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者》 正文 第一章 青浦班 1937年冬。 青浦西溪小学。 这里是特务处开设的特工特训班所在地。 因地处青浦,故称之为青浦班。 青浦班总计约400人左右,每18人住一间寝室。 寝室都是由教室临时改造而成。 特务处处长戴老板亲自担任特训班主任。 青浦班的设立,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 为了壮大特务处的实力,以敌后牵制日军的名义,在青帮的支持下,戴老板组建了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苏浙别动队。 苏浙别动队共设有五个支队和一个特务大队,总人数近万人。 别动队成立之初,戴老板发现,队员中有很多青年学生,而且出自知名院校的也不在少数。 文盲遍地走的年代,让学生充当普通战斗人员太过可惜。 出于长远考虑,戴老板当即决定,从这些学生中选拔人才,培训一支具有专业素养的特工力量! …… 入夜。 青浦班寝室内,学员们各自躺在铺上,看书看报的,呼呼大睡的,低声闲聊的,千姿百态,做什么的都有。 寝室房门一响,许延麟迈步走了进来,把搭着肩头的毛巾挂在晾衣杆上,就势躺在自己的床上,嘴里长长吐了一口气。 上铺的余锦程问道:“延麟,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许延麟叹了一口气:“还能去哪,洗澡去了呗。” 另一个学员说道:“你可真行,这么冷的天洗澡,也不怕着凉……” 灯忽然灭了,寝室内漆黑一片。 青浦班实施军事化管理,作息时间十分严格,六点钟起床,九点钟熄灯。 现在刚好是九点钟整。 “他不洗澡行嘛,刚跑完一万米,要是不洗干净了,寝室怕是要臭死了!” 黑暗中传来行动班陶然的窃笑声。 陶然睡上铺,床在许延麟对面。 在青浦班,许延麟和余锦程陶然的关系十分要好。 三人平时也经常一起进进出出。 但是,陶然和余锦程关系却一般。 陶然看不惯余锦程的做派,平时没少了冷嘲热讽。 之所以还能相处,主要是因为许延麟的缘故。 就朋友关系而言,许延麟起到了一个纽带的作用。 今天早上,许延麟点卯迟到,被教官潘其伍责令罚跑一万米。 在特务处,这算是最轻的处分了。 “延麟,讲讲呗,今早为啥迟到啊?哦,我知道了,昨天赶上轮休,你小子熄灯才回来,不用问,准是出去找小玉了,嘿嘿……” 陶然躺在床上,嘴里还在碎碎念着许延麟的糗事。 许延麟没做声,脚腕用力一抖,拖鞋甩了出去。 啪嗒一声。 不偏不倚,拖鞋刚好扣在了陶然的脸上。 陶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嘴里呸呸有声。 许延麟笑道:“陶然,怎么了?” 陶然把拖鞋扔到许延麟床边:“还你破鞋!” 许延麟故作不解:“你们南京话,拖和破发音很像吗?” 陶然板着脸:“不像。我故意这么说的。”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学会骂人了……” “谁让你拿鞋扔我。” “别诬赖好人啊,身为一名特工,说话可要讲证据,乌漆嘛黑的,你看见了啊?再说了,我躺着没动,怎么扔你……锦程可以证明。” 两人性格外向,相互间开玩笑是常有的事。 陶然悻悻的说道:“你可会找证人了,你和老余关系最好,他肯定向着你说话。” 余锦程接过了话茬:“这句话有三点错误……” 许延麟不禁笑了一下。 平时与大家闲聊,余锦程时不时的就来这么一句。 余锦程继续说道:“首先,人际关系的好坏,很难从表面上看出来。所以,陶然所说的最好,完全是主观臆断。其次,我们都知道,凡事无绝对,即便我和延麟关系不错,也不能说就一定会向着他说话,对吧。最后就是、延麟确实没动地方,我是据实陈述。” 一名学员拿腔作调的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余兄,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能不能替小弟我解个惑?” 余锦程很客气,说道:“请讲。” “你每次长篇大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仔细一琢磨吧,好像说了又好像啥也没说,这是咋回事呢?” 不等余锦程回答,陶然抢先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老余自创废话学派,一分钱一轮船那种。打个比方,就像屁一样,你说它不存在吧,可又能真实感受到,你说它存在吧,放出去了就啥都没了,等同于你刚才所说的——好像说了又好像啥也没说。” “此言甚是。” “有道理。” “看见没,这就叫知音。” “说的太对了!” 学员们七嘴八舌的调侃,他们声音虽小,所有人却又都能听见。 余锦程默不作声,黑暗中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许延麟担心他挂不住脸,赶忙说道:“睡了睡了,小心教官查寝……” 提到查寝,屋内顿时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余锦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国军很快就会撤出上海。” 许延麟一骨碌身坐了起来:“撤出上海?” 余锦程嗯了一声:“委座已经下令,留一个团继续坚守,其余部队三天内撤出上海。” 陶然有些不相信,说道:“昨天报纸上还说激战正酣,怎么说撤就撤了?” 有人切了一声:“记者听风就是雨,他们知道个屁!” 许延麟眉头紧锁,喃喃着说道:“七十多万军队尚且守不住,一个团又能顶什么用呢……” 余锦程说道:“委座深谋远虑,所思所想,不是我辈所能揣摩的……” 寝室房门忽然打开,教官潘其伍举着手电筒走了进来。 手电光直接照在许延麟身上。 “许延麟,穿上衣服,出来!” “潘老师,您听我解释……” “动作快一点!” 潘其伍面色冷峻,一副毫不通融的样子。 许延麟只好穿上衣服,跟着潘其伍出了寝室。 听着走廊里脚步声渐远,陶然松了一口气,笑道:“延麟这个倒霉蛋,刚刚被处分过,这又让教官逮到了,都快成反面典型了。” 下铺的学员说道:“陶然,心情不错啊,表妹又来信了?” 另一名学员捏起嗓子学女人,细声细气的说道:“陶然表哥,多日未见来信,心中十分挂念。昨日与邻家小妹去夫子庙闲逛,忆起那日与表哥同游,不免思绪万千……” “呆头鹅你个二愣子,你偷看我的信!” 陶然抓起枕头砸了过去。 呆头鹅二愣子把头缩进被子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十几分钟后,寝室归于平静。 又过了一会,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有人随口问了一句:“谁出去了?” “老余闹肚子,左一趟右一趟的……” 一个哈欠连天的声音回答。 正文 第二章 潜伏任务 一间屋门前。 潘其伍停下脚步,示意许延麟等在门口,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潘其伍打开房门,对许延麟说道:“进来吧。” 房间内灯光明亮,一名身穿藏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办公桌后面。 潘其伍上前几步,说道:“处座,他来了。” 处座——也就是特务处处长戴老板放下手中的文件,打量了一会许延麟,然后对潘其伍做了一个手势。 潘其伍退了出去,随手关好房门。 青浦班开学仪式上,戴老板长篇大论做过演讲。 所以,许延麟认识戴老板。 “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戴老板公务繁忙,没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青浦班学员的个人档案,他也只是大致看了一下。 搞突然袭击,询问个人基本情况,这是特务处惯用的甄别手段,被询问者若是表现出稍有迟疑,就会被怀疑身份背景是否属实。 许延麟恭声回答:“报告处座,学生原籍天津,家住宫岛街二本町143号,幼时就读于新民初小,18岁那年,考入北平铁路警察学校。九一八事变后,因多次参加抗日集会,遭到日伪当局通缉,没办法,只好一路南下,成为流亡学生中的一员……” “二本町、町是哪个字?” “田字旁加一个壮丁的丁。” “从字面上看,倒像是日本地名……” “您说的没错,町字在日语里是街道的意思。哦,宫岛街属于日租界,原本叫营口路,后改的名字。” “在警察学校读了几年?” “一年。” “学制几年?” “三年。” “你的日语从哪里学的?” “二本町住的大部分是日本人,中国人很少。见天儿的和日本小孩在一起玩,想不会都难。” “我认识很多天津人,你好像没有多少天津口音。” “学生在北平待了一年,后来又去了开封,再后来辗转汉口、南京、蚌埠、杭州、上海,天南地北的到处走,久而久之,口音就学成了四不像。” “在此期间,你都做了什么?” “汉口沦陷后,学生满脑子都是抗击日寇,于是就加入了当地的游击队,可惜的是,没坚持两年,游击队也打散了……” 戴老板目光一闪:“哪支游击队?” “鄂北游击队。” “哦……” 戴老板暗自松了一口气。 鄂北游击队是国军部队,隶属第二行政区少将专员程汝佳辖制,平时主要在襄阳十堰一带活动。 许延麟若是加入过共党游击队,那可要好好调查一番了。 许延麟家里开了一间药铺,家境还算殷实,若是普通老百姓家庭,可没闲钱让孩子去警察学校读书。 这些情况,特务处都派人核实过。 戴老板站起身,缓步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说道:“上海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我也不用瞒你。为了保存实力,避免造成更大的战损,委座已经做出决定,战略性放弃上海!” 许延麟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了?” 戴老板叹息着说道:“危城积卵,回天无力。战事已很难逆转,继续坚守下去,无非是为战而战。保存实力,暂避日寇锋芒,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从战略角度考量,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放弃上海、那我们怎么办?” “青浦班全体撤往AH。” “AH……” “不包括你,你要留在上海。” “………” “遵照委座指示,我们要在沦陷区留下潜伏人员,转入地下继续与敌人周旋。经过筛选,教官们一致认为,以你的自身条件,非常适合做敌后工作。当然了,如果不想留下来,原则上,我也绝不勉强……” 类似这种潜伏计划,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包括东北以及平津地区,特务处留下了大批潜伏者。 潜伏者任务明确,在沦陷区发展抗日力量,对日伪重要人物实施暗杀,伺机刺探军情等等。 大汉奸张敬尧遇刺身亡,就是特务处北平站采取的锄奸行动。 戴老板所说的绝不勉强,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特务处家法森严,拒不执行上级派给的任务,无异于自毁前程。 许延麟双脚一并,恭声说道:“报效党国,分内事,学生义不容辞!” 见许延麟态度坚决,戴老板心里十分满意,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道:“书本上的知识,即便再如何深刻领会,终有纸上谈兵之嫌。所谓实践出真知,只有经历过残酷的敌后斗争,才能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特工。另外,这里面的五百块钱,是你头半年的活动经费,以后会根据实际情况按月发放……” 除了钞票,信封内还有一张信纸,上面是许延麟和上级的接头方式。 戴老板目视着许延麟,正色说道:“国难当头,凡我中华好男儿,人人都应抱定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决心。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坐视举国沦丧,在我看来,等同于民族败类。我们是军人,更应该做出表率!” “学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处座教诲!” “潜伏人员都有一个代号,你的代号是、青衣。” “是哪两个字?” “就是你们北方京戏里的青衣。青色的青,衣服的衣。” 戴老板颇为感慨的说道:“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演出是否精彩,决定了一个人的价值所在。何谓精彩呢?就是当你行将告别这个世界、回首往事,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更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句话是一个苏联人说的,我认为很有道理。许延麟,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学生受教了!” 许延麟想了想:“处座,我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戴老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隐藏好身份,等待命令。战事结束后,上海肯定会乱上一阵子,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会讲日语,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你要利用好这个优势,等到时机成熟,你的上级会主动联络你。” “学生明白。” 戴老板示意许延麟先看信纸。 许延麟快速浏览着信纸上的内容。 戴老板等了一会,问道:“记住了吗?” 许延麟点头:“记住了。” “烧掉。” “是。” 燃烧的信纸,很快在烟灰缸里化为灰烬。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 戴老板说道:“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许延麟敬了一个军礼,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潘其伍推门走了进来,问道:“处座,还要见下一个吗?” “见。” 戴老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潘其伍犹豫了一下:“您已经见了十几名潜伏人员,一整天都不得休息。不如、明天再接见其他人吧?” 戴老板叹了口气:“后天一早,青浦班就要撤了。其伍,我们没时间了。” 潘其伍多少有些吃惊:“这么快?不是说三天后……” “刚刚得到情报,日军已经在部署进犯青浦的作战计划。” “………” “下一个是谁?” “派往苏区的情报员、鼹鼠。” “叫他进来吧。” “是!” 正文 第三章 被捕 夜里11点多钟。 寝室内鼾声四起。 许延麟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从走路姿势就能辨认出,这个人是余锦程。 许延麟心里一动。 刚刚在戴老板办公室内,看到桌上码放着十几份学员档案。 很显然,戴老板今晚秘密接见的不止自己一个,应该还有其他人。 余锦程这么晚回来,会不会也是被选中的潜伏者呢? 即便猜到了,许延麟也不能问。 在特务处,这是大忌。 …… 清晨。 学员们洗漱以毕,排队到餐厅吃早餐。 许延麟坐在靠窗的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 按照戴老板的安排,中午过后,他从学校后门悄悄离开,乘车前往上海。 到了上海,首先要找一份工作,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 住的地方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必须和自己的身份相符…… 陶然迈步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许延麟对面的凳子上,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说道:“延麟,昨晚让潘教官训的不轻吧?” 许延麟叹了口气:“唉,岂止是训的不轻,简直是狗血淋头!” 陶然说道:“你就烧高香去吧,这是潘教官查寝,要是换成余教官,至少关一天禁闭。你信不信?” 许延麟点点头:“我信。” 说话间,余锦程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陶然嗤了一声:“余教官没来,来了一个余学员……” “早,延麟、陶然。” 余锦程面带微笑打着招呼。 许延麟说道:“早。” “早……” 陶然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余锦程坐下来,把餐盘放在桌上。 陶然随口问道:“老余,好点没有?” 余锦程客气的说道:“多谢关心,好多了。” 许延麟问道:“锦程,怎么了?” 余锦程笑了一下:“没事,昨晚有点闹肚子,现在好多了。” 嘀嘀! 一辆厢式军车开进了学校。 陶然抻着脖子看了一会,说道:“好像是别动队的车……” 苏浙别动队三支队驻扎在青浦,平时经常派人来学校向戴老板汇报军务。 一名少校军官下了车,喝令道:“把人带下来!” 数名全副武装的别动队士兵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带下车,男子脸上带有明显的刑讯伤,而且都是新伤。 许延麟背靠着窗户,看不到男子的长相,等他回过身时,男子已经被带到了另一侧。 学员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戴老板和潘其伍朝这边走了过来。 少校军官紧走几步迎了过去,来到戴老板近前,双脚一并,立正敬礼:“报告处座,内奸刘振兴带到!” 戴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会刘振兴,然后对少校说道:“招了吗?” “没有。” “对这种人,不能太客气。” “处座,电话里没跟您细说,昨天晚上,我们连夜审讯,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足足折腾了一宿,这家伙顽固的很,就是不开口。” 戴老板皱了皱眉:“这是碰到硬骨头了……” 少校低声说道:“处座,依卑职之见,干脆拉到荒郊野外毙了,神不知鬼不觉。不然的话,要是让共党方面知道了,又得在报纸上煽动民众情绪,指责我们破坏统一战线,到时候怕是……” 戴老板截口说道:“没有共党,是日奸。” 少校愣了一瞬,一时没反应过来。 潘其伍在一旁说道:“处座的意思是说,刘振兴根本不是共党,而是日奸,混进别动队企图窃取我方情报。” 少校哦了一声,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声说道:“对对对,是日奸,是日奸。” 戴老板对少校军官耳语了几句。 少校军官不住的点头。 戴老板对潘其伍说道:“命令全体学员到操场集合!” 很快,青浦班全体集合完毕。 戴老板站在讲台上,目光环视着众人,说道:“今天,借用早操时间,向大家宣布一件事。鉴于军情紧急,明天一早,青浦班全体撤往AH。我在这里要强调一点,撤退途中,务必要做到井然有序,不能出现慌乱的情况,各位教官要负起责任来……” 对撤退这件事,学员们多少都有心理准备。 毕竟,青浦距离上海近在咫尺,战火烧到青浦也在意料之中。 特工过硬的心理素质也让他们能够做到面不改色,鸦雀无声的站在台下。 “另外,还有一件事,苏浙别动队昨晚抓到一名日奸,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名日奸至少还有一名同伙,藏身在青浦班。青浦班是特工培训班,有日奸混在其中,危害之大,可想而知。” 说着话,戴老板一摆手,两名别动队士兵把刘振兴押上讲台。 看到这一幕,许延麟的内心无比震惊。 他认识刘振兴。 而且不仅仅是认识。 刘振兴的“同伙”就是许延麟! 事实上,许延麟早在两年前就秘密加入共党。 经过培训后,他被派往上海开展地下工作。 刘振兴是许延麟的上线。 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在抗日统一战线的大背景下,经过组织上的同意,很多共党或明或暗加入到国党部队中。 许延麟和刘振兴也不例外,他们奉命以秘密身份加入了苏浙别动队。 没过多久,许延麟被选拔进了青浦班,刘振兴则继续留在别动队。 两天前,趁着轮休的机会,许延麟和刘振兴见了一面。 青浦是一个小地方,为了避免撞见熟人,两人会尽量在晚上接头。 因此,许延麟当天回去的很晚,好在总算没误了归建时间。 在别动队期间,许延麟经常去镇上一家茶馆,表现出对唱小曲的小玉姑娘很钟情的样子,每次打赏都很大方。 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万一有人问起来,也好拿这件事搪塞。 所以,陶然昨晚才会取笑许延麟,说他出去找小玉了。 刘振兴的忽然被捕,让许延麟如坠深渊。 他心里很清楚,只要刘振兴开口指证,自己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正文 第四章 偶遇 刘振兴挣扎着:“我不是日奸,我是中国人!” 少校军官冷笑道:“中国人当汉奸的还少吗?” 刘振兴闭了嘴。 这里都是特务处的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少校军官面向台下众人,大声说道:“刘振兴背叛国家,罪不可赦!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适用非常手段。我宣布,对日奸刘振兴无需审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来人,准备!” 一名别动队士兵上前一步,对刘振兴狠踹了一脚,喝道:“跪下!” 刘振兴身不由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中正式步枪冰冷的枪管,立刻顶在了刘振兴的头上。 少校军官说道:“刘振兴,你还有最后十秒钟机会,在这十秒钟里,你随时可以喊停,只要说出同党的名字,我立刻放了你!” 刘振兴两眼一闭,一言不发。 “10、9、8、7……” 少校军官开始倒数。 在戴老板看来,这样的处决方式,能够让刘振兴随时崩溃。 毕竟,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许延麟站在人群中,内心无比煎熬。 他想到过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场景,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他心里很清楚,在这样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即便刘振兴最后一刻变节,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6、5、4……” 少校军官在做最后的倒数。 哗啦一声,行刑的士兵拉栓上弹。 刘振兴忽然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等一下!” 听到这句话,许延麟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戴老板则是面露喜色。 少校军官迈步来到刘振兴近前,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刘振兴淡淡的说道:“我只想提醒你们一下,行刑手的枪里忘了装子弹。哦,忘了告诉你们,我也是一名老兵了,拉空拴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少校军官愣住,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 处决本就是演戏,就是为了吓唬刘振兴,枪膛里根本没装子弹。 早操结束,学员们就地解散,回到各自寝室收拾行装。 潘其伍问戴老板:“处座,怎么处置刘振兴?” 继续审讯意义不大,而且日军很快就会打过来,也没这个时间了。 戴老板思索了一会,说道:“带着他一起走!” 少校军官在一旁说道:“可是、这家伙死不开口……” “人是会变的。他现在不开口,不代表将来也不开口。” 戴老板信心十足。 …… 两个月后。 上海英租界。 傍晚。 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许延麟迈步来到一个鞋摊前。 “先生,擦鞋吗?” 擦鞋匠殷勤的招揽着生意。 许延麟说道:“我一会有事,稍微快一点。” “好的好的。” 擦鞋匠连声答应着。 许延麟现在的身份,是虹口一家名为佐藤商社的翻译。 在日侨相对集中的英租界,能讲一口流利的日语,找工作确实容易一些。 “看报了看报了,国都沦陷,佛教将军引咎辞职通电下野!” 报童在人群中往来兜售。 许延麟也买了一份,坐在小凳子上边擦鞋边看报。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 南京保卫战中,卫戍司令长官唐孟潇指挥失当,导致大部分军队滞留在南京城内,从而遭到日军集体屠杀…… 许延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很烦躁。 刘振兴生死不明,自己等于和组织上失去了联系。 特务处方面的上线也是音讯皆无。 每天上班回家,几乎两点一线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正胡思乱想之际。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上匆匆走过。 许延麟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是青浦班的陶然!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彼此间太熟悉了,即便是背影也认得出。 许延麟起身就要走。 擦鞋匠赶忙说道:“先生,还没擦完呢……” “不擦了。” 许延麟扔下两个铜板,快步朝陶然追了过去。 眼见到了近前,许延麟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情况。 因为他发现,陶然并不是闲逛,而是有针对性的进行跟踪。 被跟踪者是一名日军军曹和一名上等兵。 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就在虹口,经常能看见日本军人在租界招摇过市。 军曹和上等兵进了一条小巷。 从巷子穿过去,就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角门。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除了两个日本兵,巷内空无一人。 陶然加快脚步,眼睛死死盯着两个日本兵。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两个日本兵转过头,寒光一闪,陶然出手奇快,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上等兵的咽喉。 上等兵惊恐的捂着脖子,鲜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军曹怪叫了一声,迅速掏出了手枪。 陶然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正中军曹的手腕。 啪嗒一声,南部式手枪掉在地上。 陶然刚要伸手捡枪,军曹狂吼着扑了过来,两人扭打在一处。 嘟! 嘟! 街上传来巡捕的警哨声。 因为日本人的缘故,虹口属于治安重点区域,巡捕往来巡视十分频繁。 听说有人袭击日本军人,一队巡捕正紧忙向这边赶过来。 陶然的格斗能力并不弱。 只不过,这名日军军曹身体强壮,短时间也不可能速战速决。 许延麟快步从暗处走出来,捡起地上的南部式手枪,扣动扳机,对着军曹后心开了一枪。 砰! 枪声响过,军曹当即毙命。 看到出手相助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许延麟,陶然不禁又惊又喜,说道:“延麟,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许延麟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陶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巡捕很快就会到达现场。 两人朝相反方向跑去。 正文 第五章 天大的委屈 借着夜幕的掩护,许延麟和陶然甩掉了巡捕的追踪。 两人搭乘电车,先是在跑马总会下车,然后换乘电车去往三马路。 下了车,许延麟这才问道:“陶然,刚才是怎么回事?” 陶然深呼了一口气,回答道:“啥咋回事,杀鬼子呗。” “我知道是杀鬼子!问题是,你一没掩护,二没接应,就凭一把匕首,就敢当街杀鬼子,万一失手了怎么办?” “大不了一死!” “你说什么?” “砍头如同风吹过,没啥大不了的!” 陶然脸上一副豁出去的神情。 许延麟皱了皱眉:“这么说,刚才的事……” 陶然截口说道:“刚才的事,都是我个人行为。延麟,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撤退途中,青浦班遭到伏击,死一半,逃一半,还有像我一样被迫退回来的。幸亏苏浙别动队及时增援,否则的话,伤亡会更大。” 许延麟愕然半晌,喃喃着说道:“怎么会这样?” 陶然神色黯然,说道:“我还算幸运,跟我一起回来的李威,没留神踩到了诡雷,整个人都炸碎了……” 许延麟稳了稳心神,问道:“锦程呢?” “死了。” “死了?” “嗯。” “怎么死的?” “被一颗子弹射中胸口,当场就死了,潘教官说,应该是鬼子斥候干的,他们最喜欢躲在暗处袭击溃兵……”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许延麟一时难以接受。 两人沿街走了一会,陶然问道:“延麟,你是在执行潜伏任务吧?” 许延麟点点头,都这种时候了,没必要对陶然隐瞒。 陶然叹了口气:“猜也猜到了……” 许延麟问道:“你来上海多久了?” 陶然想了想:“算上今天,四天。” “那这两个月你去哪了?” “我回家了。” “南京?” “嗯。” “为什么不去AH呢?” “AH暂时去不了,鬼子在那边设了关卡,检查的很严……” 说话间,两人来到申江公寓楼前。 陶然问道:“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 许延麟沿着楼梯上楼。 陶然跟在身后。 许延麟住14号房,在二楼最东侧。 申江公寓一共上下两层,砖木结构,坡型屋顶一排灰白色的老虎窗。 这种样式的房子在英租界很常见,属于典型的英式风格建筑。 公寓年代久远,至今已有三十年历史,算是英租界最早一批多层楼房。 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上海地标性建筑——足有11层高的海关大楼。 海关大楼顶部有一座钟楼,钟楼共分四面,每一面都设有巨型罗马表,每隔一刻钟,就会自动奏响四节拍的英国古典名曲《Westminste》。 申江公寓差不多有四十多户居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匆匆下楼。 许延麟侧身让过,客气的说道:“娜娜小姐,上班啊?” 娜娜堆起一脸媚笑:“是的呀,许先生。噫,这是谁呀?” “哦,我一个朋友,来家里坐坐。”许延麟回答道。 娜娜搔首弄姿,对长相俊秀的陶然抛了一媚眼,扭动腰肢下了楼。 擦肩而过时,一股劣质香水味扑鼻而来。 陶然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进了房间,许延麟伸手拽了一下灯绳,室内顿时一片明亮。 房间虽然不大,但却很实用。 卧室、书房、会客厅、厨房、带抽水马桶的卫生间,一应俱全。 陶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支南部式手枪,放在了茶几上。 许延麟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哪来的枪?” 陶然说道:“那个日本军曹的枪,你扔了,我捡回来了。” “你捡它干嘛?” 许延麟心有余悸。 回来的路上,万幸没遇到巡捕搜身检查,这要是被搜出来枪支,那可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陶然坐下来,查看了一下手枪弹夹,说道:“放心吧,路上我加着小心呢,要是遇到巡捕,我提前就把枪扔了。” 许延麟说道:“陶然,你来上海时间不长,对租界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这里不光有穿制服的巡捕,还有便衣队,日本特务也经常到租界来,在没亮出身份之前,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你也是受过培训的特工,怎么能这么莽撞呢?” 陶然沉默了一会,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延麟,对不起。” 许延麟伸手拍了拍陶然肩膀,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别搞的这么沉重,这都不像你了。” 说着话,他伸手拿起枪,准备等明天找个地方埋起来。 陶然迟疑了一下,说道:“延麟,这把枪、能不能给我?” “你要枪干嘛?” “有了枪,我就不用拿刀和鬼子拼命了。” “你还要去刺杀日本人?” “对!” “………” “我刚才看过了,枪里还有五发子弹。五发子弹,至少能打死五个鬼子!” “你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干,这太危险了。你也知道,在没接到命令之前,我不能参与你的行动。” “危险也得干!” 陶然斩钉截铁的说道。 许延麟也坐了下来,审视的看了陶然一会,说道:“你跟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啥……” 陶然扭过头,似乎在打量屋内的装饰。 许延麟扳过陶然的脑袋,让两人四目相对,然后说道:“我看得出,你心里藏着天大的委屈,不然的话,绝不会做出这种顾前不顾后的事情来。戴老板曾说过,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陶然,你若当我是手足兄弟,就把真相告诉我,最起码,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陶然嘴唇颤抖着,眼泪在瞬间夺眶而出。 “没了、都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婉清表妹她……延麟,你救救我,我快要疯掉了!” 陶然哭的泣不成声。 撤退途中,青浦班被日军打散。 陶然思来想去,决定先回家暂避一时,等风声过了,再转道去AH。 哪曾想,等他回到南京,才发现城中已然变成了地狱。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秦淮河上漂浮着难以计数的尸体。 父母都死在日军的刺刀下,表妹婉清惨遭凌辱投河自尽…… 正文 第六章 南田课长 悲愤之余,陶然展开了复仇行动。 攻占南京后,由于后勤补给严重不足,在华中派遣军司令长官松井的默许下,日军开始执行“就地征收令”。 所谓的就地征收令,其实就是放任士兵烧杀抢掠。 这也给了陶然动手的机会。 借着夜幕掩护,袭击那些落单的日本兵。 不过,终归是人单势孤,虽说成功了两次,但是第三次差一点被抓到。 好不容易甩掉追兵后,陶然一口气逃出了南京城。 ……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许延麟问道。 倾诉了心中的郁结,陶然多少稳定了情绪,说道:“延麟,你代我向上面请示一下,我想留在上海。” 许延麟有些为难:“问题是、上线还没有联络我……” “那就等。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你住哪里?” “住船上。” “船上?” “这几天,我给一个船老大帮工,不要工钱,供吃供住。哦,就在外白渡桥苏州河一带。” “那你别回去了,先住我这里。” “嗯。” 陶然起身来到窗前,掀开窗帘缝隙向外看了一会,说道:“死了两个日本兵,巡捕会不会上门搜查?” 许延麟说道:“应该不会。这里是租界,日本人说了不算。” 陶然点点头:“那就好。” “最近你也要小心一点,尽量待在家里。” “知道了。” “吃晚饭了吗?” “没呢,平时都是在船上吃。” “你想吃啥?” “烧鸡。” 许延麟笑道:“要求还挺高。” “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在船上顿顿都是咸鱼,船老大的婆娘不舍得放油,厨艺又差,我都快吃吐了。” 说这番话时,陶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两个月来,每天都在高度紧张中度过,现在找到了同伴,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不知不觉中已然落了地。 …… 两天后。 英租界圣玛利亚医院。 安息间内。 两名日本兵尸体上盖着白布,躺在冰冷的铁床上。 巡捕房的乔治探长、华捕李巡长,外加一名日语翻译,站在尸体前。 之所以带了日语翻译,是因为他们在等日领馆的代表。 乔治探长翻了几页验尸报告,用一口生硬的国语问道:“李巡长,通知日领馆了吗?” 李巡长回答道:“通知了,应该快到了。” “对这件案子、你怎么看?”乔治探长问道。 李巡长想了想:“现如今,民众反日情绪高涨,最近两个月,租界内发生多起袭击日侨事件。当然了,公然刺杀日本军人还是头一遭。我个人认为,这应该是一宗突发的刑事案……” “你说的不对,这绝不是刑事案!” 一名日军大尉迈步走了进来,来到乔治探长近前,神情倨傲的做着自我介绍:“大日本皇军陆军宪兵队涩谷英明,请多关照!” 然后对李巡长说道:“你刚才说,这是刑事案?” 这位涩谷英明居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国语。 李巡长客气的回答道:“是的。” “依据是什么?” “凶器是一把匕首,我们是依据这个做出的判断。” “匕首、就不会是反抗分子所为吗?” “如果是反抗分子,凶器应该是枪,而不应该是匕首。” “为什么?” “现场有打斗过的痕迹。涩谷大尉,换成你是反抗分子,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有枪不用,干嘛要用匕首呢。” “那你认为,凶手会是什么人?” “这个、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李巡长表现的不卑不亢。 上海沦陷后,租界成了相对安全的“孤岛”。 日方在租界没有执法权,明知道反抗分子藏身其中,他们也是毫无办法。 租界工部局上下一心,拒绝日军武装进驻租界,他们心里很清楚,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麻烦也就会随之而来。 更为重要的是,让日本一家独大,不符合英美各国的利益。 所以,凡是涉及日本人的案子,巡捕房处理起来都会格外谨慎。 ——尽量避免事态升级,就是租界方面的态度。 涩谷英明有些泄气,本想给巡捕房施加压力,看起来并未达到目的。 就这么转身回去,实在心有不甘,正左右为难之际,安息间的房门一开,一个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女人面容姣好,即便穿着宽松的外套,也藏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径直来到乔治探长近前,用日语说道:“探长先生你好,我是日领馆的代表、南田云子,专程为皇军士兵被杀一案而来。” 听完了翻译,乔治探长说道:“南田女士你好,我等候你多时了。” 涩谷英明上前一步,恭敬对南田云子说道:“请问,您是特高课的南田课长吗?” 南田云子淡淡的回了一句:“是的。” “南田课长,卑职早就听过您的大名……” “涩谷大尉,你远道而来,辛苦了。有什么话,一会私下说。” “是!” 涩谷英明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他是大尉,这位南田云子是少佐,虽然不是同一个部门,但是两人也属于上下级的关系。 别看军衔只差一级,从尉官到佐官的过程,那可是需要无数的军功累积。 南田云子围着尸体看了一会,对乔治探长说道:“皇军士兵遇害事件,事关重大,领馆对此十分关切。所以,特别委派我负责调查此案,希望在接下来的调查过程中,能得到巡捕房的支持和配合。” 乔治探长耸了耸肩:“南田女士,非常抱歉,你的要求我无权答应……” “照会已经发给了工部局,巡捕房很快就会得到确认。” 说完这番话,南田云子转身出了安息间。 涩谷英明赶忙跟了出去。 走廊里,涩谷英明追上了南田云子。 “涩谷大尉,最近一段时间,要重点监视虹口一带,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目标,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的外来人员!” 南田云子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涩谷英明迟疑着说道:“南田课长,卑职刚刚由南京调来,对上海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况且,宪兵队方面……” 正文 第七章 大局为重 “知道为什么调你来上海吗?” “卑职不知。” “因为你会讲中国话。” “………” “说的明白一点,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不存在语言障碍的帮手。” “可是、宪兵队矢川队长那边……” “放心,我已经和矢川队长打过招呼了。” “明白了。” “你走前面。” 南田云子压低帽檐,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涩谷英明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南田课长不想让外人看出两人认识。 医院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涩谷英明紧走几步,伸手打开了车门,请南田云子上车。 南田云子四处看了看,快速坐进了车里。 涩谷英明也上了车,问道:“南田课长,您去哪里?” 南田云子回答道:“日领馆。” 涩谷英明立刻吩咐司机:“开车,去日领馆。” 各地特高课基本都设在日领馆内,对外则宣称是领馆警卫部门。 轿车缓缓驶出圣玛利亚医院大门。 途中,涩谷英明问道:“南田课长,皇军士兵遇害事件,您有何高见?” 南田云子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看过验尸报告吗?” “在宪兵队就看过了……” “说说你的看法。” “上等兵被一刀割喉,军曹背部中枪,两人都是当场毙命,而军曹和凶手曾有过激烈搏斗。据此推断,凶手至少两人以上,凶手甲从背后偷袭,持刀杀了上等兵,用匕首击落军曹的手枪,军曹手腕上的刀伤就是这么来的。随后,两人扭打在一处,这时,凶手乙出现,捡起地上的枪,开枪打死了军曹。他们出手干净利落,应该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还有吗?” “哦,第二次上海事变后,很多中国士兵来不及逃走,他们脱下军装躲进租界,我认为,凶手很可能来自这部分人群。” “我和你的看法略有不同。” “您请说。” “巡捕到达现场后,立即沿路进行追踪,最终却是一无所获。很显然,凶手具备反跟踪手段,知道该怎么做,能够抹去逃走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凶手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人员!” “南田课长高见,卑职佩服。”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涩谷君也很好,思维敏捷、头脑清楚。看起来,我找了一个出色的帮手。” “您过奖了,我也只是按常理分析。” 涩谷英明谦虚了两句。 “对付反抗分子,不仅需要武力,更需要智慧。所以,才有了这次跨部门的合作,宪兵队和特高课,就是武力和智慧的完美组合。在我看来,凡是符合帝国利益的事情,只管去做就对了,而不必拘泥于形式。” “卑职完全同意。不过……” 涩谷英明迟疑了一下。 南田云子立刻问道:“不过什么?” “租界方面一直偏袒中国。从这次皇军士兵遇害事件就能看出,巡捕房根本就是敷衍了事,指望他们抓捕反抗分子,恐怕不太现实……” 涩谷英明忧心忡忡的说道。 南田云子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涩谷英明的担心不无道理。 即便特高课被允许参与调查,也肯定会受到这样或那样的限制。 这里毕竟是租界,只有巡捕房具有真正的执法权。 …… 申江公寓。 陶然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门外传来脚步声。 陶然一跃而起,迅速躲到了窗帘后。 房门一响,许延麟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网兜水果和一个纸袋。 陶然从窗帘后转出来,重新坐回沙发上。 “你要的南翔小笼包,趁热乎,赶紧吃吧。” 许延麟把纸袋放在茶几上。 陶然早就饿了,打开纸袋拿了两个包子塞进嘴里,三口两口咽了下去。 “你这赶上猪八戒了,嘴也太急了,都没尝出啥滋味吧?” 许延麟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道。 “主要是饿了……” 陶然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解释着。 海关大楼钟楼奏响了报时曲。 现在下午四点钟整。 陶然问道:“延麟,今天下班咋这么早?” 许延麟打开衣柜,换了一件灰色风衣,说道:“晚上还得出去,没下班呢。哦,日领馆举办迎春酒会,佐藤社长应邀参加,我也得跟着去。” “日领馆的迎春酒会……那一定有很多日本人吧?” “肯定啊,不光是日本人,哪国人都有……你想干嘛?” 许延麟听出了话音不对。 陶然沉思了半晌,说道:“参加这种级别酒会的日本人,肯定都是大人物……延麟,你说、这要是给他们来个一勺烩,会是什么效果?” 许延麟问道:“怎么个一勺烩?” “自制两个定时炸弹,偷偷带进去……” “想都不用想。” “为啥?” “日本人防范的很严,炸弹根本带不进去。” “他们会挨个搜身?” “当然不会。不过,他们有金属探测仪。” 一听这句话,陶然顿时泄了气。 默默的继续吃包子。 许延麟想了想,说道:“陶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千万不能乱来啊。就比如这次迎春酒会,并不全是日本人,还有很多中国人,工部局也会派员参加,真要是按你说的来个一勺烩,那可就惹了大祸了!” 陶然不服气:“能惹啥大祸?参加这种酒会的中国人,大部分都是汉奸,他们死有余辜!洋鬼子也不是好东西!” 许延麟笑道:“我是汉奸吗?” “你可以提前走。” “我能走,别人走不了。况且,日本人也不都是坏人,就比如佐藤社长,他就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 “哼,再怎么纯粹,他也是日本人!” “这么说吧,为了报仇,你能无缘无故去杀一个日本平民吗?” “我……” 陶然张口结舌。 许延麟正色说道:“陶然,国仇家恨,我也一样感同身受。只不过,我们身负使命,要以大局为重,不能逞一时之快,忘记了党国交给我们的任务!” 陶然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身负使命,我可不是,我就是一个散兵游勇……” 正文 第8章 迎春酒会 礼查饭店坐落于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经过多次改建修缮,逐渐成为了上海首屈一指的外资饭店。 最鼎盛时期,一些各自领域的顶尖才俊都曾下榻于此。 例如,著名的哲学家伯兰特·罗素、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喜剧大师卓别林,以及《西行漫记》的作者埃德加·斯诺夫妇等等。 很多时候,兴盛到衰败的过程,往往只在弹指一挥间。 礼查饭店地处虹口。 虹口名义上归英租界管辖,实际在日本人的控制下,因为这个缘故,虹口没有被列入战时中立区。 因此,外籍侨民纷纷撤离。 淞沪会战爆发后,虹口更是日渐萧条。 礼查饭店也因此陷入困局,最后只得低价转让给日本人。 …… 夜幕降临。 迎春酒会刚刚开始。 酒会设在饭店最顶层的孔雀大厅。 三十人的小型交响乐队正在演奏日本民歌《樱花》。 许延麟独坐一角,漫无目的四处张望。 佐藤社长在和一些相熟的日本人打招呼,暂时不需要他这个翻译。 四周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事实上,酒会本身就隐含庆祝之意。 庆祝日军连战连捷,庆祝他们在东亚共荣的道路上又进了一步。 佐藤社长端着一杯香槟走了过来。 许延麟赶忙站起身:“社长。” 佐藤社长说道:“许君,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你干嘛不邀请她们跳支舞呢?” 许延麟笑了笑:“不了。我去跳舞了,万一您用到我……” “我一会和小野社长谈些事情,暂时不需要你。今天机会难得,去吧。” 佐藤社长为人和蔼,平日里对下属都很照顾。 社长再三劝说,许延麟也不好过分推辞,心想着跳跳舞也很好,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一身水绿色旗袍的南田云子,独坐在暗影里,她今天没有特别任务,单纯就是为了散心来参加迎春酒会。 许延麟迈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美丽的女士,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许延麟英俊帅气,浑身上下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 这让南田云子不禁怦然心动。 她起身说道:“非常荣幸。” 许延麟不认识南田云子,邀请舞伴也只是随机选择。 舒缓的乐曲中,两人携手步入舞池。 “还没请教,先生贵姓大名?” 南田云子问道。 “免贵姓许,许延麟。” “我叫孙舞阳。” “孙女士,幸会。” “许先生是做哪一行的呢?” “哦,我是一名翻译。” “英语翻译?” “不,是日语翻译。” “哦……” 南田云子有好多个化名,“孙舞阳”只是其中之一。 最近几年间,南田云子使用化名,频繁出入高级场所,利用美色结交国党官员,窃取了大量机密情报。 接连出现泄密情况,国党高层意识到,一定是内部出了问题。 特务处随即介入,经过一番调查,泄密者一一落网。 但是,躲在幕后的南田云子却逃之夭夭。 戴栗当即下达了必杀令,要求不惜代价也要除掉这个威胁极大的女间谍。 只可惜,还没等找到南田云子,一二八事变、八一三事变相继爆发,这件事也只能暂时搁置。 所以,南田云子也是加着十倍的小心。 随时随地提防敌方的暗杀。 舞池中,南田云子的手,从许延麟肩头轻轻滑落至腰间。 这种看似挑逗的动作,其实是在检查许延麟有没有暗藏武器,每次和陌生人接触,必须要确保自身安全。 她可不想为了一夕风流丢了性命。 这位孙女士不庄重的举动,让许延麟有些不自在。 直到此时,他也没往别处想。 跳完一支曲子,两人各自拿了一杯果汁到卡座休息。 “请问,看到佐藤商社的许翻译了吗?” 身后不远处,传来佐藤社长的询问声。 南田云子手中的果汁停在嘴边,头部略微向佐藤社长方向倾斜,这属于下意识行为,完全出自本能反应。 即便如此细微的动作,依然被许延麟敏锐的捕捉到。 这个女人居然听得懂日语? 难道她是日本人? 正在这时,大厅入口处起了一阵骚动。 “快看,赤木男爵来了!” “我听说,赤木男爵在台弯总督府任职,怎么忽然来了上海?” “上个月,军部就把赤木男爵调来了。” “军部这次调赤木男爵来上海,肯定是要委以重任。” “赤木男爵出身武士世家,年纪轻轻就进入剑道四段,精通英语汉语,堪称文武双全,真是帝国难得的人才啊!” 附近的几名日本军官兴奋的议论着。 三浦义秋快步来到台上,示意乐队暂停演奏,然后对着话筒说道:“请大家安静。今晚,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帝国最年轻的勋四位——赤木彦之男爵!” 在日本,勋四位只有贵族可以获得,级别相当于中将军衔。 三浦义秋介绍完毕,赤木彦之满面春风的走上台。 看他的年龄,最多也就在四十岁左右。 西装革履,戴着一副圆眼镜,打了发蜡的头型一丝不乱。 他站到话筒前,目光环视众人,说道:“先生们女士们,大家晚上好。本人非常荣幸,能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和各位见面……” 此时,许延麟已经和佐藤社长站在一起。 心里有了怀疑,许延麟格外留意南田云子的一举一动。 赤木彦之的发言还在继续:“最后,我要向大家提前透露一个好消息,下个月初,皇军海军陆战队将在租界举行盛大的阅兵式!到时候,希望各位一定到场助兴,我本人也会亲临现场,与诸君同乐!” 也许是出于炫耀心理,借以展示自己语言方面的才华,这位赤木彦之男爵居然不厌其烦的用中英日三种语言各讲解了一次。 许延麟注意到,在听到赤木彦之宣布将要举行阅兵式时,南田云子眼中闪现出异样的光彩。 这个是伪装不出来的。 只有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许延麟据此断定,这个“孙舞阳”十有八九是日本间谍! 正文 第9章 绑票 夜里九点钟。 礼查饭店门前。 许延麟正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许先生,请等一下。” 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孙舞阳”女士。 来到近前,南田云子笑吟吟的说道:“许先生,这是要回去了吗?” 许延麟点点头:“是的。” “许先生住哪里?” “三马路。” “哦,三马路离这里也不算很远。” “是啊。孙女士住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只是,天这么晚了,独自走夜路,还真是有些害怕……” 南田云子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我送你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刚好我也是顺路。” “那、好吧……” 按照南田云子所说,她住的地方很近,不需要乘车。 两人各有打算,许延麟想要摸清对方的底细,南田云子则是有心勾引。 “许先生是哪里人?” “我是天津人。” “来上海很久了吧?” “是啊,差不多快两年了……” 在没加入苏浙别动队之前,许延麟一直在南市闸北一带活动。 前前后后加一起也确实有两年了。 两人边走边聊。 步行大约十几分钟,来到一栋洋房院门前。 洋房门垛上钉着门牌:公使路194号。 南田云子停下脚步,对许延麟说道:“我到了,谢你送我回来。” “等你进去了,我再走。” 许延麟伸手按了一下门铃。 过了一会,一名仆妇从房子里出来,快步来到院门前。 南田云子上前一步,说道:“刘妈,开门。是我。” 仆妇答应着,赶忙打开院门。 南田云子回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许延麟,说道:“许先生,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再走?” 许延麟说道:“太晚了,下次。” “那好吧……” “再见。” “许先生慢走。” 目送着许延麟走远,南田云子这才迈步进了院子。 仆妇关好院门随后也跟了过去。 “南田课长,你怎么到这来了?” “临时有点事。准备洗澡水,今晚我住在这。” “是。” …… 早春季节,乍暖还寒。 尤其到了夜里,即便穿的再多,还是会感觉很冷。 许延麟裹紧风衣,快步疾走。 路过一条偏僻的小巷,迎面走来一个刀条脸男子。 行将擦肩而过时,刀条脸忽然开口说道:“嗳,兄弟,借个火。” 这个借火来的有些突兀,许延麟顿生警惕,嘴上应付着说道:“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火柴。” 刀条脸快速掏出一支手枪,低声喝道:“老实点……” 许延麟早有提防,脚下猛然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到在青石板地上。 随即一记膝顶,重重压在刀条脸的胸口。 刀条脸本想去捡掉在一旁的手枪,这一下让他疼的龇牙咧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 许延麟站起身,正要伸手捡枪。 路灯灯光投射下,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许延麟暗说不好,刚一转回身,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拿枪的人是一个黑红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膀大腰圆,看上起十分的强壮。 被许延麟撂倒的刀条脸也爬起来,紧忙着捡起了自己的枪。 许延麟故作无奈状:“二位,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人,要是手头缺钱,只管说个数,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刀条脸冷笑道:“看起来,你挺有钱啊?” 许延麟立刻说道:“多了没有,三十二十没问题,现在就可以给你们……” 黑红脸冷冷的说道:“少废话,转过去!” 许延麟慢慢转过身,心里快速思索着对策。 刀条脸迈步上前,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许延麟的眼睛。 许延麟心想:难道是遇到绑票的了? 眼睛被蒙住了,面对两支枪,在这种情况下,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两人把许延麟带上车。 轿车随即启动,沿着马路中速行驶。 途中,刀条脸问道:“三哥,你带绳子了吗?” 黑红脸回了一句:“要绳子干啥?” “这家伙身手不错,捆上点,防个万一啥的……” 刀条脸有些不太放心。 他刚吃过亏,对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颇有些忌惮。 车内随后陷入了沉寂。 没人回答他。 刀条脸却也不再问了。 许延麟心里猜测,车里应该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直没说话。 他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让刀条脸闭嘴。 很显然,这个人才是发号施令的角色。 无论是黑红脸还是刀条脸,看着都不太像特工,倒像是帮派的一贯风格…… 想到这,许延麟开口说道:“两位,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去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黑红脸硬邦邦回了一句。 许延麟说道:“敢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两位?” 这次没人回答他。 许延麟锲而不舍,继续说道:“要不就是、你们绑错人了吧?我就是一个小翻译,一没钱,二也没钱,三还是没钱……” 刀条脸忍不住呵斥道:“闭嘴!絮絮叨叨,没人稀罕你的臭钱!” 许延麟想了想:“那我明白了,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敢问,两位拜的哪个堂口?青帮洪门那些老大,我多少也认识几个。” 过了一会,黑红脸开口问道:“说说看,你都认识谁?” “闸北的乔五爷,洋泾浜的鬼手……” “我呸!就凭乔五也配称老大?鬼手更是提都不要提,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他就是个屁!” 刀条脸显然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乔五和鬼手都是洪门弟子。 许延麟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所谓一面之缘,就是在某个饭局上见过,经人介绍相互敬了一杯酒。 搞地下工作就是这样,三教九流的人都要结交。 上海共有三大帮派,青帮、洪门,外加一个斧头帮。 青帮洪门本是一家,属于天地会分支,拜的祖师爷都是陈近南。 斧头帮自不必说,帮主王亚樵大名鼎鼎,制造过多起震惊中外的大事件。 只不过,自从王亚樵死后,斧头帮已经今非昔比。 青帮洪门做大生意,斧头帮只能干一些边边角角的生意。 正文 第10章 猎鹰 一小时后,轿车终于停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许延麟被带进一间屋子,屋内隐约有一股鱼腥气。 他刚要伸手摘掉蒙眼睛的黑布。 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不想死,就别乱动!” 这个人的国语带有浙江口音。 许延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现在是我问你,还没到你问的时候,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要是敢耍滑头,可别怪我不客气!” “………” “叫什么名字?” “许延麟。” “做什么的?” “翻译。” “在哪里做翻译?” “佐藤商社。” “你是日语翻译?” “对。” “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哦,她叫孙舞阳。” “还有呢?”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跟她刚认识……” 咣当一声,手枪拍在桌子上的声音。 男子站起身,背着手来到许延麟近前,冷冷的说道:“我警告过你,别跟我耍滑头,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我和她真是刚认识,我说的都是实话。” 许延麟低声下气的辩解着。 男子冷哼了一声:“鬼扯淡!这么晚了,孤男寡女……” 许延麟忽然抢步上前,准确抓起了桌上的手枪。 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枪管已经顶在了男子的头上。 许延麟扯掉蒙眼睛的黑布,厉声喝道:“谁敢乱动,我一枪崩了他!” 形势急转直下,屋子里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许延麟四处看了一下。 正如自己判断的一样,黑红脸和刀条脸守在门口,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那名男子三十岁左右,细眉大眼,相貌端正,留着修饰过的八字胡,看着倒是有几分儒雅风度。 比较难得的是,即便在枪口下也还能保持一脸淡定。 其实,八字胡男子心里也在懊悔,把枪拍在桌上,本是意在恐吓。 哪曾想,反而成了许延麟的机会。 许延麟身处险境,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对黑红脸和刀条脸喝道:“你们俩,把枪放下,转过身,双手抱头,蹲下!” 黑红脸和刀条脸迟疑着,都去看八字胡男子。 八字胡说道:“照他说的做。” 然后对许延麟说道:“听声辩位,出手如风,看起来,你根本不是翻译。” 许延麟笑了笑:“会武术的翻译没见过吗?况且,也没你说的那么神,是你们太大意。” 刀条脸忍不住低声埋怨道:“我就说嘛,应该拿绳子把他捆上……” 黑红脸截口说道:“一对三,还有啥好说的,闭嘴吧!” 趁着这个间隙,许延麟粗略查看了一下所处的环境。 房间面积不是很大,四周空荡荡的也没有多少家具。 一张八仙桌,四个条凳,墙角胡乱堆放着一些鱼篓渔网之类的物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许延麟问道。 八字胡说道:“我们是什么人,你没必要知道。许先生,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许延麟冷笑道:“我走得了吗?做这种营生,肯定会安排人在外面警戒。来的路上,我数过了,你们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个司机,他应该就是那个负责警戒的吧?我估摸着,我只要踏出这个门口,就得挨一记闷棍!” “你蒙着眼睛,怎么会知道车里有几个人?” “你们不喘气吗?” “果然是高手……” “看不见了,听力就会更灵敏。” 八字胡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想怎么样?” 许延麟用脚勾过来一个条凳,挡在自己和八字胡中间,防备他有样学样,来一个突然袭击,然后说道:“我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居然搞得如此被动,八字胡多少有些烦躁,他顺手解开了中山装领扣。 许延麟目光一瞥,心里不禁一动。 八字胡的衬衫领口处,绣着一个图案——一个银色的四角星。 这是银星牌衬衫的商标。 银星牌是南洋衬衫品牌,在一些大城市的百货公司都有销售。 穿这个牌子衬衫是很寻常的事情。 而此时此地,许延麟却不这样想。 原因很简单,他和上线接头的特定代号就是四角星! 当然了,这也许只是巧合。 只不过,结合实际情况,似乎也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从刚才的对话就能做出判断,这伙人并不认识自己,他们针对的目标是公使路194号,也或者是那个疑似日本间谍的孙舞阳。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起码不会是日伪方面的人。 想到这里,许延麟开口说道:“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八字胡闻言一愣。 许延麟继续说道:“小东门的广安楼茶馆,我是那儿的常客。” 他说的这句话,就是和上线的接头暗号。 八字胡的眼睛顿时亮了,缓缓说道:“欲访踏歌云外客,注烹仙掌露华香。对于茶道,我也很喜欢。” 暗号对上了,许延麟指了指抱头蹲在地上那哥俩。 八字胡立刻说道:“你们俩先出去,我和这位兄弟单独聊聊。” 刀条脸松了一口气:“你们认识啊,那就好办了……” 黑红脸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地上的枪。 八字胡走过去,把枪捡起来,塞到两人手里,说道:“注意警戒。” 等两人出去了,八字胡不禁摇头苦笑,对许延麟说道:“想不到你竟然是青衣,这简直、唉……” 许延麟把枪放在桌上,说道:“我猜想过接头的场景,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是啊,我也没想到……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柳,柳戈青,代号猎鹰。” 两人握了一下手,拉过条凳坐了下来。 许延麟看了看四周,问道:“柳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孟三舅舅家,他舅舅出远门了,托他照看房子。孟三就是那个黑红脸,另一个叫阿贵。” 柳戈青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许延麟一支。 许延麟摆手:“谢谢,我不会抽烟。那个、你来上海多久了?” “半个多月吧。” 柳戈青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没去找你接头……” 正文 第11章 换个思路 “刚到上海不久,通过巡捕房的内线,我得知了一件事,巡捕房最近查获了一批走私物品,全部是无线电零件,包括无线收信器、GR波段选择器、低压常时变压器、加减电阻器,以及干电池等等。这批零件数量很大,足够组装十部X210电台。当天下午,季云青去了一趟巡捕房,交了一笔罚金,把货要了回去,说是用于他的船队,是商台。而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这批货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为了查清真相,我也就无暇顾及接头的事……” 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柳戈青最后说道:“在民族大义方面,季云青态度模糊,我怀疑,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日本人!” 许延麟明白了,这件事确实透着古怪。 按照季云青所讲,无线电零件用于船队商台的说法,其实根本站不住脚。 这种型号的零件能够组装X210电台。 技术上稍加改动,甚至可以组装超远距离的RCA212型号国际电台。 一般来说,除非是远洋船队,国内商台很少会用到这类型号的零部件。 而季云青的船队主要在近海活动,根本不需要大功率电台。 无线电的核心技术,基本都掌握在美英等国手中。 中日开战后,美英对日本实施了武器禁运,其中也包括军事用途的无线电设备。 季云青通过走私,暗中帮助日本人得到他们亟需的大功率电台。 基于实际情况,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批零件现在在哪?” 许延麟问道。 柳戈青按灭了烟头,说道:“公使路194号。” “孙舞阳的家?” “不。是日领馆二等秘书小野次郎的家。” “孙舞阳和小野次郎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监视了这么久,这个女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今天的事……” “半个多月了,始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抓你,本打算寻找到突破口,哪曾想……” 柳戈青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延麟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这件事,或许应该换一个思路……” 柳戈青目光一闪:“换个思路?说来听听。” 许延麟问道:“你想过没有,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就在虹口,季云青为什么不把货交给陆战队呢?” 柳戈青说道:“这很好理解。陆战队司令部目标太过明显,不光是我们,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他们。季云青若是把货送过去,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上海,到时候,无论他如何自证清白,也洗不掉汉奸的骂名!” 许延麟轻轻摇了摇头:“本质上来说,日领馆和陆战队司令部没有区别。所以,季云青既然能把货送到小野次郎家里,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汉奸骂名。在我看来,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这批货和海军没关系。” “………” “柳先生,你也知道,日本陆军和海军的关系,就像我们特务处和党部一样,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也差不多。而日领馆的特高课,一向和陆军走的很近……所以,我是根据这个得出的结论。” 柳戈青沉吟片刻,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这批货为什么没送去陆军方面,而是一直放在小野次郎的家里呢?” 许延麟说道:“在上海,季云青手眼通天,赎回那批货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既然声称零件用在船队,而他的船队都在租界内,如果把货送出去,我想,巡捕房方面肯定不会答应……” 柳戈青接口说道:“所以,货没办法运出租界,他们又不想求海军帮忙,就只能暂时放在小野次郎家里。” “这只是我的猜测,真相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你刚才说的换个思路,指的是?” “从孙舞阳身上寻找突破口。她能随意出入公使路194号,在这件事里面,肯定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在日领馆举办的迎春酒会上认识的,她说一个人怕走夜路,所以我就送她回来。哦,她跟我说,她家住在公使路194号。” 柳戈青忽然笑了一下:“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许延麟也笑了:“感觉上有一点。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说。” 柳戈青上下打量了一会许延麟,笑道:“看起来,是我失策了,应该早一点联络你才对。” 许延麟掀开窗帘缝隙向外看了一会。 孟三和阿贵一左一右,躲在门垛后面,正抻着脖子向外窥视。 “柳先生,他们两个是什么人?” 许延麟问道。 柳戈青过来看了一眼,说道:“他们两个都是青帮的在帮弟子,同时也是军统的线人,我这边缺人手,调他们过来监视公使路194号。哦,司机是我从总部带过来的,他是我们的人。” 许延麟愣了一下:“军统、是什么?” 柳戈青解释着说道:“撤到重庆后,国府内部机构进行了改组,特务处和密查组合并,成立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局。哦,党部也改了名字,现在叫中统局,徐恩增担任局长。” “那、军统谁来当家?” “还是戴老板。戴老板担任军统副局长,主持日常工作。局长由陈隶夫兼任,他就是挂个名,平时都不在局里办公……” 这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上海和重庆隔着千山万水,消息也没那么快。 柳戈青从重庆来,对那边的情况自然是十分了解。 “才两个多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回想起在青浦班的日子,简直就如同做梦一样,也不知道我的那些同学,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许延麟颇为感伤的说道。 他现在最为关心的是,刘振兴究竟怎么样了。 最近几天,他旁敲侧击询问陶然,陶然一问三不知。 其实也不怪陶然,当时子弹乱飞,谁还有心留意一个“日奸”的去向。 趁着这个机会,许延麟想探听一点这方面的情况。 当然,许延麟也不是假惺惺的故作姿态。 在他心里,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每一个都是值得怀念的好男儿。 正文 第12章 站长也该到了 柳戈青不同于陶然。 他和许延麟初次见面,所以也谈不上有多信任。 对这一点,许延麟很有自知之明。 况且,在一名特工面前,谈论类似这种敏感话题,还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 要不然很容易招惹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内奸感兴趣! 闲聊了几句,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柳戈青被派驻上海,并不是只有许延麟一个下线,他领导着一个潜伏小组。 若不是电台零部件这件事,他也早就和组员取得了联系。 柳戈青沉思了一会,对许延麟说道:“你刚才说,从孙舞阳身上寻找突破口,具体该怎么做……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许延麟问道:“什么办法?” 柳戈青一脸严肃正经:“美人计!” 许延麟皱眉:“美人计?” “准确的说,是美男计。” “………” “孙舞阳对你有意,不管是真是假,起码可以成为接近她的手段。” “组长,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柳戈青正色说道:“小许,身为一名特工人员,你要时刻牢记,在事关党国利益面前,赴汤蹈火都能在所不惜,牺牲一点色相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你是男人,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组长,我觉得……”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就目前来看,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柳戈青决定的事情,许延麟也不好出言反对。 毕竟,两人属于上下级的关系。 柳戈青的话,就是命令。 同时许延麟也知道,“美男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不过,心里感觉有些别扭。 见许延麟默许了,柳戈青心里很高兴。 监视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不管结果怎样,总算是一次尝试的机会。 “组长,我要汇报一件事。” “在敌后,称呼上必须谨慎,以后就叫我老柳。” “是。” “说吧,什么事?” “下个月初,日军海军陆战队要在租界举行阅兵式。” “我怎么听说,他们不是举行过阅兵式吗?” “那是在华界,这次是在租界举行阅兵式。” “小鬼子阅兵上瘾……情报准确吗?” “就在刚刚,日领馆举办的迎春酒会上,一个名叫赤木彦之的人当众宣布。至于说是否准确,我不敢保证。” “赤木彦之是什么人?” “刚从台弯调来上海,据说是一位男爵。” “男爵……一个男爵当众宣布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 “我们该怎么做?” “月底之前,站长也该到了,这件事还是由他来决定吧。” 稍微停顿一下,柳戈青微笑着说道:“知道是由谁担任军统上海站站长吗?就是有着四大金刚之称的王天申!” 听到这个名字,许延麟也很吃惊。 早在特务处时期,王天申就曾多次立下奇功。 担任天津站站长期间,他和北平站站长陈恭恕联手,将大汉奸张敬尧刺杀于北平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在军统内部,有好事者将王天申、陈恭澍、赵理君、沈醉,并称为四大金刚,算是一种对能力上的赞誉。 许延麟早就听说过王天申的大名。 这样的特工奇才担任上海站站长,许延麟心里也是非常高兴。 “对了,老柳,我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青浦班的陶然,托我向总部提出申请,希望能留在上海工作……” 许延麟把陶然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柳戈青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这样吧,还是等王站长决定吧。估计应该没问题,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 “好,我会转告他的。还有就是,关于我的身份……” 许延麟向门口看了一眼。 柳戈青立刻就明白了,说道:“放心,我只跟他们说,你同意帮助军统做事,其他情况我会保密的。” “那最好了。额,时间也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得回去了。” “我让司机送你。” “好的。” 从屋子里出来,阿桂和孟三立刻迎了过来,问柳戈青:“咋样?” 柳戈青说道:“谈妥了。你们等在这,我送送他。” 然后陪着许延麟出了院子。 这里属于老城厢一带,再往前面不远,就是十六铺码头。 由于年久失修,道路坑洼不平,十分的难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段路。 暗影里停着一辆小轿车,车里却空无一人。 路边有一棵大槐树,柳戈青抬头看了看,低声说道:“张森……” 人影一闪,如同狸猫一般敏捷,从大槐树上下来一个人。 这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略微有些偏瘦,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劲。 他来到柳戈青近前,没说话,看了站在一旁的许延麟一眼。 柳戈青笑道:“我一猜,你准在上树了。哦,没事了,你送他回去吧。” 这个名叫张森的青年没说话,开门上了车。 许延麟随后也坐进车里。 车灯亮起,轿车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二十分钟后,轿车停在了四马路新会乐里街边。 许延麟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巷子里走去。 等张森开车远去,许延麟这才从巷子里出来,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说道:“三马路申江公寓。” 即便知道张森是军统的人,许延麟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做潜伏工作就是这样,多一个人还知道你的秘密,无形中就会多一分危险。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没有那个必要。 到了申江公寓楼下,街边有各种小吃摊子,许延麟买了两份馄饨,外加一屉小笼包子,每次回来晚了,他都会买一些夜宵回去。 陶然天生大胃王,半夜醒了就会到处寻找吃的东西。 来到家门口,许延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了屋子说道:“陶然,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陶然、陶然?” 屋内的灯亮着,却不见陶然的影子。 茶几上放着一本字典。 字典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出去办事,三两天就回来。 正文 第13章 陶然的计划 两个小时前。 从申江公寓出来,陶然来到慕尔堂教堂后面。 附近有一片小树林。 那支南部式手枪就埋在其中一棵树下。 陶然摸着黑进了林子。 按照之前许延麟说的位置,很快挖出一个包裹严密的油纸包。 里面就是那支还剩五颗子弹的南部式手枪。 从树林里出来,陶然沿着教堂外面的甬路慢慢走着。 教堂四周都是白色的木栅栏,栅栏内锁着一辆脚踏车。 看了看四下无人经过,陶然从栅栏翻了进去,来到脚踏车近前,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伸进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车锁应声而开。 汪!汪汪汪! 教堂养了一只大黄狗,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立刻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教堂门口的灯亮了。 一个修女迈步走了出来,对大黄狗说道:“露西,一晚上你都在叫,那只野猫又来烦你了吗?” 此刻,陶然正扛着脚踏车翻过栅栏。 大黄狗叫的更凶了,要不是有铁链拴着,它也早就扑过去了。 修女也看见了陶然,赶忙大声叫道:“快来人啊,有贼!抓贼啊!” 陶然头也不回,把脚踏车蹬的飞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一小时后,他来到了四川北路。 街上行人寥寥,除了一些饮食行业,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门打烊。 陶然问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八点五十分。 他把脚踏车藏在附近的巷子里,然后步行来到了位于主街的江户面馆。 这是一家日式面馆,面馆内很安静,稀稀落落只有两三桌客人。 陶然四处看了看,选了靠门口的桌位。 身穿和服的服务生走过来,客气的说道:“请问,你想吃点什么?” 江户面馆是纯粹的日本馆子,从老板到出资再到服务生,全都是日本人。 陶然听不懂日语,伸手指了一下邻桌客人吃的荞麦面。 “一碗月见。请稍等,马上就好。” 大约五分钟后,荞麦面端了上来,另外还有六个颜色各异的蘸汁杯,杯里盛的是芥末酱油之类的调料汁。 “月见”是荞麦面的一种,意思就是加了蛋黄的荞麦面,因为蛋黄似满月。 陶然夹几根面条,蘸着调料汁慢慢吃着。 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门口。 事实上,他在等一个人。 刚到上海时,听说虹口是日本人的聚集区,陶然怀揣匕首,先到了四川北街,寻找适合下手的目标。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一个日军少佐独自进了江户面馆。 忽然遇到了一个落单的佐官,陶然自然是不想轻易放过,随后也跟了进去。 进了面馆,少佐要了一碗月见荞麦面,一边吃面一边和老板闲聊。 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 当天,陶然没敢贸然动手。 少佐吃饭的时候,背靠着墙,能够看到所有接近他的人,偷袭几乎不可能。 接下来两天,陶然发现,这名少佐每天都会在九点钟的时候,独自到江户面馆,吃上一碗月见荞麦面,然后离开。 即便掌握了少佐的行动规律,陶然还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在申江公寓这段时间,陶然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许延麟肯定不会同意。 整天窝在家里,陶然的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一刻也坐不住。 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外面风平浪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两个日本兵在虹口被杀,而虹口实际控制在日本人手里,在自己的地盘出了事,他们没理由进入租界搜捕。 觉得风声过去了,陶然又想起了那名少佐。 之前不敢下手,是因为自己没枪。 现在有了枪,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要知道,日军军衔制度十分严格,想要升到佐官一级,要么是军功卓著,要么是身家显赫的贵族子弟,例如赤木彦之那种。 如果能除掉一名佐官,不仅可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同时也是大功一件! 于是,陶然给许延麟留了字条,挖出那支南部式手枪,只身前往四川北路的江户面馆。 偷那辆脚踏车,是为了撤退时更迅速。 毕竟,四川北路位于虹口,距离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只有一街之隔。 铛、铛、铛、铛……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九下。 果不其然,那名少佐和往常一样,笑吟吟的迈步走了进来。 对柜台里的老板说道:“大岛君,晚上好。” 大岛老板赶忙从柜台里转出来:“山口少佐,晚上好。” 山口少佐就近坐了下来,摘掉白手套,把军刀解下来放在桌上,四处看了看,说道:“家乡的味道难以割舍,每天要是不吃一碗月见,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样。山口君,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和大岛是同乡,都是东京人。 每天来吃一碗月见荞麦面,一是当做宵夜,二是为了以解乡愁。 这些情况,不懂日语的陶然自然是毫不知情。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腰里的手枪上。 两人只隔着一张桌子,这种距离下射击,以陶然的枪法,几乎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留意街上的情况。 大约五分钟后,一队挎着步枪的巡捕从面馆门口经过。 后顾之忧解除。 可以动手了! 陶然的手已经握住了枪把。 山口少佐吃着面,眼睛的余光一瞥,感觉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他一转脸,刚好看到陶然的手伸到桌子下面。 两名日本兵被杀事件,早就在日军中传的沸沸扬扬。 山口少佐立刻产生了联想。 这个人在干嘛?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军人的本能反应,让山口少佐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霍然站起身,喝道:“你——” 几乎是与此同时,陶然已经掏出了手枪,对着山口少佐开了一枪。 有了防备和全无防备,效果完全不一样。 间不容发之际,山口少佐一侧身,躲过了致命一击,子弹射中了他的左臂。 山口少佐的反应很快,快速出枪枪对陶然开了一枪。 砰! 砰! 两人对射了一枪。 山口少佐就地一滚,躲到了柜台后面。 这一下,陶然就没机会了。 砰! 砰! 一连两枪,逼的山口少佐只能缩在柜台里。 趁着这个机会,陶然转身跑出了江户面馆。 正文 第14章 脱身 陶然拎着枪一路狂奔。 街上的行人见状纷纷闪避。 一名身材高大印捕忽然冲了出来,喝道:“站住!” 为了便于执法,外籍巡捕都会学几句简单实用的中文,例如,站住、不许动、再跑就开枪了之类的话。 陶然心里一惊,巡逻队已经过去了,这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 印捕今天闹肚子,他把步枪交给同伴,跑去附近的公用厕所方便了。 情急之下,陶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举枪扣动扳机。 咔哒! 撞针击入空空的枪膛。 没子弹了! 刚刚在江户面馆一共开了五枪。 而这支枪里只有五颗子弹。 陶然毫不停顿,抡起空枪朝印捕砸了过去。 啪! 正中印捕的鼻梁骨。 南部式手枪差不多有一公斤重。 一公斤的铁砸在脸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印捕被砸的头昏脑涨,疼的哇哇大叫,鼻梁骨也塌了,鲜血如泉涌顺着鼻孔流下来。 陶然趁机夺路而逃。 他心里也在庆幸,幸亏这名印捕没带枪。 一口气跑进巷子里,骑上脚踏车朝苏州河方向猛蹬。 事先他已经想好了退路。 刺杀一名少佐军官,这可不是小事,到时候日本人肯定会大肆搜捕。 若是返回申江公寓,等于是把危险带给许延麟。 还不如就近到船老大那里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回去也不迟。 所以,陶然才会留言三两天回去。 十几分钟后。 在苏州河相对僻静的河段,陶然把脚踏车沉入河底。 这么做的目的,是尽量避免留下线索。 车是从慕尔堂偷来的,脚踏车都有车牌号,一查就知道是哪里的车。 虽说这段时间陶然从未离开过申江公寓,但是也不能保证就没人见过自己。 就比如那个舞女娜娜。 作为一名受过培训的特工,都会考虑到这些细节。 上海很大,只要不留下明显的线索,不管是日本人还是巡捕房,都不可能对整个租界展开大搜捕。 更何况,山口少佐也并没有死。 …… 夜色下的苏州河波光粼粼。 外白渡桥上,守桥的印捕挎着李恩菲尔德步枪往来巡视。 苏州河上的渔船都已靠岸,密密麻麻,绵延数里,至少有上百条渔船。 陶然沿着堤岸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在一条渔船前停了下来。 这是由驳船改装的渔船,相比较周围的小渔船,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 陶然捡了一块小石子朝渔船扔了过去。 咣当一声,石子砸在船舱上沿。 过了一会,船老大从船舱出来,举着马灯四处照了照。 看到岸上是陶然,船老大立刻搭上了跳板。 上了船,还没等陶然开口说话,就被船老大一把拽进了船舱。 船舱分上下两层,船老大夫妇住在上层。 下层主要是用来堆放杂物。 陶然之前就住在下层。 船老大婆娘在里间问道:“谁呀?” 陶然回了一句:“阿姨,是我。小陶。” 女人嘟囔着:“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小陶,我跟你讲清楚哦,工钱我们是不会给的……” 船老大呵斥道:“还有完没完?” 女人顿时没了动静。 船老大示意陶然坐下。 陶然解释着说道:“我这几天临时有事……” 船老大截口说道:“小陶,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干啥的?” “我不都说过了嘛,我到上海投亲,亲戚不晓得搬哪里去了,所以才到船上帮工……老大,出什么事了吗?” 陶然故作不解的问道。 船老大眉头紧锁,说道:“前些天,来了几个日本人,到处打听外乡人的情况,后来就找到了船上,带他们来的是一个日本巡捕,我也不敢乱讲,就把你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其中一个领头跟我说,你要是回来了,要立刻向巡捕房报告。小陶,我也不问你是干啥的,只是,你不该回来啊……” 陶然心里暗暗吃惊。 想不到日本人竟然查到了船上。 看起来,今后更要格外小心了。 他想了想,说道:“老大,再让我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走,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船老大点点头:“行。那你就住一晚吧。” ……此刻,江户面馆内。 山口少佐已经被送往医院。 刚刚赶来的涩谷英明正在询问情况。 “之前,有谁见过那个人吗?” “没有。” “额、好像来过一次……” “记不太清了……” “大尉阁下,您也知道,餐馆人来人往的……” 门外传来急刹车声。 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面馆门前。 车门一开,一身男装的南田云子下了车,迈步进了面馆内。 涩谷英明赶忙快步迎上前。 南田云子四处看了看,板着脸说道:“涩谷大尉,你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应该立即展开搜捕!” 涩谷英明恭声说道:“南田课长,巡捕房已经在各个路口设卡盘查……” “我们日本人自己的事情,不能全指望外人,明白吗?” “明白!” “另外,巡捕房既然设置了路卡,估计行凶者应该不会走的太远,他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是。我马上带人搜捕。” “去吧。” 涩谷英明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那支南部式手枪已经被送去特高课物证组。 枪号还在,很容易就能查到枪的来源。 这倒不是许延麟疏忽大意,而是没有必要擦去枪号。 这支枪本身就见不得光,只要被查获,有没有枪号的性质都一样。 其实,在看到枪的时候,南田云子就已经隐约猜到,这支南部式手枪很可能就是那个被杀军曹遗落的配枪。 案发情况极为相似,都是针对日本军人的袭击。 只不过,两次事件有一处不同。 第一次有两个凶手,而这一次却只有一个。 对这一点,包括那名倒霉的印捕在内,很多目击者都可以正证实。 如果行凶者有同伙接应,就不会连枪都不要了,用来当做脱身的暗器。 这也间接推翻了南田云子的假设。 如果是有组织的反抗分子所为,不太可能只派一个人行刺。 难道说,真的只是简单的仇日事件? 正文 第15章 唯一生路 翌日。 天刚蒙蒙亮。 马厂街。 日军宪兵队驻地。 涩谷英明尚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战时的军人,总是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 涩谷英明也早就习惯了。 他伸手抄起电话机。 “喂?” “我是南田云子。” “南田课长……” “你马上带人过来,我在四川北路。” 电话随即挂断。 涩谷英明立刻传令集合人手。 宪兵队设有特工组,主要就是用来对付藏在暗处的“反抗分子”。 他们都经过专门培训,更擅长跟踪抓捕这类工作。 特工组分为4个小队,每队12个人,全部归涩谷英明管辖。 很快,两个小队集合完毕,乘车赶奔四川北路。 马厂街距离四川北路很近。 十分钟后,车队到达四川北路。 涩谷英明下了车,四处寻找南田云子的影子。 身穿浅灰条纹西装、头戴鸭舌帽的南田云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快步来到轿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涩谷英明也跟着上了车。 “上一次,让你排查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有结果了吗?” 南田云子问道。 涩谷英明说道:“还在甄别中、主要是人数太多,我们在租界没有执法权,每一次都需要通过巡捕房……”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附近有多少?” 涩谷英明一愣:“您说什么?” “我是说,以四川北路为中心,附近有多少可疑分子待查!” “哦,大概有十几个……” “涩谷中尉,我不希望听到大概也许之类的字眼!我要肯定的回答!” 南田云子加重了语气。 涩谷英明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然后说道:“是11个。” 南田云子点点头:“今天的任务,就从这11个人查起。你带来多少人?” “两个特工小队,24个人。” “把他们分成六组,立刻行动!” “是!” 两个特工小队每四人一组,按照嫌疑名单分头行动。 眼见人都派出去了,南田云子这才说道:“涩谷中尉,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就展开行动吗?” “卑职不知。” “昨天晚上,虹口巡捕房全员出动,设卡盘查可疑人员。在这种情况下,冒险通过关卡,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所以,我据此判断,那名枪手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折腾了大半夜,他现在肯定睡的正香,我们这时候展开行动,会起到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哦,原来是这样……” “我相信,那些嫌疑者当中,有一个就是那名枪手!” “南田课长不愧为情报专家,卑职佩服!” 南田云子心里也很得意。 分析了大半夜,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自认为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涩谷英明从怀里掏出一蓝皮日记本,双手递给了南田云子,说道:“嫌疑者的情况,都在上面了,虽然不是很详尽,但是也可以做一个参考。” 南田云子仔细翻阅一遍,陶然的情况引起了她的注意。 两名日本兵被杀当天,陶然忽然失踪,没有按时回到船上,感觉上嫌疑最大…… 南田云子略一思索,吩咐道:“去苏州河!” 轿车朝苏州河方向开去。 途中,涩谷英明问道:“南田课长,山口少佐遇刺事件,上面打算如何应对?” 南田云子哼了一声:“还是老一套,领馆连夜发出照会,要求工部局缉拿凶手,没新意,外交辞令罢了。” 涩谷英明说道:“如果能利用这次事件,让我们的人进入工部局高层,将会从根本上扭转被动局面,那样一来,反抗分子也就无处藏身了。” 南田云子轻轻摇了摇头:“事件发生在虹口,工部局不会妥协的。” 涩谷英明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开车的司机,然后用中文说道:“南田课长,想要令工部局妥协,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南田云子也改用中文。 涩谷英明说道:“我听说,海军陆战队要在租界举行阅兵式,不知是否属实?” “属实。” “您还记得卢沟桥事变吗?” 南田云子眼睛一亮,瞪着涩谷英明看了一会,说道:“你是说……” 涩谷英明缓缓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事关重大,要想成功,必须瞒住所有人,尤其是海军那帮家伙!” 南田云子沉思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说道:“涩谷中尉,你是一个肯动脑子的军人,非常好!” 涩谷英明赶忙问道:“您同意了?” 南田云子想了想:“就像你说的,事关重大,我可不敢擅自做主。回去后,我会向上面请示。” “南田课长,这件事务必严守机密,否则的话……” “我知道分寸。” “是。” “如果上面同意了,事成之后,我会为你请功的。” “多谢南田课长!” 说话间,轿车来到了苏州河岸边。 远远的望过去,正有几名特工组宪兵正在登船检查。 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下了车,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沿着河堤慢慢走着。 渔船每天停泊的位置不同,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 此时,陶然正沿着木梯来到到甲板上。 听到动静,船老大也起来了,穿好衣服出了船舱。 “老大,我走了。” “小陶,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 船老大目光一瞥,一眼看见了堤岸上的涩谷英明。 他赶忙把陶然拉进船舱,慌乱的说道:“完了完了,他们来了!” 看着船老大紧张的神色,陶然立刻就明白了,“他们”指的是谁! 船老大掀开门帘一角,伸手指给陶然看,低声说道:“那个穿洋装的就是,他是领头的。” 涩谷英明和南田云子都穿着西装。 陶然问道:“哪一个?” “深色那个。” “他是领头的?” “对!就是他!这家伙会讲中国话,上次来船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中国人呢……小陶,你快跑吧,他们肯定是来抓你的!” 陶然知道,从岸上走是不可能了。 水里是唯一生路。 ———— PS:更正一下,历史上的涩谷只是一名少尉,作者记错了。 感觉少尉军衔太小,降一级吧,改成中尉。。 正文 第16章 日出 “还没找到吗?” “请放心,那条船很大,目标明显……南田课长,你看,就是那条船!” 顺着涩谷英明手指的方向。 南田云子转脸望过去。 果然,一条大船夹杂在众多小船中间。 渔民们起得早,很多船的船尾都已经升腾起袅袅炊烟。 南田云子吩咐道:“涩谷中尉,让你的人过来,登船检查!” “是!” 涩谷英明去叫自己的手下。 苏州河附近也安排了特工组的人,他们正在其他船上搜查。 此时,一辆黄包车刚要准备停车。 车上的乘客低声说道:“别停,继续走。” 如果南田云子恰好此时转身,就能看到黄包车上的许延麟。 许延麟的出现,并非巧合。 一名日军少佐在四川北路遇刺,枪手随后不知所踪。 这种新闻都不用上报纸,就能在最短时间内传遍大街小巷。 听说这件事后,许延麟悄悄去了一趟小树林,发现埋在树下的枪不见了。 很显然,刺杀日军少佐这件事,肯定是陶然干的。 陶然没别的去处,最有可能躲在船老大这里。 许延麟一大早赶来,本意是打算接应陶然,不曾想,差一点和“孙舞阳”来了一个不期而遇。 车夫心里纳闷,这位客人到地方不下车,到底打算去哪里呢? 许延麟开口说道:“去桥上。” 车夫赶忙问道:“先生,你是要过桥吗?” 许延麟说道:“我不过桥。去桥上是为了看日出。” “真是搞不懂,那玩意有啥看头……” 车夫低声嘟囔着。 外白渡桥上视野开阔,经常有人来桥上看日出。 在如今的年代,有这份闲情雅致的人,都具有一定文化的素养。 所以,许延麟来看日出,极为合理。 当然了,为了做到绝对安全,还是要尽量避免遇到熟人,尤其是那个有着日谍嫌疑的“孙舞阳”。 到了桥上,许延麟付过了车钱,迈步朝岗亭走去。 外白渡桥建成之初,华人过桥必须缴纳过桥费,外国人则可以免费通行。 上海各界为此多次提出抗议。 历经多年后,租界工部局终于取消了这一歧视性规定。 苏州河上,大大小小有二十几座桥,主要以石桥和木桥为主。 外白渡桥是唯一一座钢架桥。 最近十年间,法租界工部局以安全为由,在法华边界筑起了三十多道铁门。 英租界如法炮制,从沪西直至虹口,再到苏州河闸北一线,同样修建了铁门,以便在紧急情况下随时关闭。 正常情况下,晚上八点钟铁门全部关闭。 等到早上六点钟再开启。 现在还没到开门时间。 负责守桥的一共有四名巡捕,一名印捕,三名华捕。 此刻,印捕在岗亭里休息。 三名华捕挎着步枪在桥上往来巡视。 见许延麟走近,其中一名巡捕说道:“时间还早,想过桥就等等吧。” 许延麟说道:“我不过桥。我是来看日出的。” 经常有来桥上看日出的人,巡捕也并未在意。 许延麟站在桥上,举目朝岸边望去,因为距离比较远,只能看见几个黑影,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 守桥巡捕配备了一部单筒望远镜,用来观察四周情况。 许延麟凑过去,客气的说道:“能借一下这个吗?” 说着话,他指了一下巡捕手中的望远镜。 巡捕脸色一沉,刚要开口拒绝。 许延麟塞过去一张钞票,说道:“我就是用来看日出,一会就还你。” 巡捕半点没犹豫,接过钞票塞进怀里,将望远镜递给许延麟,低声说道:“你可快着点啊,红头阿三可不好说话。” “红头阿三”指的是印捕。 在上海方言中,凡是与“三”相关的词汇,大部分都是贬义词,像阿三、八三、瘪三、十三点,猪头三等等。 这些红布缠头的印捕,仗着手中的一点权力,动辄挥舞警棍恫吓老百姓,故此得了这么个绰号。 许延麟举着望远镜,看向岸边的那些黑影。 南田云子正沿着跳板登船。 特工组的便衣在船上四处搜查。 涩谷英明招手叫过船老大,问道:“那个人回来过没有?” 船老大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吗?” “真没有……” 船老大多少有些心虚。 眼睛都不敢直视涩谷英明。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对涩谷英明说道:“他说谎。” 涩谷英明二话不说,伸手抄起木垛上的柴刀,刀刃架在船老大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道:“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船老大强作镇定:“这里是租界,巡捕房就在附近,你们、你们……” 一连说了两个你们,却是词不达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老婆在一旁吓的直哆嗦。 涩谷英明冷笑道:“你觉得,我会怕那些巡捕吗?最后再问你一次,那个人有没有来过!” 船老大老婆绷不住了,颤声说道:“他来过……” 涩谷英明立刻问道:“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几点钟?” “九点多……” “他人呢?” “一早就不见了,不晓得啥时候走的……” “这些情况,刚才为什么不说?” “…………” “我怀疑,你们两个也是反抗分子!说,是不是!” 涩谷英明厉声喝道。 船老大老婆吓的话都说不出,只知道一个劲的摇头。 船老大开口说道:“他不让我们说,要是说了,他早晚会来报复……” 涩谷英明也没觉得这两人是反抗分子。 只是按照以往惯例出言恐吓。 他转脸去看南田云子。 南田云子沉思了一会,对船老大说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陶大林。” “你看过他的证件吗?” “没有。他说证件丢了。” “昨天晚上,陶大林什么时间到的船上?” “记不清了,好像是九点多钟……” “船上没钟吗?” “有。可我没留意。” “是没留意吗?” “是……” “正常情况下,深夜有人登门,主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会看一眼时间。所以,你不是没留意,刚刚只是太紧张了,一时没想起来而已,你肯定记得准确时间,说吧,几点钟?” 正文 第17章 苏州河上 “九点、九点半……” 船老大冷汗直冒。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我警告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们夫妻俩绑在船上点了天灯!” “不敢、绝对不敢。” “谅你也不敢!” 南田云子面带冷笑,盯着船老大看了一会,然后转脸问涩谷英明:“枪手逃离现场是几点钟?” “九点十五分。” “确定吗?” “确定。” 南田云子眉头紧蹙,自言自语的说道:“九点十五分逃离现场,九点半到了苏州河,这么远的路,步行至少需要半小时,十五分钟肯定到不了,跑步又太引人注意,枪手不会这么蠢,乘车就更不可能了……” 涩谷英明忍不住说道:“我倒是觉得,乘车逃离更合理一些……” “涩谷中尉,你马上派人去巡捕房,调阅一下最近发生的脚踏车失窃案。” “是!” 即便心里有质疑,命令该执行还得执行。 涩谷英明立刻派人前往巡捕房。 此时,天边泛起了一抹亮色,这是日出前的景象。 过了一会,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 南田云子出神的看了一会,喃喃着说道:“旭日灿烂东升,好美的景色啊……” 涩谷英明在一旁也不好打扰。 其实他很想问问,为什么要去查脚踏车失窃案。 枪手逃离就不能使用汽车黄包车吗? 短暂的走神,南田云子很快回到现实中,她看了看涩谷英明,问道:“逃离过程中,枪手经过的那条巷子,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 涩谷英明据实回答。 搜查了差不多一整夜,根本也没时间干别的。 只是安排手下人去看了一下。 南田云子说道:“我去看过。巷子很窄,不要说是汽车,就连黄包车也很难通行。如果枪手打算乘车逃离,为了便于迅速撤离,车子应该停在江户面馆附近才对,而不是停在隔着一条街的巷子里。” “所以,您认为枪手逃走时,骑的是一辆脚踏车?”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准确的说,是一辆偷来的脚踏车。” “偷来的脚踏车?” “那么窄的一条巷子,只有脚踏车能够来去自如。而且,时间上也对得上,从四川北路到苏州河,骑车刚好在十五分钟左右。偷来的脚踏车,车锁肯定是坏的,没有锁,放在街上不放心,所以才会藏在巷子里。” “南田课长高见,卑职佩服!” 涩谷英明竖起了大拇指。 他是由衷佩服这位南田课长的脑子。 南田云子说道:“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涩谷英明略一思索,回答道:“以那辆脚踏车线索,继续深入调查!” “这是唯一线索。” “或许、我们也可以试着找到那辆车。既然是偷来的车,肯定是随手丢弃,说不定就在附近……” “在附近不假。不过,很难找到。” “………” 南田云子看向了河面,说道:“如果你是那个枪手,不想因为一辆脚踏车暴露行踪,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扔进河里。” “这么大一条河,想找到那辆脚踏车,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不说,我们也耗不起时间。好在有一点,脚踏车可不便宜,丢了车,事主肯定会去巡捕房报案。或许,从事主那里,我们能得到更多想要的答案。涩谷中尉,对付那些狡猾的反抗分子,我们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每一个细节、都要认真推敲琢磨。中国人常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对这句话,我非常认同,细节非常重要!” “明白了,多谢南田课长指教!” 涩谷英明无比虔诚的躬身一礼。 在日本情报界,南田云子绝对算得上是第一流的超级间谍。 没见面之前,涩谷英明心里多少还有些不服气。 毕竟,欺世盗名者也不在少数。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了解,他算是彻底心悦诚服。 “我先回去了,你留下来善后,有什么事情,随时汇报。” “是!” 南田云子转身要走。 涩谷英明问道:“南田课长,这两个人怎么办?” 南田云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船老大夫妇噤若寒蝉站在一旁。 南田云子缓缓说道:“胆敢窝藏反抗分子,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必须给他们一点教训!” “干脆把他们……” 涩谷英明做了一个手势。 南田云子以目示意,轻轻摇了摇头。 附近的渔船上,很多渔民站在甲板上远远的看着。 面对这些带枪的家伙,他们不敢反抗,只能用沉默表达着无声的愤怒。 南田云子把帽檐压了压,对涩谷英明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可不要乱来。”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别搞的动静太大,这里毕竟是租界!” “是!” 他们讲的是日语,船老大夫妇自然是半句也听不懂。 嘱咐完了,南田云子沿着跳板上了岸。 她并没有坐车离开,而是信步朝外白渡桥走去。 涩谷英明四处看了看,对船老大夫妇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说着话,他当先朝船尾走去。 船尾处相对僻静。 炉子上的铁锅腾腾冒着热气。 涩谷英明走过去,掀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煮的是稀粥。 旁边的小方桌上,摆放着一碟煎好的咸鱼。 涩谷英明一摆手,手下人把船老大拽了过来。 涩谷英明拿起饭勺,盛了一勺稀粥,狞笑道:“我听人讲,热粥能烫死人。我是不信的,粥怎么能烫死人呢?老家伙,你信吗?” 船老大惊恐的挣扎着。 涩谷英明灌了两次没灌进去,反而甩了一身饭粒。 他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在船老大的肚子上。 用力把饭勺摔进水里。 铁器入水,正常应该是咕咚一声。 涩谷英明猛然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 因为,他没听到铁器入水的声音。 饭勺轻飘飘沉入了水底,悄无声息全无动静。 涩谷英明一转脸,盯着船老大惊恐的眼神,伸手掏出了手枪,枪口对着饭勺入水处,说道:“老家伙,你来解释一下,水底下有什么东西!” 正文 第18章 浅野健司 咕噜噜…… 水面冒起了一串气泡。 涩谷英明示意手下留神戒备。 他四处看了看,伸手抄起一把鱼叉,对着水中的影子猛力一刺。 这一下,犹如炸营了一般,平静的水面瞬间沸腾了。 涩谷英明愕然,转头去看船老大。 本以为“陶大林”藏在水中,汤勺刚巧击中他,减缓了落水的速度,所以才没听到声响,现在看起来,似乎另有原因。 “太君,这是拖网……” 船老大苦着脸说道。 拖网是挂在船尾的渔网,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一个大号鱼篓,鱼养在拖网中,主要是为了保持鲜活。 涩谷英明这才注意到,甲板上蜿蜒堆放着一根胳膊粗细的绳子,一头拴在桅杆上,另一头垂入水中。 船老大抓住绳子用力拉了几下,拖网缓缓浮出水面,网里至少有上百斤活鱼,噼里啪啦上下乱跳。 涩谷英明刺中的是一条足有十几斤重的白鲢鱼。 白鲢鱼在鱼叉上挣扎扭动,从而引发了鱼群的骚动。 上百斤鱼加上渔网和水的重量,至少需要两个壮汉合力才能拽上甲板,船老大只拽了一会,很快松手放回水里。 “涩谷中尉,巡捕房的人来了。” 一名特工组的宪兵前来报告。 涩谷英明回身一看,十几名挎着步枪的巡捕已经上了船。 带队的竟然是那位李巡长。 在圣玛利亚医院,涩谷英明和李巡长打过交道,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 李巡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船老大说道:“巡捕房接到报案,说是有不法之徒到船上捣乱,他们人呢?” 船老大看了一眼涩谷英明,咧了咧嘴没敢说话。 李巡长这才对涩谷英明说道:“涩谷中尉,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涩谷英明冷冷的说道:“我来苏州河看风景,犯法吗?” 李巡长笑了笑:“看风景当然不犯法。涩谷中尉,你们以后到租界来办案,还请劳烦通知一下巡捕房,我们好安排警力配合……” “很抱歉,军务在身,失陪了!” 涩谷英明转身就走。 手下人紧随其后。 李巡长心里很清楚,宪兵队在租界内四处搜查,肯定是在找那个刺杀山口少佐的枪手,巡捕房只是例行公事,没必要和这些日本人太过计较。 简单盘问了船老大几句,李巡长也随即离开。 目送着巡捕走远,船老大如释重负,长长松了一口气,借故把老婆支开,探身向水里张望了一会,低声呼唤道:“小陶,出来吧,他们走了……” 哗啦一声响。 陶然从水里冒了出来,吐掉嘴上咬着的空心芦苇,大口喘着粗气。 想要顺利脱身,就必须瞒过日本人的眼睛。 陶然也是急中生智,这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躲在拖网下面,用一根空心芦苇呼吸,手拽着拖网,就不需要消耗体力踩水。 拖网很大一片,足以挡住一个人。 船老大把拖网拽上一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况且,拖网被拉起时,河面骤然波浪起伏,更加看不清河里的情况。 …… 外白渡桥上。 许延麟举着望远镜,赞叹着说道:“太美了……” 在桥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陶然咬着芦苇躲进河里,涩谷英明用热粥灌船老大,包括李巡长登船解围,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了许延麟的眼睛里。 那名巡捕走了过来,伸手去拿许延麟手中的望远镜,说道:“差不多行了,红头阿三过来了……” 只有确认陶然安全了,许延麟心里才真正踏实。 他躲了一下,还想再多看一会。 偏离目标的望远镜镜头里,赫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孙舞阳! 许延麟赶忙把望远镜还给巡捕。 暗中留意“孙舞阳”的一举一动。 南田云子刚刚上桥,两人距离比较远,她并没有注意到许延麟。 如果不是借助望远镜,许延麟也看不到南田云子。 此时,红彤彤的旭日停在水面上,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两名青年男女学生也在观赏日出。 女生目光灼灼的看着男生:“太阳出来了,你敢吗?” 男生四下看了看,明显是犹豫了,低声说道:“今天人太多,要不、下次吧……” “哼,就知道你不敢!” 女生一脸的不屑一顾。 “不敢”这两个字,对男人很具有杀伤力,尤其从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男生脸涨的通红,猛然对着太阳大声喊道:“秦红,我爱你!” 周围的人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如今的年代,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基本和疯子没有太大区别。 南田云子站在一旁,同样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男生。 男生对女生说道:“我赢了。” 女生扑在男生怀里,激动的哇哇大哭。 许延麟明白了。 很显然,这对小情侣在打一个赌,一个关于爱情和勇气的赌。 谁赢了呢? 似乎也并不重要。 年轻就是这样,简单、随性、冲动、热血,敢爱敢恨。 他们山呼海啸而来,山呼海啸而去。 缔造着时代也终结着时代。 而过于冷静,往往做不成这些事。 冷静,似乎更适合做特工。 许延麟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自己也是年轻人,可以肯定的是,不太可能以这种方式向爱人表白。 也或许,事未临头? 外白渡桥上的铁门已经打开,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南田云子匆匆离去。 许延麟等了一会,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因为他发现,孙舞阳刚刚很隐蔽的在桥墩上写着什么。 许延麟没有刻意停留,他和所有人一样,只是从桥墩一走一过。 桥墩上写了一句日文:浅野健司,我爱你。 看得出来,这是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写的,一场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许延麟不动声色,随着人群朝桥下走去。 浅野健司是谁? 孙舞阳的丈夫? 要不就是情人? 显而易见的是,这件事并不在孙舞阳的计划中,她可能只是来欣赏风景,受到那个男生的影响,一时有感而发,这才写了这样一句话。 正文 第19章 大事不妙 两天后。 清晨。 大马路。 广安楼茶楼。 广安楼是一家广式茶楼,砖木结构,一共上下两层,因为地处繁华热闹的大马路,生意十分的火爆。 此时,茶楼内基本已经客满。 许延麟沿着木楼梯来到二楼。 坐在靠窗桌位的柳戈青站起身招了招手。 许延麟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按照事先约定,今天是两人接头见面的日子。 柳戈青的公开身份,是美丰商业银行的一名客户经理。 他乘坐的那辆小轿车就是银行的车。 美丰银行有美果背景,属于合资的性质,国府在上海的资金往来,基本都是通过美丰的账户进行运转。 在英法租界,有很多类似的金融机构,美丰只是其中一家。 桌上的茶点很齐全,一壶龙井茶、一碟瓜子、一碟干果拼盘、一碟马蹄糕蟹,一碟蟹壳黄,外加一根刚出锅的大麻花。 许延麟笑道:“老柳,你们广东人喝早茶都这么丰盛吗?” 柳戈青说道:“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茶对健康最为重要。知道你也没吃早餐,我特意点了双份,来,我们边吃边聊。” 许延麟也没客气,拈起一块马蹄糕放在嘴里。 柳戈青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吃麻花。” 许延麟也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天津人都喜欢吃麻花?” “难道不是吗?” “凡事都有例外。” “呵呵,看起来,是我太主观了。”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刚一进来,还以为到了广东,好家伙,楼上楼下全是广东人。” “说正事吧。孙舞阳那件事,有进展了吗?” “没有。” “小许啊,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担心,迟则生变。” “我知道。不过,这种事需要一个合理的契机,我也不好太过于主动,那样的话,很容易引起她的怀疑。” “她对你有意,你去找她,正合她的心思。她怎么会怀疑呢??” “她连住在哪都不想让我知道,肯定心存戒备……” 有客人陆续从桌旁经过。 两人都闭了嘴。 等客人走远了,许延麟这才说道:“帮我查一个人。” “查什么人?” “一个叫浅野健司的日本人。” “浅野健司?” “这个人和孙舞阳很有渊源。” “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过几天给你消息。” “好的。” 许延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另外,就是四川北路的枪击事件……” 柳戈青轻轻一拍桌子,恨声说道:“肯定是中统干的!那帮王八蛋,还真是我们的冤家对头,一到关键时候就添乱!” 许延麟很不解,试探着问道:“老柳,我不太明白,即便是中统干的,那也是对付日本人,你怎么……” “对付日本人当然没错,主要是时机不对……” 柳戈青刻意压低了声音:“王站长已经到了!” 茶楼内很嘈杂,只要不是大声嚷嚷,根本听不见邻桌客人的谈话。 柳戈青继续说道:“前天晚上,我和王站长见了一面,听说日本人要在租界举行阅兵式,王站长当即决定,一定要打一打日寇的嚣张气焰,让他们知道,上海的抗日力量还在!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刺杀日军少佐的事情,这样一来,肯定会打草惊蛇,我们的行动,说不好也要重新布置……” 许延麟这才明白,王天慕计划对日军阅兵式动手。 陶然贸然动手,日本人势必会提高警戒级别。 “老柳,刺杀日军少佐那件事,不是中统干的。” “不是中统?难道是共党?” “是陶然。” “他?” “对。” “他一个人干的?” “一个人。” “简直是胡来!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他现在人呢?”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躲起来了……” 柳戈青也没过多责怪。 事情本来也不在许延麟的控制范围之内。 就像陶然自己所说的一样,他现在就是一个散兵游勇。 想干什么,完全就是随心所欲。 “陶然报仇心切,虽说确实莽撞了些,但也算情有可原,他能力还有的,在青浦班的时候,各科成绩基本都是甲等……” 许延麟试着为陶然开脱。 误了王站长的大事,陶然很有可能因此会受到处分。 柳戈青点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向王站长陈情。” “我替陶然谢谢您。” “谢什么,都是自己人……你能找到陶然吗?” “差不多吧……” 在青浦班时,许延麟、陶然,加上余锦程,三人设置了一个联系暗号。 当时只是出于玩的心态,并没有想到今后能用上。 柳戈青说道:“有个情况,可能和陶然有关……” 许延麟拿起茶壶给柳戈青斟满。 柳戈青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继续说道:“根据巡捕房内线密报,最近两天,宪兵队在秘密调阅脚踏车失窃案,我本来没太当回事,刚才听你这么一说,陶然偷了一辆脚踏车,宪兵队的意图就很明显了,我估计,他们是想通过这个线索,查到陶然的行踪。” 许延麟知道,柳戈青分析的十分正确。 要不然,宪兵队没可能忽然对脚踏车失窃案这么感兴趣。 脚踏车丢了之后,慕尔堂当即向巡捕房报案。 在英法租界,教堂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教堂发生了失窃案,巡捕房也是格外重视,多次派人到附近走访调查。 申江公寓和慕尔堂教堂都在三马路。 许延麟当然知道,慕尔堂丢失脚踏车的事情。 同时,他也早就猜到,这件事肯定是陶然干的。 在此之前,许延麟也不是很担心,身为一名特工,陶然不会给敌人留下追踪的线索,他肯定早就把脚踏车处理掉了。 现在这么一看,事情变得多少有些麻烦了。 宪兵队很快就能查到慕尔堂。 脚踏车失窃时间和日军少佐遇刺时间完全对得上。 任谁都会怀疑,枪手就是从慕尔堂偷的脚踏车。 接下来就会在附近明察暗访,寻找一个和枪手体貌特征相似的人。 别人倒还好说,如果恰巧查到了舞女娜娜身上,那可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正文 第20章 叶先生 “除了那个舞女娜娜,还有谁见过陶然?” “应该没了。陶然一直待在家里,没出去过,他离开的时候又是晚上……” “那就好办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 “让娜娜消失!” “………” “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我觉得、不是十分妥当。” “理由呢?” “案发当天,慕尔堂丢了一辆脚踏车,没过几天,附近又有人离奇失踪,设身处地,换做是你,会不会产生怀疑?” “怀疑肯定会怀疑,可他们没证据,总不能把公寓的人都抓了吧?” “那倒不至于。不过,我估计,他们很可能会列出一个重点调查范围,比如年龄在20岁到40岁之间男性,那样一来……” 许延麟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 柳戈青眉头紧锁。 他知道,许延麟担心的不无道理。 一旦受到怀疑,等于是把自己置身于放大镜之下,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正常情况下,暴露也只是早晚的事。 许延麟凝神沉思了半晌,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柳戈青赶忙问道:“什么办法?” 许延麟身体前倾,低声说了几句。 柳戈青眉头渐渐舒展,笑道:“原来你早有对策,害得我虚惊一场。行了,时间也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哦,对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八零五三四,这是我家里的电话。” 许延麟在心里默记了两遍,说道:“好,我记住了。” “账单我结完了,你可以多待一会。” 柳戈青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许延麟拿起一块蟹壳黄慢慢吃着,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办法有了,执行过程也不能疏忽大意。 很多事情都是败于细节。 蹬蹬蹬! 随着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上来两个人。 用一句“恶形恶状”形容这二位一点都不过分。 这两人一胖一瘦,胖子梳着大背头,油光崭亮,看样子发蜡是没少抹,一张大白脸戾气十足,活脱脱就是戏台子上的曹操转世。 瘦子更是没人样,獐头鼠目,流里流气,看人一律斜着眼睛,手上摇着一把折扇,扇面写着四个大字:义气千秋! 这两人都是青帮弟子,青帮大亨季云青的手下。 胖子叫马成,瘦子叫贾继生。 向小商小贩收取保护费,是季云青的敛财手段之一。 小商贩们不敢不给,不给就得换个地方经营,否则的话,就会受到没完没了的找茬骚扰。 对这种事,英租界巡捕房当然知道。 只不过,季云青早有对策,他走的是上层路线,他不仅和华捕探长黄金发称兄道弟,而且还暗中贿赂了英籍警务副处长。 上面不发话,下面人也没少捞好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马路一带的保护费,归马成和贾继生负责。 两人刚刚收完保护费,感觉有些饿了,这才来到了广安楼。 这个时间段,正是广东人喝早茶的高峰期。 茶楼人满为患,早就客满了。 马成干咳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广安楼还有喘气的吗?” 小伙计忙着招呼客人,没注意到这两位。 马成看了贾继生一眼:“看到没,店大欺客,干脆没人搭理咱哥俩。” 贾继生二话不说,抓起柜台上的算盘摔在地上。 算盘被摔断,算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茶楼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小伙计赶忙跑了过来,眼见地上一片狼藉,不知所措的看着马成和贾继生。 贾继生眼珠子一瞪:“小赤佬,看什么?不认识你老子了?” 小伙计陪着笑脸:“认识认识,贾哥、马哥,你们二位这是……” 马成故作潇洒状,哗啦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说道:“准备茶点,我们哥俩肚子饿了,就这么点事!” 小伙计咧了咧嘴:“马哥,你们也看到了,茶楼客满了,要不、二位稍等一会,只要空出桌子……” 贾继生抓起账本扔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去你娘的,让老子等?老子下馆子吃饭,从来没等过,你们广安楼多啥!” 马成赶低声说道:“阿生,别太过了,广安楼可不是街上那些孬孙……” 贾继生脑子一根筋,没考虑这么多。 小商贩好欺负,做大生意的老板可不好欺负。 柜台后面连着一间屋子,平时客人少的时候,里面是老板休息的地方。 房门一开,一名身穿灰布长衫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的身材略有些偏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眉宇间却隐约有一丝忧郁之色。 青年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弯下腰捡起账本。 小伙计赶忙迎上前:“叶先生。” 被称为叶先生的青年点点头,然后问道:“怎么回事?” 小伙计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叶先生说道:“广安楼不欢迎这样的客人,请他们离开吧。” 马成上下打量着叶先生,对小伙计说道:“没见过这位啊,怎么着,广安楼换老板了?” 小伙计说道:“叶先生是我们老板的内弟,老板今天不在,去杭州了……” “哦,原来是小舅子,我说呢,口气这么大呢,嗳,不对啊,你们老板不是广东人嘛,小舅子怎么是上海人呢?” 马成斜楞着一双三角眼,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其实,他早就知道,广安楼老板新娶了一位姓叶的五姨太。 五姨太是上海本地人,今年才刚刚二十五岁,而广安楼老板都五十多岁了。 不用问也知道,眼前这个叶先生肯定是五姨太的弟弟。 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小,这种事好说不好听。 马成故意提起这个话茬,存心是要羞辱叶先生。 叶先生面色平静,说道:“请你们出去。” 贾继生不服不忿,撸胳膊挽袖子准备耍横。 马成伸手拦住了贾继生,然后极为夸张的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咱们换个地方吃饭,惹不起躲得起。谁让人家有个好姐姐呢,靠着姐姐卖、那啥,一辈子吃穿不愁了。阿生,走,咱哥俩牙口不好,吃点软乎饭去!” 正文 第21章 告解 马成和贾继生扬长而去。 叶先生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显然是在极力克制情绪。 小伙计劝道:“叶先生,你别跟那俩王八蛋一般见识……” “嗯,我知道,你去忙吧。” 叶先生转身迈步下楼。 像这种事情,没人会因此大惊小怪,围观者更不会。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当是看了一场戏。 许延麟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离开。 从茶楼出来,快到电车车车站时,看见叶先生站在街边的烟摊前,一边付烟钱一边和烟贩聊着什么,从他们身侧走过时,刚好听见烟贩咬牙切齿的咒骂道:“两个狗仗人势的小瘪三,早晚不得好死!” 许延麟在心里笑了一下。 看起来,烟贩也没少让马贾二人欺负。 两个人同病相怜,发泄一下心里的郁闷,倒也符合普通人的逻辑行为。 只是有一点,这位叶先生看上去多少有些古怪。 他最多也就二十三四岁,从穿衣打扮到言谈举止,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倒像是历经多少沧桑了一般。 当然了,性格怪癖的人很多,少年老成者也不在少数。 许延麟乘坐电车在三马路下车。 慕尔堂教堂内传来唱诗班整齐划一的歌声。 今天是礼拜日, 前来参加望弥撒的基督徒至少有上百人。 陆陆续续还有人匆匆赶来。 一辆日产MODEL70型小轿车停在甬路上。 这是佐藤社长的专用轿车。 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每逢礼拜日, 佐藤社长都会带着妻子到慕尔堂教堂, 复活节圣诞节就更不用说了, 天上下刀子都得来。 因为教友中有很多中国人,许延麟陪同佐藤社长来过几次。 进了礼拜堂, 许延麟在最后一排坐下。 佐藤社长夫妇在前面第三排。 十几分钟后,许延麟悄悄退了出去。 如果刚进来就走,很容易引来别人的注意。 对教堂内部情况, 许延麟轻车熟路,沿着楼梯快步上到二层。 只看慕尔堂外部构造,似乎是由三座不同的建筑组成,其实这只是错位设计, 内部其实都是互相连通。 东楼属于食宿生活区,主要是修女们的住处。 办公区在中间那栋楼,教会内部一般称之为侍奉区。 西楼算是教堂核心部分,包括前殿、中殿、圣殿、礼拜堂、小礼拜堂、圣器室、告解室、座堂等等, 全部设在西楼。 座堂、小礼拜堂, 告解室,圣器室设在西楼二层。 这个时间段, 人们都在礼拜堂, 二层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到了二层, 许延麟一秒钟都没耽误,立刻从另一侧楼梯下楼前往东楼的一层。 从西楼二层去往东楼一层, 等于围着教堂绕了整整一大圈。 之所以绕远, 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 如果堂而皇之的从正门去东楼,途中肯定会遇到很多人。 那样的话, 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 为人掩人耳目只能这样。 东楼是修女的住处,不允许外人进入。 为此在一层设立专门的值夜室。 设立值夜室的目的,主要是防止外人误闯, 其次也能兼顾教堂外面。 来到值夜室门前, 趁着此时无人经过,许延麟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 伸进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 门锁应声而开。 屋内设施很简单, 靠窗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个衣柜。 墙上挂着一个红木外壳的时钟。 许延麟踩着椅子,打开钟的玻璃罩,把时间调快了半小时。 然后从兜里掏出手绢,擦掉自己摸过的地方,避免留下手印,再把椅子上的脚印擦掉,这才松了一口气。 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 除了隐约传来的唱诗班的歌声,走廊内静谧无声。 许延麟从房间出来, 重新锁上房门,再从原路返回。 他心里暗自庆幸, 如果不是赶上礼拜日, 这件事还真是比较棘手。 若是在平时,想要顺利进出值夜室东几乎没可能。 修女们每天出来进去,都要从值夜室门前经过,被撞见的几率太大了。 回到西楼二层,许延麟正准备下楼,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他赶忙退了回来,迅速躲进告解室神父一侧。 告解室共有两间小屋子,信徒神父各一间,通过一个互相看不见的小窗口,神父以圣主之名接受信徒悔罪,并加以圣洗圣事宽恕赦免。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告解室门前停住。 许延麟心里一惊,难道是神父? 按说不应该啊,这个时间,神父怎么可能离开礼拜堂呢? 自己的计划,成就成在了时间差上。 信徒一侧房门一响, 那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许延麟暗自松了一口气,来人好在不是神父, 要不然自己就堵在房间里了。 等了一会,对面依旧静谧无声。 许延麟多少猜到了,这个人是在等神父接受告解。 可能是闲来无事,所以才早来了一会。 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请神父祝福,我罪愿在教会悔改……” 许延麟心中暗想,这是怎么回事? 神父还没来,这位怎么就开始忏悔了呢? 眼下脱身要紧,他也无暇细想,轻轻打开房门,准备溜之大吉。 忽听女子叹了一口气,喃喃着说道:“算了,告解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许延麟明白了,这女人是在自我排练。 很多人在告解之前,都会事先打一个腹稿,以免临场表达的不够清楚。 这位想必也是这种心态,趁着神父还没来,提前演练一边。 别人是在心里默念,她直接说出来了。 反正告解室也没人,说出来和默念也没什么不同。 许延麟蹑手蹑脚出了告解室。 在经过另一侧门前时,房门虚掩的屋内,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正文 第22章 过渡 许延麟本打算直接离开。 刚走到门口,发现涩谷英明带着人朝这边走过来。 按照巡捕房提供的情况,最近两个月内,英租界共发生八起脚踏车失窃案,巡捕房破获三起,还有五起尚处在侦办当中。 案件发生地各不相同,宪兵队需要去多个巡捕房调阅情况。 要不然也早就查到了慕尔堂。 理论上来说,脚踏车也可能来自华界或法租界。 英租界只是在概率上更大。 按照南田云子的理论,枪手没必要为了偷一辆脚踏车,跑去更远的地方。 而且脚踏车都有车牌,枪手也不敢明目张胆骑着偷来的车穿街过巷。 所以,调查范围锁定了英租界。 只查最近两个月的案子,是因为上海也才沦陷两个月。 最近两天,涩谷英明先后找到了三个失主,其中一个家住四川南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理所当然成了重点排查对象。 还没等展开调查,巡捕房方面传来消息,案子破了,脚踏车在静安寺一带被找到。 这一下,调查只能中止。 那么短的时间内,枪手不可能先到静安寺,然后再返回苏州河。 今天来慕尔堂了解情况,涩谷英明亲自带队。 他现在心急如焚,再这么拖下去,说不定枪手早就转移了。 许延麟略一思索,重新回到了礼拜堂。 过了一会,涩谷英明迈步走了进来,就近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 他的手下静静的等在门外。 在英法租界,没人敢在教堂捣乱。 日本人也不例外。 一小时左右,望弥撒仪式结束。 安德鲁神父主动过来找佐藤社长说话。 佐藤社长经常给教堂捐款捐物,教堂方面自然会高看一眼。 许延麟起身走了过去,规规矩矩站在佐藤社长身侧。 这时,一名修女快步来到安德鲁神父近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涩谷英明。 “佐藤先生,很抱歉,教堂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失陪了。” 安德鲁神父跟着修女朝门口走去。 许延麟和佐藤夫人打过了招呼,这才对佐藤社长说道:“刚刚从门口路过,看到您的车在外面,我心想,您或许会需要翻译。” 佐藤社长微笑道:“作为上帝的子民,我不能让我的员工在礼拜日工作。” 许延麟说道:“您常说,在生活中,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一样的关系。所以,我现在不是工作,而是帮朋友一个忙。” 佐藤社长满意的点点头。 记住别人说过的话并付诸于实际,有时候也是一种尊重。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门口走去。 经过安德鲁神父同意,涩谷英明正在等那名发现窃贼的修女。 佐藤社长在日侨当中颇具声望,特工组一名曹长认识佐藤社长,见佐藤社长走过来,很恭敬的颔首致意。 佐藤社长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客套寒暄。 他心里很清楚,宪兵队的人忽然出现,肯定有涉及反抗分子的案情。 对这种事,尽量还是不要参与的好,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见曹长对佐藤社长态度恭敬,涩谷英明在一旁问道:“他是什么人?” “报告中尉,他就是佐藤商社的社长……” “那个年轻人呢?” “他是商社的翻译,好像姓许。” “佐藤社长来这里做什么?” “佐藤社长是基督徒。” “哦……” 一名特工组便衣快步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修女。 便衣来到涩谷英明近前,恭声说道:“涩谷中尉,人带来了。” 修女名叫琳达,就是当天值夜的修女之一。 值夜一共有两名修女。 为了便于沟通,教堂方面特意安排了一名翻译。 涩谷英明问道:“修女小姐,请你仔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琳达修女就把经过说了一遍。 “窃贼逃走后,你做了什么?” 涩谷英明问道。 琳达修女回忆了一下:“窃贼逃走后,我立刻回房间叫醒了伊娃,让她去通知安德鲁神父。” “当时是几点钟?” “七点五十分。” “确定是七点五十分?” “是的。去房间叫伊娃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刚好是七点五十分。” “可以带我们去一下案发现场吗?” “当然。请这边来。” 在琳达修女引领下,涩谷英明一行人来到了东楼。 事发地就在东楼门前。 涩谷英明在附近查看了一番,然后对琳达说道:“伊娃修女在吗?” “她在礼拜堂。我去叫他过来。” “谢谢。” 从慕尔堂教堂到四川北路,至少也要一小时左右,脚踏车七点五十分失窃,时间上完全对得上。 涩谷英明心中暗自高兴,总算是查到了线索。 找伊娃过来,主要是为了印证一下琳达的说法。 十几分钟后,伊娃修女被带了过来。 她的讲述和琳达修女基本一致,有些小出入只是个人观感不同,对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影响。 涩谷英明迈步进了值夜室。 这也属于事发现场,即便是走过场也得进来看一看。 正如琳达修女所说,房间北墙挂着一口红木外壳时钟。 涩谷英明心中一动,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走近了几步,仰头仔细端详着滴答滴答的时钟。 曹长在一旁提醒道:“涩谷中尉,时间好像慢了……” 涩谷英明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抬腕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钟慢了二十分钟! 慢了二十分钟,就意味着线索又断了。 即便脚踏车骑的再快,也不可能在四十分钟内到达四川北路。 ———— PS:感觉情节有些拖沓,本章过渡一下。 开书之前,自认为找到了不足之处,并且暗下决心,这本书一定要加以改变,比如节奏的把控上。 然而,写着写着,忽然发现又回到了从前的路子上。 这可能就是水平问题了。。 正文 第23章 飓风计划 日领馆总面积近三千平方米,隔着一个天井当院,南北各建了一栋楼。 南楼共四层,属于日领馆的主体部分。 北楼只有两层,主要是后勤部门以及仓库餐厨之类的场所。 其实,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北楼整个二层都是特高课的办公地点。 二楼楼梯口处,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平时专人负责接待访客。 涩谷英明迈步上楼,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熟门熟路不说,特高课的人基本也都认识他。 接待员躬身一礼:“涩谷中尉……” “我有急事见南田课长!” 涩谷英明大步流星朝课长室走去。 接待员愣了一瞬,赶忙拿起桌上的电话,准备向南田云子报告。 这是南田云子亲自定的规矩,凡是外人造访特高课,接待员必须提前报告,即便是总领事三浦义秋来了也不例外。 涩谷英明走路很快,眼见快到了课长室门口。 接待人员有些手忙脚乱,一没留神,咣当一声,电话机摔在了地上。 等他捡起电话机重新拨号,听筒内传来嘟嘟的忙音。 刚刚摔的一下,电话机出现了故障。 那边涩谷英明已经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接待员暗暗叫苦,可是也没办法,只能赶紧查找电话故障原因。 而此时,除了涩谷英明之外,课长室却是空无一人。 涩谷英明也觉得奇怪,如果南田云子不在,接待员肯定会告诉自己。 忽然,身体的侧后方人影一闪。 察觉到了危险,涩谷英明猛然回转身。 一人多高的文件柜后面,南田云子手握南部式手枪,悄无声息转了出来。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涩谷英明的脑袋。 涩谷英明吓了一跳,赶忙说道:“南田课长,是我!” 南田云子明显松了一口气,举枪的手垂落下来。 涩谷英明瞄了一眼, 枪膛已经顶上了子弹, 以南部式糟糕的走火概率来看, 自己也还算运气不错。 南田云子把枪放回抽屉,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一连拨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接通。 她放下电话, 伸手按了一下桌底下面的警铃。 过了一会,接待员匆匆走了进来。 南田云子问道:“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接待员回答道:“报告课长, 电话出现了故障, 正在维修。” 南田云子盯着他:“故障?这么巧吗?” 接待员低下头:“刚刚、卑职不小心碰掉了……” “出去!” “是!” 接待员躬身退了出去。 南田云子慢慢坐下来, 看了涩谷英明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觉得, 我的表现过于紧张了?” “小心一点还是应该的。不过,这里毕竟是日领馆,反抗分子胆子再大, 他们也不敢到日领馆来撒野。” “你错了, 若是有机会杀我, 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 “………” “找我什么事?” “近两个月的脚踏车失窃案, 全部一一排查过了,暂时没发现疑点。” “看起来, 又是一桩无头案……” 南田云子喃喃着说道。 “南田课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来特高课,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 “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 “我担心, 电话里不安全。” “为什么这么说?” “根据我掌握的情报,英租界电话局很可能藏有反抗分子!” 南田云子眉毛一挑:“查到是谁了吗?” 涩谷英明摇摇头:“在这件事上, 巡捕房拒不配合,理由是……” “缺少证据。” “是。” “可以理解。站在巡捕房的角度, 他们肯定不想把租界搞得人心惶惶。” “可是,电话局藏有反抗分子, 对我们来说就太被动了。” “这件事先放一放,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遵照上级指示,立即执行飓风计划!” “飓风计划……” “就像飓风一样,能够摧毁一切,却又无迹可寻!” 涩谷英明眼睛一亮,试探着问道:“那件事、上面同意了?” 南田云子点点头:“是的。昨晚,晴气将军密电回复,将此次计划命名为飓风计划,由我和你全权负责!” “这真是太好了!” “涩谷中尉,飓风计划能否成功,就看你的了。” “我?” “对,飓风计划由你亲自执行!” “………” “想要做到绝对保密,就要瞒住所有人。涩谷中尉,你还记得吗?这句话还是你教给我的呢。” 南田云子脸上挂着微笑。 尽量营造出一个轻松愉悦的氛围。 涩谷英明却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可不是有勇无谋的傻瓜,作为计划的制定者,当然知道其中的玄机,成了怎么都好,万一事情败露…… “涩谷中尉,你在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海军方面……” “就按你说的办,飓风计划,对海军方面一个字都不透露。” 涩谷英明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南田课长,请恕我无礼……” 南田云子说道:“行动之前,你什么都可以说。” “万一事情出了差错,我会不会、会不会成为那只替罪羊?” 涩谷英明吞吞吐吐的说道。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替罪羊?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说,任何一件事的成败, 终归要有人出面承担责任, 我是飓风计划的执行者, 所以、所以……” 涩谷英明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南田云子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涩谷中尉, 你不相信我?” “卑职不敢。” 南田云子看了他一眼,起身来到文件柜前, 打开最下面的柜门。 拿掉放在表面的两本文件,里面露出了一个保险柜。 保险柜一半在外面,一半镶嵌在墙里。 南田云子用钥匙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份个信封,啪的一声扔在桌上,冷着脸说道:“自己看。你会不会成为那只替罪羊!” 信封里是一份手令,大意就是命令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共同负责飓风计划。 手令末尾是晴讫庆胤的亲笔签名。 作为土肥原贤二的助手,晴讫庆胤的手令等于正式命令。 南田云子拿出这份手令,就是让涩谷英明放心,即便万一事情败露,那也是晴讫庆胤的命令,执行者只是奉命行事。 正文 第24章 寻仇 两天后。 佐藤商社社长室。 “社长,您找我?” “许翻译,请坐。额、桥本常务跟我说,你会驾驶汽车?” “是的。” “有驾驶执照吗?” “有是有……不过,我问过了,天津的驾驶执照,在上海用不了。” “没关系。可以向工部局申请临时执照,桥本常务和工务处的人很熟,这件事他会处理好的。哦,是这样,宫本的父亲患了重病,他昨晚回日本了,你暂时替他一段时间,薪水给你另加50块……” 宫本是佐藤商社的专职司机。 现如今,司机的月收入普遍很高,基本都在50块至60块之间。 一名纱厂熟练工的月收入也才只有25块。 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收入更低,比如佣人、码头工人、售货员、勤杂工等等,这部分人的月收入通常在10块钱以下。 翻译收入属于中等偏上,月薪在40块左右。 两份收入加一起,差不多快赶上中学教师的薪资水平。 这样的好事,没人会拒绝。 下班后,许延麟早早等在车里。 桥本常务办事效率很高,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拿到了临时驾驶执照。 这辆八成新的日产MODEL70型轿车,性能方面还算过的去。 唯一缺点是没暖风,冬季车内温度基本和外面一样。 十几分钟后,佐藤社长从商社出来。 许延麟先一步拉开车门。 佐藤社坐进车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先去久兵卫。知道那个地方吧?” “知道。永安百货公司楼下那家。” “是的。我约了夫人在久兵卫吃晚饭,估计她已经到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轿车来到了位于大马路的久兵卫料理店。 “晚饭后,我陪夫人逛一逛百货公司,至少也要两个小时左右,现在是六点钟……这样吧,八点钟,你到永安百货正门等我。” “是。” 在上海, 永安、先施、新新、大新, 并称为四大百货公司, 全部坐落于英租界最繁华路段大马路一带。 人们常说的“十里洋场、花花世界”,其实指的就是大马路。 目送佐藤社长进了久兵卫料理店。 许延麟开车沿着马路慢慢行驶。 在危险尚未解除之前,陶然绝不会贸然去三马路。 他一定会在周边地区留下暗记。 人越多的地方, 往往越适合隐藏行踪。 终于,许延麟看到了陶然留下的暗记——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9”, 看着像是小孩子的随手涂鸦。 许延麟知道, 这是晚上九点钟见面的意思。 沿着暗记标注的方向, 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 巷口钉着一块锈迹斑驳的铁皮路牌:大平安里。 附近有一座石桥,名为平安桥。 桥东是大平安里, 桥西是小平安里。 大平安里附近有一家小吃店。 小吃店没名字也不挂牌匾,只在弄堂口挑了一个幌子。 小街小巷有很多这种小吃店。 他们一般都在晚上营业。 顾客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权贵阶层很少有到这种地方吃饭。 陶然标注的暗记到小吃店中止。 许延麟知道, 小吃店就是晚上见面的地点。 …… 两个小时后。 灯光暗淡的巷子里。 陶然低着头疾步快走。 最近一段时间, 他都会在晚上九点钟到大平安里来。 他相信, 许延麟很快就能发现暗记。 来到小吃店附近, 陶然暗中观察了一会,没发现异常情况, 这才迈步走了过去。 老板三十多岁,既是厨子也是伙计,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个人。 雇人增加成本, 小本生意不划算。 见来了客人,老板上前招呼:“兄弟, 快坐,想吃点啥?” “一碗馄饨, 两个生煎。就这些。” 陶然早就饿了。 他身上的钱不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络上许延麟, 只好尽量节省开支,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一碗阳春面,晚上阳春面加两个生煎。 以他的饭量,这点东西只能对付个半饱。 老板殷勤的问道:“喝酒吗?小店各种卤味小菜都有,保证新鲜美味……” “不喝酒。” “那行,你稍等,马上就来。” 老板连包馄饨再烧油生煎一通忙活。 巷口晃晃荡荡走来两个人。 正是马成和贾继生。 老板赶忙快步迎上前:“呦,马哥、贾哥,有日子没见到二位了。” 马成大喇喇坐下来,哗啦一声展开折扇,煞有介事的扇了两下,说道:“上个月加上这个月,一块都交了吧。” “上个月,我回乡下了,就开了两天……” “那我不管,开一天也是一个月。” “马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 “少他娘的废话,赶紧交钱!” “我手头没钱,你也看到了,店里就一个客人……明天、明天你们来,我肯定交钱。” “明天?你在这溜傻小子呢,要是都像你这样,我们哥俩早累死了!” 马成使了一个眼色。 贾继生故技重施,抓起一个碟子摔在地上。 正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马成闻言一愣,扭回身一看。 一个脸色蜡黄的男子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你骂谁狗仗人势呢?” 贾继生直眉瞪眼的问道。 蜡黄脸男子看了看两人, 淡淡的说道:“我要是骂别人,怎么对得起你们。” “嗳呦, 这是存心找茬的!” 混帮派的免不了得罪人。 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 马成喝道:“阿生, 上!” 贾继生猛扑过去,来了一招黑虎掏心。 他自幼学过武术,加上打架积累的实战经验,动起手来很少吃亏。 蜡黄脸男子侧身闪过,手上忽然多了一根碗口粗的铁棍,狠狠砸在贾继生手臂上。 贾继生惨嚎了一声,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这条胳膊十有八九是骨折了。 这家伙也算有种,忍着疼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匕首,狂吼着又冲了过去。 蜡黄脸男子一矮身,铁棍抽在贾继生小腿上。 贾继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嘴里大叫道:“成哥,上啊!” “我去叫巡捕!” 马成早跑出十几米远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贾继生都不是对手,自己上去更白给。 况且,蜡黄脸男子下了狠手,明显是来寻仇的。 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正文 第25章 化妆术 马成慌乱中连纸扇都忘在了桌上。 此时此刻,扇面上“义气千秋”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目。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好一个义气千秋!” 贾继生腿断手断,瘫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看样子全无反抗之力,发着狠说道:“我跟你讲,不管你是啥来头,敢和我们作对,就是和季先生作对,就是和整个青帮作对!总之就一句话,你他娘的死定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谁死定了!” 中年男子狠踹了贾继生一脚。 贾继生不躲不闪,猛然向前一扑,死死抱住对方的大腿。 中年男子重心不稳,踉跄着摔倒在地,铁棍也脱手滚落一旁。 他的反应很快,抡拳便打。 贾继生趴在地上,脑袋拱在中年男子的裤裆下面。 避开要害,他也就不怕了。 其他部位皮糙肉厚,怎么也能硬扛一阵子。 嘟—— 嘟—— 远处传来巡捕的哨子声。 大马路是治安重点区域,每隔十分钟就有一队巡捕经过。 各大百货公司附近也有巡捕执勤。 马成很快找来了巡捕。 中年男子刚刚也是大意了,没想到贾继生能来这么一招。 他奋力挣脱,试图甩开贾继生。 贾继生狂笑道:“想跑?门都没有!等到了巡捕房,我看你还……” 啪! 一块青砖飞过来,结结实实拍在他的脑袋上。 这家伙眼白一翻, 瞬间就晕了过去。 中年男子赶忙站起身,转脸去看帮自己的人。 许延麟扔掉另一块青砖,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笑道:“本想再给他来一下, 看样子用不上了。” 中年男子一拱手:“多谢相助!” 这时,巷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 快步朝相反方向走去。 等巡捕赶到现场,打人者早已经不知去向。 像打架斗殴这种事,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 巡捕房干脆都懒得立案。 尤其像马成和贾继生这种人,隔三差五就会与人发生争斗。 他们自己当成家常便饭,巡捕也一样见怪不怪。 况且,凡是这类事情, 青帮并不希望巡捕房插手,他们自有一套江湖上的解决方式。 …… 在小吃店没见到陶然。 结合现场情况,许延麟很快就明白了。 陶然担心会被当成目击证人带回去,准是趁乱溜了。 要知道, 日本人在巡捕房也有内线, 比如那些日籍巡捕。 万一要是被怀疑到,等于是自投罗网, 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接头见面可以改期, 没必要冒这个险。 过了平安桥,来到一处僻静处, 中年男子停住脚步, 对许延麟一抱拳:“多谢仗义相助,在下日后必当报答!” 许延麟说道:“客气了。” “先生贵姓?” “免贵姓许。” “许先生, 咱们就此别过……” “你叫什么名字?” “夜风。” “叶子的叶?” “不。夜晚的夜,风雨的风。” “夜晚的夜、这个姓氏倒是很少见……” “确实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你刚才说要报答我, 是认真的吗?” “当然。” “那行,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 “对。今天。” 夜风打量了许延麟一会, 这才说道:“我出来的急, 身上没带钱, 如果你可以等, 明天这个时候……”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想学你的化妆术。” “……你认识我?” 夜风目光中露出警惕之色。 许延麟笑了笑:“谈不上认识,见过一次。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记得你。” “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广安楼老板的内弟——叶先生。” 夜风——广安楼的那位叶先生慢慢退了两步:“你跟踪我?” 许延麟笑道:“别紧张,我只是赶巧路过,无缘无故的,我跟踪你干嘛。”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化妆术能改变容貌,可改变不了声音。刚刚在大平安里,为了隐藏身份,你刻意哑着嗓子说话。现在不一样了,你对我没戒心,咱俩聊了这么久,我早就听出是你了。况且,你和那两个家伙起过争执,我一猜,准是你!” “………” “你不想教就算了,再见。” 许延麟转身就走。 “等一下!” 夜风叫住了许延麟。 许延麟回过身,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那种混蛋,我看着也不顺眼。”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夜风指了一下自己的脸。 “好玩呗,嗳,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许延麟故作无所谓。 “跟我来。” 夜风头前带路,朝小平安里方向走去。 沿着巷子走了一会,在一扇乌漆厚木门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栋老式石库门建筑,白石条门框,门上挂着一对铜环。 房子一共上下两层,卧室、书房、会客厅、厨房,样样不缺。 楼上是一间阁楼和一个宽敞的阳台。 夜风快步进了卧室, 打开立在墙角的衣柜, 在里面摸索了一会,拎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箱子。 小箱子里摆放着十几瓶颜色各异的玻璃瓶。 许延麟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夜风打来一盆清水,放在凳子上。 从小箱子里拿出一瓶透明状玻璃瓶,拧开瓶盖,朝瓶子里看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倒进盆里一点。 透明的液体很快被清水稀释。 夜风用一条白毛巾沾满溶液,慢慢在脸上擦拭。 灯光下,许延麟看的非常清楚。 随着溶液的擦拭,夜风的脸就像蜕皮一样,胶状物体成片脱落。 大约十分钟后,胖乎乎的中年人消失不见,眼神略显忧郁的叶先生回来了。 “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 许延麟赞叹道。 他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青浦班的培训科目也有化妆术。 嘴里塞一个牙套,脸上弄一些麻子,粘上假胡须等等,以此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 只不过,这种化妆术只能瞒过陌生人,在熟人面前基本没什么用。 尤其和夜风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正文 第26章 夜风的故事 夜风本名叶建明。 夜风是他自己起的名字。 名字源自武侠小说中的夜风大侠 叶建明自幼喜欢读书,尤其是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武侠小说,像什么《三侠五义》、《铁骑银瓶》、《鹤惊昆仑》、《江湖奇侠传》。《蜀山剑侠传》等等。 任何事都一样,痴迷过头形同于着了魔一样。 他满脑子都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幻想自己也能成为书中那些飞檐走壁的剑侠。 十七岁那年,叶建明做了一件后悔终生的事情。 他偷了家里一大笔钱,招呼都没打一个,独自去寻访名师学习武艺。 这一走就是四年,在此期间,他也确实学到了一些拳脚功夫。 像贾继生之流,三两个也不是对手。 等他兴冲冲回到家里,等待他的却是父母双亡的噩耗。 叶建明一走四年没有半点音讯,家里都以为他了事。 母亲思念成疾,没一年就撒手人寰。 母亲去世后,父亲也一病不起,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姐姐给大户人家当佣人,勉强维持生计。 再后来,父亲病情越发严重,连汤药费都买不起了。 无奈之下,只好把房子抵押出去。 抵押房子的钱花没了,父亲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丧事刚办完,债主就来登门讨债。 叶建明姐姐没办法,通过媒婆的牵线搭桥,成了广安楼老板的五姨太。 之所以甘心嫁给一个老头子, 一是能赎回抵押的祖宅,二是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对一个没有一技之长负债累累的女人来说, 这算是相当不错的归宿了。 在大户人家当姨太太, 怎么也好过去做卑贱的济女。 等叶建明回来时, 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即便他及时赶回来也没用。 没钱,还是一样解决不了问题。 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叶建明如释重负长长吐了一口气。 许延麟说道:“这些事,你本可以不说。” 叶建明沉默了一会:“我没朋友,不知道该向谁去说……” 这是他的心结, 只是无人可说。 很多时候,无所顾忌的倾诉也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 许延麟帮了叶建明,叶建明潜意识里把许延麟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回到上海后,面对家破人亡的双重打击, 叶建明一直沉浸在悲伤自责的情绪中,性格也渐渐变得阴郁自闭。 他很少出门,整天待在家里,对着房梁喃喃自语。 少年的玩伴来找他, 也都被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 也就没人来找他了。 看到弟弟的样子,五姨太担心他闷出病来, 这才央求着让他去茶楼帮忙。 茶楼缺人手, 可不缺经常性陷入沉思状的少爷。 五姨太的初衷, 是为了让弟弟多接触人,在这么继续下去, 弟弟怕是从此一蹶不振, 不是傻子形同傻子。 “当年、我拿走的那笔钱,就是家里给姐姐攒的嫁妆, 如果不是我,姐姐也早就嫁人了,哪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任人嘲笑羞辱……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现在是为姐姐而活,谁敢侮辱姐姐, 谁就要付出代价!” 叶建明眼中透着一股寒光。 许延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不论是年少无知, 还是自私自利, 归根结底一句话, 叶建明毁了自己的家。 说的严重一点,他害死了父母也害苦了姐姐。 许延麟现在也明白了,叶建明当天找烟贩买烟,表面是声讨马成贾继生,实际上是在趁机询问他们两个的情况。 这种事当然不能太过于明目张胆。 否则的话,一旦事后露出马脚,青帮怎么肯饶了他。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这些东西怎么用?” 许延麟故作轻松的问道。 继续陪着叶建明回忆过去,估计他也没心思教自己化妆术了。 叶建明说道:“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兄台姓许……” “许延麟。” 许延麟泰然自若。 叶建明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有其他秘密身份。 对这一点,许延麟非常自信。 原因很简单,如果叶建明是一名潜伏中的特工,绝不会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去和两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纠缠。 只是有一点,许延麟不太明白。 叶建明从哪里学来如此高明的化妆术呢? “化妆术先不急……许先生贵庚?” “我今年25岁。” “在下23岁,按说,我应该称呼一声许兄。” “叫我许大哥就好了,许兄许兄的,感觉像是戏台子上的称呼。” 叶建明苦笑道:“姐姐也说过我,别整天文绉绉的,其实,我也想改,只是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许延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 叶建明找来纸笔,把化妆术的步骤写了下来,然后对许延麟说道:“拿去吧,这就是化妆术的秘诀。” 许延麟看了一遍, 这份秘诀写的很详尽。 包括化妆卸妆,各种药水的用途。 叶建明在一旁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叶某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这份秘诀的真实性, 你不用有丝毫怀疑。” 许延麟问道:“化妆需要多长时间?” “不一样的,有块有慢。” “就是你刚才那种。” “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这么慢?” “是的。” “我可以试一下吗?” “那可不行。” “为什么?” 叶建明合上箱盖,重新塞进衣柜里,说道:“药水就这么多,用一次少一次,怎么能拿来做实验呢。” 许延麟说道:“你不会配制药水?” “不会。” “那好吧,我也该回去了。再见。” 许延麟迈步往门口走。 叶建明在身后说道“许大哥,我没骗你,我真的不会配制药水。其实,这些东西是我捡来的……” 郁郁寡欢两年多,差一点患上精神分裂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脾气的朋友,他可不想让“朋友”误会自己。 正文 第27章 阅兵式 “去年五月中旬,有一天晚上,我去黄浦公园散心,赶上附近发生了命案,据说凶手是一个洋人,巡捕在路口设卡盘查,只查洋人,不查中国人。过关卡的时候, 一个白俄凑过来,塞给我五块钱,恳求我帮他带出去一箱烟土,这么容易就能赚到五块钱,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结果,过关卡时, 他被巡捕抓了, 说是长得和凶手很像……” 叶建明担心受牵连。 拎着箱子匆忙离开了现场。 回到家打开箱子一看,箱子里根本不是烟土,而是十几瓶颜色各异的玻璃瓶,另外还有一份写满俄文的信纸。 为了弄清楚瓶子里究竟是什么,叶建明到街上找了一个穷困潦倒的白俄,给了他十几个铜板,把信纸上的内容翻译成中文。 他这才知道,这些瓶瓶罐罐竟然是用来化妆的药水。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 武侠小说里经常有描写。 这种东西有钱都买不到。 叶建明欣喜若狂。 不管怎样,自己的武侠梦正在一步一步变为现实。 “那个白俄真的是杀人犯?” 许延麟问道。 叶建明摇摇头:“不知道。我等了半个多月,他始终没露面……” “所以、就据为己有。” 许延麟揶揄着说道。 叶建明说道:“那个白俄也不是什么好人,拿他的东西,我问心无愧。” 许延麟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叶建明冷哼了一声:“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这种人非奸即盗!” 许延麟现在已经没了兴趣。 化妆术确实很神奇。 优点缺点都有。 优点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外貌,缺点是化妆卸妆过程过于繁琐,花费时间也太长。 军统的化妆术虽然简单,但是胜在方便快捷。 就比如, 嘴里塞一个牙套, 只需要几秒钟。 许延麟正色说道:“建明,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这件事透着古怪,可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说,小心祸从口出!” “多谢提醒,江湖险恶,我会小心的。” 叶建明一脸严肃正经。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再见许大哥。” “再见。” “那个、许大哥……” “什么?” “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当然算。” “还有就是、我喜欢别人叫我夜风!” “好的建明,我记住了。” “………” 许延麟快步朝主街走去。 他的车停在永安百货公司附近。 回到申江公寓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 锁好车门,迈步朝公寓楼口走去。 舞女娜娜快步迎了过来,咋咋乎乎的说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许先生呀,啧啧,许先生这是发达了哦,都开上小轿车了。” 许延麟笑道:“我要是发达了,早就搬去大房子住了。” “那你这是?” “商社的车。” “哦……” “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哪有。我刚下班,看见你开车回来,就过来看一看。许先生,你们老板多大年龄呀?” “四十多岁。” “他喜欢跳舞吗?” “还行吧。” “有机会的话,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呗,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说着话,沿着楼梯上二楼。 娜娜住28号房,刚好和许延麟是对门。 …… 清晨。 许延麟早早等在佐藤社长家门外。 按照既定的日程安排,佐藤社长今天准备去吴淞谈一笔生意。 过了一会,佐藤社长匆匆出了院门,。 许延麟下车打开后座车门。 佐藤社长坐进车里,吩咐道:“去商社。” 许延麟提醒着说道:“社长,您今天不是要去吴淞吗?” “不去了。海军要举行阅兵式,要求日籍商户必须到场参加。哦,对了,今天几号?” “三月七号。” “对对对,三月七号,唉,年龄大了,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了……” 谈谈说说中,轿车一路疾驰。 许延麟知道,军统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这一天的到来! 刚到佐藤商社,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军乐队演奏声。 日籍商户基本都接到了通知,很多人手举太阳旗在街边等候。 租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次阅兵式并没有大肆宣传。 担心民众不捧场,这才要求日籍商会站脚助威。 阅兵式行进路线,早早就已经制定完毕,从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起,终点设在英租界工部局大楼广场。 到时候,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长官鲛岛具重将会发表演说。 无非是继续鼓吹日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 社会各界都要派代表参加。 对拒不参加者,全部列入特高课的黑名单。 只要找到一丁点机会,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施加报复。 许延麟也举着一面小太阳旗,夹杂在人群中,充当站脚助威的啦啦队。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由六十人组成的军乐队,《军舰进行曲》、《若鹫之歌》,轮番演奏。 军乐队过后,是由一百二十名士兵组成的步兵方队。 再后面是装甲车方队、坦克方队,甚至还有骑兵方队。 队列整齐划一,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际。 一名日本浪人挥舞着太阳旗,声嘶力竭的振臂高呼:“天皇陛下万岁!皇军必胜!天皇陛下万岁!万岁!” 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托儿”。 没有这种人,万一要是冷场了怎么能行。 果然,有人带了头,道路两旁的日本人也骚动起来,乱七八糟的一通嚷嚷。 许延麟比任何人喊的都大声,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最后连那个日本浪人都不喊了,隔着马路对许延麟竖起大拇指。 许延麟之所以这么卖力,是因为涩谷英明也来了。 在慕尔堂教堂时,两人打过一个照面。 曹长和佐藤社长打招呼,涩谷英明肯定注意到了许延麟。 这个时候表现一下,对潜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涩谷英明也看到了许延麟,刚开始觉得面熟,仔细回忆一会,马上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佐藤商社的翻译。 他今天身负重任,快步从朝步兵方阵走去。 正文 第28章 他疯了吗 天空中乌云密布。 空气也仿佛多了一分肃杀之意。 涩谷英明在前面走。 许延麟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许延麟的想法很简单,跟着涩谷英明,或许有机会“偶遇”孙舞阳。 既然打算用“美人计”,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而且,以自己的这种顺民姿态,应该更能获取对方的信任。 行至海关大楼路口时,涩谷英明忽然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当然不会凭空消失。 许延麟放缓了脚步,暗中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正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快看,下雪了!” 果不其然,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上海三月份下雪极为罕见,很多年轻人都兴奋的伸手去接。 一位老者手捻胡须,喃喃着说道:“三月飞雪,流年不利啊……” 旁边有人冷笑道:“老先生,你这话说的没错,都当了亡国奴了,可不就流年不利嘛!” 雪越下越大,气温也骤然下降。 此时,军乐队刚刚通过路口,步兵方队正向这边走来。 一百二十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组成了两个方阵,肩上扛着崭新的三八式步枪,踢着正步,目视前方,一个个仰头挺胸。 随着一声号令,枪下肩,全部举端在手中。 刺刀在飞雪中闪着寒光。 按照日军和工部局达成的协议,阅兵可以,但是武器不能装弹药。 这是工部局的底线,要求日军方面必须遵守。 事实上,世界上也很少有实弹阅兵式。 阅兵只是一种仪式,对敌国展示军力,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所以,对工部局提出的要求,日军方面也并没有反对。 参加阅兵式的武器装备,无论是步枪还是坦克车,实际上全部都是摆设。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日军会放弃警戒。 阅兵式期间,明面上有巡捕维持秩序,暗地里还有日军安排的便衣。 这些便衣混在人群中,身上都暗藏短枪。 “香烟喽,大英雄三炮台要啥有啥喽……” 孟三头戴鸭舌帽,挎着木制的香烟盒子,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阿贵扮成擦鞋匠。 嘴上叼着香烟,正在擦鞋的客人正是柳戈青。 除了他们之外,军统还有十多名行动人员参与这次行动。 许延麟知道,海关大楼路口便于撤退,这里是袭击阅兵式的最佳地点。 他不是行动人员,并没有参与这次行动。 行动的具体步骤,当然也不知情。 作为站长王天慕,不可能把行动计划告诉所有人。 阿贵的鞋摊有一个夹层,里面藏着一枚烟雾弹。 “记住了,枪声一响,你就把烟雾弹扔出去,动作一定要快,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柳戈青低声嘱咐着。 阿贵和孟三一样,尚处在考察阶段。 这次行动后,就会成为军统上海站正式编制的行动人员。 他们毕竟缺少经验,今天只负责掩护的工作。 就比如,阿贵只需要干一件事,就是在枪响之后,把烟雾弹扔到人群中,掩护行动人员撤离现场。 现在是七点五十分。 海关大楼钟楼整点准点报时。 到时候,四节拍的《Westminster》将会响彻街头。 按照王天慕的安排,八点钟统一行动。 钟楼的报时曲就是命令! 柳戈青瞄了一眼钟楼,掏出一个铜板扔给阿贵。 他四处看了看,起身来到孟三近前,说道:“来一包大英雄。” “两毛钱一包。” “有洋火吗?” “有有有,烟拿好……” “时间快到了,别离我太远。” “嗯……” 孟三的香烟盒子里,藏着一支毛瑟手枪。 今天是阅兵式,街上到处都是巡捕,枪支可不敢随身携带,尤其是这种体积偏大的手枪。 相比较普通手枪,毛瑟手枪的优势十分明显。 二十发弹容量,连发射击,接上枪托就是一支半自动步枪。 袭击阅兵式,可不比刺杀某个人,想要尽可能杀伤更多的日军,这种火力强大的武器是最佳选择。 之所以不使用炸弹,主要是因为担心伤及无辜。 现场有很多美英各国侨民,甚至还有工部局的高级官员,伤了老百姓还好说,要是伤了洋大人,那可是给国党政府添乱。 许延麟慢慢退出人群。 子弹可不长眼睛,尽量还是躲远点比较稳妥。 街边停着一辆厢式货车,厢板上贴着花花绿绿的香烟广告招贴画。 最下沿是一句广告词:爱国民众已一致改吸马占山牌香烟。 九一八事变,脏学亮命令东北军全线撤入关内。 日军认为大局已定,只派了满铁守备队去接收HLJ。 时任HLJ代主席的马占山率部奋起抵抗,打响了抗击日寇的第一枪。 意外遭到了阻击,日军关东军派出主力第2师团再次进攻。 马占山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多次击退日军的进攻。 国党政府多次电令脏学亮增援马占山。 马占山军队孤军作战,迟迟等不来援军,无奈之下只得率领残部撤回关内。 只此一战,马占山被誉为抗日英雄。 烟草厂商敏锐的发现了商机,乘势推出了这款马占山牌香烟。 在沦陷区,日伪当局不会允许售卖这类香烟。 许延麟觉得奇怪,今天是日军的阅兵式,这辆宣传车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到处都是日本人的暗探,就没人上去查问吗? 而且许延麟也注意到了,货车司机正在发动汽车。 巡捕房已经封路,阅兵行进路线不允许其他车辆进入。 这辆货车的司机准备去哪? 正在这时,货车忽然加速冲向了步兵方队。 司机戴着口罩,帽檐也压的极低,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许延麟脑中灵光一闪。 涩谷英明! 这个人是涩谷英明! 刚刚就是在货车停车的位置,涩谷英明忽然消失不见。 现在想一想,没人会在瞬间消失,他只能是上了车辆货车。 他应该是从车厢后门上的车,在车厢里换了衣服,戴上口罩,然后从车厢进入驾驶室。 这么一辆车停在街边,肯定会有日本特务上前查问。 只不过,以涩谷英明身份,当然不会被怀疑。 所以,这辆车才会一直停在街边。 问题是,涩谷英明这是要干什么? 他疯了吗? 正文 第29章 戒严 柳戈青也很吃惊。 不知道货车司机是哪方面的人。 一名身穿东吴大学学生制服的青年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道:“站长命令,行动取消,所有人立刻撤离!” 柳戈青点点头:“知道了。” 这种情况下,取消行动是对的。 街上很快就会戒严,多待一分钟就等于多一分危险。 放眼看过去,巡捕們都已经子弹上膛,全神戒备周围情况。 特高课的人也提高了警惕, 眼睛盯着每一个成年男性,任何人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当场击毙。 一个乞丐蹲在街边,脚下放着一个搪瓷碗,碗里是路人施舍的零钱。 旁边还有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看样子应该是他用来喝水的。 驻扎租界的各国士兵,经常会有淘汰下来的装备。 像什么皮靴、皮带、水壶、手套、饭盒等等。 这类东西一般都会出现在旧货商店。 能摆上货架的都是能用的,像乞丐使用这种水壶,基本就属于废品了。 所以,乞丐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看到货车冲向步兵方队时,乞丐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抄起军用水壶,猛然冲出了人群,用力掷向另一队步兵方队,嘴里大喊道:“小鬼子,去死吧!” 水壶准确无误落在步兵方队中间,轰然一声发生了爆炸。 距离炸点最近的两个日本兵当即毙命。 阅兵式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乞丐没有丝毫犹豫,迎着那辆货车跑了过去。 一名特高课特务举枪就射,子弹擦着乞丐的头顶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子弹击穿了货车挡风玻璃。 司机——涩谷英明吃了一惊,随即油门踩到底,撞向跑来的乞丐。 眼看就要被货车撞上, 乞丐猛然飞身一跃,单手抓住货车右侧后视镜,另一只手做支撑,就势爬上了车顶。 在旁观者眼中,就不是货车司机要撞乞丐,而是两人高度默契配合。 毕竟,现场情况一目了然,这两人明显是一伙的。 货车冲撞步兵方队,乞丐扔出水壶手雷。 两件事都是在瞬间发生,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特高课的便衣特务,他们从纷乱的人群冲出来,对着货车车尾开枪射击。 紧接着,巡捕纷纷上前试图拦截货车。 当乞丐喊出那句:小鬼子,去死吧! 许延麟立刻就听出来了,这个乞丐是陶然假扮的。 同时他也知道,要是让涩谷英明顺利逃走,陶然也就完了。 陶然肯定以为货车司机是自己人,即便不是军统也是中统,就算是共党也没什么, 总不至于加害自己。 到处都是巡捕和特务,许延麟又不能出言提醒陶然。 心里不禁焦急万分。 而此时,货车正全速开了过来。 目测之下,货车距离街边只有不到两米远。 许延麟心念电转,立刻有了主意。 他四处看了看,捡起一块青砖,在货车即将开过去时,瞄准油箱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青砖准确无误击中了油箱盖。 马路本就坑洼不平,在货车车身颠簸晃动中,明显看到汽油从箱盖处渗漏。 许延麟立刻大喊道:“汽车油箱漏油了,开枪打油箱啊!” 街边的巡捕纷纷举枪射击,子弹全都射向了油箱位置。 十几支步枪瞄准了开火,就算是蒙也能蒙中一枪。 砰! 一颗子弹射中了渗油的位置。 火苗忽的一下窜了出来。 并且迅速蔓延开来。 发现油箱起火,涩谷英明并没有停下来,货车继续全速行驶。 行至一个弯道处,趁着车速减缓,车顶上的陶然纵身一跃,双手抓住探出的米铺招牌,身体在空中荡了两下,直接跳到了米铺房顶。 涩谷英明咒骂了一句,开着车冒烟突火继续向前。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追兵也渐渐追了上来。 前方左手边是一条小巷,只能容纳一辆汽车的宽度。 涩谷英明猛打方向盘,货车横在了巷口。 他打开车门跳下去,头也不回的朝巷子里跑去。 巷子的另一侧出口,停在一辆没挂牌照的小轿车,车里是男扮女装的南田云子。 等涩谷英明上了车,南田云子一脚油门,轿车疾驰而去。 停在巷口的货车被大火吞没。 好在水龙队及时赶到,火势才没有波及附近居民。 …… 一小时后。 南田云子换回女装,乘车来到现场。 她是以日领馆代表身份参与调查阅兵式遭袭事件。 为了便于沟通,巡捕房特意派了一名日籍巡长负责接待。 日军方面共计死亡三人,另有十四人不同程度受伤,伤者都已经送往医院。 死的三个当中,有两个是被炸身亡,另外一个是被车撞死的。 听完了伤亡报告,南田云子问道:“反抗分子一共有多少人?” 日籍巡长回答道:“共总两个人。” “人抓到没有?” “暂时还没有。哦,巡捕房正在全力搜捕,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两个人就敢袭击阅兵式?” “就目前来看,确实是两个人。” “不可能。除了这两个人,至少还应该有接应人员……” 南田云子心知肚明。 其中一个是涩谷英明,实际上只有一名反抗分子。 海关大楼一带属于黄埔滩路。 袭击阅兵式事件发生后,黄浦滩路已经实施了戒严。 巡捕在路口设卡检查,凡是非本地人员,除了要接受搜身之外,还要说明来黄浦滩路的理由。 鉴于事件的严重性,英租界派出了十几名探长坐镇指挥。 在日籍巡长的陪同下,南田云子来到了海关大楼路口。 路口设置了路障,三十多名巡捕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盘查过程极为繁琐,关卡处排起了长队。 孟三挎着香烟盒子也在队列当中。 接到撤退命令后,孟三多少也有些慌乱,毕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匆忙中和一个抱头乱跑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香烟掉了一地,那支毛瑟手枪枪管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这一下可把孟三吓的不轻,赶忙躲到墙角把枪重新藏好,万幸没人注意到他,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这么一耽搁,黄浦滩路已经戒严。 正文 第30章 曾经的恋人 孟三也不是很担心。 毛瑟手枪已经被他藏起来了。 只等风声过了再回来取走。 南田云子站在街边,逐一打量着队列里的这些人。 两人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孟三愣了一瞬,随即看向了别处。 南田云子心里一动,对加藤巡长说道:“去把那个卖烟的带过来。” “是。” “先搜他的身。” “明白。” 加藤快步走了过去。 事实上,他也是特高课的线人。 过了一会,孟三被带到了近前。 南田云子审视的看了他一会,这才问道:“叫什么名字?” “孟三。” “家住哪里?” “四马路老会乐里。” “四马路、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阅兵式人多,买烟的也多,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哪里人多就去哪……” “你认识我?” 南田云子打断他的话头。 孟三摇头:“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吗?” “真不认识……” “可是、刚刚你看我的眼神,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这又怎么解释呢?” “………” “说!” “那个、不太好说……” “怎么不太好说?”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你说实话,我就不生气。” 孟三瞟了一眼南田云子胸前的山峦起伏:“你这里特别大,所以就……” 南田云子脸色沉了下来。 孟三立刻闭了嘴。 南田云子忽然开口问道:“大英雄多少钱一包?” “啊?” 孟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是卖烟的,不会连香烟多少钱都不知道吧?” “知道知道,刚刚没听清。大英雄是吧?两毛。” “翠鸟牌呢?” “五分钱。便宜,平时卖的最多。” “三炮台多少钱?” “一毛二。” “美女牌呢?” “一毛钱。” “有外国烟吗?” “有有有,三个五、老刀牌,还有……” “老刀牌多少钱?” “两毛五……” 既然假扮烟贩。 就要知道香烟的价格。 行动之前,柳戈青再三叮嘱,让孟三把各种牌子香烟价格背下来。 眼见孟三对答如流。 南田云子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孟三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骗过了这个狡诈的女人。 此时,雪已经停了。 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等一下!” 南田云子叫住了孟三。 孟三转回身。 愣愣的看着南田云子。 南田云子展颜一笑,对孟三招了招手:“走近些。” 孟三走了几步,停身站住。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你怕我吃了你吗?再近一些!” 孟三只好又走近几步。 南田云子站的位置,是一个理论上的死角,要是有人想杀她,除非举着枪冲到面前,否则绝不会有开枪的机会。 在任何时候,她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就比如现在,若是换做其他人,完全可以直接走过去,但是那样一来,就会暴露在藏在暗处的枪口之下。 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个枪口其实并不存在。 孟三脸都红了。 他和南田云子处在一个鼻息可闻的距离上。 大庭广众之下,他还从未和一个女人靠的这么近。 南田云子身体略微前倾,像狗一样在孟三身上嗅了嗅,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说道:“加藤巡长,把孟三抓了!” 加藤一声喝令。 巡捕上前给孟三戴上了手铐。 孟三挣扎着:“你们为啥抓我?” 南田云子冷冷的说道:“因为,你根本不是卖香烟的。” 加藤忍不住问道:“您的依据是什么?” “他身上的鱼腥味。” “鱼腥味?” “是的。” “您是说,他是一个渔民?” “那倒不一定。估计会有些关联。” 加藤迟疑着:“可是……”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我知道你想说,渔民也说明不了什么。只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寻常……加藤巡长,这个人很重要,你亲自审,千万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另外,特高课也会跟进调查,把孟三的户籍档案给我一份。” “是。我这就派人去办。” 加藤恭声回答道。 两人说的是日语,也不用避讳一旁的华捕。 …… 第二天。 中午。 甜心咖啡馆。 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 许延麟独坐一角,慢慢喝着咖啡。 他刚刚打电话约了柳戈青。 咖啡馆距离美丰银行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 过了一会,柳戈青迈步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服务生很快送来了咖啡。 等服务生走远,许延麟立刻说道:“昨天袭击阅兵式的两个人,一个是陶然,另一个是宪兵队的涩谷英明!” 柳戈青刚喝了一口咖啡,险些呛出来。 许延麟补充了一句:“货车司机就是涩谷英明。” “他为什么要袭击阅兵式?” “不知道。” “………” “不过,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是啊,一定有阴谋……” 柳戈青恍然:“哦,怪不得,你会帮巡捕拦截货车,原来你是想抓涩谷英明,揭穿他们的阴谋!” “拦截货车,主要是为了逼陶然跳车。” “逼陶然跳车?” 柳戈青没看到后面发生的场景。 “对。跳车起码还有脱身的机会,跟着涩谷英明走,等于是自投罗网。” 见柳戈青还是疑惑不解,许延麟解释着说道:“货车四周的招贴画都是易燃物,火势上去的快,传热也快,车顶烫的待不住人,他只能选择跳车。” “原来是这样……陶然怎么样了?” “他暂时很安全。” “你找到他了?” “嗯,找到了。不过,巡捕房查的很严,他必须尽快转移,我来找你,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我来安排。” 在英租界,军统的能量很大。 让一个人安全离开上海不是什么难事。 许延麟迟疑着:“我担心,王站长那边……” “你担心王站长会处罚陶然?” “是。” “应该不会。昨天,王站长也在现场,他亲眼目睹陶然的身手,回去后跟我赞不绝口,还说这要是我们的人该有多好。哦,他以为袭击阅兵式是中统安排的行动。” “那我就放心了。” “我们也有个麻烦……” “怎么了?” “孟三被抓了。” 柳戈青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这都是巡捕房内线提供的情报。 许延麟想了想:“如果孟三把你供出来……” “我明天去杭州出差,避避风头,看看情况再说。” “阿贵呢?” “我让他去乡下躲几天。” “那还好……” “我说的麻烦,主要是你。” “我?” “别忘了,孟三认识你。” “你打算怎么做?” “实在不行,只好对不起他了……” 柳戈青叹了口气。 许延麟明白了。 如果孟三叛变,巡捕房的军统内线就会动手除掉他。 “知道孙舞阳是什么人吗?” “查到她的身份了?” “查到了。” “她是谁?” “南田云子!” “确定吗?” “本来不是十分确定。上次,你让我查那个浅野健司,两相一印证,这才确定了南田云子的身份。” “浅野健司是什么人?” “日本老牌特工田中隆吉的学生,目前在中野特工学校担任教官。” “浅野健司和南田云子又是……” “他们曾经是恋人关系。” 柳戈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哦,对了,王站长要见你。” “什么时间?” “今天晚上。” 正文 第31章 唠家常 PS:上一章大幅修改,追更快的书友最好重新看一遍…… 傍晚。 麦根路。 真美味饺子馆。 饺子馆一共上下两层,楼下是散座,楼上是包间。 这家饭馆的特色,除了各种饺子,主要是以北方菜系为主,厨子是东北人,尤其擅长鲁菜和东北菜。 “两位先生,里边请……” “有位郑士松先生订了包间,他约我们来的。” “哦,是郑先生的客人,两位楼上请。” “郑先生来了吗?” “刚到,和你们脚前脚后。” “几号包间?” “7号。” “忙你的吧,我们自己上去。” “好的。二位留神楼梯……” 柳戈青沿着木楼梯迈步上二楼。 许延麟跟在他身后。 楼上一共八个包间,7号包间紧邻卫生间。 一般情况下,只要还有其他包间,很少有客人会选择7号包间。 许延麟对柳戈青说道:“你先进去,我方便一下。” “嗯。7号包间。” “知道。” 来到七号包间门前。 柳戈青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在窗前看风景的郑士松转回身:“按说,你们应该比我先到。” 柳戈青解释着说道:“路上遇到两次临检,耽搁了一会。” “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去卫生间了。” “哦……” 事实上,这位郑士松先生,就是军统上海站站长王天慕。 郑士松是王天慕的化名。 如果只看穿着打扮,王天慕绝对称得上是既时髦又体面。 笔挺的铁灰色西装,高领白衬衣,丝质斜纹花领带,脚上一双方头牛皮鞋,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看上去十分的气派。 王天慕拉开椅子坐下:“戈青,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我请客。申明一点,这可不是公款,是我私人掏腰包请客。” 柳戈青笑道:“您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许延麟推门走了进来。 小伙计也跟了过来。 人齐了,可以点菜了。 “小许,这位就是郑士松先生。” 柳戈青做着引见。 许延麟躬身一礼:“郑先生您好。” 王天慕点点头:“都是自己人,不用太拘谨,坐吧。” 一旁的小伙计问道:“郑先生,现在点菜吗?” 王天慕说道:“先问问他们两位。” 柳戈青说道:“小许,你来吧。” 许延麟说道:“客随主便,还是听郑先生的吧。” 王天慕也不客气,伸手拿起菜单看了一会,说道:“小鸡炖榛蘑、熘肉段、扒三白、葱烧海参、三鲜馅饺子、酸菜馅饺子各一斤,先这些吧。” “几位喝什么酒?” 小伙计问道。 柳戈青在一旁说道:“我们不喝酒……” 王天慕截口说道:“别听他的,来一壶杏花村,要高度的。告诉灶上麻利点,我们都饿了。” 小伙计答应着退了出去。 包间设计的很巧妙,隔着磨砂玻璃窗能看到外面。 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目送着小伙计走远,王天慕这才说道:“三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喝点酒会显得更合理。” 柳戈青点头:“还是站长想的周到。” 王天慕转脸问许延麟:“知道我为什么选7号包间吗?” 许延麟说道:“7号包间距离卫生间最近,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进入卫生间,反锁房门,从窗户跳出去。哦,我刚刚看了一下,楼下是一家竹器店,阳台上堆放着很多竹子,从二楼跳下去应该没事。” “你刚刚去卫生间,就是为了查看逃生路线?” “是的。” “戴老板果然没看错人。” 王天慕很满意。 上海不比陪都重庆。 这里毕竟是敌后,没人希望自己的手下是糊涂蛋。 那样的话,危险也就会随之而来。 “菜来喽!” 随着吆喝声,小伙计托着方盘走进来。 包间内顿时充满了饭菜的香味。 “溜肉段、小鸡炖榛蘑、扒三白、葱烧海参、三鲜馅饺子、酸菜馅饺子各一斤,上好的杏花村一壶,各位的菜齐了,慢吃慢用。” 小伙计躬身退了出去。 许延麟起身拿起酒壶,给三人的酒盅斟满酒。 “预祝抗日胜利,来,我们干一杯!” 王天慕举杯一饮而尽。 许延麟和柳戈青也都干了。 七钱的酒盅,即便不会喝酒也醉不了。 王天慕拿起筷子看了看,夹了一块榛蘑放进嘴里,一边品着滋味一边说道:“味道还不错,就是火候差了一点。别光看着,你们也吃。” 柳戈青说道:“站长,最近巡捕房查的很严,我认为,出于安全考虑,应该尽快送陶然离开上海。” 王天慕说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不能走。” 柳戈青迟疑着说道:“可是、陶然在人前露了相,而且还不止一次,万一要是有点闪失,我担心会牵连其他人。” “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王天慕夹了一个饺子,放在许延麟的碟子里,说道:“尝尝东北的酸菜饺子……哦,对了,你是天津人,应该吃得惯东北菜吧?” “吃得惯。天津有很多东北菜饭馆,我经常去。” “最喜欢哪道菜?” “您点的这些,我都喜欢。还有像锅包肉、白肉酸菜、木须肉……太多了,数不过来了。” 王天慕呵呵一笑:“这么一看,咱们两个的口味差不多。” “我喜欢吃肉。家父常说,他养了一个无肉不欢的儿子。” “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喜欢吃肉。我年轻那会儿,一斤烧刀子,两斤牛肉,还只是吃个半饱。现在不行了,年岁大了,吃也吃不动喝也不动……嗳我记得、你家是开药铺的,对吧?” “是的。” “生意怎么样?” “还过得去。”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以这么理解吗?” “差不多吧。” “兵荒马乱的年月,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许延麟警觉起来。 王天慕放着正事不谈,东拉西扯和自己唠家常,刻意营造轻松氛围,究竟有何居心? “小许,你对共党了解多少?” 王天慕漫不经意的问道。 许延麟心里暗笑,绕来绕去,终于还是绕到正题上来了。 正文 第32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因为没真正接触过,所以也就谈不上了解。” “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见过共党?” “见过肯定是见过……” “在哪见过?” “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当街演说、喊口号什么的,见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知道了,那些人基本都是共党。” 王天慕叹息着说道:“唉,说起来啊,都是抗日的一份子,就我个人而言,对他们还是很同情的……” 柳戈青插话道:“站长,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王天慕不以为然:“国共合作,那就是一家人了,委座他老人家都能和共党尽弃前嫌,下面的人还要继续斗下去吗?临来之前,戴老板找我谈了一次话,特意提到了这个问题,他跟我说,到了上海,一定要和共党方面搞好关系,切不可因小失大,坏了国府的抗日大计!” 许延麟听出来了,王天慕还是在试探自己的真实想法。 问题是,两人初次见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小许,说说你的看法,就是私下闲聊,不要有什么顾虑。” 王天慕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许延麟故作轻蔑状:“乌托邦式的空想家,他们注定成不了气候!” 王天慕笑了笑,不置可否。 柳戈青站起身:“站长,你们先吃着,我出去打一个电话。” 王天慕喝了一口酒:“是孟三的事吧。” “是的。” “天塌不下来,安心吃你的饭。” “站长,这件事可大意不得,万一孟三招供……” “巡捕房已经把孟三放了。我估计,他现在正在吃晚饭。” “放了?” “我找的保人。” “就是说、孟三没事了?” “所以我才让你安心吃饭。” “我担心,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 “没有巡捕房的允许,日本人不敢公然在租界抓人。况且,我已经给孟三安排了新住处,没人能找得到他,等风声过了,你再去联络他。” “那我就放心了。” 柳戈青喜形于色,重新坐了下来。 孟三没事了,所有相关联的人也就都安全了。 王天慕心里也暗自得意。 自己初来乍到,干净利落处理了危机,对树立威信无疑是有好处的。 他看了一眼许延麟,问道:“知道刘振兴这个人吗?” 许延麟心里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说道:“知道。藏在我们内部的日奸。” “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在苏浙别动队见过一两次。哦,当时我也在三支队。” “所以,你最近要小心了。” “出什么事了吗?” “刘振兴跑了。” “跑了?” “你想必已经知道了,青浦班撤退途中,遭到日军伏击,当时的情况十分混乱,刘振兴趁乱逃走了。在苏浙别动队、哦,现在叫忠义救国军,谁也不知道刘振兴认识多少人,你和他见过,以后千万要留神。” “这么说、他来上海了?” “对。” 柳戈青忍不住问道:“他在哪?” 王天慕看了他一眼:“你想要干什么?” 柳戈青说道:“这种人留不得啊,依我看,尽快安排一次锄奸行动,永绝后患!” 王天慕摇摇头:“就算刘振兴送上门来,我们也不能动他。” 柳戈青和许延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王天慕倒是沉得住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海参放心嘴里,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说道:“因为,刘振兴现在的身份,是共党后勤总部的宣传干事,共党方面通过秘密渠道,已经向我们做了通报,说是刘振兴并非日奸,而是奉命追查藏在忠义救国军内部的日奸,现在身份暴露了,只好恢复公开身份。” 柳戈青愣了一会,这才说道:“编瞎话张口就来,替我们查日奸?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共党有那么好心吗?” 许延麟说道:“明知道他们说谎,我们也没办法,要是动了刘振兴,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罪名,就要落到我们头上了。” 王天慕点点头:“没错。为了大局着想,我们不去招惹共党,可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暗中下绊子。所以,小许,出于安全考虑,以后出来进去的,千万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去法租界。” “刘振兴在法租界?” “共党后勤总部就设在法租界,具体在哪里,暂时还不清楚。” 对王天慕的一席话。 许延麟半信半疑。 如果这件事不假,自己很快就能和刘振兴接上头。 这时,王天慕开口说道:“小许,今天让你来,除了刘振兴这件事,还有就是研究一下除掉南田云子的计划。我听戈青说,南田云子对你很有好感,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必须要利用上。你有什么好的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许延麟明白了,叫自己来的目的,主要就是商议这件事。 由此也能看得出,王天慕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他是为了更直观了解许延麟的能力。 毕竟,许延麟会是计划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柳戈青说道:“小许,我和站长商量过了,初步计划是,你找机会约南田云子,在她赴约的路上,我们在途中截杀!” 许延麟想了想:“那样的话,事后我也脱不了嫌疑。” 柳戈青笑道:“正常情况下,南田云子应该不会透露你的身份,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事……” 许延麟说道:“万一她要是透露了呢?戴老板曾经说过,每一个潜伏者都是宝贵的火种,但凡有其他选择,绝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我虽不才,起码也要对得起党国的栽培,对得起戴老板的殷切期望,要是刚来三个多月就暴露身份,从内心来说,我自己也不甘心……” 许延麟振振有词一番大道理。 让柳戈青哑口无言。 王天慕在一旁说道:“小许,叫你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在这件事上,你有啥好办法吗?” 许延麟思索了一会,眼睛忽然一亮,说道:“现成就有一个办法,倒是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南田云子怎么抓的孟三,我们连本带利还回去!” 正文 第33章 替罪羊 日领馆。 特高课课长室。 一名特务正在汇报:“事情查清楚了,孟三的保人是黄津容。”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青帮的黄津容?” “是的。” “孟三怎么会认识黄津容呢?” “孟三是在帮弟子,按照青帮的辈分,他是黄津容的徒孙。” “属实吗?” “属实,内线已经核实过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 特务躬身退了出去。 南田云子沉吟不语。 一旁的涩谷英明说道:“南田课长,我有个办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说来听听。” “既然您认为孟三有问题,干脆派人绑了他,绕开巡捕房,我们自己审!” 南田云子摇摇头:“万一事情败露,会影响到飓风计划。况且,孟三下落不明,我们根本也找不到他。” “下落不明?”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现在基本确定了,孟三肯定有问题。” 涩谷英明霍然起身:“我这就去把人要回来!” 南田云子看了看他:“你准备去哪里要人?” “当然是去黄公馆。我就不相信,黄津容胆敢公然和皇军为敌!” “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 “鲛岛司令官多次表态,有意邀请黄津容出任维持会长,你这个时候登门去要人,先不说能不能把人要来,倒是有可能和海军方面起冲突。涩谷君,眼光要放长远一些,新政府筹备在即,像黄津容这种人,将来都能用得上。” “那孟三……” “中国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意思就是说,在一定条件下,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涩谷英明眼睛一亮:“您有办法了?” 南田云子说道:“我查过了,孟三有一个舅舅,家住老城厢一带,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渔民。去年年底,他舅舅出远门一直没回来,房子交由孟三照看。孟三不是渔民,也不是卖水产品的商贩,他身上怎么会有鱼腥味呢?我猜,最近一段时间,孟三很有可能住在他舅舅家里,长期生活在臭鱼烂虾堆里,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些鱼腥味。” “您的意思是说,孟三舅舅家是反抗分子的窝点?” “极有可能。我们只要盯住他舅舅家,孟三早晚都会出现,即使等不来孟三,或许也能等来其他人。” “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 南田云子叫住了涩谷英明。 “您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发现可疑人员,切记不可打草惊蛇,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明白!” “另外,我怎么听说,当天拦截货车的是一名中国人呢?” “确实是中国人。” “哦,是什么人?” 南田云子来了兴趣。 她本以为是日本人帮着巡捕拦截货车。 涩谷英明说道:“我只知道,那个人姓许,在佐藤商社担任翻译。” 南田云子的眼睛亮了,喃喃着说道:“原来是他……” 涩谷英明问道:“您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在迎春酒会见过一次。” 南田云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走廊内忽然传来喧哗声。 桌上的电话随即响起。 南田云子拿起电话:“喂?” “课长,鲛岛司令官闯进去了,我们拦不住……” 电话里是门口警卫的声音。 房门哗啦一声响,鲛岛具重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南田云子赶忙站起身:“鲛岛将军……” 鲛岛具重冷着脸,打断了南田云子的话头:“南田课长,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居然连我都要等候通报。很抱歉,我是一个急性子,等不了那么久。” 南田云子躬身一礼:“下面人不会办事,还请将军息怒。” 鲛岛具重没说话,转脸看了看涩谷英明,说道:“我认识你,宪兵队的涩谷中尉。” 涩谷英明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他心里直打鼓,以鲛岛具重的身份,没可能对一名中尉感兴趣,能认出自己,只有一种可能,鲛岛具重派人查过自己,甚至连照片都已经看过了,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 鲛岛具重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你前不久刚刚从南京调来上海,对吗?” “是。” “之前在哪支部队?” “华中派遣军第六师团。” “哦,谷寿夫将军的部下。” “是。” “为什么调来上海呢?” “因为……” “因为我在上海,你就是来专门对付我的。” “………” “是不是!” 鲛岛具重掏出配枪,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涩谷英明强作镇定:“卑职不明白,您这话从何说起?” 鲛岛具重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海军都是一群饭桶,没人知道你做的好事。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特高课,就是特意来找你。我相信,这么严重的事件,你一个小小的中尉肯定不敢,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出真相,否则,我现在就毙了你!” 涩谷英明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鲛岛具重能这么说,肯定是找到了证据。 现在看来,自己当初一语成谶,真的有可能成为那只“替罪羊”。 鲛岛具重抓起手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枪管顶在了涩谷英明的脑袋上。 “我只要勾一勾手指,你的脑袋就会变成烂西瓜!” 鲛岛具重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涩谷英明脸色发白,涩声说道:“我是陆军的人,您无权擅自处置我……” 鲛岛具重猛然一扬手,重重扇了涩谷英明一记耳光。 涩谷英明倒退了两步,嘴角鼻子一齐淌血。 砰! 鲛岛具重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擦着涩谷英明头顶飞了出去。 鲛岛具重冷冷的说道:“涩谷中尉,你最好明白一件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海军少将毙了一个陆军中尉,不必承担任何后果!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你不说,我现在就毙了你,然后去问你的上级!” 南田云子匆忙走了进来。 刚刚鲛岛具重一开口,南田云子立刻溜了出去。 这件事太大,她和涩谷英明都承担不起,必须找级别相当的大人物来解决。 正文 第34章 丑闻 “鲛岛将军,请冷静一下……” 南田云子赶忙出言劝阻。 鲛岛具重转回身,瞪着南田云子看了一会,说道:“南田课长,阅兵式遇袭事件,特高课参与了多少?” 南田云子躬身一礼:“请稍等片刻,会有人来向您解释一切。” “好,我坐等!” 鲛岛具重居中而坐。 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在一旁垂手肃立。 即便兵种部门不同,两人也不敢对鲛岛具重无礼。 十几分钟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赤木彦之迈步走了进来。 “司令官阁下,好久不见了。” 赤木彦之笑呵呵伸出了手。 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迎春酒会。 鲛岛具重站起身,极为庄淡漠的敬了一个军礼。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对有所有人心怀敌意。 赤木彦之的手停在半空,多少有些尴尬,只好故作一副轻松状,说道:“幸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可就造成误会了。” 鲛岛具重面无表情:“想不到,幕后操纵者竟然是赤木男爵!” “司令官言重了……”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整件事,其实都为了飓风计划。” “何谓飓风计划?” “司令官可知道,就上海而言,我们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当然是那些反抗分子……” “错!” “………” “如果整个上海都控制在我们手中,几个反抗分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赤木男爵,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有话请直说!” 赤木彦之笑了笑:“据我所知,最近这几年,司令官曾多方奔走,希望工部局增加日籍董事,但是都被他们拒绝了。正是因为我们缺少话语权,从而导致租界几乎成了反日堡垒。甚至于,反抗分子都敢公开活动,因为他们知道,出了事也没关系,只要躲进租界就安全了。” 鲛岛具重点点头,恨声说道:“若不是租界当局存心偏袒,反抗分子怎么敢如此猖獗!” 赤木彦之说道:“这就是飓风计划的核心问题。” 鲛岛具重还是没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赤木彦之说道:“涩谷中尉,作为整件事的策划者,还是你来解释吧。” 鲛岛具重立刻看向了涩谷英明。 涩谷英明稳了稳心神,恭声说道:“鲛岛将军,事情其实很简单,冒充反抗分子袭击阅兵式,从而向租界当局施压,迫使他们增加一名日籍董事进入警务处高层,这样一来,反抗分子就没有了容身之地。牺牲一两个皇军士兵,换来上海的长治久安,绝对是值得的。您是知道的,英租界当局之前答应过,若是发生严重的反日事件,他们就考虑增加一名日籍警务处长……” 一二八事变后,日军大将白川义则在虹口公园被炸身亡。 日本方当即向英租界当局提出,工部局必须增加一名日籍董事,以遏制租界内的反日活动。 对这个胁迫性要求,傲慢成性的英国人当即拒绝。 事后经过调查,这件轰动世界的暗杀事件和国党政府无关。 而是流亡中国的“韩人爱国团”所为。 这样一来,日本方面也就没理由揪住这件事不放。 但是,他们也向英法租界下了最后通牒,今后若是再发生类似事件,工部局必须增加一名日籍警务处长,否则日军将派兵进驻租界。 英法租界当局这次同意了。 作为国中之国的英法租界向来治安良好。 如此严重的事件,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呢? 鲛岛具重默然半晌,这才说道:“即便如此,做做样子就可以了,有必要造成如此大的伤亡吗?” 南田云子说道:“本来,按照原计划,涩谷中尉驾车冲撞步兵方队,会尽量避免伤亡,最多也就造成两三名士兵的死伤。反抗分子趁乱加入,这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事件的升级也有助于工部局妥协,刚刚得到消息,工部局很快就会宣布任命日籍警务处长。” 鲛岛具重问道:“日籍警务处长是谁?” 赤木彦之在一旁回答:“是我。” 鲛岛具重把手枪插入枪套,转身就往外走。 南田云子在身后说道:“鲛岛将军,事关帝国利益,还请严守机密!” 鲛岛具重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看三人,说道:“昭和六年五月三十日,租界发生大规模示威游形,英租界当局警力不足,请求我们派兵援助。当时,皇军在上海并无驻军,只有势多、伏见、坚田三艘巡洋舰停泊在吴淞口。为了树立帝国在列强中的威信,我亲率五十九名陆战队士兵进入租界,那是皇军首次有地面部队进入上海。当时,跟随我的小岛伍长、山田上等兵,如今积功已成了少尉、准尉,经历了两次大战,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炮火中,却成了自己人的牺牲品。身为他们的长官,我羞愧难当!” 说完这番话,鲛岛具重一脸的莫名悲愤,大踏步离开了特高课。 涩谷英明多少有些不放心:“南田课长,是不是应该让上面协调一下,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 赤木彦之微微一笑:“不会的。司令官只是不好正面回答而已,他要是想说出去,就不会觉得羞愧难当。” 涩谷英明松了一口气。 他是始作俑者,最担心事情泄露出去。 这种事,无论理由如何充分,也不可能放到明面去说。 对大人物们来说,丑闻捂住了最好,捂不住那就只好找一只替罪羊。 而涩谷英明绝对是替罪羊的最适合人选。 赤木彦之精通英语汉语,他这次奉命调来上海,就是为了伺机进入工部局。 飓风计划来的恰到好处,让这件事进展的十分顺利。 阅兵式遇袭后,领事三浦义秋当即向英租界当局提出抗议。 要求工部局履行承诺,增加一名日籍董事兼任警务处长。 如果工部局不答应,日本方面就将以保护本国侨民为借口,派兵强行派兵进驻租界。 英租界工部局经过紧急磋商,原则上同意了日本人的条件。 只等报请英首相批准,很快就会宣布任命。 正文 第35章 发报员 两天后。 特高课课长室。 涩谷英明兴冲冲推门而入,快步来到办公桌近前,说道:“南田课长,老城厢发现重要情况!今天一早,一个名叫刘峰的人,拎着一只木箱子去了孟三舅舅家,我怀疑,箱子里是一部发报机!” 南田云子精神为之一振:“你怎么知道是发报机?” “按照您的吩咐,昨天夜里,我派人安装了窃听器。刘峰进去后不久,屋子里就传来发报机工作状态时的声音,就是那种滴答声。”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情况。 那只木箱子的尺寸,刚好能装进去一部发报机,两件事结合到一处,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南田云子问道:“刘峰在屋子里待了多久?” “大约半个小时。” “他一直都在发报吗?” “发报机响了十分钟左右,估计电文内容很短。” “查过他的背景了吗?” “查过了,他也是青帮的人,平时经常在码头一带混。我认为,这都是伪装身份,他应该是军统或是中统的发报员,如果是普通的反抗组织,绝不会有发报机这类设备。” “为什么不会是共党呢?” “共党地下组织力量薄弱,绝不会冒险袭击阅兵式。” “嗯,有道理……刘峰现在在哪?” “他回家了。” “他家在哪里?” “静安寺路槐花巷。” “那只箱子呢?” “还在他的手里。” “确定中途没有被调包吗?” “确定。” “跟我来!” 南田云子起身出了课长室。 槐花巷位于静安寺东邻,巷子里第三家就是刘峰家。 在英租界,这一带算是比较偏僻了。 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涩谷英明摇下车窗向外看了看。 很快,一名特工组便衣走了过来。 “有异常吗?” “一切正常。” “他在家吗?” “在。” “有和谁接触过吗?” “没有。” 南田云子在一旁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他自己,这是他租的房子。” “他不是本地人?” “不是。他是苏北人。” 南田云子略一思索,对涩谷英明说道:“安排人员警戒,我们两个进去。” 涩谷英明闻言一愣:“进去?” “对。” “进去做什么?” “抓刘峰,就地审讯!” “您之前不是说,要放长线钓大鱼吗?况且,刘峰只是一个发报员,抓他的意义不大,我们只要盯住他,应该很快就能等到他的上线。” “那要分什么情况,刘峰刚刚发过电报,说明他肯定有密码本,如果被他察觉到危险,在我们动手之前烧掉密码本,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至于说他的上线,只要拿到密码本,还担心找不到人吗?” “我的人很小心,应该没惊动他……” “你别忘了,刘峰不是普通人,他也是受过训练的特工,必然具备一定的反跟踪能力!” “………” “执行命令!” “是!” 涩谷英明分派人手在周围警戒。 在租界抓人,不仅要提防巡捕,还不能惊动附近的居民住户。 一切准备就绪,南田云子和涩谷英明一先一后进了巷子。 人不能太多,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巡捕房也有线人。 说不定,还没等问出口供,巡捕就找上门了。 况且,只是一个发报员而已,无论是涩谷英明还是南田云子,两人都自信足可以对付得了。 特工组的便衣,在外围负责警戒。 等到巷内无人经过时。 涩谷英明上前敲门。 “我来。” 南田云子示意涩谷英明退后。 相比较而言,女人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涩谷英明做好了准备,只等房门一开,迅速控制住刘峰。 南田云子正准备敲门,意外发现房门竟然虚掩着。 试着伸手推了一下,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门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堂屋。 屋内陈设简陋,卫生状况很差。 一看就是不经常打扫的缘故。 南田云子迈步进了屋子。 涩谷英明掏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回手插上了房门。 屋内十分安静,空气中氤氲缭绕。 堂屋左手边是卧室。 气味就是从卧室飘散出来。 南田云子也不敢大意,掏出手枪,慢慢向卧室靠近。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上级打头阵。 涩谷英明踹开房门,举枪冲了进去。 卧室内的情形,令人颇感意外。 刘峰斜靠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支烟枪,神情惬意的吞云吐雾,突然受到惊吓,他险些撞翻了烟灯。 “你、你是什么人?” 刘峰作势想要起身。 涩谷英明厉声喝道:“别动!敢动一动,我现在就毙了你!” 刘峰慌乱了一会,很快镇定下来,说道:“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讲清楚,静安捕房的刘巡长,那是我没出五服的堂兄!再说了,不就是抽两口大烟嘛,至于动刀动枪的吗?” 南田云子粗略查看了一遍,家里没发现其他人,眼见卧室里的情况,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一个刚刚发完电报的情报员,回到家里连门都不插,就急忙着抽大烟? 感觉上,似乎有些离谱…… 涩谷英明说道:“南田课长,小心敌人使诈!” 南田云子顿生警惕。 她心里清楚,涩谷英明提醒的有道理。 那些看似完全不像特工的人,趁着对手麻痹大意,突下煞手反败为胜,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听两人讲日语,刘峰显得很惊讶:“你们是日本人?” 涩谷英明掏出手铐,上前给刘峰上了反铐,问道:“发报机在哪?” 刘峰一脸茫然:“什么发报机?” 涩谷英明冷笑道:“狡猾的家伙,还在跟我演戏!你带回来的箱子呢?” 刘峰下意识看了一眼衣柜。 涩谷英明立刻走过去,伸手打开柜门。 果然,那只樟木箱子就放在衣柜中间。 箱体表面磨损严重,红色油漆大部分都已脱落,从新旧程度上来看,这只箱子至少也有十五六年了。 涩谷英明伸手把箱子拎出来。 入手感觉很重,差不多就是一部发报机的重量。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部外观老旧的收音机和一本蓝皮小本子。 正文 第36章 量身打造 现如今,收音机算是比较常见的家用电器。 这主要得益于国内无线电行业的迅速发展。 仅在上海一地,就有三十多家生产电子元件的无线电厂家。 像亚美、天和、电亚、天声、亚洲、大华、中雍、精美、建华等等。 这其中,真正成气候的是亚美公司。 从最初生产线圈、接线板等简单配件,到制造输出变压器和可变电容器,亚美公司一步步成为国产无线电行业的领头羊。 随着收音机的普及,组装机也越来越多。 任何行业都一样,形成一定的规模,就会衍生数量庞大的爱好者。 很多人自己买零部件,自己在家里组装收音机。 一是兴趣爱好,二也是为了省钱。 毕竟,一部国产的3灯矿机也要二十多块。 樟木箱子里就是一部组装机。 蓝皮本子是商务印书局1925年版的《号码检字法》。 涩谷英明抽出一把匕首,在刘峰脸上划来划去,说道:“再问你一次,发报机在哪?” 刘峰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说道:“啥、啥发报机,我不知道……” “不说就是个死!” 涩谷英明手上稍微用劲。 刀尖刺进了一点。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刘峰吓得哇哇大叫。 涩谷英明一把掐住了刘峰的脖子:“不想死,就要说实话,明白吗?明白就眨眨眼!” 刘峰赶忙眨了眨眼睛。 涩谷英明松开了手,匕首抵在刘峰咽喉,恶狠狠的说道:“要是敢喊,我一刀割断你的脖子!” “不敢不敢,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刘峰刻意压低了嗓音。 常年在码头上混,眉眼高低还是看得出的。 涩谷英明问道:“说吧,有什么误会?” 刘峰说道:“昨天晚上,孟三找到我,交给我一个箱子,就是这个。让我今天早上去他舅舅家里,等一个叫陈杰的人,把箱子交给他。孟三还说,如果陈杰半小时没来,那就是有事耽误了,让我回家里等。” “就这些?” “就这些,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你和孟三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都是青帮的,见过几次,不熟。” “不熟。他让你送箱子你就答应?” “哦,他给了我五块钱,我一想,也不费啥劲……” “他说没说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这种事不用说……” “为什么?” “猜也猜到了,肯定是违禁品。” “你打开过箱子吗?” “没有。我这个人最重信义……” “可是,你在孟三舅舅家打开了箱子。” “………” “我警告你,再敢说谎,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打开过。我就是好奇,一看箱子也没锁,就顺手打开瞧瞧。” “接着说!” “打开收音机,就是滴滴滴声,我心想,可能过一会就好了,谁知道没完没了,调台也调不了,气得我就把收音机关了。到时间姓陈的也没来,我就提着箱子回家了,然后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我们来的时候,你没插门。” “我是给那个陈啥来着、哦,给陈杰留门,要不然还得去给他开门。” 听完了刘峰的讲述。 涩谷英明转脸问南田云子:“南田课长,您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堵上他的嘴!” 南田云子把收音机放到桌子上,伸手打开电源。 涩谷英明找来抹布,堵住了刘峰的嘴。 这是防止他突然大声呼救。 滴滴滴滴滴…… 果然,收音机里传出发报声音。 南田云子试着调节波段旋钮,发现只能收听这一个频率。 按照收音机组装技术标准,这属于最初级水平。 就好比一个小学生,只会写简单的生字,还无法用这些字组成通顺的句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涩谷英明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言之凿凿所谓的发报机,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收音机只能收到一个固定频率。 只要接通电源,就能听到发报机声音。 涩谷英明懊恼一拍桌子:“该死,我们上当了!”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上当倒也未必。” 她拎过樟木箱子,伸手箱底摸索了一会,拿出了一把螺丝刀。 涩谷英明很惊讶:“南田课长,你好像知道箱子里有螺丝刀。” 南田云子面露得意之色:“这种小把戏,五年前我就用过,唯一不同的是,我担心被人看出破绽,那时候用的是改锥。” 说着话,她用螺丝刀拧开了收音机的木制外壳。 拆解的过程中,她解释着说道:“五年前,我在南京执行潜伏任务,随身携带一部简易发报机,就是用普通收音机做伪装,发报机体积小,完全可以藏到收音机壳子里,要不是内线暴露身份,被军统查到了线索,他们永远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确实大意了……” 此时,整片外壳都已经拆下来。 忽听咔哒一声响。 南田云子身体顿时僵住。 涩谷英明上前一步:“南田课长,您怎么了?” “别过来,有炸弹!” 南田云子一动也不敢动。 涩谷英明吃了一惊:“你是说、收音机里藏着炸弹?” 南田云子面色苍白,涩声说道:“我明白了,他们找到我了,这是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圈套!” 涩谷英明问道:“他们是谁?” “军统的人……” 南田云子低头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水平装置定时炸弹,利用收音机触发定时器,就是说,只要拆开收音机外壳,定时器就会立即启动。涩谷中尉,你出去吧,尽量离这栋房子远一点。” “您不用担心,我马上通知工兵过来!” 涩谷英明快步走了出去。 定时器显示还有一分半钟。 即便工兵就在门外也来不及了。 南田云子叹了口气,她现在无计可施。 时间来不及了,自己只要稍微晃动,炸弹立刻就会引爆。 她现在全明白了,设计圈套的人,算准了每一个步骤。 孟三被释放,自己肯定会重点监视孟三舅舅家。 特工组的人在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 圈套也就随之展开。 正文 第37章 连环套 这就是许延麟所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首先,让刘峰去孟三舅舅家送箱子。 混帮派的人,经常做这种事。 就像刘峰自己说的那样,根本连问都不用问。 加上有钱拿,他当然不会拒绝。 只不过,是人就有好奇心。 刘峰也不例外。 他平时靠坑蒙拐骗过日子,根本也不拿信义当回事。 所以,许延麟算准了,这家伙好奇心作祟,到时候肯定会打开箱子。 只要刘峰打开收音机,收听的时间长短并不重要。 即便很快关掉收音机,从监听者角度分析,更像是刘峰察觉到了危险。 这么重要的情况,南田云子必然亲自出马,当她发现收音机时,主观上就会认定发报机藏在里面。 这种情况下,刘峰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 在南田云子看来,根本就是在演戏!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 涩谷英明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名叫宫本的特工组便衣。 宫本手里拿着两把剪刀。 在宪兵队,宫本有着炸弹专家的称号。 无论是安装炸弹还是拆卸炸弹,都具有相当高的专业水准。 收音机外壳并未完全打开,只有差不多巴掌宽的缝隙。 南田云子也不敢动,保持着拆开外壳时的姿势。 宫本并不慌乱,透过缝隙仔细看了一会,递给涩谷英明一把剪刀,语速奇快的说道:“一红一黄两根线,我喊一二三,我们同时剪断!” “好!” 涩谷英明接过剪刀,伸进外壳搭在黄线上。 宫本在另一侧把剪刀搭在红线上。 定时器上显示,距离炸弹引爆还有十秒钟。 刘峰嘴里塞在抹布,一脸沮丧的蹲坐在墙角。 他听不懂日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偷偷打量着南田云子,心里觉得纳闷,这个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女人,忽然间像是中了定身法。 触及刘峰闪躲的目光,南田云子不禁心里一动。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从刘峰擅自打开箱子就能看得出,这是一个毫无信义的小人。 设计圈套的人,想必也是利用这一点。 刘峰自己也说,他认为箱子里是违禁品。 问题是,当他发现箱子里是一部形同废品的收音机,难道就不会联想到,违禁品很可能藏在收音机里吗? 烟土是最常见的违禁品。 为了杜绝国人吸食烟土,早在十年前,国党政府就颁布法令,凡是吸食贩卖烟土者,一律处以重刑。 此项法令适用于全国。 国中之国的租界也不例外。 所以,英租界也早将烟土归纳为违禁品。 烟土作为青帮重要的收入来源,当然不肯就这么轻易舍弃。 明面不让买卖,那就转入地下。 为了躲避检查,这些人也是费劲了心思,贩运烟土的手段层出不穷。 从刘峰的角度猜测,箱子里的违禁品十有八九是烟土。 螺丝刀放在箱子里,伸手就能拿到。 设计圈套的人,难道就不担心刘峰会撬开收音机吗? 一个大烟鬼,面对烟土的诱惑,即便偷拿一块也不奇怪。 如果刘峰打开收音机外壳,岂不是立刻就会引爆炸弹? 那样的话,自己反而会因此逃过一劫。 设计圈套的人,肯定会想办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任何人都一样,第一反应肯定是尽快拆除炸弹。 特工组来了这么多人,当然会有拆弹方面的人才。 “一、二……” 宫本已经开始倒数。 南田云子忽然开口说道:“停!不要剪!” 定时器上显示还剩最后五秒钟。 涩谷英明焦急万分:“南田课长,这是唯一机会了……” 南田云子不为所动,眼睛死死盯着定时器。 咔哒! 定时器归零! 涩谷英明下意识把眼睛一闭。 宫本可没那么勇敢,转身就往门口跑,以一个俯冲的姿势扑了出去。 时间上来不及,他只能尽量避开炸弹破片造成的杀伤。 在地上趴了一会,什么都没发生。 涩谷英明茫然的睁开眼睛。 南田云子笑吟吟的看着他:“涩谷中尉,没事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涩谷英明一头雾水。 南田云子笑道:“还没明白吗?这是一个连环套!” “连环套?” “对!设计圈套的人很谨慎,他担心刘峰私自拆开收音机,那样的话,这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就前功尽弃了。水平装置和定时器都是障眼法,是特意留给我看的。炸弹设置了两分钟的起爆时间,足够专业人士拆除炸弹。而实际上,无论剪哪根线,炸弹都会爆炸。刘峰不懂什么叫水平炸弹,发现收音机里空空如也,就会重新把外壳安装上。不得不说,设计圈套的人非常可怕,他几乎想到了每一种可能。” 涩谷英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你留下善后,我先回去了。” 南田云子迈步往外走。 涩谷英明答应着,然后对一旁的宫本说道:“把炸弹引信拆了,带回去研究研究,黑火药可不好搞,说不定能从中找出线索来。” 南田云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涩谷英明追了出来,问道:“南田课长,那个刘峰怎么处理?” “让他把嘴闭严了……” 南田云子话音未落。 屋内轰然一声巨响,爆炸升腾起呛人的浓烟。 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掀翻在地。 爆炸击穿了墙壁,整个门楼都被炸塌。 涩谷英明挣扎着从瓦砾中爬起来。 南田云子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涩谷英明连声呼唤:“南田课长、南田课长!” 过了好一会,南田云子苏醒过来。 她现在的样子极为狼狈。 额头被迸溅的碎石砸破,满头满脸的血污和灰土。 看着现场一片狼藉,南田云子暗自庆幸,幸亏出来的及时,要不然肯定难逃最后一击。 宫本和刘峰当场毙命。 宫本距离炸点最近,身体被炸的四分五裂。 南田云子头昏脑胀,扶着涩谷英明勉强站了起来,眼见人群越聚越多,说道:“涩谷中尉,把宫本的证件找到,马上撤离现场!” 飓风计划尚未尘埃落定。 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赤木彦之就任警务处长。 正文 第38章 吃饭 一周后。 法租界。 爱多亚路。 秦淮风味菜馆。 许延麟和陶然相对而坐。 桌上一共四道菜。 盐水鸭、芦蒿炒香干、干丝,外加一碗鸭血粉丝汤。 主食是牛肉锅贴。 “承蒙款待,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先来个鸭腿解解馋。” 陶然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许延麟尝了尝芦蒿炒香干,赞道:“这道菜不错,清香味,好吃。” 陶然嘴里吃着菜,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点的都是南京特色菜……嗳,延麟,你在南京待了半年多,连芦蒿都没吃过吗?” “待了半年多是不假,兜里没钱有啥用,闻着饭馆里的香味,只当是吃过了,每天两顿饭,馒头大饼子就咸菜,以饿不死为标准。” “你要是早认识我就好了,省得你整天睡通铺,直接搬到我家来住,我跟你讲,母亲做的牛肉锅贴堪称人间美味,比这个都好吃……” 话说一半。 陶然突然停住筷子。 愣愣看着碟子里的牛肉锅贴。 “你慢着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许延麟赶忙岔开话题。 他知道,牛肉锅贴勾起了陶然对母亲的怀念。 陶然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人总得向前看……” 许延麟说道:“刘振兴的事知道了吧?” 陶然点头:“知道了。” “老柳跟我说,刘振兴也在法租界,你可要格外当心了。” “这么大的法租界,怎么可能说遇见就遇见。” “万里还有个一呢。” “那你还敢来法租界。” “我不来不行吗?佐藤社长来这边谈生意,我必须得跟着过来。” “其实我觉得吧,站长都多余担心。” “多余担心?” “我就不相信,即便在街上遇到刘振兴,他还能向日本人举报吗?” “陶然,你还是太年轻,想法过于单纯。这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别以为国共合作,跟他们就是一家人了,现在是一致对外,等将来把日本人赶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就比我大两岁,装什么老学究……” 几名客人说说笑笑从桌旁经过。 许延麟立刻换了话题,对陶然说道:“你慢着点吃,不着急,我两点钟之前都时间。” 陶然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那个社长谈什么生意,要这么长时间?” “附近新开了一家土耳其浴室,社长特意过来体验一下。” “所以,谈生意是次要的,主要是来洗澡来了。” “生意也谈,边洗边谈。”“司马昭之心!” “啥意思?” 陶然诡秘的一笑:“我听说,土耳其浴室有姑娘陪浴。” 许延麟笑道:“你可真是人小鬼大,专门打听这种事。” 陶然辩解道:“我可没打听,上次老柳给我过来,刚好路过土耳其浴室,他跟我说的。” 许延麟摇头叹息:“老柳也是个不着调,误人子弟!不对,也不能算误人子弟,你本来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陶然嘿嘿一笑:“延麟,来上海这么久了,找过几个了?” 许延麟故作懵懂:“什么找过几个了?天一脚地一脚的……” “切!揣着明白装糊涂,找过几个姑娘了。” 陶然一脸的坏笑。 许延麟正色说道:“你不要以陶然之心,度许延麟之腹。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行的端,走的正……” “你再这样就没意思了。总不会,心里始终惦记着小玉吧?小玉我也见过,也就马马虎虎,怎么就能入得了你许公子的眼呢?” 许延麟说道:“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陶然撇了撇嘴:“你才小孩子呢……说正经的,找过几个姑娘了?” “说正经的?你现在说的话,哪有一句正经的。” “………” 陶然把筷子一放:“吃饱了,咱们走吧。” “真吃饱了?哦,确实吃饱了。” 桌上的饭菜全都见了底。 许延麟招手叫来伙计结账。 正在这时,一辆福田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轿车后车门打开,一名长相秀气的年轻女子迈步下了车。 女子梳着两根辫子,身穿水绿色中式套裙,穿着打扮像是一个学生。 许延麟结完了账,隔着桌子把一叠钞票塞进陶然兜里。 陶然毫无反应,愣愣的看着窗外的女子。 许延麟顺着陶然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骂道:“重色轻友的家伙,看见漂亮姑娘就拔不出来,难怪一肚子花花肠子。嗳,钱揣好了,算我借你的,等你将来发达了,要加倍偿还,听到没有?” 陶然茫然的点了点头,转脸又去看街上那个女子。 许延麟感觉到了不对劲。 陶然嘴上没秩序,可从来没有出格的时候。 今天这是怎么了? 此时,女子快步穿过马路朝街对面走去。 街对面是一栋灰色三层小楼。 楼门口挂着一块牌匾:大美晚报。 “你认识她?” 许延麟问道。 陶然痴痴的看着女子的背影。 此时,女子径直进了大美晚报报馆。 许延麟给了陶然一拳:“问你话呢!” 陶然这才反应过来:“啊?” 许延麟又问了一遍:“你认识她吗?” 陶然摇了摇头:“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干嘛要表现的像一个花痴!” “她、她长得像一个人……” “像谁?” “像、婉清表妹……” 陶然神情黯然。 他和婉清青梅竹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若不是这场战争,两人也早就步入婚姻的殿堂。 在男女感情方面,许延麟自己也是一张白纸,不知道该如何开解陶然。 只能拍了拍陶然的肩膀以示安慰之意。 从饭馆出来,陶然乘坐黄包车离开。 许延麟在门口站了一会,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缓步朝街对面走去。 在大美晚报西邻,有一家百草堂书店。 许延麟四处看了看,迈步进了书店。 书店向来冷清,稀稀落落差不多十几个客人。 许延麟迈步进了书店,微笑着老板打一个招呼,在书架中间往来浏览。 两天前,他已经给刘振兴发出了接头暗号。 地点就约在这家百草堂书屋。 佐藤社长来法租界谈生意,是早早就定好的行程安排。 所以,许延麟出现的合情合理。 正文 第39章 女朋友 十几分钟后。 许延麟买了两本杂志,离开了百草堂书店。 刘振兴没有按约定时间出现。 原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最近没看报纸,因此错过了接头时间。 二是他根本不在上海,甚至是否逃脱也存在疑问。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说明王天慕在说谎。 在真美味饺子馆,许延麟就已经有所察觉,那位平易近人的王站长,似乎有意无意的试探自己。 在此之前,两人从来没见过面。 身为一站之长,王天慕没理由毫无根据的怀疑下属。 所以,这应该是出自戴栗的授意。 不把藏在内部的奸细揪出来,始终是一个心腹大患。 回到车里,许延麟准备去土耳其浴室接佐藤社长。 正在这时,那名年轻女子从报馆出来,上了等在街边的福田轿车。 福田轿车的行进路线,刚好是土耳其浴室的方向。 十几分钟后,许延麟把车停在土耳其浴室门前。 无意中看了一眼后视镜,那辆福田轿车竟然也停了下来。 年轻女子下了车,是不是的看一眼浴室门口,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人。 过了一会,土耳其浴室门一开,五名保镖模样的壮汉,簇拥着一个身穿锦缎马褂的老者走了出来。 年轻女子快步迎上前,极为亲热的挽起老者胳膊,说道:“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要是再不出来,我都准备让司机进去叫你了。” 老者微笑着说道:“我怎么听说,你坐车出去了呢?” “没有……” “没有吗?” “就出去了一小会。” “一小会去哪里了?” “去看一个朋友……”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嗳呀,就知道你肯定问起来没完。” “好好好,不问不问。爱珍,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名叫爱珍的女子想了想:“我想要一辆脚踏车。” “脚踏车……” 老者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嘛?” “你一个女孩子,骑车不安全。” “好多女孩子都会骑车,就我不会。你就给我买一辆好不好?” 爱珍撒着娇,用力摇着老者的胳膊。 老者笑道:“买买买。我这老胳膊老腿,早晚得让你摇断了……” 说话间,两人缓步走到了轿车近前。 保镖警惕的观察着四周情况。 司机早早打开了车门。 爱珍先一步坐进了车里。 老者关上车门,低声问司机:“小姐刚刚去哪了?” 司机恭声说道:“去大美晚报报馆了。” “大美晚报?” “听小姐说,她认识一位姓朱的编辑。” 老者点点头,转身对一名保镖说道:“寺宝,查一下那个姓朱的……” 爱珍摇下车车窗,催促着说道:“父亲,快上车呀,要是去晚了,先施就打烊了。” “哪有那么快打烊,他们营业到晚上十点多钟……” 老者笑呵呵的上了车。 名叫寺宝的保镖坐上了副驾驶座位。 其余四名保镖全部站在轿车踏板,用绳索把自己捆在车把手上,这样是为了防止途中掉下去。 许延麟坐在车里,感觉老者多少有些面熟。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正在这时,佐藤社长从浴室走了出来。 上了车,语气轻松的对许延麟说道:“等着急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不长时间。” “开车,回商社。” 轿车朝英租界方向开去。 许延麟开车很快,十几分钟后就追上了那辆福田轿车。 福田轿车也是去英租界,应该是去先施百货公司给爱珍买脚踏车。 许延麟加大油门,从一侧超过了福田轿车。 佐藤社长朝车外看了一眼,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道:“所以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自在,出门带着一群保镖,看着像是很威风,其实呢,整天提心吊胆,如果换成我是季先生,这种威风不要也罢……” 佐藤社长不经意间的提醒。 许延麟这才想起来,老者竟然就是青帮大亨季云青。 许延麟不认识季云青,只在报纸上看过一次季云青的采访,采访正文下面配发了一张侧脸相片。 所以他才会觉得季云青眼熟。 毕竟,报纸上的相片和本人相差很大,而且又是侧脸照。 …… 半个月后。 周日。 春水茶园。 许延麟独坐一角,等着柳戈青。 每隔半个月的周日,就是两人固定的见面时间。 在这个期间,许延麟没有再去法租界。 他知道,如果王天慕奉命暗查内奸,说不定会派人盯着自己。 在非必要情况下,明知道刘振兴在法租界,若是左一趟右一趟的去法租界,势必会引来王天慕的怀疑。 只要佐藤社长去法租界,许延麟才可以跟着去。 过了一会,柳戈青迈步走了过来。 “有进展吗?” “没有。” “这种事你得主动,不能指望着女人主动。” “现在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 “这种时候,每一个主动接近她的人,都会被视作潜在的杀手。” “我同意你的观点,主要是站长那边催的紧……” “再等等吧,我觉得,还是应该等她主动。” “唉……” 柳戈青叹了口气。 百无聊赖的四处看了看。 许延麟问道:“没有新任务吗?” 柳戈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暂时没有。刺杀南田云子、查清楚那批电台零件的来龙去脉,就是上海站目前最重要的任务。王站长说,近期内两件任务必须完成一件,要不然,迟迟打不开局面,没法向总部交待。” 许延麟点点头:“陶然那边怎么样了?” 柳戈青笑了一下:“他呀,小日子过的美着呢。前两天,我去了一趟法租界,顺便去他那看看,你猜怎么着?这小子谈上女朋友了!” “女朋友?” 许延麟吃了一惊。 心里隐约猜到了陶然的女朋友是谁。 柳戈青笑道:“这种羡慕不来,陶然长相帅气,小姑娘都主动往上贴,这样也好,免得动不动就往济院跑……” ———— PS:说明一下,军统不允许结婚是两年后的事。 1940年,戴笠为了严明抗日,效仿汉朝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规定未婚的军统特工,无论男女,在抗战未取得胜利之前,一律不得结婚,违者处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为作表率,戴笠还对手下的特工们说:“我断弦(1939年其妻子毛秀丛去世)后,即决定不再嫁娶……他们如有家累,经济负担外,还有感情负担,要他们去出生入死,义无反顾,难上加难。” 正文 第40章 剑 “陶然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那我可没问。家世背景应该没什么问题,父母都在广濑纱厂上班,母亲是一名挡车工,父亲是设备养护工。陶然自己说,他和那姑娘刚认识没几天,最多算是普通朋友,真要是关系定下来了,当然要好好查一查。” “广濑纱厂……” “日本人开办的工厂,在小东门附近。” 许延麟心想,看来是自己猜错了。 陶然女朋友另有其人。 军统是情报部门,恋爱结婚必须请示汇报,以审查是否符合规定。 柳戈青说道:“小许,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你来上海的时间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许延麟想了想:“还真有一个……” “他是干什么的?” “他叫叶建明,没有正当职业,这个人的身手不错。”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算是朋友吧,前段时间,他和别人打架,我出手帮了他。” “那这样,你找机会试探试探他,如果他愿意为国家效力,我去和他谈。” “行。今天有时间,我一会就去。” “切记一点,事情没落实之前,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明白。” “有结果了,直接打电话。” “好的。” “南田云子的事也要抓紧……” “我尽量创造机会。” 从茶园出来,许延麟先去了一趟永安百货公司。 天气越来越热,需要置办很多夏季的日用品,包括薄毯之类的铺盖。 今天是公休日,永安百货公司附近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 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手捧一把短剑,在人群里走来走去,逢人就问:“祖传的,十块钱就卖,要吗?” 执勤的巡捕认识他,大声说道:“张三,又拿破烂蒙人来了?” 名叫张三的男子脸涨的通红,低声下气的说道:“李巡捕,大家都是街坊,休要取笑……” 在上海,这种人多如牛毛。 就比如那个刘峰,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拿一串做旧的铜钱,就敢说是康熙通宝,专骗那些喜欢收藏又缺少专业知识的二把刀。 张三兜售了一圈,根本没人搭茬,看见许延麟走过来,他立刻凑到近前:“祖传的,十块钱就卖,要吗?” 许延麟问道:“两块钱卖吗?” 张三瞪圆了眼睛:“两块钱?你是在开玩笑吧?我跟你讲,这可是我家祖传之物,吹毛利刃,削铁如泥,不信,我给你试试……” 许延麟截口说道:“红头阿三可盯着你呢,我敢打赌,你要是敢亮剑,他肯定拿警棍抽你!” 身材高大的印捕正向这边看过来。 张三没敢拔剑,悻悻的说道:“巡捕也不能随便打人……” 许延麟说道:“这把剑品相一般,给你两块钱就不少了。” 张三苦着脸说道:“我要十块,你给两块,哪有你这样子还价的嘛。” “许你漫天要价,就不许我坐地还钱?卖不卖?不卖我可走了。” “不卖!” 许延麟转身就走。 许延麟父亲喜欢古董,尤其对兵器颇有研究,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这一行多少也了解一些。 张三这把剑,从剑鞘样式就能看出来,属于清末下级军官制式配剑,由于存世数量很大,加上年代太近,根本不值什么钱。 品相好的在五块钱左右,品相差的三块两块就能买一把。 人与人交往过程中,投其所好,无疑是博取好感的捷径之一。 许延麟有心买下这把剑,当做礼物送给叶建明。 叶建明痴迷武侠,肯定会喜欢。 走出了十几米远,张三从身后追了上来,可怜巴巴的说道:“先生,你要是真心想买,再加一点好吧,不瞒你说,老娘卧病在床,家里连买药的钱都没了,要不然,谁能舍得贱卖祖传的宝贝……” “五块钱。” “再加一点嘛……” “加的三块钱,是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权当做善事了。” “行!只当是交朋友,卖给你了!” 张三一咬牙,把短剑塞到许延麟手里。 拿到了钱,张三和“朋友”招呼都没打一个,急匆匆来到一个黑衣男子近前,两人嘀咕了几句,张三递过去两块钱,黑衣男子四处看了看,极为隐蔽的塞给他一个纸包。 张三钻进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那名李巡捕叹了一口气,对同伴说道:“张三这家伙,抽大烟抽魔怔了,家里都要折腾空了,要不是看在多年街坊的份上,我早就抓了他!” 同伴说道:“他老娘不是去年就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老娘?” 李巡捕哼了一声:“大烟鬼的话能信吗?骗人的把戏呗……” 一小时后。 许延麟回到车里。 买来的日用品塞满了后车座。 短剑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他伸手一按绷簧,仓啷一声,一道寒光闪过,短剑出鞘。 短剑吞口兽印着一行小字:宣统元年制。 这确实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许延麟之所以看走眼,是因为剑和剑鞘并非原装。 清末下级军官的制式配剑,吞口兽处印着一个“勇”字,而不会特意刻印年号,主要是没那个必要。 这把剑至少也能值十几块钱。 张三急着买烟土,根本也顾不上贵贱了。 轿车一路疾驰,穿过了平安桥,来到小平安里街口。 许延麟用报纸把短剑裹起来,下车朝叶建明家走去。 以叶建明的状态,大概率躲在家里怨天尤人。 来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无人应答。 试着推了一下,门在里面插上了。 许延麟心里猜测,叶建明可能是睡着了,也或者有其他不方便的情况。 转念又一想,觉得不太对劲。 一个习武之人,怎么也该有点警觉性,听到有人敲门,难道不应该问一声吗? 忽听屋内传来一声急促的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难道家里进贼了? 短剑别在腰里,许延麟退后几步,加速助跑,飞身一跃,双手抓住门垛上沿,灵巧的翻上了阳台。 阳台通向阁楼,估计是天气炎热的缘故,阁楼窗户敞开着。 许延麟从窗户跳进阁楼,蹑手蹑脚来到楼梯口。 楼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许延麟抽出了短剑…… 正文 第41章 半只耳 楼下就是堂屋。 许延麟蹑足潜踪,沿着楼梯往下走。 快到楼梯口时,提鼻子一闻,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 他心里觉得奇怪,上次来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气味。 一个自暴自弃的单身汉家里,也不太可能使用熏香。 忽然,没由来的困意袭来。 许延麟顿生警觉,自己昨晚睡眠充足,怎么会无缘无故犯困呢? 在家里偶尔犯困倒也正常,绝对不应该是在这种时候。 他赶忙退了回去,阁楼堆放着很多杂物,墙角有一袋子棉花,估计是做被子剩下的,揪下来两团塞进鼻孔里。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找来一条毛巾蒙住脸部,这样基本就能隔绝气味了。 再次回到堂屋,来到卧室门外。 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肆无忌惮。 看起来,叶建明凶多吉少。 许延麟不敢有丝毫大意。 侧耳倾听屋内动静。 以叶建明的拳脚功夫,普通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即便遇到高手,起码也会打斗一番,那样一来,势必会惊动街坊四邻,盗贼也早就落荒而逃了。 所以,许延麟据此判断。 进来的绝不是普通蟊贼。 仔细听了一会,基本能够断定,卧室里只有一个人。 许延麟一手持剑,一手轻轻推开卧室门一道缝隙。 卧室内忽然安静下来。 许延麟屏住呼吸,身体贴着墙壁站在房门一侧。 过了一会,屋内传来脚步声。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脑袋探了出来,他可能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是听错了。 他手里拎着一把尖刀,看到许延麟后,二话不说,举刀就砍。 许延麟手疾眼快,抢先刺出一剑。 同时他也看到了,口罩男有一双凶光毕露的蓝眼珠。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外国人! 躲在暗处的人,总是会占得先机,加上许延麟出手奇快,口罩男躲闪不及,耳朵被剑尖削掉了半只,鲜血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口罩男作势猛扑,甩手将尖刀掷了出去,趁着许延麟闪身避让,打开房门跑了出去,边跑边摘下口罩捂在耳朵上。 小平安里属于居民区,小巷弄堂四通八达。 这家伙三转两转没了踪影。 许延麟也没追赶,担心口罩男去找帮手,顺手插上了房门。 卧室一片狼藉,柜子抽屉翻的乱七八糟,各种杂物扔了一地。 叶建明瘫软在藤椅上,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刀口还在流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鲜血蜿蜒成河,看上去触目惊心。 卧室里的熏香气味更浓。 许延麟知道,这种香气应该是一种迷药。 叶建明中了迷药,全无反抗之力,这才遭到了毒手。 “咳咳……” 叶建明咳嗽了两声。 许延麟俯下身:“建明,你感觉怎么样?” 叶建明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你是谁?” 许延麟掀开蒙脸的毛巾,说道:“我是许延麟。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叶建明喘息着:“没用了,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我……” 他的伤势过重,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许延麟也没再坚持,问道:“那个洋人是谁?” “他就是、我遇到的那个白俄,你说的对,这件事确实透着古怪……”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呢?” “他说、我耽误了他的大事……” 说了一会话,叶建明精神状况似乎好了一些,说道:“床头有一个暗格,用力一按就能打开,就在那幅画下面,许大哥,麻烦你,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床头挂着一幅山水画。 许延麟摘下画框,用力一按,果然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内就是那只装有化妆药水的小箱子。 “许兄,我设计的机关如何?” “很巧妙,非常隐蔽。” “这是我从《三侠五义》里悟出来的,利用了翻板的原理,咳咳咳……” 咳嗽了一会,叶建明喘息着说道:“那个白俄到处找这个箱子,可惜就是找不到。许大哥,我知道你也喜欢这种东西,你我相识一场,可惜无缘深交,这个箱子,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吗?” 看着叶建明这个样子,许延麟心里也很难受。 他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这个活在自责中的朋友。 叶建明叹息着:“没了,我本就是一个废人,死不足惜……” “建明……” “我还是、还是喜欢别人叫我夜风……” “好的夜风,我记住了。” 叶建明咧嘴笑了笑。 手臂缓缓垂落,头一歪,气绝身亡。 许延麟退了两步,躬身一礼。 他不敢久留,拎着小箱子来到门口,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 两名巡捕挎着步枪进了巷子,沿着白俄逃走时留下的斑斑血迹,一路找到了叶建明家。 其中一名巡捕问报案的妇女:“那个耳朵流血的洋人,是不是从这家跑出来的?” 妇女说道:“反正、不是老叶家,就是老王家,我也没看准……” 巡捕迈步上前,伸手敲门:“家里有人吗?” 许延麟转身上了阁楼。 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沾惹上官司。 这可是人命案,即便洗清嫌疑,那也得在巡捕房关押一段时间。 最为重要的是,那个白俄身份十分可疑,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恐怕麻烦也会接踵而来。 巡捕等在门外,附近的街坊邻居也越聚越多。 从阳台下去是不可能了。 许延麟打开阁楼后窗,找来绳子系在窗框上。 等着一群相互嬉闹的小孩子跑过去,这才顺着绳子滑到楼下。 扯下毛巾扔到水沟里,从别的巷口绕到街上。 返回大马路的途中,看到一队巡捕朝小平安里方向跑去。 几分钟后,两辆警车呼啸而过。 许延麟心里盘算着,在案发现场,自己可没少留下脚印,脚上这双鞋子得尽快处理掉。 正常情况下,巡捕房很快就能找到那个白俄。 毕竟,半只耳朵的人太少见了。 这是一个无法隐藏的特征。 正文 第42章 利害关系 傍晚。 夕阳西下。 满意大旅馆。 旅馆上下两层,一共二十几间客房。 街对面不远,就是日领馆二等秘书小野次郎的家——公使路194号。 而事实上,小野次郎根本不住这里,房子以他的名义登记,实际上是特高课的私产,就连那个女佣也是特高课的人。 房子基本出于闲置状态。 南田云子偶尔会来住一两晚。 像她这种整天担心暗杀的人,经常更换住处,心里会觉得踏实些。 两天前,张森化名顾城住进了满意大旅馆。 他的任务就是负责监视公使路194号。 既然确定了南田云子的身份,加上那批大功率电台零部件,按照王天慕的指示,这才安排了这么一个固定监视点。 满意大旅馆距离公使路194号大约二十米远。 此时,张森手举单筒望远镜,躲在窗帘后面,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门外传来一长两短敲门声。 张森来到门前,透过门镜看了一眼,伸手打开房门。 柳戈青和阿贵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柳戈青迈步来到窗前,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 张森在一旁说道:“那个佣人就出来过一次,没人来过。” “她出来做什么?” 柳戈青把望远镜交给阿贵。 张森说道:“一大早出来倒马桶。” “南田云子始终没来过吗?” “没有。” “你也一天没合眼了,我让阿贵替换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 “唉,我现在啥也不缺,就是缺人……” 阿贵忽然开口说道:“组长,有情况!” 柳戈青赶忙接过望远镜。 镜头里,一辆小轿车停在公使路194号门口。 车门一开,从车里下来两个人。 柳戈青一眼就认出来了,一身男装戴着墨镜赫然正是南田云子! 另一个身穿藏蓝色西装,中等身材,圆脸,年龄大概在三十多岁,鼻梁上同样架着一副墨镜。 大约半分钟后,那个女佣跑出来打开了院门。 南田云子和墨镜男子快步走了进去。 柳戈青略一思索,望远镜对准了那辆轿车。 车窗没拉帘,能够看得很清楚,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 柳戈青把望远镜交给阿贵,对张森说道:“枪带了吗?” 张森点头:“带了。” “准备行动!” “现在?” “对!” “就我们两个吗?” “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柳戈青转脸对阿贵说道:“你留在房间,等他们出来,立刻发信号——他们往东,拉东边窗帘,往西,拉西边窗帘,明白吗?” “明白!” 阿贵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看着对面。 张森从抽屉里拿着一本《康熙字典》,跟着柳戈青出了房间。 柳戈青停车的位置,距离公使路194号有一处弯道,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想知道南田云子何时出来,只能靠阿贵在楼上发信号提醒。 张森神情严肃,一连三次才启动了轿车。 《康熙字典》中间已被镂空,里面放着一支勃朗宁M1906手枪。 这是世界上体积最小的袖珍手枪。 因为比成年男性手掌还要小,在中国也被称为“掌心雷”。 这款手枪自问世以来,因其方便携带的特点,几乎成了各国特工的标配。 柳戈青检查了一下弹匣,说道:“别紧张,我们见机行事,有机会就动手,没机会就撤。” 张森说道:“我不是紧张……我就是觉得,应该多调来一些人手。” “时间来不及了,等我们的人就位,她也早就脱离了控制。” 柳戈青把枪放回字典里。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旅馆二楼窗户。 阿贵拉开了东边窗帘。 柳戈青吩咐道:“东边!” 轿车沿着马路朝东边开去。 如果南田云子去西边,他们必须调转车头等一会。 除掉南田云子,军统方面志在必得。 要不然,柳戈青也不会冒险采取行动。 八一三事变,国军吴淞口阵地遭到日军突袭。 对包括军火库在内的重要设施,在短时间内被日军远程炮火一一命中。 还没等炮兵进入阵地,炮台就已经被炸弹炸塌。 东北沦陷后,国党政府也在抓紧备战。 吴淞口阵地就是新建的军事要塞之一。 作为国军在上海最大的炮群阵地,光是修筑阵地就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还不包括建造其他军事设施。 本指望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却不料如此轻而易举的毁于一旦。 吴淞口阵地没能发挥作用,对接下来的战事影响极大。 按说,阵地遭到敌军突袭是常有的事。 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全军覆没的就很少见。 日军的炮火弹无虚发,显然是有备而来。 为了查明真相,军统介入了调查。 经过一番调查,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 泄密者是一名严姓作战参谋。 偶然的一次机会,他认识了一个名叫廖雅泉的女招待,两人相见恨晚,当晚就睡到了一张床上。 此后,严参谋以进城公干为由,经常去廖雅权家里幽会。 据他交待,有一次携带了吴淞口阵地图纸。 廖雅权极尽温柔,亲手煮了一壶咖啡。 喝了一杯咖啡后,严参谋感觉特别困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后来,吴淞口阵地遭到精准炮击。 严参谋也觉察出不对,却已经为时已晚。 经过调查,廖雅权就是南田云子。 事情很清楚了,她在咖啡里下了药,趁机拍下了吴淞口阵地地图。 严参谋泄露军机,而且有通敌嫌疑,不久即被秘密处决。 从这一件事上就能得出结论,一个超级间谍的作用甚至可以影响整个战局。 为此,戴栗下达了必杀令,不惜代价也要除掉南田云子。 这么多年来,南田云子利用美色在国党内部认识了很多人。 她究竟还有多少内应,没人知道。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除掉南田云子,纵然她有一百个内应也成了断了线了风筝。 作为一名特工,柳戈青深知其中利害关系。 正文 第43章 追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轿车行至百老汇路口。 南田云子看了一眼后视镜,对司机说道:“不要转弯,继续直走。” 左转是礼查饭店方向。 右转是提篮桥监狱方向。 直走是使馆区,包括英美法日苏廉比利时等国使馆都在附近。 原定去礼查饭店,南田云子临时改了主意,司机立刻关闭刚打开的转向灯。 柳戈青略一思索,对张森说道:“别跟了,右转!” 轿车朝提篮桥监狱方向开去。 开出了一段路,张森问道:“组长,怎么不跟了?” 柳戈青说道:“再跟就要被怀疑了,他们是在反跟踪……这是什么地方?” “前面是提篮桥监狱。” “刚刚那个路口,左转是哪里?” “百老汇大厦、礼查饭店,再往前是公和祥码头、汇山码头,外滩公园。” 柳戈青笑道:“张森,有你这个活地图,去哪里都不担心走错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轿车在路口兜了一圈,原路返回。 沿着马路一路向西,街上的轿车渐渐多了起来。 张森放缓了车速。 柳戈青留神观察每一辆停在街边的小轿车,虽然猜到南田云子往这边来,但是不知道具体地点。 终于,在礼查饭店门前,发现了南田云子乘坐的小轿车。 车里没人,连司机都不知去向。 像这种高级饭店,如果进去到处乱窜找人,肯定会引来怀疑,那样一来,反而给行动增加了难度。 柳戈青吩咐道:“张森,找个好位置,停车,熄火。” 张森把车停在花坛边上。 这里不仅视野开阔,而且旁边还有一株矮树遮挡,从礼查饭店出来的人,看不到这边停着一辆车。 轿车熄了火,两人坐在黑暗中。 柳戈青四处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地方不错。” 张森问道:“组长,我们进去吗?” “不,就在这里等,守株待兔。” “我们只有一把枪……” “张森,我看过你的档案,射击科目甲等,算得上是神枪手了。” “您过奖了,神枪手可不敢当。” “今天的行动由你来执行,有信心吗?” 张森犹豫了一下:“有。” 柳戈青看了他一眼:“算了,还是我来吧,你负责接应……” 张森赶忙说道:“组长,我有信心,就是没执行过这种任务……” “身为一名特工,这种事早晚都要经历,今天就是你的机会!” “是,卑职明白了。” “等一下南田云子出来,你直接过去,这个女人很狡猾,千万别靠的太近,只要觉得有把握,就立刻开枪!” “组长,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柳戈青从兜里掏出香烟火柴,想了想又揣了回去,说道:“来上海快两个月了,没回家看看父母吗?” 张森摇头:“没有。” 柳戈青说道:“去看看也没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人之常情,虽说令尊和我们……” 张森截口说道:“组长,在重庆我发过誓了,我没有父亲,我早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唉,好吧,自古忠孝难两全……” 柳戈青摇叹息着。 …… 此刻。 礼查饭店二楼。 日式餐厅的包间内。 南田云子和墨镜男相对而坐。 “李先生,刚刚在公使路看过的电台,随时都可以移交给你。我相信,这批电台足可以支撑起一个特工部门。” “南田课长,除了电台,其他方面……” 包间拉门哗啦一声响。 一名神情倨傲,戴着圆眼镜的日军少佐迈步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肥胖的翻译官紧随其后。 南田云子站起身颔首致意。 然后分别用中文和日语说道:“李先生,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宪兵队队长矢川三郎。矢川少佐,这位就是反蒋义士李世群先生。” 李世群躬身一礼:“矢川少佐,久闻大名,幸会。” 胖翻译赶忙给矢川三郎翻译了一遍。 矢川三郎哈哈大笑:“我只是一名军人,哪里有什么大名,李先生太客气了,大家请坐。” 很快,各种精致的日式菜肴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三人举杯喝了一巡酒。 南田云子说道:“李先生,按照之前的口头协议,特工总部成立后,关系上隶属特高课。当然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汪先生的新政府成立,特工总部就会成为独立的特工部门。另外,包括枪支弹药在内的武器装备,全部由宪兵队负责提供。今天把矢川少佐请来,就是要当面研究一下具体细节。还有就是,宪兵队会派专人进驻特工总部,如果遇到日侨方面的情况,就会由宪兵队的人出面解决。李先生,如果还有什么要求,现在都可以一并提出来。” 李世群说道:“我想知道,新政府成立后,特工总部会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哦,两位想必也知道,我代表的不光是我个人,还有丁默村先生,他可是国党政府第三处处长,如果地位与身份不符,我想,他是不会同意的。” 听完了翻译,矢川三郎目露轻蔑之色:“李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地位和身份,不是向别人伸手讨要的,而是靠能力挣来的!” 李世群淡淡的说道:“我也希望少佐明白一件事,我今天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听训的!至于说能力问题,只要给我足够的人手和装备,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你们一定会看到一个崭新的上海!” 受到了顶撞,矢川三郎有些恼羞成怒。 南田云子赶忙说道:“李先生和丁先生的能力,我们是相信的,要不然,就不会有这次合作。矢川少佐是军人,说话可能不太顺耳,李先生,还请千万不要介意。至于说特工总部地位问题,我可以明确答复你,相当于省主席级别……前面的话,就不要翻译了。” 最后一句,她是对翻译官说的。 接下来商谈具体细节。 日军每月为特工总部提供三十万日元作为活动经费,一次性拨给各种枪械500支、子弹5万发…… 正文 第44章 失手 漫长的等待…… 海关大楼钟楼奏响了报时曲。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整。 礼查饭店门前灯火通明。 南田云子乘坐的轿车尾灯亮起,这是司机回到了车里。 柳戈青立刻说道:“张森,去吧。南田云子应该快出来了。” 张森开门下车,穿过马路朝礼查饭店走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礼查饭店临近外滩公园,即便是晚上也很热闹。 南田云子一行从饭店走了出来。 简单寒暄了几句。 李世群乘车先一步离开。 矢川三郎面沉似水。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矢川少佐,你好像不喜欢李先生。哦,从今以后,得称呼他为李副主任。” 矢川三郎冷哼了一声:“狂妄自大的家伙,令人生厌!” 南田云子说道:“但凡狂妄的人,都有狂妄的资本。晴气将军对他十分欣赏,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特工人才。况且,他和丁墨村都是国党特工,他们对国党特工部门非常熟悉,有这样的人替我们打头阵,即便性格狂妄一点,我想,也是可以容忍的。” 矢川三郎缓缓点了点头:“但愿晴气将军没有看错人。” “李世群说,给他三个月时间,就能看到一个崭新的上海。我们不妨拭目以待,如果他真的……” 南田云子余光一瞥。 张森缓步走了过来,手上忽然多了一支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南田云子。 这种情况下,躲闪根本来不及,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正在这时,饭店旋转门转动,从里面出来一群人。 这些人有说有笑,显然也是刚刚吃过饭。 为首一名男子,三十六七岁的年龄,留着修饰过的八字胡,西装革履,脚上穿着一双铮明瓦亮的高档皮鞋,穿着打扮十分的洋气。 张森愣了一瞬,随即扣动了扳机。 南田云子抓出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一把扯过胖翻译挡在身前。 砰! 枪声响过。 胖翻译胸口中弹,身体晃了两晃,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街上的行人四散奔逃。 南田云子一矮身躲在轿车另一侧。 张森一击不中,转身就跑。 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机会不会有第二次。 事实上,枪声一响,宪兵队特工组便衣就冲了过来。 砰! 砰! 砰! 震耳的枪声中。 柳戈青驾驶轿车疾驰而至。 张森紧跑几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等特工组的人追到街上,轿车早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矢川三郎喝令道:“戒备!” 特工组的人四下散开,警惕的盯着每一个人。 街上基本清场了,没人敢靠近礼查饭店。 这个时候要是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大概率会被乱枪打死。 南田云子也是惊魂未定。 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枪手瞬间走神,自己这条命就交待了。 矢川三郎说道:“南田课长,为了安全起见,我派宪兵护送你回去。” 南田云子没说话,回身打量着刚刚从饭店出来的一群人。 “你们谁认识那个枪手?” 南田云子问道。 没人回答她。 矢川三郎在一旁问道:“南田课长,发生了什么事?” 南田云子说道:“我怀疑,这些人当中,有人和枪手认识。” 矢川三郎立刻吩咐道:“来人,把他们统统带回去!” 一辆厢式警车疾驰而至。 车门一开,从车里跳下来二十多个持枪巡捕。 带队是一名美籍巡长,他看了看现场的情况,对矢川三郎说道:“少佐阁下,这里是租界,你们不能这里抓人!” 美籍巡长能说一口生硬的国语。 这也是他没带翻译的原因。 翻译官死了,矢川三郎等于是一个聋子。 南田云子在一旁充当翻译:“他说,这里是租界,我们无权抓人。” “反抗分子在这里开枪杀人,连巡捕影子都看不到,现在出现了,哼,分明是故意袒护反抗分子!今天,我倒要试一试,谁敢拦我!” 矢川三郎一挥手。 特工组的特工都把枪亮了出来。 美籍巡长吃了一惊,赶忙喝令道:“准备!” 二十多名巡捕纷纷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特工组的人。 对这位性格莽撞的矢川少佐,南田云子也是无可奈何。 在她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飓风计划。 只要赤木彦之一天没上任警务处长,就存在一天尚不确定的变数。 若是和巡捕起了冲突,势必会影响到事情的进展。 事关机密又不能告诉矢川三郎。 双方剑拔弩张,若是发生枪支走火,立刻就会演变成一场混战。 正在这时,那个八字胡男子开口说道:“警官先生,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们自愿跟随少佐回去,并无强迫一说。” 这一下,美籍巡长就不好替人出头了。 南田云子也很惊讶,想不到解围的居然是被抓的人。 她看了看八字胡,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尹,尹定一。” 尹定一客气的回答。 …… 第二天。 特高课课长室。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南田云子拿起电话:“喂?” “请问,南田课长在吗?” “我就是。” “南田课长你好,我是李世群。” “哦,是李副主任啊,有什么事吗?” “根据我掌握的情况,昨晚发生的事,是军统派人干的。” “确定吗?” “确定。” “能找到他们吗?” “等特工总部这边一切就绪,我负责找到他们!” “………” “南田课长,我的人被宪兵队抓了,还请你出面解决一下。” “没问题。他叫什么名字?” “尹定一。哦,还有他的几个朋友。” “尹定一……是不是昨晚在礼查饭店抓的人?” “是的。” “这些人的身份需要彻查,短时间内不能释放。” “南田课长,尹定一是我的属下。” “你的属下?” “是的。他是特工总部首任情报处长。” 正文 第45章 宪兵队 特工总部的人员任命,丁墨村和李世群有权自行决定。 所以,对尹定一的身份,南田云子并不知情。 宪兵队进驻特工总部,名义上是协助工作,实际上是暗中监视。 对这一点,丁李二人心知肚明。 同时他们也能理解。 毕竟,特工总部人员构成全都是中国人。 日本人加强监管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尹定一的事,南田云子亲自去了一趟宪兵队。 特工总部尚在筹备中,情报处长让自己人抓了,出于笼络人心的目的,怎么也要表示一下重视程度。 到了宪兵队队部门外,刚好听到矢川三郎咆哮声。 房门一开,涩谷英明走了出来。 看到南田云子站在门外,赶忙颔首致意:“南田课长。” 南田云子问道:“少佐怎么了?” “少佐让我马上找一个翻译,这一时之间,也不是那么好找,他是因为这个发火。” “什么事这么急?” “少佐要去拜访黄津荣……实在不行,只能我陪着去了。” “你不用急。翻译的问题,我来解决。” “您有合适人选吗?”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涩谷中尉,你忘了那位许翻译了吗?” “哦,对对对,这个人再适合不过了……” 涩谷英明的眼睛亮了。 宪兵队的翻译官,不是随便找一个会讲日语的就行。 包括家世背景,方方面面,都要经过层层审查。 要不然,万一找来一个国党奸细,宪兵队可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阅兵式上,许延麟拦截“反抗分子”,足以说明对日本人的忠诚。 此时,队部内。 矢川三郎军装敞着怀,双手叉腰,正对着墙上的军用地图运气。 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事?” 南田云子说道:“为了一点小事,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矢川三郎一回身:“南田课长,你怎么来了?” 南田云子拉开椅子坐下:“中国有句俗语,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宪兵队,当然有事。” 矢川三郎坐回办公桌后面,慢慢系上军装扣子。 身为执法兵种长官,军容不整,本身就已经违反了军纪。 而特高课却有着监察军队高层的权力。 南田云子说道:“昨晚抓的那几个人,审出结果了吗?” 矢川三郎摇头:“他们都说不认识枪手。” “用刑了吗?” “没有。” “宪兵队何时变得这么客气了?” “其中一个叫尹定一的人,自称是特工总部的人,我正想找你核实一下。”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 能出入礼查饭店的客人,可不比普通老百姓。 宪兵队也是看人下菜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上来就大刑伺候。 最重要的是,国联观察团此刻正在上海。 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搞不好容易造成国际影响。 南田云子说道:“没用刑最好,把人都放了吧。” 矢川三郎眉毛一挑:“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就不担心会漏掉反抗分子吗?” “陆定一是特工总部的情报处长。” “难怪他会替我们说话……” “李世群给我打了电话,这个面子得给他。” “明白了。” “把尹定一请到队部来。” 矢川三郎伸手按了一下桌底的警铃。 过了一会,传令兵走了进来,双脚一并:“少佐。” 矢川三郎说道:“通知冈村少尉,昨天抓的人全部释放。另外,把尹定一带来,哦,态度要客气一点。” “是!” 传令兵躬身退了出去。 南田云子说道:“听涩谷中尉说,宪兵队缺一个翻译官?” “南田课长记性不会这么差吧?昨晚在礼查饭店门前,要不是黄翻译替你挡枪,嘿嘿……” 提起这件事,矢川三郎颇有些不满,忍不住出言挖苦了两句。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宪兵队的翻译官。 南田云子笑了笑:“少佐,我可以赔给你一个翻译官。” 矢川三郎闻言一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南田云子说道:“我有一个人选,非常适合担任宪兵队的翻译官。” 矢川三郎说道:“宪兵队的翻译官,必须对帝国绝对忠诚……”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 “他是干什么的?” 矢川三郎来了兴趣。 南田云子打包票的人,例行审查的环节都可以免了。 南田云子说道:“他叫许延麟,是佐藤商社的翻译。” “许延麟……这个人可靠吗?” “就目前来看,就对可靠。” “好,我这就派人接他过来。” 矢川三郎伸手拿起电话。 南田云子笑道:“少佐,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他又跑不了。” 矢川三郎一边拨电话一边说道:“下午我要去拜会黄津荣,正愁缺一个翻译……司机班吗?我是矢川三郎,马上派人去一趟佐藤商社,把一个叫许延麟的人接来,他是商社的翻译。对,现在。” 挂断电话,矢川三郎笑着说道:“这下好了,问题全解决了。谢谢你,南田课长。” “少佐不用客气。我刚才说了,算是我赔给你一个翻译官。” 矢川三郎哈哈大笑。 南田云子说道:“我听说,黄津荣病的很严重。” 矢川三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恨声说道:“我这次去,就是要亲眼看一看,他究竟是真有病,还是装病!” “如果他真的有病呢?” “那就只能换人了,商会会长长期缺席,终归不是个办法……” “报告!” 门外是传令兵的声音。 矢川三郎坐直了身子:“进来。” 房门一开,传令兵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尹定一迈步走了进来,面向矢川三郎躬身一礼。 南田云子站起身,客气的说道:“尹先生,因为一场误会,让你受苦了。” 尹定一目视着南田云子:“敢问您是?” “特高课的,我姓南田。” “您就是特高课的南田课长?” “是的。” “李先生曾多次跟我提起,您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 “天才可不敢担。李先生过誉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顺耳的话没人不爱听。 正文 第46章 文行忠信 午后。 阴云密布。 法租界。 恺自尔路和敏体尼荫路交叉路口。 三辆小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前后两辆是警卫车,中间是冈村适山乘坐的专车。 路口左手边是一条弄堂,弄堂口钉着标识牌:钧培里1号。 这里就是黄津荣的宅子。 也被称之为黄公馆。 钧培里1号对面,是黄津荣创办的黄金大戏院。 戏院的人正在张贴海报。 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驻足看了一会,忽然振臂高呼:“怒吼吧,中国!怒吼吧,中国!怒吼吧,中国!” 贴海报的人吓了一跳。 随即也就释然了。 经常会有这种热血沸腾的 反复的口号式呐喊,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应和声。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 轿车里,冈村适山皱了皱眉,问道:“许翻译,他们在喊什么?”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许延麟回答道:“他们在喊、怒吼吧中国。哦,这是明天开始上映的话剧。” 冈村适山冷哼了一声:“一群无知的家伙!” 许延麟随声附和。 一名便衣警卫快步来到轿车旁。 冈村适山摇下车窗一道缝隙。 警卫说道:“少佐,黄公馆的管家说,黄津荣病重,谢绝会客。” 冈村适山板着脸说道:“告诉他们,我是特意来探病的,如果黄先生拒不见客,我会一直等下去。去吧。” “是!” 警卫匆匆进了弄堂。 许延麟说道:“少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冈村适山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谁推荐你来宪兵队的?” “是的。” “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佐藤社长那边……” “武田少尉会处理好的。” “………” 警卫再次返回。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 警卫对冈村适山说道:“他是黄公馆的管家。” 管家躬身一礼:“冈村少佐,家主身体欠安,特命我前来请少佐进去。” 警卫伸手打开车门。 冈村适山迈步下了车。 许延麟紧随其后。 在管家的引领下,穿过一进院子,来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内。 仆人早早准备好了各式水果点心。 客厅中间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文行忠信! 落款被一块红布遮住。 除了平假名,日文和汉字大致相同。 冈村适山也能看懂这四个字。 他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伸手指了一下红布,问一旁垂手侍立的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许延麟翻译了一遍。 管家恭声说道:“家主说,这是一种忌讳,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 “我明白了,这是你们中国的巫术!” 冈村适山哈哈大笑。 管家陪着笑脸说道:“少佐,您请坐,家主马上就出来……” 冈村适山坐下来,拿起一块点心看了看。 许延麟低声说道:“少佐,不能吃。” 冈村适山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许翻译,你想多了,就是借给黄津荣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毒害皇军!” 话虽这么说,许延麟能替自己着想,冈村适山非常满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面色蜡黄的黄津荣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四月天气,别人都穿着单衣,黄津荣依然裹着棉外套,不仅一点汗都不出,身体还不停的打颤。 冈村适山站起身,微微颔首致意:“黄先生,鄙人来的冒昧,打扰了。” “黄某、咳咳,何德何能,劳驾冈村少佐亲自、咳咳咳,亲自登门探望,黄某这里谢过了……咳咳咳、咳咳咳咳……西客厅阴冷,请少佐移步到东客厅,哦,东客厅也不是很远,就在隔壁。” 冈村适山四处看了看,微笑着说道:“现在是下午,西客厅应该暖和才对。就不必来回折腾了。” “那也好、那也好,咳咳咳、咳咳咳咳……” 黄津荣一副佝偻气喘的样子。 冈村适山直皱眉,看黄津荣的状态,随时咽气都有可能。 担任维持会长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许延麟注意到,黄津荣落座时,不着痕迹的瞪了管家一眼。 就是说,管家做错了一件事。 当着冈村适山的面又不好说出来了。 结合黄津荣提到换客厅的话题,许延麟多少猜到了。 本来,应该是准备在东会客厅待客。 或许是粗心大意,管家错把冈村适山让到了西会客厅。 两个客厅有什么不同吗? 许延麟的目光,落到了那块牌匾上。 刚进来时,他就觉得,牌匾上的红布有些突兀。 管家的解释也多少有些勉强。 黄津荣曾经当众说过一句话:我黄某人一生坦荡,百无禁忌,什么神啊鬼啊,一概不信! 他是这么说的,同时也是这么做的。 建造黄金大戏院时,有懂风水的告诉黄津荣,家门正对戏园子不好。 戏园子上映时,人数众多,气聚一团。演出结束,观众离场。 这属于“聚散无常”,久而久之,会导致运气流失。 对这种说法,黄津荣一笑置之,根本不当回事。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能相信禁忌? 许延麟心里很是怀疑。 此时,黄津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噗的一声,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茶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一旁伺候的仆人赶忙拿来笤帚打扫。 冈村适山还是不死心,说道:“黄先生,为了请您出山,担任上海维持会会长,皇军可以说是诚意十足。据我所知,光是鲛岛司令官就来过两次了。我今天登门拜访,一是探病,二也是想听一个确切的答复!” 黄津荣苦笑道:“承蒙皇军厚爱,黄某十分感谢。只是、咳咳咳,身体欠佳,实在难以胜任。不瞒少佐说,最近病体沉重,有时候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更别说当什么维持会会长了,咳咳咳、咳咳咳……” “改天,我让皇军的军医官给您看病。” “鲛岛司令官派军医官来过了,唉……” 黄津荣摇头长吁短叹。 冈村适山说道:“既然黄先生身体欠安,我也就不勉强了。黄先生在上海德高望重,可不可以帮我们推荐一个人选。” 正文 第47章 斯蒂庞克牌小轿车 大风骤起,尘土飞扬。 天色也暗了下来,仿佛置身黑夜一般。 “三月飞雪,四月扬沙,我这身子骨啊,最怕冷,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唉,人要是倒霉啊,老天爷都跟你作对,咳咳咳……” 黄津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冈村适山说道:“黄先生,你安心养病,我就不打扰了。” 黄津荣颤颤巍巍站起身:“少佐慢走,咳咳……” “留步!” 冈村适山起身朝门口走去。 管家先一步去开门。 房门一开,大风夹着灰尘扑面而来。 为了展现军人气概,冈村适山泰然自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遮挡牌匾的红布被风吹起又落下。 许延麟看到了落款后面的几个字:……中正敬赠,於民国二十四年秋。 他这才明白,管家错在了哪里。 若是被冈村适山看到,很难说会怎么想。 通敌的帽子扣过来,对黄津荣来说也是难缠的事情。 一国元首送的礼物,对任何来人都是莫大的荣耀,只要没到万不得已,黄津荣当然不肯轻易摘下牌匾。 …… 黄金大戏院门前。 人群越聚越多。 事实上,话剧《怒吼吧,中国》,本身和日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剧情大意是:1924年6月,英军嘉禾号军舰停泊在长江,军舰上一个美籍商人搭乘小船上岸,因渡资与船夫发生争执,商人不慎失足落水淹死。 嘉禾号舰长限令当地政府,立即拘捕涉事船夫并当众处以极刑。 由于船夫已逃走,当地官员拍脑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连夜在码头工人中抽签,中签者顶替逃走的船夫。 公开行刑时,群情激愤,引发暴动。 嘉禾号炮轰县城,造成了大量平民死亡。 剧本改编自1926年的万县惨案。 原作者是一名苏廉剧作家。 那名青年学生望文生义,想当然认为这是一部抗战剧。 正值敏感时期,老百姓也是借此发泄愤怒情绪。 国家遭到野蛮入侵,但凡还有一点血性,没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围观者越来越多,几乎占据了半条街。 冈村适三吩咐司机:“正常行驶,不用管那些疯子!” 司机心领神会,轿车加速穿过路口。 一个正在喊口号的男子躲避不及,砰的一声被撞倒在地。 冈村适山哈哈大笑:“愚蠢的家伙,为什么不躲开呢?” 众人赶忙围拢上前,查看伤者的情况。 那名青年学生快步走了过来,急促的敲了敲车窗。 许延麟摇下车窗,问道:“什么事?” 青年学生回手一指:“什么事?你们撞了人没看到吗?” 许延麟语气平静的说道:“我们正常行驶,是他自己不小心。” 青年学生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说的是人话吗?” 许延麟没理他,对司机说道:“开车。” 青年学生拦在车头,大声说道:“你们不能走!” 许延麟探出身子,看了看眼神中充满斗志的青年,冷冷的说道:“要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就只管站着别动!” 冈村适山吩咐道:“开车。他要是不躲,就直接撞过去!” 青年学生这才注意到,车里居然坐着一个日军少佐军官。 他同时也明白了,许延麟应该是一名翻译官。 被撞者身上多处擦伤,万幸没伤及筋骨,眼见车里是一名日本军官,立刻对周围人说道:“算了算了,我没事,让他们走吧。” 既然事主息事宁人了,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也都明白,事主不想惹麻烦。 目送着轿车开走,青年学生冲着车尾啐了一口:“狗汉奸!” 众人也七嘴八舌跟着骂起来。 听着身后的谩骂声,许延麟心中唯有苦笑。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斜刺里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车内传来一个女人高八度的惊呼声:“躲开躲开!” 冈村适山的司机猛打方向盘,堪堪避开了撞击。 车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两辆车交叉停在马路中间。 两辆警卫车也停下,特工组宪兵举枪围了上来。 就连车里的冈村适山也吃惊不小,掏出手枪紧张的注视着车外。 许延麟注意到,撞过来的是一辆斯蒂庞克牌小轿车。 现如今,上海堪称是万国汽车博览会。 左舵的美果车,右舵的法国车,几乎应有尽有, 别克、福特、林肯、雪佛莱、斯蒂庞克、道奇、莱纳托、雪铁龙、奔驰、奥斯汀、劳斯莱斯等等。 这其中,最豪华的当属八缸七座的林肯轿车,其次就是斯蒂庞克牌轿车。 这类档次的轿车基本都是巨商和政府要员乘坐。 一般人能买得起最便宜的福特T型车就不错了。 就比如,云贵省主席周西成乘坐的就是一辆福特T型敞篷车。 即便在上海,斯蒂庞克牌轿车也屈指可数。 无论是军统还是中统,在采取行动时,不太可能使用这么扎眼的车。 这时,斯蒂庞克副驾驶车门一开,一个中年男子高举双手下了车,连声说道:“别误会别误会,小姐刚学会开车,错把油门当刹车了……” 听过了翻译,冈村适山吩咐道:“许翻译,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 许延麟下了车,迈步来到斯蒂庞克轿车近前。 宪兵们依然保持警惕,并没有放下枪。 斯蒂庞克驾驶室车门一开,一个头戴白色宽边礼帽,身穿淡黄色洋装套裙,一脸娇憨的姑娘从车里蹦了出来。 之所以蹦出来,是因为她的一只高跟鞋夹在离合器和油门之间。 姑娘手扶着车门,对中年男子嚷道:“阿福,我的鞋子!” 名叫阿福的中年男子赶忙钻进车里,把高跟鞋拿出来,小跑着绕过车头,把鞋子轻轻放在姑娘脚下。 姑娘一边穿鞋一边对许延麟怒目而视。 许延麟说道:“不会开车就别开,万幸没出什么大事……” 姑娘怒道:“都怪你!” 许延麟愣住:“怪我?” “不怪你怪谁?那些人喊你狗汉奸,我光顾着看热闹了,没留神踩到了油门上!”姑娘振振有词的说道。 正文 第48章 事出反常 管家出来送客,一直站在黄公馆门前。 见此情景,急匆匆走了过来。 阿福赶忙迎上前:“黄管家,你快帮着说两句吧……” 管家满脸堆笑,对许延麟说道:“蒋小姐是黄公馆的客人,要是早来一步,大家也就都认识了……劳烦许翻译在少佐面前多多美言。” 许延麟没说话,看了看那位横眉冷对的蒋小姐,转身去向冈村适山汇报。 蒋小姐嘟囔着:“话都没得一句,狗汉奸架子还不小……” 管家低声说道:“蒋小姐,可不敢乱讲啊,当心祸从口出!” “他本来就是汉奸,你没听到嘛,大家都在骂他呢。” 蒋小姐一脸的不服气。 “别人能骂,你不能骂……” “我才不怕呢。”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叔公身体好些了吗?” “好着呢,就是……” 话说一半,管家换上一副笑脸。 许延麟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翻译,少佐咋说?” “看在黄先生的面子上,少佐就不计较了。” “还得是少佐大人有大量……” “赶紧把车挪走吧。” “好好好,马上挪马上挪……” 蒋小姐目不斜视,昂首挺胸朝黄公馆走去。 司机阿福把车开到路边。 管家在一旁说道:“阿福,街上这么多人,你怎么能让蒋小姐开车呢,万一要是出点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阿福苦着脸说道:“小姐非要开,我能有啥办法……” 冈村适山的车队通过了路口。 一道闪电划空而过。 雨点噼里啪啦落下。 雨天能见度差,司机放缓了车速。 许延麟漫无目的看着车窗外。 途经霞飞路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是刘振兴! 刘振兴端着饭盒,站在罗威西餐馆屋檐下避雨。 最近一段时间,通过报纸寻人方式,许延麟多次发出接头暗号。 地点约在了英租界。 这样就能避免无法赴约的问题。 然而,刘振兴始终未出现。 假如人确实在上海,为什么不来接头呢? 要说没看到暗号,一次两次还算有情可原,三次四次就说不过去了。 二十分钟后。 轿车进入英租界。 冈村适山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问许延麟:“许翻译,你住哪里?” “三马路的申江公寓。” “时间也不早了,先送你回去。” “少佐,这怎么使得……” “不要推辞了,顺路而已。” “多谢少佐。” “只要忠心替皇军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冈村适山微笑着说道。 顺水人情的小恩小惠。 这也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很快,到了申江公寓楼下。 许延麟下了车,轿车疾驰而去。 站在公寓门口,许延麟犹豫着,要不要返回法租界,下这么大的雨,估计刘振兴一时半会走不了。 “许先生,这么早就下班了呀?” 娜娜在楼上探身打着招呼。 “哦,下雨没事做,早一点回来。” “上来呀,我有事情和你讲。” “好的。” 许延麟迈步进了公寓。 娜娜不经意间提醒了他。 刚到家又冒着大雨出去,若是被有心人看到,难免会引来怀疑。 要知道,现在可不比从前。 在佐藤商社上班,基本不会引来太多关注,宪兵队就不一样了,即便只是一名翻译官,也同样处在聚光灯下。 况且,自己初来乍到,还没有完全取得日本人的信任。 一言一行都必须加倍小心。 娜娜倚在门旁,摆出撩人的体态。 “娜娜小姐……” “进来说!” 娜娜伸手把许延麟拽进房间。 房门随即嘭的一声关上。 邻居阿姨刚好看到这一幕,撇了撇嘴:“没一个好东西!” 房间内,娜娜扯开睡衣扣子,露出白花花一片…… 许延麟退了两步:“你这是干啥……你喝酒了?” 娜娜吃吃的笑道:“你怕什么嘛,难不成,你从来没碰过女人吗?” “娜娜小姐,你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呀,别假正经了,哎呦……” “你没事吧?” 许延麟远远的问道。 “没事……” 娜娜扑了个空。 她喝多了酒,立足不稳摔了一跤。 许延麟转身要走。 娜娜叫道:“你别走!” “你喝多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陪陪我嘛……” “………” “送上门你都不要,我有那么差吗?” “………” “你以为我贱啊,我是看你人还不错,换做旁人,哼……” “早点歇着吧。” 没必要和这个无聊的女人纠缠。 许延麟开门走了出去。 娜娜哼了一声:“不就是靠上日本人了嘛,有啥了不起!” 许延麟在门外站了一会。 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搬进来三个多月,娜娜和自己一直相安无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申江公寓的所有住户,许延麟暗中都做了一番调查。 就比如,20号房租客小林丰。 作为日本陆军第四师团的一名上等兵,小林丰年初刚刚退役。 他本是孤儿,回国也是无亲无故,索性留在了中国。 在军队服役期间,他属于后勤兵种,用他自己的话就是,虽然也上过前线,但是从来没开枪杀过人。 他善于交际,不管对方是哪国人,都能相处的十分融洽。 这样一个人,对许延麟毫无威胁。 即便他曾经是军人身份。 娜娜性格大大咧咧,在某方面和小林丰颇为相似。 她是松江府沙县人,家境虽不富裕,但是也勉强过得去。 之所以跑来上海做舞女,主要还是因为虚荣心作祟。 她的梦想是赚一大笔钱,把父母兄弟姐妹接来上海,从此以后锦衣玉食,过上阔太太一般的生活。 至于说,赚钱的方式有失体面。 娜娜并不是很在意。 事实上,她根本瞧不起许延麟。 一个小翻译能赚几个钱? 真正入眼的,都是类似佐藤社长那样的有钱人。 许延麟心里猜测,娜娜刚刚那句“不就是靠上了日本人嘛”,指的绝不是佐藤商社。 按照语境分析,“日本人”指的应该是宪兵队! 问题是,自己第一天上班,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正文 第49章 阴谋 宪兵队驻地,原为荣丰纺织印染厂,青帮大亨杜悦升名下产业。 上海战事一开,杜悦升组织成立抗敌后援会,并担任筹募委员会主任,号召各界筹措物资支援前线国军。 他自己也倾尽全力支持抗战。 包括出人出钱帮助戴栗组建苏浙别动队。 捐献“月辉号”飞机的壮举,更是赢得上海各界一致称赞。 黄津荣、季云青、张孝临,杜悦升,都称得上是上海举足轻重的人物。 相比较而言,在民族大义方面,杜悦升从无半点妥协。 荣丰是上海规模最大的印染厂。 得知国党政府放弃上海的意图后,杜悦升当即做出决定,将机器设备以及技术人员全部迁往重庆。 他自己抛家舍业,只身前往香江避难。 上海沦陷后,日军以军管为由强行进驻荣丰印染厂。 改建成了宪兵队的驻地。 原先的三层办公楼,现在成了宪兵队办公区。 队部设在二楼,隔壁就是翻译官休息室。 这是为了便于随叫随到。 此时,宪兵正在进行早课例行操练。 两百多人组成四个方队,每队由一名少尉负责带队。 即便是非战斗兵种,训练科目也同样一丝不苟。 许延麟站在窗前,心里不免暗生感慨,除了武器装备上的差距,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战术素养,国军欠缺的太多了。 房门一响,武田少尉探身说道:“许翻译,出来一下。” 许延麟答应着,赶忙跟了出来。 来到楼下,早有一辆半封闭式卡车等在门口。 所谓半封闭式,就是除了车顶之外,四周都用广告宣传画围起来。 这辆车不是宪兵队的军车,而是从车行租来的民用车。 一旁站立二十名宪兵,一律全副武装,肩上挎着三八式步枪。。 武田少尉喝令道:“全体上车,出发!” 车尾设计了一个可以打开小门。 宪兵上了车,小门关闭,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武田少尉和许延麟坐进驾驶室。 卡车随即朝英租界开去。 武田少尉同样身穿便衣,手枪堂而皇之的别在枪套里。 许延麟觉得奇怪,租界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 特工组执行任务时,都是暗藏短枪。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租界改了规定? 或者利用民用车做掩护,企图混进去? 问题是,巡捕肯定会检查。 况且,不用说车里的二十名宪兵,武田少尉自己都过不了关。 毫无疑问,这里面必有阴谋! 许延麟想了想,说道:“武田少尉,租界不允许带枪进入……” “皇军没有去不了的地方,租界也不例外!” 武田少尉板着脸说道。 许延麟闭了嘴。 武田少尉忽然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许延麟肩膀,说道:“许翻译,别紧张,刚刚是和你开个玩笑。” 许延麟故作轻松状:“我还以为,哪里得罪了武田少尉呢。” 武田少尉笑道:“没有的事。许翻译,你以前和涩谷中尉认识吗?” 许延麟摇头:“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涩谷中尉私下跟我说,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看起来,好感这种东西,还真是很难讲……” 武田少尉没提怎么进租界。 许延麟也不好再问。 卡车在租界关卡被执勤巡捕拦下来。 一名华捕巡长上前说道:“进入租界,不得携带武器!” 武田少尉从怀里掏出一纸公函,对许延麟说道:“告诉他,这是警务处签发的特别许可令。” 巡长看过了许可令,立即命令手下开闸放行。 卡车顺利通过了关卡。 武田少尉得意的说道:“许翻译,这下你明白了吧?” “原来武田少尉早有准备……” 许延麟心里非常吃惊。 这算是特例还是以后会经常发生。 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严重了。 上海的抗日组织,几乎全都藏身在英法租界。 如果允许日军带枪进入租界,抗日组织就会因此陷入被动。 卡车是半封闭式,并没有惊扰到街上民众。 十几分钟后,卡车停在了公使路194号门外。 武田少尉没下车,对许延麟说道:“许翻译,你去叫门。” 许延麟答应着,下车来到大门口,伸手按了按门铃。 过了一会,那个女佣快步走了出来。 她也没多问,立刻打开了大门。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小轿车疾驰而至。 车门一开,从车里下来四个青衣男子。 他们也不说话,跟随女佣进了院子。 几分钟后,青衣男子两人一组,分别抬出了一个长条形状的木箱子。 木箱子从卡车小门抬上车。 如此反复了五次,一共抬出了十个木箱子。 青衣人回到了轿车里。 许延麟看出来了,这几个青衣人显然知道内情。 他们抬箱子上车,肯定看到了车里的宪兵,却完全像没看到一样。 武田少尉招呼许延麟:“上车!” 然后对司机说道:“跟着这辆轿车走就行。” 小轿车先行,卡车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从满意大旅馆门前经过时。 张森手上拿着两包香烟,穿过马路往旅馆走。 街边停着的一辆轿车里,柳戈青坐在车里,用一张报纸挡住了半张脸。 看到这一幕,许延麟忽然明白了。 刚刚抬上车的应该就是那批电台零件。 柳戈青和张森一直在暗中监视。 很显然,他们应该是在满意大旅馆设立了监视点。 方式方法没问题,任何特工组织都会这么干。 这种情况下,柳戈青肯定会派人跟踪,以确定这批零件的最终去处。 如果有把握,甚至随时可能进行武装抢劫。 想明白了整件事,许延麟出了一身冷汗。 事情太明显了,日本人也想到这一点。 所以,他们租了一辆民用卡车,里面埋伏了武装宪兵。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等着反抗组织劫车! 从柳戈青角度来看,他肯定想不到日本人能携带步枪进入租界。 在射击更精准的长程枪面前,手枪完全处于劣势。 步枪覆盖面广,只要发生交火,手枪一方甚至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正文 第50章 特工总部 愚园路、华山路、康桥、姚家浜、德丰纱厂、晋元中学、海关图书馆、申园球场、鸿裕纱厂、大新制钉厂…… 两辆车中速行驶。 在静安寺一带兜兜转转。 许延麟知道,这是给跟踪者制造“机会”。 他瞄了一眼后视镜。 令人意外的是,柳戈青并没有跟上来。 联想到张森进入满意大旅馆。 许延麟略加思索,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满意大旅馆距离公使路194号至少有三十米远,想要进行有效监视,必须借助于望远镜。 宪兵藏身的卡车没棚顶。 如果监视点设在旅馆二楼,就能看到车里的情况。 张森以买烟为名,实际上是出来向柳戈青汇报情况,发现敌人布置了陷阱,自然也就不会派人跟踪。 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并无异常情况发生。 武田少尉连按了三下车喇叭。 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 听到了喇叭声,前车随即调转车头,朝极司菲尔路方向开去。 武田少尉问许延麟:“许翻译,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许延麟想了想:“皇军躲在车厢里、是不是打算诱捕反抗分子?” 这么明显的事情,一味装傻充愣反而会引来怀疑。 武田少尉叹息着说道:“没错。只不过,特高课的计划看来是落空了,白白浪费了时间,连反抗分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反抗分子十分狡猾,他们也许起了疑心。”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 “所谓的反抗分子,根本就是想象出来的敌人!” “武田少尉,我们现在去哪里?” “特工总部!” 大约二十分钟后。 车辆驶入极司菲尔路76号。 大门口设有警卫。 前车出示证件后,随即放行。 起先,许延麟并未在意。 以为只是普通日伪部门。 到达二门时,这才感觉到了不同。 二门是拱形牌楼,蓝底白字的牌匾刻印着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最让人吃惊的是,牌楼两侧修建了机枪巢,架设着两挺勃朗宁重机枪,机枪手和副射手都已就位,门前射界开阔,机枪覆盖了所有角度。 这样的火力配备,只要敌方没有飞机大炮,即便派出一个步兵营,短时间内也攻不进来。 一般来说,凡是达到这类警戒级别,要么是重要的军事部门,要么是里面住着身份显赫的大人物。 事实上,超规格的警戒级别,是丁墨村和李世群投靠日本人的前提,双方在协商过程中都有确认。 丁李二人心里很清楚,叛国投敌当了汉奸,遭遇暗杀的机会比比皆是,警戒不严,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不光要提防军统中统,还有很多自发的反抗组织。 就比如,无党无派的王亚樵,照样制造了多起针对日伪的暗杀事件。 通过了二门。 车辆停在一栋三层洋楼前。 尹定一提前等候在楼下。 见武田少尉下了车,他快步迎上前:“武田少尉,辛苦辛苦。” 武田少尉敬了一个军礼:“尹处长,设备都在车上,请验收。” 许延麟在一旁随时翻译。 尹定一吩咐手下:“把箱子先搬到总务处仓库。” 二楼东侧一扇窗户打开,李世群站在窗前,说道:“尹处长,设备直接送去电讯室,请武田少尉协助调试。” “好的,李副主任。” 尹定一对楼上回了一句。 李世群随即关上窗户。 武田少尉是宪兵队电讯科负责人。 算是电讯方面的专业人士。 派他执行这次任务,主要就是协助特工总部调试这批电台。 要不然,会讲中国话的涩谷英明更适合这次任务。 众人七手八脚把箱子抬到后院。 武田少尉跟随尹定一一同前往。 许延麟自然也得陪着。 后院以前曾是花园,现在改建成了特工总部内部监狱。 西跨院有一栋二层小楼,这里就是电讯室所在地。 对面的东跨院,是三间建筑风格独特的平层洋房。 尹定一停下脚步,微笑着说道:“武田少尉,觉不觉得很眼熟?” 武田少尉看了一会:“多少有点像我们日本的房子。” 尹定一赞道:“武田少尉好眼力。不过,准确的说,这应该属于日华混合体,就像我们和皇军的合作一样,相互融合,相互借鉴学习。哦,将来这里会是宪兵队督导室,等到收拾干净了,皇军就可以搬进来了。” 武田少尉点点头:“到时候,我一定要来参观一下。”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电讯室。 技术人员立刻开始组装电台。 电讯处处长人选还没定下来,作为情报处长的尹定一暂时兼任。 许延麟发现,这个尚未正式挂牌的特工总部,规模着实不小。 电讯室就占据了整栋二层小楼。 其他部门的情况还不得而知。 刚刚路过的一间院子,院内南北两侧共有二十多间平房。 一走一过之间,许延麟看到了“行动队”的标识牌。 每间房至少容纳十个人,二十间就是二百人,刨去卫生间仓库之类的房间,保守估计也能有一百六十人左右。 以军统为模板,行动人员一般是每八个人为一组。 就是说,特工总部行动队有近二十个小组。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如果武器足够精良,都可以硬碰硬打一场阻击战了。 两个小时之后。 所有电台组装完毕。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调试阶段。 在武田少尉指导下,发报员逐一操作每一部电台。 此时,电讯室只剩尹定一、武田少尉、许延麟,外加一名发报员。 最开始,尹定一专注的陪在一旁。 每部电台都要调试,而且看上去十分的单调无聊。 尹定一找了个借口,去了隔壁处长室。 电讯室内,发报员负责操作设备。 武田少尉在一旁监督,偶尔出言指点几句。 许延麟站在武田少尉侧后方。 这种尊卑有别的站位,在外人看来,并无任何不妥。 正在调试的是RCA212电台。 这属于超大功率的国际电台。 接收范围可达数千公里。 军统总部也只有两部RCA212电台。 许延麟萌生了一个想法。 这部RCA212电台,必然是用来收发重要情报,若是记录下发射频率,将来就可以有针对性的进行拦截破译。 正文 第51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电台在发报员左手边。 上面放了一份说明书之类的东西,刚好挡住了波段频率位置。 许延麟必须侧身才能看到。 那样一来,势必会引来武田少尉的注意。 只要许延麟退后两步,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发报员心无旁骛,聚精会神的操作设备。 武田少尉盯着设备上的警示灯,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许延麟一条腿后撤了一步,正准备侧装身时,忽然感觉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他就势弯下腰,伸手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 然后继续站在武田少尉侧后方。 电台定位过程中,表示故障的红灯忽然不停的闪烁。 正常情况下,这种不存在距离的定位,五分钟左右就能锁定。 发报员重启定位,故障依然没有排除。 武田少尉亲自上手操作设备。 五分钟后,故障排除,绿灯亮起。 如果是在追踪敌台,就等于锁定了电台的大致方位。 身后响起孤零零的掌声:“武田少尉好手段,不愧是宪兵队的电讯专家!” 武田少尉回身一看,立刻双脚一并,敬了一个军礼。 许延麟转回身,南田云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许延麟故作一脸惊讶表情。 南田云子说道:“怎么,不认识了吗?” 许延麟迟疑着:“你是、孙女士?” “很抱歉,因为工作需要,之前使用了化名。我姓南田,南田云子。” “………” “许翻译,你能来宪兵队,就是南田课长推荐的。” 武田少尉一旁说道。 南田云子问道:“武田少尉,设备调试的怎么样了?” 武田少尉回答道:“报告南田课长,一切正常。” “非常好。” “只是、诱捕行动失败了。” “那辆卡车是从哪来找来的?” “三友车行租的。” “那些广告板呢?” “广告板都是新订做的。” “谁订做的?” “……是我。” “车顶为什么不封闭?” “额、主要是觉得没必要……” “如果反抗分子在高处监视我们,你还会觉得没必要吗?” “………” 武田少尉愣住。 “跟我来!” 南田云子转身出了电讯室。 武田少尉赶忙跟了出去。 在发报员关闭设备电源之前。 许延麟瞥了一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RCA212电台的波段频率,已然清晰的印在了脑海里。 “武田少尉,你和许翻译上我的车,告诉你的人,注意警戒!” 南田云子边走边吩咐道。 武田少尉答应着,先一步去传达命令。 南田云子刻意放缓了脚步。 等着许延麟跟上来。 “许翻译,在宪兵队还习惯吗?” “还好。” “如果有解决不了问题,你可以找涩谷中尉帮忙。” “谢谢南田课长。” “私下里,你叫我云子就好了。” “………” “今晚有时间吗?” “晚上约了朋友吃饭。” “明晚呢?” “明晚、倒是没什么事……” “霞飞路新开了一家西餐馆,听说牛排特别的鲜嫩,想不想去尝尝呢?” 南田云子轻声细语。 温柔的如同是一个体贴入微的贤惠妻子。 许延麟说道:“好啊,我正准备请云子小姐吃饭,表示一下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希望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南田云子春心荡漾,一语双关。 “那是在下的荣幸。” 许延麟恭声回答。 …… 南田云子的车也停在前院。 南田云子说道:“许翻译,你来开车。” 许延麟上了车,问道:“南田课长,我们去哪里?” 南田云子说道:“公使路194号。” 许延麟心里一惊。 他隐约猜到了南田云子的意图。 轿车缓缓驶出特工总部。 那辆卡车跟在后面。 南田云子看着车窗外,问道:“武田少尉,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武田少尉说道:“建造的如同碉堡一样,易守难攻,房子也很漂亮。哦,面积也非常大,比宪兵队至少大一倍还多。” “从你的语气里,我感觉到了羡慕。” “是的。” “哪方面呢?” “就比如电讯室,设备比宪兵队的还要先进。” “晴气将军对特工总部寄予厚望。基本上,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可我听说,李世群在中统只是一个小人物……” “最开始,他作为丁墨村的代表和晴气将军见了一面。那次见面之后,晴气将军跟我说,这个李世群堪称特工奇才,他的很多想法和思路,别具一格。别看丁墨村名气大,论起能力来,可不见得比李世群强。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接触,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哦,特工总部的驻地也是晴气将军亲自选定的,这里以前是AH省主席陈调元的宅子……” 一个小时候,两辆车先后停在公使路194号门前。 南田云子拿出一个军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四周,对武田少尉说道:“以这辆车为中心点,方圆五十米范围内,凡是能看到这里的制高点,都要查。如果发现形迹可疑者,先抓了再说。重点目标是远香茶楼、满意大旅馆、顺风旅馆、孙记米行、山本精盐商社、明月书寓。” “如果有巡捕干涉怎么办?” “我来处理。” “明白了。” 武田少尉下了车。 南田云子独自进了公使路194号。 附近的高层建筑并不是很多,能看到公使路194号只有十几栋建筑。 南田云子提到的重点目标,基本都在三十米范围之内。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这几个地方嫌疑最大。 许延麟心想,看到宪兵展开搜查,柳戈青肯定会带人撤离。 武田少尉站在街上看了一会,忽然伸手一指远处写着“满意大旅馆”的条幅,喝令道:“先查满意大旅馆!” 这一下,许延麟可吃惊不小。 三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稍微反应慢一点就会被堵住。 他四处看了看,街边有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 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等宪兵列队走过去。 趁着摊主抻着脖子看热闹,极为隐蔽的把一面小镜子握在手中。 正文 第52章 降级使用 满意大旅馆二楼。 “把门打开!” “没经过客人的同意,怎么能随便进入房间呢……” 听了许延麟的翻译。 武田少尉对一名身体粗壮的宪兵做了一个手势。 宪兵退后几步,对着房门猛撞了过去。 哐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老板急了,对一旁的茶房说道:“愣着干啥,快去给巡捕房打电话!” 茶房说道:“老板,你忘了,刚刚打过电话了……” 老板怒道:“我知道打过了,再去催一催!” 茶房不敢争辩,匆忙下楼。 在数名宪兵的护卫下,南田云子沿着楼梯上楼,说道:“找巡捕也没用,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许翻译,武田少尉呢?” “正在搜查。” 许延麟指了一下踹开的房门。 南田云子迈步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茶房快步回到楼上,看了看走廊里的宪兵,低声对老板说道:“日本人搜捕反抗分子,巡捕房事先已经知道了……” “巡捕房不管吗?” 老板瞪圆了眼睛。 “不仅不管。巡捕房还说,让我们尽量配合。” “看起来,租界以后也不太平了……” 老板喃喃着说道。 房间内一片狼藉 宪兵并没有搜出可疑物品。 行李箱里只有一些换洗衣物,外加几本杂志。 武田少尉吩咐道:“搜下一间!” “等等!” 南田云子迈步来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她站在窗前,拿出望远镜看了一会,说道:“叫老板进来。” 老板垂头丧气的进了房间。 南田云子看了他一眼:“还需要找巡捕吗?” 老板讪讪的说道:“不需要了……” “这间房的客人叫什么名字?” “姓顾,叫顾成。” “就他一个人住吗?” “是。哦,经常有朋友来看他。” “朋友?他是本地人吗?” “是的。” “本地人为什么要住旅馆?” “顾先生和家里吵架,赌气出来住几天。” “他自己和你说的?” “是的。” “他家在哪里?” “不晓得。” “………” “他忘了带证件,说是一半天拿过来登记,一直也没拿来。” “没带证件,你就让他住店?” 老板嘿嘿笑着:“现在不都这样嘛,顾先生看着也不像歹人……” 南田云子截口说道:“既然没证件,你怎么断定他是本地人?” “口音一听就是上海人,这个做不了假的。” “他现在人呢?” “说是去百货公司了。” “什么时间去的?” “刚走没一会。他前脚走,皇军后脚就来了。” “他长什么样子?” “啥样子……” “大致描述一下。” “我这店里啊,一天出来进去好几十人,要说长啥样,我还真没太注意……” 老板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南田云子掏出两张钞票,示意许延麟递过去。 许延麟把钞票塞进老板口袋里:“能想起来了吗?” 老板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他也就二十多岁,个头和我差不多高,身材有些偏瘦,一笑露两虎牙,再就没啥了……” 武田少尉问道:“南田课长,这个顾成有问题吗?” 南田云子说道:“他就是那个对我开枪的人。” 武田少尉懊恼的一拳捶在墙上:“该死!我们来迟了一步!” “并不是我们来迟了,而是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 南田云子问老板:“刚刚有人来找过顾成吗?” 老板摇头:“没有。” “确定没有?” “我一直在门口,没看见外人进来过。” “顾成是空着手走的吗?” “他拎着一个公事包。” “什么样的公事包?” “就是普通那种,棕色的,这么宽、这么长……” 老板用手比划着公事包的大小。 南田云子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老板躬身退了出去。 找出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理论上来说,整条街的人都有嫌疑,只要对楼上做一个手势,就能顺利通知“顾成”撤离。 事实上,当时只有张森一个人。 柳戈青和阿贵有事出去了。 张森举着望远镜,看到了街上出现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正觉得纳闷时,一道刺眼的强光连续晃了三次。 那是许延麟发出的示警。 用小镜子折射阳光,晃到唯一拉着窗帘的窗户。 张森把望远镜和手枪装进公事包,匆匆下楼从另一侧离开。 趁人不注意,许延麟把小镜子扔进路边水沟。 …… 满意大旅馆门外。 一辆挎斗摩托车疾驰而至。 脸色铁青的涩谷英明下了车,径直来到南田云子近前,说道:“南田课长,我到处找你,听说你来了公使路,就一路追过来了。” 南田云子问道:“找我什么事?” 涩谷英明扯了一下领章:“请问、这是为什么?” 许延麟这才注意到,涩谷英明的领章从中尉变成了少尉。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你一定要在大街上说吗?” “很抱歉,我……” “跟我过来!” 来到轿车旁,南田云子打开车门坐进去。 涩谷英明随后也上了车。 “说吧。” “我想知道为什么!” “冈村少佐没告诉你吗?” “少佐说,他也不清楚原因。我只好来问你。” “陆军的任免,你来问我……” “我知道,这件事肯定和飓风计划有关,请如实告诉我!” 涩谷英明在车里躬身一礼。 南田云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确实和飓风计划有关。” “飓风计划失败了吗?” “恰恰相反。今天一早,工部局宣布了任命,赤木男爵正式就任警务处副处长。” “………” “按说,作为飓风计划策划者,你是首功一件……” 南田云子又叹了一口气:“只是,鲛岛司令官认为,飓风计划与武士道精神相悖,计划的策划者人品卑劣,这样的人若是继续留在部队,实在有损皇军尊严。说到底,司令官的意思是,即便是为了帝国的利益,陆军也不能踩着海军的尸体往上爬,总该有人为死去的陆战队士兵负责,所以,他提出来,对策划者降级使用,永不重用……” 正文 第53章 暗杀(一) 第二天。 傍晚。 申江公寓。 许延麟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 按照事先约定,今天是和柳戈青见面的日子。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谁呀?” “是我。” 武田少尉和两名电讯科的人站在门外。 他们没穿军装,一律身着便衣。 电讯科的人拎着工具箱。 “武田少尉?” “早上不是和你说了嘛,这两天要给你安装电话。” “电话局说下周就来……” “我们的人比电话局更专业,只要电话开通了就没问题。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吗?昨天晚上,冈村少佐和季云青会面,因为找不到你,只好让涩谷中尉、哦,不,涩谷少尉临时充当翻译官。” 说着话,武田少尉迈步进了屋子。 电讯科的人跟了进来,从工具箱拿出一部电话机和一捆电话线。 为了便于联系,翻译官家里必须安装电话,宪兵队负担全部费用,要不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电话局虽然开通了号码,但是迟迟没派人来安装。 宪兵队等不及了,干脆自己派人来架设电话线。 电话局乐享其成,客户要是都能自力更生,他们可就轻松多了。 进了屋子,电讯科的人立刻忙碌起来。 那把短剑挂在墙上,十分醒目。 武田伸手摘下来,仓啷一声,拔剑出鞘,赞道:“好贱!” 然后转脸问许延麟:“许翻译也喜欢兵器?” 许延麟说道:“我是买来当做装饰品,可没把它当成兵器。武田少尉要是喜欢,这把剑送给你了。” 武田少尉笑着摇摇头:“你们中国有一句谚语,我很喜欢。叫做、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我可不想当那个夺人所爱的家伙。” 说着话,他把短剑挂回墙上。 许延麟端来水果和点心。 距离和柳戈青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着急也没办法,这属于突发状况。 他只是多少有些奇怪,这种事派电讯科的人来就行了。 武田少尉亲自前来又是为什么呢? 许延麟心里暗生警惕。 其实,这里面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武田少尉这次来,单纯就是为了和许延麟多亲近。 涩谷英明突然被降职,这件事在宪兵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连冈村适山都不知情,下面人只能胡乱猜测。 武田少尉算是半个知情者。 他亲眼所见,涩谷英明怒气冲冲去见南田云子,然后垂头丧气的离去。 显而易见,这件事肯定和南田云子有关。 南田云子不过是一名少佐,竟然能左右陆军的职务任免。 这让武田少尉大为吃惊。 涩谷英明被免职,就需要有人顶替上去。 今天上午,冈村适山分别找几名少尉谈话,十有八九和这件事有关。 接下来应该是考察阶段,然后由冈村适山上报人选。 武田打起了如意算盘,如果南田云子能帮忙。 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晋升中尉。 南田云子推荐许延麟到宪兵队。 让人难免产生联系,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武田的想法很简单,尽量和许延麟搞好关系,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电讯科的人很有效率,二十分钟左右,电话安装完毕。 送武田少尉离开时,在楼梯遇到了小林丰。 两人打过了招呼,随即擦肩而过。 送走了武田少尉。 许延麟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次下楼。 20号房门一开,小林丰探出身子,问道:“许先生,你要出去啊?” 许延麟停下脚步:“是啊,约了朋友吃饭。” “哦,太不巧了,本想请你喝两杯,改天吧。” “好的。谢谢了,小林君。” 许延麟也没多想。 小林丰是一个认好客的人。 之前也多次邀请过自己去家里喝酒。 …… 二十分钟后。 秋田酒馆。 这是一家日式小酒馆。 从老板到勤杂工都是日本人。 现如今,工作越来越难找,日本人也不例外。 柳戈青早早等候在包间内。 等着许延麟落座,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你迟到了两分钟。” 许延麟解释着:“家里安装电话,耽误了一会。” “一会把号码留给我。” “好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 房门一开,老板娘把酒菜送了进来。 然后躬身一礼:“请慢用。” 等老板娘退出去,许延麟这才问道:“怎么选了这种地方?” 柳戈青说道:“日本人开的酒馆,相对安全些。” 许延麟点点头,说道:“张森露了相,最好暂时避一避风头。” 柳戈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在租界,日本人没办法。” 许延麟说道:“现在不同了,赤木彦之担任警务处长,宪兵队就敢公然进入租界抓人。满意大旅馆就是例子。” 柳戈青点点头:“是啊,以后要加倍小心了。另外,站长认为,阅兵式遇袭事件,促成了赤木彦之当任警务处副处长。” “现在回头想想,涩谷英明袭击阅兵式,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小日本真是狠啊,连自己人都杀!”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明天晚上,她约我吃饭,这是一个动手的机会。” “在哪里?” “霞飞路附近,饭店名字她没说,只知道是一家新开的西餐馆。” “霞飞路,新开的西餐馆……” 柳戈青回忆了一会,说道:“应该是罗威西餐馆吧?” 许延麟说道:“应该不是。罗威开业半年多了,她说是新开的。” “问题不大,只要能确定大致方位就行。” “不能在餐馆动手,那样一来,我逃不脱不了嫌疑。” 柳戈青笑道:“放心,肯定不会在餐馆动手。你现在可是咱们站的重点保护对象。王站长说,成功打入宪兵队内部,在其他省站还没有先例,就凭这一点,戴老板都会对我们另眼相看。” 许延麟还是不放心,说道:“她约我吃饭,本心是为了那档子事,按说不会告诉其他人。但是也要防备万一,我的意见是,最好不用枪。” “那用什么?” “制造交通意外!” 正文 第54章 暗杀(二) 咣当! 杯盘摔在墙上的声音。 “该死的家伙!” “混蛋!没信义的女人……” 一个日本人在包间里大吵大闹。 许延麟侧耳听了一会,神情渐渐凝重。 柳戈青说道:“没事,最里面那间包厢,我来的时候,那家伙好像就喝多了,在里面唱日本歌,我也听不懂,唱的还挺好听。” 许延麟说道:“是涩谷英明。” 柳戈青愣住。 本以为日本人开的酒馆能相对安全。 哪曾想竟然遇到涩谷英明。 许延麟问道:“就他一个人吗?” “好像还有一个女人……不行,我们得马上离开这!” 柳戈青作势要起身。 许延麟说道:“我们刚进来没一会,这么快就走,不符合常理。如果酒馆里有日本人的耳目,肯定会引起怀疑。我估计,涩谷英明不是冲我们来的,他刚刚被降职,应该是出来借酒浇愁的。” 柳戈青想了想:“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南田?” 许延麟摇摇头:“肯定不是她。” “不能大意啊,就怕万一……” “日军上下级观念很强,当着南田的面儿,涩谷英明绝不敢这么放肆。” “嗯,有道理。” 嘴上这么说,柳戈青也没心思吃饭了。 竖起耳朵留神外面的动静。 许延麟问道:“李世群是什么人?” 柳戈青说道:“中统的叛徒,听说跑去南京了。你问这个干嘛?” “他人在上海。” “在上海?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 “在哪里?” “极司菲尔路76号。” “极司菲尔路……沪西那边?” “对。那里新成立了一个特工总部,主任是丁墨村,李世群是副主任。” “丁墨村也在上海?” 听到丁墨村的名字,柳戈青这才真正重视起来。 丁墨村叛逃事件,令国党政府极为被动。 现如今,前线士气低落,后方人心思动,最怕出现这种情况。 一个丁墨村能引来一群丁墨村争相效仿。 这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 就像武田少尉说的一样,李世群只是一个小人物、 他能成为特工总部副主任,主要还是得益于丁墨村的光环眷顾。 如果单凭李世群自己,日本人不可能投入这么大的本钱。 就比如许延麟,早就听说过丁墨村的名字,却从来不知道有李世群这一号。 特工总部的所见所闻,许延麟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只见过李世群,没见过丁墨村。不过,听武田说,丁墨村也在特工总部。” 柳戈青面色凝重:“小许,以后要多留意这方面的情报。我估计,针对丁墨村的制裁行动,应该很快就会提到议程上来。” 许延麟点点头:“我会的。哦,还有一件事,叶建明死了。” 柳戈青温言一愣:“叶建明是谁?” “你让我发展的新人,上次我提过一次……” 许延麟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 柳戈青说道:“这件事确实透着蹊跷,回头我派人查一查。” 巡捕房有军统的内线。 刘戈青说的派人查一查,就是找内线了解一下情况。 按说,那个白俄少了半只耳朵,应该很容易找到才对。 除非他始终躲在房子里不出来。 两人谈谈说说,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偶尔还能听到涩谷英明的谩骂声。 许延麟放下筷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 柳戈青说道:“你先走,我来结账。” 许延麟起身来到门口,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吧台附近,听见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哗啦一声,最里面的包厢门打开,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跑了出来。 涩谷英明踉跄着追了出来,手上拎着南部式手枪,喝道:“臭女人,你给我站住!我花了钱,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要是敢跑,我一枪毙了你!” 女人吓的躲到了许延麟身后。 其实,涩谷英明的手枪连保险都没打开。 就算喝再多的酒,他也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枪杀一个济女。 两人的这种状况,任谁都看明白了。 涩谷英明带着一个济女来酒馆喝花酒。 俗话说,酒是色的媒。 这个不分性别,无论男女都是一个样。 涩谷英明色欲熏心,不管不顾打算在包间里做。 济女也分三六九等。 涩谷英明找来的是长三姑娘,是仅次于“书寓”的高级济女。 看在钱的份上,这位长三姑娘能出来陪酒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钱一般都是在济院里消费。 客人居然要在酒馆里做,那岂不是又少赚了一笔过夜费吗? 涉及行业底线,济女当即拒绝。 涩谷英明酒劲上来了,不管不顾就要硬上。 济女挣脱开后,立刻跑了出来。 她可不知道这是一个日本军官,而且身上还带着枪。 听到嘈杂声,柳戈青没敢出来。 “许翻译?你怎么在这里?” 涩谷英明醉眼朦胧的问道。 身体控制不住的前后晃动。 他实在喝的太多了。 许延麟对老板娘说道:“店里会做醒酒汤吗?” 老板娘连连点头:“会的。” 酒馆一般都会做醒酒汤,只是做法名称各有不同。 “做一碗醒酒汤送进来,另外,让人把房间收拾一下……” “请稍等,马上就来!” 许延麟搀扶着涩谷英明回了包间。 趁着这个机会,柳戈青结账离开。 他和涩谷英明没见过面,即便撞见了其实也没什么。 只不过,双方毕竟是最直接的敌对关系,以后遇见的概率太大了。 为了确保许延麟的安全,尽量还是不在对方面前露相的好。 只要柳戈青走了,许延麟就可以任意解释。 在上海待了两三年,有几个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 晃晃悠悠进了包间,涩谷英明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 折腾了大半天,酒意也减轻了不少。 许延麟也坐下来,说道:“宪兵队是执法兵种,身为军官,本应该以身作则。大庭广众之下,酗酒嫖妓,还要开枪伤人?涩谷中尉,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让冈村少佐知道了,对你恐怕是不太好吧?” 听了这番话,涩谷英明酒醒了一半。 日军严禁嫖妓,这与军纪无关,主要是担心传染花柳病。 而且,最近又针对士兵酒后闹事颁布了禁酒令。 涩谷英明违反了两条禁令,这在军队可不是一件小事。 正文 第55章 暗杀(三) “怎么,你想告发吗?” 涩谷英明冷冷的说道。 许延麟一脸真诚:“您想多了。我只是一名翻译官,没胆子掺和皇军内部事务,我也没自大到这种程度。刚刚说的那些话,纯粹是个人看法,就事论事,没有任何恶意,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谅解。” 涩谷英明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天、多喝了两杯,没控制住情绪,失态了……” 包厢门一开,老板娘端来了醒酒汤。 酱红色的醒酒汤,满满一大碗。 老板娘欲言又止。 许延麟问道:“你还有事吗?” 老板娘这才说道:“外面那位如意姑娘说,她的账单还没结呢,她不敢进来,让我帮着问问,所以……” “不要说了,我这就结账。” 涩谷英明手伸进衣兜里,忽然僵住,神情也变得尴尬。 这种情形,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要么是没带钱,要么是之前在别处花光了。 许延麟问老板娘:“一共多少钱?” “如意姑娘的账单是十二块……” 老板娘又补充了一句:“餐费总计一块半。” 许延麟掏出钱包,数了十五块钱递过去,说道:“不用找了。” 老板娘又惊又喜,九十度躬身一礼。 客人给小费,一般也就是几个铜元,一次性给这么多的太少见了。 许延麟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尤其是对那些来这里就餐的日本客人。” “请放心,我们不会乱讲的。” 其实,对许延麟来说,这件事会不会传出去并不重要。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讨好涩谷英明。 老板娘高高兴兴退了出去。 涩谷英明闷声说道:“许翻译,你花了一笔冤枉钱。” “您指的是小费?” “是的。” “为什么说是冤枉钱?” “给不给都无所谓,他们没胆子得罪宪兵队的人。” “哦,这样啊……” “还是很感谢你。等回了宪兵队,我就把钱还给你。” “这笔钱,不用还了。” 涩谷英明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醒酒汤,拿过餐巾擦了擦嘴,淡淡的说道:“钱还是要还的,我们好像没什么交情。” 许延麟说道:“我认为,信赖是相互的。而信赖,往往是交情的基础……” 在阅兵式上,许延麟奋勇拦截“反抗分子”的车辆。 作为亲历者,涩谷英明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在一次闲聊中,他无意中对武田说过一句:许翻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很显然,武田把这句话透露给了许延麟。 一般来说,这是极为常见的处事原则。 ——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而其他因素,并不重要。 …… 上海是一座多雨的城市。 雨水频繁,湿气就会很重。 小街小巷的青石板路上,随处可见湿滑的青苔。 申江公寓楼口就有一片。 这种东西无尽无休,铲掉了,没几天又长出来。 时间久了,也就没人管了。 公寓的住户进出都会避开青苔。 下了班,许延麟回到家里。 十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 许延麟拿起电话:“喂?” “许翻译吗?” 电话另一端是南田云子的声音。 “是我。” “七点钟,霞飞路罗威西餐馆,不见不散。” “好的。” “待会见。” “待会见。” 本就打算约在罗威,偏偏说是一家新开的西餐馆。 这也就意味着,南田云子并没有放松警惕,即便在男女私情上,依然心存戒备。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打开房门,娜娜神情忸怩的站在门口。 许延麟问道:“有事吗?” 娜娜说道:“真是不好意思,那天我喝醉了,太失礼了。我是特意来道歉的,希望你能原谅我。” 许延麟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小事情,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真的不生气吗?” “大家都是邻居,有点矛盾就生气,以后可没法相处了。” “许先生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划船……” “那个、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聊,好吧?” “好的好的,改天聊。” 许延麟笑了笑,关上房门。 简单收拾了一下,乘车赶往霞飞路。 住在霞飞路的居民,中产阶级和权贵阶层各占一半。 水涨船就高,有钱人多了,物价也会相对高一些。 物价高,意味着生活成本也高。 即便是原住民,因为经济拮据,基本也都搬到别出去了。 久而久之,霞飞路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人区。 “罗威”是一家法式西餐馆。 菲力牛排、焗蜗牛,罗宋汤,水果沙拉,是罗威的招牌菜。 电车到站,许延麟下了车,沿着马路缓步慢行。 他在观察周围的地形。 罗威西餐馆位于一个丁字路口,另一侧通向葛罗路。 霞飞路和葛罗路交叉路口,就是霞飞路巡捕房所在地,距离罗威西餐馆不到百米远。 “先生你好,欢迎光临。” 女招待躬身迎客。 时间还早,客人并不是很多。 许延麟落座后,对女招待说道:“我等一个朋友……” 身后一个甜腻的声音说道:“不用等了,你的朋友已经来了。” 许延麟回身一看,艳光四射的南田云子站在身后。 “云子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呢?” 许延麟故作惊讶。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到。”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许延麟就已经注意到了。 南田云子背身坐在角落里。 她拿着一面小镜子,似乎在整理妆容。 这样做的好处是,别人看不到她,她却能通过小镜子,观察到每一个进来的客人。 落座之后,南田云子说道:“点菜吧,你想吃什么?” 许延麟说道:“我很少吃西餐,都不知道该点什么。” 南田云子拿过菜单:“那就我来吧,菲力牛排、焗蜗牛、水果沙拉,罗宋汤,这都是必点的菜。嗳,我跟你说,罗威的罗宋汤特别好喝,不像俄式罗宋汤那么油腻,里面的菠萝很好吃……你看什么呢?” 餐馆门口,季云青手下名叫寺宝的保镖走了进来。 正文 第56章 暗杀(四) 2号桌一男一女两位客人。 男的二十五六岁的年龄,梳着时髦的中分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西装革履,一表人才。 女的背朝许延麟,看不到长相。 两人窃窃私语,举止亲密,看着像是一对情侣。 寺宝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女的站起身:“吴寺宝,你怎么来了?” 看到了侧脸,许延麟这才认出来,女的竟然是那位美珍小姐。 吴寺宝冷哼了一声:“宝哥都不叫一句,没大没小!” 说着话,他拉开椅子坐下来。 美珍皱了皱眉,随即软语轻声的说道:“宝哥,有什么事回去说嘛,我和朋友吃饭呢,你先回去吧,好不好?” 吴寺宝硬邦邦回了一句:“不好!” 女招待送来了两份牛排。 吴寺宝拿起刀叉,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男的很气愤,对女招待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请你把他赶出去!” 吴寺宝冷着脸,猛然把餐刀插在桌上:“这下认识了吧?” 男的脸色变了:“你、你什么意思?” 吴寺宝冷笑:“什么意思?你家里的刀子,就是我留的!” 男的霍然起身,瞪着吴寺宝。 女招待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美珍赶忙对女招待说道:“我们认识的,刚刚是在开玩笑,没事的。” 既然客人这么说,女招待也不好多事,退到了一旁。 男的转脸说道:“美珍,前几天,你不是跟我说,那把刀子是你开玩笑,插在书桌上的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珍张口结舌,随即对吴寺宝低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寺宝也不理她,对男的说道:“朱编辑,我警告过你一次了,离美珍小姐远一点,这是第二次警告。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没有第三次了,要是还敢纠缠美珍小姐,就让你家里准备后事吧!” 朱编辑慢慢坐下来,正色说道:“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和美珍是什么关系。不过,我必须先申明一点,我和美珍交往是我们的自由,外人无权干涉,即便是父母也不行。毕竟,现在是民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过去了。另外,动辄以暴力手段实施恐吓,这种下九流的无赖手段,你也只好去吓唬老百姓。对我,没有半点用处!” 吴寺宝点点头:“你是上九流,我们是下九流。可你知道,美珍是什么人吗?你肯定以为,她父母都是普通的纱厂工人,对不对?实话告诉你吧,美珍还有一位父亲……” 美珍截口说道:“吴寺宝,你够了!你给我出去!” 吴寺宝站起身,瞪着美珍的看了一会,缓缓说道;“美珍,要不要我把姓李的、姓胡的,还有一个鬼鬼祟祟不知道姓啥的小白脸都找来,让他们凑一桌麻将牌算了,你说好不好?” “你……” 美珍脸涨的通红:“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回去告诉父亲!” 这时,餐厅领班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匪气十足的吴寺宝,对朱编辑说道:“先生,需要我们帮您叫巡捕吗?” 朱编辑脸色很难看,默不作声。 “姓朱的,吃完这顿饭,从这个门出去,第二次警告就结束了。” 说完这番话,吴寺宝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扔,扬长而去。 3号桌的菜品陆续端上来。 南田云子对许延麟说道:“还没吃饭,先看了一场戏。也好,就当是餐前的开胃菜吧,怎么样,感觉如何?” 许延麟笑着摇了摇头:“感觉有点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嘴上敷衍,心里却是很吃惊。 从目前情况来看,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陶然交往中的女朋友,十有八九是这位美珍小姐。 吴寺宝的话里话外,好像在指责美珍在感情上脚踩多条船。 除了姓李的、姓胡的,陶然应该就是那个“鬼鬼祟祟不知道姓啥的小白脸。” 作为蛰伏中的特工,陶然肯定不会让人轻易追踪到自己。 许延麟转脸看了一眼2号桌,之前眉头紧锁的朱编辑,已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刚刚不愉快的经历,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也不知道美珍是怎么解释的,竟然让朱编辑这么快就释怀。 顺着许延麟的目光,南田云子朝2号桌瞥了一眼,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许延麟点点头:“如果换成我,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女招待给两人的杯子斟酒。 香槟酒倒进杯子,泛起白色气泡。 南田云子说道:“有些男人就是贱,心里明明怀疑,美色当前,什么都顾不上了,不信也变成了信。就像这杯香槟酒一样,只要能喝进肚子里,那些怀疑的气泡也就随之消失不见。” 许延麟苦笑道:“云子小姐一番话,讽刺了所有男人,连我也未能幸免。” 南田云子眼波流转:“怎么会呢,你跟他们不一样。否则的话,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陪我喝酒……” “能得到云子小姐的认可,在下荣幸之至。”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 谈谈说说,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吃完了饭,从罗威西餐厅出来。 美珍和朱编辑先一步乘坐黄包车离开。 南田云子吃吃的笑道:“许先生,你猜一猜,他们去了哪里?” 许延麟说道:“这么晚了,应该是回家了吧。” 南田云子轻声说道:“我是让你猜,一会回谁的家呢?” “那我可猜不到。云子小姐,夜色这么美,我们散散步吧?” “好呀,随你心意。” “云子小姐今晚好漂亮。” “平时不漂亮吗?” “你穿男装的时候多,难得看见一回穿裙子的样子。”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随时穿给你看……” 露骨的对话,仿佛是架起来的干柴。 只差一把烈火,就会熊熊燃烧。 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行至一处偏僻处,南田云子柔软的身体慢慢靠了过来。 许延麟温言说道:“稍等我一会,我去方便一下……” 按照计划,军统将在此处制造交通意外。 正文 第57章 暗杀(五)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 惊醒了沉浸在旖梦中的南田云子。 一个黑影朝这边跑了过来。 他的手里拎着一支手枪。 南田云子已然是惊弓之鸟。 她毫不犹豫,快步进了街边的巷子。 在赴约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她查看过周边地形,从这条巷子出去,是霞飞路和葛罗路交叉路口——霞飞路巡捕房。 凡是暗杀行动,反抗组织大概率会安排人前后堵截。 所以,大路必然是不能走了。 应对策略上,南田云子做的没错。 至于许延麟,现在也顾不上了。 况且,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个许翻译也难说是敌是友。 如果是反抗组织预先设计好的圈套,作为掌握南田云子行踪的知情者,许延麟具有重大嫌疑。 听到枪声,许延麟也很吃惊。 说好的制造交通意外,怎么忽然开枪了呢? 远处车灯一晃,一辆轿车开了过来,车里是柳戈青和两名行动人员,他们一路跟踪到附近,却忽然失去了目标。 霞飞路巡捕房近在咫尺,枪声一响,巡捕很快就会赶过来。 包括柳戈青在内,军统的行动人员都带着枪,可不敢继续留在现场,轿车疾驰而去。 那个黑影和轿车交错而过。 借着车灯的光,许延麟看的非常清楚,黑影竟然是吴寺宝! 大队巡捕很快到达现场。 发生枪击事件,肯定是大案子。 巡捕房也不敢大意,派出了五十多名巡捕。 许延麟一脸焦急的四处张望。 如果暗杀行动成功,他会第一时间离开。 反之,就必须留在现场。 否则的话,事后就没法解释,为什么会独自离去。 他现在也不能确定,南田云子究竟是躲在附近,还是被枪声吓跑了,如果是前者,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最为合理。 作为目击证人,许延麟连同其他几名路人,都被带回了霞飞路巡捕房。 吴寺宝也没能逃脱,作为嫌疑人被抓了起来。 只不过,并没有在他身上搜出武器。 …… 一小时之后。 霞飞路巡捕房。 审讯室内。 许延麟坐在凳子上。 中间隔着一张条桌,华捕黄巡长居中而坐。 旁边是负责记录的书记员。 “姓名?” “许延麟。” “年龄?” “25岁。” “职业。” “翻译。” “哪里的翻译?” “宪兵队。” “你是宪兵队的翻译?” “是的。” 黄巡长收起了漫不经心,打量了许延麟一会,这才问道:“宪兵队在虹口,你到法租界来做什么?” 许延麟回答道:“吃饭,闲逛。” “响枪时,你在哪里?” “在街边买烟,你们带回来的烟贩可以证明。” “等一会,需要你指证凶手。” “指证凶手?” “在派克弄附近,有人被当街杀害,凶手由北向南逃窜,你所处的位置,刚好能遇到凶手,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这只是例行询问。 若不是许延麟身份特殊,黄巡长也不会解释的这么详细。 一名巡捕走进来,俯身对黄巡长耳语了几句。 黄巡长皱了皱眉:“让他们等一下。” 审讯室门一开,涩谷英明迈步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两名特工组便衣。 巡捕低声对黄巡长说道:“他就是宪兵队的涩谷少尉……” 黄巡长干咳了一声:“巡捕房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请你们出去!” 涩谷英明说道:“我是来接许延麟的。” “许延麟正在接受询问,暂时不能离开。” “请问,他犯了什么罪?” “他没犯罪。他是一宗谋杀案的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需要扣押这么久吗?” “指证凶手后,他就可以走了。” “指证凶手需要多长时间?” “很快。” “很快是多久?” 黄巡长强忍怒气,板着脸说道:“大约十分钟。” 宪兵队恶名在外,华捕在心理上多少都会有一些忌惮。 毕竟,他们也有亲戚朋友居住在华界。 担心亲友遭到报复,能忍则忍。 若是换成外籍巡捕,早就把涩谷英明撵出去了。 “好,我就在外面等!” 涩谷英明转回身,迈步来到许延麟近前,貌似鼓励的拥抱了一下,说道:“不要怕,有宪兵队做后盾,他们很快就会释放你!” 随后用日语低声说了一句:“不要指证吴寺宝!” 许延麟不着痕迹的微微点头。 等涩谷英明三人出了审讯室。 黄巡长吩咐道:“带犯人!” 许延麟沉默了一会,问道:“请问,被杀的是什么人?” 黄巡长说道:“《大美晚报》的一名编辑,姓朱。认识吗?” 许延麟摇摇头:“不认识。案发现场就他一个人吗?” 黄巡长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大口,说道:“还有一个女的,说是死者的朋友。哦,她说,天很黑,没看到凶手的样子。哼,鬼扯淡,街上又不是没路灯,怎么可能没看到呢,我怀疑,她存心包庇凶手!许翻译,你觉得呢?” 许延麟刚要开口回答。 眼睛余光一瞥,那名书记员神情异常专注。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涩谷英明为什么敢直闯巡捕房审讯室呢?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今晚主审的是一名华捕巡长。 就是说,霞飞路巡捕房也有宪兵队的耳目,可能是书记员,也可能是其他人。 自己若是随声附和,势必会传到涩谷英明耳朵里。 想到这里,许延麟临时改了口,说道:“那倒也不一定,女人胆子小,只顾着害怕了,哪还有心思留意凶手的长相。” 黄巡长连连摆手:“你说的不对……” 说话间,吴寺宝和另外四名嫌疑人被带了进来。 巡捕在水沟里找到了一把手枪,经过比对案发现场遗落的弹壳,基本可以断定,这把枪就是凶手所用。 而凶手逃走的路线,一定会遇到许延麟。 因此,许延麟的指证,至关重要。 黄巡长站起身,对许延麟说道:“仔细看清楚了,他们当中,你遇到的是哪一个?” 许延麟走到近前,挨个给相了相面。 黄巡长问道:“哪一个是?” 许延麟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