两步,就有侍女过来引路。 “几位客官请随我来。”她上前施礼说话,态度恭敬。 应了声“好”,陆疏桐跟着她往前走。 “陆姑娘是第一次来吧?”侍女在前方引路,婢女跟在陆疏桐后面问她。 “嗯,是啊,第一次来。”她说着,却并没有左右探看的显得惊讶,反而神情淡淡就连一点赞叹的感觉都没有…… “嗯……”婢女轻轻点头,看陆姑娘这模样,应该是看过更好的地方吧…… 婢女收了想要为她介绍观海楼的心思,陆疏桐自然也察觉到了。 她也不用多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这样转变的原因。 但就算明白了也并不在意,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对她来说,是无关紧要且不需要在意的,它们的来历,这样设计的原因……就更没必要记忆了。 随后一路无言,几人走进观海楼,到了一楼。 一楼这边桌椅摆放错落有致,窗户开着有微风吹过河水又吹到了厅内,抬眼去看还能看到外面彩旗招展,迎风飞舞……这一楼看起来比楼上要宽敞的多。 陆疏桐随着侍女过了转角到了观海楼后面。 “姑娘小心。”侍女回身半步,提醒道。 似乎是听到婢女叫她陆姑娘,侍女也改口叫她姑娘了。 “好。”陆疏桐应了一声,抬步过去,知道侍女为什么要特地提醒她了。 这边的路很窄,仅容两人通过也就罢了,旁边还紧靠着河水…… 这样听起来是很危险……但看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延长至远方的小径上,铺满了石子,一面是长有青苔爬满绿植的木墙,一面是长宽不等水声哗哗的河面,一静一动,一窄一宽行成对比,别样的设计不禁让人为之赞叹。 初时一见却是会觉得美的让人惊叹,陆疏桐也觉得美,毕竟这样的美景还真的是不多见,不过,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哇!”身后小丫头跟过来,赞叹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反应嘛! 前方引路的侍女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想到。 这条路是很美也很好看,可它这样设计,缺陷自然也是很大的。 正巧这时就有一人迎面走来,远远看去,身形还挺高大的…… 侍女走在前面,准备遇上时在侧身让开,可耳边却听到身后姑娘已经停下了脚步。 她也只好停下,回身去看,就见那一直面色淡淡古井无波不似一般小姑娘的陆姑娘愣在原地,身形僵硬,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害怕? 为什么害怕? 是路窄了担心那人走过来自己会掉下去吧? 侍女笑了一下,真是想不到,原来这姑娘这样胆小啊。 这条路虽然窄了些,可,就算是两个成人男子也是可以一起通过的,她这样的小姑娘……还是站在原地让别人先行——有什么好怕的。 陆疏桐怕的当然也不是这个…… 小丫头惊讶感叹的时候她也回头去看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可,当她再次看向前方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京城才对…… 怎么会出现在江州…… 陆疏桐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微微瞪眼。 那男子一身玄色劲装,从对面缓缓走来,脚下稳稳。 陆疏桐停下了,其余的几人也跟着停下。 她这样的反应太反常了…… 心跳随着男子的靠近缓缓加快。 那边走来的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目视前方不曾看她。 前方侍女侧身让他,男子抬步走来。 靠的近了,担心他会发觉,陆疏桐不敢再作窥探,微微低下头,侧过身子让他。 玄色的衣袍轻轻舞动,就要从身边划过……那男子的手却突然抬起—— 陆疏桐迅速抬头,视线上移看向男子,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男子神情冷冷,目中寒光乍现…… 咿! 霎时,毛骨悚然。 下意识的,呼吸都停了一瞬,陆疏桐退了一步—— 脚下一空,她仰倒下去…… 落水前,她看到那男子神情戏谑,手也才抬了一半就放下了…… “小姐!”小丫头惊呼出声…… “陆姑娘!”婢女也跟着喊,声音惶惶。 噗通—— 陆疏桐跌入水中。 在水中胡乱挣扎两下,脑袋浮出水面一瞬,看到了男子正抬步走开,但却还在侧目看着她…… 身上的力气在一瞬间仿佛就被抽空,陆疏桐朝着水中下沉…… 水里的黑暗将她包围,天边,有一束太阳的光照了进来,并没让她觉得温暖,反而像极了那时指向自己的长枪…… 窒息感让她痛苦的想要立刻死去,陆疏桐就要闭上眼。 “喂!”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透过水面传进来变得有些失真……但这样好听的声音辨识度很高,听过的话一定会记得也一定能够辨认得出…… 陆疏桐觉得有些熟悉。 “你们去找人帮忙,我下去救她……” 陆疏桐猛地瞪大眼睛。 她看到,一抹雪白从空中落下,飞进了水中…… 他一袭白衣在水里荡开,从上方缓缓游向她,就好似一朵白云缓缓降下,就要带着她重回人间…… “杀了吧——”男子冷冽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 是他是他是他! 就是他杀了我—— 陆疏桐双眼红红,看着他的目光似要择人而噬。 正文 小结 男主穿越到女频小说,成为书中第二个反派(15w到30w字的反派)。内心:“嗯,第一个反派是我妹。” 裴君意上门骗婚的就是原作女反派,他故意这样做是因为自己的妹妹已经惹了女主,自己对剧情知道的不多,暂时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抱大腿,抱穿越前朋友一直喜欢的这个角色“嘉卉郡主”的大腿。 心里想的是,即使是在大女主小说里,也会有不打不相识的戏码吧? 而嘉卉郡主楚姝目前处境在大顺朝也挺尴尬,她母亲长公主曾因先皇、皇后意外离世摄政三年,就在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即将登上“帝姬(女帝)”之位时突然离世,也是因此新皇这才又取回了皇位。 而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孩子,楚姝身份自然是尴尬的。 然而知道郡主日后绝不平凡,且戏份不少的男主自然萌生了抱大腿的想法。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嘉卉郡主才是全书的终极反派。 他听朋友说过,小说后面郡主以后也依旧活的风生水起,那这样的话他就想她应该是主角一边的好人,于是男主就抱着脱离苦海,摆脱活不过小说十分之一的反派结局的命运,投身主角团的想法去骗婚了。 为了抱上女反派大腿,男主毅然决然前往长公主府(女反派嘉卉郡主家,楚姝,小名月儿)。 【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了。】 —————————— “那,请……” 虽是早有准备,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 少女好奇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裴君意深吸口气,视线从人影移至屏风上绘着的一只小蝴蝶,权当是对它说了。 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请嫁给我!” —————————— 【事后楚姝不做回答,转身离开】 经由小厮提醒,裴君意翻找原主记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叔父在朝中当官。 改变计划,不再为了抱楚姝大腿而努力,他觉得跟叔父家处好了就行了。 …… 困了,第一卷的事你们都很清楚很明白就这样吧,还是说说第二卷,赶紧睡觉。 【本来想全部像上面那样节选片段加旁白讲完的,不过发现太费事了,弄完晚上睡不够今天就又断更了,所以算了,等有空吧。】 第二卷第一章,开篇讲述的是陆疏桐的噩梦,梦中内容是她临死前的画面。后续说明她重生和女主的身份。 她死前被兵马围住,闭眼时看到雪白衣角从眼前飘过听到男主下令杀了她。 第二章是说到了端午他们各自戴上香囊出门,第三章是凸显人物性格,并说明陆疏桐提前猜到了裴君意来了。 第四章透露裴君意前身些许性格,说了妹妹那边的事又提前“预告”了陆疏桐落水和裴君意救她被认出身份。 第五章是裴君意进了观海楼后的事,算是基本写完只差后面两三句话的交代。 第六章是陆疏桐为什么落水,以及认出裴君意是上辈子下令杀了她的人。 再总结一下。 前世,陆疏桐被裴君意杀了,但身体虚弱视线模糊并没能看清他,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现在,陆疏桐被一个人吓得落到水里,然后裴君意下去救她,此情此景,意境是和前世陆疏桐死的时候一样的,然后听到裴君意的声音她也知道了前世杀她的人。 然后,今天加班没排到我,睡一觉晚上起来码字。 还没明白的话,我再补一段好了。 【前世】 女主重生。 陆疏桐第一世,死于裴君意,时间线在重生后X年。 【原本的故事线】 陆疏桐知道是裴君意杀了她,然后把就把裴君意做掉了。 【现在】 陆疏桐知道了是“裴君意”杀了自己,但不知道这个裴君意已经不是原来的“裴君意”了,因为他是穿越的。 正文 第七章 这是缘分 少年的衣裳是雪一样的白,眉眼五官俊秀又脱俗,他在水中缓缓游下来,就好像是从空中飘下。 仅有的一缕阳光被他遮住,照得他熠熠生辉…… 他就好像天边落下的白云,洁白纯净又纤尘不染,而自己,就像是……池底的淤泥。 就像是上辈子那样。 他身着白袍携千军万马而来,自己却只能躺在泥地里,任他一声令下便被长枪贯穿…… 是他杀了我—— 是裴君意,杀了我…… 这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这个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真小人! 怒视着他,陆疏桐抬起手,似是想要——将他撕碎。 …… 各府夫人们的热情实在让人难以招架,被秦语汐拉着与她们聊了一阵,裴君意总算找到机会跑了出来,才刚下楼梯就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裴君意俯在栏杆上,看到水中青色衣裙荡开,小丫头们站在一边惊慌失措的喊,他没有多想,让她们去找人帮忙,自己却先跳了下去。 河水冰凉,裴君意跳入水中却没心思管它凉不凉的,径直朝着水下游去。 裴君意游得很快,那女孩子也看到了他。 朝他抬起手…… 看来应该不是想不开了要轻生。 这样想着,裴君意游到了那女孩子身前,张开手准备拖着她往上游,却见,那原本没了力气正在下沉的女孩子同样抬起手朝他扑过来…… 咿…… 热情的小姑娘啊…… 裴君意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正打算接住她朝上游,那女孩子却忽然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小姑娘的指甲很长,划过脸颊,在裴君意的脸上留下了长长的伤痕。 一爪结束还有一爪,因为是在水中,这样近的距离来不及闪转腾挪,裴君意向后一仰险险避开,陆疏桐转而抓住了他的衣角。 这是慌神了把他当作救命稻草要带着他一起死吗? 女孩子身材娇小,抓住衣角朝他贴了过来,抬手又要抓他的脸…… 这真的是慌乱下要拉住他自救吗?怎么感觉不太对…… 觉得有些奇怪,但救人要紧他也没再多想,裴君意抬手顶住陆疏桐的下巴。 小姑娘手短,被他推的后仰也被他推的松开了手。 又胡乱的扑腾了一下,那女孩子没了力气,裴君意这才拖着她游到了岸上。 那个婢女去找自家老爷了,观海楼的侍女同样找人帮忙去了,裴君意带着陆疏桐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她的丫头守在岸边不知所措的哭。 “小姐……小姐……”看到裴君意拖着自家小姐上来了,她没有止住哭声,反而还更伤心了。 陆疏桐刚才昏过去了,裴君意该做的都做了,把她放到岸边,小丫头跪坐在她身旁,没一会儿,小姑娘咳嗽几声醒了过来。 在河里游了一圈,裴君意身上的衣服已经脏了,他也没心思在意它会不会更脏,随意的坐到了距离陆疏桐她们算不上近也说不上远的地上,侧头朝那边看。 小丫头抽抽搭搭的止住了泪水,扶着那女孩子坐了起来。 适才跳进了水里,性命攸关争分夺秒的他还没有注意到,此刻坐在岸边裴君意这才发现,这个姑娘头发还在湿漉漉的滴水,但她大大的眼尖尖的下巴小小的脸,白皙的皮肤…… 这几个特征凑在一起,就,很好看。 身量…… 视线稍往下移,看到少女修长的脖颈,精致有型的锁骨上衣襟湿了贴在上面,窄窄的肩膀微微颤抖…… 非礼勿视。 裴君意迅速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小姐已经醒了,那救命恩人当然是要亲自感谢的。 “小姐。”小丫头鼻音浓浓,唤了陆疏桐一声,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少年。 那边,因为头发湿了的缘故,裴君意已经随手把玉冠取下放到了一旁。 小丫头看过来,只见少年随意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几缕长发从面前垂下并没有挡住面容。 少年生的俊秀,这样子不丑,反而还显得几分不羁。 “多亏这位公子救了小姐呢……”小丫头说着话,突然愣住了。 一开始随意扫了一眼只注意到那公子好看,此刻说着话想要向小姐介绍救命恩人,仔细的看了看,这才发现,少年一身白衣绣工精美,穿在身上衬得他气质越发脱俗…… 可如今为了救她家小姐已经被河水浸湿了……这身衣裳看起来就不太好看……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整个江州城,会这样穿,或者说敢这样穿的,就只有裴十公子了吧! 裴十公子喜爱白色,这是江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明知这点还敢穿白色的人,还没出现过。 当然,披麻戴孝的不算,且,白色与白色也是不同的。 不是说裴十公子欺横霸市不准别人与他穿的一样,而是,担心其他人会将他们拿来比较…… 且不论别的,单论气质的话……裴十公子还没输过。 而且,今天裴十公子也来观海楼了吧…… 小丫头想着,心中已经确定了裴君意的身份。 也不管此刻是何情景了,小丫头回过头,看向了自家小姐,眼神亮亮。 裴十公子,裴十公子嗳! 是裴十公子救了我们家小姐嗳! 这是什么? 这就是缘分呀! 小丫头心中激动又高兴,竭尽全力的压住嘴角,生怕自己没忍住笑出来。 还没到笑的时候呢! 小丫头只顾着高兴了,并没注意到自家小姐锐利的眼神。 竟然被他救了。 被上一世杀了自己的仇人,救了。 还真是讽刺。 闭上眼,呼了口气,暂时将纷乱的情绪压下,再次睁开眼,陆疏桐微微垂眸,面上一片平静。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她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这样的情形不适合看她,裴君意也就没有转过来,他看着前方河水上方,彩旗招展,一阵风吹过,迎风舞动,点了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看起来似乎没有交谈的心思。 陆疏桐也并不想和他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晦暗难明。 正文 第八章 幸灾乐祸 小丫头看看那边不准备说话也并不看她们的裴十公子,又回过头看了看呆呆注视着对方不知怎么开口的自家小姐,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听到有乱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从远处过来。 “这边这边……” 焦急的女声传到她们耳中。 才刚分开不久,听到声音小丫头一下就认出了来人身份。 是观海楼的那个侍女,应该是找到人了过来救她家小姐的。 但是她们小姐已经被裴十公子救上来了…… 而且,小姐现在这样子过于狼狈了也不方便被外人看到。 “小姐我去拦下她们。”小丫头说着站起身,看向自家小姐。 陆疏桐收回视线看她,应了声“好”,小丫头点头“嗯”了一声,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裴君意。 这边的交谈依旧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裴十公子似乎有些冷淡啊…… 哦!不对。 是因为小姐衣裳湿了裴十公子才没朝这边看的吧! 裴十公子真是君子之风! 跑了两步,小丫头想到这里,嘴角咧开,忍不住露出笑。 所以说,福祸相依嘛。 谁又能想到,她们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识裴十公子呢…… …… 小丫头走了,这边就只剩下陆疏桐和裴君意。 湿了的衣裳穿在身上让人觉得难受。 抓紧袖子拧了一圈,地上霎时湿了一片,这边拧完又换另一边,两边弄完随意挥挥手臂,裴君意感觉轻松了不少。 眼角余光看到那边小姑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是要等那个丫头回来。 孤男寡女浑身湿透的坐在这里是有些奇怪…… 休息的也差不多了,裴君意抓起一旁的玉冠,缓缓起身。 这小姑娘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也是。 本是开开心心的出来玩乐,可却不慎落进水中甚至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遭遇……换做任何人,心情都不会好的。 随意的想着,裴君意也没问她为什么会落水,抬步准备离开。 “我走了。”他说完了就要迈步离开,耳中却听到头顶有女孩子的喊声响起。 “陆疏桐!”女声清脆响亮,其中透露的情绪有惊讶又有喜悦…… 这声音很熟悉,裴君意抬头朝上面看,看到有几个女孩子正倚着栏杆探头朝那个落水的小姑娘这边看,而站在其中出声喊她的就是裴君沫。 原来,是十五她认识的姑娘啊。 嗯,沫沫看到她似乎还挺高兴的,是朋友吧? 沫沫叫她…… 陆疏桐…… 咿! 裴君意一瞬间瞪大眼睛朝她看过去,再顾不得什么非不非“礼”的了。 他之前就看过了,这会儿再看当然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这小姑娘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也还在滴着水,是有些狼狈,但还是很好看。 当然,裴君意再看向她也不是想要看她好不好看,只是因为这个名字…… 是女主啊—— 也不太对吧,沫沫她不是反派吗?之前也有听到过她们两人结怨的只言片语,怎么如今见了面,沫沫她却有些惊喜的感觉? 裴君意听到了裴君沫的喊声,陆疏桐自然也听到了。 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她仰着头朝上面看了一眼。 栏杆边,小姑娘们看着她,神情讥嘲。 居中站着的是裴君沫,看着她的目光没有讥嘲,而是……幸灾乐祸。 见她看过来,裴君沫高兴的咧开嘴笑。 “原来。”她开心的笑着,缓缓开口,眼睛闪闪亮,“落水的,是你呀!”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这些女孩子们啊…… 陆疏桐收回目光,抬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原来是幸灾乐祸啊…… 裴君意站在一旁,听了裴君沫的话后愣了一下。 “是啊!”陆疏桐站起来,抬起头看着裴君沫。 是啊…… 是啊? 她居然不觉得羞惭不觉得丢人,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吗? 裴君沫挑挑眉看着她,唇角勾起,面上的笑没有收,周围小姑娘们也还在嘻嘻哈哈的笑。 裴君意却是微微蹙眉,抬起头看着裴君沫,正要开口,那边陆疏桐却抢先了一步。 “那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得救的吗?”陆疏桐淡淡说着,声音平静有力,除了肤色有些惨白外,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才溺过水的人。 你怎么得救的? 谁在乎啊! 裴君沫看着她,不屑的撇了撇嘴。 她身旁的小姑娘们也还在笑,都是一副懒得管她说了什么,只嘲笑她落水的模样。 “是你哥哥,裴十公子救我上来的!”陆疏桐拔高声音喊道。 咿…… 裴十公子……救她? 女孩子们面上的笑霎时凝结,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互相对视一下,她们齐齐将视线投向裴君沫。 裴君沫自然感受到了她们询问的目光。 她轻蹙了一下眉头,却又很快的舒展开。 裴君沫撇撇嘴。 “我哥哥他在四楼呢,得到消息肯定比我们晚。”她朝着左右两边的女孩子说道。 这意思是说裴十公子不会在她们之前出来,更不会在她们出来之前把陆疏桐救上来了。 不是就好…… 女孩子们又一起朝下面看。 她们看向陆疏桐,正准备讥讽她一句“白日做梦”之类的,却注意到她没在看这边,反而再看自己身侧更靠近墙的地方。 在看什么呢? 女孩子们一个个踮起脚探着头朝下面看。 那里因为更贴近墙边,小姑娘们一开始是看不到的,现在也是踮着脚尖探出脑袋去看,这才发现,原来那边还站着个人。 女孩子们睁大眼睛,努力的想要辨认出那人身份。 那人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但……那一身白衣…… 嘶…… 不会吧? 女孩子们眨眨眼,脸上写满了惊讶。 陆疏桐又转过头来,收回目光不再看旁边那人,抬起头再次望向了她们。 “裴小姐。”她神情平静,声音又变得淡淡,“救命之恩理应涌泉相报……” 可,不待她说完,一旁的裴君意却开口打断了她。 “陆姑娘。”看着陆疏桐,他缓缓说道,“举手之劳,不必涌泉相报。” 正文 第九章 你来世再报吧 趴在栏杆边,裴君沫瞪大眼睛朝下看。 “沫沫……”有女孩子轻声唤她。 裴君沫转头,看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正在扯她的衣角。 “那……那是十公子吧?”她的声音怯怯,这样子问出来就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委屈什么? 是觉得她刚才说的哥哥得到消息比她们晚的事是错的,所以是在骗她,觉得委屈吗? 裴君沫翻了个白眼。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我哥哥救不救陆疏桐关你什么事儿? 居然还跑过来质问她,真是……把自己当她嫂子了吗? 裴君沫张开嘴想要让她摆正自己身份,耳边却有陆疏桐故作淡然的声音响起。 “裴小姐。”陆疏桐扬声叫她,裴君沫随手甩开那个质问她的女孩子,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裴君沫觉得所谓的傻子,就是,自以为是,搞不清楚状况、弄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 现在看来,这位小姐,就是这样的傻子。 这样的傻子不值得她多想,更不值得她为之浪费时间。 重新趴到栏杆上,裴君沫不再管她,低头看去。 陆疏桐面容出现在她眼中,裴君沫皱眉看她。 还故意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装腔作势的真是令人生厌。 听着陆疏桐淡淡说话,她觉得,她这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像是要感谢报恩,倒像是,奸计得逞了正在居高临下的炫耀—— “救命之恩理应涌泉相报……”她缓缓说道。 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这不要脸的贱婢! 裴君沫竖眉,怒视着她,刚要出声打断,却被裴君意抢先了一步。 “陆姑娘……” 她只听见裴君意喊了陆疏桐一声,再多的,便听不清了。 裴君沫顾不得别的,松开手落到地上,转身朝着楼下跑去。 其他的女孩子们当然也都看到了听到了,一个个学着裴君沫的样子,松开栏杆提着裙子迈开步子朝楼下跑。 这样子若是让家里人看见了,定然要斥责她们没了规矩失了体统的,不过这会儿女孩子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赶紧下去听听裴十公子他们在说些什么为好。 女孩子们朝着下面跑的时候,四楼的大人们也得到了消息。 有人推开门走出来,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人。 当先引路的正是一路带着陆疏桐到了观海楼的婢女,跟在她身后的则是她家林老爷。 而这时候,河边,裴君意正缓缓开口。 “举手之劳,不必涌泉相报。”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陆疏桐。 身上还湿着的缘故,她的身子瑟瑟的颤抖着,不过,陆疏桐依旧笔直的站在他身前不远处,面上无悲无喜,看起来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出她心里正想着什么。 还真是要强。 该说不愧是女主吗…… 裴君意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于裴公子而言,这或许只是举手之劳。”陆疏桐说着,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刻,注意到裴君意将视线移开了,她也微垂眼帘看向地面。 “于我而言,这却是救命之恩,不得不报。”说着话,陆疏桐轻轻抬眸,又一次看向了他,唇角也微不可查的勾动了一瞬。 她是一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上一世,裴君意杀了她,是仇。 这一世,裴君意救了她,是恩。 恩情和仇怨不能相抵,恩情和恩情却可以。 只要报了恩…… 那,就该报仇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女孩子嫌弃的喊声。 “呸!癞皮狗!” 陆疏桐的思绪被女孩子的喊声打断,视线从那道白色的身影上滑过,看向一旁从楼梯上跑下来的裴君沫。 “别想以此为由缠着我哥哥!”她怒视着陆疏桐,愤愤说道,“于你而言是报恩,于我哥哥而言却是不必要更不屑要的麻烦!” 小姑娘微仰着头叉腰看着她,神情倨傲。 “你若真是想感谢我哥哥的话,就离我哥哥远些!”她嫌弃的说,“这辈子是用不上你了,等来世吧,来世你再来找哥哥,为奴为婢,结草衔环相报。” 嗯…… 只听说过“得了恩情要报恩的”说这辈子报不了,等来世再报的,还是第一次听到“给予了恩情的”一方说对方报不了恩要她下辈子来报的…… 沫沫她可真是有才。 裴君意想着,忍不住露出笑。 …… ……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群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穿过热闹的街市,路过有趣的摊贩,买到心仪的玩物,说说笑笑神情自在又欢喜。 不过…… 这些都是院墙外面的事,与长公主府里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昨夜江州城里下了雨,京城也是一样。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但却有些冷。 少女站在廊下,微微仰头看着檐下风铃轻轻晃动,发出阵阵脆响。 “郡主。” 婢女槿儿的声音轻轻响起,少女侧头看她。 “今日端午,这是繁花阁那边做的蜜饯粽。”槿儿说着,双手拖着食盒递到她面前。 楚姝看了食盒一眼,坐在了廊下。 “一起吃吧。”她说道。 “是。” 婢女应声坐下,将食盒打开了放到两人中间。 风铃的声音轻轻响起。 屋檐下,两名少女,没有言语。 …… 京城裴府的院子里下人们走来走去,与往日各自忙碌做事的时候不同,他们一个两个有说有笑的在府中穿过,手里拿着管事的刚发的银钱,嘴里吃着软糯可口刚刚出炉的粽子,欢喜又满足。 各个院子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时响起,是公子小姐们都醒了,下人们正帮着收拾打扮,再过一会儿就该去裴二夫人院子里请安了。 裴素已经梳洗完了,下人们告退离开,屋子里安静下来。 捏住一片唇脂,轻轻抿了一下。 一切准备完毕,裴素又照了照铜镜。 想了想,又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她轻轻勾了勾唇。 镜中少女妆容清淡,浅浅的笑着,很好看。 满意的站起身,她抬步走到了门口。 临出门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床头。 有一盏小小的花灯挂在那里。 正文 第十章 是她 对于被维护的一方,裴君沫的说法是很有趣,可,对于被嫌弃被说“用不上”的一方而言,这样的言语便只会让人生厌了。 虽然觉得有趣,还忍不住笑了,可,该阻止的还是要阻止。 裴君意收住笑,摆正神情,看向裴君沫。 “沫沫。”他压低语调唤了一声,话语中带上了责备的语气。 裴君沫方才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听了裴君意责备的喊声,倨傲的神情也一下子垮掉了。 “哥!”裴君沫扭过头来看着他,面上委屈,声音中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也是直到此时,裴君沫的视线从陆疏桐身上移开,看向他,她这才发现,裴君意的身上全都湿了,头发也披散着,看起来有些狼狈…… 当然,刚才陆疏桐说是裴君意救她上来的时候就能想到会是这样了。 反正,狼不狼狈的,她哥哥都很好看,就是这样子也有别样的美感,只是…… 他的脸上为什么会有抓痕? 抓痕足有四道,占据了裴君意半边面庞。 少年面如白玉,这样的伤痕就像是在洁白的纸上涂上了胭脂,特别的醒目。 “哥!”裴君沫喊了一声。 这次的喊声与前一次不同,这一次的喊声里没有委屈,只有满满的心疼和不可置信。 心疼当然是因为裴君意是她哥哥,不可置信则是因为,她哥哥这样好的人,谁能忍心下得去手在他脸上抓出这样的伤口…… 裴君沫提着裙子跑到裴君意面前,其他的小姑娘当然也都看到了,跟着她一起跑过来。 “十公子……” “十公子你的脸……” “十公子十公子……” 小姑娘们一声声的喊着,一个个的挤了过来,陆疏桐很快就被挤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当然,是站在人堆里还是站在角落里她都并不在意,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裴君意被小姑娘们围住,她对此,反而还比较感兴趣。 抬头看着自家哥哥,裴君沫眼中尽是心疼。 “哥,是谁把你的脸抓伤了!”她问道。 “是啊是啊……” “是谁啊十公子……” “居然这样恶毒……” “……就是啊,十公子这样……好,怎么下得去手?” 其他的女孩子也在心疼的看着他,看起来若是知道是谁的话,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小姑娘们的喊声此起彼伏,围在裴君意身前乱作了一团。 “是我!”乱乱的喊声中,小姑娘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 是她? 是她抓的吗? 女孩子们霎时安静下来,齐齐朝那声音的所在看去。 陆疏桐娇小的身躯笔直的站在那里,分明一身狼藉,却还显得那样淡然。 女孩子们看过来,目光如剑。 陆疏桐看着她们,稳稳的站着,没有改口,更没有被吓得后退。 “是我抓的。”她再次说道。 “你抓的……” “你凭什么抓十公子!” “十公子还救了你……” “陆疏桐你忘恩负义!” “是啊是啊,是十公子救了你……” 小姑娘们又乱乱的喊起来,才安静一刻的场中再一次变得喧嚣。 听着小姑娘们一口一个“十公子”,陆疏桐想起了那日…… 那日城门口行人熙熙攘攘,卖茶的老妇人端茶送水走来走去,一人说“裴十公子”,霎时间,整个江州城似乎都随着这声“裴十公子”活了过来,人群涌涌朝这边而来,开口闭口,说的问的全都是“裴十公子”…… 陆疏桐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笑人们的无知,也是在笑她自己…… 曾经,她和她们,也是一样的啊…… 那时候,听了裴十公子的事,她也会满心好奇的四处打听询问,和朋友们在一起时,那模样……也该是和这些女孩子们一样的吧?在说起“裴十公子”这个名字时,眼睛里一定也是泛着光芒充满向往的吧…… “陆疏桐!”裴君沫愤怒的喊声压过了在场所有女孩子们的声音。 场中再一次安静下来,小姑娘们不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陆疏桐的思绪被截断,耳边也终于清静了一些。 她将目光转向裴君沫,看到小姑娘正冷冷的看着她。 这眼神可真凶。 之前,她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琐事生了矛盾结了怨,女孩子们看她不顺眼,口角言语你来我往,这位小姑娘都从未这样生气过,更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 直到这次,伤了裴君意,裴君沫是真的生气了。 对于她来说,这次,才算是真的结仇结怨了吧…… 正巧,于我而言,这次,也才是真的有仇了。 陆疏桐看着她,如此想到。 冷冷的看向她,裴君沫心中情绪如浪潮翻涌,难以平复。 之前,与陆疏桐的恩怨,裴君沫都没有告诉她的哥哥,哪怕被贬低被羞辱,几次难过的想要落泪,她都没有和哥哥说…… 是怕这些女孩子们繁杂又无趣的琐碎小事脏了仙人般哥哥的耳朵,也是担心哥哥与她理论失了身份更失了名声…… 哥哥听到风声,几次问起,她不愿提不愿说就是不想让她的哥哥因为她的事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可,如今,因为她……因为她和陆疏桐的仇怨,让陆疏桐伤到了她的哥哥…… 谪仙般洁白无瑕,疼她爱她、温润如玉与人为善的哥哥……竟然被这个什么也不是的陆疏桐伤了…… 这个贱婢! 抬手推开挡在身前的女孩子,陆疏桐迈开脚步就要上前,可,脚步才刚刚迈开,走了一步,手掌就被一只大手握住。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没有违逆他,裴君沫停下脚步,却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沫沫。”裴君意轻声唤她,声音轻柔又温和。 只喊了名字,没有再说别的。 是轻声细语的安抚,更是兄妹间的默契。 裴君沫转过来,眼中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哥……”裴君沫看着他,鼻音浓浓,与前面那次一样同样是委屈,但更多的却是难过和心疼。 轻轻抬起手,想要抚上裴君意受伤的脸,又怕他会觉得疼,只得慢慢放下。 正文 第十一章 这话不是自己说的 “哥……”垂下手,裴君沫看着他,“她都把你的脸抓成这样了,你干嘛还拦着我护着她啊。”她说着,泪水溢满了眼眶,很快就夺眶而出了。 “抓的那么深……”裴君沫哭道,“以后要是留疤了怎么办……” “不会留疤的。”裴君意安慰她,“我也不是护着她。” “这是适才在水里时抓的。”他想了想解释道,“是溺水者的本能反应,不能怪她。” 一面说着,裴君意抬起手轻轻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 “怎么就不能怪她了,不管是出于本能还是她就是想要抓坏哥哥的脸……”她低下头嘟哝着,鼻音浓浓,视线看向裴君意还湿着的衣裳,“不都是她抓的吗……” “沫沫……”裴君意开口唤她,声音温和。 “好了,哥你说不怪她就不怪她吧。”看着他浑身湿透的样子,裴君沫怕他受凉了染上风寒,忍不住加快语速打断了裴君意的话,“还是先换身衣服找大夫看看吧。” “要是留疤了就不好了。”她说着,又抬头看向裴君意的脸。 显然,适才裴君意安慰她的话——裴君沫并不相信。 反正,她哥哥决定好了的事她又改变不了,这会儿哥哥他身上还湿着,要是染了风寒就更不好了,还是先换了衣裳再说吧。 裴君沫是这样想的,裴君意也能看得出来,她只是暂时的顺从了将这事放到一边而已,要是之后有什么问题……比如说脸上的伤留下痕迹之类的,她就要找陆疏桐报复回来…… 不过,关于这点,裴君意并不怎么担心。 陆疏桐是女主,他妹妹只是初期登场的小反派而已,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从刚才陆疏桐说要报恩也能看得出来,陆疏桐作为女频文女主,知恩图报的人设肯定是有的。这次自己误打误撞的救了陆疏桐,还对她有了救命之恩,沫沫她只要别做过分的事,陆疏桐应该都会原谅她的…… 话说…… 照目前这样的话,自己的性命之危是不是解了? 自己作为原小说反派,生死肯定是和小说主角有关的,如今自己救了陆疏桐…… 就算之前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仇怨…… 应该,也不会死了吧? 那我之前都在忙活啥啊…… 一开始跑去京城是想要抱楚姝大腿的……但后来计划失败,又发现抱楚姝大腿是舍近求远了,只要抱叔父大腿就好了……后来就去了叔父家,帮了十三又得了叔父称赞,算是抱稳了大腿,回来后却这样机缘巧合的救了“女主”…… 咿…… 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我只需要等在这里把陆疏桐从河里捞出来就行了是吗…… 裴君意眨了眨眼。 这样的身份却这样的避着“女主”,当然不是裴君意担心斗不过陆疏桐或是别的什么个人原因,只是因为,他还记得这是小说的世界,这是一个有“剧本”的世界。 而作为这个“剧本”的主角,陆疏桐绝对、绝对会有力挽狂澜的时候。 所以,裴君意,对她没有一点点的想法,只希望,在少了他这个反派作妖以后,陆疏桐还能够按照剧情,一点一点的走到“全书完”吧。 “好。” 裴君意点头应声,裴君沫也跟着点了下头。 “那哥哥我们快走吧。”刚刚哭过的缘故,她的眼圈还是红红的,说着话拉着裴君意就朝外面走。 小姑娘红着眼睛拉着他朝前走的模样很是让人心疼,裴君意摸摸她的脑袋,两人改为并肩而行。 围在一旁的女孩子们一直都在偷偷看着这边,这会儿看到裴君意被沫沫她拉着走过来,她们纷纷退开,让他们过去了。 走过女孩子们身边,前面的陆疏桐叫住了他。 “裴公子。”她看着裴君意道,“若是担心留疤的话,可以找我。” 裴君意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君沫就已经率先瞪着陆疏桐喊出声了。 “找你有什么用啊!让你再挠一下吗?”她竖眉喊道,“癞皮狗!我看你就是想要借机缠着我哥哥吧!” 小姑娘啊真是烦人,总以为自己认为好的、自己喜欢的别人也会喜欢也会觉得好,还担心别人跟自己抢…… 真是无知又可笑。 不过,陆疏桐并没有笑。 “我陆家世代行医,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其他大夫治了难说会不会留疤。”她说着,目光从裴君意那边转到了裴君沫身上,“但,若是我来治的话,定然痊愈。” 既然是要跟他一笔账一笔账的算,那,这里……因为一时情绪失控抓伤了他的脸的事,自然也要先弥补了再说。 是这样想的,但,陆疏桐知道,裴君意是不会答应的,因为,他是个伪君子啊。 她这样说……意思是一点疤痕都不会有吗…… 听起来是很好。 只是…… “你说能治就能治了吗?”裴君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可不是自己说的。” 身后,听了裴君沫的话,女孩子们也跟着撇撇嘴嗤笑出声。 “是啊是啊……” “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陆姑娘。”一个女孩子笑吟吟的看着她说道,“这样的话,是自己说的吗?”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又一次吵闹起来。 陆疏桐瞥了她们一眼,又收回目光看裴君意。 “裴公子觉得呢?”她没有理那些女孩子们,问向裴君意道。 “陆……”裴君意刚张开嘴,连陆姑娘三个字都还没有说完,就又被裴君沫打断了。 “哎呀,哥哥别管她,我们快走吧。” 裴君沫说着还扯了扯裴君意的手,就要拉着他继续朝前走,可脚步都还没有迈出去,就听到另一边有人声响起。 “裴小姐。”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那边楼梯上传来。 男人的声音粗糙又浑厚,众人将视线转向了声音传来的位置。 视线集中,裴君沫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婢女。 他是江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乡绅老爷,适才裴君意在四楼的时候当然也看到他了。 正文 第十二章 裙装、长枪 林老爷看着裴君沫,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裴小姐。”他开口说道,“陆姑娘的确能……” “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 …… 到了端午,秦家的男人们都从军营里回来了,原还觉得空旷静谧的院子里似乎一下子充满了人,分明只多了几个人,但却让人觉得整个秦府都变得喧嚣又热闹了起来。 也不只是觉得吧,因为秦家人往日里男丁不在,家中只有孩子和女眷,想要结交也不方便上门,直到今日秦家老爷们回来了,有心人得到了消息,到了午间这才上门拜见。 来访的客人很多,秦府的前厅里不时就有人声传出,下人小厮们跑来跑去,通传的声音越过院墙传的很远,一会儿是这位老爷来了,一会儿又是那位老爷来了。 喧闹的氛围从前厅传到了内宅后院,来访客人的名字也一个个的传了过来,秦家的女眷们坐在堂内,欢声笑语透过窗棂传到了屋外。 屋外小丫头们听到了内里的谈话,也知道了前来拜访的人家世有多显赫、身份有多尊贵,这不止是主人家的荣光,于她们而言,同样是与有荣焉且值得向他人炫耀的事。 昨夜的雨很大,院子里树叶被打落了一地,小丫头们拿着扫帚将它们扫作一堆。 “哒哒”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小丫头们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各自做事了。 一个小姑娘从院子里跑过,裹着屋外的寒风,她推开屋门跑了进去。 “小姐!”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不似寻常姑娘家的花哨,冲进屋内,婢女左右扫视一遍很快就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秦如雪坐在一边,眨眨眼看她。 “怎么了?”她问道,神情有些懵懵。 婢女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过来,看着她,神情凝重。 “小姐。”她说道,“宁公子来了。” 宁…… 是那个和她有婚约的宁公子吧…… 秦如雪皱眉。 “他怎么来了?”她问道。 “是跟着宁大老爷来的,说,只是来拜见老爷的。”婢女说着,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但之后会不会叫小姐你过去……”她看着秦如雪,犹豫着缓缓说道,“也说不定。” 定亲前见面或许会被说是私相授受,定亲后,可就不会了。 秦如雪沉默一刻。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她一面说着,站起来就要朝外走。 皱着眉,婢女想要伸手去拦,可,直到秦如雪从她身旁走过,她都没有把手抬起来。 秦如雪推门走了出去,婢女似乎这才回神。 追了两步跑到门边,抬手抚着门框,婢女朝她望去。 庭院中,少女穿的是红白相间的齐腰襦裙,交领是红色的,上衫是洁白的,袖口裙边又是红色的,行走间裙角飞扬。 院中又卷起一阵微风,地上散落的树叶被风吹起,打了个旋儿,又再次落下。 那道身影渐渐远去,出了院门过了转角,最终消失不见…… “小姐……” 看着秦如雪消失的地方,婢女抬手捂住心口,轻声喃喃着,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似乎,小姐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院中,几个小丫头握着扫帚走来走去,院子里的人分明不少,可,看着她们,婢女觉得,竟有几分寂寥。 …… 独自出了院子,秦如雪渐渐放慢了脚步。 脚下是长长的石板路,两边是高高的院墙,前方是深深的宅院…… 沿着院墙缓缓走过,秦如雪走到一处转角。 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继续朝前走,是秦老夫人的院落。 左边,是通向前院的…… 右边…… 是校场。 府里的路走过千万遍了,不必辨认方向,秦如雪也知道该怎么走,但,走到这里,她却忽然驻足停下了。 要去吗? 去做什么…… 看看…… 能看到什么…… 父亲母亲、宁大老爷宁大夫人,还有哥哥们和宁公子…… 去看他们其乐融融谈笑风生吗? 还是…… 去看那宁公子是否饱读诗书,是否武艺超群吗? 这有什么可看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左右……亲事都已经定下了。 “小姐。” 几个小丫头从远处走过来,看到秦如雪,她们一齐的停下,施礼唤她。 “嗯。”秦如雪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脚步声渐渐远去,小丫头们走了。 开时匆匆,去时也是匆匆。 “呼……” 站在原地,呼了口气,看了一眼左边前院的方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秦如雪抬步,朝着校场走去。 这边没什么人,秦如雪走过去,途中遇到的仆妇丫头也就越少。 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了校场,便一个也没有了。 校场空旷,一旁有几个立人桩,远处也只有几个草靶立在其中了。 校场旁边有个屋子,远处还有个马厩。 随意的扫视一圈,走到那边房门前,秦如雪抬手推开了屋门。 虽是白日,可屋内却是昏暗一片。 借着屋外阳光照进来,秦如雪拿起了一旁的火折子。 一阵微光在屋内亮起。 分明只有这一点点的火光,可四周却也隐隐有光芒跟着亮起来,火光摇曳,它们也跟着轻轻闪烁。 点亮一旁的烛台,烛台的光比火折子要亮得多,屋内被它照亮了一片。 放下火折子,秦如雪回身朝里走。 屋内,灯光下。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寒光闪闪。 缓缓朝里走,最终停在了一柄枪前。 长枪通体银白,枪杆有金属缠绕,枪缨通红,枪头白如玉石,其上花纹雕刻,灯火的照耀下,寒光凛凛。 轻轻抚上枪杆,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至全身,她轻轻笑了下。 握住长枪,秦如雪抬手便将它抽了出来。 长枪不轻,反而还挺重,可,秦如雪只用一只手便将它取下来了。 屋内不便施展,提着枪准备朝外走,转身看见原本放着长枪的兵器架旁还有一身银白的铠甲。 收回目光,秦如雪迈步出了房间,抬步朝着另一边走去。 阳光下,少女手提长枪,一身裙装。 正文 第十三章 因为人或事 校场里,长枪舞动,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声音。 女人走到校场外停下,听到声音嘴角浮现笑。 她侧头看向跟在身侧的丫头。 “你在这里等我。”她说道。 “是。”丫头低头应声,依言退到一旁等候。 女人满意点头,面上笑逐颜开,转身又走了几步,很快就进了校场。 迈进校场,抬头看去,场中景象印入眼帘。 场上是光秃秃的泥地,少女身上长裙红白相间,手握长枪,挥舞间裙角翻飞。 朝前走了两步,扬起手想要叫她,却忽然看到少女眉头微蹙……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收回手,想了想,女人转身进了校场旁的屋子。 随手在屋里取了把长枪,她大步走出来,朝着场中少女而去。 逐渐走近,不知是听到了脚步声还是别的什么,少女收枪,转头就要看过来…… “看枪!” 伴随着女子的娇喝声,长枪探出,朝着少女身上扎去。 秦如雪反应很快,不必女子提醒,她已经后撤半步侧身避开了这一枪。 退了半步躲开了攻击也看清了来人。 “姐!”看着她,秦如雪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是秦如雪的姐姐,族中排第四的秦四小姐。 听到秦如雪惊喜的喊声,秦四小姐笑了笑算是回应,手上动作却是不减。 见姐姐没有停手的打算,秦如雪挡住这枪也不再避让。 转守为攻只在刹那之间,短短一刻,呛呛几声,手中长枪被她挑飞出去,秦四小姐也一屁股跌坐在了场中。 “哎呦!”痛呼一声,坐在泥地里,秦四小姐顾不得裙子有没有被弄脏了,抬起手就要认输投降让秦如雪快些收手,不过,目光移向她,就看到秦如雪早已收枪,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这样的笑出现在她脸上还真是少见。 秦四小姐咧开嘴笑起来。 …… “雪儿长进不少嘛。”找了个地方坐下,秦四小姐一面开口说着话,一面拉起裙摆看方才摔倒时沾上的泥。 因为昨夜的雨,地上校场里的泥是湿的,粘上了黏糊糊脏兮兮的一块儿看起来挺恶心。 秦四小姐嫌弃的“咦!”了一声。 “嗯。”近日来确实是精进了,秦如雪没有谦虚,该是如何便是如何,点点头应了一声,笑了下,随后又说道:“姐姐倒是生疏了。” “哈哈哈哈……”秦四小姐忍不住没形象的笑起来,也不管裙子了,随手将它放下后说道:“才不是生疏了,就是地上太滑了,不然我肯定赢你的!” 秦如雪只是笑,没有说话。 秦四小姐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打了她一下。 “死丫头!”她嗔怪道:“让我嘴上赢一次都不行啊?” 秦如雪被她逗笑,顺着她打过来的方向偏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被她打的坐不稳了就要摔倒。 “好好好,适才我险些就输啦!”她笑着说道,“好在是地上湿滑姐姐不甚摔倒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嗤嗤”的笑起来。 “死丫头。”秦四小姐佯装生气着,抬手又打了她一下,随后也跟着笑起来。 笑了一下,秦如雪面上的笑又变得很浅,秦四小姐也跟着停下笑,看着她,却并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或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之类的话。 轻轻摇了摇头。 “也的确是生疏了。”她说着,神情平静,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生疏了而变得沮丧。 “因为要相夫教子啊……”她这样说着,嘴角笑容扩散,看起来心情很好。 秦四小姐比秦如雪要大六岁,今年二十四,早在几年前就嫁人了,孩子自然也是有的。 不因为生疏了退步了而沮丧难过,反而在言语提及时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吗…… 她想起了姑母。 在秦如雪的印象中,姑母秦语汐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她的目光总是看着表弟,脸上露出的笑,也总是那样的温柔,几次回娘家来也都是坐的马车。 可,父亲说,姑母年轻时也曾与他们纵马游街、校场对练…… 姑母那样温和又柔弱的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纵马疾驰;在校场中提着兵器与父亲对练…… 对于秦如雪来说,这样的场景还真是难以想象。 “总算理解了当年姑母的感受。”秦四小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秦如雪收回思绪,回头看向了她。 “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姑母与父亲在那里对枪。”秦四小姐说着,抬手指向了校场中的一处空地。 “那应该是姑母最后一次练枪了吧,我记得,那时候。裴十表弟好像也还没有出生吧。” 秦四小姐看着那处空地,似乎回到了那时……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手提长枪立在场中,周围家里的人围了一圈,看着他们,目光中满怀期待。 只有五六岁的女童哭着嚷着的让仆妇把自己抱起来看…… 仆妇把她抱起来,她抬眼看去,场中两道人影动作很快,寒光闪烁间,呛呛之声不绝于耳…… “谁赢了?”秦如雪忍不住问她。 收回目光,看着秦如雪,秦四小姐笑了下。 “当然是父亲赢了。”她说道。 “也是因为结亲了,要相夫教子……”秦如雪看着她,忍不住问道,“才,输了吗?” “噗嗤!”秦四小姐被她的问题逗笑,不过笑了一下她又很快收住了…… 她这样问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在那之后,是裴大公子的事……还有裴十公子…… “嗯……”她想了想,忽然意识到秦如雪为什么会这样问了,也知道她在为什么而烦恼了。 “兴许吧。”她说着,想了想,弯弯绕绕的她也不懂,就决定直接开门见山了。 “今日端午,你一个人跑到校场练枪……”她看着秦如雪,缓缓问道:“是因为宁家人来了吗?” 秦如雪看着面前的校场,一眼望到了院墙。 她轻轻点了下头。 “嗯。”她应道。 秦四小姐也不看她了,目光随意的落在一处,正好就看到了秦如雪的银枪。 “是因为结亲的事……” “还是因为结亲的人?” 正文 第十四章 想要见他 是因为结亲的事? 还是因为结亲的人? 收回视线,秦如雪看向她。 是因为要结亲了所以为之忐忑、为之不安…… 还是因为要和宁公子结亲所以才这样忐忑、这样不安? 秦如雪没有说话。 秦四小姐看着斜靠在一旁的银枪,想了想。 “不过……”她缓缓说道,“不管是因为人还是因为事,都不太好办啊。” 阳光的照耀下,长枪通体银白,其上花纹清晰可见。 秦四小姐看着它,似是被它勾动了好奇心,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但是……”她说道,“如果是因为人的话,我可以帮你。” 秦如雪愣了下,看着秦四小姐的侧脸,看不出她是怎么想的,更看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秦如雪问她:“为什么?” 是问秦四小姐为什么要帮她,也是问秦四小姐为什么说是“因为人”才可以帮她。 “因为,嫁人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若要决定是嫁给谁的话,还是有办法的。”秦四小姐转过头来看她,嘴角勾起一个笑。 看着秦四小姐的笑,秦如雪张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雪儿你是因为什么呢?”秦四小姐收起笑,看着她好奇的问。 因为什么…… 结亲…… 不论是谁,或多或少,都有幻想过未来与自己共度余生携手共白头的人吧? 想过,且不觉得抗拒的话…… 那就只能是因为人了…… “是因为……人。”秦如雪这样说着,语气中却似乎还有些不太确定的感觉。 “雪儿有喜欢的人吗?”看出她的犹豫,秦四小姐接着问道。 喜欢的人? 秦如雪摇了摇头。 “没有。”她说道。 没有吗…… 秦四小姐看着她,有些奇怪。 “那……”她想了想,接着说道,“你有没有,一提到结亲,就会自然而然想到的人?” 一提到结亲,就会想到的人? 那当然是—— “……宁公子?”秦如雪皱眉开口,觉得秦四小姐问的问题有些奇怪,宁公子与她订了婚约,不是最先想到他,还能想到谁? “……” 秦四小姐沉默着看她一刻,叹了口气。 “除了他呢?”她问道。 除了他…… “秦姐姐。” 一阵清风拂过,白色的衣衫轻轻飘动,少年头戴玉冠,面上笑如春风,浑身上下只挂着块玉佩,语气温和中还带着点无奈。 裴君意? 秦如雪愣了一下。 为什么会想到他? 是因为之前送他出府时,没有勇气告诉他自己有婚约了,想要等他走的时候再说……结果…… 让他走的时候来告诉自己一声,他嘴上说的好…… 可,自那之后却再也没来看过她…… 就是因为——他没有来和自己道别。 就是因为——还没有告诉他,我已经订了婚约…… 才会在这时候想到他吧。 “臭小子……” 听到秦如雪喃喃出声的话语,看着她面上复杂的神情,秦四小姐忍不住笑了一下。 傻丫头。 “想到谁啦?”秦四小姐偷偷笑了笑,接着问她。 秦如雪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转过头来看着她,绷着脸,并没有说话。 望着对方,两人之间沉默一刻。 唉,算了…… 秦四小姐无奈的想着,收拾好情绪,面上表情认真,看了她一刻,问道: “想去见他吗?” 想不想去见他…… 下意识的转开视线,秦如雪看到了身侧的长枪。 “想!”回过头,她神情坚定又认真。 她,想要见他! “嗯,那这样的话……”应该就是喜欢他了还没说出来,秦如雪已经出声打断了她。 “姐姐。”她看着秦四小姐说道,“帮我!” …… 站在校场外等候,丫头觉得有些无趣,周围又没有人陪她说话,她实在无聊,低下头看到地上有一块儿小石子,便只能来来回回的将它踢来踢去。 石子被绣鞋踢飞,在石板路上砸过,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丫头走了两步还想要踢,身后却传来了自家少奶奶的声音。 “喂!那个……”喊了一声却并未叫出她的名字,是因为少奶奶还没记住她。 这丫头并非秦四小姐用惯了的使唤人,她是这两日才被叫过来贴身伺候少奶奶的。 以前陪嫁的丫头少爷并没有收进房里,秦四小姐被她们伺候惯了,换了旁人也不习惯,便也就一直用着了,直到前两天,兴许是少奶奶觉得孩子大了些,总算是在府里扎下了根,这才为她们寻了人家嫁了出去。 她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粗使丫鬟,那日在院中洒扫,少奶奶从她身旁走过,说了句“以后跟着我吧”,这才让她一跃成了贴身婢女,因此少奶奶记不得她……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声音是从院墙那边传来的,丫头听到了便顾不得那块石子了,回过身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疾步走去。 “少奶奶。”她扬声回应着,已经走到了院墙边,少奶奶的声音就是从前面传来的。 “停下!别过来!”秦四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 丫头不敢违逆,连忙停下了步子,神色有些惶惶。 “怎,怎么了吗?”丫头说着,有些担心少奶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秦四小姐说着,又改口道:“没什么大事。” 那还是有事了! 小丫头心里担心,可,谨记着少奶奶叫她不要过去的话……她又不敢不听…… “你看。”秦四小姐的声音从那边响起,伴随着声音还有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上捏着一片衣角,其上沾满了泥污。 咿! 这是怎么回事? 丫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少奶奶早上穿出来的衣裙,皱着眉,正想要问一下,那边就已经开口了。 “刚才我不小心摔倒了。”秦四小姐解释道,“就弄成这样了。” 丫头恍然,转身说道:“那小姐我拿衣服来给你更衣。” 才迈了一步,身后秦四小姐又叫住了她。 “嗳!等一下。” 小丫头收回脚转回来,看到院墙边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你叫人驾车过来,再去跟我母亲她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正文 第十五章 龙舟赛,看不到了 小丫头去了后院秦大夫人的所在。 秦四小姐趴在墙边看到车夫驾着马车远远的驶了过来。 她收回手站正身子看身旁的秦如雪。 “你见了情郎……”她张了张口,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可得快些回来啊。” 站在她身前,秦如雪身量比秦四小姐要高一些,穿着她的裙子就感觉有一点短。 避开那块沾满泥污的地方,秦如雪不自在的扯了扯裙子。 “才不是见情郎!”低声反驳了一句,她又接着说:“放心吧姐姐,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尽快嘛。 说着话,秦如雪露出笑。 这样的笑比之前的都要明艳的多,秦四小姐看着她,知道她心情终于好转了,心下也觉得舒畅了。 只是,这丫头有点迟钝…… “哼。”秦四小姐哼了一声,侧头看到车夫已经快到了,她戳了戳她的脸,唤她:“傻丫头。” 秦如雪也没有躲,面上含笑,任由她戳了两下。 “少奶奶?”到了婢女说的地方,没有看到秦四小姐,车夫心里奇怪,忍不住疑惑的喊。 “这儿呢。”秦四小姐的声音从墙角传出来,“你把车停那就行,待会我们直接从后门出去。” “是。”车夫应了声把车停下了。 墙角另一边,秦四小姐轻轻推了秦如雪一下,说道:“去吧。” “嗯。”秦如雪点头,迈步走了出去。 车夫坐在马车上,看到自家少奶奶走了出来,只是…… 少奶奶为什么要遮着脸? “嗳!” 少奶奶的惊呼声忽然响起,车夫被吓得一跳,站起来就要跳下车,却又听到了少奶奶慌乱的喊声。 “别看!”她喊道。 车夫看到少奶奶遮着脸,穿的是早晨那件衣裳,走出来一半,别的还没看到,听见这声喊,匆忙避开视线坐回去,不敢多看了。 嗯…… 他想到了,刚才那丫头说少奶奶的裙子脏了…… 这样的话还真是不能看的。 至于少奶奶为什么遮着脸? 那肯定是因为担心被别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啊,遮住裙子又显得欲盖弥彰,那不就只能遮住脸让别人看不出是谁裙子脏了…… 少奶奶可真是机智!竟然能想到这样妙的处理方法! 嗯,当然,他也不差,只这一眼,就猜到了少奶奶的心思——不愧是我! 车夫正因为猜到了秦四小姐的心思而洋洋得意着,却不知自家少奶奶刚才被惊吓的差点从墙边跑了出来。 适才,秦如雪一手抬袖遮住面容走出去,秦四小姐正目送着她,却忽然看到她另一只手上还握着那把银枪。 这死丫头! 见情郎带着枪干嘛! 嗳的唤了一声,又觉得叫她回来让车夫听到了不太好,而且下意识的也觉得叫不回来,便只能接着喊车夫别看了…… 事情也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她喊完了,秦如雪依旧遮着脸朝前走,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回头看了秦四小姐一眼,朝她露出笑…… 秦四小姐瞪着眼看她。秦如雪笑着收回目光提着长枪继续朝着马车走。 这傻丫头…… 无奈,秦四小姐站在墙边目送她上了马车。 感觉到有人坐上马车,车夫这才扭回头看向前面,朝后问道:“那少奶奶我们走了?” “嗯。”车厢里传来少奶奶压低了声音的回应。 车夫扬起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马车缓缓前行。 马蹄踏踏,车轮子在石板路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秦四小姐穿着红白相间的裙子走出来,抬眼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 因为事先和丫头说过让她自己回去,车夫驾着马车很快出了秦府,并没有停留。 车厢里有备用的衣裳,马车驶在街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喧闹又嘈杂,借着这些声音的掩盖,秦如雪将车帘子挂好,在车厢里把秦四小姐这条脏了的裙子换了。 马车又驶出了两条街,车厢里的秦如雪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 江州,观海楼。 从河边离开,裴君意要了间房沐浴更衣。 备用的衣衫在出门时下人仆妇们会带着来,热水观海楼当然也有,得知是裴十公子要用,他们还安排了侍从一盆盆的给他接满了。 脱下湿了的衣裳,裴君意迈入浴池。 热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他舒了口气,将头也埋进水里。 浴池里的水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裴君意仿佛又回到了那时。 在水里,陆疏桐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在他脸上留下长长的抓痕…… “哥哥。” 门外,裴君沫的声音传进来。 裴君意抬起头,露出水面。 “沫沫,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透过门缝,裴君沫的声音低低的传进来。 声音有些小,这样听着还行,但要弄出水声就听不清了。 裴君意靠在浴池边,闭上眼等她说完。 “母亲她应该知道了吧?”她问道。 秦语汐一开始当然只知道有人落水的事,但,若是林大老爷回去了,他看到裴君意为了救人也跳进水里了,肯定是会告诉她的。 不过,裴君意脸上的伤,就不知道会不会说了。 “嗯,应该是知道了。”他说道。 “嗯。”裴君沫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屋内屋外陷入沉默。 轻轻靠在房门上,裴君沫看着远处彩旗招展,听着远处因为龙舟赛而响起的欢呼声、喝彩声,她有些失落。 “龙舟赛,看不到了啊。”裴君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端午的龙舟赛,是江州城最受瞩目也最热闹的活动,错过了这次,又要等到明年了。 这真是值得难过也值得失落更让人觉得可惜的事。 但,裴君沫却并没有说要为了去看龙舟赛而留哥哥一个人在这里。 她说的看不到不是自己看不到,而是裴君意看不到了。 裴君沫的意思他当然也知道。 这样的事谁也未能想到,更没有办法改变,裴君意不太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穿衣服更不能出去抚摸她的头用肢体语言安慰她,只能沉默着靠在浴池边。 正文 第十六章 为你难过 裴君意不知道该说什么,裴君沫说完了也是一样。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靠着房门,裴君沫慢慢蹲下来。 “哥。”过了一会儿,她又轻轻唤了一声,就好像是在问——你还在不在? 靠在浴池边,裴君意当然还在。 “嗯。”他应了一声。 外面看龙舟赛的民众们呼喝不止,声音乱乱的从远处传来,裴君意的声音夹在其中变得很小,不过,裴君沫还是听见了。 “哥,你说……”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林老爷为什么要帮陆疏桐说话啊?” “还说她——医术精湛,能药到病除……”小姑娘声音低低,听起来不像是在提问,倒像是在抱怨。 “是因为治好了林老爷家的谁吧。”闭着眼,裴君意说道,“之前,林老爷家里有谁病了吗?” 他说的当然不是一般的发烧咳嗽之类的小病,而是寻常大夫医治不了,能够证明陆疏桐医术高超“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大病。 裴君沫也知道他的意思,蹲着靠在门上,抬头看着远处彩旗。 “也没听说林家有谁病的不行了啊……”她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的想。 裴君意之前去了京城,裴君沫她一直呆在江州,她都不知道的话,裴君意就更不知道了。 想了一刻,好像真的没有听说过林家人病了的这类事,裴君沫有些苦恼的说道:“没有听人说过,待会我问一下雯雯她们吧。” 可能是因为裴君沫前段时间没有出门,雯雯她们知道提到陆疏桐她会不开心,所以就没跟她说。 “嗯。”关于这件事裴君意也比较好奇,裴君沫要去打听他当然也没有意见。 这样一来,对话就又一次结束了,蹲在地上,裴君沫又开始寻找新的话题。 她和哥哥虽然是亲兄妹,可,往日里也不是总能和他说话聊天的。 裴君意是男子,要学的、要做的有很多,并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可以陪她。 难得这次端午,社学里放假了,原以为可以一同看龙舟、一同为优胜的一方喝彩……若是龙舟赛足够精彩的话,之后也还能以此为话题说上很久…… 可惜,这样的期待…… 终究是落空了。 哎。 方才就没忍住说了一次,已经把难过的情绪传达给哥哥了,让他跟着难过一次已经够了,裴君沫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失落了一下,没再提看不到龙舟赛的事。 嗯…… 还能说什么? 哥哥你为什么要救她? 她们之前是有些不愉快,听说陆疏桐落水了,还会幸灾乐祸的笑。 但,想要她死……这样的想法却是没有的。 况且,她哥哥这样好的人,不管落水的是谁,都会救的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说的吗? 其实,在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没话找话了…… 找不到话题就算了,之后在想吧,这会儿…… 大夫应该也快要到了,还是让哥哥快些出来吧。 “哥哥。”裴君沫站起来,转过身扶着门喊他。 “哥哥好了吗?”她说道,“大夫快到了,还是先看看脸上的伤吧。” 靠在池边,裴君意眨眨眼睛,沉默一刻,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他说着,从浴池里走了出来,扯下一旁架子上挂着的浴巾,擦干身上、头上的水,又取了另一边的衣服穿上。 将头发用玉冠固定好,随手把玉佩挂在腰间,裴君意推开屋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着他的妹妹。 看到他出来了,裴君沫先是露出一个笑,随后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笑容收起又立刻变成了心疼。 她张张口准备叫他,远处却传来了他们母亲的声音。 “意儿!”秦语汐喊道。 听到母亲的声音,裴君意歪歪脑袋,视线越过裴君沫朝那边看。 远处几人朝这边走来。 这是在得到了消息过来找他了。 裴君意下意识的抬手挡住脸上的抓痕,又很快讪讪放下了。 若是抓的其他地方还好,抓在脸上……还真是想藏都藏不住。 站在他身前的裴君沫看到了裴君意的动作。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回身招手。 “母亲!”她喊道,“哥哥在这儿呢。” 秦语汐当然看到了、听到了,她们加快脚步走过来。 “意儿。”秦语汐一面疾步走,一面扬声叫他。 裴君意带着裴君沫同样走过去。 “母亲。”他出声喊她,裴君沫在一边没有说话。 裴君意很快站到了秦语汐跟前。 “不是说只有一点吗?怎么抓的那么深……”秦语汐皱着眉说着,避开伤口,抬手抚上了裴君意的脸。 这样子应该是林大老爷和她说了。 裴君意笑了下,一副没事的样子。 “没有啊,不深的,是只有一点点。”他说道,“就是看着吓人而已,不疼,也不会留疤。” 放下手,秦语汐看着他。 “不深什么啊……”她竖眉,想要说他,心里却又不舍得。 转身拉住他,带着裴君意朝后面落后她几步的中年男人过去。 “先让大夫看看吧。”秦语汐蹙着眉说道。 裴君意当然只能顺着她,任由母亲拉着他走。 几人找了个地方坐下,大夫坐在面前给裴君意看脸上的伤。 也没什么可看的,这样的伤口大夫随意看了下就知道了。 “会不会留疤?” 看到大夫开始抓药,秦语汐和裴君沫都忍不住开口问他。 大夫没有抬头,低头在药箱里翻找。 “这个要看恢复情况。”他说着,抬眼又看了裴君意一下,“这样子,伤的的确是有些深了……” 话说了一半,余下的意思大家也都知道了。 其实,这样说,就是会留疤了。 “这死丫头……”裴君沫喊着就想要站起来,却被裴君意抬手按住了肩头。 被按回椅子上,裴君沫还没说完的话就变成了一声“哥”。 裴君沫瞪着眼皱着眉,这声哥叫出来,鼻音浓浓又充满委屈,真是让人心疼。 但,小姑娘要说的不是自己的委屈,要的也不是别人心疼自己。 正文 第十七章 不要怪她 按住裴君沫的肩头让她坐下,裴君意看着她。 小姑娘面上神情难过,抬眼瞪着他,就像是被裴君意欺负的受了委屈一般。 “适才性命攸关、情况危急,陆姑娘是在惊慌失措下无意抓伤的。”裴君意尽量放缓语调,温和说道,“是我自己要下去救她的,让她抓伤了也是我自己的疏忽大意……” “你们不要怪她。”他说着,视线偏移,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秦语汐。 这样的话之前已经和裴君沫说过一次了,再次说出来不止是劝说安抚她,也是在安抚秦语汐。 秦语汐坐在一旁没有说话,裴君沫则再次委屈的开口。 “怎么不怪她啊,她都把哥哥你抓毁容了!”小姑娘的生气一多半是来自陆疏桐,至于委屈,却是因为到了这会儿裴君意还在“帮她说话”。 那陆疏桐有什么好的,都把哥哥的脸抓伤了,哥哥还这样护着她…… “哪里就毁容了。”裴君意说道,“就是真的留疤了,也才这么一点。” 说着话,裴君意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出只有一点点的意思。 “哥……”皱着眉,裴君沫委屈的喊,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一旁的秦语汐拉住了。 “好了,沫沫你不要再闹了。”她说道,“还是先让大夫给你哥哥擦药吧。” 那边大夫取出药膏等在一旁,秦语汐转头叫了他一声:“大夫。” 是要上药了,裴君沫也不再说话,“哼”了声转朝另一边。 看着她,裴君意想了想,没有说话。 大夫轻轻点头,“嗯”的应了一声随即将手里的药膏递了过来。 婢女侍立一旁,见大夫递药过来连忙上前接过。 “这药膏外敷即可,每日用一点,伤好为止。”大夫说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从荷包里取出银子递给他,婢女转头看裴君意,满心欢喜的准备给他上药。 “好,有劳大夫了。”秦语汐先是朝着大夫点头,随后才看向婢女手里的药。 “给我吧。”她说道。 “是。”婢女只能乖乖将药拿给她。 秦语汐接过,让婢女送大夫离开,她则将装药的盒子打开了。 站起身,秦语汐一手扶袖一手伸进盒子里挖药。 看着她的动作,裴君意眨眨眼。 “母亲,我自己来吧。”他说道。 秦语汐皱眉看着他。 “你这孩子,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她说道,“让我怎么放心。” 她说着话,抬手将药膏抹在了裴君意脸上。 “还说什么,不要怪陆姑娘……” 适才,当着外人的面,秦语汐没有说他,是舍不得说他,也是,不想让外人看他儿子笑话,到了这会儿,大夫走了,她才忍不住埋怨裴君意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不怪那陆姑娘,那我这气往哪里撒?除了那个陆姑娘,我们还能怪谁?怪你吗……”秦语汐声音柔和,“怪你千金之子不惜此身去救那姑娘?” 救人啊当然是没错的,秦语汐反问一句,又叹了口气,转而声音愈发柔和:“那还不如怪我将你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药膏涂抹在脸上,伤口上传来刺疼的感觉。 忍着疼,裴君意面上没有露出吃疼的模样,反而还绽开了一个笑。 “母亲。”他笑着轻声唤她,“你还是怪我吧,怪我学艺不精,救个人还伤了自己。” 裴君沫侧着头佯装生气了不在意,眼角余光却偷偷看着这边,听到这里还忍不住撇了撇嘴,有心想要告诉母亲裴君意已经不是第一次替陆疏桐说话了,想了想却又忍住了。 那陆疏桐除了长得好看些外,一无是处的,性情也不好,她哥哥又不是没见过美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嘛! 既然不是喜欢她袒护她,是哥哥谦谦君子性情如此的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说着话,药膏很快涂好。 把药盒盖好,秦语汐抬头看裴君意的脸。 白净的脸上涂了一块灰扑扑的药膏,看起来有些丑。 秦语汐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抚上他另一边完好的脸。 “不好看了。”她说道。 …… 这时候龙舟赛已经结束了,一场意外让裴君意错过了。 当然,有没有看到龙舟赛,他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也连累了母亲和妹妹,害她们也没看成。 得找个机会补偿一下沫沫…… 这样想着,裴君意跟在秦语汐身侧慢慢的走。 三人走回观海楼,裴君沫还是停在了二楼,并没有跟着他们朝楼上走。 推开房门走进去,伴着风,屋内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扑面而来。 裴君沫站在门口,与她相熟的女孩儿们一眼就看到了她。 “沫沫!” “沫沫你回来啦。” “沫沫,这边这边。” 女孩子们抬起手扬声朝着她喊,很快就让厅内的姑娘们都看向了她。 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体验的多了,因此并不在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裴君沫迈开步子朝那边走。 不过,还没等她走过去,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她。 “十五姐。”有女孩子的声音随之响起。 停住脚步,裴君沫抬眼看去,拦住她的是裴十六。 看到她停下了,裴十六收回了手。 “干嘛?”裴君沫问她。 女孩子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何情绪。 暂时将先前心里的小怨气放到一旁,看了她一眼,裴十六别扭的低下了头。 看着脚尖,她问道:“十哥哥他怎么样了?” “我听到她们说十哥哥被陆疏桐抓伤脸了……”不等裴君沫回答,裴十六又接着说道,“怎么样啊?严不严重,伯母她知道了吗?会不会留疤啊……” 说着话,她又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裴君沫,神色中尽是担忧之色。 裴君沫看着她。 “是被陆疏桐抓伤了,适才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母亲也已经知道了。”她缓缓说道,“留不留疤的,要等以后才知道。” “那陆疏桐为什么……”裴十六皱着眉,想要问陆疏桐为什么会抓裴君意。 正文 第十八章 治好了谁 裴十六才说了一半,裴君沫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她落水了哥哥去救她,她在水下挣扎把哥哥抓伤了。”她说道,“哥哥说,陆疏桐是无意的,不要怪她。” 裴十六皱眉看她,想要说话,那边女孩子们看到裴君沫停下了也忍不住走过来。 “沫沫。”女孩子提着裙子疾步走来,“十公子怎么样了?” 还有其他的女孩子们也在跟着问。 “沫沫……” “……十公子去哪了?” “……十公子还回来吗?” “十公子的脸……没事吧?”女声嘈杂,说的问的各不相同,直到有人提出这句疑问。 “是啊是啊……” “十公子脸上的伤……” “对啊,可别留疤了……” “陆疏桐不是说会给十公子治伤吗?” “是啊,让陆疏桐给十公子治!” 有两个小姑娘说要让陆疏桐给裴君意治伤,其他的女孩子听到了,皱眉看向她们。 “陆疏桐?”女孩子质疑道,“她治什么啊治,你们不会真的信了她说的妙手回春吧?” “你们不会是陆疏桐派过来的奸细吧?”另一个女孩子“嗤”了一声后说道,“想要帮她找机会接近十公子。” “是哦,适才十公子救了她,陆疏桐也是想要借着救命之恩要涌泉相报的由头,想要缠着十公子!” 她们这会儿就站在门口,说的话题又是江州城里人尽皆知的裴十公子,说话声不小,传遍了厅内,众人闻言,全都把视线投向了这边。 这些视线的主人,听了其他人的话,看向了那两个小姑娘,神色变得古怪。 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小姑娘变得怯怯。 “不,不是啊……” “我们没有……” 随着众人的注视,厅内安静了下来,可,她们的辩解声也不自觉的变得很小。 “不是什么啊不是?”一个女孩子撇撇嘴说道,“不是的话你干嘛说要让十公子去找陆疏桐治伤啊。” 另一个女孩子也跟着翻白眼。 “你这样帮陆疏桐,还说没有……” 女孩子走过去戳她的肩头,一面戳一面说,逼的小姑娘连连后退。 小姑娘眼圈红红嘴里不断说着“没有没有”,险些就要哭出来。 倒退着注意不到身后脚下,小姑娘踉跄一下,但却并没有跌倒,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了她。 “好了,你们别吵了!”裴君沫站出来,扶住她朝众人喊。 她的声音响起,女孩子们停下了议论也停下了动作,纷纷看向她。 “适才,林老爷不是也说陆疏桐医术高超嘛。”她说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裴君沫看着被自己扶住的女孩子,微垂着眸。 “陆疏桐,是不是治好了林老爷家的谁?”她问道。 厅内一片沉默,听了裴君沫的话,她们也都看向了那个女孩子。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本就有些怯怯的女孩子们更害怕了。 不过,不是害怕得不敢说,而是害怕得不敢不说。 “是,是治好了林老太爷……”小姑娘说道。 “林老太爷?”有女孩子疑惑出声,“没听说过林老太爷有什么病啊。” 其他的女孩子们也同样不解。 “是啊,不是还说林老太爷精神矍铄,身体健康,近十年来都不曾患病更不曾请大夫整治吗?”有女孩子好奇的问。 “听说林老太爷身子很好呢。” “是啊是啊,我也听家里哥哥们说了,他们说林老太爷在修仙呢!时长买仙丹来吃……”有个七、八岁的女童也举着手跟着说,不过,她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姐姐们给捂住了嘴。 “十八,不要乱说……”一个女孩子连忙将她拉到身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 “是哪个婆子乱嚼舌根!哥哥们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旁边,另一个女孩子竖眉,怒气冲冲的喊,“回去了定要掌她的嘴!” 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丹,又哪能修什么仙。 这女童家里男子们说的修仙、说的仙丹,不就是服用金石钟乳而已? 谁家里还没几个吃金石的了? 那些男子们说林老太爷是在修仙,说的刻薄了些。 这样的话得罪人,也容易让别人觉得刻薄,的确不能往外说,女孩子们推脱到婆子头上,当然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名声,实际上说没说…… 谁知道呢。 那些男子们说没说,厅内的众人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们在意的是,林老太爷的病。 “那……林老爷是没病咯?”有女孩子皱眉说,“那陆疏桐治的什么?” “不是,林老太爷有病……”听了她的话,另一个女孩子忍不住开口否认,“也不是有病,就是,吃金石嘛……” 在说什么啊? 什么有病又没病的? 吃金石?吃金石怎么了吗? 她家里也有长辈在吃啊。 女孩子看着她,心中越发的不明白了。 “哎呀,吃金石是会死人的嘛!”看着她疑惑的神情,女孩子忍不住喊道。 咿! 吃金石会死人? 女孩子瞪大眼,左右看看想要看其他人的神情,她想要从她们的表情中看出那个女孩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其他的女孩子面上要么恍然要么了然,总之就是一副早就知道了,或是总算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了! 吃金石真的会死人! 小姑娘满脸震惊。 “这么说,林老太爷是吃了金石,病发了,然后,被陆疏桐,治好了?”松开扶着那女孩子的手,裴君沫挑挑眉问她,在“治好”两个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 “是,是治好了。”女孩子说着连连点头。 “怎么可能!”有女孩子出声反驳,“吃了金石发病的,哪里有人能够治好?最多就是压制毒性吧!” 还是那句话,谁家里还没有几个吃金石的了? 吃了金石会怎么样……又有几个人不知道呢? “不是的!”听到有人反驳,她连忙说道,“陆疏桐她就是治好了。” 说完,似乎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她又补充道:“我是听父亲讲的。” 正文 第十九章 那日 “吃金石丧命的人可不少……” “真没听说过有谁能救回来的。” “是啊是啊,所有人都不能,为什么那陆疏桐就能了?” 人群里质疑声不断,厅内又一次嘈杂起来。 “是真的,陆疏桐她就把林老太爷治好了啊。”小姑娘喊着,忍不住抬起手比划起来,但具体要比划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信吗?”有人提出疑问,完了又补充一句:“我是不信。” 当然不止她不信,其余更多的见识过金石发病的女孩子也跟着摇头。 “我也不信。” “反正,我祖父发病时大夫是说了,这病啊……”说话间女孩子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是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那就是医治不好的病症了。 可,这姑娘居然说,陆疏桐可以治好? 连不治之症都能治好…… 那这陆疏桐岂不是神仙了? 不过,又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不治之症呢? 神不神仙的还不好说,是不是不治之症也不好说,反正,裴君沫是没见过有人能治好这病的,但,如今,竟然有人说陆疏桐把这病治好了…… 那她医术高超肯定是有的。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裴君沫再次出声,将众人的议论声压下,走到一旁,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她看着那小姑娘,问道:“你父亲,是如何说的?” 厅内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那个被问话的小姑娘。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大家看了,但小姑娘还是一副惶惶模样。 “我,我父亲说,那日他正好在林老爷家里,因为下雨,林老爷便多留了父亲一刻,就是这一会儿功夫,林老太爷就发病了……” 观海楼二层女孩子这边,众人安静的听着小姑娘将那日的场景娓娓道来,她们,也仿佛置身其中,一同回到了那日。 …… 乌云遮天蔽日,雨水击打在石板上发出阵阵声响,伴随着照亮天地的光,有雷声响起。 林家的书房算不得大,但胜在雅致。 书架上藏书摆放整齐,一旁布置着精巧名贵的瓷瓶器皿,墙上挂的画作清新淡雅,各有来头。 两位中年人坐在其中,美婢美妾坐在一旁煮茶伺候。 谈笑间,有下人在雨中奔跑,冲过雨幕,推开屋门拉开帘子跑进来。 “老爷!”他高声喊道,“老太爷晕倒了!” 林老爷一愣,茶杯跌落。 茶杯落在地上发出脆响,碎成了几瓣。 林老爷霍然而起,顾不得其他,转身迈步,朝门外而去。 前来报信的下人也不敢休息,紧随其后。 屋内的美妾们都还愣着,不知该不该去,屋内的另一位中年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林兄莫急,我随你一同去。”他喊着,放下茶杯快步追了出去。 屋外雨水很大,林老爷快步朝前走,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请大夫了没?”另一位老爷追上,问那下人。 “请了的,派了马车去,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医馆了。”下人连忙答道。 中年人点点头,没有再问,跟着林老爷走。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马车冲过街道停在了一处医馆前。 下人们匆忙跳下马车,冲了进去。 “大夫!大夫!”他们乱乱的喊声惊动了屋内的人。 柜台后,一个老者站起来。 下人们一眼看到了他,却没有注意到屋内另一角坐着的两位少女。 “冯大夫,我家老太爷病发了!请随我们走!” 下人们喊的急,大夫点点头应了声“好”,拎上一旁药箱就走出了柜台。 见此,林府的下人们匆忙转身,又是拿上马墩又是打起车帘子的等他。 冯大夫走到门口,角落里,一个小姑娘也跟了过来。 出了屋门,走入雨中,冯大夫人老走得慢,小丫头跟在他身后走在雨幕下,不显得狼狈反而还有几分从容。 冯大夫没有注意到她,下人们却注意到了。 看了一眼,又多看一眼,而后收回目光。 小姑娘很好看,跟在冯大夫身后……是女药童吧。 冯大夫坐进马车,放下药箱,小姑娘也跟着钻了进来。 “陆姑娘!”冯大夫惊讶瞪眼,“你怎么来了?” “我去看看。”随手擦了下额头上淌下的水,陆疏桐笑着说道。 马鞭扬起,结结实实的抽打在了马儿身上。 街上没有行人,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渐起泥水一片,拽着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走得急,车厢里冯大夫险些摔倒,好在是及时扶住了车壁,这才幸免于难。 这种情况也不能赶她下去了,冯大夫只能默认了陆疏桐的存在。 疾驰一刻,马车很快到了林府。 “冯大夫来了,冯大夫来了。”下人们乱乱的喊起来,林府门前屋檐下许多人闻声走出来。 “冯大夫,冯大夫!” “冯大夫里面走!” 他们说着喊着的跑了过来,冯大夫才打起车帘子走出来,就被他们团团围住了。 迈步下了马车,有两人见冯大夫走得慢,忍不住抬手将他架起来往里跑。 跑了两步冯大夫还是受不住,连声喊“慢些慢些”。 两个年轻人心里虽然急,却也不敢对大夫不敬,改架为背,迎着雨,背着他冲了进去,身后人群跟随,前方下人仆妇看到他们,纷纷退开避让不敢有丝毫耽搁。 陆疏桐从马车里走出来,跳下马车,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她没有笑——这也没什么可笑的。 抬起脚,迈开脚步,她也跟了上去。 背着大夫进了屋里,床边众人看到是冯大夫来了,匆忙退到一旁。 年轻人将冯大夫放下,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下。 “冯大夫,冯大夫快过来看看。” “冯大夫,快来看看我们家老太爷吧!” 屋内人声纷纷响起,冯大夫匆匆点头,也顾不得自己这一身骨头险些被颠的散架了,拎着药箱走上前看。 林老太爷躺在床上,浑身颤抖不止。 低下头凝眉看了一刻,冯大夫抬头看向站在床尾的林老爷,问道:“你们家老太爷服用钟乳了吧?” 正文 第二十章 她可以治 就这一眼就看出病症了吗? 厅内诸人眼睛亮起,看着冯大夫,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 “是啊大夫,才吃了一刻,突然就这样了。”有女声从一旁响起,冯大夫看过去,原来是林夫人。 “之前都还好好的,今日吃了却晕倒了……”林夫人说着,面容悲戚。 冯大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坐到了床边矮凳上。 抬手抚上林老太爷手腕,众人见此,屏息凝神,看着冯大夫诊脉,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会儿,冯大夫收回手站起来,翻开一旁药箱,从中取出了一根金针。 陆疏桐从门外走进来,众人安静的看着冯大夫诊治,没有注意到她。 金针越过头发刺入了林老太爷的头,原本颤抖不止的林老太爷霎时停下,紧紧闭着的眼睛也缓缓睁开。 “老太爷醒了,老太爷醒了!”有人忍不住高兴的喊。 “神医,神医啊!”有人为老太爷醒了高兴,也有人为冯大夫一针治好了老太爷而惊喜,“先有扁鹊一眼断人生死,如今有冯大夫一针起死回生啊!” “不对不对,适才冯大夫也是一眼就看出老太爷病症了。”另一人也跟着说道。 “那冯大夫的医术岂不是比扁鹊都要高……”高明两个字还没说完,那边冯大夫已经忍不住咳嗽出声打断他们了。 “咳咳。”打断众人的吹捧,冯大夫开口说道:“没有治好。” 伴随着冯大夫的话语声落下,室内欢喜的氛围霎时凝结。 冯大夫说了什么? 没有,治好…… 没有治好是什么意思? 老太爷不是已经醒了吗…… 众人看着他,神情呆呆。 “这病我治不了,我这一针,并不能治好林老太爷,只是能让他暂时清醒而已。”说到这里,冯大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交代交代后事吧。” 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的众人又一次慌乱起来。 “冯大夫!”有个少年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您再看看吧,您再看看吧……” “是啊,冯大夫,我们家老太爷身子向来都是很好的,怎么会说不治就不治了呢……”林夫人忍不住哭起来。 “病来如山倒。”冯大夫皱皱眉,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吃了金石钟乳便更是如此。” 又叹了口气,他忍不住劝道:“若是家里还有人在吃钟乳的……还是尽早让他们断了吧。” “如此病发,可是不治之症啊。” 吃金石丹药的当然也知道这是不治之症,可,这些富贵人家衣食无忧,饱暖了该思的该做的也都思了做了,为了追寻刺激或是出于好奇亦或是别的什么…… 总之,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原因。 或是相同或是不同的,吃金石,在这富贵人家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虽然大家早都知道了,可,冯大夫这一句“不治之症”还是让屋内一下子乱了起来。 妇人女子们哭哭啼啼,男子们也是捶胸顿足好不难过。 “嗬……嗬……”嘈杂的室内,老人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林老爷听到了。 跪在床前握住林老太爷的手,林老爷眼睛通红。 “父亲……”他哽咽着说道,“是儿不孝,不能治好你……” 听到林老爷在和老太爷说话,室内又一次安静下来,只有女子的抽泣声不时响起。 “不怪你……”因为是强撑着缘故,林老太爷的声音细若游丝,林老爷只能将脑袋凑过去听,“这样的情景,近两年,我时常都会想到,其实,是早有准备了……” 他的面容上勉强勾起一个笑,林老爷看着他,只觉得比前些日子要苍老了太多。 “我也知足了,虽然是这金石要了我性命,可,若非这金石,我也活不了那么些年……”林老太爷笑着说道。 “是儿不孝……”林老爷只重复着这一句,缓缓闭上了眼,眼角有泪水滑落。 “多活了那么些年,我也知足了……” 听着林老太爷的话,屋内众人又开始哭起来,只有冯大夫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想要开口说是钟乳害了他,不吃这钟乳他才是真的能再多活几年,可,张张嘴,看着这满屋悲戚,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了。 左右,说出来了,也只能让他们后悔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了。 “其实,你还可以再多活几年。” 门边,忽的有女声传来。 还可以再多活几年? 这是什么意思? 难过的让人压抑的氛围再一次被打破,众人转头望去,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门口。 那女孩子十四、五岁,身上头上都被雨水淋湿了,有几缕秀发粘在脸上,看起来却并不觉得丑,她面容精致神情平静,与屋内悲戚的众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个女子闻声止住哭,转头皱眉看着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都要死了,你还告诉他,“其实你还可以多活几年”。 是想说不吃金石就能再多活几年吗? 让人家安安静静有点悲伤但却没有悔恨的离开不好吗? 你非要这样戳穿他,对你有什么好的? “哪里来的丫头!打出去打出去!”林家的另一个夫人也跟着喊。 听到那女孩子说话时,冯大夫就知道是陆疏桐了,这会转头看过来,确认了身份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身为医者,这些话,是该告诉病人的,但,不是现在。 这小姑娘懂些医理,父辈应是行医之人,既是医者之后,忍不住说出来告诉了他们,也是出于好心,免得有人步了后尘,可以理解。 “林夫人……”冯大夫准备开口帮她说话,那边陆疏桐却也同时开口了,语速比他要快,说话声也比他更大,冯大夫只能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 “林夫人,我并没有恶意,我刚才说林老太爷可以多活几年,是因为,这不治之症,我,可以治。” 咿! 屋内众人看着她,目光中有惊疑也有审视,但,更多的还是不信。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她的孙儿 “那陆疏桐这样说,他们林家人就这样给她治了?”听到这里,有小姑娘忍不住皱眉问。 都不担心她一个小姑娘胡乱医治把人治死了吗…… “不然呢?左右都已经不行了,信不信的,不管能不能治,总要试一试的。”她旁边的女孩子说道。 “那,陆疏桐就真的治好了?”还有女孩子瞪大眼,满脸惊讶。 “是,是啊。”担心还会再被质疑,小姑娘缩着脑袋小声回答。 “喔……”故事讲完,有女孩子们发出惊讶的声音。 “陆疏桐那么……”想说她厉害,可又忽然响起裴君沫她们和陆疏桐的关系,女孩子及时止住话。 “陆疏桐是怎么治好的?”有女孩子问。 “是啊是啊,她用的什么药啊?”其他的女孩子听了也觉得好奇,跟着问她。 “我,我不知道。”她小声回答,知道要被追问,又连忙接着说道:“父亲说,陆疏桐医治时不让他们看,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听到这样说,众人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这样的病都能治好…… 不管是家传的医术,还是祖传的方技,不外传都是可以理解的,对此,众人不再多问。 反正,陆疏桐医术精湛,是可以肯定了。 “沫沫。”有人想起什么,笑着想要叫裴君沫。 也不止她一个,另一个女孩子也跟着喊:“沫沫,我们去让陆疏桐给十公子治伤……” 适才,两个小姑娘就站在裴君沫两边,可,这会儿笑着喊着看过来,却并没有看到裴君沫,只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看着这陌生的女孩子,两个小姑娘眨眨眼,有些疑惑。 沫沫去哪了? …… 裴君沫当然是去找陆疏桐去了。 在听到陆疏桐真的把林老太爷治好了的时候,她就已经走了。 从二楼走出来,裴君沫找到观海楼的侍者,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浑身湿透的女孩子去哪了,可,在观海楼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看到。 找了一圈又一圈,也问了一圈又一圈,然而,一直找到秦语汐唤她回去,都没有找到。 …… 裴君沫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陆疏桐早就离开了观海楼。 在裴君意他们离开后,陆疏桐谢绝了林老爷叫婢女帮她更衣,顾不上湿透的衣裳,朝观海楼外而去。 陆疏桐,要去看看…… 她的“好孙儿”,来江州,做什么…… 不是贬低的或是别的什么含义的孙儿,就是字面意思的孙儿。 前世,陆疏桐嫁给了他的祖父,成了他的祖父母…… …… 小丫头抬着手拦住观海楼的侍者,向他们解释着小姐已经被救上来了,不需要再去帮忙了惊扰了大家很不好意思。 走过转角看到这一幕,陆疏桐没有在意,迎着人们诧异的视线,走了过去。 小丫头也注意到了众人看向她身后的目光,回过头就看到是自家小姐。 “咿,小姐……”小姐都被他们看到了,她也没功夫再感谢他们来帮忙了,连忙跑了过去。 “小姐你要去哪里啊,是要去沐浴更衣吗?我刚才听到有人说这里有备用的房间啊,对了对了,裴十公子呢?他去哪里了呀?我们都还没好好道谢……”小姑娘跟在陆疏桐身侧,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分明只有一个人,却让人觉得吵…… 陆疏桐忽然停住,小丫头多迈了一步,也跟着停下。 “小姐,怎么了?”小丫头好奇的问,回过身看她,“我们不走了吗?”说着话眼睛亮起来。 小姐想起来要去找裴十公子了吗? 陆疏桐叹了口气。 “你在这里等我吧。”她说道。 小丫头应了声“好”,点点头,却又忽然问道:“那小姐你呢?” “我……”陆疏桐说了个字,又改口道:“你先别管我,你去告诉裴十公子,脸上的伤不用急,明天我会给他治好的。” 咿! 小丫头睁大眼睛,满脸惊喜。 我我我……我先去找裴十公子吗! 有这种好事啊! 而且,明天也还能见到裴十公子——这也太幸福了吧! 小丫头高兴的想要跳起来,陆疏桐看了她一眼,绕开她,走了。 小丫头没有注意到她,只自顾自的高兴了一刻,再抬头看时,才惊觉,自家小姐不知何时走了。 嗯…… 好吧,小姐走了,她也该去做事了。 去找裴十公子…… 嘿嘿……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朝里走,陆疏桐也走出了观海楼。 这会儿龙舟赛已经快要开始了,楼外河边被民众们围满,那人不会去这样拥挤的地方,陆疏桐扫了一眼移开视线继续走。 从她落水再到被裴君意救起,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基本上是不可能找到了,但,看着前方人群乱乱,陆疏桐并没有停下脚步。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那定然是来看龙舟赛的,可,陆疏桐并没有在这附近找,反而远离了河边,朝着城内繁华街道走去。 …… 真是没想到,抬抬手就把那个小姑娘吓到水里去了。 这样的事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真是有趣。 萧序忍不住笑出来。 当时他正好出来,看到她们几个女孩子,一开始,当然是不在意的。 不过,她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视线…… 那女孩子看着她,似乎——是在害怕。 怕什么…… “……少爷。”街道旁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萧序收住笑,也收回了思绪,侧头看去,出声唤他的是一个身穿布衣的老人。 老人张开口想要说什么,萧序看到了抬手制止。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回去再说吧。” 老人躬身施礼,应了声“是。” 少年身着玄色衣袍走在前面,身后老者一身布衣缓缓跟随,若是只有他们,远远看着,便会觉得古怪。 不过,这会儿正值端午,街上行人涌涌,一条街就两个方向,走同一方向的人可不少,自然不会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在同行。 街边,几个身穿粗布麻衣的闲汉围坐说笑,看见他们走了,“呸”的一声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到地上,随手一扬,将余下的瓜子也都扔了。 站起来,一招手,街边闲汉全都动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各自的不顺 他们不是什么江州人,更不是什么闲汉。 走入这条街,陆疏桐下意识的驻足。 眼前,四周,几个衣着简陋的男子蹲在街边,手上抓着骰盅,摇晃着发出杂乱的声响,片刻后打开,或笑或骂…… 陆疏桐下意识的停了一步,他们的视线一瞬间就凝聚了过来。 不好…… 咽了口口水,陆疏桐往侧边避开他们一步,继续朝前走,身形微微颤抖,步子迈的也很……小心翼翼。 是被他们这么多人吓到了吗? 独行的小姑娘,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闲汉围在街边,是会有些害怕的。 “闲汉”们收回视线,又玩了起来。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减少,陆疏桐稍稍放心,没有回头看,眼角余光瞥了眼街旁的宅院,没有停留,逐渐加快脚步,穿过了街道。 这边当然也有闲汉围坐说笑…… 不,他们可不是闲汉。 他们是萧序的护卫,有好几个,她都眼熟的很呢! …… 走回观海楼,陆疏桐想要进去叫上婢女回家,却被观海楼的仆从给拦下了。 “小姑娘。”仆从看着她,神情几分倨傲,“这里可不是你想进……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眨眨眼,陆疏桐低下头,她身上穿的十分简朴,衣裳还有些大,她身材小巧,这身衣裳与其说是穿在身上,倒不如说是套在身上。 这是她刚才与路边摊贩老板的女儿换的,用她那身湿了的衣裳…… 陆疏桐抬起头问他们:“那,可以帮我传个话吗?” “当然……”仆从先是笑了一下,随后面上表情又忽然变得很凶,“不能!” “哪里来的小丫头,到别处玩去!”另一个仆从也跟着喊。 嗯……好吧。 侧头避开仆从,朝里面看一眼,想要看看能不能看到丫头,可,只一晃眼,仆从就站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了,里面的大人,可不是咱们可以惹得起的。”仆从的话从头顶砸下来,听起来是有些不中听,语气也有些不善,但,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为了她好。 收回目光站正身子,陆疏桐抬头看向他。 “嗯。”她应了一声又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见她如此识趣的走了,两个仆从也不再管她,说笑闲谈起来。 这边,陆疏桐想要进去找丫头,被观海楼的仆从拦住了,另一边,小丫头想要见裴君意,也没那么容易。 裴十公子,也不是谁想见,想见就能见的。 能进观海楼的都是提前订了位子的,之前有林老爷的婢女带着,楼里的侍从自然礼貌又周到的随行伺候,可如今没了婢女,自然是不行了。 没了办法,小丫头只能在楼下等着,既是等她家小姐回来,也是在等裴十公子下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暮时分,自家小姐没有等到,裴十公子却是等到了。 当然也不止是裴君意一个人下来,跟他一起的还有裴家众人和江州城里其他的乡绅老爷们。 一楼这边仆从不少,看到自家老爷下来了,纷纷迎了上去,小丫头自然就被挤到了外边。 小丫头踮着脚看,看到人群中,裴十公子跟在裴大夫人身侧,旁边还有那个讨人厌的裴君沫和裴家其他的夫人们,她们在说着什么,裴十公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终于见到裴十公子了,小丫头激动的举起手。 “裴……” 小丫头只喊了一个字,就忽然收声了。 “咿,裴十公子的脸怎么了?”旁边有人好奇的问。 听到这个问题,小丫头讪讪的放下手。 裴十公子这个笑当然是很好看,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他脸上的伤。 “听说是个小姑娘抓的……”另一人回答他。 那人瞪眼,满脸惊讶。 “小姑娘抓的?”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说出口的话却似乎并不怎么友善,“裴十公子的脸,居然有小姑娘能下得去手?” “是啊。”另一人笑着说,“兴许是因为年纪小,还不懂美丑呢?” 一开始问话那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笑了几声,他也跟着说道:“等到日后,那小姑娘长大了,可不得后悔死?” “是该后悔的!”另一人故作认真的说完,终究是绷不住也笑出了声,“哈哈哈!” “刻薄了、刻薄了,怎么能这样说一个小姑娘呢!损了人家姑娘闺誉可不好。”又有一个人插进来,加入了话题,“没准是那裴十公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儿呢?” 他第一句话才说出来,两人还以为他是来说教的,直到后一句也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有理有理。” “嗳!这位公子说的甚是有理啊。”一拍折扇,另一人也跟着附和。 站在人群外,看向那场中白衣少年,他们哄笑一片。 听着几人的议论,小丫头缩着肩膀缩着头,似乎想将自己藏起来,藏进箱子里、藏进泥地里…… 竟然累害了裴十公子的名声…… 这要是让裴家的人知道了,不得被打死啊…… 这可怎么办? 是因为小姐落水,她们才能结识裴十公子,这当然是让人高兴的,可,也正是因为小姐落水,她们累害了裴十公子的名声…… 裴十公子的名声因为她们而受损,这必然是会招来裴家人的不喜的…… 但是,没有这件事的话,她们又怎么可能结识裴十公子这样的人呢…… 这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 小丫头觉得很烦恼。 但,再怎么烦恼,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了且无法改变的事。 现在,再怎么想,也都没了意义,还是先跟裴十公子约好明日见面吧。 放下纷杂的思绪,也不管裴家人会不会不喜了,小丫头举起手抬起头,朝人群中看去。 裴十公子跟在裴大夫人身侧,已经走到了门口,再有几步就要迈出去…… “裴十公子!”她扯着嗓子放开声音的喊,却并没有让他听到。 人多了自然就嘈杂,小姑娘当然是用尽了力气的喊,可她的喊声还是淹没在了人们的谈话中。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让她来治 裴十公子没有听到她的喊声,迈步走出了观海楼。 小丫头想要挤过人群追上去,可惜她身子小又没什么力气,只能被挡在外面,看着他,渐渐远去。 无奈,垂下手,等到人群散了,小丫头才悻悻然回去了。 穿过江州城繁华的街道,走向僻静的街区。 街道里一处小小的院落前,小丫头驻足停下。 院门没有锁,她抬手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踩着碎石路走到屋内,小丫头委屈的哭诉声传到了院外。 “小姐,你不是说让我在观海楼等你嘛……” “别哭别哭,我去找你了,但是他们不让我进去,也不帮我传话……” “呜……小姐,裴十公子我也没见到……” “没事……” 院子不大,但只有她们两个人住着,便又显得有些寂寥了。 …… 天边才刚刚亮起,裴君意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走到院子里,从水缸里舀水将木桶装满,裴君意提着他朝远处的屋子走去。 他小的时候不爱吃饭,秦语汐便从自己的嫁妆里支银子给他开了个小灶,给他做点心吃。 因此,他的院子里要比别的兄弟姐妹们多配了个小厨房,其中的吃食用料走的都是自己的账,裴家其他的孩子们虽然羡慕,却并不会因为觉得不公平了,从而生出嫉妒的情绪。 这个小厨房布置简单又精致,虽然裴君意用的不多,但里面的东西还是很齐全的,灶台下的火也是一刻不停的燃着。 也因为一直燃着火的缘故,自然就要安排下人时刻守护,以防失火。 他走进去时,守在厨房里的下人正在往里面添柴,他放了几根木柴,用烧火棍搅动了几下,抬起头就看到裴君意来了。 “少爷!”他连忙站起来恭敬的喊。 裴君意点了下头,“嗯”的应了一声,提着水桶走了过去。 “少爷是要烧水吗?”下人上前一步,伸手过来,“让我来吧。” 穿越至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是他们的工作,裴君意也习惯了,没有非要自己做的心思,他顺势就把水桶递给了他。 那下人笑着接过,视线扫过,似是不经意间在他的脸上停了一刻,这才转身将水烧上。 是在看他脸上的伤。 裴君意没有在意,转身走到外面。 就着冷水漱口刷牙过后,他又走了回来。 因为头发长,要用的水也多,到了这会儿还没烧好,他干脆就站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站在院子里,裴君意这边的下人也都陆续起来了。 “少爷。”有几个小厮提着扫帚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裴君意点头应了一声,他们又各自做事去了。 洒扫声在院子里传开,空中有鸟儿掠过,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夹杂着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深吸了口气,裴君意觉得应该搬把躺椅过来,若是每日晨间在这里坐上一刻,那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吧。 “少爷,水开了。”厨房门口,小厮探头出来喊他。 “好。”裴君意答应一声,收拾好心情,转身进屋,抬着热水走出来,认真洗漱起来。 很快就洗好了,用毛巾把头发擦干,裴君意站在阳光下等它晒干。 太阳升起来了,天色也完全亮了起来。 有风吹过,吹动了衣角也吹动了微湿的头发,裴君意抬手摸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便将它们拢起,用玉冠固定好了。 头发不再散着脸上的伤就越发明显,下人们不时偷瞧过来的视线换做他人肯定会觉得在意,裴君意却是无所谓,他人笑他赞他,那都是别人的事,与他何干。 裴君意从院子里走出来,绕行了一段,看到一片荷花池,这边是裴府四房共有的花园,裴君意从池边绕过去,途中听到其他院子里有下人走动做事的声音。 洒扫声洗漱声交谈声此起彼伏。 伴着这些声音,裴君意从荷花池旁走过,在府中穿行,很快到了秦语汐的院子。 院内,丫头仆妇见到是他来了,纷纷施礼唤他。 “少爷。” 裴君意点点头,朝院子里秦语汐的屋子走去。 走到窗边他朝室内看去。 秦语汐坐在桌边正在翻看账册。 “母亲。”裴君意出声叫她。 听到声音,秦语汐放下了账册。 “意儿。”她抬起头看到裴君意,笑着唤他,“快进来。” “好。”裴君意笑着应了声,转身走进了屋门。 秦语汐将账册收好,再次看向他,不由又看向了他脸上的伤。 “还疼吗?”秦语汐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擦药了没有?” “不疼了,已经擦过了。”裴君意不在意的说道。 秦语汐不放心,凑近了又看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擦了,这才又坐回来。 又接着其他家长里短的话题谈论了一阵,秦语汐叫人摆菜。 “母亲,沫沫还没来呢。”裴君意眨眨眼,忍不住提醒她。 “哎呀,这丫头,这会儿了都还没来,待会再让厨上给她做吧。”秦语汐说道。 “母亲!” 正巧,就在这时候裴君沫走到了门口,听到母亲的话,她掀开纱帘走进来,委屈的声音传遍了室内。 抬眼看了她一眼,秦语汐笑了一下。 “沫沫来啦。”她说道,“过来坐啊。” 委屈也没有办法,裴君沫还是乖乖的走过来坐下了。 下人们端着菜走了进来,很快在桌上摆好。 三人开始用膳,席间,自然又说到了昨日的事。 “母亲。”放下筷子,裴君沫开口说道,“昨日我听她们说了,陆疏桐她懂医术,而且,可能,医术还有些……” 终究是与自己结过怨的人,要说出称赞她的话,对于裴君沫来说还是有些难。 “嗯。”秦语汐同样放下碗筷,说道:“我知道。” 昨日,裴君沫她们二楼那边,小姑娘们又是提问又是作答的将事情还原了出来,她们四楼这边也听着林老爷亲口将那日的情形说出来了。 “那,我们去让她来治好哥哥脸上的伤吧。”她说道,“反正,本来就是她抓的。” …… 在这之前一刻,裴府门外,陆疏桐抬起头,看向了匾额。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再一次的相见 裴君沫的话才说完,屋门口就有丫头报,说陆疏桐要见裴君意。 “见我哥?”裴君沫皱眉。 果然这个陆疏桐就是想要缠着她哥哥! 她去叫陆疏桐来给她哥哥治伤和她自己过来给裴君意治伤,是不一样的。 “是。”小丫头以为是在问她,连忙回答。 “那就带进来吧。”裴君意说着也放下了碗筷,“母亲我吃好了。” 秦语汐看着他,有心想让他别见了,可,看到他脸上的伤,还是只能无奈的点头,说道:“好。” “嗯。”裴君意笑着点了下头,站起身随着丫头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裴君沫收回目光,举着筷子,恨恨的戳了两下碗里的饭。 秦语汐看着她,知道她从小粘着她哥哥,哥哥是她的骄傲是她的依仗更是她的一切。现在,有人想要接近裴君意,裴君沫自然是不愿的。 原先,哥哥身边没有别的人,一身宠爱便都给了她这个妹妹,可如今哥哥也要到了成亲、也要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纪,一身的爱自然都要分散给别人了。 作为原本独享这一切的裴君沫,当然不会想要看到这一幕。 而对于秦语汐来说,作为母亲,自己辛辛苦苦养育的儿子,因为性情纯善,救了人却被人家以报恩为由缠上了,那也真是令人不悦的事。 更何况,她还是“儿子娶了谁都会觉得不值、都会觉得配不上她儿子”的秦语汐。 “你也别不高兴了,横竖也就见这一次吧。”作为母亲的,心里不舒服不开心,但还是要做出豁达模样安抚自己的孩子,“往后……任她医术再高明,咱们家无病无灾的,也求不到她头上。” 那倒也是…… 但,只见这一次也还是让人觉得膈应。 毕竟,她不止是因为有女孩子接近她哥哥而不开心,还因为这个女孩子是陆疏桐,是与她结过怨的人。 且不管裴君沫对陆疏桐如何不喜,她都进了裴府,见到了裴君意。 因为昨日小姑娘们的谈话,陆疏桐医术高超的事虽然还没传遍江州城,但却已经在裴府传开了。 也是因此,当陆疏桐上门说要为裴十公子治伤时,门子们不仅没有将她拦下,通传了进去,门前的管事也亲自出来迎接。 管事与她打过招呼后两人便没了交谈,走在前面引路,带着陆疏桐往里走,准备带她去前厅。 才走了一段,就看到裴君意迎面走来。 “十公子。”管事恭敬施礼唤他。 “嗯。”裴君意应了一声,转头看陆疏桐。 女孩儿十四五岁,身姿玲珑,面如白玉,眉眼灵动,头上只戴着几个小巧精致的钗环。 站在管事身后,陆疏桐的嘴角微微上翘,就像是一直挂着浅笑般,少了昨日落水的狼狈,此时看来,比昨日要好看得多。 公子来了,管事告退离开。 裴君意在看陆疏桐,陆疏桐当然也在看他。 名满大顺朝的裴家十公子自然是人中龙凤,不止是才学好、品行好,人长得更好。 上一世她听说过他,却没有亲眼见过他,当然也曾像其他少女那样对他抱有过幻想,可如今起死回生后才知道,裴十公子,还不止表面上的这么好…… 他城府深,善隐忍、善伪装……可真是好…… 说来也是,能数年如一日的维持住自己的谦谦君子形象,又怎么可能只是个简简单单品性极佳如“君子模板”一般的翩翩贵公子呢? “裴公子。”掩下眼里的神情,陆疏桐出声唤他。 “陆姑娘。”裴君意同样唤她。 两人一起朝里面走,裴君意走在前面带路。 陆疏桐跟在他身后,裴君意的背影就在她的面前。 少年衣衫雪白,纤尘不染,其上绣制花纹精美,用料不凡。 果真如传言那般,爱穿白衣。 想着,陆疏桐移开了视线。 他们此时走过了回廊,来到了一个园子里。 园子正中有一个池塘,其内荷花绽开,鲜艳夺目,旁边有杨柳垂到水里,一阵风吹过,杨柳浮动,有树叶被吹的落了下来,落入水里点点涟漪,在湖中掀起了波澜。 风儿吹到身上不觉得冷,只觉得凉快。陆疏桐收回了视线,继续朝前走。 前面路旁有山石嶙峋,跟在裴君意身后,随着路转,看到阳光透过树梢打到前面少年身上,白色的衣衫上,或明或暗,伴着风,发丝被吹起来,又有别样感觉。 绕开山石,从柳树下走出,阳光再一次直射下来。 阳光刺眼,陆疏桐抬手挡了一下,直到适应后才再次放下。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穿过了园子,裴君意带她到了一处院门前。 迈步入内,陆疏桐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到了裴君意的院子,虽然没有来过,陆疏桐还是猜到了。 裴君意这样的人,住的院子又会是怎样的…… 陆疏桐忍不住朝四周看。 院子里,花草茂盛,草木繁多,有蜜蜂也有蝴蝶,它们在花草间飞过,有下人从一旁走过,并没有将它们驱赶。 收回目光,往前走,走的近了,便有花草的清香传过来。 再往前走是一间房屋。 屋门大开,不用走进去,其内布置已经展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屋内宽敞,入目的摆件很少,桌子只有一张,旁边的椅子倒是不少。 裴君意带她走到里面,屋里的场景便都能看到了。 屋子里有很多柜子,墙上挂着几幅画卷,看起来很新,应当不是前朝名仕的画作。 不过,既然能挂在裴君意的墙上,想来也不简单…… 这样想着,陆疏桐便多看了一刻。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裴君意也看了一眼。 “那是家里妹妹们画的。”他笑道。 陆疏桐诧异的看过来。 “妹妹们偶尔会到我这里来玩,闲来无事,便教她们画了一些。”走到画前,裴君意笑着说道,“这幅刚好是沫沫画的。” 挑了下眉,陆疏桐也走了过去。 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其上绘的是一白衣人影,站在荷花池边……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他很好 画卷上,男子身着白衣,斑驳的日光透过树梢洒下来,整个人变得熠熠生辉。 “画的很好。”陆疏桐说道。 裴君意听到了她的评价,忍不住笑了一下。 听到笑声,陆疏桐将目光从画上移开,看向裴君意。 “适才沫沫也说起你了,她想说,陆姑娘医术精湛,但又没好意思说出来。”裴君意笑着说道,“陆姑娘倒是坦荡。” 坦荡吗? 陆疏桐又扭头看了眼画,随后低下了头。 其实不是的,她只是不在意别人的好。 别人再好那都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她当然不在意,既然都不在意了,当然也就不会吝于夸赞了。 “柜子里都是一些玩物。”顺着她的目光,裴君意把柜子打开,里面有两个棋笥。“妹妹们带过来了又懒得带回去,就干脆都留在这里了。” 其实她只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并不是好奇柜子里有什么。 不过…… 之前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屋子里柜子有很多。 都是妹妹们的吗…… 还真是…… “嗯。”陆疏桐点了下头,转身不再看这屋里的东西,走到一旁桌边,说道:“开始治病吧。” “好。”裴君意也应了一声,走到另一边,坐下了,“陆姑娘请坐。” “好。” 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陆疏桐坐到了他对面。 有下人将炙烤好,捣烂了的茶粉送来。 桌上,各色茶具一应俱全,裴君意将它们一一摆好。 分明说了开始治病,可,在裴君意煮茶的间隙,陆疏桐却并没有催促,反而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小瓶,静静的看他。 她不说,裴君意也不急,也没有闲聊,就自顾自的煮茶。 等待水沸需要一些时间,裴君意停下手,看向水面。 “裴公子那首诗写的很好。”陆疏桐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裴君意抬起头看她。 是说那首《清平调》吗? “其实……”张张口,他犹豫一下,裴君意还是忍住了没说这首诗不是他写的。 其实什么? 陆疏桐没有问,她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这首诗,她前世没有听过。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裴公子是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那些小姑娘为了维持住心里对裴十公子的幻想,确实有可能不说不传,当这首诗不存在。 原本这样的话是不该问的,不过,既然裴君意都说她坦荡了,那她就无所顾忌、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 “没有。”裴君意愣了一下才说道。 他没想到陆疏桐会这样问,她表现的一直都很成熟,先前那些小姑娘们诋毁她质疑她,她始终未发一言,不喜不怒不与她们做言语上的争辩,只是告诉他,我能治好你…… 没想到,她这会儿又会问出这样逾矩、这样“不成熟”的问题。 没有吗…… 是没有……还是不愿说…… 陆疏桐随意的想着,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水被烧沸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又过了一刻,茶香四溢在整个屋子里荡开。 “陆姑娘。”裴君意的声音从对面响起,“请用茶。” 陆疏桐抬起头,看到裴君意将茶碗递过来。 伸手接过,陆疏桐说了声:“好。” “多谢。”她又接着说道。 浅饮了一口,辛辣伴着茶水的味道进入口腔。 味道很好。 也不怪那些女孩子们会这般憧憬他了。 品性才学家世……这些上一世人尽皆知的他已经够好了,到了这一世才知道,原来,他还会作诗和煮茶…… 这样的人,还真是…… 可怕。 “裴公子的茶也很好……”陆疏桐说着,放下茶碗抬头看他,话才说了一半人却突然愣住。 对面,裴君意没有饮茶,而是舀了一瓢清水倒入碗中…… 茶水里有毒? 陆疏桐瞪大眼,心中霎时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 是想要问为什么要杀她,也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杀她…… 上一世被他杀了也就算了,这一世还要被他杀死吗……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陆疏桐不想就这么死了。 可是…… 没有理由啊—— 是啊,他没有理由杀她的。 裴君意给她下毒…… 但是,她能治不治之症啊,下毒才是她最不惧的。 这个裴君意也是知道的…… 那么……是外面还有人吗? 不对,应该不是的。 否认了一系列的猜想,陆疏桐瞬间冷静下来。 茶水的香气从鼻尖掠过,陆疏桐舒了口气。 没有毒。 “陆姑娘过誉了。”裴君意笑了一下,说着话,将水瓢放了回去。 那他为什么不喝? 陆疏桐心中不自觉的升起恼意。 “裴公子。”她出声唤他,语气淡淡。 喝了一口清水,裴君意听到声音看向她。 “陆姑娘,怎么了?”他问道。 深吸一口气,又将它呼出来,陆疏桐压下了心里的情绪,盯着他,问道:“裴公子为何不喝茶?” “分明煮得这样好的茶。”她接着说道。 低头看了一眼茶碗里的水,裴君意抬起头,想了想。 “喝不惯这种茶。”他说道。 喝不惯吗? 陆疏桐微微蹙眉,将茶碗端了起来。 里面有茶引和配香,不过,陆疏桐还是闻出来了。 是君山银针,上好的茶。 “既然喝不惯,那为何不换一种呢?”她问道,放下了茶碗。 以裴十公子的身份,想喝什么茶喝不到?既然不喜欢,喝不惯,那换了就是了。 “嗯……也不是喝不惯这种茶,其实是不喜欢这样喝茶。”裴君意说道。 “不喜欢这样喝?” 茶不都是这样喝的吗?不这样喝还能怎么喝? 陆疏桐看着他,越发的不明白了。 看着她不解的神情,裴君意想了想,从旁边拿起一块茶饼。 用刀把茶叶撬下,把它放入茶壶里,用沸水冲洗了两次,这才再次倒水进去。 将茶壶盖好,片刻不到,裴君意便拎了起来。 倒入茶碗里,水声潺潺。 看着他的做法,陆疏桐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样简单粗暴…… “陆姑娘要尝一杯吗?”裴君意问她。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她很好 看着碗中淡黄的茶水,又看了看对面浅饮一口的裴君意,陆疏桐想了想,端起茶碗到面前闻了闻。 茶香清爽,单从这茶香来说,这样冲泡过后直接饮用的吃法,比之原本繁琐的煎茶煮茶要清雅得多了。 将茶碗凑到嘴边,学着裴君意浅饮一点。 茶水入口,香冽甘醇,滋味甘甜。 味道很好,比之另一碗辛辣的味道来说,又是别样的滋味。 单论个人喜好的话…… 她更喜欢裴君意这种喝法。 “陆姑娘觉得如何?”裴君意温和的声音传过来。 陆疏桐放下茶杯看他。 “很好。”她认真说道,“裴十公子比我想的还要好。” 说的不是茶,而是他吗? 比她想的还要好,是说她原本就觉得我很好了吗? 分明之前与裴君沫结了怨,他还以为仇恨都没法儿化解了呢…… 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陆疏桐并没有因为与他妹妹的仇怨,便对他抱有偏见。 “裴公子。”陆疏桐一面唤他,一面把手里的小瓷瓶递了过来,“这是治伤的药。” “多谢陆姑娘。”裴君意点头,道谢接过。 一开始确实是没想让她治的,是自己的不在意,也是不知她医术高超,不愿让她为此烦心,如今接受,则是因为母亲妹妹的心疼,以及,对于陆疏桐来说,这是很轻松很容易就能治好的伤。 “裴公子不用谢我,反正,是我抓伤的。”陆疏桐淡淡说道,“倒是我应该向你道歉,裴公子舍身救我,却被我给抓伤了。” 裴君意笑了一下,还没说话,陆疏桐又接着说道:“裴公子于我还有救命之恩。” 看着她,裴君意想说不用在意,却又听她接着说道:“裴公子。” “我能治……” 她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不治之症。” …… …… 将陆疏桐送到门口,看到小姑娘走出去,而后转身对他一礼,裴君意也还了一礼。 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眼,陆疏桐转身离开。 裴府的大门缓缓关上,裴君意转身,往回走。 抬起手,看着手中的瓷瓶,陆疏桐自信的话语似乎在耳边响起…… “我能治,不治之症。” 这还真是厉害。 将瓷瓶打开,仰头一口喝下。 如同蜂蜜般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喝不出是什么,裴君意也并不在意,继续朝府里走。 走过前院,进了二门,裴君意被婢女叫住,说是裴大夫人找他。 跟了过去,裴君意又回到了秦语汐的院子。 走过窗边,裴君意还是先朝里面看了一眼。 屋子里只有秦语汐和裴君沫,站在窗边,他笑着出声唤她们:“母亲,沫沫。” “意儿。” “哥。” 看到是他,裴君沫激动跑过来趴到了窗棂上。 “哥,陆疏桐她怎么说,能不能治啊?”她问道。 看到秦语汐也在好奇的看,裴君意也没急着进屋,就站在窗外说了。 “药已经吃了,陆姑娘说过两日就好了。”他说着,看到屋内两人神情一松,他也跟着笑了一下,转身朝屋里走。 裴君沫高兴的笑着上前,拉着裴君意到桌边坐下,又殷勤的给他倒茶。 “哥。”茶水倒好,裴君沫坐回去睁大着眼睛喊他。 裴君意看了一眼,是冲泡的茶。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要被他带的提前进入“泡茶时代”…… 嗯,想的多了,应该不会……吧。 裴君意看向一旁妹妹。 “怎么了,沫沫。”他问道。 “就是,那个,哥……”裴君沫犹犹豫豫说了一半还是停下。 裴君意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催促,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哎呀,就是,哥你觉得那个陆疏桐怎么样啦!”裴君沫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 “陆姑娘?”裴君意挑挑眉,没想到裴君沫是要问这个,“她,挺好的啊。” 想到适才陆疏桐说他很好,裴君意也照着这样说:“陆姑娘长得好,性格也很好。” 这狐媚子!果然不该让她去见哥哥的! 裴君沫竖眉站起来。 “哥!”这声哥声调喊的很高又拉的很长,听起来有委屈也有不服,“她怎么就性格好了呀!你们才见了一次!” 居然没有反驳他说的长得好吗? 看着旁边忍不住站起来的沫沫,裴君意也站了起来,笑着安抚她。 “沫沫别急,我不是要帮她说好话。”他说着,轻轻按了一下裴君沫的肩头,让她又坐了回去。 “其实,适才我和陆姑娘也说起你了。”裴君意想了想,从这里说起。 张张嘴,下意识的看过来一眼,裴君沫又“哼”了声别开了视线,假装不在意的样子。 “她看到了你那副画,我告诉她是你画的,她还是说,画的很好。” “谁要她的称赞啊。”裴君沫嘀嘀咕咕小声说道,“算她识货……” 裴君意笑了下,接着说道:“这样看来,陆姑娘应当是不在意你们俩的小矛盾的,能不在意先前矛盾,给出好评,算不算得上是坦荡呢?” 裴君沫“哼”了一声,说道:“那早上我也夸她医术精湛了啊,我是不是也坦荡呢。” 小姑娘这样子还真是可爱,裴君意笑起来却并没有敷衍她,认真说道:“沫沫当然也是坦荡的,能将自己的不喜,表现的明明白白,毫不掩盖的告诉她人,‘我不喜欢你’,也是坦荡啊。” 担心沫沫误会,裴君意弯下腰,四目相对,与她齐平,说道:“沫沫的性格,也很好。” 这样的话可真是第一次听到,裴君沫看着他,脸上烧的火红。 另一边,秦语汐听着这样的话也是微微愣了一下,她和裴大老爷当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成亲当晚裴大老爷是说过从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可,那样的情话与这样的……称赞,相比,似乎是差得多了。 “那我和陆疏桐,谁更好啊?”看着自家哥哥好看的眼睛,裴君沫骄傲的问他。 “沫沫是我妹妹啊,当然是沫沫更好了。”裴君意笑着说道。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你很好 看到裴君沫高兴的笑起来,裴君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又坐了回去。 “陆姑娘她行医治病,心地应当不坏,又能不计前嫌称赞你的画、治好我的伤,所以我才说她好。”裴君意看着她认真说道,“沫沫你比她更好,坦率又纯善,定然也能不计前嫌,不计较与她的矛盾,不主动招惹她。” 裴君意自己的反派身份洗了,裴君沫的也该是差不多了。 陆疏桐肯定是不会主动挑衅招惹裴君沫的,那现在就只需要再把裴君沫这边说好了,应当就不会再出什么事儿了。 “我当然不会主动招惹她啊,当初还不是因为她惹人嫌……”裴君沫愤愤说了一半,看到裴君意温和的眼神,这才住了嘴,不情不愿的说道:“知道啦,我不会主动招惹她的,看到她我都绕着走……” 裴君意看着她,又忍不住笑了下。 “沫沫真乖,不过,也不用这样。”他笑着说道,话语声更柔和几分,“不要主动挑衅她就好,还有,你在外面结交的那些小姐妹们也是。” “哦,知道啦。”她嘟着嘴说道,看起来有些不乐意的样子,“哥哥你夸我好,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看着小姑娘狐疑的眼神,裴君意又忍不住笑着拍了下她的头。 “傻丫头,当然不是了,是因为你好我才会夸你,要是你不好,我肯定就要骂你了。”他笑道。 又被拍了一下,发髻都被拍乱了,裴君沫却并没有难过,反而高兴的笑了起来。 “嘿嘿……”傻笑一下,裴君沫说道:“我才不信呢,哥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怎么可能会骂人。” 裴君意笑了笑,心说,那是你没看到我在京城骂梁公子的时候。 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没破坏自己在妹妹眼里的形象。 兄妹两人都在笑,秦语汐坐在一边,看着裴君意用别样的方法教导妹妹,她也轻轻勾起了唇角。 三人又接着谈笑了一阵,裴君意准备告辞离开时,秦语汐却突然问他:“意儿明日要去社学了吧?” 端午过完了,社学自然是要开课了,裴君意点头。 “是,明日就开课了。”他说道。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秦语汐有些不放心,站起来想要帮他收拾,“我帮你看看吧,万一有什么遗漏的可不好。” “不用了母亲,也没多少东西,都准备好了。”他说着话站起来,“我再去看看好了,你们在这里坐着就好。” 秦语汐还是不放心,带着裴君沫和婢女们一齐的朝裴君意院子里去。 到了院子里,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看,笔要试一试书要翻一翻,纸也要拿起来抖一抖看一看…… 裴君意站在一旁看着,无奈的唤她:“母亲……” 裴君沫也跟在一旁凑热闹,看着裴君意无奈的样子捂着嘴偷笑。 看了好几遍,又让下人将东西都收好,秦语汐这才总算是安心了走了。 还不等裴君意松口气,裴君沫又跑过来拉着他往屋子里走。 带着裴君意进去了,她搬了凳子过来就要把那幅画取下来。 裴君意看着她,有些不解。 这些画都是她们让裴君意挂在这里的,这时候又要取下来,是想要干嘛? “沫沫你干嘛呢?”裴君意好奇的问。 把画轴卷好,抱紧它,裴君沫从椅子上跳下来,怕她站不稳,裴君意见了连忙上前扶住她。 “嘿嘿……”裴君沫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一手抱着画,一手拉着裴君意走到桌边。 随手把桌上的东西推到一边,裴君沫把画轴展开,铺到桌上。 “哥,上次忘了让你给我题诗了!”裴君沫抬头看着他,双眼闪闪亮。 这些画都是裴君意从京城回来那两天陪着她们画的,那日画完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当时秦语汐派人催着过去用晚膳她便把这事儿忘了。 嗯?题诗? 裴君意愣了一下,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 又抄诗?不太好吧…… “题什么样的……”如果不是必要的话,其实他就不太想抄诗,不过,看着裴君沫期待的眼神,他觉得,这好像是必要的。 为了满足妹妹的期待而抄诗,只有这一次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吧…… 不过,能不抄还是不抄,先问问之前那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他问道。 这首吗? 裴君沫想了想,看向桌上的画。 画像上,荷花池边,杨柳依依,男子白衣如雪,手上捏着玉白的笛,立于岸边身形笔直,单论画技,其实寥寥,主要的还是这布局和意境。 看到云想到衣裳,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看到花想到人…… “这首诗是用来称赞美貌的吧?”裴君沫看向他。 就觉得吧,虽然好像也可以…… 但,由哥哥来提议用这首诗……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听到妹妹的话,裴君意这才反应过来,主动说用这首诗,似乎有点自恋的嫌疑…… …… …… 到了第二天,天色还没亮起来,裴君意就已经洗漱好等在院子里了。 晨间的风有些冷,站在院子里,没有太阳,裴君意自然也就没有搬躺椅过来。 陆疏桐给他的药很好,裴君意昨日喝下,今日已经好了许多。 抬手摸在脸上,裴君意觉得应该只有浅浅的一点了,适才起床照镜子的时候也的确是只看到了一点点,边上那些一开始就伤的不深的地方已经好了,如同一开始那样光滑,现在只有原来深一些的地方还在。 想来,明日就能完全好了,还真是和她说的一样,两天就好了。 真是神奇。 头发干了,下人们也正好将马车驶到了院外,挽起头发,裴君意抬手用玉冠将它们固定好。 又低头看了一眼,确定腰间玉佩还在,裴君意迈步朝院门而去。 秦语汐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出来了,便笑了起来。 “意儿,我让厨上备了早饭,这会儿还早呢,先吃一点再走吧。”她问道。 “母亲,我吃过了。”裴君意无奈的说。 他这边有厨房,之前他就让下人们也做好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先生说 若是要去社学的话,裴君意通常都是在这边吃的,秦语汐当然是知道的,但偶尔还是会给他做一些。 在这些偶尔之中,裴君意若是还没吃的话,就会去秦语汐那边吃,不过,这次是吃过了。 “那……这会儿也还早,要不还是歇一会儿再去吧?”秦语汐想了想又问他。 “母亲,才睡醒呢,又没做什么,不用歇的。”裴君意说道。 “那,你都好久没去社学了吧,要不要母亲陪你去?”秦语汐担忧的问道。 “不用了母亲……” 裴君意无奈,秦语汐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那你自己去吧。”她笑看着裴君意,抬起手抚了抚他的衣衫,“可莫要再贪玩乱跑了,路上注意安全。” “嗯。”没再多说什么,裴君意坐上了马车。 抬眼越过车窗,看到秦语汐正担忧的看着他,裴君意靠在窗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我走了,母亲不要担心。”他笑道。 秦语汐看着他,面上是很担忧,但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马车驶动,秦语汐追了两步,停了下来。 前面是荷花池,他们没有走那边,到了转角转弯,是要从另一道门出去。 站在院门前,秦语汐看着马车沿着院墙缓缓走远,最终消失不见。 马车驶远了,声音都听不到了,但秦语汐还站在这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 晨间的风有些凉,过了一会儿,旁边的婢女忍不住提醒她。 “夫人,回去吧。”婢女说道,“少爷已经走远了。” “好。”秦语汐应了一声,两人转身,渐渐远去。 清晨的街道上没什么人,路边也只有几间早餐铺子开着门。 蒸笼里热气腾腾不断冒出,店家蹲在路边洗漱过后,随手便把还没用完的水洒在了街上。 晨间的雾气在青石上覆盖上薄薄的一层,店家热水洒下,便散了一片。 呼了口热气,端盆回身,耳边听到有马车驶动的声音传入街道。 他没有在意,放好盆站到摊位前。 不消一刻,马车驶入街道,他无聊的看着,看到马车驶过,看到车轮在地上留下痕迹…… 是裴家的马车,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随意的想着,他拿着手里的包子往嘴里送。 “啪!” 手上吃痛,男人“哎呦”一声,包子脱手飞起,又被另一只手抓住。 捂着手,男子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娘子……”他讪讪的喊了一声,回过身就看到一个女人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握着鸡毛掸子。 “我没偷吃,这是适才落到地上的……” 伴随着男人的辩解声,街道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道路两旁的店家也都推开了门。 沉寂的江州城逐渐苏醒,裴君意却已经坐着马车到了城外。 江州城,府衙社学执教的正是江州先生,姜阅。 能被冠以籍贯相称的先生,自然名满天下,慕名而来的读书人数不胜数,江州城内没有能够容纳这么多学生的地方,因此便将社学建在了城外的惜山下。 裴君意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外面。 前方道路空旷,延绵不断,周边杂草丛生空无一人,抬眼朝远出望去,惜山高大,巍然耸立。 风景很好,看了一刻,裴君意才将车帘放下。 马车咯吱咯吱的驶在路上,很快就看到了府学宫的牌坊。 穿过牌坊到了山门前也算是到了惜山社学的门前。 门前站着两个门童守候,游山玩水赏景看花的,一律不得入内。 车夫随从自然也不行。 马车停下,裴君意从其内走下。 拿上东西,裴君意迈步走上台阶,朝着山门走去。 门前的小童原本还在说笑,看到有人来了,连忙收声站好。 人影一袭白衣,门童远远望去,一眼便猜出了对方身份。 是裴十公子啊…… 门童两人相视一眼,没有以往的恭敬,反而露出古怪神色。 拾级而上,走的近了,裴君意也注意到了两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但却并没有在意。 他们相互看看,没有施礼,也没开口说话。 裴君意朝着两人中间走去,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 抬起脚,就要越过他们走进去,两名小童却忽然伸手将他拦下了。 “裴十公子……”一个门童开口唤他一声,要说什么,张张口,抿住唇,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叫出了他的名字,并不是不认得他,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是社学的学生,却还是把他拦下了,这是什么意思? 裴君意皱眉,收回脚后退了一步,两个门童见状也放下了手。 “什么意思?”裴君意看向方才喊出他名字的那个门童问道。 门童才十三、四岁,作为江州先生的门童,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是见了不少,闲谈说笑自然也是有过的…… 但,将裴十公子这样的江州名人拦在门外,还真是头一次。 抬头看着他,门童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向同伴投去求助的目光。 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同伴投来的视线,但这门童还是故作不知,也不看裴君意,就低着头看着脚下,好似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 裴君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这个门童,见他低头垂目,又收回目光看向一开始说话那个。 咕咚咽了口口水,看着裴君意皱起的眉,门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是先生说……”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很小,嘀嘀咕咕让人听不清楚。 “先生说什么?”裴君意凝眉,问他。 “先生说,裴十公子来了,就,拦下来,不准你进去。”门童说道。 不准我进…… 是因为“逃学”的事被先生知道了吗? 心中这样想,裴君意问道:“先生还说什么了?” 虽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但门童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先生说,何时想学,何时再来。” 先生是这样说的吗? 裴君意心下略觉不对,没有说话。 门童看他一眼,移开视线看向路旁一朵野花,缓缓说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有辱斯文 晨间,赶早来读书的也不止裴君意一人。 裴君意早起早出门是为了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这样行路时才会显得从容。 而他这样慢悠悠的行路,自然就会让后来者追上。 此时,裴君意迈上台阶,走向门童,山下,两辆马车也驶了过来。 下人们打起车帘子,车厢内,两位少年公子走出来。 两人相互见礼,一同朝山门走去。 他们身着青衫,谈笑间迈步上了台阶,走了两级,便注意到了山门口的裴君意。 “咿……那是,裴君意?”率先注意到他的那人忍不住皱眉说道:“回来了啊。” 另一人闻言也看了过去。 “是啊,端午前就回来了……”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咿……这是,被拦下了?” 两人谈话间,看到裴君意走上前,却被门童拦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皱皱眉,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 “先生说,何时想学,何时再来。”门童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怕他们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这样说,还特地解释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闻言,两人恍然,相视看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 这首诗他们当然是知道的,裴君意那段时间没来社学跑去京城写的嘛。 前几天啊,这首诗,可是在江州城里传遍了呢。 听了门童的话,裴君意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说。 “哈哈哈哈……”身后有男子的笑声响起,裴君意回头看去。 是惜山社学的学子。 他收回目光不管他们。 此刻,他是有些沉默,但却并不茫然。 事情很简单很明白了。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先生一定是知道的。 知道裴君意骗了他,然后,去了京城,写了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 放下学业,以身体健康为由,骗了先生—— 利用了先生对自己的关心—— 然后,还写了……看到云想到女子的衣裳,看到花,想到女子的容颜…… 作为先生,是该问一问—— 你,何时想学? …… 迈上台阶,惜山社学的两位学子笑着走过来。 “啧啧啧……”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人走来,越过裴君意身旁时,似乎有所感慨,仰天长叹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从两个门童身旁走过,跨过山门。 “真是有辱斯文呐!”他一字一顿,说完,回过头,看向这边,像是在看裴君意,又好像是在看裴君意身后的另一个学子。 “嗳!兄台苛刻了。”另一人也走了过来,从裴君意身旁走过,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虽然是有辱斯文了些,但,诗,还是好诗嘛。” “诗的确是好诗,只是,这想来想去的,就是不想学问啊!” “哈哈哈哈……” 站在山门内,两个学子的笑声从这空荡荡的山门传出,传到了门童耳朵里,也传到了裴君意和山下刚到惜山脚下的学子们耳中。 又有几个学子走了过来,看到裴君意站在山门外,两个学子站在里面笑,就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两人将先生不让裴君意进山门的事儿一说,众人或讥诮或同情,或走或留,反应各不相同。 更有人忍不住翻白眼,说道:“当初听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就说了,好好的学问不作,跑去京城写这劳什子情诗?” 那人摇头甩袖,不屑道:“有病!” …… 没有理会众人的讥嘲,裴君意沉默一刻,再次抬头,看向了门童。 “如何证明,我想学?”他问道。 门童,以及周围看着他的学子们闻言,都是一怔。 谁也未能想到,裴君意会问出这样的话。 设身处地的想…… 若是自己告假出门,做了一首极好的诗,回来了,乡里乡亲的交口称赞,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遭到了先生的当头棒喝,还被社学学子们围观嘲笑…… 这样的情况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就不堪其辱,甩袖离开了吧…… 不过…… 就算问了又有什么用? 想要证明自己不想学,是很简单很容易的事,可,想要证明自己想学…… 这要如何自证? 有学子看着他,不屑的撇嘴,但却并没再说些什么。 听了裴君意的话,门童相视一眼,还是一开始那个说道:“先生没说……”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裴十公子稍等,待我去问一问先生。” 裴君意点头,“嗯”了一声,站在山门外,任由众人各怀心思的打量、嘀嘀咕咕的窃窃私语,他只静静的站着,不做言语。 门童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迈步,朝着社学内跑去。 惜山社学占地很广,门童延路跑过一片树林,又绕过一条山路,这才远远的看到了社学先生们授课的厅堂。 门童没有停步,绕开近处的山石树木,避开前方慢行的学子,他快步跑向了惜山社学的深处。 …… 社学内,一草堂内,中年男子身穿青衫,端坐在案几后,身前茶碗中热气蒸腾,房屋内茶香四溢。 男人看起来有四十余岁,身形瘦高,眉梢细长,双目有神,不言不语,却给人以威严之感。 往茶水里加了一勺盐,他轻轻搅拌了一阵,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只这短短的几个动作,却透露出了男子举止间的儒雅之气。 他正是被人们尊称为江州先生的姜阅,如今,年不过五十,已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文宗。 “咚咚咚。” 屋门被人轻轻敲响,伴随而来的还有小童的声音。 “先生。”他唤道。 放下茶碗,姜阅朝外喊道:“进来吧。” “是。”小童应了一声,推开门,走进来。 “先生。”站在门口,他施礼说道,“裴十公子来了。” 姜阅闻言,并不意外,反而还轻轻点了点头。 “嗯,拦下了吗?”他看着小童,问道。 小童回答道:“是,这会儿就在山门口呢。” “告诉他是为什么了吗?”姜阅问他。 小童再次应声“是”,想了想,接着说道:“是告诉他了,不过,还有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正文 第三十章 且看他 其他人看到了听到了,这也并不让人意外,算是在预料之中的事。 “嗯。”握住茶杯,姜阅再次应声,又饮了一口。 “先生,裴十公子问……”看着先生喝了口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小童犹豫一下又接着说道,“如何证明,他想学。” 握着茶碗,姜阅想了想,又把茶碗放回桌上,缓缓站了起来。 拿起桌上的一卷旧书,抬步朝屋门走去。 “先生……” 小童侧身让开,唤了他一声,却并未得到回应。 挠挠脑袋,看着先生朝外面走,他也只好跟上。 随着先生走出草堂,站在外面等候的门童也看到了他们。 “先生。”他施礼喊道。 姜阅看着他,点了下头,“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看着先生从身旁走过,门童眨眨眼,有些懵懵。 和他打扮相同的小童走过来,走到他身旁时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走,走。” 门童懵懵也就顺势被他拉着走了。 “怎么了?”被他拉着,门童低声问他,“先生如何说?” 小童放开他,摇摇头,低声说道:“别问。” “哦……”门童讪讪,低低答应道。 跟在先生身后,他们绕过教学用的厅堂,没有朝山下走,反而朝着山上而去。 绕开山石,走过林间,又沿着山路转了个弯,姜阅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山地平整,有一石桌还有一亭台。 姜阅带着小童走过去,居高临下,俯瞰下去,看到了半山的风景,也看到了山下的学子们。 山门口,一群身穿青衫长袍的学子中,那一袭白衣,格外显眼。 旁边,有学子驻足凝望,有学子越过其身旁,大步流星,迈进山门,朝山上走来…… 周遭学子或怜或笑,世间纷纷,唯那道白衣身形修长,立于山门,岿然不动。 看着先生低头朝山下看,小童眨眨眼,有心想问,却又不敢,先生可能正在气头上呢,连裴十公子都不要了…… 他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了。 想起适才小童告诫自己的“别问”,门童看着小童都没有问,他自然也就不问了。 两人乖乖的站着,没有出声,片刻后,便看见先生翻开了手中握着的旧书,缓缓看了起来。 相视一眼,两人心中思绪各异。 …… 山门口,门童上去了许久都未曾下来,几个学子发现这点,看裴君意的目光更添几分讥嘲。 “脸皮真厚,先生都说了,要想姑娘就回去想够了再来,他还赖在这里不走,啧啧啧……”一学子低声与旁边不知发生何事的学子说着,还连连摇头,一副为他不耻的模样。 “还穿成这样子就来了,如果我是先生,府学宫我都不让他进……”他话还没说完,身旁那人与他拉开了距离。 “兄台,裴氏……”他有些担心的提醒。 提醒的话还没说完,那人不屑的“嘁”了一声,随即扬声道:“怎地!做得说不得吗?” 他这话才喊出来,周遭学子又退开一步,以示与他撇清关系。 “莫要胡闹!” “休得胡言!” “你这莽子,好生无礼,人家谦谦君子岂会与你计较……” 而作为与他一同进学的同族兄弟自然也看不下去了,担心这不知死活的莽子牵连他们,连忙上前拉着他朝社学走。 他这样想要开口讥讽抹黑裴君意的人不少,但真正开口的却也没几个。 裴十公子光鲜夺目,如璀璨耀目星辰点亮天边,与他相比,江州城里同辈的年轻人自然黯然失色,时常被长辈被他人拿来与裴君意作比较。 若是不分伯仲与之相当或是略差分毫也就罢了,偏生自己也觉得家里人说的有理,自己不如裴十公子远矣。 久而久之,自然从对他心生艳羡变成了嫉妒。 嫉妒也没办法,裴十公子才学好、家世好长得更好,又是众所周知温润如玉的君子,没有能够抹黑的地方,自然拿他没办法。 前段时间更是跑去了群英汇聚的京城,做了首极好极好的诗,如此,原以为今后都没了能够反驳回去的话,谁能想到,事情急转直下,这首诗是让裴十公子这个名字更有名了,可,却也成了能够攻击他的快刀。 他们找不到突破口,先生替他们找到了。 裴十公子再优秀,也还未科举入仕,只是个读书人。 既是读书人,就该想、该做读书人的事,如若逾矩,想的多了、做得多了,便是有辱斯文。 而现在,裴十公子,就是—— 想的多了。 …… 先前的低声议论裴君意并没有听到,之后的那一句“做得说不得”他倒是听到了,当然,前面的话也不用听,周围窃窃私语眼神各异的人在说些什么,他大抵也都能猜得到。 猜到了,他也并不在意。 他现在在意的只有,如何向先生自证。 说实话,抄一首诗,竟会引来这样多的麻烦,真的是他没有想到的。 最开始,是二房长辈的揶揄、询问,甚至想要帮他上门提亲,再到楚姝的……好吧楚姝的不算误会……然后又是母亲和妹妹的误会,最后又到了先生…… 哎…… 他的剧本不太对……按照穿越者前辈们的发展,应当是抄诗打脸,而后,质疑,然后再抄,随后名扬天下—— 怎么到他这里就变了,是有抄诗打脸,但却并没有质疑……名扬天下还不至于,倒是名扬江州了。 且先不管对不对的吧,反正…… 能不抄诗,还是不抄了吧。 不过…… 这次的事因诗而起,能不能因诗而终呢? 裴君意随意的想着,耳边忽的听到有木铎声响起,这第一声是提醒学子们,再有一会儿,先生就要开始授课了。 裴君意听到了,山门口其他的学子们自然也听到了。 他们最后看了裴君意一眼,说说笑笑转身快步朝着山上去了。 裴君意始终没有看他们,垂目站在山门,没有移动。 “十哥。”身后有男声传来,裴君意转头看去。 是三房四房的弟弟们来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朋友 三房四房的孩子们才十二、三岁,下了马车听到木铎声跑了上来。 “十哥,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三房的孩子最先看到了裴君意,他停下来好奇的问道。 其他的孩子也都停了下来。 “是啊十哥,我听到木铎响了,咱们快上去吧。”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喊。 裴君意一直都是自己先走的,不是不想等他们,而是怕他们不自在。 以往他们到山门时裴君意早就在社学里坐好了,如今,难得遇到他一次,还是在即将开课的时候…… 几个孩子看着他,眼睛亮起来。 终于可以看到十哥惊慌失措的样子了吗? 不过,他们的期待终究是要落空的,且不说,如今先生不让他入山门的状况了,就算是真的要迟到了裴君意也不一定会跑的。 看着他们,裴君意摇了摇头。 “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他说道。 这样的事解释起来过于麻烦,此刻就要开课了,还是先让他们上去吧。 “哦……”小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惜,“那我们先走了。” “好。”裴君意点头,看到他们转过身又说笑起来,跑跳着朝山上去了。 弟弟们也走了,还没进去的似乎就只有裴君意一人。 门童偷偷看他一眼,想要看看裴君意此刻的表情。 “咿!”有男子故作惊讶的声音又从身后传过来,“这不是裴十公子嘛!” 裴君意回过头,看到是与自己平日里走的比较近的几位学子。 “站在这里干嘛?莫不是在等我们?”男子走过来,看着他问道。 “少见啊!君意居然会等我们?”另一个男子也凑过来打趣他。 裴君意摇摇头。 “不是啊。”他说道,“先生不让我进。” 几人看着他,眨眨眼,旋即忍不住笑起来。 一开始说话的男子伸手在他肩膀上捶打了一下。 “君意你居然敢拿先生开玩笑,今天我就替先生教训你。”说完他又怪叫着朝裴君意捶了几下。 旁边的几人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抬手挡了挡,裴君意退开一步说道:“别闹别闹。” “我没有开玩笑。”他补充道“先生真的不让我进。” “还想骗我们!”男子说着还想捶他,又被裴君意退了一步避开。 “我是说真的。”又躲开一步,裴君意不与他玩闹,认真说道。 男子挑眉还要上前,却被同伴拦下。 “说真的啊?”那人皱眉问道,“先生怎么会不让你进?” “说起来有些复杂,晚些我再和你们解释,马上要开课了,你们先上去吧。”裴君意说着,虽然觉得他们不会抛下自己,但还是劝他们先走。 “说什么呢,要走当然是一起走。”适才捶打他肩膀那人说道,“虽然你不讲义气,总是一个人来……” “方子良。”站在他身旁,苏言清皱眉打断他,“后面的话多余了。” 提名而呼,这是训诫了。 方子良只是随口说的,心里当然知道不该这样说,此刻被苏言清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乖乖应了一声。 “君意,先生为何不让你进?”苏言清问道。 看着他们态度坚决,一副不在意迟到的样子……好吧,他们迟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因为我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啊。”裴君意叹道。 这话说了,似乎是解释了缘由,但又好像没有。 “这句诗怎么了?”方子良好奇的问,“不是挺好的吗?”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族中的妹妹们可喜欢了呢。” 苏言清闻言,蹙着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这一句,先生告诉我,何时想学,何时再来。”裴君意解释道。 咿! 如若只是敲打的话……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吧? “就因为这个?”方子良瞪眼,“这也太……” “方子良。”苏言清再次喊他,“莫要议论先生。” “可是……”他不满的还要再说什么,山上另一个门童跑下来扬声喊话,打断了他。 “几位公子!”门童一面跑,一面喊道。 众人闻言,暂时收拾好心情,转头望向他。 另一边,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门童看到同伴回来了,激动的都快哭了出来。 谁能知道他在这里站着是有多么煎熬啊! 这惜山社学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当地乡绅豪族之后,裴十公子更是其中佼佼者,将他拦下算是听从先生指示行事,真要出什么事了他也相信先生能够保得住他…… 可是……耳边听着其他学子对裴十公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还是会害怕的呀! 万一裴十公子生气了,忍不住打他们……他是该拦着还是该帮着啊…… 好在裴十公子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人的议论纷纷他全然不在意…… 提心吊胆的总算是把他们熬走了,结果,裴十公子的朋友们又来了…… 他们这些人也是当地的乡绅豪族,作为裴十公子的朋友,看到他被拦在山门外,门童是真的担心他们会忍不住对自己做些什么…… 好在,就在他们当中有人忍不住要说先生坏话时,他的同伴来了。 告发他们之类的心思当然是没有的,既然是没有说出口的坏话,他当然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了,此刻,他只想让他们快些进去。 另一个门童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不待喘匀了气,便说道:“先生……先生说让你们莫要在此逗留,快些上去,马上就要开课了。” 方子良闻言,忍不住上前一步问他:“那裴十怎么办?” “先生说,让我带裴十公子过去见他。”众人视线凝聚在他身上,门童不敢犹豫,连忙说道。 这样吗? 他们又看向裴君意。 “君意……”方子良皱眉看向他,这样子像是想要问问他的意见,若是他不去,自己也就不去了。 看着他的样子,裴君意忍不住笑了。 “走了。”裴君意推着他走了两步,嘴里玩笑说道:“想得美啊你,书还是要读的。” 挣开他,方子良怒到:“我想什么了我,我又没说我不读,倒是你,怎么衣服都没穿着来……”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入画 作为学生当然要穿学生的衣服。 裴君意也想穿着来,不过…… 当时他骗了家里,说的是与先生一道出去,那当然就只能穿着出去了。 待到出府后,又因为一身学子装扮过于显眼,便只好把衣裳换了,再然后就……丢了。 这样的事,裴君意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便随口说道:“衣裳坏了。” 嗯…… 衣裳坏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方子良不再说这个,走了一段却又问起了别的。 “对了,君意,听说你前日端午被小姑娘抓花了脸……”方子良凑过来看他,问道:“是不是真的?” 也不等他回答,方子良靠的近了看到了他脸上浅浅的伤口。 “咿!”方子良瞪大眼,惊讶道:“是真的啊?” 看他一眼,裴君意摇摇头。 “不是。”他说道。 “那是怎么回事啊?” 方子良又接着问他,裴君意却没有再回答他。 见此,他还想再问,就被苏言清拉住了。 “好了好了,别问了。”他说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苏言清说完,抬头朝走在最前面的门童示意。 方子良恍然,点了两下头,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谈话间,进了社学,行了一会儿也看到了授课的厅堂。 远处敲木铎的先生似乎是在等他们,看到他们来了,这才将它敲响了。 方子良看向他想要说些什么,裴君意却先开口了。 “先生要开始讲课了,你们快去吧。”他说道。 …… 站在远处,看着其他学子进了厅堂,只有裴君意走过来,小童转身跑回去。 穿过山路,看到先生正坐在石桌旁,手上旧书翻动。 “先生,裴十公子来了。”他提醒道。 “嗯。”姜阅应了一声,手上的书却并没有放下。 ……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学子们整齐的诵读声从厅堂内传出来,裴君意目送同伴们走进去,透过落地的大窗可以看到厅堂里坐着的学子们正摇头晃脑,他们几个走过去,正要施礼告罪,先生却摆摆手让他们坐下了。 偌大的府学宫,自然不可能只有江州先生一人教书,这位先生往日里也是严厉的紧,今日倒是什么也没说…… 收回视线,裴君意跟在门童身后,绕过了厅堂,到了通向山上的小路。 沿着小路绕行一段,到了一片树林前。 门童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说道:“裴十公子,先生就在那边等你。”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裴君意只看到树林深深,不见尽头。 “好。”点了下头,裴君意也没再让他带路,抬步走入树林。 林中树木茂盛,阳光被树叶遮挡,斑驳的日影照在裴君意的身上,平添了几分朦胧。 看着他缓缓朝树林里走去,门童收回视线,迈步朝山下而去。 鸟鸣声响起,有一阵风吹过,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裴君意并没有抬头去看,因为,前方有光照进了树林。 寻着光亮而去,穿过了山林,裴君意的眼前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远处,山石玲珑,树木繁多,一片嫩绿。 眼前,一亭台,一石桌,一青衫男子一小童。 真是足以入画的风景。 裴君意忍不住出神。 …… 另一边,江州城里。 清晨的雾渐渐散去,街上的喧嚣声穿透院墙传入了小丫头耳中。 打开门,洗漱过后剩下的水温度不高,她抬手直接洒进了泥地里,并不担心小姐前些日子种下的花草会因此枯死。 把木盆放好,小丫头侧头看向自家小姐的屋子,又忍不住想到了昨日午后的事情。 昨日,小姐去见了裴十公子,回来后就要烧水吃茶。 她当时不解,小姐告诉她,是裴十公子教了她家小姐新的吃法…… 这可真是令人高兴的事! 她就知道,那日,观海楼里有那么多人,她家小姐落水了,却偏偏是被裴十公子救起来…… 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也正如她想的那样,今日两人才算是第一次见面,裴十公子便教授了她们家小姐茶艺。 若不是相谈甚欢,又怎么会教授茶艺呢? 昨日她也吃了以裴十公子的方法煮出来的茶……哦,小姐说,这种吃法叫“泡茶”,也不叫吃,应该叫喝茶,也说是品茶。 茶水清淡,比之以前吃茶辛辣的味道来说,真的是……好了太多。 小丫头没读过什么书,也想不到什么太好的词句来形容裴十公子的茶,反正,她就觉得,裴十公子想出来的“泡茶”,比之“煮茶”,不论是制茶的过程,还是“品茶”的感受……都要文雅的多。 这种感觉,就像是——裴十公子…… 嗯,就像裴十公子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文尔雅…… 真好啊…… 要是…… 以后,小姐能嫁给裴十公子就好了。 小丫头随意的想着,收回了目光。 嗯…… 虽然,裴十公子和她家小姐有缘,但,结亲这样的事…… 小丫头摇摇头,朝厨房走去。 昨日午后,有个妇人抱着孩童来找小姐治病,小孩子病的凶极,找了附近的几家医馆都没能治好,那妇人因为听了端午林老爷在观海楼上的讲述,从而知道了小姐医术高超,起初也是半信半疑的,可此刻病急乱投医,没了办法这才找了过来。 因为耽搁了太久,那孩童都要不行了…… 好在还是赶了过来,被小姐给治好了。 不仅救了人命,还赚了不少银子……小姐可真是厉害。 这样想着,小丫头跨过门槛走进了厨房。 往灶台里添了些柴,伴着叮叮咚咚的声响,小丫头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片刻后,看着碗里晶莹透亮的米粒,小丫头满意的笑起来。 小姐早上没有胃口,除了粥能喝两口以外,没什么东西能够吃得下的。 今日的粥煮的很好,兴许小姐能多喝两口……嗯……多喝一口…… 小丫头随意的想着,将粥碗放到托盘里,抬起托盘就准备走出去,可,正在这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了院门被敲响的声音。 将托盘暂且放下,小丫头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院外,一个妇人看着她,说道: “姑娘,我是来求医的……”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问他 打开一条门缝,小丫头看到一位妇人站在门外。 听了妇人的话,小丫头抬手“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妇人眨眼不解,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也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到院内小丫头的声音传了出来。 “夫人你且稍等,待我问过我家小姐。”她喊道。 站在院墙外,那妇人听到小丫头的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她有些无奈。 妇人看了看左右。 旁边巷子里站满了人,都是和她一样,听说了陆姑娘医术高超过来寻医问药的人。 都是江州城的本地人,大家也都相熟,方才聊了一刻,她也都清楚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端午那天听说了陆姑娘治好了冯大夫……也不止是冯大夫吧……总之就是听说陆姑娘治好了其他的大夫都治不了的病,治不好的人。 而后,昨天晚上又听说她治好了一个活不成的孩子,于是就都寻了过来。 她们也没什么严重的病,就是一些咳嗽发烧之类的小问题,其他的医馆是能治,但当然还是让医术更好的陆姑娘看一看更好。 说不定,陆姑娘看了就能药到病除立刻好转了呢? …… …… 山间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湿气,轻吸口气,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有一阵风吹过,吹动了发丝也吹动了衣袍,更,吹醒了失神的裴君意。 前方,亭台边,江州先生一袭青衫,侧对裴君意坐在石凳上,手中握着书卷,缓缓翻动,他身后小童微微侧目,看向这边,却并未说话。 恍惚一刻,回过神,裴君意再次迈步,朝他们走去。 看着他从林中走出,走到阳光下,小童收回了视线。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轻响起,姜阅坐于桌边,翻看着手里的书,始终未曾抬头。 眼角余光看到有人站到一旁。 “裴君意,见过先生。”声音也随之而来。 看着手里的书,姜阅并没有抬头。 “嗯。”他应了一声。 裴君意俯身长揖施礼,闻言起身,站在石桌旁,低头垂目,静静等候。 两人都不说话,场中却并没有陷入寂静。 有鸟儿飞过天边,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传到了这里,有风吹来,吹动树梢摇晃发出阵阵声响,还有蝉鸣声穿透林间传入三人耳中…… 听着这些不同的声音,让人觉得惬意,时间概念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似乎只过了一刻,又似乎过了很久…… 书被合上了,姜阅把它放到了桌上。 “坐下吧。”他说道。 “是。”裴君意恭敬施礼,到了桌边坐下。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将这首诗缓缓吟诵而出,侧头看着山下风景,沉默片刻,姜阅感叹道:“真是好诗。” 欲扬可以先抑,欲抑自然也能先扬。 此刻虽然赞了他,但之后要说的便不会是夸赞了。 裴君意知道这点,低着头,没有说话。 没有听到回应,姜阅收回视线。 “裴君意。”他唤道。 听到先生叫他,裴君意抬起头朝他看去,就见,姜阅同样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很认真。 “你……”他缓缓问道:“为何读书?” 为什么读书…… 嗯…… 这时候要是说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会怎样呢? 这样想着,裴君意却并没有这样说。 “为了明明理。”他回答道。 既是回答问题,裴君意便又垂下了目光。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因为垂着眸,看不到先生的表情,裴君意当然也不知道这个回答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明了吗?”姜阅看着他问道。 你说,读书是为了明明理,那,你明理了吗? 若是明理的话,会欺骗父母长辈、欺骗先生,离家出走吗…… 听着先生的问题,裴君意头更低。 “略明。”他硬着头皮说道。 看着他,姜阅摇摇头。 “那就是不明。”他认真说道。 裴君意没有反驳。 看到他没有说话,姜阅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为什么要去京城?”又一次看向山间,姜阅问道。 先生为什么会这样问?裴十公子不是告假离开的吗?先生怎么会不知道?总不会连请假缘由都没说,先生就准了吧? 站在一旁的小童有些不解,他偷偷看了一眼先生,随即又很快移开视线。 先生这句话说的是“为什么去京城”,可实际上要问的却又不止是为什么要去京城。 这个问题的含义还有,为什么不与他们说清缘由?为什么骗了所有人独自离开?为什么作这首诗?去京城,是不是就是为了作这首诗? 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作答,裴君意只得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姜阅看到他,低着头,没有说话……是又一次拒绝了回答。 闭上眼,呼了口气,姜阅睁开眼站了起来,没有看裴君意,他转身朝前走了两步。 走到山崖边,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山下的风景,两人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样沉默的氛围让人觉得压抑,这样的感觉让裴君意觉得很不舒服。 “先生,我……”他站起来想要说话,却被姜阅给打断了。 “裴君意。” 有一阵风吹过,姜阅身上干净的青衫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背对着裴君意,姜阅的声音被风裹挟着传入了他的耳中。 没有话语被打断的急躁,裴君意施礼应声道:“是,先生,学生在。” 姜阅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到了眼前身着白袍的少年身上。 他身形修长,五官俊朗,站在桌后,端正施礼,礼数周到,神情恭敬。 这是他的学生。 如此看来,好像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缺点…… 裴君意低着头,微微抬眸,能够看到他的衣角。 这阵风忽然变得很大,大到石桌上的旧书被吹起,哗啦啦的翻页,大到先生的衣角被风卷起,吹的猎猎作响,大到山间树木被吹的摇晃,声音嘈杂,不再让人觉得惬意。 裴君意看着先生,听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送你的画呢?” 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空中,姜阅看到面前的少年,不复以往的从容,面色变得僵硬。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还需雕琢 听到姜阅的话,裴君意面色一僵。 被先生知道了啊…… “卖了……”裴君意讪讪说道。 姜阅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知是何心情。 “……”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姜阅缓缓说道:“卖作银子为你所用,也算是……卖得其所吧。” 这样的事被先生知道了,裴君意觉得很不好意思。 当时因为走得急,他就直接卖去当铺了。 卖到当铺是为了能尽快拿到银子,也是为了日后能够赎回来,可,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那幅画早就被人买走了。 其实,这几天他也让人去找那幅画了,只是一直没有消息而已…… 看他又不说话了,姜阅再次叹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作为先生,未能教好你,是我的错。” 既为人师,是要教书,也要育人,裴君意名声在外,世人皆传,他才学好,性情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是无可挑剔的君子楷模……可,这些传言都是从何而来? 从裴氏长辈的称赞,从以貌取人并不了解他真实性情的女子们…… 总之是不准确的。 此次他独行千里去京城,看起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为情,二是为名。 他不肯说,具体为何,是不知道了,反正,不管是为了哪一个,欺骗家中长辈,卖了先生赠予的画,都是不对。 以往,是听信了这些传言,对于裴君意的性情疏于了解,只以为他性子温和谦谦有礼,已是很好,可如今看来,还需雕琢才是。 “去读书吧。”姜阅说道。 “是。”裴君意深深一作揖说道:“多谢先生原谅。” 姜阅摆摆手,没接他的话,这样子不知道是默认了原谅他了,还是不原谅他所以并不说话。 裴君意再次施礼,转身抬步离开。 这次先生让门童把他拦下,又叫他到这里来“训话”,看起来像是因为“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句诗惹的祸,但,走在林中,裴君意却又觉得不是。 感觉,更像是因为送出去的画被卖了,生气了,所以找由头向裴君意表达自己的不满。 …… 走下山,裴君意到了授课的厅堂前。 裴君意走到门口,朝里面看。 这间厅堂很大,其内坐着的学子足有四五十人,先生坐在台上抑扬顿挫的讲着,台下学子们有的认真听着,有的却已经打起了瞌睡,偷偷讲话的是没有,趴下睡觉的倒是有一个…… 他在朝里面看,先生听到声音也看到了他。 她看了裴君意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收回了视线,裴君意注意到了,便也没出生打断讲课,放轻脚步,走进了课堂。 课堂里的学子们皆是身穿青衫,裴君意一身白衣走进去,看起来十分显眼。 不过,却并没有太多人看他,毕竟想看的不想看的适才都在山门口看过了。 “君意……” 有人轻声唤他,裴君意侧目看去,是方子良。 “这里。”他招招手朝身旁空位示意道。 裴君意点头,过去坐下。 “先生怎么说?”方子良问他。 “先生说,没有教好我……” 方子良刚才就帮他把东西拿进来了,裴君意说着,把书本拿出来。 听到裴君意的回答,方子良瞪眼。 “没有较好你?”他神情古怪,张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台上先生“哼”了一声。 几个瞌睡的学子被这一声哼惊醒,趴下睡觉的那位也一个激灵直起了身。 方子良和裴君意听到声音同样抬头看去,就见先生正盯着他们,神情不善…… 两人连忙坐好,低头垂目,不敢再说话了。 好在先生也并没说些什么,哼了一声以示提醒,看他们不再说话,他也就不再多说了。 先生继续讲课,方才坐起来的学子又偷偷趴了下去,那边瞌睡的学子听了一会儿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的…… 虽然有了江州先生执教,可,到社学读书的学生也不可能人人专心听讲、用心读书。 这样子还真是和后世的学堂一模一样啊。 ……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伴随着学子们兴奋的怪叫声,先生渐渐走远。 从座位上站起来,裴君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旁边,方子良几人也是一样,他们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说笑,也就比裴君意慢了一点,他们再抬头,就看到裴君意已经迈步出了厅堂。 “嗳!”方子良叫了一声,想要唤住他一起走,裴君意却已经走了出去。 “又自己一个人跑了……”追了两步,方子良停下来忍不住说道。 “算了,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啊。”苏言清走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看着门口,叹口气,方子良转身拿上东西,对大家说道:“我们也走吧。” 几人拿上东西一起朝外面走。 “嘁,也是先生仁慈,看不得他站在山门外哀求,若是我啊……” 有男子低声议论的话语传到了几人耳中。 “喂!”方子良蹙眉看过去,喊道:“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听到喊声,偷偷议论的几个学子同样看过来,看到是他们,这几个学子撇了撇嘴,却并不怕的样子。 “与你有何关系?”他说着,拿上自己的东西转身朝外面走。 “你……”方子良气极,迈出脚步就要上前,却被苏言清给拉住了。 “算了子良。”苏言清低声说道,“真要想做什么,也等出了府学宫再说。” 看看苏言清,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出去的几个学子,方子良愤愤的“哼”了一声。 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苏言清说道:“走吧。” “嗯。”应了一声,方子良心中虽然不悦,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走。 …… 另一边,裴君意出了授课的厅堂,很快到了山下。 社学里学子家里的马车都在这边等候,裴君意的当然也不例外。 一群青衫男子中,身穿白袍的少年特别显眼,看着他缓步走下山,等在山门口的小厮高兴的挥手跳起来。 “少爷少爷,这里这里!”他喊道。 听到声音,裴君意看过来,跟着他,很快上了马车。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她在过主线 马车缓缓而行,穿过城门进了江州城。 傍晚时的江州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马车从街上驶过,路过的街道两旁行人涌涌,街边叫卖的小贩吆喝着想让人们停下将东西买走,驻足买东西的民众讨价还价希望能以更低的价格买到心仪的货物。 街上人很多,马车行的很慢。 裴君意坐在车厢里,耳边是街上人们乱乱的喊声,他手里握着书卷静静的看,丝毫没有受到街上人们的影响。 驶过热闹的街市,马车调转方向朝着另一边行去。 这个方向都是一些雅致的小院子,来往走动的行人少,车马更少,从这边绕行去裴府是远了一些,但相比另一边拥堵的街道来说,却又快的多了。 以往一直都是如此的,可,今日似乎又有些不同。 驾着马车缓缓驶入,车夫看着左右两旁街边随意停放的马车,皱起了眉。 走过这条街,拉动缰绳催着棕马转向了另一条相对窄一些的街。 棕马拉动车厢走入街道,车夫皱眉一拉缰绳,棕马“吁”的叫了一声,乖乖停了下来。 马车走的很慢,突然停下对车厢里的裴君意也没什么影响,但还是不免让人好奇发生了什么。 “少爷,前面堵住了。”车夫的声音透过车帘子传了进来。 放下手里的书,裴君意掀开车帘子朝前看。 前方,街道上。 有妇人有仆妇有孩童有下人有小厮,他们挤在街上,议论交谈的声音传的很远,比之适才热闹的街市也不差分毫。 这是怎么回事? 裴君意挑挑眉,有些好奇。 小厮留在社学门口等三房、四房的弟弟们了,车夫最好是留下来看车…… 那就只能自己去了。 不管是请求对方让路,还是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总是要有人下去的,既然这样,裴君意便也不纠结,拉开车帘子跳下了马车。 “少爷……”车夫出生想要叫他,却见裴君意扬起手摆了摆,他只好收声,在这边静静的等着了。 裴君意走过去,看到人们虽然堵住了街道,是有些乱的样子,但仔细看得话,也能看得出,他们好像是在排队。 眨眨眼,裴君意朝队伍的源头看去。 他们是从另一边巷子里排出来的,裴君意随意看了一眼,只见其中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看是看不出什么了,裴君意想了想,朝队伍最后面的小厮打扮的男子走去。 排在末尾,小厮正在和同伴谈笑,忽然看到一个少年朝自己走来,不由便多看了两眼。 那少年模样俊朗,头戴玉冠,身上穿的是素白色的衣袍,这衣裳绣工不凡,其上有精美的兰草镶边,腰间挂着玉佩一看便知其身份尊贵。 也不用再看了,来人的身份显而易见了。 “裴十公子。”小厮张开口,这个名字随之脱口而出。 他脱口而出的喊声让旁边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他们同样也认出了他的身份,一时间“裴十公子、裴十公子”的喊声不停。 “嗯。”少年听到他们的喊声,轻轻点头走了过来。 “请问,你们为何会在这里排队?”他问道。 听到裴君意温和的询问声,有丫头忍不住扬声说道:“我们是听说了陆姑娘的事,过来求医的。” 嗯? 裴君意眨眨眼,走到了这个丫头面前。 丫头看到裴君意走过来,心跳不自觉的变得很快,抬起手捂住心口,她心里既激动又紧张。 “陆姑娘的事?”丫头听到裴十公子问她。 “对啊,就是,之前陆姑娘治好了被冯大夫说‘治不了’的林老太爷,然后,昨天又治好了被几家医馆说‘救不了’的孩童。”似乎是担心被别人抢先说了,丫头急忙说道,“现在都在传陆姑娘是神医呢,然后正好我这几日有些不舒服,就想着来让陆姑娘给我看看。” 还真是陆疏桐啊…… 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排队候医,真是厉害。 不过…… 人这么多,还把路都堵了…… 搞的这么大,是在过主线吗? 随意的想着,裴君意又看向那个丫头。 “我看姑娘气色不差,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吧?”他问道,“为什么不去找其他的大夫看呢?” “嗯……是小病。”看着裴君意,听着他温和清朗的声音,丫头脸颊红红,急急忙忙解释道:“其他的大夫或许也能治好,但是,万一我身上还有其他的什么病症,他们……兴许是看不出来也治不好的……” “陆姑娘医术高超,找她治病,想来,有什么其他的病症,也能一眼看出来的。”她说道,“找陆姑娘,排队或许是要久一点,但……事后总归是要放心一些。” “更何况,陆姑娘是女子……”丫头红着脸,最后补充道:“找她看病,更方便一些。” 听到丫头的回答,裴君意理解了事情的缘由,轻轻点了下头,正要道谢之时,却听到巷子里人群变得越发喧嚣了起来。 他好奇看去,看到人群乱乱,不复适才的秩序。 “……什么!” “说什么呢!那我们排了一日的队,算是白排了?” “小丫头,你给我们解释清楚!” 有妇人尖利的喊声传出来。 “多谢姑娘解惑。” 微微蹙眉,裴君意道谢一声,朝那边走过去。 “不用谢……”丫头的脸变得更红,听到裴君意温和的道谢声,本是激动的开口,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却有忽然变得失落。 也是…… 裴十公子身份尊贵,能为她这样的人,稍稍驻足片刻,已是上天垂怜,对她极大的恩赐了…… 再要奢求更多…… 便是贪心了。 府里的老人,总是提醒她—— 莫要贪心,好的东西肯定不会是属于你的,凡事起了贪念,就问一问自己,配不配…… 从小到大,丫头一直谨记着这一点,一直依此行事,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 放下失落,目送着裴十公子走过去,丫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至少,今日与裴十公子这简短的交谈,于她而言,已是一生难忘的经历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请进 随丫头一同走进室内,妇人坐下施礼。 “陆姑娘。”她开口说道。 陆疏桐坐在案几后还礼。 妇人开口,将自己身上的不适说给她听。 片刻后说完,她期待的看向陆疏桐,正准备听她说出是何病症,要如何医治,却听到一旁小丫头开口了。 “好,夫人这边请。”小丫头伸手朝门外示意。 妇人眨眨眼,虽然不解,但还是跟着她走出去。 两人走到了院中又走到了门口。 小丫头把门打开,再次说道:“夫人请。” 妇人懵懵,依言抬步迈出了院门。 院外众人看到里面的人出来了,一时涌涌,忙挤着往这边来,那妇人神情茫然着被挤出了人群,挤出了街道, “到我了到我了……” “姑娘,到我了……” “是到我了……” 人群乱乱,前排的几人被挤到了小丫头跟前,又不敢冲撞了她,便也奋力的朝后面喊:“别挤了,别挤了!” 小丫头看着这一幕,抬手挡了挡,感觉她们真要冲过来了还是会挡不住,于是又回身从门后拿了个矮凳出来,便干脆直接把院门关上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别急啊。”小丫头站在矮凳上,喊道。 众人闻声安静一刻,就听到小丫头接着喊道:“诸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今日问诊就到此为止了,若是明日还要看病的,请赶早一些。” 此言一出,院外街上霎时乱作一团,排队等候了许久的人们不满的喊声响起,一时吵的人耳蜗生疼。 前排的几个妇人也都挤了过来,再顾不得什么冲不冲撞得了。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 “那我等岂非白等一日?” “为何不早些说!” 看着沸腾的人群,小丫头站在椅子上,大声喊道:“别吵别吵,都静一下!” 虽然心生不满,但听到她的喊声,人群还是安静了下来。 “我家小姐也是人,今日接诊了那么多人,当然也会累。”她扬声喊道:“希望诸位可以谅解,明日要来就赶早一些。” 听她这样说,众人皱眉,可想到今日接诊的人的确不少,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毕竟,就今日来看,这陆姑娘的确是医术高超,当得起神医之称。 今日找她诊病的人很多,没见到陆姑娘的很多,进去了见到了的也很多。 他们进去院里,没一会就出来了,就这样短短一会,陆姑娘就能把人治好送出来,不是神医是什么? “下次要看多少人早些说啊……” “这般看完了才说,岂不是浪费我等时间。” 人们低低的议论着走了,小姑娘看到人群散了,这才从矮凳上跳了下来。 弯腰提起凳子准备推门回去,眼角余光却看到巷子口站着一道白衣人影。 “咿!”站起身看清那人模样,小丫头瞪大了双眼,“裴十公子!你怎么来了?” 她高兴的朝裴君意走过去,看着他,眼睛亮亮。 “是病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她一面快步走,一面扬声说道,“我这就带公子进去给我们家小姐看看。” 站在巷子口的正是好奇这边为什么忽然喧哗起来的裴君意,此刻看完了正准备走,就被小丫头给发现了。 “没有病也没有不舒服。”看着她走过来,裴君意说道,“就是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过来看一看。” “哦。”小丫头恍然点头,走到裴君意面前停下。 “陆姑娘住在这里吗?”裴君意想了想,问道。 “是啊是啊。”小丫头笑着连连点头道,“公子要进来看看吗?我家小姐看到你来了也会很高兴的!” 嗯? 会高兴吗? 裴君意眨眨眼,想着两次见陆疏桐时的情景,小姑娘总是神情淡淡,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应该不会吧。 虽然陆疏桐见到他不一定会高兴,但……裴君意也的确想要看一看“女主”家…… 侧头朝街外乱乱的人群看了一眼。 他看到不少人坐上了街边的马车,要拖着马车掉头的,要驾车前行的全部堵在了一起。 看来一时半会儿的也还走不了,裴君意便点头答应了。 “好啊。”他说道。 听到裴君意答应,小丫头眼睛瞪得更大,眼里的光也再一次亮了起来。 “好啊好啊,那裴十公子请随我来。”她说着,心里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果然裴十公子是对她们家小姐抱有好感的吧! 小丫头笑着说完,转身带路朝院子那边走去。 “公子为何会到这边来啊?”行走间,小丫头忍不住好奇问他。 “刚从社学回来,是要回家的。”裴君意说道,“那边街上堵了,就朝这边走,只是没想到,这边也堵了。” “呀!那岂不是我们耽误了公子。”小丫头惊讶的说着,抬手推开了院门。 跟着丫头走进院子,裴君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小丫头听到了笑了笑,进了院子便也没再闲聊,在前引路带着裴君意往里走。 走在院子里,裴君意好奇的四处看。 这院子布局简约、空旷,路旁泥地里的土像是翻过,才种下东西…… 院子不大,抬眼扫视一圈便能看到全貌,院子里没有奇特之处,从中并不能看出什么。 屋门开着,但小丫头却没直接带他进去,而是站在门外朝里面喊。 “小姐。”小丫头喊道,“裴十公子来了。” 坐在屋内,听到小丫头的声音,陆疏桐翻书的手一顿。 裴君意? 他来做什么? “那就请进来吧。”想了想,陆疏桐说道。 “是。”小丫头在门外应了一声,随后陆疏桐便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听起来已经迈步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内。 陆疏桐抬头看过去,就见裴君意跟在小丫头身后,走进屋内转过屏风看到了她。 “陆姑娘。”裴君意施礼说道。 她说的“来了”不是到了院门口,而是已经到了屋门前了吗…… 陆疏桐斜眼看了一眼丫头,这才收回目光,同样还礼道:“裴公子。” 相互见礼完,陆疏桐又抬手朝一旁的案几示意 “裴公子请坐。”她说道。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作画 坐在案几后,看着桌上的茶,裴君意轻笑了一下,随即端起茶碗浅饮了一口。 陆疏桐看着他,注意到了他嘴角的笑。 她说道:“裴公子的茶很好,我很喜欢。” 这话的意思是:你的喝法我很喜欢,我喝的也是泡的茶,这杯茶,不是特地为你泡的。 话语中的含义裴君意听出来了,这样的说法还真是委婉又直白…… 不过,他也不是因为“陆疏桐为他泡茶”而笑,他是因为,之前想的,这个世界有可能被他提前带入“泡茶时代”而笑。 “陆姑娘的医术也很好。”放下茶碗,裴君意说道。 听到他的话,陆疏桐没有谦虚,甚至还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旁边,小丫头看着两人互相夸赞,觉得高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陆疏桐的回答,裴君意微微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不是都说古代人很谦虚的吗? “多谢陆姑娘的药。”裴君意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嗯。”陆疏桐再次点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对话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外面街上的人应该也都散了,那就该告辞走了。 不过…… 想到适才自己的称赞被她接受甚至还肯定的说“是啊”,裴君意便有些好奇,再夸她一次,她还会这样吗…… “陆姑娘今日治好了许多人吧?”他停顿了一下,但却没给陆疏桐回答的机会,接着说道:“陆姑娘真是医者仁心。” 说完,裴君意握住茶碗准备将余下的茶一饮而尽。 却见,案几后,陆疏桐轻轻摇了摇头。 …… 从院子里走出来,裴君意到了街上,看见了自家的马车。 “少爷。”车夫恭敬的喊他,裴君意“嗯”了一声坐进了车厢。 “走吧。”他说道。 “是。”车夫应道,吆喝一声,身前棕马便动了起来。 踏踏的马蹄声响在街上,传到了车厢里,传进了裴君意的耳中。 斜靠在车厢里,裴君意握着书卷,心思却并不在此…… 即使到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想——陆疏桐那时摇头,是什么意思…… …… 马车驶过街道,不一会儿便进了裴府。 裴君意在府中二门下了车。 随后步行朝秦语汐的院子走去。 在府中穿行了一会儿,裴君意很快就到了。 走过窗边时,他看到秦语汐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母亲。”他轻轻笑着唤她。 秦语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他,同样笑了起来。 “意儿。”唤他一声,秦语汐浅笑着说道:“来试试衣裳合不合身。” 又给他做衣裳了吗? 裴君意没有说前日才送的新衣很合身,这件才做的也不用试了,之类的话,而是笑着点头说了声“好”。 他跨过门槛走进屋里,看到秦语汐拿着衣裳走了过来。 “快试试。”秦语汐催促着,把衣裳递给了他。 “嗯。”裴君意应声接过,低头一看,看清了衣裳,他却是一愣。 这是一件青色交领的长衫——也就是所谓的青衿了。 “不是说让绣娘做吗……”裴君意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有些无奈的道。 “给你穿的衣裳,别人来做,我哪能放心啊。”秦语汐笑道,“况且,绣娘做的,哪有你娘做得好?” 面对母亲的溺爱,裴君意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无奈的笑。 “好了好了,快去试试吧。”秦语汐绕道他身后,轻轻推了推他。 “好。”裴君意只能乖乖说着,抱着衣裳,转了个弯朝门外走。 “嗳!”看着他朝门口走,秦语汐忍不住喊道:“意儿你去哪?” “我回院子里试。”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裴君意一面走,一面回答道。 “嗳……”秦语汐还想叫住他,不过张张口,还是让他走了。 …… 抱着衣裳,裴君意绕过荷花池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门口洒扫的下人看到他,施礼恭敬唤他:“少爷。” “嗯。”裴君意点点头,越过他们走进了屋内。 见他走了,下人们又继续忙碌起来。 走进房间,裴君意把青衫放好,没有急着试衣服,又迈步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他径直朝着书房而去。 裴君意推开门走进了书房。 傍晚书房里有些暗,即便点了油灯,要在屋内书写作画也还是不如外面清楚。 裴君意转身又走到门外,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帮忙把东西搬到外面。 裴君沫过来的时候,正巧就看到两个小厮一人抬着一边,正要将画案从书房里搬出来。 快步走过去,下人们恭敬的施礼,裴君沫摆了摆手走到窗边看到了屋子里的裴君意。 “哥你干嘛呢?”眨眨眼睛,她好奇的问道。 看到她来了,裴君意不答反问道:“沫沫你怎么来了?” “适才我听到丫头说你回来了,就过来啦。”她说完,看到两个小厮把画案放到了院子里,便接着问道:“哥,你这是……” “要作画?”犹豫一下,裴君沫问道。 “是啊。”裴君意笑着说道,从旁边拿起笔架、砚台递给她,说道:“沫沫帮我拿出去。” “哦。”乖巧的应了一声,裴君沫伸手接过,拿过去放到画案上后又提着裙子噔噔噔的跑了过来。 “嗳……” 提着裙子跑回来,她看到裴君意打开了书房另一边角落里的箱子。 “哥,太阳都要落山了。”回头看了看天边火红的夕阳,裴君沫忍不住提醒道,“现在画会不会太晚了啊……” 打开箱子,从其中拿出上好的麻纸,裴君意转头看着裴君沫有些担忧的样子,笑了一下。 “没事,能画一点是一点嘛。”他说着,把箱子关好,拿着麻纸走出书房。 他迈步出门朝那边阳光下的画案走去,裴君沫也从窗边走过来跟在了他身侧。 将麻纸铺开,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裴君意想了想,提笔落下。 “噗嗤。”看着他,裴君沫忍不住笑着说道:“哥,还没蘸墨呢。”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晚风 听到裴君沫的笑声,裴君意握着笔倒转过来看了下,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不习惯啊…… “哥哥别急。”裴君沫轻轻笑着,提起水壶往砚台里注水。 只倒了一点,她便将水壶放下,拿起了墨条。 “我来帮哥哥研墨。”她看着裴君意说道。 裴君意笑着点头。 “好啊,那就有劳沫沫了。”他说道。 裴君沫捏着墨条垂入砚台中,缓缓旋转。 她听到裴君意的话,浅笑摇头,说道:“能帮到哥哥,我很高兴。” 裴君意看着面前妹妹的笑容,他也跟着笑。 墨条划过砚台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哥哥为什么突然想要作画了?”裴君沫低头研墨,想了想,问他道。 听着裴君沫的问题,裴君意伸手挠挠脸颊,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告诉了她。 “因为之前去京城,银子不够,就把先生的画卖了……”他讪讪说道,“那幅画暂时还找不回来,所以就想着,我也画一副画给先生,权当是,聊表歉意吧……” 裴君沫研墨的手一顿,抬头看着自家哥哥,神情惊讶。 真是想不到,她哥哥这样的翩翩贵公子,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惊讶过后裴君沫又觉得好笑。 裴君沫忍不住“嗤嗤”的笑了笑。 “想不到哥哥也会做这样焚琴煮鹤的事情。”她笑着说道。 裴君意看着她,没有反驳说这不是焚琴煮鹤是无奈之举,只是轻轻的拍了下她的脑袋,说道:“快些磨墨吧。” 裴君沫点点头,“嗯”了一声,低头磨墨时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嘿嘿……” 听着她的笑声,裴君意没办法,心下叹口气,看着天边,就当是没有听到吧。 裴君沫一手扶袖一手磨墨,谈笑间就已经磨好了。 “哥。”她出声唤道。 “嗯。”裴君意应了声,随即提笔,蘸墨挥毫。 作画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感觉只画了一会儿,天边夕阳却已经落了下来。 裴君意再次抬头,只看到院内昏昏,裴君沫站在画案旁,手里举着一盏灯笼。 她提着灯笼,照亮了画案,也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天边残阳如血,院内昏暗一片,画案前,小姑娘面容娇美,双眼亮亮。 “哥,你画的真好。”她说道。 裴君意看着她,笑了一下,随即低头看去。 画纸上,一人影孤坐在山间石桌旁,略显几分寂寥。 “其实之前我就想说了。”同样看着画,裴君沫缓缓说道,“感觉哥哥的画法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有些……”裴君沫想了想,也没说哪种画法更好,只说道:“怪怪的。” 裴君意愣了下,旋即笑了笑没有解释。 “让人把东西都搬到屋里去吧。”他说着,朝另一边走,“我去洗手。” 裴君意没有说,裴君沫也没有刨根问底。 “好。”她应了一声,到旁边叫了两个下人把画案搬回了书房。 看着他们搬进去,裴君沫举着灯笼找到了裴君意。 将笔洗里的水倒了,裴君意听到了裴君沫的声音。 “哥,母亲等着我们用膳呢,我们快过去吧。”她说道。 “好。” 裴君意答应一声,两人将东西放好,便一同朝着秦语汐的院子走去。 这时候夕阳已经彻底落下了,院子里的下人仆妇们提着灯笼陆续走过,见到两人纷纷施礼。 他们把灯笼挂在路边,将路旁庭院里的石灯点亮后又各自散去。 走在裴君意身侧,裴君沫举在手里的灯笼晃啊晃。 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谈笑着,很快就到了秦语汐的院子里。 秦语汐站在院子里等他们,看到两人来了,便朝这边走来。 “意儿,沫沫。”她扬声叫他们。 “母亲。”两人也笑着唤她。 秦语汐走过来,举着灯笼上下打量了裴君意一眼,疑惑道:“不是让你试衣服吗?” 眨眨眼,看着裴君意问道:“是不合身吗?怎么没穿着过来。” 是了,一开始是说回院子里试衣服来着。 裴君意闻言,微愣,也没多想,说道:“试过了,很合身。” “母亲我们去吃饭吧。”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没有穿着过来,转移话题道,“我都饿了。” “谁让你一心埋头作画,我让人叫你几次都不来……”秦语汐听他说是饿了,有些心疼,但还是忍不住埋怨他。 “嘻嘻……”裴君沫在一旁忍不住笑。 “还有你也是,这天都要黑了,你哥哥要作画,你也不知道拦着点。”秦语汐又看向裴君沫说道,“这天黑了作画写字对眼睛不好,等白日再画嘛。” 裴君沫张张嘴,有心想要反驳,秦语汐又说着裴君意了。 眨眨眼,裴君沫便也不管了,站在一旁静静的看。 “若真是想画,大不了明日社学不去了,过两日画好了再去也行啊。”又转头看着裴君意,说道:“左右,咱们家大业大,也不需要你多用功的考取功名,日后,若是真的想要做点什么,叫你二叔给你安排份差事也就是了,哪有那么麻烦……” 这是要干嘛?科举舞弊还是靠着后台谋取官职? 这越说越离谱了,再说下去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裴君意连忙出声打断。 “好了好了。”他说着上前来扶住秦语汐,“知道了,母亲,下次我会早些过来的。” 任由他搀扶着朝房里走,秦语汐这才点头,“嗯”了声,便也不再多说了。 两人掀开门帘走进屋内,裴君沫跟在他们身后迈进去。 下人仆妇一直在旁边候着,走进房间,秦语汐吩咐他们摆菜。 三人谈笑间,饭菜被端了上来。 裴大老爷不在府里,也不用等其他人,三人提起筷子安心吃饭。 裴君意很快就吃好了,与秦语汐还有裴君沫告别后,便提着灯笼往自己的院子走。 夜晚的风有些冷,走过荷花池,有冷风裹挟着湖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君意不疾不徐,缓步离开,转了个弯,绕开山石,便到了自己的院子。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变化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裴君意的马车驶出了裴府。 街上响起车轱辘碾过青石街道的声音。 街边摊贩推开门走出来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后开始洗漱。 马车驶离,转到另一条街,听到有妇人们打招呼的声音。 车厢里,裴君意握着书卷,并不在意,车厢外,车夫靠在车壁上,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马鞭,斜眼看着那边两个妇人站在门口谈笑。 “嘚嘚”的马蹄声伴着车轱辘声远去,妇人们谈笑着从另一边小巷里穿行而去,言语间,对“神医”二字,多有提及。 穿过城门,马车缓缓行驶着,裴君意微微掀开了车帘子。 清晨带着点雾气的冷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闯入车厢里。 裴君意抬眼看着远处巍峨的惜山,看不到社学也看不清具体模样,远远的望着,只能看到一片嫩绿。 看了一眼,裴君意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 天色亮起时,马车驶过了府学宫的牌坊,到了惜山脚下。 车夫摆好下马凳,裴君意打起车帘子走下来。 裴君意迈步上山,车夫调转方向回去了。 走过山门时,门童没再拦他,裴君意缓步而行,走进了授课的厅堂。 比他来的更早的人也是有的,裴君意走进去时,他们或是轻笑点头,或是出声唤他,各不相同。 裴君意一一回应后,走到了昨日的座位坐下。 太阳渐渐升起,课堂里的学子越来越多,很快便有木铎声响起。 之后进来的学子们便多少显得有些形色匆匆了。 在第二声木铎敲响前一刻,方子良等人也走了进来。 走进课堂里,他在前面看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不过那疑惑的样子,应该是没有找到。 而后,他走进来,抬起头,看到了裴君意,眼里的惊喜之色可真是显而易见。 “君意!”方子良高兴的喊着他跑过来。 “嗯。”裴君意点头唤他,“子良。” 在他旁边坐下,方子良笑着将书本取出来放到桌上,转过头来又看向他。 他看到裴君意低头专心看书的模样,想了想,没有说话,转过头又与坐在另一边的同伴说话了。 裴君意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高兴了。 之前也说了,他们几位只是与“裴君意”走的比较近的学子而已,其实算不得真正的朋友,至少,于“裴君意”而言,是这样的。 他只继承了“裴君意”的记忆,并没有继承他的“思想”,对于当时的“裴君意”是怎么想的,他并不知道,只觉得,或许他不喜交际,更喜欢安安静静的读书,这才没与他们过多来往。 上学放学独来独往,上课学习一人独坐一边,都是因此。 不过,到了现在的裴君意便不会这样了。 木铎声再次响起,今日的课程正式开始。 江州先生握着一卷旧书走进来。 走到台上,江州先生朝着下面扫视一圈,看到了坐在课堂后面几排的裴君意,没有说什么,他翻开书卷开始授课。 不论是江州先生授课还是其他别的先生授课,读书总是枯燥的。 一日的时间就在先生的讲意中度过。 窗外夕阳渐渐下落,先生握着书卷走出了课堂。 活动一下手腕,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裴君意也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君意今日要一起走吗?”方子良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收好东西,裴君意听到他的问题看过来。 “不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看着他们,他说道。 “嗯。”方子良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强求。 “好吧。”他这样说道。 裴君意点点头,“嗯”了声,又与其他人点头示意,这才转身离开。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端午那日那个谁的诗社又作了首好诗……” 随着裴君意走远,他们谈论的话题也被抛到了脑后。 “嘁,那算什么好诗,与君意作的那首相比,可差得远呢。”另一人说着,看向方子良。 “对吧子良?”他问道。 裴君意走出课堂,方子良收回目光,看向他。 “君意作的诗自然是极好的。”方子良说道,“不说他们,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日君意变了许多?” 苏言清也收好了东西,他从走过来点头道:“是变了些,变得更好相处了。” “嗯,好像没那么高高在上了……”另一人也点头附和道。 “会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就别说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谈笑着谴责他,说说笑笑的也出了课堂,朝山下而去。 而这时候,裴君意已经到了山下,坐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出了府学宫的牌坊。 “走快一些吧。”他这样说道。 “是。”车夫应声,扬鞭催马。 马车加快,不似以往,没一会儿便看到了江州城的城门。 入了城,便不好行的太快,于是马车又慢了下来。 裴君意吩咐车夫还是走昨日那条路。 车夫依言,驱使棕马走过喧嚣热闹的街市,绕行到了另一边僻静的街道。 马车的轱辘声回荡在街道中,裴君意打起车帘子,却不见道路两旁有昨日那样多的马车。 心下疑惑,裴君意朝前看,也不见昨日从小巷里排出堵住街道的队伍。 “停车。”朝外吩咐一声,裴君意扶住了车厢。 “吁!”车夫连忙拉住缰绳,棕马也顺势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子跳下了马车,车夫拉着缰绳疑惑的看他。 “少爷?”他忍不住出声,想要问他要去哪里,自己又在哪里等他。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了。”裴君意说着,摆摆手走入了一旁的巷子。 朝里面走着,裴君意看向那扇院门。 院门紧闭,其内没什么声响传出来。 裴君意想了想,抬手轻轻敲了敲。 “咚咚。” 敲门声在这僻静的小巷里传开。 稍微退后一步,裴君意静静的等候着。 “踏踏”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响起,片刻后到了门边。 抬头看着门缝位置,伴随着“吱嘎”的声响,眼前院门也随之打开。 正文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12点上架。 【要是你觉得这故事有趣的话,】 【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喜悦了。】 用我最爱的作家希行的话来说,就是,到了检验这是不是一个好故事的时候了。 嗯…… 其实我没什么自信。 成绩惨淡已经在意料之中了,先哭一下。 不过明天更新的内容还是挺有意思的,嘿嘿。 其实想写到秦姐姐回来的时候上架的,可惜,剧情没推到那里,哎,我也很难过,照这个速度,秦姐姐要来,应该还有一会儿,明天上架是肯定写不到了,没办法,但正好也写到了有趣的地方,姑且还是希望大家都能看一下。 第一次写上架感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说一下写这个故事的心路历程吧,或许能对其他想要写书的朋友有一点帮助也说不定呢? 其实之前我也说过,这个故事,一开始我想写的就只有裴君意求婚楚姝的那一段。【这段现在回头看其实并不怎么满意,现在最喜欢裴君意和楚姝在留云寺隔着屏风谈话那段,老宝贝们追读不动了,就回头再看一下呀,瞬间满血复活!那段感觉意境拉满了,现在回头看看,都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我写的吗?嘿嘿,自卖自夸一下。】 之后为什么会一直写下去……当然不是因为你们,那时候一个读者都没有,连我一起写书的好兄弟都不看我的书,他还敷衍我,说牛啊牛啊之类的,我发给他看,他一分钟就这样敷衍我,过分,肥肠的过分!点名批评一下。 好了言归正传,当时之所以坚持着写下来,是因为我想,故事继续这样走下去好像挺有趣的,市面上也没看到过这样“开幕雷击”的书,就干脆自己写了自己看吧。【当初写《李汐》也是因为没有这类百X合变X身文后来是因为真的没人看,而且想写的内容会被屏蔽,嘿嘿。】 再然后接着写就是因为签约了,然后有了第一个读者第一条本章说,当时真的高兴坏了。 然后好评如潮,一个差评都没有! 然后是上推荐,虽然是最烂的推荐但我也不难过,还是很高兴,读者越来越多,好评也越来越多,那时候应该是我写书最开心的时候了吧,有读者,有推荐,没差评。 再然后是推荐晋级,读者变多差评当然也随之而来,能不能叫差评其实该保留意见,但算了,大好日子我也不传播负能量了。 再然后是考试毕业实习,找工作找房子,忙的焦头烂额。 然后当时本来就心累了,又正好有很多人恶意中伤我,就发了那个“双标”的那个,当时真的不想写了。 我连白白的单章都写好了,账号也想送给朋友,以后想写就开新号开新书…… 但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鼓励我、期待我写下去,当时真的太感动了! 再哭一下。 感言好像说的太多了,估计也没什么人看,算了就这样吧~ ———————— 最后再说一下我自己吧,其实,之前有个人说我玻璃心,是的没错,我就是玻璃心,之前也说过了,“我是一个听不得坏话的人”,对吧,这是说的文艺了,其实就是玻璃心。 现实里,我是一个很自闭很胆小的人。 买个东西,哪怕只是问人家一句话,我都会担心,是不是麻烦到人家了……是不是不要问比较好……之类的。 有一个想买的东西,看中了,我会从那个摊位前走过三次以上,首先,在心里打好腹稿,“老板,这个东西多少钱……”之类的。然后,打好腹稿了走过去,也不是准备预演一下什么的,是祈祷人家能够叫住我…… 老板要是说,“哎,过来看一下……” 这样我真会激动的想要跳起来的! 如果我连续走过来很多次了,那老板都没有叫住我……那除非是我特别特别需要的东西,不然我肯定就走了……嗯,就是这么自闭。 然后,在现实里被人欺负了,我会先在心里yy,之后我要怎么怎么报仇我要怎么怎么做……但是呢,yy一会儿,心里就舒坦了……也不是舒坦了,就是怂了,不敢了……嗯,就是这么胆小。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所以你们的差评我当然可以接受,但像什么,xxxxxx之类的我就真的受不了了。【嗯,你们看到算是x是因为被屏蔽了,确信!】 总之就是人身攻击了,还有一些“看了一段发现作者是个XX”,看了一章发现作者是个XX,没看,反正作者是个XX,真的很让人生气,很搞心态。 因为这类话以至于现在我都基本不看评论了,看到了也不会回复,不管好评差评。 所以说,还是忍不住想抱怨一句啊! 有些人的话,真的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作者。【ps:不是作家嗷,不敢自称作家,然后这句话,还有头顶那句小说前言,经典语录了嗷属于是,拿小本本帮我记好嗷!】 正文 第四十章 裴十公子喜欢你 听到敲门声,小丫头走过来打开院门。 门前,少年公子青衫长袍,五官俊朗,面上含笑。 小丫头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激动的瞪大了眼睛。 “裴十公子!”她喊道。 裴君意看着她,笑了下。 “嗯。”他笑着点头。 小丫头高兴的站到门边,让开了路。 “裴十公子你怎么来啦?”她嘻嘻笑着好奇的问他。 这样算起来…… 端午那天裴十公子救了她家小姐,算是初见。第二日,小姐去裴府给裴十公子送药,便是第二次见面了。 到了昨日,机缘巧合之下又一次见面,也进了她们家,是与小姐的第三次见面…… 然后,到了现在,裴十公子这才放学就来了…… 这都接连见了三日,又来登门…… 莫非…… 这便是书里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吗? 看着裴君意,小丫头兴奋的想着。 小丫头让开了门口的路,裴君意却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站在原地,他说道:“我只是好奇过来看看,就不进去了。” 不进去吗? 是真的只是有什么好奇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小丫头眨眨眼,暂时没有多想。 “怎么今日不见求医的人?”裴君意问道。 是问这个啊。 是想说分明昨日街上的人那么多,今日却空无一人吧? 小丫头再次笑起来。 “因为昨日我和小姐说了呀。”她笑道,“我告诉小姐,因为我们诊病,裴十公子被堵在街上回不去。” “小姐就说,今日提前半个时辰让他们回去。”小丫头学着陆疏桐的模样,摆正神情,微微蹙眉说道。 今日?是说以后吧…… 是因为觉得耽搁了他,所以才提前结束问诊吗? 裴君意不是圣母婊,不会说“他们病了,好可怜,你去救他们。” 但……如果是因为他,所以不救…… 心里是会觉得有些许愧疚的吧。 不过……他们还能这样排队问诊,说明也不是什么大病,寻常医馆也能治好,并不是非陆疏桐不可…… 这样一想,倒是陆疏桐好像有些大材小用了。 况且,也可能只是丫头说好听话而已,或许是因为陆疏桐累了也说不定,毕竟,照着昨日那样多的人来看,今日的应该也不少,兴许还更多…… 这样想着,裴君意也就释然了。 “那,便要多谢陆姑娘了。”不管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既然小丫头这样说,那他便也这样回了。 “嘻!”小丫头笑着说道:“若是要道谢,对一个丫头说却是没用呢!” “裴十公子还是进屋,亲自和我们家小姐说吧。”她笑道。 笑着摇了摇头,裴君意看着她。 “下次吧,今日还有事,劳烦姑娘传话了。”他说道,“我走了。” 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是可以开,但,要追问他有什么事的话,便有些逾矩了。 小丫头看着他,有些遗憾,但也不能挽留,只能说道:“好,裴公子请慢走。” “嗯。”裴君意点头转身,小丫头看着他,直至出了小巷,这才关上院门,回了屋里。 走进屋内,转过屏风,小丫头看到了案几后安静看书的自家小姐。 没有出声打扰,她走到一旁,将烧开的水壶拎下来。 “是谁来了?”陆疏桐的声音忽然响起。 回头看到小姐在看她,小丫头提着水壶走过去。 “是裴十公子。”她说着,走到案几旁,往桌上茶壶里倒水,“说是因为今日没看到问诊的人,这才过来问一问。” “嗯。”点了下头,陆疏桐低下头继续看书。 “但是我觉得可能不是这样的。”小丫头接着说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 她说着犹豫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自家小姐,想要看看她是怎样的神情。 “觉得什么?”翻了一页书,陆疏桐随意问道。 “就是……你觉不觉得,裴十公子好像对小姐你……”她说着,看着小姐不在意的模样,想了想,干脆还是直接道:“会不会,裴十公子喜欢小姐你啊?” 这问题问的太突然了,陆疏桐翻书的手一顿,整个人也愣了一下。 “小姐你想啊,加上今日,裴十公子已经连着见你四次了!”她说着又低低的补充了一句,“虽然今日没有见到,但也算是登门了。” 陆疏桐闻言回神,又听她接着说道:“小姐,你想想,换做是其他姑娘,若是裴十公子不愿,想要见他一面都难,更何况还是接连见四次。” “而且,除了第二次是小姐你登门送药以外,都是裴十公子主动见的你嗳!”说到这里,小丫头眼睛瞪大,那认真专注的神情,看着陆疏桐,就好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事。 不过,对于寻常女孩子来说,喜欢谁,谁喜欢你,还真是天大的事,更何况,喜欢她的还是裴十公子这样的人物。 裴十公子…… 裴君意,喜欢她? 怎么可能。 “连着见了裴十公子四次,这要是让江州城里其他的女孩子知道了,得多羡慕小姐你呀!”小丫头高兴的笑着说道,“而且,说不定,裴十公子还真的喜欢小姐你……” 羡慕吗? 不会的,若真的知道了,更多的会是嫉妒。 “好了。”陆疏桐出声打断她,“不要再说了,倒茶吧。” “哦,好。”被小姐打断,小丫头连忙收住,答应道。 她低下头去看茶壶,其内茶水颜色很浓,显然是泡的久了。 “小姐我给你重新泡一壶!”她说着,提着茶壶跑到了另一边。 …… 裴君意出了小巷后,坐回了车厢里。 “走吧。”他说道。 听到声音,车夫吆喝着,身前棕马走了起来。 “嘚嘚”的马蹄声在街上传开。 坐着马车,裴君意很快便到了裴府。 依旧是在二门外下的车,但是这次,裴君意却没往秦语汐的院子去。 从荷花池边走过,踏着柳树上落下的枯叶,裴君意绕过山石走了一段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吩咐院里的下人告诉母亲他回来了,裴君意走向了书房。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沫沫 斜阳西沉,裴君意踏着余晖走入书房。 屋内昏昏,窗户开着,阳光斜照进来,照亮了书桌也照亮了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女。 裴君意放轻了脚步,走近一些,他弯下腰歪头看了看。 他看到了裴君沫长长的睫毛、小巧精致的琼鼻、鲜艳夺目的唇、微微勾起的嘴角、尖尖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 他的妹妹很好看。 她昨天说今日也要给他研墨,看样子是等他回来等得睡着了。 站在原地,弯腰看着她,裴君意轻轻笑了下,心里有些触动,也有些心疼她。 窗外有风吹进来。 这傍晚的风有些冷,担心关窗户的动静会吵醒她,裴君意轻手轻脚的走出了书房。 来到自己的房间,裴君意打开衣柜,看到了裴九送他的那件火红的大氅。 看了一眼,裴君意想到了当时裴二夫人硬要裴九脱给自己的场景,笑了下,他取走了旁边雪白的大氅。 抱着氅衣走回去,裴君意看到两个下人说笑着提着扫帚从一旁走出来。 这是他们今日最后一次洒扫了。 看到他们,裴君意停了一下,走过去。 “少爷。”他们也看到了裴君意,率先打招呼道。 “嗯。”裴君意点头说道:“院里还挺干净的,不用扫了,去休息吧。” 两人闻言一愣,相互对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裴君意已经再次开口了。 “去吧。”他说着,转身抱着大氅朝书房走去。 “是。”他们连忙答应道。 两个下人虽然不知道裴君意为什么让他们不用扫了下去休息,但反正是少爷说的,知不知道缘由的无所谓,照做就是了。 他们说笑着离开,院内便再一次安静下来。 再次走进书房,他看到裴君沫还趴在桌上睡着。 将大氅展开,轻轻盖到小姑娘身上,裴君意看到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她嘴角勾起,露出了浅浅的笑。 睡的真香。 裴君意笑了笑,想要伸手戳一下她的脸颊,又怕她会因此而被弄醒。 笑着摇摇头,将自己幼稚的想法甩开,从一旁拿起昨日画了一点的画,裴君意转身出了房门。 天边夕阳一点点的落下,裴君意走到屋外看了看,又朝自己屋里走。 他的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不及画案,但也勉强能用。 把画纸放上去,裴君意抱着桌子到了院子里摆好。 裴君意上学时用的笔墨纸砚和在家里用的是不同的,此时在社学用的还在他的书箱里,不过下人已经帮他放回房间了,他也不用到其他地方去找,再进屋去拿也就可以了。 拿好出来,裴君意才开始倒水磨墨。 研墨也用不了多会儿,裴君意很快开始蘸墨作画。 …… 残阳如血,照亮天边一片火红。 室内昏昏,裹挟着鸟鸣声,有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动了少女额前的秀发。 裴君沫长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颤了颤,缓缓睁开,乌黑的瞳仁在这昏暗的室内犹如星辰般美丽。 直起身,眨眨眼,裴君沫还有些迷糊。 有东西从身上滑落,她下意识的拉住了。 窗外是鸟儿归巢,叽叽喳喳的清脆叫声并不让人觉得吵,伴着这场日落,让人觉得惬意的同时,心中又不免生出几分寂寥。 又有风吹进来,裴君沫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她看清了自己手里抓着的东西。 那是一件大氅,一件雪白色的大氅。 是哥哥的。 裴君沫又裹紧了一些。 呼吸间嗅到了衣服上清新淡雅的味道。 抬起头,裴君沫看向窗外。 外面红光照亮天地一片,是太阳快要落山了。 眨眨眼,裴君沫收回目光,看到四周摆设,这才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次低头看了看身上罩着的氅衣,裴君沫抬眼看向桌子另一边。 那幅画不在了。 收回目光,裴君沫抬脚迈步,走到了屋门口。 朝院中看去,她看到裴君意站在一张小桌前,俯身作画神情专注又认真 只是,再有一会儿,阳光就要从他的眼前溜走了。 裴君沫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并没有出声打扰。 光与暗将院子分割开,院中,少年一袭青衫俯身作画,身后,少女身着雪白大氅,专注的看。 两人站在黑暗中,看着光芒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了院外。 收笔起身,裴君意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听到身后有裴君沫的声音传来。 “哥。”她轻声唤他。 裴君意回过头,看向她。 艾青色的襦裙交领而下,外罩了件雪白的大氅,这样的装扮让裴君沫显得有些瘦小。 听到她叫自己,裴君意这才发现她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沫沫。”他声音柔和,同样出声唤她,“你醒啦。” “嗯。”她走过来,走到裴君意身旁站好,“昨日说好了让我给你研墨的,适才怎么也不叫醒我?” 这话语听起来有些委屈,但,声音听起来又好像没那么委屈。 “平日总是见你活泼好动的样子,难得看到你居然累得睡着了,便不忍心把你叫醒了。”裴君意没有多想,柔声说道。 “哦。”裴君沫低低应了一声,看样子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哥哥今日画的也很好。”低下头看着桌上的画,她说道。 今天他只画了一点点,和昨天画的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裴君意笑了笑。 “嗯。”他点头,还是接受了她的称赞。 “我帮哥哥搬回去吧。”裴君沫抬头看着他说道。 “好啊。”裴君意点头,笑着答应。 把毛笔洗干净,两人合力一起把桌子搬回屋里。 裴君沫到书房里将画放好,裴君意则将笔墨纸砚放回书箱,以免明早忘记。 裴君意收拾好,裴君沫也抱着那件大氅走了过来。 “哥。”她把氅衣递过来,“你的衣服。” 大氅是男子的罩衣,不是女子穿的。 “嗯。”裴君意伸手接过,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片刻后有下人进来,告诉他们裴大夫人在等他们用晚膳,裴君意将大氅放好,两人便一同朝秦语汐的院子走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治不治 清晨的雾气在青石街道上覆盖上薄薄的一层,马车从其上碾过,留下长长的痕迹,一路延伸至城外,这才消失不见。 马车驶过郊外,很快到了惜山脚下。 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裴君意越过山门进了社学。 走入课堂,他还是和昨日一样坐到了后面。 过了一会儿,方子良几人来了,打过招呼后,木铎声响起,一天的课程也就此开始了。 ……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裴君意说着,站起身看向旁边的方子良。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告诉他,方子良愣了一下,呆呆的“哦”了一声。 “嗯。”裴君意点头,转身迈步朝门外走去。 方子良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过头瞪大眼睛看向苏言清。 “君意他……”他张开手挥舞比划着,才说了三个字便又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他挺忙啊。”有人补充道。 “就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了……”另一人附和着说道。 “你这家伙,到底会不会说话!”有人忍不住勾住那人脖颈,将他锁住,“裴十公子岂会说谎。” “是啊是啊。”众人一片应和之声。 方子良也叫喊着冲进人堆里打闹起来,苏言清在一旁无奈的摇头。 说说笑笑的打闹一阵,众人这才下山回家,而这时候,裴君意已经穿过了江州城的城门。 回到城里,马车驶过街市,朝陆疏桐所在的小院而去。 不过,今日又与昨日不同。 马车驶进街道时,又一次被汹涌的人群给堵住了。 这次与前天那次也不一样。 那天,人们满怀期待,如今,人们神情愤愤。 …… 早些时候。 前天一同找陆疏桐诊病的几个妇人又在她院外碰到。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看到对方隔了一日又来都有些惊讶。 “你们怎么也来了?”一个妇人觉得奇怪,问她们时,便把自己来这里的缘由也说了,“我是因为那日陆姑娘没给我开药才来的。” “我也是……”一个妇人也说道。 “咿?你们也是吗?”另一个妇人瞪着眼,说道:“前日我进了屋里,说了病症就被那小姑娘叫出来了,也没说要如何医治、如何用药……” “我也是。”旁边有她们不认识的妇人走过来,“我原还以为那陆姑娘问清病症后会派人送药来,可,这都等了一日了,再拖下去,病情越发严重……” “若是找的其他大夫,有这两日时间,也该好转了。”那妇人蹙眉说着,面上几分不悦,“如此,再不来问问,岂不是平白找罪受?” “……”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不问不说不知道,如今一问,一说,这才发现,陆疏桐这两日说是开门接诊,可,她们寻上门来,却并未医治一人。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治便不治,这开了门,问了病,却又不治。”几个妇人越说越生气,也顾不得她陆疏桐是不是神医了,叉着腰竖着眉大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戏耍我们吗?” 这边妇人们的话语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一些今日才来求医问药的人看过来,眉头皱起,神情变得怪异。 “是,她是神医,我们这么多人亲自登门,给足了她面子,我说是来求医的,她让我们进去了,也问了病症,可就是不说治不治,就让咱们自己熬着是吗?”另一个妇人也跟着喊,“如此拿我们当猴耍,很有趣吗!” “就是就是……” “她是神医,我们是病者,我们的生死她却是不管!” 妇人们的喊声越来越大。 正在这时,院门打开。 其内小丫头领着适才进去的女子出来。 虽然听了这样多的事例,可,围在院门口的几人还是几分怀疑。 她们拉住走出来的女子,一叠声的问她。 “陆姑娘如何说?” “陆姑娘开药了吗?” “陆姑娘有说治不治吗?” 被这么多人围住,那女子似乎才从懵懵的神情中回过神来。 面对众人的问题,她有些怯怯。 “没,没有啊。”她实话实说道,“我进去后,将病症说出,那姑娘就把我请出来了。” “没有开药?”人们再次问她。 那女子点头说道:“是啊。” 众人皱眉,知道那几个妇人并没说谎,便都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小丫头。 也不止是看,伴随着那女子点头应声,人群霎时喧腾起来,纷纷朝着小丫头涌来。 “看吧看吧!”最开始谈论的那几个妇人中跳出一人,伸手指着院中房屋,神情愤愤,“我就说她们在戏耍咱们!” “还神医呢!我呸!”另一个妇人也跟着跳出来,“能治就治,不能治就不治,你这既然不治,干嘛不说?让我们那么多人候了你这么几天,最后你治不治也不说,让咱们回家等死啊?” 几个妇人的喊声让人群更乱,排队等候一天的病人们心里本就不悦,如今知道白等这么久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心中更是愤怒。 “解释解释!” “什么意思嘛!” “问这什么也不懂的丫头干嘛!”一个男子站出来,挥臂扬声,人们以为他要为陆疏桐说话,便都看了过来,却听他接着喊道:“咱们直接进去当面问那陆姑娘!看她要如何说!” “走!” “走走,问问她,如此戏耍我等,好不好玩?” 人们乱乱的喊着,应和声不断,男子见此,不给眼前丫头说话的机会,一马当先的将她推开,率先迈步走了进去,身后,人群跟随。 “喂!”被推到墙边,小丫头几次想要替小姐说话都不能,跳起来愤愤的喊,拨开人群还想跑进去,“你们……” 小丫头的喊声被淹没在了人群中,人也被挡在外面,挤不进去。 裴君意过来的时候便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人们乱乱的骂着喊着冲进巷子冲进小院,小丫头在后面奋力的朝里挤,却被人们推开。 微微蹙眉,他也走进院子,就看到陆疏桐被一个妇人拉着小臂拽了出来。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能不能 人群涌涌,很快涌进了小院也涌进了厅堂。 人们走进来,入目的摆设简单,但一时却也不见那陆姑娘的身影。 有来过一次的妇人走到前面来带路,带着她们掀开纱帘,转过屏风看到了那少女。 过了屏风,前方有一案几,再朝前还有纱帘隔绝视线,而那姑娘就坐在纱帘后。 妇人走入,停在了纱帘前,身后跟随的众人看到她停下了也跟着停下。 众人这般闯进来,动静自然也被她听到了,可,面对这么多人,她却似乎毫无波动,甚至还端起桌上的茶碗浅饮了一口。 “姑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她站在纱帘前居高临下斜睨着她,言语冷冷,神情不善。 众人同时看向那纱帘后的少女,看到她抬起头,看向这边。 面对愤怒的众人,她没有惊慌没有害怕更没有失措,她缓缓说道:“我,口渴了。” 口渴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装疯卖傻吗? 是想让她们把丫头放进来帮忙吗? “你们不是问我什么意思吗?我口渴了喝茶而已啊。”她声音平淡缓缓开口,听不出是何情绪…… 还要听出什么情绪,这分明就是在耍她们! 我们这么多人闯进你家,这样的突发情况下,我们质问你什么意思,你说不理解以为我问你喝茶是什么意思?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装疯卖傻!” “还真是把我们当傻子了不成?” 人们原本因为看到妇人质问陆疏桐而暂时压下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一时间屋内被人声填满。 场面再一次混乱起来,妇人也被挤着越过了纱帘。 过了纱帘,众人也终于看清了那陆姑娘的面容。 陆疏桐的乌发垂散着,她的脸玉石般洁白,她的眼黑曜石般美丽,她的唇朱砂般鲜红,她身形娇小,削肩细腰,端坐在案几后,微微抬头看着众人,眼睛明亮,整个人就像是世间最为贵重的珍宝般迷人…… 迷人个屁! 原还顾及着陆疏桐姑娘家没想做的太绝,可,被人们推着过了纱帘,看清陆疏桐在干嘛,妇人心中怒意更添几分。 案几后,陆疏桐是在抬头看着她们,可,在她身前,还有一本书正展开着铺在案几上。 想起前日来看病时,陆疏桐始终低着头,妇人总算是知道她这是在干嘛了。 妇人看到了其他人当然也都看到了。 “呵!” “神医……就是这样诊病的?” “欺人太甚……” 众人的喊声让后面的人疑惑。 “怎么了怎么了……” “往前走啊,我看不到……” 人群又乱乱涌进来,前面几人都站到了陆疏桐身前,进无可进了。 “别挤了别挤了……” “都往后退一些啊……” 听到身后的喊声,妇人一把拉住陆疏桐的手臂,把她拽了起来。 陆疏桐被拽的踉跄,碰到了案几,碰翻了其上的茶碗,茶水流淌在桌上,正中摆放着的书卷自然也不能幸免。 妇人瞥了一眼,似乎是因为书湿了而嫌弃,伸出两根手指,将书捏起,其上有水珠滴落。 “顺稗类钞。”看了眼书名,妇人不屑的撇撇嘴,拽着陆疏桐朝外走,嘴里喊道:“走!我让她们看看,陆神医是如何看病的!”【注一】 妇人将陆疏桐拽着走,众人见状停下了拥挤,甚至还让出了一条道供她们行走。 被她拽着,陆疏桐一开始踉跄两步,很快便调整好了步伐,只是,终究走的迅疾,难保往日从容。 院子里的人群比屋里的里可要乱得多,小丫头被推到门边又被推到墙角动弹不得。 扯着嗓子奋力的喊,可迎来的却只有人们的冷眼,小丫头不难过也不委屈,只想进去屋里帮小姐的忙。 人群全部涌进去,小丫头也终于从墙角脱困。 她跑过来,想要推开人群挤过去,可却被面前的一个婆子随手一推便朝后倒去。 “小心。” 有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有温暖的手扶住了她,小丫头激动的回过头,不用看也能将那人的身份脱口而出。 “裴十公子!”她惊讶的喊道。 看着她站稳,裴君意松开手放开了她,抬头看着眼前的情景,他面上有些古怪。 所以,她昨日才说,“今日提前半个时辰让他们回去”这样的话吗? 是预料到了今日的情景,还是……随口一说出了意外呢? 看着眼前汹涌的人群,暂时还难以作出定论,裴君意便也就暂且不管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向身旁陆疏桐的丫头问道。 小丫头闻言,神色一僵,张张口,眼神躲闪。 “嗯……” 她支支吾吾的看似是在思考从何说起,但,裴君意觉得,更像是在寻找借口。 微微挑眉,也不等裴君意多想,前方人群忽然又朝外涌出来。 “走。”伸手拉住小丫头衣袖,裴君意带着她朝后面院门方向走。 “嗳……” 忽然被抓住衣袖,小丫头愣了下,走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 回头往身后的人潮看了一眼,小丫头收回目光,看到裴君意修长的背影,微微低头,能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正轻轻捏着她的衣袖。 “好……” 她低低的回应一声,却见裴君意收回手放开了她的衣袖。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墙边。 在墙边站好,裴君意朝屋门方向望去。 看了看空空的衣袖,小丫头也同样看向那边。 屋外,人群乱乱的看着嚷着,屋内,人群散开,妇人拽着陆疏桐走到门边。 “大家看看!”妇人一手拉住陆疏桐,一手举起一本书说道,“陆姑娘就是这样给咱们看病的!” 说着,便将手里的书随手抛出。 飞起的书没有人接,落到院中粘上了灰尘。 有人低头去看,但更多的人还是抬头看着陆疏桐。 “陆姑娘,陆神医!”妇人看着她,换了个称呼道:“你就直说吧,我们的病,你到底能不能治?” 不再是治不治,而是能不能治。 这便是开始怀疑她的医术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奈何君意没文化 被他人拖拽着前行,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抬眼看着那妇人,陆疏桐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走过人群,到了门外,妇人停下,她也跟着停下。 妇人举起手,手里是她还没看完的书。 书被扔了,扔到了泥地里。 适才就已经被茶水打湿了,这会又被扔到了地上…… 那就不要了。 视线收回,不再关注那本还没看完的书,陆疏桐再次看向攥得她手臂生疼的妇人。 “陆姑娘,陆神医,你就直说吧,我们的病,你到底能不能治?” 随着她的问题,场上安静下来。 听她这样问,虽然手臂很疼,但,陆疏桐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能治。”她笑道。 微微眯眼看着她,妇人的眼中有不解有猜疑也有愤愤。 “那,你为何不治?”她问道。 收住笑,动了动手腕,妇人放开了她。 没有在意已经被妇人捏的发红的手腕,陆疏桐转身,看向院中众人。 “我……”看着场下衣着各异的人们,她一字一顿,缓缓说道:“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注一】 咿! 这也太狂妄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瞪大眼,张开口,似乎有什么想说,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而,就在众人被陆疏桐这话惊的无话可说时,角落里不知是谁脱口而出了一个词。 “卧槽!” 男声清朗悦耳…… 谁还管他清不清朗、悦不悦耳的,适才群情激奋,跟着喊习惯了,这会儿也跟着喊就对了! “卧槽!” “卧槽……” 等等……卧槽是何意? 下意识的喊完了,有人眨眨眼,有些不解,不过……虽然不解其意,但总觉得特别能够抒发此刻内心的情绪…… 寻常的群众跟着喊一喊,不解其意也就不解其意了,而人群中,分散着站开的几个闲汉却是相互隐晦的看了看,几分不解。 他们不解不能问,其他人不解不知道找谁问,站在裴君意身旁,小丫头抬眼看着他,却是可以问。 不过,要问,也不是现在问。 站在门口,听了陆疏桐的话,妇人先是觉得愕然,觉得惊讶,而随后,则是深深的荒谬之感。 “陆姑娘……”她皱着眉,张张口,回头看了看院中众人,最终又闭上了嘴。 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话说出来,便收不回去了。 前些日子,陆疏桐治好了被冯大夫断为“不治之症”的林老太爷,端午那日,林大老爷当众说出此事,为其扬名。 三天前的夜里,她又治好了其他医馆大夫治不好的孩童,神医之名渐起,名更扬。 如今,她接连开门问诊三日,一日问诊上百人,市井间,江州城里,关于这位陆神医的话题便更被人们津津乐道。 而,此刻,三日问诊的“骗局”被揭穿,神医的虚假面具仿佛至此终于要被掀开,几十人围观下,面对众人的质疑,她却不疾不徐,轻轻笑着说,“我,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 这是何等的猖狂,何等的无知无畏…… 这样猖狂无知的话语,被这样多的人听到了,又是接连两次治好不治之症的陆神医说出的……怎么可能还压得下来。 这句话,会以何等样惊人的速度,传遍江州城,已是可以预见的了。 直至此刻,妇人不再抱怨自身病情加重,不再埋怨这女孩子的利用。 看着身前瘦小的女孩子,这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娘,能走多远多久,能走到哪一步…… 她,且先,驻足,仰望…… 转头,看向那边地上粘满灰尘的书,她忽然想把它捡回来…… 看着妇人欲言又止,变换了几次神情最终放弃,陆疏桐收回了目光。 “陆姑娘!”院中,有男声响起,压下了众人喧哗的声音,传到了陆疏桐的耳中。 “陆姑娘当真是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他问道。 陆疏桐闻声看过去,看见是个身穿布衣胡子拉碴的男人,她看清了男人的样貌,但面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是。”她点头说道。 男人看着她,笑了笑。 “可是,我怎么听说……”他伸手在头上挠了挠,原本被步带裹好的头发被他挠的翘起一些,“端午那日,裴十公子被人抓了很深的伤,可,却被陆姑娘你给治好了?” 男人的话说完,众人闻言愣了下,便又听到另一边有男人说道:“这个我知道,端午那天我还亲眼看到裴十公子脸上的伤了!” 不只是他,另一边也有人跟着喊道:“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那伤口可深了,估计是要留疤的!” 听到有人说起这事,裴君意微微蹙眉,抬眼看了下人群中的陆疏桐,担心在这里会拖累她,有心想要走,却被近处的人发现了。 “留疤?不会吧?我昨日看到裴十公子,他脸上好像没有伤啊……”那人说着,似乎是正巧看到裴君意,便伸手一指,指向他,说道:“这不,裴十公子就在这里啊,脸上根本就没有伤!” 众人闻声,全都看了过来,陆疏桐也是这时才发现了站在人群后的裴君意。 “嗳!还真是裴十公子!” “裴十公子……” 有人惊讶于在这里遇到裴君意,也有人惊讶于他们说的话。 “裴十公子脸上没有伤啊……” “……的确没有。” “……端午那日我也看到了,确实是伤了。” “那今日为何没有?” “适才不是有人说了嘛,陆姑娘给他治好了” “咿!那样深的伤,三日就治好了?” “什么三日啊,昨日就治好了,是两日。” “如此,当真神医……” “神不神医的,又不给我等治……” 人们议论纷纷,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收回视线不看那边的裴君意,而是又一次看向了站在屋门口的陆疏桐。 皱眉看着,这片刻功夫要让裴君意想出完美的应对之策也是不可能,但做点什么,总是比什么也不做要好,裴君意张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另一边,陆疏桐却抢先了一步。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神医也会心动 从裴君意身上收回视线,陆疏桐又看向院中众人。 “是啊。”她点头说道,直言不讳,“是我治好了裴十公子。” 那这医术是真的很厉害了,人们又一次议论起来。 “可,适才陆姑娘不是说非必死之人不治吗?”人群中,听到陆疏桐的话,胡子拉碴、布带裹发的男人嘴角勾了勾,开口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好奇。 咿…… 人们又一次愣住,旋即,再次哗然。 一开始,她们登门求诊,她开门相迎,这是“治”,如今,说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是“不治”,可,说了“不治”,却又治了并非必死之人的裴十公子,这便又是“治”。 治又不治,不治又治。 说来说去,要不要治的,还不是她陆疏桐说了算? 什么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说那么多干嘛,直接说不给她们治不就完了? 站在人群后,裴君意皱眉,两人的言语交锋他看出来了,今日之事是巧合也是有人操控…… 也不能称作是巧合,这巧合原本便是陆疏桐操控的。 总之,如今这样的情况,陆疏桐直接承认了是她治好了自己,如此,最好还是静观其变,且先看她要如何做吧。 看着人们从一开始的疑惑她为什么不治,到后来的质疑她的医术,再到如今的质疑她说的话,质疑她治与不治的标准,陆疏桐看着那个男人,神情淡淡,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显露。 她能利用民众为自己造势,其他人当然也能。 “裴十公子,自然与你们不同。”她将目光移向裴君意,缓缓开口,淡淡说道。 裴十公子,与他们不同? 有哪里不同? 那当然是因为裴十公子乡绅豪族世家权贵了! 如此,便不是“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的神医了,而是,贪慕权贵,一心攀附的小人。 终究也只是个小姑娘啊…… 已经不用他们再煽动了,民众们自己就会联想到这一点的。 看着前方故作淡然的少女,男人这样想着,忍不住咧开嘴,低低的笑了起来。 不过,事情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裴十公子……”有人皱眉说着,看向陆疏桐,看到她眼眸黑亮,泛着光泽,看向人群后…… 他也顺着视线看去,看到了那人群的最后方,裴十公子头戴玉冠、身着青衫,模样俊朗、身形修长,当真好看,他就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仙人一般,与他们一比,还真不似一个世界的人…… 仙人个屁! 裴十公子与他们哪里不同了?不就是长得好看些! 这些小姑娘啊!如此注重外在,实在肤浅! “裴十公子……”有女子也有妇人是第一次这样近的见到他,看了一眼,故作矜持的假装看向别处,而后又时不时的偷瞄一眼。 从刚才发现裴十公子来了开始,她们就没再关注陆疏桐她到底治不治了。 “真好看啊……”有丫头是第一次看到他,忍不住拉着同伴的衣袖说。 旁边的男子们看到她们的目光,听到她们的话,不屑的撇撇嘴。 “嘁,神医也这般肤浅……”有人忍不住说道。 “神医也不能一视同仁吗?”立刻便有人应和着问道。 “……神医也只是小姑娘啊。”有人感叹。 “……神医当然能一视同仁啊,但裴十公子不能被一视同仁!”有小姑娘从一旁插嘴进来。 “对对对!他们这些寻常人,岂能与裴十公子这般谪仙人相提并论!”又有小姑娘听到她的话,双眼亮亮的加入进来。 “嘁,我们这些寻常人?”有男子皱眉不悦,“你们不也一样?” “莫非那陆姑娘便能为你们破例医治了不成?”男人怒极,不再管对方女子身份,开口质问道。 “我等女子岂能如此论?” “若那陆姑娘会对女子动心,我们天生丽质,也未尝不可啊?” 女子们反唇相讥,丝毫不让,这边以“裴十公子能不能以一般人而论”就此争辩起来,另一边,却也差不太多。 “原是神医动了凡心啊!” 有人感叹,随后便有人附和。 “神医是医不是神啊,心动了,倒也正常。”那人摇头晃脑的说着。 “如此技艺,如此绝色……”看着场中少女,那人忍不住摇头,模样颇为惋惜,“却是个眼瞎的……” “眼瞎?” “不是眼瞎是什么?居然与寻常女子一般,看上那裴家的十公子,那裴十公子岂是良配?”那人说着,再次摇头,“如此,倒是我对这女子高看了几分。” “原以为这等生怀奇术、又能说出‘非必死之人不治’的女子会与寻常女子不同,如今看来,也是一般的肤浅无知,终究是小女人上不得台面。”男子接着说着,还叹了口气,好像真的为她觉得可惜一般。 “背后嚼人舌根,如此,便上得了台面了?”有女子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男子皱眉看过去。 “裴十公子并非良配?你便是了?”那女子走过来,讥讽道:“裴十公子家世学问才情一样不缺,性情更是远近闻名众所皆知的谦逊有礼温润如玉。那请问你呢?你能与我风花雪月谈诗作画,还是能为我温文儒雅忠贞不二?” 什么叫为她温文儒雅?莫非他现在就不温文儒雅了吗? 男子气急,张张口,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才能比这话更有力度,只得一甩袖,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与你这女子一般计较!” “我是不好养,你便好养了吗?”他想要走,那女子却不会这样轻易放了他,“适才你说裴十公子并非良配,我与你说事实讲依据,你见说不过我,便说是不与我计较,如此行径,当真谈不上君子。” “你说陆姑娘心仪裴十公子是肤浅,你因此瞧不上她,呵,那陆姑娘认不认识你,瞧不瞧的上你,便先不论了……”女子看着他,神情中尽是蔑视之意。 “我却是想要先提醒提醒你,日后,若是有哪位姑娘说心仪你,请你先想一想,她,是否心思不纯。”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江州人真奇怪 这话可真是杀人诛心了。 男子怒意翻滚,看着周围人若有若无戏谑嘲弄的视线,心中更觉恼怒,如此便更想不出反驳的话语了,再待下去也只会沦为笑柄,他只好举起袖子遮住脸,掩面而逃。 看着男子离开,女子转身,也不再说他,至于这边其他的人,依旧各自说笑讨论,并不在意他的离开。 人们说着问着一同议论着,对于陆姑娘心悦裴十公子的事,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嗯……反而,好像也觉得这样的事才是理所应当的,为此,还觉得有一点点莫名的骄傲自豪感…… 也是呢。 裴十公子名满江州,就说这江州城里,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虽然陆姑娘不是江州人,但,既然来了江州,见了裴十公子,那,喜欢上他,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骄傲感和自豪感,对于女子们来说,当然是因为,自己仰慕的人也被其他人喜欢了而产生的,至于男子们,哪怕心里是不喜裴十公子的,可,说与外人听时,也总是与有荣焉的,而此刻,有外地人喜欢上他,自然也是一样。 距离裴君意远的互相讨论一同猜测,站在他周围的,都看向了他,想问又不敢问。 “裴,裴十公子。”有女子出声,怯怯的喊他。 “嗯。”裴君意看她一眼,随意的点了下头。 “那个……”看到裴十公子居然回应了她,女子有些激动,又有些开心,便忘了家里母亲的教导,忍不住问他:“裴十公子怎么也来这里了?” 这问题逾矩了,小丫头原还站在裴君意另一边的,听到这话,走过来插到两人中间。 “当然是我们家小姐请来的。”小丫头满怀敌意的看着她,替裴君意说道。 她们家小姐? 哪家能请到裴十公子? 女子皱眉,待看清小丫头样貌,这才恍然。 原来是陆姑娘啊…… 嗯…… 是治好了裴十公子的伤,有此人情,才能请得到的吧? 这么说的话……这陆姑娘还真是有心机。 心仪裴十公子,便以治伤为由结识他,让裴十公子欠他人情,从而一点一点的接近他…… 想明白了陆疏桐的计划,女子皱眉,看着小丫头,想要将她们戳穿,可,张张口,看到她身后的裴十公子,她便暂且忍住了。 她不想让裴十公子觉得,她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只是,看着她们利用裴十公子报恩的心里,如此筹划算计,她觉得,当真是让人不齿。 但,再如何不齿,她也终是选择了沉默。 抬起头,不理小丫头,她再次看向裴十公子,却见他正专注的看着前面,女子抿抿唇便也不说话了。 而这时,听着周围人们的议论声,胡子拉碴的男人嘴角笑意散去。 这些江州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尽关注些情情爱爱的? 她是神医,但她不给你们治病,她要看着你们死啊! 她说什么“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都是骗你们的啊!眼前的世家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啊!她只是贪慕权贵而已,说这样的话都是骗你们的啊…… 男人心中气急,可面上却是不能表现出来,甚至有人与他说起陆姑娘喜欢裴十公子这样的话时,他也只能敷衍着应和着…… 想要煽动民众,当然要先融入民众,此刻的情况是他们未曾预见的,当然,之前陆疏桐说只治必死之人时说的话也是,但,那样的话想要找到漏洞是很容易,毕竟有现成的例子嘛…… 可,如今她说出裴十公子与你们不同,这样的话众人都误会成了年少慕艾,陆姑娘喜欢上了裴十公子,所以她才会说出心上人与别人不同的话…… 这样的情况还真是不好处理。 但,不好处理并不是不能处理。 低头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男子抬起头正准备说话,却听到陆疏桐率先开口了。 “你们,是必死之人,有不治之症吗?”她再次扫视场中一圈,淡淡说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 众人皱眉不悦,人群中的男子则挑了挑眉,他感觉,陆疏桐在说话时,视线似乎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但,也可能,是错觉吧…… 陆疏桐这话真是不中听,但,便因为这不中听的话,大家也都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了。 意思是,若是病的不行了,或是得了不治之症,就可以找她医治……不过,她真的能治好吗? 且先不管她能不能治得好吧,除此之外的另一层含义大家也都听出来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其实,他们都还病着呢…… 不过,今日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够精彩了,虽然延误了病情,但,听到且看到了这样有趣的事,好像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一开始,他们以为陆姑娘是在骗他们,说是开门接诊但却并不给他们治病。随后,听了其他人的话,他们又觉得,陆疏桐之前的事可能都是假的,她其实不会治病,开门接诊或许也只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已。再然后,便是陆姑娘那惊人的话了。 陆姑娘说出这话,虽然听起来无知荒唐又无畏,但,不管她说的再荒唐,今日的事也该就此落幕了……可谁知道,之后又被人们问出了陆姑娘喜欢裴十公子的事…… 这可真是一波三折。 一个是神医之名渐起的陆姑娘,一个是从小便万众瞩目的翩翩贵公子…… 这可比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有趣多了! 院中,众人闻言,心思各异,有人是这样想的,也有人不屑一顾觉得是陆疏桐故弄玄虚甩袖离开的,当然也有想要打好关系希望真到需要时对方能全力施救的,他们端正施礼告辞,随后转身离开。 随着陆疏桐的话,人们朝院外走去。 站在人群中,男子看着她,知道已经错失了时机,便也就不再强求了,朝着远处的另一位同伴使使眼色,率先转身迈步,汇入人群疾步离开了。 注意到男子离开,陆疏桐站在门口,面上神情始终淡淡。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为他 人们心思各异的离开,马车、行人涌涌,车声人声连成一片。 院外人声鼎沸,院内却安静了下来。 站在屋门口,陆疏桐看向小院里那身着青衫的少年。 “裴公子。”她率先唤他。 “嗯,陆姑娘。”裴君意同样看着她,点头回应,抬步走到她身前。 “你的书。”他把适才从地上捡起的《顺稗类钞》递向她。 陆疏桐低头,看向他手里的书。 书上有一块水渍,其上沾满了泥沙,已经脏了,虽然还没看完,但,她不想要了。 陆疏桐微微张开口,想要告诉裴君意说“不要了”,却忽然注意到,握着那本《顺稗类钞》,他并没有特意避开那些脏了的地方,甚至,在他修长的指节下,有一个清晰可见的鞋印。 “嗯。”陆疏桐伸手,接过了这本书,同样没有避开书上的泥。 关上院门,小丫头也走了过来。 “小姐……”她走到陆疏桐身边,声音有些低落,是在为之前没能帮到自家小姐而觉得难过。 “嗯。”陆疏桐点头,看向裴君意问道:“要喝茶吗?” 这是问他要不要到里面坐会儿了。 “好。”裴君意点头答应。 …… 两人入座,小丫头在一旁烧水。 撤下纱帘,坐在案几后,陆疏桐看着端坐在面前的裴君意。 他身形笔直五官俊朗,几次见面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此刻身上穿的也不是传闻中的白衣,而是学子的青衫,应该是才从社学回来,就到这里来了。 会不会,裴十公子喜欢小姐你啊…… 昨日小丫头玩笑般的话语浮现在耳边。 若换做是曾经的她,听到这样的话,兴许是会激动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但,如今的她,却只觉得可笑。 可是……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陆疏桐蹙眉。 压下心底莫名的情绪,陆疏桐垂下视线,又再次抬起看向裴君意。 “今日之事不会累害公子名声,裴公子不必担心。”她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说话时的语气过于真诚,这让裴君意愣了下。 陆疏桐口中今日的事,指的是适才她对其他人说的,“裴十公子自然与你们不同”的事。 是觉得他是因为这件事,担心自己名声受损所以才留下来想让她去解释清楚……还是因为——担心他会因此对她心生不满,所以才提前解释呢? 前者的话像是在怀疑他的人品,后者的话…… 原是神医动了凡心…… 裴君意不禁想起了刚才在人群中听到的话语。 他穿越前也听说过古代女子救命之恩以身相报的玩笑话,对此,他当然是不信的,就是信了也不会接受。 “嗯。”裴君意点头,表示知道这件事不会对自己的名声有损,而后又对她说道:“我并不担心。” “嗯。”陆疏桐同样点头,旋即又接着说道:“之前,不是有意要欺瞒裴公子的。” 之前? 是说上一次见面,没有告诉他,她们其实只是问诊没有治病吧? 裴君意想起上次自己夸赞她医者仁心,可她却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这种事这种安排不是需要特地告诉他的事,那,她现在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想着,裴君意却并没有问。 “陆姑娘真是厉害。”他说道。 是说她的医术,也是说她今日的应对。 之前裴君意还在想,陆疏桐整日为这些普通病患花费时间,是否有些大材小用,如今,她就用三天时间,不仅将神医之名传了出去,还将自己的病人也筛选了一遍。 虽然因为有心人的操控,让她的名声也稍微受损,但,影响应当也不会太大。 听到裴君意的话,陆疏桐沉默一刻。 厉害吗? 陆疏桐摇头,却并没有说话。 一旁小丫头把水烧好,正要往茶壶里放入茶叶。 “我来吧。”她对小丫头说道。 是要亲手泡茶给裴十公子喝吗? 小丫头眨眨眼。 “好。”她笑着应声,站起身拎着水壶走过去。 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袋,陆疏桐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些茶叶。 丫头把水壶放好,坐到了陆疏桐身旁。 热水倒入茶壶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片刻后便有茶香荡开。 茶水只倒了一杯,陆疏桐向小丫头示意。 “给裴公子上茶吧。”她说道。 “是。”小丫头应声答应,连带着茶壶一起放到了裴君意的案几上。 “多谢。”裴君意出声致谢,是谢小丫头端茶,也是谢陆疏桐泡茶。 “嗯。”小丫头低着头,应了一声后说道:“这是小姐特地为裴公子泡的茶。” 特地为他泡的? 低头看了眼案几上那杯茶,裴君意又抬头朝陆疏桐那边看去。 少女坐姿端正,身形笔直,抬眼看着他,案几上却是空空,裴君意愣了下。 他想起了上一次。 上一次,裴君意见她,丫头端茶过来,陆疏桐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是:没有特地为你泡茶。 而这一次,陆疏桐却特地给他泡了一壶。 这是为什么? 与上一次相比,这次有何不同吗? 裴君意不解。 …… 出了陆疏桐的小院,人们四散离开,几个闲汉各自走朝不同方向,过了几条街后,却又一次遇上了。 没有言语,没有交谈,他们一同从街角转入,默契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走进一条街,街边行人稀少,只有几个男子蹲在路旁说笑。 他们手里捧着瓜子儿,谈笑间将瓜子壳随意的吐到了地上。 “哟!你们来啦?”有人看到他们,也没站起来,蹲在墙边打了声招呼。 “都干嘛去了?”嗑着瓜子儿,男子挑眉看他们问道,“今天来的可够晚的,在街上闲逛了?不怕家里婆娘看到啊?” 有卖菜的老汉挑着箩筐走过,听到几人的话心里摇摇头。 城里的闲汉不少,他们这些骗了家里说是来做工其实是出来闲谈玩乐的闲汉不少,这样的事他也是见怪不怪了,挑着箩筐走远,不再关注几人。 “嗨!还不是因为那劳什子神医……” 耳中听到几人的对话声远远传来。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解释 挑着箩筐的老汉离开了,几个闲汉蹲在街角说笑着。 远处街道车马熙熙攘攘,此处却只有他们几人的交谈声传开。 “吱嘎” 有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闲汉们回头望去,看到是身后不远处的府门开了。 有下人提着扫帚从里面走出来。 “喂!”下人转头,看到他们吐在地上的瓜子壳,怒道,“又是你们几个!” 蹲在墙边的几个闲汉顺着他的视线看朝地面,那里有一堆瓜子壳。 下人怒视着他们走过来,墙边的几人连忙将瓜子揣到袖子里,站起身迈开脚步就要走。 吃了他们的东西,与他们闲谈说笑是可以,但,要有难同当的话,还是免了吧。 “可不关我们的事。”他们揣着手,一面说着话,一面快步离开了。 剩下几个男子依旧蹲在街口,对于正朝他们怒气冲冲走过来的下人毫不在意。 “呸。” 其余人还在说笑,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又吐了一口瓜子壳,站了起来。 “就是吐了,怎的?”他看向那下人,问道。 下人走过来,微仰着头,居高临下道:“看来是上次挨的板子还不够啊。” 随着他的话语,府里有几个护院似乎听到动静走出来。 他们身形魁梧,不一会儿就把那男子拉进了府里。 其余的几个闲汉各自被塞了把扫帚,乖乖打扫起来。 远处,在这之前离开的闲汉们摇摇头,嘲弄几句他们的义气,转身朝其他闲汉聚集说笑的地方走去。 …… 走进府门,男子并没有如他们想的那样挨板子。 他走在前面,下人恭敬的跟在他身侧,两人在府中走过,沿途遇到的丫头们对于这样装扮的男子走进府里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 一路径直到了二门,他们绕行到了一扇屋门前停下。 “……少爷,老爷让你回去。” 其内有老人的声音传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少年的声音,他们刻意将脚步声弄的更大,屋里的两人也听到了。 “进来吧。”少年扬声道。 “是。”男子应声,抬脚迈步上前,下人则留在了外面。 走进屋内,他恭敬施礼。 “少爷。” 坐在案几后,萧序抬眼看他,很快又收回视线。 “如何了?”他问道。 男子低头,说道:“失败了。” “陆疏桐说,她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所以才没给他们治。”男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再次抬头,看着他,萧序微微诧异,旋即笑了下。 “有些意思……”他说道。 …… 迈步跨过门槛,裴君意从屋里走出来,小丫头跟在一旁相送。 “裴十公子。”走在院中,小丫头忽然出声唤他。 微微偏过头看她,裴君意看到她仰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好奇。 “怎么了?”他问道。 “适才,听到裴公子喊了一句‘卧槽’。”看着他,小丫头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看着小丫头好奇的模样,裴君意张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那时他喊出这个词是因为陆疏桐说她只治不治之症。 陆疏桐她是女主,说出这样的话,那肯定是可以做到的了,能救“必死之人”,能治“不治之症”,那真是太厉害了。 当然,那时候就一瞬间也不会想那么多,喊出这个词还是因为太惊讶了。 那时为何喊出什么的其实无所谓了,现在该想的还是要怎么和这个小姑娘解释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裴君意想了想,最终说道:“厉害的意思。” 听到他的解释小丫头恍然的点头,裴君意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那这是哪里的语言吗?”小丫头又接着问道,“应该不是江州的吧?” “我和小姐在江州也呆了许久了,都没听其他人说过呢。”她说道。 哪里的语言…… 是误会成了哪个地方的方言了吗? 嗯…… 为了防止她乱用…… “是西凉那边的。”他说道。 小丫头看着裴君意,再次点了点头。 “连西凉话都会吗?”她笑着说道,“裴十公子真是卧槽。” 迈步朝前走着,听到小丫头的话,裴君意愣住,脚步也跟着一顿。 跟在他身后,裴君意停下,小丫头差点撞到他身上,好在及时收住脚,停了下来。 “裴公子……”她下意识的开口想要问怎么了,又想到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 “是这个词不能这样用吗?”小丫头低下头,有些后悔。 回头看到她低落的模样,裴君意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不能”。 “能。”心里叹口气,祈祷小丫头不要对其他人说这样的话,裴君意如此说道。 “哦。”抬起头看到裴君意正低头看着她,看起来不像是为了哄她才说的能…… 裴十公子怎么会说谎! 驱散心中的胡思乱想,小丫头冲着裴君意笑了下。 看着她的笑,裴君意也只能回以微笑,旋即收回目光再次朝前走。 院子不大,两人交谈至此结束,也正巧到了院门口。 小丫头走上前打开门,裴君意迈步走出去,没一会儿便在巷口消失了。 将探出院门的脑袋收回来,小丫头关上了院门,转身又快步回了屋内。 进屋看到陆疏桐依旧坐在案几后,低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小丫头走过去,看到她正握着捣子将什么东西捣碎。 “小姐让我来吧……”她说着话便到了案几前,想要伸手去拿捣子,却正好看到了陆疏桐手腕上的淤青。 “呀!小姐,你的手……”小丫头瞪大眼睛,诧异的喊道。 凝眉,正要问是怎么伤的,又很快想到了。 是刚才那无礼的妇人捏的。 “小姐……”她又心疼的喊,“她们太过分了。” “都怪我没有守好门,没有保护好小姐……”小丫头说着,想到适才的情景,又忍不住有些后怕。 若是他们真要把小姐怎么样的话,只有一个丫头,好像有些护不住小姐…… 小丫头看着陆疏桐手上的伤,眼圈红红,泪水都要掉下来了。 将手里的捣子塞到小丫头,陆疏桐轻轻摇头。 “没事,不怪你。”她说道。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久等 “小姐……”小丫头张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疏桐拉着坐到了一旁。 “好了好了,我没事。”陆疏桐说道,“快帮我捣药吧。” 听了她的话,小丫头想说你手都青了怎么会没事,还让她帮忙捣药了……可,转念又想到小姐是为了让她放心才这样说的,既然小姐不想让她担心,那她也只能乖乖点头应道:“嗯。” 看着小丫头欲言又止的模样,陆疏桐没有说话。 微微侧目看了眼青紫的手腕,她在想刚才的事。 今日,这出治与不治的戏当然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那些闲汉……不对,那些是萧序的护卫。 他的那些护卫跑过来煽风点火,让她有些意外。 不过…… 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这种事,应当算是情理之中才对。 …… 走出小巷,裴君意坐上马车。 马车驶动很快进了裴府,裴君意在二门外下车。 掀开车帘走出车厢,他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哥!”她喊道。 他转头望过去,看到了裴君沫。 “沫沫。”裴君意走下马车,面上含笑,声音清朗,“怎么站在这里?” “等你呀。”她同样笑着说道,“之前说了要帮哥哥研墨,自然不能食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适才在哥哥院子里没有等到你回来,有些担心,便到这里等了。” 没有等到…… 这四个字看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感觉,但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知道。 等待是漫长的。一开始,心里着急,但知道时候还早,倒也能够忍耐。可,快到“约定”时间时,心中的期待感便会不自觉的溢出直至填满心房…… 若是见了自然是好,满心的期待得以实现,也不枉自己等了这样久。 但,若是没有见到,期待已久的人没有来到,满心的期待全部落空……那真是令人难过的事。 “让你久等了。”他带着些歉意的说道。 “没事啊,等哥哥的话,多久我都愿意等的。”裴君沫嘻嘻笑着说道,“我不觉得久,也不以此为苦,只要能等到就好。” “傻丫头。”裴君意说着,轻笑着摇摇头,抬手在她的脑袋上抚了抚,“只是可惜,今日天色不早,画不了了,害沫沫白等一场。” 因为在陆疏桐那里耽搁了,此时夕阳已经快要落下了,这时候,显然是不适合作画的。 “没有啊。”裴君沫微微仰头,看着他说道,“没有白等。” 裴君意收回手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走吧。”他说着率先迈步走进二门。 “嗯。”裴君沫笑着跟上他。 夕阳下,两人并肩而行,走向院内。 …… 这之后的几日,裴君意还是一切如常,清晨起床洗漱,而后去惜山社学读书,到了傍晚,与方子良几人道别离开,回家作画。 在他放学回家的途中,还是会经过陆疏桐的小院,他没有再进去过,也没有再被拥堵的人群拦住。 随着那三日求医问诊的人们离开,那天陆疏桐说的话,也随之传扬开来。 之前,她接连两次治好其他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本就已经有些名气。如今,她又说了这样过分猖狂无知的话…… 这样,又怎能不让人为之议论纷纷呢? 当然,能让人们如此津津乐道,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 几条锦鲤在池子里游动,一群女孩子坐在上方凉亭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丫头仆妇们施礼在一旁,不时赔笑。 有女孩子握着团扇从旁边走过来。 “你们请到沫沫了吗?”她说着话,用力的扇着扇子,“若是沫沫不来,我便也要回去了,今日真是太热了。” “热什么啊热,又没让你晒太阳。”凉亭里,有女孩子听到她的话伸长了脖子越过前面的人看到她,“你快进来啊,这里风吹着可舒服了。” “是呀是呀……” “……快过来。” 其他的女孩子也跟着看向她,附和着说道。 她也不是真的要走,看着女孩子们都在招手叫她,她停下手里的团扇,用它遮住嘴,眉眼弯弯,偷偷笑了笑。 “好啊。”她说道,迈步走入亭台,坐到最先叫她进来的女孩子身旁。 看到她坐在自己身边,女孩子冲她甜甜的笑了下。 “沫沫也要来的,不过,应该还得再过一会儿。”她说着又忍不住笑,“毕竟沫沫她最不守时嘛,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来。” “哈哈哈……”听了这个女孩子的话,她忍不住又用团扇掩住嘴低低的笑。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 “之前我都没发现呢……” “……哈哈哈。”其他的女孩子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说起来,沫沫这几天又干嘛去了?”笑了一下,有女孩子忽然问道,“你们有谁知道吗?” “不清楚啊,好像端午过后就没看到过她。” “我也是,那之后就没见过了。” “……我之前想请沫沫到家里玩她都没来呢。”一个女孩子想了想,接着说道:“她说要在家里给裴十公子帮忙……” 咿! 什么什么? 裴十公子?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女孩子们的双眼就不自觉的亮了起来。 “裴十公子……” “帮忙?” “……帮什么忙啊?” “裴十公子需要帮忙吗……其实我也愿意去出一份力的!” “你还是算了吧,你愿意,裴十公子可不愿意呢……” “咿,那今日为何来了?” “对哦,那应该是忙完了吧?” “哈!那这样的话,你们的想法岂不是泡汤了……” “什么我们的想法,你难道就没这样想吗?” “对啊,我才没有……” 女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池水边,水榭旁被她们清脆的声音填满。 池塘里的锦鲤被女孩子的声音吓跑,它们沉入水里,很快,又在远处浮了上来。 “好了好了。”握着团扇的女孩子忍不住蹙眉打断她们,“都别吵了。” “都这么好奇的话,就不要说来说去的,一个一个的问。”她说完,看向那个之前邀请裴君沫被拒的女孩子,问道:“沫沫是怎么跟你说的?” 正文 第五十章 传闻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子们纷纷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等她说。 “沫沫说,她哥哥要作画,她要帮裴十公子研墨。”她回忆着那日裴君沫说的话,言简意赅道。 “咿!那这不就是红袖添香吗?”有女孩子惊讶的喊道,“做裴十公子的妹妹真是好……” 不是裴十公子红袖添香好,而是能为裴十公子红袖添香好。这样的想法有些怪,但,在场的女孩子们似乎都理所当然的如此觉得。 “这叫什么红袖添香。”有人皱眉说道,“说的什么蠢话,沫沫可是十公子的亲妹妹。” “是啊是啊……” “雯雯说得对……” “……亲兄妹可不能这样说。” “当心坏了沫沫闺誉……” “还有裴十公子的声誉……” 众人附和着雯雯的话,看向那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道。 “哦……我知道啦。”她弱弱的应道,神色有些讪讪。 “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再乱用典了!”一个小姑娘伸出手指戳她的头,一面戳一面说道:“或者以后多读点书吧。” “哈哈哈……”听她这样说,女孩子们纷纷笑起来。 雯雯在一旁看着,也轻轻的勾了勾唇。 说她蠢,说裴君沫是十公子的亲妹妹,其实并不是因为担心会坏了两人声誉…… 不过,她也不会特地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是了。 众人说笑着,很快将“红袖添香”这个话题揭过。 “这么说……”一个女孩子缓缓说着,眼睛再一次亮起来,“又能看到裴十公子的画了?” “对啊!” “裴十公子以前就画的很好了,不知如今又会怎样。” “是啊,之前裴十公子那幅画就连府尊大人都夸赞了呢!”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纷纷称赞着裴十公子的画,直到一个女孩子忽的说道:“你们说,裴十公子这次是要画什么啊?” 对哦,裴十公子是要画什么呢…… 这真是让人好奇的事。 女孩子们止住了话头,看向了她,又很快移开视线,看向周围的人。 “不知道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随着这句话,又看向了那个女孩子。 “嗯……”那女孩子先是低头想了想,随后又蹙着眉抬起头看向众人,用疑问的语气,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画……” “……女子啊?”犹豫一下,她不太确定的问道。 女子? 众人疑惑。 “裴十公子日常不与女子来往,应当不会吧?”一个女孩子轻轻摇头,否认完,又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为什么这么想…… 被她们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说话的女孩子变得有些怯怯。 “就是,因为,裴十公子在京城作的那首诗……”她说道。 亭中众人闻言翻了个白眼。 “傻瓜。”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子忍不住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上次不是讨论过了吗?” “裴十公子之所以作那首诗,不过是因为当时诗题如此而已,根本就不是特地为哪个女孩子作的。”她皱眉说道,“否则,得了这首诗的那女孩子的姓名,早就传遍江州城了。” “是啊,这个上次就说过了……” 其他的女孩子也跟着点头附和。 “也不止是因为那首诗啊……”说话的女孩子被众人这样看着,神情又添几分惶惶,“还有这两日坊间的那些传闻……”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小的几乎要听不到了。 “传闻?什么传闻?”坐在她身旁的女孩子挑了挑眉,好奇的问道。 女孩子的问题让其他没有听清她说什么的众人也都猜到她之前话里的内容。 她们,有的茫然,有的恍然,神色各异。 “就是这几日,关于陆疏桐的传闻啊……”她说道,“你们都没听说吗?” 不是在说裴十公子吗?怎么又扯到陆疏桐了? 众人皱眉,却也先不管这个了。 “我们知道啊,不就是说了句‘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的蠢话嘛,”有女孩子皱眉说道,“这与裴十公子画什么有何关系?” “有关系的啊,你们不是知道吗?”她说道。 “什么跟什么啊?你能不能说清楚些,裴十公子作画,与陆疏桐她治病有什么关系,我是想不明白了……”一个女孩子忍不住喊道。 被众人围住的女孩子看向她,恍然点头。 “原来你们不知道啊。”她说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女孩子站起来,正想要让她快些说,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也是这几天坊间里关于陆疏桐的传闻啊。”她说道。 “前些日子,陆疏桐接连治好了其他大夫治不了的病,被人们传为神医,无数病人上门求诊,将街道巷子堵的水泄不通。”收起之前怯怯的神色,女孩子回忆着自己之前听到的传闻,迅速说着。 “陆疏桐一日接诊了上百人,却并不为他们治病。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了第三天,好奇的人们问她,为什么不给他们治病,陆疏桐却说,‘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 “这个我们都知道了,你快些说这与裴十公子的关系啊!”有人等不及喊道。 “你别急。”女孩子点头安抚她一句,接着说道:“就在陆疏桐说完这话后,就有人问她,你不是非必死之人不治吗,那,之前,为什么给裴十公子治病了。” “陆疏桐说,‘因为我喜欢裴十公子,所以,裴十公子,自然便与你们不一样。”学着陆疏桐说话的语气,女孩子如此说道。 咿! 众人闻言,瞪大了双眼。 陆疏桐,喜欢裴十公子? 开什么玩笑! 她配吗? 她就连这样想一想都不配! “陆疏桐她想干什么!” “治便治,不治便不治,扯裴十公子干嘛?如此损及十公子的名誉……” “她怎么敢这样说!” “如此不知羞耻!” “她家里没人了吗?都不来管管她吗!这不论是换做了谁家,敢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那肯定是要一顿好打的!” 女孩子们气急,纷纷站起来。 正文 10号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怎么了?“有女孩子的声音从亭外传过来。 “是谁要被一顿好打了?”她问道。 众人闻言,循声望去。 “......沫沫!” “沫沫来啦。” 女孩子们看到朝这边走过来的是裴君沫,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迎上去。 她们站在原地,互相看了看,面上神情复杂。 “沫沫。”一个小姑娘绕开身旁的人走向她。 “雯雯。”裴君沫走入水榭,笑着看她。 被叫作雯雯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名叫苏言雯。 她的眉眼纤细,肌肤粉白,只论样貌的话,在这一群女孩子当中也算得上是出色,她五官小巧身形也小巧,看起来娇娇弱弱惹人怜惜。 “你们在聊什么呢?”裴君沫问她。 “没什么......”苏言雯还没开口,已经有女孩子下意识的回答了。 她这话过于欲盖弥彰了。 裴君沫闻言,微微挑眉。 这是不想告诉她吗? 裴君沫侧头看那说话的女孩子。 与裴君沫四目相对一刻,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话说的不妥,张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低下了头。 “不是。”同样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孩子,苏言雯收回目光说道,“我们在说陆疏桐的事。” “陆疏桐?”裴君沫疑惑道,“她又怎么了?” 才刚问完,她又蹙眉,接着说道“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了嘛,以后不要再管陆疏桐了,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只要不要招惹我们就行。”裴君沫说道。 这话女孩子们当然记得,不然刚才也不会下意识的否认她们在聊什么的问题了。 那,现在沫沫她都问起了,她们还要不要说? 女孩子们又互相看。 “先到里面坐吧。”苏言雯说道。 “嗯。”裴君沫点头答应,两人一同走到亭内石桌旁。 水榭里一开始就留有位置给裴君沫,此刻她来了,苏言雯便带她坐到那里。 她坐下了,之前,因为听到了陆疏桐的传闻,气急站起来的女孩子们也跟着坐下。 苏言雯也坐下了,旁边有女孩子拉了拉她的衣角。 “雯雯......”她低声开口问她,“说不说啊?” 陆疏桐的事,说还是不说? 这有什么可问的? 真是蠢。 裴君沫是说了陆疏桐的事不要管,可也说了“不管”的前提是她没有招惹她们。 如何算招惹,如何又算没有...... 这种事,当然是由裴君沫来下定义的。 你不说,她又怎么知道呢?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苏言雯转开视线看裴君沫。 “沫沫,是这样的......”她说道。 “陆疏桐喜欢裴十公子!” 咿...... 这样说吗? 女孩子们纷纷瞪大眼。 她们满怀惊讶的看着苏言雯,并没注意到裴君沫满不在乎的神情。 “嗯。”她轻轻颔首,丝毫不觉得意外的样子。 也是哈,裴十公子这样好,任何人喜欢他,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的。 倒是她们......好像有些大惊小怪了? “沫沫。”苏言雯看着她,目光严肃神情凝重。 同样看着她,裴君沫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也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她因为之前陆疏桐非要报答救命之恩的话,怀疑、知道陆疏桐喜欢她哥哥算是理所当然,可,雯雯她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哥哥随手而为帮助了别人而得到她人倾心,裴君沫是因为类似的事见多了,才会这样想,她们可不会也因此而觉得陆疏桐就钟情于她哥哥了。 看到裴君沫收起了脸上不在意的样子,她这才接着说。 “陆疏桐,当众表示。”苏言雯说道,“她,喜欢裴十公子。” 闻言,裴君沫错愕抬头,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 “是真的,沫沫。” “我也听说了,陆疏桐的确是当众说了喜欢裴十公子的话。” 其他的女孩子们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也跟着附和。 都这么说,那,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君沫皱眉,既然想到了,便也就这样问了。 “兴许是想以此博得十公子好感吧?”微微垂眸,苏言雯说道。 其他准备回答裴君沫疑问的小姑娘们稍稍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为何这样说? 不是因为有人问起陆疏桐为何治了裴十公子吗...... 但,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她不治别人,偏是治了裴十公子,为的,不就是博取裴十公子好感吗? 那便没什么问题了。 小姑娘们收回目光,看向裴君沫,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 “......她就是想以此博取好感。” 听着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语,裴君沫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是这样吗? 那...... 陆疏桐未免也太...... 单纯了一点。 当众表明心意便能得到裴十公子青睐的话...... 那,江州城里近八成的女孩子都能得到了。 剩下的两成当然是已经有了婚约不能将心事诉诸于口的。 “好了好了。”裴君沫开口打断众人的话。 “她爱说便说吧,喜欢我哥的人多了去了。”她说道,“她喜不喜欢的,谁在乎?” 正如她说的,江州城里喜欢裴十公子的人有很多。 但,她们的喜欢,谁在意呢? 她哥一心向学,不会在意。她们成不了自己的嫂子,裴君沫当然也不会在意。 她需要在意的是,裴十公子喜欢谁,而不是,谁,喜欢裴十公子。 “可是,沫沫......”有女孩子犹豫着开口,还想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她不就是当众说了喜欢我哥嘛。”裴君沫说道,“这种事只会损害她自己的闺誉,对我哥哥可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当然知道这些女孩子们的小心思,不就是担心她哥哥会因为这种事而对陆疏桐另眼相看嘛。 这种事,怎么可能? 她哥哥又不傻。 “不要再说她了。”她提高声音说道,“你们今天叫我来,总不能就是为了说这事儿吧?” 这种事不算是挑衅招惹她们,她记得哥哥的话,不会因此而做些什么的。 没有戳穿女孩子们的心思也没有告诉她们不用担心,裴君沫结束了这个话题。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求医 女孩子们叫她来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个的,而是为了玩乐的。 不过,再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沫沫,裴十公子最近是在作画吗?”有女孩子问她。 “是啊,说是要送人的。”裴君沫说着,面上的神情些许埋怨,但却更像是得意,“也不说送给我一幅。” “哎呀,沫沫房里十公子送的画都要挂不下了吧?”另一个女孩子打趣道。 那的确是。 裴君沫脸上洋溢着笑。 “十公子这几日都是在作画吗?”有人问道,“画的是什么啊?” 侧头看向说话那人,裴君沫没有说裴君意的画是要送给谁,也没有说他画的什么。 “等过几天哥哥画完了我带过来给你们看吧。”她这样说道。 “好啊好啊!”女孩子们眼睛亮起来,纷纷点头应和。 “沫沫你这几天都在帮裴十公子作画吗?”有女孩子忽然问道。 “是啊,答应了哥哥给他帮忙呢。”裴君沫扬起嘴角,笑着说道。 所以说,做裴十公子的妹妹就是好啊。 妹妹是上天注定的,她是做不了了,不过,能做裴十公子妹妹的朋友也很好。 “十公子还需要帮忙吗?”她同样笑着说道,“我的画技,也不差的。” 她的画技可不止是不差。 其他的女孩子看着她,眼中是艳羡之色。 如此难得的机会,真是便宜她了。 早知道她们也多磨练磨练画技了。 “不用了,我哥哥这次的画法有些不同。”裴君沫摇头浅笑,这样说着,言下之意便是她帮不上忙了。 画法不同? 女孩子们不解,裴君沫却并没给她们解释,只说道:“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适才回答了裴君沫的疑问后,一直安静的坐在旁边的苏言雯抬起头,看着她,眼中疑惑又好奇。 关于陆疏桐的传闻,女孩子们最在意的是她喜欢裴十公子的事,至于其他人,更多的,当然还是对她关于“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的话。 这样荒唐的话本就足够作为人们的谈资为之津津乐道了,而后又有了关于裴十公子的传闻。 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可这陆姑娘被人们传为神医,还有了这样的传闻...... 裴十公子在江州城里本来就是话题人物了,如今,这“女神医”立下了奇怪的规矩,却又为他破例,这真是让人觉得好笑的事。 “叫她神医,她还真把自己当神医了啊。”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想出名想疯了吧?” “这才治好了两人,就敢说出如此大话......” ...... “别人不治,只治裴十公子......” “真是如此?” “那可不,她可是说了,在她眼里啊,裴十公子,与我们可不一样。” “嗬!如此,立了规矩,又亲手破坏,治与不治,岂不就是她说了算。” “那又能如何?她的医术又不是物价,不依着她来,就是把她抢过来,她不想治,也是治不了的。” “这说的哪里话,抢她作甚,我又没病......” “没病便不能抢了吗?我可听林家人说了,陆姑娘治病的费用可不低......” “......” 流言传播的很快,只几日时间,就成了江州城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 从街市上采买回来,小丫头走入小巷。 那日之后,巷子里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空荡荡。 也并不是真的一样,还是有些不同了。 看着巷子口伸头探看的人,小丫头这样想着,朝院门口走去。 兴许是因为小姐那日的话,这些天总是有人到这边窥探。在第一次看到他们时,她就和小姐说过了。 只是...... 小姐说,不用在意,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迎着巷口那人若有若无的视线,小丫头走到了院门口,驻足停下,正要抬手推门,却听到巷口有人出声唤她。 探头看着院门口的丫头,男人出声喊道:“姑娘。” 小丫头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 “姑娘,你就是陆神医吗?”男人看着她,神情几分希冀。 看着他,小丫头眨眨眼。 “我不是......”她话还没说完,看到男人面上希冀的神情霎时消失,似乎就要变得失落。 “我家小姐才是。”小丫头连忙说道。 “原来是神医家的丫头啊......”男人闻言,看她一眼,嘀嘀咕咕,收回了头。 小丫头不解,片刻,又看到男人走出来。 男人抬着什么,走入她的视线中,侧头看她。 “姑娘,快叫你家小姐救命啊!”男人喊着,和另一人一起,抬着一块木板走进巷子里。 小丫头惊讶瞪大眼睛,看到男人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妇人,而在他们合力抬着的木板上还躺着一个女孩儿。 “这是怎么了......”她张口要问,那妇人却出声打断了。 “我女儿要不行了。”她喊道,“快叫你家小姐救命啊!” 妇人尖利的喊声在巷子里响起,传的很远。 这是爱女心切吧? 这样的心情小丫头可以理解当然也不会在意,她张张嘴,想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到有人声响起。 “这不是陆神医家吗?”有男子在巷口好奇的问。“这是怎么了?” “咿——”有人附和他,点头说道:“是啊,是神医家。” “怎么了、怎么了?” “不知道啊......” “过去看看?” “同去同去......” 原本空旷的巷子似乎只一眨眼就被好奇的人们填满。 被人们围住打量,小丫头有些懵懵。 “你们......”她蹙眉开口,妇人却再一次打断了她。 “哎呀,都这时候了,姑娘你还管他们做什么!”她喊道,“快些去叫你家小姐,救人要紧啊!” “是啊,姑娘,快救救我女儿吧!”抬着女孩儿站到她面前,男人也跟着喊道。 不止是他们,巷子里其他人也跟着喊。 “唉哟,这小姑娘都这样了......” “快让你家小姐救救她啊!” “......” 人们的喊声不停在耳边响起,小丫头侧头朝木板上的女孩儿看去。 女孩儿七八岁模样,躺在木板上,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如此 巷口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七八岁的女童蜷缩在墙边,瘦弱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囡囡。”有妇人伸手按住她的肩。 这样的动作让她颤抖的身子停了下来。 女童抬起头,看到了妇人眼底的兴奋和癫狂。 囡囡…… 这个称呼还真是头一次听到。 “只能这样了只能这样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囡囡……”她说道,“只有这样你弟弟才能读书才能活下去……” 微微垂眸,避开妇人的眼,她听到了妇人悲痛的话。 “我,我知道……”轻轻点头,她说着,侧目看到父亲在一旁谄媚的从男人手中接过布袋。 他颠了颠,其内有银钱碰撞的声音响起…… “囡囡……” 妇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她收回视线又看向她。 “娘……”她唤道。 “是娘对不起你……”按住她的肩头,妇人用力的挤了两下眼睛,却并未有泪水流出。 她干脆俯身抱住了女童。 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第一次,女童愣了一下,旋即,同样伸手环住妇人,将头埋进妇人怀里,她闭上眼,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没事的,娘……”她说道,“我会听娘的话……会,照做的……” 听到她的话,妇人一下子挣开她的手,脸上是压抑不住激动的笑。 “真的吗囡囡?”她问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囡囡最懂事了……” 低下头,不去看妇人的脸,女童点头,笑的有些牵强。 “嗯,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前的妇人看到她点头,已经起身走开了。 女童面上的笑容微凝,抬起头看到妇人走向了她的父亲。 “那丫头答应了。”她听到妇人激动的话,“我就说这丫头好骗……” “唉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味道,刚刚抱了一下,那丫头身上臭死了……” 听不见听不见…… 再次把头低下,她伸手捂住耳朵。 似乎只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是过了很久,她听到了父亲兴奋又紧张的声音。 “来了来了,都准备好都准备好!”他压低声音说道。 妇人也激动的笑起来,与他对视一眼,随即又看向女童。 “囡囡!”她喊道。 “嗯。”女童点头,躺到一旁木板上。 妇人走过来,没有看她,俯身就要抬起木板。 “快些啊。”她催促自己的丈夫道。 “别急别急。”男人说着,蹲在女童身前,第一次正眼看她。 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盒子,从中取出一个药丸,他盯着女童。 “把这个拿好。”男人缓缓说道。 “好……”女童伸手接过药丸,她听到了自己干涩难听的嗓音。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妇人眼中的癫狂与贪婪再难掩饰,她催促着抬起木板一边。 “好好好。”男人答应着也不再看女童,同样抬起木板,走入了巷中。 “姑娘,快叫你家小姐救命啊!”他喊道。 躺在木板上,侧身蜷着,握紧手里的药丸,女童发出痛苦的呻吟。 父母抬着她,停下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子很快被人填满。 这里都是商贾租卖与人的宅院,僻静又雅致,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往,此刻一瞬间便出现那么多人,显然是那男人的安排。 握着手里的药,女童又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口里痛苦的喊声也变得更大。 “快救救我女儿吧!” 她听到父亲的喊声,眼角忍不住有泪水流下。 “爹……我好疼。”她哭喊着,似乎用尽了力气才抬起头看向了她的父亲。 但她的父亲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一个姑娘,面上尽是着急之色。 周围还有其他人的喊声。 他们催促着让那姑娘叫她的小姐救她…… 那姑娘没有说话,侧头看向她—— 女童匆忙收回目光,呻吟着喊疼。 小丫头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她的匆忙低头。 他们不是来求医的—— 小丫头眼神颤动,看着躺在木板上的女童,又用余光看向旁边围拢一圈堵住门口的人,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这要怎么办…… “哎!你这丫头,快叫你家小姐救命啊!” 有人走上前,抬起手就要拍门,小丫头连忙张开双臂挡住门口。 “你们,你们别过来!”她扯开嗓子大声的喊,但,任谁都能听出她喊声里的慌乱。 “你做什么!”另一人走出来,怒视着她,喊道:“这女孩儿说她疼你听不到吗?” “快让你家小姐治病啊!”他伸手推开丫头,抬起手重重的拍门。 “喂!陆……”姑娘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被小丫头用力撞开。 撞开那人,小丫头再次张开手挡在门口,她眼圈红红,瞪大眼睛看着众人,心下委屈又害怕,但,面上的神情却只有愤愤。 “你们……”她的话没有说完,又有几个人上前要推开她。 “这青天白日的,你们这么多人,是要私闯民宅,欺负我家小姐吗!”小丫头的喊声让众人停下动作。 “嗬。”一个男人收回手退后了一步,脸上挂起虚伪的笑,说道:“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们这不是救人心切吗?” 说完,他伸手指向木板上的女童。 “姑娘你听。”他说着,场中安静,小丫头听到了女童痛苦的呻吟。 “娘,我疼……” 男人收回手,看着她,做出真诚实则讥讽的神色。 “你看,这女孩多可怜。”他说道,“还不让你家小姐快些给她治病?” “我,我家小姐非必死之人不治的!”看出这女童是装的,小丫头只能如此说,希望他们能就此离去。 男人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正要说话,眼前院门忽然打开。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柳叶般的眉樱桃似的唇,身着桃红色齐腰襦裙,修长的脖颈下,是朱瑾色的交领,她身形笔直,站在门前,好似一朵盛开的花。 这就是陆神医啊。 还真是年轻。 看着她,院外众人微愣。 “你们,要做什么?”她淡淡开口,面上,神情平静。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问心 “我们什么也不做。”男人说着,侧身抬手,朝身后的女童一指,“求医而已。” “是啊是啊,神医,快救救我女儿吧!”妇人喊着,推了推木板,示意男人往前走。 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人群散开,夫妇两人将女童抬到陆疏桐面前放下。 “小姐……”站在陆疏桐身前,小丫头担忧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没事,我知道。”陆疏桐说着,朝前走了一步,站到小丫头身旁。 她朝木板上的女童看去,看到她面上狼狈,却并无病态。 “怎么样?治不治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治不治…… 这女童分明就没病,治什么治? “不治!”小丫头忍不住出声喊道,是告诉他们不治,也是提醒她家小姐有问题不要治。 “为什么不治!”女童的父亲上前,眼神凶恶,质问道,“我女儿说她痛,你们听不到吗!” “是啊是啊……” “为什么不治?” “不是神医吗?” 周围的众人也跟着议论起来,巷子里一时又变得嘈杂。 “是因为‘非必死之人、非不治之症不治’吧?”之前的男人再次站出来。 “就因为这个?” “之前不是给裴十公子治了吗……” “唉?你懂什么?人家说了,裴十公子与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 “裴十公子世家大族,有财有势,自然与我等不同。” “嗬!这是嫌我等身份低贱了?” “可不是嘛……” “如此能治不治,岂非草菅人命?” 有小姐站在身旁,听着众人的话,小丫头也不怕了,她竖眉上前,就要开口,却被陆疏桐拉住。 “小姐……”小丫头微微回头,看向自家小姐。 陆疏桐还未说话,那边男人又一次开口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陆疏桐,眼中是嘲弄之色。 “神医,你看看她……她才七岁。” “她还……那么小。” “这是最美好的年纪,她本该无忧无虑的玩乐,却因病痛不能起身……而你,却只因一句,‘非必死之人不治’就将她拒之门外……” 男人回身指着躺在木板上痛苦呻吟的女童,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做出悲痛的神色。 “都说,医者仁心……” “敢问……” “神医,你,可有仁心?” 男人将“神医”二字咬的很重,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仁心吗…… 陆疏桐垂眸,眼中神色难明。 这是要败坏她家小姐声誉了! 小丫头气急,叉着腰怒气冲冲。 “什么仁心不仁心的?”她喊道,“她的病其他大夫又不是治不了!干嘛非得找我们家小姐?” 她的喊声很大,在巷子里传开,众人却恍若未觉一般。 “说是神医,却连医者该有的仁心都没有……” “治又不治,不治又治……” “这女童都这样了,她还是不治……” “非要人家死在面前才行吗?” 众人的交谈声不低,并没有避讳陆疏桐主仆二人…… 别说是避讳了,这简直就是说给她们听的。 小丫头蹙着眉解释着,人们却并不理会,只自顾自的“谈论”着。 站在那男人身后,女童的父母相视一眼。 冲妇人微微点头,男人眼底写满癫狂和贪婪。 妇人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 “囡囡……” 她俯下身跪在地上,脑袋几乎要凑到女童脸上。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你弟弟能不能读书,能不能活下去,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她瞪着眼睛看她,激动说道:“就全看你了……” “你会帮娘亲的、你会帮娘亲的……” 妇人伸出手捏住女童的双肩,捏的她生疼。 “你一定会帮娘亲的……对不对?”她问道。 “娘,疼……”看着癫狂的母亲,女童眼中含泪,用力动了动身子。 “囡囡,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感觉到手里女儿抗拒的动作,妇人看着她,面上兴奋癫狂的神情一收,随即,逐渐变得愤恨。 “你答应过我的!”两人额头顶在一起,妇人瞪着她,咬牙切齿狠狠说道。 这话说完,她忽然松开手,看着女童,问道:“药呢?” 女童颤抖着将攥紧的拳头打开,露出手心里的药丸。 “好孩子,快吃吧。”她说着,捏起女儿手里的药,朝她嘴里塞去。 “娘……” 女童哭着,被妇人捏住嘴,余下的话变成了呜呜声。 “囡囡,你别怪我,等你走后,我日日为你吃斋诵佛,祈求你来世做个富家小姐,莫再摊上我们这般穷苦人家……” 妇人说着,就要将药送入女童口中,眼角却见寒光闪过,刺的妇人偏头避开。 银白的刀刃出现在妇人眼前,她顺着刀身朝上看去,看到了身穿差服的男子。 官差—— 他…… 看到了吗…… 看着他,妇人下意识放开女儿,心里事情即将做完,银钱就快到手的喜悦霎时消失,就连呼吸都停了一瞬,旋即,就想要将手里捏着的药丸藏起。 “别动!”差役喝声,手里的刀架到妇人肩上。 “差,差爷……”她张张口,面上神情惶惶,想要解释,却见差役抬起头看向前方,神情恭敬。 顺着他的目光,妇人抬头,看到了围住众人的官差,这时,她才注意到,巷子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 看着十数名差役,妇人心中越发慌乱,但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直到,她朝差役们视线集中的地方看去,见到了站在巷口的县老爷,以及,他身旁的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身形修长五官俊朗,抬眼看着她,目若朗星…… 妇人没有读过书也并不识字,但,看着那少年洁白的面容、好看的眉眼,不知为何心中就冒出了这样的词句…… 她也曾远远的见过他…… 裴家的麒麟儿,裴十公子嘛…… 这江州城里,有谁不知道他呢…… 看着他,妇人心中那仅存的希望也随之消失。 光是县老爷就够他们死的了,更何况,还有裴十公子…… “娘亲……” 女童流着泪,哽咽的呼喊声传入妇人耳中。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难断 妇人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浑身脏兮兮,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看起来更脏了。 “娘……”女童嘴里含糊的喊着,许是看到差役们心下慌乱,张开双臂想要抱她。 伸手一把将她推倒。 “娘知道你疼……”她咬牙说道,“你别乱动,就不疼了。” 说着话,她又想偷偷把药藏起来。 “给我。”头顶有差役的声音落下。 “什么啊……”妇人话还没说完,刀刃又朝她的脖子靠近了几分。 “给我。”差役再次说道。 “差,差爷……”妇人颤抖着手,将药丸放入差役手心,“我女儿患病了,这是她治病的药啊……” “哼!”差役发出重重的鼻音,并不理会她,收刀入鞘,抬脚越过人群,朝巷口走去。 随着他的身影,妇人抬头,又一次看向巷口的两人。 裴十公子不再看向她这边,而是看向旁边院门口,那边站的是陆神医…… 女童被妇人推倒靠回木板上,用衣袖抹抹眼泪,她再次抬头,看到母亲正看着巷口那边,她也顺着视线看去。 她看到,巷口,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一身白袍的年轻公子。 他如玉石般洁白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 这笑让看到的人为之一愣。 “大人。”走到县老爷跟前,差役双手托举药丸递过去,说道,“适才那妇人想喂那女童吃这个。” “嗯。”县老爷颔首应声,正要吩咐手下收好,一旁传来少年温和清朗的声音。 “大人,可以给我看看吗?”他问道。 是裴君意。 县老爷转头看他,想起了不久前看到裴十公子帖子的惊讶。 “当然可以。”他点头说道,抬手示意差役把药给他。 “多谢。”接过药丸,裴君意没有多看,迈步走进巷子里。 院内众人都注意着那边,小丫头和陆疏桐也不例外,是以,在裴君意走过来的第一时间,她们就注意到了。 “小姐小姐!”小丫头偷偷扯了扯陆疏桐的衣袖,兴奋道,“裴十公子过来啦!” “嗯。”陆疏桐轻轻应声。 “真是没想到,裴十公子又帮了我们一次,适才那些官差一下子冲进来,我还吓了一跳呢!原来都是裴十公子叫来的……”站在一旁,小丫头絮絮叨叨,高兴的说着。 没想到吗…… 她也没想到。 丫头被忽然涌入巷里的差役们吓了一跳,陆疏桐也同样觉得惊讶。 虽然并不需要…… 但,始终是…… 帮了她一次。 “裴公子。”陆疏桐施礼道。 “陆姑娘。”裴君意还礼。 两人并没寒暄,此时也并不适合,裴君意将手里的药丸递给她。 “他们想让那女孩吃这个。”他说道。 陆疏桐伸手接过,低头,一眼就认出了药丸的来历。 这里面有剧毒,食之即死,药石无医…… 当然,她可以医。 “这是毒药。”她并未多说,只简单说完,便将药丸递还给裴君意。 陆疏桐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在周围传开,传到了那对夫妇耳中,也传到了躺在木板上的女童耳中。 男人面如死灰,心中愤恨,想要起身怒斥这些官差还有裴君意多管闲事,可,肩膀上驾着的刀却让他不敢有丝毫动作。 妇人低着头,眼角余光看着少年洁白的衣角,不敢抬头,似乎是怕少年看清她的面容…… 分明两人事先并不认识,他也完全没有见过自己…… 但……总是不想让这般仙人看到。 女童躺在木板上,眼中倒映出那公子洁白的衣、好看的脸。 真是好看啊…… 她看得呆呆,稍稍愣神,却注意到那公子低头…… 她也连忙低头,避开视线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在偷偷看他。 他是天上洁白的云,自己是地上任人践踏的泥。 自己这般低贱之人的窥探,怎敢让他知道。 裴君意不是低头而是点头。 “嗯。”他应了一声,转身朝回走,并没多问。 本身,他也并不需要知道这是什么药。 这事与他没有太大关系,只是,看到了,便顺手而为罢了。 这药,过会儿官府的人自会查验,他特地把药拿给陆疏桐看,只是为了让她知道这是什么药,而不是他想知道这是什么药。 将药还给差役,裴君意对县老爷施礼。 “今日之事,有劳大人了。”他说道。 县老爷连忙还礼。 “十公子言重了,份内之事而已。”他笑着说道,没有丝毫的官威。 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可是江州裴氏的十公子啊…… “大人!”有男人扬声喊道。 裴君意和他一起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男人。 “我们可什么也没做……”他说着,微微侧身,避开肩膀上的刀,“您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 “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看热闹也犯法……” “大人您明鉴啊,我们什么也做……” 随着男人的话,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别动!” “嚷嚷什么!” “做没做……等到了府衙才知道!” 官差们嘴上并不示弱,但,没有得到县老爷的命令也并不敢真的伤人。 看着激动的群众,县老爷皱眉。 判案抓人当然要讲证据,他们虽有嫌疑,但也并不是那么好抓的…… 更何况…… 就连这对夫妇和他们女儿的案子……都不好断。 清官难断家务事…… 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事。 易子而食的事不好管,他们这样的事也是类似,当然也不好管。 若是按蓄意谋害他人论……将二人处斩……那这女童又该怎么办…… 总之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这些人要怎么办,其实也并不完全由他作主—— 还要顾及裴十公子…… 不,应当是裴氏才对。 裴君意看出了县老爷的犹豫,也猜到了他的顾虑。 他当然知道,将这些人带进府衙弊大于利且无济于事,因此,并未多想,他转头看着县老爷,说道:“好奇围观也是人之常情……” 话说至此,表明态度让他知道也就够了,说得多了,让人多想,反而不好。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收场 看着裴君意,县老爷点了点头,朝差役们挥挥手。 得到示意,差役们收刀入鞘,退到一旁。 人们见此,似是担心他会反悔,连忙朝着巷子另一边跑去。 “大人、大人!”依旧被刀架着,男人大声喊道,“那我们呢?我们只是想要求医而已啊!” “呸!”男人的话才说完,小丫头忍不住站出来喊道:“你们带着毒药来,求的什么医?” “谁说那是毒药?那分明就是治我女儿病的解药!”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了,这是最后脱困的机会了,妇人从地上爬起来,扯着嗓子冲丫头喊道,“不信你们还给我!等我女儿吃了你们就知道了!” 都到这时候了还想让自己的女儿死…… 真有这样的父母吗? 小丫头愤愤看着她。 “你这恶毒的妇人!偏要喂自己的女儿吃毒药是吗?”她怒道,“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的?虎毒还不食子呢!” “什么毒药,我说了那是治病的药,你小丫头不懂不要信口雌黄。”妇人咬牙切齿,看着她的目光似要择人而噬。 “你!”小丫头瞪眼看她,还想要说什么,肩上却被人轻轻拍了拍。 将想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她看向拍她的人。 “小姐。”她扁扁嘴,委屈的喊,她还有好多话想说呢…… 分明就要吵赢了……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 “好了……”她轻声安抚丫头,想要说让她来,那边,裴君意却开口了。 “既然已经有了治病的药,为何还要来求医呢?”脚步声轻轻响起,裴君意一袭白衣缓缓走来,语气中充满好奇。 “我……” 看到他盯着自己,缓缓走过来,妇人张张口,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咬着牙避开他的目光。 “这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我们想要求神医把她治好,有什么错?”男人狡辩道。 目光移向他,裴君意摇摇头。 其实想要驳倒他们非常容易……也不用跟他们辩驳,只要请几个大夫来给这女童诊脉,或是查一查那个药也就可以了…… 总之,是很容易的事。 不过…… 走到他们身前,裴君意停下。 低头,他看向了躺在木板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女童。 缓缓蹲下,他与那女童四目相对。 “你要做什么……”男人愤怒的喊声从一旁传来,不过,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了。 “别动。” 伴随着差役冷冷的声音,男人只觉得脖颈处微微刺痛,随即便有鲜血流出…… “咕咚”咽了口口水,男人不敢再动。 之前就注意到这个公子长得很好看了…… 此刻,凑近了看,更能看出他的好。 他年纪也并不大,看起来十六七岁,也就只比自己大了十岁而已…… 他头顶有洁白的玉冠将乌黑的头发固定,他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白袍,腰间束有玄色镶金丝的腰带,悬着块美玉,脚踏祥云图案的靴子。 这位公子长得很好看,真是明丽又出尘…… 她看着他,呆了呆。 “裴十公子……” 她听到那神医的丫头叫他…… 裴十公子…… 他就是裴十公子啊…… 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关于他的传闻,可真是听了不少…… “裴十公子……”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她下意识的跟着念出这个名字。 “嗯,是我。”裴君意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温和的笑。 没有想到会得到他的回应,她因此回过神,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适才,他们是要让你吃毒药吗?”他温声问道。 是毒药——还是能在眨眼间致命的毒药…… 白衣公子声音温和,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又悦耳…… 他是很好看,人很好声音也很好听…… 只是,那是她的父母……。 移开目光不再看裴君意,心下犹豫,她没有说话。 裴君意蹙眉,女童注意到她的母亲在一旁正眼看她…… 光是这样简单的注视,就是她以前从未得到过的…… “你这小孩!你傻不傻!”看到她不说话,小丫头皱眉,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会儿不说又有什么用?待会验验那药,结果不就出来了!” “况且,你袒护他们干嘛!他们都让你去死了你还当他们是父母呢!”她喊道。 “照我说,你就把他们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官府,日后怎样,你也不用再管他们了,这样恶毒的父母不要也罢,你以后就跟着裴十公子呗,裴氏一族家大业大,养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容易……” “哎呦!”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 “小姐……”她回过身,看到陆疏桐收回手。 “不要擅自为裴十公子做决定。”她说道。 “哦……”小丫头捂着脑袋扁扁嘴,乖乖应声。 “那小姐我们收留她好了……”小丫头又接着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妇人尖利的喊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是我女儿!” 盯着小丫头,妇人恨恨说道:“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块肉!要杀要剐都是我的事!与你们何干?” “我是她的母亲,我让她做什么她就该做什么,这是孝道!她能有什么不满?你们又有什么不满?”她喊道,“我再如何,她都是我的女儿,与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这是知道没办法了,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裴君意皱眉,就听妇人接着喊道:“这个赔钱货!她就该死!我想要她死她就得死!” 喊完了她又伸出手指向木板上的女童。 “你怎么不早些死!让你快点把那药吃了你就是不听!” “快点去死啊你!你死了就没那么多事了……”她说着话弯下腰,伸出手抓向那女童…… 好在,伴着刀剑出鞘的声音,两把刀架在了妇人的脖子上,让她扑向少女的动作生生止住。 妇人最后的癫狂吓得小丫头不敢做声,也吓得木板上的女孩神情呆呆。 看着她,裴君意叹了口气。 “把他们带回府衙……” 夫妇二人被差役架走,县老爷告诉他之后这事儿如何处理、后续会有什么进展也会派人通知他,这才离开。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昙花 “裴公子请坐。” 两人走入室内,陆疏桐伸手做请。 “嗯。”裴君意应声,依言坐下。 小丫头不在,陆疏桐亲手将水壶放到小炉上烧开。 “多谢公子相助。”她说道。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的。”裴君意摇头说道。 盯着水壶,陆疏桐没有看他。 “举手之劳,也是帮了我。”她说着,壶里的水烧开,她伸手拎起来。 将水倒入事先备好的茶碗,她端到裴君意案几前放下。 “裴公子请用茶。”微垂眼眸,没有看他,陆疏桐说完转身。 “多谢。”裴君意道谢,抬眼看着她走到案几后,转身坐下。 收回目光,端起茶碗,感受着其上的温度,裴君意端起来轻轻吹了吹,浅尝一口。 茶水清淡,与上一次泡给他的又有所不同。 看着他将茶水饮下,陆疏桐再次垂下眼眸,看向桌上的书。 “今日之事,十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吗?”她问道。 今天的事…… 其实已经显然了,这对夫妇是收了别人的银子想要败坏陆疏桐的名声…… 没什么可问的。 裴君意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道,又端起茶碗尝了一口。 “如此……就好。”陆疏桐说着,翻动书页,不再开口。 裴君意端坐在案几后,见她看书,也没什么想说的,便自顾自的品茶。 安静氛围持续了一段时间,忽然被小丫头高兴的声音打破。 “小姐小姐!”她笑着喊着的牵着一个小姑娘快步走进来,“小姐你看。” 她绕道小姑娘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在自己身前。 “裴十公子,你看。”她笑着也让裴君意看过来。 “好。”裴君意温声答应,转头看来,看到了小丫头身前的女童。 她头上梳了双丫髻,身上穿着的是丫头的衣裳,身形瘦弱,缩着肩低着头,模样算不上漂亮,但也称不上丑,只能说是普普通通吧。 不过,与之前躺在木板上的模样一比,便要好的多了。 “好看吗好看吗?”小丫头笑嘻嘻的问道。 “嗯。”裴君意温和笑着,欣然点头,“好看。” “嗯。”陆疏桐也同样点头。 得到两人称赞,小丫头高兴的笑,好似两人夸赞的是她一般。 倒也是……毕竟这小姑娘变成这模样,都是她的功劳。 也不止是她,真正得到称赞了的小姑娘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该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谢谢你。”裴君意笑着对小丫头说道。 “嗯,嗯……”被他这样真诚的道谢,小丫头低下头,轻轻点头。 “那么,我们也该走了。”裴君意说着,站起身对陆疏桐施礼。 “陆姑娘,再见。”他说道。 再见…… 不是告辞而是再见…… 这样的说法少了世俗的官方,显得过于亲近了…… 陆疏桐微微愣了一下,裴君意已经起身要走了。 “裴公子。”她忽然出声,将他唤住。 裴君意回头,看向她。 她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木质的发簪挽着,今日穿的是一身桃红色的齐腰襦裙,跪坐在案几后,本就娇小的身形显得越发的小,铺散开的裙摆将她装点的好似一朵盛开的花。 陆疏桐抬头看他一眼,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却避开了目光。 “前日,我看到城外惜山下的昙花……要开了……”她说着,似乎犹豫,声音逐渐变小。 话只说了一半,她是什么意思,裴君意自然不能体会。 “嗯。”裴君意轻声应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听到他的声音,陆疏桐并没有开口,依旧低着头,好似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需要鼓足莫大的勇气。 没有得到回应,裴君意也并不急着催促,只静静的看着她。 “我……”她缓缓开口,抬起头,看向裴君意,认真道:“想要邀请公子一起去看。” 裴君意闻言愣住。 她说,前日我看到城外惜山下的昙花要开了,想要邀请公子一起去看…… 邀请他一起赏花吗…… 这样的话的确是不好开口…… 毕竟,作为女子,主动邀请男子赏花—— 难免让人觉得不矜持……或是别的什么……总之是会让人轻看了。 裴君意当然不会这样觉得,但…… 她为什么会邀请我呢? 心里肯定是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对话僵持在这里会让场面变得尴尬,裴君意没有多想,点头答应道:“好。” 裴君意带着女童走出了房门,小丫头还愣在原地。 她瞪大着双眼看着自家小姐,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她她她,她家小姐竟然主动邀请了裴十公子—— 裴十公子居然还答应了! 这是江州城里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事…… 她家小姐也太……卧槽了吧…… 看着端坐在案几后的陆疏桐,小丫头眼睛亮亮。 “小姐……”她激动的唤道,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嗯。”陆疏桐侧头看她一眼,没有在意小丫头的激动,她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继续看书。 只有小丫头自顾自的激动了一会儿,看到小姐在看书,她也不好打扰。 只可惜那孩子也被裴十公子带走了……不然还能和她聊聊…… 走出陆疏桐的小院,裴君意走在前面,身后有小姑娘跟随。 迎合着她的步伐,裴君意放慢脚步。 微微侧头看她,能看到她头顶的发髻。 这是那对夫妇的孩子…… 且不论官府如何论断吧,不管那夫妇如何,再回去,这小姑娘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当然,她以前的生活如何,也不难想象。 在古代,食不果腹是很正常的事…… 想的远了,将思绪拉回来,裴君意带着她走出了巷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低下头,看着她,温声问道。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面上倒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看起来有些惶恐和不安。 是对未来的惶恐茫然,和以往生活一去不回,面对未知的不安吧…… “我叫……”她看着裴君意的眼睛,张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小草。”她说道。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报恩 小草…… 这样的名字也说不上怪吧,裴君意点头。 “我叫,裴君意。”他说道。 名叫小草的小姑娘连忙点头。 谈话间,两人走出了巷子。 “公子。”车夫看到他,连忙放好上马凳。 “嗯。”裴君意点头,转身向小草招手。 “来。”他说道。 “公子,不用,我……”她想说跟在马车后面走路就好,裴君意没等她说完,伸手夹住她胳肢窝把她抱到马车上去了。 看着这一幕,车夫好奇,但并没有多问,待他也上了马车后,这才将上马凳收好。 马车驶动,朝裴府而去。 坐在其中,小草低着头,心中五味陈杂。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有些不太真实。 先是一早,母亲告诉她……让她演一出戏……让她死…… 然后,心中惊慌又害怕,在巷口等了一天,原以为自己要死了……又被官老爷——不,是被裴十公子救下…… 而后,那个姐姐说,她父母对她不好,想要她的命……让自己跟着她们一起生活…… 能活着当然是很好的,虽然娘亲说了只要她死了弟弟就可以读书,以后还能科举入仕做官老爷—— 但,她也是有私心的啊…… 她也想活着啊…… 想到适才娘亲癫狂的想要她死的模样,小草将头埋的更低,心里还是害怕。 幸好被裴十公子救了。 这样想着,小草抬起头,偷偷的打量身前的裴十公子。 他用手撑着桌沿,支着下巴斜眼看着窗外,面上神情淡淡,有风吹进来,吹散了他额前的发。 小草想要伸手帮他理好,但又不敢。 裴十公子的眼睛狭长,琥珀般的眼眸随着窗外景色的变换而变换,流光溢彩,令人着迷。 小草看着他,自卑的低下了头。 虽然她没怎么出过门,但,裴十公子是怎样的翩翩贵公子,他是怎样的好……类似的事还是听了不少。 听得最多的,便是——裴十公子乃是仙人转世,注定一生荣华,不食人间疾苦…… 真好啊—— 她没有什么奢望,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适才,丫头问她,是要吃穿住行衣食富贵,还是要自食其力做个丫头…… 丫头说,裴府家大业大,裴十公子想要养个人,是很容易的事…… 但,她拒绝了。 她没有那么贪心,她只希望,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够报答裴十公子的救命之恩,就,可以了…… 马车缓缓驶入裴府,到了二门处停下。 “走吧。”裴君意说着,率先起身,打起车帘子示意她先出去。 “好,好的公子。”小草连忙起身,走出去,跳下了马车。 裴君意也走了出去,下了马车,带着她,走在前面。 没有去秦语汐的院子,裴君意带着她绕过了荷花池,朝自己的院子而去。 “少爷。”院门口的下人看到裴君意,匆匆施礼。 “嗯。”裴君意点头,迈步走入院中。 “这是我的院子,以后,你也住在这里。”他低头对小草说道。 “好。”小草连忙点头答应。 “你会做些什么?”想了想,裴君意问道。 “我会洗衣、做饭、劈柴、编箩筐,还会……” 问到这个问题,小草显得有些激动,一样一样的细数着,看起来有些不安,也有些急切。 “嗯,好。”没有急着打断,裴君意等她说完,这才笑着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少爷!”有小厮高兴的喊声从一旁传来。 裴君意侧头看过去。 是之前和他一起去京城的小厮,他抱着一个木桶,看到裴君意便跑了过来。 “少爷你回来啦……”他笑着说道,注意到了裴君意身旁的小草。 “少爷,她是谁呀?”看到她一副丫头打扮,小厮便也没有避讳,直接问道。 听到小厮的问题,裴君意想了想。 事情过于复杂不太好说…… 当然,为了不让小草难过,他本身也并不想说。 于是,看了看呆呆的小厮,又低头看了看身旁瘦弱的小草,裴君意如此说道: “我的贴身丫头。” 听到他的回答,小厮霎时愣住,手里的木盆也“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桶里适才洗好的衣裳也跟着滚出来。 裴君意笑了笑,不理会愣在原地的小厮,继续朝院内走。 小草不明所以,但,看到裴君意走了她也连忙跟上。 走了几步,小厮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少爷,我才是你的贴身伺候人啊……”他喊道。 裴君意轻笑了下,转头看他正要说话,却看到院门处一个女子快步走来。 收回迈出去的脚,裴君意转身,有些无奈。 “母亲。”他出声唤道。 “夫人。”一旁的下人们连忙施礼。 秦语汐随意摆摆手,走了过来。 “意儿。”她一面出声喊他,一面偷偷的看裴君意身侧的小草。 她听到裴君意叫她母亲,知道她的身份,低着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紧张,便连见礼也忘了。 “母亲怎么过来了?”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但裴君意还是笑着问道。 当然是听丫头说你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秦语汐心里说着,看清是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稍稍放下心来。 “你还问我为什么过来……”看着他,秦语汐做出不开心的样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 “我要找你,你不过来,那我又能怎么样……”秦语汐看着他,眼神几分埋怨,“不就只能自己过来了吗?” “是我的错。”这样子是找了由头才过来的,裴君意连忙道歉,“先进屋吧……” 伸手扶着秦语汐进屋坐下,裴君意也坐到了另一边,小草一直跟着,到了这时,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无措。 秦语汐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草,你去让厨上烧些热水。”裴君意温声说道,“若是找不到,就在外面随便找个人带你去。” “哦,好。”小草连忙答应,如蒙大赦般的离开。 “适才,听见你说,她是你的贴身丫头?”秦语汐问他。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静候 “嗯。”裴君意点头应声。 “她识字吗?来历查清楚了吗……”秦语汐微微蹙眉,有些担心的道。 “母亲,不会可以学嘛。”这要让她问下去可就连一般丫头都当不了了,裴君意连忙说道,“反正,你也知道啊,我哪里需要什么伺候人啊……” “读书识字可不好学……” 也不止是不好学,读书识字花销也很大…… 当然,秦语汐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不过…… 算了,左右……那孩子年纪小,又瘦,长得也不好看…… 这样想着,秦语汐说了一半便也停下了。 “你要如何便如何吧。”她话锋一转,说道,“反正你长大了,都不听我的话了。” “母亲……”裴君意无奈,笑着唤她。 “好了好了,给你做了新衣,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秦语汐说着站起来,就要走了。 兴许是还有事吧,只看了小草一眼就要回去了…… “母亲我送你。”裴君意说着,走上前就要伸手去扶。 “哼!”秦语汐甩开袖子不要他扶,迈开步子快步走了。 目送她的背影走远,想着她孩子气的行为,裴君意忍不住失笑摇头。 倒是……并不觉得奇怪。 秦语汐如今也才三十几岁,换做后世,被人叫做小姐姐也算正常。 过了一会儿,小草从厨房那边走过来。 “公子,水烧好了。”她说道。 “好。”裴君意答应一声,吩咐下人将水倒入浴池,而后走入池中沐浴。 裴君意院里人少,小草站在门外等他,朝院子里看,只看到两个洒扫的小厮。 他们有说有笑,不知在谈论着什么。 伴随着“哗哗”声,扫帚不时在地上挥舞两下。 有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片树叶。 树叶在地上打了个旋儿,又被下人扫开…… 天边有鸟儿的鸣叫声响起,随后,是他们的谈笑声伴着风传入耳朵里…… 这样静谧的氛围让人惬意。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 靠着门边蹲下来,耳中听到屋内不时响起水声。 是裴十公子在沐浴。 侧过身,脑袋轻轻靠在门上,不知何时,睡着了。 裴君意穿好衣服,推开门,看到了靠在门边睡着的女孩儿。 木门打开的声音让她醒了。 小草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到了裴君意温和的笑。 “小草。”他温声唤她。 眨眨眼,她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走吧。”裴君意说道,率先迈步。 “哦……”下意识的答应一声,小草站起来,朝他看去。 她看到……夕阳西下,宽敞的院落中,男子身上的白衣也被映成了红色。 前方,光芒万丈,他,缓步而行…… 真是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小草?” 他忽然又转了回来,看着她,眼中有些疑惑。 “公子……”她轻声喃喃,想起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眼圈忽然变得有些红,但她并没有哭出来,低下头,连忙跟了上去。 …… “哥!” 走在院子里,裴君意听到裴君沫的喊声。 “沫沫。”他看到裴君沫从书房的窗框里探头出来打招呼。 她笑着收回脑袋,绕到门口跑出来。 “哥,我听母亲说你带了个丫头回来……”她说着,歪头看向裴君意身后的小草,“是她吗?” 感受到她好奇的目光,小草强忍着退后一步躲起来的冲动,站在原地,任由她上下打量了一圈。 “嗯。”裴君意点头,没有多说。 “哦。”裴君沫看了一眼似乎也没了兴趣。 “哥,今天还画吗?”她问道。 裴君意摇头,说道:“天色不早了,不画了。” “嗯,那,明天呢?”她又接着问道。 “明日有事……” “咿……” 兄妹俩闲聊着,太阳很快落下。 将小草安排好,裴君意两人一起去秦语汐的院子用晚膳。 ……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和陆疏桐约好见面的时候。 裴君意穿上了昨日秦语汐让人送来的新衣。 “母亲。”他走入秦语汐的院子,如往常一般在窗口唤她。 听到他的声音,秦语汐露出笑。 “来了啊。”她笑着走到窗边,“饿了吗?你妹妹呢?” 说完就要招手唤人摆菜。 “母亲。”裴君意出声拦住她,“沫沫她一会儿过来,我还不饿,待会在外面吃。” “在外面吃?”秦语汐诧异,问道。 “嗯,惜山下的昙花要开了,昨日答应了要一起去看。”裴君意说道。 他没有说答应了谁,秦语汐下意识以为是惜山社学里的学子。 “这天都黑了……”微微蹙眉,看看天色,秦语汐有些担忧道。 “母亲,昙花就是在夜里开啊。”裴君意笑着说道。 静候一夜等花开…… 听起来倒是有些风雅。 这还真是年轻人、读书人会做的事…… 既然答应了别人……失信总是不好…… 那便没有办法了。 只是—— “你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秦语汐忍不住说道,“都要走了才说。” 裴君意只能无奈的笑。 “早些回来……”说了两句,秦语汐叹了口气,只能如此说道。 “好。”裴君意答应一声,笑着说道:“那我走了。” “嗯。”秦语汐点了下头,也没再多说。 转身出了院子,裴君意叫上等在院门口的小草,一同上了马车,朝府外而去。 马车穿行,很快出了二门,又越过了府门。 夜色笼罩下,马车缓缓驶入街道。 街道两旁灯光璀璨,路上行人如织,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不在少数。 江州城被河水贯穿,沿河而建青楼酒肆不少,到了此时也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河里有画舫穿行,其内灯光辉煌,照得河水亮堂堂,波光粼粼的很是夺目。 各种各样喧闹的声音,伴着夜风,吹起了车帘,吹入了他们的耳中。 坐在车厢里,小草透过车帘子的缝隙,看向外面热闹的街市,眼中有些好奇。 裴君意看到了,伸手将车帘子挂起来。 小草看看他,抿抿唇低下了头。 “谢谢公子。”她说道,外面喧闹,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就要听不到。 “嗯。”裴君意听到了,轻轻点头。 正文 第六十章 见面 马车驶过江州城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城门外。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过,车厢里点了灯,倒并不影响行动。 夜里进出城门的人很少,裴君意掀开车帘,靠在窗边,也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 有一阵风吹进来,吹动了车内的纱帘。 在城里还不觉得,到了此时,风吹过,才觉得微微有些冷。 他倒觉得还好,不过…… 低头看向身前的小草,注意到了她单薄的衣衫和瘦小的身形。 裴君意将桌上的手炉推向她。 “拿好。”他说道。 “哦,好。”小草应声,也没仔细看那是什么东西,连忙将它捧起来。 入手的感觉很暖,她低头看,看到了它做工精致,模样小巧,握在手里便于把玩。 她认出这是手炉,稍稍愣了一下。 这是—— 裴十公子的手炉…… 她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让她拿好自己的手炉,小草抬起头,看到裴君意将桌上的物件全部放到一旁。 有心想问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却又不敢,她只好捧着手炉静静的看。 她看到,裴君意低下头在桌案下做了什么,随即便将桌面翻转过来。 原本平整的桌案,内里翻转一圈,变成了一副棋盘。 小草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是祖父命人设计的。”裴君意解释一句,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两个棋笥。 将其中一个放到小草面前。 “会下棋吗?”裴君意问道。 琴棋书画陶冶情操,这不是她们穷苦人家该学的。 小草低下头,摇了摇。 “不会……”她低落的道。 “没事。”裴君意温声说道,“我教你。” “我……”小草头埋得更低,有些担心自己学不会,但又不想拒绝公子的好意。 “很简单的。”看出她的担忧,裴君意笑着说道。 “嗯。”小草只能乖乖点头。 “公子,你的手炉。”她忽然想起,将手炉递向他。 “嗯,你帮我拿好。”裴君意随意点头,打开了手边的棋笥,“别弄丢了。” “哦。”小草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公子让她帮忙保管,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专心的听裴君意讲解围棋的规则。 …… “小姐小姐,衣服备好了。”小丫头欢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好。”陆疏桐答应一声,从浴桶里站起来。 小巧的玉足踩过木质的地板,留下了点点水珠。 陆疏桐擦干了身上的水,穿上里衣,绕过屏风,看到了小丫头为她准备的衣裙。 室内昏昏,透过烛火的光,她能看清那是件玉白色的襦裙。 她愣了一下。 待会儿,裴君意会穿怎样的衣裳,她不用想也知道…… 裴十公子爱穿白衣——这样的事江州人都知道,小丫头当然也知道…… 事实上,江州城穿白衣的男子少,但,穿白裙的女子可不少…… 她们是怎样想的,不好说…… 但,小丫头特地为她准备这样的衣裳,心思便是一目了然了…… 这样的小心思…… 倒是,并不在意。 将它穿上,陆疏桐将头发挽好,吹灭了灯,推开房门,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小姐。”小丫头站在外面,嘻嘻笑着看她。 “嗯。”陆疏桐点头,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在马车上了。”小丫头说道,连连点头,“小姐我们快走吧,可别让裴十公子久等了。” “嗯,走吧。”她说着,迈步朝院门方向走去。 将院门锁上,小丫头跟在陆疏桐身后,忍不住偷笑。 待会…… 裴十公子见到她家小姐这身装扮,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嘿嘿。” 跟在陆疏桐身后,上了租来的马车,看着自家小姐好看的模样,小丫头掩着嘴笑。 看她一眼,陆疏桐低下头,翻开桌上的书。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驶出城门后,被小丫头叫停。 她们给的钱够多,就算是中途叫停了,车夫也并没有说什么,他坐在马车上,随意的把玩着手里的马鞭。 “小姐,十公子在那里!”一眼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小丫头开兴的说道。 “嗯。”陆疏桐走下马车,透过前面车窗,同样看到了坐在车厢里的裴君意。 他微微抬眸,看到了小草微微皱眉,也看到了她抱紧手炉有些紧张的模样,裴君意假装没有看到白子的破绽,随便落了一子。 “啪。” 伴着棋子落下的声音,小草紧紧皱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面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笑。 看着她,裴君意轻轻勾了勾唇。 “裴十公子。”耳边忽有女声传来。 女声清脆,语调缓缓。 裴君意侧头看去,看到城外昏昏,荒凉的路边,星辉洒下,身穿白衣的女孩子微微抬头看着他。 她睫毛很长,眼睛很大,像是会说话一般,站在马车外,比车窗要矮很多,身形显得有些小,看起来娇娇弱弱的。 “陆姑娘。”他笑着点头,旋即又低头对小草说道:“今日就下到这里吧。” “嗯。”小草连忙点头,应了声“好”。 站在路旁,等他们说完,裴君意走下马车,陆疏桐又说道:“让裴公子久等了。” “没有,是我提前来了。”裴君意说着,走过来,注意到了陆疏桐身上的白衣。 她浅浅施礼,露出了素白的长袖,雪白的裙摆也随之轻轻晃动。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陆疏桐穿白衣。 他今日穿的,自然也是白色。 不过,暂时没有多想,裴君意跟着还礼。 “你先过去吧。”陆疏桐对小丫头说道。 “是。”没有看到裴君意或是惊讶或是欢喜的样子,小丫头有些失望,乖乖应声,转身走了。 “裴公子。”她又转头向裴君意说道,“时候还早,我们走着去吧?” 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说吗? 心里想着,裴君意点头答应。 “好。”他说完,让车夫跟着小丫头坐的马车。 没想到自家少爷是约了女子夜里相见,车夫心里挣扎,正想着要不要立刻回去禀报夫人,却听到了裴君意的吩咐。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对弈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挣扎了。 车夫驾着马车跟上小丫头坐的那辆。 小草趴在窗边,回头看着裴君意,眼中有些担忧。 收回目光,裴君意看向陆疏桐。 四目相对,她先开口了。 “走吧。”陆疏桐说道。 “好。”裴君意应声,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城外的泥土路上。 天上圆月高悬,群星璀璨,借着月光,裴君意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女。 她身上的白衣被月光照亮,好似同样泛着光泽,她有削肩,有细腰,微微露出一点的脖颈,犹如凝脂般修长雪白。 四周漆黑一片,有风吹过,树叶被吹的哗哗作响,伴随而来的,还有虫鸣声声。 此情此景,并不让人觉得美,反而有些渗人。 他们都没有提灯笼,两人穿的还是白衣,没有说话,如此走在郊外,场景越发怪异。 走了不知多远,陆疏桐始终没有开口的打算。 “小草的父母,官府放回去了。”想了想,裴君意说道。 “嗯。”陆疏桐点头,走在他前面,只做了简单的回应。 张张口,想要说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所以没有太重的惩罚,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件事,她好像,并不关心。 算了,她不想说话,裴君意便也不说了。 原以为叫他一起走路过去,是有什么话想说……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走走而已吧。 至于,为什么会叫上他…… 便不得而知了。 走在前面,没有听到他再开口,陆疏桐微微垂下了眼眸。 感觉到他加快脚步,陆疏桐也跟着加快;裴君意放慢速度,她也跟着慢下来。 他们始终隔着两步之遥。 不言不语,静静走着,陆疏桐心里有些怅然。 她们这样相邀见面,可以算作是私相授受了。 适才,她看着裴君意身上雪白的衣,又想到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白,便忍不住想—— 这是她上辈子曾幻想过的事…… 花前月下,才子佳人。 倒如话本故事那般了。 这样的幻想实现了,本该是让人惊喜的事—— 只是,为什么会怅然呢…… 兴许是因为,她不是十四岁的陆疏桐,而是,两世为人,重生而来的陆疏桐…… 若是前世也是这般……或许,便会好一些。 只是, 可惜了…… 倒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虽然,前世,这时候,她并不在江州,也并不认识裴君意。 惜山也算不上远,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途中倒也没有遇上其他的人。 在山脚下,他们看到了停靠在路边的两辆马车。 车夫两人坐在一起闲谈着。 “少爷。”看到他走过来,裴府的车夫起身施礼。 “嗯。”裴君意点头,没有看到小草和陆疏桐的丫头,猜想她们先过去了,便也没有多问。 看到裴君意跟着陆疏桐走入林中,车夫想到裴大夫人私下对他们说的话,有心想要回去禀报,却又放心不下裴君意和小草两个人在这里,只能抬头看着星空,无奈的叹气,祈祷自家少爷早些回来吧。 跟在陆疏桐身后,拨开挡路的树枝,眼前的景物逐渐开阔。 “到了。”陆疏桐忽然说道。 这是两人一路行来陆疏桐第一次开口,裴君意“嗯”了一声,跟着她迈步走过去。 从两棵树中间穿过,面前的场景豁然开朗。 周围草木茂盛,空中月光洒下,被树叶挡住,只能照亮小小一块,正巧,那小小的一块里,种着几株昙花正含苞待放着。 侍女小草和小丫头坐在一旁,看到他们来了,便笑着站起来。 “小姐。” “公子。” 她们各自喊道。 “嗯。”陆疏桐勾起嘴角,笑着走过去。 裴君意同样走过去。 “小草。”他笑着唤她。 “嗯。”她微微低下头,没敢看他。 “手炉呢?”看着她垂下的手上空空,裴君意忽然问道。 “在这里。”小草连忙从一旁的箱子里把手炉取出来,捧在手心递给他。 她可是记着适才公子说过,让她拿好了别弄丢呢。 看着她小心的模样,裴君意忍不住笑了下。 伸手摸了摸,手炉上还是暖暖的。 “帮我拿好它,等它冷了就告诉我。”裴君意说道。 “好。”小草点头答应道。 “裴十公子。” 小丫头的喊声响起,裴君意侧头看去。 “请用茶。”她微微笑着说道。 顺着他的目光,裴君意看到旁边有一个小泥炉,其上热水沸腾,有鼓鼓热气冒出。 在旁边还有一张小桌,陆疏桐在其后席地而坐。 “好。”裴君意走过去坐下,小丫头将茶水端到他面前放下。 “多谢。”他说道。 “裴公子不必多礼。”小丫头说着,笑了下,走到旁边另一张小桌旁坐下。 侍女小草也跟着她坐到那边。 看了一眼,裴君意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碗。 昙花开放还需要一些时间,如此,伴着虫鸣声在野外品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坐在他对面,陆疏桐看着他放下茶碗。 “适才,在马车上,裴公子是在和小草下棋吗?”她忽然问道。 裴君意抬起头看她。 此刻两人距离很近,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对方,倒也算不上是最近的一次——端午那天,陆疏桐落水时,两人距离要更近一些。 不过,那时候是为了救她,而且当时是在水下,并不能看清。而此刻却是不同,方桌很小,两人对坐,靠的很近。 虽然天色昏昏,但,借着天上的月光,以及一旁的火光,还是比之前要好得多。 陆疏桐面颊细腻模样娇美,长得是很好看,若是笑起来还会更好看。 只是,几次见面,她都没怎么笑过。 想的有些远了,裴君意收回思绪,看着她,轻轻点头。 “是啊。”他说道。 “昙花一现还要过一会儿。”陆疏桐看着他,缓缓说道,“若是裴公子有兴趣的话,不如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她说话时不疾不徐,声音清淡,语调柔柔,但,不知为何,裴君意总觉得其中有些好胜之意。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胜负 静候花开,总是无趣,若能手谈一局,自然是好。 裴君意点头答应道:“好啊。” 小丫头在一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将事先准备的棋盘拿出来。 倒是有备而来…… 不过,也算是正常,他会下棋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看来,适才的感觉并没出错。 棋盘放好,两个棋笥也放到了桌上。 “陆姑娘先行吧。”裴君意说道,主动将黑棋拿到手边。 这是自信能赢她吗? 陆疏桐看着他,轻轻点头。 “好。”她说道,捻起白子,轻轻落下。 裴君意同样捻子落下。 黑白两子隔空相望,各占一角,形成对立。 原身会下棋,也下得好棋,但,比之他,许是要差一些的。 不过,让陆疏桐先行,倒并非是胜券在握自认势在必得。 只是,输赢,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如此想着,棋盘上已经下了十余手。 黑白双方各自占据一块角地,于其余两块角地间相互试探,逐渐延伸。 试探一手,双方各自妥协,上方争夺暂告一段落,白子先行,占据下方角地,黑子紧随其后。 孤身而行的黑子失了先机,即使增援赶到,依旧被白子包围,反而让援军也陷入了困局之中。 黑子再派增援在外接应,可惜,包围即将形成,已是无力回天。 增援而来的人马接应不到孤军奋战的两子,只能收拢,及时止损,取得一子。 弃掉一子,可以回吃黑棋两子,顺势取得角地,何乐而不为。 低头看着场中局势,陆疏桐嘴角轻轻勾了勾。 她端坐在棋盘后,好似领兵的将军看着桌上的舆图。她浅浅一笑,一声令下,敌军的两支人马便被团团围住,再无生还的可能。 命令传达还需要时间,两子还未被吃下,敌军放弃了增援,转而,派出军队将全盘最后一个大场拿下。 这块大场与黑棋角地形成掎角之势,将白旗先行占据的角地围住…… 微微皱眉,陆疏桐放弃将那两子吃下,扩充兵力,充实角地。 看着陆疏桐的应对,裴君意露出笑。 捻起黑子,“啪”的落下。 声东击西,顾此失彼。 一子落下,局势逆转。 白棋的包围未能真正形成,黑棋两子成功脱困,反要将孤立无援的白子拿下。 从棋笥里取出一枚白子,看着场中瞬时变换的局势,陆疏桐微微愣住。 已然失了一子,原以为可以收回两子,顺势将角地拿下,却不料……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 弃了一子,又失了大场,而后,就连势在必得的角地也要丢了…… 怎么能丢! 白子再次派出援兵。 但,已然失了先机。 于此时不过二十余手而言,等得稍稍有些久了。 裴君意端起茶碗浅浅饮了一口,便看到,白子并没有放弃角地,挣扎着渴望杀出一线生机。 这样的反应也算正常,裴君意没有在意,捻起黑子,再次落下。 此后又下数手,白子竭力挣扎,场中却始终如同一潭死水,掀不起丝毫波澜,反而黑子,逐渐将它引向早已埋伏好的陷阱…… 再在此处挣扎已经没了意义……其实,早该放弃此地,争取在其他地方取得更大的地盘…… 可惜…… 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如此,但,她依旧固执的下着,即使,再有几步,就要落入他的陷阱。 看到白子依旧执着求生,裴君意不解抬头,看向身前的女子。 应该是女孩子才对。 她蹙着眉,低下头,看着棋盘上棋子交错,渴望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真是执着…… 裴君意忍不住想起了适才,从她话语中感觉到的好胜之意。 说她好胜,其实,他自己,不也是一样…… 适才,他自己骗自己说,并不在意对弈的输赢。 可,现在,又如何呢? 女孩子固执的看着棋盘,一心求活,他却围追堵截,一路设下陷阱,始终想要赶尽杀绝…… 她只是个女孩子而已。 让她赢了又如何? 她才十四岁,就像是家里的妹妹们一样…… 如此执着缠斗,就好似是妹妹们拉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哭喊着撒娇着渴望得到甜美的蜜饯…… 捏了捏手里的黑子,裴君意忍不住笑了笑。 伴着脆响声,棋子落下,没有再对白子穷追不舍,飞向了不明所以的地方。 棋盘上,陆疏桐带着军队冲出,但,敌军的包围一直紧随其后。 没能真正甩开,她丝毫不敢放下警惕之心,又朝前跑出一段,她连忙刹住了脚。 前方,裴君意一袭黑衣,负手而立,在他身侧,有千军万马相随。 不能再往前了…… 陆疏桐回过头,看向身后跟随的兵马。 一直紧紧跟随,包围而来的兵马还没赶到! 还有机会。 调转马头,陆疏桐从侧方冲出,带领军队,扬长而去。 跑出去很远,陆疏桐看向身后,身着白色铠甲的战士们跟在她身后,周遭,再无一名黑衣。 陆疏桐抬起头,看向天空,忍不住扬起一个笑。 看着身前女孩子的笑,裴君意垂下眼眸,捻起黑子落下。 这子下的不好,似是因为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而变得急功近利了。 棋盘上,看着依旧沉浸在之前的优势里不知死活孤军深入的黑衣士兵,陆疏桐举起长刀,重重挥下…… 脱困的白衣兵士们气势如虹,挥刀劈砍间,敌军地盘被一点点的蚕食干净,最终,只能龟缩一隅,苟且偷生。 看着舆图上延绵不绝的白色旗帜,陆疏桐的脸上再次浮现笑意。 她抬起头,金戈铁马声淡去,行军打仗的营帐也随之消失。 她又回到林间,月光下,草地上,方桌前。 陆疏桐看向裴君意。 “裴十公子。”她说道,“是我赢了。” 裴君意没有看她,正侧头看着另一边。 “嗯。”他轻轻点头,随后才看过来。 “陆姑娘。” 他出声唤她,脸上挂着笑,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喜悦情绪。 都输了…… 还笑得出来吗…… 陆疏桐愣了一下。 “昙花开了。” 她听到裴君意开口,声音里充满惊喜。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因何一起看昙花 他说,昙花开了…… 陆疏桐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林中昏暗,四周是一片漆黑,月光斜照下来,照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昙花就在那月光下,静静的开着。 纯白的花瓣一层层的绽开,在光照下,在树林中,熠熠生辉。 守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看到花开的这一刻,低头看着绽开的昙花,陆疏桐脸上露出笑。 她站起身,走到昙花前。 有淡淡的香味传出。 陆疏桐轻轻嗅着,看了看眼前的昙花,又转身看向依旧坐在那里的裴君意。 “裴君意,是我赢了。”她扬起嘴角,笑着说道。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 她站在昙花旁,便也站在了月光下。 昙花色白如玉,她的衣裳也是一样的雪白。 回身看过来,如夜色般漆黑的发丝轻轻舞动,她的身形娇小,脸也小小的,但眼睛却是大大的,看着他,微微弯了弯,眼底的笑意全都溢了出来。 她看着他,嘴角扬起来,让人不由的觉得赏心悦目。 之前也提过了,她长得很好看,并且,笑起来更好看。 她的相貌不是那种惊艳的,让人一眼看了便难以忘却的,而是那种让人看了觉得舒服的,具体的并不太好形容,总之,就是看到她,会让人感觉很好。 她与昙花站在一起,好似花妖修炼化形…… 亦或是花仙…… 总之,此情此景,裴君意看着她,感觉很好。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如鸟鸣般清脆悦耳。 她叫他,裴君意…… “陆疏桐。”他也同样喊出她的名字,点头说道,“是我输了。” 两人互道姓名,互相看着,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 女孩子的笑很好看,少年的笑也是一样。 陆疏桐低头看着他,能看到他的笑容真诚,眼中,还带着些微宠溺。 宠溺? 为什么会有宠溺? 陆疏桐脸上的笑容凝结,眼睛也逐渐瞪得大大。 会不会,裴十公子喜欢小姐你啊—— 脑海中,小丫头的声音回响着,不知为何,久久不能散去,而,伴着这句话,陆疏桐的心脏,剧烈得跳动起来。 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 她无忧无虑,心里也不用想的太多,仅有的值得她关心的事,便是,京城里有什么趣事发生,今日要与姐妹们玩些什么,以及——裴十公子又做了什么…… 裴十公子喜欢你…… 这样的话,对她来说,真的是,最大的惊喜了。 也不用真的说出来,只要他一个宠溺的眼神,于她而言,便胜过了这世间一切的情话。 这样的事是她前世可望而不可即的…… 而此时,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陆疏桐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一双眼睛瞪圆,像是十分惊讶。 侧头看着她,裴君意微微有些诧异。 陆疏桐这样的反应是他未曾设想过的。 她的眼睛本身就挺大的,这样瞪着,便更大了。 倒是,还挺可爱。 总不会是因为直呼了她的名字吧…… 不过,要说起来,是她先叫的自己。 随意的想着,裴君意也没有太过在意。 裴君沫与她差不多大,也,时常会有些……有趣的反应。 又想到她适才下棋时“痴缠”的模样,裴君意心里有些忍俊不禁。 “陆姑娘的棋,下得很好。”他说道。 裴君意温和的声音响起,将陆疏桐脑海中不断回响的话语打断。 陆疏桐微微垂下眼眸,压下了心底异样的情绪。 “裴公子的棋,也很好。”她说着,又走回来。 适才,听到两人互相称呼对方姓名,小丫头激动的想要跳起来,但为了不打扰他们,只好及时捂住了嘴。 裴十公子果然是喜欢她们家小姐的! 小丫头心里高兴的想着,捂着嘴偷偷的笑。 当然,她也顺手捂上了小草的嘴。 不过,两人互相称呼一句后,又变回了原来那样。 这时候打扰他们不太好,小丫头乖乖坐在一边,静静的看。 陆疏桐走回原来的位置,本想要就此坐下,但,却不知为何,犹豫了。 是因为什么? 就因为……他喜欢自己吗? 陆疏桐有些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 感觉到裴君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陆疏桐低下头,没有看他,缓缓坐下了。 陆疏桐忽然的变化落在裴君意的眼里,他不知道,为什么适才还因为赢了棋局而欢喜的女孩子,下一秒又会变得沉默。 女孩子的心思很难猜。 他没有多想,端起桌上的茶碗,才发现,已经空了。 他将茶碗放下,听到对面女孩子的声音。 “裴公子,你为何……”她缓缓说着,似是有些犹豫。 “为何答应与我一起看昙花?”陆疏桐抬起头,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裴十公子最让女孩子们欣喜,以及,最让女孩子们头疼的都是—— 裴十公子日常不与女子们来往。 这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江州一带很有名,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鲜少参加宴会,更鲜少出现在女孩子们眼前。 以往,前世,也从未听说,他接受过哪个女子的邀约…… 可,如今,他为何接受了自己的…… 他就不担心,此次于礼不合的见面,会变成她……谈婚论嫁的筹码吗? 裴十公子,裴家的麒麟儿,怎能染上私相授受、不负责任的污名? 他的长辈,不会答应的。 这就是世家大族。 在他们看来,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夜色下,女孩子抬起头看他,漆黑的眼眸似乎泛着光芒。 她的声音里不止有犹豫,还有一些奇怪的,难言的……委屈? 为何会委屈? 裴君意不明白,自己答应了她的邀约,还让她赢了棋局,也顺利看到了花开…… 她为什么还会委屈? 看着陆疏桐,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他其实不太擅长安慰人……也不是不擅长安慰人,只是…… 若是换做妹妹们,此刻,显露出这样的情绪,他可以摸摸头,搂一搂,抱一抱…… 可,面前的女孩子,和他…… 并不是可以这样做的关系。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少女时的心事 “裴公子……”她张张口,想要问他,为何要用那样宠溺的眼神看她…… 是不是…… 真的,就像丫头说的那样—— 但,开口,却变成了…… “你为何,答应与我一起看昙花?” 话说出口,声音有些颤抖,还夹杂着些许委屈的情绪。 她自己也听出来了。 为什么会委屈呢…… 是因为—— 你为何这时才喜欢上我…… 你为何要,喜欢我…… 若是上一世,该多好。 陆疏桐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因为自己话语中的情绪而变得不安。 “因为那时你邀请了,我就答应了,我没有想太多。”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有了这样的情绪,裴君意便实话实说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是你邀请了,所以我没有多想,便直接答应了吗? 这样信任她吗? 听到裴君意的话,陆疏桐没有觉得喜悦,反而,心中有些苦涩。 “怎么了吗?” 她听到裴君意温和的声音,没再看他,陆疏桐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她看到桌案上的棋盘。 其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厮杀在一起。 她将棋子一颗颗的捻起,装入棋笥中。 陆疏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裴君意也没有追问,看到她在收拾棋盘,他也跟着帮忙。 两人都不说话,林间一时安静下来,唯有虫鸣声,伴着棋子落入棋笥清脆的撞击声回荡。 白子很快收拾完,黑子也所剩无几。 那边裴君意正将它们收入棋笥,陆疏桐准备收回目光,却忽然注意到了一颗棋子…… 棋子圆润,通体漆黑,与其他的黑子并无分别。 只是……它为什么在那里…… 不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里,而是,那时候,裴君意为何会下在那里。 陆疏桐自幼学棋,观棋不忘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 皱着眉,陆疏桐朝那颗棋子伸出手,但,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裴君意率先按住了棋子,陆疏桐伸出的手,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的指节修长,陆疏桐碰上去,感觉到他的体温顺着两人触碰的地方传递过来。 她好似被烫了一下,匆忙收回了手。 垂下眼眸,裴君意蜷曲手指,将黑子捏在手中。 收回手,陆疏桐耳中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双手放在桌下,她轻轻捏了捏触碰到他的地方,感觉有些烫。 最后一颗棋子落入棋笥的声音响起,二人间,依旧沉默着。 这样的氛围,让陆疏桐不知为何而躁动的心更难平复。 她侧目看着周遭的黑暗。 觉得,兴许是因为夜色的缘故吧。 今夜的月亮很亮,但,照不进林间。 此刻,除了虫鸣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在这样漆黑静谧的氛围中,平时埋藏心底的情绪喷涌而出,再难压抑。 她也任性的不想再压抑。 “裴君意。”她抬起头,又一次喊出了这个在心底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 “嗯。”裴君意轻轻点头,同样看着她。 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似乎又没什么可说。 前世,少女难言的种种心事,似乎都要随着这一声,裴君意,而就此散去。 唇角轻轻勾动,女孩儿脸上露出一个笑。 这笑看起来有一些落寞。 “陆疏桐。” 她听到了身前的少年温声的呼唤。 “嗯。”陆疏桐学着他适才的反应,看着他,轻轻点头。 她看到了裴君意眼里的关切。 是在关心她吗…… 她的嘴角又向上扬了一个弧度。 少年温和的声音在心中荡漾开,似乎想要将空荡荡的心房填满…… “……” 两人没再说话,场中安静下来。 周遭是虫儿此起彼伏的鸣叫,眼前是含笑望着他的女孩儿。 这样的氛围真让人觉得舒适。 再次低头,下意识的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碗,他这才想起来,适才斟的茶,在下棋时,已经被他喝完了。 “我来吧。”陆疏桐说道。 裴君意抬起头,看到她朝自己伸出手。 “好。”他说道,将茶碗递给她。 伴着衣物摩擦的“唦唦”声,陆疏桐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泥炉边。 她蹲下身,将茶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小姐,让我来吧。”小丫头见状就要起身,却看到陆疏桐摇了摇头。 “不用,我来就好。”她说道。 “哦。”想起之前几次也是陆疏桐亲手给裴十公子泡茶,她了然的点头,脸上露出揶揄的笑。 她看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未来的姑爷”,乖乖坐好。 “好。”她笑嘻嘻的说道。 侍女小草看看她,又低下头轻轻摩挲手里的暖炉。 热水倒入碗里的声音响起,片刻后,陆疏桐端着茶碗走回来。 “请用茶。”她说道。 “多谢。”裴君意点头说道。 “嗯。”陆疏桐应了一声,走到他对面坐下。 裴君意端起茶碗,闻到了茶水里的清香。 这香味又与之前的不同。 他端着茶碗吹了吹,待它凉一些,这才浅尝了一口。 茶水入口,味道很淡。 这种茶他没有喝过,不知道是什么。 “好像,陆姑娘给我泡的茶,每次都不一样。”他笑着说道,将茶碗放下。 “嗯。”陆疏桐点头,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入茶碗中。 茶水的颜色很浅,不过,在这黑夜里,倒是和别的也并没什么区别。 兴许是她想把所有茶都泡着喝一遍? 不过,为什么和丫头泡的也不是同一种茶? 陆疏桐没有解释,裴君意随意的想了想,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看了一眼桌上的茶,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繁星。 群星璀璨,对于来自后世的他而言,这也能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了。 随意的看了一刻,裴君意又收回了目光。 星空是很好看,但,他也并没忘了今日是为何而来。 昙花一现,一年,可就只有这一次。 裴君意侧头看过去,看到了月光下盛开的白色花朵。 昙花很好看,不负它月下美人之誉。 裴君意看着它,本想站起身,走过去,却忽然觉得有些累……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晨间 裴君意看着月光下的昙花,忽然感到疲惫感袭来,身形开始不受控制的轻微摇晃,他连忙用手撑住桌面,这才避免了直接摔倒。 “裴公子,你怎么了?”一旁有女孩子好奇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很好听…… 是陆疏桐的…… 意识逐渐模糊,裴君意趴到桌上。 “我,有些累……”话还没说完,他便沉沉睡了过去,余下的话,也都变成了喃喃不清的呓语。 “裴公子,裴公子……”陆疏桐轻声唤了唤他,但裴君意却没有丝毫反应。 怀里抱着手炉,侍女小草一直偷偷看着裴君意。 此时,看到裴君意趴下,她急忙起身跑过来。 “公子……”她出声想要喊,却看到陆疏桐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嘘,适才,裴公子说他累了。”她低声说道,“让他睡会儿吧。” 小草张张口,还想要叫裴君意,但,又想到陆疏桐是神医,况且,公子还与她夜里相见…… 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对。 小草乖乖闭上了嘴,点点头,想了想,抱紧手炉又坐了回去。 小丫头在那边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看到是裴十公子睡着了,笑了笑,便也不在意了。 从她们那边收回视线,陆疏桐腰背挺直,端坐在桌案后,看着静静趴伏在桌案上的少年。 原以为,会有些麻烦的…… 一开始,是打算,以报恩为由,一步步的接近他…… 端午过后,也的确是这样实施的。 以治伤为由去找他,把事先准备好的药给他—— 顺便,也知道了他爱喝茶的事。 之后,她还在想什么时候再去找他比较合适,让她没想到的是,裴君意自己凑上来了。 而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裴君意,一次,又一次的喝下,为他准备的“茶”…… 直到现在,已经,只差最后一位药引了—— 如此想着,陆疏桐低头看着他,看到了他的侧脸。 只这一张侧脸就足够好看了。 不过…… 此时他闭着眼,少了往日眼神中的温和,倒是显得有些凌厉。 与以往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看着这样的他,陆疏桐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适才,埋藏在心底的情绪爆发,她没有压制,此刻,她也不想压制。 看着裴君意洁白的脸,陆疏桐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戳了戳。 他的脸颊光洁,戳上去,没有不适的感觉。 她轻轻戳下去,裴君意的脸上便凹下去一个洞。 真有趣。 陆疏桐的脸上又忍不住勾起一个笑。 这个笑让她想起了刚才,裴君意轻声唤出她的名字…… 那时,裴君意的眼中倒映着她,其中,充满了关切的情绪。 真是,好险。 她,差点,就为了那一个笑,放弃了筹备许久的计划…… 收回手,轻轻抚在心口。 “杀了吧。” 脑海中响起少年冷漠的声音,陆疏桐抚在心口的手,能感觉到渐渐平静下来的心跳。 她勾勾唇,笑了笑。 说来,倒是讽刺。 谁能想到呢…… 未来,名满天下的裴十公子,竟然会喜欢上她…… 陆疏桐垂下眼眸,嘴角的笑也随之消失。 她看着方桌上的棋盘,面上的神情变得冷冷。 “裴君意,是我赢了……” 她轻声喃喃,说出口的话,是适才赢下棋局时说的,可,如今看来,那时,并非那个意思。 “嗯……” 身前的少年似乎在睡梦中也能听到她的话语,含糊应道。 药物堆叠,至此,的确只会让他困顿一时。 陆疏桐暂时并不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毕竟,还有恩情要还。 如今,只是为了以后,提前做好准备而已。 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陆疏桐跪坐在他面前,静静的看着他,如此想到。 旁边,婢女小草偷偷看着她,看到她戳自家公子的脸,她瞪大了双眼,有些惊讶,不过,又看到她很快收回了手,并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抱着手里逐渐变得冰冷的手炉,小草低下了头。 适才,公子说,等手炉冷了就告诉他…… 但,现在公子却睡着了……那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轻轻在手炉上的花纹间摩挲着,小丫头这样想着。 端着茶碗,将余下的茶水喝下,陆疏桐注意到了裴君意的茶还没喝完。 将茶水随手倒进一旁的草丛,陆疏桐将茶碗放回桌前。 夜里虫鸣声不止,一直到了清晨时分,这才渐渐平息。 当裴君意醒来时,天边,已经有晨光初显了。 头顶天才蒙蒙亮,伴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几只麻雀从空中掠过。 周围是高大耸立的树,睁开眼,入目的,是昏暗的林间。 有一阵清风吹过,微微有些冷,恰好起到了提神的作用。 裴君意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到身上有衣物滑落,他急忙回身抓去,却抓了个空。 他撑着微麻的双腿,转过身将衣裳捡起。 衣裳是白色的,他下意识以为是他的,可,入手感觉柔软又丝滑,其上还伴着女子的清香…… 裴君意愣了一下,还是将它捡起来。 他抬头看向周围。 可以看到一旁的小泥炉,还有那边同样趴在桌上睡着的小丫头和婢女小草。 没有看到陆疏桐。 正在裴君意这样想的时候,旁边有轻微的声响传来。 他循声望过去。 裴君意看到茂密的林间走出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身穿白色里衣,身形娇小,怀里抱着一些木柴。 她缓缓朝自己走过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裴公子。”女孩子出声唤他,声音如水滴落,砸向石面,清脆又悦耳。 “你醒了。”陆疏桐笑道,“衣服放到桌上就好。” “嗯。”裴君意笑着点头,将怀里的白衣放到面前的方桌上。 “我帮你吧。”他说道,已经站起来走过去。 “不用不用。”陆疏桐说着,避开裴君意伸来的手,绕过他,走到泥炉边蹲下。 炉子里的火已经变得很小,她用木棍搅动几下,这才慢慢添柴进去。 裴君意看着她,能看到她白色的衣裙上,沾染了泥灰。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可惜 柴禾被点燃,陆疏桐一身白衣蹲在泥炉边,举着手靠近炉火取暖。 “陆姑娘守了一夜吗?”裴君意看了看方桌上的白衣,又侧头看向蹲在草地上的女孩子。 陆疏桐听到他的问题,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嗯,是啊。”她看着泥炉里燃烧着的木柴,点头说道。 “抱歉,昨夜……”裴君意含着歉意的声音传来。 “裴公子不用道歉。”陆疏桐打断道。 捡起地上的木棍,拨弄了几下泥炉里的木柴,她起身转过来,看着裴君意,浅浅的笑着。 “独守一夜是有些难熬,但,能亲眼见证花开花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她笑着说道。 晨光恰在此刻斜照入林间,打在了女孩子身上,将她的小脸照红,也将她的眼睛照得很亮。 裴君意看着她,视线停在她嫣红的脸上。 感受到他的视线,陆疏桐心里不知为何变得焦躁。 这样躁动的情绪,昨夜她借着夜色的掩盖,并没有将它压制,但,此时,她却不允许它再冒出。 陆疏桐转过身,不让裴君意看她。 看向面前垂下“脑袋”的昙花,陆疏桐试着不去想他,但,总觉得身后的目光始终黏在她的身上。 “只可惜,裴公子没能看到。”她再次开口,说的,还是他。 “是有些可惜。” 看着阳光下,她的背影,裴君意顿了顿,接着说道:“那,明年,陆姑娘愿意陪我再来一次吗?” 少年温和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疏桐还未压下的情绪,似乎就要喷涌而出。 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不自觉的加快。 答应他……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呼喊着,陆疏桐转过身抬起头看他。 四目相对,裴君意果然一直看着她。 陆疏桐张张口,一个“好”字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嗯……” 就在这时,女子含糊不清的哼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中。 这声音让她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陆疏桐别过脸去,没有回答裴君意的话,而是看向发出声音的小丫头。 她正舒展着身子从桌上爬起来。 “哈……”小丫头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小姐。”打完哈欠,睁开眼睛,她看到了陆疏桐。 “唔……”趴在她对面的小草也跟着醒来。 既然都醒了,昙花也都凋谢了,那,他们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至于,裴君意问她的……明年还要不要一起看昙花的问题…… 陆疏桐没有回答,裴君意也默契的没有再问。 问出这个问题,裴君意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这样的事很有趣,正巧,那时也说到了“可惜”,既然说到了可惜那便是有了遗憾,有遗憾当然就要弥补…… 恰好,那时的气氛很好,很适合问出那样的问题。 只是…… 如果,对她来说,回答这个问题,会让她觉得为难的话…… 那,他便不问了。 …… 东西很快收拾完,最后的一个物件也被小丫头抬走。 站在空旷的林间,裴君意环视一圈,视线扫过陆疏桐的脸。 “走吧。”他说道。 “嗯。”陆疏桐点点头,不像来时那样走在他的前面,反而,落后了一步。 两人间的距离,有一步之遥。 跟在他身后,陆疏桐看了看少年的背影,片刻后,又将视线垂下。 他们走在树林中,彼此间,没有再说话。 两人在沉默中踏出树林,就好像昨夜沉默着走入林间。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陆疏桐登上马车时。 “裴君意。”她忽然出声喊道。 裴君意站在马车旁,回身看着她,眼神中有询问之意。 “再见。”陆疏桐说道。 裴君意闻言愣了一下。 “再见,陆疏桐。”他说道。 两人道别,各自坐上了马车。 车夫面色古怪,偷偷瞧了瞧那边马车,可惜,车帘隔绝看不到坐在其中的女孩子。 “走吧。” 他听到车厢里裴君意的声音传出来。 “是。”他连忙应声,不再耽搁,一甩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 伴着车夫的喊声,马儿逐渐加速,很快走远。 车厢里,小草把抱了一夜的手炉放到桌上。 “公子。”她低着头声音轻轻的传入裴君意耳中。 “怎么了?”靠在车厢上,裴君意看向她,问道。 “你的手炉冷了……”她接着说道,“昨夜便冷了,我想告诉公子的,但是公子睡着了……” 听着小草满怀歉意的话,裴君意愣了一下,想起之前说过“让她帮自己拿好手炉,等冷了再告诉他”的话。 这傻丫头…… 裴君意默然一刻,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手炉,又抬眸看向身前的小草。 “没事,你做的很好。”心里叹口气,他如此说道。 裴君意看到,随着他这句话,小草低着头,似乎松了口气。 马车驶过城门,又行了一段,到了裴府。 车厢内,适才对话结束后便一直保持着安静的氛围。 裴君意靠在车壁上休息,小草则乖乖的坐着,不过,倒是没再低着头。 她不时的偷偷打量裴君意一眼,能看到公子的脸色不像往日那样好,应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此刻正靠在车厢一角,闭目养神。 她看着他,看到他眼圈下有些黑。 她偷偷看着,裴君意的双眼忽然睁开。 小草连忙避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但却忽然听到裴君意扶着车厢站起来的声音。 她看过去,看到裴君意走到她身旁坐下。 车厢不大,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身体便贴的很近。 小草忽然觉得有些慌乱,她不敢乱动,端正的坐着,虽还隔着一点点距离,但,她似乎能感觉到公子身上的温度…… “昨夜的事,不要和母亲说。”裴君意出声说道。 昨夜的事…… 小草愣了一下,旋即想到。 是说和陆神医见面的事吗? 事先约好她就没有说,此刻便更不会了。 她张开口,正要回答,却听到车厢外,车夫的声音响起。 “是。”他应道。 原来不是和她说话。 小草舒了口气。 正文 今晚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她,想要见他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裴君意带着小草走入。 “小草,你饿不饿?”走在院子里,裴君意看向身后的女孩子。 他们昨夜只随便吃了些点心,今日早间也没吃东西,现在裴君意是觉得有些饿了。 小草也觉得饿了,但,在他的目光下,她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看出她的犹豫,知道她的性子怯懦,裴君意没有再问,带着她走入院里的小厨房。 他记得,小丫头说过她会做饭…… 倒是有心想要尝尝她的手艺—— 不过,还是以后在说吧。 吩咐厨上做好饭菜,他带着小草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下人陆续将饭菜端来。 当碗筷摆放在小草跟前时,她愣了一下。 “公子,我……”不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裴君意笑着将她的话截断。 “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你来帮我。”他温声说道。 裴君意的话小草当然不会违抗,她乖乖拿起筷子,却有些不敢动筷。 她不知道下人不能和少爷同坐一桌吃饭,她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与裴十公子一同用膳。 “吃吧。” 裴君意温和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小草轻轻点头,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看她有些不自在,裴君意便很快吃完,站起来。 小草连忙放下筷子,就要起身,却被裴君意按住了肩头。 “今日没什么事,你把菜吃完,再回去休息。”他说道。 “好。”小草乖巧点头,也不管还剩着多少菜,她能不能吃完。 裴君意看着她一笑,转身走了。 适才小草没怎么吃,此时剩下的菜也并不算多,吃完倒是没什么问题。 她再次抓起筷子,遵照公子的吩咐,将它们一口口的吃下。 今日社学放假,裴君意不用去社学,原本是打算吧画画完,但,昨夜没有睡好,他今日还是好好休息一天吧。 “若是母亲问起,就说,今日晚膳我再过去。”他吩咐院里的小厮,旋即洗漱后在房里睡下。 午后裴君沫来过一次,知道他在休息便也没有打扰。 裴君意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傍晚。 昨夜看着昙花忽然睡着,今日晨间起来却还是觉得好似一夜没睡般的疲倦,身上除了困倦也没有其他的不适,裴君意便没有多想,直到此时,睡了一天,他觉得好了许多,就更不会再多想了。 从床上起身,裴君意穿好衣服推开房门。 屋外夕阳西斜,阳光照来很是刺目。 眼睛有些不适应,裴君意抬起手挡了挡,迈步走出院子。 …… 夕阳下,江州城外,秦如雪牵着马,看着城门后空旷的街道,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 终于到了江州了。 自端午那天从家里跑出来后,她便直奔江州城而来,其中风餐露宿自不必说,今日却也是两顿饭没吃。 原是想着今天一口气赶到江州城,之后再吃,可,此时,身上分明又饥又渴,她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吃些东西的打算。 从家里出来时,秦如雪只有一个想法—— 她,想要见他。 至于,为什么会忽然想要见裴君意…… 那时她就想过了,是因为裴君意的不辞而别,也是因为自己当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婚约。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儿时的约定。 看着城内夕阳下昏黄的街道,秦如雪牵着马,迈步走入。 端午过后,已有数日,秦如雪想要见他的心,却没有因为时间而减少半分。 江州裴氏的祖宅她没有来过,也并不知道在哪。 不过,这是很好打听的事。 当夜色昏昏的时候,秦如雪牵着马停在了裴府门前。 门前悬挂的灯笼照亮了街边,秦如雪站在灯光下,却忽然犹豫了。 直接登门,肯定是不合适的,毕竟才从家里跑出来…… 四姐姐也被她骗了。 不管是四姐,还是家里人应该都很生气…… 也不知道姑母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就算不知道,看到她一个人来也会怀疑。 女子和男子总是不同,看到男子孤身在外兴许不会多想,看到女子,便不可能不多想了。 裴府门前总会有人来往,站在门口也不好,秦如雪下意识的迈步,一面想着,一面朝着前方漫无目的的走。 她想要见他。 来的时候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见到他以后,要怎么做,该说些什么…… 虽然这些问题也没想明白…… 总之,直到此时,到了裴府门外,秦如雪才开始犯愁——要怎样才能见到裴君意。 隐姓埋名肯定不行,裴十公子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一路从京城走到江州,期间,关于表弟的事她也听了不少…… 据说,最近还有个什么女神医当众说喜欢他…… 这样的事,哪怕是对她来说也有些过于大胆了。 不过,若,换做是她,兴许……也可以。 但,她已经有婚约了。 这样的事,便不可能再做了。 想的远了。 心下叹口气,秦如雪在院墙边缓缓的走。 是下意识的回避了此时的问题吧。 秦如雪低下头,高兴激动的心情在看到裴府的大门后冷却下来,到了此时已经变得有些烦恼。 最好的办法应当是等到明日,找人传信告诉裴君意,她要见他…… 但她不想等了。 一路赶来,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了,此刻就在院外,她等不了了。 抬眼看着身侧高高的院墙,她脑中时不时的冒出…… 翻过去见他的冲动…… 好在这样的冲动及时被她的理性给压制住。 只是,这样的冲动又让秦如雪心里更加烦闷。 秦如雪啊秦如雪,你急什么啊…… 你是要见表弟,又不是要见情郎…… 还想要翻墙—— 在心里谴责着自己大胆的想法,秦如雪又下意识的打量一下身旁裴府的院墙。 院墙很高,但,以她的武艺,想要翻过去,是很容易的事…… 想什么啊…… 秦如雪抬起手轻轻锤了下自己的脑袋,似乎能听到像是木鱼撞击的声音响起。 手里牵着的缰绳轻轻摇晃,马儿恰在此时打了一声响鼻,那声音像是在嘲笑她…… 正文 25号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私会 裴府门前有一条河,夜里在灯火下反射着光芒显得波光粼粼,水面上,倒映着女子牵马驻足。 秦如雪看了看身侧的马,叹口气,牵着它在院墙边缓缓的走。 翻墙肯定是不行的。 不知道裴君意住在哪个院子……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万一被护院看到了,她该怎么办? 还是得找人传信。 可,这大晚上的,又该找谁传呢…… 正在秦如雪这样想的时候,前方,裴府的角门忽然打开,其内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出来。 角门里走出裴府的小厮是很正常的事,秦如雪没有在意,继续朝着前面走。 不过,才刚迈开步子,借着角门前挂着的灯笼,秦如雪认出了他。 是和裴君意一起去京城的小厮。 这可真是个好机会。 秦如雪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喂。你……” 她高兴的张口出声,想要叫他,却又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好在小厮听到声音朝她看了过来。 昏暗的夜色下,一个女子牵着马儿立在院墙边,周遭空旷,四下无人,她缓缓走来,脚步声伴着马蹄声传开。 “小姐是在叫我吗?”小厮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其他人,这才不确定的指着自己问她。 “是。”秦如雪说道。 夜色昏昏,看不清那女子面容,小厮只能看到她轻轻点头。 他站在灯光下,看那女子走过来。 “我要见裴十公子。”秦如雪说道,走出夜色的笼罩,站到了角门前,灯光下。 小厮一直盯着她,看到秦如雪的面容被灯光照亮,他原本因为女子的样貌而微微失神,可突然听到这句话又被吓得一个激灵。 这天都黑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找他们公子干嘛?是要投怀送抱还是想要私相授受? 小厮瞪大眼睛看着她,张张口,想要说话,秦如雪出声将他的胡思乱想打断。 “我是他表姐。”秦如雪说着,又朝小厮走近了一步。 小厮闻言一愣,看着她的面容,仔细辨认一刻,旋即恍然。 “表小姐!” 知道是秦如雪,他更惊讶了。 秦如雪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点点头,笑着开口说道:“我要见他。” …… “母亲,我回去了。”裴君意说道。 “好。”秦语汐笑着点头,想要说送他出去,旁边裴君沫也站起来。 “那母亲我也走啦。”她说道。 “嗯。”秦如雪说着,点点头,说道:“去吧。” 两人结伴出去,秦语汐站在窗口目送。 “小姐,近日关于十少爷的传闻……”屋里,秦语汐出嫁前便一直跟着她的仆妇开口,说了一半,又欲言又止。 秦语汐收回目光看她,知道她口里的传闻是什么,也知道她是想要问,自己为什么不问问裴君意如何看待这件事。 传闻很简单,就是端午过后来过府上一次的那个陆姑娘,当众说了喜欢意儿嘛。 她不说不问是不想让这些传闻烦了他儿子。 左右,喜欢她儿子的人多了去了,多这陆姑娘一个,也无关痛痒。 裴君意没有提起,也没有再见过她,对于这样的事,显然是不在意的。 裴君意不在意,她当然也不会在意。 轻轻摇头,秦语汐对仆妇说道:“这种事不用理会,对于这样的行为,意儿他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心生喜悦因此就喜欢上那姑娘。” 心生厌恶倒是有些可能。 这样痴缠的行为,裴君意的确不会为此而觉得高兴,但事情又比秦语汐所知道的更加复杂,因此,倒也不会觉得厌恶。 走出秦语汐的院子,裴君意和裴君沫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慢慢走向荷花池的方向。 边上有丫头仆妇跟随,她们手里提着灯笼,照亮了两人脚下,也照亮了四周。 到了荷花池,走了一段,两人分开,走向各自的的院子。 到了院门前,裴君意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丫头。 “你们回去吧。”他说道。 “是。”丫头们施礼应声,提着灯笼又往回走。 裴君意迈步,才刚走入院门,听到小厮叫他。 “少爷。”小厮喊道。 裴君意侧头看去,看到小厮站在院门后。 “怎么了?”他问道。 小厮走到裴君意面前,低着头想了想。 适才,表小姐叫住他,说要见他家少爷…… 这种事虽然有些不合适,但,若是裴大夫人同意,倒也没什么问题…… 可,表小姐却说,不能告诉其他人。 那这岂不是成了孤男寡女夜半私会? 这种事,亲兄妹可以不用避讳,但,表的便不行了。 这种事不合适,小厮本想要拒绝,禀明夫人再说,可,当时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 “少爷,表小姐来了。”他说道。 裴君意闻言一愣。 表小姐……这个称呼过于宽泛了,凭着这个要让他知道是谁,有些困难。 “她想要见你。”小厮接着说道。 不知是三房还是四房的表亲…… “嗯。”裴君意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一声。 小厮转过身,带路朝院内走。 已经在他院子里了吗? 看着小厮走的方向,裴君意又不禁愣了一下,随后才抬脚跟上。 院子里下人们都去休息了,四处点着灯笼,但还是有些昏暗。 没有虫鸣声,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唦唦声不时响起。 裴君意没有问具体是谁,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来见他。 他觉得这样的见面是长辈们知道的,也是长辈们同意的,所以没有多问。 也是,他又怎么知道,远在京城的秦如雪,会忽然上门找他,而且,还是……偷偷的。 一路无言,小厮在屋门前停下。 “少爷,表小姐就在屋里。”小厮转身看他,如此说道。 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屋子,又转头看了看小厮,裴君意面色有些古怪。 这个表小姐,为什么会在他的屋里? 小厮注意到了自家少爷的目光。 带秦如雪到少爷屋里,当然是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到…… 少爷的房间没有人敢随意进出,如此不会有人发现她,至于合不合适…… 都夜半私会了,还考虑在哪私会更合适吗?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竹笛 跟随小厮一路穿过裴府,走入了裴君意的院子,秦如雪好奇的四处看。 其实天黑了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到周围灯火昏昏,草木茂盛,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看。 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人,小厮带她走入屋里。 “表小姐,请稍等。”小厮转身,低头说道。 “好。”秦如雪点头,看了看漆黑的房间,问道:“这里是?” 准备离开的小厮收回脚。 “这里是少爷的房间。”他说完,抬步朝门外走,没有要为她点灯的打算。 秦如雪微微一怔,小厮已经走到了屋外。 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秦如雪当然也不会点灯,想想这是裴君意的房间,她有些好奇,自顾自的在房间里四处看。 屋内整洁空旷,入目的是一张圆桌,其上摆放着茶碗,旁边有几个圆凳。 墙上挂着画像,秦如雪走上前看。 室内漆黑,窗户也关着,不太能看得清墙上挂的是画还是字,她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屋内有几株绿植,散发着淡淡清香,秦如雪看了看,也认不出是些什么。 这就是他的房间吗…… 秦如雪仔细的看了一圈,旋即转过了屏风,走入内室。 最先映入眼帘的当然是裴君意就寝的床榻,其上坠着纱帘隔绝,还有流苏垂下…… 平日里,裴君意就睡在这里…… 床有什么好看的…… 秦如雪匆忙移开视线,模样有些慌乱。 她刻意的不去看床的方向,看朝另一边。 那边有一张方桌,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东西不少但却并不乱。 秦如雪低头看,看到一支竹笛。 拿在眼前看了看,虽然她不懂笛,但也知道这是一支横笛。 将吹孔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竹笛发出“呼呼”的声音。 没有吹响,秦如雪眨眨眼,有些奇怪。 分明看其他人一吹就响了,怎么她却吹不响? 如此想着,秦如雪又用力吹了吹,竹笛发出了更大的“呼呼”声。 又试了几次,秦如雪皱眉,莫非这笛子坏了? 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身旁却忽然传来男子轻轻的笑声。 “呵……” 秦如雪转头看去,看到了发出笑声的裴君意。 他一身白衣站在室内,抬眼看着她,双眼明亮,嘴角微弯。 “适才小厮告诉我表小姐来了,我还以为是谁呢。”裴君意笑着说道,“原来,是秦姐姐来了。” 秦姐姐…… 他还会叫她秦姐姐啊…… 秦如雪又忍不住想起儿时情景,小男孩儿粉雕玉琢,很是可爱,跟在自己身后,秦姐姐秦姐姐的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她,若是受了委屈还会向她哭诉…… 转眼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啊…… 少年模样俊朗面上含笑,秦如雪看着他,同样露出笑。 “表弟。”她唤道。 “表姐想要吹笛吗?”裴君意看向她手上握着的竹笛,问道。 秦如雪没有因为称呼的转变而变得低落,她适才也的确是想要吹笛,她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点头。 “是啊。”她说道。 “我教你吧。”裴君意说道。 教她吹笛吗…… 秦如雪怔了怔,脸上笑容变得柔和,这样的笑出现在她脸上,是很少有的事。 “好。”她笑着答应道。 屋里没有点灯,也并不适合吹笛,两人走到了屋外。 门前的灯笼将周围照亮,远处可以看到小厮举着灯笼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这边——这是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以为他们真是孤男寡女夜半私会。 天空中月光洒下,照在裴君意雪白的衣衫上,让他看起来好似是在发光一般,他捏着竹笛放到嘴边…… 看着他的动作,秦如雪却忽然一怔——那里,适才她的嘴唇也碰过…… 她想要开口阻止,悠扬的笛声恰在院中响起。 笛声清脆、明亮,在夜晚中昏暗的院落里回荡,让人觉得舒适。 秦如雪没有觉得舒适,反而觉得脸颊有些烫,身上也莫名的觉得燥热。 她看着裴君意轻轻碰到笛身的唇瓣,想到那是适才自己同样触碰过的地方,脸上染上了红晕。 他的嘴唇分明贴在竹笛上,秦如雪却觉得好像是贴在自己唇上一般…… 这样的想法让秦如雪觉得羞耻,她低下了头,不去看他。 不要多想,表弟他只是在吹笛而已。 舒了口气,秦如雪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 好在此刻夜色笼罩,裴君意一心吹笛并未看她,这才没有发现她脸上的异样。 笛声婉转,两人站在屋门前,秦如雪微微抬头看着他,头顶的灯笼将少年的面容照亮,和那时在京城见面没什么分别,只是,此刻多了一支竹笛横在嘴边,让他看起来更添了几分别样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具体的秦如雪并不好形容,她只觉得,裴君意更好看了些。 晚风吹过,月光下的少年衣衫轻轻舞动,他缓缓吹奏着,朝身旁的女子看来,眉眼微弯,眼中浮现笑意。 两人间没有言语,只有笛声回荡,秦如雪看着他,只觉得,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笛声随风,在夜色里传开,秦如雪蹲下身坐到屋门前的台阶上,她抬起头看向站在灯光下的裴君意。 他身形修长,原本就比秦如雪要高一些,此时她坐下来看,便显得裴君意越发的高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跟在母亲身后的小孩子了…… 这可怎么办呢…… 秦如雪不自觉的又想到儿时,裴君意到了秦府,没有人陪他玩,他只能跟在姑母身后,亦步亦趋。 那时,她是怎么做的呢…… 场景变换,四周不再是空旷漆黑的院落,而是宽阔却站满了人的厅堂。 眼前的少年也不再是少年,而是怯生生的站在母亲身侧的男孩儿,他伸手攥住母亲的衣角,是在担心自己会走丢吧。 秦如雪看着他,脸上洋溢着笑。 “来,我带你去玩儿!”她走上前,一把拉住男孩儿的手,转身带着他,快步朝外走。 “表姐……” 身后,裴君意略显无奈的声音传入耳中。 秦如雪霎时回神。 正文 第七十章 月下 “表姐……” 秦如雪的思绪被打断,她停下了脚步,看向身后的少年,他也同样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秦如雪能看到他眼里的疑惑。 眨眨眼睛,秦如雪回过神,想起来,这不是儿时,也不是在秦府的厅堂…… 她低下头,注意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裴君意的温度顺着两人相握的手,传到秦如雪的手心。 他的手掌比秦如雪的要大一些,秦如雪牵着他,能发觉与儿时的不同。 于理而言,她应该松手,但,秦如雪并不想这样做。 两人是姐弟关系,儿时又那般亲近,牵一牵手,又如何呢…… 秦如雪抬起头,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裴君意的脸。 是因为一曲还没吹奏完,被她打断,他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 裴君意看着她,一手握笛,一手被秦如雪牵住。 “表姐要带我去哪儿?”他问道。 带他去哪…… 这样的问题,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终究是与儿时不同了…… 秦如雪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想要握紧,却又松开。 注视着裴君意的双眼,秦如雪低下了头。 “陪我,到外面走一走吧。”她说道。 此刻夜色深深,其实并不适合在府外随意的走动,但,裴君意并没有拒绝,是因为他知道秦如雪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来了,也是因为裴君意也有问题想要问她。 “好。”他点头说道。 接过小厮手里的灯笼,让他把竹笛放回去,告知他不用跟随,两人从侧门走出了裴府。 夜里,裴府门前的街道上没有行人,裴君意和秦如雪并肩,缓缓的走。 头顶月光如水洒下,身侧高高的院墙屹立,两人走在空旷的街上,影子拉的很长,有夜风吹过,带着丝丝缕缕的幽香,传入少年的鼻尖。 裴君意看向身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劲装,模样看起来十七八岁,与自己年龄相仿,行走间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手里的灯笼照亮了她好看的面容,裴君意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表姐怎么突然到江州来了?”他问道。 裴君意的话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秦如雪侧头看向他。 他想要问的是,为什么要瞒着家里,偷偷的来江州吧。 秦如雪垂下眼眸,想了想,并没有告诉他是为什么,而是问道:“儿时的事,表弟还记得吗?” 儿时的事…… 指的是什么? 裴君意不解,想了想,儿时,关于他和秦如雪的记忆,也只有模糊不清的跟在她身后嬉闹而已。 他轻轻摇了摇头,秦如雪重又抬起的目光,再次垂下。 “也是。”她笑了下,扭过头,看向前方,一面走,一面说道,“之前,你就连要叫我秦姐姐都忘了……” 她含笑开口,却是强颜欢笑,这话说起来像玩笑一般,但,这其中的失落,只有她自己知道。 裴君意也不知道,他只因为秦如雪话语中的事,而感到些许歉意,但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秦如雪忽然将两指含在口中,吹出一声呼哨。 如哨子般尖锐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里传开,随即便有马蹄踏过街面的声音响起。 枣红色的马儿嘶叫一声,扬起四蹄踏过夜色朝两人奔来。 裴君意惊讶的看着,片刻后,马儿停在了秦如雪跟前。 她扬起嘴角露出笑容,在马儿身上拍了拍,安抚一刻,又看向了裴君意。 秦如雪的眼中,倒映着面前少年俊朗的面容。 “你不记得了,没有关系,我始终……未能忘记。”她脸上的笑容浅浅,缓缓开口,声音柔柔,“曾经,我们有过一个约定……” 裴君意闻言愣了下,借着手里灯笼微弱的光,看到身前少女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用布包裹缠绕的长条。 “小时候你想习武,姑父不同意,你告诉了我……我答应你,等我学会了,我来教你。”她一面将缠绕其上的布条解开,一面说道。 “可是,后来,你回了江州……”她说到这里,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如今,我学会了,我来教你了。” 秦如雪说着,想到适才裴君意说教她吹笛的话,脸上浮现笑意。 她将布条解开,露出手中长条的真容。 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长枪—— 枪头雪白,枪璎通红,枪杆处金属缠绕,其上花纹雕刻,在月光的照耀下,寒光凛凛。 秦如雪手握长枪,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充满英气。 她的模样很飒,很美,裴君意看着她,微微一怔,旋即同样露出笑。 是因为少女此刻的气质,也是因为少女口中的话、手里的枪,裴君意有些忍俊不禁。 适才,裴君意问她,为什么忽然到江州来,她没有直说,此刻,这番解释,算是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这么多年了,这样的小事,表姐还记在心上啊……”他笑着,感叹道。 的确是,这么多年了…… 但,小事…… 秦如雪脸上的笑容微微凝结。 不论是“秦姐姐”这个称呼,还是这个约定,于她而言,都是难以忘却的珍贵回忆,都是很重要的事…… 但,于“裴十公子”而言,的确,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一路上,关于“裴十公子”的事,也听了不少……她早该想到的——这些事,对表弟,不,对裴十公子而言……只是小事。 秦如雪有些难过。 她没有再说话,静静的走到一边,举起长枪,重重挥舞。 月光下,少女手握长枪,舞动着英姿飒爽。 她的衣袍也随着动作翩翩起舞,月光照在枪尖上,寒星点点,银光皪皪。 秦如雪在夜色下挥舞长枪,伴随着夏日里夜风吹过,她的周身也传出鼓鼓风声,那是长枪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 她的眉眼变得凌厉,脸上的笑容不知是在何时消失,片刻间,将枪法一一展现。 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 长枪在她手中如臂使指,她挥动着最后舞了个枪花,这才将长枪收回。 少女的衣裳如雪又如火,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别样的色彩。 晚风吹来,血一样红的枪璎被它吹动,秦如雪随意束扎的发丝也跟着轻轻飞舞,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愿不愿 夜色深深,微风吹拂,乌云翻涌,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亮街上手持银枪的少女。 月色下的少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其实,应当教你用剑的,只是,来时匆匆,没有考虑那么多,只带了枪。”秦如雪说着,迈步走向他。 秦如雪的面容很美,月下舞枪更美,裴君意听到她的话,看着她朝自己走来。 她说,应当教他用剑。 是说,剑是武器里的君子吧? 目光注视在少女身上,裴君意站在原地笑了笑。 “没事啊,等以后再教我用剑就好了。”他说道。 以后啊…… 恐怕没有机会了,她该回去结亲了。 走到裴君意面前,秦如雪停下脚步。 自端午那日跑出来,已经十多天了……四姐应该被吓得不轻吧?还说让她快去快回,肯定想不到她会直接跑到江州来吧……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其实,不考虑后果的话,还挺有趣的…… 可是,她为什么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呢。 看着裴君意脸上温和的笑,秦如雪想要勾勾唇角,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将银枪重新包住,没有解释的打算。 “怎么了?” 看着她的反应,裴君意想了想问道。 秦如雪转过身,将长枪固定在马背上,不让裴君意看她的脸——这是担心他看到自己面上复杂的神情,察觉到她心里低落的情绪,她不想将这样的情绪传达给他…… 转过身,别开了脸,秦如雪没有看他。 “我要走了。”她说道。 裴君意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旋即又了然的点头。 “是要回京了吗?”他问道。 “是。”秦如雪说罢,翻身上马。 来的这样突然,走的也这样突然…… 有些惊讶,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从,知道她没有直接登门,而是让小厮瞒着其他人见他时,就能想到——她并不会久待。 如今,我学会了,我来教你了—— 少女满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君意再次愣了下,旋即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只看一次可学不会,所以,兴许不是特地为此而来的吧…… 适才,他也说过要教秦如雪吹笛,这个只看一次也学不会,所以——是和他一样的玩笑话吗? 裴君意如此想——是真的这样觉得,还是……下意识的不去想另一种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告辞。”秦如雪说着,轻声催马,在走过裴君意身旁时,她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裴君意也恰在此时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没有言语。 秦如雪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街道。 站在原地,裴君意顺着她走的方向,转过身,目送她逐渐走远。 骑在马背上,感受着身后少年的视线,秦如雪垂下目光。 她向来都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可,几次与他见面,都变得有些……怪怪的。 这次来,本来还想要问裴君意,之前在京城时,你分明答应过我,离京时,会提前告诉我,可,最终……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这个问题,不问,便不问了,兴许,是他有急事也说不定……总之,事情也都过去了…… 反正,现在,他还愿意叫她秦姐姐,只是这样,秦如雪觉得,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有件事是必须要说的——她定了婚约…… 不告而别可以不问不说,婚约,却不行…… 秦如雪微微皱眉,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的攥紧。 她为什么几次回避,不告诉裴君意这件事? 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结亲了吗…… 为什么…… 思绪翻涌,秦如雪下意识拉动缰绳让马儿停下。 她为什么不想让裴君意知道自己要结亲了? 抬手抚上心口,秦如雪在心里默问自己。 你有没有,一提到结亲,就会想到的人—— 雪儿有喜欢的人吗—— 耳边浮现秦四小姐的话。 秦如雪愣在原地,片刻后,她再次拉动缰绳,身下枣红色的马儿缓缓转身。 抬起头,秦如雪看向站在远方目送自己的少年。 “驾。”她轻挥缰绳,马儿快步跑向裴君意。 目送她远去,又看着她去而复返,裴君意站在原地,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没有问她怎么了,不想打断她的思路,等她先开口。 没有走到他面前,秦如雪在他十步外拉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下,在原地不安的动了动脑袋。 秦如雪顾不得身下的马,她抬起头,看向裴君意。 适才,夜风吹过,乌云翻涌,将月亮遮住了,此时,天地间一片昏暗,只有裴君意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 灯笼照亮了不远处少年的形容,他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他身上的衣裳在微黄的灯光下依旧显得洁白无瑕,他双眼注视着她,似乎,对她去而复返、欲言又止的话充满期待…… 心跳不知何时变得很快…… 是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开始的吗? 秦如雪不知道……她的思绪很乱,她现在不能想的太多,光是想好此刻要说的话,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 “裴君意。”她深深呼吸,张开口,笑着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这是秦如雪第一次喊出他的姓名,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她好像变得贪心了…… 她确定自己对他动了心,她不止满足于那一声“秦姐姐”了…… 秦如雪的性子干脆利落,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顾不得多想,她便直接来做了,虽然,这样的问题换做后世,还是过于婉转了些…… 但,于秦如雪而言,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十分不易的事了。 “听说西北那边匪患横行,你……”她张张口,到了此时,却又心生怯意。 “愿不愿……” 秦如雪的声音其实并不像她的性子般的活泼,倒是与她清冷的外貌相符,这段话开始时满怀笑意,可话到最后,强自镇定的情绪终究被心底的悸动感染,再也维持不住。 这样的反差十分微妙,让人难以察觉。 秦如雪脸上依旧挂着笑,但这笑却变得忐忑。 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谎言 手里的灯笼照亮了裴君意清新俊逸的脸,骑在马背上,秦如雪看着他,面含笑意,声音微颤。 兴许是因为夜色掩盖下少女的笑,又或许是两人间距离太远,裴君意并没能察觉少女情绪的异样。 秦如雪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话……有些跳脱,裴君意忍不住笑,他张开口想要说话,身前少女却先他一步。 “骗你的。”她说道,拽动缰绳,“回去了。” 她说罢,马儿转过身,扬起四蹄,疾驰而去。 “哎!你……”裴君意出声,想要唤住秦如雪,她却头也没回。 举着灯笼,裴君意看着她远去。 夜间行路有些危险也不太方便,虽然她看起来武艺高超……但,裴君意还是想让她天亮再走,至少也想要把灯笼给她…… 但她这样急着离去,叫了也没有回头,便没有办法了…… …… 夜晚的街道没了白日的喧嚣,显得几分凄凉,过了一刻有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夜里街道上的宁静。 四周漆黑没有行人,只有秦如雪骑马从街上走过。 夜风吹过街道,吹动了不知谁家的旗幡,秦如雪抬起头,看向天边,却看不到那一轮明月。 夜色深深,周围没有旁人,天上没有明月,就连风,也让人觉得寂寥。 秦如雪认清了自己的心,但,这颗心不可言说。 不仅仅是因为她有婚约,更重要的是——裴君意早有了喜欢的人。 就在适才,问出那句“愿不愿”时,回想着过往种种,秦如雪想到了那日裴府的游园会,想到了裴君意的那首诗…… 秦如雪不是自私的人,既然他有喜欢的人,他们俩没有可能,那她也不会将心意说出,为他徒增烦恼。 她忽然想要喝酒。 虽然,她并不会喝酒…… 但,也曾听人说过,酒能消愁。 回首望着身后的街道,仿佛还能看到院墙下,河岸边,少年一袭白衣,面上含笑…… 秦如雪回过头,收回目光,垂下视线,缓缓地,缓缓地,融入夜色。 …… 马儿疾行,秦如雪很快消失在视线里,马蹄声也逐渐远离,裴君意站了一刻,转身朝侧门走去。 和她一起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秦如雪的这个玩笑很有趣,也很让人心动,只可惜,这也仅仅只是一句玩笑。 裴君意嘴角浮现一丝笑。 于他而言,秦如雪是个很可爱、很有趣的人,不论是初次见面时“强迫”自己叫她“秦姐姐”,还是她被丫头责备礼数不周时的神情,都……很可爱,也很有趣。 若是和她一起——像那些游侠一样,四海为家、行侠仗义,一定不会觉得无聊的吧…… 裴君意敲响侧门,待小厮开门后,迈步走入裴府。 跟在少爷身后朝院里走,小厮侧头看着裴君意脸上未曾消退的笑意,心里十分好奇,但却没敢多问。 今夜的事,他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 两人很快回到院中,小厮回了自己房间,裴君意也往自己的屋里去。 在门口,他看到台阶下坐着一个女孩儿。 “怎么还没睡?”裴君意问道。 小草抬起头,看到自家公子提着灯笼从黑暗中走来。 “公子。”她说着,连忙站起来,“适才听到笛声,就过来看一看……” 夜里院子里很安静,小草作为贴身的伺候人,住所离他也不远,适才为秦如雪吹笛,被她听到是理所当然的。 “小草想要听吗?”裴君意笑着问道。 公子的房里有支竹笛,小草是知道的,刚才肯定是公子在吹笛,此刻问她,是要吹奏给她听吗…… 她当然想听,但,这是小草不敢奢求的事。 她连忙摇头,却又怕被裴君意误会,匆忙停下,垂下脑袋,没敢说自己不想,也没敢说自己想听。 小女孩儿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裴君意笑了笑。 “等我一下。”他说道,进屋将竹笛取出。 小草当然也知道他的意思,她低着头,“嗯”了一声,心里觉得有些羞愧。 公子救了她,为她提供了新的住所,给了她好多好多的新衣服,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的,她还什么都没有为他做,如今,又要麻烦公子为她吹笛…… “坐吧。”裴君意温和的声音也没能打断小草心里的自责与羞愧,但她还是依言坐下。 小孩子的内心柔弱又敏感,担心她会不自在,裴君意没有再看她,也不知道她内心复杂的想法。 将竹笛横在嘴边,想着这两日的事,裴君意嘴角再度勾起,昨日与陆疏桐在惜山下静候昙花开,今夜又和秦如雪在月下吹笛、看她舞枪…… 倒是,有些符合当代文人的作风。 他笑了笑,垂下视线,轻轻吹响竹笛。 夜色深深,笛声悠悠,小草仰起头,看着那白衣公子,眼中跳动着难以言喻的光。 …… 天光亮起,裴君意一如往常,早早醒来准备出门。 关于昨夜的事,他并没有太过在意,无论是秦如雪为何会到江州来,还是她昨夜的玩笑话,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说是来教他习武的,那他便只当是这样而已,过多的,秦如雪不说,裴君意也不会探究。 也不是不想探究,只是,没有线索便没有头绪,实在是很难猜出她来江州的理由。 相比于这些难以琢磨的事,他更应该想的,是好好读书。 古时候的科考可比后世要残酷得多。 “少爷。” 马车停在面前,车夫恭敬施礼。 “嗯。”裴君意答应一声,轻轻点头,坐进车厢。 车夫挥动马鞭,马儿拉动车厢,朝府外行去。 …… 马车停在惜山下,裴君意从其中走出,站在山门口谈笑的几人看到他,有人笑着招手。 “裴十!”方子良扬声喊他,山脚下的学子们纷纷看过来,眼中神色各异。 裴君意看他一眼,下了马车,径直朝他们走去。 “君意,今日来晚了啊……” “是啊,害我们等了那么久。” 昨夜睡得晚,今早多睡了一会儿,是比往常要晚一些,但也算不上久。 裴君意走向几人,没有开口解释。 “君意,快说,你这几日是在画什么?”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学子 方子良的问题让裴君意微愣一下。 “你怎么知道……” 裴君意下意识的问出口,旋即又了然的收住。 “是言清的妹妹告诉他的。”方子良说着,向身旁的苏言清示意。 裴君意看过去,苏言清正笑着看他,轻轻点头。 “前日妹妹告诉我的。”他说道。 “好了好了,你快说你画的什么吧?”方子良问道,“你再不快些说出来,赌坊里的赌注可又要变大了。” 赌坊? 他作画又和赌坊有什么关系? 裴君意疑惑,方子良他们看着他笑。 “是赌你画美人,还是画别的什么。”方子良说着,上前搭住他的肩头,带着他往山上走。 “是啊是啊,你作画的事,这两日都在江州城里传遍了。”旁边有人说道,“我们呆在府里一心读书都知道了,赌坊里能不知道吗?” “也不止是画的事,还有那个女神医,都在赌她到底能不能治好不治之症……” 几人说着话朝山上走,山门口好奇探看的视线也紧跟着他们移动。 陆疏桐的事传遍江州城是理所当然,至于裴君意作画的事——以他的名气,也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显然是裴君沫传出去的,倒是也并不在意,左右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所以君意你到底画的什么?” “该不会,真的画了哪家女子吧?” 这个猜测源于那首《清平调》,裴君意并不知道,但并没有问,而是摇摇头,说道:“不是。” “画的是,惜山。”他说罢,抬眸看向眼前山间,一片嫩绿。 惜山啊…… 惜山的确是很美,不论四季都是游玩赏景的好地方。 众人随他视线看去,笑了笑,也没再追问。 “应当等到冬日再画的,那时要更美些。”方子良说道。 “等不到了吧,到了冬日,我们都在京城,可画不了。”苏言清说道,语气中有些怅然。 会试二月开始,他们要在落雪前去到京城,否则大雪封山不好行路,耽搁了科考就不好了。 都是学子,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想到了科举,闲谈的兴致都淡了些。 “今年你们都要下场吗?”有人问道。 “其他人我不知道,君意肯定是要的。”方子良看他一眼,转头笑着看向裴君意。 “是吧?”他问道。 裴君意点头说道:“嗯,是啊。” “那子良你呢?”那人问道。 “我当然也要试一试啊。”他哈哈笑道,“万一就考上了呢。” 其他人也跟着笑,有应和着说也要一起去试试的,也有说要再等两年的,不一而足,但相同的是都对未来充满期待。 少年人的谈笑声在山间传开,过了一刻,木铎声响起,这才渐渐消失。 夏日炎炎,闷热的学堂让学子们昏昏欲睡,先生坐在案几后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堂下几个学子不知何时已经趴下了,授课的先生年过半百,对于这样的事习惯了,也并没有管,自顾自的将书里内容讲完,直到代表放学的木铎声响起,他这才停下。 “今日就到这里了。”他说着站起身。 而原本趴在桌上睡着的学子们,听到这句话也立刻清醒了。 “恭送先生。”学子们齐声说道。 “嗯。”先生点头,拿上东西走出课堂。 看到先生走了,不少学子们怪叫着同样站起来,收拾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准备回家。 “君意!”方子良没有急着收东西,侧身靠在裴君意桌边,问道:“今日要一起去玩儿吗?” 裴君意收拾东西,没有看他,随意道:“下次吧,今日要把画画完。” “哦。”方子良点头,坐回去,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所以你前几日说是有事,就是在作画吗?” “是啊。”裴君意说道,站起身,“我先走了。” “好。”方子良应声,裴君意转身离开。 “今日去哪玩儿?”旁边的少年问他。 方子良想了想,说道:“昨日不是新开了一家酒楼嘛,咱们去尝尝鲜。” “好啊,那我问问言清他们。”那人说着,跑到苏言清那边,很快又跑回来告诉方子良大家都去。 “那就走吧。”方子良说道,众人一起走出社学,朝惜山下走去。 少爷公子们要去酒楼,下人仆妇们自然先行安排,他们只需要谈笑赏景慢慢去就好了。 众人坐上马车,不疾不徐的往城里走,日落时分才到了酒楼,而在他们之前,有人比他们先一步走入酒楼。 他们同样是江州城里乡绅豪族的公子,酒楼的伙计们事先得到吩咐在外引他们入内。 因为是新开的酒楼,好奇试吃的客人不少,单独的包厢都满了,也只好让他们在大厅里坐下。 所幸这些少年人也没什么意见,在大厅里也能自在的吃喝玩乐。 “……裴十公子画的到底是不是美人啊?我听了你的话,可是把这半年的积蓄全都押上了……” “你就放心吧,裴十公子画的指定是美人!” “告诉你啊,这些读书人,写诗作画,最看重的就是一个‘意境’,之前,他在京城凭着那美人儿作出力压群雄的好诗,如今,肯定也想凭着那美人儿画一副力压群雄的好画……” “他们读书人啊,最在乎的就是名望,什么江州第一才子之类的名声,他肯定是想要的……” 一位少年在挑选酒菜时听到了旁边那桌男子的对话,皱皱眉,看过去,看到是两个身穿布衣坐姿随意,一看就没怎么读过书的两个男人。 他不屑的撇了撇嘴,站到他们面前。 “裴十那算什么好诗啊?”他满脸鄙夷的说道。 谈话被他人横叉一脚,说话的语气还这般不善,两个男子皱眉,循声看向他。 少年人接着问道:“你们懂诗吗?你们会作诗吗?” 两人当然听得出来,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在问他们,倒不如说是看不起他们,是在嘲讽他们。 被人看不起,被人嘲讽,当然是令人生气的事,可,当两人看到少年的衣着打扮后,也只能低下头,默默忍耐。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偕行社 他们当然不会作诗也并不懂诗,但也总听他人说好,既然都说好,肯定是好,听到少年人的话他们有心想要反驳,却顾及少年身份,不敢开口。 “嘁!”这少年当然看出了俩人的不服,他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说道:“不要谁的话你们都信。” 少年人顿了顿,抬起头,扫视厅内一圈。 “那日,江州先生不准裴十进社学。”他说道,声音又拔高几分,让厅内众人都能听到,“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酒楼大厅里的喧闹被他的话打断,众人纷纷看过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就见他又接着开口了。 “因为他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他说道,“若这真是首好诗,你们觉得,先生会不让他进社学吗?” 云想衣裳花想容,先生,社学…… 这些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厅内众人很快知道少年说的是谁。 又是说裴十公子啊…… 虽然关于他的事听过很多遍了,但江州的人们依旧不觉得厌烦,竖起耳朵将少年人话语中的信息接收,旋即便诧异的看向他。 “先生不让裴十公子进社学?” “是哪位先生……” “适才说是江州先生……” “裴十公子那首诗写的不好?” “……真有此事?” “这少年是谁……” 人们的议论声响起,大厅里充斥着人们嘈杂的话语声,酒楼的掌柜和伙计在一旁看着他们议论裴十公子,这还是他们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说裴十公子事迹、说他好话的,他们作为江州人当然见过听过也知道该怎么做,但,此时这显然是坏话,而且说话的同样是士族公子,那他们可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呵,你们问问惜山社学的学子,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少年人说道,“那日先生听到这首诗,不让裴十入山门,多少惜山学子都看到了,之前我们不说,是不屑背后议论他人是非,今日却听到有人说裴十做得好诗,作为偕行社的一员,我实是不吐不快,这才将那日事情告知各位。” 偕行社啊…… 厅内众人恍然。 偕行社是社学学子们为作诗而筹建的诗社,其偕行二字取自《诗经》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因为出过不少好诗,在江州城也算有些名气。 既然是偕行社的那就是惜山社学的学子,当然看他身上的青衫也能看出来……总之,这话的可信度很高。 如此,裴十公子这首诗真的不好吗? 既然江州先生觉得不好,那肯定就是不好的…… 众人心中产生动摇,恰在此时,门外伙计簇拥着一群少年走入大厅。 “哟,这不是林公子嘛,怎么,又在说谁坏话了?”方子良说道,越过伙计走入厅堂。 林公子循声望去,看到了方子良,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众人。 “嘁!”他不屑的撇撇嘴,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方少爷啊……” 说了一半,原是打算讥讽他整日跟在裴君意身后汲汲营营的,但,他却眸光一转,说道:“适才我们在说社学的事,我看大家还有些疑虑,恰好方少爷也来了,不如为我做个见证如何?” 为他作证?他们关系很好吗?不再看他,方子良移开目光。 “哈哈!”方子良干笑两声,没有理会厅内怪异的气氛,带着众人朝里走,嘴里说道:“与我何干?” “的确与你无关,但是,与裴十有关。”林公子说道。 方子良停下脚,侧头又看向他,眉头微蹙。 就知道会是这样,林公子心里冷笑一下,旋即说道:“适才,我告诉大家,江州先生曾将裴十拦在山门外,你说,有没有这件事,先生是不是因为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才不让他进社学?” 大抵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种事情瞒不住,方子良没有否认。 “是因为那首诗……”但是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林公子已经出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诸位也都听到了,不止我们偕行社这样说,其他学子也都知道这件事……”他笑着说道,“所以说啊,裴十懂个屁的诗,他根本就不会作诗,好不容易作了一首还上不得台面,险些因为那首诗进不了社学,若不是先生仁慈,见不得他在山下苦苦哀求……” “林文玉!”方子良的喊声将他的话打断。 “嘁,怎么,莫非那日情形不是如此吗?”林文玉说道,面上讥嘲之色尽显,“那日是何情况社学里的大家都清楚,如今我只是将它说出来而已,方少爷有何不满啊?” “还是你们的裴十公子做得,说不得……” 林文玉的话还没说完,方子良已经冲上前扬起拳头打在了他脸上,将他打得倒退几步。 “你们干什么!” “方子良你做什么……” “方子良你怎么打人啊!” “当我们偕行社好欺负啊……” 偕行社的众人连忙站过来,将险些摔倒的林文玉扶住,厅内众人关于此事也不再低声议论,连忙避让到一旁。 “打架了打架了……” “社学的学生们打架了……” “读书人打架……” 嘈杂的喊声在厅内响起,方子良一拳打中还没罢手的打算,还要追击,却被偕行社众人拦住,酒楼的伙计们在一旁干着急的看着,想拦又不敢拦。 这叫什么事儿啊! 开业第二天就遇到这种事儿,东家会不会把他辞退了啊…… 掌柜的脸拉下来,看着这些公子们一个个锦衣华服,身份来历都不低,吵得正凶又都在气头上,他根本不敢插话。 想要当和事佬也得在合适的时机出场才行,这是他活了几十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偕行社众人都站到了林文玉身侧,方子良的同伴们自然也是一样,两边人群对峙吵闹声不止,苏言清站在人群中,有些无奈。 从林文玉一开始的话说完,他就料想到了事情可能会发展成这样,方子良说话时他也一直有意无意的拦着他防止他冲动…… 只是,终究还是—— 倒是也并不懊悔,虽然他们率先动手打人是不对,但是解气啊…… 正文 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更好 酒楼里,少年们锦衣华袍眉清目秀,皆是乡绅名流豪族之后,可,相互辱骂扭打在一起,再好看再华贵的衣袍都失了颜色,再如何眉清目秀也都没了气度。 少年公子们打架,少见又不少见,厅内众人避让到一旁围观,看着他们,心思各异。 这些公子们都是少年人,少年人最是冲动易怒,行事不考虑后果,平日里打架其实不少,但各自家里都会为他们掩盖下来,知道的也不敢过多议论。少年人也是读书人,读书人舌战群儒的事听过不少,动手打人真是难得看到一次,楼外路过的行人也听到了酒楼里的吵嚷声,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 酒楼的伙计、围观的众人都没有上前阻拦,公子们的贴身伺候人却不能。 下人仆妇们跟着挤进厅堂,都是乡绅豪族之后,他们不能帮忙打人,那就只能竭力劝住自家公子了。 一时间,酒楼里围观群众的议论声,下人的劝和声,公子的辱骂声连成一片,酒楼大厅里的喧闹传到了街道也传到了整个江州城。 事情闹大了,只是劝和可解决不了问题,下人们除了劝和还有跑回家里报信的,他们冲出酒楼挤开人群跑向自家的府邸。 …… 送走一同玩乐的姐妹,苏言雯在门外看到了着急奔来的小厮。 “咿,那不是哥哥身边的……”苏言雯说道,一时没想起他的名字,“这样着急……” 一旁的丫头看出了她的好奇。 “小姐我们问问他?”丫头问道。 “好。” 苏言雯点头答应,丫头连忙跑过去将他拦住,片刻后带了过来。 “你瞎跑什么呢?”两人走来,丫头的声音传到苏言雯耳朵里。 “姐姐,我哪有瞎跑啊……”小厮反驳一句,连忙解释道:“言清少爷出事儿了,我急着告诉老爷夫人呢!” 虽然喊她姐姐,但两人可不是姐弟关系,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府里小姐的贴身丫头,而他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急着报信却还会被丫头拦下来的原因。 “哥哥出什么事儿了?”苏言雯问道。 小厮抬起头,看到时少爷的嫡亲妹妹,匆忙避开视线,不敢多看。 “小姐,少爷他和偕行社的公子们打起来了。”他低头施礼说道。 偕行社是林家人筹建的,他们举办过几次诗会,出过几首好诗,在江州城是有些名气…… 他们为作诗而结社,平日里也只是作诗,今天怎么会打起来?哥哥他和方家人交好,平时里出行游玩也是与方家人一起…… 方家的公子她也是听说过的……风评算不上好,倒是也说不上坏,只是……作诗这种事,肯定是不会的…… 在哥哥的朋友里,会作诗的当然也有,只是都达不到入偕行社的标准……从来没有交际,因此也从来没有过他们和偕行社不合的传闻流出,那到底是为什么…… 苏言雯微微蹙眉,看着小厮,问道:“怎么会打起来?” 适才来的路上小厮就想过要如何与老爷夫人汇报了,此时小姐问起,倒是不需要多想了。 “是因为偕行社的人说裴十公子的那首诗不好。”小厮说道,“他们说,裴十公子根本就不懂诗,也不会作诗,他端午那日就没有诗作传出……还说裴十公子因为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被江州先生拦在山门外不让进社学。” “方家公子听了后就动手打了偕行社的人,少爷他也跟着上去帮忙,就打起来了。”他说道。 是因为裴十公子? 苏言雯瞪大眼睛,有些惊讶。 她知道哥哥和裴十公子走得近,也曾一同玩乐过,但,苏言雯一直觉得他们也只是走得近而已……如今看来,似乎不止于此—— 只可惜让方家公子抢先了…… 但,也还好…… 苏言雯的嘴角忍不住勾起,露出一丝笑意。 “那裴十公子呢?他有说什么吗?”垂眸将眼里的情绪掩下,她问道。 “裴十公子并不在场……”小厮说道。 …… 太阳西斜,余晖洒下,照亮了院子里低头俯身作画的少年,他手里的笔稳稳,一笔一划果断又精准,他一袭青衫,神情专注又认真,似乎就要这样一直画到日落,但下一刻手腕一翻,毛笔收回,少年抬起头站直身形。 “哥哥画好啦!”裴君沫站在他身旁,看到他收笔高兴的问道。 “嗯,总算画好了。”裴君意说道,低头看画,忍不住感叹一句“总算”。 裴君沫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要我说啊,前日那样就该画好了,还不是哥哥你对自己要求太高,又添了几笔。” 裴君意轻轻摇头,说道:“倒不是对自己要求高,只是想,我要是……画得好一些,先生或许也能高兴一些。” 眨眨眼,裴君沫低头看向案几上的画,她抬起头笑着看他。 “哥哥画的这样好,他肯定很高兴的。”裴君沫笑道。 侧头看她,裴君意同样笑了笑,夕阳下,有清风吹过,他们相视而笑,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 哥哥他们因为偕行社的人说裴十公子坏话,所以才会打起来,但是裴十公子不在场,甚至,他并不知道有这件事…… 这样的话,似乎……比裴十公子在场更好了! 苏言雯低下头,杏眼闪闪,嘴角的笑容逐渐扩散…… “小姐?” 小厮带有疑问的喊声传入耳中,苏言雯脸上的笑霎时消失,她抬起头看向小厮,神情恢复以往又很快变得忧心忡忡。 “我还要将此事告知老爷……”他说道。 小厮的意思苏言雯当然知道,她问清楚苏言清他们在哪后,便放他离开了。 “小姐我这就让人备车。”丫头说道。 “嗯。”苏言雯点头,丫头离开后,过了一刻,有马车驶过来。 借着门前的上马石,丫头撑起帘子,苏言雯坐到车厢里。马车走的很快,但却没有朝方子良和偕行社爆发冲突的酒楼去,而是朝裴府驶去。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如何 夕阳下,有风吹过,河岸旁的柳树被风吹动,柳枝飞舞间有树叶落入河水,溅起点点涟漪。 车轮碾过地上的枝叶,从河岸边驶过,很快停在了裴府门前。 “小姐我们到了。”丫头说着,打起了车帘子。 轻轻点头,苏言清走出车厢,抬眼看到了裴府大门。 “小姐。”丫头出声唤道,伸手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裴府她们也来过很多次了,府外的门子当然也认识她们,此时见她们从马车里下来,连忙施礼道:“苏小姐。” “苏小姐是来找十五小姐的吗?”门子问道。 当然不是,她是来见裴十公子的……但,不能这样说,若是这样说了,兴许连裴府都进不了。 “是,麻烦通传一下。”苏言雯说着,走到了裴府门前。 “苏小姐请随我来。”门子说道,转身带她朝里走。 她要见裴君沫,通传肯定是要通传的,只是不用等候而已。 走入府里,很快换成裴府的丫头引路,她们走了一刻,很快进了内院,到了荷花池边。 这边的路苏言雯走过很多次了,倒也说得上是熟悉,只是,这一次丫头并没有带她朝以往走的方向去,而是走的另一边。 “小姐在十公子那里。”裴府的丫头走在前面,解释道。 在裴十公子那里吗…… 所以说,做裴十公子的妹妹就是好啊…… “嗯。”低下头,苏言雯将面上的情绪掩藏。 …… 裴君意画好了,但墨还没干,因此还没收起来,裴君沫在画案前看画,听到丫头说苏言雯来了,有些诧异。 “雯雯来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 “是,苏小姐已经在外面了。”丫头说道。 裴君沫眨眨眼,回过头,看到裴君意已经洗好笔回来了。 裴君沫当然知道那些女孩子们成天围着她转是为什么,想要嫁给她哥哥嘛,她们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们的心思好猜得很。 她们没有明说,裴君沫也就装作不知道,她们好奇打听哥哥平时在做些什么,她挑挑拣拣能说的就说,但,若是想要借着朋友的身份找机会见她哥哥,便不可能了…… 当然,适才说得女孩子里,并不包括苏言雯。 苏言雯虽然也同样表现过对她哥哥的仰慕,但,她不一样,她不像其他人那样虚伪—— 总之,若是苏言雯的话,给她一次这样的机会,也不是不可以吧…… “哥……”裴君沫开口,才喊了他一声,裴君意看出她想说什么,已经点头了。 “带她过来吧。”他对丫头说道。 “是。”丫头施礼转身,回到院外。 再次看到她,苏言雯舒了口气,又忽然的有些紧张——是因为裴君沫没有跟着出来……这样的话,多半是要让她进去了。 裴十公子的院子……她应该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外人吧? “苏小姐请跟我来。”丫头说道。 “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苏言雯跟在丫头身后,走进院子,途中看到了路边盛开的花,还有绿植。 听说裴十公子偶尔会在府里种花,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亲手种的……也不知道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下,苏言雯跟着丫头很快看到了裴君意,她没有多看,避开视线,看向裴君沫。 “沫沫。”她喊了一声接着又转身施礼道:“裴十公子。” “苏小姐。”裴君意还礼道。 “雯雯!”裴君沫看着她笑问道,“你怎么来啦?” 苏言雯没有笑,肃容看着她,又看向裴君意。 “我哥哥他们和偕行社的人打起来了。”她说道。 裴君意没见过苏言雯,但知道她姓苏,当然也能想到是苏言清的妹妹,但,她具体说得打起来的是谁,肯定就不知道了。 “怎么会……”裴君沫开口,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心,不过担心的话还没说,苏言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件事,和裴十公子也有些关系……”她说道,抬起头看向裴君意,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裴君意和裴君沫,听了她的话都有些意外,直到她把事情经过讲完,裴君沫还是惊讶,裴君意却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心情也变得复杂。 若是当初知道,抄那一首诗,会带来这样多的麻烦……倒也还是会抄。 在心里摇摇头,裴君意靠在车厢上有些无奈。 太阳逐渐落下,马车里视线昏暗,三人坐在车厢里,两个小姑娘也没了往日闲谈说笑的兴致。 “哥,待会要作诗吗?”裴君沫忽然问道。 听到她的话,苏言雯抬起头,杏眼微微闪动,借着暮色的掩盖,偷偷的打量身旁的裴十公子。 “或许吧。”裴君意叹道。 这件事情——能靠作诗解决的话,当然是最简单也最轻松的……其实当初他就想到了,抄诗这种事,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逃不开的。 “那哥哥想好写什么了吗?”裴君沫说着,又有些担心,“事情太突然了,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还是太仓促了,哥哥以前作的诗……” 她想要问裴君意以前作的诗有没有能用的,不过还没说完,苏言雯拉了拉她的衣袖。 “沫沫。”她看着裴君沫,轻轻摇了摇头。 裴君沫知道她的意思,乖乖闭上了嘴,让裴君意有时间好好想一想。 其实他并不需要这点时间想怎么作诗……但,能有这一点时间想一想这件事,也是很好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那首诗,但那首诗很早以前就写了,即使算上江州先生将他在山门口拦下的事儿,也已经是很多天以前的事儿了……要借题发挥以此发难,早就发难了……那为何会拖到这时? 快说,你这几日画的什么—— 耳边响起方子良的声音。 裴君意皱了皱眉,还是微微摇头,只是因为这个,似乎也还不够……不可能因为一副还没画完的画,就对他心生不满…… 线索太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只好暂时放下,不去多想。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莽子 马车在酒楼外停下,车厢外,车夫声音传进来。 “小姐,我们到了。”他说道。 裴君沫抬头看着裴君意,神情有些担忧,张张口,想要问他诗想好了没有,但又怕哥哥没有想好还因为她的话而着急写不出好诗,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苏言雯也同样看着他,只是面上没有太多情绪。 “走吧。” 裴君意说着,站起身,苏言雯应了一声,率先下车,裴君沫也跟着走下去,裴君意最后下车。 因为打架的双方人都不少,事情很快闹大也很快传开,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堵在门边张望。 酒楼外看不到里面情形的人也很多,他们互相询问很快有人为他们解惑,他们又继续向他人转述。 裴君意走下马车,三人一同朝酒楼走去。 “咿!裴十公子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让这喧闹的酒楼霎时安静下来,周围所有的视线全都聚集到这边。 人们看到街道对面,身穿青衫的少年快步朝这边走来,他的容貌俊逸出尘,模样看起来却只有十七八岁,身形修长步伐稳健,疾步走来,众人下意识的为他避让开一条路。 “多谢。”他道谢一声,抬步迈过门槛,走入酒楼。 安静一刻的人群随着他的话声落下,再一次沸腾起来。 “裴十公子来了裴十公子来了……” “这下可就有意思了……” “……你说裴十公子要如何自证?” “那当然是作诗了……” 伴随着人们激动的议论声,裴君沫和苏言雯也跟在裴君意身后走入酒楼。 酒楼里,少年人们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忍不住动手打人,但打了一会儿没力气了,火气也消了自然也就停手了。 裴君意走进来时,就看到两边人各自坐在大厅一角,同时看向他这里,下人仆妇站在身旁伺候,还有大夫在一个学子周围看他身上的伤…… 都是读书人,一言不合也没必要下死手,倒是都没怎么受伤。 裴君意大致扫视一圈,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事情并不算多么严重,只是孩子们的口角,小事而已。 楼外的喊声酒楼里的众人当然都听到了,听到是裴十公子来了,两边人看着他走入厅内,神色各异。 “君意,你怎么来了?”方子良朝他挥了挥手,有些意外的样子。 裴君意看向他,正要开口,偕行社那边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裴十!”林文玉扬声喊他,语气不善。 裴君意循声望去,看到了人群中的少年人。 “呵,正好你来了,你来告诉大家,那日先生不让你进社学,是不是因为你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林文玉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身,看着裴君意质问道,同伴们怕他站不稳摔倒,跟着站起来扶住他。 少年人们动手打人,吵来吵去,偕行社这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另一边却始终未有正面回应,置身事外围观整场闹剧的群众们对于这件事情的真伪始终抱有疑虑,此时裴十公子亲自来了,众人听到林文玉的问题,纷纷闭上嘴,竖起耳朵听他要如何说。 裴十公子在江州城名声很好,众人当然相信他那首诗是好诗的,可,若是在裴十公子和江州先生两人中做选择的话,他们当然是选择江州先生了。 “林文玉!”他话音刚落,方子良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不要在这里混淆是非!那首诗到底好不好,大家都是读书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方子良,我没有问你!你让裴君意自己说,那日到底是不是因为那首诗!”林文玉丝毫没有示弱,不等他话说完又再次说道,最后一句是转向了裴君意问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此时回避了问题,之后还是会被知道,况且回避也等于是承认…… 要说是不是因为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那的确是,但…… 云想衣裳花想容,何时想学,何时再来—— 门童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子良怒视着林文玉心中怒火升腾,只觉得刚才还是打的轻了,恨不得此时再上去给他两拳。 作为学生,“不想学”这样的名声可不好听……有了这样的名声日后科举也会有些麻烦。 这家伙—— 忍一时越想越气,方子良气急了,推开身前说是照顾他实则是暗暗拦住他的小厮,就要冲过去。 厅内众人看到他的动作,一时间,似乎又要乱起来。 “子良!” 裴君意喊声让方子良前冲的动作止住,他皱眉看向裴君意,眼里有不解有烦闷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干嘛?”他问道。 是觉得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他还阻止他动手打人,所以才恨铁不成钢吧? 分明是这样的情况,裴君意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名声受损,想维护我。”他说着,已经走到同伴们这边,隔着方子良几步,他接着说道:“但是不用了,这件事我能解决。” “你解决什么啊……”方子良还要说话,身旁苏言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拍到了他被林文玉打到的地方,他疼的龇牙咧嘴,却硬忍着没喊出来。 “你干什么啊言清?”他忍着疼低声问道。 “不要冲动……抱歉。”苏言清看着他的模样,知道碰到他伤口了,道歉一声,又低声接着说道:“今天不能再动手了,下次再……” 他暗示一句,又抬高声音,让同伴们都能听到。 “相信君意吧。”苏言清说道,视线移向裴君意,轻轻点头,同伴们也都跟着将目光投向他。 另一边,看到方子良被他们拦住,林文玉撇了撇嘴,却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 “嘶……这群莽子。”他低低的骂道,抬手揉了揉。 “林公子。” 清朗的喊声让林文玉再次看向裴君意,他听见裴君意说道:“今日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你之所以问我那日社学的事,就是想说我不会作诗?对吧?” 不会作诗只是第一层罢了…… 林文玉心里冷笑,面上则是一副不屑回答这种问题的样子。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原因 今日之事可不是他的一时兴起,而是他筹谋多时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的计划和安排……虽然中间因为方子良这个莽子出了一些意外,但结局总归还是朝着他所设想的方向前进。 在其他人看来,他或许只是想要坐实“裴君意不会作诗”这件事,但其实不然…… 裴君意那首诗是很好,但终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情诗——他应该只擅长这类诗…… 只要是这类诗,总是避不开先生那句“何时想学,何时再来”,事实上只要有这句话在,裴君意不管作不作诗,都已经输了。 当然,若是让他再作一首,而后再将先生的话说出,不管是对于这件事情的传扬,还是对于裴十的打击,都会更大…… “裴十你不用言语试探也不用明知故问,我就直说了,我就是说你不懂诗也不会作诗。”林文玉说道,“若你真会作诗,为何端午那日没有诗作传出?就像我们偕行社,端午那日有好几首诗得到知府大人夸赞,就说我那首……” “林公子说得对。” 在说话时被人打断是很令人不悦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在他准备念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时被人打断,林文玉皱眉,但听到打断他那人说得话顺耳,眉头又舒展开。 说得对吗?那是自然。 林文玉心下点头,旋即看向说话那人,又皱起眉。 “于作诗一道我的确不太擅长。”说话的是裴君意,他面上神情认真…… 这是想做什么?说些好话以为自己就会放过他了吗? 林文玉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我不像林公子,我是读书人不是诗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用于诗词上的推敲。”裴君意说道,言辞诚恳,“不过,不擅长并不是不会,既然林公子对此抱有疑问,那我就斗胆班门弄斧,作诗自证好了。” 林文玉的冷笑戛然而止,心里愤怒的情绪疯狂滋生。 什么叫我不像林公子?什么叫我是读书人不是诗人?难道他就不是读书人了吗?这说的什么话! 林文玉气的咬牙切齿,酒楼里始终保持安静倾听的群众们在听到裴君意的话后,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虽然对于裴十公子的作诗能力还有些怀疑,但,以往的固有映像就是裴十公子无一不好,此时听到他要作诗自证,还是会觉得的期待。 酒楼里,掌柜的关于少年公子们吵闹打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作诗该如何还能不知道吗? 他站在柜台后,也来不及吩咐伙计再找笔墨纸砚了,抓起记账用的笔,翻开账册做好准备。 作诗也没用!姑且就让他再得意一会儿…… 林文玉看着裴君意,将怒意压下。 “好啊,那裴公子请吧!”他说道。 裴君意上前两步,走到大厅中央,高声诵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嗯……不是情诗,与之前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也不太一样,不是一个风格…… 倒是中规中矩,无甚稀奇……这种诗,偕行社的学子们也都能作得出……甚至他们初学写诗时就能作出。 所以说,果然是不会作诗吗? 林文玉看着他,眼神有些戏谑,似乎已经能够想象到之后裴君意身败名裂的下场了。 但,看着他,也注意到了裴君意还在看他,而且,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看起来就像是……先生们看那些不学无术的学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裴君意始终注视着他,继续诵出,言语真诚。 咿……这一句—— 林文玉瞪眼,莫名的又回想起刚才裴君意那句“我不像林公子,我是读书人不是诗人”的话,想到这句话,让他觉得气愤,但又因为听出裴君意言语中的真诚而感到羞愤。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劝自己不要花费时间在作诗……不对,他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不要管他的事,用心读书的意思吧…… 想他的意思干嘛! 林文玉因为自己脑海里的想法而变得更生气。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诗还未诵完,裴君意声音清朗,缓缓在厅内响起,一字一字,如鼓槌敲动,从众人耳中钻入,又重重落到少年们的心里。 若说前一句是循循善诱告诉你读书是最好的,那这一句就是对于未来美好愿景的描绘,而,即将出口的最后一句,则必然会是直击所有人心房的重锤。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果然,当裴君意最后一句诵完,场中懂诗的不懂诗的都安静异常,暮色下的酒楼本该正是热闹的时候,可,大厅里却安静的几乎就要落针可闻。 “好诗!”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厅内厅外安静的氛围被打破,霎时嘈杂起来。 “好诗好诗……” “裴十公子大才……” “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则不然……” “如此通俗易懂的诗句,如此直达内心的诗意,返璞归真……裴十公子大才。”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有人摇头晃脑的将诗作念出,神情中有些狂热,“好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好一个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我不如裴十公子远矣!” “……好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裴十公子志向高远……”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等也应有此等志向!” 诗句简单,懂不懂诗的都能听得懂,甚至,没读过书的人也可以……人们高声赞叹、议论,具体好坏已经不用评判,这样通俗易懂的诗句,也不需要特意去请谁评判,凡是听懂的,心里都有杆秤,这首诗虽然没有华丽的词藻,但,也没有人会觉得这首诗不好。 任由同伴们搀扶着,林文玉站在原地,在听到这首诗最后一句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没有再想裴十作这首诗给他是什么意思…… 而是想到了自己之所以要败坏裴十名声的原因——是因为陆小姐……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结社吗? 那日陆疏桐到林府为林老太爷治病,林文玉作为林家少爷,自然在场。 那日初见,陆小姐冒雨而来,身上被雨水打湿,却并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让林文玉为之倾心。 那日之后,陆小姐又来过林府几次……他们也。有过交谈,虽然说得不多,但,林文玉觉得,她应当也是对他抱有同样好感的——原本是这样觉得的,直到,他听到坊间里都在说……陆疏桐当众说心悦裴十公子…… 诗作诵完,林文玉没有说话,厅内众人神情各异。 “好诗!”方子良大叫一声,接着又发出嘎嘎的怪笑声,“林文玉,这首诗怎么样啊?” 这当然是好诗——林文玉低下头,搭在同伴肩膀上的手用力攥紧。 “林文玉,你说裴十不懂诗,那你作一首更好的给我们看看啊!”另一个少年也跟着喊。 “适才林公子说让大家见证君意不会写诗,如今倒是见证了君意的好诗……” 方子良他们的话让林文玉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不知道。 计划已经落空了,之前一切的设想,随着裴君意这首诗作一出,全都没有用了……谁会质疑一个志向登天子堂的人,只想美人不想学呢…… 林文玉有些茫然,这样的茫然在四周少年们嘈杂的叫嚣声中变成冲动,他忽然也想要像那个莽子一样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可,身上的疼痛和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他打不过方子良…… 不管以往如何,今日动手打了架,看向对方肯定是觉得不顺眼的,适才就一直在吵,现在诗作完了更要吵,不过,之前是偕行社那边声音更大底气更足,此时却是方子良这边。 “好了,子良,别说了事情……”裴君意正要说事情解决了快些回家,但还没说完,声音被门外群众的喊声淹没。 “是官老爷……” “官老爷来了……” “还有官兵!” “官老爷,是里面读书人打架,跟我们可没有关系!” 先是群众的喊声,随后又有官差的声音响起。 “官府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去,莫要妨碍我等办差!” 打也打完了,骂也骂完了,官差们总算收到消息来了吗——倒是来的真巧,事情都基本结束了才到…… 裴君意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酒楼里争吵的双方听到声音,同时停下,看向门口。 门前围观的民众纷纷避开,让出了一条道,身穿差服的官兵差役们如潮水般涌入酒楼,看着少年们虎视眈眈。 官差们将酒楼里的众人围住,为首的差役站在门口,一手抚住刀柄,大步走入。 “差爷……”酒楼掌柜的连忙迎上前,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少年人打断。 “你们做什么?”少年看看将他们围住的官兵,转头向为首的差役喝问道。 差役看向少年,神情平静,说道:“自然是办差……” “大人。” 门外,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走入酒楼。 “我家老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之后会亲自到府衙与大人解释,今日之事只是孩子们的口角……”管事说着,已经走到差役身旁,两人低语,更多的,外人便听不到了。 也不止这一个管事,在场的少年们身份都不低,过了一会儿,各府派来的人就都到了。 如此事情也就算是解决了,至于之后,那些大人们会不会去府衙解释……不过是说给民众听的罢了……在场的少年们都心知肚明,也并不把这当回事儿。 差役们来的快,去的也很快,没有审问更没有抓人,有了官差介入,少年们知道事情瞒不住,回去还要被长辈们管教,一个个也没了再争吵的兴致,各自离开。 “哥!” 厅内众人散了大半,裴君沫和苏言雯从角落里走出来。 适才众人视线齐聚,她们作为女孩子,当然不能让别人肆意打量,因此一直在角落看,并没过来。 “哥你写的诗真好。”裴君沫仰起头看他,笑嘻嘻的说道。 “哥哥没受伤吧?”苏言雯看向苏言清,关心道。 “你怎么来了……”苏言清看到她有些惊讶,下意识问了一句,旋即又想到这件事应该已经在江州城里传遍了,有些无奈,心里叹口气,说道:“我没事。” “现在是没事,回去了肯定有。”方子良在一旁说道,语气中有些怪异,似是担忧,又好似是该如何便如何的洒脱。 在裴君意看来,他这样的神情,如若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应当是——摆烂,最为贴切。 “今天的事,多谢你们了。”裴君意施礼说道。 “为兄弟两肋插刀,应该的应该的……”方子良坦然受了这一礼,嘎嘎怪笑着摆摆手,“今日过后,裴十公子名更扬,我方子良有幸受其一礼,待会回家,就算是被父亲打死也值了!” 说完他双手叉腰,面上一副死而无憾的模样。 “子良……”苏言清要还礼,听到方子良的话却忍不住笑,“我们也没做什么,都没帮上忙……倒是给你添麻烦了,还把这酒楼搞得一团糟。” “该不该谢,不是这样论的,你们能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替我说话,就已经值得我真心感谢了。”裴君意说道。 玩笑作罢,方子良也跟着还礼,嘴里说道:“倒也不用太感谢,其实我们早就看那个林文玉不顺眼了,不就是他哥建了个偕行社嘛,又不是谁家建不起,至于成天挂在嘴边……” 说到这里,方子良眼睛忽然亮起来。 “对啊君意,他们能结社,我们也能啊!要不然我们也结一个社好了!”他说道,对于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十分满意,双眼越发的明亮,看着裴君意充满期待。 结社吗…… 这的确是很好的提案…… 只可惜…… 还不是时候。 看了看酒楼里四散的桌椅、倾倒的汤汁、忙着收拾打扫的伙计…… 裴君意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人冲动易怒,行事不考虑后果,还需成长啊! 正文 第八十章 要走 夜里,虫鸣声不止,凄清的小院里灯光微亮,屋外的灯笼边虫儿围绕、盘旋,在墙上映照出飞舞的影子。 细碎的脚步声在漆黑的院里响起,小丫头举着一盏灯笼,从碎石路上走过。 走在院里,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小丫头能看清脚下的路,碎石密集,踩在脚下倒是并不硌脚。 院里空旷,路旁的泥地里,前些天种下的绿植从土里钻出,嫩芽一颗一颗分散开,要等它们长大不知还要几年…… 心里叹口气,小丫头没有多看,加快脚步,迈上台阶,走入屋内。 “小姐。” 转过屏风,她出声唤道。 “嗯。” 屋里,陆疏桐的声音淡淡。 “都收拾好了吗?”她问道。 小丫头将灯笼放好,走到她身旁坐下。 她抿抿唇,说道:“收拾好了。” “嗯。”陆疏桐轻轻点头,抬手翻动书页,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小丫头抬起头看着她,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 过了一刻,似乎终于忍受不了她的视线,陆疏桐主动问道:“怎么了?” 似乎是因为担心打扰她看书才没开口,此时她问起,小丫头松了口气,她没有多想,低下头说道:“适才在街上,我听说裴十公子又写了首诗。” 写诗…… 又写诗了? 陆疏桐微微一愣,翻书的手一顿。 小丫头注意到了自家小姐这细微的举动,她再次抬起头看她,眼中写满疑惑和不解,待要开口,陆疏桐却率先问她。 “写的什么?”她问道。 暂且将心里的疑惑压下,想着裴十公子,又想着今日小姐说的话……小丫头并不似以往那样高兴、那样激动。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分明是这样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诗,小丫头缓缓诵出,却不含丝毫感情,让人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这是将“我心情不好”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这时候陆疏桐可没心思想小丫头心情好不好…… 这首诗写的很好…… 这般少年英气,无怪这么多人喜欢他…… 陆疏桐有些惊讶,不是惊讶裴君意有这样的志向,也不是惊讶他能写出这样好的诗,而是惊讶于——这又是一首上一世她未曾听闻过的诗。 是因为她的原因吗?陆疏桐有些不确定。 若说之前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因为女子们刻意无视不去提起,她才不知道的话,那这首诗又该如何解释…… 小丫头不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什么,她念完诗句,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 “小姐,我们真的……”她犹豫一刻,还是问道:“就这样走了吗?” 小丫头的问题将陆疏桐本就纷杂的思绪彻底打乱,这件事感觉有些怪,但一时也想不明白,既然被打断了,陆疏桐也就暂且不过多想了。 她转过头,看向丫头,轻轻点头,说道:“嗯,事情都做完了,自然要走。” “可是,为什么小姐不去向裴十公子道别……”丫头说着,低下头,知道这样的问题不该多问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至少也该道别了再走啊……” 为什么不向裴君意道别…… 陆疏桐垂下视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走吧。” 小丫头张张口,还想问小姐为什么忽然这样了,分明之前还邀请裴十公子一起看昙花……怎么今日就生分了,或者说,刻意的疏远了…… 这两日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啊……昨天看完昙花回来,休息了一天,今日午后治好一位病人,而后就忽然说要走…… 小丫头想不明白,小姐不想说她也不能再问,应了声是,起身拿上灯笼。 将手里的书本合上,陆疏桐起身,和丫头一起吹灭了屋里的灯烛。 房间里变的漆黑一片,只有小丫头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两人借着这光走到屋外,穿过院落。 踏出院门时,小丫头忍不住回过头,看向院子里。 那些绿植才刚种下不久,待到成熟还需要好几年—— 她以为她们会在这里住上很久,却没想到,此时,就要离开了…… “走吧。”陆疏桐回头看她,再次说道。 “是。”小丫头答应一声,收回视线,将院门合上。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巷,也照亮了小巷里停在院门前的马车,车夫好像没有看到她们,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马鞭。 踏着上马墩陆疏桐走上马车,她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打起车帘子。 小丫头跟在她身后,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小姐手里的书,那书上斑斑点点还有些折痕——是那本《顺稗类钞》。 小丫头微微瞪大眼睛,愣了一下才踏上马车,又在钻入车厢时将情绪掩下。 车帘垂下,夏夜里的风吹过,吹动车厢上挂着的灯笼微微摇晃。 “走咯!” 灯火摇曳间,车夫吆喝一声,挥动缰绳在空中发出声响,车前的马儿打了一声响鼻,旋即迈动四蹄拉动车厢。 小丫头掀开车帘,看着这条小巷,似乎还能看到喧嚣的人群…… 这几日发生的事让人难以忘记,直到此时就要离开,也始终历历在目……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身穿白衣的少年,轻轻敲响院门……院门应声而开,门内露出她惊喜的笑,她高兴的喊道:“裴十公子”,话语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她们不走的话,这样的情景,定然会在不久后的哪天发生吧……兴许,就是明天也说不定…… 马车缓缓而行,驶出小巷,丫头收回视线,放下车帘,默默的期待着,那样的事,说不定还会在未来的某日发生…… 马车驶入街上,伴着虫鸣声在城内穿过,很快便驶出了城门,朝夜色里,渐行渐远。 车厢里,陆疏桐握着书卷,心思却并不在此,她注意到了小丫头的一举一动,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这样突然的走了……其实也不突然,事情都做完了,这时离开也是很早以前就决定好的事…… 这次来江州,一切都很顺利…… 也知道了上一世杀死自己的人是谁……之后为他制定的计划也顺利的实施…… 按照两人现在的关系,她是应该去向他道别…… 但,她却没有。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夜雨 第八十一章 不去向裴君意道别,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她不想而已。 就像她手里这本书……这本《顺稗类钞》她已经看完了,况且也已经脏了,其实不应该带走的,扔了或是留在院子里都可以……可她偏偏带上了。 她其实应该想些什么——比如说,今后的事,或者,裴君意那首诗……但她却脑中空空,始终没有什么想法,唯一在想的,只有那日落入河里,他奋不顾身的跳入水中,将自己救起…… 那天他一身白衣,如往日那般……跃入水里,就像是仙人从天上缓缓而来,真的很好看—— 可惜那时候她一心一意只想着上辈子的事,把裴君意的脸给抓花了…… 他那时一定被吓了一跳吧! 陆疏桐抿抿唇,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 如今想来,倒也算是有趣的回忆—— 轻轻靠着车窗,透过车帘的缝隙,陆疏桐看向车外。 四野里是一片漆黑,官道上,虫鸣声紧随着独行的马车走了一路。 有风吹过,树影婆娑间,她又想起了那日林间两人对坐。 那时她一心下棋,不思外物,终于得胜,可裴君意却说——昙花开了。 真是随性又洒脱…… 陆疏桐脸上的笑容变得柔和,她忽然有些改变主意了……她想要和他道别,她想要对裴君意说一声——“再见”。 但……马车行了一路,再要回头……不太好。 她特地这时候走,为的就是避免麻烦,若是此时回去,再要出来,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 夜里,伴着几声滚雷,大雨侵盆,豆大的雨水从空中砸落,在街道上飞溅,雨声让整个江州城变得比白日还要喧嚣。 雨一直下到早晨也还没停,甚至就连丝毫减小的趋势都没有。 裴君意站在廊下,抬眼看着雨水击打在石板路上,溅起水花让门前变得白花花一片。 “公子。”小草弱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伞。”她说着,双手托举,将黑伞递过来。 “嗯,多谢。”对她笑了下,裴君意接过黑伞,撑开了走入雨中。 小草扶着门框,目送他走向院门,坐上马车离去,她又站了一刻,这才离开。 马车穿行很快到了惜山社学,因为下雨路上泥泞湿滑走不快,山下府学宫的牌坊下停了不少马车,有几个门童在门前疏导,告知学子们不要将马车驶入,在这里下车。 裴君意撑伞走下,越过牌坊走入,看到山门前一辆马车车轮陷入了泥坑里,挡在路上,一时半会应当是出不来了。 “今日雨真大,城里的河水水位都上涨了吧?” “下了一夜,必然涨了……” “应该不会发洪吧?” “那倒也不会……” 旁边学子们快步走来,交谈声传到耳中。 他没有在意,自顾自的走,那两位学子却注意到了他。 “咿,是裴十……” “听说,昨日方子良他们和偕行社的人因为他打起来……” “嗯?那岂不是红颜祸水……” “哈哈哈……瞎说什么呢你……” “不是吗?那是怎么回事……裴十公子。”那人问了一半,两人走到裴君意不远处,不好装作没看见,于是主动施礼道。 “裴十公子。”另一人也跟着施礼。 裴君意并不认识他们,但还是还礼,倒也并没戳破他们背后议论自己的事。 “……据说是后来官府的人来了,才收场的,好像还说裴十又写了一首诗……”两人走开,又接着说道。 “咿?他还敢写诗?” “是啊,我也好奇啊,先生都那样说了……他还敢写诗……听说还是首好诗,但具体写的什么就不知道了,那边全是酒楼食肆,没什么人带笔墨,只有酒楼掌柜的记下来了……事情发生到现在也才一晚上时间,口耳相传到我这里已经不知道他写的什么了……” 下雨的缘故,山门外没有学子逗留,行色匆匆很快走入社学。 裴君意也比往日走的要快,但却并没有往课堂去。 他绕过平时上课的厅堂,走了一段,停在了一间草堂前。 草堂前平整,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被雨水打湿,此刻看起来几分光滑,倒是不显得脏。 抬头看看天上的雨,又低下头看了看脚下沾满泥土的鞋,裴君意还是迈步走过去,在石板路上留下一排脚印。 站在屋檐下,裴君意收起黑伞,施礼道:“先生。” 外面雨水很大,脚步声也被雨声掩盖,草堂内,姜阅俯身站在案几前,提起毛笔,正要书写,听到声音,顿了顿。 人声在雨中响起,又穿过屋门变得有些不真切,姜阅并没听出是谁的声音。 “进来吧。”他说道,再次俯下身。 “是。”屋外人回应一声,推开屋门。 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余光看到走进草堂的少年,姜阅停下手里的动作,收回笔,抬起头。 “先生。”裴君意再次施礼,说道。 姜阅看着他,沉默一刻,抬起手招了招。 “来。” 他没有问裴君意为什么忽然过来找他,而是言简意赅,如此说道。 “是。”裴君意应声,抬步走到案几前停下。 “到这边来。”姜阅说道,示意裴君意走到他身旁。 裴君意再次应声是,绕到案几另一边。 姜阅把手里的毛笔递向他,裴君意伸手接过有些疑惑。 “昨日你作的那首诗,我听说了,写的很好。”姜阅说道,将桌上的宣纸拿开换了一张,旋即退开一步,将案几让给他,“我原是想写下来的,但正好你来了。” 言下之意是说让他写更合适吗? 裴君意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姜阅对他微微点头,眼中的神色极其复杂……他抬手,示意裴君意动笔。 裴君意收回视线,俯身蘸墨,提笔挥毫。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他一句写下,姜阅也一句诵出。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诵完一句,又诵一句,姜阅看着裴君意,也看着宣纸上的文字,他手中毛笔挥舞间,字如游云,又似惊龙……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奸猾之道 他的字很好,比以前还要好,姜阅看着他的诗、看着他写下的字,面上的神情几分欣慰。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裴君意写完,姜阅的声音随之落下。 “真是好诗。”他感叹道。 裴君意放下笔,听到先生的话,想到之前在山间,他也说了同样的话,且在说完后,就问了他是为何而读书,那时他说,为了明明理,而此时,这首诗,则又像是另一种回答。 “有此志向是好事,日后……”姜阅说道,默然一刻,又接着道:“当更用心读书。” 日后什么? 话只说了一半,裴君意垂下眼眸,并没多问,他施礼说道:“是,学生谨记。” 姜阅点了下头,问道:“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日,是先生在山间的一席话将我点醒,学生一生难忘,以此入画,交给先生,谢先生授课之恩,也请先生以后继续督促……” 从怀里取出画轴,裴君意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奉上。 “奸猾之道。”姜阅皱眉说道,但还是伸手接过画轴,放到一旁,“说实话。” 江州先生能有如此名声,自然不是光靠死读书就能得到的,裴君意这样的话他当然不会信。 “是。”说好话被打断让他微微有些窘迫,裴君意应了声接着说道:“是因为我把先生送我的画卖了,心生愧疚,所以也画了一副送给先生,望先生原谅。” 沉默着看了他一刻,姜阅点了下头。 “嗯,画我收下了,去读书吧。”他说道。 这意思是原谅他了,裴君意舒了口气,应了声是,施礼告退。 目送裴君意走出草堂,将门关上,姜阅这才收回视线,低下头,看向案几上的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也曾是他的志向,只是,为父守孝三年,让他留在了江州……如今倒也该回去了。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抬手轻轻抚过宣纸,姜阅又看了一遍,这才将放在一旁的画轴拿起。 画轴很长,他徐徐展开,铺满整张案几。 裴君意的画在面前展现,姜阅看着它,双眼睁大,心底翻腾十分惊讶。 画轴上,草地上,石桌旁,小童在侍立,身穿青衫的自己手握书卷低头翻阅,一袭白衣的少年面向他,俯身施礼,长揖到底。旁边亭台耸立,有鸟儿站在其上,恍惚间还能听到叽叽喳喳的鸣叫声。阳光从天边斜照下来,照亮了崖边,却没能照亮悬崖对面一片嫩绿树林。 整幅画色彩绚丽,光暗分明,入画时,仿佛正巧有一阵风吹过,这过路的风也被他手里的笔带进画里。 落叶纷飞,五彩斑斓,画轴上,所有的一切跃然纸上,他好似能从画里听到那少年恭敬的喊声。 “先生——” 这正是那日山间悬崖边的情景。 裴君意的这幅画,不管是草地还是亭台石桌人物,亦或是远处山间的树木,一切都细致入微极近真实,但在真实的同时,却又并不匠气,反而,更能看出其中意境。 他的画形神兼备,气韵格调更是鲜明,已然自成一派…… 记得之前看他的画,就已登堂入室,那时想要指点已是勉强,没想到如今,已经胜了他不知多少…… 抬手抚上画轴,姜阅面上神情复杂,有欣慰,也有感慨。 看了看画,又侧头看向一旁的诗——他这学生,如今,已是书画诗三绝了。 静静看了一刻,姜阅把画轴卷好,又将裴君意适才写下诗句的宣纸拿起,放入怀里收好,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油纸伞,余光看到书架上的旧书,停了一瞬,他收回目光,推开门,撑起伞走入雨幕。 将黑伞收好,裴君意走进课堂,原本嘈杂的厅堂似乎因为他的到来声音小了许多。 他在厅堂里穿过,途中看到了偕行社的学子们,他们偷偷打量着他,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贬低的话,毕竟他们是为作诗而结社,亲疏远近是有,但大家都是读书人,好坏也分的清楚,裴君意昨日那首诗很好,他们自然不会强行抹黑。 偕行社那边惯常坐的座位上空了几个,不知道是昨日伤的重了,还是被长辈禁足管教了不能来…… 裴君意也没有过多在意,走到了课堂后面。 “君意,你来啦!”方子良挥手朝他打招呼。 “嗯,子良。”裴君意点点头,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君意我昨天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啊?”方子良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昨天的事指的当然就是结社了。 “还要想一想。”裴君意说道,低头将书本翻开。 “唉君意你想那么多干嘛,我们结社有百利而无一害……” 方子良趴在案几上,脑袋凑到他这边,絮絮叨叨,裴君意则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笑了笑并没回答他的话。 屋外,姜阅走到窗边,侧头看到屋内少年端坐,身形笔直,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神情专注又认真,旁边,方子良与他说着话,他却始终低着头,心无旁骛…… 收起伞,姜阅迈步跨过门槛,走入厅堂。 学子们看到先生来了,各自收声坐好,课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先生好。”学子们纷纷喊道。 姜阅点点头,走到案几后坐下,台下学子们抬头看着他,面上神色各异。 窗外雨声未歇,室内安静一片。 默然一刻,姜阅在台下扫视一遍,缓缓开口,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这是起头让他们朗诵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学子们纷纷开口,有快有慢,片刻后,渐渐变为齐声诵读。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而近道矣……” 屋外大雨如银河倒泻,屋内,学子们的朗读声回荡。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听雨 豆大的雨水从空中跌落,雨声哗啦啦的响起,将课堂里学子们的诵读声淹没,姜阅坐在案几后,从怀里取出画轴放到案几上,旋即又把宣纸放到一旁。 学子们的读书声夹杂着屋外的雨声在室内回荡,姜阅的视线在学子们脸上扫视一圈,在裴君意脸上停了片刻,他站起身。 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厅内学子们看到姜阅的动作停下了朗读,面上,或是疑惑不解,或是竖耳聆听,神色各异。 他将案几上的画轴拿起,徐徐展开,坐在课堂后面的裴君意一眼认出那是适才自己送给先生的画,他微微愣了下,就听姜阅说道:“这是裴君意送我的画。” 他说完,转身将画挂在身后的墙上,让厅内学子们都能看到。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等他们看清了画再接着说些什么,但姜阅并没有,他从桌上又拿起一张宣纸。 “这是裴君意昨日写的诗。”他解释一句,走到第一排学子面前,将宣纸放到他案几上……这是要让他们传阅了…… 学子低头看诗,姜阅继续迈步在学子间穿行,口中高声诵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学子们的视线跟着姜阅的步伐,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那少年身上,裴君意一袭青衫默然抬头,俊朗的面上神情有些复杂,看起来是有些惊讶……他们也觉得惊讶——是惊讶于他写的诗,也是对先生这样做感到惊讶。 姜阅一面念诵一面行走,至此走到厅堂后,低头看了一眼裴君意,眼中尽是欣慰,旋即转身抬头,又接着高声诵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诗作诵完,他又站回案几后,转身看着众人,沉默一刻,姜阅说道:“今日不授课,诸位,静坐听雨。” 话音落下,姜阅坐回案几后,课堂里安静一片,只有屋外的雨声在众人耳边响个不停。 宣纸在学子间传阅,看过的学子先是惊讶于这首诗的好,而后又惊讶于宣纸上的字,碍于先生适才说的静坐听雨,他们心下赞叹,忍不住交谈两句,也只是低声。 当然也不止是因为诗和字而赞叹,还有因为墙上那幅画而赞叹的……只不过要少一些,因为坐在远处的看不见。 宣纸很快传到偕行社这边。这首诗他们大都昨日便听过了,现在传过来,许多看都不看便传给下一人。 “咿,这字……” 直到有人看了,发出感叹,他们听到声音,才又看过去。 “这字真好,不知是谁写的……”那人与身边人交谈起来,旋即又转向另一边,“文玉你看……” 他要给旁边的林文玉看,旁边另一个偕行社的学子连忙拉住他,将昨日的事说了,那人昨日没去,也没有人告诉他,他这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讪讪,却看到案几上的宣纸不知何时已经被林文玉拿去了,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他只好偏过脑袋装作无事发生。 低头看着宣纸上那首诗,林文玉咬牙,放在腿上的双手也用力攥紧。 为什么都说他好,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 长辈们喜欢他、那些无知的女孩子们也喜欢他…… 陆疏桐也喜欢他……就连先生也这样偏袒他。 如此帮裴君意出头,可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先生这样做,他可还有半分颜面—— 抬起头,林文玉看向了台上闭目养神的先生,也看到了他身后墙上挂着的画。 拳头攥得更紧,牙齿也被他咬的嘎吱作响,抓起桌上的宣纸,随手拍在旁边那人案几上,林文玉垂下视线,暗暗发誓,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也定要让他们后悔今日这般折辱他。 “君意,你说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注意到先生闭着眼,方子良凑过来,低声向裴君意问道:“这算是帮咱们撑腰、给咱们出头吗?” 裴君意坐在案几后,身形笔直如松,同样闭着眼,好似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他没有说话,方子良却并不在意,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他,笑着说道:“唉君意,先生是不是收了你的银子……” “不然先生怎么会替你说话……”他说道,看着裴君意始终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方子良又接着好奇的问他:“君意你干嘛呢?不会是睡着了吧?” 不说话他也会一直说个不停,没办法,裴君意总算睁开眼,看向他。 “听雨。”裴君意说道。 听雨?为什么要听雨,雨有什么可听的…… 这样想着方子良还是闭上了嘴,微微低头仔细听着屋外的雨声——雨声密集,有雨水砸到瓦片的声音、有雨水拍打树叶的声音,还有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像是一曲最美好的乐章…… 这样的声音比之江州城里最好的乐师弹奏的曲子还要好听得多…… 嗯,这是很好听,但裴君意为什么要让他听雨…… 想到这里,方子良愣了一下,旋即恍然。 裴君意说的听雨,是回答他之前问的干嘛呢……不是让他听雨。 不过,他也不是问他在干嘛,而是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又抬起头,看向裴君意,注意到他也在看着自己,眼里有疑问也有无奈…… 无奈吗? 方子良在心里笑了下。 “君意,结社的事儿想好了吗?”他又问道。 说那么多还是想要问这个吗…… 裴君意叹口气,说道:“子良,你为什么想要结社?” 当然是因为想要像林文玉那样……不对……也不是想要像林文玉那样——那他为什么想要结社……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其实,以少年人的心理,大约只是想要大家一起结社,一起做事,这样的感觉会让他们觉得很好。 这个问题把方子良问住了,裴君意见此,正要移开视线,却见他笑了笑,洒脱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反正以后总会明白的……” 与其说他这是洒脱,倒不如说是随性而为…… “那先不说这个,说起昨日的事,我今早听说了件事,也是昨日发生的,而且也是与你有关的……”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亲事 又和他有关? 裴君意挑眉看他,问道:“什么事?” 方子良笑容揶揄,又凑近他一些,说道:“是那个当众说喜欢你的陆神医……她昨日又治好了一个‘不治之症’,如今,这神医之名可是坐实了,坊间都说她是神仙授法,能起死回生呢!” 这样啊……倒是并不觉得意外,从她说出“非不治之症不治”时就能预想到了。 “怎么样啊?君意,你要是娶了这陆神医,以后可是长命百岁了。”方子良说道 娶陆疏桐? 方子良这样说、这样想是以为陆疏桐喜欢他,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她喜欢裴君意的传闻起源于那次给他治脸上的伤,而那时到底是为什么帮他治,裴君意最清楚不过…… 陆疏桐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裴君意虽然欣赏陆疏桐,但也同样没往那方面想过……只是把她当作朋友而已。 裴君意摇了摇头,没和他解释,而是说道:“我要结亲还早得很,年前上门说亲的媒人都被我母亲随口打发了,说是要等我进士及第以后再考虑婚事。” 这样的话还真是早得很……就算他明年二月考中,那也才开始议亲,至于之后的下定交换庚帖再到择良日结亲,那都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了…… 方子良看着他,有些羡慕。 注意到他的目光,此时说的又是结亲这样的终身大事,裴君意作为少年人,同样也会好奇。 “那子良你呢?有人上门说亲了吗?”他问道。 “有啊……”他叹口气,将凑过来的身子收回去,只手撑着脑袋,却将脸撇向另一边。 看来是有烦恼了…… 这少年人的心事啊…… 裴君意笑了笑,收回目光。 少了方子良的声音,周围安静下来,耳边只有雨声回荡。 先生说,今日不授课,静坐听雨。 对于裴君意来说,就这样静坐下来,什么也不做,只是听雨,感觉很好……而且,也的确是难得的体验。 裴君意的坐姿变得随意,他闭上眼,听着屋外雨水击打树叶、瓦片、地板,裴君意仿佛置身于屋檐下,眼前草木茂盛,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惬意,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京城郊外的留云寺。 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的静坐。 屋内屏风隔绝视线,他与楚姝对坐,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他们的对话很短,但却一同坐到了雨停。 他们同处于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间并不短,可是,这大部分的时间,却总是在沉默中度过。 …… 今日雨很大,从昨夜一直下到此时,惜山社学的学子们静坐听雨,心生惬意,而在江州城里的另一群人看着眼前的雨,却只觉得愤恨。 巷子里,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酒楼跑堂的伙计,也有下人打扮的小厮,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衣着自然也是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跪在地上……而在他们跪拜的方向,则是一扇敞开的院门。 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胡子拉碴的男人穿过空旷的院子,踏上台阶,走入屋内,绕过那扇屏风,入眼的只有两张案几以及其下的蒲团。 除此以外,屋内一片空空。 男人咬牙,转身迈步出了屋门,又查看了其他房间,除了书房还剩下一个书架外,其余房间,全部空无一物。 雨水将男人的头发、衣衫全部打湿,可他却无暇顾及这些。 走出院门,看着巷子里跪了一片的男人们,他咬牙开口,声音中充满怒意。 “人呢?”他问道。 “不,不知道……”跪在他面前乞丐模样的男人结结巴巴道。 “废物!”男人气急,抬脚将乞丐踹翻。 倒在地上,乞丐连忙爬起来,以头碰地,连声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但又顾及到此时人手有限,不能杀他,只能再骂一声道:“废物。” 尤不解气,男人再次将他踹倒,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脚,乞丐也知道已经逃过一劫,再次叩首道:“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 男人皱眉,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巷外马蹄踏过街上雨水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他转头看去,看到一人骑马冲过雨幕,进入巷子里,在他不远处拉住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而后稳稳停住,翻身下马,来人朝男人恭敬施礼。 “大人。”他说道。 “查到她往哪里去了吗?”男人问道。 那人低下头,没敢看他。 “没查到……”他说着,感觉到此时凝滞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氛围,连忙解释道:“她们是连夜走的,半夜下的大雨把所有痕迹都给冲散了……” 男人看着他,似是接受了他的说法,并未指责他,而是问道:“城门那边怎么说?” “昨夜出城的马车很多,可能都是陆疏桐安排的……雨水冲刷也没了踪迹,想要分辨做得那辆已是不易,还要再追查出她的行踪,这就更难了,一时半会儿恐怕……” 男人垂下的双手攥紧,心下愤恨,一把将来人腰侧的长剑抽出,转身再次将乞丐踹倒。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男人一剑劈下,乞丐的哭喊声戛然而止,鲜血飞溅,巷子里地上的雨水被染红一片。 见此情形,跪在地上的其他人纷纷叩首,嘴里连忙喊道:“大人息怒啊、大人息怒啊……” 骑马而来的那人也跟着跪下,跟着说道:“大人息怒。”话语间有些颤抖。 “哼!一群废物。”重重的哼了声,男人将长剑收回那人腰间悬挂的剑鞘,恨声说道:“用尽一切手段,不管如何,找到她们!” “是!”巷子里,众人俯身应道,片刻后,起身,各自散开。 男人站在院门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院门大开,院内空空,一眼望去还能看到前方敞开的房间里也是空的。 “如鼠之辈,倒是爽利。”他愤愤说道。 ……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作文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屋内姜阅从学生手里接过宣纸。 将宣纸收好,又把适才挂在墙上的画摘下来,姜阅面向社学的学生们。 “今日散学了。”他说道,“以后,我不再是惜山社学的先生了,你们……早些回家吧。” 听到散学,学生们高兴的站起来,可,又听到姜阅之后的话,他们一个个愣在当场。 不再是惜山社学的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 裴君意看着姜阅,微微怔住。 “先生……” “先生为何……” 堂内安静一刻,旋即又被学子们的疑问声填满,姜阅看着他们抬抬手示意有话要说,学子们见状纷纷闭上了嘴,压下心里的疑惑。 “我要走了……我要离开江州,去京城国子监授课。”姜阅说着,看着众人脸上的神情变换。 他们由最初的惊讶不解,变成了不舍。 国子监当然比惜山社学要好,先生以前就在国子监授课,如今再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学生们是有不舍,但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什么可不解的。 “先生……” “先生您何日启程,我们送先生……” 学子们的说话声再次响起,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急切嘈杂的询问,而是一句一句缓缓的问。 “何时启程还未定下,你们专心读书,不用送我……”姜阅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回答,如同往日回答学生们学问上的问题,不疾不徐,只是,当学生们说起要为先生送行时,总是被他拒绝,并被告诫当用心读书之类的。 “好了,今日已经散学了,你们早些回家吧。”姜阅说道,抬起头,越过人群看见了裴君意。 “裴十,你跟我来一下。”他说道。 “是。”裴君意施礼应声,拿上东西跟姜阅一同走出去。 “先生要走了啊……”苏言清叹道,站到方子良身旁。 “嗯。”点点头,方子良答应一声,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 “嗯?你居然也会因为先生要走觉得难过?”苏言清惊讶道,言语中有些打趣的意味。 方子良反驳道:“难过个头!” 说了一句觉得不对,他又接着说道:“我当然会因为先生要走难过,但现在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苏言清问道。 “哎……”方子良叹口气,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我的事不急,先去看看先生要和君意说什么吧。” 苏言清看着他,知道他不想说,有心想要追问,但也同样好奇先生会和裴君意说什么。 “嗯,也好。”他点了下头,说道。 撑伞走在雨下,裴君意跟在姜阅身后,远远看到草堂。 在屋檐下将伞收好,两人迈步走进屋里。 “坐吧。”姜阅说道,示意裴君意坐到一旁案几后,自己也做到了对面。 裴君意应声是坐下,等候先生开口。 草堂里,姜阅与他对坐,听着屋外的雨声似乎并不急着开口。 坐在蒲团上,裴君意身形笔直,低头垂目,同样也不急着催促。 姜阅看着他,默然一刻,说道:“用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写一篇文。” 《论语》啊…… 裴君意愣了一下,原以为先生这个时候叫他来是有什么事要说,没想到居然是要考校他。 是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多说,应声是,取出笔墨纸砚,思索片刻,蘸墨挥毫。 屋外方子良几人趴在窗棂边,听到屋内先生的话,互相看了看。 “这是……”其中一个学子说道,话语中,有些不确定,“开小灶吗?” 几人闻言,神色古怪,一旁的方子良偷偷推开窗户朝里看,听到了同伴的声音,却没注意他说什么。 “怎么了?”他回过头看到几人古怪的神色,问道。 “没什么……”几人连忙摇头。 方子良也不在意,说道:“君意他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我们先走吧。” “嗯,走吧走吧……” “说起来,昨日回去后你们家里说什么了吗……” “我父亲说,维护朋友是好事,但要注意分寸……” “我父亲也是这样说的……” “我祖父夸我做得好……” 几人说笑着离开,草堂内,裴君意始终伏案书写。 屋外的雨声渐渐变小,片刻后彻底消失,只有房檐上雨水滴落砸到地上的声音不时响起。 裴君意起身,将写好的文章递向姜阅。 “先生,我写完了。”他说道。 “嗯。”姜阅点头,伸手接过,等到看完后,将文章在桌上放好,抬起头看向裴君意,说道:“大有进益,章法精妙,但仍需多练……” “日后跟着王先生,用心进学,莫要懈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是,谢先生教诲,学生谨记。”裴君意施礼说道,旋即又抬起头,看向姜阅,“先生何日启程?” 这样问是要送行了…… 适才其他的学子们也问过了,他没有说,裴君意也在场,此时又问,是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有所不同,不告诉其他人,但会告诉他吗…… 姜阅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后日。” 裴君意点头,姜阅补充道:“不要告诉其他人。” “是。”应了一声,裴君意施礼,姜阅看他一刻,摆摆手,说道:“回家去吧。” 裴君意告辞离去,姜阅坐在草堂里,拿起手里的旧书,低头看了一刻,却又起身,出了房门,走到山间,低头朝山下看去,能看到远处一个青衫人影越过山门走在山脚下……马车里一个小丫头跑出来,接过他手里的黑伞,两人一同坐进车厢,马车驶动,渐行渐远,姜阅看着,片刻后收回目光,走回草堂。 坐在车厢里,裴君意掀起车帘子朝身后看去,只能看到惜山耸立,远远的望着,只见一片嫩绿,此时乌云遮天蔽日,天地间一片昏暗,车轱辘碾过泥泞的道路,留下长长的痕迹。 裴君意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小草端坐在对面,注意到他的视线,低下了头。 正文 后天开始两更,单章为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说愁 清晨的风在街上吹过,吹动车帘子飞舞冷风钻进车厢,车厢里方子良迷迷糊糊的趴在案几上,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坐起来将车帘子挂好,打了个哈欠又再次趴下。 手里抱着暖炉,方子良趴在桌上伴着车轱辘声睡去,直到马车停在惜山脚下,车夫出声告诉他到了,方子良这才醒过来。 随手把暖炉放在一边,方子良起身下了马车,车夫掉转方向离开。 此时时候尚早,山门前的学子很少,苏言清他们也还没到。 并没独自上山,方子良在山门前停下等候,日光斜照在山间,方子良就站在阳光下,倒也不觉得冷了。 打着哈欠等了一会儿,同伴们陆陆续续的到了,只是看起来精神都不是很好,有几个少年下车时还揉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子良啊,为什么我们要来这么早啊?”有个少年忍不住问道,“太早了我都还没睡够……” “之前说是要早些来问问裴十在画什么, 昨日是问裴十要不要结社……”另一个少年也跟着说道,“今日又是要做什么?” “是要看裴十昨日写的文章吧?”有少年猜道。 方子良摇头, 说道:“不是, 文章有什么可看的……” 话音未落, 苏言清拍拍他的肩,伸手指向前方一辆马车, 说道:“君意来了。” 听到他的话,少年们纷纷朝那边看去……也不止是他们,山门前其他的学子们或有意或无意的也都看向了那辆马车。 裴府的马车社学里的学子们大部分都认识, 当然裴氏子弟在惜山社学读书的并不少,但想要猜出来得是谁却并不难,因为来得这样早的,也就只有裴十公子了。 车帘子掀开, 马车里身穿青衫的少年走出来,四周响起低低切切的议论声。 “前日写了一首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还送了江州先生一幅画,先生很喜欢……” “……” “君意!”方子良笑着招手, 四周学子们的视线移向他, 裴君意也看向他。 看着他,裴君意同样笑了笑, 没有在意周围人的议论, 他走到众人面前, 道:“子良。” “裴十你来得正好,我们适才正说起你呢!”有少年看着他说道。 裴君意看他一眼。 “说我什么?”他好奇问道。 “君意你别听他瞎说, 不是在说你。”方子良说道, 伸手将那说话的少年推着朝山上走,一面推一面说道:“走走走, 读书去读书去。” 裴君意看着他,微微疑惑时,肩头被苏言清拍了拍。 “走吧。”他说道。 “嗯。”裴君意点头, 和少年人们一起走入山门。 “刚才我们在说……”路上苏言清解释着, 说了一半笑了笑,反问道:“君意你发现我们这两日与以往有何不同吗?” 侧头看他, 裴君意笑了下, 说道:“比以前来得要早很多啊……是要用心读书了吗?” 问完, 裴君意又接着说道:“看来我那首诗没有白作, 你们有此转变是好事,日后定能一鸣惊人。” 看着他,苏言清眨眨眼。 这是……开玩笑吗? 裴君意不是死读书的人,他是少年人当然也会开玩笑,但这样自吹自擂的玩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苏言清忍不住哈哈笑,笑完说道:“变化的确是这个,不过,应该不是为了读书,我们早来是在你作诗之前,君意你的诗写的是很好, 我也的确因为那首诗更用心读书了,但,子良兴许不是吧……” 裴君意当然也知道, 那样说的确是玩笑话。 “那是因为什么?”他问道。 苏言清摇摇头, 说道:“是子良他说要早来,我们才和他一起……”一面说,一面示意裴君意看方子良。 几人走的不远, 适才苏言清的笑声让他们都看过来,方子良自然也不例外,他推着那少年走在最前面,回过头偷偷的看着裴君意他们,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又忙将脑袋转回去,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子良有心事。”苏言清说道。 裴君意点头,想到昨日说起婚事时,方子良脸上的愁容。 这时候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对父母长辈选的人家不满,还是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 “少年人的心事啊……”裴君意感叹道。 “说的好像你不是少年人一样……” 耳边忽然传来方子良的声音,他皱着眉看向裴君意, 神情几分不满。 裴君意同样看着他, 挑了下眉, 含笑说道:“的确不是少年啊, 其实我比你要多活几年的。” 方子良看着他,撇撇嘴, 说道:“君意你想占我便宜啊,你今年才十七,是我比你大一岁才是……” 真要和他论年纪大小那才真是少年才会做的事了,裴君意一笑没有再说这个,而是问道:“子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方子良就是因为听到他们在说这个他才过来的,既然过来了就不是为了隐瞒,方子良看着他,又看看苏言清,叹口气,说道:“烦心事当然有啊。” 他说完,没等周围同伴们催促,接着说道:“有人来我家上门说亲了。” 咿! 听到这话,少年们眼睛瞪大,有些惊讶,苏言清也是一样。 “是谁家女郎啊?”有少年起哄,问道。 “亲事未定,岂能胡说。”方子良说道。 少年们点头表示理解,旋即还是忍不住好奇,一叠声的问道:“那你见过了吗?长得如何,为何要与你结亲?我记得你哥哥也还没娶妻吧?” “见过一面……那日我在城外骑马,看到一只麻雀,颇肥……我拉弓射箭,想要将它抓住把玩,不曾想麻雀灵巧,我那一箭没有射中麻雀,倒是射中了那小姐的马车……”方子良垂头说道,又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后悔,“那小姐受了惊吓,我自然上前道歉,可她的丫头居然追着我打,骂我是登徒子,还说要报官……” 少年们听着方子良的话,并不能感同身受为之上愁,反而哄笑起来。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少年 “方子良你那是要把玩吗?我看你分明是馋了!”一个少年忍不住笑道。 “麻雀才多大一点,有什么可馋的……”有少年好奇的道,其他有吃过的少年为他解答。 “好了好了,说亲事呢,你们不要再说麻雀了。”有少年摆手,制止他们,又看向方子良问道:“子良你家里是怎么说的,依你看来,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但,至少成亲短时间内是不会的。”方子良说道,看向裴君意,“这还要多亏了君意。” 裴君意微微诧异,旋即又想到什么面上变得古怪。 “什么意思?”苏言清问道。 裴君意想到了,其他人却想不到,于是纷纷问道。 方子良扭过头,迈开步子朝社学走,说道:“我与父亲说了,我要等进士及第后才会考虑婚事。” 少年们闻言,看着他的背影,瞪大眼睛。 “方子良,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有少年忍不住问他。 “家里人信了就好。”方子良说道。 所以才会那么早跑到社学来,原来是要做给家里人看的…… 裴君意恍然,苏言清也是一样, 他们相视一眼,面上神情复杂。 “那要是没考上怎么办?”苏言清问他, “以后都不结亲了吗?” 话音落下, 方子良抬起一半的脚顿住, 旋即收回来转过身看向苏言清,神情呆呆。 “子良你不会没考虑过这个吧……”苏言清惊讶道。 方子良说道:“我只想着以科举为由摆脱那小姐……一次考不上就考两次, 两次不行就三次……那小姐总不可能等我一辈子……我哪会想那么多……” 听到他的话,少年们再次哄笑起来,有的说他活该自作自受有的则说他想的太少太傻了。 学着他以往模样, 裴君意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子良也不用太过担心,以后用心读书就是了。” 科举考试又不是过马路,说过就过了…… 方子良苦着脸, 转身迈步,继续朝社学走。 少年们说笑着,聊到结亲的话题便也说起自己的,有羞涩的说与自己结亲的姑娘多么美貌, 也有骄傲的说对方是谁谁谁家的女郎, 门当户对,也有还没说亲的少年憧憬的听着想着, 幻想着未来与自己拜堂成亲的女子会是怎样, 少年们神情各异, 但又总是伴着喜悦…… 少年人的谈笑琐碎日常也有趣,对于他们来说, 除了学业上的烦恼, 也就只有情窦初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烦恼了吧。 看着他们,裴君意走在这群少年人中间, 一同进入厅堂,各自坐下,他们或是说笑打闹或是看书, 整个课堂随着他们的到来变得嘈杂又热闹。 木铎声在山间响起, 走入课堂的王先生让学子们停下交谈。 “先生好。”学子们纷纷喊道。 先生点头,环视室内一圈, 道:“读书吧。” 说完, 起头道:“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学子们齐声诵读,摇头晃脑,室内室外整个惜山仿佛被读书声环绕。 “君意,要和我们一起去前日那家新开的酒楼吗?”散学后,方子良问道。 “那天林文玉他们捣乱没有吃到……”其他的少年人也跟着说道,“昨日又下雨,今日再去尝尝……” 少年人说的做的最多的当然还是吃喝玩乐。 裴君意摇头,说道:“先生让我散学后到他那里作文。” “咿,王先生也要给你开小灶吗?”有少年好奇的问道,“看来以后裴十要更忙了。” “……笨蛋, 肯定是江州先生啊……” “……怎么可能,江州先生昨日就搬出社学了……” “……这有什么可吵的,问问裴十啊……” “……对啊, 裴十你说是哪位先生……” “江州先生……” “……我就说是江州先生, 唉裴十你走那么快干嘛……” “君意当然是急着读书啊……” “如此用功,不会是要考状元吧……” “君意我不知道,但先生肯定是想让他考状元的……” 学子们说笑着结伴而去, 裴君意也已经坐上马车到了姜氏祖宅,在下人引路下到了姜阅的书房,与先生见礼后伏案书写。 少年们也在之后走入酒楼,说笑谈论肆意又张扬,酒楼里的客人们看到他们自然也说起惜山社学的事,裴十公子又作了首好诗的事更多的还是在喜欢诗文的读书人间流传,对于民众们来说还有更值得谈论的事…… 江州先生要走了…… 被冠以地名相称的先生,被民众们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江州先生这样的一代文宗,对于江州人来说名望也不知比裴十公子高了多少…… “先生,我写完了。” 耳边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姜阅这才回过神, 察觉到自己握着书卷失神,他轻轻摇摇头,苦笑一下, 纵使早有准备,到了这一刻, 还是会有不舍。 “给我吧。”他说道, 裴君意应声是上前,将写好的文章递给他。 伸手接过,姜阅低头看去,看完后轻轻点头。 “写的很好。”他说道,又抬手指出文章里几处缺点,或有不足,或是需要改进的地方。 裴君意恭敬听完,将先生说的话记下。 “还需多练。”姜阅最终总结道,“也不要着急,会试还有半年,用心学习,金榜题名应当不难。” 裴君意点头应了一声是,姜阅看看他,摆摆手,道:“回家去吧。” “是。”裴君意说道,施礼道:“先生明日何时启程,我送送您。” “午后吧。”姜阅说道,眉头微蹙,又问他道:“明日社学休沐?” 曾经作为惜山社学的先生,当然知道哪天休沐,这样问,像是在问他是不是要逃课了。 “已经和社学先生告假了。”裴君意说道。 “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去读书吧,不用送我。”姜阅说道。 裴君意抬头看他一眼,再次施礼,没有答应,而是说道:“学生回去了。” 张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姜阅看着他转身迈步,走出屋门……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若是 夜色凄凄,官道上,一人影牵马缓缓而行。 空中圆月高悬,照亮路上的人影——那是一个女子。 她的发髻只简单束扎,身形颀长纤细,衣衫单薄,行走间可见其飒爽英姿。 夏夜的风轻轻吹过,吹动马背上挂着的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月光下,那女子微微偏头看去,她精致美丽的侧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只可惜面上微显愁容,让她英气的眉眼看起来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倒是失了些原本的颜色。 清脆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开,秦如雪循声看向马背上的包裹,其上斜斜的插着一支步摇。 那是秦四小姐的步摇…… 伸手将它拔下来,秦如雪低头看着这支步摇,它以黄金打造,顶端金丝盘绕成花,花蕊处有珍珠点缀,其下垂彩玉,其上趴着一只金蝴蝶。 《释名·释首饰》中记载:“步摇,上有垂珠,步则动摇也。”此时秦如雪握着它缓缓行走,其上玉石摇晃,晶莹辉耀, 玲珑有致,在花朵上趴着的金蝴蝶也跟着轻轻扇动翅膀, 看起来十分有趣。 秦如雪握着它, 没有因为它有趣而露出半分喜悦神色, 反而还叹了口气。 那日借着秦四小姐的掩护,从家里跑出来, 因为事情仓促,她并没有带银两……于是就在秦四小姐的马车里翻找出了一些金银首饰。 她一路上吃穿用度花费不少,如今, 到了此时,就只剩下这一支步摇了。 不知道回去后四姐姐会不会打她……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四姐姐打不过她……但总是要让她打几下出出气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牵着缰绳, 秦如雪侧头看向身侧的马儿,它身上的毛发是枣红色的,四肢健硕,体型高大, 看起来是挺威武雄壮的, 只可惜,重重的鼻息和缓慢的行进速度, 暴露了它此时的状态。 随手将步摇插入发髻间, 秦如雪在马儿身上轻轻抚了抚, 枣红马打了一声响鼻,像是在回应她的安抚。 秦如雪低头看向马儿的四蹄, 借着月光, 能看到马蹄几乎要被磨平了……从京城一路疾行到江州,并未停歇, 又一路至此……是她一心只在意自己的事,急着赶路,一直没有留意过枣红马的状态, 才到了如今露宿野外的下场……倒是并不怨恨枣红马“掉链子”, 再次叹口气,秦如雪牵着马走在夜色中。 夏夜里走在路上, 四周会有虫鸣声相伴, 她一人一马走在野外, 深宵寂寞的风吹过, 吹动了她的衣衫。 这四野的虫鸣并没有让秦如雪感到相伴而行的愉悦,反而让她觉得越发凄冷。 月下,虫鸣,总会让她想起那天夜里,和裴君意短暂的见面…… 那天她一时冲动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其实这几日每到夜深之时,她总会止不住的想,若是……那时候,裴君意答应了自己,他们会怎样呢…… 目的地是西北的话……旅途会有些远,而且当时说是为了匪患才去的, 除匪患当然是越快越好……那样他们又要走的很快……这样的话枣红马也坚持不了多久……那就要换马了,或者等枣红马恢复……但是他们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换马的话,银子可能不太够…… 那, 应该会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吧……不知道会是哪里呢……为了不被家里找到, 兴许会找个村庄,或是一个偏远的小镇,暂时住下来…… 这样的话银钱就更不够了, 只能想办法挣些银子,她和裴君意都会读书写字,应当不难,但也不会太容易,想要赚够一路走到西北的银子应该要些时间……这样想来,这趟旅途应该不会轻松吧…… 当然……也许还没等他们挣够银子,匪患就已经解决了也说不定……那样他们又要改变目的地,不过原本的打算就是要四处行侠仗义的…… 嗯……那之后要去哪,他们商量之后再决定吧,总之四海为家,只要有他在的话,自己就能够坚持,他想要去哪,她也跟着去哪……旅途中或许他们会像话本故事里那样, 遇到不平的事,然后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久而久之可能江湖上就会流传他们的故事……到了那时候他们也差不多该退隐江湖了, 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或许到了那时,裴君意早已察觉到她的心意……若是没有,也没有关系,自己应该会直接告诉他…… 然后,他们会结亲…… 想到这里,秦如雪收回目光,抬起头,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们不会结亲的…… 看着前方漆黑的夜色,秦如雪缓缓而行,脚步始终不疾不徐…… 月色凄清,夜间行路走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在一片漆黑中,看到点点光亮。 她牵着马,向那光亮处而去。 逐渐走近,秦如雪也逐渐看清了那是一间客栈,夜色深深,客栈里散发出的光芒将四周的漆黑驱散,楼前挂着的灯笼照亮了周围一圈。 四周一片寂静,客栈的众人却并未陷入沉睡,反而看起来像是和白日一般热闹。 客栈门外的旗幡随风摇晃,拴在一旁的几只马儿静静伫立,不时摇晃两下尾巴,客栈楼里的伙计们跑来跑去,或是端着托盘,或是提着水桶,各自忙碌。 这种路边官道上的客栈日夜不停,为的就是给秦如雪这样夜间行路的人提供便利,此时忙碌倒也算不得奇怪。 远远的看了一眼,秦如雪舒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头顶的步摇。 枣红马需要休息,她也需要……但银钱已经不多了,她不知道还够不够,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用这支步摇抵了。 抬步走向客栈,没一会儿到了客栈门前,她原是想要继续走入客栈的,但却被门口的伙计拦下。 伙计推车从后院过来,将草料倒入马槽,抬眼看到秦如雪牵着马儿从夜色里走来,走入灯光下。 “不好意思啊,小姐,客栈已经住满了。”他说道。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知道 伙计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风尘仆仆,又是孤身一人,浑身上下只有那支步摇看起来贵重,可是简单的发髻和那精美的步摇也有些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应当不是什么大家小姐。 他在打量秦如雪,秦如雪则在打量这间客栈。 客栈不小,能容纳的客人自然不少,但抬眼望去门前只有孤零零的几匹马,院子里的马车更少……楼里楼外只有伙计们的跑动声,并没有嘈杂喧闹的人声……她看着院内一辆马车车厢精美,不像寻常人家能够用的起的,大概知道了,并非是客栈住满了,而是住了贵客。 “真是不好意思。”客栈伙计再次施礼说道。 看他一眼,秦如雪没有表明身份,也没有迁怒与客栈伙计,说了一声:“没事。”而后转身离开。 原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会是这样……是有些沮丧,倒是也可以忍受。 她自幼习武,吃的苦也不少,不管是露宿野外,还是夜间行路,于她而言, 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目送那女子离开,伙计仔细的将草料放入马槽, 他这才推着车走回后院, 等到推车放好, 从后门走进客栈,他被掌柜的叫住。 “热水烧好了吗?”他问道。 “应该烧好了, 我这就去看。”伙计说着快步朝厨房走。 掌柜的看着他,凝眉神情严肃,催促道:“快些, 萧公子急着要用。” “知道了。”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掌柜的不放心从柜台后走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看。 厨房里,水还没烧开, 伙计蹲在灶台边拿着扇子卖力的扇,掌柜的皱眉走过去,看到灶台上的水已经有热气冒出,知道他没偷懒, 便也没有为难他。 “先提两桶上去吧。”他说道, 转身出了厨房。 “好,知道了。”伙计应声从一旁拿起木桶舀水, 待到装满后便拎着水桶一路走到三楼。 他在一间房门前停下, 抬手敲了敲。 “咚咚”的敲门声在客栈三楼响起, 片刻后,内里有男声传出。 “是谁?”他问道。 男声浑厚粗犷, 不像是那萧公子的…… “客官, 你们要的热水烧好了。”伙计恭敬说道。 “嗯,进来吧。”男声说道, 伙计再次应声是,推开门拎着水桶走入屋内。 屋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少年公子一个中年护卫, 那少年自然就是掌柜的叮嘱过的不能得罪的贵人, 萧公子了。 伙计低下头,没敢看他, 问道:“热水放在这里还是给您倒进浴桶?” “放着吧。”说话的是那个护卫, 自进门以来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自己, 伙计听到他这样说, 连忙答应,放下水桶,再次施礼。 “我再去给您拎水上来。”他说道,听到那护卫催促他们快些,这才退到门外,关上门后离开。 脚步声走远,客栈三楼陷入安静,不似往日那般喧嚣。 “少爷,适才秦家小姐从这里经过,想要投宿, 被那小子骗走了。”护卫收回目光,看向萧序说道。 萧序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他的话才睁开眼睛, 他看了一眼护卫,又闭上眼,问道:“是哪个秦家的小姐?” “秦耕, 秦老将军。”护卫说道。 萧序闻言坐起来,挑眉看他,问道:“秦家小姐这时候跑这里来做什么?” “知道她往哪里去了吗?”他接着问道。 “从江州方向来,往京城方向去。”护卫说道。 萧序再度靠回去,不屑的撇撇嘴,笑道:“这是探亲来了?”旋即话锋一转,笑容收敛,眼神也变得冷漠,淡淡说道:“裴大人可帮不了他。” 这个他指的当然不是秦如雪。 话题结束,室内短暂安静一刻,护卫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说了一半面露犹豫。 萧序歪头看他,问道:“什么事?” 护卫低头, 面上神情复杂,有羞惭也有不满。 “留在江州那边的人说,陆疏桐不见了。”他说道。 萧序皱眉看他。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缓缓说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陆疏桐连夜走了,那时他们没有发现, 事后又有暴雨将行踪冲散, 便找不到了。”护卫说道。 “是被她发现了吧?”萧序问道。 护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他们说,走之前,她治好了一个‘不治之症’。” 治好了不治之症吗…… 如此神医之名算是坐实了。 那这时候为什么要走呢?她在江州做得所有事,都是为了得到这神医之名,治与不治得闹得满城皆知,如今治好,一切计划顺利实施,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这时抛下一切离开,可这陆疏桐竟然就这么走了……还走的这样悄无声息…… 可真是胆小如鼠。 不过,其实,她会如此胆小,他早该想到的。 那日在观海楼陆疏桐被他忽然兴起,随手而为的小动作吓到水里…… 的确是很胆小。 萧序皱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想到这里还忍不住笑了下。 但,她分明这样胆小,却又敢做出利用民众成就自己的神医之名这样大胆的事…… 还真是有趣。 话说完了少爷却始终没有回复,护卫偷偷抬起头看向萧序,捕捉到了他嘴角的笑,心中惊讶,他又连忙低下了头。 “去查,去找,不管用什么方法……”萧序开口,声音里透露出喜悦的情绪…… 为什么会喜悦……护卫不敢看他,也不敢多想,正要应声,却又听到萧序顿了顿,转变了态度。 “算了。”他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呵,她不会躲一辈子的,总归,还会再出来的……” “不用管她了。”他最后说道。 护卫施礼,应声是,又问道:“那,江州那些人……” “让他们回来吧。”萧序随意的说道,靠在卧榻上,再次闭上眼,嘴角勾起。 室内交谈结束,过了一会儿,客栈的伙计们陆陆续续将热水送来,倒入浴桶,然后又迅速退去。 护卫站在门外守候,萧序起身,眼神锐利如鹰隼。 “陆疏桐……” 正文 第九十章 借笛 夜色褪去,清晨的阳光洒下,照亮了整个江州城。 裴君意从床上起身,穿着里衣推开窗户,屋外的冷风闯入屋内,冷风透过单薄的里衣吹在裴君意身上,这让才刚醒来的他瞬间觉得清醒。 “公子。”窗外传来小草的声音。 裴君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她从门那边看过来,看到自己又很快低下头。 “小草。”裴君意同样打声招呼,走回屋里将衣服穿好,这才打开屋门。 看到房门打开,小草抬头看他一眼,连忙退后一步又低下脑袋,说道:“公子,热水烧好了。” 裴君意微微诧异,看着她,点点头,说道:“好。” 将热水倒进盆里,裴君意正要开始洗漱,小草又说道:“公子,我帮你吧……” 停下动作,裴君意看着她。 小姑娘才八岁,缩着肩低着头,身形本就瘦小,这样子便更是如此了。 府里的伺候人不少,带她回来当然不是为了多个下人使唤,裴君意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也并不需要他人照顾,原本也的确不打算让她做事的,但……低头看着小姑娘始终怯怯的模样,裴君意改变了想法。 “嗯。”他轻轻点头,小草闻言,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 …… 温水从头上浇下,打湿了他的头发,几次以后,小巧的手掌涂抹上皂角在长发间游移,过了一刻, 仔细洗完, 才用清水冲净, 又拿毛巾帮他擦干。 将头发梳好,照着公子以往的习惯,帮他戴上玉冠, 小草又看了一刻,确定一切做完, 这才退开, 说道:“公子, 好了。” 裴君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透过铜镜看到了身后的小草, 她的头上梳着整齐的双丫髻,裴君意知道,这是她自己梳的……小姑娘学的很快, 可见其用心。 裴君意起身, 戴上玉佩, 朝屋外走去, 小草紧紧跟随…… 坐上马车出了裴府,裴君意朝江州先生的住所而去, 片刻后,姜氏祖宅出现在眼前。 马车停下,裴君意跟随在他身后。 “裴十公子。”门口姜家的下人看到他, 施礼后问道:“裴十公子是来找我家老爷的吗?” “是……”劳烦通传的话还没说,就被姜家的门子打断。 “我家老爷适才已经走了。”门子说道, “裴十公子若有急事,此时去追兴许还能追上。” 裴君意皱眉, 旋即又舒展开,问道:“先生走了多久了?” “还不到半柱香时间……”门子答道, 裴君意转身上车。 车夫在一旁听到了门子的话,也不用裴君意吩咐,甩动缰绳催促马儿疾行拉动车厢从街上穿过,街边几个背着箩筐卖菜的妇人连忙避让。 马车很快驶出城门,往京城的方向追去。 好在清晨车少,进出城门的民众也少,去往京城的方向又与社学方向不同,不会被学子们的车马挡住,车夫驾车行了一段,总算看到前方的马车上印着姜家的徽记。 “江州先生!” 车夫的喊声传遍四野,传入了前面缓慢行驶着的马车里。 坐在车厢里,姜阅低头看着案几上裴君意送他的画,听到喊声,抬起头。 “老爷……”车夫的询问声从外面传进来。 “停车吧。”姜阅说道,将画轴收好,待马车停稳,掀开车帘子走下去。 马蹄声伴着车轮声从身后传来,姜阅转身,看到马车跟上来,在后面停下。 车帘在下一刻被人掀起,姜阅望去,是一个小丫头,疑惑间,她站到一旁,车厢里,一袭白衣的少年出现在他眼前。 裴君意啊……果然是他。 清晨的雾还没散, 此时是在城外,飘渺流动的雾染着四周山林的翠绿,纵非山顶,只是山脚也有几许幽美,冷风习习, 树叶摇曳, 站在马车旁,姜阅看着裴君意朝自己走来,他眉眼清凉面容俊秀,一身白衣随风而动,快步而行不似往常那般不疾不徐。 “先生。”在姜阅面前停下,裴君意恭敬施礼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告诉你以学业为重吗?”姜阅看着他,神情严肃。 裴君意直起身,说道:“说过要送先生,不能言而无信。” 姜阅皱眉,裴君意接着说道:“先生,这是圣人言,也是您的教诲,学生不敢不照做。” 看他一刻,见他神情自若,姜阅说道:“奸猾之道。” 这样的话之前说过一次,上一次这样说是因为裴君意说好话讨好他,这一次则是因为裴君意以圣人言为由堵住他要劝他读书的话。 自上次问过裴君意为何而读书,知道他把自己送他的画卖了,两头骗跑去京城,姜阅对于外界相传裴君意“谦谦君子”的性情便有所怀疑,如今这两次谈话,让他有了大概的认识,但此时想要悉心教导却又来不及了…… 姜阅忽然有些后悔去京城这个决定了。 当然其实这两次简短的对话姜阅也并未真的放在心上,这还不足以上升到品性的程度。 “先生,这并非奸猾之道,而是儒学之道。”裴君意说道。 姜阅看着他,摇摇头,没有与他争辩,转身迈步,缓缓而行。 裴君意没有因此而得意,看着先生朝前走,他也跟在身后。 清晨朝阳升起,霞光万道,两人走了一段,雾气渐渐散去,远处山林、树木显现出来,在阳光下又是另一番美景。 一同走了很远,两人没有过多交谈,短暂的几句谈话也是关于学业上的问答…… 马车远远的跟在后面,阳光斜照在两人身上,姜阅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裴君意。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说道,“裴君意,就此别过吧。” 也的确送了很远了,裴君意点头,施礼,说道:“路途遥远,先生保重。” 姜阅看着他,默然一刻,忽然问道:“我记得,你会吹笛?” 裴君意应声是,说道:“只可惜没有带笛。” 姜阅转身,走入马车,片刻后拿着一盒木匣子走出。 “借你一支竹笛,你还我一曲便是。”他说道。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送行 裴君意恭敬接过木匣,姜阅看他一刻,转身又进了车厢。 “裴君意,重情重义重离别是好事,然,虽远隔千里,但总会再见……走吧。”姜阅的声音从车厢传出,后一句是对车夫说的。 车夫应声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前行,在越过裴君意身旁时,姜阅的声音再次传出。 “裴君意,我在京城等你,一探蟾宫。”他说道。 裴君意施礼应声是,马车驶过,朝远处行去,他抬起头,见马车慢慢悠悠,是在等他吹响竹笛,低头打开木匣,将竹笛取出,一旁裴府的车夫帮他拿好木匣,裴君意将竹笛横在面前,轻轻吹响。 一缕笛声悠悠,如清风涤面,如环往复,天际一轮红日渐渐升高,马车轱辘碾过沙石道路,朝远方而去,坐在车厢里,姜阅闭目,耳中听到车声伴着笛声交错,长音短调变换间,笛声悠扬婉转,在车厢里徘徊,久久未能散去…… 前面的路一直延伸……很远很远,裴君意没有等到马车消失不见, 一曲吹完, 收好竹笛, 坐上马车。 “走了。”他对车夫说道,掀开车帘子走入车厢。 “是。”车夫应声,驾着马车掉转方向。 “公子。”小草唤他, 裴君意点点头算是回应,坐到她对面, 将装有竹笛的木匣放好。 马车驶动, 小草低着头, 没有再说话,裴君意掀开车帘, 看着窗外风景掠过。 官道上,路面不平,马车走得不快, 直到太阳彻底升起, 才远远的看到江州城门。 又过了一会儿, 马车驶入裴府, 一路进了裴君意院子这才停下。 “少爷,你回来啦!” 带着小草下了马车, 裴君意听到一旁传来小厮高兴的喊声,他转头看去,看到小厮和几个下人站在院里, 怀里各抱着一个木桶,里面堆满了羽白色的衣裳, 看起来应该是他的。 小厮走过来,注意到自家少爷的目光, 说道:“哦!适才夫人来过,说今日太阳好, 让我们几个抓紧把少爷衣裳洗好晒了……对了,夫人还说等少爷你回来了让我们告诉你,老太爷找你……” 以往的衣裳当然也都是他们洗的,对此裴君意没什么疑问。 “好,我知道了。”他说道,准备先去把竹笛放好,但刚抬起脚又收了回来。 “小草,饿了吧?”侧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儿,裴君意问道。 早上起来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小姑娘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此刻当然是饿了,但,小草的性格注定她不会主动说出来,就连承认这一点也有些勉强,不过,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上次裴君意和她同桌吃饭的情景,想到否认也没有用,她低下脑袋,轻轻点了点,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裴君意看着她,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做饭?” “嗯……我会。”小草点头,声音低低切切。 “那你先去厨房做饭吃吧。”裴君意说道。 小草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应了声是,走向厨房。 “少爷……” 一旁小厮说完话见裴君意没走,想到少爷可能还有事要问, 他们当然也没有走, 但没想到留在这里听到了少爷说, 让那个小丫头用夫人特地为少爷建的小厨房…… 小厮出声提醒,想说这样不合规矩,裴君意却说道:“你们再去找两个人帮你们一起洗,人多快一点也可以少做一些……你去厨房那边看着小草,要是她做不好的话你教她做。” 后面一句是对小厮说的,说完裴君意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自顾自的走向自己的屋子。 之前为什么答应让小草帮他洗漱,现在又为什么让她自己做饭呢……是因为这几日相处下来,裴君意发现,一味的强势的“对她好”,反而让她觉得越发得不自在,那不如试试让她做些什么,让她“实现自我价值”,兴许会好一些也说不定。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这时候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厨上不会特地留菜,府里的公子小姐都不会留,就更别说下人了。 “少爷。”小厮喊了一声,见少爷不理自己,也只好照做,将木桶交给同伴,他也担心那小丫头会把厨房搞的一团糟,朝厨房跑去。 厨房这边有下人轮班看守,是为了防止走水,也是为了少爷任何时候想吃什么都能吃得上,当然也是为了防止其他下人进厨房偷东西,或是恶意纵火……当然裴家对下人宽宥,给下人发的银钱也不少,吃穿用度不会克扣更不会短了谁的,偷吃的甚至说偷东西都是基本不会发生的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得远了,总之按理说其他下人若是要进厨房那是不行的,但,裴君意院子里的下人都知道,小草是裴君意的贴身丫头,所以问明来由后便放她进去了。 小厮过来的时候,小草已经在厨房里叮叮咚咚的忙碌起来了,他站在门头探头进厨房偷偷的看,看到看守厨房的下人坐在一边看着,小草则蹲在一旁洗菜摘菜。 “我帮你吧……”那下人说道。 “不,不用了。”小草摇头说道,很快弄完站到了砧板前开始切菜,动作行云流水。 看起来会的倒是不少…… 小厮站在门外看着,如此想到。 将竹笛放好,裴君意从院里穿过,出了院门,走了一段,到了荷花池边。 夏日里,正午的阳光照在水面反射出刺眼的光,岸边的杨柳被风吹拂,发出“唦唦”的声响,光照下来,树影也跟着摇晃,有树叶落入池子里,被风一吹在水面上飘出去很远,像是一艘小船,在湖面荡开,掀起涟漪,溅起波澜。 裴君意从池边走过,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他的身上,树荫下的几点光亮,让他看起来熠熠生辉,风轻轻吹动了他的衣衫,卷起衣角,又很快落下。 踏过地上的几片树叶,裴君意侧头,看到了水中盛开的荷花。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无忧 夏日里火热的阳光照射池水清澈见底,其内荷花盛开美不胜收,裴君意从岸边穿行,过了月洞门,沿着府里道路走了一段,没一会儿便进了裴老太爷的院子。 裴老太爷的院子宽敞,周围种满了五颜六色花朵,令人目不暇接,裴君意走在院中,旁边看到他的下人纷纷施礼,裴君意问清裴老太爷在哪后走远,下人们也继续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沿小径从花草间穿行,绕过一块山石,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八角凉亭出现在裴君意眼前,其内裴老太爷坐在石桌旁,手里握着一根鱼竿。 “祖父。”裴君意扬声唤道,迈步走入凉亭。 “嗯,你来了,坐吧。”裴老太爷说道,随手往旁边石凳上一指,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垂入水里的鱼线,并没有看他。 “祖父今日怎么有兴致钓鱼了?” 钓的还是自家的鱼……这句话裴君意没有说出来,他看着裴老太爷,面上神情古怪,同时也有些好奇。 裴老太爷转头看他一眼,将鱼竿抬起,鱼线也被收回来。 “打发时间而已。”他说道,捏住鱼线给裴君意看,其上空空,没有鱼钩。 裴君意愣了一下。 “那要我陪您下棋吗?”他问道。 将鱼竿放到一旁,裴老太爷摇摇头,说道:“给我泡壶茶吧。” “好。”裴君意答应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具,没一会儿便冲泡好了一壶。 端起茶碗浅饮一口,裴老太爷轻轻点头, 说道:“还是你泡的好喝, 那些个丫头泡得终究是差了些。” 裴君意笑了笑, 说道:“是祖父要求太高了。” 裴老太爷抬眼看他,说道:“我倒觉得,是她们不用心……心不在此, 自然泡不出好茶。” “先无忧,后精食。”裴君意说着, 将身前茶具推向裴老太爷, 而后又接着说道:“丫头们有忧, 泡不好茶,祖父无忧, 不妨亲自动手,更能感受到这其中之乐。” 裴老太爷闻言,面上神情没有变化, 看着他, 若有所指道:“这么说, 十哥儿已是无忧了?” 裴君意再次愣了下, 不是因为裴老太爷话里的若有所指,只是单纯的因为裴老太爷说的这句话而愣住。 他无忧了吗…… 两个月前, 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刚开始他还以为这只是做梦,但没多久, 他就认识到……这并不是梦……而且,知道了自己身份,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时间慌乱、茫然无措种种情绪压抑的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可,如今……他为何, 无忧了? 是因为那一句……我叫楚姝。 还是因为,那一句……救命之恩, 理应涌泉相报。 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州先生去京城了吗?” 裴老太爷的声音从一旁响起,裴君意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正盯着面前的茶碗出神,他端起茶碗浅饮一口,将思绪压下,这才在脑中回放了一遍祖父的问题。 “是,先生一个时辰前就出城了,这会儿已经走远了。”裴君意说道。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裴老太爷问道。 谷欍 怎么做? 江州先生去京城了他要怎么做…… “呵,十哥儿不会真的无忧了吧?”裴老太爷笑了下说道,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旋即皱眉问道:“你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中了吗?” 他当然不会这样觉得,裴君意摇摇头,正要说话,裴老太爷却又接着说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哥儿你志向登天子堂,不能进士及第,又该要如何登?” “效仿祖上用钱买官吗?”裴老太爷看着他,如此说道。 裴氏祖上商贾出身,第一个官身的确是用钱买来的,但到了如今,想要让裴君意做官倒也并不需要用买的,当然裴老太爷这样说也并不真的就是疑问的意思。 “不是……”裴君意的话才说出口,亭外山石后响起人声和脚步声。 “太爷。” 伴随着喊声一个老仆走出来,站到两人面前。 “信送出去了吗?”裴老太爷转头看他,问道。 老仆应声是, 说道:“命人快马加鞭,送出去了, 要不了几天便会到京城…… 送信到京城…… 裴君意抬起头看看那老仆,又看了看裴老太爷, 神情若有所思。 裴老太爷点头,说道:“名师出高徒,惜山社学没了江州先生便没了名师……” 顿了顿,裴老太爷缓缓说道:“如此,你去国子监读书吧。” 已经大概猜到裴老太爷想要说什么了,此时听他说完,倒是也并不觉得惊讶…… 名师出高徒是不错,但也并不绝对,不过……既然信都已经送出去了,那就是已经替他想好了,也安排好了…… 国子监作为古代的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去那里读书也没什么不好…… “好。”裴君意没有多想,答应道。 裴老太爷点头,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看着面前适才裴君意推来的茶具,默然一刻,他亲自动手泡了一壶。 凉亭里茶香四溢,将茶水倒入碗中,裴老太爷浅尝一口,笑着说道:“自己动手,倒也的确有趣,这茶水喝起来,像是也比别人泡的要好喝一些。” 说罢,又倒了一碗给裴君意,还有一碗倒给了老仆。 “你们也尝尝。”裴老太爷说道。 老仆接过,喝了一口,点头笑道:“太爷泡的茶很好喝。” 裴君意也跟着露出笑,说道:“祖父的茶比我泡的要好,祖父才是无忧之人。” 听他们这样说,裴老太爷哈哈笑,旋即说道:“裴君意这些话你跟你祖母、母亲说去,跟我说可讨不到好处。” 裴君意眨眨眼,笑道:“我说得真心话,祖父的茶很好,我是真的觉得您泡的比我好……祖父您真的不考虑把我的例银调回去吗?” 虽然是玩笑话,但裴君意的例银的确还没调回去,好在他这几日也没做什么花费银钱的事……当然,想用也用不了。 裴老太爷再次笑出声,看着他笑着摇头,说道:“你这小子……”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气愤 八角凉亭里,裴老太爷笑着看他,说道:“例银的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当初,扣裴君意例银的事就是裴老太爷提出的,可如今却又说他做不了主,这话听起来奇怪,像是在故意推脱,但裴君意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裴老太爷的意思是,这事儿,现在应该去和裴老夫人说。 “这会儿祖母在院里吗?”裴君意想了想,问道。 “嗯,是在院里的,不过,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要午睡了。”抬头望了望天上,裴老太爷说道。 “那祖父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同样抬头看了眼,裴君意起身施礼,如此说道。 裴老太爷看着他,故作好奇的模样,说道:“适才你不是说要陪我下棋吗?”他端起茶碗接着说道,“怎么这会儿又要走了?” 裴君意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才喊了声:“祖父……”裴老太爷已经笑着摆手,放下茶碗, 嘴里说道:“去吧去吧。” 裴君意一笑,转身迈步, 没一会儿便在裴老太爷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裴老太爷将碗里茶水喝完, 又倒了一碗,拿起一旁的鱼竿, 随手一甩,空荡荡的鱼线被抛入水中。 …… 裴老夫人的院子就在裴老太爷院子旁边,裴君意没走几步便到了院门口。 “十少爷。”守在门口的几个丫头看到了他, 纷纷恭敬的施礼喊道。 “嗯。”裴君意点点头,问道:“祖母午睡了吗?” “还没有,适才老夫人才让厨上做了解暑汤。”丫头嘻嘻笑着说道,“十少爷来的正巧, 这会儿进去也能喝上一碗哩。” 裴君意笑了笑,走入院里,丫头们目送他走进去,又碰头说笑起来。 裴老夫人的院子同样种有许多花草, 但与裴老太爷那边不同的是一眼望去种类要少很多, 但却更整洁一些。 在院里穿过,裴君意站在门口掀起纱帘, 朝屋里看去, 看到屋里有仆妇站在一旁, 裴老夫人坐在桌案后,手里端着一个小碗, 里面盛的应该就是门口丫头说的解暑汤, 她也看到了裴君意。 “祖母。”裴君意喊道,没有因为“偷看”被发现而觉得尴尬, 神情自若的走进去。 “你怎么来了?”裴老夫人看他一眼很快又将视线移开,随意的问道。 “听说祖母这里做了解暑汤,孙儿过来讨一碗尝尝。”裴君意笑道。 裴老夫人说道:“可不巧, 厨上只做了一份, 没有你的。” 谷疻 自裴君意不辞而别骗了家里去了京城回来后,裴老夫人心里有怨, 与他说话便一直是这样的……裴君意知道是自己的错, 也能理解祖母的感受, 对于祖母的态度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裴君意走到桌案前, 没等裴老夫人开口,便自顾自的坐下来,他低头看了看桌案上盛满汤水散发着冷气的一口小锅,抬起头又看向裴老夫人。 “祖母,我饭都还没吃呢!”他喊道。 裴老夫人闻言皱眉,问道:“还没吃?” “嗯。”裴君意点头,裴老夫人面上微怒。 “怎么回事?我记得你母亲不是给你配了个厨房吗?”她说道,声音拔高了几个调,显然是生气了,“是那些下人都……” “祖母,别生气,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没想到祖母反应那么大,裴君意连忙解释道,“有祖母护着我,府里谁敢苛待我啊,祖母不用担心,只是早些时候送先生出城,这才回来,一直也没顾上吃……” 听了他的话,裴老夫人的怒意这才淡去,只是眉头还是紧紧皱着。 将面前盛满解暑汤的小碗推向裴君意,裴老夫人埋怨道:“你这孩子,先生出城哪里需要你送,送完了也不知道在街上买些吃的……”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原因,恍然一刻,又愤愤说道:“你祖父也真是的,多大点事儿记到现在!” “待会去找你母亲要银子,以后你的例银也和以前一样……还有之前扣了的银子,让你母亲一并给你。”裴老夫人说道, 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仆妇,吩咐她让厨上做饭, 吩咐完看到裴君意傻傻的看着她没有喝那碗解暑汤,她蹙眉将汤碗抬起来递给他, 说道:“喝一点先垫垫肚子。” 终究是自己的孙儿,就算之前因为裴君意做的事让她觉得不开心了,但只要知道他过得有一点不好,哪怕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会立刻将之前的不开心忘记,转而担心他关心他爱护他。 裴君意接过汤碗,点头应声好一口饮尽……这是酸梅汤,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很好喝,虽然是冷饮,可裴君意喝完,却觉得暖暖的。 “谢谢祖母。”他说道。 裴老夫人又帮他盛了一碗解暑汤,说道:“以后可要记得按时吃饭。” 裴君意应声是,说道:“让祖母担心了。” 片刻后饭菜端上来,在裴老夫人的注视下裴君意认真吃完,期间,吃饱后,因为是祖母给他夹的菜裴君意又努力吃下去了不少…… 饭后又与裴老夫人说笑一阵,见祖母困了,裴君意这才告辞离开。 出了裴老夫人的院子,裴君意并没有急着去找秦语汐要银子,而是朝自己的院子走,这当然是因为他并不急着用银钱,适才去和裴老夫人谈笑聊天同样也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因为他和祖母还没正式的“和好”。 旁边杨柳依依,裴君意在荷花池边走过,侧目看着其上盛开的花,他缓步而行,沿着小路绕开山石,没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迈步跨过院门,裴君意走在院子里,想起了小草,有心想要去厨房看看,但又考虑到都这时候了,她早该吃完了……既然吃完了当然不会在厨房里,那自然也没必要去了。 裴君意想了想,还是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而当他走到屋外时,他看到了屋门外走来走去来回踱步的小厮。 “少爷。”小厮听到动静转过来,同样看到他,出声唤道。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以后 看着门外小厮神情古怪,裴君意问道:“怎么了?” “那个……”小厮张张口却欲言又止,犹豫一下,说道:“少爷你回来就好了,我做事去了。” 说完施礼转身离开,裴君意看着他,挑挑眉,迈步走进屋内。 “公子……” 刚一进门, 小草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裴君意转头望去,看到小姑娘匆忙站起身施礼,嘴里说道:“饭菜做好了……” 裴君意闻言微愣,侧头看到一旁案几上各色菜肴摆放整齐, 两个小碗内盛满米饭放在两头,筷子放在一旁…… “你还没吃吗?”裴君意问道。 小草抬起头看他一眼, 又很快低下。 “我, 我等公子回来……”她说道。 裴君意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可,看着小草低下头也难掩的神情,看着她怯怯中又怀着期待和忐忑的模样,让他难以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在心里叹了口气,裴君意走上前,说道:“坐吧。” “是。”小草应声坐下,裴君意同样坐到她对面。 低头看着案几上,他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桌上的菜不多,都是一些家常菜,看起来做得挺好的,只可惜裴君意适才已经吃饱了,这会儿实在是很难有什么食欲。 抬眼看着对面小姑娘低头垂目的乖乖坐着,分明已经很饿了,可似乎没有他的命令就绝不会动筷……裴君意心里又叹了口气,举起筷子。 “吃吧。”他说道,率先夹了一片青菜到碗里。 小草这才点头, 同样举起筷子夹菜, 小口小口的吃下。 吃完后,小草偷偷抬眸看向公子,看到他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她注意到了裴君意眼里的怜惜…… 匆忙移开视线,夹起菜送到嘴里,咀嚼着掩饰自己的慌乱。 看她一刻,裴君意收回目光,将那片青菜吃下……味道还不错。 事实上这些菜与上次她和裴君意吃的一模一样,因为不知道公子喜欢吃什么,所以就照着那次吃的做了……当然这些裴君意并不知道,忍着胃里的不适,他将嘴里的菜咽下。 “公子,菜凉了,我去热一下……”小草忽然说道。 放了那么长时间,自然就凉了,如果只是裴君意吃,他会拒绝将就着吃下不会麻烦她,但这些菜小草也要吃,她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抵抗力也弱…… 考虑到小姑娘的性格,裴君意并没有说让其他人做,点头说道:“去吧。” 小草应声是,端着碗碟出去,过了一会儿热好回来,两人这才慢慢将这些饭菜吃完。 吃完饭收拾好,今日无事,裴君意便在书房里读书,一直到下午霞光万道,天色暗淡,裴大夫人让丫头过来叫他用晚膳,他这才收拾好笔墨纸砚,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入秦语汐的院子。 裴君沫趴在窗边张望,看到裴君意从院里走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笑着挥手喊道:“哥哥!” 谷飵 “沫沫。”裴君意笑着看她,走到窗边,抬起手轻轻按住裴君沫瘦削柔软的肩,将她按回去,说道:“沫沫不要顽皮,小心一会摔倒了跌出来。” 裴君沫没有反抗任由他推回屋里,乖乖站好,嘻嘻笑着反驳道:“才没有顽皮呢……” 裴君意同样笑了下,走到另一边跨过门槛进了屋里,看到裴君沫还有秦语汐。 “母亲。”他出声唤道。 “意儿来了,坐啊。”秦语汐脸上绽开笑,示意裴君意坐下后又吩咐了下人摆菜,而后看向他问道:“你祖父那里去过了吗?” 裴君意应了一声坐到一旁,听到秦语汐之后问的话,又点头说道:“嗯,去过了。” “嗯……你祖父和你说什么了?”沉吟一刻,秦语汐问道。 裴君沫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也好奇的抬头看他。 “祖父让我去国子监读书。”裴君意说道。 秦语汐惊讶的瞪大眼睛,旁边的裴君沫闻言忍不住身子前倾靠向裴君意这边。 “国子监!”她惊呼一声,连忙问道,“哥哥你答应了吗,你要去国子监读书吗?” 裴君意说道:“嗯,以后就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了。” “又去京城啊……”裴君沫嘀咕一声,坐回去,有些失落的说道:“那岂不是又要好久都见不到哥哥了……” 那的确是…… 裴君意点点头,说道:“应该要等到会试之后才会回来了……” 下人们端着碗筷陆续走进来,秦语汐皱眉,想了想,说道:“等到会试殿试考完,都到明年四五月了……”她说道,“意儿这一去,岂不是要一年多才能回来。” 裴君沫听到秦语汐的话更觉得失落了……裴君意这次去了京城明年也不一定能回来……科举过后自然是要入朝为官的……在此之前是有一段时间,但一般都要用来交好同科考中的举人老爷们,以便日后为官有个照应,这种事哪怕裴君意身为世家子也是需要的…… 这样的话,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还真是不一定了。 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她都要说亲了……也不知道到时候哥哥能不能回来…… “哥哥你过年也不回来吗……”裴君沫问道。 春节啊……裴君意正要回答,一旁秦语汐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年前下雪,年后还要参加会试,你哥哥哪里回得来,一来一回折腾月余也见不了几天……”秦语汐摇头说道,“还是等考中以后再回来吧。” “哦……”裴君沫低低应声道。 屋内两人都能看出她低落的情绪,但这种事情没有办法也不好安慰,当然也不用过分在意,离别前总是伤感,可离别后,过得久了,自然也就淡了,是会偶尔想念,但也只是想念而已…… 下人将菜摆好后退出去,秦语汐又看了一眼裴君意,神情不舍,将视线收回,拿起一双筷子,说道:“先吃饭吧。” “嗯。”裴君意两人一同应声,抓起桌上的筷子夹菜吃饭。 远处天色暗淡,院内丫头们举着灯笼将府里四周的灯点亮,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三人围坐。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社学 晚膳用罢裴君意两人一同离开秦语汐的院子,兄妹二人并肩而行,途中没有交谈,一直到荷花池边为止。 夏日里夜色沉沉,四下寂静,水里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也倒映着提灯而行的两人。 走在池边的碎石路上,手里灯笼昏黄的光将脚下的路照亮, 裴君沫低头看着灯笼上花纹繁复精美,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前方山石显现,过了前面两人就要分开,裴君沫抬起头,侧目看向身侧的裴君意,他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缓缓而行若有所思,似乎同样有些心事。 抿抿唇,裴君沫收回视线,看着前面夜色下柳树被风一吹柳条纷飞树影婆娑。 她忽然问道:“哥哥什么时候走?” 裴君意侧头看她,看到裴君沫面上难掩不舍。 “还没想好……”他顿了顿说道,“也就这几日了。” “嗯……”裴君沫点头,轻声回应。 这时两人正好到了平时分别的地方。 裴君沫停下脚步,一旁裴君意也是一样。 按理说这时候就应该道别后各自离开,可裴君沫却忽然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少女身着碧色襦裙,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身形娇俏模样可爱,面对面站着, 他們距离很近, 借着灯笼的光,裴君意能看得很清楚。 感受到衣袖上传来的轻微的力道,裴君意低下头,看了看她细长白皙的手,温声问道:“怎么了?” 裴君沫听到他的声音,低着头没有动,手里轻轻捏着他的衣袖。 “哥哥……”她想让裴君意晚些去,可,张开口,抬起头,看到他,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那……这几天哥哥还要去社学吗?” 只是要问这个吗?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裴君意点头,说道:“社学还是要去的。” 话音落下,抓住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轻轻点头,面上失落,裴君沫视线移开,看向了接下来她要去的方向。 “嗯……” 告别的话还没说出口,裴君意的声音又从头顶落下。 “去国子监的事, 还没和先生们说。”他说道,“明日说完了,就不去了。” 微微惊讶一刻,裴君沫仰起头看他,脸上笑容绽开。 天边月光洒下照在女孩儿娇俏的脸上,这笑在夏夜里如同昙花盛开。 …… 刚入夜时圆月高悬,可到了半夜却又有暴雨侵盆而下。 雨夜里天地间漆黑一片,然而,忽有一道白光在天边闪过,撕裂雨幕将整个江州城照亮,眨眼间光亮消失,雷声轰鸣…… 谷晍 夜风吹动,雨水飘动噼里啪啦的落下砸到树叶上,裴君意睁开眼,听着屋外雨声,坐起身。 窗棂微开有风吹过,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雨水透过缝隙落入屋内,裴君意走过去抬手将窗户关好,这才又一次躺会床上,伴着雨声入眠。 清晨云散雨收,太阳升起,将世间照亮。 裴君意推开门走出房间,屋外小草等候,洗漱过后吃了些东西,裴君意坐上马车出了裴府。 雨后晨间街上水声哗哗,是排水沟里的污水流淌,马车的轱辘声夹杂着水声在城里响了一路,直至穿过城门。 雨后的路面泥泞不堪,马车驶过不能走得太快,裴君意坐在车厢里掀起车帘看着窗外沿途风景。 路边杂草丛生,野花盛开,五颜六色,让人目不暇接,裴君意抬起头朝远处惜山看去,远远只见山间雾气缭绕,朦朦胧胧一片嫩绿。 说起来,昨日早间送走江州先生,依依惜别,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却怎料才到午间就得知自己也要去京城…… 其实,这惜山社学“裴君意”也没来几次,但,依靠着原身的记忆,不管是人或事又或是这惜山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觉得,并不陌生,而此刻看着远处那座山峰,想到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去惜山社学读书,竟也让人觉得不舍。 马车在山门前停下,裴君意下车徒步朝山上社学走去,没一会儿便看见了宽敞的学堂。 放好东西在座位上坐下,又过一会儿社学里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的赶来。 “君意。”方子良几人一同走入课堂,看到裴君意,他笑着打过招呼,等到坐下后,又忽然好奇问道:“君意你昨天干嘛去了?” “子良。”裴君意看着他,同样打声招呼,想了想,说道:“昨日先生启程去京城,我送先生出城。” 江州先生之前不让他说只是不想引人瞩目,如今他已经走远了,当然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咿!”方子良听到他说的话,惊讶的瞪大眼睛,他问道:“先生已经走了吗?” 话音落他又想到什么,说道:“你知道先生昨日走,居然不告诉我们!” “先生不让说。”裴君意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什么时候走。” “走?”方子良挑眉,问道:“君意你要去哪?” “国子监啊。”裴君意理所当然道。 方子良瞪眼,惊讶道:“君意你不在社学读书了吗?” 这句话让周围的学子们都看过来,他们看向裴君意,有惊讶也有好奇。 裴君意没有在意众人的视线,也并不怪方子良让这件事变得人尽皆知,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周围好奇看他的几人并不知道他是要去国子监读书,看到他点头,一人忍不住问道:“裴十你不读书了吗?” 自裴君意写下那首“天子重英豪”后,社学里想要结交他的学子更多了,只是,因为这两日散学后裴君意都要去江州先生那里作文,大家也都没有办法。好在知道先生没几天就要走了,过几日再找机会结交也是一样,可谁能想到,他居然不读书了…… “不是,只是不在惜山读书而已。”裴君意说道,“以后去国子监读书。” 听到裴君意的话,众人这才恍然,惊讶……倒也并不惊讶。 惜山社学在没有江州先生之前也的确没什么名气,如今既然江州先生都走了,裴十公子要走也没什么奇怪的。 慕江州先生之名来社学读书的外地学子不少,如此,往后,社学里恐怕会少很多人……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意义 “如此,今日是你最后一天在社学读书了?” 听裴君意将要去国子监的事儿说完,王先生沉默一刻,如此问道。 “是。”裴君意应声,说道:“往后便不来了。” 王先生再度沉默,看着他,默然一刻, 说道:“嗯……”摆摆手说道,“去读书吧。” 裴君意长揖施礼应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今日的课还没上完,此时正是午休,社学里学生们吃过饭后或是在山间玩乐说笑,或是在课堂里读书午睡,裴君意从先生的草堂走出, 等在外面的方子良几人朝他挥手。 “君意你什么时候走?”少年们一同朝课堂走去,忽有一人问道。 裴君意说道:“过两日就走。” “那么快……”少年们惊讶道,“你这也才回来没几天吧?” 裴君意点点头,少年们看着他,却没有挽留。 “那我们可得准备为君意送行了。”苏言清说道。 “送行不急,走之前总得陪我们玩乐一天吧?”方子良说道,笑着伸手搭上他的肩。 裴君意一笑,并没拒绝,答应道:“好啊!” 听他答应,少年们笑着谈论着走入课堂,张扬又肆意。 午后阳光炽热,课堂里学子们握着折扇摇晃,不少学子趴在桌上睡着,直到下午开课也没有醒,王先生坐在堂上,口中讲解着文章经意,对于台下学子们有没有在认真的听似乎并不在意……众人都是这样以为的,直到—— “裴君意, 你来讲一讲桓公二年。”王先生忽然说道。 “是。”裴君意应声,开口认真讲述, 期间王先生不时提问,裴君意始终不疾不徐,对答如流。 而其他的学子们听到先生提问,也再不敢随意,生怕先生问到自己答不出来,可过了一会儿,见先生只向裴君意提问,这才明白先生这是在考校他,又再度放下心来。 午后的课很快结束,随着社学里的木铎声响起,王先生站起身,说道:“今日就到这里了,你们早些回家。” 学子们纷纷应声,起身施礼目送王先生离开。 王先生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迈步出了大门,渐渐走远,学子们见状,怪叫着收拾东西,相熟的几个学子们又谈论着散学了要去做些什么,神情欢喜。 裴君意也和方子良他们一同走出社学,几人商量着在他走之前又要去哪里玩。 “要不去我家玩吧,我家养了戏班,给你们见识见识……”方子良说道,转头看看众人。 戏班虽然不是谁家都养得起的,但在场的几人都是世家子弟出身,想要看场戏还不容易? “唱戏是有些意思,但来来回回就那几场我们都看厌了。”有少年摇头说道。 “是啊是啊……”有少年附和一句,旋即又问道:“唱西厢吗?西厢我没看厌。” “哈哈哈哈……我也要看西厢……” 少年们跟着应和着怪叫着,方子良呸了声,说道:“让他们唱西厢?那我祖父可不得把我腿都打断!” 其他的少年当然也知道这点,起哄一阵,有人说道:“既然不能看西厢,那还不如不看!” “那你说去哪玩、玩什么?”方子良看着说话那人喊道。 谷覐 少年眼睛一转,坏笑道:“那不如去喝花酒啊!” 其他少年闻言也同样笑。 “可以啊,也好让裴十看看我们江州的姐儿,免得日后到了国子监,被同窗们问起江州的姐儿如何,答不上来……”有少年说道。 “哈哈哈……”少年们又要哄笑,苏言清摇摇头,扬声道:“好了,不要开玩笑了。” 少年们闻言都看向他。 “不如咱们登惜山吧?”他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要离开惜山社学去国子监,那最后再登一次惜山,想来,于君意而言,也是意义非凡。” 裴君意看着他,还未说话,一旁少年摇头说道:“惜山有什么可登的,这么多年几乎每日都登……要我说,待到他日金榜题名,再回来登山,那才叫意义非凡呢。” 苏言清说道:“此时登山有意义,他日归来再登也有意义。” 方子良在一旁说道:“意义是有了,只可惜无趣啊!” 那的确是…… 少年缓缓走着,各自想着是否还有其他有趣的事。 “山后有片湖泊,登山后去那边钓鱼,便不无趣了。”裴君意说道。 钓鱼啊……钓上来还能野炊,那的确算得上是有趣。 方子良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其他少年人也是一样,纷纷点头。 “可是……先生不是说过不要到水边去吗?”有少年担忧说道。 “哎呀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我们只是钓鱼又不是下水捉鱼!”其他人说道。 那倒也是…… 如此便没了顾忌,事情敲定下来,众少年们定下日子也走到了山下,与同伴们道别后,坐上马车,一个个的离开。 裴君意也同样和方子良他们施礼告别,他们还礼后,裴君意坐上马车没一会儿便驶出了府学宫。 …… 马车缓缓驶在郊外,裴君意坐在车厢里,小草在他对面。 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夕阳西下照亮原野一片灿烂,裴君意随意靠在车厢上,看到后面不时有马车越过他们,很快进了城门。 窗外微风吹进来,夏日里傍晚的风并不让人觉得冷,反而有些惬意,裴君意没有催促车夫,就让马车这样缓缓而行,过了许久才从城门下穿过。 城内市集热闹,行人涌涌车流如织,马车如往常一样,绕开热闹的街市,朝着僻静人少的街道驶去。 “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伴着“踏踏”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裴君意斜倚着看向窗外。 熟悉的巷口就如往常那般出现,裴君意的视线落在那巷口,微微出神,恍惚间似乎看到人群排着长队,将街道堵着水泄不通…… “停车。”他忽然扬声喊道。 几次在这里停下,如今再次被叫停,车夫也并不意外。 “吁!”他拉动缰绳出声道。 马儿得到命令,低低叫唤一声停下……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空空 马车在街上停下,裴君意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巷口,想起——去国子监的事还没和她说。 收回视线,抬起头,一旁小草已经掀起了车帘,在车厢外等候。 裴君意起身走出去, 小草在身旁跟随,一同走入小巷。 巷子里也和往常一样,空空如也……附近都是这样的宅院,此时夕阳西下,分明就要到了饭点,可四周却是安静一片, 仿佛——空无一人。 裴君意走在巷子里,远远的看到前方朱红色的院门, 其上并无对联门神等物, 唯有铺首装饰,饕餮衔环。 很快走近,在门前停下,裴君意抬手叩响门环。 “叩叩”的声响在巷子里传开,伴随着它一同响起的,还有“咯吱”的开门声。 轻轻的叩门,院门却因此开了…… 微微皱眉,裴君意将门彻底推开,看到院内场景,他迟疑一刻,抬步迈入。 这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尽头,裴君意走在其中,四下是枯枝败叶杂乱,院内绿植才从土里露出头,地上的树叶不知是哪阵风吹来的在院里各个角落四散, 看起来并不止是一时半刻没有打扫。 穿过院落迈上台阶进入屋内,左右看看,屋里空空,唯有旁边那扇将内里隔绝的屏风还在。 绕过屏风,入目的只有两张案几相对摆放,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是…… 裴君意转身快步走出房门,在其他房间看了一圈,最终又回到这里。 他看着室内空空,微微愣神…… 这是,走了啊…… 小草跟着他同样看见了院里的情景,她惊讶的瞪大眼睛,忍不住再次环视屋内一遍,又偷偷抬起头看向裴君意,她心里当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同样觉得意外。 看公子的样子,分明是不知道陆神医她们走了…… 可,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得吗…… 之前还约公子惜山下看昙花开,如今为何又不辞而别…… 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留下…… 小草心里疑惑不解,但却并没有出声发问,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裴君意没有她想的那么多,对于陆疏桐突然的离开他并没有多想…… 抬步走到案几前,在蒲团上坐下,裴君意看着对面那张案几,仿佛还能看到那少女身穿桃红色的衣裳,端坐其后,手上摆弄着茶具,只是片刻屋内便有茶香四溢…… 嘴角轻轻勾起,裴君意又想起了那日两人对弈。 陆疏桐棋艺不差,只是……终究还是女孩子,分明是她先行,却在短短三十余手失了先机,一时难以接受便发了女孩子的小脾气,“撒娇痴缠”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争强好胜当然也可以说是不服输…… 相对于真正的撒娇痴缠来说,陆疏桐那样的小脾气倒是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感觉,还挺有趣……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夜里,两人身上穿的都是白衣,在月下走了一路,却久久的沉默着,并没有交谈…… 他们在月下同行,在山间赏花,直至清晨分别,这也只是几日前发生的事……而如今,却要各奔东西…… 本是来与她道别的,却怎料竟是这番情景…… 谷畖 窗外太阳西斜,裴君意坐在屋里,不知光阴如箭,时间匆匆而逝,似乎只一眨眼间,屋内便已昏暗一片,他抬手撑着桌案站起来,转身迈步,再没有回头。 …… 马车在府里停下,裴君意从车上走下,小草紧随其后。 “哥哥。”裴君沫在一旁唤他。 裴君意侧头看到她一面走过来,一面担忧问道:“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裴君意迎上去,只是说道:“有些事耽搁了。” “哦。”裴君沫也没有多问,乖巧的点点头,抓住裴君意的衣袖往院里走,嘴里说道:“哥哥回来了就好,我们快去母亲那里吧,母亲一直等你回来吃饭呢!” “好。”裴君意笑着答应一声,任由裴君沫拉着他在府里快速穿行,没一会儿就到了秦语汐的院子。 “母亲。”两人一同唤道。 “意儿,沫沫……” 秦语汐也同样出声唤他们,三人说着话坐下,很快又吩咐下人们摆菜,期间说着周围的趣事,欢声笑语间吃完晚饭,又聊了一刻,这才分别。 夜里府里寂静,四下灯光微亮,走出院子裴君沫跟在裴君意身侧抬起头看他。 “哥哥之后都不去社学了吗?”昨天晚上说过一次了,不过为了再确认一遍,她还是问道。 “嗯,是啊。”裴君意点头说道,“有什么事吗?” 裴君沫摇摇头,嘻嘻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啊,就是,想让哥哥明天陪我们玩……” 她如此说道,看着他双眼明亮,眼里充满期待。 裴君意看着她,问道:“你们?” “还有十六她们啊!”裴君沫笑道。 那就是裴府里尚未出嫁的女孩子们了…… 裴君意笑了笑,点头答应道:“好啊,明天陪你们玩一天。” 裴君沫听到他答应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两人缓缓。走着,事情说完又聊起别的…… 夜里,四周安静无声,唯有女孩子清脆悦耳满怀笑意的话语声在荷花池边传开,池里的鱼儿浮在水面,嘴巴一张一合仿佛也在应和着女孩儿的话语,直到那声音走远后又忽然一拍水面钻入池底,消失不见,只余水面点点涟漪扩散,在这夜色里隐于无形。 目送裴君沫走向她的院子,裴君意也转身迈步跨进自己的院里。 这时候院里下人少有在外走动的,裴君意一路走过没有遇到其他人,只有护院们结队从远处走过。 “公子……”小草在屋门前乖巧的站着,看到他来了连忙施礼,说道:“水都烧好了……” 她知道公子睡前一定会洗澡,吃过晚饭后就提前把水烧开了。 裴君意点头,走入屋里,温声说道:“嗯,小草辛苦了,快些去睡吧。” 小草点头应声是,施礼,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的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是想照顾公子睡下再回去,但,终究还是将裴君意说的话放在首位。 ……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画衣 第二天一早,裴君意才洗漱完,女孩子们已经结伴到了他的院子。 “十哥哥!”一个小脑袋探进屋里,脆生生的喊道。 屋内小草帮裴君意将玉冠戴好,听到喊声退到了一旁。 裴君意循声侧头望去,看到是一个小姑娘扒在门边,年纪与小草相差不大。 “十八。”裴君意笑着唤她, 看到府里其他的女孩子也探出脑袋看他。 “十哥哥!”她们纷纷笑着,扬声唤道。 裴君意看着她们说道:“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进屋坐啊……沫沫呢?” “当然是为了和十哥哥一起用早膳才来那么早啊。”小姑娘们走进屋里,裴十六走在前面,听到他的话说道:“十五她去告诉伯母待会十哥哥你和我们一起吃了,应该也快过来了。” 小姑娘话音才落, 裴君沫从门外走进来。 “哥哥!”她喊道,笑着走进屋。 “沫沫。”裴君意点头,又看向裴十六, 问道:“和三婶、四婶说过了吗?” 是说一起在他这里吃早饭的事。 小姑娘们纷纷点头,皆道“说过了”,裴君意这才让小草吩咐厨上做饭。 “十哥哥,今日想要玩什么?” “下棋、作画还是投壶?” “要不踢毽子吧?我带毽子来了……” “踢毽子好累的,待会儿太阳出来了会流汗……” “或者抓核儿……” “不好玩不好玩……” 女孩子们多了,你一言我一语在屋内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我问的是十哥哥又不是你们。”裴十六喊道,屋里的女孩子们听到她的话也乖乖安静下来,与她一起看向裴君意。 裴君意对于玩什么其实并不在意,于是说道:“不用问我啊,不是你们说让我陪你们玩的吗,既然是陪你们玩当然是你们决定玩什么就玩什么了。” 这样吗? 女孩子们眼睛亮起来。 这些小姑娘们正是爱玩的年纪,哥哥和她们一起玩,玩什么当然都可以也会很开心,但,能自己决定玩什么当然也会觉得更好更开心。 “那要玩什么……” “投壶吧?” “我担心待会儿太热了会晒黑……” “那就下棋咯?” “下棋十五老是耍赖……” “我哪有!” 裴君沫大声反驳道, 眼睛瞪得溜圆,裴君意在一旁看着女孩子们拌嘴,颊边微露笑意。 过了一会儿饭菜做好了,院里的下人们陆陆续续将饭菜端来摆好,又纷纷散去,只余裴家的孩子们坐在屋里用餐。 “十哥哥,去了京城可要记得给我们写信。” 裴十六将嘴里的饭菜咽下,看着裴君意说道。 谷毩 “是啊是啊,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告诉我们!”裴十八也跟着喊道。 “还有京城的趣事……”其他的女孩子也跟着说道。 裴君意放下筷子认真听她们说完,这才点头说道道:“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到时候写的多了你们可不要嫌烦。” “我们只盼着十哥哥多写一些,怎么会嫌烦?”女孩子们笑着摇头,说道:“倒是十哥哥,可别寥寥几句敷衍我们才好!” 裴君意笑了笑,正要说话,裴十六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恍然道:“对了,十哥哥那日回来时你说要画图给我们做衣裳,至今可还没画呢!” 这话的确是说过,不过因为各种各样事情耽搁了,到了这时候几乎都要忘了,不过此时经她一说倒是想起来了。 “是啊是啊,我也记得十哥哥说过!” 也不止是裴君意想起来了,其他的女孩子们也都想起来了。 “那待会儿就给你们画。”裴君意说道。 “好啊!”女孩子们高兴的喊道。 …… 厅内小姑娘们围坐一团,裴君意居于正中,桌上铺着宣纸,他手中提着毛笔,挥毫泼墨间,寥寥几笔,一个小人跃然纸上,众人望去,只见那小人云髻灿灿,钗环珠宝点缀在发间,闪闪发光。 那纸上的小姑娘身穿着靛青色的衣袍,她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虽然五官还没画,但看起来已是有些可爱。 女孩子们看着裴君意又在其上点缀几笔,只一眨眼间,那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便被他画了出来。 这小人可爱是可爱,只是形象看起来不似真人,然而,小姑娘们看着她却又莫名的觉得几分熟悉。 有小姑娘惊呼道:“咿!这是十五吗?” 众人闻言,看看裴君沫,又看看纸上的小姑娘,这才明白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还真是……” “分明画成这样……只是简单的几笔,怎么会那么像?” 小姑娘们为之惊讶,觉得神奇,裴君沫也瞪大眼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哥哥,这是我吗?”她指着自己,看向裴君意问道。 裴君意笑着点头,小姑娘们得到肯定看着画感觉越发的像了。 “好厉害……又是新的画法……” “十哥哥你怎么做到的?” “哎呀刚才不都看到十哥哥是怎么画的了吗?怎么还这么问……你应该说——十哥哥教我!” “十哥哥也给我画一个……” “我也要我也要……”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着,厅内喧闹一片,裴君意笑着说好,众人也没停下,而是争先恐后的说着“先画我、先画我”之类的。 “这个先不急,待会想学再教你们。”裴君意说道,“现在先给你们画衣裳。” “好啊好啊……” 女孩子们高兴的答应,裴君意提起笔换张纸,在其上缓缓勾勒。 适才画沫沫的萌版形象是一时兴起也是找找感觉,这时候才是真正的为她们绘制好看的衣裳…… 以刚刚那幅画为基础,裴君意为那件衣裳填充细节,靛青色的衣袍,斜边金丝,宽锦束腰,行走间能见宽袖飘飘…… 衣裳画得很好,融入了新的元素,与此时流行的有些不同,但却更好看,女孩子们看了都觉得喜欢,但也知道这件衣裳是“裴君沫”穿的那件,因此也并没有争抢,只喊着让裴君意再画一件给自己。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妹妹 夏日里天气炎热,到了午后女孩子们玩得累了,坐在屋里下棋聊天,裴君意手中握着刀子削梨,不时往棋盘上看一眼。 “哥哥,下一步走哪里……”裴君沫与他肩并肩的坐着,偷偷问道。 裴君意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棋盘, 只一眼便看清其中局势。 下一步,应当走十五望六……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裴君意却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对面的裴十六已经发现了裴君沫的小动作。 “十五,你又想耍赖!”她喊道,看向裴君意, “十哥哥你不要帮她……” “我哪有耍赖!我又没叫哥哥帮我, 我只是说……”裴君沫反驳着,说到这里有些心虚, 停顿一刻,看到裴君意手里洁白的梨,这才一笑,接着说道:“我只是跟哥哥说我想吃梨!” “是吗?”裴十六有些狐疑,倒是也并没有深究,只是嘀咕一句:“下棋呢,吃什么梨。” 裴君沫听到了她的话,撇撇嘴说道:“下棋怎么就不能吃梨了……” 眼看两人又要拌嘴,裴君意忙将削好的梨递给她,又看向对面的裴十六说道:“十六妹妹要吗?” 她当然也想要吃梨,但因为适才的话,脸皮薄便摇了摇头,说道:“不要。” 说完又看向裴君沫,催促道:“十五你快些!” 接过梨子,裴君沫听到她的话,倒也没再说什么, 一手握着梨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口,一手捻起棋子放到棋盘上。 裴君意又从一旁拿了一只梨接着削, 余光看到裴君沫落子的位置,心道一声错了,而棋局上的局势也果然在之后几步变得一边倒,彻底无法扭转。 裴君沫当然也看出来了,她手里拿着梨子,看着场上,愣了一下,投子认输,说道:“输了输了,不好玩不好玩。” 裴十六虽然赢了,但也没有洋洋得意,只浅浅笑着低头将棋子收好,不过才收了一半,一只修长的手握着梨子递过来。 “吃个梨吧。”裴君意说道。 裴十六抬起头,看到是裴君意,面上的笑容扩散。 “十哥哥是恭喜我赢了吗?”她笑着说道。 裴君意同样笑了下,点头说道:“是啊。” 裴十六接过梨子,说道:“谢谢十哥哥。” “哥!”裴君沫的喊声从身旁响起,这一声哥带着些许不满些许十三岁女孩子的小情绪。 哥哥他恭喜十六赢了不就是在恭喜她输了吗? 裴君沫瞪大眼睛看着与自己并肩坐着的哥哥,感觉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哥哥他下棋时不帮自己就算了,这时候居然还恭喜她的“敌人”。 握紧手里那只梨,裴君沫神情愤愤,用力咬下,汁水四溢。 裴君意就在她身旁,将少女的所有神情收入眼底,他自然知道裴君沫是怎么想的,看着她,裴君意面上笑容温和。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裴君意用袖子在她脸上擦了擦。 衣袖在脸上拂过,裴君沫愣了一下,面颊上染了一片酡红,却不知这酡红是因为裴君意说她像小孩子从而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裴君意的动作…… 谷糬 裴君意用衣袖仔细帮她把脸上的汁水擦干净,裴君沫看着他,四目相对,少女明亮的双眸弯了弯。 “哥,别用袖子,弄脏了母亲不高兴……”她说道。 衣裳是母亲做得,被这样用弄脏了是有可能会不高兴…… 裴君意笑着摇摇头,说道:“别担心,我用的是你的袖子。” 裴君沫再次一愣,低下头,看到裴君意手里捏的果真是自己的袖子。 “哥!”她又一次喊道,这一次的声音里既有些委屈又有些好笑。 四周女孩子们见此情形哄笑一片,裴君意坐在其中,亦是笑出声来。 …… 到了晚上,女孩子们依旧是在裴君意的院里用的晚膳,都还是孩子,就算玩了一天席间也还是各自自在的说笑打闹。兴许是因为平日里管教行站坐卧言行举止的丫头仆妇不在,女孩子们今日玩的格外肆意,裴君意偶尔看着,偶尔参与其中与她们一同开开玩笑,也让人觉得有趣,然而快了时光总是短暂,晚饭过后女孩子们也该回去了。 虽是玩乐一日觉得尽兴,但,总归还是会觉得不舍。 “十哥哥。”女孩子们在院里看着他,说道:“我们走了。” 裴君意视线扫过她们,挥挥手说道:“嗯,再见。” “再见。”她们也同样说道,转身提着灯笼,走出院子,向荷花池而去。 目送灯火远去,裴君意转过身,看到裴君沫站在院里,仰头看着夜空。 月辉洒下,照亮院中少女模样清美,裴君意站在她身侧,能将她的侧颜尽收眼底。 “沫沫。”裴君意轻声唤道。 裴君沫望着夜空,说道:“哥哥,今晚的月色很美。” 闻言抬起头,裴君意看向天边群星璀璨,一轮明月高高挂于天际。 “嗯,的确很美。”裴君意说道。 裴君沫收回视线,看向他,说道:“哥,我想在你屋顶上看月亮。” 裴君意看着她,微愣一下,旋即莞尔一笑,答应道:“好啊。” 在院里找到梯子,裴君意将它搬到墙边靠好,在下面扶好,等到裴君沫上去后,他也爬了上去。 屋顶上裴君沫已经坐下,她双臂展开环住腿,下巴抵在膝上,说是要看月亮,但却并未抬头,只静静的看着远方。 裴君意走到她身旁坐下,两人间相距不过一指,几乎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这间屋子并不矮,坐在上面可以将整个裴府收入眼中,除去几座高大的酒楼遮挡外,江州城大部分的地方也能看得到。 裴君沫没有开口也没有看他,裴君意也是一样。 月光下,屋顶上,两人并肩坐着,各自看着眼前的风景,似乎就要这样持续很久…… 屋顶阵阵风吹过,吹动了两人发丝,纠缠又分开……夏夜里的风算不上冷,虽然裴君沫的衣衫单薄,可风吹在身上也只会觉得惬意…… 正文 第一百章 任性 微风吹拂,若有若无,裴君沫与他并肩坐着,静静看着远方。 “不是说要看月亮吗?” 耳边响起裴君意的声音,裴君沫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看着远处一片灯火通明的街道出神,她没有回答裴君意的问题, 也并没有转头看向裴君意,只是对着前方伸手一指。 “那边应该很热闹吧。”她说道。 裴君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远处灯火阑珊,正是江州城最繁华的夜市……热闹当然热闹,虽然隔得远听不到其中的喧嚣,但, 仅凭想象也够了。 “嗯,很热闹。”裴君意说道,“沫沫要是想去的话, 明天我陪你去好了。” 若是以往的话,裴君沫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答应,但,这一次,她的回答却让人觉得意外。 脑袋轻轻靠在膝上,裴君沫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说道,嘴角渐渐勾起,笑容浅浅,“其实我自己也能去的。” “母亲很疼我的,只要我撒撒娇,哭一哭、闹一闹,她总会答应让我去的,顶多,也就是多带几个人而已……”她缓缓说道,侧头看向裴君意,“我知道哥哥是担心走了以后我会难过,但我也希望哥哥开心, 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不用一直陪着我……哥哥今天陪了我们一天,我已经很开心了……” “虽然以后哥哥不在江州了,但我还是会过得很好的,每天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说道,面上的笑容始终浅浅,“我也有很多朋友的。” “哥哥你知道那段时间你去了京城,我都玩了什么吗?”她笑着问道,并没有等裴君意回答,继续说道:“那天林家小姐邀请我去林府赏菊,我去看了,她们家的菊花可好看了,林小姐还说要送一朵给我,不过我没有要……” “还有那天陈家小姐邀请我去城外放风筝,我记得那天风很大,风筝飞得可高了……” “还有那天……”她想要接着说,可到了这里却停下了,裴君意看着她,没有开口,似是在认真倾听,等她将那段时间的经历说完。 与他四目相对,借着月光裴君沫能看到他的脸上神情温和……别开视线,裴君沫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这笑似乎变得有些勉强。 “哥哥你看那边,那边就是林府,等过几天我就去把那珠菊花要来,等到明年,我也让她们来找我赏菊……” “对了,那边就是哥哥之前作诗的那间酒楼吧?好像是新开的,若是我去了,酒楼掌柜肯定会热情招待我,毕竟哥哥那首诗为他们扬名了……” “还有那边是惜山,总是听说山顶景色很美,但我没有去过,不过这两天太热了,等过几日再去应该会好一些……” 裴君沫言辞中充满期待,然而话语间笑容却彻底消失不见。 “可是,哥哥你不在……”她低下头说道,“我哪儿都不想去。” 月光如水洒下,照在屋顶两个人身上,裴君意看着女孩子将脸埋在膝间,听到了她的声音里带有鼻音。 谷脚 “沫沫……”他轻轻唤道。 “我没有去林府赏菊,更没有去城外放风筝,你不在,我哪儿都没有去……”裴君沫说道,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没有赏菊,更没有风筝,裴君意不在的日子里,她一直待在屋里……直到那日得到他的消息……那日也是因为正好姑娘们邀请,祖母又担心她闷坏了才让她出门…… “我不想你走。”她忽然抬起头,眼圈红红,看向裴君意,娇娇弱弱的带着哭腔如此说道。 裴君沫脸小小的,但眼睛却挺大,大大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红红的惹人怜惜,裴君意看着她,微微一怔。 裴君沫当然知道,哥哥他不能不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让他为难,真是过于任性,过于骄纵了。 可,她便是这样骄纵的人了…… “适才我说谎了,我是真心的希望哥哥能够开心,但我也不想要自己不快乐。”裴君沫说道,晶莹的泪珠滚落,“如果哥哥不在的话,我就过得不好;如果哥哥不在的话,我也不会开心。” “我也想要像十六她们一样,不让哥哥为难,就像适才告诉哥哥不用担心那样……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她说道,伸出双手抓住裴君意的衣袖,“我也知道自己时常给哥哥添麻烦,一直都是……我这样的性子,以后恐怕也很难改变了。” “我知道哥哥可能烦我厌我,可我就是不想让哥哥走……”裴君沫喊道,攥紧他的袖子似乎怕他会将自己甩开。 裴君沫只比他小四岁,从小几乎由他带着长大,兄妹间感情好,产生依恋的情绪也算正常…… 看着她梨花带雨,裴君意心里亦是不能平静,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轻轻将少女脸颊上的泪痕擦掉。 感受着温暖的手指在脸上抚过,裴君沫眼里的泪水止住,仰起头看他,目光中充满希冀。 “哥哥?”她唤道。 面对少女这样的目光,裴君意却不能因此不顾一切打乱去国子监的计划。在他看来,裴君沫的过分依恋,是因为从小到大父母和他对裴君沫的宠爱导致的,如今她以为要失去一份爱,才会这样担心他走,也是因为他们从小就没分开过,才会这样不舍,等到过段时间习惯了,兴许也就好了。 “沫沫,我会尽快回来的。”裴君意只能这样说道,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便抬起手抚上了少女的头顶。 裴君沫闻言愣住,看着他,扁扁嘴,还是难过的想要哭,但是她也知道这样已经让裴君意为难了,真要劝得他不去了,祖父和母亲也会生气。 “那,哥哥何时回来……”她忍不住问道。 这样的事当然没法确定,裴君意一顿,眼角余光正巧看到荷花池里一轮明月倒映其中。 “明年荷花开时,我便回来了。”他说道。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相瞒 抓住他衣袖的手松开,裴君沫收回手向荷花池看去,借着路旁的灯火能看到水里荷花绽开。 “那明年的端午,哥哥能回来吗……”裴君沫说道,再次看向他,“我想要哥哥陪我看龙舟赛。” “能的。”裴君意笑道,“到时一定陪你看。” “嗯。”裴君沫轻声答应, 鼻音浓浓,抬起头,看向天边圆月高悬,似乎触手可及…… 她忍不住伸出手,探向夜空,感觉到一阵微风从指间吹过, 她紧紧攥住,却终究,什么也留不住。 收回手,她向身旁轻轻靠去。 裴君意没有动,静静的坐着,微微侧头看她。 夏夜里,月下屋檐上,一道人影静静依靠在另一人肩上,四周寂然无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会儿,少女站起来,低头与他对视。 “哥哥,我该回去了。”裴君沫说道。 “好。”裴君意同样站起来,说道:“我先下去吧。” 裴君沫点头答应,裴君意已经扶着梯子朝下走去,踩上地面, 站稳后,他抬起头, 看到屋顶少女双眼紧紧注视着他。 月光如水,少女站在屋顶,身上衣衫绚丽,面容清美,因为适才哭过的原因,眼圈红红让人不由生怜。 风吹过,衣衫与发丝随风飞舞,好似乘风而来的女子静静看着她,眉宇间微露愁容。 “来。”裴君意扶住梯子,出声唤她。 这间屋子有些高,裴君沫站在屋顶往下看,有些害怕,但,看到他抓紧梯子在下面扶住,又很快觉得安心了。 “嗯。”她答应道,小心翼翼的踩上梯子。 …… 朝阳渐渐升起,清晨的薄雾散去,街边商贩陆续开门,沿街穿行叫卖的老汉声音在各个街市响起,不时有人将他叫住,待到问明价钱买了东西后老汉又继续前行。 “让一让,让一让……” 身后伴着马蹄声车轮声有男子的声音响起,老汉回头看去,马车雕刻精美,其上垂着的车帘也是上好的锦缎,一车夫打扮的男人驾车,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挥手,示意他让开。 老汉连忙挑着箩筐避让到另一边,马车驶过在一旁街边停下,片刻后有丫头打起帘子从其中走出,而后,又有衣着鲜艳的女孩子走出来……有钱人家的小姐啊…… 老汉收回目光不再关注,渐渐走远。 沿街的一间酒楼里,二楼一扇窗户打开,一个女孩子站在窗边朝下看,待看到马车里走出的女子后转身回了屋里高兴喊道:“沫沫来了、沫沫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哎呀,刚下马车……” “在哪儿……” “那里……咿,已经进来了。” 她的喊声让屋里的女孩子们都激动起来,待听到她已经进了酒楼,有女孩子等不及推开门跑了出去。 “沫沫!”女孩子趴在栏杆上,冲楼下刚走入大厅的裴君沫喊道。 喊声在酒楼里传开,裴君沫抬起头看到女孩子朝她招手,面上笑容灿烂。 谷舂 迈上台阶跟着女孩子进了屋里,女孩子们纷纷迎上来。 “沫沫。” “沫沫你来啦。” “沫沫快来,坐这里……” “沫沫先吃茶,已经让小二上菜了……” 裴君沫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桌边坐好,接过女孩子递来的茶,并没有喝,等到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过后,这才问道:“你们今日这么急着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啊?” 这话出口女孩子嘻嘻笑,并没有解释。 “沫沫别急啊,先吃完饭再说。”一个女孩子说道。 裴君沫微微挑眉,看向身旁的女孩子,说道:“雯雯,你说,到底是什么事……这一大早的这么多人……” 苏言雯笑着将茶碗拿起放到她手里,说道:“沫沫,事情还不确定……我们也只是听到了一些消息……现在说了也没用,你先喝碗茶,等到待会确定了再告诉你好吗?” 苏言雯笑容真诚,说话时偶尔停顿,露出思索和为难之色,又为这为难而觉得不好意思,裴君沫看着她,心里虽然还是好奇,但也只好点头,暂时不过多问。 片刻后酒楼的小二将饭菜陆续端上,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的动筷夹菜,神情中莫名欢喜……还有坐在窗边的两个女孩子,她们不时朝外看,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倒像是在等人…… 裴君沫越发狐疑,但除了这些举动外她们也没了其他异常,于是便也只是静静吃菜,没有再问。 众人吃到差不多时,窗边的两个女孩子高兴的喊起来:“来了来了!” “快看快看……” 听到声音女孩子们纷纷涌向窗边,木质的地板被她们踩出“咚咚”的响声。 “我看到了,那是方家公子的马车,之前在城外射箭时坐的就是这辆……” “我也看到了,那边是雯雯她哥哥的马车……” “还有后面那辆,那是陈家的马车……” “那是我哥哥的……” “咿,怎么没看到裴十公子的马车……” “是啊,怎么没看到十公子……” 酒楼房间里充斥着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裴君沫坐在桌边看着趴在窗口的女孩子们对着窗外指指点点。 “沫沫,是这样的……”苏言清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是她们听了家里的哥哥说,今日要一同登惜山赏景钓鱼,你哥哥也要来……她们就说也要去登惜山,也要去赏景……” 裴君沫看着她,听她说完,又皱眉看向窗边喧闹的女孩子们。 “那你们叫我来干嘛?我又不想去,你们事先也不告诉我,还叫的这样急。”她问道。 苏言雯听到她的话,愣了下,旋即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跟她们说大家一起让人叫你的,也是我让她们瞒着你的……我以为你也会想要去的……”她说道,双手纠缠在一起,互相捏一捏似是微微窘迫,“你这段时间总是待在家里,也不出来和我们一起玩,让我觉得有些,若即若离……”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垂钓 若即若离吗…… 听着她诉说对于两人关系似乎变得疏远的不安,裴君沫舒了口气,将她们“骗”自己出来的事情揭过。 “好了雯雯,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你。”犹豫一下,她含糊说道,“最近……有些事。” 听到她没有怪自己, 苏言雯抬起头看她,没有追问她有什么事,只是说道:“沫沫你不怪我就好……” 话还没说完,那边女孩子们涌过来。 “沫沫……雯雯,你告诉沫沫了吗?” “我们也快走吧,待会他们上山了不好找。” “是啊是啊……” 女孩子们在一旁嬉笑着说着待会登山的事,被人问起苏言雯也没有说话, 只是满怀期待的看着裴君沫。 “呼……” 裴君沫无奈的呼了口气, 起身说道:“走吧。” 苏言雯脸上一下绽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嘻嘻的笑着在女孩们的簇拥下一同出了酒楼。 “对了,适才没看到裴十公子的马车……” “哎呀,你问一下沫沫嘛……” “为何不是你问……” “你不想知道吗,你想知道当然是你问……” “难道你不想啊……” “……” 女孩子们你推我搡,临上马车才有一人站出来。 “沫沫。”她喊道。 裴君沫与苏言雯携手登上马车,听到声音看过去,见一个女孩子有些怯怯的问道:“十公子今日去不去惜山……” 这样直言不讳的打听男子下落,换做其他地方若是被家里知道了肯定是要一顿好打的,可在这江州城里,问的又是裴十公子,那便有些不以为意了……没听说前段时间有个女神医都为之倾心吗…… 当然,小孩子只知美丑不懂情爱,现在问一问说一说也只当是玩笑话,再过两年,及笄了, 可就不行了。 听到这个问题, 嬉闹的女孩子们都安静下来, 看着裴君沫,等待她的回答,在她身旁的苏言雯倒是显得不太在意,面上还有些微诧异,好像十分好奇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只是,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裙摆,暴露出她此刻心里同样十分在意,不过场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默然一刻,裴君沫面上的神情极其复杂,只是也没等众人看出这复杂的神情代表什么,她已经点头说道:“我哥哥今天会去的,只是要晚一些。” …… 马车驶出城门,到了惜山脚下,车夫驾着车并不像往常那样驶入府学宫,而是绕道去了后山。 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四周停靠林间的车马不少,远处一群少年在一旁草地上席地而坐,谈笑声远远传来。 “真有此事?” “这还能有假,听说那妖怪足有八只眼睛……” “子不语怪力乱神……” “哎,裴十来了!” 少年们说着奇闻趣事,忽然听到这句话顺着那人视线望去,看到裴君意一袭白衣朝众人走来。 “可算来了啊。”方子良笑着站起身,挥手喊道:“君意!” 其他少年也跟着站起来,纷纷唤他。 谷鮵 裴君意在众人面前停下,看着他们,问道:“怎么那么多马车……还有其他人吗?” “有啊,适才一群女孩子也说是来登山的……” “已经上山去了。” “一群女孩子,大热天的登什么山,又不是傻……我看登山是假……” “咿,我们男子大热天登山便不傻了吗?” “你是真傻,我们是来登山的吗……” “……” 少年嬉笑着吵闹,裴君意大抵也知道是一群女孩子上山去了,也并不在意,随着众人缓步登上惜山。 山间树木繁多,蝉鸣鸟叫在耳边不时响起,一路走过,野花野草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少年们说说笑笑,没一会儿远远看到了之前提起的湖泊,那边有几个小厮抱着柴禾从林间走出,在草地间清理出一片空地,苏言清站在一旁交代小厮几句,那小厮点点头走开。 “言清。”方子良一如往常热情招手。 苏言清转过身看到他们,笑着迎上来。 “你们来啦。”他笑着说道。 “都准备好了吧?”方子良问道。 “当然。”他指向湖边,说道:“鱼竿鱼饵都在那边,调料柴禾都在这边,子良想的话,钓到了立刻就能架火……” “你看我像饿死鬼投胎吗?”方子良瞪眼说道,转头向裴君意问道:“君意,你看我像吗?” 裴君意一笑,说道:“像啊。” 少年们一阵哄笑,方子良似乎气急败坏,也不再多问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抓着同伴一个个的问他们到底像不像。 远处先一步上山的女孩子们就在湖泊另一边,少年们陆续出现在视线中,她们抬眼细看,很快看到自己想要看的人。 今日社学休沐,少年们不似以往穿着青衫,衣着各异,远远看去鲜艳又夺目,而就在这其中,那个少年身形颀长,一袭白衣,最是素净,也最是耀眼。 “……裴十公子真的来了。” “好久没看到十公子了,还是一如往常……” “只可惜太远了,听不见,也看不清……” 女孩子们各自感叹,有一人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过去吧?” “不太好……” “万一扰了十公子的雅兴……” 是啊,万一裴十公子不高兴走了,她们可就连看都看不到了……她们这大热天的跑到这惜山上来,可不是为了看这些花花草草的。 “小姐,茶水点心都准备好了。”丫头从一旁走过来说道。 苏言雯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对裴君沫说道:“走吧,沫沫我们过去吃点心。” “嗯……”裴君沫低低答应,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这边女孩子们准备好茶水点心在树荫下说笑,另一边少年们谈笑一阵拿起鱼竿各自在一边钓鱼。 天边太阳被一朵白云遮挡,清风吹拂湖面泛起波澜,女孩子们的嬉笑声夹杂着花草的清香伴着这阵风,送入少年们耳中…… 微风拂面,真是惬意…… 正这样想得时候,手中鱼竿传来讯息——有鱼儿上钩,裴君意奋力一拽,鱼儿跃出水面…… 女孩子们的叫好声从远处传来——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何时 听到女孩子们的喊声,少年们这边有人“哈”的叫了一声,旋即说道:“我就说这些女孩子根本就不是为了登山而来!” 少年的说话声不大不小,但在湖边传来,正好裴君意也听到了,不过,不管是他人为何登山, 还是其他人如何议论自己,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因此也并不在意,只自顾自的将适才钓上的鱼儿放入鱼篓。 “君意厉害啊,才那么一会儿就钓上了。”方子良放下鱼竿从一旁走过来, 一面说着一面探头看向鱼篓里,“裴十公子果然是样样皆能,世人诚不欺我……只可惜这鱼小了些。” 这条鱼的确不大, 裴君意看了眼鱼篓鱼儿窜来窜去,笑了下。 “其实我并不擅长钓鱼。”他说道,“更不是样样皆能。” “你要早些说的话或许还能骗到我,现在嘛……我可不信。”方子良说道,摆摆手坐回去。 他的确不擅长钓鱼,裴君意笑了下,见他走了也没有再解释,将鱼饵挂好,随手一抛鱼线垂入水里。 湖面平静,不时有微风吹过,恍惚间,时间匆匆而逝。 钓鱼的时间不短,但也算不上长,除去裴君意以及几个中途没了耐心跑去一旁玩乐的少年外,其他人的收获都不小。 方子良正是那没了耐心的其中一人,看到众人开始收拾鱼竿鱼篓,他从一旁树荫下走过来,说道:“君意钓了多少……咿?怎么还是只有这一条?” 裴君意说道:“是啊, 适才我不是说了,我不擅长钓鱼……” “君意你少骗我,我可不上当。”方子良说道四下看,“快说你藏哪儿了。” 裴君意无奈一笑,方子良仔细看完四周,面色古怪,看着他说道:“真的只有这一条啊?” “只有这一条。”裴君意肯定道。 “噗!”方子良忍不住笑出声,旋即干脆也不忍了哈哈大笑,“君意适才你说你不擅长钓鱼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这么久了你就钓了这么小一只,哈哈哈还没我钓的大……” 说笑过后收拾东西到一旁准备将钓上的鱼就地解决,火堆升起,几个少年守着小小一堆火,方子良将裴君意钓的鱼给众人看,说这是裴十公子钓了一日的成果,这样小的鱼还没有他少钓半个时辰的鱼大,以后说起来,他也算是赢过裴君意了。 周围的少年们闻言都笑起来,裴君意觉得有趣,也跟着笑。 湖泊另一面女孩子们这边,因为少年们钓鱼一动不动,看久了也觉得无趣,便各自散开说笑玩乐,苏言雯也被另一个女孩子叫到湖边。 “咿,雯雯你看,裴十公子他们不钓鱼了……”一个女孩子说着,拉了拉苏言雯的衣袖,微微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湖泊对面。 苏言雯当然也注意到了那边少年们在收拾鱼竿,不过听到那女孩儿的话还是抬起头看了看,旋即点点头,说道:“嗯,的确是……他们在生火,是要烤鱼吗?” 那女孩子看着那边,眼珠一转,说道:“雯雯要不我们过去吧?”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啊难得的机会,快走快走……” “哎,等等,我想到了,你叫上沫沫一起,就说去和哥哥们打声招呼送些点心……” “对哦,是可以这样说,那我去叫沫沫。”女孩子说着,走到裴君沫那边,与她说完,裴君沫想了想也没拒绝,其他女孩子也想过去,但,并没有合适的理由。 谷虀 三个女孩子到了少年人这边,当然也不可能直接过去,派了丫头去告诉裴君意他们。 少年们当然也看到了她们,本想打趣,但知道是妹妹们来给哥哥们打招呼送点心,便也没多说,只道:“你们三个出门在外都有妹妹惦记,一路相随,真是让人艳羡!” 三人中那少年闻言,笑骂道:“滚滚滚,你说的妹妹是我们这个妹妹吗?有什么可艳羡的,你又不是没有妹妹。” 少年们哄笑一片,三人结伴一起走向妹妹们。 “哥哥。”两个女孩子一起喊道,唯有裴君沫面色复杂,晚了些喊道。 “你也来了啊……”少年们反应各不相同,裴君意低头对裴君沫说道,笑了笑。 “给你带了些点心……”裴君沫犹豫一刻,说道:“待会……可以吃。” 裴君意一笑,看着她的模样,接过装有点心的盒子,说道:“谢谢沫沫。” “嗯……”裴君沫点头,张张口,最终只道:“再见。”一语双关。 “再见。”裴君意亦是说道。 “裴十公子。”一个女孩子在一旁施礼说道,“又见面了。” 裴君意侧头看她,认出是苏言雯,他点点头,还礼道:“苏小姐。” 苏言雯看他一眼,面上含笑,很快又移开视线,看起来倒是礼貌又大方。 各自说完话,女孩子离开,裴君意他们也回去了。 裴君沫看起来心情不好,回到湖泊另一面后在岸边静静坐下,苏言雯和另一个女孩子朝其他女孩子那边走。 “可惜没和裴十公子说上话……”女孩儿叹口气道。 苏言雯看看她,又垂下视线,说道:“是啊。” “不过也没事,哥哥和十公子是朋友,我们总还有机会的。”女孩儿又笑着说道:“只不知裴十公子何时离开江州……” 裴君意要去国子监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几日江州的女孩子们基本也都知道了。 “嗯……”苏言雯状似不经意道:“是啊,十公子走了可就见不到了……不过,沫沫肯定知道十公子什么时候走吧?” “对啊!”女孩儿恍然点头,“我们去问沫沫。” 她说完已经回头向裴君沫快步走去,苏言雯抬起手似乎想要拉住她,但却晚了一步。 “哎……”她喊了一声,女孩儿走得很快她也只好无奈跟上。 裴君沫坐在岸边草地上,看着远处少年们说说笑笑,围坐一团,夏日林间,那素色白衣的少年格外显眼。 当苏言雯她们走到她身后,问起她哥哥何时离开江州时,她默然一刻,说道:“今日。”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离开 裴十公子今日要走…… 苏言雯先是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旋即又变得惊怒,她死死盯着裴君沫,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攥紧衣摆。 “你……”为何不早说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苏言雯及时忍住,话锋一转,道:“你没事吧?” …… 湖边野炊算是将午饭解决, 随意收拾一下残局剩下的交给下人,少年们在山间随意的走,女孩子们在仆妇丫头的跟随下,并不能明目张胆的跟着少年们走,便只能留在原地。 惜山很大,漫无目的的走,走上一天也出不去, 于是少年们商议后绕到前面社学这面, 穿过一片树林, 远远看到山间悬崖边一八角亭台矗立,旁边摆放一石桌,远处可见树木繁多、山石嶙峋。 众人走入亭台,放眼望去,大半个惜山尽收眼底。 “君意那幅画,画的就是这里啊……”有少年感叹道,“如此美景,的确值得入画。” 有少年笑道:“今日尽兴,当浮一大白!” “只可惜没有带酒。” “这有何难,派人去买来便是。”有少年说道,就要叫远处小厮过来。 “哎!不可不可,社学里不许饮酒。”有少年喊道,将他拦住。 “那倒也是……”少年停住,皱眉叹道:“可惜。” “这有什么?”有人肆意笑道,“趁兴起,快马加鞭入城,打壶酒一饮而下, 岂不痛快?” 少年们随着他的描述想象一番,只觉得颇有几分狂生做派,觉得有趣,应和声不少。 “君意觉得如何?”苏言清问道。 “好啊,就当是送行宴了。”裴君意说道。 “那怎么行,今日送一场,走那日也要再送一场,那时才叫送行宴。”方子良说道。 “送这一次就够了,又不是日后都不会再见了……”裴君意摇头失笑。 方子良笑着搭上他的肩,笑道:“君意你自作多情了啊,我只是以此为由出来玩乐而已……不然我可得用心读书进士及第娶那小姐了……” 听他说起婚事,少年们都笑起来,裴君意也跟着笑。 “那我们是祝你考上,还是祝你考不上啊?”有少年起哄道。 少年们一阵哄笑,嘻嘻哈哈的下了山,各自骑上一匹马朝江州城疾驰而去,裴君意自然也在其中。 一群少年衣着华贵,纵马穿过城门,在街上肆意穿行而过,最终停在一座酒楼前。 在包厢里坐下,裴君意忽然蹙眉对一旁方子良说道:“好像适才吃坏肚子了,不太舒服……我去趟茅房。” 方子良挑眉看他,说道:“哪有那么快的……” 裴君意面露无奈,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旋即起身出了包厢,苏言清看到了,问方子良道:“君意他怎么了?” “说是不舒服,去趟茅房。”方子良随意说道,不甚在意。 苏言清点点头,便也不在意了,片刻后,酒水菜肴陆续上桌…… 少年们走了,惜山湖边的女孩子们也知道了,因为有丫头偷偷跟着,倒也知道他们回了城里,且也知道他们去了哪间酒楼。 “那我们还要去吗?”有女孩子问道。 “去啊,为什么不去?难得出来一次呢!” “我想去,适才隔得太远什么都看不到,待会在酒楼可不会了……” 谷帝 “我也想去……” 女孩子们纷纷应和,一片欢声笑语中,裴君沫开口,犹如一盆冷水从众人头顶浇下。 “我先回去了。”她说道。 这话可太扫兴了。 “怎么了沫沫?” “时候还早啊……” “难得出来一次……” “别走嘛沫沫,待会去酒楼喝些酒嘛……” 任由众人劝说,裴君沫只摇头说道:“不了,我累了。” “雯雯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她侧头向苏言雯问道。 跟她一起回去?若是往常为了讨好她答应倒是更好,但……今日裴十公子要走,这可能是及笄前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了…… 苏言雯低下头,将眼里情绪掩下,说道:“我担心哥哥待会喝多了……” 这意思很明显了,裴君沫点头,转身,迈步朝山下去。 “沫沫都不去……那我们还去吗?”有人低低问道。 “去啊,你没听苏言雯适才说什么吗……她哥哥也在啊,想要制造机会与裴十公子见一面说说话还不容易?” 目送裴君沫带着丫头从山间消失,苏言雯转过身,看向众人,平静说道:“走吧。” 女孩子们纷纷答应,收起好东西走下山,坐上马车驶入城里。 …… 才进酒楼不久,裴君意又从其中走出,帮他喂马的小二看着他面上几分疑惑。 帮少年们把账结了,算是提前离开的补偿或是赔礼道歉……为防意外还多给了店家一些,裴君意戴上兜帽遮住形容,跨上马背,随着身下棕马缓缓走动,他嘴角勾起,轻轻摇晃着远去。 别离总是伤心的,少年们初时不知道自己要走,只以为离别还远,今日只是一场玩乐,大家乘兴而来,酒水尽欢,总不好让他们败兴而归吧? 与其这样还不如悄无声息的离开,待到他们酒足饭饱一醉醒来,几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 送别师长是他应该做的,他不觉得麻烦,也乐意送行,至于让别人送自己……还是算了。 就这样很好,他们也不用为了送别他耽误时间,也少了离别的伤感。 回头又看了眼那座酒楼,仿佛能看到少年们坐在桌边说笑打闹各自灌酒…… 希望他们玩的开心吧。 裴君意笑了笑,将帽檐拉低,不多时出了城门。 城外,隐去身份徽记的马车停靠在阴影处,旁边高头大马,有护卫相随……换做以往应该并非必要,但如今因为西北匪患的原因,对于他远行千里,裴家的长辈们可并没有那么放心。 “少爷。”下人们恭敬喊道。 裴君意点点头,翻身下马,将棕马缰绳递给一旁下人,他踩着上马石掀开车帘坐进马车。 车厢宽大,车内空旷足够两人平躺也不会觉得拥挤,此时内里只有小草一人端坐,看到他来了,连忙垂下视线。 “公子。”她唤道。 正文 4号清明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走后 夏日里,夕阳下,江州城外少年头戴兜帽,回首望了眼城门方向,掀起车帘子走入车厢。 “让诸位久等了,走吧……” 清朗的声音透过车厢传到外面,马车四周的护卫们催马前行, 车夫扬起马鞭发出一声脆响…… 傍晚的风吹过城门,吹到身上让人觉得微微有些冷,秦语汐站在城门下,目送马车远去,抬头看看天空,云层逐渐将蔚蓝的天空遮挡……只希望不要下雨才好。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赶到驿站住下……”她忍不住担忧说道, “待会若是下雨了,露宿野外意儿他怎么受得了……” “夫人莫要太过担心了,裴十公子很厉害的,之前没有护卫都能独行千里,如今安排周全,一路上随行伺候的人还不少,定然会一切顺利的。”随行而来的仆妇宽慰道。 马车化作黑点消失在官道上,秦语汐始站在城门口,久久未动。 “夫人,天冷了,我们回去吧。”仆妇在一旁劝道,秦语汐闻言点头,转身又朝城外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 “是这家酒楼吗?” 一群女孩子站在街上,抬头望着两层楼高的酒楼,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点,其中一女孩儿向身边的丫头问道。 “是的小姐,就是这家……”丫头连忙说道,将少年们在哪一间包厢也详细说出。 酒楼的小二看到女孩子们主动迎上来,一行人跟着小二进入酒楼, 大厅里霎时被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填满, 她们上了二楼,一间房门恰在此时打开,而从其内走出的,正是在山脚下见过她们的少年人。 “咿……”少年看到她们明显愣了下,旋即面色古怪道:“你们不会也是来喝酒的吧?” 先是一起登山,如今又一起喝酒,未免太巧了些…… “是啊公子真巧……”女孩子们纷纷笑道,少年侧身让她们先过去,面上写满不信。 “你们在这间吗?我哥哥在不在?我过去看看。”有女孩子说道,就要推开那边的房门。 “不用看了裴十不在。”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孩儿一愣后面上通红,恼羞成怒道:“如此无礼,乱说什么,我又不是要看裴十公子……” “无礼……” 不少女孩子也跟着说道,少年撇撇嘴离开,心道自己多嘴,管那闲事做什么,也恼那些女孩子心虚不可理喻。 女孩子见他离开,羞愤的情绪消退, 这才敲了敲门, 而当屋内有少年开门后, 她们环视一圈,裴十公子果真不在……与少年们打过招呼后离开去了自己的包厢,女孩子们虽然失望但能喝些酒,说笑玩乐也是很不错,况且白天也见过了,虽然隔得远……女孩子们很快将这小小的遗憾抛诸脑后——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嘛。 苏言雯坐在角落里,旁边一阵欢声笑语,唯独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始终一言不发,握紧的拳头攥住了裙摆,指节泛白……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于天际,偶有一朵乌云飘过,但所幸并没有下雨。 谷侠 秦语汐收回目光,看着桌上各色菜肴,夹了块肉到裴君沫碗里,说道:“吃吧。” “谢谢母亲。”裴君沫点头笑道,同样夹菜到秦语汐碗里,“母亲你也吃。” 餐桌上母女其乐融融,相互笑着,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夜里江州城依旧灯火通明,夜市里行人如织,酒楼茶肆依旧热闹,并没有因为裴君意的离开而掀起波澜,倒是……因为另一人,引发了一阵慌乱…… 本该寂静的巷子里,随着一盏灯笼从夜色里飘来,逐渐被人声充斥。 一行人抬着木板跑入巷子里,为首的男人举着灯笼率先到了屋门前停下。 昏黄的光照亮了将院门照亮,门上饕餮衔环,看上去几分狰狞…… “神医,神医救命啊神医……” 顾不得握上门环,男子大喊着举起手重重拍下。 “咯吱!”一声,院门就此开了,用力过猛男子险些跌入门内。 大晚上的院门自己开了,男人吓得一个哆嗦,扶住门框勉强站稳。 天边乌云将月光遮盖,男人看着院内漆黑,好似巨兽张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啊……”身后妇人的声音传来。 “咕咚”咽了口口水,男人应声好,声音颤颤,举着灯笼走入院内。 “神医。”男人一面走一面喊道,“神医,你在吗?” 院内空空,四下无人,唯有虫鸣声不时响起…… 一行人在院里转了一圈,又进屋看了一遍,这才知道,神医早已离开,他们又急忙跑出院子,敲响附近医馆的大门,病患被险险救回,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陆神医不在?”医馆里半夜被从床上拉起来治病的大夫轻捋长须,问道。 “是啊,冯大夫,适才我们去了,院子里全都空了。”男人说道,心有余悸,“还好那边离冯大夫你这里不远,否则我爹可怎么办啊……” “是啊,多亏了冯大夫您,您才是神医啊,那姓陆的一个小姑娘,说了那等大话,如今却跑了,想来根本就不会治病!”一旁妇人说道,面上神情愤愤。 “陆姑娘的医术是很好的。”冯大夫摇头说道:“那日林老太爷我看过,顶多再撑几个时辰……还有那日那个孩童我也看过……前几天也有一个病患……换做以往医料记载,绝对是治不了的……可,她却能治好……” 妇人不懂医理,不知道冯大夫的惊讶和不可思议,只看到他对陆疏桐似乎有些好感……同为医者既然没有与她一起“同仇敌忾”,妇人诧异,想了想,又说道:“哗众取宠算得什么医……不过是为了扬名而已……都说什么她能从阎王手里夺人寿,传的神乎其神,可如今我夫君的命,没了她陆疏桐,冯大夫您不也救回来了吗?我看啊,她不过是会些旁门左道,冯大夫您的医术才是真的好。” 旁门左道…… 冯大夫捋须的手一顿……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夜宫 霞光散尽,天边一轮明月升起,京城皇宫巍峨矗立,月光洒下照亮石壁如玉,宫女穿行将四周灯柱点亮,侍卫们身披铠甲腰携宝剑行走间踏踏如雷。 天色昏暗,这个时候官员们早已离开各自回府, 然而,却有一人独行,他身穿官袍走在这皇宫中,无人引路也无人阻拦。 侍卫们任由其从身旁走过,恍若未觉,木然看着前方夜色深深。 厚底官靴踏过皇城石板路,一路走到一座宫殿前停下, 殿前太监侍卫不敢阻拦,更不敢出声, 噤声施礼。 “陛下在吗?”醇厚低沉的声音响起,男人跨上台阶,借着殿外灯笼的光,男人英武的样貌在夜色下显现。 “公爷。” 随着男人开口,殿外众人这才恭敬喊道。 “陛下就……”太监话还没说完,咯吱一声,殿门打开。 身穿官袍的男人脚步不停,一面迈步走上台阶,一面抬头看向敞开的殿门。 殿内灯火倾泻而出,一少年身穿龙袍,头戴玉冠,十七八岁模样,身形高瘦,面上神情激动,倒是让他少了些眉宇间本该有的英气,显出几分少年心性。 “公爷, 你来啦!”他喊道,将殿门彻底推开, “快些进来。” 男人此时也已经走到门前,闻言应声是,走进殿内,门外退到一旁的太监这时走来,抬手将殿门关上,里外隔绝,殿内一丝声音也未能传出。 男人与少年一同走入殿内,故意落后一步。 “公爷快走啊……”少年笑着开口,退后一步想要与他并肩而行。 男人见状停下脚步,说道:“陛下不能与臣并肩同行,更不能称呼臣公爷,应该是齐国公才对。” 齐国公萧则,官拜枢密使,大顺朝立朝以来封赏的爵位很少,更别说是公侯爵位,萧则虽然战功赫赫,十余年前也曾与秦将军、谢将军并称“大顺朝三大将军”闻名天下,然而爵位的得来依靠的还是世袭罔替。 “公爷好听嘛。”少年笑道, 转身看着身前男人。 殿内灯火通明, 照亮了男人身上的大红蟒袍, 衣袍下他的身形魁梧,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面上神情不显。 “君臣有别。”萧则说道。 少年哦了声,又应声好,回过身时面上激动的神情也渐渐消失。 走入殿中各自坐下,少年皇帝摒退众人道:“公爷……”又立刻改口,“齐国公,西北的事,我很担心……” 是我不是朕,十年以来一直如此,萧则说过几次,他还如此,便也不管了。 “些许匪贼而已,秦将军会处理好的,陛下不必忧心。”萧则说道。 “可这匪患都闹了半月有余了……”皇帝皱眉说道。 “西北复杂,匪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平息的,陛下不要急。”萧则说道。 “就是复杂我才会急,外有西凉,内有匪患……”少年皇帝叹口气,愁道:“若是换做公爷定然能够很快解决,秦老将军……”说到这里见对面萧则看着他,收住话头,讪讪一笑。 “秦将军年事已高,事情突然,一时未能及时应对,但若后续处理得当,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陛下不要过于苛刻才是。”萧则说道,又问:“陛下叫臣来,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要走了。 皇帝看着他,犹豫一刻,几次张口,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公爷,我还是觉得不对。” 萧则看他,这次没有再让他改口,而是问道:“有何不对?” 谷庐 “公爷曾与我说过,自十三年前父皇离世后,西凉一直虎视眈眈,近年来更是小动作不断……”少年皇帝开口,犹犹豫豫,几分怯怯,“最近又莫名闹了匪患……您说,会不会……” 话只说了一半,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陛下要臣怎么做?”萧则直言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少年皇帝说道,面上露出几分害怕、几分无措的模样,说道:“公爷教我。” “臣会派人去查。”萧则说道,沉默一刻,看着他,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道:“陛下不要担心,凡事有臣在。” 听他这样说,皇帝这才松了口气,同样露出笑,说道:“有公爷在,我就放心了。” “公爷要吃宵夜吗?”他笑问道。 皇帝留下用膳,这对大臣们来说是圣上恩宠的象征,然而萧则却拒绝了。 “不用了,臣先去办事。”他说道,站起身,“陛下夜里也不要吃太多。” “好……”皇帝答应一声,萧则已经起身快步出了殿门。 他一走,偌大的宫殿里便只剩下少年一人,他笑着站起来,殿外的伺候人纷纷涌入。 “我要吃宵夜。”他对一旁太监说道。 太监施礼,面上神情严肃,说道:“陛下,齐国公吩咐过,夜里不要进食,对身子不好……” 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 夜色下少年一笑,说道:“那好吧。” 太监施礼,退到他身后站好。 夜里风大,吹落树叶在飞舞落入池水,穿过皇城,萧则坐入马车驶过街道最终在一间房前停下。 官靴踏上地面迈过台阶推开屋门走进去,屋内几个身穿官袍的男人齐齐看过来,看到是他纷纷施礼唤道:“公爷。” 微微颔首,走过屋内在主位上坐下,随意问道:“如何了?” “具体情况还要等些日子,不过,大致的情况就在这儿了。”一个官员说道,指向桌上一张小小的竹筒。 “都看过了吗?”萧则说道,随手拿起那竹筒,从其中取出一张纸。 “没有。”屋内官员们纷纷摇头,连忙说道。 萧则点点头嗯了一声,很快看完,随手将纸丢给其余人。 “适才陛下召我入宫……”萧则说着,看着在场诸位官员,“你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多谢公爷……” 一个官员开口,其余官员也跟着说道。 “公爷英明,没有公爷我等万万不行……” “……西北已是公爷囊中之物。” 官员们谄媚的话语声不断,萧则坐在其中,静静看着他们。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驿站 囊中之物吗…… 对此萧则不置可否,只道:“若是没我不行……那我要你何用?” 适才说话的官员一惊,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爷,我不是……”他急忙说道,但话还没说完又被萧则打断。 “好了,之后就看你们自己了。”他说道,站起身, “我还有事,先走了。” 在场诸人应声是,纷纷施礼,趴伏在地的官员以头碰地,眼角余光看到厚底官靴从身旁走过。 脚步声渐渐远去,厅内诸人这才起身,相互看了一眼, 齐齐吐出口气。 跪在地上的官员起身,肃容说道:“西北的事……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目前看来,一切顺利。”一人说着,将那张纸递给另一人,说道:“下一步具体如何实施,我等还要再斟酌。” 诸人点头表示赞同。 马车在府外停下,萧则走入府里,忽有下人在前施礼说道:“公爷,老太爷醒了。” 老太爷醒了…… 此时夜色深深,寻常人这时应是睡下才对,可这下人却说老太爷醒了,这在旁人听来些许古怪的话,在萧则听来却并不觉得意外,轻轻点头,转了个方向朝萧老太爷的院子走去。 “公爷。” 丫头在屋外提灯守候,看到萧则来了,施礼唤道,推开屋门退到一旁。 萧则没有理会,径直迈过门槛, 丫头在外将门关上,刻意踩出些脚步声,走远了。 屋内只有一盏油灯照亮,萧则走在其中,寻着光源,绕过屏风走入内室,看到一个人影睡在床上。 走近了看,能看清他的白发已然所剩无几,枯皱的脸下是干瘪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死去……这就是萧老太爷,病痛缠身每日就靠汤药吊着,终日昏迷,清醒的时候极少,自然对自己能够清醒的时间也就格外的珍惜。 “父亲。”萧则出声道。 床上萧老太爷睁开双眼,眼神浑浊,似是才被叫醒,看起来有些茫然。 “你来啦……”他叹口气道,“适才睡着了吗……还好……” 还好没有昏过去,否则好不容易醒来一次,什么也没说…… 萧则看着他, 没有说话, 萧老太爷也不再做无畏的感叹和庆幸,他浑浊的双眼看向床前的男人。 “她的后人……”沉默一刻,萧老太爷问道:“找到了吗?” “有线索了,已经派人去了。”萧则说道。 “那就好……”萧老太爷艰难点头,说道:“你若想……” 想什么他没有说,再次顿了顿,说道:“一定要找到她的后人……” “为什么?”萧则问道。 萧老太爷张张口,犹豫片刻,还是摇头。 “等你真的找到了,带到我面前……我会告诉你的……”他说道。 萧则看着他,面上神情始终默然,没有丝毫变化,听他这样说,也只是再次点头,说道:“好。” “还有其他事吗?”他问道。 谷惈 适才的话说完,萧老太爷似乎用了不少力气,不断喘息着,算不上剧烈,但,只是这样的喘息就已经是他到了极限的证明。 萧老太爷没有回答他,移开视线看向床帐顶部,眼中些许痛苦之色,很快加剧…… 看着他神情上的变化,萧则转身,推开门,唤来下人去找大夫,迈步离开了萧老太爷的院子。 这边下人忙乱,大夫急匆匆赶来,查看后喂了药,萧老太爷再次昏迷。 听大夫说完萧老太爷的情况,萧则摆摆手示意下人送他离开。 “他要回来了吗?”萧则向一旁男人问道。 “是,照昨日传来的消息看……少爷今日应该在这里落脚。”男人顺着舆图画了条线,旋即在其上一指,说道。 “那还要些时候……”萧则说道,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份奏章翻看。 男人侍立一旁,静静不语,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 夜色褪去,天色渐亮,清晨雾气弥漫,山间一片霜白,位于山脚下的驿站也有些许雾气缭绕,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儿走在雾里,踏过脚下枯枝败叶在驿站前停下。 车夫抬眼朝驿站门匾上看去,远远只见几个大字,写的什么倒是不知道,但能看到驿站破旧,显然不是什么大的驿站。 驿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过往行商多了,自然就富足,少了,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了……此处来往多为信差,至于行人客商来往算不上多,当然也算不上少,因此看来虽然是有些破旧,但内里条件倒也不会太差。 收回视线,车夫握着马鞭随手摆弄,向后一仰靠到车厢上。 “小姐,到了。”他朝里面喊道。 随着声音落下,车帘子掀开,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看看四周,又很快收回脑袋。 “小姐,我们到家了……” 轻轻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车夫微愣一下,有些意外…… 门房里的驿卒听到动静探头看来,看到马车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本来不甚在意,可在看到其内走出的人后却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天边朝阳升起,车厢里小丫头将车帘子掀开,陆疏桐从其内走出,阳光将雾气驱散,少女恰在此时出现在驿卒眼前。 “大小姐!”驿卒惊呼道,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果然看见是陆疏桐朝驿站走来。 看着她,驿卒面色古怪,犹豫一下,没有迎上去,而是转身跑进内里。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屋内驿丞蹙眉不悦,下意识的翻个身将被子盖过头顶,还想要睡,却被身旁的妻子踢了一脚。 “管管你的人!”她说道。 “啧!”驿丞将被子掀开露出脑袋,朝外喊道:“什么事啊?” “大小姐回来了。”屋外男声喊道。 驿丞闻言面上的不虞之色随之消失,眉毛一挑,扬声道:“知道了!” 旁边听到这个消息的妻子也不困了,她撑起身子看着身旁驿丞。 “那丫头回来了?”她有些惊讶,朝屋外问道:“在哪儿呢?” “适才刚下马车……”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寻医 驿丞翻身从床上起来,从一旁架子上取下衣物穿上,床上妻子也把衣服穿好,两人一同走到屋外,门口驿卒连忙跟上。 清晨驿站大厅里人却不少,早起赶路的人们等候着驿卒将饭菜端来,期间谈笑议论让整个驿站变得嘈杂。 驿卒们在这嘈杂声中各自忙碌, 有的为马厩里的马儿添草料装车,有的到井边打水以便人们使用,还有的在堂内穿行,陆陆续续将酒水碗碟端来,整个驿站忙而不乱……而就在这时候,驿站敞开的门外有两个小姑娘走进来…… 厅内有驿卒注意到两人连忙迎上去,本要招待她们里面坐,走近了认出两人身份后却是一惊:“大小姐!” 陆疏桐点头越过驿卒从他身旁走过,旁边小丫头冲他笑了笑。 驿卒站在门口, 有同伴从门外走进来撞到他,嚷嚷道:“你愣着干什么……别偷懒啊……” 同伴停下皱眉看他,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咿!她怎么回来了……” 驿卒摇摇头,看着陆疏桐在厅内一角坐下…… 这样子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在等人…… 两人面色古怪,相视一眼,将疑惑压下,转身不再多看,各自做事去了。 厅内其他人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到来而受到任何影响,还是一如之前那般嘈杂,驿丞和妻子从屋外走进来,很快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陆疏桐。 他看到陆疏桐倒了杯水,抬手举起杯子就要喝下…… 驿丞咬牙,疾步走过去,冷声喝道:“陆疏桐!” 角落里,陆疏桐恍若未觉,握着杯子喝了一口。 这样的态度让驿丞觉得气愤, 他走到桌前, 抬起手想要重重拍下,可仅存的理智让他注意到了周围人若有若无的视线。 “你还知道回来?”驿丞咬牙切齿道,高高抬起的手最终也只是轻轻按到桌上,食指跃动,一字一顿敲击着桌面发出低低的声音。 “嗯。”陆疏桐如此答道,放下杯子,轻轻点头,面上神情淡淡…… 她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可在驿丞看来,却似乎透露着些许得意和理所当然…… 得意什么……驿丞咬牙,但顾及周围人多,不好坏了自己名声,只能暗自隐忍,一旁她的妻子作为续弦,更不好“管教”,便也只能在心里怒骂她:“有娘生没娘养的死丫头。” “老爷,夫人。”小丫头起身施礼道。 是了……管不了陆疏桐,难道还收拾不了她一个丫头了? 驿丞夫人如此想着,看向一旁小丫头正要开口, 一旁一个驿卒跑过来。 “大人,适才来了位军爷, 说要见您……”他说道。 来往驿站多为信兵,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怎么会突然要见他…… “见我?”驿丞与旁边妻子对视一眼,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 “是。”驿卒说道,“似乎是京城来的。” 驿丞一愣,没敢再耽搁,连忙让驿卒带路,他的妻子同样跟去,角落里只剩下陆疏桐两人。 “小姐,京城的军爷见老爷做什么……”小丫头看着几人匆匆离去,好奇问道。 陆疏桐始终未曾看他们一眼,闻言也只是轻轻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告诉她。 …… 谷貞 驿卒在屋外等候,驿丞独自跨过门槛,见到了屋内一男子衣袖束扎,端坐桌边,桌上佩刀搁在一旁,手中握着一只茶杯把玩。 看来……来头不小…… “军爷。”驿丞施礼道,“下官驿丞陆禽,见过军爷。” 男人闻声抬头,看着他,面上倒是没有任何不适……倒的确不是小人物的做派……至少不会比他这不入品偏远驿丞要小。 “陆丞,听说,之前你卖过一些药?”男人随意问道,握着茶碗在手中缓缓旋转。 药…… 驿站偏远,来往的人太少,只靠驿站这点油水很难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恰好,数月前陆疏桐在她母亲的遗物中发现一种药丸制法……实验过药效后他们将药丸售卖,之后因为药材不足,陆疏桐说去采买却消失了那么久…… 想的远了,这件事京城人怎么会知道? 不管为什么知道吧,做了事总会留下痕迹……现在重要的是——他为何问起…… 是因为这药出了问题,之前吃药的告到他们那里……驿站里的人四面八方从天南海北各地而来,来处去向皆不知,兴许是有人吃了药去了京城也不一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药效好,被京城人知道了…… 那么……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着面前的男人,陆禽思绪翻涌间,室内安静一片,耳中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颤抖…… “咚!” 男人将茶杯拍到桌上,木质的桌子发出声音,好似一面战鼓被他敲响…… “没有吗?”男人看着他,笑容冷冷,“可我怎么听说,那药,好像叫……禽丸。” 陆禽,禽丸,本是无名的药丸,却被他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陆禽咕咚咽了口口水,施礼还想否认,却听男人冷哼一声,握住桌上佩刀站了起来。 “陆丞,你可知道这把刀是谁人所赐?”他问道,缓缓走向他。 虽然不入品,但自己好歹也是官身,况且,光天化日之下,驿站人还那么多……陆禽知道他不会杀自己,但,随着男人渐渐走近,他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下,下官不知……”他连忙说道。 男人在他身前停下,看着他,不屑一笑,说道:“齐国公。” 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向陆禽。 齐国公…… 陆禽一惊,接过信纸,迅速打开,很快将其中内容看完……纸上大抵是说:萧老太爷病重,齐国公以千金为报,遍寻天下名医为其治病…… 纸上有齐国公的私印,不似作伪…… 千金为报……当然不会只是千金,还有齐国公的人情……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再次响彻在耳边,看着手里那张纸,陆禽似乎喘不上气……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亲自 驿站的大厅里嘈杂又喧嚣,陆疏桐坐在角落里仿佛将这喧嚣隔绝,然而,一阵脚步声走近,将她也拽入了这世俗的喧嚣之中。 “疏桐。” 陆禽脸上的表情与先前不同,不再是隐忍怒气的狰狞,换上了看似温和实则虚伪的假笑。 陆疏桐没有看他, 陆禽面上笑容微僵,一旁陆夫人拍拍他示意让她来。 “疏桐,适才你父亲只是因为担心你才会生气,你突然消失那么久,我们也派人找了那么久,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直到今日你才回来, 我们当然会担心了……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啊。”陆夫人说道,看到陆疏桐态度依旧没有变化, 似乎将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她声音变得更加柔和,道:“疏桐,你不要怪你父亲……他其实是外冷内热,这些年看似对你疏于关心,其实只是他不知如何与你相处。你母亲走的早……我虽不是你亲生母亲,但也从来没有苛待过你,平日里是对你严厉了些,但那也是为了……” “好了。”陆疏桐打断她的话,对小丫头道:“把药拿出来吧。” “好的小姐。”小丫头答应一声,转身从一旁包裹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到桌上。 与陆禽对视一眼,陆夫人笑着将木盒拿起,嘴里说道:“疏桐,我们不是为了这药丸才说这些话……” 陆夫人将木盒打开,嘴里的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只有这么点?”陆禽皱眉说道。 陆夫人打开木盒后愣了一下,听到陆禽的话连忙说道:“疏桐, 你父亲的意思是……你辛辛苦苦出去找了那么长时间,只做了这么一点,是不是药材不好找啊……” 她关切问道:“不好找的话,还是让下人去找吧?你把药方告诉我们,我们吩咐人去,他们不会泄露……” “不用了。”陆疏桐再次打断道,站起身,“我要休息了。” 说完她也不管两人再说些什么,带着丫头径直走向后院,陆禽看着她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竖起眉头,忍无可忍想要拽住她却被陆夫人拦下。 “死丫头……”看着陆疏桐走入后院,陆禽低声骂道。 陆夫人拉着他走到屋外没人的地方。 “老爷,那丫头如今可打不得骂不得了。”陆夫人低声说道。 “我知道,可是那死丫头出去游山玩水几个月,就带回来那么点药!”陆禽恨声说道:“和她母亲一个德行!分明有这么好的方剂……” 他咬牙切齿一阵,一甩衣袖,恼怒道:“真是不堪大气!” 嫁过来前陆夫人当然也打听过陆禽的原配夫人,据说只是一名村妇,懂一些医理,会治一些病, 除了长得好看点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 女红什么的完全不会, 分明是个村妇,倒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一般……嫁进来后,作为续弦按理说应当打听一些先夫人的事,但……她可不会拿一个村妇与自己作比较。 她不打听,下人们更不会在她面前提起,因此那么多年了听到关于陆疏桐母亲的事极少,一直也以为她只是个简单村妇,直到数月前陆疏桐说自己找到了母亲留下的一剂药方……当时陆禽反应就很奇怪……现在,听他话里的意思,陆疏桐的母亲,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再如何不简单,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陆郎,不要生气,那丫头不知好歹,但,现在还不是收拾她的时候,等咱们将药丸送到京城,若真治好了萧老太爷……”陆夫人说道,“到时候,她这药方,也就可有可无了。” 药方可有可无了,她当然也一样可有可无了。 谷濮 陆夫人露出笑。 齐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齐国公的人情那点药丸赚的钱确实也就不需要了。 “夫人说得对。”陆禽笑着,看着陆夫人脸上的笑,忍不住挨过去搂住她。 陆夫人虽是续弦,长得可不差,初次嫁人她的年龄也比陆禽要小的多,两人结亲多年感情深厚,此刻畅想未来一片光明,她又唤他“陆郎”,陆禽兴起不禁想要与她再回被窝里温存一刻。 “陆郎不急,先把禽丸送过去。”陆夫人说道,嗔怪着推开他。 “好……”陆禽答应道,肆意笑着,拿过木盒,转身大步走向客房。 …… 客房里男人看到陆禽回来,没有说话,抚摸着手里的刀。 “军爷,这就是禽丸。”陆禽施礼说道,将木盒递给他。 男人没有接,任由木盒在陆禽手里,他只随意打开,看到其中为数不多的药丸,便又将其合上。 “我不懂医理就不看了,你亲自送去京城吧。”他说道,将陆禽伸过来的手推回去。 “亲自……”抱着木盒,陆禽微愣。 “嗯,亲自去。”男人说道,“不过我看这药丸应该不是你做的,把做药的人一起带去吧,如果是家里人最好全家一起,省得麻烦……” 省得麻烦?什么意思…… 是说治好了依靠齐国公定居京城吗?京城居大不易,但有齐国公坐靠山……可是又不像是这个意思……况且,万一这药丸治不好呢……到时全家搬来搬去那才叫麻烦…… “总之尽快去吧,你也不想我来第二次吧?”男人说着,原本随意的态度又变成之前那样,握住佩刀,冷冷一笑,他起身走向房门。 “陆大人不必送了。”他说道,迈过门槛。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陆禽暂时不过多想,左右,他适才那句话也表明了齐国公的态度,不去不行…… 寻医问药而已,是福不是祸……而且,这药丸既然是从她的遗物里找出来的……或许,真能治好也说不定。 …… 夏日炎炎,头顶骄阳似火,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少女纵马在郊外疾驰,额前秀发被风吹动粘在脸上,有汗珠滚落顺着她细长的脖颈滑到锁骨…… 今日实在太热了,继续行路不止是马儿坚持不住,她自己也有些受不了。 秦如雪拉动缰绳让马儿停下…… 正文 早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姐妹 天气炎热,行了半日也该给马儿歇息,翻身下来,秦如雪寻着水声牵马到河边停下。 松开缰绳,她轻轻在枣红马身上拍了拍,马儿发出低低的响鼻声,低着脑袋走到河边喝水。 秦如雪也走到河边坐下。 四下无人, 周围没有人声,只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河水流淌的声音,不时也会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唦唦”声。 头顶树木将阳光遮挡,只有几缕斜斜照射下来,照在她的身上,让火红的衣裙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秦如雪褪去鞋袜, 将双脚放入水中。 河水微凉,顺着晶莹的玉足传到身上让热气散去, 这让她觉得舒适,忍不住在水中摆动两下,河水被搅动些许波澜扩散开来。 风吹过,河边少女发丝飞舞,头顶树叶飘落,落在了水中,水流推动树叶如一艘小船,向下游而去…… 真是静谧又惬意,秦如雪向后倒去躺在草地上,可以看到天边一碧如洗。 秦如雪躺在草地上静静的看着。 照这个速度,再有两日就到京城了,家里现在如何了呢…… 祖父应该在军营,不过肯定也知道她跑了的事,四姐姐应该不会帮她掩盖……但,“找情郎”之类的事肯定也不会说……毕竟是她帮自己逃出来的…… 不知道她会怎么与家里说呢……倒是有些好奇。 四姐姐嫁人以后她们很少见面,就那日的相见也感觉她变了不少……虽然还是会做出帮她逃家这样的事……明明都已经为人母了。 秦如雪有些想笑,抬头看着空中一朵白云飘过。 躺了一会儿秦如雪坐起来,擦干净脚穿好鞋袜站起身, 吹出一声口哨, 跑到一旁吃草的枣红马听到声音又跑回来。 笑着在马儿身上抚了抚,秦如雪翻身上马。 “驾。”她扬声喊道,马儿迈动蹄子穿过树林回到官道上,很快疾驰而去。 …… 乌云将天空遮盖,城外排队入城的人们着急的催促。 人群熙熙攘攘,不管是骑马还是走路都一样,城门前拥挤,只能乖乖排队。 秦如雪牵马站在城门下,抬头看着天边乌云密布,前方城内行人如织,她迈步就要跨过城门,一旁兵丁将她拦下。 “这是什么……”兵丁问道,看着枣红马背上一个长条状包裹。 一旁兵丁连忙拉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笨蛋,这是秦家小姐。” 姓秦啊…… 兵丁恍然,随意检查一番后退开,秦如雪牵马穿过城门,身后有人将她叫住。 “秦小姐!”男声喊道。 秦如雪回头, 看到是适才替她说话的兵丁。 “秦小姐请等一会儿。”兵丁说道,跑到她面前停下, 接着解释道:“是你姐姐……秦四小姐让我们在城门看着,若是你回来了就告诉她,她会立刻就来。” 不是家里人而是四姐姐吗…… 谷蘺 秦如雪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 兵丁看了看天,说道:“秦小姐那边可以避雨。” 秦如雪也没拒绝,道谢后说声好,由兵丁带着到了一旁。 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抬眼看着天空,见到闪电划过空中,伴着“轰隆”一声雷鸣,顷刻间大雨侵盆而下。 落雨了城门前的行人也没散去,只是后面再无来人而已,他们照常排队等待搜查后入城,也没多会儿功夫就都进了城。 雨幕下,城门前空空,兵丁们身着甲胄静静站着好似木雕,雨水打湿地面也打湿了他们。 秦如雪在棚下避雨,看着雨水为京城染色,忽然听见马蹄踏过水面的声音,紧随其后还有车轮在路上碾过的声音。 循声望去,看到四周空寂无人,地上水坑积满雨水有水滴落下溅起涟漪,一辆马车穿过空旷的街道,碾过水坑,从雨中驶来…… 马车在她不远处停下,驾车的车夫有些眼熟…… 车帘子掀开婢女撑伞走出来,在她身后少女一身妇人打扮…… “姐姐。”秦如雪笑着站起来。 “雪儿。”秦四小姐喊道,也顾不得雨了,快步走过来。 “少奶奶……”婢女举着伞跟上她。 “我回来惹……”秦如雪笑着迎上去,开口说话却被秦四小姐伸手揪住脸颊,口中话语变得含糊不清。 看着她衣衫整洁面容精致,丝毫没有行路艰难该有的憔悴和狼狈,秦四小姐愤愤,捏紧她的脸颊微微用力扯开。 秦如雪脸上的笑立刻消失。 “疼……”她喊道,声音里有些委屈。 “咿?你也会疼啊?我还以为你武艺高强刀枪不入呢!”秦四小姐冷笑道,如此说着却还是放开她。 秦如雪揉着脸颊说道:“我是武艺高强啊……但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刀枪不入……” 看到她洁白的脸颊上被自己掐红的印记,秦四小姐本打算放过她不再多说,但又听她玩笑似的话语,忍不住皱眉打断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那么长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当时我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让你快些回来?消失了那么久,还带着枪!你再晚几天回来,我就要去西北找你了你知不知道!”秦四小姐看着她恼怒说道。 带着兵器,偷偷溜出城后消失不见……一个月的时间,杳无音讯……西北那边又正好在这时候闹了匪患……那边还正好是她父亲管……她自幼习武,又在这时候消失……很难不让人多想。 “真后悔那时帮你出去。”秦四小姐说道。 秦如雪知道了她的担忧…… 这担忧差一点就成真了…… 秦如雪低下头,满怀歉意说道:“对不起。” 她并没有回答秦四小姐的问题,没有告诉秦四小姐自己去了江州,她低低说道:“让姐姐担心了……” “也多谢姐姐那时帮我……”她说道,“虽然姐姐现在后悔了……” 她当然会后悔,原以为她是有了心仪之人,自己帮她是为了让她看清内心也是为了让她做出选择……这样做是为了让她未来回首如今不会觉得遗憾…… 可她做了什么?提着枪跑出来,忽然消失那么久…… 正文 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更新一下请假原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自 看着秦如雪,秦四小姐呼出口气,说道:“你是该谢我,谢我替你隐瞒,和母亲说你在我那里。” 咿…… 秦如雪抬起头,有些惊喜。 “谢谢姐姐!”她高兴笑道。 “傻丫头。”秦四小姐看着她,哼了声。 秦如雪嘻嘻笑, 秦四小姐看她一刻。 这样看起来她心情似乎还不错……至少比端午那时要好很多…… “好了好了。”秦四小姐说道,撇撇嘴,“该送你回去了。” 她说着拉住秦如雪转身朝马车走。 “好。”秦如雪答应一声,也并没有反抗,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入雨幕,婢女连忙跟上,在两人身后举着伞。 三人坐进马车, 车夫挥动马鞭, 马车缓缓而行。 “姐姐, 我的马……” “在哪……” “那边。” 马车停下来,婢女撑着伞走出来,过一会儿,马车才又动起来在雨幕里缓缓消失。 “这段时间你可别再乱跑了。” 车内,秦四小姐说道。 秦如雪点点头应了声好。 秦四小姐看着她,严肃道:“你可别不当回事啊,我是说真的,没事最好就别出门了。” 秦如雪微愣,诧异一下,旋即又恍然,问道:“是因为西北的事吗?”又有些不解,“不是说只是匪患吗?些许小事而已……” “是匪患,但不是小事……”秦四小姐摇头说道,“朝中大人们的事……也说不准,总之尽量少出门,莫要惹人非议。” 街上雨声凄凄, 显得车内更加安静,秦如雪陈默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 夏日里天气还是炎热,经不住太阳的炙烤,几个年轻人走进茶楼里歇脚。 周围的树木将阳光隔绝,屋内清凉,一男子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微微出神。 “梁兄、梁兄……”身边有同伴叫他,见没反应,便喊道:“梁思泉!” 回过神,梁思泉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梁兄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是啊,坐了半天了,动都没动一下,叫你也没反应……” 同伴们纷纷问道,梁思泉摇头,又听他们接着问道。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最近的事……莫非也与你家有关?” “梁家要被抄家了吗?那梁兄何时入狱,我可得在那之前找个理由与你割席断交。” 这话说的可就过分了,有少年敲他的头。 “莫要胡说!”少年说道。 那人当然也知道不该这样说,笑了笑, 有些讪讪,应一声是,又肃容向梁思泉施礼道歉。 少年们闲谈说笑是常事, 一言不合割席断交那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常事。 梁思泉接受了他的道歉。 谷線 “家里没事。”梁思泉说道,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就是……在家里呆了那么久,今日难得出来,失礼了。” 少年们闻言安静一刻,他们当然知道梁思泉为什么“在家里呆了那么久”,作为同伴也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苦读,为了什么大概也能想到,但……知道归知道,私下也能偶尔提及,但在本人面前自然也要顾虑他的感受。 少年们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哈哈……我想起我祖母以前养的那只狸猫,它一直养在祖母院子里,有次祖母去城外寺里拜佛要住上几天,要带它一起去,结果它出了院门也和梁兄一样,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少年想要岔开话题,笑着说道,其他人也跟着应和着说着以往的趣事。 “梁兄若是坐不住……”一少年没有加入众人的话题,如此说道拖长尾音,话锋一转接着道:“不如帮我们添茶好了。” 少年们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跟着喊道:“是啊是啊,梁兄给我们添茶!” 梁思泉知道他们的心思,伸脚踹他,笑骂道:“我给你煮茶,想得美啊你!” 毕竟是敢与人打赌让人称呼自己为义父的人,虽然最终输了要叫别人义父的是自己……总之大抵也能看出其性情。 那人连忙避开,少年们笑闹一阵,梁思泉还是走到一旁煮茶。 他将热水烧沸,正欲将茶倒入水中,却被那少年拦住。 “梁兄,错了。”他说道。 “错了?”梁思泉抬起头,疑惑问道。 他自幼外出游学,亲自动手煮茶的时候多了,又是读书人,饮茶这种雅事自然再清楚不过,怎么会错了? 少年也没说哪里错了,笑着走过来,在他一旁坐下,将茶叶倒入一旁茶壶,又把他煮好的热水提起,倒入其中,旋即笑道:“好了。” 这就好了?茶引呢?配香呢? 茶也没煮…… 这叫什么煮茶? 梁思泉看着他,面色古怪。 少年看着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梁兄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啊。”他笑道,“这是前几日姜先生拜访友人时传出的饮茶之法。” 闻言微愣,挑挑眉,梁思泉有些惊讶。 “姜先生?”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姜阅,江州先生。”少年答道,将茶壶提起倒出一杯,“这也不叫煮茶,叫泡茶,尝尝吧。” 茶水倒出,茶香四溢,梁思泉点点头,端起茶碗,微烫,浅饮一口,味淡,却正好。 这样的味道,倒是更加清雅…… “梁兄觉得如何?”少年问道。 梁思泉放下茶碗,点头说道:“很好……” 看看一旁的茶壶,又低头看看碗里清淡的茶水,他认真说道:“这样的吃法……很方便,也更具茶香,倒是更符合饮茶该有的雅……” 少年闻言,笑了笑,坐回去,举起自己的茶碗,笑道:“梁兄,添茶。” 梁思泉摇头失笑,抬起头,却看到众人面色古怪,唯有那少年嬉皮笑脸举着茶碗。 “梁兄……” “这茶……” 几人欲言又止,梁思泉诧异,问道:“怎么了?” 几人犹犹豫豫,少年又笑了下,旋即收住,放下茶碗,说道:“他们是想要告诉你,这茶,这饮茶之法……” “出自江州,出自——裴氏,十公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城 裴氏十公子…… 裴君意—— 听到这个名字,梁思泉微皱眉头,放在桌案下的双手也下意识的攥紧。 “梁兄,现在你觉得,这茶……如何?”少年收了笑,微微挑眉看他。 绕了一圈,居然还是为了说他……厅内气氛变得些许紧张, 同伴们看看少年,又都安静下来看向梁思泉,倒是对于他会如何回答,也有些许好奇。 “很好啊。”梁思泉说道,撇撇嘴,“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茶的好坏可不会因为我的喜恶变化, 就好像我从不否认他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很好。” 众人闻言,紧张的气氛散去,少年面上也再次露出笑。 “你别乱说啊,我可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只是想要提醒你,裴君意……想要赢他的话,似乎不太简单。”他含笑说道,似是玩笑般,“当然也可能是我多虑了……又或许梁兄这段时间只是在为明年科举做准备,是我多想了……总之随便说说而已,梁兄不用在意。” 看着他,听他这样说,梁思泉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我当然知道不简单……比你们更早知道……”毕竟是输过一次的人,这句话他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梁思泉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为此他让人查过裴君意, 知道他是江州先生的学生,还特地让人找来了江州先生作注的《论语》……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适才你说的,江州先生的事。”梁思泉说道。 少年笑了笑,再次举起茶碗,说道:“先添茶再说。” 同伴们也都笑起来,再次喊着他添茶,梁思泉笑骂几声,提起茶壶穿过众人为他们一一添好。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问道。 少年哈哈笑了两声,简单说道:“江州先生回国子监了。” “前几天就回来了……” “已经开始授课了……” 众人七嘴八舌跟着补充,又笑着打趣他在家里像是修仙,对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关心,大家笑闹一阵梁思泉也知道了是姜阅回国子监授课,想了想,倒是有些在意。 姜阅以前就在国子监授课,如今回来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大家知道的也不多,大抵也就说了些授课访友的事,说了一会儿很快说完, 又开始谈论其他事。 少年们的说笑声在包房里传开,梁思泉握着茶碗靠坐在窗边, 饮了一口,茶水入喉,清香之感在口中扩散,将茶碗放下,他又抬头看向窗外,忽然双眼瞪大,坐直身子。 “怎么了?”有少年注意到他突然的举动,诧异问道。 其他人也都看过去,看到梁思泉望着窗外瞪大眼睛,还不等他们多问,他已经起身推开房门快步走出去。 “这是怎么了……” “看到什么了吗?” “让我看看……” 众人疑惑不解,有人跟着出去,也有人争抢着趴在窗边朝外看。 窗边的少年们很快看到梁思泉已经走出茶楼站在大街上,微微驻足,似乎犹豫…… “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总不会是看到路晓晓了吧……” 有人说道,神情古怪。 “怎么可能……” 立刻便有人否认摇头,旋即惊讶的睁大眼睛,朝着远处一指,喊道:“你们看!” 众人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便知道他指的是谁……那是一个少年,他一袭白衣走在街上,模样出尘,之所以能一眼确认是他,鹤立鸡群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当然还是那人身份。 谷怱 “裴君意!” 有少年惊呼道。 …… 马车在郊外行驶,车帘掀开有风吹进来,吹散了热气,裴君意向远方看去能看到城墙高大耸立。 总算到了啊…… 他放下车帘子,靠在车厢里,连日赶路的疲惫散去了不少。 婢女小草坐在裴君意对面,微微低头,提起茶壶为他添茶。 马车逐渐减速,直至在城门外队伍中停下,不时挪动…… 守城的兵丁将人们拦住,经过繁琐的检查后这才放行,马车里闷热,裴君意出来坐到外面,看到旁边出城的队伍里一少年身穿红衣十分显眼。 那少年也看到了他,与周围同伴们说了什么,快步走过来。 “十弟!”他笑着走过来,问道:“怎么都到了京城也不提前说一声?” “九哥。”裴君意亦是露出笑,故意叹道:“我不敢啊……” “不敢?这有什么不敢的?”裴九疑惑道,“你提前说了我们也好出城迎你啊。” 裴君意笑着说道:“我怕又弄的像上次那样啊。” 上次那样…… 是说出城时被群众们围住吗? 裴九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引的周围人侧目。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说道,“你又不似卫玠那样体弱,总不至于被看杀了吧?” 说完又忍不住笑,裴君意也跟着笑,这时前方马车向前走,他们也跟着向前走。 “裴九……”远处出了城门的少年们招手喊他。 裴九挥挥手,说道:“你们去吧,我有事不去了。” 少年们点头,侧目看看裴君意,冲他善意的点头,裴君意也跟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们转身走远。 “没想到你这么快又回来了啊。”没有说要和少年们去哪儿,裴九只笑着感叹道,“还以为要到年后才能再见。” “我也没想到……”裴君意笑了笑,两人说着话没一会经过了兵丁检查,被放入城。 穿过城门,繁华的京城在眼前呈现,两人并肩走着,小草跟在身侧,马车已经先行一步去了裴府。 时隔这么久再次走入京城,恍惚间似乎回到那时…… 此时时值午后,时间上倒是和那时一样,只是那日大雨连绵,今日却是晴天。 终究是不一样的。 “十弟。”裴九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裴君意侧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裴九笑道:“那家店有京城最好吃的肉脯。” 这样说是要带他去尝尝吗…… 他想起上次裴九带他出门到玉带桥边,似乎,也是为了吃……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比 “带你尝尝。”裴九说道,果真和他想的一样。 “好啊。”裴君意也是喜欢吃的,笑着答应没有拒绝。 说是一家店,但其实只是一个摊子,两人一同走去。 摊前被人群围住,两人不嫌拥挤,排在人群后, 过了一会儿才轮到他们,老板将肉脯烤好放入纸袋,递向两人笑道:“两位公子慢走。” 两人道谢接过,转身走出人群。 “你也尝尝。”裴君意拿着肉脯走过来,递给小草。 小草想要拒绝,可注意到裴九正好奇打量自己,于是低头接过纸袋,说道:“多谢公子。”声音低低切切。 站在街上,裴九一面打开纸袋咬了一口,一面说道:“走吧。” 裴君意应声好,也学着他打开纸袋,尝了一口。 “怎么样?”裴九笑着问他。 “很好吃。”裴君意点头说道。 在他们身后,小草也正小口小口的吃着。 裴九凑近一些,眼神示意小草,向裴君意问道:“她是……” 小草一身丫头打扮,一开始他也只觉得这是丫头,可哪有主子买东西丫头在一旁等着的…… “贴身丫头啊。”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裴君意理所当然道。 “那么小……”裴九摇头,忍不住说道:“你伺候她还是她伺候你啊?” 裴君意笑了笑,说道:“互相照顾咯。” 他说的是“伺候”,而他回答的却是“照顾”。 “互相照顾……”裴九面色古怪,重复一遍,忍不住笑道:“果然裴十公子君子之风,对待下人也能一视同仁……” 这听起来像是在夸他,可话锋一转却又说道:“只是,已经花了钱,买了伺候人……居然还要照顾她……”他顿了顿, 接着说道,“似乎,有些亏了。” 两人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小草跟在后面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听裴九这样说,裴君意侧头看着他,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却有几人站到他们面前,挡住了路。 “义父……”来人说道,声音很低却还是在几人间传开。 裴君意回过头,望向面前身形高大的年轻人,微愣一下,看着几人挡住去路,他面上变得古怪。 “梁思泉。”裴九挑眉说道。 被裴九提名而呼,梁思泉咬咬牙,忍住并没说什么,点了下头。 适才在茶楼里, 从窗户里一眼看到裴君意, 他没有多想就直接跑下来了……走出茶楼,在远处犹豫片刻他还是忍不住走过来…… 为什么看到他便忍不住跑下来……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再比一次…… 自那日之后他再没出过府门,是想要等那件事风头过去,也是要做准备再比试别的……他可不想真的就成了他的义子……总要再比一次将上次赌注作废才好,反正,诗词比不过就比别的…… 至于为什么会犹豫……那自然是因为上一次的赌注…… “好久不见啊。”裴九笑道。 话语中似乎有些嘲弄的意味,梁思泉低下头,攥紧拳头,没有说话,站在他身旁的同伴气急,但见他没有说话,便也没有开口,只是怒视着裴九而已。 谷毌 对此裴九不为所动,甚至还冲几人笑了笑…… “梁公子。”裴君意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梁思泉抬起头看他,那令他映像深刻的脸再次出现在面前,那日的情形也再次在脑海中回放。 他和那时有些不同,那日他穿的是黑衣而今日穿的却是传闻中他最喜爱的白色,当然不同指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脸上的神情…… 少了那时的咄咄逼人,看起来似乎因为被他拦住而面上神情有些好奇也有些古怪…… “有什么事吗?”裴君意问道。 天边太阳渐渐落下,身边行人如织从几人身旁走过,不时投来各色视线,少年站在街上,声音透过四周的嘈杂传入梁思泉耳中,将他从那日的回忆中拉回。 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攥紧,梁思泉咬牙说道:“我要再与你比试一次。” 还要再和他比一次吗…… 是因为不想叫他义父吧……的确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想的…… 裴君意能够理解他的感受。 上次争输赢是为了裴氏颜面,也是为了替裴素出头……这次却不用,输赢无所谓答应他让他赢好了。 “梁兄……” “梁兄鲁莽……” 裴君意还未开口,身旁的同伴连忙将梁思泉拉住,低声说着什么,不过几人站的近,话音还是传过来,透过只言片语能听出是在劝他不要再比…… “梁兄草率了啊,为何不与我们商量……” “早知这样,就不该让你过来……” “梁兄,可是有新的诗作?”一众唱衰声中,有一人低声问道,“不如先让我们看看……” “也对……” “让我们看看能否与‘云想衣裳花想容’相比……”其他人听了那人的话,也觉得或许是梁思泉又有诗作才敢再次要求比试,连忙应和着问道。 众人目光注视下,梁思泉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作诗,我也并不打算比诗。” 同伴们纷纷诧异,有不解,也有恍然。 “这是要扬长避短啊……” 梁思泉没有回答,推开众人再次站到裴君意面前。 “诗词一道是我输了,这次我们比试别的……”他说道。 “哈哈!”裴九的笑声将他的话打断,众人皱眉看他,听他说道:“这就是你们商量的对策吗?知道作诗比不过就要比试别的?要不要脸……” 众人闻言,又羞又愤,正想开口反驳,裴君意伸手拍拍裴九肩膀将他打断。 “没事的九哥。”他说道,想要将心里的想法说出,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 “你……”裴九看向他,似乎已经看出他的想法,张张口,默然片刻,最终只无奈道:“好吧……” 梁思泉身旁的同伴们看着裴九被裴君意拦下,本要呵斥怒骂,见此作罢,只是忍不住看他的眼神不善,低声说着“无礼”之类的。 裴九挑挑眉,并不在意。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书艺 裴君意问道:“梁公子想要比什么?” 梁思泉说道:“比君子六艺。” 比什么他很早以前就想过了,到了此时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分明是这样想的,可话音落下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浮现适才那碗茶…… 也没什么可想的,那样饮茶是很好,步骤简单、茶香清淡……的确是能说出许多优点,或许因人而异与他而言是比以往“吃茶”要好一些,但其实细说下来也算不得什么…… “好。”裴君意点头, 看了看天色,“不过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梁公子选一个比吧。” 君子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作为读书人他们当然会,这样的比试也算得上公平合理,不过要想全部比试一遍的话,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比完的了。 这是自信不管比什么都能赢吗? 看着他, 梁思泉皱皱眉,倒是没有特意选自己最擅长的,只是选了最公平的一项。 “那就比书艺吧。”他想了想,犹豫着说道:“若是我赢了,我……上次裴园的赌注作废,若是我输了,任由你……义父处置。” 书艺……读书人当然是以读书安身立命,君子六艺中其余的五项可以说是不擅长,但书艺肯定是擅长的。对于梁思泉提出比试这个,裴九有些意外…… 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上次在裴园布置阴谋诡计的家伙居然不乘机占便宜……至于之后提出的赌注……自他提出比试时在场所有人都能猜到他的目的,此时听他说出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裴君意赢了他,他就任由裴君意处置……可以理解为答应一个要求, 或是做一件事之类的……这样看来,即使输了也没有损失,左右, 自梁思泉认了义父后一直不出门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能以此换来梁思泉帮他做事是很好很值得的。 裴九没有意见,在一旁没有说话,裴君意无所谓输赢,更无所谓那称呼,甚至,对于同龄人叫自己义父,他总是觉得怪怪的,听他说完后,也跟着说道:“上次的赌约其实不用在意的,本就是玩笑而已,梁公子……” 话还没说完被梁思泉打断,他涨红脸怒气冲冲喊道:“裴君意你……” 喊了一半又硬生生改口将怒意压下道:“义父……休要羞辱于我,我梁思泉岂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说着这话咬牙切齿,听起来并没有怨愤的情绪,倒像是有些恼羞成怒。 在他身旁有同伴想要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与裴君意一样说是玩笑就能一笑揭过,可见状也只能住口,无奈任由局面发展。 “我并不是想要羞辱你……”裴君意皱眉说着,话到一半又停住。 有些话当着众人的面说不太好。 “你跟我来。”他说着, 已经迈步转身走向街道另一面。 这样的话像是命令, 众少年们皱眉。 这算什么…… 真当自己是义父可以对梁思泉召之即来了吗…… “梁兄……”有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才开口就发现身旁已经没了梁思泉的身影。 少年们怔怔,望向随裴君意走向街对面的梁思泉,神色复杂。 避开众人,走到另一边,看着面前少年沉着脸,满脸严肃,裴君意开口说道:“适才我那样说并不是想要羞辱你,只是想要说……君子重诺是好事,但这算不上‘诺’,只是少年意气而已,我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 “今日再比其实也没有必要……若是梁公子想以比试了结这件事,不拘什么,你告诉其他人已经比过了,说是我输了也就是了……”裴君意说道,原以为梁思泉理解了他的想法也会答应自己,一笑泯恩仇之类的……却没想到他的眼睛越瞪越大,愤怒的情绪在其内翻涌……至少不该是这样的…… “裴君意。”咬牙喊出这个名字,梁思泉打断他的话,说道:“少看不起人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上次的赌约不用在意,你想以比为始,也以比收尾,那可以不用比了,直接告诉其他人是你赢了……裴君意这话听起来的确很好,但细想下来,却又并非那么回事。 也不是说那样做不好,只是……他的态度,让梁思泉觉得,自己精心准备了那么久……他却像是毫不放在眼中,随意挥挥手,告诉你,你那么想赢,那就让你赢好了…… 很多时候,很多事,其实你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件事,或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对你的态度。 裴君意皱眉,说道:“梁公子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 这次的话依旧没有说完,裴君意说到这里停住。 这当然是因为梁思泉,他脸上的神情告诉裴君意,再多解释也无济于事……这让裴君意想到了小孩子,他们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为了一样东西可以与父母痴缠、哭闹很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小孩子啊…… 裴君意心里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那就快些开始吧……” 是想说自己还有事不想因为他耽搁了吗? 梁思泉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因为裴君意的话而感到了愤怒,他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迅速将情绪平复,他点头说声好,两人又走回街对面。 几人看着他们走回来,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神色各异,有担忧也有好奇。 裴九能想到裴君意和梁思泉说了什么,不过看着两人神色,也大抵猜到结果了,所以也并没有问。 小草在裴九身后,看看自家公子,又抬头看看那个叫公子“义父”的男人……有些好奇,但也并没有多想。 比试当然不能在大街上,裴君意三人跟着他们朝一间沿街而建的茶楼走去,待到走入酒楼,几人进了包房,将比试的事情告诉店家,店家很快送来笔墨纸砚。 读书人比试书艺,这样文雅的事店家当然是欢迎的。 于是,事情很快传开。 正文 在忙毕业设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看到 夏日里天气虽有些许炎热,但只要没有下雨,京城外出城游玩的人便不会少,而到了午后临近黄昏时,各府马车回转就要入城,城外官道上车马行人涌涌。 山下一辆马车穿过小镇远远驶去,不久后越过城门进了京城, 在城中晃晃悠悠缓缓而行,在喧闹的街道上看起来毫不起眼。 马车外普普通通毫不起眼,车厢内也是一样,婢女槿儿跪坐在一旁,手里握着小巧的扇子轻轻扇风,当然这风不是为她自己扇的,而是为了坐在她身前的嘉卉郡主——楚姝。 “郡主。”槿儿一只手握着扇子扇风,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 将小碗推到楚姝面前, “解暑汤。” “嗯。”闭目养神的少女睁开眼,端起小碗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身上的疲惫也散去不少。 槿儿轻轻扇着风,关切问道:“郡主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楚姝说道,放下碗,抬起头看到槿儿空下来的手也在卖力的朝自己身上扇风。 时值夏日,马车里车帘挂上是很闷热,适才槿儿一直在为她扇风,她在想其他事并未怎么察觉,此时看到槿儿头上点点细汗,这才注意到。 楚姝伸手将车帘揭开,说道:“谨慎是好事……但也不至于那么小心。” 槿儿应声是,“我是有些担心……最近匪患的事越闹越大,齐国公……”说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的停住,犹豫一下,只是说道:“总之, 人多眼杂……” 微风透过车帘在车厢里盘旋, 马车里热气散去不少,楚姝看着槿儿面上的担忧,知道她真正担忧的是什么,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总之如今事情尚未落定,胜负犹未可知,她们不会参与,更不能参与…… 楚姝没有说话,槿儿也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她轻摇团扇,侧目向窗外看去,随口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雨,今日天又那么热,分明都要立秋了,怎么……”嘴里的话说道这里戛然而止,槿儿看着街上一群少年微微惊讶。 “咿……” 一群少年衣着各异,五颜六色中,身穿白衣的少年最素净也最夺目。 槿儿喃喃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谁?” 楚姝的声音传入槿儿耳中,她收回目光, 看向楚姝, 微微低着头,说道:“裴十公子……” 裴君意? 楚姝微愣,就听槿儿接着说道:“还有梁公子……” “咿,他们进了那间茶楼……”又朝窗外看了一眼,槿儿疑惑道:“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个问题应该是楚姝问她才对,不过,裴君意为什么会和梁思泉走在一起……这个问题楚姝并不关心,她更在意的是:他怎么回来了?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样的问题在心中盘旋一圈,楚姝张张口,最终也只是顺着槿儿的视线,侧目看向了窗外。 马车缓缓而行,这时也穿过了街道,她望去,看到少年们的背影,这些背影衣着各异,高矮胖瘦皆不相同…… 他是哪一个—— 视线里少年们消失,楚姝望着窗外街景片刻后收回目光。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渐行渐远,少年们走进茶楼,回到包房店家很快将笔墨纸砚送来。 一楼大厅里喝茶饮酒的人们喧嚣又热闹,这里是茶楼,是酒肆,也是饭店,二楼少年们要笔墨纸砚,店家伙计们当然只能到一楼账房这边拿。 伙计们端着笔墨纸砚穿过大厅,有人看到了,随手拉住一个伙计,伸手指了指,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伙计被他拉住停下,没敢耽搁连忙说道:“二楼有几位公子要比试书艺……” “哦!在哪间包房,能看看吗?”那人恍然点头,松开他,话问出口,注意到前面几个伙计已经上了二楼,他转身招呼同伴们就要上楼去看。 能看吗…… 看着那人呼朋唤友告诉大家二楼有好戏看,迈步越过他身旁就要上楼,伙计心里响起这个问题,转身将他拦下。 见被伙计拦住,那人挑眉问他:“你干什么?” “你们不能去……”看着那么多人,伙计犹豫着说道,“待我问过……” 少年们可都是士族公子,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茶楼伙计可惹不起…… “傻子。”伙计的话没说完就被其他人打断,那人嗤笑一声也懒得与他解释,随手推开他走上楼梯。 小二被推的踉跄,其他人可不会在意这个,看也不看他一眼纷纷走上楼去。 “哎……”小二站稳端好手里的东西,还想与他们理论,旁边账房过来扶了扶他,将托盘里的东西又整理好。 “你干什么呢?”账房皱眉看着他,问道。 伙计连忙说道:“他们,他们要上二楼……” 账房眉头皱得更紧,“他们要上就让他们上嘛,你拦着做什么?” “可是……”伙计要说什么,账房已经猜到了。 “笨死你算了。”账房啧了声,左右看了看,注意到大堂里还有几人,凑近些说道:“你以为这些公子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比试?” 是啊,为什么…… 伙计疑惑,摇了摇头,账房见此,瞪眼看他解释道:“当然是为了博名望啊!否则真要比试的话,为何不在家里?” 伙计闻言愣住,账房见此,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说道:“知道了就快些上楼去。”说完捋着胡须转身回了柜台。 …… 二楼包房里,少年们坐在场中,虽然立场不同但也没有特意分坐两边,也不用裴君意做什么,梁思泉与留在房里的众人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这次的赌约,众人恍然吩咐伙计安排,裴君意随意坐在一旁。 裴九没有坐,其他的少年请他入座,他也只随意摆摆手……态度倨傲。 他在房里四处看来看去,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发出嗤笑,众人皱眉,正要看向他,恰巧就在这时候,“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店家伙计们敲了敲房门,屋内靠近门边的少年走过去将门打开。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比试 屋门打开,伙计们陆续将笔墨纸砚端进屋内,为了方便两人比试,还特意搬来了新的桌案。 伙计们在厅内摆放笔墨桌案,裴九走到裴君意身旁坐下,笑着说道:“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也没等裴君意说话,裴九伸手向桌上茶碗一指, 道:“你看。” 裴君意看过去,只见碗中茶水清淡,并无不妥,嗯…… “哈哈,发现了吧,这不是煮茶, 是泡茶啊!”裴九笑道, 眉毛高高扬起, 嘴角的笑意几分讥嘲。 刚才的嗤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裴君意恍然,随即一想也能大概猜到泡茶传开是因为江州先生,倒是也并不在意,也并不像裴九那样因为“敌人”用了自己的喝茶方式而觉得可笑,只是心里忍不住感慨传播之快而已。 不过……从之前望舒楼的事就看出来了,裴九的反派气息也太浓了……或许往后应该多多留意一些……总之也是后话,目前还是先解决梁思泉的事再说。 “嗯,这也没什么可笑的。”裴君意说道。 …… 屋外几人跟着上了二楼,看到一扇房门打开伙计们一齐走入,他们也跟过去。 当然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门边探头朝里看,待到看清屋内几人都是些少年人,有人皱眉转身离开。 “原来只是小儿玩闹。” “无趣。” 一人离开便有更多人离开,本就不多的人们变得更少。 忽然有人说道:“咿,那是梁家公子吧?” 本要离开的众人,听到这句话停住脚步。 “的确是……有月余没有出门了吧。”一人点头答道。 “嗯……听说是在家中苦读?” “谁知道呢……”说话的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反正那件事后就没见过他。” “那件事?” 那人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只笑着摇头……毕竟是士族公子,有些事私下说一说也就是了,当众说出来可不行。 有人走到两人身边,两人望去,是先前说无趣了要走的同伴,两人正要打趣,却听他问道:“那是裴家九公子吧?” 两人看向场中穿着红衣的少年。 “嗯,是他。” 那人点点头,又问道:“那,他旁边那位是……” 众人朝那边看去,看到一人被裴九遮住,适才没能看到,直到这时他侧头说话,那人形容这才露出。 那也只是个少年,十七八岁模样,一袭白袍,玉冠束发,坐在那一群五颜六色的少年人中, 他看起来夺目又出尘…… “裴十公子……”有人惊讶开口,说出了这名字却又有些犹豫,似乎也不能确定。 “裴十……不是听说回江州了吗?”一人开口, 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的确是裴十公子,出城那日是我看到过……” 出城那日啊…… 听说那天去看的人不少……至于为什么去看……传闻裴十公子模样俊美…… 人们再次朝那少年脸上看去。 这就是裴十公子啊—— …… 伙计们很快将桌案布置好,退到一旁倒是没有退出去。 对于他人的围观裴君意并不在意,看到一切准备好他站起身,看向梁思泉。 “梁公子我们开始吧。”他说道。 在他身旁的裴九也站起来,跟着裴君意走到桌案后坐下。 “梁兄……”同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梁思泉摆手制止,站起身同样走过去。 坐到桌案前,低头看着桌上宣纸空空,梁思泉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 不同于诗词,书艺是他最自信的一项……作为读书人,读了十多年书也练了十多年的字,长他三岁有余,若这都不能赢他……别的,便更没有机会了。 “再确认一次。”梁思泉看着他,说道,“你我比试书艺,若是我赢了,上次裴园的赌注作废,若是我输了,任由义父处置……” 裴君意点头俯身提笔,没有再说话,梁思泉同样俯身,提起笔,想起之前裴君意说的话,他顿了顿,说道:“你我都是读书人,比试书艺,希望你能拿出真本事。” 裴君意蘸墨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到梁思泉神情认真,面容严肃。 他点头答应,认真应道:“好。” 看他一刻,梁思泉收回视线,垂目端正身形,扶袖提笔。 随着两人落笔,室内众少年停下低声议论,门外的众人也暂时安静下来。 …… 梁公子和裴十公子比试书艺啊…… 两人都是士族出身,往上数三代谁家里还没出过一个书艺大家?耳濡目染想来不会平庸,如今两人比拼书艺,谁输谁赢可真是说不准。 门外原本离去的几人又慢慢回来,有人路过看到众人聚集便也好奇来问,问清发生了什么,有人停下也有人离开。 场中两人低头书写,众人站在门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更多的人回到座位上,叫来店里的伙计不时打听两人比试如何,可惜伙计大都不识字,看不出谁好谁坏也只能说,还未分出胜负。 也不止是屋外楼道里的众人看不见两人写的如何,坐在厅内的少年们也看不到。 比拼书艺也要不了多久。 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都知道这一点,因此一开始都能忍住好奇静静等候,可,渐渐的,看着两人伏案书写越写越多,他们察觉不对。 怎么那么久? 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站起身走到梁思泉身旁,低头看去。 “咿!”那人惊讶出声,将安静的氛围打破,不管是屋内的少年们,还是屋外的众人,纷纷看向他。 少年面上惊讶,除此以外看不出其他情绪。 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作为梁思泉的同伴,梁思泉书艺是何水平他不知道吗?那为何会惊讶?是他写的有什么奇特之处吗?书艺能有什么奇特的,总不会是写错字了吧? 厅内少年们相互看看,又不好出声提问,便有更多人站起来走过去看,渐渐的少年们聚集在梁思泉周围,站在一旁的伙计们被堵在人群后已经看不到了,至于门外的众人便更看不到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字 屋外众人终于禁不住好奇走进来,人群外店伙计们踮着脚看,顾不上管他们,少年们围在梁思泉周围传看他写好的纸更没心思理会。 室内喧哗声渐起,不复先前的安静。 “好字。” “梁公子笔法老练,如此年纪,实属不易。” “的确是好字, 赏心悦目。” 裴九坐在裴君意身旁,耳边听着对面赞叹之声渐起,看着裴君意手下动作越来越快,似乎是受了影响……可再仔细看,他笔下字迹龙飞凤舞,短线斩截、长线流转, 这样的草书,真是极具草圣之风。 如此情形居然丝毫未受影响, 裴九有些惊讶的挑眉, 抬起头看他是何表情,却只见他神情专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那边嘈杂的声音。 张张口,又怕打扰到他害他发挥不好,裴九将要说的话咽回去,抬头看向对面,注意到那边围着梁思泉的人们已经散开。 “裴公子,梁公子写完了。”有人替梁思泉喊道。 “裴十公子,书艺可不是比谁写的多。”有人注意到裴君意桌案上散落的纸,皱眉摇头。 听到这话,少年们忍不住笑,看着裴君意的眼神变得随意。 看来是梁思泉的字让他们觉得稳操胜券了。 坐在一旁的裴九微微皱眉,看似他一直专心看着裴君意写字,其实他也分了不少经历关注梁思泉那边,虽然不可能看得到她写的怎样,但仅从周围人的神情也能看出一些了。 至于裴君意的, 虽然没有太过关注,但总之也是看了,草书是写的极好的,可是,他记得……一开始写的好像不是草书……裴九也有些不确定。 将最后两个字写完,裴君意收笔,看向对面梁思泉,说道:“我也写好了。” 梁思泉面上已有笑意浮现,但在此时胜负未能真正分晓时,他还是竭力的克制住了,并没笑出来。 开口时,梁思泉犹豫一刻,说道:“……让在场诸位评判胜负可好。” 在场的大多都是梁思泉的同伴,让他们评判? 裴九皱眉,裴君意却已经点头答应了。 “可以。”他说道。 裴九转头看向他,只见他神情淡淡……又低下头,看向桌上草书,裴九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如此好字, 倒是自己过分担心了。 场中众人还在看梁思泉写满字迹的纸,听到裴君意答应让他们评判这场比试的胜负, 不少人已经走过去。 他们本就是为了看热闹才来的, 如今能够亲眼见识双方书艺,自然是极好的。 一人走到桌案前,微一施礼,已经随手拿起桌上一张纸。 裴君意还礼,其余人各自上前拿了一张,几个人围在一起看。 “咿……” “这字也极好!”率先拿了纸的男人对周围人说道。 “的确是好字。”另一边捧着纸看的男人应和道。 “好字!丰腴雄浑、气势恢宏,这楷书是下了功夫的。”另一边同样有人赞扬道。 前面的话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可当他把话说完,众人纷纷诧异,看向他,疑惑道:“楷书?” “是啊。”那边围看那张纸的人们浑然未觉,头也没抬,只是随意点头说道,“楷书。” 其余人皱眉看他,相互对视一眼,确认了各自眼中的不解,旋即了然摇头。 “小子读没读过书啊?懂不懂什么叫书艺啊?”有人忍不住嗤笑讥讽道。 “哈哈哈……”几个人也跟着笑。 “说什么呢!”面对几人的讥讽,那人皱眉说道:“这不就是楷书吗?” “什么楷书啊……”大部分人倒是没有嘲笑他,只是握着手里的纸,摇头说道:“这分明是篆书。” “这是隶书!” “这是……” 咿? 众人顿住,握着手里的纸,到了嘴边的话深深咽回去,各自看看,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纸,瞪大了双眼? 搞什么啊? 梁思泉那边,少年人们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是想为了公平,等这些看热闹的看过了,心里有了评判率先说出来,他们再看。若是他们一致认为梁思泉写得更好当然看也不用看了……这是为了防止裴家两兄弟觉得不公平,原本是这样想的,可现在这是做什么?这些人连他写的是什么都分辨不了吗? 是不识字,没读过书吗? 那这还来凑什么热闹! 少年们皱眉,也走了过去。 梁思泉坐在桌案后,看着对面人们乱做一团,又忽然安静下来,互相传阅手里的纸,不时发出几身惊叹……梁思泉放在腿上的双手攥紧。 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众人,裴九也觉得奇怪,可看了一会,忽然想到适才的疑惑,旋即想到什么,看向裴君意,他依旧神情自若……真是厉害。 裴九将目光收回不再看他,抬起头,又看向围观纸张的人们。 “让我们看一看。”少年们也加入进去,各自看去。 “的确是楷书,也的确写的很好……”有少年皱眉说道,语气变得凝重。 “我这边不是楷书,是草书,写的……”少年咬咬牙,说道:“极好。” 咿—— 其余还没看到的少年人瞪大眼睛,面上写满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真的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裴君意写的不止一种字体……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 少年人中当然也有会写好几种字体的,可是,真正擅长的也只有一种,其余的也就仅仅只是“会”而已……若是在与他人比书艺时拿出来,不过是献丑而已……可看眼前众人的反应,似乎,并非如此? “给我也看一看!” “我也要看……” 故作矜持的少年们也挤进人堆,人们吵吵嚷嚷一阵,裴君意写的五张纸被放在一起。 “好字……” “这楷书写得真好。” “还是行书更胜一筹。” “依我看来,当以草书为最!” “裴十公子的草书用笔的确是飘逸沉着,隽拔果断,流畅婉转,但我认为,还是这行书最好……”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文 茶楼包房里,桌案上五张宣纸整齐摆放,其上字体各不相同,分别是:篆、隶、楷、行、草,五种字体,人们指指点点叹为观止,只因这是一人所书。 《五十六种书并序》述汉字演进和实用有五易、八体、十二时书、三十三体相加, 去其五易、八体中重复述及之大小篆二种书,五十六之数。 然其出典往往缺乏根据,分类也牵强附会,学者惟工大小篆、八分(楷隶)、楷草、行。 五种字体都能已是不易,然而他五种字体都能写好,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 这如何不让人为之惊讶。 裴君意五种字体都写的极好,在场诸人,未有望其项背者,诸人思想一致,未敢与之比较,但若要从其中选出一篇最好的,大家便都有了不同意见。 “依我看来,还是这行书最好。” 行书最好? 嘈杂的厅内瞬间再次安静。 这屋里的行书,可不止裴君意写的这一张。 安静的室内人们左右看看,此时场中情形与适才已经逆转过来,裴君意四周被人们围住,他写满字的宣纸被众人传看,称赞。反观梁思泉那边,却只有他一人独坐,桌案上几张纸散落,窗外风吹过,吹起一角,似乎风也觉得无趣,就此离去…… 沉默一刻, 有人开口说道:“……裴十公子五种字体上佳……” “只论行书, 也是裴十公子赢了。”另一人摇头打断道。 “梁公子已经写的很好了,可惜……” “的确如此。” “裴十公子胜了太多……” 围观众人纷纷说道,少年们也从看到这几篇好字的欣喜中回过神,相差太大,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他们也只能保持沉默。 梁思泉也从众人的反应中事先猜到了结果,此刻听到众人说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呆愣在了原地。 心中种种的复杂情绪翻涌上心头,望着桌案上散落的宣纸,他仿佛回到月前,又仿佛,回到了书房…… 院中孤寂,因为在池里洗笔,池水也几乎要被染成墨色……书房里,他奋笔疾书,四周书海堆积如山,地上蘸满墨迹的纸张令人无从落脚…… “咿……”厅内忽有一人惊讶道,拉住身边的同伴, 朝宣纸上一指, “你们快看。” “看什么?”被拉住那人看过去,只见纸上字迹工整,赏心悦目。 “你看这篇文章啊!”那人激动喊道。 众人也都顺着他指的那张宣纸看去,看清是裴君意用楷体写的那张。 “春,王周正月,不书即位……”一人缓缓将文章诵出,渐渐的眼睛瞪大,惊呼道:“居然还能如此破题!” “还有这里……” “不止是那篇楷书,还有这篇……” “这篇草书也很精妙,你们看这里……” “如此破题,真是妙极!” 众人适才只关注这字写的好不好了,此时再看,才发现,原来,比起这字,这文章写的更好。 “裴十公子高才!” “裴十公子字写的很好,文章写得更是精妙!” “原来这短短一会儿,裴十公子不止写了五篇好字,还写了五篇好文……” 众人感叹,厅内喧嚣一时,本要走回梁思泉身旁的少年们又走回来,再次挤到这边。 “让我看看!” “别急别急,等我看完……哎你们别挤啊,待会弄坏了……” 少年们的参与让厅内更加嘈杂,但,同时,也显得梁思泉那边更加寂寥。 拳头被他用力攥紧,片刻后又松开,抬手撑着桌案,梁思泉站起身。 “能……”他张张口,咬牙一口气说道:“能给我看看吗?” 随着话音落下场中再一次陷入安静,众人看向他,知情的不知情的,或是同情或是讥讽神情各不相同。 “梁兄……”有同伴犹豫着,最终还是说道:“胜负已分……” 是以为他不服想要亲自验证吗…… 以他的性格来说其他人这样想也算是理所当然,不过,光是从其他人的反应也能看出差距之大了…… 但,不管怎样,总是要亲眼看一看的…… 梁思泉摇摇头,没有解释,只是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裴君意。 裴君意同样看着他,他的面上没有胜了的喜悦,也没有对于他人不自量力挑战自己的讥嘲,他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在他身旁,裴九坐姿随意,见他看来,还冲他挑了挑眉…… “当然可以。”他听见裴君意说道。 众人视线聚集在梁思泉身上,他垂下视线,迈步绕开桌案,走过去,有同伴将一张宣纸递来,他伸手接过,还不等他细看,却看到裴君意同样站起身。 停下低头的动作,梁思泉看过去。 似乎是因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裴君意说道:“我要走了。” “好……”梁思泉咬咬牙,犹豫着要不要说恭送义父之类的,又听到裴君意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似乎重重呼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之前我就说过了,上一次的赌约我并不在意,梁公子也不用在意,君子重诺并不适用于少年意气之争,若真要履行赌约就履行这一次的吧……”裴君意说道,顿了顿,“赌约是任由我处置,我并不想‘处置’你,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赌来赌去的就好,我到京城不是来与人争意气的,是来读书的,没有那么多时间。” 这话听起来像是我要专心读书没有时间准备赌斗之类的,可,其实,更像是说,与你赌斗是浪费时间毫无益处的事,所以不要再来缠着我…… 这就是裴十公子的“傲”吗…… 他也的确可以傲……毕竟,他比不过裴君意…… “我知道了……”梁思泉说道,“我不会再和你赌……” 停顿一刻,他又接着说道:“上一次的赌约,我依旧会遵守……” 他可不是输不起的人。 裴君意皱眉,梁思泉没等他说话,又说道:“那时赌约是我自己提的,也是我技不如人,你赢了当然可以不在意赌约,我输了作为履行赌约的一方不能不在意。”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名望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裴九说完,也坐了下来,看来倒是并不介意和丫头做一桌。 没一会儿摊贩将饭菜端来,三人动筷,裴九一面吃菜一面说道:“十弟你可真厉害啊。” “能作好诗、写好字,还能作出好文章。”裴九感叹道, 模样有些期待,“你还会什么啊?不如提前告诉我,免得下次我还要为你担惊受怕。” 裴君意失笑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厉害的……以后梁思泉也不会再找我比试了,不用担心。” “没有梁思泉还有王思泉、李思泉啊,总会有人找你比的。”裴九笑道, “国子监里想要胜过你以此成名的人可不少。” 吃了口菜,裴君意说道:“他们要比找其他人比去, 我可不比。” 裴九好奇看他,问道:“为何不比?他们赢了能以此成名,你赢了也能更添文名啊。” “依我看来,以十弟的才艺,折服国子监的监生们并非难事。”他说道,似乎很期待裴君意这样做。 “我没那么闲啊。”裴君意笑道,“我去国子监读书又不是为了和他们争高下博名声。” 裴九说道:“只是顺便啊,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你想想,若是连战连胜或许还能当个京城第一才子什么的……” 裴君意忍不住笑了下,接话道:“这剧情我熟啊,九哥是想让我靠着才艺折服监生,让大家钦佩于我,待到日后声名远播,得名‘京城第一才子’,虎躯一震,八方拜服……从此留下一段佳话。” “是啊是啊。”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剧情是什么,但之后说的话想想还挺有趣的, 裴九哈哈笑着点头,旋即又问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裴君意笑着摇头,说道:“这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不需要啊。” 不需要吗? 裴九一愣,旋即挑眉看他,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裴君意先说道:“我没有小觑天下英雄,九哥不要误会,我知道得名望是为了什么……收小弟嘛。” 说道这里裴君意笑着摇头,裴九看着他,同样没忍住笑出声。 收小弟……地痞流氓那才叫收小弟,他们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收小弟呢? 裴九笑着说道:“什么叫收小弟啊?他们被十弟你的才学折服,与你结交,这叫英雄惜英雄!” 又笑了笑,裴九接着问道:“你都知道是收小弟了,还觉得不需要吗?” 倒是也顺着说了…… 裴君意笑了下,摇头说道:“读书人啊这些都是虚名, 最后还是要看会试的……现在就算以才艺赢了他们、折服了他们,日后会试不中,还是没用。” 裴九摇头说道:“十弟你怎么可能不中……” 话说了一半他也停下,大概是懂了裴君意的意思……裴君意能考中,“小弟”们可不一定考中……没有考中日后自然也做不了官……这样的“小弟”的确是不太需要…… 若是最终只靠科举成绩结交又太难……但作为裴氏的公子,且还是同科进士便又简单了许多…… 裴君意并不知道裴九误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他只听了裴九前半句话,见他不说了,便说道:“这也说不准。” 就以适才他写的文章来看,可是十拿九稳了。 裴九摇头笑了笑,知道这是谦虚也没有再说什么。 话题至此结束两人没有再说话,小草谨守本分一直没有插嘴更没有打扰,偷眼看着两人说话,此时见他们说完,她也低下头又静静的吃菜。 三人没一会儿将菜吃完,结账完后离开。 另一边,梁思泉比他们更早离开,告别同伴后回了梁府。 夜幕落下,府里灯火摇曳,梁思泉没了用晚膳的心情,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取出火折子点燃屋内灯烛,小厮退出书房关上房门。 梁思泉坐在书桌后,将怀里的宣纸拿出来,在桌上展开。 手里的文章正是裴君意用行书写的那一篇。 适才在茶楼里他已经看过一遍了,但此时还是克制不住再看一遍。 比他写的好太多了……他一直觉得自己书艺很好,原来,直到今日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好。 这还不止是比他字好……这还是一篇小文,虽然时间仓促裴君意写的不多,但,仅从这短短一篇也能看出,裴君意制艺也比他更好…… 他今年二十了,比裴君意还要大三岁……可却样样不如他……诗词不如也就算了,就连书艺也不如。 读书人中有个词叫做“达者为师”,意思是通晓学问的就是老师,这个词的出现也变相说明了学问上被“后辈”超越是常有的事……虽然知道这是常事,但还是会觉得不甘……分明自己也这样努力…… 然而并不是努力了就会有结果。 又看了一刻,心中再次将文章默念几遍,梁思泉深呼口气,扬声朝门外唤道:“来人。” 月下,寂静的院里梁思泉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然而房门却并未如往常那般被下人推开。 屋外安静一片。 等了一刻,梁思泉皱眉,走过去,推开门,以往一直在门外守候的小厮并不在。 跑哪去了? 疑惑间,梁思泉看到远处一盏灯笼在夜色里摇曳,而在灯笼旁边正站着两人,他们似乎也看到他,转过头来…… 其中一人正是他的小厮,至于另一人……夜色朦胧,梁思泉仔细辨认一刻,走近两步,这才看清。 “阿沁?”梁思泉走过去,看着人影逐渐清晰,问道:“你怎么来了?” 被唤作“阿沁”的是一个女孩子,她叫梁沁,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不久就要及笄了。 借着四周灯光,梁思泉穿过院子走到她身前两步站好,他低头看着这个女孩子。 小厮手里灯笼微弱的光将周围照亮,女孩子花浅葱的衣裳在光亮下显得几分艳丽,灵动的眉眼也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身形不高,与高大的自己相比越发显得娇小。 “哥哥。”梁沁施礼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阿沁 凄清的夜里,梁沁低头施礼,幽幽道:“哥哥,他都和我说了。” 梁思泉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一旁的小厮。 小厮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他转动视线,再次看向梁沁, 勉强露出笑,明知故问道:“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梁沁抬起头看他,直言道:“说了今天的事,说了哥哥你,又输了……” 梁思泉闻言瞪了小厮一眼,借着灯光梁沁清楚的看到了这个小动作。 “是我累害了哥哥。”她说道,叹了口气, “哥哥输了以后不再与他比, 那就专心学业吧, 我会自己赢回来……” “阿沁。”梁思泉的声音将她的话打断,他皱眉说道:“不是你累害的我。” 话语中可见态度十分严肃,梁沁没有说话,闭上嘴听他停顿一刻,接着说道:“要说是谁累害了我,那也是我自己。” “怪我技不如人吧。”他说道,为这件事下了定论。 听着他的话,梁沁垂下了脑袋,梁思泉看着她,说道:“你也不要去找他比试,他……” 犹豫着,梁思泉还是咬牙说道:“他挺厉害的。” 梁沁低着头没有说话,梁思泉看着她,知道她性子倔,说道:“你跟我来。” 梁沁应声是,跟着他走到书房,看到梁思泉从书桌上拿了一张宣纸递给她。 “这是今日他写的字。”梁思泉说道。 梁沁当然也从小厮口中知道他带了一张回来, 因此也并不意外。 梁沁伸手接过, 低头看去能见纸上文字大小相兼,行云流水,颇具书圣王羲之之风。 “这只是行书而已……”梁思泉叹息着说道,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梁沁也能想到是什么……他一共写了五篇文,五种字体,这仅仅只是其中一篇…… 的确是很厉害啊…… …… …… 夜色渐浓,府里各个院里的喧嚣声渐渐散去。 月光从天空中洒下,照亮安静的院里一片翠竹摇曳,院中水潺潺,檐下两只灯笼昏黄的光落下,将少女的影子拉的很长。 行走间清脆悦耳的步摇声不时响起,丫头提着灯笼跟在小姐身后从屋檐下穿过,直到自家小姐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她也跟着停下。 “过来些。” 少女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丫头应声是,绕到小姐身旁,灯笼的光将小姐的面容照亮,也照亮了石桌上摆放着的小小花灯。 那是一只兔子花灯, 它的模样小巧又精致,绢制的外皮洁白又不染尘埃,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它并未被点亮,否则或许会更好看一些。 “蜡烛呢……”她听到小姐呢喃一声在身上摸索,很快又笑着说道:“找到了。” 花灯很小,小姐为它准备的蜡烛也很小,这样小的蜡烛,用不了多久又得再换一次。 丫头在她身旁,看着自家小姐脸上带着笑意,饶有兴致的为花灯更换蜡烛,她并没有出声说要帮小姐换,因为她知道,这只花灯是十少爷送的,小姐非常喜欢,也非常珍惜…… “好了。”伴着小姐欣喜的声音,丫头看到她盖上火折子,花灯里蜡烛燃起,微弱的光芒将花灯照亮,洁白的兔子花灯真的就像一只兔子,惹人喜爱。 石桌上,花灯微弱的光映照出裴素俏丽的面容,她脸颊上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将桌上的花灯提起,裴素又侧头看着手里的灯。 看到这盏灯,不自觉的就会想到他…… 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正巧就在这时候,几个丫头的说话声从远处出来。 “快走快走……” “你们带我去哪……” “这么着急做什么……” “天都黑了……” “是啊,有什么事明天说嘛……” “十公子回来了……” “哎呀,回来就回来嘛……唉?等等,你说哪位公子?” “十公子……” 寂静的院里丫头们的说话声传的很远,裴素的院里变得几分喧嚣,然而这喧嚣又很快消失了,当丫头说到“十公子”这个名字时,她们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院里又一次变得安静。 这安静也只有一瞬,丫头们激动的声音让院落变得几分嘈杂。 “十公子回来了?” “在哪呢?” “快些带我去……” “你听谁说的……” “……” 除了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外,还有推推搡搡打闹的声音。 “死丫头你踩到我脚了……” “唉别闹别闹,呀!死丫头你敢扯我裙子……” “哎呀你们别急呀,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 女孩子的嬉笑声和咚咚的脚步声传过来,远远的能看到几个丫头追逐着从檐下跑来。 “……十公子在夫人那里……” “……适才我听护院们说的。” “……九公子也在,好像是一起回来的……” “……真的,骗你们我是狗……” 丫头们说着,逐渐走近裴素这边。 “小姐……”跟在裴素身旁的丫头出声唤道,是想要问裴素要不要喝止她们。 也不用她喝止了。 夜色下,院中两盏灯笼的光很是显眼,这群丫头们走到这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两人。 为首的丫头连忙停下,也知道裴素应当听见了适才她们说的话,有些尴尬的施礼,齐齐施礼喊道:“小姐。” 裴素因为她们的话愣了一下,直到这声喊她才回过神。 “嗯。”裴素点点头应了一声。 丫头们保持着施礼的姿势,等了一刻,见小姐没了下文,互相对视一下,这才抬起头,看向她适才站的位置,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咿…… 十三小姐呢? 丫头们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 …… 十三小姐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与适才不同的是,现在她手里提着的是丫头手里的灯笼。 刚才在和丫头们打过招呼后,她让贴身的丫头把兔子花灯送回屋里,她自己则朝着她母亲的院子走。 她的步伐很快……是因为丫头们的话。 裴君意回来了…… 裴素只觉得心里又惊又喜,就连身旁吹过的风也让人觉得喜悦。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盛情 裴君意是在夜幕落下时到的裴府,先一步离开的车夫一直在府外等候,直到他来了才一同进去,他和裴九一起走入府门,经过下人通传,裴二夫人这才知道他已经到了京城。 下人们将他带到了裴二夫人院里。 裴二夫人已经在院门口等候多时了,看到他后说道:“你这孩子, 怎么又是这样,到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话语中略带责备,裴君意不好答话,只好说是下次一定了。 几人一同穿过院落走入厅堂,裴九跟在裴君意身后笑,裴二夫人看到了, 皱眉说道:“阿九你也是, 你弟弟到了你不让人回来说一声也就算了, 还带着你弟弟到处跑,你弟弟舟车劳顿你不知道吗?” 裴九面上的笑容凝结,想要解释说原本应该很快回来的,但话到嘴边只是说道:“知道啦!” 担心裴二夫人还要说,裴九连忙转移话题,问道:“父亲呢?” 几人在屋里坐下,裴二夫人闻言愣了一下,说道:“你父亲还在书房……” 迟疑一下,裴二夫人犹豫着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这话看似是问裴九,但实际是问的裴君意,至于为何要问,则是因为西北匪患的事。 若换做以往,匪患的事当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如今却是不同,先帝与长公主相继离世,新皇年幼登基,在朝中重臣们的抚养下长大自然会有感情, 几位大人是臣也是亲,其中亲疏便以齐国公为最。 齐国公官拜枢密使,手握天下兵马,权侔于宰相,却唯独西北不在掌控,然秦氏盘踞西北这么多年,势力与威信并非轻易所能撼动……以往西北安定倒也无事,可近年来西凉日益猖獗,几次冲突下来损失也不小,如今还闹起了匪患…… 在朝臣们看来,如今西北局势不稳,而能够接替秦大老爷的将官可并不是没有…… 秦氏与裴氏是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君意的母亲秦氏出身,只言片语听说了西北的事,如今想知道的更详细当然是要问裴二老爷…… 不过,虽然民间关于匪患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然而对于朝堂上的事还是流传甚少,裴君意一路从江州走来也只听说了匪患猖獗, 除此以外他便不知道更多的了, 是以裴二夫人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裴君意注意到了裴二夫人若有若无的视线,然不知其原因他也并没有说话, 至于裴九只是问出这话只是单纯想要转移话题,见目的达到,他笑着说道:“没事啊,没见到父亲问一下而已。” 看到两人毫不知情的模样,裴二夫人这才点了点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屋外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母亲!” 屋内三人循声望去,看到是裴素从门外探头进来,她脸上带着笑,同样看着他们。 “十三。”裴二夫人说道,“你不睡觉,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听丫头们说十哥来了,我过来看看。”裴素笑嘻嘻的说道,走入屋内,看向裴九,唤道:“九哥。” “十哥。”她最后才看向裴君意,笑着道,“十哥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这次来京城是有什么事吗,什么时候再回去……” 裴素走过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裴君意看着她笑了笑,等到她问完,这才说道:“这次来是要去国子监读书,应该要等到明年会试过后才会回去……” “那太好了!”裴素面上笑容喜悦,看着裴君意双眼眨动睫毛扑闪好似彩蝶振翅,“那十哥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杂戏?之前你没待几天就回去了,以前又一直都在江州,肯定没看过京城的戏吧?明天我们……” “十三你们一群女孩子玩你要叫着十弟去做什么?弄得他不自在……”裴九打断了裴素的话,皱眉说道,“再说十弟没看过京城的戏难道还没看过江州的戏吗……” “有我陪着十哥怎么会不自在?十哥想看什么戏咱们就看什么戏,十哥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我都听十哥的。”裴素说道,“而且京城和江州隔的那么远,口音都不一样唱的戏肯定也不一样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裴君意在一旁看着,还未说话,另一边的裴二夫人先看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要吵到别处吵去。”她看着两人,皱眉说道,“十哥儿千里迢迢到了京城,舟车劳顿的你们两个也不知道体谅一下让他好好休息几天,一个今天十哥儿刚到就拉着到处跑,一个明天又要十哥儿陪着去看什么杂戏,真是……” 裴二夫人冲着两人数落了一番,说到最后抬手扶额一副头疼模样。 听到母亲的话,裴素看向裴九,眼神不善像是在说“就是你害我挨骂”。 看起来裴二夫人也的确像是因为他没带着裴君意早些回来,一直玩到天黑才生气的。 “母亲……”裴九开口,正要解释却被裴二夫人摆摆手打断了。 “国子监那边都已经说好了,十哥儿你要去的时候告诉我。”裴二夫人看着裴君意说道,接着又向三人道:“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你们也早些休息去吧。” 抬头看看母亲,裴九无奈也不解释了,跟着裴君意一起施礼应声是,三人告别裴二夫人离开了。 “十哥明日去吗?”才刚出屋门,裴素又凑近裴君意问道,“看完杂戏我们还可以去繁花阁吃饭,那里的茶点、饭菜可好吃了……” 少女的声音不断响起,包含着激动喜悦的情绪,在这漆黑的夜色下,就如同黄鹂鸟鸣般悦耳。 但裴九可并不觉得悦耳,不过也并没有再和她说什么,只是对裴君意低声说道:“十三明日约的都是一些小姑娘,最小的可能还不足十一岁,去了可没什么意思,你可别答应她,明日我带你出城去玩儿……” 裴素在一边瞪眼看他,裴九居高临下看回去,丝毫不让……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行路 最终裴君意拒绝了两人的邀约,是因为他明日另有安排,裴九两人也没有追问,三人一同走出了裴二夫人的院子。 裴九住的院子与两人方向相反,出了院门便与他们告别分开了。 剩下裴君意和裴素,两人并肩走在夜色里,裴素在他身旁笑嘻嘻的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趣事, 谈笑间便说到了端午的时候。 “十哥你知道吗,端午那日京城可热闹了,我还看了一场戏,很有意思的我讲给你听……” “……还办了个诗会,出了几首好诗,听说有人一掷千金请望舒楼的姑娘们传唱……我念给你听……” “……不过我觉得还是没有十哥写的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好, 不知道十哥端午那日有没有作诗?” 端午啊…… 说到端午只能让他想到那日在河里将陆疏桐救起……情急之下还被她抓伤了脸…… 那时, 她说:“救命之恩理应涌泉相报。” 可是,后来,她却不辞而别了…… “没有。”裴君意说道,收回思绪不去想她的事。 “没有作诗吗……十哥忙着读书,没时间写诗也很正常,不过我相信十哥要是写了的话肯定比他们都要好……” 裴素在他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裴君意只是看着她笑,并没有说话。 这时恰好走到路口,见两人停下交谈,前方引路的丫头连忙说道:“十少爷,我们走这边。” “好。”裴君意应声,又看向裴素,对她说道:“再见。” “嗯,再见。”裴素也与他挥手告别,两人走向不同方向。 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因为时间仓促下人们来不及收拾便让裴君意住了客房,这一次因为之前收拾过了,所以带他到了另一处院落。 跟随丫头步入院门,裴君意看到婢女小草独自站在院中似乎是在等他。 小草也看到了他, 连忙施礼唤道:“公子。” “怎么还不睡?”裴君意温声问道。 小草张张口, 低下了头,说道:“我,我睡不着……” 是换了地方不适应吗……可是之前路上还一直好好的……大抵是因为路上只有他和车夫,可是到了京城却多了各个院里陌生的丫头和小厮吧。 这种事没有办法,裴君意想了想,只能说道:“明日休息,晚一些睡也没关系。” “嗯。”小草低低应声,跟在裴君意身后随丫头一起朝院里走。 夜色下的院落过于漆黑看不出有何特别,走了一路除了觉得宽敞以外没有别的感受。 丫头将裴君意带到屋门前,这才施礼告别离开,由小草帮着洗漱过后,裴君意很快睡下。 将灯烛吹灭,小草合上屋门离开。 空中云朵飘过将月光挡住,院内漆黑只有檐下的灯笼照亮小小一片,小草抬起头,看到云层缝隙有繁星点点。 京城啊……距离江州城有上千里远……她可从没想过自己会走那么远…… …… …… 同一片天空下,远在千里外的少女同样望着夜空出神。 身边下人们来来回回忙碌着将东西装车,旁边仆妇们说笑着一件一件的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少女就这样站在人群中,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天边繁星点点、忽明忽暗, 少女看着这星空微微出神,这星空便映在了她的眼中,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好似为这少女披上一层薄纱,让她白净无暇的面容显得越发精致,朦朦胧胧,美的出尘,美的耀目。 “疏桐。”一个女子的喊声从一旁传来。 繁杂的思绪被这喊声扰乱,陆疏桐收回目光,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朝自己走来的女子,那是她父亲的续弦,如今的陆夫人。 “疏桐。”陆夫人柔声唤她,在她面前停下,犹豫着开口问道:“下人们都准备好了,你看……” “那就走吧。”陆疏桐说道,先一步朝车队走去。 陆夫人也笑着跟上,笑容中,喜悦的情绪显而易见。 目送陆疏桐坐上马车,陆夫人走到车队前方,在这里,陆禽正与沿途护送的护卫说着话。 “那丫头上车了吗?”见她走过来,陆禽问道,“没有再闹吧?” “没有……”陆夫人笑着摇头,话还没说完,被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 “父亲!” 陆夫人回过头,看到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张开双手朝这边走来,陆禽已经笑着迎了过去,他将女童抱起来,看着她,脸上露出笑容,不见丝毫适才说起“那丫头”的不耐。 父女俩玩闹一阵,陆夫人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直到小丫头从后面马车里跳下来。 “老爷,夫人。”小丫头站在两人不远处施礼。 这礼施的可真是随意…… 在一旁的下人们看到了,但没敢多说,连忙走开了。 陆禽咬牙,但考虑到暂时还不能把这丫头怎么样,便强忍住没有说话。 “怎么了?”一旁陆夫人见状,开口问道。 “我家小姐说,还走不走的?不走的话她要回房休息了。”小丫头说道,说话的语气可丝毫不像是个丫头。 “走……”这唯一的一个字几乎是从陆禽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而伴随着这声“走”,车队很快行驶起来,随行的护卫们前呼后拥,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山间,让人觉得安心,即使是夜间行路也丝毫不惧。 一行人就这么离开,而这算不得偏僻的驿站却又如往日般在第二日正常开门了,只是,开门的驿丞却换了人。 “咿?陆大人呢?” “陆大夫呢?” 晨间到驿站这边的人不少,有路过歇脚的,也有寻医问药的。人们看到了驿站里穿着驿丞衣服的男人并非陆禽,好奇问道。 换作寻常驿丞自然不值得多问,换了便换了,可这陆大人不同,他不止是驿丞,还是大夫……又或许不是真的大夫?大夫的望闻问切他可不会,可是谁在乎呢?左右,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要吃下那禽丸,很快便能药到病除了…… “陆大人进京了。”新驿丞笑着说道。 “为何进京……” “是要做大官了吗……” “京官啊……” “不可能吧……” 面对着众人的问题,驿丞只是笑着摇头,并没有再回答。 正文 早上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说一下这两天去干嘛了。 原定是16号开始尽快调整状态恢复更新的,结果出了点意外。 说来说去还是毕业的事,首先是论文的修改,其次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比如说……家里的,毕业了嘛,家里当然会想要和我商量未来工作的事……过于复杂, 我就不过多说了。 还有学校的……答辩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还是懂的都懂),被问起实习时负责的工作,到底有没有在实习*(为什么这么问呢),未来的规划……这之类的问题还真是把我难住了…… 说的又多又乱,好像要变成发牢骚谈人生了…… 总之最近这两天还是在忙毕业之类的事。 然后……既然都扯这么远了,其实也可以浅浅的聊一聊未来的…… 嗯, 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未来打算做什么”…… 首先当然是先分析这个问题。“打算做什么”,也就是“想做什么”或者“要做什么”。 而在这个“想做什么”的前提下,还有一个“能做什么”或者说“会做什么”。 就我个人来说…… 好像,真的,什么也不会…… 嗯,生动形象的说明了什么叫一事无成!(想起一句话,感情里低人一等,游戏里技不如人,总之就是我游戏也没玩明白,专业也没学明白。) 那么,未来能做的事就很有限了…… 从“能/会做的”里面,选出“想做的”……(最近有认真的逛过招聘软件,58之类的) 认真的想了想,考虑到我这个人,比较自闭,未来,好像也就只能…… 乖乖码字了…… 说的好乱的样子,虎头蛇尾的,总之就是感叹人生, 说一下目前来说网络写手似乎是我最乐意干的工作……然后,再说下更新,已经在调整状态了,心态也在努力转变,不再当作爱好而是当作工作之类的……哎~生活不易,叹口气吧。 其实下本书写什么已经想好了,当然其实这种话本来不该说的,说出来有太监的嫌疑,不过……虽然我经常鸽,但是太监总不至于……就目前来说,这本书,成绩肯定算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太坏,应该说是……还没烂? 嗯……现在提前预热新书也太早了,也不过多说,就是忍不住提一嘴……总之,之后会尽快调整状态,稳定更新,两更很快就会安排上的,然后争取一口气写到完结(应该会有百万字吧,但也说不定, 只是照大纲估算的而已,也可能会少一些?) 就是会写完写好,尽力不烂尾之类的保证就对了。(当然,作为新人,也可能会出现能力有限,经验不足……之类的情况。) 嗯……写这个(牢骚)比写《我成了女频文反派》容易多了…… 最后……现在要出门了,今天是薛定谔的更新……可能更也可能更8了,建议是不要等,毕竟——“风动不是幡动”这人呢,懂的都懂~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赠礼 天边太阳升起,清晨的光将院里照亮,丫头们守在门外,等到屋内小姐传唤她们便会进屋帮助自家小姐洗漱,然而直到天光大亮时,她们也并未听到内里有任何声音传出。 丫头们互相看看,记着今日小姐还要外出, 没再等待主动敲响了屋门。 “咚咚”的敲门声中偶尔夹杂着几个丫头的呼唤声,躺在床上,裴素被屋外的声音唤醒。 翻了个身,裴素对屋外喊道:“进来吧。” 丫头们应声是推开门走进屋,裴素睡眼惺忪的打个哈欠也从床上坐起来。 床头的花灯被丫头们拿起,放到了一旁桌上,裴素也被丫头们伺候着开始洗漱。 裴素昨夜几乎一夜没睡,她将那盏兔子花灯挂在床头,来回的戳来戳去, 只是看着它轻轻摇晃,她就莫名的觉得开心,她想,她是有些太兴奋了。 至于为何兴奋…… 或许是因为裴君意的忽然到来,又或许是因为明日要出门去看杂戏……这感觉,就好像是小时候哥哥们答应了明日带她一起出门去玩,她想着明日要怎么玩,期盼着明天能快些到来,于是便兴奋的整夜睡不着觉……感觉是一样的,大抵也就是因为要出门去看杂戏的原因,有些太激动了。 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今年都已经十四岁了呢。她十一岁时开始施淡妆,跟着姐姐们出门会客,外出看戏之类的事对她来说其实也算不上少有,以往也会为此觉得高兴,但,总不至于兴奋的睡不着觉。今次是为何这样……想来是因为与她亲近的女孩子们事前说过会带上自己的妹妹们一起来。结交新的朋友总是让人觉得高兴, 更何况这些新朋友还是友人的妹妹们。 坐在铜镜前,丫头们很快帮裴素洗漱完,在画妆面时,裴素透过镜子看到了摆放在一旁的花灯,唇角浅浅的勾起,裴素笑了笑将脑海中的思绪打断。关于昨夜为何睡不着之类的事情暂时就想到这里,对于她而言,这本就只是无事可做等待丫头们洗漱时的胡思乱想,无关紧要的事,她并没有究其原因的打算。 梳洗打扮花的时间不少,等到裴素彻底弄完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按照以往,这个时候裴二夫人早就派人来催了,不过今日因为事前说过不在家里用早膳,所以也并不会有丫头仆妇从那边过来……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可,就在裴素准备出门时,却看到母亲院里的两个丫头走进了她的院子, 朝她这边走来。 “十三小姐。”她们施礼唤道,其中一个丫头举起手里的木盒, 递向她,说道:“这是十少爷送给小姐的礼物。” 咿? 木盒小巧,装饰简约,裴素看着它,双眸瞪得大大,眼底是喜悦的情绪。 “是什么?”她高兴的笑着,从丫头手中接过木盒,没等丫头们回答已经将它打开了。 “是团扇。”丫头笑着说道,“十少爷说,近日天热,十三小姐外出注意避暑。” 另一个丫头也同样笑着,补充道:“这是十少爷进京时亲手做的,十少爷说,技艺不精,还望十三小姐不要嫌弃。” 木盒里,团扇躺在其中,好似一轮明月。裴素低头看着它,面上笑容洋溢,皓齿洁白似雪。 将木盒递给身边的丫头,裴素伸手将团扇取出。扇面呈瓷青色,其中绘有山间翠竹摇曳,扇柄由冷杉木制,带有淡淡清香,稍长,与时下流行的团扇略有不同,但看起来倒是更好看些,想来因是刻意之举。 裴素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一寸寸的看过,从其中细节处能看出略有瑕疵,的确是生手…… 嘴角的笑容扩散,裴素握着团扇轻轻扇了扇,其下流苏飞舞,凉风习习扑面而来。 “十哥他这会儿在哪儿?”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捏起扇柄下的流苏,轻轻晃了晃,笑着问道。 道谢的话当然是要当面说,丫头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只可惜现在不行,要道谢还得晚些时候。 “十少爷适才出府了。”丫头说道。 裴素诧异抬头,旋即又恍然,想起昨夜裴君意说自己今日有事。 “知道十哥是去哪了吗?”她问道。 “婢子不知。”丫头们摇头说道。 也是,这种事裴君意不会特地和丫头们说,要想知道的话应该去问她母亲才是。不过,她也有约,此时时候不早也该出门了,左右晚上总会见到,道谢的话到时候再说也是一样…… 嗯,回来的时候还可以给十哥回赠礼物…… 只是,什么样的回礼能配得上他亲手制作的团扇呢…… 裴素如此烦恼着,提起裙摆坐上了马车,伴着马车行驶的轱辘声,马儿踩踏地面发出的“踏踏”声,很快也出了裴府,朝着街上驶去。 …… …… 此时的裴君意早已到了秦府,只是,虽然身在此处,脑海中却始终回忆着适才裴二老爷说的话。 “几日前朝中已经派人前往西北,想来如今也该到了,只是事情查明总要些时候……”裴二老爷说道,停顿一刻,叹了口气,“当下,在事情未定之前,不与秦氏来往,的确是要更好些。” 这好不止是对他们好,也是对秦氏好。 裴二夫人看到裴君意的眉头皱起,想了想,又忍不住安抚道:“十哥儿也不用太担心了,兴许这也只是小事而已,只是我们想多了,等到事情查明就好了……” 担心刚才说的话让裴君意放松警惕,真把这事当作了寻常小事,裴二夫人又接着说道:“当然……不管事大事小,不与秦氏走动,也不是我们怕事牵连己身,而是,为了事情能够更好的解决。” “小事……”裴君意喃喃一句,旋即摇头说道:“官场无小事,叔母不用安慰我。” 话到此处,默然一刻,裴君意看着厅内二人,并未抱有丝毫侥幸,缓缓说道:“我知道的,这件事……” “已经不是小事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多想 这件事已经不是小事了。 听到这话,裴二老爷和裴二夫人都有些沉默。 裴君意看着他们,接着说道:“一开始这或许真的只是小事,几个逃兵而已,但是,当他们说出是被抢了功劳才做的逃兵时,这就不再是小事了。” “十哥儿不要想的太多了, 事情不会总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也许很快事情就会查明,抢功劳只是无稽之谈……”裴二夫人皱眉说道。 “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裴君意说道,“从朝中不许剿匪开始,就已经不重要了。” 他看向裴二老爷,似乎是要从他面上的神情, 判断自己说的对不对。 “或者说,从一开始, 有人‘信了’这些逃兵的话开始, 真相,就已经不重要了。”说到这里,裴君意停顿一刻,又接着说道:“有人听信了逃兵的话,朝堂上拿出来讨论了……只要讨论了,就够了。” “不管抢夺功劳是否属实,西北军务混乱,以至于逃兵四散,甚至入山为贼,给了西凉可乘之机,这些事,就已经坐实了。”裴君意说道,面上神情凝重,“只要坐实了这些,便能以此为由彻查整个西北,甚至,趁机将秦氏连根拔起……” 屋内少年五官俊朗,裴二夫人虽不是从小看着他一直长大, 但好歹也算见证了少年的童年。自记忆中搜寻少年模样,从小到大哪曾见过他这般担忧的样子,心疼的同时,不免心生不忍。 果然不该把这些事告诉他的。 “十哥儿,或许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裴二夫人犹豫着开口,声音温和,想要将裴君意内心的担忧化解,“你看,其实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只是你过多的想象,你叔父也说了,如今事情未定呢……”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 “再说了,你外祖父虽然年事已高,如今又不在西北,但余威犹在,真如你说的,有人觊觎西北军务,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裴二夫人说道, “况且,你想啊, 就算那些个逃兵真是被人夺了功劳,那么也顶多就是个识人不清而已……” 裴二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向身旁裴二老爷使眼色,示意他也说说话,不要让裴君意操心这些。 裴二老爷自然注意到了妻子眼中的神情,知道她的意思,但,心下却有些犹豫。正如之前说的,裴君意明年就要下场,或许同年还要为官,如今,这些事是时候该让他知道了…… 但,说是孩子,他也的确只是孩子,让孩子成长是要让他见证官场之事,可是作为孩子首先面对的便是血亲家人的事,这样的事若是小事也算是有好有坏,让他知道、让他参与都没什么……可惜眼前的事是这样的大事,作为孩子难免便会冲动,让事情变得更糟…… 虽然,裴君意只从自己透露的这么些话就想到了那么多,看起来是有急智的,官场之事也是懂的,不像是会冲动的不计后果的样子…… 但…… 抬起头迎上裴二夫人的目光,注意到其中的情绪已经因为自己的犹豫变得幽怨,似乎是在怪他将这些事告诉一个孩子。 裴二老爷心中叹了口气,他自己的妻子他自己也知道。裴二夫人就是这样的,孩子们乖巧懂事时就过分的呵护、宠溺,等到孩子们犯错了,她才会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又纵容过度了,以至于将孩子们骄纵得无法无天了…… 虽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或许将来裴二夫人又会因为今日对裴君意的隐瞒呵护而后悔……但也正如他知道妻子的问题却没法改变一样,他也知道他自己的问题——对于相伴多年的妻子坚定的要求,他通常不会拒绝。 况且,这件事裴氏作为姻亲,想要帮忙几乎是不可能,做的多了更是会引火烧身。想让裴君意成长的话,等到事情落定后再告诉他前因后果也是一样的,现在告诉他一切,他作为孩子也帮不上忙,急于这一时也并没任何好处。 “君意,正如你叔母说的,事情也不一定会朝着你设想的方向发展,你不用把事情想的那么坏……”这样天真的话于裴二老爷来说也是许多年没有说过了,说到一半想了想,才接着说下去,“在事情未定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想的太坏,徒增忧虑,或许不能警醒自己,反而让你束手束脚……” 再往后的话,裴君意没有再仔细的听,他知道了裴二老爷和裴二夫人的意思——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担心他年纪尚小冲动易怒也好,不想让他过分担心大人的事也好,总之,就是,不想再让他知道更多,更不想让他参与其中。 他能够理解裴二老爷这样做的原因……毕竟,裴二老爷都没有办法的事,他作为一个晚辈,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也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只希望,事情不会真的那么遭吧。 心下叹口气,裴君意低下头,看向前方池水。 池中荷花盛开,翠绿的莲叶连成一片,其下有锦鲤摆动鱼尾从中穿过,在阳光下鳞片泛起光泽五颜六色,越发璀璨。 为了不让他多想,最终,裴二老爷也没有再劝说他不要来秦家。只是,走在这秦府里,他又怎么不去多想、怎么不为其担忧呢…… “表弟在想什么呢?” 正在裴君意出神的时候,不远处少女的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君意坐在凉亭中,抬头看去,看到亭外一少女也正看着他。这少女身上穿的是胭脂色窄袖束腰襦裙,头上戴的着一支步摇,它顶端金丝盘绕成花,花蕊处有珍珠点缀,其下垂彩玉,其上趴着一只金蝴蝶。阳光下,少女胭脂色的衣裳鲜艳夺目,轻轻歪着头,头顶步摇蝴蝶振翅很是好看。 是秦如雪…… 裴君意看着她,暂且将心里的事情压下,面上的笑容未将心事透露分毫。 “表姐。”他出声唤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致命 轻风吹拂而过,亭外树叶被风吹动轻轻摇晃,阳光从天边投下,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斑斑点点,秦如雪坐在凉亭中,看着面前的少年,与上一次见面时似乎一模一样。 虽然样式略有不同, 但身上穿的依旧是白色的衣裳,脸上的神情也还是和那时一般。周围丫头仆妇们悄然侍立,两人没有说话,周围安静无声,眼前的情景,似真又似幻。 不知这是不是梦…… 江州距离京城可有千里之远, 他们分别也没有多久, 算算时间, 若这不是梦,岂不是她才离开江州没几天,裴君意就启程来了京城…… “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秦如雪忍不住感叹一句,旋即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君意闻言,本是为了掩盖情绪而露出的笑容不禁变得发自内心。 他也没有想到那么快又会和秦如雪见面。 说起来也算是有趣,他离开京城没有多久,秦如雪就跑到江州来了;秦如雪离开江州没有多久,他又跑到京城来了……倒是有些巧了。 笑了下,暂时将其余的事抛诸脑后,裴君意想了想,说道:“表姐不是说要教我习武吗?” “只看一次我可学不会,所以为了学会武艺我又回来了。”裴君意笑了笑接着说道。 秦如雪闻言愣了一下。 “小时候你想习武,姑父不同意,你告诉了我……我答应你,等我学会了,我来教你。” “可是,后来,你回了江州……” “如今, 我学会了,我来教你了。” 她想到了那时自己说的话,也想到了当初裴君意说的话。 “这么多年了,这样的小事,表姐还记在心上啊……”他那时是这样说的。 秦如雪当时有些难过,以为儿时的约定只有自己记得,只有自己在意…… 可是他现在从江州回来了,为的就是这儿时的约定。 原来那时是她多想了,裴君意并不是不记得了,也不是不在意了…… 秦如雪看着他,同样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那待会我带你去校场吧。”她说道。 少女黑黝黝的眼眸里倒映着他,脸上的笑很好看。 “好啊。”裴君意笑着点头说道,“不过也不止是为了这个,这次进京还要去国子监读书。” “这样啊。”秦如雪点点头,又问道:“那要什么时候去国子监?” 当她问出这句话时,亭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女孩子的呼喊声。 “小姐!” 两人的交谈被这喊声打断,循声望去, 看到是一个丫头正朝凉亭这边跑来。 “怎么了?”秦如雪问道。 “小姐你看。”丫头说道,在秦如雪身旁站好, 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她。 秦如雪有些疑惑,但还是伸手将它接过,展开后看着纸上的内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裴君意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看着秦如雪将折叠好的宣纸打开,旋即,面上的神情凝固,眼睛也一瞬间瞪得很大,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微微蹙眉,裴君意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秦如雪没有回应,依旧呆呆的看着手中的宣纸。 “表姐?”见她没有反应,裴君意又唤了一声。 秦如雪这才抬起头,看向他,在她眼中适才两人谈笑时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无措,是不可置信…… “裴君意……”她喃喃着道出了他的名字,要说什么又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一次看到秦如雪脸上出现这样茫然无措的神情,裴君意眉头皱得更紧,看着她手里那张纸,想到了什么。 将紧紧皱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裴君意竭力表现得温和。 “秦如雪。”他温声唤道,“我看看。” 清朗、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秦如雪看着他,躁动不安的心思似乎也被这声音抚平。 微微一怔,秦如雪似乎这才回过神,点头答应道:“好。” 将手里的宣纸递向裴君意,随后又向丫头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是宁公子……”丫头低头回答道。 耳中听着两人的问答,裴君意伸手接过宣纸看去,低头看到其上潦草的字迹写道:“今有西北营校尉秦如嶙,目无法纪,窃人之功,杀害同僚,毁尸灭迹,证据确凿,押解归京,依律判斩,悬尸辕门,以儆效尤!” 看着其上字迹,裴君意面容逐渐凝重。 窃人之功…… 杀害同僚…… 依律判斩……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其中所包含的信息却不少。 西北的事,他早间才刚刚得知,而当时所知道的情况,也仅仅是有士兵功劳被抢,因此当了逃兵,做了山贼……而如今这几个字,没有让事情变得更清晰,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且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仅从这张纸上的内容来看……事情,正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就目前来看,一切正如裴君意猜测的那样……虽然不知为何要多此一举先斩一个秦氏子弟……或许是为了理由更充分……虽然斩与不斩都是一样,但斩了当然更好,“以儆效尤”,更能证明西北军务混乱,当然现在也不止是军务混乱那么简单了。 若仅仅军务混乱的话,或许他们要的只是掌握西北军事,可以眼下的情形来看……是想要赶尽杀绝吗…… 也是…… 朝争之事,本就是如此的…… 不管赢得是哪一方,输了的另一方不是被流放千里,就是——死…… 倒是他过于天真了…… 只以为他们最多是要将秦氏连根拔起……以“军务混乱”为由彻查西北军务,先是罢免西北经略使,再以各种理由将秦氏子弟全部剔除出去…… 却没想到,这是一场不动刀枪剑戟,便足以致命,甚至牵连秦氏全族的战争…… 握着手里这张纸,看着其上潦草杂乱的字迹,裴君意第一次,直面来自这个世界的危机。 这与他所设想的危机来处不同,却同样致命。 但,这危机又并非真正向他而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逃避 凉亭里,裴君意将手里的纸放下,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秦如雪。 适才面上的惊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强装出来的镇定。 不管是她眼里的不安,还是她的眉、她的唇,她面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无不透露着这一点。 看着她的担忧、她的惶惶不安, 裴君意张张口,心里想起的是上一次与她见面时的情形。 那时,秦如雪坐在马背上,月光被乌云盖住,但依稀还能看见她的面容,她脸上挂着笑, 问他:“裴君意,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那时裴君意愣了一下, 没来得及回答,秦如雪又说是骗他的…… 其实,那时他是想要答应的…… 而现在,看着她,裴君意张开口,想要说——秦如雪,我们一起逃走吧…… 若她要问去哪……便答——天涯海角,随便吧…… 只是……可惜。 那时,秦如雪是说的玩笑话……而此刻,他也未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于秦如雪而言,浪迹天涯是为了行侠仗义,而于裴君意而言,只是为了逃避。 秦如雪不会答应的。 裴君意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若她真的和自己一起逃了,未来将会多难过。 但他还是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他其实,就是一个胆小鬼吧? 于秦如雪而言,现在面临困境的是她的血亲家人,而对于裴君意而言, 其实并不是…… 他是一个穿越者……其实对于他来说,如今所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与己无关。 不管是秦家,还是裴家,对他而言,其实都只是一场意外结识的人……虽然他有“裴君意”的记忆,但……依旧改变不了来自另一个灵魂对于“陌生人”的“冷漠”。 也是因此,他才会产生逃跑的想法,对于秦如雪那时提出“浪迹天涯”的话,他也才会想要答应……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开始新的人生……而不是作为取代名为“裴君意”的人,活在这个“小说”的世界里。 就如那时,穿越而来,远行千里跑到京城,心里告诉自己是为了“抱大腿”。但其实,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更多的,不过是想要逃避这一切而已。 他只是一个胆小鬼……所以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这件事, 就此算了吧,不要再管了。 本就是意外结识的“小说”里的人物, 这一切也都是他们既定的“命运”,不管是军务混乱,还是杀人窃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依律判罚,该如何便如何,与自己无关……左右,也牵连不到自己…… 正如之前所说,这一次的危机,并非真正向他而来。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管是逃跑的话,还是与己无关的话……不论心里再如何告诫自己,他都再难说出口,更难以坚持这样的想法。 桌案下,裴君意垂在膝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早已攥紧。 想来……大抵是……情不知所起。 而不管是坐在他对面的秦如雪,还是侍立一旁的丫头,对于裴君意心里的活动都是丝毫不知。 “是宁公子让我转交给小姐的。”丫头低下头,对自家小姐说道。 “嗯……”秦如雪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已经站起身,转头看向裴君意,还未开口,丫头的声音又从一旁传来。 “宁公子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小姐。”丫头说道。 秦如雪侧头看向她,示意她将宁公子的话说出。 裴君意也收拾好了繁杂的思绪,看向她。 “宁公子说,他与小姐你虽有婚约所系,然而并未真正结亲,顶多只算半个姻亲……”丫头说道,垂着脑袋,“西北窃功之事,恕宁家不能相帮。” 婚约…… 裴君意一怔,旋即又了然,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秦如雪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在后世来看或许也还只是初入大学的小孩子,但在如今看来都已经快成老姑娘了。 只是……这也更证实了那时“一同浪迹天涯行侠仗义”的话只是玩笑话。 “我知道了。”秦如雪再次说道,对于宁公子的话,她并不觉得失落,也并不觉得意外。 她转头看向裴君意,四目相对,注意到了他也在看着自己。 秦如雪避开他的视线,拿起桌上那张纸,说道:“表弟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想过她会说任何话,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句。 裴君意闻言愣住。 分明秦如雪才是最担心、最彷徨、最无助的……她脸上的无措都快抑制不住满溢出来了,可开口的第一句,还是强自镇定的安抚他…… 看着她,裴君意为自己曾经有过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表弟先回去吧……”秦如雪勉强露出一个笑,这笑容复杂,隐隐含着愧意,“今日不能带你练武了。” 秦如雪因为不能履行儿时的约定,而感到愧疚。因为不能像适才说的那样,带他去校场练武,而感到失落。因为秦如嶙的事,而感到难过……但,为了不让裴君意担心,她的脸颊挂上了笑容,即便这笑容,于她而言,十分的勉强。 裴君意看着她面上复杂难言的神色,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在他犹豫时,秦如雪已经转身朝外迈步走去。 “秦姐姐……” 裴君意下意识的开口,秦如雪抬起的脚又收回。 她停下了,然而,裴君意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他也想要对她说——别担心…… 可是,这样的话,他又凭什么说…… 这件事,他能够解决吗? 或许可以。 但,就目前而言,事情究竟如何他都还未真正了解到,仅仅凭借只言片语,便说出——我可以帮你,之类的话,是不负责任的…… 没有听见裴君意再开口,秦如雪回过头,看向他,看到裴君意的眉毛蹙在一起,她很想要上前帮他抚平…… 只是,终究还是没有。 收回目光,秦如雪再度抬脚迈步,很快走远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帮忙 事前已经见过了秦家的长辈们,此时收到消息他们肯定也顾不上自己,裴君意没有特地再去告别,目送秦如雪离开后他也出了秦府。 坐在马车里,裴君意掀起车帘子看着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三三两两说笑吵闹,马车从其中穿过, 街边叫卖的摊贩卖力朝他这边吆喝。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了,天边太阳毒辣,透过车窗照在了裴君意的身上。 被太阳照的有些不舒服,但裴君意却并没有拉下车帘,只是侧身避开了阳光的照射。 马车缓缓行驶,窗外的风吹入了车厢, 在车厢内盘旋一圈,带走了车内的热气。 裴君意看着街上, 忽然看到不远处府门上写着一个“梁”字。 “停车。”他朝车夫喊道。 车夫闻声, 拉动缰绳让马车停下。 婢女小草不在,裴君意亲自下车敲响了梁府的大门。 府门很快打开,开门的门子们抬眼看着他,并不认识,犹豫着问道:“公子是……” 裴君意施礼道:“某江州裴君意。” 裴君意…… 若是换作别家,听到裴君意这个名字或许会觉得陌生,可是在梁家人听来,可是一点也不陌生,毕竟昨日才又听过一次。 不过,虽然这个名字不是第一次传到他们耳朵里,但这个人却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两个门子相视一眼,又都再度看向他。 “呵呵。”其中一个门子干笑两声,问道:“裴公子有什么事吗?” 裴君意说道:“我要见梁思泉。” 门子们闻言,瞪眼看着他。 嗬! 这话说的还真是不客气! …… 屋内,梁思泉将茶水倒入茶壶,旋即又很快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茶碗。听到裴君意这个名字,他顿时警惕, 手里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还以为这下人是要说他用的是裴君意的饮茶方法的事。 下人低头说道:“裴君意说要见少爷你。” 见他? 梁思泉挑眉,不解道:“见我做什么?” 下人摇头说不知,梁思泉想起昨日的赌约,咬咬牙,让下人带裴君意进来。 由小厮引路走入梁府,裴君意一路无言到了梁思泉的院子,途中遇到不少丫头小厮指指点点,对此他并不在意。 随小厮步入正厅,裴君意抬眼看到内里端坐的少年,似乎是因为他的到来,分明是在自己家,梁思泉却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裴君意施礼道:“梁公子。” 梁思泉站起身准备还礼,但又迟疑了一下,咬咬牙直接问道:“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似乎是因为不想叫他义父,所以才没还礼。 本身也无所谓这个称呼,因此对于他这样的小心思裴君意并不在意。 “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梁公子帮忙。”裴君意说道。 请他帮忙? 没有请裴君意入座, 梁思泉也同样站着, 斜眼看着他,撇嘴说道:“昨日的赌约你可是说了只要我不再缠着你就行, 现在要我帮你……凭什么?” 凭什么吗…… 犹豫一刻,裴君意说道:“凭我是你义父。” 梁思泉闻言气急,瞪眼看着他脸色涨的通红。 他咬牙切齿一阵,恨恨说道:“认了义父我就一定要帮你吗?古时候吕布可不止杀了一个义父!” “梁公子不是那样的人。”裴君意说道,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若是梁公子答应帮我这次,以后可以不用叫我义父,也可以再与我赌,赌什么、赌几次都是你说了算。” 梁思泉哼了声,算是接受了裴君意说的条件。 “要我帮你做什么?”他问道。 “我想要知道西北的事。”裴君意说道,“越详细越好。” 梁思泉闻言,看着他,面上神情古怪,就好像是在说“你自己家的事还要问我?” 但旋即他又很快了然,作为长辈不可能什么事都告诉一个孩子,特别是这种事。 所以裴君意作为“当事人”反而可能还不如他一个外人了解的清楚……至于为什么不问其他人,而是来问自己……裴君意从小在江州长大,京城里可没什么熟人。 嗯……如果只是这样简单的事,就能与他两清,那的确是很好的事。 “你说话算话吧?”想清楚一切,梁思泉眯起眼看他,如此问道。 “当然。”裴君意说道。 梁思泉点头,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帮你打听。” 说完,他看着裴君意,却并没有动。 这意思是告诉裴君意可以走了,之后等他消息。 裴君意想了想,没有离开,却在一旁坐下了。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道。 看着他,梁思泉再度挑眉。 这样看来……是很急吗? 对于西北的事他其实知道的也不多,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有出门,也一直没有打听过,之所以知道那边出事了还都是昨日从朋友们口中听说的。 “好。”梁思泉答应一声,转身拂袖快步离开。 眼下也没什么事,梁思泉也没有故意拖着的打算,既然他这样着急,那他现在就去找他父亲打听好了。 目送梁思泉大步迈过门槛,裴君意呼了口气。 正如梁思泉想的那样,他作为一个“外乡人”,认识的人不多,想要打听这种事,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疾步走在院中,梁思泉看到前方一个少女迎面而来。 “阿沁?”梁思泉问道,“你怎么来了?” 梁沁在他身前停下。 “哥,我听丫头说裴君意来了。”她说道,侧头看了眼正厅方向,有树木遮挡,隔的又远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犹豫一下,梁思泉点点头说道:“嗯,他来了。” 梁沁皱眉问道:“他来做什么?” “让我帮忙打听西北的事。”梁思泉说道。 梁沁看了看他,神情古怪,问道:“哥你答应了?” 梁思泉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说道:“当然不是随便答应的……” 话说了一半,余下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总之,以后我不用再叫他……那个了”梁思泉说道,古铜色的脸似乎又要涨红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背影 那个…… 是说不用再叫他义父了吗? 这算是好事,但却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梁沁点点头,问道:“那哥哥现在是要去父亲那里吗?” “嗯,我先走了。”梁思泉说道,没再耽搁,从梁沁身旁走过。 “嗯。”梁沁轻声回应,转身目送他远去。 在走出院门时, 梁思泉回头看了一眼,梁沁依旧站在原地。 没有多想,他朝梁大老爷的院子走去。 而在院中,看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梁沁这才转身,走向正厅的方向。 时值正午, 没有丫头跟随, 也没有撑伞,阳光照在身上有一些热,但好在也没有被照晒多久。 梁沁在院中一颗树下停住脚步,远远的看向厅内,看到一个少年端坐。 隔的太远,看不清少年面容,但见他低着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 远远的看着,梁沁记忆中的人影与之重合,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站在屏风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受辱,周围人们的嘲笑声充斥在耳边…… 闭上眼,再度睁开,那日的情形又在眼前消失。 “裴君意……” 低低的,梁沁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轻挥衣袖,转身离开。 在厅内, 裴君意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向厅外。 却只看见一个背影。 …… 独自坐在厅内,一直到了午后,梁思泉这才回来。 两人对坐在案几前,梁思泉将一张纸递给他。 “这是这几日殿前应对双方的姓名和官职。”再一次见到裴君意,梁思泉面上的神色变得复杂。 “多谢。”裴君意伸手接过,低头看去,密密麻麻整张纸上写满了人名和官职。 这官职看都够看一整天的,更不用说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梁思泉知道这点,没有等他看完,接着说道:“事情其实也算不上复杂,就是逃兵胡乱攀扯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月前西凉人突袭,打过来了,那逃兵小将让手下人死守,自己却带着亲信跑了。”梁思泉说道,“后来援兵及时赶到, 西凉人溃败, 原本守城的士兵们死的死伤的伤,上头也不知道那小将逃了,算他大功一件,还要为他请赏,白白死了的那么多弟兄没有赏赐,没有功劳,他临阵脱逃却有,手下人找他理论,就闹起来了。” “闹的不小,那小将一气之下把人杀了,知道事情瞒不住了,这才做了山贼。”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当然这些都是今日才传回来的消息,早前只说是逃兵们声称自己被他人夺了功劳。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因此朝中商议的结果也只是派人去查,且对于那些逃兵,不得轻举妄动。” “可是,前几日,秦如嶙却不顾朝中命令,带人将那些逃兵全杀了,所以又有了这件事。”梁思泉说道,又递上一张纸,其上写的内容与之前在秦府看到的别无二致。 “事情就是这样了。”梁思泉总结一句,接着说道:“至于朝中的大人们,不管事情究竟如何,反正就是咬定了西北军务混乱,给了西凉人可乘之机,必须要彻查到底。” “不管是秦如嶙的事,还是西北军务混乱的事,朝中都没有争议。”梁思泉说道这里,看着裴君意的面容复杂中带着几分怜悯,“唯一有争议的,只有西北经略使的人选。” 握着手里的写满字迹的纸,裴君意低头看着其上一个个人名、官名,眉头渐渐皱起。 梁思泉看着他,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都不说话,厅内陷入安静,坐了一刻,似乎是因为适才说的话有些多了,这会儿觉得口渴,于是梁思泉站起身走到一旁。 拿起桌案上的火折子,将泥炉点燃,等到温水烧沸,他又提着水壶坐了回来。 茶水被推到他面前,裴君意似乎这才回过神。 “多谢。”他抬起头,看了梁思泉一眼,再次说道。 “嗯。”梁思泉不在意的随意应了一声,也不再因为他的存在而觉得不自在,端坐的累了干脆侧躺下来。 “你想要怎么做?”梁思泉说道,“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吧,朝争之事不是你我小辈能够参与的。” 浅抿一口茶,裴君意看向他,有些诧异。 作为有过矛盾的少年人,对方面临困境,他不落井下石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居然还劝对方不要轻易涉险吗…… 看着他喝了口茶诧异的样子,梁思泉瞪眼喊道:“你不要多想啊,我可不喜欢你这种喝茶的方法!” “只是因为待客之道!我想你应该想要这样喝,我才这样泡的!”他大声喊道,似乎生怕被裴君意误会了。 “哦。”裴君意不知道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愣了一下,想到了是自己将“泡茶”带到了这个世界,于是了然的点了点头。 见他不咸不淡的样子,并没有取笑自己的打算,梁思泉这才放下心,又觉得自己之前表现的太激动了……况且,干嘛要向他解释,他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义父了…… “啧”了声,梁思泉看着他,眼神变得不善。 “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不会真觉得凭你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了吧?”斜眼看着他,梁思泉说道,“你就连君前奏对的资格都没有。”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大致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决定胜负的一箭已经找到了它最合适的弓,总不至于因为不知由谁来射这一箭而被难倒。 “或许我真能力挽狂澜也说不定。”裴君意笑着说道。 嗬! 看把你能的! 梁思泉瞪眼看着他。 裴君意笑了笑,没有解释,拿起梁思泉给他的两张纸,站起身。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说道,走向一旁泥炉,将纸投入火中,转身走向门外。 “以后还要比什么,我随时恭候。” 泥炉里纸张化为灰烬,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着话音落下已经跨过门槛大步朝院外走去。 梁思泉皱了皱眉,看着他渐渐走远。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顺 马车驶出梁府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裴君意坐在马车里,看着街上行人逐渐变得稀少,沿街叫卖的商贩也陆续收拾东西回家,街边奔跑嬉闹的孩童被父母的喊声唤回,渐渐的, 原本喧嚣热闹的街上变得空空。 放下车帘,裴君意收回了目光,马车缓缓而行没有朝裴府而去,绕过热闹的街市,沿着河水缓缓而行。 风吹杨柳的“唦唦”声,夹杂着河水流淌的“哗哗”声,传入马车里, 靠在昏暗的车厢里,裴君意闭目养神一阵,直到马车忽然停下,他这才睁开眼。 “少爷,我们到了。” 车夫的声音传入裴君意耳中,他打起车帘子,起身走出了车厢。 夕阳将天地间染的一片橘黄,裴君意站在院门外,抬起手敲响了大门。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眼前的朱漆色大门很快便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老仆,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小童。 看到来人,老仆正要询问,裴君意正要施礼,那小童却抢先一步惊呼出声。 “裴十公子!”他瞪大眼睛喊道,“你怎么来了?” 裴君意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他。 他没有回答小童的问题,而是问道:“先生在吗?” 这里是江州先生在京城的住所,姜阅离开江州时与他说过,而此时已至傍晚, 国子监早已散学, 先生当然是在的。 小童转身引路带着裴君意朝里走,作为江州先生的小童迎来送往见过的宾客并不少,虽然年纪尚小,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会一些的。虽然好奇裴君意为何突然来了京城,但看出裴君意没有交谈的兴致,便也没有说话。 江州先生的小院雅致,沿途可见山石翠竹,池水潺潺,跟在小童身后,裴君意一路穿越竹林小径,在一间屋前停下。 “老爷,裴十公子来了。”小童恭敬喊道。 屋内寂静无声,桌案后伏案书写的姜阅愣了一下,诧异抬头,朝外喊道:“请进来吧。” “是。”小童应声,转身向裴君意示意道:“裴十公子,请。” “有劳了。”裴君意点头,推开屋门。 厅内窗户大开,阳光倾泻入内,照亮书桌上堆叠着的书籍, 姜阅坐在其后,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书写着什么。 “先生。”裴君意施礼唤道。 姜阅应了一声,说道:“进来坐吧。” “是。” 裴君意抬步跨过门槛,走入屋内,视线里看到房间四周书架上堆满书籍,摆放整齐不落灰尘,可见这是先生的书房。 余光看到裴君意坐下,姜阅没有停笔,没有抬头,也没等裴君意开口,他一面书写,一面问道:“怎么又到京城来了?” 裴君意说道:“来国子监读书。” 姜阅嗯了一声,顿了顿,如此说道:“在哪儿读书都是一样,关键还是看你自己。” 听起来似乎话里有话。 “先生说的是。”裴君意说道。 姜阅停下笔,抬眼看着他,将毛笔放下了。 看出他没有寒暄的打算,姜阅便也直接问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西北之事,先生应当知道。”裴君意俯身施礼,说道:“学生厚颜,请先生相助。” 果然是为了这个。 姜阅没有说话,沉默着看他一刻。 “是谁的意思?”他问道。 裴君意没有起身,说道:“是学生自己的意思。” 姜阅看着他,问道:“你可知事情全貌?” “学生知道。”裴君意答道。 姜阅皱眉看他,问道:“既然知道,你要我如何相助?” 裴君意依旧俯身,说道:“朝事争论我已看过,参与官员我也知悉,在学生看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转圜?”姜阅冷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裴君意,国之大事,律法难为,事已至此你还想转圜?” 听到先生冷笑,裴君意这才起身,看到了姜阅面上的不善。 “学生……” 裴君意还要说话,姜阅却将他打断。 “裴君意,你也知道你是学生?”姜阅皱眉说道,虽然已经竭力克制,但面上的神情还是难掩几分愤怒,“何为学生,知耻而好学,正心而修身,静俭以立德,而反之求诸己!” “尔作为学生,不思进取,一心为己,触律法之罪而不知耻,妄图转圜保身,与奸佞何意?” 姜阅神情愤愤,厉声呵斥,毫不留情。 裴君意皱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同样站起身,不再以学生之礼相待,直视向姜阅。 “先生的意思是说,我舅父是奸佞?”他问道。 “为何不是?”姜阅再次冷笑,冷声问道,“军务糜烂已是众所周知,秦氏一族以权谋私,任人唯亲,欺君罔上!” “秦文孝靠着父辈荫补入官,幸得皇上信赖,官拜西北经略使,身受天子知遇之恩,不知为国尽忠,仅为一己之私欲致国事于不顾,盘踞西北多年,未有寸功也就罢了,却还致使西北军务混乱,闹出逃兵之事、窃功之事、目无法纪,杀害同僚之事!”姜阅竖眉喝道,“裴君意,你告诉我,如此一个为谋私利,动摇国本之人……” “他不是奸佞,谁是奸佞?”姜阅缓缓说道,冷笑一声,已经绕过书桌走到了裴君意身前。 裴君意皱着眉,与姜阅对视一刻,垂下了视线。 “先生,我……”裴君意开口,话未说完,被一个声音打断。 “先生,厨上说饭菜做好了。”一小童从门外探头看向屋内,扬声说道。 “我知道了。”姜阅冲小童点点头,这才又看向裴君意。 叹了口气,姜阅说道:“裴君意,你只是学生,朝政之事,不要过问。” 似乎因为刚才的话已经将怒意宣泄而出,叹出这口气后姜阅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若要用膳,就一起来,若无其余的事,便回去吧。”姜阅说道,迈步从他身旁走过。 “先生。” 裴君意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姜阅在门前停下。 “我舅父并非奸佞。” 姜阅闻言,微愣,哼声,甩袖,大步离开。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他来 从江州先生的住所走出,等在府外的车夫看到裴君意出来了,连忙摆下上马凳,问道:“少爷,接下来我们去哪?” 去哪…… 站在姜府门外,裴君意一时不知该去向何处。 “我不知道。”他说道,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车夫闻言, 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多问,只是在一旁站着,揉了揉半日未有进食的肚子。 裴君意迟疑一下。 “我要想一想。”他说道,抬起头注意到了车夫的动作。 看了看天色,的确是时候不早了,车夫跟了他一天是该休息了。 裴君意说道:“你先回去吧。” “可是,我走了少爷你怎么办……”车夫犹豫着说道。 “我……我走一走。你先回去就好, 不用管我。”裴君意说着,已经转过身,沿河朝另一边走去。 车夫看着他,终究是难挡腹中饥饿,应了声是,收拾好上马凳,驾车离开了。 天边夕阳就要落下,一轮明月悄然挂上夜空,河岸旁,马蹄声很快远去。 夜晚逐渐笼罩了整个京城,除去几处热闹的夜市街,其余的街道都陷入了夜色的安静。 夜里河岸两旁没有灯烛照亮一片漆黑,裴君意沿河而走也只能依稀分辨脚下的道路,好在天边的圆月倒映在河水中让他不至于踩空落入河水…… 不过…… 看不清路总是走的小心翼翼也不利于思考,裴君意转了个弯离开河岸边,到了另一条街。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其实这个时候他应该回去了。但是, 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只差一根线便能串联起来…… 眼前空旷无人的街道很好, 旁边有灯笼照亮,也不会有人打扰…… 那就,继续这样,一面走,一面想…… 而在同一片夜空下,长公主府内一片漆黑,只有靠近内宅为数不多的灯笼被人点亮。 浴池中,温热的水升腾起白雾在室内弥漫。婢女槿儿将要更换的衣裳拿入浴室,抬眼依稀可见少女背影,黑发如瀑布般铺散在水面,少女抬起如藕般细长的胳膊,削肩在长发后若隐若现。 槿儿垂下了视线。 “郡主。”她唤道,“时候不早了。” “嗯。” 少女轻轻应声,从浴池中站起,转身向槿儿走来。 取出毛巾帮楚姝将水擦干,等到她穿好衣裳,两人一同走出了浴室。 “郡主……” 才出浴室,一旁便有丫头唤道。 “什么事?”楚姝停下脚, 看过去。 丫头抬眼看向她,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府外有个人, 形迹有些可疑。” “形迹可疑?”槿儿皱眉重复着问道,视线紧紧盯着丫头,有些凝重。 “是。”丫头应了一声,旋即犹豫着说道:“半炷香前他就来了,一直在围着府外转圈。” 槿儿面上的凝重变为不解。 围着府外转圈? 这是想要做什么? “知道那人身份吗?”她问道。 丫头连忙点头说道:“裴家的十公子,裴君意。” 听到这个名字,槿儿的双眼一瞬间瞪得很大。 裴君意? 大晚上的不睡觉,他这是又要来做什么? 想到他上一次来时说的话,槿儿的面色又变得古怪。 这个登徒子……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府外转圈,是想要见她们郡主吗? 《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该不会也与这诗中的男子一样吧?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于是就大半夜的跑到她们长公主府来了…… 还围着府外转圈……他知不知道这会给她们郡主带来多少麻烦! 上次也是一样的! 贸然登门,净给他们惹事! 这个登徒子! 槿儿心里咬牙切齿,恨不能拽住裴君意的衣领痛骂一番。 也是因为她自身局限,词汇匮乏,若换作与裴君意一样来自后世,估计怎么也得骂他一声“恋爱脑”。 楚姝也同样惊讶,她也同样在想裴君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她府外转圈。 是因为西北的事吧…… 楚姝想到,心中叹了口气。 “带他进来吧。”她说道,迈步走向正厅。 “是。”丫头应声,快步离开。 槿儿看着丫头走向外院,微不可查的哼了声,回过头,这才注意到自家郡主已经走远了,没再多想她连忙跟上。 跟着楚姝走到厅内坐好,槿儿吩咐丫头们搬来屏风,将里外隔绝,她又亲自走到一旁烧水煮茶。 “槿儿。” 正低头煮茶,听到楚姝的喊声,槿儿回过头。 “郡主,怎么了?”她问道,放下了手里的茶具,走到楚姝身旁。 “繁花阁的点心还有吗?”楚姝问道。 槿儿眨眨眼。 每次给郡主买的点心都是定量的,每次刚好吃完,今日买的也是一样。以往楚姝吃完了也不会再要,这次怎么…… 低头看着楚姝身上单薄的衣衫,槿儿恍然大悟。 一定是因为那个登徒子! 要不是因为他来了,她家郡主这会儿都已经睡下了,又怎么可能会要点心呢! “还有一些,我这就去拿。”槿儿说道,转身往自己的屋里去。 给郡主买的是没有了,她给自己买的可还没动。 从桌上拿起点心,她端着点心回到正厅。 “放到那里吧。”楚姝说道,伸手指向屏风后的另一张桌案。 槿儿正要走向楚姝,听到她的话愕然愣在原地。 郡主问她有没有点心,原来不是她自己想要吃…… 而是要给那个登徒子吃…… 槿儿低着头,忍不住恨恨咬牙。 “是。”她克制着情绪应声,端着点心绕过屏风。 她自己都还没吃呢! 早知道是要给裴君意吃,她一开始就说没有了…… 可惜不管槿儿如何后悔,此刻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依依不舍的放下点心,槿儿站起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又绕回屏风后,跪坐在火炉前,拨弄茶具继续煮茶。 楚姝并不知道婢女槿儿的心理活动,即使知道了也顶多就是为之一笑罢了。不过,她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 现在她在想的是,若是裴君意说起西北的事…… 她该怎么办……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想 凄清的夜里,昏暗的街道上一个人影缓缓地走。 在这条街道只有一侧挂着灯笼,那人影靠近墙边走到灯影下,脚步忽然一顿,转身就要离去,然而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大红灯笼下朱漆色的大门打开了, 从其内走出的丫头出声唤住了他。 “裴十公子。”她喊道。 丫头的声音算不上大,然而在这空旷的街道上自然很轻易的就传到了另一个人的耳中。 听到女子的喊声,裴君意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被人叫住。 这个声音很陌生,况且这个时候也已经很晚了,附近的几条街上都没有什么行人, 四下寂静, 忽然被一个陌生人喊出名字…… 这样的情形有些奇怪, 裴君意犹豫着要不要直接离开,就听那女声接着说道:“请随我来。” 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他还是转过身,看向了叫住他的人。 那是一个丫头,裴君意并不认识对方。 正要开口询问,抬起头,借着门上灯笼的光,这才注意到其上所书“长公主府”四个大字。 看清其上所写的字,裴君意一怔,旋即微微有些愕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适才他一直埋头思考,这周围又似乎没有住人,他沿着灯光围着这周围缓缓踱步,原来一直是在绕着长公主府转圈…… 话说,绕了几圈来着……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这丫头请他进去…… 这自然是楚姝的意思。 不过也是,他这样的行为, 住在长公主府里的楚姝怎么会不知道…… 拒绝当然是不可能的,做了这样奇怪的事,不做任何解释直接离开的话,或许过几日他就会曝尸荒野也说不定……虽然,仅有的两次见面让他觉得楚姝并非那样的人,但,让人平白猜忌总归是不好的。 裴君意抬起脚跟着丫头走入府门,在府中穿过,丫头手里提着一盏灯,一句话也没有说,低着头在前引路,只是走的方向似乎与上一次不同。 上一次他们见面的地方显然是在外院,而这一次,似乎是内院。 内院? 裴君意惊讶一刻,但也没有多想,静静的跟在丫头身后,穿过了垂花门,又走了一段,这才在一间屋前停下。 “郡主,裴十公子来了。”丫头朝内说道。 夏夜里屋门拉开,入目的还是熟悉的屏风, 透过光照, 可见在其后方一少女端坐。 脑海中回想起上一次的见面,裴君意走到案几后坐下。 “楚姝。”他出声唤道,算是打招呼。 楚姝? 槿儿瞪大眼睛满脸愕然。 这个登徒子! “辗转反侧”想要见她家郡主就算了,居然还敢直呼她家郡主的姓名! 也不怪槿儿会对此感到惊讶,毕竟当时她冒雨将裴君意追回来后全身都湿透了,两人谈话时她在另一间屋里洗澡,对于楚姝告诉裴君意自己姓名的事全然不知。 瞪着屏风上的人影,槿儿恨恨的咬牙,眼神如刀子般锋利,恨不能就用眼神将裴君意杀死。 只可惜隔着屏风,这样的眼神裴君意没能看到,当然,兴许就算看到了也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因为在裴君意看来,楚姝告诉他名字的原因便是要自己这样称呼她,不然也没有旁的原因可以解释了。 清朗温和的声音唤出自己的姓名,楚姝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雨下留云寺的厢房内,心底有些悸动。 而这悸动,源于裴君意对自己的爱慕,也源于他对她的直呼其名。 小姑娘第一次面对他人的爱慕还是会有些手足无措。 跪坐在坐垫上,虽然隔着屏风,可是楚姝还是有些不敢看向对面的人影,眼神躲闪,似乎是在担心裴君意察觉到她的窘迫。 她的脸颊有些红,垂在膝上的手也在不自觉的攥着裙角。 竭力装作镇定的模样,楚姝淡然道:“裴君意。” “嗯。” 裴君意轻声的回应响在室内,另一边的槿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为什么她家郡主也要这样称呼裴君意? 虽然听起来语气平淡,但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因为对方的不礼貌而提名而呼…… 忽然,槿儿将视线转向自家郡主,这才意识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裴君意会知道她们家郡主的姓名? 对于槿儿脑中各种各样的问题屋内的两人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们也没有心思回答,因为两人脑中也在想着各自的事。 轻轻的嗯了一声之后,裴君意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一般情况这种问题应当是对方来想,但,目前的情形是裴君意在对方家门外转圈,还被对方发现了…… 所以他应该要想一想,要如何解释自己这样可疑的行径…… 不知道直接说出真相楚姝会不会信…… 毕竟实在是太巧了一些。 事实上楚姝没有多想,在她看来……虽然裴君意爱慕着自己,虽然或许也有一瞬间想过——裴君意会不会只是单纯的因为想要见他,所以才在她家门外徘徊不走……但,结合今日朝中的事情来看,这显然不太可能。 他应当是为西北军务的事来的。 至于为何徘徊着不敢进来……或许是担心麻烦自己,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怎么做…… 想到这里,楚姝心里的悸动也因为眼下的事消失了。 不知道他说起这件事自己该如何回答他,楚姝想了想,暂时先将问题放下。 “桌上是繁花阁的点心。”她说道,“记得上次你说好吃……” 应该说是为他特地准备的,但其实并不是的,只是因为适才想到了,才让槿儿拿来的…… 楚姝不想骗他,话说了一半便没说了。 裴君意愣了一下,回忆了一下,那时好像的确说过…… 没想到这样简单的对话她也记得。 裴君意垂下视线,看着桌案上的点心,不知不觉中勾起了唇角。 他今天在外面呆了一整天,来回奔走也顾不上吃饭,此时此刻倒的确是饿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好 “多谢。”裴君意笑着说道,抓起桌上的点心送入口中。 之前还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吃了一口后,点心恰到好处的香甜勾起了裴君意腹中的饥饿,他不禁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三两下将一块点心吃完又很快拿起另一块。 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楚姝想起上一次他也是这样, 忍不住笑了下。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繁花阁的点心了…… 以后可以让槿儿每日都买一些。 同样看着屏风后裴君意的动作,槿儿与楚姝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紧紧咬在一起的牙齿磨的咯吱响,槿儿看着裴君意只觉得气恼。 那原先可都是她的…… 看向自家郡主,槿儿的目光变得几分幽怨。 等裴君意吃完的这段时间,楚姝又在想新的话题,只是, 除了槿儿和师傅以外,她很少与其他的人交流……对于如何寻找话题,她并不太擅长。 可是她也不想在说正事前的“寒暄”就这样结束…… 是因为这“正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是因为说完正事裴君意就该走了…… 不想要他走? 脑海中这样的想法让楚姝稍稍愣了一下,但她皱了皱眉,并没有多想,因为眼下该想的是——要说些什么…… 问问在江州有没有什么趣事发生吗? 自己又没有去过江州,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难到要他把时间、地点、人物、事情、起因、经过一字不留从头到尾的讲一遍吗?那要说到什么时候?他又怎么愿意?况且,再如何有趣的事,他说了,自己也未必能与他共情…… 那还能说什么,问他为什么又来京城了吗? 想起上一次他来京城的目的,楚姝连忙摇了摇头。 这个也不好…… 那,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说他们小时候的事吗…… 也不好,她都不记得了,裴君意一个人说,想到她忘了或许会觉得难过…… 这是楚姝第一次因为不知道该和另一个人说些什么而上愁。 这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因为这其实也是个很无聊的问题。 这大抵就是没话找话了吧? 她以前从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浪费时间,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叹了口气,楚姝还是放弃了,没话找话是她不擅长的事, 况且……其实这样拖着也不好,裴君意因为西北的事一定很担心,她或许更应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如此想着,楚姝看着屏风后的人影,犹豫着开口说道:“裴君意,西北军务的事,我可能,帮不了你。” 正将最后一块点心吃下,裴君意闻言一怔。 楚姝这样说,是以为他是来寻求帮助的吗? 其实她会这样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但其实真的只是巧合。长公主府在玉带桥边,他沿着河走,恰好就走到了这里,然后因为周围只有长公主府点了灯,他在想事情也没注意这是哪里,低着头走一直没有发现……更巧的是,当他想清楚一切,准备离开的时候长公主府的大门打开了…… 这要怎么解释…… “也不是帮不了你……”楚姝接着说道,垂下了视线, “这件事情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 但是帮了你以后可能就会不太好。” 楚姝的声音清脆缓慢,缓缓说着话语中充满真诚。 “我说的不太好不是对我不太好,是对你不太好……”她说道。 跪坐在楚姝身后,槿儿听到这里,连忙跪行上前将自家郡主拦住。 “郡主。”她压低声音喊道。 直视着楚姝的双眼,槿儿缓缓摇了摇头。 作为长公主遗孤的嘉卉郡主理应无权无势才对,此刻说出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了……可就真的不太好了。 楚姝也知道自己说的多了,只是适才不知为何忍不住想要与他解释不能帮他的原因,此刻被槿儿拦住了,她也知道不能再说了,抿抿唇,不说话了。 这些事情裴君意当然也知道,适才听到的话换作反派角色肯定是要杀人灭口了,好在楚姝不是…… 稍稍放下心,裴君意说道:“楚姝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他的话说了一半,还未等他说完,略一停顿的功夫,槿儿已然抢先一步开口。 “裴公子。”她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家郡主该休息了,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一开始裴君意本来就是要回去了,此时又“听了不该听的话”,对方下逐客令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多待。 “如此,告辞了。”他起身施礼道。 屏风后,楚姝还礼,槿儿叫来丫头送裴君意出府。 等到耳中听到裴君意的脚步声远去,槿儿这才又担忧的对楚姝道:“郡主……” 只是说出这两个字槿儿又犹豫了。 适才听到两人互相称呼对方姓名时,她就隐约已经察觉到了,自家郡主……是不是被裴君意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她家郡主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看人看事透彻了然,自十年前长公主离世后,遵照嘱托一直跟随慧运大师修行,不管遇到什么境况都能始终如一,面对任何事都能沉着冷静轻易化解。这样的境界在婢女槿儿看来就连朝中的那些大人们都做不到,可是她家郡主偏偏就能,仅此一点,在她看来,她们家郡主已经远远胜过所有人…… 以往槿儿都是这样觉得的,可是如今看到郡主在面对这个裴君意的时候,那模样,却仿佛又变回了一般的十四岁小姑娘…… 就连自己可以帮他解决西北军务的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若说不是被裴君意给骗了,她是怎么也不信。 犹豫着,槿儿还是试探性的问道:“郡主,要不要……” 她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楚姝摇头说道。 槿儿皱眉,说道:“可是,郡主,他知道的太多了。” “没事的。”楚姝笑了笑说道。 槿儿看着她,疑惑不解。 “郡主怎么那么信任他?”她问道。 这个问题,楚姝也不知道…… 若真要说一个理由的话,那或许是…… 直觉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事 夜色深深,京城里的灯火逐渐熄灭,渐渐的只有几间宅院灯火通明。 裴二夫人的院子就是其中一间。 作为主人的裴二夫人还没有睡,下人仆妇们自然也不能睡,裴二夫人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仆妇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该说的该劝的都已经说过了,既然没用她们自然也不敢多说。 “夫人。” 院外一个丫头扬声喊着快步走进院里, 裴二夫人这才停下脚,看过去。 “怎么样,找到没?”她急忙问道。 丫头连忙点头,说道:“十公子已经回来了,适才刚进府门。” 裴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回来就好……”她喃喃说道。 “都说了你不要太担心了。”裴二老爷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说道,“小孩子嘛,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心情不好到处走一走就好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适才已经因为这件事两人闹了情绪,此时听到裴二老爷这样说,裴二夫人不想与他争辩,抬步就要走出院子。 “你去哪……”裴二老爷连忙将她拉住,叹口气,知道她是要去看看裴君意,想了想接着说道:“夫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既然帮不了他这个时候就不要去劝他……” “这种时候安慰没有用,让他自己静一静,等到过两天事情落定,就送他进国子监,过段时间,他自己会想明白的。”裴二老爷语气放缓,如此说道。 “可是……”裴二夫人想说什么,裴二老爷摇了摇头。 他再度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与他说了也是无用, 年轻人就是这样,只有真正的经历过了,才知道,人生而如此,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松开拉住她的手,裴二老爷缓缓说道:“人事如此,不可能事事顺心。” “就像是十年前……”话说了一半,裴二老爷默然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有些事,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 听着他的话,裴二夫人将迈出一步的脚收回,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院中丫头仆妇散去,裴二夫人的院里灯火很快熄灭,两人在屋内睡下。 在一片漆黑中,裴二夫人看着头顶的床帐,不禁想——若是没有十年前的事, 或许眼下的事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男婚女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裴二夫人自然也是名门闺秀出身, 只可惜十年前因为两家意见不合, 便与娘家再无来往了。 …… 第二日的清晨,天边晨光还未亮,裴君意已经洗漱完毕坐上马车出了裴府。 马车穿过府前街道,去的方向是江州先生的住所。 车厢内婢女小草也在,昨日休息了一天,今天裴君意没有再说让她休息的话。 马车在河岸边停下,裴君意与小草一同下了马车。 此时晨光微亮,站在门外,裴君意抬手敲响了院门。 “咚咚”的敲门声回荡在河岸边,远处街上洒扫的老汉抬眼看过来,只见青光下,河岸旁,院门外一黑衣公子悄然而立,远远望去如同一滴墨汁晕染开来。 这少年已有他年轻时七八分颜色…… 老汉如此想着,低下头默默将一片树叶扫开。 姜家的大门很快便打开了。 门内,姜家的老仆看着眼前一袭黑衣的少年,有些意外。 “裴十公子。”他施礼道。 裴君意同样施礼,可还未说话,听到老仆接下来的话动作便顿住了。 “我家老爷去国子监了。”他说道。 裴君意诧异的抬头。 是猜到他今日还会来吗? 特意来的这样早,就是担心江州先生要外出,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又或许昨日姜阅就去了国子监。 且不管是为何,既然江州先生不在,裴君意施礼告辞。 老仆也再次施礼,表示歉意。 身后院门关上的声音传入耳中,小草打起车帘子,裴君意坐进马车。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车夫在外问道。 裴君意想了想,说道:“去梁府。” “是。”车夫应声,挥动马鞭驾车驶离了姜家。 车厢里,小草跪坐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裴君意。 秦家的事她作为丫头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仅仅只是看裴君意这样早的出门,在结合昨日府里气氛古怪,公子回来的也很晚,也能想到,或许是出什么事了。 可是虽然担忧,但,小草什么也没有问。 提起桌上的茶壶,倒入茶碗推到裴君意面前。 “公子用茶。”她低声说道。 裴君意看向她,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忧,笑了笑,说道:“谢谢。” 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口,两人没有再说话。 清晨人少,马车穿过街市很快到了梁府。 裴君意敲响府门,开门的门子昨日见过他,很快通传到梁思泉院里。 彼时的梁思泉才刚起床,听到下人说裴君意来了他满脸错愕。 “他怎么又来了?”他忍不住问道。 “裴公子只说是要见少爷你,旁的什么也没说。”下人答道。 本来也不是真的要问他,梁思泉摆摆手让下人带裴君意过来。 随下人再次来到梁府,裴君意又一次见到了梁思泉。 “梁公子。”他施礼道。 看着他身上的黑衣,梁思泉不由想到那日在裴府当众下跪的事,双眼微微眯起。 “你怎么又来了?”他问道,“如今我们可是两清了。” 裴君意起身,想了想。 “请梁公子帮个忙。”他说道。 见他态度算好,梁思泉也没一口拒绝,而是先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带我进国子监。”裴君意说道。 梁思泉挑挑眉,有些诧异。 “以你叔父的身份,进个国子监有什么难的?”他问道。 进国子监读书当然不难,但要安排总要时间,况且他现在进国子监也不是为了读书…… “江州先生在国子监,我现在还不算监生,我要见先生,所以让你带我进国子监。”他简单说道。 梁思泉恍然。 “那这次我又凭什么帮你?”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论道 为什么裴君意会想要见江州先生,为什么裴君意会那么早跑过来找他…… 这当然是因为昨日西北的事。 梁思泉想到了,哈的笑了一声,问道:“那这次我又凭什么帮你?” 这倒也是…… 裴君意想了想,说道:“这次你帮我,下次我也帮你。” 梁思泉撇撇嘴。 “我家又没有……”说了一半,哼了一声, 没有把话说完,而是说道:“我又不需要你帮我。” 裴君意听出他想要说什么,原是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话,但他及时收住了…… 不由再对这少年高看几分,裴君意笑了笑,说道:“人事来往大抵是言谈所系, 梁公子此言差矣。” 梁思泉皱眉, 说道:“谁要和你来往……” 说完又“啧”了声,接着又道:“就帮你这一次啊, 以后可别来找我。” “多谢。”裴君意笑着说道。 梁思泉哼了声,说道:“走吧。” 他这样子显然是刚起床,早饭也还没吃……是知道他事急所以也不拖泥带水吗? 裴君意没有多想,跟上梁思泉,两人在下人们惊讶的目光中,一同走出梁府,坐上马车。 车厢里,裴君意坐在一边,小草在他身侧,梁思泉独自坐在另一边。 小草将茶水推向他,梁思泉看了一眼。 热气腾腾,茶香四溢,茶水清淡,梁思泉端起来喝了一口,微苦。 放下茶碗,梁思泉斜靠着车厢, 看向裴君意,问道:“你要见先生,是想请先生帮你吗?” 没等裴君意回答,他接着说道:“这种事,先生恐怕不会帮忙。” 看起来对江州先生了解不少。 “不是请先生帮忙……”裴君意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梁思泉挑眉不解,低头端茶,问道:“那是什么?” “或许是……” “论道!” 听到裴君意的回答,梁思泉一愣,抬起头,看到裴君意此时正看向窗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笑,而这笑容,意味难明…… …… 马车很快在国子监大门外停下,裴君意两人前后走下马车,一同走向大门。 刚走几步,两人就被拦下了。 准确的说,是裴君意被拦下了。 “梁公子,这位是……” 门童伸手拦下裴君意,正要询问身份, 梁思泉站过来,便干脆问向他。 “这是我朋友……” 说到朋友二字时明显有些咬牙切齿。 “裴侍郎家的十公子。”他接着解释道,“过几日也要来国子监读书,我带他提前认认路。” 门童恍然,也没再多问,施礼让开路。 “走吧。”梁思泉说道,先一步走入大门。 裴君意笑道:“多谢。” 他迈步跟上梁思泉,听见他含糊的回应了一声,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两人在国子监中穿过,期间遇上不少监生,不过并没有遇上与梁思泉相熟的学子,因此也并没有人上前打招呼,只是不时好奇的看上两眼。 大多是因为梁思泉告假一月有余,对于他忽然回来感到惊讶。至于裴君意,虽然之前那首诗写的是很好,但是京城里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个多月前的旧事早都忘了。 总之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裴君意两人一路穿过学舍不一会儿到了先生们的住所。 梁思泉当然也不知道姜阅住哪,正要找人询问,裴君意看到了先生的小童。 “裴十公子!” 看到站在眼前的少年,小童吓了一跳。 他正想要问裴君意怎么到国子监来了,裴君意先开口了。 “我要见先生。”他说道。 小童面色古怪。 他当然知道昨日先生为何会突然跑来国子监,不就是因为裴君意和先生说的话嘛……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先生这突然的决定肯定是为了躲他,不然怎么可能事前不提前安排,非要等到晚上再走? 当然,知道归知道,通传还是要的。 “裴公子稍等。”小童说道,转身走入屋内。 片刻后,屋门拉开,小童侧身,朝内示意。 “裴公子、梁公子,请进。”他说道。 梁思泉皱眉,本是没打算见的,不过眼下再说不见显然也不合适,便跟着裴君意一同走入屋内。 江州先生坐在屋内,看到两人进来,没有说话。 两人在姜阅下首坐下,各自施礼道:“先生。” “嗯。”姜阅点头。 小童将茶水奉上,这才又出了屋门。 姜阅视线扫过二人,问道:“你们,今日是来读书的吗?” 梁思泉没有说话,侧头看向裴君意。 “不是……”裴君意说道。 才说完不是二字,姜阅一声重重的叹息便将裴君意余下的话给打断了。 “裴君意,这里是国子监。”他说道,直视向裴君意的目光有些失望。 也没等裴君意说话,姜阅皱眉接着说道:“今日我为何在此,你还不懂吗?” 裴君意施礼,说道:“学生知道。” “昨日我与你说过,你是学生,朝争之事,莫要过问。”姜阅和颜悦色几分,缓缓说道,“这里是国子监,大顺朝最高学府,若你今日有任何学问之事不懂,可以问我。” 看着裴君意,姜阅停顿一刻,话锋一转,厉声说道:“但你若是要说朝争之事,便免开尊口吧!” 这些话传入梁思泉耳中,他有些惊讶。 这样看来……裴君意昨日就已经找过江州先生了……况且,也果真和他想的一样。 这种事,江州先生不会帮的。 看看江州先生,又侧头看看裴君意,梁思泉的目光中有些同情。 明明都失败过一次了,居然还要尝试……甚至不惜为此来求自己帮忙…… 明知道会失败,可还是想要再试一次吗…… 有些固执,但也是的确没有办法,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呢……他还未入官场,能想的能做的也就只有四处求人了吧? 正这样想着,看着裴君意平静的面庞,梁思泉忽然想到适才在马车上的谈话…… 他说,要见先生,是为论道…… 梁思泉的眉头皱起,看到裴君意直视向姜阅,缓缓开口。 “先生说的是。”他说道,“学生今日的确是有不解,想请先生解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解惑 “先生说的是。”裴君意说道,“学生今日的确是有不解,想请先生解惑。” 解惑? 姜阅抬眼看着他,这才注意到裴君意今日穿了一身黑衣……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的话。 对于裴君意的话姜阅当然不信,但他并没有阻止,颔首示意他往下说。 裴君意身行端正, 面上神情自若,仅看这模样,倒的确像是学生遇到难解的经意想请先生解惑。 “先生,学生想问,何为‘死得其所’?”裴君意问道。 何为死得其所? 《魏书》有云,人生有死, 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不管之后要说什么,眼下的确是求解惑。 “知道自己因何而始,也因此而终,即是死得其所。”姜阅说道。 “照先生所说,因何始,因何终,才算死得其所?”裴君意问道。 “是。”姜阅点头说道。 “西楚霸王终乌江是否死得其所?”裴君意问道。 姜阅皱眉。 西楚霸王由盛转衰,兵败于垓下,愧对于心,自刎于乌江。 既已愧对于心,又何谈死得其所? 纵观其一生,知其因何而始,却并非因此而终,岂非死不得其所? 姜阅摇摇头,说道:“西楚霸王,死不得其所。” 裴君意闻言点头,似乎赞同姜阅所说。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他缓缓说道,似乎是在应和先生的话,“如此看来, 西楚霸王,岂非白活一世?” 白活一世? 姜阅眉头一皱,察觉不对,然而裴君意并没等姜阅开口,便又接着往下说。 “西楚霸王终乌江死不得其所,西北经略使秦文孝终于京城朝争,同样死不得其所,同样白活一世。”裴君意说道,神情认真,“西北营校尉秦如嶙,亦是死不得其所,白活一世!” 姜阅皱起的眉头松开,冷笑一下。 什么解惑,什么死得其所,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朝争之事? “是,西楚霸王尚且死不得其所,他们死不得其所又如何?”姜阅问道。 “不如何。”裴君意说道, “只是,或许……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有些不甘心罢了。” “今有西北营校尉秦如嶙,目无法纪,窃人之功,杀害同僚,毁尸灭迹,证据确凿,押解归京,依律判斩,悬尸辕门,以儆效尤。”将昨日看到的纸张上的内容念出,裴君意又接着说道:“杀敌是善,杀害同僚是恶,是非对错先生应当比我更明白,也应当知道,秦如嶙究竟是杀敌,还是杀同僚。” 不给姜阅说话的机会,裴君意一口气说道:“边军将士以身卫国,即便身死也是为国捐躯,没与王事也算是死得其所,可如今秦氏之事又是如何?朝中大人们因为一己之私,因为几个逃兵牵扯到军务混乱,伺机牟利,贪图西北军事,为此胡乱攀扯,意图将西北将官彻底清洗……” “沙场征战已是生死无定,边军将士苦熬经骨为博一线生机,可如今朝中大人们仅凭一纸文书便令将士们的功劳付诸东流。”裴君意语气平淡,缓缓说道,“《孙子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秦如嶙率兵斩杀逃兵,依律行事,理应有功,然朝中大人们却称是其目无法纪,杀害同僚。” 说到这里,裴君意的声音中透露着些许不解。 “不仅如此,甚至还要押解归京,依律判斩,悬尸辕门,以儆效尤。”他说道,“学生不明白,斩杀逃兵护卫国法,何错之有?学生也不明白,为何功过能够这样轻易颠倒?学生更不明白,颠倒黑白斩首有功之臣,如何以儆效尤?” “学生看来,以此为由,杀了秦如嶙,如此冤屈,不仅不能震慑任何人,反而令人心惶惶,国事不稳。边军将士戎马一生,为国尽忠不惜己身,为何被这一纸文书否定一生,死不得其所。”裴君意面露疑惑,说道此处,又忽然恍然。 “学生明白了,或许这以儆效尤,震慑的是‘不听话’的边军将士,兴许也不仅仅是边军将士,而是所有‘不听话’的人……” 裴君意说话间情绪显露,或不解,或恍然,但始终不疾不徐缓缓道来,给人信服之感。 梁思泉在一旁看着,初始还有些不解裴君意为何要问先生“何为死得其所”,此刻渐渐听来算是明白了。 裴君意说了这样多,其意思大抵便是边军将士为国尽忠,事前朝中下令不得杀害逃兵,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逃兵们终究是逃兵,况且也同样“杀害同僚”。秦如嶙将他们杀了也算是护卫国法,应当有功无过。其次西北军务混乱只是因为逃兵几个人的事情,朝中大人们要的不是逃兵为何而逃,又该不该杀,他们要的就是军务混乱,反正是看到逃兵就认定了此事,再以此为由趁机牟利。 而他们因为一己私欲,为了牟利,致使西北千万将士死不得其所…… 的确是有理。 梁思泉默默点头。 裴君意说道:“学生记得,昨日先生曾说,西北经略使秦文孝,身受天子知遇之恩,不知为国尽忠,因为一己之私欲致国事于不顾,致使西北军务混乱,可在学生看来并非如此,朝中大人们……” “黄口小儿也敢妄议朝政!” 不等裴君意再往下说,随着“砰”的一声,屋内,一向温和的江州先生拍案而起,竖眉看着裴君意,沉声呵斥道。 一旁坐着的梁思泉正对裴君意的话感到信服,听到江州先生的呵斥,吓了一跳。 以他对江州先生的了解,兴许先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这样生气……至于为何了解,是因为之前为了“知己知彼”,特地打探裴君意的消息,因此也对裴君意的先生充分了解过…… 急忙将视线从裴君意身上移开,抬眼看到江州先生怒目圆睁,梁思泉连忙低头垂目,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事情与他无关,希望先生不要伤及无辜…… 其实他也觉得裴君意说的很没道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可笑 夏日里,明媚的阳光从空中照下。 小童站在屋外,耳中不时听到屋内有低低的交谈声传出。 那声音清朗悦耳,说话时不疾不徐好似微风穿堂而过,将夏日的暑气带走。 其实他有些好奇裴君意要如何说服先生,只可惜隔着房门,有些听不真切。 远处有学子的读书声传来, 也果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不知哪里的花香。 靠在柱子边,小童打了个哈欠,兴许是适才吃的有些撑,这会儿居然又觉着有些困了。 “黄口小儿也敢妄议朝政!” 忽然的怒喝声将小童吓得一个激灵,他连忙站直了身子,心里是止不住的惊讶。 先生居然这样生气!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屋里, 江州先生拍案而起,怒视着裴君意的眼中情绪复杂, 有愤怒也有讥诮。 “你口口声声,冠冕堂皇说西北军务糜烂之事只因朝中大人们为一己私欲而定,你说他们是为一己之私?莫非你便不是?” 姜阅竖眉,厉声说完,还要再说,裴君意却抢先一步开口。 “先生说的是,我也是为一己私欲。”裴君意说道,“可我之私欲,于国事无害,他们之私欲,却会致使西北千万将士动摇军心。” “大人们说,逃兵之事,可见西北军务混乱,给了西凉可乘之机,可是他们真的有机可乘吗?逃兵之事已有一月有余,然而那么长时间, 可有传出西北兵败的消息?没有吧。”裴君意说道,依旧缓缓,“可是朝中若真因此事对西北将官进行处罚,才真是要致西北混乱不可。秦将军驻守西北已有数年,如今因为大人们的私欲,死不得其所……” “无知小儿!”姜阅再次呵声,将裴君意的话打断。 “裴君意,我姜阅可有教过你何为自以为是?”他冷声问道。 虽然是问话,但他并没有再给裴君意任何说话的机会,他接着说道:“朝政大事牵连从广,你区区黄口小儿岂知这朝事战事?不过是读过几本书就以为自己博观古今,听了些许只言片语,就以为自己通晓一切,妄论朝事,指手画脚……” 梁思泉跪坐在一旁,耳中听着两人说话,微微偏过头,偷偷看着两人,就见姜阅居高临下看着裴君意, 而裴君意也一直抬头望着他…… 看起来寸步不让…… 就在梁思泉这样想的时候, 裴君意忽然俯下身,施礼说道:“先生说的是。” 姜阅到了嘴边的话被他这动作给打断, 眯眼看着他,就要再开口,却又再次被他抢先一步。 “西北之事远隔千里,学生仅凭只言片语的想象过于自以为是。”裴君意说道,抬起头看向姜阅,眼中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学生……” 冷笑一声,裴君意说道:“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何不食肉糜…… 《晋书》有云,帝尝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或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 将这典故在心内过了一遍,梁思泉正疑惑裴君意为何要这样自辱时,看到了他唇角的冷笑。 梁思泉霎时恍然…… 原来,他不是来请先生帮忙的,也不是来找先生论道的…… 他是来暗讽先生的…… 梁思泉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这也太胆大妄为了! 梁思泉想到了,姜阅自然也想到了,但还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就看到裴君意忽然站起身,躬身施礼,似乎是要告辞…… “裴君意谢先生解惑,学生再无任何问题,今日正巧也作了首诗,还请先生斧正。”裴君意施礼说道。 姜阅面上神情难堪,紧紧盯着裴君意一刻,只道了一个字:“念!” 裴君意没有将诗作念出,起身绕开案几,走到江州先生身前,微微垂目,没有与他对视。 低头,抽出一张宣纸,俯身,提笔书写。 片刻写完,裴君意退后两步,再次施礼。 “学生告辞了。”说罢转身,也不等姜阅说话,迈步离开。 姜阅站在案几后,没有看他,同样也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桌上那张宣纸,神情几分恍惚。 而此时裴君意已经走出厅堂,朝外远去。 梁思泉见状,也连忙起身施礼。 “先生,学生告退了。”他说道,快步走出屋门后,拉上门快跑几步追上了裴君意。 门外小童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出来,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 嗯,适才先生言语斥责,裴十公子自幼在周围人的称赞声中长大,何曾受过这种挫折,一时接受不了跑出来了吧…… 小童神情几分怜悯,看了看远去的两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也怪裴君意跟了先生三年还不了解先生性情,这种事……怎么能找先生帮忙呢? 且不管身后小童如何想,此时梁思泉总算追上了裴君意。 看着裴君意,他的面上有些复杂。 回头看了看江州先生所在的那间房,梁思泉又看了看他,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裴君意不知道梁思泉的想法,他照着来时的路走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坐上了马车。 梁思泉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了马车上。 接过裴君意身旁的小丫头递来的茶,梁思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裴君意,接下来你要去哪?” 裴君意闻言,侧头看向他,想了想,说道:“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笑了笑,他接着说道:“我请客。” 嗯? 梁思泉皱眉。 这意思是要请他吃饭? 和他一起吃饭…… 他们关系很好吗! 梁思泉咬牙,正要拒绝,却又变得神情古怪。 这时候了他还吃的下饭? 没有请到江州先生帮忙也就算了,现在还似乎惹恼了先生…… 这个时候他怎么吃得下饭! “吃饭的事不急……”梁思泉默然一刻,换了个问法,“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裴君意疑惑,不解道:“什么怎么办?” 这家伙,装什么傻! 梁思泉气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批判 车厢里,两个少年对坐,一人随意斜靠,一人端坐如松。 桌案上茶水热气腾腾,梁思泉看着裴君意,气急一刻。 皱眉盯着裴君意的脸,从中只能看到些许疑惑和风轻云淡, 似乎真的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刻意戏弄他。 想到这里,梁思泉面上的表情消失。 “我是问你秦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他神情木然,如此问道。 裴君意似乎这才恍然,笑着说道:“秦家的事已经解决了啊。” 解决了? 这是什么意思? 梁思泉面上木然的神情维持不住,变得惊讶又不解。 “怎么就解决了?”他问道, “先生又没答应帮忙。” 裴君意笑了笑,没有解释。 梁思泉皱眉看着他, 似乎胸有成竹…… 他更不解了,两人交谈时自己就在旁边看着,话也一句不漏的听了,分明先生什么也没答应,甚至还斥责裴君意不要妄言朝政……然后他也暗讽先生与他一样,何不食肉糜…… 先生听了这话一定更生气了,怎么还会帮他……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先生品性高洁了。 可是,明明都这样了,怎么裴君意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莫非……与那首诗有关? “适才你说作了首诗?”梁思泉问道。 “嗯。”裴君意点头。 第一次输给他就是因为作诗…… 裴君意的诗有多好梁思泉再清楚不过了,毕竟正是因为太好了,才让他不敢再比作诗…… 虽然这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但……对于读书人来说,能听到一首好诗,就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看着裴君意,梁思泉凝神静气,准备记下他这首诗,好好揣摩。 然而,裴君意嗯了一声后便没了下文。 车厢内安静一刻,裴君意看着车厢外, 梁思泉紧紧盯着他…… 这样子多少有些古怪。 梁思泉气的咬牙。 他那样问的意思不就是让他把诗念出来,这裴君意…… 这小子又装傻! 梁思泉气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道:“念啊!” 裴君意收回视线看向他,注意到了他脸上气愤的神情。 他当然知道梁思泉的意思,只是这首诗,说出来有些不太好。 嗯,他给江州先生写那首诗的事,要是传开的话,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太好。 不过,想了想,考虑到梁思泉也的确帮了自己,况且他始终在场,这首诗传开也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姜阅不把这首诗拿出来……否则的话梁思泉肯定会想到的…… 那这首诗就没必要特地瞒着他了。 “我这首诗是有批判性的……”裴君意说道,“你听了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梁思泉闻言,挑挑眉, 胡乱点了几下脑袋答应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念吧。”他说道。 裴君意也没有过多纠结, 缓缓将那首诗诵出…… 而在另一边,国子监里,姜阅也正看着裴君意在自己桌案上写下的这首诗。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注一】”姜阅缓缓诵道,看着宣纸上潦草的字迹。 裴君意的草书写的很好,短短一首诗、短短几行字,如龙腾空如凤飞舞,灵活舒展,笔势有力,端看这整首诗,肃杀寂寥之意扑面而来…… 当然此时并不是赏诗、赏字的时候…… “先生,学生想问,何为‘死得其所’?” “边军将士以身卫国,即便身死也是为国捐躯,没与王事也算是死得其所,可如今秦氏之事又是如何?朝中大人们因为一己之私,因为几个逃兵牵扯到军务混乱,伺机牟利,贪图西北军事,为此胡乱攀扯,意图将西北将官彻底清洗……” “沙场征战已是生死无定,边军将士苦熬经骨为博一线生机,可如今朝中大人们仅凭一纸文书便令将士们的功劳付诸东流。令千万将士死不得其所,白活一世……” 低头看着手里的诗,耳中,裴君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姜阅的眉头越皱越深。 “知道自己因何而始,也因此而终,即是死得其所。” “照先生所说,因何始,因何终,才算死得其所?” “是。” “西楚霸王终乌江是否死得其所?” “西楚霸王,死不得其所。”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如此看来,西楚霸王,岂非白活一世?” 呵! 死不得其所,便是白活一世? 这黄口小儿……他说的,何止是西楚霸王,又何止是秦文孝、秦如嶙,还有他姜阅啊。 从身后书架上拿出一卷书,将它打开。 其上,书写着: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同样是裴君意的诗作。 一首写的是——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另一首写的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好一个,天子重英豪,好一个,负尽皇恩为尔曹! 姜阅冷笑。 “学生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耳中又一次回想起裴君意清朗的声音,只不过,不管它再如何清朗,在姜阅听来,都丝毫不觉得悦耳。 …… 听到裴君意将诗作诵出,梁思泉面色变得古怪。 “你这岂不是把先生彻底得罪了?”他忍不住问道。 裴君意诧异看向他。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说道,“先生岂是这般小气之人?” 小气? 梁思泉面上的神情越发古怪。 “你都这样说先生了,先生还不能生气?”他说道。 “生气当然可以生气,但先生不会因此怨恨我,之类的……”裴君意说道。 这倒是真的…… 梁思泉点了点头。 “可是,你写了这首诗,先生就会帮你了?”他又问道。 适才已经和他说了那么多,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梁思泉也没了任何心里负担。 裴君意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先生怎么可能就因为一首诗帮我?” 梁思泉皱眉不解。 “那你为何还说事情解决了?”他问道。 “正因为这首诗不够,所以我才要与先生论道啊。”裴君意说道。 ———————— 注一:出自《春香传》,朝鲜著名小说。 ps:这首诗的出处众说纷纭,我这里也不一定对。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小人 何为论道? 道学之争,义理之辨。 适才裴君意与江州先生只有问,没有论,算不上论道。 倒更像是讲学,不过…… 只不知是谁与谁讲学了。 梁思泉面容神情复杂,看着裴君意的目光越发古怪。 说起来…… 有一点他有些好奇。 “适才你问先生如何才算‘死得其所’,先生说因何始, 因何终,算是死得其所,我看你似乎不太认同?”他问道。 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裴君意倒也并不隐瞒,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在你看来, 什么算是死得其所?”梁思泉问道,身形坐正, 面上神情也变得严肃。 “梁公子要与我坐而论道吗?”裴君意问道。 “不论……”梁思泉摇头,端正的神情似乎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要说,只是听一听裴君意的“道”。但,交浅言深并不好,两人的关系之前又是那样的……而此时也不过是说过几句话而已…… 想到这里便又想到了两人之前的矛盾,梁思泉又变得不自在了。 端正的身形随意的斜靠下来,看了看裴君意,梁思泉心下叹了口气。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他该帮的也帮了,既然裴君意觉得剩下的江州先生会帮他解决,那自己也不用操心了…… 操心个鬼! 鬼才替他操心! “我要回去了。”梁思泉愤愤说道。 对于梁思泉的转变裴君意并不清楚,不过,听到他忽然说要回去了,他至少应该有所表示。 “说过要请你吃饭的,若无急事,待会儿再送你回去。”裴君意说道。 嗯,别人给你帮忙, 你请别人吃饭,这也算是华夏人古往今来一直延续下来的优良传统了。 梁思泉哼了声没有说话, 看来是答应了。 裴君意笑了笑,喝了口茶,侧头看向车窗外。 小草乖巧的坐着,等到两人将茶水喝完,她又端起茶壶帮两人将茶水续上。 街上人来人往,马车从人群中穿过,很快在一间酒楼前停下。 在店伙计的指引下,三人上了二楼,在一间包房里坐下。 这间酒楼在京城也算有名,包房里宽敞雅致,两人坐在窗边,小草被裴君意叫来与两人同桌,梁思泉看起来倒也没有丝毫意见。 毕竟在外游学多年,与下人同桌,在他看来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等待饭菜上桌,两人都没有说话,裴君意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思泉四下看了一圈,觉着这氛围有些许尴尬, 有些不自在,便一直喝茶掩饰。 裴君意习惯了安静, 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倒并不觉得有什么。 街市上人们的欢声笑语透过窗户传入室内,梁思泉又端起茶汤喝了一口,耳边忽然传来裴君意有些许意外的轻“咦”声。 梁思泉斜眼看过去,看到裴君意依旧望着窗外。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裴君意下意识答了句,转头看来,看到梁思泉满脸不信。 “我看到我妹妹了。”他说道。 梁思泉原本正要探头出去看,闻言又将脑袋缩回来了。 他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和裴君意在一起。 街上,裴素手里握着一把团扇,带着丫头,身边还跟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此刻正在一个摊贩前挑挑拣拣。 看着眼前珠宝钗环、胭脂水粉、手帕、香囊应有尽有,裴素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满意。 “我是要给我十哥送见面礼,又不是要给我妹妹们送,你们带我来这里看什么。”她说道。 “不是啊,我们先看咱们要看的,待会再给裴十公子看。”一个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 “这条街卖的东西很有意思的,裴十三你看,这个好有趣……”另一个小姑娘拉着她指向摊位上的一处。 几个小姑娘一同朝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高兴的笑着上前查看,有小姑娘掏出荷包想要将它买下。 裴君意远远的看着,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都笑的挺开心,于是便收回了目光。 “对了。” 裴君意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梁思泉。 “怎么了?”梁思泉有些奇怪的看向他,看到裴君意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赧然? 挑挑眉,梁思泉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还会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十三妹的事。”裴君意说道,顿了顿,“我听说的也不多,总之是小姑娘言语无状损害了你们家的名声之类的……替她向你道歉。” 说完,裴君意俯身一礼。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要说这个。 梁思泉撇撇嘴。 “不是损害了我们家的名声,是让我妹妹……”说到这里他停住话头,“啧”了声,话锋一转,说道:“总之,你我的事是你我的事,妹妹的事是妹妹的事,两码事,要道歉你和我妹妹说去。” 他这样说裴君意当然也能理解,现在道歉也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还有一件事……”裴君意说道,看起来十分犹豫。 “什么事?”梁思泉看起来满不在意。 这件事不好说,裴君意斟酌着如何开口,门外下人们将饭菜端来了。 说着话,梁思泉感觉到尴尬的氛围散去,他又变得自在起来,抓起碗筷也不与裴君意客气,率先开始动筷。 看着他自在吃喝的模样,裴君意叹了口气。 “你,你是不是喜欢望舒楼的路晓晓?”他艰难问道。 梁思泉夹菜的手一顿,抬头看看他,脸上不自觉的发烫,想来若非有古铜色的皮肤掩盖,裴君意一定能很轻易的察觉到他此时羞愤的情绪。 “是又怎样?”他喊道,夹起一块肉,一口吃下,恨恨咀嚼,就好像吃的并非普通的肉,而是身前裴君意的肉…… 真的喜欢啊…… 裴君意更不好意思了,有些羞愧,没敢与他对视,微微低下头,看到了桌上整齐摆放的碗筷,也看到了婢女小草好奇的视线。 “那日,我和我九哥出言辱了路姑娘,还挑拨离间你们两人关系……” “裴君意!你这小人!”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准备 “那日,我和我九哥出言辱了路姑娘,还挑拨离间你们两人关系……”裴君意低头说道。 梁思泉闻言瞪大眼睛,旋即恼怒大喊:“裴君意!” “你这小人!”他喊道,将碗筷重重放下,就要扑上来,婢女小草见状连忙挡在了裴君意身前。 虽然从言语中知道, 是自家公子做错了,但小草还是坚定站在裴君意身前,嘴唇抿成一条线,双眼瞪着看起来很凶。 看到这小丫头挡在自己面前,梁思泉哼了一声,又坐回来。 抬起头看着小草娇小的背影, 裴君意也有些许不好意思,挠挠脸颊, 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 “没事,坐下吃饭吧。”他说道。 小草回头看看他,又看看盯着这边的梁思泉,见他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这才坐下来,应了声:“嗯。” 事情说完,心中小小的包袱放下,看着对面梁思泉一面吃菜,一面恨恨瞪着他,裴君意笑了笑。 看到裴君意脸上的笑,梁思泉更生气了,“嘎嘣”一声将一块脆骨咬断。 裴君意说出这件事也不是为了求梁思泉原谅自己,只是告诉他有这件事而已,至于要如何想,就是梁思泉他自己的事了。 不过眼下看来,梁思泉虽然看起来生气,但更多的, 又好像是……羞愤之类的情绪。 想了想,裴君意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梁兄也不要太难过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 又是一首诗? 看着裴君意信手拈来的模样,梁思泉微微诧异,旋即又听到裴君意之后的话,他又觉得恼怒。 难过个屁! 他怎么可能为一点男女私情难过! 正要将这话说出,他又忽然意识到裴君意对自己的称呼。 梁兄? 梁思泉面色变得古怪。 他这是要认自己做兄长吗……虽然的确是他年龄要大一些……但,他们的关系何时就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了? 不过,兄友弟恭,裴君意要给自己做小弟他又怎么可能拒绝? “天涯何处无芳草,裴弟这是又写了一首诗?”梁思泉好奇问道,“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裴弟? 搁这儿占他便宜呢? 裴君意微微眯眼看着他。 “不是我写的诗。”裴君意说道,也不管梁思泉是不是在占他便宜了,从桌上拿起筷子同样开始吃菜。 小草见自家公子动筷,也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 “那是谁作的诗?全篇又是怎样的?”梁思泉问道。 裴君意摇摇头,说道:“以前偶然听到的,只记得这一句。” “可惜。”梁思泉摇头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静静吃菜。 裴君意抬眼看看他,收回视线,对于梁思泉为了一句诗不再纠结路晓晓的事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同样是读书人嘛,对于读书人对一首好诗的喜爱或是追捧,他还是很清楚的。 之后三人很快将饭菜吃完,期间只偶尔说上两句,交谈的不多,等到结账过后,他们又坐回了马车。 这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马车朝着梁府缓缓而行,车厢里有些闷热,小草将车帘掀起,让风吹入车厢。 “待会你准备去哪?”斜靠在车厢一侧,梁思泉随口问道。 裴君意没有隐瞒,说道:“铁匠铺。”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梁思泉觉得有些奇怪。 “你去铁匠铺干嘛?”他问道。 裴君意看着车窗外,天空碧蓝如洗,沿街而建的酒楼上彩旗飘飘。 “再做一些准备。”他姿态随意,淡淡说道。 梁思泉越发觉得奇怪了。 “做什么准备?”他问道。 裴君意转头看他一眼,向后仰倒,同样靠在车厢上。 “以防万一,若是先生未能力挽狂澜,做些准备好歹也能留住性命。”他说道。 这下梁思泉听懂了,但却又更不懂了,什么样的准备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住性命? 他正要开口问,马车却忽然停下了。 “少爷,梁家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嗯。”裴君意应声,看向梁思泉。 梁思泉没等他说话,先开口道:“我也和你一起去铁匠铺看看。” 裴君意不置可否,点头答应道:“好。” 马车调转方向继续前行,过了一刻到了闹市陋巷,车外嘈杂喧闹的声音伴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闯入车厢。 梁思泉皱皱眉,也没说什么,过了一刻,婢女小草点燃了车内的熏香,这才好一些。 马车在铁匠铺外停下,裴君意走向铁匠,从怀里取出几张宣纸。 听着裴君意与铁匠交涉,将要打造的东西具体描述出来,梁思泉的眉毛越皱越深。 “你这是做的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一旁的铁匠同样好奇,拿着图纸,左看看,右看看,想问又不敢问,毕竟两位公子一身富贵样,他们要做的东西,还真不太敢打听。 “马蹄铁。”裴君意直言不讳。 梁思泉皱眉,没听说过马蹄铁是什么东西,但,他关系的也不是这到底是什么…… “就凭你这个什么……”他说着,伸手比划一下,“马蹄铁,能救命?” 裴君意点点头,说道:“应当可以。”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兴许也用不上。” 这意思是或许江州先生能够解决,这样的话就用不上他做的马蹄铁了。 梁思泉听明白他的意思,面上神情古怪,分明就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大字。 裴君意笑了下,注意到一旁铁匠也在看着他。 “跟我来。”他说道,干脆带两人走到他的马车边上。 车夫也在一旁看着,明白他要做什么,主动走过来,拍拍马脖子,安抚一刻,提起马蹄给他们看。 “这个就是马蹄铁,之前我在江州做的。”裴君意说道,“就相当于给马穿上鞋。” 人穿鞋是为了不伤脚,给马穿上“鞋”,自然也是同样的目的。 他这样一说,梁思泉两人就明白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马儿日常蹄子损坏严重,若是有了这个,必然会好很多。这一点,不用裴君意说,两人很快就想到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下 他人说了,你再想到,这算不得什么。 有些事说出来会觉得很容易、不过如此,可要凭借自己想到,就是很难的事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梁思泉问道。 “上次进京时,就发现马蹄伤得厉害……”裴君意说道,旋即又摇摇头, “也不算是那时候想到的……” 沉吟一刻,裴君意一笑,说道:“大抵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吧。” 梁思泉皱眉。 “有病。”他说道,摆摆手,接着说道:“走吧,要做出来还早。” “嗯。”裴君意点头说道,铁匠告诉他做好以后可以送过去, 他付了银钱以后和梁思泉一同坐回马车。 穿过简陋的街市, 马车晃晃悠悠缓缓而行。 之后没有其他地方要去,将梁思泉送回去后,裴君意也坐着马车回府了。 …… 白日里烈阳高照,到了夜里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冷,夜风吹过反而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宽阔的街上有树叶飘落,洒满一地,厚底官靴从其上踩过。 一路走过,未有发出任何声响,直到在一扇屋门前停下,房门推开,“吱嘎”的声响在这夜里传开。 厅内的几人朝这边看来,看到身穿大红蟒袍的官员走入,他们连忙起身施礼。 “公爷。”他们齐声唤道。 “嗯。”萧则不在意的点头,走入厅内,在上首坐下。 直到萧则坐下,厅内诸人这才直起身。 “都坐吧。”萧则说道。 厅内还有一人穿着大红官袍, 可, 他也和众人一样,等到萧则声音落下了,才随着众人一同坐下。 “这件事托得已经够久了。”萧则随意说道,“你们准备何时分出胜负?” 下首身穿红袍的官员说道:“若是公爷想的话,明日就能……” 萧则缓缓点头。 下首的红袍官员,又低下头,有些犹豫道:“只是,窦大人还没回来……” 萧则视线看向他,问道:“怎么?窦奴儿不在,你们便做不好了吗?” 他的语气平淡,可在这红袍官员听来,却只觉得浑身发冷,额头上有冷汗冒出,他顾不得擦,连忙俯下身施礼,头低得更低。 “不是……只是,若是窦大人在,我等更有把握一些……”他连忙说道。 萧则看他一刻, 笑了笑,收回视线。 “曹大人不用紧张, 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他说道, 似乎想了想,才又说道:“窦奴儿还有几日才能回来,你们若是做不好,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没有窦奴儿他们就做不好,这种事他们怎么敢认。 厅内众官员闻言,连忙起身跟着施礼连称不用等。 “如此便好。”萧则点头,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这才又接着说道:“这件事其实我一直不太在意,只是你们拖的太久我才说上一句,嗯……明日有些事,朝会我不会参与。” 厅内众人有些惊讶,但,也不敢多问,纷纷应“是”。 萧则喝了口茶,厅内沉默一刻。 “说起来……”他放下茶碗,想了想接着说道:“玉带桥那位,病好了没有。” 玉带桥那位…… 说的是嘉卉郡主吧? 怎么会忽然问起她? 这样的想法在厅内官员们脑海里过了一遍,还来不及多想,便看见末尾处一个官员站起身。 众人朝他看去,灯火下能看见他面容白皙,身上穿的官袍似乎经过浆洗多次已经开始褪色。 看来是个不重要的小角色…… 这样看来公爷对嘉卉郡主也并不怎么上心,应当只是随口一问。 官员们想着,默默收回视线。 “近来天气不错,嘉卉郡主病情已有好转。”末尾官员施礼说道。 萧则点了点头。 “她自幼体弱多病,这些天请了些大夫,本想也给她看看,不过既然好转了,那便算了。”他说道。 末尾官员依旧俯身,没有说话。 萧则看他一眼,站起身。 “既然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他说道。 厅内众官员连忙起身施礼。 “公爷慢走。”他们说道。 萧则摆摆手,走出厅堂。 直到脚步声走远,众人这才齐齐吐出口气。 “唉……” 有一人忍不住叹气,有几位官员听见了,也忍不住跟着叹气。 “都叹什么气?”曹大人皱眉想要呵斥。 “曹大人,咱们明日想要分出胜负,有些仓促啊……”有官员说道。 厅内众人纷纷开口。 “是啊,好歹等窦大人回京……” “太仓促了……” “若是明日输了,那么长时间的谋划,岂不白费……” “并非白费,而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公爷明日也不参与……” “我等未必能胜……” “胜算渺茫……” 听着众人的议论声,曹大人皱眉。 “好了!”他喝声道,“虽然明日公爷并不参与,但你们可别忘了,咱们还有皇上呢!” 最后几个字是压低声音说出来的,但厅内众人还是听到了,众人连忙点头。 “是啊……虽然公爷不在,但我等是为公爷谋利,皇上总归还是看得到……” 厅内众人重拾信心,虽然还是在议论,但这次声音中却不像之前那样充满犹豫。 曹大人看他们一刻,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说道:“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还是说一说明日具体细节……” 室内安静下来,曹大人的声音响彻在屋内,其余的人只偶尔应和两句。一直这样过了很久,众人这才起身,各自施礼离开。 夏夜里,马车在京城中散开,其中一辆马车在驶过一条街道时,车窗里忽有一个纸团飞出,砸向了不知谁家的窗户。 窗内没点灯火,漆黑一片,似乎其内住着的人已经睡下了。然而就在纸团飞向窗户时,它却忽然打开了。 纸团飞入其中,窗户又随之关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也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车渐渐驶离这条街道,那一扇毫不起眼的窗户,没有任何动静,在其一旁的房门,也没有要打开的征兆。可在屋后的另一条街上,墙角草垛里,忽然多了个手持酒壶的男人。 男人似乎喝多了,摇摇晃晃站起身,渐渐走远,消失在夜色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开始 夜半,天还未明,裴二老爷躺了一夜,直到夜深也没有睡着。 “咚咚。” 轻叩门扉的声音响起,他知道,这是下人们提醒他时候快到了。 裴二老爷从床上坐起身,坐在床榻边亲自穿衣。 半梦半醒间, 裴二夫人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看到裴二老爷已经穿好衣裳,就要出门了。 “老爷。”她忍不住出声唤道。 裴二老爷回头看他。 “怎么了?”他问道。 屋内昏暗一片,彼此间只能依稀看到对方的身影。 “秦家的事……”裴二夫人犹豫着问道。 裴二老爷摇摇头。 “依律判罚,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他说道。 裴二夫人面露担忧, 还要开口, 门外有下人的声音传来。 “老爷,时候不早了。”丫头说道。 “嗯。”裴二老爷应一声,对她说道:“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吧,也别太担心了。” 说完,不等裴二夫人再有所表示,他已经拉开房门走出去。 脚步声远去,裴二夫人心里担忧哪里还睡得着,所幸也跟着起床了。 后院里有个佛堂,裴二夫人洗漱过后便去了那里。 佛堂里灯柱点亮,跪在佛像前,裴二夫人虔诚的叩拜,将香束插入香炉,嘴里念念有词。 …… 天边漆黑一片,马车穿越大半个京城,在宫门外停下。 裴二老爷从车上走下,周围不少马车停靠,等待自家老爷下车后,又纷纷回转。 虽是夏日, 可这清晨还是有些冷, 不少人将双手插入衣袖,怀揣着手炉,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裴二老爷从人群中走过,看到不少官员们相互见礼,站在远处低声交谈。 他一路走来,见面的官员有的和善点头,有的则视若不见,看到他来了,还刻意避到一旁。 心里摇摇头,他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近来秦家的事,也是因为他自己的关系…… 因为秦家的事其他人也都担心自己会被牵连,裴氏与秦氏结亲,当然也会对他们避而远之。至于说因为他,其实,倒不如说是因为十年前的事,裴大老爷当年算是长公主一党之首。而这一党,在长公主意外薨世后, 自然也土崩瓦解,他作为裴氏二老爷, 也跟着落入低谷,十年来,官场之中,未有存进,能保住自己就已经是全力以赴了…… 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裴二老爷晃晃脑袋,将脑海中与今日无关的思绪全部甩出,走到人群前方,静静站好。 周围的官员们看看他,又很快收回视线。 官员们就这样候着,直到天边略有青光亮起,伴着钟鼓声,宫门这才打开。官员们鱼贯而入,排着长长的队,一言不发,人群中,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裴二老爷走在队伍中,看向前方,皇城巍峨,四周侍卫林立,他们从其中穿过,与往日一样,最前方…… 咿? 齐国公今日没来? 嗯……前几日齐国公来了也始终未发一言,似乎来与不来没有任何区别。 如此想着,裴二老爷将视线垂下,随众人一同穿过宫门,走在皇城内。 …… 层层宫帐后,几个宫女服侍着皇帝将龙袍穿好,待到洗漱完毕,又纷纷退出宫殿。 “皇上,走吧,可不能让大人们久等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宦官说道。 皇帝回头看向他,笑着点头应声好,在簇拥下走出宫殿。 “朕记得昨日你说齐国公告假了?”他问道。 “是。”宦官应声。 皇帝侧头看向他,面上带着笑,状似无意般,问道:“齐国公今日病了吗?还是有什么事……” 浑浊的双眼看向他,微微眯了眯,轻轻摇摇头。 “老奴不知。”他说道。 皇帝同样看着他,笑了笑。 “这样啊。”他随意说道,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说其他的事。 宦官枯皱的老脸上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点头,旋即收回了视线。 天边青光微亮,皇帝坐上龙椅,殿内百官趴伏在地,山呼万岁。 皇帝垂眸看着他们,就如往日一样,说完“众卿平身”后,便只需要静静的看着。 朝臣们一个个的上前,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管说什么吧,他并不关心…… 又或许不是不关心,而是关心了也没有用。 这偌大的朝堂……或者说,这大顺朝,看似他最尊贵,但其实,没有任何事,是由他来做主。 适才入殿时,看到天边有一点青光透出,此时坐在龙椅上,却什么也看不到…… 似乎是乌云遮住了天边透出的那一点光亮,又或许是时候还早,太阳还未升起,他有些好奇。 左右他也不需要说话,只要坐在这里就好。 皇帝无所谓的想着,不管殿上几人的谈话,看向殿外,一个宫女内侍也没有看到,只有侍卫一动不动如同蜡像。 似乎只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很久。 忽然“轰隆”一声,天空亮了一瞬。 皇帝挑了挑眉。 打雷了啊…… 殿内说话的官员似乎被雷声吓到,安静一刻,殿外“唰唰”的声音响起。 雨水从空中落下,地上霎时便被染上另一种颜色,侍立在外的侍卫们依旧一动不动。 “曹大人此言差矣……” 殿外雨声不小,殿内的说话声也跟着拔高,作为皇帝他却只是看着殿外。 “轰隆”声接连响起,天边亮了又亮,雨水下的越发大了,即使隔得很远,他也能看到地上溅起的水珠。 侍卫们身上全被打湿了,不知道今日回去后会不会感了风寒…… 嗯……这也与他无关。 皇帝收回目光,垂下视线,看向殿内的官员们。 不知道此时他们在说什么,分明是在殿堂之上,两人却相互瞪视着对方…… 曹大人看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似乎气的不轻。 想来又是吵起来了。 嗯……他想了想,记得有一条罪是君前失仪,还有一条是咆哮朝堂……要不要在这时候呵斥他们一声呢? 应该会吓一跳的吧? 皇帝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高兴,也有些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