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状元郎》 正文 第1章 想逃 太正十二年春,南夏国,豫州,荥阳城,郑家府。 厅堂之上,一对中年士绅夫妇正端坐太师椅上,男的样貌威严,儒士装扮,女的容貌秀丽,仪态雍容,而在他俩的跟前,还端立着一位年轻的华装少女,正等待士绅夫妇的吩咐。 中年士绅地嘬了一口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华瓷盖碗茶,又慢悠悠地把茶杯搁到身边的茶几上后,这才开口说道:“书笙,再过半月,郡守府上就即将上门提亲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分一点,别再四处抛头露面了,免得他人闲话。” “啊……哦。” 长得极为清秀,但样貌稍显稚嫩的华装少女不情愿地嘟了嘟嘴。 中年士绅姓郑名温,是荥阳郑氏当代家主,而华装少女,则是他的长女郑书笙,此时,一家人正商定着女儿的终身大事。 这亲家的来头可不小,自己是荥阳郡守,朝廷五品大员不说,还是余杭大族吴兴沈氏族人。 当然,郑家也不差。 甚至于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大夏国,荥阳郡郑氏是天下有名的名门望族。 望到什么程度? 先说荥阳郡内。 在整个荥阳郡,有差不多一半的田地属于郑氏家族。 而郡里最赚钱的生意,也有差不多一半跟郑氏有关。 大约有七成的老百姓得在郑氏手下讨生活。 毫不夸张地说,郑温在家里跺跺脚,整个荥阳郡都得震一震,若是没有郑氏的配合,那沈郡守也别想把荥阳郡给管好。 再说荥阳郡外。 对整个郑氏来说,荥阳只不过是兴起之地及大本营而已,在过去的数百年里,郑氏早已将触手伸到了全国各地,像荥阳外的豫州,大夏国的都城会宁,以及江南一带的繁华大城等,也必定有郑氏的产业和生意存在。 这是财力方面的。 势力方面更是不弱。 郑氏先祖,便曾高居西汉大司农之位,位列九卿之一,后被贬至荥阳,在此开枝散叶,并书礼传家。 而在过去的六七百时间里,在历朝历代,郑氏高居三公之位的有四人,位列九卿的则有10人,在朝中为官者则数不胜数。 现在也不差。 比如说,目前大夏国鸿胪寺的大鸿胪郑大人,位列九卿的高位者,就是郑氏族人。 再比如说,郑温的胞弟,年纪轻轻也已经成为了余杭郡守。 可以说,论家族实力,有着七八百年历史的名门世族荥阳郑氏,绝不是仅有百来年历史的新兴士族吴兴沈氏所能比的。 而论个人声望。 沈郡守虽然是五品地方大员,但只是沈氏旁系。 而郑温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同样也是士子出身,并且作为郑氏第二十八代大房长子,早已接手郑氏族产,成为了荥阳郑氏一家之主的他,家业可不是沈郡守能比的,影响力也未必比沈郡守差到哪里去。 因此在郑温看来,自家长女配沈郡守家儿子绝对是绰绰有余,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正嘟着嘴的郑书笙却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郡守家浪荡子根本就配不上自己。 为啥这么认为? 作为数百年世家,家族基因在经过数百年的优化之后,郑氏直系族人随便拉一个出去,都已算得上是俊男靓女,而郑书笙作为长房长女,则是更加,年纪轻轻就已获得荥阳一枝花之美称。 而郡守家浪荡子呢? 身高比郑书笙高不了多少,体重却起码是郑书笙的两倍,稍稍团一下,就可以搁地下当球滚了。 好吧,郎才女貌,就算郑书笙不太在意外貌,那郡守家的浪荡子有才也行啊! 有个屁的才! 除非斗鸡走狗玩蟋蟀、提笼架鸟逛梨园等声色犬马、游手好闲之事也能算得是才。 那看在家世的份上,无貌无才有德也行啊! 可郡守家浪荡子倒好,十四岁进青楼,十五岁成勾栏常客,年纪轻轻就已在荥阳城“浪”得虚名,浪得满城人人皆知。 而郑书笙自己,三岁识字,四岁学经,五岁学画,六岁弹琴……才十六岁的她,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礼乐御数,样样精通,毫不夸张地说,若她是男子,将来必高中秀才、举人,甚至是金榜题名。 试问,这样的她,又岂肯嫁给那样一浪荡子? 她情愿嫁给一有才有德的寒门秀才! 当郡守家提议此事时,她曾尝试反抗过,可她那从小就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在此事上却一点都没得商量,只是安抚她:“沈家子爱玩是爱玩了一点,但那是年少不懂事的缘故,等成亲了,接手沈家产业了,就会懂得收敛的。” 会收敛个屁! 就在前些天,郑书笙还听说,沈家浪荡子拉着一帮人跑去豫州城看花魁大赛去了。 这简直是准备浪遍天涯的节奏。 她实在是不甘心自己的下半辈子就委身于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家伙。 因此,在父命难违,实在想不出其它招的情况下,她唯一能想到两个字:逃婚。 逃离这个家,远离沈家浪荡子! 而现在,既然提亲的事已列入议程,那逃婚之事是不是也该付诸实践了? 郑书笙表面上假装嘟嘴不痛快地答应着,脑袋里却是在转得飞快:只是该怎么逃呢?又能逃去哪? 这对她来说还真是个大难题。 首先,作为郑家女,家中仆从无数,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看着、跟着,想单独脱身极其不容易。 其次,别看她家境富裕,可从小到大,她最远也就到过临近的豫州府,其余时光,基本上都是在荥阳郡内打发。 脱身不容易,去处没目标,出门没经验,这让她怎么逃? 正当她犯难时,管家进来向郑温禀报道:“老爷,浪之公子求见。” “宣他进来吧。” 郑温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向管家挥了挥手,又转向郑书笙道:“你先回房去吧,这些天就别出门了。” 郑书笙:“……” 这是要被禁足的节奏? 这可是让她跟犯难了,但她还是又嘟着嘴哦了一声之后,轻手轻脚走出了厅堂。 “小姐。” 守候在厅堂之外的丫环书香迎了上来。 郑书笙却抬起右手,把食指竖在嘴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贴到门边,又听起了厅堂里的动静来。 “老爷,浪之这是下决心要走了吗?” “唉,那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看来是铁了心要走了。” 厅堂里又传来了她父母的对话声。 郑书笙原本是想继续偷听一下,她父母对她婚事的安排,没想到,她父母却讨论起了另一个人的事来。 但她的眼神却亮了起来。 对啊,那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不也准备走吗? 是不是可以一起逃? 正文 第2章 脑袋被驴踢傻了的家伙 那确实是一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 关于她父亲对郑浪之的评价,郑书笙基本表示同意。 郑浪之,姓郑名经字浪之,是郑氏去年秋试新中的一名举子。 按理说,既然能中举,那应该跟傻没关系,要知道,不管是在哪年哪月,中举都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就以大夏国为例。 大夏共有44州145郡,光是豫州,去年参加乡试的秀才就多达800多人,最终中举的仅15人,其中荥阳郡包括郑浪之在内仅三人。 一个万里挑一的读书人,跟傻又有啥关系?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 说起来,郑浪之此人的身世还蛮波折的。 论出身,他仅是郑氏家族六房的一名旁系,在整个郑氏里已属于边缘中的边缘的那种,因此家庭背景谈不上有多好,也就仗着郑氏的姓氏,还能分得十几亩薄田,日子过得比普通寒门强不到哪里去。 按理说,这样的家庭背景,别说中举,就算是中秀才都很难很难。 这就不得不再说说郑氏的祖训。 按郑氏祖训,凡郑氏族人,凡郑氏旗下子弟,无论直系旁系,都有资格世世代代享受郑氏的教育扶持,但凡族人中有资质者,无论家道如何,家族都必须确保他能获得青云直上的教育条件。 为此,郑氏开办了规模极为完善的族学教育,在荥阳各地,但凡有郑氏族人聚居子弟,必有家族开办的启蒙私塾,然后在各县,必有郑氏学堂,负责接收启蒙私塾中的佼佼者。 再然后,郑氏学堂中的佼佼者,一旦能县试中童生,就会被集中到荥阳郡来,接受郑氏精学的精华教育,向秀才、举人、进士之位发起冲击。 这一切都是免费的。 所有的开支,都是由郑氏族产收益来承担。 这也正是郑氏屹立数百年不倒,人才辈出,位列三公九卿之人多达十来个的真正原因。 而郑经,就是郑氏族学的受益者。 从小聪慧过人的郑经自己倒也算是争气,五岁进启蒙私塾,八岁就升到了县里的郑氏学堂,然后十四岁就中了童生,来到了荥阳的郑氏精学,再然后就是十七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 单从求学经历来看,这上升速度,绝对称得上是顺风顺水,在整个郑氏的年轻一辈里也极为罕见。 只不过与其求学顺利相对的,则是命运的坎坷。 就在郑经十岁那年,遇灾年大水,黄河两岸决堤,家在黄河边的郑经一家也一并被湮没,其父母及弟妹都不幸遇难,唯有正在城里郑氏学堂读书的郑经幸免,但却沦为了一名孤儿。 也好在这不仅没有挫其心志,反而让他奋发图强,一路高升中举,成为了郑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只是谁也没料到,中举后的郑经竟然还会有波折。 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在成为举人之前,郑经的日子是过得比较艰难的。 在中举之前,他在读书方面虽有家族的扶持,但吃的是私塾里的大锅饭,住的是私塾里的通铺,读书之余,也还得帮私塾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比如说帮先生抄抄诗文之类的。 到中了秀才之后,情况会稍稍好点,比如说杂活之类的用不着他干了,但却得开始兼任郑氏精学里的启蒙老师,来给直系子弟进行幼童启蒙教育,再加上家中传下来的那十几亩地的放租收入,才有条件去学习礼、乐、射、御、书、数等花费颇高的六艺。 真正改变命运是在中举之后。 按照朝廷的规定,士子在中举之后,即可享受两百亩地的免税资格,以让举子有足够的收入来支撑学业。 而郑氏对待族中的举子,则更是大方。 比如说,郑经一中举,立即就有两百亩良田直接划归到了他名下,啥都不用他管,大部分的放租收益就归他。 再比如说,原来的他还得住在学堂里,可是在中了举之后,家族就为他在荥阳城内最好的位置安排了府邸,还帮他请上了家仆、书童之类的,让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举人老爷,再也用不着为琐事和开支而操心。 至于诗书精进,六艺加深之类的,就更是不用提了,家族直接为他请来了最好的老师,来为他在日后的会试、殿试中金榜题名助上一臂之力,向郑氏未来的三公九卿之位发起冲击。 数百年以来,郑氏的人才培养体系就是这么运作的。 可以说,中举后的郑经,已经算得上是让天下所有读书人都羡慕的名门高士了,若是日后真能高中,那他更是能摇身一变,从旁系变成郑氏的直系,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能在郑氏的庇护之下享受荣华富贵。 可这家伙的命运偏偏却是充满了波折。 就在上月,这家伙在练习骑术时,竟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并且脑袋还被马踢了一脚,昏迷了三天才被救醒过来。 变化就发生在他被救醒了之后。 去地狱走了一遭回来后的郑经,人倒是无大碍,但整个人却像变了似的,变得不不怎么愿意跟人打交道,而是一头又扎进了私塾中的藏书馆。 这一扎就是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之后,郑经从藏书馆出来了,但他一出来,就是向家族请辞,说是要离开荥阳城,准备去游学天下,然后赶在后年之前赴京赶考。 还说什么“圣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天下那么大,不趁年轻出去看看就晚了”之类的可笑话。 游学天下? 搞笑吧? 游学天下那种事,是请不起名师的普通士子才会去干的事好吧,游学的那点收获,又哪里比得上多位名师的精心辅导? “那家伙脑袋绝对是被驴踢了!” 这是在郑温劝阻不成后的原话,也恰好被郑书笙给听到了。 那家伙脑袋确实是被驴踢了! 准确地来说,是被马踢了。 踢傻了! 郑书笙也是这么认为的。 要知道,会试每三年一次,每次都有数千举子参加,而录取者不到三百人,因此哪怕郑经在荥阳还算是有点小才,可若是不进行专业训练的话,高中的可能性真不大。 只不过现在,郑浪之是不是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家伙今天应该是来辞行的,很可能会在一两天之内离开荥阳。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想方设法跟着他一起走?就算是逃婚,路上有个伴是不是会安全一点? 郑书笙脑袋里瞬间就冒出这样一念头。 也就在此时,之前离去的管家又从照壁闪身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年轻书生及一书童。 郑浪之来了! 郑书笙连忙迈开了脚步,走向了院子,佯装欣赏起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来。 “大小姐好。” 在错身的那一瞬间,身上还有着郑氏家族优秀遗传基因的郑浪之倒是跟她打了个招呼,很有礼貌的样子,也并不像真傻了的模样。 唉,要是沈家浪荡子有他那才貌,我又哪用得着逃婚啊? 一声叹息之后,郑书笙又停下了脚步,再次摄手摄脚地回到了厅堂门边,再次偷听了起来。 正文 第3章 跟定他了 厅堂的门是敞开的,因此站在门边的郑书笙,能很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话声。 “家主,我今天来,是过来向您跟夫人辞行的,感谢这些年来你们对我的照顾。” 先出声的是郑浪之。 听起来还挺有礼貌的,单从言语方面来看,郑书笙不仅不觉得他傻,反而觉得他比之前那个只知读死书,根本就不懂啥客套话的闷葫芦要开窍了几分。 郑家对他有照顾吗? 有是有的,但基本是按族规公事公办,直到他中了秀才之后,才偶尔有机会登郑家的门,至于郑家夫妇对他客气、关照,则是等他中了举之后的事。 因此,哪怕是郑书笙都觉得,这份感激其实是没必要的。 “哦,真准备走啦?啥时候?计划去哪?” 再次传来的是她父亲的声音。 之前还在还在夫人面前说这家伙脑袋被驴踢了的郑家家主,此时却表现得和颜悦色,一副关心的模样,这让偷听的郑书笙都不得不说,她这父亲实在是有点虚伪。 也好在她早已习惯了父亲的人前一面背后一面。 “明天一早。 “会先坐船到豫州,再去会宁城看看,然后可能会去余杭一带。” 郑浪之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才是郑书笙想听到的。 若是要离家出走,最好还是得有个具体的方向,而现在郑浪之所报出的目标,还蛮合她心意的。 为啥。 因为在京城会宁,有那位当大鸿胪的族叔祖在,而在余杭,则有她二叔在那当郡守,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位,都有可能当她的救兵,来说服她父亲改变主意。 那就跟定他了! 郑书笙更是打定了主意。 只不过问题也来了。 从荥阳到豫州,每天仅有一趟客船,并且还是一大早就出发。 也就是说,郑书笙若是想在明天跟着郑浪之出逃,就必须在天还没亮之前就混出郑家门,然后坐马车赶往黄河码头。 问题是这看守极为严密的郑家大门怎么混出去呢? 这可是又难住郑书笙了。 不急,从长计议,先偷听完再说! 她又再次凝神听了起来。 “哦,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一路小心,一旦有事,就找各地族里掌柜的联系。” 她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 与前几次相比,这次已彻底熄了劝说和挽留的心思。 “好的。 “另外再跟家主说一声,宅子已经收拾干净,还请家主明天派人去接收一下,家中的仆人我也已经遣散完了,唯有墨庆,我只好把他带回来了,还请家主另行安排一下。” 再次传来的是郑浪之的声音。 墨庆,就是跟着傻举子过来的那小书童,跟她的丫环书香一样,是郑家从小买过来的寒门子女,稍经培养之后,女的以书为名当丫环,男的以墨为名当小厮。 后来郑浪之中了秀才之后,才十二岁的墨庆就被派过去给他当了书童,到现在,也不过才十四岁。 既然是郑家的小厮,现在郑浪之把他送回郑家,也算合理。 只是,这家伙竟然连书童都不带,准备一个人上路? 郑书笙颇感惊讶。 “哦,你连墨庆都不带上吗?” 同样惊讶的当然还有郑温。 “还是不带了,估计这一路挺遭罪的,墨庆年纪还小,就不让他跟我受那个罪了。” 郑浪之的声音再次传来。 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 毕竟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小厮,郑书笙先同情了墨庆一把,可她转念一想:只不过这么一来,我若是跟着他,遭罪的岂不是就变成我了?这可如何是好? 算了,相比嫁给那浪荡子遭罪一辈子,路途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郑书笙再次下定了跟定郑浪之的决心。 “那行吧。” “侄儿就此告辞。” 厅堂里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就走啦? 郑书笙连忙迈开了脚步,又一次来到了花丛边,继续假装欣赏才冒尖的花骨朵。 郑浪之跟墨庆又跟着管家出了厅堂。 很快,郑浪之消失在了照壁那边,而墨庆,则被管家带去了仆人房那边。 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何在半夜三更逃出家门? 伫立在花丛边的郑书笙脑袋又快速转动了起来。 还是再偷听一下再说! 她再次摄手摄脚地挪步厅堂边。 “老爷,真就这么让他走了?你连盘缠都不打发他一些吗?” “哼,忤逆我的意思,还想让我打发他盘缠?我倒是想看看,没了银子,他能在外面浪几天。” 她父母的声音再次传来。 郑书笙:“……” 那脑袋被驴给踢傻了的家伙,竟然连盘缠都没几个,就敢出去浪?我若是就这样跟着他,岂不是真得吃苦头了?” 她一下就懵了。 连她都没想到,自己那个腹黑的爹,郑氏举子出门游学,竟然连一分盘缠都不给。 这未免也太狠心了一点吧? 这也不合规矩啊! 按照族规,郑家举子赴京赶考,族里起码会赞助一百两银子以上的盘缠,现在,郑浪之虽然是提前出门游学,可最终的目的却是赴京赶考,因此按理来说,就算不多给,那起码也得打发一百两银子。 谁知自己那腹黑的爹…… 而据她的了解,郑浪之在中了秀才之后,每个月能从族里领到二两银子的例银,而中举之后,例银也变多了,变成了每个月五两,但同时开支也大了不少。 因此据她估计,满打满算,平时还算节俭的郑浪之,手中顶多也就剩下二三十两银子的盘缠。 这点银子,哪够二人一路上的开销啊? 唉,这让我如何是好呢? 郑书笙即刻发起愁来。 她确实又犯难了。 要知道,家中仆从无数的郑家宅子,看守是极为严密的,因此哪怕她能想出法子逃离家门,也别想带着太多细软出门,因此,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接下来的那一路上,她只能蹭郑浪之的盘缠。 谁知,现在连这一希望也落空了。 这可让她如何是好? 她再也没心思听了,向还守在一边的丫环书香招了招手,准备回后院自己厢房。 这一走,灵感即刻就来了。 “书香,去,把墨庆叫去我房间。” 她即刻就吩咐书香道。 灵感确实来了。 此时的她就在想,我爹不给那书呆子盘缠,我可以冒我爹的名给啊,银子我有的是! 银子她确实有的是。 作为郑家大小姐,每个月的例银她同样也是有的,而且还比郑浪之要多上不少,再加上族人逢年过节给她的赏银、压岁钱之类的,她可积攒了不少。 等书香去传唤墨庆之后,她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厢房,开始翻箱倒柜,翻起了自己藏起来的私房钱。 给多少好呢? 大方一点,给二百两好了,有了这二百两,应该勉强够二人在路上花,再多的话,很容易引起人怀疑。 她心里有了决定。 很快,书香领着墨庆到来。 正文 第4章 完美出逃 看着还是一身书童装扮的墨庆,郑书笙逃出家门的灵感也来了。 “墨庆,你跟书香再跑一趟浪之公子府上,把盘缠给他送过去。” 她即刻就吩咐起来。 并用手指了指桌上一个已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里面已装上了她跟书呆子一路的盘缠。 “是,小姐。” 从小就听惯了大小姐吩咐的墨庆不疑有它。 而书香就算稍有疑惑,但也没有吱声,在她看来,小姐应该是在同情那已在郑氏精学里相处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书呆子。 “等回来后,你再拿上你的换洗衣物来我这报到,我对你另有安排。” 郑书笙又吩咐道。 “是,小姐。” 墨庆更是不疑有它,脸上甚至于还流露出了些许的喜悦之意。 在他看来,大小姐这是准备给他安排新任务了,比如说,去给另外一士子当书童。 很显然,在被郑浪之抛弃了的他看来,相比在郑府当小厮,干些打杂的苦活累活,当书童远远要轻松得多。 而在郑府,差不多已成年的大小姐替家主安排一些琐事也是常有的事。 “记住,此事不要跟任何人声张,去吧。” 郑书笙又叮嘱了一声之后,挥了挥手,示意墨庆跟书香赶紧去给书呆子送盘缠。 在看着墨庆拎着沉甸甸的包裹,在书香的陪同之下出了厢房之后,她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轻松的原因,当然在于出逃之计也有了。 那就是冒充墨庆逃出郑府! 书呆子出门游学,做了书呆子两年多书童的墨庆去送送他合不合理? 当然合理。 因此,她只需换上墨庆的书童装扮,再稍稍遮掩一下,在半夜时分叫开人少的侧门,以去送书呆子的名义,理应能逃出郑府。 至于会不会被人识破? 她根本就不担心这一点。 首先,从身形上来说,她跟比她小两岁的墨庆极为接近,因此,若是她换上书童装,再稍稍遮挡一下颜容,若非极为熟悉之人,还真未必能一眼就能识别出来。 其次,她是看着墨庆长大的,因此,墨庆的言行举止她虽然不能模仿个十足,那起码也能学个七七八八。 再有,晚上看管郑府侧门的是一鳏居多年,已老眼昏花的老人。 因此,在郑书笙看来,半夜三更把书童服一穿,把颜容一遮,再模仿一下墨庆的口吻,蒙混一下一个已老眼昏花的老人,理应不在话下。 “谷爷爷,麻烦你开一下门,浪之公子马上要出远门了,我去送送他。” 趁着厢房里没人,她即刻压低嗓音开始练习起来。 还别说,真有几分惟妙惟肖。 …… 半个多时辰后,墨庆和书香回来了,带回了盘缠已送达郑公子手里的消息,而墨庆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有他自己随身衣服的包裹。 问都不用问,郑书笙就知道,包裹里一定有干净的书童服,因为那是郑府的标配。 “门口候着吧,今天哪也别去了。” 等墨庆把包裹放下后,郑书笙又吩咐道。 时间已近黄昏,为避免节外生枝,她决定把墨庆暂时留在这里,而她自己,则假装抱着一本书安静地读了起来。 事实上,她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再也没出过厢房,就连晚餐,也是派墨庆去通知人送过来的。 漫长的煎熬中,时间终于到了深夜时分,连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书香都打起了哈欠,郑书笙终于又把一直守在厢房门外的墨庆传唤了进来。 “去吧,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再过来听从安排。” 郑书笙吩咐道。 当墨庆想去桌上取他的包裹时,她制止道:“就搁这吧,明天一早,若是我跟书香还没起来,你先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打扰。” 她不动声色地排除着最后的隐患。 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一旦她父母发现她竟然出逃了,那她所面临的,绝对是满城搜索,甚至有可能顺着线索追逃至黄河码头。 因此,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利用墨庆来帮忙拖延时间,让自己出逃的事实被发现得越晚越好。 从荥阳郡去往豫州的客船是天刚一亮就开,因此,若是有墨庆在外边守着,那她出逃的事实,起码要等到日上三竿之后才会被发现,那时,恐怕她早已离开荥阳地界了,那时郑家再追,恐怕也已经晚了。 那么现在只剩下…… 她转身看向了正等着侍候她就寝的丫环书香,吩咐道:“书香,去把墨庆的包裹打开,把里面的书童装给我取出来。” “啊……取那干嘛啊?” 尚不知大祸即将临头的书香不解地问道。 毕竟是从小就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在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她也就没讲究那么多主仆尊卑了。 “拿出来帮我换上,我想看看,我若是变成男人,会是啥模样。” 郑书笙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 “那绝对是风流倜傥,整个荥阳城的小姐们都恨不得以身相许。” 书香即刻恭维道。 以为小姐又想玩变装游戏的她,困意顿时消散一空,兴奋地帮着自家小姐换起装来。 “哇,小姐果然是风流倜傥,只可惜这是书童装,若是士子装,小姐一穿出门,绝对能迷倒整个荥阳城。” 片刻之后,书香又稍显夸张地称赞了起来。 但这起码也能说明,扮起书童的郑书笙绝对是惟妙惟肖的,理应没几人能看得出来。 郑书笙还是没动声色,又拿起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浅色毛织围巾,把自己的半张脸都裹了起来,又走了几步,这才又压低了嗓音,开口说道:“书香,你细细听听,我像墨庆吗?” 书香楞了一下,又细细端详了一番,这才回道:“像,真的太像了。” 这下郑书笙算是彻底放心了。 她即刻把脸一沉,说道:“书香,我准备出逃了,为了避免你被老爷打死,所以接下来,你一定要乖乖听我的。” 书香:“……” 小姐竟然要逃? 她顿时懵了。 接下来是一出束缚游戏。 在弄清了小姐想出逃的原委之后,颇为同情小姐遭遇的书香,在得到小姐一定会回来把她给带走的承诺后,极为配合,任由郑书笙把她束缚了起来。 在把已束缚住,并堵住了口舌的书香安置到外间床上,盖上棉被之后,郑书笙又返回了里间,取出了纸笔,就着油灯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她在给父母写辞别信。 这一夜,郑书笙半分钟都没有入睡。 三更时分,一道瘦弱的身影打着昏暗的灯笼出了郑府的侧门,在走出了一段之后,又登上了一辆迎接客人千万黄河码头乘船的马车。 天亮之后。 总算顺利逃出来了! 随着客船的启动,躲在船舱一角,一直不敢吱声的郑书笙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了船舱前方之外的船头。 早在上船之时,她就已经看到,那个脑袋被驴踢了的也上船了,只是一上来,就出了船舱,去到了船头。 那是不是该去给他一点惊喜了? 正文 第5章 另一个逃兵 总算逃离荥阳了! 正站在船头让冷风醒脑的郑经也长长出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的逃离,并不是像郑书笙那样,是为了逃婚,而是为了逃离一个被太多人所熟知的环境。 为啥? 因为他已不是他。 说白一点,现在的郑经,并不是原来那个书呆子郑经,而是由一位天外来客取而代之。 再白一点,那就是,现在的郑经,是一位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连郑经也没想到,因为一点小意外,自己竟然会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依附到了一个同名同姓者身上。 在到来的那一刻,他是懵的,因此作为本能反应,他终止了一切行为,躲进了郑氏精学的藏书馆,一连看了一个月的书,并最终做出了离开荥阳的决定。 为啥要离开? 其一,这里有着太多熟悉原来那个郑经的人,尽管他脑海里还保留了原来那个郑经的几乎全部记忆,但意识里起主导作用的却是他,因此在行事风格和生活习惯上必定有太多的不同,时间一长,就很容易露陷。 其二,别看荥阳在这个世界还算是一个较为繁华的郡,可是在他眼里,也就相当于他那个世界的三线城市,若是论经济跟繁华程度,跟一个小镇差不多。 作为一个穿越者,竟然在一个小镇白白耗费几年时光? 这也是他所不情愿的。 其三,据他所知,这个世界虽然比他原来的世界落后了一两千年,却似乎存在着一些极为神秘或玄乎的概念,让他很感兴趣,他想出去接触一番。 因此,他很果决地做出了抛弃原有的一切,离开荥阳的决定。 不过当船驶离荥阳码头之后,他却在想,这样真的值得吗? 还真不好说。 要知道,他所接手的这具躯体,竟然在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中了举人,这要是放在他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比高考状元还要强上不少吧? 在这个世界举人是啥概念? 哪怕他啥也不干,也可以凭郑氏家族的例银,一百二十亩地的地租收益,当一个混吃混喝的土财主,日子过得相当舒坦! 若是他勤快一点,现在就可以申请去当官,哪怕当不了县令,也可以当县丞、县蔚之类的,相当于他那个世界的副县长,括号,副处级! 若是他再勤奋一点,再好好读读书,去参加一下乡试,来个金榜题名,那在郑氏家族的支持下,未来位列三公九卿也并非不可能,括号,高官,副国级! 有着豪门世家背景的举子,这起点可是相当的高! 活脱脱的人生赢家。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是想离开荥阳,因为在他那个世界的人谁都知道,这天底下绝不会有免费的馅饼。 郑氏为啥愿意在他身上做大投入,推着他往三公九卿的路上走? 真是为了他好吗? 当然不全是。 他很清楚,郑氏需要的是一颗新的棋子,一颗能让郑氏家族的荣华富贵继续往下延续的棋子,因此,他现在所接受的恩惠越多,将来要还的就更多。 一个穿越者,又岂肯甘心当一颗棋子? 或许,这才是趋势他下决心离开的真正原因。 既然离开了,那就别在瞎想已经抛弃的过去了,不如好好想想未来! 他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之所以有勇气脱离舒适区,去闯荡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从另一个世界所带过来的资本。 他自己其实也不差的。 十八岁高考虽然没成状元,但也排在省内前几十名,并且因此进了一所国内相当有名的985高校。 大学里成绩又名列前茅,之后还硕博连读,并留校当了一名老师,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副教授,论行政级别,也跟处级差不多。 之后虽因言获罪,被贬到了图书馆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沉沦了一段时间,可是到了自媒体时代之后,他却又因祸得福,很快就凭自己的学识,在网上混成了一名知名大V,粉丝上百万,收入也相当不错。 只可惜因长期熬夜,一夜猝死,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但他也不是徒手来的,出了他的灵魂和意识之外,他还带来了他的知识和专业。 非常巧,他学的恰好是中国古文学和古代史专业。 也就是说,他在那个世界所学的,在这个世界恰好可以致用,甚至于这个世界能给他更好的用武之地,比如说,就算他想继续参加乡试,也未必一定需要继续接受郑氏族学的名师一对一辅导。 若是正常发展,他早已提教授了,该他去辅导别人了好吧! 这才是他离开荥阳最大的底气所在。 现在,他需要理一理未来的思路了。 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后,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了,他还是做过一些功课了的,他发现,这个世界虽然与他原来的世界稍有区别,但却还是有不少相似之处。 比如说,地理位置跟他原来的所在的地球基本没啥区别,该有的山河湖海还是有,只是有的地名跟历史资料并不吻合而已。 区别较大的是过往的发展历史。 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 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 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 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延…… 这是地球上有名的朝代歌,不过郑经却发现,在这个世界,历史发展到两晋之后,好像拐了一个弯。 两晋之后应该是什么? 按照另一个版本的朝代歌描述,是拓跋入中原,国分南北方,北朝十六国,南朝宋齐梁……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南北朝,一个国家四分五裂,朝代更迭频繁的年代。 这一点倒是符合的,在过去的数百年里,这个世界确实也是四分五裂,朝代更迭频繁,但国名却有点对应不上了。 打个比方说,他现在所在的大夏国,准确的名字叫南夏国,在它的北方,还有一个国度名叫北华,南夏和北华的西边叫西胡,东边则叫东夷,一共四个国度。 东南西北麻将一桌,华夏胡夷四海一家。 记倒是好记,但真的跟他原本所在世界的历史不相吻合。 在他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以夏为国号的政权有多少? 大禹的夏朝,匈奴人赫连勃勃建立的胡夏,唐朝窦建德建立的短命窦夏,党项人建立的西夏,元末明玉珍所建立的短命夏国…… 郑经扳着手指头也能数得出来,但绝对没有一个叫南夏的,也没有与之并列的北华、西胡、东夷。 因此,按照他原本世界的说话,他应该是穿越到了一个历史轨迹发生了改变的平行世界里来。 改变了的还不止是历史,还有他对世界的认知。 这个概念,竟然还存在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比如说,在这世上,儒家还是华夏的传统,但却多了一些叫儒者、文庙、术法、境界的玄幻概念,而除了儒家以外,还有一些同样玄幻的势力,比如说道家、佛家、武家…… 而属于这些势力的人,力量跟能耐都远超乎常人。 对于一个来自地球的人来说,三公九卿有啥好羡慕了? 没有体验过的才真正有吸引力啊! 只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要怎样才能接洽到呢? 这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正在他沉思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公子,船头风大,小心着凉。” 他扭头一看,立即惊叫道:“墨庆?你怎么跟来了?” 正文 第6章 麻烦大了 “墨庆?你怎么跟来了?” 郑经确实被眼前这半张脸被围巾包裹住了的小书童给吓到了。 作为一个心中有鬼的穿越者,哪怕墨庆已经跟了原来的郑经两三年,也哪怕最近这一个多月来,墨庆对他既衷心又唯命是从,可是在他决心离开时,还是狠心把他送回了郑家。 一直带在身边,万一穿帮了咋办? 再说,这还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孩子,哪能带着他去浪迹天涯,万一真有不少苦头吃咋办? 可他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被他说通了的墨庆竟然还是偷偷跟来了,这让他如何是好? “公子真狠心,竟然真打算丢下小书童一个人悄悄溜走。” 郑书笙紧接着又幽怨地来了一句。 觉得自己已逃离了苦海的她,随着船的驶离荥阳,已抛下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决定先来愉悦自己一番。 她的悦己方式,就是来捉弄一下这个书呆子,而郑经的惊讶的反应,更是给了她更为强烈的表演欲。 只可惜这一次演得稍稍有点过了。 怎么听起来像个怨妇似的? 这不是墨庆一贯的风格啊! 郑经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 在他的印象中,墨庆是伶俐又乖巧的,就算受了委屈,也是默默承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幽怨。 于是他即刻细细端详起眼前的书童来。 衣服是墨庆穿过的那一套没错,但墨庆的美貌是一字眉,而眼前人却是极为漂亮清秀的柳叶眉,于是乎,另一个并不算陌生的人物即刻跳入了他的脑海。 郑家大小姐! 尽管因为地位悬殊的缘故,之前的郑经跟郑家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并不算特别亲密,但好歹也是在郑氏精学里经常碰面的,因此只需细心一点,单凭眉宇间也还是能很快就把这位大小姐给认出来。 更何况他昨天还去过郑府,跟这位大小姐见过一面,而书童又被他打发回了郑府? 只是这一认,立即又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郑家大小姐为啥会在船上? 为啥又会装成墨庆的模样? 只需稍稍一过脑,他就大致推测出原因了。 郑家大小姐这是在逃婚! 理由很简单。 荥阳城真不大,郑氏精学更小,因此郡守家即将向郑家提亲,郑大小姐将嫁给郡守家浪荡子的事,早已在郑家上下被传得沸沸扬扬,包括郑氏精学里。 鲜花总是插在牛粪上! 好白菜老是被猪拱! 这是郑家在听说这一传闻后的反应。 是的,他也觉得郑家大小姐若是嫁给郡守家那浪荡子,这辈子算是完蛋了,别的先不说,就凭前些天,郡守家浪荡子还派人来邀他,邀他这位郑氏大财主一起去豫州城看花魁大赛,他就知道,那不是郑大小姐良配。 只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也就没多想。 谁知,现在郑家大小姐竟然离家出走不说,还跟着他上了同一条船。 这实在是不合理,要知道,据他所知,郑氏直系族人,尤其是像郑大小姐这样的,往返于荥阳和豫州之间,坐的是自家的豪华船只,并且往往是跟随者众、前呼后拥,是从不坐这种人多耳杂的普通客船的。 因此离家出走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在害我啊! 他立即说道:“哦,原来不是墨庆,再见。” 他拎起自己的包裹,转身就想往船舱里走。 认是认出来了,可绝对不能认啊! 要知道,郑大小姐的离家出走,原本是跟他没半毛钱关系的,一旦相认,就变成了他拐带主家少女,会不会被郑家抓回去毒打浸猪笼暂且不说,起码这名声算是毁了。 因此,这锅他实在是不想背。 他的这一反应,算是大大出乎了郑大小姐的意料,她没想到,这书呆子竟然连问都不问她是谁,而是转身就走。 “喂,郑浪之,你站住!” 她立即大呼了起来,并扒拉下了还遮挡着半张脸的毛织围巾。 这下郑经想逃也没法逃了。 要知道,现在船头因为早上凉风大,并没有别人,可问题是船舱里的人不少啊! 他在荥阳城里虽然不是人见人识的大名人,可好歹也是郑氏新晋大举子,若是郑大小姐这样大呼小叫追着他进船舱,那他拐带郑家大小姐私奔的事,岂不是会被传得满城皆知? 不得已,他停止了脚步,边转身边说道:“大小姐,你又何苦害我?” 郑书笙:“……” 这家伙竟然早已认出我了? 那既然已经认出我了,还假装不认识,想甩掉我? 这厮胆子怎么一下变得这么肥? 她一下就愣住了。 这戏再也演不下去了,她不由得问道:“我怎么害你了?” “这还用问吗?你这一逃,就算被抓回去了,大不了嫁人就是了,而我呢?一旦被抓回去,解释不清的话,按族规是会被浸猪笼的啊!” 郑经没好气地回道。 郑书笙又是一愣。 是哦,族规里好像是有这样一条! 只不过那是针对普通族人的,因此她并没有太过留意,也没有多想。 这么说来,自己真是连累到这书呆子了? 她连忙宽郑经的心道:“放心,我是施巧计逃出来的,一时半会家里还发现不了,等他们发现时,咱们早已经离开荥阳地界了。” 郑经:“……” 还巧计? 就凭你这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地主家傻丫头,能想出啥巧计? 被发现时已经离开了荥阳又咋样? 要知道,中原原本就是产粮子弟,郑氏的粮食生意又遍布全国各地,这黄河及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运粮船只,有一大半就是郑家的,你能逃到哪里去? “你傻啊,就算被发现得晚,我也敢保证,咱们前脚到了豫州,郑家的快船后脚也追来了,咱能往哪里逃?” 他即刻又呛道。 郑书笙顿时傻眼了。 她毕竟是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平时虽然聪慧,但绝不可能事事都想得极为完美,因此郑经这么一说,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怎么办?” 顾不上自己竟然被那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说傻,她担心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 “咱们假装没碰上,等船到了豫州,你就在码头等候郑家来人,然后乖乖回去嫁人。 “至于我,则继续下我的扬州。 “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郑经不由分地说道。 郑书笙顿时又傻眼了。 这书呆子,竟然真把我当成了麻烦和累赘,根本就不打算管我? 她顿时就被气得跺脚说:“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好不容易逃出火坑,你就忍心把我再推回火坑?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 这一下,傻眼的变成了郑经。 是啊,锅他确实不想背,可按照地球人的认知,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糟粕,连他也不认同,若是没碰上倒也罢,可这一碰上了,真能袖手旁观吗? 正如郑大小姐所说,她好不容易逃出了火坑,自己又把她推回去? 这样会不会良心不安? 他一时难住了。 正文 第7章 麻烦还不是一般的大 一边是良心,一边是浸猪笼,这该如何是好? 真的太难了! 郑经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决定再挣扎一下:“那你想咋办?” “你带我去余杭。” 郑书笙不假思索地回道。 既然是出逃,她当然已经想好目的地了,首选当然是去余杭,去投奔她那个一向待她很好的亲叔,次选是到会宁,去见那个当大鸿胪的族叔伯,目的都是同一个,那就是请他们来帮自己做主,取消这门亲事。 可郑经却更是被吓了一大跳。 还带你去余杭? 他不由得问道:“你知道去余杭有多远吗?” 郑书笙瞪大了眼睛,看似无辜地摇了摇头。 她书虽然读得不少,但地理上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因此仅知道余杭离荥阳并不算近。 “从这里去余杭,得先顺黄河到豫州,在拐通济渠去往扬州、会宁,然后再走大运河去余杭,少说也得一两个月时间,这一路下去,咱们都不知被抓回去多少回了。” 早已做过功课的郑经耐心解释道。 郑书笙一下又懵了。 竟然得一两个月时间? 这么久,确实很容易被抓回去啊! 那怎么办? 她一时没了主意。 只不过她发现,现在她眼前的这个郑浪之,似乎跟她之前所熟悉的那个书呆子有点不一样,不仅脑袋没有被驴踢傻不说,似乎还聪明得很。 于是乎…… “那我不管,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立即跳进这黄河。” 实在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耍起了赖皮。 这是每个女人都会的一致胜招。 连郑经也招架不住。 不带你走就跳黄河? 那我的冤屈,就算跟着你一起跳黄河也洗不清啊!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比他原来那个世界还浑浊的黄河水,头更加的大了。 要知道,他好不容易下决心离开荥阳,目的就是去没人认识的地方放心大胆浪,现在背上了一个拐带主家大小姐的罪名不说,还得带上一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他又怎能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办? 真把她推回火坑? 要是她性子再烈一点,真跳进黄河的话,那他的锅岂不是得背上一辈子不说,还良心一辈子不安? 那怎么办? 办法肯定是有的,只要他不怕麻烦上身。 麻烦他确实不喜欢,可真要是来了,那他倒也不至于怕,但也还有另一个前提,那就是沾惹这麻烦值不值得,最起码一点,不能好心却帮了白眼狼。 那郑家大小姐值得他沾惹麻烦帮上一把吗? 答案是值得的。 在他的记忆里,郑家大小姐虽然平日里在态度上有些趾高气扬,但那是身份所造成的,还没有到跋扈的程度,对普通人也做出过啥恶行。 因此,从做人的角度来说,郑经觉得自己应该帮她一把,毕竟人性向善是美德。 于是他决定了。 “那你就先跟着吧,不过有一点,全程必须得听我的,千万别在我面前耍大小姐脾气,否则的话,别怪我撒手不管。” 他决定揽下这一大麻烦了。 郑书笙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楞。 喜的是,书呆子终于答应收留她了。 楞的是,眼前的这个家伙,确实跟她所熟知的那个书呆子已截然不同。 之前的那个书呆子,读书虽然厉害,可人确实懦弱的,在她面前根本就不敢大声,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给她立规矩。 被马踢过脑袋后变化竟然会这么大? 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避免被遣返荥阳郡,她佯作乖巧道:“好。” 从荥阳郡到豫州城,距离也就七八十公里,并且又是顺流,因此客船在行经约莫一个多时辰后,还不到中午时分,就快抵近豫州城了。 该准备下船了。 “你的行李呢?” 做下船准备的郑经问道。 郑书笙:“行李?我没有行李啊。” 作为逃婚者,能假扮书童逃出郑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又哪敢带上大包小包? 郑经:“……” 我这是带上了一个累赘不说,还遇上一吃白食的了? 他不由得问道:“你不会啥都没带吧?那要是没遇上我,你在路上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这不有你嘛,路上要花的银子,我已经派墨庆和书香送你府上去了啊。” 郑书笙不以为然道。 郑经一下又傻眼了。 “大小姐,你父亲派人送去的那笔银子,我根本就没带出来啊。” 他即刻就道出了一个事实。 那笔银子,他昨天确实是收到了,可不愿意欠郑氏太多情分的他,今早在离开时,把那笔银子搁在了桌子上,并且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准备穷游,以磨练自己。 而他身上所有的盘缠,也就是原来的郑经留下来的一些节余,这些节余供他自己穷游一些地方勉强足够,可若是再捎上郑大小姐这样一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的话,就远远不够了。 此时的他,忍不住想仰天长叹。 唉,果然是人不要理则无敌啊,早知道那银子是这地主家的傻丫头送去的,咱还要啥脸,充啥君子,直接背上就好了啊! 此时的他悔恨不已。 郑书笙顿时也傻眼了。 因为是离家出走,为避人耳目,她身上肯定是没法多带东西的,而为了装书童,她甚至连随身的首饰之类的,大部分都摘了下来没带,就揣了一点碎银子,孑然一身出了门。 这一路指望的,就是提前送去书呆子那里的那一大笔银子。 谁知…… “那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多,也就不到二十两吧。” 郑经又道出了一个事实。 别看原来的郑经已经是举人老爷,并且平时一向也比较节省,可毕竟成为举人老爷还不久,并且在中了秀才之后,人际交往方面的花费也多了,因此留给他的节余其实并不多,也就差不多二十两银子。 这二十两银子能干嘛? 若是在荥阳的话,二十两银子勉强能买上一亩良田。 而若是花在进京赶考上的话,也勉强够一个荥阳的举子去到大夏国京城会宁城赶个考,但那得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必须得是在会试前夕,因为只有在会试前夕,考生在路途才会有公车接送,也就是用不着自己花车旅费。 而现在,不仅车旅费得他自己掏,连郑大小姐在路途的花费也得由他负责,这又哪够花? 觉得银子远远不够花的则是郑书笙。 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日里开支自然是大手大脚的,这二十两银子换做是在平时,她几天就能把它给花光。 现在,就算时过境迁,出门可以尽量节省,可吃饭要钱,住宿要钱,车马船要钱,依她的花费标准来看,这二十两银子又能够两人花几天? 勉强能花上半个月不? 这家伙果然是脑袋被驴给踢傻了,送上门的银子他竟然不拿! 再次腹诽了某人一句之后,她愁眉苦脸地问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带着你一路要饭要去余杭呗! 正文 第8章 祸不单行 麻烦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若只是他一个人的话,这二十两银子,应该勉强够支持他抵达扬州甚至是会宁,可现在若是带上郑家大小姐这个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累赘的话,这银子根本就撑不到扬州了。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最麻烦的是如何来躲郑家的追逃。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算是问清楚郑大小姐是怎么逃出郑府的了,因此对于郑家接下来的反应,也大致有了个推测。 日上三竿后发现女儿出逃; 接着拷问书香和墨庆一番,问明出逃的方向; 再接着是派快艇来豫州大肆寻人、追逃…… 从时间上来说,应该还是有所缓冲的,但若想到了豫州即刻换船去扬州,那十有八九船还没驶离豫州,他们就被抓回去了。 因此,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不是继续南下,而是在豫州躲风头。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十天半月里,他是别想下扬州了,除非他能顺利解决郑家的追逃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 他手中那二十两银子,足够他带着娇生惯养的郑大小姐在豫州城里支撑半个月吗? 看来得把赚钱计划提前才行了啊! 作为一个穿越者,在网上看多了穿越指南后,他当然不会觉得穿越后赚钱会是一件难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勇气把郑大小姐派人送去的那二百两银子视为粪土。 可现在他却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穿越后该怎么赚钱? 关于这一问题,网上到处都是的穿越指南里有着很多的方法,比如说制香皂、吹玻璃、搞水泥…… 可现在他却发现,那些绝大部分都是长久之计,需要一段时间的积累跟铺垫,而他现在需要的却是赚快钱。 根本就不靠谱! 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头大时,船已驶离黄河,拐入了通济渠,并且很快就抵达了豫州城。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这个世界的豫州城,应该相当于另一个世界的开封府,中原有名的古都之一,在过往的历史上,数朝数代都把都城定在了这里,只不过在最近一两百年以来,因为南北分割,这里的都城功能已逐渐被废弃。 这是必要的,比如说,豫州城距离黄河也就十来公里的距离,而黄河的这边是南夏国,那边就成了北华国,两国就隔黄河而治。 也好在最近数十年以来,北华和南夏的关系还算融洽,否则的话,豫州城早已沦为战乱之地。 豫州城的都城功能虽没有了,但其雄伟壮观和繁华却依然保留着,算得上是大夏国北部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人口众多,商贾云集。 对于郑经来说,古豫州城算是他头一回亲眼所见,可是在记忆里,很多地方却是熟悉的,因为原来的那个郑经就曾在这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参加乡试,并且一举中举。 于是乎,在豫州城外西门码头下了船之后,他便轻车熟路地带着郑书笙进了西门,然后又绕向了南门方向。 “咱们这是去哪啊?” 生怕自己行踪暴露的郑书笙不安地问道。 别看郑氏的老底是在荥阳郡,可是在豫州城内,郑氏的产业也不少,随处都有郑氏的生意存在,并且某些生意搭理者都曾多次见过她,因此她生怕自己被认出来。 “找家大点的青楼把你给卖了啊。” 郑经却还在吓唬着地主家的傻丫头。 郑书笙自然不信。 要知道,郑浪之虽然是寒门出身,但已经是举子,而古往今来,士子是极为重名声重气节的,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干出那种拐卖良家妇女的事来,更何况她和他还是同宗。 再说,就算郑浪之胆子肥,把她卖到了豫州城里的青楼里,她也不怕,因为郑氏在豫州的名气同样也很响亮,她只需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没有任何一家青楼敢收她。 “呸,给你几个胆子。” 啐了书呆子一口后,她硬着头皮跟着那个已不把她当大小姐对待的坏家伙往下走。 七拐八拐之后,两人从西门抵达了豫州城的南城。 郑经之所以来南城,是因为豫州城的贡院就在这边,原来那个郑经曾经来这里参加过乡试,因此对这一区域还算熟悉。 而他抵达这边后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郑书笙进了一家服装店。 这是准备换装了。 不管是郑书笙身上那套书童服,还是他自己身上的锦袍士子装,都带有明显的郑氏家族的痕迹,必须得换掉,才不至于轻易被人问出行踪。 也就是说,要想不轻易被郑家抓回去浸猪笼的话,接下来他们必须得隐姓埋名加隐匿行踪了。 很快,两人焕然一新出来。 一袭的布衣士子装。 毕竟是在贡院附近的服装店,买到现成的士子装还是很容易的,包括郑书笙能穿的小号士子装。 终于从书童变成了士子的郑书笙倒是有些兴奋,哪怕身上穿的是在她看来相当廉价的布衣,她也兴奋地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郑经却有些肉疼了。 在这个世界,吃的倒还算便宜,比如说一石大米也就300钱左右,可一整套中等品质的棉布士子装,却得花上他差不多2000钱,也就是二两银子。 最为关键的是,郑书笙一套还不够,必须得再来一套换洗的,再加上他自己的一套,六两银子就没了。 这么下去,他那二十两银子能花几天? 看来,必须得想方设法先赚点钱才行啊! 正当他琢磨赚钱的事时,郑书笙却摸着自己的肚子,弱弱地对他说:“我饿了。” 我又不是你爹,你饿了这么看我干哈? 看着她那貌似无辜的眼神,郑经忍不住先腹诽了一句,可一想到这毕竟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饿急了时能像个小孩子似的向他乞食,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他心又软了。 那就先带她去吃顿好的吧! 哪怕真被抓回去浸猪笼,也得先当个饱死鬼是不? 其实此时的郑经自己也饿了,毕竟是一大早就坐船来豫州,他早上同样也连包子都没来得及啃上一个,而他又没有带干粮的习惯。 很快,他又带着郑书笙进了贡院附近一家名为翰墨轩的中档酒楼。 按理说,他跟郑书笙想要隐匿行踪的话,理应少在贡院附近抛头露面,因为毕竟郑家也知道,郑经在豫州城里,也就对贡院一带比较熟悉。 可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在郑经看来,原来那个郑经虽然来贡院参加过乡试,但交游并不广阔,在豫州城里没几个熟人,因此他觉得,在这里吃顿饭应该还没事,大不了吃完就转移阵地。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刚带着郑书笙上到酒楼的二楼,不远处一桌立即就有人高呼了起来:“咦,这不是浪之兄吗?怎么又有空来豫州城了?快来快来。” 郑经:“……” 靠,这么快就遇到熟人了? 正文 第9章 花魁大赛 竟然这么快就遇到熟人了? 这确实是郑经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想想也是,翰墨轩,翰,翰林之才,墨,文人墨客,光是这一名字,就足以吸引豫州城里的那些文人士子前来就餐,而之前的郑经虽然不善交际,可好歹是参加过乡试并中举了的,在这豫州城里有几个认识的士子确实也很正常。 比如说正跟他打招呼的这一位。 姓宋名财,字玉杰。 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毕竟是拥有着之前那位郑经的几乎全部记忆,因此他很快就记起来,这位名为宋财的士子,是郑经参加乡试时隔壁考位的一秀才,年龄比郑经还要大上两三岁。 因为同在考场奋战了三天三夜,考完后彼此也就认识了,成为了朋友,并且当郑经中举之后,落第的宋财在放榜之后还特意请郑经吃过一顿饭。 当时也是在这翰墨轩里。 好在现在离正点的午饭时分还差一点点时间,酒楼上并没有几个人,郑经立即快步走了上去,招呼道:“玉杰兄,好巧。” 不能再让这位宋财兄高呼大叫了! 可宋财偏偏还很热情,在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后,一看到他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裹,又好奇地问道:“浪之兄,你这是准备去哪啊?” 也好在大家已经面对面坐下了,声音总算是小上了很多。 “玉杰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郑经以答非所问的方式岔开了话题。 “嗨,我在约了学宫的几位秀才,正在等他们放学,准备一起去醉香楼……咦,浪之兄,有时间的话,咱们一起啊。” 有点话痨的宋财不假思索地回道。 郑经:“……” 这家伙,怎么老是惦记着去逛醉香楼? 他记忆中清楚地显示,上次郑经来参加乡试时,两人聚餐之后,这宋财也曾邀请过他去逛醉香楼,只不过被当时的书呆子给拒绝了。 醉香楼,是豫州城里相当有名的一家青楼的名字。 而非酒楼! 只不过…… “这大白天的去逛醉香楼?” 郑经再次答非所问。 “对啊,你不知道,这醉香楼正在参加花魁大赛吗?我跟你说啊,这醉香楼参赛的那苏窍窍,可是很了不得……” 话痨宋财又咋咋呼呼地跟他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若不是宋财提醒,连郑经都差点忘了,就在这段时间,豫州城正在举办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而荥阳郡守家那位浪荡子,之前还派人向他发出过一起来的邀请。 而此时宋财再次邀请他一起去醉香楼的原因,已经不是单纯地逛青楼了,而是去给醉香楼那位被宋财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人间罕见的苏窍窍姑娘当助力。 一青楼女子参加花魁大赛,为啥要请士子当助力? 关于这一点,宋财也滔滔不绝地告诉了他。 在接下来的一小会时间里,宋财这位青楼常客,算是给郑经小小地补了一堂关于青楼文化和花魁大赛的常识课。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青楼跟妓院可以划等号,可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青楼却是一种高档的妓院,跟主要是提供肉体服务的勾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在高档青楼,虽然也会提供类似勾栏的服务,但青楼里那些有名气的红伶,大多数卖艺不卖身的,就算有个别愿意陪睡的,也只会陪自己看中的客人睡,而不是看客人是否钱多。 而这些红伶,往往是多才多艺的,无一不是人长得美不说,还能歌善舞,能诗善对,才华横溢,其才华远不是后世那些所谓的明星所能比的。 因此,青楼准确的定义,应该是明星会所。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不差钱的官员士绅、文人骚客,不仅不以逛青楼为耻,反倒以能在青楼大出风头,博美人另眼相看为荣。 这一点,是郑经清楚的。 可另一点他虽然听说过,但具体的玩法却没那么懂了,那就是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按宋财的说法,花魁大赛就源自于士子科考。 科考是三年一考,花魁大赛也是三年一比。 科考是连考三场,花魁大赛也是连比三场。 科考分县试、府试、乡试、会试、殿试,花魁大赛虽没那么多,但也分了州赛和国赛。 …… 太多太多相似之处。 说得不好听一点,花魁大赛的设立,就是来迎合官员士绅、文人骚客们的胃口的。 既然是为了迎合文人骚客们的胃口,那花魁大赛在举办过程中,自然就免不了广邀有名气的文人士子前去参加。 文人士子们在花魁大赛中能干啥? 没功名的,可以当看客。 有功名的,比如说有着秀才以上身份的,则具备投票权,以投花的方式来决定花魁的最终归属及排名。 而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并自忖有文采的,则可以像宋财这样,成为某位花魁候选者的助力,以深度参与的方式,来为候选者拉票,甚至是为花魁候选者输送子弹,也就是参赛内容支持。 现在,宋财之所以在翰墨轩等着,目的就是在给苏窍窍拉新的助力,也就是豫州学宫里那些还没下课的秀才。 因为曾经是都城贡院,因此豫州城里的贡院规模可不小,贡院除了乡试时作为考场之外,集中培养秀才的豫州学宫也设在这里。 “浪之兄,你也一起啊,一会跟我去给苏窍窍助力。” 在给郑经解释清楚花魁大赛的游戏规则之后,宋财再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我就算了吧,我们一会还有别的事。” 郑经自然是再次拒绝。 换做是正常情况下,他还真对这花魁大赛有几分兴趣,可问题是,现在他得带郑书笙东躲西藏,又岂肯去青楼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抛头露面? 宋财却不肯放弃道:“别啊,浪之兄你这么有才,可以试试去给苏窍窍写诗词啊,醉花楼可是为此开出了大价钱,若是有诗词被采纳,起码能赚一百两银子呢!” 一个巨大的诱饵即刻被抛到了郑经面前。 豫州城的花魁大赛,也就是所谓的州赛,第一轮比的是容颜关,第二轮比的是诗词歌赋关,第三轮则是丝竹歌舞关。 除了第一轮的容颜关比拼的是未出道伶人的个人条件以外,其它的比拼的都是才艺,而伶人能不能最终夺魁,或成为第二第三名的花史、花妖,最终拼的也还是才艺。 才艺内容又来自于哪里? 靠那些年龄还不到十八岁的未出道伶人自己是不靠谱的,还是得靠文人骚客们来输送子弹,也就是能倾倒全场的上佳诗词歌赋。 而文人士子们也乐于当子弹输送者,因为一旦有诗词歌赋作品被采纳,就有可能通过青楼伶人之口名扬天下,作品也被广为流传。 只是郑经没想到,醉香楼竟然会为诗词歌赋作品开出这么高的价码。 起码一百两银子啊! 应该够支撑他跟郑书笙去到会宁城了! 那要不要富贵险中求? 正文 第10章 郑三变 听说起码有一百两银子,正为盘缠而发愁的郑经真的动心了。 必须富贵险中求! 他即刻故装淡定地回道:“哦,有一百两银子啊?这我倒是有点兴趣,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浪之兄请说。” 宋财大喜。 确实是大喜,要知道,豫州城里的文人士子虽不少,可举人却并不多,每三年一考的乡试,整个豫州能中举的也就十几号人,能留在豫州城里的,就更是罕见。 因此在宋财看来,若是他能给醉香楼拉去郑经这样的举子当助力,那他也能被醉香楼高看一眼,尤其是那位风韵犹存但眼界很高的颜妈妈,说不定还能对他另眼相看。 “从现在起,你不能叫我浪之兄了,得叫我三变兄,也不能到处宣扬我的真实身份。” 郑经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以决心参加花魁大赛捞钱的他,趁学宫那些秀才还没到之前,赶紧先封起了宋财的口。 这是很有必要的。 银子他想赚,但行踪却不能泄露,因此只好用起了假名。 至于为啥要叫三变…… 那还用问? 因为他想起了大名鼎鼎的柳三变,那位一生都偎红倚翠,无数红伶以睡他为荣,能在青楼横着走的宋代大词人。 既然是去青楼赚钱,那还有比三变更好的假名吗? 只是这样一来,宋财就有点懵,不解地问道:“为啥啊?” “玉杰兄,这个你就别问了,我有难言之隐。” 郑经自然是不肯说实情。 不过对宋财来说,只要郑经肯参加,帮他在醉香楼和颜妈妈前长脸,那别的就不重要了,他大手一挥:“那行,今天中午就由我做东了,必须先请三变兄好好吃上一顿。” 这口改得倒是挺快的。 而在这个年代,宋财能年纪轻轻就中秀才,并且经常逛青楼,家境自然也不差,因此,哪怕他邀约的那些秀才暂时还没到,他也先招呼小二点起菜来。 秀才能有举人尊贵? 必须先招待好郑三变再说啊! 暴露行踪的隐患总算是暂时解决了,可此时的郑书笙却听懵了。 你不是说接下来得隐匿行踪避几天风头吗? 现在竟然一下又变卦了,要去青楼抛头露面? 到底是为了赚银子,还是去看花姑娘? 再说,你那点小才,凭经文应付一下科考还行,想凭诗词去青楼赚银子有可能吗? 论诗词,你还不如我呢! 看来,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啊! 此时的她,心里有着无数个问号,也有着说不出的鄙夷。 之所以鄙夷,是因为作为郑家大小姐,她非常清楚,郑氏精学所提供的是主攻科考的实用主义教育,也就是说,明经才是重点,至于诗词歌赋之类的,只要过得去就行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郑氏数百年的历史里,三公九卿不少,可称得上文豪级别的诗词歌赋大家却不多,在诗词歌赋方面,反倒是像她这种为修心养性而学的郑氏女子要比郑氏男子强上那么一两分。 说句不好听一点的,对于书呆子的诗词歌赋才华,连她都有点鄙视。 只可惜郑经已多次嘱咐她,接下来这些天,她可以看,可以听,但绝不能在有外人的场合多言,让她无法把这种鄙夷给说出口,所以只能微微撇了撇嘴,以表示她的鄙夷。 她鄙不鄙夷郑经倒是不在乎。 眼看盘缠的问题有望解决,趁着学宫放学,宋财下楼去迎接学宫士子的空隙,他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去哪里找个地方安身,躲过这几天风头的问题。 正常来说,等吃完午饭之后,他应该先找家客栈,把自己跟郑大小姐给先安顿下来,然后再去醉香楼挣银子。 可细细一思索,他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 原因很简单。 别看豫州已不是郑氏的地盘,可郑氏在这里的势力还是非常大,整个豫州的粮食收购,基本上是郑氏垄断的,在运河上跑的船行,相当一部分也是郑氏的,从外地进豫州的各种商品,有不少也是郑氏在经营。 因此,郑家若是真的对抓逃这事极为上心,那派人去客栈一一打听,把他们给找出来是极为简单的事。 那怎么办? 总不能流落街头吧? 既然咱已经打算做郑三变了,要不干脆想方设法睡青楼得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又是对的。 荥阳那边,当日上三竿后,郑书笙迟迟不去给父母请安不说,还连早餐都耽误了,这下把郑夫人弄急眼了,亲自去了西厢,准备叫因婚事不开心的女儿起床,顺带安抚一下。 这下坏事了。 接了任务并踏踏实实执行的墨庆,能挡住其他前去服侍大小姐的佣人,却挡不住郑夫人。 于是郑大小姐已出逃的事实很快就露陷了。 大小姐竟然跑了! 这下好了,原本刚出门去处理族务的家主郑温又被紧急喊了回来。 郑温倒是冷静,在看了女儿的辞别信,又对书香和墨庆拷问了一番之后,就已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判断出了个七七八八。 那他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先封家中仆人的口,把家丑给捂住,再把女儿给追回来啊! 别以为他不知道郡守家浪荡子配不上自家女儿,事实上,他之所以同意把女儿许配给那样一个不成器的家伙,实在是迫不得已。 道理很简单,别看吴兴沈氏是近几十年来才真正兴起的南方世族门阀,可根在余杭一带的吴兴沈氏,却几乎垄断了江浙一带的丝绸生意。 对于销路极好,效益极佳的丝绸生意,荥阳郑氏也是很感兴趣的,正有意跟吴兴沈氏合作,利用自家的地域优势及河运优势,和沈氏合作把丝绸生意大肆做到一河之隔的北华去。 说白了,这是一场利益联谊。 相比家族利益,女儿的个人幸福也就不算什么了,而且在他看来,郡守家浪荡子贪玩是贪玩了一点,但还不至于一无是处,最起码随着郡守在官位上的步步高升,其在沈氏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重要,一旦郑氏和沈氏达成合作,沈氏在豫州的代言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位浪荡子。 这才是原因。 因此,不管女儿乐不乐意,这人是必须嫁的,就算跑了,跑到天涯海角也得追回来。 于是乎,在安排好家中事务后,郑温亲自出动了,一艘快船把他送到了豫州城。 而他抵达之时,郑经正伙同宋财等数名士子,离开了翰墨轩,准备以郑三变的名义,前往醉香楼蹭吃蹭喝蹭睡还挣银子。 正文 第11章 醉香楼 青楼是一门生意。 而且是一门很来钱的大生意! 打个比方说,别说是豫州花魁大赛的花魁,就算只是醉香楼里稍稍有点名气的名伶,普通客人想见她一面,就算是十几二十号人一起见的打茶围,起码也得一两银子,至于陪吃饭喝酒表演节目之类的,最少是五两银子起步,单独作陪就更不用说了。 而五两银子,就可以在豫州城外买上一亩上等的膏腴良田。 这还只是普通名伶,若是花魁级别的,那就更是不得了,价格会在普通名伶的基础上翻上三五倍还不止,上十倍都有可能。 也正因为青楼生意如此来钱,竞争自然也就十分激烈,涉足这一行的自然也多,并且一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背后的势力,不是世家门阀,就是一方豪雄。 既然是很来钱的大生意,竞争自然也极为激烈,而且这种竞争在文化上同根同源,语言上相通的中原大地,还是不分国别的。 就以豫州为例。 在豫州,醉香楼算是最为顶级的青楼之一,但它的根却是在北华,其楼里的红伶,也是以从小培养出来的北华女子为主。 而与醉香楼同级别的,还有根在东夷的望月阁,根在西胡的群芳阁,及南夏本土的清风楼。 两楼两阁,各具特色。 当然,这种现象在其它地方也存在,毫不夸张地说,不管是北华、南夏、西胡还是东夷,只要是繁华之地,基本上都少不了这几家的竞争。 至于实力稍弱的,但属地头蛇的本地青楼,则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单是豫州城这地方,能叫得上名号的就不下十几家。 既然竞争激烈,那各大青楼又如何想方设法从别家锅里抢饭吃? 首先是得上档次。 就以醉香楼为例。 醉香楼名为楼,可实际上却是地处豫州城南门运河边的一座占地极大的豪华园林,园里除了规模庞大,被装饰得美轮美奂的主楼之外,还有着十数座精致别苑,专门用来供楼里的红伶来接客。 规模之大,超乎很多人想象。 其次是玩文化。 不管是以儒家文化为主的北华还是南夏,还是深受中土文化影响的西胡和东夷,都有一共同特点,那就是士农工商,士人永远是处在各阶层的顶端,他们的行为也被其它阶层纷纷仿效。 因此,各青楼只要把文化玩好了,把士人阶层侍候舒坦了,生意自然也就火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醉香楼这种高档的青楼,伶人卖身之事,一般是放在主楼干,而红伶们居住的别苑,则大多玩的是棋琴书画、歌舞诗词等文化,红伶们大多也是卖艺不卖身。 想让红伶委身? 光有钱还不行,得有才,有大才的话,没钱也行! 玩的就是这种调调。 文人骚客们喜欢的也是这种调调。 而在青楼文化里,花魁大赛又是极为受青楼重视的,也是最为让文人骚客们期待的。 为啥? 因为像豫州城这样的州级花魁大赛,就是青楼推陈出新的绝佳机会。 所谓新,既指新人,也指新文化。 貌美身段好,多才多艺的新伶人可以通过花魁大赛的充分展示,让自己被广为人知,快速成名成红伶。 文人骚客们的诗词歌赋新作,也可以由花魁大赛经伶人之口,被传得天下人人皆知。 也正因为如此,豫州城里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就成了豫州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每次举办时,别说是豫州城里的文人骚客,连外地也不少人慕名而来。 至于获胜的青楼,一旦赢下花魁大赛,声明自然也会大震,生意也会火上一时,让自家可以吃肉,别家只有汤喝。 也正因为如此,每逢花魁大赛,有实力的青楼就会早早做准备,安排专门的团队来负责。 而颜月月,就是醉香楼本次花魁大赛的负责人。 别以为颜月月只是一位负责带新人的老鸨,事实上,她的来头可一点都不小。 早在十五年前,同样来自北华的她,就是豫州城那届花魁大赛的花魁,在豫州成名之后,她又南下会宁,一举又拿下了南夏花魁大赛国赛的第二,在会宁又红了很多年。 之后回北华,在醉香楼北华总楼那边又红了几年之后,因为年纪大了,既不想再跟年轻红伶争,又不想随随便便委身于商人,便干脆退居幕后,培养起了新人。 而在两年多前,当豫州城上一届花魁大赛完结之后,她又带着一批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新人南下,准备换一种方式来再战南夏。 因此,作为总楼代表的她,在醉香楼的地位其实是非常高的,真实话语权甚至还高过负责前楼的胡妈妈。 而对于本次花魁大赛,她也是志在必得。 只不过现在她却发现…… 本届花魁大赛的竞争可不是一般的激烈! 为啥这么说? 比如说,醉香楼最大的竞争对手清风楼,本次不仅是花魁大赛的主办青楼不说,据说还请来了江南一带有名的风流才子顾倾城。 而醉香楼的另外一大竞争对手群芳阁,不仅带来了一位极为妩媚,极具域外风情,歌舞堪称一绝,金发碧眼的新伶胡赛花不说,竟然还重金请来了北华最为有名的诗词大家叶长青来为胡赛花助力。 不管是顾倾城还是叶长青,都是以诗词歌赋闻名天下。 而醉香楼呢? 虽然参赛的苏窍窍虽然也不差,可由于太过于自信,醉香楼所请的助力文人里,也只不过是豫州本地小有才名的祁连年祁大家。 跟顾倾城和叶长青相比,祁连年似乎还差上那么一丢丢。 因此,在第一轮过后,尽管苏窍窍也已成功晋级,可颜月月脸上却还是时不时显露出了愁容。 因为对她来说,若是不能最终帮苏窍窍拿下花魁之位,这多年的努力就等于白费。 幸亏我还准备了压箱底的宝贝! 正在沉香苑为花魁大赛第二轮做准备的她只能如此安抚自己。 沉香苑,就是醉香楼为苏窍窍所准备的园里最好的别苑之一。 就在此时,一小厮跑了进来,向她禀报说:“颜妈妈,宋公子带人来了。” 颜月月立即皱了皱眉。 是的,宋财是她亲自邀请为苏窍窍助力的本土士子,邀请的原因,就在于作为醉香楼的常客,交游广阔的宋财在本土士子里有着较大的影响力,并且似乎还有着不错的诗词功底。 只不过几天接洽下来后,她发现,宋财的那点诗词功底根本就入不了她的法眼,更没法帮到即将参加第二轮比赛的苏窍窍。 若是说有用的话,那就是他的交际,还能多为苏窍窍拉来几位具有投票权,也就是投花权的士子。 说实在的,在这第二轮即将开始的关键时刻,她真的不想花太多时间浪费在这种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身上。 但秉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的原则,她还是吩咐道:“快请进来,好好招待。” 没办法,因为竞争过于激烈,现在弄得她连普通士子都不敢轻易得罪了。 正文 第12章 愁眉不展的颜月月 人生两辈子,这还是郑经头一回逛青楼。 在翰墨轩里时,因为隐藏身份的必要,因此他一直在耍酷,摆出了一副不愿意跟豫州学宫那些士子过多交流的高人姿态,因此,被认为不合群的他,此时也被众人甩在了身后,从侧门入了醉香楼。 “连你家也没这里漂亮啊!” 他低声和紧跟在他身边的郑书笙耳语了一句。 “我家是住人的,这里是做生意的好吧。” 郑书笙又撇了撇嘴。 此时的她总算是明白了,书呆子之所以带她来醉香楼,不仅是想赚银子,还打算带她住这里面,以避风头。 赚醉花楼的银子? 你想多了吧! 住醉花楼里避风头? 你把我卖这里还差不多! 对于书呆子那近乎于异想天开的想法,她更是表示鄙夷,若不是她身上也就剩下几两碎银子,她早就自己走人了。 可毕竟是有求于人,在鄙夷过后,她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道:“你行不行啊?要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诗词,一会千万别随便拿出来丢咱们郑氏的人了。” 哪怕郑经已经用假名,可毕竟还是有宋财知道他是郑氏的举子,因此郑书笙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丢自己人可以,千万别丢郑氏的人。 郑经:“……”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他厚着脸皮跟在宋财等人身后,一脚迈进了沉香苑的门。 头一回进青楼的他,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一边走,又一边好奇地打探起沉香苑内的风景来。 这也太奢侈了一点吧? 他忍不住感慨。 别看尽管只是醉香园里的众多别苑之一,可沉香苑也已经足够大足够豪华了,别苑之内,除了有着美轮美奂的精致小园林之外,还有着一座规模不小,被装饰的富丽华美的客栈式两层阁楼。 阁楼的一楼,是一个足以容纳下二三十人的大厅,大厅的正前方,是一个铺着鲜红地毯的小表演台,环绕着表演台的,则是可以坐下十来人的数张雅座,在雅座的后方,还有着数套桌凳,又可以容纳下十来号人。 而在大厅的两侧,还有着数间辅房、厢房。 这就是红伶打茶围的地方? 进了大厅之后,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裹的郑经又好奇地张望了起来。 此时的大厅之内,已经有不少人在忙碌,小舞台之上,有着一些乐师在叮叮咚咚地调试着各种乐器,而舞台之下的雅座里,已经坐了一些人在那里享用着茶点。 “宋公子。” 一位仪态万千的盛装丽人向着他们迎了过来,并主动朝为首的宋财打起了招呼。 “颜妈妈~” 宋财似乎更加热切,打招呼的尾音拖得老长不说,还快走了两步,急切地来到了盛装丽人的身边。 这孩子,眼里有光啊! 跟在最后的郑经一边感慨,一边审视起这位看不出年龄的盛装丽人来。 这颜值,这气质,若是放到后世去演古装剧,绝对是属于艳压群芳的存在啊,也难怪送财小童子看她的眼里有光! 正当宋财在给颜月月一一介绍他所引荐来的士子时,郑经却站在士子们后面,暗暗欣赏起美色来。 别看前世的他曾经是一个得为人师表的先生,可是在视觉动物这一点上,他其实跟别的男人并没有任何区别,而来到这个可以理所当然地一夫多妻,男人逛青楼也不是罪的世界后,自然是更放得开了,结果弄得他那直勾勾地盯着颜月月看的眼神,又让站在他身边的郑书笙又一次撇了撇嘴,露出了男人都这副德性的神情。 “颜妈妈,最后再隆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文采一流,年纪轻轻就已乡试高中的三变公子。” 不知不觉中,宋财却已介绍到了他,并且还分开了站在他前面的士子们,并且还热情地向他招手:“三变兄,快上来见过颜妈妈。” “月月姐姐好。” 郑经当然是配合的,上前了两步,按士子礼节跟颜月月见了一礼。 只不过他却没有跟着宋财一起叫,而是按宋财提前向他透露的,叫起了姐姐。 若是按前世的年龄来算,这颜月月的年纪可能比他还小一点好吧,他又岂肯叫妈妈? 一直愁容挂脸的颜月月一袭布衣,身上还背着一布包的郑经。 哟,这么年轻就已经中举了? 衣着看起来普通了一点,但长得倒也还蛮俊朗的,关键是小嘴还够甜! 她即刻以极为职业的眼光暗暗对郑经做了一番评判,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但也仅仅就那么一会会。 年纪轻轻就已经中举了又如何? 举子就一定代表文采吗? 既然有才,那为啥在坊间不见有这位三变公子的作品广为流传?既然没有作品流传,那恐怕并不能真正帮到醉香楼什么吧? 因此在她看来,宋财的介绍里,多少又些吹嘘的成分。 不过来者是客,哪怕宋财所引荐来的这些士子,并不能拿出啥惊艳的作品来帮到她,也还是能发挥别的作用的,比如说多号召一些士子去给苏窍窍去投花之类的。 因此,她又一次强颜欢笑,招呼道:“三变公子好,来,诸位公子快请坐。” 在她的招呼下,众士子很快被一一安排到了大厅里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酒食茶点之类的,也在她的吩咐之下被端上了桌。 接下来,等祁连年先生到了,就该开始定词了,也就是苏窍窍第二轮参赛该表演的内容,到时候,众士子可以拿出自己的新作,颜月月也会拿出一些压箱底的佳作,来供大家一起顶多。 这就是众士子今天被叫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毕竟比赛的晋级权是由文人士子们投花来决定的,因此士子们的意见也相当重要。 至于这些年轻士子们的新作,她也就不做太多指望了。 被安排坐了下来的郑书笙终于有跟书呆子单独交流的机会了。 因为大厅够大,座位也足够多,因此她跟书呆子被安排到了一张二人位的方几上,离其他士子稍稍隔了些距离。 “喂,你要是没什么佳作,一会就别上去献丑了。” 她再次提醒道。 别看她是女子,可是在这个年代,青楼并非是纯粹的勾栏之地,因此,那些家境富裕的富贵人家女子,也是可以跟着家人或朋友一起逛青楼,欣赏清倌人的表演之类的,因此她对青楼的玩法比似乎没逛过青楼的书呆子更为熟悉。 比如说士子们在青楼展示新作,并不是站起来当众念出来就好了,而是得上前方的小舞台,用笔把它书写出来,并有专人去念,然后再供大家点评。 佳作自然是能赢得满堂喝彩。 而低劣之作,那就真是上台献丑了。 因此郑书笙这是在好意提醒身边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 谁知郑经却压低声音回道:“那怎么行?我要是不把这一百两银子给拿下,就只好把你给卖青楼了。” 郑书笙:“……” 那行,一会你上吧,丢死你个人! 正文 第13章 期待奇迹的苏窍窍 阁楼之上,苏窍窍正在一边给自己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边听着楼下大厅里的动静。 作为专业的青楼,在设计上自然是极为巧妙的,比如说她的化妆间,就设在大厅一侧的上方,平时她坐在窗台旁,就可以把大厅里的动静听个一清二楚。 这样的设计是极为有必要的。 要知道,作为青楼的红伶,是不能随便见客人的,必须得把身份端起来,弄出点神秘感、期待感,以及不随便,才能让客人更愿意在你身上花钱。 因此,在红伶开门迎客时,被一批一批迎进来的,是打茶围的客人,客人们可以在大厅里饮酒作乐,看和听青楼乐师及普通伶人的表演,但别想轻易见到镇楼的红伶。 也只有在打茶围时间快结束时,红伶才会从阁楼走下去,跟客人们见个面,然后再象征性地表演一两曲。 再之后又是回阁楼。 也只有等红伶再次回到阁楼之后,一晚最为值得期待的时光才真正开始,因为在打茶围的客人里,将可能有少数人能被幸运地请上阁楼的雅间,来跟红伶面对面饮酒作乐、谈文论艺。 那挑选的标准是什么? 全看红伶的喜好,而诀窍,就在苏窍窍正坐着的这个小小的化妆间里。 坐在这里,楼下谁有才,谁的作品获得了众人的称许,红伶能听个一清二楚,而哪几位客人既有才,又长得不讨厌,她也能隔着半透明的帘子看个七七八八。 幸运者就是这么被选出来的。 苏窍窍虽然还没正式出道,可这套玩法,颜妈妈早已教了她无数遍,因此她此时正一边化妆,一边在练习着相人。 注意力主要放在宋财所引荐而来的新士子身上。 那个一袭布衣,还背着一包裹来青楼的家伙,竟然已经是举子了? 长得倒还行! 不过论长相的话,还是他边上那小个子士子更好看,眉清目秀的,看起来很养眼。 至于其他士子…… 高的瘦了,矮的胖了,身材匀称的却长得歪瓜裂枣…… 算了,还是不看了。 她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在窃窃私语的一高一矮两士子身上。 他们在说什么? 一会能有惊喜给到我吗? 对此,她还颇为期待。 要知道,此次花魁大赛,醉香楼里参与的主角可是她,而最终的参赛结果,也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 是一夜爆红,成为沉香苑真正的主人,安心做一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还是输掉比赛,然后小红一段日子后,因生意冷清被安排去前楼,跟其她普通伶人一样,过“晚晚迎新客,夜夜做娇娘”的日子? 其中的得失,颜妈妈也早已跟她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当然是想做一辈子的清倌人。 但这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她在本次花魁大赛中表现出众,哪怕当不上花魁,也得尽量成为排名第二三的花史、花妖,积攒下足够的名气,才有可能尽可能久地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 只是这有可能吗? 苏窍窍一边细细端详着铜镜中花容月貌的自己,一边在担心着这一问题。 别看她身出北华名门,在家中遭遇大变后又接受了醉花楼长达长达五六年的技艺培训,现如今已出落得如花似玉,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对于赢下花魁大赛,却依然是信心远远不足。 无它,这比赛的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一点。 就以比赛的第一轮为例。 本次花魁大赛,各青楼送选的候选花魁多达四十余人,一个个都是容颜秀丽、才艺超群,可比赛给予每位伶人展示的时间连半柱香都不到。 在那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伶人不仅得充分展示自己的容颜身姿,还得适当展现出自己的才艺,才有可能被那些陌生的文人士子所偏爱,以投花计票的方式来获得晋级下一轮的机会。 能进入第二轮的,仅仅十五人而已。 第二轮的比赛则更残酷。 按照比赛规定,这第二轮比的是文学诗画,给各位入选伶人的展示时间也还是半柱香时间,在半柱香的时间里,伶人或吟、或唱、或写、或唱,来向大家展示一到两首诗词新作,来获得充当评判的文人士子的认可。 而最终能进入第三轮的,仅仅只有五人。 从表面上看,这并不难,可事实上却是难于登天。 为啥? 因为有资格担任投花评判的,一个个都是文人士子,身份最低的都是秀才。 而文人士子一向清高,对诗词歌赋的要求甚高,平常之作根本就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也就是说,在这一轮,伶人自身的才艺已经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拿出惊才绝艳的诗词作品来,才有可能打动文人士子们的心。 可问题是惊才绝艳的诗词新作是那么好拿出来的吗? 这一年下来,不管是在文风盛行的北华还是南夏,能被广为传颂的诗词佳作又能有几首? 真的太难了! 对于好的诗词作品,苏窍窍能欣赏得了,但却很难靠自己创作出来。 而颜妈妈所准备的那些所谓压箱底的作品,她已经练过了,凭她的判断,进第三轮或许还有机会,可若想夺魁的话,根本没戏。 因此,她只能指望有奇迹发生。 而奇迹,就指望这些新来的士子,以及还没到的祁连年祁大家。 只是有可能吗? 在她的担忧中,祁连年祁大家姗姗来迟,并被颜妈妈迎到了第一排的雅座,好酒好菜侍候上了。 “祁大家,花魁大赛的第二轮后天晚上就要比了,因此今天咱们得把窍窍姑娘要演的曲名给最终定夺下来,一会还得有劳您了。” “月月姑娘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 楼下颜妈妈和祁大家的对话又清晰地传进了苏窍窍的耳朵。 接下来,就该楼下的文人士子们开始诗词新作展示了,一旦有佳作出现,就有可能被选中,成为她第二轮比赛的表演之作,否则的话,就只能从颜妈妈准备的那些所谓压箱货里来选一首了。 只是真会有奇迹发生吗? 苏窍窍再次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楼下那位据称是举子的布衣士子。 让她感觉奇怪的是,那个好像叫三变公子的家伙,此时竟然并没有在享用酒食,而是一手拿着一根筷子,有节奏地在敲打着桌子,嘴里还在哼唱着些什么。 他在干什么? 因为实在是隔得有点远,那家伙又哼得很小声,她实在是听不清。 可莫名地,这个奇怪的家伙,竟然又给了她一丝期待。 莫非……一会真有奇迹发生? 正文 第14章 奇迹正在准备中 “你到底在哼什么啊?” 正在享用美食的郑书笙也被书呆子这一奇怪的举措给吸引住了。 之前在翰墨轩,因为人有点多,因此早已被饿得肚子空空的她根本就没好意思放开肚子吃。 现在好了,到了醉香楼,竟然还有免费的酒食享用,因此她即刻又开始大快朵颐,谁知她还没吃上几口,旁边那书呆子竟然拿筷子敲打起桌子来。 挺影响食欲的! 不过还别说,他嘴里所哼唱的那奇怪的调子,好像还蛮好听的,因此她停止了咀嚼,好奇地问了起来。 “当然是准备拿赏的曲子啊。” 郑经理所当然地回道。 听起来信心十足,赏金非他莫属。 其实这是必然的。 换做是别的穿越者,可能想拿这个赏金还稍稍有点难度,可郑经作为一个古文学和古文化领域的博士,在这个还没到唐宋,有着大把传世作品可剽窃的世界,若是连这个赏都拿不到的话,那他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当然,难度也还是有的,那就是他必须得在海量佳作里,选取出一首适合参赛的作品来。 这还真是很有难度。 为啥这么说? 原因就在于花魁大赛的比赛流程。 在此之前,他已经问清楚了宋财,按比赛的规矩,花魁大赛的第二轮比赛,比的是伶人的文学诗画才能,而给每位参赛伶人的展现时间就半柱香,也就是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 那么伶人会如何充分利用这半柱香的时间来充分展示自己? 方法通常有两种。 方法一,现场填诗作画。 也就是说,把一首诗词新作,以现场画画的方式把它给展现出来。 这种方法,既能展示伶人所获得的诗词新作,又能把伶人画画写字的才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可谓是上上之选。 不过问题也是存在的,那就是在半柱香的时间里,伶人能画出一副完整的画,并让在场的文人士子们广泛认可? 这难度实在是太大。 因此,按照以往的惯例,绝大部分的参赛伶人会明智地选择第二种方式。 第二种方式,是现场填写诗词新作,并用音律的方式来展现它。 毫无疑问,这第二种方式,能同时展示参赛伶人在书法、丝竹、唱功这三方面的才华不说,还能在半柱香时间内准时完成,不存在完不成的风险。 但难度也是同时存在的,那就是这种方式,短诗不行,必须得是固定格式的长诗或词,那样才能吻合现有的韵律,否则的话,就得安排人去创作新的韵律,那样难度更大。 现在难住郑经的就是这一点。 众所周知,唐诗宋词,词这东西,是在宋代才发展到巅峰期,并且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每一首词,都必有一词牌名,而词牌这东西,放在古代就是固定的韵律,也就是相当于乐谱那东东。 那么问题来了。 在这个世界,虽然历史拐了个弯,没有了唐宋,让郑经有了大把的剽窃空间,可问题是因为没到唐宋,现有的固定韵律也实在是太少太少。 在此之前,他还刻意问了一下擅长音律的郑书笙,她所能想得出来的固定音律,也就是曲名有哪些。 “虞美人,苏幕遮,醉花阴,蕉叶怨,念奴娇,天仙子,浪淘沙,踏沙行,临江仙,浣溪沙,清平乐,蝶恋花,采桑子,青玉案……” 郑书笙倒是报出了一长串,其中大部分,还是曾经那个郑经在学习六艺时,由老师教过的。 可问题也还是存在,那就是郑经所熟悉的那些词作,大部分都是唐宋之后的变体,并不完全跟跟现有曲名的韵律相吻合。 也就是说,他想赚醉香楼的这一百两银子悬赏,不仅得把合适的词作给剽窃出来,还得把相匹配的韵律给弄出来。 这可是真是为难郑经了,诗词他知道的很多,音律方面却不是特别精通,就算知晓一些,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现代音律,以及原来那个郑经,在中了秀才之后所学的这个世界有限的音律,远远谈不上精通。 也好在这也不是彻底无解,最起码在他原来所在的世界,部分经典的词作,在原有曲律已失传的情况下,又有人把它们给重新创作了出来。 也就是所谓的古风歌。 现在,他正在哼唱的就是其中一首。 只不过他想拿到那笔赏金的话,光是把词给剽窃出来还不行,还得凭借原来那个郑经所学的有限琴艺,把它给弹唱出来,震服全场才行。 因此,他自然得抓紧时间提前演练一下。 郑书笙却懵了,狐疑道:“你真觉得行?” “当然,你不觉得这曲子很好听吗?” 郑经自然还是理直气壮。 郑书笙又道:“好听是好听,可是……这曲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原本想说:光是曲子好听还不行,还得配套的诗词上佳。 可现在她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 那就是这首曲子的来源。 要知道,在书呆子中秀才之后,教他琴艺的老师,就是从小教她琴艺和唱技的老师,因此,在曲法方面,没理由书呆子比她会的更多,应该反过来才对。 可现在偏偏书呆子却哼出了一首她所不会的曲子。 “当然是我自创的啊。” 郑经继续理直气壮。 这就是他想远离荥阳的原因。 作为穿越者,自然有着太多原来那个郑经不会的东西,一旦展现出来,就要费劲去圆。 那是很累人的事。 而现在为了银子,他却不得不费这个劲了。 郑书笙更是懵了。 天哪,他竟然会自己作曲? 这怎么可能? 她确实被书呆子这一回答给惊呆了。 要知道,音律这东西,是极为复杂的,想要学好音律,先得学懂宫、商、角、徵、羽这五个基准音阶,然后还得懂变宫、变徵,六律,十二调,八音等,极为的复杂。 因此,不管是在宫廷里还是在民间,会弹会唱的不少,可懂得创作的却极为罕见,具备上佳音律创作能力的,只有教司坊那些真正的音律大家。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在青楼以及民间广为流传的经典曲名,也大多数由教司坊创作出来的,而那些被广为传唱的词作,也只是在固定曲名的基础上按照固定格律来填词。 可现在这呆呆的家伙,竟然说自己能创作新曲律,并且还这么好听,这岂能不让她吃惊? 吃惊得让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酱牛肉的她,都忘记往自己嘴里塞了,就那么把手停滞在半空。 “怎么,很奇怪吗?奇怪的事还很多,你慢慢习惯就好。” 郑经却得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他这是在打预防针了。 这也是极为有必要的。 到了一个新世界后,想顺利存活下来,甚至想获得有滋有味的话,不经常展示些奇迹肯定是不行的,因此他必须得高调一点,让这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尽快习惯。 再说,他也是男人,在漂亮的小姑娘面前,有岂有孔雀不开屏之理? 郑书笙:“……” 这臭不要脸的书呆子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正文 第15章 压轴的 “去,唤窍窍姑娘下楼。” 等祁大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后,一直陪坐在他身边的颜月月连忙吩咐一边负责侍候的丫头道。 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一点! 从现在到后天晚上,也就两天多时间,若是上新词新曲,还得留时间给苏窍窍去连,因此她必须争分夺秒。 在她的吩咐之下,已变成残羹冷炙的一桌桌酒食很快被撤了下去,与此同时,精美的点心、茶食也被端上了桌。 而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也被端上了小舞台上的一张书案。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苏窍窍也终于隆重登场,一袭素衣俏立在了书案旁边。 换做是在迎客之时,她自然得千呼万唤始出来,可现在这些文人士子是来给她助力的,因此她不仅得第一时间出场,态度还得恭敬,承担起研墨递笔的职责。 要知道,文人都是好面子的。 只是她这一出,可是把不少新来的士子眼睛都看直了。 包括郑经。 天哪,确实是难得的小美人一个! 有点词穷的郑经只能如此来形容俏立在舞台之上的苏窍窍。 这倒不是说苏窍窍的容颜已经达到了国色天香的程度,而是其原汁原味的娇颜,配上恰到好处的淡妆,再加上罕有的文艺范气质,确实给了看多了网红脸的郑经一种惊艳的感觉。 “喂,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郑书笙不满地提醒道。 经她提醒,郑经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收敛起了自己投向苏窍窍的视线,转向了雅座那边,已站了起来,正在同样让他流口水的月月姐姐的陪同下,踱步走向小舞台前的祁连年。 “诸位贤才,接下来该展示各位的佳作了,哪位先来?” 祁连年当仁不让地主持起了诗词新作展示过程。 “我先来抛砖引玉吧。” 早已有所准备的宋财跃跃欲试。 别看他是富家子,并把郑经也叫了过来,但他对那一百两银子也还是有点想法的,当然,他更为看重的并不是那一百两银子,而是作品及他自己,经花魁大赛名扬天下的机会。 他即刻就登上了小舞台,拿起了上佳的狼毫笔,刷刷刷地在上等的宣纸上写了起来,很快,一首五言律诗跃然纸上。 担任主评官的祁连年即刻凑了上去,看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念了起来:“晚出新亭:大河一浩荡,离悲足几重……” 念完之后,他又回味了良久,这才点评道:“好诗,只可惜这诗的韵律配起来有点难,并不适合明晚的比赛。” 这算是一句比较中肯的评价。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此诗确实也算得上是佳作,但还谈不上是上上之选,哪怕是有合适的曲律来和音,可想要用它去参加花魁大赛的话,还是差了一点,因此祁连年换了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来表示遗憾。 “确实是好诗,可惜了。” 其他文人士子也认可了祁连年的观点。 “哈哈,我就是抛砖引玉,有请下一位兄台。” 宋玉杰却是哈哈一笑。 很显然对他而言,能不能拿到那一百两银子的悬赏,根本就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新诗作能得到大家的欣赏和认可。 他的这一目的算是达到了。 接下来,一位接一位的士子轮流登台,来现场书写自己的新作。 祁连年也一一对它们进行了点评。 但让一直在一旁盯着的颜月月和苏窍窍颇感遗憾的是,这些词作中,称得上是佳作的间或有之,但称得上是上佳之作的,却是一首都没有。 作为曾经的花魁和红伶,颜月月当然具备这一鉴赏能力,其能力甚至不弱于在场的很多文人。 眼看在场的文人士子里,没展示新作的已所剩无几,她的心又忍不住凉了下来。 难不成真得动用醉香楼的存货了? 她忍不住思忖道。 为了本次花魁大赛,醉香楼还是做了精心准备的,包括让醉香楼北华国本部那边,花重金找北华有名的词人购买了一些他们的新作派专人送了过来,只可惜因竞争的加剧,让颜月月对那些作品也不够满意了而已。 “你还不上?” 底下的郑书笙却催促起了还端坐不动的郑经来。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早已把郑经所哼唱的曲调都记熟了,因此她早就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词作,才能配得上如此优美的曲调。 “还要不要再等一会?我一上,弄得别人都不敢秀咋办?这样不太好吧?” 郑经却没皮没脸地回道。 郑书笙又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 她发现,自打离开荥阳之后,这书呆子是越来越奔放了,跟她原来所认识的郑经已全然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好吧好吧,看你都等急了,那我就上吧。” 郑经站了起来,但又低声嚷嚷道:“赶紧跟上,给我镇纸磨墨去。” 郑书笙:“……” 真把我当书童给使唤上了? 还真是。 见她还坐着不动,郑经竟然又嚷嚷道:“还愣着干什么?当书童得有当书童的觉悟。” 郑书笙:“……” 这日子没法过了,照这样下去,跟着这家伙去余杭,这一路上得被虐多少回? 可基于对这家伙新作的好奇,她却只能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跟着这无耻的家伙走向了舞台。 竟然还有人要献丑? 看着同时走过来的两人,颜月月的眼神又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熄灭了,因为她发现,走过来的是一点名气都没有的那位年轻举子。 连豫州城里小有名气的几位诗词文人,都没能拿出能入得了她法眼的像样作品,她又岂能指望一位年轻的举子能给她惊喜? 要说可能还有惊喜,唯一的希望,也就只剩下还没展示的祁连年祁大家。 她即刻又满怀期待地看了祁连年一眼,见祁连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这才又稍稍安心了下来,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已走上了小舞台的年轻举子。 “窍窍姑娘,研墨的事情就交给我的小书童吧,你站一边欣赏就好了,免得污了你的玉手。” 上了台的郑经却先来了这么一句。 郑书笙:“……” 真把我当成墨庆了? 我可是五指不沾阳春水,同样也有一双玉手,甚至比伶人更尊贵的郑家大小姐好吧! 凭什么这么对我? “那就有劳三变公子。” 早就对他有所期待的苏窍窍却是莞尔一笑,横移几步,让出了研墨的位置,站在书案的一边等候起来。 此时的她是在想: 这位长得挺耐看的三变公子,不仅举止与众不同,说话也还蛮有趣的! 还有,无比的自信! 那么,奇迹真会发生吗? 正文 第16章 一字倾三美 原本还嬉皮笑脸有点不正经的郑经,一站到书案前,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凝神静气,屹立如松,还颇有一丝大师风范。 等一脸不情愿的郑书笙把上等的宣纸铺好,用镇纸压住,又象征性地磨了几下墨,把毛笔把墨沾足,递向他之后,他也还是没有即刻下笔,而是凝神酝酿了起来。 绝对的逼格十足。 年纪轻轻,有必要学诗词或书法大家一般,把架势摆那么足吗? 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连早已对士子们的作品不抱希望的颜月月都忍不住腹诽道。 也好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架势已拿足的郑经终于动笔了,笔锋一转,在宣纸上落下了“青玉案·魁首”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好字! 就守在边上的苏窍窍立即就暗暗赞了起来。 好词名! 一直紧盯着书案的颜月月眼神也立即亮了起来。 确实是好字! 在写字方面,苏窍窍虽然年轻,但从小就功底深厚,后来又经醉香楼专门培训之后,已颇具火候,她那手娟秀的行楷,连见多识广的颜妈妈都常称赞不已。 而在前一轮的花魁大赛里,她也凭那一手好字博得了不少文人士子的垂青。 字好之人自然也好字,三变公子这五个字一现纸上,她便发现,这几个字方圆并用,浓纤折中,修短合度,是一首她从未见过的难得好字。 “三变公子好字!” 惜字如金的她终于又一次出声了,并上前迈了一步,紧挨到了书案边。 在此之前,她虽然也一直倚立在书案边,但始终是距书案有一步之遥,以免影响文人士子们安心写字。 而现在,她却忍不住了,因为一手难得一见的好字,要想观其要领,必须细看其章法、笔锋运转等,远了看得不够细致。 只是她这一动,即刻就引来了台下不少文人士子的妒忌。 这陌生举子,竟然仅凭几个字就博得了窍窍小姐的好感?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字?早知道,我也把字练好一点好了! 不少士子如此想道。 至于郑书笙,则已经被这几个字弄傻眼了。 难不成被驴踢……不对,是被马踢,除了能把人踢得性情古怪以外,还能踢出一笔好字来? 作为郑氏年轻一辈中的才俊,郑经的很多文章,是会经常被郑氏私塾的先生送到郑府,来给郑温过目的,因此郑书笙作为郑家大小姐,也经常能见到郑经的文章,并早已熟悉了他的那笔字。 郑经原来的那笔字,虽然也还过得去,但顶多只能算得上是正规正矩,谈不上有多好,远不如现在所写的这几个字。 在书法鉴赏方面,从小就接受名师训导的郑书笙自然也是不差的,因此字的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只是这一看,她便看傻眼了。 “确实是好字!” 颜月月也称赞到,原本也远远地站着的她,也前移了两步,来到了苏窍窍的身边,颇为期待地看向了郑经又停下来在酝酿的笔锋。 她也承认,这确实是一手难得的好字,但相比这字,她更为期待的是接下来的内容。 要知道,她最为关心的,是苏窍窍能不能在明晚的比赛中再次晋级下一轮,而郑家举子的这一词牌名,又重新给了她期待。 要知道,青玉案这一词牌名,源自于东汉张衡《四愁诗》经典词句:“美人赠我锦锈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也正如诗中之意,但凡是以青玉案为词牌的词作,内容多半会婉转、情意绵绵,很适合在坊间传唱,因此,早在一百多年以前,北华的教司坊就有曲律高人,为青玉案这一词牌名做出了极为优美的曲律。 因此,仅冲着青玉案这一词牌名,就颇值得颜月月期待。 更为让她期待的,则是词名。 魁首? 花魁之首? 这么说来,郑家公子竟然是为本次花魁大赛即兴创作? 那这词得多应景啊! 而郑经的那一手好字,则更是让她按捺不住了,因为按常识来理解,但凡能写得一手好字的,诗词作品的内容再差,理应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郑家士子还已中举? 于是她也来到了书案边,就差亲手来为郑家举子研墨了。 这下好了。 三美在侧,正在酝酿下笔之法的郑经反而不急于继续下笔了,而是脸上先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并思忖道:这待遇可以,不枉我这一笔好字,也不枉我搬来异世辛大神的传世佳作! 此时的他,确实有些小得意了。 好字? 那是必须的! 别看我是穿越者,可是在另一个世界,我也算得上是资深文人啊,毛笔字也是大小就开始练的,练的还是有天下第一楷书之称的颜真卿多宝塔牌,以及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的王羲之兰亭序,都是你们没见过的啊! 在另一个世界能在上千年之后,还能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王羲之体,又岂能入不了你们的法眼? 这是他的得意之点。 至于另一个得意之点…… 小小地满足了一把之后,他终于又动笔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首辛弃疾辛大神的《青玉案·元夕》,除了词名被他改成了魁首之外,其余的一字未改,被他搬来了这个世界,笔舞龙蛇之下,一气呵成,很快跃然纸上,出现在了几位美人眼前。 “好字,好词。” 苏窍窍一边称赞道,一边顾目流盼,含情脉脉地看向了他。 “确实是好字好词!” 一直死盯着宣纸的颜月月则是又挪动了脚步,直接来到了他的身边,又盯着宣纸默默诵读了起来,一边读还一边不停地称赞道:“好……好……这绝对是传世的绝佳之作!” 她这么一称赞,原本还远远地站着,摆出一副大家风范的祁连年,终于按捺不住了,急走了几步,来到了书案边,紧盯着宣纸细细品了起来,一边品一边连连点头称许道:“确实是好词。” 这么一来,台下的士子们也就按捺不住了,纷纷催促道:“颜妈妈,祁大家,你们别只顾着自己欣赏,赶紧把它给念出来啊!” 这也是青楼创作的规矩。 但凡有文人在青楼创作诗词,在文人书写时,有资格呆在一边看的,是青楼的伶人,或德高望重的点评人,至于其他人等,只能安静地坐在台下等候,然后等诗作词作完成后,再由伶人或点评人诵读之再做精彩点评。 再之后,等墨迹已干,词作才能在其他人手中传阅。 “那……还是请祁大家来吧。” 在一众文人士子的催促之下,颜月月又谦让道。 在诵读词作这一事上,不管是她,还是苏窍窍,亦或是担任主评官的祁连年,都是有资格的,甚至是由她或是苏窍窍来诵读,可能会更受文人士子们欢迎。 但颜月月还是决定先照顾一下祁连年祁大家的感受。 可此时的祁连年…… 正文 第17章 一词服众生 诗词大家是怎么炼成的? 别的大家是怎么炼成的,祁连年并不清楚,但他自己却知道,是什么原因驱使他现如今在诗词方面有了小小虚名。 就因为眼前的颜月月! 十五年前,也是豫州花魁大赛,那时的祁连年,跟在座的那些年轻士子一样,也是豫州学宫的年轻秀才,也因在诗词方面有点小才,被请到了醉香楼来当助力。 而醉香楼当时的参赛伶人,就是现在当上了伶人妈妈的颜月月。 第一眼,他就被颜月月给迷住了。 在他眼里,当时的颜月月,无论是花容月貌,还是才华气质,都不下于现在的苏窍窍,而最终,颜月月也凭借绝佳容颜和惊人才艺倾倒了众生,获得了那届花魁大赛的冠军。 而祁连年也成了她的忠实拥趸。 只可惜那时的他,文采虽然也算有点,但却算不上顶流,因此他来醉香楼,虽然能得到颜月月的笑脸相迎,但若想让颜月月对他倾心,却是妄想。 不久之后,已成名的颜月月去了会宁,去参加花魁大赛国赛,而他,也放弃了功名上的梦想,追随她的脚步去了会宁,并且以当她的入幕之宾为动力,开始全力主攻诗词歌赋。 只可惜到了会宁之后他才发现,他在诗词方面的那点小才,在豫州还能赢得几声喝彩,可一到人才济济的会宁,啥都不是。 于是乎,他一次次在嫉妒中眼见无数才子被请上了颜月月的阁楼,而他,虽然颜月月也算念旧情,偶尔会请他上楼谈诗论词,可更多时候,他是落寞而去,当颜月月入幕之宾的愿望彻底成为了泡影。 又很多年过去了,回了北华的颜月月又出现在了豫州,只不过当年的红伶颜月月,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颜妈妈,而他,也成为了豫州小有名气的诗词大家。 这让他又看到了旧梦重圆的希望。 因此,当他心中的月月姑娘向他发出邀请,前来给苏窍窍当助力时,他没做任何犹豫便答应了。 既然答应,当然是有想法的,因此在来之前,已殚精竭虑准备了一首他自认为这辈子都极其难得的佳作,准备在最后时刻拿出来,以一举征服月月姑娘的芳心。 可现在…… 唉,时也,命也,想不到我沉浸于此道近二十年的努力,竟然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难道我真不是玩诗词的料? 这是他此时的感慨。 自惭形秽之后的心灰意冷。 “如此绝世佳作,老夫平生罕见。” 心灰意冷之下,他先给了一句点评。 都说文人相轻,但那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相轻的二人在水平上旗鼓相当,一旦遇上水平比自己高上不止一筹的,那就只有叹服的份。 此时的他就被这首《青玉案·魁首》给彻底折服了,因此心悦诚服地给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至于开始自称老夫,是因为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至于具体点评,还是有请月月姑娘来吧。” 紧接着他又来了一句。 心灰意冷之后,他已经没心情去逐字逐句地去点评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已心花怒放的颜月月早就憋不住了,她决定重操旧业,来诵读并好好点评一番这首连她也觉得平生罕见的佳作。 这原本就是她曾名扬天下的技能之一。 她即刻就抑扬顿挫地诵读了起来。 …… 这是不是传世的绝佳之作? 必须是的。 辛大神的这一首传世之作,原本描写的是上元灯节的热闹景况,以及景中寻美的高深意象,可郑经把词名一改,用其来描绘花魁大赛的热闹场面也不无不可。 而且,至于下阙的景中寻美,用来描绘参赛的花魁,似乎比原意更加应景传情。 这一点,无需郑经多做解释,颜月月就能轻松把它给解读出来。 “啧啧啧,这上阙,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说实在的,妾身活了三十多年,这描写花街夜景的诗词见过不少,但今天却是头一回见到,能有词句能把它描绘得如此之传神。 “那怕妾身明晚不去花魁大赛现场,仅凭郑公子的这一首词,我也能想象出来,那场面该有多热闹。” 因为在场的都是文人士子,因此颜月月根本就没费太多的功夫去细说词中的词意,而是感同身受地跟大家分享起了自己对这首词的感受。 “颜妈妈说得有理。” 已见识过花魁大赛首轮热闹场面的一众文人士子对此纷纷表示认同。 “至于下阙,你们听: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这一段,没有用任何词汇来描绘候选花魁之美,但仅用几个几个简单的装饰,却能让人遐想连连。 “至于最后一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更是不必多说了,一个千百度,一个蓦然回首,一个灯火阑珊,无一不让人回味无穷,心驰神往,把对花魁的向往和仰慕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颜月月就此结束了她的点评。 “颜妈妈说得是,郑公子高才。” “此确实乃绝世之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见过郑公子此词后,看其它词作都不香了。” “有此词助力,窍窍小姐想不拿花魁都很难啊!” …… 台下顿时又是赞叹声一片。 众所周知,文人重风骨,一般不会轻易拍人马屁,可一旦真正遇到真正好的诗词作品,溢美之词也绝对不会吝啬,而现在,郑经的这一首《青玉案·花魁》,确实几乎征服了在场的所有文人士子。 而把郑经引荐而来的宋财,此时心里虽然有些妒忌,但他还是向颜月月邀功道:“颜妈妈,我就说了吧,以三变兄的大才,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现在好了,有了三变兄的这首佳作,窍窍姑娘绝对能一曲惊天下,此次花魁大赛的魁首非她莫属。” 连祁大家都还没有亮作品,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苏窍窍的参赛作品非此词莫属。 这让还站在台上的祁连年听了后心里更不是滋味。 若是没有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三变公子,所有的赞赏原本该属于他的,而现在,他却连亮作品的勇气都没了,这让他怎么想? 可毕竟是月月姑娘请来的主评审,因此在心塞过后,他又一次细细琢磨起这首词来,看它是不是真适合窍窍拿去参赛。 这一再琢磨,总算让他发现了问题。 “咦,不对啊,词是好词,只不过格律似乎有点对不上啊!” 经他一提醒,正满心欢喜的颜月月等人也发现,这词是好词,可是在格律方面,确实与传统的青玉案有着些许的差异。 而词这一东西,若是格律与固有曲名对不上的话,哪怕是些许的差异,一唱出来,味道就会很怪很怪。 “这……三变公子。” 颜月月有点难为情地看向了郑经。 所有人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还淡然站在台上,正享受着众人赞誉的郑经。 郑经:“……” 唉,想拿到这一百两银子还真是不容易啊! 好在我早已有所准备! 正文 第18章 一曲天下惊 “还请颜妈妈吩咐上琴。” 正在为那一百两银子的悬赏而奋斗的郑经还在装高人,一脸风轻云淡地说道。 这是打算现场演奏的节奏? 颜月月心里又一喜,即刻高呼道:“给三变公子上琴。” 对此,她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对这个年代有功名追求的士子们来说,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原本就是士子的必修功课。 而在六艺里,琴又具有极为崇高的地位,有“士无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书”之说,位列四艺“琴棋书画”之首,被文人视为高雅的代表,亦为文人吟唱时的伴奏乐器。 自古以来,琴艺一直是绝大多数文人必备的知识和必修的科目,而在青楼里,士子当场操琴吟唱也是常有的事。 因此在她看来,郑经作为举子,会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可惜…… 郑经一坐到古琴前,就开始露陷了,笑道:“月月姐姐,窍窍姑娘,我琴艺稀松平常,还请大家见笑。” 这高人确实没法继续装了。 要知道,前世的他虽然兴趣广泛,对音乐也有所涉猎,可琴艺这东西确实是不会。 会的是原来的那个郑经。 但也才学了两年多时间,技艺确实谈不上精湛。 而他作为意识接替者,哪怕之前已无琴凭空想象演练过一会,但能不能将原有的技艺与现在的意识完美相容,暂时还不好说,因此他不得不先露怯。 也好在他脸皮足够后。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先乒乒乓乓地乱弹了一气,以便让双手十指能勉强跟上意识的节奏。 苏窍窍:“……” 哦,天哪,这弹的是什么乱七八糟啊? 简直就是乱弹琴! 原本对给了她奇迹的三变公子,她是极为期待的,并且把他列入了她心目中的绝世大才名单之中,可现在她却在想,大才前面那绝世二字是不是该划掉? 郑书笙:“……” 这丢人丢到奶奶家了,好在他没报郑氏家门! 只是……我还该继续陪他呆在舞台上吗? 此时的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而同样对三变公子抱有极高期待的颜月月,此时的心又凉了半截。 也好在郑经的乱弹琴仅持续了一小会。 在感觉手指头已勉强能跟上意识的节奏之后,他停了下来,再次凝神静气,并且还微微眯上了眼睛,这才再次把指头弹按了下去。 琴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嘈嘈切切的杂音,而是悠扬的乐声。 这是一曲所有人都从未听过,但极为动听的前奏声,而在优美又短暂的前奏声过后,某人低沉而颇具磁性的歌声也伴随着琴声响起:“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人很快就听痴了。 大家发现,这三变公子所弹的曲调,琴技虽然一般,但曲律却极为动听,跟现有的青玉案虽然截然不同,但却给了大家一种耳目一新,极为愉悦的享受感。 而三变公子的唱法,也跟大家所熟知的唱法也稍有差异,但听起来却是极其的悠扬、婉转、悦耳。 简直是完美的耳觉盛宴! 所有人都听痴了。 直到一曲唱罢,大家还沉浸在悠扬的声乐声中,迟迟不肯醒转。 而作为花魁候选人的苏窍窍,此时却变得像个花痴一般,怔怔地看着一脸淡然的郑经,再也不肯挪开自己的视线。 “三变公子,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最先醒转过来的是颜月月。 她用的不是好听二字,而是美这一词,这是因为,这首词再配上这一听似简单但极为优美的音律,再加上郑家公子极具特色的独特唱法,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好听二字来形容了,而是极具意境美。 她很难想象,若是这首词再配上笙、鼓、埙、编钟等器乐,将会美到何种程度。 想着想着,她一时又呆住了。 为啥? 因为凭借她的经验,此词配此曲一出,苏窍窍后天晚上的第二轮花魁大赛绝对是赢定了,甚至于说,就算把它用到第三轮,也十有八九是夺魁的存在。 为啥她敢如此肯定? 因为作为醉香楼曾经的花魁,多年的红伶,对于世界所流传的词曲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相比一首好词,一首佳曲更是难得。 为啥这么说? 因为同一首曲,可以用不同的词来填,因此大家听来听去,都是那个调调,听多了自然也就腻了。 而一首新曲则不同,其所给人带来的新鲜感,绝对会给世人造成极大的冲击,并且经青楼之地快速流传至宫廷、士绅之家,再到坊间,成为一时的潮流。 这个世界的曲律就是这么流传的。 她甚至感慨道:若是我当年参加会宁的花魁大赛国赛,若是能有这样一词一曲,花魁之位舍我其谁? 这绝对是能一曲惊天下的佳曲啊! 而对醉香楼来说,从这一词一曲,所能获得的收益还不止是花魁大赛晋级这么简单,而是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 这又是何道理? 道理很简单。 此词此曲一旦通过花魁大赛被世人所闻之,那作为一首新曲,在醉香楼将其曲律完整地放出去之前,那些想听、想学这首曲子的富贵客人,就必须来醉香楼,才能听和学到原汁原味的原声。 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内,这首曲子势必将给醉香楼带来滚滚财源。 而且,因此发财的还不止是豫州的醉香楼,而是遍布天下的各座醉香楼,只要豫州醉香楼能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总楼将此词此曲快速传播出去。 这也就意味着惊人的财富。 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极为有经验的她,即刻就前移了两步,对着文人士子们说道:“诸位大才、公子,醉香楼今天幸得三变公子佳作,实在是太荣幸。 “只不过此乃新曲,因此还得给窍窍姑娘一点学习的时间,因此,还请诸位配合一下,给窍窍姑娘一个安静的学习机会,等窍窍姑娘晋级之后,妾身再来设宴感谢大家。” 没错,她开始逐客了。 为了避免此词此曲经他人之口快速流传出去,她必须这么做。 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众人:“……” 这就要赶我们走了?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向三变公子称赞好吧! 正文 第19章 收获惊人 很快,大厅之内被清除一空,只剩下了颜月月、苏窍窍、郑经、郑书笙四人,别说是祁连年、宋财之类的,就连醉香楼里那些乐师、小厮、丫头,也被颜月月暂时支走,只留下了信得过的几人来听候。 “三变公子,楼上有请。” 颜月月向还有点懵的郑经发出了邀请。 他是被颜月月这一连串举措给整懵的:我只不过是剽窃了一词,唱了一曲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当然是有必要的。 在他没答应将此词此曲给醉香楼之前,它的所有权还是属于他的,因此颜月月之所以逐客,除了保密的需要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在人不多嘴不杂的情况下来跟他谈条件,让此词此曲的演唱权归醉香楼所有。 这一概念,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版权。 一旦醉香楼得到了某人的独家授权,那在一定时间内,别的青楼就别想打它的招牌去宣传去赚钱了,哪怕是偶尔唱一下,也只能偷学偷唱,别太声张,否则很容易被世人耻笑。 当然,为止醉香楼也得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 具体代价是多少? 此时的颜月月就快速思考起这一问题。 换做是在平时,像三变公子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词人,哪怕其作品再优秀,几十两银子就可以打发。 花魁大赛期间,代价自然会高一点,比如说之前所承诺的一百两银子。 但一百两银子真的够吗? 颜月月此时就在细细斟酌这一问题。 换做是一名普通士子,那肯定是够了的,但若是名士,或者是极有潜力的士子,那是远远不够的。 她先快速算了一笔账。 这样一首称得上传世佳作的《青玉案·魁首》,能给醉香楼带来什么? 很可能为苏窍窍带来花魁之位。 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一旦这首词给苏窍窍带来花魁之位,那这首词也就会在天下广为流传,最终会弄得不管是达官贵人、文人士子,还是富绅商贾,都渴望来一听为快。 而在这个音乐传播渠道极为有限时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想听原汁原味的《青玉案·魁首》,就得来醉香楼。 一旦苏窍窍成为了魁首,那光是打茶围的费用,起码就是五两银子起步,一晚上来上二十人,醉香楼就能收上一百两。 也就是说,她只付一百两银子酬劳的话,醉香楼只需一天就能把本给收回来,而若是计算阶段性收益,再加上将它快速传至各地其它醉香楼所带来的巨额收益,起码高达数千两银子。 这账,当过花魁的颜月月算得非常清楚。 这还不是最为重要的。 重要的是,在这位三变公子身上,她又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诗词歌赋大家的潜力。 为啥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 单看三变公子身上所背的那一大包袱,她就知道,这是刚抵达豫州,就被宋财给抓了过来。 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首《青玉案·魁首》,不管是词还是曲,都有可能是即兴之作。 关于这一点,她也是相当有把握的,别以为只有苏窍窍留意到了某人之前拿筷子敲桌子打节拍的那一番奇怪举措,事实上,大厅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瞒过比苏窍窍更为专业的颜月月的眼睛。 词是为花魁大赛即兴所作。 曲也是在短时间内妙手偶得之。 而且不管是词还是曲,都堪称一绝。 那这样的才华,天底下有几人可比?哪怕是以七步成诗闻名天下的曹植大才子再转世重生,也未必能比得上吧! 因此,这样的惊才绝艳之士,她必须出手大方,才有可能稳稳地把他绑到醉香楼这条船上。 否则的话,等这首词一面世,他的名一扬,恐怕别的青楼就会想方设法来打他主意,花重金挖人。 别忘了,半年之后的初秋,就是花魁大赛的国赛。 开门迎客做生意的,该大方时就得大方,绝不能短视,否则的话,那生意就别想做得长久。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也就是说,三变公子不仅词好曲美,并且还是大潜力股,因此稍稍斟酌过后,颜月月心里有数了。 这词…… 上佳之作的悬赏是一百两银子起,这是绝佳之作,那就翻倍,按二百两银子计就好了。 这曲…… 从价值上来说,这是上等新曲,可反复填词,价值绝不在词之下,那也按二百两银子计好了。 还有那字…… 那字也是一绝,一会得让三变公子署名、上印,然后裱起来挂醉香楼里,让其成为一道供所有读书人来观摩的独特风景。 那就再加上一百两! 于是乎,在她的一番悄然吩咐之后,等郑经带着郑书笙在苏窍窍的陪同之下,在楼上的雅间坐下来时,与又一批精致茶点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一盘盖着红布,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金叶子。 “请公子笑纳。” 当颜月月笑着掀开了红布时,那金灿灿的一大片,差点直接晃瞎了郑经的眼睛。 这么多? 郑经又一次懵了。 稍稍一定神,他便发现,一个朱漆并垫了黑绒布的茶盘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金光闪闪的金叶子。 一共五排。 一排十片。 “这是多少?” 他不由得问了这么一句。 哪怕他是后世之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而之前的那个郑经,银子虽然见过,但看到这么多金子也是头一回。 “五十两。” 此时的颜月月只是笑意盈盈,但惜字如金。 “这么多?” 郑经又是一惊。 他确实又被惊到了,因为之前宋财说,醉香楼的悬赏是一百两起,而现在五十两金叶子,相当于五百两银子,足足比底金翻了五倍之多。 开青楼的,出手都这么大方吗? 颜月月脸上更是笑靥如花。 因为拉拢这位潜力大家的需要,此时的她,不仅得出手大方,而且还得多打感情牌,因此,她立即笑意盈盈地回道:“只要公子不嫌姐姐小气就好。” 她不再以妈妈自居了,而是顺着某人曾经的叫法,自称起了姐姐。 至于为啥把三变二字都省去,那是因为她在怀疑,恐怕这三变公子只是个假名,但现在她还不方便问,就只好假装不知。 郑经:“……” 我只不过是剽窃了一首词而已,竟然一下就能收获五十金? 好像郑氏之前分给他的那座还算精致的小院,好像也就值个三四百两银子吧,怎么这醉香楼比郑氏出手还大方? 既然剽窃一首词就能换来这么多银子,那我是不是干脆真学柳三变,专门混青楼得了? 颜月月的大手笔,已把郑经整得有些蒙圈了,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快速闪过。 也好在他是一个见多识广的穿越者,短暂地在空中飘了一下之后,很快又醒悟了过来。 是啊,这世界的青楼,就相当于后世的娱乐圈,这来钱之快,又岂能拿普通老百姓的价值认知去衡量? 就好比说后世平均日入两三百万的某爽,以及及偷金币额度惊人的九亿姐之流的,岂能拿普通老百姓的收入去衡量? 如此看来,还是搞娱乐的来钱快来钱容易啊! 他先感慨了一番,紧接着又思索起接下来的应对来。 既然来钱容易,生存已不是问题,那是不是该趁机解决另一隐患了? 正文 第20章 还有? 这钱来得太容易,会不会是一件好事? 换做是一个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穿越者,还真未必时间好事,很有可能像郑经刚才闪过的念头一样,学柳三变,在青楼混日子,过酒醉金迷的快乐生活,然后在迷乐中沉沦。 但郑经好歹是一个有点文化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曾思考过人生的意义,因此他知道,要想人生真正有意义,必须在生存、发展的基础上,去探寻自身的真正价值和意义。 也就是说,他必须先解决生存的问题。 从这一点上来说,既然来钱快,那养活自己,甚至是加上郑书笙这一累赘,那应该是没问题了,但却还存在着另一大隐患,那就是被郑氏抓回去浸猪笼的风险。 这事的解决必须得借力啊! 而现在他唯一可借的力,似乎就只有刚大手笔给他打钱的醉香楼,而从宋财那里他也得知,醉香楼应该是有背景的,并且背景还很大,未必会比荥阳郑氏若,也未必太过于怵荥阳郑氏。 那这一点应该是可以利用的。 但这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他必须表现出对醉香楼足够有用的价值,否则的话,隐姓埋名在这里住几天可能问题不大,可若想借醉香楼之力来脱离郑氏追逃,离开豫州的话,可能还够呛。 他现在想的,可不是躲,而是顺利离开豫州。 因此,现在哪怕盘缠已经够了,他也还是决定再好好表现一把,把自己的可利用价值再拔高。 于是在思索过后,他立即笑着回道:“那我就谢谢姐姐了。” 紧接着他又来了一句:“我无以为报,就只好用心教会窍窍姑娘,帮她勇夺花魁了。” 这声稍稍有点甜的姐姐,立即又让颜月月笑靥如花,但她还是谦虚道:“能不能夺花魁暂且不说,有了公子这词这曲,晋级下一轮应该是问题不大了,还请公子好好教会窍窍姑娘。” 郑经却问道:“若我再拿出一新词新曲,比《青玉案·魁首》只好不差,那有没有可能夺魁?” 颜月月一下就愣住了。 再来一首? 而且比《青玉案·魁首》只好不差? 那绝对夺魁啊! 她原本还想着,有了这首《青玉案·魁首》之后,下一轮肯定是能进了,可问题是进了下一轮之后,若是不能拿出另一首有品质的诗词歌赋,那能不能夺魁还很难说。 那去哪里找另一首高品质的作品呢? 就算三变公子再有才,她也不能指望他这么快又创作出另一首绝世佳作吧? 而现在,三变公子却说他有! 她立即又喜形于色道:“那是肯定的!公子真有?” “上笔墨。” 已初步达到目的的郑经只说了这三个字。 雅阁里即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一听说三变公子竟然还另有佳作,颜月月即刻就招呼苏窍窍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准备纸笔墨去了。 雅阁里原本就是小型的士子聚会场所,纸笔墨和桌自然都是有的,但纸得铺,墨得研,而雅阁里又没有别的人,就只能是颜月月和苏窍窍二人亲自动手了。 而还陪着郑经坐在餐桌前的郑书笙又傻眼了,她楞楞地看着郑经,一时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其实之前的她就已经够震惊的了。 她没想到,那个在荥阳时诗词一般,音律也一般的书呆子,一到豫州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凭一首绝佳的词曲轻松解决了盘缠问题不说,盘缠还多得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现在,这家伙竟然又说还有比《青玉案·魁首》只好不差的新作。 这真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书呆子吗? 还有,都已经够盘缠了,他为啥又急着亮新作? 因为被封口,此时的她,就算有再多的震惊和疑惑,也只能憋在心里,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书呆子,试探用眼神来索求答案。 还不是为了你这地主家的傻丫头! 郑经却回看了她一眼后,站了起来,也走向了书桌那边,准备去写新作。 无奈之下,郑书笙也只好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她也很好奇,书呆子的新作又是何等的惊艳。 这一次,研墨的变成了颜月月了,为了花魁之位,她已不惜放下身段来给三变公子当书童,并且在研好墨之后,又亲自拿笔沾好墨递给了郑经。 这一次,郑经没有再装大师范,接过笔之后,他便一笔一划地在已经铺好的上等宣纸上写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 不用说,这又是一首剽窃之作,来自于宋代苏大神那首极为有名的水调歌头。 没办法,想帮苏窍窍夺花魁的话,必须得是经典中的经典,而这首水调歌头,不仅词是经典,后世所编的曲也是经典,拿它出来,应该是稳操胜券。 而为了提升自己的逼格和可利用价值,他还换了一种字体来写,那就是他从小就开始练,被誉为“天下第一书楷”的颜体,而不是之前用的“天下第一行书”的王体。 于是乎,当一版结体端庄大方、宽绰舒展,气息浑厚雄强、生机郁勃的雄浑楷体字跃然纸上时,三美又看呆了。 苏窍窍:好字! 颜月月:好词! 郑书笙:我一定是看花眼了! 至于郑经,先把词完整地写了出来后,则得意地看向了三美。 又是颜月月先反应了过来,指了指为首空着的位置说:“公子,还缺曲名词名。” 因为词还不完整,她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溢美之词。 “曲名的话,这是我今天坐船来豫州时,在船头所创作的,所以曲名就叫……” 郑经一边说,一边又动起了笔,在首列写下了“水调歌头”这四个字。 没办法,在这个时代,水调歌头这一词牌名暂时还没有,因此他只能自圆其说,好在他今天上午确实是坐船过来的。 郑书笙:“……” 原来他一上船就去了船头,原来是在创作新词?难怪我去到他身后时,他正在发呆! “水调歌头……好曲名!公子,这又是新曲吗?” 因为又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新曲名,颜月月又开始激动了,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这是必须的。 具体的词她已经细细读过了,从具体的词意来说,确实是比《青玉案·魁首》只好不差,好得都让她不知该如何来赞美。 至于曲名的话,旧曲又哪有新曲的冲击力?光看水调歌头这一曲名,理应不会差吧! 看来,又是好字、好词、好曲三绝啊! 真是捡到宝了! 魁首必须是醉香楼的! 也好在她是见过了大风大浪之人,才能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意。 “公子,词名!还缺词名!” 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之意的是苏窍窍。 毕竟是尚未出道的新伶,她的涵养自然还比不上颜月月,此时的她,看郑经的眼神已开始冒小星星。 “至于词名,就叫……” 郑经又提笔在首列写下了“明月几时有”几个大字,然后把笔搁回了笔架上,然后背手伫立。 又是大师风范十足。 “好字,好词!” 颜月月终于郑重地给了一个评价,然后即刻又变脸,满脸堆笑地对郑经说:“弟弟,姐姐都不知该如何来形容它的好了。” 称呼又变了。 从公子变成了弟弟。 极为难得的是,满脸堆笑的她,眼角竟然没现鱼尾纹,如此驻颜有术的姐姐,弄得郑经又是心神一漾。 好在他还有心事在身,否则的话,说不定早已迷失了。 该谈谈条件了! 而颜月月却突然又开口说道:“为了你这首词,姐姐必须得喝几杯。” 郑经:“……” 正文 第21章 摊牌 明月几时有! 这词到底好不好? 那肯定是不必说的,哪怕是颜月月和苏窍窍回到了餐桌,也还在细细回味着其中的词意。 在苏大神的原词里,这是一首写他自己怀念胞弟的词,可是在颜月月和苏窍窍看来,这词简直就是为她们量身定制。 刚入行的苏窍窍倒还好。 已入行十多年的颜月月却是感慨万千。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起舞弄清影,这哪一句不是她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写的又岂不是她们内心的遗憾跟渴望? 因此在她们看来,这首词比《青玉案·魁首》不是只好不差,而是好太多太多,都好得让她们黯然神伤了,也触动了她内心最为柔软、脆弱的那一部分。 于是乎,她有点忘情地端起了酒杯,连连自饮了起来,想去找那种把酒问青天的感觉。 只可惜这种感觉是不那么容易找到的,于是乎脸颊已微红的颜月月只好看着郑经喃喃说:“弟弟,你这是文曲星下凡,来到了姐姐身边吗?” 此时的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伶人妈妈身份,也忘记了两天之后,还要带苏窍窍去参加花魁大赛。 而她的这一忘情表现,弄得被封口了的郑书笙都忍不住嘟了嘟嘴:果然是青楼出身的狐媚子,看书呆子的眼神里都已经露出钩子了! 郑经则是苦笑了一声。 你可千万别醉啊,我还没跟你谈正事呢! 无奈之下,他只好也端起了酒杯,灌了自己一杯后,顺着颜月月的话题道:“嗨,我哪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只不过是一无家可归的浪子,郑氏一逃兵而已。” 为了摊牌,他开始演上了。 确实有些酒意上头的颜月月随口就反问道:“郑氏?哪个郑氏。” “荥阳郑氏。” 郑经轻轻回了一句后,假装心忧,又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这一句,总算让眯着眼的颜月月眼睛睁大了一下,然后也端起了杯子边喝边说道:“哦,原来你是荥阳郑氏家人啊,这么说来,三变公子这命也是假的吧?都已经叫姐姐了,你还不把真名告诉姐姐吗?” 郑经:“……” 竟然早看破我用的是假名了? 厉害啊! 他忍不住先感慨了一句。 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他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应该会很厉害了,他的匿名之术应该无人能轻易识破,可是他没想到,还不到半天时间,竟然就露陷了。 如此看来,还真不能小看天下人啊! 尤其是像颜月月这种见惯了大场面之人! 他暗暗提醒着自己,然后坦然回道:“郑经,郑浪之。” 在感觉到颜月月并没有太过于把荥阳郑氏当一回事后,他终于肥着胆子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爆了出来。 “你刚才说的无家可归,逃兵又是咋回事?” 颜月月又笑着问道。 从她的这一句,郑经又算是听出来了,她根本就没醉,之前的醉意,十有八九是装的。 这种青楼出身的姐姐果然很难搞啊! 在又感慨了一句后,他硬着头皮回道:“我虽然是郑氏人,可早在十岁那年,家人就因为黄河大水没了。” 他先卖了一把惨。 这下好了,这一句,又一次触动了颜月月内心的柔软。 为啥? 因为像她们这样的青楼女子,不是犯官之后,就是青楼从民间贫困人家买来的小女孩,身份跟孤儿没差别。 就比如说苏窍窍,就是犯官之后,被送到了教司坊之后,再由醉香楼重金买下。 再比如说颜月月自己,就是贫困人家出身,从小就被卖到了醉香楼,弄得她对原来的家、父母、亲人全然没有了印象,因此哪怕是在不当伶人了之后,也是无家可归,只能继续留在醉香楼带新人。 现在一听说郑经十岁就成孤儿,感同身受之下,同情心莫名就犯难了,怔怔地看着郑经,久久不能言语。 至于郑经,则又指了指身边的郑书笙说:“至于为啥是逃兵,就得怪这个胆大包天的傻丫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彻底摊牌了。 一直在听着的郑书笙彻底傻眼了。 颜月月及苏窍窍则是把疑惑的眼神投向了郑书笙,颜月月还惊问道:“她……女的?” “对,荥阳郑氏家主家大小姐。” 郑经干脆把她的真实身份也爆了出来。 原本还黯然神伤的颜月月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调侃道:“弟弟,你这胆子可以啊,连家主家的千金大小姐都敢拐带。” 郑经:“……” 我早知道会被人误解的! 他连忙分辩道:“姐姐,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然后在颜月月、苏窍窍惊愕的眼神之下,不等她们继续发问,便直接朝同样惊愕的郑书笙道:“至于具体咋回事,你自己跟月月姐姐说吧。” 封口令被彻底解除。 “我……” 只可惜身份被暴露后有点懵,又被人调侃的郑书笙正在羞涩之中,竟然没了勇气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无奈之下,郑经又只好亲自开口,从自己欲游学天下说起,说到了被逃婚郑书笙所黏上,还以死相逼的全部过程。 甚至于他连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结果弄得盘缠不够,只好来醉香楼赚银子的事也说了出来。 而他这一开口,郑书笙的委屈点也被打开了,泪眼婆娑地说起了郡守家浪荡子的各种不是。 颜月月和苏窍窍再次错愕。 同样作为女人,她们对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极为不屑的,现在一听说郑家竟打算将女儿嫁给一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她们的同情心又一次泛滥了起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窍窍竟然隔着桌子拉起了眼睛已微微泛红的郑书笙的手,动情地说道:“郑家妹妹,别伤心难过,姐姐支持你。” 颜月月则是又一次怔怔地看着坐她对面的郑经,问道:“弟弟,你真要是被郑家抓回去了,按族规是会被浸猪笼的,你就不怕吗?” “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都到以死相逼的份上了,我又岂能见死不救?” 郑经回道。 这一句,虽然还是带有些许表演的成分,但绝对是真心话。 于是乎,颜月月又一次被感动了。 十岁成孤儿,但却凭自己的努力中举! 还字、词、曲三绝! 不仅有才,还有担当! 这样的郑经,又岂能不让她钦佩? 于是她一冲动,便说道:“弟弟,郑家妹子,姐姐支持你们,你们说吧,需要我怎么帮你们?” 她开始主动揽事上身了。 正文 第22章 颜月月的提议 “需要我怎么帮你们?” 一番表演之后,郑经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话。 “还请姐姐给我们安排一个住的地方,让我们先藏匿几天,另外,此事还有请姐姐和窍窍姑娘保密。” 郑经先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愿望。 其实他还有更多愿望的,比如说让醉香楼安排可供藏匿的车或船,供他们离开豫州之类的,但他怕颜月月畏难,因此暂时没有开口。 事实上,根本就用不着他主动开口。 已被他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同情心已无比泛滥的颜月月即刻就接话道:“住肯定没问题,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 但她即刻又停顿了一下。 她原本想说,就住沉香苑好了,反正沉香苑阁楼之上还有的是房间,而苏窍窍又暂时没对外接客。 可她扭头一看苏窍窍,却发现那小妮子此时正痴痴地看着郑经,满眼都是光芒,立即心说坏了,连忙改口道:“你们就住姐姐那去吧,姐姐那里不仅舒服,还没人打扰。” 她确实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俗话说,自古佳人爱才子,像她们这种有一定素养的伶人,一般人是入不得她们法眼的,她们爱的不是财,而是才。 尤其是像郑经这种字词曲三绝,长得又俊朗,还有担当的大才。 面对这样的大才,别说是苏窍窍这种还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就算是她,都有些心动了,因此她颇为担心:那傻丫头,会不会就此沉沦? 这可是醉香楼未来的台柱啊! 因此她立即改口了,改为将郑经二人安排去她自己的楼里去。 作为总楼的特使,她在醉香园里自然也有专门的住处,哪怕比沉香苑小了点,但也绝对舒服、清净。 而那一点担忧,也并不影响她继续帮郑经他们,于是又说道:“只不过只是住下来的话,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啊!” 她开始主动过问此事了。 “等住下来之后,再给郑家家主修书一封,跟他好好讲讲道理,看看能不能劝他改变主意。” 郑经回道。 这一打算原本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郑书笙他可以帮,但拐带主家大小姐这一锅他却不想背,因此修书去解释一番是很有必要的,并且还可以尝试劝说郑家家主改变主意。 对世家的行事风格较为了解的颜月月却问道:“若他不肯改变主意呢,你又打算怎么办?” 郑家苦笑了一声。 不肯改主意? 那他还能怎么办? 对此也早已有所心理准备的他苦笑了一声,回道:“那还能怎么办?做好跟郑氏彻底决裂的准备呗。” 这一回答又一次让颜月月钦佩不已。 跟郑氏彻底决裂? 这对一名有功名在身的举子来说,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自然也很清楚,对于一名前途无量的士子来说,在仕途上,有世族的支持和没世族的支持,这其中的差别到底有多大。 一边是坦途,一边是险阻。 而现在郑经为了救一女子出火坑,竟然肯放弃大好前途,如此有情有义的伟男子又岂能不让她钦佩? 这也让她忍不住怀疑:这臭弟弟是不是对郑家大小姐有想法? 在一边听得正起劲的苏窍窍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沉稳,是颜月月教出来的,但并不是本性,而现在,她的本性被激发出来了,竟然起哄道:“对,决裂就决裂。” 接着她又朝郑书笙道:“郑家妹妹,不如你也跟家里决裂吧,一个浪荡子有啥好嫁的,要嫁就嫁……嫁浪之这样的伟男儿!” 郑书笙一下又大囧,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郑经则是狂汗,连忙道:“窍窍姑娘,你可别害我啊!真要像你说的,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郑书笙:“……” 这书呆子,竟然嫌弃我? 她一恼怒,即刻就破罐子破摔道:“好,决裂就决裂,大不了我来醉香楼,给窍窍姐姐作伴。” 这下连郑经也傻眼了。 乱了,彻底乱了! 这地主家的傻丫头,真打算来青楼卖艺一辈子? 他苦笑了一声,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颜月月。 颜月月则噗嗤了一声,先调侃道:“那敢情好啊,我保证许你自由之身,去留任意,只要你想留,就全力帮你,把你打造成下一个花魁。” 郑经:“……” 这天没法聊了! 他的脸一下又臭了。 看他那臭脸样,颜月月把调侃的目标转向了他,笑问:“弟弟,你这是看不起我们青楼女子吗?” “怎么会?” 郑经连忙洗白。 并且解释道:“在我眼里,青楼女子中,凡洁身自好者,是文化传播的使者,是艺术家,是极为值得敬重的。” 毕竟是后世人,他这话就算有些许的违心,但也勉强算是真心话。 因此,他又一次让颜月月萧然起敬。 在看他不像是作伪,又看出了他对郑书笙并无他想之后,颜月月收起了调侃之心,又正色道:“弟弟,光是决裂还不够,你还得扬名,才有能力自保。” 她开始认真给郑经出主意了。 “扬名?” 郑经不解地问道。 “对,扬名,你越有名,哪怕真跟郑氏决裂了,郑氏也不敢轻易对你咋样。” 见多识广的颜月月肯定地回道。 作为曾经的花魁,她当然很清楚,名气对一名士子来说到底有多重要,毫不夸张地说,士子一旦成为了名士,就等于有了一张护身符,一旦遭到打压或迫害,别说是郑氏,哪怕是当今皇上,也会招来天下士子的愤怒。 这就是成为名士的好处。 而在她看来,以郑经之才,再加上醉香楼的传播途径,想成为名字实在是太轻松不过了。 但她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稍稍斟酌了一下之后,她又补充道:“若是你能成为儒者的话,那就万无一失了。” 郑经彻底愣住了! 儒者!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一稍稍有点玄幻的概念。 上次听说这一概念,是之前的郑经在中举之后,去贡院旁边的文庙拜祭时,主持文庙的一儒者所说的,他告诫所有新中举的举子,一定要修心养性,德才兼备,等到了会宁之后,一定要再去会宁的文庙去拜祭,争取能成为全天下人人敬仰的儒者。 那什么之儒者? 在另一个世界,儒者是士子概念的延续,是指士子中的对儒家文化和理念的高深领会者,而在这个世界,儒者却不仅仅如此,还带有玄幻的意味,也就是说,具备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而让他感觉奇怪的是,在郑氏的藏书馆里,少量书籍里,有武者、道者、佛者这些同样玄幻概念的一些浅显描述,但关于儒者的,却是一本都没找到。 这又是为什么? 而颜月月却又接着说道:“算了,想成为儒者可不容易,咱们不如先来商量一下帮你扬名之事吧。” 郑经:“……” 正文 第23章 三绝公子 想成为儒者可不容易? 好不容易又一次听说了儒者概念的郑经,当然不肯轻易终止这一话题,于是又说道:“姐姐,为什么不容易?能跟我多讲几句吗?” “呵呵,看来你在郑氏,应该是没怎么了解过这回事吧?” 颜月月却先回了这么一句,接着又说道:“不过也正常,儒者要求的是心怀天下,世家讲究的是以家族为重,这二者基本上是矛盾的,因此在大部分的世家,基本都把如何成为儒者当成禁忌,你不清楚也很正常。” 她先暴露出了一个较为残酷的事实。 儒者跟世家基本上是冲突的! 还没等郑经琢磨透其中的逻辑,颜月月又说道:“我听说,士子想要成为儒者,有两个必备条件,一是得满腹经纶,才气冲天,二是得心怀天下,一身正气。 “也就是说,得德才兼备。 “不过具体有什么要求,你得去会宁的文庙,问文庙里的儒者才有可能得知。” 似乎颜月月知道的也不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郑经这就纳闷了。 为什么儒者跟世家是冲突的? 又为什么儒者这一概念会弄得如此的神秘? 可不管他纳闷不纳闷,具体的答案,似乎要等到了会宁之后,去一趟文庙才能揭晓。 也罢,反正会宁迟早是要去的。 郑经又暂时放弃了继续打探的欲望。 而颜月月却是在如何帮他扬名天下这一点上,又说道:“弟弟,既然三变公子是你的假名,那这个假名不妨先改一改吧。” “啊?” 郑经表示疑惑。 颜月月却接着说道:“你字绝,词绝,曲绝,不如改成三绝公子好了,这名字比三变公子霸气,更容易勾起大家对你的好奇心,也更便于醉香楼帮你扬名。” 很显然,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青楼从业者,她对于如何帮人扬名颇有心得,包括如何制造悬念,勾起人好奇心之类的。 只是…… 郑经:“……” 三变这一假名,我是在怀念柳先生啊! 不过对于他来说,不管是三变还是三绝,都只是一个假名而已,因此他立即就爽快地答应道:“好,依姐姐的。”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颜月月似乎已彻底从迷醉状态清醒了过来,接下来又开始了一连串的吩咐。 先是让郑经在他的两幅作品上填上三变公子之名。 但印暂时没有。 这个简单,她即刻就指派了楼里的一位小厮,让他连夜去找豫州城里的镌刻大师帮忙制作。 按她的说法,这两幅作品都会被装裱好,然后挂在醉香楼最为显眼的位置,来工人瞻仰。 这是帮郑经扬名的手段之一。 来秀他的字和词这两绝。 至于曲那一绝的秀法,就需要郑经来配合了,那就是先帮苏窍窍拿下花魁之位。 在出了段小插曲之后,事情又回归了原位。 这也是必须的。 论扬名速度之快,不管是郑经还是苏窍窍,都没有比花魁大赛更为有效的方式,花魁大赛的扬名效果,就跟士子金榜题名中状元差不多。 因此接下来,该郑经教苏窍窍弹《青玉案·魁首》了,并且之后还得把《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曲也给作出来。 这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但颜月月却又提了一个让郑经颇为头疼的要求,那就是让郑经把两首曲子都谱写出来。 之所以要求他把谱子写出来,按照颜月月的意思,是等苏窍窍夺魁之后,即刻就把这两首词曲快速复制到各地的醉香楼去,让它们在全天下广泛传播,来让郑经快速扬名,帮他打造附身符。 这当然是既利醉香楼也利郑经的好事。 那有啥头疼的? 因为郑经会的是简谱,而最早的文字谱,在这个世界也只是在最近一两百年才被创作出来,并小范围流传,因此就算是原来的那个郑经,也仅仅是懂皮毛。 最原始的文字谱,当然是复杂无比,而且还很不直观。 这也是在这个年代,作曲为啥会那么难的原因之一,仅有少数精于此道的大家,才具备作曲的能力,而大多数人学习琴艺,都是通过口传心授。 可一个擅长作曲的大才子,竟然连文字谱都不熟练?说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当然会。 也好在郑经脸皮够厚,他立即说道:“我的记谱法是自创的,你们能不能帮帮我?” 既然不擅长,那就做自己最为擅长的剽窃工作好了,把头疼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反正在场的四人里,除了他以外,颜月月、苏窍窍、郑书笙都是琴艺熟练者,颜月月据说更是琴艺大家,那他干脆把简谱写出来,让她们去翻译好了。 方法就这么简单。 反正对于懂乐理的人来说,简谱实在是太容易学了。 只是这么一来,颜月月等人又傻眼了。 除了字词曲三绝,这家伙竟然还自创了记谱法?这得多有才? 三人再次震惊。 尤其是刚被解封,又相当熟悉之前那个书呆子的郑书笙立即就惊问道:“你还自创了记谱法?我怎不知?” “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如此宝贝的记谱法,要是在荥阳秀出来,那还不立即被你爹要过去,当成郑氏传家宝给捂起来?” 郑经立即回道。 一口大锅立即就被他很不厚道地甩到了郑温头上。 郑书笙即刻又是脸一红。 世家确实有一坏毛病,那就是一旦有好东西,就喜欢捂着,自己家族闷声发大财,生怕一传出去会好了别人。 而此时的颜月月又是激动不已。 如此宝贝的记谱法? 听那个臭弟弟的意思,是这记谱法非常了不得?并且他还有意传出来? 在这个年代,别说是世家,就算是醉香楼这样的商业机构,其实也是一个德性,那就是一旦有好东西,比如说好词好曲,就先捂起来,自家先闷声发了大财再说。 而在颜月月眼里,好的记谱法,可是比好词好曲更为宝贝的东西,是有可能帮醉香楼批量培养出一批优秀伶人、乐师出来的,甚至打造出音律大家都有可能。 “弟弟,你的意思是说,愿意把你自创的记谱法传给我们?” 此时的她,已像之前苏窍窍那样,看郑经的眼神里已经冒起了小星星。 而在她看来,能创作出传世佳曲的郑大才子所自创的记谱法,是极为值得期待的。 “对啊,不仅会传给你们,还希望经你们之手,将它传遍天下,让你们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化传播使者。” 郑经回道。 作为曾经的副叫兽,他当然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因此又一次给颜月月等人戴上了“文化传播使者”这一高大上的帽子。 “弟弟高义,姐姐羞愧了。” 原本还想着将新记谱法捂在醉香楼的颜月月即刻又羞愧不已。 而苏窍窍看郑经的眼神,又一次冒出了小星星。 正文 第24章 三绝谱 三绝公子所自创的记谱法有多值得期待? 在颜月月等人眼里,当然是无比值得期待的,而在郑经眼里,也就是剽窃并翻译一下而已。 当然问题也是有的。 那就是阿拉伯数字,可是在唐宋年间才被首次传入中国,并且还没被国人所重视,它在中国的被广泛应用,还一直要等到清末民初,随着我国对外国数学成就的吸收和引进,阿拉伯数字才开始慢慢被使用。 不过没关系。 郑经很清楚,阿拉伯数字其实也是一种文字符号,至于他能不能被大家所接受,就看它能不能带给大家方便,只要用对了地方,给人大幅度提供了便利,那它被接受,必定是水到渠成的事。 就比如说在记谱方面。 于是他又一次走到了书案前,又一次提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先是1234567这七个阿拉伯数字,以及它们所对应的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等颜月月等人更为熟悉的基准音阶。 括号:横着写,而不是竖着写。 紧接着,他又换了一张纸,用简谱法,把《青玉案·魁首》的词谱也用简谱写了出来。 括号:还是横着写。 再想了想之后,他又回到了前面那张纸上,在1234567下,又写下了哆、来、咪、发、索、拉、稀等后世唱名。 这是准备干脆一步到位了。 颜月月等人先是被他整懵了。 用这些稀奇古怪的符号,竟然就能仅用一张纸,就能把一整首歌的词和曲都记下来? 这也太简单了一点吧? 只是这怎么学和唱啊? 这个简单。 也就是给一般有乐理基础,而且还天资聪颖的学生上一堂简谱知识课而已。 郑经先从哆来咪发索等唱名教起,然后一边往第一张纸上添加音高、八度、音长、休止符、拍号等简谱元素,一边翻译成文字谱的概念来教她们。 这一教,就是一整晚。 而颜月月等人则是越学越兴奋。 这是必然的。 相比繁杂无比的文字谱,简谱一旦学会了其中的元素概念,不管是唱和弹,都要直观了太多太多。 学到了后来,已初步记住了简谱元素的苏窍窍,坐到了古琴前,开始尝试着照着郑经所写的那张谱弹了起来。 并且很快就成调。 尽管还只是简单的旋律,而不是郑经之前所弹的和弦伴奏法。 而按照颜月月的预计,这原本是需要起码一整天的! 这效率对比,差距实在是太大! “不错,等明天,我再教你和弦法吧。” 已把口水都讲干了的郑经给了一个以示鼓励的肯定评价后,打算暂停教学,毕竟他今天是一大早爬起来赶船的,折腾了一整天之后,确实有点困了累了,想早点休息。 竟然还有和弦法! 苏窍窍看他的眼神又冒起了小星星,恨不得今晚不睡了,跟惊才绝艳的三绝公子学到天亮。 手把手的教最好! 这让颜月月看得又是暗暗心惊。 其实此时的她也是同样的兴奋。 事实上,已有音律大家水准的她,对于这一新谱法的学习,掌握得比苏窍窍还要早,若是现在换她去弹的话,绝对比苏窍窍还要弹得更好。 但她的兴奋点,却不仅仅是在此谱法的易学好懂上,作为醉香楼的总楼特使,从这一谱法她所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以及让醉香楼稳压其它青楼一头的希望。 为啥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 维持一家青楼的运作,是需要大量人手的,管理上是老鸨和龟公,主力是伶人,除此之外,还有琴师、乐师、画师、舞女、歌女等艺师,以及调教嬷嬷、丫鬟、小厮、、厨子、护院打手等辅助人员。 而一家青楼能不能火,除了伶人够不够红以外,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艺师的水准以及她们表演的精彩程度,甚至于说,艺师的水准比伶人更重要。 毕竟伶人的主要工作是陪侍客人,而表演更多地是由艺师们来完成。 而艺师的水准,既跟她们个人的技艺水准有关,也跟她们掌握曲目的多寡有关。 新谱法的真正价值也就表现在这一方面。 打个比方说,别的青楼采用文字谱学新谱,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掌握一首新曲,而在醉香楼,采用三绝公子的新谱法,两三天就能把一首新曲练得娴熟,那谁占优势? 这优势未免也太明显了一点! 因此在颜月月看来,这一新谱法的真正价值,并不是帮苏窍窍夺花魁,而是帮醉香楼获得压倒其它青楼的绝对优势,其真正价值,远比一首新词要大得多。 只可惜,那傻弟弟竟然说要将这么好的谱法公之于众! 惋惜之后,颜月月决定再争取一下,她立即开口道:“弟弟,此谱法可有起名字?” “就叫简谱吧。” 秉着尊重原版的原则,郑经回道。 颜月月琢磨了一下说:“简谱,简单易学之谱法,这名字倒是贴切,只不过你想扬名的话,最好还是换个名字,不如就叫三绝谱吧。” 郑经:“……” 扬名真有那么重要吗? 剽窃就已经让我有些心虚了,现在连名字都改掉,彻底占为己有,会不会不太好? 他正想反驳,苏窍窍却兴奋拍起了小手说:“三绝谱!这名字好!” 而同样也一直在跟着学的郑书笙也附和道:“确实是三绝谱跟三绝公子更般配,一提就便知是三绝公子所创。” 三对一,这下郑经连反驳的机会都没了。 而确定了谱法名字的颜月月趁热打铁道:“弟弟,你确定要将此谱法公之于众吗?你若是肯授权醉香楼独家使用,醉香楼可以为此付钱,每年起码两千两银子。” 为了将三绝谱留在醉香楼内,她开始利诱,给出了一个在她职权之内的大价钱。 郑经即刻又被吓了一跳。 每年两千两? 这么多? 两千两银子,好像都可以去南夏都城会宁买下一座小型豪宅了吧! 说实在的,他确实有点动心了。 可问题是他刚说过要公之于众,还因此给郑大小姐父亲扣过帽子,现在若是因为银子而反悔的话,会不会这脸打得太响亮了一点? 唉,该死的人设啊,千万不要随便立! 一声叹息之后,他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既然你们都觉得它好,就更应该让它惠于天下。” 他一边肉疼,一边安抚自己:好在我还可以靠剽窃诗词赚钱,而作为曾经的老师,得继续将传道受业解惑的宗旨铭记在心! 也好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公子高义!” 苏窍窍又一次拍起了小手,看他的眼神又冒出了更多的小星星。 而颜月月则是一声惋惜。 既惋惜于不能独占好谱法,更惋惜于苏窍窍此时有些失态的表现。 这傻丫头,我教了那么多年都白教了吗? 得含蓄、端着啊! 这都还没正式开门迎客,就这么快速沦陷于某人,这如何是好? “也罢,窍窍,你早点休息。” 在沉下脸吩咐了苏窍窍一句之后,她准备带郑经和郑书笙回自己的住处去休息。 正文 第25章 入幕之宾 暗香苑,是醉香园里的另一坐别苑,因为面积较小,并且位置也靠里,也就没安排伶人入驻,而是当成了颜月月在豫州的临时住处。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别的苑里有的,这里也都有,包括服侍她的丫环,以及打杂的小厮。 一回到暗香苑,颜月月一边让丫环带郑经和郑书笙去安顿及给自己准备热血,一边却又吩咐起了小厮去准备酒菜。 这是打算在浴后再找找把酒问青天的感觉。 事实上,大多数伶人在晚上就是这么过的,下午到晚上迎客,把客人送走之后,就变得孤苦伶仃,彻夜难眠,只好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把酒问青天,然后在酒精的麻醉之下沉沉入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颜月月基本也是如此。 只不过今晚的她可没打算独饮。 在沐浴时,她静坐在散满了花瓣的大热水桶里,又一次回味起了郑公子的那两首佳作,以及他的三绝谱来。 当然,想得更多的是他的人。 在颜月月的伶人生涯里,她还从未碰到过如此有才之人。 字绝,词绝,曲绝不说,竟然还自创了如此了得的新谱法! 惊才绝艳也就罢了,品行竟然还如此之好! 也难怪苏窍窍那傻丫头,还没出道,就已快速在他面前沦陷! 其实也怪不了她。 别说是她这种没被男人锤炼的黄毛丫头,就连以多年不曾为男人心动了的自己,不也为他着迷了吗? 若是自己还年轻,会不会也像今天的苏窍窍一样,在他面前快速沉沦? 绝对会! 莫名地,她的身体竟然变得燥热了起来,弄得她连忙搓洗了一下自己,匆匆出浴。 那我真的已经老了吗? 出浴之后,未施脂粉的她却还在想着这一问题,于是端坐在梳妆台前,就着明亮的油灯细细端详起自己的容颜来。 其实并不老。 事实上也并不老。 十五年前,十七岁的她,以豫州花魁出道,到如今,也不过是三十二岁而已,若不是过去这些年银子已经赚够了,已厌倦了迎来送往、强颜欢笑的生活,她完全可以早红好几年。 说句毫不夸张一点的,因保养有方,脸上并不现明显的皱纹,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赘肉的她,若是继续当红伶,恐怕醉香楼里最红的伶人也还得继续给她让道。 那……我对他还能有吸引力吗? 颜月月的内心又是一阵燥热,她立刻传唤道:“有请三绝公子。” 此时的郑经也正舒服地泡着热水澡。 他不得不承认,住青楼确实比住客栈要舒服多了,吃喝不用发愁不说,连洗澡都有人侍候,若不是他有点不习惯,说不定此时就有丫环在帮他搓背。 这样的日子未免也太舒坦了一点。 也难怪柳三变,一辈子都呆在青楼,别的啥也不愿意干! 他先感慨了一番后,开始思索起今天的经历来。 他没想到,在逃离荥阳的第一天,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先是冤枉地背上了拐带郑家大小姐的锅,接着又为了盘缠进了青楼,摇身一变,变成了三绝公子,赚到了让人咂舌的盘缠不说,还有可能在醉香楼的推波助澜之下即将名扬天下。 这还不到一天时间,就整出了这么多事来,会不会太浪了一点啊? 要知道,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过去一个多月里,是啥也没发生啊! 难道人一浪,就必定会波澜起伏? 他在想这一问题。 不过也正如颜月月所说,自打他把郑书笙带进豫州城起,他就已经跟郑氏站在了对立面,这相当于他在后世,以一草根的身份赤手空拳地去跟某宝某鹅那样大资本作对,不浪一点,整出点自保的资本出来的话,会死得很难看的。 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在想明白其中的逻辑之后,他不在为此纠结,又安心地泡起热水澡来。 “公子,妈妈有请。” 门外却传来了丫环的叫唤声。 都大晚上了,漂亮的月月姐姐还要找我夜聊? 楞了一下之后,他立即从浴桶里爬了出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在丫环的引领之下,去到颜月月的房间。 正好,他也还有些事想再请教颜月月一番。 只是他没想到,颜月月竟然又备好了酒菜在等他,而且,跟他一同来的郑书笙并不在邀请之列。 这是让我当入幕之宾的节奏? 那……会不会有失身的危险啊? 看着浴后娇艳如花,但罗衫还算完整的颜月月,郑经先楞了一下。 也由不得他这么想,要知道,这里可是青楼,最喜欢玩的就是才子配佳人的那种调调。 但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坦然在颜月月对面坐了下来。 “弟弟,都怪你,一首水调歌头,弄得我又难眠了,只好把你给邀来,陪我把酒问青天。” 主导话题的自然是颜月月。 最为曾经的花魁,她在这方面自然是极为拿手的,一声娇怨,再扯上那首水调歌头,就把半夜三更的邀请变得理所当然。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如果只是对饮,那就成了暧昧,是俗,可一旦搭上诗词,就变成了雅,可上可下,可进可退。 而那一声娇怨,也足以再次把郑经弄得心神荡漾。 在一个心理年龄为三十来岁,并且还稍稍有点文艺的男人眼里,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最有魅力的? 不是郑书笙那样的生瓜蛋子。 而是颜月月这样的成熟女人。 正如后世某散文名家所说: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 在郑经的眼里,像颜月月这样的成熟女人,其丰富的经历,让其具备了更为独特的风情和气质,也让她和他之间具备了共同话题的可能性。 因此,面对这种女人的诱惑,他是很难抵挡的。 也好在他是曾经为人师表的人,勉强还能按捺住心中的荡漾,笑着回道:“哈哈,那若是没有我相陪,你是不是就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啊?” 他嘴里又蹦出了一句诗。 作为过来人,他当然也清楚,这种气氛之下可俗可雅的道理,因此他尽量把气氛往雅里引。 只是这么一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颜月月愣住了。 这是在郑经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他立即又说道:“哦,这是我以前闲得无聊时所作的一首小诗中的两句。” 剽窃这事,跟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因此郑经既然已经开始了剽窃,他就再无压力,又把李大神那首最有名的《月下独酌》划到了自己名下。 此时的他,也只有用此招来化解颜月月的魅惑了。 效果也是相当明显的。 似乎相比魅惑小男人,颜月月更钟意的还是诗词,她立即又站了起来,急切道:“快,写给姐姐看看。” 她竟然又开始去铺纸研墨了。 郑经:“……” 这么弄下去,这剽窃来剽窃去,何时是个尽头啊? 正文 第26章 干就完了 颜月月又一次醉了。 不是因酒醉,而是因诗醉。 因为她发现,这首名为《月下独酌》的小诗,竟然跟《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意境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写的都是酒,借的都是月,描绘的都是夜深人静时的寂寞与孤独。 因此在她看来,这活脱脱又是为她而写。 “好弟弟,可有为此诗谱曲?” 在细细琢磨完诗中之意后,她竟然忘情地拉住了郑经的手臂,急切又期待地问了起来。 这又一次弄得郑经心神荡漾,连忙摇了摇头。 剽窃版的曲子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有两个不同的版本,只不过那两个版本一个有着太多现代元素,另一个品质一般,都不如《青玉案》和《水调歌头》,因此他干脆不拿出来献丑。 而至于让他自己来谱曲,那实在是太为难他了,要知道,他只能算是音乐爱好者,而不是真正的作曲家、音乐人。 因此,他即刻又说道:“我想来想去,都没想好如何来给此诗配上合适的曲子,不如此事还请姐姐代劳如何?” 为避免麻烦,他又开始甩锅了,想把歌甩给据说有音乐大家水准的颜月月。 “我……试试吧。” 斟酌了片刻之后,颜月月答应了下来。 换做是在今夜之前,想让她来为诗词谱曲的话,她肯定会稍感为难,因为用文字谱来谱曲实在是太过于繁琐。 可今晚她已经学了极为简洁的三绝谱,她觉得自己在把三绝谱给吃透之后,应该可以一试。 两人又在窗边的酒桌前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诗词这东西确实有洗涤人心灵,让人变得美好、高尚的作用。 在郑经到来之前,颜月月确实以给有沉沦风险的苏窍窍当替身为借口,来诱惑郑经的心思,可是在欣赏完这首诗之后,她的那份心思暂时又熄了。 她担心自己的轻浮言行反而会让才高八斗、品行高洁的郑经对她产生不良印象。 是的,在她眼里,郑经就是这么的高大上。 才高八斗就不必说了,一连拿出了三首诗词,首首都是上佳之作,自创三绝谱,妙得让她都赞叹不已。 至于品行高洁…… 明明缺银子,却放着几千两的银子不要,要将自己所创的三绝谱公之于众,让其惠及天下,这还不高尚? 为救郑家女,不惜跟整个郑氏作对,还对郑家女无私心,这不算高尚? 别看颜月月身处青楼这样的污浊之地,可是在内心里,她也是还残留有一丝高尚之念的。 于是乎,郑家总算又能安心地喝上几口酒了。 两人的话题也变得随意了起来。 “姐姐,你说我就算修书给郑家家主说明情况,他也未必肯放过我?” 郑经也很自然地提起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在他看来,郑书笙好歹也是郑温女儿,她都以死相逼来逃婚了,那当父亲的,理应有点人性,会再慎重考虑一番,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找个机会把郑书笙给送回郑家了。 可颜月月之前却告诉他:最好放弃这一幻想。 至于为啥,当时她并没有具体讲。 而这一次,颜月月却是先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她之前之所以不讲,当然是有原因的,具体的原因在于…… 别以为青楼仅仅只是风月场所,可事实上,往来之人极为之多,而且还非富即贵的青楼,往往是信息最为灵通之场所。 于是乎,相当一部分有背景的青楼,除了赚钱之外,往往还承担着另外一项秘不外宣的功能,那就是收集信息和情报。 包括醉香楼。 为什么醉香楼的伶人大部分都是在北华挖掘培养后送往各地,甚至连各地醉香楼的管事者甚至是丫环都是北华人? 原因就在于此。 事实上,就连颜月月,其真实身份,也不止是新伶调教嬷嬷那么简单,而是还担任着南夏国内各醉香楼的情报归纳和整理工作。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豫州醉香楼的真实地位比前楼鸨母还高,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 但这一重身份,当然是不能轻易暴露的,甚至连尚未正式出道的苏窍窍都还不清楚,因此,在人多的场合,有些事她顶多只能点到为止。 而现在,郑经却又一次追问了起来。 他也就荥阳郑氏一没见过世面的士子,并且还跟郑氏起冲突了,现在又没有外人在场,这点事跟他稍稍多说几句,应该没关系吧? 稍稍斟酌过后,她开口了:“这是必然的。据我所知,郑氏之所以要跟沈氏联姻,为的应该是沈氏的丝绸生意。” 她大致跟郑经说起了其中的原委和厉害关系。 她所知晓的确实远比郑经想象的要多得多。 比如说她知道,荥阳沈郡守是吴兴沈氏人,而吴兴沈氏又是余杭一带的丝绸生意大户。 又比如说她还知道,荥阳郑氏正在跟沈氏谈合作,想利用郑氏在北华的关系和渠道,和沈氏一起把丝绸生意大肆做到北华去。 她甚至还知道,郑氏和沈氏正合力,打算帮沈郡守升迁为豫州刺史,来为这桩合伙生意保驾护航。 而这桩合伙生意一旦成了,每年起码能给郑氏带来上万两银子的收益。 这种生意方面的信息,根本就谈不上有多机密,醉香楼轻松就能获得。 而她还知道,世族合伙的大生意,是需要牢固的纽带来维系的,而最为常见的纽带便是家族联姻。 每年上万银子的收益! 与之相比,郑氏家主家女儿的个人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不管是宫廷还是世家,有几位女子在成年后,能不被当成利益交换工具? 至于郑经,就更不必提了,别说他暂时还只是一举人,就算他中了进士,去当了地方官,该牺牲时还是得牺牲,除非他已官至让郑氏顾忌的程度。 因此,当郑经说,他会以书信方式告知郑氏家主事情的原委,理应能消除误会时,她就立即判断,这位才华横溢的弟弟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点。 “傻弟弟,你因此得罪的可不止是郑氏,而是郑氏和沈氏两大家族啊,你确定你还要坚持?” 在分析完其中的原委之后,颜月月又问了这么一句。 郑经一下又傻眼了。 竟然还牵扯到两大世家的合伙生意?事情竟然如此的复杂? 这下糟糕了! 作为穿越者,他当然不是啥利害关系都不知道的小白,在颜月月给他讲述完其中的原委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事麻烦真的大了。 比如说,他已经意识到,不管他怎么解释,郑氏都不会对此善罢甘休,甚至于还有可能迁怒到他头上去。 那结果会怎样? 在没摊上此事前,他还是郑氏族人,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仕途上,都能得到郑氏的大力扶持。 在摊上此事之后,他就变成了郑氏的叛徒,之前的助力反倒会变成阻力。 也正如颜月月所说的,将成为他阻力的,不仅仅是郑氏,还包括同样以此为辱的吴兴沈氏。 看来,祸真的惹大了啊! 那要不要干脆把那傻丫头送回去得了? 苦笑了一声后,他却说道:“管它呢,干就完了。” 是的,干就完了。 那样才符合他的性格。 若是肯向权势低头,那他前世就不会因言获罪,被贬为图书管理员。 而作为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又得向权势低头的话,那还活得有啥意思? 于是他罕见地爆起了粗口。 这下轮到颜月月愣住了。 这傻弟弟,到底是年轻气盛,还是豪气冲天? 正文 第27章 快乐的一天 事实证明,颜月月的分析确实是对的。 郑温一抵达豫州之后,即刻就召集了郑氏粮行和船行的人,向他们下达了地毯式搜集令。 只不过满城找的并不是郑大小姐,而是郑氏士子郑经和他的书童。 郑家的声誉也还是要遮掩的。 在豫州,郑氏的势力确实也够大,很快,一条条消息汇总而来。 首先是来自于荥阳至豫州客船的消息。 确实有一士子,带着一书童在豫州西城码头下了船,并且还进了豫州城。 这就确定了,郑家大小姐确实是跟郑经一起出逃的。 然后西城街头做生意的店家中还有人留意到,这一士子一书童似乎去了南城方向。 再然后,在南城一成衣店还打探到,确实有一士子带着一书童在此购置了新的衣物。 但消息至此也戛然而止。 这是因为,南城原本就是士子汇集之地,而那家成衣店所售的士子装,又是通用装,几乎整个豫州学宫的士子都在此采购。 在茫茫人海中,单靠已无法分辩的衣饰来打探两士子的行踪,难度确实大了很多。 于是新的指令又被郑温发布了出去。 全城搜索! 重点放在南城、码头、车马行、酒楼、客栈等地。 也好在一场花魁大赛所导致的意外,才让郑经暂时逃过了这一劫。 但郑氏搞出的动静这么大,自然很快就被醉香楼得知,这弄得第二天的音乐课,颜月月为避人耳目,都不得不改在暗香苑来进行。 已决定干就完了的郑经倒是淡定,他在昨晚的简谱教学的基础上,又给颜月月苏窍窍郑书笙三人讲起了简单的和声原理以及具体的弹法。 在这个根本就还没有和声的年代,也没必要讲得太复杂,讲讲简单的三和弦就足够了,要知道,哪怕是源自于西方的功能和声学,也要到文艺复兴时期才会诞生。 而三和弦讲起来也够简单,他只需坐到古琴前,用琴弦的共振就可以解释,为啥三个不同的音组合到一起,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和谐、舒服。 至于弹法就更简单了。 前世他所认识的一位古琴爱好者朋友,玩得兴起时,经常会把古琴当成吉他来玩,并且还弹得挺好听。 至于把吉他当成古琴来玩的,就更多了。 毕竟同是弦乐器,二者的弹法还是有共同之处的,因此,用古琴来弹简单的三和弦,并不算太难。 也正因为如此,昨晚一开始他先是乱弹了一气,直到有把握了时,才正式开始弹唱。 而现在,他只需把这种较为简单的弹法教给苏窍窍即可。 确实也足够了。 别说是在现在,哪怕是到一千多年之后,民乐器也没有和弦的概念,不管是何种乐器,演奏同一首曲子时,都是千篇一律地来演奏旋律,相当单调。 而现在,郑经一引入和弦的玩法,哪怕只是极为简单的三和弦,也绝对能给大家耳目一新的感觉。 大家很快也玩嗨了。 一开始,是郑经教,大家一起学和弦弹法。 到后来,二琴开始配合,一琴弹旋律,一琴弹和弦。 再后来,擅长多种乐器的颜月月还吹起了笙,先是用来吹间奏,后来还熟能生巧,又按和弦法吹起了和音。 到了下午,当郑经把颇为现代,让颜月月苏窍窍等人也觉得新奇的唱法教会了苏窍窍之后,在他的要求之下,少量醉香楼的乐师们也开始加入进来,开始了真正的合奏排练。 新加入的是鼓和镲。 郑经让它们加入的目的,也仅仅是用来打节奏,也就是相当于后世架子鼓中的嘭嚓。 之所以要求这两种乐器加入,是因为他发现,这个时候的文字谱法,既没有节拍的概念,也没有准确的音长表达方式,若没有鼓和镲来定节奏,配合起来就很容易乱。 “音乐这东西,就是玩,玩点新奇的,先把自己玩嗨了,才更能感染人。” 为了让颜月月等人接受和适应,他还给这种新玩法找了一个极为强大的理由。 于是乎,临近晚饭时分,经过一整天的学习和练习之后,一支简单的现代化乐队基本成型了,哪怕大家用的是民乐器,也基本能演奏出郑经所希望的那种味道来。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苏窍窍之所以能被当成醉香楼的花魁大赛参赛者,不仅琴艺已基本得到了颜月月的真传之外,其嗓音也确实很有特色,清脆,空灵,干净,颇有几分菲姐的味道。 这么一来,由她来唱这首《青玉案·魁首》,自然比郑经唱起来更是要好听了很多。 好听是肯定的。 只不过这浓浓的现代味道,却让郑经忍不住担心,若是另有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的话,会不会这一首歌,一眼就识破他穿越者的身份?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再练上一天的话,这魁首之位非你莫属了。” 叫兽出身,已带有职业习惯的郑经,自然又及时地送上了自己的赞赏及鼓励。 这让苏窍窍看他的眼神里,再次冒出了无数的小星星。 “魁首暂且不说,这第三轮肯定是进定了,至于魁首嘛……” 颜月月则如此回道。 同时,她还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郑经。 “放心,《水调歌头》的曲律,我已基本有谱了,比《青玉案》只好不差,等明天,我就把它给写出来。” 郑经连忙回道。 他当然明白颜月月的意思。 一首如此有新意的《青玉案·魁首》,要是进不了第三轮的话,那就怪了,但至于能不能夺魁,确实得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 而这对于剽窃者郑经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因为曲子也是现成的,他甚至可以直接把菲姐版给剽窃过来,在这个世界打造另一个菲姐,让其大红特红。 至于他打算拖到明天,是因为现在就弄出来的话,实在是会显得他太过于天才了,容易大幅度拔高颜月月对他的期待。 可就算是这样,颜月月也足够满意了,一听说《水调歌头》的曲子竟然比《青玉案》还只好不差,她的职业习惯又展现出来了。 “那就谢谢弟弟了,让姐姐怎么谢谢你为好呢?” 声音甜得腻人。 眼神也极为勾人。 让郑经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清白迟早会毁在她手中。 接不住啊! 他连忙回道:“嗨,都自家人了,姐姐还跟我客气啥?” “那行。” 颜月月又向他抛了个媚眼,然后高声吩咐道:“上酒菜。” 这快乐的一天算是结束了,同样玩嗨了的颜月月,又一次准备用美酒美食来庆祝。 原本这种快乐是可以继续延续下去的。 只不过酒菜还没上,今天并没有获得邀请的宋财却在小厮的引领之下急匆匆地找了上来,一见到郑经,就慌张道:“三变兄,不好了,郑家在四处找你!” 郑经:“……” 郑书笙:“……” 正文 第28章 吓死人不偿命 过去的这半天功夫,还真是难为宋财了。 已没了醉香楼助力任务的他,在为花魁大赛奔波了很多天之后,终于决定消停一下,安心地在家里呆上一两天,免得家人责怨。 可他没想到,才过了响午,郑氏粮行的掌柜就带着郑府管家登门拜访来了,一见到他,就问这两天有没有见过郑氏士子郑浪之。 肯定见过啊! 昨天还在一起,见识了他的字词曲三绝呢! 宋财心里说道。 但郑浪之昨天的隐姓埋名,算是让他起了一丝警觉,于是即刻以自己这些天正忙于花魁大赛为由矢口否认,并询问发生了何事。 郑氏来人倒没多说什么,只是说若是遇上郑浪之了,还请不动声色地通知郑氏,郑氏必有重谢。 这让宋财意识到,此事绝不简单。 而在郑氏来人走了之后,他父母又担忧地叮嘱了他一番,说他若是知晓郑氏士子的行踪,务必通知郑氏,以免给宋家惹来麻烦。 宋财也知道,别看宋家在豫州也算是小富之家,可郑氏却是宋家招惹不起的存在,但他还是一口咬定:没见过。 而到了傍晚,当他得知郑氏在满城找郑浪之时,他就彻底在家呆不住了,就又以辅佐醉香楼参加花魁大赛为名,前来给他心目中的大才子浪之兄通风报信。 也亏得他还算理智,哪怕再慌乱,也还是没有忘记称郑经为三变兄。 可问题是…… “玉杰兄,你还是歇口气,喝口水,慢慢说吧。” 已料知发生了何事的郑经倒还是淡定。 但他心里却说,你都把郑家寻我的事大呼小叫地泄露出来了,再叫我三变兄还有何意义? “这……” 宋财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有所担忧地看了看颜月月。 郑经又说道:“无妨,月月姐姐是自己人,她已知晓我就是郑浪之了。” “傻弟弟,看来你藏身于醉香楼的事,很快就瞒不过郑家了。” 颜月月也笑着来了一句。 宋财一下就懵了。 月月姐姐? 傻弟弟? 一夜过后,这浪之兄跟大名鼎鼎的颜妈妈之间,关系竟然变得这么亲密了? 楞了一下之后,他连忙分辩道:“不会不会,浪之兄来醉香楼的事,我跟谁也没说,郑家问我,我也是咬死没见过。” 颜月月却反问道:“你是没说,可昨天在场的那些士子呢?若是郑家找上他们,你能保证他们之中有人能猜到点什么?” 宋财即刻就被问傻眼了。 而颜月月的这一句,也即刻让郑经心里一沉。 是啊,哪怕他用的是假名,可昨天在场的士子那么多,若是郑氏找上他们,稍稍一盘问,再一联想,谁敢保证不会泄露出蛛丝马迹呢? 这下真糟了。 他再也无法淡定。 还能继续淡定的是颜月月,她手一挥:“先吃饭喝酒,等吃饱喝足了再说。” 郑经:“……” 是啊,连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我还不如一女子不成? 于是他也手一挥:“玉杰兄,先坐下喝酒再说。” 说实在的,在此之前,他跟宋财只能算泛泛之交,并且这种交情还是由之前的那个郑经所建立的,因此他并没有把宋财太过于当一回事。 而现在,他却真正起了交好之心。 原因很简单。 其一,自己能进醉香楼,解决盘缠的问题,并得到颜月月的庇护,就是因为他的引荐。 这活脱脱就是自己的送财小童子。 其二,不管在何年何月,哪朝哪代,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而这宋财在面对郑氏那样的庞然大物时,不仅没出卖他,还能跑来向他通风报信,这义气绝对是可以的。 单冲后面这一点,就值得结交。 于是乎,大家若无其事般地坐了下来,开始大快朵颐。 当然,若无其事只是表面的,事实上,大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再也不复之前玩音乐的快乐。 包括看似淡定的颜月月。 颜月月一边吃,就一边在想:若是郑氏真知晓了二人就藏匿于醉香楼,上门前来要人,那她又该如何应对? 这事还真不太好应对。 若郑氏不知情,那她跟醉香楼还好办,让郑经二人再藏匿几天,等风头过了,再送他们离开豫州就是了。 而一旦郑氏上门要人,那就不是能轻松打发的了。 毕竟郑氏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而郑书笙又是郑家大小姐,郑经又是郑氏族人,若醉香楼拿不出合适的理由,就很难有不交人的道理。 势均力敌之下,凡是都得以“理”字当先。 这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那……只好把二人给交出去? 这更不是颜月月所情愿的。 别说郑经之才,能给醉香楼带来极大的收益和影响力,就从私人感情角度来说,她也不想让她这位新认的傻弟弟吃亏。 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像这个傻弟弟一样,触动她内心的柔软了。 而今天,也是她很久以来玩得最开心,最没压力的一天。 那怎么办? 她看向了同样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郑书笙。 看来……只好牺牲她了。 “你们俩跟我来。” 随便吃了一点,搁下筷子后,她即刻朝郑经和郑书笙说道。 很快,她把两人带到了自己房间。 “傻弟弟,你知道事情现在有多严重吗?” 心里已想着牺牲在她眼里无足轻重的郑书笙,但她嘴里却问起了郑经。 “有多严重?” 心里没谱的郑经问道。 “一旦郑氏上门要人,若醉香楼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我很难不交人。” 为吓唬人,颜月月故意把事情往严重里说。 事实上,假如醉香楼矢口否认,硬不承认人在醉香楼,然后拖个十天八天,再想方设法把人送离豫州,那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那样还是有隐患在,而且一旦露陷,人保不住了不说,还会把郑氏给彻底得罪了。 “哦,真要是到了那一步,那姐姐就交吧,我不怪你。” 尚未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郑经倒还算淡定。 在他看来,哪怕被郑氏抓回去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就好了,反正错不在他,他也没占郑大小姐便宜,不至于真到被浸猪笼的地步。 而郑书笙,脸色一下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颜月月忍不住一声叹息,摇摇头道:“唉,傻弟弟,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怎么啦?” 郑经不解。 “怎么啦?你以为你有举子身份,再把事情一解释,郑家就会放过你?” 颜月月先反问了一句。 不等郑经有反应,她又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与郑家的声誉相比,你那举子身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到时郑家小姐啥事都没有,大不了继续嫁她的人。 “而你呢? “郑家只需把你往荥阳府一送,告你一个拐带主家大小姐的罪名,荥阳府再以行为不端为名,削去你的功名,那你就等着被浸猪笼吧!” 郑经:“……” 不至于吧? 真有这么严重? 这下他真懵了。 而郑书笙,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 正文 第29章 狠的跟傻的 颜月月的话会不会有些过于危言耸听? 还真不是。 见惯了大世面的她敢保证,若是没有外力相助,郑经的最终结局,就算与她所说的稍有差池,也会八九不离十。 举人老爷很了不起? 那是相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 而对于世家豪门而言,郑经也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旁系子弟,而且还举目无亲,随时可为家族利益献身的牺牲品而已。 为啥在世家豪门内,会把儒者概念捂得紧紧的,视若荼毒? 因为儒者追求心怀天下,而世家豪门主张家族至上,这二者确实是有冲突的。 她又为啥建议郑经尽快扬名? 是因为只有郑经天下闻名了,才会让郑氏行事稍有顾忌,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随意把郑经当成维护家族声誉的牺牲品。 她又为啥建议郑经争取成为儒者? 因为儒者是天下士子的楷模,其德才得到过圣人的认证,别说是荥阳沈郡守,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别想轻易把行为不端的罪名扣他头上去。 只可惜,扬名是需要时间的,而想成为儒者,更是可遇不可求。 只是她没想到,郑家竟然会追得这么紧,并且这么快就有了线索,根本就没给她帮郑经扬名的时间。 那她还能怎么办? 只能牺牲郑书笙呗。 因此,就算她是在危言耸听,吓的也不是郑家,而是郑书笙。 而此时的郑经,确实也被小小地吓到了。 刚穿越过来一个多月时间,连泡都还没冒一个,就真会被抓去浸猪笼? 若他真是一个书呆子,那他可能还会觉得,颜月月这是在危言耸听,可毕竟他是一个穿越者,而且还是一个对古代史有研究的穿越者,因此稍稍一琢磨,他便知道,颜月月还真不是在吓他。 在另一个世界的古代史上,有一个概念是极为有名的,那就是士族门阀。 士族门阀,指的是以宗族为纽带所形成的封建贵族特权集团,始于东汉,鼎盛于魏晋,衰于南北朝和隋唐。 而中国古代的官吏选拔制度,也因为士族门阀的存在,随着士族门阀的盛衰,经历了一个从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制的变革过程。 而士族门阀,利用其宗族势力,上掌管朝政,中垄断商业,下占据土地,成为了一个个极为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概念,郑经自然是极为清楚的。 总而言之,在史料记载里,士族门阀的存在,其对社会发展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跟后世的垄断资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并且他还知道,郑氏就是一个极为典型的士族门阀。 不过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却发现,士族门阀的存在,似乎也没有史料记载的那么糟糕。 比如说,郑氏的诗礼传家、族学理念,就挺让他欣赏。 再比如说,在他的影响力,郑氏并没有太过于过分的行为,比如说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盘剥百姓等极为罕见,所有的行为准则,似乎都在法律与道德的框架之类。 也正因为如此,他虽然起了逃离荥阳之心,但并没对郑氏心生太过于明显的厌恶之意。 直到遇上了郑书笙逃婚之事。 直到颜月月现在点醒他。 他这才明白,能摆到台面上让人看到的,永远都是冠冕堂皇,而龌龊,永远潜藏于黑暗之中。 是啊,为了维系郑氏的声誉,他一个旁系举子又算得了什么? 而面对沈郑合作,每年起码数万两银子收益的大生意,他不沦为牺牲品,还能让郑大小姐去牺牲不成? 郑大小姐是重要的砝码好吧! 他接受了颜月月的说法。 可接受了又如何? 他已无言以对。 没接受的是郑书笙,面色已惨白的她不由得质问道:“没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 颜月月却冷笑了一声。 “你逃婚这么大件事,郑家再怎么捂,能瞒得过沈家的眼睛?若是郑家不给沈家一个交代,沈家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又反问了一句。 “别说是沈家,若是因为你,影响了郑氏跟沈氏的合作,你父亲若是不能给郑氏一个交代,恐怕家族的位置都难保吧?” 接着又反问了一句。 如此不客气的几句,直接把郑书笙给问呆了。 郑书笙毕竟还年轻,有些事,她虽然知晓一星半点,但并没有将它们联系到一起,因此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逃婚会有多严重。 比如说她确实知道,前段时间以来,郑氏跟沈氏确实在谈合作的事,但具体合作有多大,她并不知道,也没将她的婚事,联想到合作上去。 现在经颜月月提醒,她终于想到了一起。 自然也就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别以为郑温作为郑氏的家主,权力就很大,可事实上,郑氏六房,家主只不过是负责具体事务的,在家主之上,还有来自六房的族老,任何关于宗族的重大决策,都是由族老们商议决定,再交给家主去执行。 其中就包括家主的任命。 也就是说,她也意识到了颜月月的话所言非虚。 “那……我该怎么办?” 已六神无主的她喃喃地问道。 “回去吧,趁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回去向你父亲承认错误,并向他解释清楚一切,以免牵连浪之,毕竟他是无辜的,对你也仁至义尽。” 颜月月毫不犹豫的说道。 在她眼里,值得看重的是郑经,而郑书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带品,如有必要,牺牲她不必犹豫。 而为了让郑书笙死心,她又说道:“其实嫁给郡守家浪荡子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要知道,只要你们婚事一成,沈郡守十有八九就会变成沈刺史,而沈家浪荡子,也会摇身一变,变成沈氏生意在豫州的代言人,你就算当不了官夫人,也能做一个衣食无忧的贵妇人。” 她又爆出了一记猛料。 事实上,这事还真不是她空穴来风,而是有实据的。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早来了豫州的沈郡守家浪荡子,几乎已睡遍了豫州有名的青楼,前两天甚至还在醉香楼露面了,叫嚣自己将是豫州刺史之子,要见苏窍窍,否则以后将给醉香楼好看的。 如此重要的消息,自然通过醉香楼的红倌人之口,汇集到了颜月月这里。 这事颜月月原本是不打算说的,现在为了下猛料,却还是狠心说了出来。 效果是极为明显的。 郑书笙的脸色一下就变得血色全无。 挣扎了片刻之后,她闷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紧接着,她转身对郑经盈盈一躬身,道:“此事妹子虑事不周,连累浪之兄了,妹子无以为报,愿来生能当你亲妹子,好好报答你。” 说完,她毅然转身,准备离开颜月月的房间。 郑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彻底整懵了。 而在郑书笙转身的那一刻,他明显留意到,眼泪已明显盈满了她的眼眶。 这地主家的傻丫头,这是打算干嘛?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正文 第30章 代价 我现在就回去! 来生做你亲妹子! 郑经没想到,他眼中的那个地主家的傻丫头,竟然会突然来了这么两句。 这是不想拖累我,自己用瘦弱的肩膀去抗下所有的打算吗?可问题是,你除了以死相争以外,你能抗得动吗? “你站住。” 他立即就喝止道。 是的,在听了颜月月的解释以后,此事给他带来的,已不止是麻烦那么简单了,稍有不慎,他将沦为牺牲品,因此最好的办法,确实是郑书笙回家,趁事态还没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把它给终结。 可问题是,她的话里,以明明带上了浓浓的死志啊! 他确实没想到,一个貌似柔弱的傻丫头,竟然会如此的刚烈。 那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回去,然后以死相争吗? 当然不能啊! 当他看到郑书笙站定之后,但却执拗地没有回头后,他转向了颜月月,道:“姐姐,此事还有别的法子吗?” 是的,其实他也知道,此事发展到现在,连他也扛不动,但他本能地觉得,颜月月应该有可能,因此他即刻向她发起了求助。 颜月月稍稍纠结了一下。 她自然也听出来了,在她的劝说之下,郑书笙是打算自己抗下所有,以免连累郑经了。 这是她所希望的。 但她也没想到,这丫头会如此刚烈,竟然打算以死相抗。 这让她也稍稍有点不忍心了。 于是稍稍斟酌过后,她回道:“有肯定是有的,但不管是你,还是她,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很大,你确定需要听吗?” “当然。” 郑经毫不犹豫道。 已站定了的郑书笙也转身过来,疑惑地看向了颜月月。 此时的她,脸上确实挂有了两行清泪。 而颜月月看都没看她,继续盯着郑经,极为严肃地说道:“自毁清白。” 一向在郑经面前展现妩媚姿态的她,此时竟然极显冷血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郑经:“……” 郑书笙:“……” 颜月月又面无表情地说道:“郑大小姐可先修书一封,派人送往郑家,说明此中的原委,再加入醉香楼自毁清白,让郑氏跟沈氏彻底死了联姻之心。 “至于你们如何离开豫州,由醉香楼来安排,等花魁大赛结束之后,我可以安排你们去会宁,等到了会宁,郑大小姐就得……” 郑家:“……” 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让我毁她清白呢! 可就算是这样,此时的他,也不知如何来回应狐媚姐姐的这一提议。 让一个大户人家女子进醉香楼接客来自毁清白? 这还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此时的他不得不说,别看狐媚姐姐表面狐媚,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却是真的狠。 依他的了解,别看这个时代的青楼名声还不算是太坏,并不等同于纯属卖身的勾栏之地,可哪怕是清倌人,也是迎来送往的,因此,一旦入了青楼,嫁个好人家当正妻是别想了,能给一个有情义之人做妾,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样也确实能让沈郑绝了联姻之心,可问题是,郑大小姐能情愿吗? 让他意外的事情紧跟着来了。 “我愿意。” 还泪眼婆娑的郑书笙却毫不迟疑地回道。 郑经一下就傻眼了。 这傻丫头,宁愿委身于青楼,也不愿意嫁郡守家浪荡子?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说啥了。 对此,颜月月也稍感意外,但她楞了一下后说道:“那你先回房间,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明天再告诉我答案应该也还来得及。” 房间里很快又只剩下了郑经和颜月月二人。 “傻弟弟,你知不知道,就算是这样,你所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一般的大?” 颜月月又开口了。 郑经:“……” 这狐媚姐姐,变脸也未免变得太快了一点吧? 他不由得问道:“怎么说?” “就算郑家大小姐修书告知郑家此事的原委,估计郑氏也还是会迁怒于你,别的不说,断绝你跟郑氏的关系是极有可能的。“ 颜月月又说道。 自始至终,她都是站在郑经的角度来考虑的,包括给郑书笙一条退路。 要知道,只要郑书笙肯回家,在事情被闹大之前如实道出事情的原委,就能把郑经从冤屈中摘出来,那样一来,他也就用不着跟郑氏割裂。 而郑书笙一留在醉香楼,哪怕她是自愿的,但事情必定会因此而传开,让郑氏和沈氏都沦为笑话,那把她带到醉香楼的郑经,哪怕拐带主家大小姐的罪名被清洗了,郑氏也还能容得下他吗? 而对一名年纪轻轻就已中举,才华横溢,前途必定无量的士子来说,不仅没了家族的支持不说,还被两大世家视为眼中钉,那他的仕途还能顺利得了? 因此,她还在为郑经感到惋惜。 这也正是她让郑书笙先回房间,不要那么快做决定的原因。 因为她还想尝试来说服郑经改变主意。 “我倒是无所谓,跟郑氏割裂也就割裂吧,大不了不走仕途好了,可若是见死不救的话,恐怕我这辈子都难心安。” 此时的郑经却又恢复了一脸的淡然,解释道。 也确实无所谓。 他原本就不是郑氏的人,真因此割裂了的话,他甚至还巴不得。 而作为穿越者,又岂会把走仕途当官太过于放在心上,前世的他,原本就不是官迷好吧! 这下轮到颜月月愣住了。 而郑经却又问道:“只是……姐姐,这样不会让你为难吧?” 颜月月:“……” 这傻弟弟,竟然还能想到我? 笑容立即又浮现在了她脸上。 别看她在醉香楼的职位并不低,可毕竟是与两大世家相抗,因此她也得借东家之力才行,而想借东家之力,自然也得给东家一个交代。 因此她毫不犹豫地回道:“为难肯定是有的,所以,你必须给我几个能向东家交代得过去的理由。” “姐姐请说。” 受人恩惠的郑经自然是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而颜月月也没有迟疑,紧接着道:“其一,尽你全力,帮窍窍夺魁,做醉香楼的有功之臣。其二,把你的三绝谱,给醉香楼独占两年,银子照付。” 她的条件提得极为干脆。 其中就包括她始终惦记的三绝谱。 在经过了今天的排练之后,她更是意识到,这傻弟弟所创的三绝谱,以及其所附带的和弦玩法,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冲击。 因此,这谱她还是想在醉香楼捂上起码两年,来帮醉香楼建立其它青楼难以抗争的优势。 若不是郑经有求于她,她可能还开不了那个口。 而现在,她却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它当成条件了。 “就这?没啦?” 又轮到郑经愣住了。 目的已得逞的颜月月则更为轻松,又笑意盈盈地说道:“不然呢?难不成让你以身相许?” 她忍不住先调侃了郑经一句。 郑经:“……” 看着郑经一脸囧样,颜月月又笑道:“放心吧,有了这两个条件,我借郑家几个胆,让他们敢来醉香楼要人。” 此时的她,脸上已经是自信满满。 郑经再次愣住了。 这狐媚的姐姐,自信心从何而来? 那可是数百年豪门世家郑氏啊,你竟然不把它当回事? 他确实又蒙圈了。 而看着他一脸的惊愕,颜月月更得意,又笑道:“这样好了,你若是觉得还亏欠姐姐的话,就再送姐姐一首好诗好了。” 又一个条件从她嘴里蹦了出来。 郑经:“……” 这算什么代价啊! 正文 第31章 觉醒的棋子 郑经确实想不明白,敢把百年世家荥阳郑氏不当一回事,这颜月月的自信心到底从何而来,而颜月月接下来只是告诉他,明后天应该有贵客到来,让他接下来好好表现。 别的,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这狐媚的姐姐,似乎越来越神秘了! 郑经只能一头雾水地回了自己房间。 而他的房间之内,宋财正在等着他。 之前在吃饭时,为避免他回家后再次被郑氏盘问,颜月月已同意他暂时也留在暗香苑呆上几天。 “浪之兄,你回来啦?” 他一进屋,宋财即刻就笑着迎了上来。 让郑经感到奇怪的是,此前还慌慌张张,觉得天要塌下来了的宋财,此时却是一脸的轻松。 正心事重重的郑经也没想太多,只是随便应了一句。 此时他的心里确实有点沉。 别看颜月月已经帮他出头,彻底揽下了郑家之事,可因此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所谓的代价,指的倒不是他的付出,也就是帮苏窍窍夺花魁,简谱让醉香楼独占两年,再给颜月月写一首诗这三点。 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指的代价,是指郑书笙自毁清白,委身于醉香楼这事。 在这个极为讲究伦理纲常的年代,一世家大小姐,并委身于青楼,自毁清白,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而对此,他却无能为力,就算做到这一步,靠的也是颜月月的支持和醉香楼的背景。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哪怕是穿越者,可是面对那些实力远超乎他的豪门世家,他也是微不足道的。 那是不是该想方设法好好积蓄一下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头一回正视起了这一问题。 而好奇心正浓的宋财却没有留意到这一点,郑经一回来,他立即就揪着他问道:“浪之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氏为啥要满城找你?” 这事郑经原本是不想说的。 现在却无所谓了。 于是他在窗边的桌子旁坐下之后,便回道:“我那小书童,是女的,是郑家大小姐,为逃婚离家出走的。” 他尽量把话说得言简意赅。 正心事重重的他,根本就没太多心思再去详细述说。 而宋财楞了一下后,竟然说道:“原来如此……浪之兄,你够可以的,小弟佩服。” 郑家:“……” 我就知道会这样。 懒得搭理你。 宋财似乎留意到了他低落的情绪,安抚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既然颜妈妈肯出面了,那也没啥好担心的。” 这下郑家想不搭理他都不行了。 因为宋财正好扯到了一个他极为好奇的点上。 他立即就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月月姐姐一出面,连郑氏都拿她无可奈何?” “这肯定的啊,难道你不知道,咱们南夏国的醉香楼,有将近一半的股份是德王爷的吗?哪怕德王爷只是一个闲散王爷,那也不是郑氏所能招惹的吧?” 宋财理所当然地回道,紧接着又说道:“至于北华那边就更牛了,几乎整个醉香楼都是北华镇西王的产业,更没人能招惹得起。” 郑经一下又懵了。 因为之前那个郑经一直窝在荥阳几乎没出过门,因此他也确实不知道,原来醉香楼的背景竟然会这么牛。 也难怪狐媚姐姐那么有底气! 他不由得感叹道。 而一向有话痨特质的宋财,竟然对这种事都不清楚,即刻又开始叽叽喳喳地给他上起常识普及课来。 “你知道德王爷为啥会有醉香楼那么多干股吗?” “因为这是德王妃的嫁妆啊!” “十五年前,当德王妃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来南夏时,北华镇西王大手一挥,就把南夏国醉香楼一般的干股给了他最为宠爱的妹妹。” “你别看德王爷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可他跟当今圣上是亲兄弟,而且从小就感情很好啊!” “而颜妈妈,因为也是北华人,所以跟德王妃的关系又非同一般,因此,只要颜妈妈肯为你出头,那你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宋财一口气又说了一大堆。 中途根本就没给郑经插嘴的机会。 郑经突然意识到,别看这送财小童子才华可能是平庸了一点,可爱玩、郊游广阔的他,却算得上是一个消息灵通人士。 这让他不由得问道:“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啊?” “祁连年说的啊! “你可能还不知道,祁连年那老色胚,当初为了追颜妈妈,从豫州追到了会宁,追得连家都不要了,后来还差点追去了北华。 “对了,祁连年还说,这次花魁大赛最后的决赛,可能连德王妃都会过来。” 宋财又说道。 郑经:“……” 祁大家是老色胚? 狐媚姐姐的死忠粉? 这次花魁大赛,连德王妃都会过来? 一下获知了太多八卦信息的他,感觉自己有些消化不过来了,于是以得给苏窍窍准备决赛作品为由,撵走了还对他恋恋不舍,有彻夜长谈欲望的宋财小同志。 他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好好理一理他的思路。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离开荥阳,跳离那口小井是一种本能趋势,只不过他没想到,一离开就惹上了这么大的事,先是冤枉地招惹上了沈郑联姻的大麻烦,而现在又连王室都牵扯进来了。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已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而在这个漩涡里,参与其中的,不是世家就是王室,还有就是醉香楼这种横跨多个国度,有着巨大实力的商业机构,唯有他,是一个连根都没有了的小草根,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卷得渣都不剩。 那怎么办? 当然是想方设法来提升自己的实力啊! 前世的经验告诉他,人生如棋,就好比国际象棋里的棋子,有人天生就是车马象后王,而有人生来就是小卒子一枚,实力悬赏。 而小卒子一旦被摆上一张大棋盘后,要么就心甘情愿地沦为可有可无的牺牲品,要么就拼命往前冲,先冲到底蜕变成车马象后之后,才真正具备去跟其它棋子博弈的实力。 至于当旗手,那就别想那么多了。 已被卷上棋盘的郑经自然是不想沦为牺牲品。 如此看来,自己必须得善用规则和资源,好好浪一浪才行了啊! 来到这个世界后,郑经头一回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动力。 正文 第32章 一边倒的倾向 从表面上看,豫州城花魁大赛只是一场州赛,可事实上,其影响力绝不仅限于豫州这么简单,而是覆盖到了周边数州,甚至是南夏国的都城会宁。 这是因为,在南夏国内,像豫州城这样的交通便利,经济繁荣,有文化底蕴,足以支撑起影响力巨大的花魁大赛的城市并不多。 于是乎,在上百年的实践之后,能被广为认可的花魁大赛州赛,也就只剩下四大州赛,分别是北部豫州、南部余杭、西部江陵、中部扬州的花魁大赛。 也只有这四大州赛的花魁前三名,才有资格汇聚南夏国京城会宁,争夺最后的国赛冠军。 也正因为如此,豫州的花魁大赛举办之时,往往会吸引来豫州之外的周边数州,甚至是会宁城的文人富商前来观摩。 尤其是到了第二轮的文学诗画关和第三轮的丝竹歌舞关,大量的外地来客更是会导致当地旅馆、酒肆自然暴满,生意空前兴隆。 今年自然也是如此。 打昨日起,随着第二轮比赛的临近,豫州城里的各大客栈开始一房难求。 到了今天,更是连大街小巷都挤满了车马,码头外也挤满了排列有序的船只,像一堵墙一样,几乎把整个南门码头都给堵住了。 至于高档青楼、梨园云集的南门大街,则早已人满为患,不管是梨园还是青楼,都已在一大早开门迎客,以连场表演的形式,来安置那些前来观摩的远道来客。 而被作为临时比赛举办场地的豫州贡院,早已按科考的规格,被官府派重兵把守了起来,闲杂人等,不再允许随便进入。 想进的话可以,花银子买门票。 尽管这还只是花魁大赛的第二轮,可消费却却并不低,光是门票费,就得十两银子一张! 不过有秀才以上身份的士子,则可以凭官府颁发的,能证明其士子身份的符碟打五折,并且还可以领到用来投票特质绢花一朵。 而进去之后,想坐最靠近比赛舞台的雅座,还得额外花银子,每张台从五十两到二百两银子不等,至于食物啥的,还得再另外花钱。 这么高的花费,一般人绝对是看不起。 可就算是这样,这才响午刚过,离晚上的比赛时间还早,就已经有不少人买票进场了。 当然,他们进去之后,也不会无所事事。 在贡院之内,曾经是国子监所在地的明远楼前的广场上,已搭起了一个大大的舞台,舞台之上,作为本次大赛的辅佐青楼,清风楼已安排有乐师、歌舞伎在进行暖场表演。 而在明远楼附近,各参赛伶人的资料和巨幅画像也早已被张贴了出来,进来的人,可以一边吃着附近店铺贩卖的豫州特色小食,一边来对这些参赛伶人品头论足。 “几位兄台,你们看好哪位姑娘夺魁?” “我当然是看好清风楼的宓宓姑娘,在十位晋级选手中,她艳压群芳不说,还有名满江南顾大才子为其助力,夺魁呼声是最高的。” “那可不一定,论风情,还得数群芳阁的胡赛花,其助力更是不弱,那可是北华的诗词大家叶长青。” “其实醉香楼的苏窍窍也不差,论才华,还得以她为首,只可惜她所请的助力稍弱了一点。” …… 类似的话题,在四处都可以听到,花魁大赛,几乎已成为了整个豫州城的焦点,哪怕那些心疼银子,进不了贡院比赛现场的普通人,也不妨他们在市井酒肆间来就此八卦几句。 只不过从舆论趋势来看,清风楼的秦宓宓几乎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群芳阁的胡赛花次之,而醉香楼的苏窍窍,虽然在第一轮的表现也极为出众,也赢得了不少人的欣赏,可最终的花魁之位,却并没有太多人看好她。 为啥? 原因在于,领衔为秦宓宓助力的,是有名的风流才子顾倾城,其诗词作品所结集的册子,早已广为流传于南夏国内,连豫州本地的文人士子、富贵娇娘,都以拥有一本他的作品集为荣。 而在青楼间被广为传唱的那些曲子,有不少也是出自于他之手。 其实从名气上来说,为群芳阁胡赛花助力的诗词大家叶长青比顾倾城只强不差,只不过他是北华人,而来自西胡的胡赛花又是以歌舞见长,因此看好的人相对会少一点。 至于苏窍窍,吃亏就吃亏在助力上,为她助力的祁连年虽然在豫州也很有名气,甚至在南夏国也算小有名气,可是跟叶长青和顾倾城相比,连豫州本地士子都没了底气。 当然,这种一边倒的倾向,只是外人的评判,至于各参赛青楼…… 清风楼这边,一处幽静的别苑内,已做好参赛准备的一干人等,已提前开始举杯相庆了,而被围在人群之中的,正是有江南风流才子之称顾倾城。 清风楼之所以有提前庆功的底气,原因就在于她们花重金请来了顾倾城,而顾倾城也没让她们失望,光只是这第二轮,就已经拿出了一首具备极高水准的新作:《青玉案·人日》。 (PS:此处剽窃一下纳兰公子的作品。) 这自然是一首人人称颂的作品,其水准之高,几乎博得了所有前来为秦宓宓助力的士子们的认同。 “倾城兄不愧是咱们江南文社的大才子,这首《青玉案·人日》一出,宓宓姑娘必定轻松晋级下一轮,并最终拿下花魁之位。” “这是必然的,那叶长青虽然也是诗词大家,可最近一两年来,他有出过顾公子新作这么高水准的作品吗?” “就算叶长青真能拿出好作品也无妨,那胡赛花也就是妖媚了一点,跟宓宓姑娘比才艺,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 于是乎,这些前来为秦宓宓助力的士子,边恭维着顾倾城和秦宓宓,边把花魁之位视为了囊中之物。 尽管花魁之位最终要第三轮才能决出,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其实这第二轮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旦这第二轮占据领先优势,这名声一广为流传出去,那第三轮夺魁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而清风楼的新伶调教嬷嬷袁妈妈也向顾倾城举起了酒杯:“顾公子,这次花魁大赛真是有劳您了,若是宓宓最终能夺魁,老身必定另有重谢。” 类似的一幕,也在群芳阁上演着。 因为晚上就是第二轮大赛,所以晚餐必须得提前,而在比赛开始之前,青楼也有必要向那些前来助力的士子表示感谢,因此象征性地喝上几杯肯定是免不了的。 相比清风楼那边的对花魁之位的志在必得,群芳阁这边倒是稍稍低调了一下,只摆出了一副全力争取的架势。 但相同的是,此届大赛实力稍稍有所欠缺的醉香楼,几乎已被他们排除在了主要竞争对手之列。 原因很简单。 连北华最为有名的诗词大家叶长青都来为群芳阁助力了,醉香楼还能有啥竞争力? 单靠一帮近些年没出过啥像样人才的豫州本地士子? 那就等着被人看笑话吧! 正文 第33章 消失了的准魁首 大名鼎鼎的醉香楼真有那么不堪了吗? 若是没有郑经的话,还真是有点。 这是因为在一年多前,北华先皇驾崩,新皇上位,整个国内局势都面临着大洗牌,包括醉香楼最大的东家,之前威震北华的镇西王也被边缘化,结果导致像叶长青那样的北华诗词大家,都舍醉香楼而投靠了群芳阁。 这也是为啥在郑经出现之前,连颜月月的底气都不足的原因。 现在当然是不一样了。 在又一天的排练结束之后,颜月月又迎来了那些前来为苏窍窍助力的文人士子,包括祁连年在内。 因为北华的局势变化,让颜月月不得不将助力的希望寄托在了豫州本地的士子身上,后来虽然因为郑经的出现,豫州本地这些士子,虽然在作品上未能帮到醉香楼太大的忙,可该尽的礼节还是得尽的,因此早在前天,她就向大家发出了今天再聚的邀约。 “颜妈妈好,三变公子人呢?” 只不过让她稍感惊讶的是,几乎每一位到来的文人士子,都在第一时间问起了郑经的行踪。 这让颜月月都忍不住感慨:那臭弟弟,仅凭一首《青玉案·魁首》,就已经征服了豫州这些文人士子的心吗?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最近这些年来,豫州本地确实没出什么像样的诗词大家,连一个在南夏国内稍稍有些名气的祁连年,都还是十几年前就已崭露头角的老人。 这导致…… “你们豫州真不行,跟我们余杭比,实在是差太远了。” “你们豫州除了一个祁连年,还有谁能在诗词方面上得了台面?” “论诗词,豫州别说跟余杭、苏州、扬州比,恐怕现在连江陵都比不上了。” …… 每一次,当豫州文人士子跟其它地方的士子凑到一起去时,稍有争执,就会面临这样的侮辱。 因此颜月月知道,大家再次来醉香楼,与其说是来给苏窍窍助威的,还不如说是来与三变公子结交的。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当醉香楼开始闭门练新词,这些文人士子无所事事之下流落到街头酒肆之后,他们所听闻的,就是本次花魁大赛花魁之位的归属。 舆论倾向自然是一边倒。 要么倒向清风楼的秦宓宓,要么倒向群芳阁的胡赛花。 看好醉香楼的苏窍窍极为罕见。 这种话题还没法跟人去争。 告诉他们,醉香楼新到了一位三变公子,才华盖过顾倾城和叶长春? 谁信? 不说还好,一旦说起来,还有可能会被人质问,连带着辱及豫州文人士子。 这些有傲骨的文人士子自然是不稀罕多做解释的,可这样一来,心里自然就憋着一口气,现在他们再次聚到沉香苑,最为希望的,就是能跟三变公子一起,去见证接下来那个颠覆所有人观感的时刻。 谁说豫州本地近些年没出像样的人才了? 这三变公子不就是吗! 尽管大家对三变公子的具体来头还不太清楚,但前晚从宋财嘴里,大家还是打探到了,三变公子绝对是地地道道的豫州人。 至于苏窍窍能不能晋级下一轮,这在他们眼里已经不算事。 这是有望拿本次花魁大赛诗词魁首的佳作好吧! 诗词魁首,是每次花魁大赛都会设立的另一个比较特别的奖项。 众所周知,花魁大赛选的虽然是伶人中的花魁,可谁都知道,伶人只是诗词作品的搬运工、表演者,真正的创作者还得是才气冲天的文人士子。 而对文人士子们来说,真正吸引他们的,到底是漂亮的伶人,还是难得一见的诗词佳作? 当然是后者。 若是前者的话,那就会落入下乘。 因此,若是没有无数诗词佳作来吸引大家的话,文人士子们对于花魁大赛的兴趣是不会有这么大的。 而士农工商,在社会各阶层里面,文人士子们的喜好又是其它各行各业人士纷纷效仿的目标,因此花魁大赛若是不讨文人士子们喜好,对其它人的吸引力自然也就小多了。 花魁大赛的组织者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当刚开始创办的花魁大赛颇显冷清,砸不出多大水花之后,有明白之人很快就想出了诗词魁首这一特别奖项,以来吸引文人士子们参与进来。 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的。 在给了文人士子们扬名的机会后,这花魁大赛也越办越热闹,到了后来,甚至都被官府接手了过去,把它弄出了地方的传统。 而到了官府手里,诗词魁首这一特别奖项更是得以进一步发扬光大。 每次花魁大赛,第二轮十首诗词佳作,第三轮五首,每一首都会被官府派人广为张贴不说,还会在决赛之夜,让进场的文人士子们对这些作品也来上一轮投花权,从中选出魁首、亚魁、经魁。 而魁首、亚魁、经魁作品的获得者,将会由刺史大人亲自为其颁奖,并颁发盖有官府大印的奖状。 由此一来,获奖者就不是扬名这么简单了,而是成为有官府认证,名扬天下的诗词大家。 就好比说祁连年,就获得过一次亚魁之奖,由此成为了豫州家喻户晓的诗词大家,而北华的叶长春,更是获得过北华花魁大赛国赛的诗词魁首之位。 那三变公子的这首《青玉案·魁首》,能盖过叶长春和顾倾城的新作,勇夺本次花魁大赛诗词魁首之位吗? 大家关心的是这一点。 他们渴望在决赛之夜,三变公子能代表豫州的文人士子上台领奖,替大家扬眉吐气。 只可惜…… “抱歉,因不得已的缘故,三变公子人已经不在豫州了。” 颜月月却迎头泼了大家一盆冷水。 众人:“……” 竟然人都不在豫州了? 我们还等着看他上台领奖呢! 失望的情绪立即就浮现在了大家脸上。 唯有知晓内情的宋财撇了撇嘴:那家伙拐带了郑家大小姐,郑氏正满世界在找他人,现在他哪还敢露脸啊! 而颜月月则又说道:“哦,对了,另外再告知大家一声,三变公子并非其本名,因此在妾身的建议之下,已改成了三绝公子,还请大家不要大惊小怪,也请大家替其保密,不要四处声张。” 众人:“……” 竟然用的还是假名? 这到底是有啥难言之隐啊? 正文 第34章 同行是冤家 华灯初上,花魁大赛第二轮即将开始。 人流开始涌向贡院所在地的南门大街,而从醉香楼出来的祁连年等人,也缓缓走在人流之中,准备前往贡院,进比赛现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更能体会到三绝公子的这首词写得到底有多绝。” 被豫州文人士子们簇拥着的祁连年却又诵起了某人的那首《青玉案·魁首》。 现在正值初春之时,在豫州这种偏北之地,还只有梅花等耐寒之花正在盛放,而其它百花,要么还是花骨朵,要么还有待时日才能开。 而此时,因为一场花魁大赛,却让整个南门大街变得灯火通明,四处还燃放起了焰火,时不时冲上了云霄,确实很像是东风崔放了灯花千树,也吹落了无数犹如星雨的礼花。 还有,原本宽阔的南门大街上,随时可见雕花的豪华马车缓缓在人流中前行,然后沿街的酒肆,时不时还有美食香味飘来,伴随着青楼悠扬的凤箫声在四处回荡…… 这实在是太应景了! 也由不得连祁连年都忍不住触景生情。 “是啊,实在是太绝了,只可惜三绝公子已不在。” “我在想啊,若是此词都中不了魁首,还能有什么词能有这资格呢?” “魁首必须得是此词,否则的话,我第一个不服。” 其他文人士子纷纷赞同道。 一定是此词吗? 那是你们还没看到他的另一首! 等到了决赛之夜,我看你们投哪一首! 而走在士子群中,被严格封口了的宋财又忍不住撇了撇嘴。 此时他还忍不住想,假如郑家家主知晓,即将名满天下的三绝公子,竟然是拐带他家大小姐的郑浪之,那他还会满世界去逮他吗? 只可惜假如二字从来就只是一种假设,其实此时的郑温,也正在一辆去往贡院途中的马车上,只不过与其他人的欢声笑语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脸上却布满了愁容。 因为一场花魁大赛,给其他人带来的是欢声笑语,给他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烦恼。 这种烦恼,还不止是女儿的出逃,还包括那些蜂拥而至豫州的车马船人,给郑氏的追逃也带来了极大的难度,弄得他们寻人难度增加了不少不说,还得时刻担心女儿和郑浪之会混在来来往往的车马船中逃离豫州。 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按理说,此时的他根本就没兴致去看什么花魁大赛,可作为郑家家主,并且还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他来了豫州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 于是乎,很多人向他发出了去看花魁大赛的邀请。 “一个不听话的郑氏举子而已,郑兄何必如此上心?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花魁大赛,去放松一下心情。” 连负责督办比赛的提学大人都向他发出了邀请,让他不得不来。 只是他能有心情看比赛吗? 明远楼那边,即将登台的参赛伶人自然已提前到达后台,陪同她们的,是她们的调教嬷嬷,以及将为她们伴奏的乐师。 接下来她们将进行今晚的登台顺序抽签。 这原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只不过同行是冤家。 作为此次花魁大赛辅办青楼的清风楼,自然是拥有抽签的第一顺位,因此调教嬷嬷袁妈妈理所当然地排在了最前面。 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醉香楼的颜月月。 这是一对冤家。 十五年前,当颜月月刚出道时,袁妈妈已经是会宁清风楼里正当红的头牌,只不过一场花魁大赛国赛,不仅让她的头牌之位,逐渐让给了当年国赛夺魁的清风楼的另一位新伶不说,连仅夺得花史之位的颜月月,也逐渐在风头上盖过了她,结果弄得她不得不在当打之年愤而推出,当起了调教嬷嬷。 对于夺她头牌之位的同楼新红人,她是不敢嫉恨的,于是她便嫉恨上了颜月月。 又是很多年过去之后,颜月月也当上了调教嬷嬷,并且还跟她在豫州再相逢,又一次成了竞争对手。 这可是复仇的绝佳机会! 趁着抽签还没开始,袁妈妈回头道:“颜大家,你可是当年豫州大赛的花魁,想必这次大赛,你也不希望花魁之位旁落吧?” 但凡是青楼出身的伶人,说话都极为有艺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绿的,再正常不过。 袁妈妈自然也擅长于此道。 已将本次大赛花魁之位视为清风楼囊中之物的她,自然得趁醉香楼实力衰弱之时,来好好奚落颜月月一番。 当然,就算是奚落,也得把话说得极其漂亮。 对此颜月月又岂肯不知? 换做是在之前,她一定也会因这话而懊恼,可现在的她,却看了看已笑得眼角满是皱纹的袁妈妈,淡然回道:“袁姐姐,有您在,花魁之位我是不敢随便想了,不过呢,万一要是运气来了,花魁之位真又落到了醉香楼手里,我也坦然受之,只不过到时……” 她故意停了下来。 “到时怎么啦?” 袁妈妈不得不接上话茬道。 “到时袁姐姐可别又早早改行啊,我还期待着跟姐姐再次在会宁相会呢。” 颜月月嘴里轻轻地蹦出了这杀人不见血的一句。 “你……呵呵,那你可得趁决赛之日尚早,赶紧去寺庙里多烧几柱高香。” 被戳中了痛点的袁妈妈顿时又被气得牙痒痒的,也幸亏她俩后面还有人,这才让把戾气给压下来,又一次冷嘲热讽了起来。 而已占据了上风的颜月月,则只是笑了笑,不再接她的茬。 抽签也开始了。 不得不说,第一个抽的袁妈妈运气确实不错,一出手,便抽了个三号签,她立即又扭身,拿着号签在颜月月眼前晃了晃,又得瑟了起来:“哟,我可没去庙里烧高香啊,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 这签确实不错! 这一点,连颜月月都不得不承认。 要知道,像这种有多人上台的比赛,若是抽得太靠前,比如说一二号签,那是会稍稍吃亏的,因为一开始,观众们都还没完全进入状态,这会导致伶人就算是在台上卖力地表演,也很难给他们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 而接下来的号就算得上是上上签了,而且越排前面的号,就越有可能取得先声夺人的效果。 再到了后面,比如说九号签十号签,因为越临近结束,大家的兴奋点就越低,若不是极为精彩的表演,就很难再提起大家的兴奋点。 不过对于此时的颜月月来说,最好的三号签也不值得她羡慕,胸有成竹的她,哪怕是抽上十号签,她也无惧。 “那就恭喜姐姐。” 她皮笑肉不笑地恭喜了一声之后,上前了一步,把手伸向了签筒。 然后她愣住了。 还站在她旁边的袁妈妈立即又凑了过来,探头看向了她手中的签号,然后也是一愣,即刻又故意惊叫道:“哟,不会吧,好巧哦!” 紧接着,她脸上又堆满了褶子道:“颜大家,看来你今天的运气不怎么好啊,竟然恰好就排在了我后面,这万一要是我家宓宓表现太过于出色了,岂不是会影响你家苏窍窍发挥?这万一要是把她弄得连决赛都进不了,那姐姐我可就罪过大了。” 颜月月:“……” 是啊,真的好巧哦,只希望你家秦宓宓今晚不要太过于让我失望! 她立即又回道:“无妨的,姐姐可得赶紧去叮嘱一番秦宓宓,让她好好发挥哦。” 说完,她甩身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去了自家参赛队伍那边,只不过她一边走却一边在惋惜:只可惜那傻弟弟不能来,若是来了,让他也看看袁妈妈一会那副丑陋的嘴里该有多好啊? 唉,可惜了。 正文 第35章 又一笔交易 此时的郑经和郑书笙在干啥? 一个正站在暗香苑的花园里,就着逐渐西沉的月色,在看着园里正怒放着,但被苍白的月华映射成了凄惨而冰冷的血褐色的梅花在发呆。 这高洁孤傲,但又坚贞不渝的梅花就是我吗? 此时的她正如此想着。 就在今天一早,不等颜妈妈问,她就主动寻了上去,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她愿意自愿加入醉香楼,做醉香楼的人。 在又思考了一整晚之后,再次做出如此的决定,当然是极不容易的,但郑书笙算是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在现如今情况下,若是没有助力,想逃离豫州是很难很难的。 不仅难逃离,还会拖累那个书呆子。 如果只是一般的拖累,那也就罢了,可一听说还会导致他被剥夺功名,外加浸猪笼,连命都给搭上,她自然就做不到心安理得了。 那怎么办? 回去嫁给那浪荡子? 那也绝非她所愿,真若是那样,她确实更愿意去跳黄河。 打小起,不管是她娘亲,还是教她的那些女先生,时不时就在给她讲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鼓励她多读书,多学才艺,将来嫁一个天底下最有才的大才子。 为此,她确实读了很多书,家族中别的女孩子只是学了一些《女诫》、《内训》、《女论语》、《列女传》之类的,她则是连男子的四书五经都学。 至于琴棋书画之类的,就更是不必说了,那些她原本就喜欢,再加上天赋出众,自然也就学得比大多数女孩子都要出色得多。 甚至于她连男子学的算术也学,并且早早就协助父亲母亲,承担起了一些核算家族账目的事务。 她学那么多到底是为了啥? 除了喜欢,不服输之外,还真是因为一个才子佳人梦。 她并没有指望能嫁一个能名扬天下,有望位列三公九卿的大才子,但最起码,绝不是一个让她见了都反胃的浪荡子。 因此,回是可以回,但有一前提,那就是允许她拒绝这门亲事。 但那有可能吗? 换做是在五年以前,应该是有可能的,那时的她父亲还只是一个带点书生意气的郑氏长房长子,还没接手郑氏家族大小事务,还无比的宠爱她。 可自从她父亲接任郑氏家主之位后,她便逐渐发现,父亲身上的书生意气是越来越少了,整个人也慢慢变得阴翳、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对她也愈发严厉了起来。 父亲确实变了,变得越来越缺少人情味,变得冠冕堂皇。 而这种变化,根源似乎是来自于家族事务的复杂繁琐,来自于郑氏各房之间的勾心斗角,而越是这样,父亲也越是迷恋家主那一位置。 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指望父亲会对她妥协。 正如颜妈妈所分析的那样。 因此,确实只剩下自毁清白,让沈郑绝了联姻之心。 可是这一决定,对她又是何等的不易?哪有一个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女子自愿进青楼自毁清白? 若不是连死都不怕,她又岂肯轻易做出这一选择? 想定了之后,她的心倒是坚定了,并且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又一次加入了《青玉案·魁首》的排练之中。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得敬业! 只不过等喧哗过后,当其他人都去参加花魁大赛之后,她再也无法强装平静了,来到这花园,对着这凄凉的月色和孤傲的梅花,开始顾影自怜。 谁又能懂我心中的苦楚? 懂是肯定有人能懂的。 懂她的那个人,此时正手捧着一本书坐在二楼的窗边,目光却时不时看向了灯火辉煌的贡院方向,偶尔还瞄一眼花园之中那个略显凄凉的单薄身影。 看这样子,书肯定是没怎么看进去的,说不定心早已飞到了不远之处的花魁大赛上去。 其实也不是。 对于花魁大赛,郑经其实还是有几分兴趣的,毕竟是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他也想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繁华与热闹。 只可惜他暂时是不能公开露面之人。 也没啥好看的,论热闹,能热闹过后世繁华大都市的节庆? 那些连毛都没长齐的参赛伶人,也没啥好看的! 至于那些刻板、单调,就像戏曲一般的曲子,就更是没啥好听的!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并又一次把视线投注到了园中那个同样连毛都没长齐的傻丫头身上。 说实在的,这傻丫头真把他给惊到了。 他没想到,一个世族家大小姐,竟然真拿出了委身青楼的勇气。 是喜欢上了青楼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吗? 可能会有一点。 他确实能感觉到,当她跟大家一起“玩”他的新曲时,她是认真的,专注的,甚至是有些享受的。 包括今天。 看似这一决定对她的情绪似乎并没多大影响。 但作为一个曾经在研究生阶段当过几年大学辅导员的禽兽,对少男少女们的心思他还是懂一些的,因此他知道,那些在遇事后表面上看起来越是坚强的人,其内心其实越痛苦。 在心理学常识里,这好像叫表面开心,内心流泪。 因此,在今天午饭过后,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他又单独找颜月月聊了一次,又一次达成了一笔交易。 他已经从颜月月那里确认了,德王妃确实回来豫州看花魁大赛的决赛,并且已经在来的途中。 也跟他所猜测的那样,颜月月确实打算尝试去说服德王妃,等花魁大赛之后,让他们混在德王妃的随从中,坐德王妃的船离开豫州,并把他们带到会宁。 既然如此,那就谈谈傻丫头的卖身事宜好了。 其实也不是卖身,而是傻丫头自愿委身醉香楼。 “别来真的啊,做做样子就好了。” 趁着狐媚姐姐确实待他不错,他提出了一非分要求。 在他看来,青楼虽热闹,但确实不适合傻丫头长期呆的地方,因此做做样子,自污一下清白就好了,别真卖身青楼一辈子。 “呵呵,你那么可伶她,那你就把自己卖给醉香楼吧。” 狡猾的狐媚姐姐自然又谈起了条件。 “两年之内,你的新作只能交由醉香楼来唱,尤其是那些新曲子,你也不能再跟别的青楼勾搭。” 紧接着又是一个让所有士子都会肉疼的条件。 这天地下,但凡有点才气的读书人,都必定交游广阔,也必定经常参加各种聚会,其中约在青楼相聚也是免不了的,而不管是士人相聚,还是闲逛青楼,这吟诗作词也是难免的,因此对于追求自由的士子们来说,这一条件,确实跟女子卖身青楼两年没多大区别。 只不过对郑经来说,诗词这东西,原本就只是一个用来谋生存的工具,而他又没有靠诗词名扬天下的想法,于是,在假装肉疼了一番之后,他答应了狐媚姐姐这一新的条件,但并没有告知傻丫头。 现在也没打算告诉。 这傻丫头,缺少社会毒打,并且还害我不浅,必须得让她先吃点苦头再说! 在腹诽了一句之后,他又一次把视线转向了灯火辉煌的贡院方向。 此时的他只能暗暗祈祷,今晚的比赛千万别出意外,否则的话,那些交易全完蛋了。 正文 第36章 今晚花落谁家? 无心看比赛的郑温待遇却是不错的,作为大赛督办宋提学所邀请来的客人,他一到,就有人把他安排到了最靠近表演台前的一桌。 二百两银子一桌的那种,外加一大桌酒水点心。 银子是小事,但排名肯定是得有的。 陪同他前来的,还有一出门,就会跟他形影不离的郑府大管家,以及郑氏在豫州的几名掌柜,也基本上都是郑氏族人,有两位甚至还带上了在豫州纳的小妾,凑成了满满的一桌。 “啧啧啧,这场面还真是不小啊,这比赛要是能给咱们郑氏来办就好了,换做我,绝对一年办上两三次,那可是比做布匹生意强多了。” 刚一坐下,其中一名掌柜就感慨道。 郑温也认可这一点。 尽管女儿还没找到,但这种气氛却还是感染到了他,作为曾经的秀才,现在的生意人,他一看到如此巨大的热闹场面,职业习惯又来了。 他大致算了一下,这个科考时起码能容纳下五六千人的大广场,此时已堆满了人,就算最靠近表演台的地方,摆了上百张圆桌,占去了不少地方,但现场起码也不下三千人。 三千人光卖门票就是三万两,考虑到对士子的优惠,打个折,起码也不下两万两。 再加上圆桌的收入,三万两是最起码的。 这账他算得很清楚。 真若是一年办上两三次,确实比做布匹生意强太多。 “我看这豫州府还是不太会来事,换做是我来办,这收益起码还得翻上个两三倍。” 又一名掌柜的说道。 “怎么说?” “这投花权改规则啊!换做是我,就改成谁都有资格投,而且还不限数量,每朵花也不卖贵了,就卖个五两银子好了,这样一弄,一场比赛下来,起码赚个七八万两银子。” “有道理。” 几名掌柜的就这么当着郑温的面聊开了。 个别人话里还带有情绪。 郑氏那么大,因此能在郑氏当掌柜的,也基本都是郑氏族人,并且也基本都是读书人出身。 既然是郑氏族人,那他们在郑温这位郑氏家主面前,平时说话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忌讳。 而郑温也知道他们的情绪所在。 作为提学大人邀请来的客人,他们进这贡院,原本是不必买门票的,但他们还是花了几十两银子来买门票,为的,就是那一票投花权。 既然是士族,那郑氏这些当掌柜的,自然跟普通生意人家也是有区别的,那就起码得是读书人出身,童生是最低起步要求,秀才则比较普遍,其中一人,甚至还中过举到地方去当过辅官,只不过嫌当辅官既不自由又没前途,干了两年又回郑氏做起了家族生意,并很快就升了掌柜。 这些手里不差钱的人,迎来送往中,去青楼是常事,而且一去往往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的花,因此对这几两银子的门票花费自然没看在眼里,可让他们不爽的却是:只有一票投花权! 哪怕他们口袋里银子再多,在这花魁大赛也不管用。 这样一来,抱怨自然也就有了。 郑温原本是没兴致插话的,但听着听着,这表达欲也来了。 “在这一点上,你们的目光就有些短浅了,这银子,豫州府肯定是想赚的,而且是越多越好,可若是按你们的办法,我敢保证,这比赛办上个两三届,就很难办下去了。” 同样作为曾经的秀才,他就这么开口了。 “为何?” 一名掌柜的配合地问了起来。 “你们想啊,这青楼生意,首先迎合的是达官贵人和文人士子,其次才是咱们这些沾染了铜臭味的生意人,若是按照你们的搞法,这银子是赚得多了,可这比赛的公正性还能保证吗?” 郑温又说了半句,并没有把道理完全说开。 但掌柜中自然不乏聪明人,立即有人接话道:“家主说得是,若是以银子多来决定比赛结果的话,那整个豫州也没几家能比得上咱们郑氏,咱们想捧谁,谁就能夺魁,只是那样一来,那些穷腐的文人士子就没了兴致,这比赛自然也就办不下去了,就算勉强能办下去,这声誉也毁了。” 郑温赞许地笑了笑,不再接话。 却又有掌柜的问道:“家主,一会你打算投谁啊?” “谁表现好就投谁呗,你们不用管我,喜欢谁就投谁。” 郑温又接了一句。 既然来看比赛,这参赛伶人的资料自然是大致看过了的,他也知道,这些长待豫州的掌柜,一般都有自己常去的青楼,这投花,自然也就会带上些许的偏向性。 只不过有他在场,某些掌柜就有了顾忌,在考虑要不要跟着他投。 而他,是没有偏向性的,骨子里还认为自己也是读书人的他,还想着能像年轻时那样,把花投给今晚表现最为出众的伶人。 不,严格来说,是把花投给最为出色的诗词作品。 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偏好而影响他人的真实意愿。 这就是比赛的公平性。 也是这比赛能延续几十上百年不倒的原因。 “嘿嘿,那我一会就投清风楼的秦宓宓,我可是答应了清风楼的袁妈妈。” 一名掌柜的立即就笑了起来。 郑温又笑了笑,没有再接茬。 他知道,这掌柜的身边的那名小妾,就是这掌柜的花银子从清风楼赎身出来的一名清倌人,因此偏向清风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在此时,比赛的督办,同时也是大赛点评官的宋提学向他们走了过来。 “郑家主,等这比赛完了,我一定得好好请你喝上几杯,只不过今晚,就恕我不能多陪你了。” 提学大人过来后,跟郑温客套了一句。 在豫州,荥阳郑氏是出读书人的大门大户,因此跟宋提学之间的来往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一来一往,关系自然也就建立起来了。 “提学大人忙你的去吧,希望今晚能多出几首佳作出来。” 郑温即刻又笑着回道。 “这是自然,这次比赛,可是连北华的叶长春叶大家都来了啊,还有那苏州的顾倾城,也是诗词名家,这佳作自然是少不了。” 宋提学又回了一句。 郑温则笑道:“那是提学大人近些年来一很少出手了,若是你一出手,我敢保证,这最终的诗词魁首之位十有八九不会旁落。” 这当然是一句恭维话。 不过话说回来,这宋提学能当上豫州的提学大人,这文采自然是不差的,其中包括诗词,早年间确实也出了不少的诗词佳作,只是跟叶长春、顾倾城那样的诗词名家相比,可能还差了那么一丢丢。 至于当这大赛的主评人,那是绰绰有余不说,还实至名归,非他不可。 “郑家主谬赞了,那我就不多陪你了,几位慢慢享用。” 舒服了的宋提学又来了这么一句之后,迈步走向了表演台。 正式比赛即将开始。 这让郑温也开始颇为期待:今晚花落谁家? 正文 第37章 宋提学的雕虫小技 比赛正式开始。 在这个年代,是没有主持人这一专业的,因此哪怕是豫州花魁大赛这样的大型比赛,也不会刻意去安排漂亮的女主持或帅气的男主持,而是…… 既担任比赛督办又担任比赛点评官的宋提学站到了表演台的中央。 作为一州提学,宋提学可谓称得上是一州士子的老师,地位相当尊崇,现如今却在为一花魁大赛操心,听起来似乎有辱斯文,但却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儒学之春秋创立及完善以来,先是因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而几近没落,又因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兴起,可到了魏晋之后,又因玄学的盛行,佛道二教的兴起而逐渐式微…… 在宋提学看来,诗词在儒学中虽是小道,可毕竟它深受读书人喜欢,被世人视为风雅,因此,他也不介意利用一下花魁大赛这种最佳的诗词传播途径,来提振一下世人对儒道的重视。 “我宣布,花魁大赛第二轮文学诗画轮正式开始,第一位上台的,是望月楼的香玉姑娘。” 作为儒者,宋提学也不喜欢讲太多花里胡哨的言词,而是直接宣布了比赛的开始。 看似很随意,声音似乎也不大。 但让人奇怪的是,原本还喧哗不已的明远楼大广场上,三四千号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这一句,然后整个广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对于这一效果,宋提学极为满意。 别看他声音小,可事实上,他的这一句,用到了一雕虫小技:儒者三品境技能舌绽春雷。 儒者,在这世界,可不止是指尊崇儒学、通习儒家经书之人,也就是所谓的读书人那么简单,而是儒道的坚守者,并因此具备一定的特殊能力。 比如说他刚使的这一招舌绽春雷。 这技能也没别的效用,唯一的效用,就是能让一定范围内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清楚他所说之话。 别说广场上仅有三四千号人,就算再多三四千号人,也问题不大。 当然,用在这种地方是雕虫小技,可是若上了战场,这种雕虫小技也能发挥出大效用,比如说在铁马奔腾、战鼓齐擂的场面,一声舌绽春雷,是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大效用的。 唉,只可惜现如今儒道不振,这天下的读书人虽多,可德才兼备,能突破成为儒者的却越来越罕见了! 惋惜了一声之后,他迈步走向了表演台的一侧,把舞台中央的位置让给了正款款上台的一位十六七岁的美貌女子,也就是第一位登台的望月楼的那位名叫香玉的姑娘。 只见香玉姑娘在台上施了一礼,便又迈步走向了已摆放在台上一角的一张书案。 这是要提笔写诗词了! 这将是哪位才子的佳作? 宋提学开始期待起来。 作为儒者,他自然也是读书人,而且还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对于诗词也颇为喜好。 不过他也并不太心急,因为按照流程,等香玉姑娘提笔写完后,这篇佳作会第一时间由他来过眼,再经由他再一次舌绽春雷,将诗词的具体内容送入现场每一个人耳中。 紧接着,台下安排的数名文书,会快速将诗词内容临摹出多份来,然后张贴到广场四方的多个张贴栏去,以免在场的士子们都能方便地看到。 然后再接下来,就是香玉姑娘的弹唱表演。 最后,是他的简单点评。 整个流程相当简单,但却明了,并且有他在,绝对能保证每一篇佳作都能传递至在场所有人耳中。 “提学大人,有请。” 很快,已提笔写完的香玉姑娘轻声向他发出了邀请。 宋提学踱步走向了书案,看向了墨迹未干的宣纸。 字写得还算娟秀! 他先粗略扫了一眼整幅字作,然后把视线停在了字作的落款处。 咦,是宋少游的作品! 他眼神即刻微微一亮。 宋少游,豫州本地一小有名气的年轻举子,在年轻人中颇有才名,其不少诗词作品,连宋提学都欣赏不已。 那他今天又出了什么佳作? 宋提学即刻把视线转向了字作的开头部分。 “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很快,宋提学便看得连连赞许不已。 很显然,在他眼里,这又是一篇难得一见的佳作。 准确地来说,应该算是上佳。 佳作,上佳,绝佳,传世,这是文人之间常用来评价作品好坏的标准。 佳作常见,每年总有那么上百篇。 上佳少有,每年能有那么三五十篇广为流传于坊间,就已相当不错。 绝佳罕见,一年下来也屈指可数,一旦出现就是天下流传,并且可能传世数百年。 传世如凤毛麟角,数年也难得一见,一旦出现,必为经典,并且永世相传。 在宋提学看来,宋少游的这篇新词,就属于上佳作品,并且一借助花魁大赛的宣传出道,还有天下流传,为天下士子所熟知的可能。 文笔上佳,用词雅致,一如既往的婉约,只可惜也一如既往地带有些许刻意说愁的成分! 宋提学先暗暗给出了一个准确地点评之后,又一次使出了舌绽春雷:“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PS:此处借用秦少游作品。) 他准确地词作的内容送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台下的文书们开始忙碌了起来,临摹起了这幅作品,准备将其张贴至广场四周,供人观赏。 而香玉姑娘,则坐到了一张由人送上表演台的筝之前,准备针对这首词进行表演。 宋提学则手一挥,又一记雕虫小技施向了香玉姑娘。 余音绕梁! 这是一记与舌绽春雷相似的雕虫小技,只不过舌绽春雷是针对自己,而余音绕梁却是针对他人,但效果却是一致的,那就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香玉姑娘接下来的表演。 站在宋提学的角度,当然是通过这次诗词大赛,优秀的诗词作品越多越好,可对大赛本身来说,伶人的表现及才华同样重要,因此他必须确保香玉姑娘的表演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不过在此之后…… 今晚能有绝佳作品出现吗? 宋提学的期待之心却投向了下一位参赛伶人。 正文 第38章 豫州第一才子的野望 香玉姑娘的一曲浣溪沙,算是给今晚这轮花魁大赛开了一个不错的好头,只不过一曲过后,最先接受恭贺的不是款款下台的香玉姑娘,而是坐在台下的宋少游。 “少游兄不愧是咱们豫州第一才子,此词一出,必能助香玉姑娘晋级下一轮。” “这是必然,等花魁大赛过后,少游兄也必将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暂且不说,这香玉姑娘,恐怕已对少游兄芳心暗许了,还望少游兄早日抱得美人归。” …… 台下靠后的一桌里,前来为望月楼助力的那些士子,先恭喜起了在豫州年轻一辈中有第一才子之名的宋少游来。 “哪里哪里。” 宋少游嘴上倒是客气着,但内心却在暗暗得意。 当然,也有着些许的遗憾。 遗憾之处在于,望月楼只是豫州的一家二等青楼,实力跟清风楼、醉香楼、群芳阁那样的一等青楼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差的这一星半点,结果却可能有天渊之别。 打个比方说,这香玉姑娘美倒是美,琴技也还算过得去,可若是跟清风楼、醉香楼、群芳阁的候选花魁相比,还是存在一定的差距。 差距在于,那三大青楼是满天下选才,选中之后,也是由名师来调教,这样一来,同一作品,由三大青楼的候选花魁来演绎,效果自然更好,得票数也更多,最终夺魁的几率也更大。 花魁的最终排位,自然也影响助力士子的声誉。 不仅如此,三大青楼的分楼遍布天下,一等大赛结束,候选花魁的参赛作品,自然也会快速在全天下传唱,而望月楼这种,哪怕最终侥幸夺魁了,其作品,恐怕也要一年半载才能逐渐流传出去。 在这两方面,望月楼跟三大青楼确实有较大的差距。 只可惜,清风楼请了江南第一才子顾倾城,群芳阁请来了北华有名的诗词大家叶长青,而醉香楼,也在第一时间请上了在豫州比他成名更早的祁连年,因此,抱着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原则,宋少游最终还是选择了为望月楼助力。 真要是拿了好名次,说不定香玉姑娘真会芳心暗许呢?到时多花点银子,为她续个身,娶回家当个小妾不也能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吗? 这就是宋少游的如意算盘。 此时的他,正抱着跟顾倾城、叶长青、祁连年他们拼上一拼的想法,在等待着下一位候选花魁的表演。 下一位花魁的表现只能算得上是平平。 诗词平平,伶人的技艺也平平,谈不上有多出彩。 下一位,轮到清风楼的秦宓宓登场了! 宋少游又打起了精神来。 表演台后台。 又被颜月月气了一头的袁妈妈正在给准备登台的秦宓宓打气:“宓宓,好好发挥,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花魁之位也必将属于你。” 哪怕已觉得胜券在握,刚被颜月月气得火上心头的袁妈妈,更是希望秦宓宓能全力发挥,来给醉香楼和老对手迎头一击,彻底击碎颜月月在她面前嚣张的底气。 “好的,妈妈。” 抱琴准备登台的秦宓宓一脸镇定,丝毫不现紧张神色,在轻声应了袁妈妈一句之后,抱琴大方款款登台。 一袭白衣,颇具江南女子婉约气息的她一亮相,便是满场肃静,连空气都像凝固了下来似的。 唉,这就是大楼跟小楼的区别! 连台下的宋少游都忍不住又暗暗一声惋惜。 就拿望月楼的香玉姑娘来跟台上的秦宓宓相比,从容颜上来说,香玉未必会输,可是从气质上来比,就稍稍弱了几分,而清风楼的名气,又更是给秦宓宓加成了一两分,让大家对她有了更大的期待。 只可惜清风楼请的是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的顾倾城。 在众人眼里,豫州第一才子,跟江南第一才子似乎还有着一定的差距。 真有那么大的差距吗? 还是第一次正式交锋的宋少游暗暗不服。 他开始期待顾倾城的新作亮相。 表演台上,已把秦宓宓唤上台的宋提学也正期待着秦宓宓接下来的表现。 毕竟给她助力的是有着江南第一才子的顾倾城,因此,原本会退到表演台一边的他,这一次却退到了书案附近。 之所以如此,目的当然是为了在第一时间内将顾倾城的新作一睹为快。 会有绝佳作品新鲜出炉吗? 他期待的是这一点。 毕竟在整个大赛上,值得他对此抱有期待的,也就顾倾城和叶长青二人。 接下来似乎也没有让他失望。 跟大家见过礼了的秦宓宓,又款款来到了书案边,大大方方地提起了笔架上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墨汁,没做任何犹豫,就先在宣纸的左首写下了一列颇具气势的大字。 青玉案·人日。 果然是顾倾城新作! 一见到此词名,宋提学便是暗暗一喜。 所谓人日,指的是正月初七,而诗词这种东西,往往是在节日时分有感而发才更容易出佳作。 而现在是二月初八,距离人日才过去刚刚一个月,因此宋提学可以判断,这一首《青玉案·人日》,毕竟是在顾倾城的新作中精心挑选出来,为本次花魁大赛准备的。 这就更是值得期待了! 而秦宓宓也没做任何停顿,又提笔在宣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东风七日蚕芽软,青一缕,休教剪。 梦隔湘烟征雁远,那堪又是,鬓丝吹绿,小胜宜春颤。 绣屏浑不遮愁断,忽忽年华空冷暖,玉骨几随花换。 三春醉里,三秋别后,寂寞钗头燕。 宋提学一下就看痴了。 “好词。” 他喃喃道。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使用他的雕虫小技,因此,听到的只有正站在书案边,已搁下了笔的秦宓宓,这也使得秦宓宓立即抿嘴一笑。 一笑倾众生。 这让台下正期待宋提学念顾倾城新作的宋少游心里顿时冒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而台上的宋提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忘情,即刻又用雕虫小技舌绽春雷来了一句:“果然是绝佳好词,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新作,还请宓宓姑娘先吟唱之。” 他坏规矩了。 正常来说,接下来应该是他用雕虫小技将此词传送至在场所有人耳中,但他却故意卖起了关子。 有望传世数百年的绝佳之作,不值得享受这一待遇吗? “是,提学大人。” 而秦宓宓又是微微一笑,跟宋提学盈盈一礼之后,款款走向了已摆放好的梧桐木古琴。 一唱全场惊。 而台下的宋少游,则是一声叹息。 唉,豫州第一才子,果然跟江南第一才子有所差距啊! 如此看来,只能指望盖过同在豫州的那老家伙了。 他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他不远处的祁连年。 正文 第39章 搞啥名堂? 宋提学的那一声绝佳好词,似乎让今晚的这一轮比赛已经变得没有了悬念,而秦宓宓的弹唱,更是让颇为自负的宋少游都认可了这一点。 “东风七日蚕芽软,青一缕,休教剪……三春醉里,三秋别后,寂寞钗头燕……好一首婉约词!” 听罢,顾不上旁边还坐着其他给香玉姑娘助力的士子,他连连赞叹不已。 这是真的心服口服。 之前他之所以期待跟顾倾城比拼,是因为二人的诗词作品都是以婉约著称,都擅长借景抒情,来写男女之间的情与爱。 而现在他却发现,顾倾城的这一首写伤别离的词,写得寂寞无比,但也写得自然无比,词风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比他的那首浣溪沙,水准确实高上了一筹,让他不得不服。 唉,照这样下去,等到了会宁花魁大赛国赛,这顾倾城恐怕得冠上南夏国第一才子的美名了! 羡慕了一下之后,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他不远处的祁连年。 让他惊讶的是,此时的祁连年脸上却没有一丝惊叹的表情,而是……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老东西,连这样的绝佳好词你都还不服? 宋少游忍不住又腹诽了一句。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同出一地,就势必会争风头,而在豫州,成名较早的祁连年却时不时在他面前摆资格,凭资历压他一头,这让宋少游颇为不服。 连绝佳好词都不服,你还能拿出传世佳品来不成? 宋少游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排另一桌。 “嘿嘿,家主,我就说了吧,这次大赛,花魁之位绝对非宓宓姑娘莫属,一会,你可得把花投给宓宓姑娘哦。” 娶了清风楼一清倌人当小妾的那掌柜,又不失时机地帮清风楼向郑温拉起了票来。 郑温笑而不语。 尽管他也非常看好秦宓宓的表演,以及这一首难得一见的绝佳好词,可作为郑氏家主,就算他确实已有心将花投给秦宓宓,但也不想轻易被手下的掌柜所左右。 “家主,这首词你如何评价?” 而另一名掌柜,则虚心请教起他的评价来。 作为郑氏族人中的佼佼者,最起码的文学素养是必须的,包括诗词欣赏,因此无需宋提学点评,在场的这些掌柜的,也能鉴赏出来一首诗词的好坏。 只不过在场的郑氏族人里,郑温不仅是家主,其诗词鉴赏能力,也是公认的高出其他人一筹。 毕竟是大房长子出身,论师资力量,其所接受的精华教育绝非其他族人能比,因此郑温在年轻时,也算得上是郑氏士子里有名的才子,只可惜两次乡试都未能中举,最终接了郑氏的家业。 “这词自然是没得说了,宓宓姑娘的唱功也没得说,要说稍有遗憾,就是琴技稍欠火候。” 秉着鸡蛋里挑挑骨头的宗旨,郑温给了一句相对客观的评价。 只不过…… “那是,这琴技,恐怕连书笙大小姐都稍有不如。” 那名掌柜即刻又应声道。 这还真不算是拍马屁。 在逢年过节时,郑氏族人必有大小聚,而在场的这些掌柜,自然是有资格参与的。 聚会之时,也经常会有小辈来秀才艺,而郑书笙则是里面中的佼佼者,其琴艺,在郑氏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出其右,也确实不弱于台上的秦宓宓。 只不过……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温稍稍有些懊恼。 为了避免家丑外扬,这次他来豫州抓逃,只是以抓郑经为名,因此包括这些掌柜的,暂时都还不知道,其实真正出逃的,是郑家大小姐。 这话没法接了。 郑温干脆又把注意力转回了表演台之上。 他期待宋提学尽快结束对这一首青玉案的溢美之词,好让下一名伶人登场,来化解这一让他尴尬无比的话题。 表演台之后,一袭鹅黄长裙的苏窍窍已做好了登台准备。 同样是抱琴。 只不过与秦宓宓单独上台不同的是,在她身后,还站着多名手持乐器的醉香楼乐师。 这一幕,让对秦宓宓的表演满意至极,正笑眯眯地等着秦宓宓下台的袁妈妈又有话可说了。 “哟,颜大家,你们这是干嘛呢?水平不够,人来凑?这样也行,好歹先混进下一轮比赛再说,以免砸了醉香楼的名头。” 已胜券在握的她,自然不失时机地打击起颜月月来。 不仅如此。 “只不过……窍窍姑娘,我家宓宓表现得这么好,连提学大人都连连称赞不已,你心里会不会有点慌啊?” 她还趁机打击起苏窍窍的自信心来。 “啊呀,袁妈妈,我确实慌得很呢,怎么宓宓姐姐唱的也是一曲青玉案呢?这让我接下来如何是好啊?” 回应她的不是颜月月,而是身材颀长、略显清冷的苏窍窍。 “你……要唱的也是青玉案?” 袁妈妈即刻迷糊了。 “对啊,万一我不小心,把宓宓姐姐盖得太狠了,这该如何是好呢?” 苏窍窍又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然后趁着秦宓宓下台的时机,抱琴飘然上台。 留下袁妈妈在台边一脸懵逼。 啥? 真唱青玉案? 还说担心盖秦宓宓太狠? 你哪来的自信? 顾不上迎接抱琴下台的秦宓宓,她一脸狐疑地看向了正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颜月月,问:“颜大家,你们这是搞啥名堂?” 她确实纳闷了。 因为正常来说,这种多名乐师配合的表演,往往是用在歌舞或长剧的表演当中,像这种诗词的吟唱,往往是用琴、筝、琵琶来伴奏,乐器一多,反而容易让乐师们抢了表演者的风头,或显得杂乱。 “啊呀,袁妈妈,窍窍这孩子,真是不懂得谦让……不过音律这东西,不就是玩嘛,玩开心就好了,你也别太在意。” 此时的颜月月却是一脸的笑意盈盈。 啥? 苏窍窍不懂得谦让? 难不成……你们真把花魁之位视若囊中之物了? 你们哪来的自信? 袁妈妈更是一脸的蒙圈。 而刚抱琴下台的秦宓宓,也被两位妈妈的这一番话整蒙圈了,转身,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台上正走向书案的苏窍窍。 接下来蒙圈的轮到台上的宋提学了。 毕竟醉香楼也是有名的一等青楼,秉着不能太过于明显厚此薄彼的原则,这一次,他又退到了书案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窍窍提笔。 只不过当苏窍窍在宣纸上落笔写下“青玉案”三个大字时,他也蒙圈了。 啥? 青玉案? 你们醉香楼这是在搞啥名堂? 正文 第40章 绝绝绝 所谓珠玉在前,木椟在后,在诗词比拼中,同一词牌,若是前面有人写出了绝佳之作,那后来者,那后来者,十有八九得避其锋芒,要么另换主题,要么干脆放弃。 这是因为,若是前面的作品太过于出彩,那后面的作品,哪怕是有同等水准,也未必能取得同样的赞赏,除非别具匠心,品质更胜一筹。 尽管这是比赛,作品是提前准备好的,可醉香楼就没准备别的候补作品吗? 宋提学纳闷的是这一点。 可苏窍窍仅给了他一息纳闷的时间,又在宣纸上写下了“魁首”两个大字。 啥? 专为花魁大赛所作诗词? 而且目标直指魁首? 这祁连年未免也太狂妄了一点吧! 宋提学的纳闷变成了惊疑。 作为花魁大赛的督办,谁请了谁,他是基本清楚的,而作为豫州提学,他对祁连年的诗词水准自然也一清二楚。 就凭祁连年那水准,也敢用诗词来赋魁首? 这是他惊疑的地方。 相比触景生情、借物言志,那种佳作妙手偶得之的诗词出法,这种相当于命题作文的写景诗词,难度可是要大上不小,极为考究文人的诗词功底。 因此,哪怕是诗词大家,在花魁大赛这样的大型比赛场合,也不敢轻易就此有针对性地动笔,以免因笔力不够,或发挥不佳,反而招来满场人的失望和嘲讽。 就算有敢写的,也没人敢直接以魁首二字来命名。 若是这魁首之位旁落,这醉香楼岂不是给人做嫁衣,反倒招人笑话? 这就是宋提学狐疑的原因。 可苏窍窍也只给了他一息狐疑的时间,又提笔在宣纸上写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仅是这开头的一句,就把他给看傻眼了,让他不禁把视线转向了贡院之外,仍然灯火通明的豫州城。 这一句写绝了! 暗赞了一声之后,他又把头转向了宣纸。 第二句已经出来了。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宋提学一愣。 更绝了! 再次暗赞了一声之后,他有点后悔身在贡院,不能在外面看宝马雕车,闻香满路,听凤箫声动,见一夜鱼龙舞…… 于是只能抬头,看明月西沉。 真绝了,此上半阙一出,今后还有谁敢描写花魁大赛? 还有,这祁连年怎么诗词水平又见涨了呢?这未免也涨太狠了吧? 希望别虎头蛇尾,那下半阙不要差太多。 他又低头看向了宣纸。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又一句跃然纸上,而略显清冷的苏窍窍,此时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又停顿了下来。 宋提学又看呆了。 他忍不住看了看身袭鹅黄长裙,头戴绫花,发插金簪,外加黄金缕点缀,身上还有阵阵暗香飘来的苏窍窍,一下又痴了。 上半阙写景,下半阙写人,极为合理,这用词之精妙、大气,是他前所未见。 仅下半阙这一句,又绝了! 不输上半阙半分! 他又暗赞了一句后,再次把视线转回了宣纸。 他已经等得有些心急了。 别的不说,仅凭这四分之三首词,他就敢保证,此词一出,必定是传世佳作。 除非最后一句跟前面三句的水准差得实在是太远! 可就算是那样,也起码是绝佳之作打底。 “窍窍姑娘,你快写啊!” 心急之下,他忍不住催促起还在酝酿之中的窍窍姑娘。 而此时的苏窍窍,正在回味当时某人在写这一首词时的磨蹭样,那时的他,也是写一句就酝酿半天,把她看得心急如焚。 而宋提学这一催促,又让清冷的她忍不住把笑容挂到了脸上。 宋提学这一急,她这一笑,直接把台下人给看傻眼了。 宋提学为啥那么急? 好像之前顾倾城的那首青玉案,秦宓宓在写之时,都没能让他如此失态吧? 还有,这一向清冷的苏窍窍,这笑起来未免也太迷人了一点吧? 所有人都痴迷了。 而苏窍窍在笑过之后,终于又动笔了,在宣纸上写下了最后一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下宋提学真的痴了。 原来这最后一句,不是差,也不是相当,而是整首词的点睛之笔! 看了看已隐隐有了魁首气质的苏窍窍,他忍不住喃喃道:“绝,绝,绝,此词一出,恐怕天底下无人再敢写青玉案了,更无人敢写花魁大赛了。” 又一次,他忘记使用了雕虫小技。 只不过这喃喃声却有点大了,大得让台下前排的人都能隐约听到。 啥? 连提学大人都一连喊出三个绝字,还如此失态的好词? 那这到底是啥惊世之作啊? 连心思时在时不在的郑温都被这一幕给吸引住了。 而台上的宋提学确实有点失态了,他指着宣纸的末端又一次出声催促道:“窍窍姑娘,你赶紧落款啊,这真的是祁连年所作吗?” 此时的他,又醒悟了过来,但却迫不及待地想用雕虫小技把它传之于众。 此时的他,恨自己境界太低,不能将它瞬间传之于天下。 而苏窍窍又笑了,微微摇了摇头,在宣纸的最末端,落下了“三绝公子”一款。 于是宋提学又傻眼了。 “三绝公子?不是祁连年?” 他再次失态惊问。 “不是祁大家,是豫州的另一位大才子,才华惊绝天下的年轻大才子。” 苏窍窍再次笑意盈盈。 宋提学:“豫州大才子?谁啊?” “这可是秘密哦。” 苏窍窍俏皮地回了一句,然后轻盈地转身,走向了琴前坐了下来,静等还被她说蒙圈了的宋提学出声,摆出了一出好戏即将开锣的架势。 三绝公子! 这一听就是假名。 可问题是,在花魁大赛这种能名扬天下,成为天下士子偶像的大型比赛,有谁会愿意用假名? 更何况还是年轻士子? 这是视名望如粪土的节奏? 宋提学确实又被整蒙圈了,蒙得他连舌绽春雷都不想用了,而是一记余音绕梁甩向了苏窍窍,把她和她身后的乐师都笼罩了起来,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开始。 “一首《青玉案·魁首》送给大家。” 苏窍窍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再一次把清冷挂了回来。 啥? 真是青玉案? 这下后台的袁妈妈也懵了。 她身边的秦宓宓也懵了。 台下的顾倾城、宋少游、郑温等人也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 而苏窍窍身后乐师锣鼓声先响起。 好戏正式开锣。 正文 第41章 还让不让人活? 《青玉案·魁首》! 从宋提学的反应来看,她便知道,这词应该是绝了,绝对是要绝过顾倾城的那首《青玉案·阳日》,这个已毋容置疑。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秦宓宓的弹唱,能优于苏窍窍现在的大杂烩,来挽回词作方面的些许劣势? 她即刻凝神听了起来。 台上现在的奏乐确实有点像大杂烩,是锣鼓先开,然后琴跟上,再加入笙……乍一听确实有点不伦不类,只不过再细细一听…… 天哪,先不管苏窍窍唱得如何,这种演奏法所表现出来的旋律,未免也太好听了一点吧! 锣鼓声,听起来非常有节奏,但却尽量轻,听起来隐隐约约,给人一种想随着鼓点摇起来的感觉。 而琴声,在单调而重复地弹着某种节奏,跟锣鼓声融合到了一起,乍一听像是在乱弹琴,可一配上鼓点和后加入的笙声,却莫名地给人一种极为和谐、舒服的感觉。 然后再加上苏窍窍最后加入的,清脆,略显空灵、悠扬的歌声…… 袁妈妈一下就听入迷了。 还抱着琴站在她身边的秦宓宓也听痴了,喃喃道:“好听。” 是的,好听。 太好听! 正在台上,之前还在为三绝公子到底是谁而走神的宋提学,现在也听痴了。 在他的余音绕梁加持下,这新奇而别致的曲律和唱法,也把全场的观众都给听痴了,全场除了台上的鼓声、琴声、笙声和苏窍窍空灵的歌声以外,鸦雀无声。 此时哪怕没有宋提学的余音绕梁加持,恐怕全场也能把这能让人如痴似醉,恍如入了仙境的飘扬音律听个一清二楚。 是的,此时此刻,只能用飘飘仙乐来形容。 这也使得,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似乎并不是大家所熟悉的青玉案曲律。 直到一曲奏罢、唱罢。 一直想着挑刺的袁妈妈最先反应过来,转身质问颜月月:“这不是青玉案!” “谁说青玉案一定要用老曲律?新创不可以吗?” 颜月月反问。 袁妈妈一时语塞。 是的,没有谁规定固定的曲律不能改,只要你有本事,只要你能改得让大家喜欢,你把它改个面目全非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完全推到新创…… 醉香楼啥时有这本事了? 表演台上,从飘飘仙境中回过神来了的宋提学也在问:“窍窍姑娘,此曲……是否醉香楼新创?” “不,是三绝公子新创。” 清冷的苏窍窍却眨了眨眼,难得地表露出了少女的可爱状。 宋提学:“……” 又是三绝公子! 他忍不住问道:“这三绝公子到底是何人?” “这真的是秘密哦。” 苏窍窍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让宋提学颇为无奈。 平时的他,在年轻士子们面前,绝对是一副威严状,让人望而生畏,可是一碰到这种既漂亮又有才还不畏惧他的可爱姑娘,他吹鼻子瞪眼的样子都装不出来了,只能无奈地问道:“为何取名三绝?” “词绝,曲绝,字绝。” 苏窍窍言简意赅。 宋提学:“……” 除了词绝、曲绝,竟然还有字绝? 但凡是文人,有三样是无人可以免疫的雅兴,那就是诗词、曲、字。 宋提学也不例外。 现在,绝词他已经看到了,绝曲他也听过了,那绝字呢? “字呢?哪来给老夫瞅瞅。” 此时的宋提学又有些急不可耐。 “已装裱好,挂在醉香楼了,大人有兴致的话,可明日前往醉香楼一观。” 苏窍窍趁机给醉香楼打起了广告。 宋提学:“……” 我恨不得现在就去! 稍稍有点懊恼的他挥了挥手:“此词此曲,我已经懒得点评了,你下去吧。” 懊恼之下,他竟然想偷懒了。 此词此曲确实也没啥好点评的了,别说在场的是以文人士子居多,哪怕那些一字不识的土财主,听过此曲之后,也知道它的绝妙吧? 可问题是…… 就这样让天仙般的窍窍姑娘下去? 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提学大人跟她对话的文人士子们不干了。 “窍窍姑娘,不能下,再来一遍。” “不能下!!!” “再来一遍!” 吆喝声此起彼伏,场面已有些失控。 而苏窍窍则站了起来,走向了前台,向大家盈盈一礼。 全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现在还是比赛,恕窍窍暂时无法满足大家这一要求,不过大家真心喜欢的话,还请先给窍窍投上一票,然后自明晚起,窍窍会抽出少许时间来,在醉香楼恭候大家。” 苏窍窍又一次给醉香楼打起了广告。 花魁大赛还没结束,窍窍姑娘就打算正式出道,抽出宝贵的排练时间,来满足大家对飘飘仙乐的渴求? 这未免也太善解人意了一点吧! “我这就去投,明晚醉香楼见。” 有士子开始冲动了。 正常来说,每人手中都只有花一朵,因此会特别珍惜,不到比赛全部结束,是不会把它给轻易投出去的。 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百年难得一遇的传世佳词,再加上前所未有的仙境妙曲,还指望在今晚听到第二首? 想多了吧! 于是乎…… 在广场的四周,都设置有标记了候选花魁名字的大花篮,而士子们一冲动,转身就冲了过去,开始往苏窍窍的花篮里投花。 有人一带动…… 乱了。 全乱了! 在这种氛围的干扰之下,连郑温都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来到了台下的投票篮前,郑重其事地把票投进了标有苏窍窍名字的大箩筐。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郑氏的一大票掌柜。 连那个娶了清风楼清倌人当小妾的年轻掌柜,此时也颇不情愿地跟在了最后,纠结地看了旁边秦宓宓的大花篮一眼后,还是咬牙心疼地把花投进了苏窍窍的大花篮里。 没办法,他怕家主说他被女人迷了心窍,连最起码的判断能力都已丧失,然后给小鞋给他穿。 乱了,确实乱了。 投票的人越来越多。 几乎全场都动了,只剩下像宋少游、顾倾城这样的别的青楼的助力士子,碍于情面,还稳坐不动,可他们心里却是在想: 明晚是不是得去醉香楼看看? 人这么多,是不是得提前预约? 这中途突如其来的投花冲动,让比赛在短时间内暂时无法继续。 这也让尚未登台的候选花魁们心里一片凄凉。 还让不让人活? 袁妈妈也是这么想的。 她原本以为,这届花魁,绝对是清风楼的囊中之物,谁知中途杀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三绝公子,让她希望彻底落空。 看苏窍窍这人气,这第三轮还有必要比吗? 不仅如此。 若是大家都一窝蜂地涌向醉香楼,这清风楼还能有生意吗? 这到底还让不让人活? 正文 第42章 准备背锅吧 这世界从来就不会缺少美的存在,缺少的是发现他们的人,风景如此,音乐亦如此。 而当有人把它们发掘出来,只要不是太过于颠覆,便会给他们耳目一新、新奇的感觉,让他们一下子就喜欢上。 这就是来自新奇美的冲击。 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首别具一格的《青玉案·魁首》给征服了,别说是宋提学、郑温、全场士子这些与最终利益无关之人,就算是袁妈妈、秦宓宓、顾倾城、宋少游这些利益攸关人士,也并不会否认这一曲的美,而是只在顾忌利益攸关之处。 好听,我要去醉香楼再次听! 这是利益无关人士的想法。 确实好听,我想去醉香楼学习学习! 这是利益不太大人士的想法,比如说宋少游、顾倾城等人。 唉,风头已经被醉香楼占静了,这让大家还怎么玩? 这是利益攸关人士的无奈,比如说各参赛青楼。 玩是肯定还有得玩的。 在几乎一半人士把手中的花投了出去,让醉香楼苏窍窍的晋级已经没了悬念的情况下,那些因现场太过于拥挤,无法把花投出去的人,反倒因此起了恻隐之心。 既然苏窍窍的晋级已经没有了悬念,那多我一票不多,少我一票不少,不如把花留给那些值得鼓励的参赛花魁。 于是乎,在冲动过后,比赛现场又逐渐冷静了下来。 这让比赛又能得以继续进行。 只不过珠玉在前,木椟在后这话是有道理的,当高潮来得太过于突然也太过于猛烈时,后面也就太过于索然无味了,这导致比赛只能在乏味中勉强结束。 而最终的结果…… 全场拥有投花权的约两千来人,其中有一千三百多朵投给了苏窍窍,剩下还不到一半的,象征性地投给了其它候选花魁。 最终进入下一轮决赛的,除了苏窍窍之外,就是清风楼的秦宓宓,群芳阁的胡赛花,明月阁的宣兰姑娘,再加上豫州本土的望月楼的香玉姑娘。 又是两楼两阁四大一等青楼,再加一本土的二等青楼。 这结果倒不至于太出乎大家意料。 只不过醉香楼那压倒性的优势,别说是利益无关人士,就算是清风楼的袁妈妈,也早已熄了再跟颜月月斗嘴的心思,而是在想:我是不是又该改行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秦宓宓还在哀求她:“袁妈妈,我想去醉香楼听一听。” 袁妈妈:“……” 傻丫头,花魁大赛还没完啊,你要是出现在醉香楼,跟弃子认输有何区别? 可不弃子认输,到了下一轮决赛,秦宓宓还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吗?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该说啥了。 因为她知道,今晚的苏窍窍,以及那首《青玉案·魁首》,给大家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大到让大家都认为,下一轮还要不要比,都已经没了太多意义。 魁首非苏窍窍莫属! 这种印象一旦建立,是很难被颠覆的,除非清风楼在一周之内,能找到另一首可以跟《青玉案·魁首》媲美之词,再加上一曲具备颠覆性概念的新曲。 可那有可能吗? 根本就不可能。 词方面,顾倾城再厉害,也很难在一周之内拿出能跟《青玉案·魁首》相媲美的新作,曲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那怎么办? 没办法,别说是秦宓宓,就算是袁妈妈自己,都有了去醉香楼探一探之心,去弄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词、曲、字三绝的三绝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随便你吧。” 已有些心灰意冷的袁妈妈挥了挥手。 这一晚,一首《青玉案·魁首》所带给大家的冲击势必是巨大的。 从古至今,向来就有“不学诗无以言”的说法,意思是说,对于诗词,不仅要会欣赏,会读,还得会自己写,不会写就相当于不会说话,于是乎,好的诗词作品,就被士绅阶层视为了最高的的雅兴,一旦有好的作品面世,就会被天下人追之、喜之。 而影响力巨大的花魁大赛,对优秀诗词作品的传播,又有了加倍的放大作用,这么一来,这首《青玉案·魁首》想不被广为传颂都很难很难。 不过在宋提学看来,若是说到它所给世人带来的冲击,反倒不是诗词本身,而是苏窍窍今晚所唱的那一新曲。 传世佳品固然罕见,可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因此这首《青玉案·魁首》固然难得,但还不至于到空前绝后的程度。 可那一曲却不同。 会不会绝后不好说,空前是起码的。 最起码在宋提学眼里,那种别具一格的乐器合奏法,以及那独特的唱法,就给了他一种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感觉。 词这东西可以口口相传,可这与传统唱法截然不同的新曲新唱法,是能随便听到的吗? 只能去醉香楼啊! 那就明日去,顺便也去看看那据说也堪称一绝的好字吧! 看着陆续在撤退的人群,宋提学走下了表演台。 贡院之外。 已从贡院撤了出来的郑温带着管家上了自己的马车,顺着涌动的人群缓缓向自己的住处驶去,坐在车上,他也正在回味着那空前绝后的一曲。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一句真是绝妙啊!” 只有来到这南门大街上,才能更好地体味到这一句的绝妙之处,这让郑温又忍不住当着管家的面吟诵了起来。 “那是,那是,这三绝公子这文采确实了得,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何人?” 管家配合地回道。 是啊,这字词曲诸绝的三绝公子到底是何人? 其实郑温对于这一问题也相当好奇,只不过在郑氏族人眼里,仕途是大道,生意是中道,词曲只是小道,于是他故作不感兴趣道:“管他是何人呢。” 见他对此谈兴不高,管家便转移话题道:“老爷,接下来这数日,恐怕会有不少车船离开,这浪之公子……携大小姐若是趁乱离开豫州,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让郑温头疼的问题被管家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 若不是管家的这一句,郑温差点就忘了,女儿追逃的事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进展。 是啊,这一轮比赛之后,最后的决赛,还要到七天之后的二月十五,在此期间,势必有附近州县的观摩者乘车船离开豫州,若那逆女和郑浪之趁乱离开,这让他如何向郑氏家族还有沈氏交代? 其实也没啥不好交代的。 从他内心来说,他其实并不情愿将女儿嫁给沈家浪荡子,只不过他身处郑氏家主之位,当沈家提亲,而郑氏一众族老又认为联姻之事对两家都有利时,他无力推脱而已。 假如女儿真逃离了豫州,众族老除了责问他一个教女无方之罪以外,还能拿他怎么样? 再假如他把罪过推到郑浪之身上呢? 不得已之下,一个新的念头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其实在来豫州之前,他已经问清楚了,女儿出逃之事,郑浪之似乎是无辜受牵连的。 在此次出逃之前,女儿跟郑浪之并无私下往来。 给郑浪之送盘缠之事,是女儿临时起意的,并且郑浪之还没带走那二百两银子。 装扮书童出逃之事,也是女儿临时起意的,事先连书香跟墨庆都一无所知。 一切都表明,郑浪之确实是无辜受牵连的,若是说他有过,那就是没在第一时间将女儿送还郑家。 既然如此,那锅就由你来背吧! 郑温下定了决心,并吩咐道:“派人盯紧便是了。” 正文 第43章 妖孽本色初现 颜月月早知道,这曲《青玉案·元夕》一出,这一轮比赛苏窍窍应该是赢定了。 但她还是没预料到,这一曲所带来的影响力竟然会如此的巨大。 先是在退场之时,提学大人竟然到了后台,说明晚要去醉香楼听曲,顺便看看三绝公子的字。 在回醉香楼的路上,一路上有熟悉的官绅士子跟她打招呼,恭喜之余,委婉地提出了留座听曲的意愿。 而在回到了醉香园门口后,她便看到,都临近子时了,竟然还有不少从贡院出来的文人士子还围在门口,嚷嚷着要进去观摩三绝公子的《青玉案·元夕》雅迹。 那傻弟弟的字,尽管已经装裱好了,可因为比赛保密的需要,根本就还没挂出来好吧! 趁着还没多少人发现,她连忙带着苏窍窍等人从侧门进了园。 醉香楼真的又要火上一阵子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进园后所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备酒备菜。” 该跟那傻弟弟庆祝一番了! 今晚的颜月月是极为开心的,在不利的局面下,苏窍窍以绝对的优势晋级下一轮比赛不说,还让老对头清风楼的袁妈妈脸上无光,实在是让她长出了一口恶气。 出气之余,她并没有忘记,醉香楼之所以有今晚的逆转,全然是那位不得已把自己封闭在暗香苑的傻弟弟的功劳。 既然如此,那就得,犒劳他。 她心想,今晚这么重要的比赛,郑浪之虽然没去现场,也理应没睡,正在等着听比赛的结果。 确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具体的状况却跟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当她带着苏窍窍回到暗香苑时,便发现二楼雅阁里灯火通明,而郑浪之正在里面,一手提笔写写画画,一手却时不时在有节奏地轻拍着书案,嘴里还在哼哼着。 而郑书笙,则站在一边,紧盯着宣纸看着。 旧日一幕重现。 一看这样子,颜月月便知道,这傻弟弟又是在谱曲了。 “回来啦?先等一下,一会就好。” 傻弟弟倒是抬头跟她打了声招呼。 只不过这一反应,却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看这样子,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今晚比赛的结果?或者说,对于今晚的比赛结果,他心里有着十足到无需去担忧的信心? 这一幕又小小地让颜月月震惊了。 前贤诸葛孔明在《诫子书》中曰: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意思是说,一个人须恬淡寡欲方可有明确的志向,须寂寞清静才能达到深远的境界。 而现在,傻弟弟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波澜不惊的深远境界。 可问题是,这种举重如轻的境界,往往只有那些上到一定年纪的大贤才有可能做到好吧。 而这傻弟弟才不过二十岁而已! 妖孽! 腹诽了一句之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书案边,细看起他正写写画画的那张纸来。 果然又是在谱曲! 而且是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曲! 颜月月心里又是一喜。 她之所以吩咐上酒菜,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借庆贺之机,顺带问一下决赛所用词作的谱曲事宜,谁知根本就无需她问,郑浪之就已经在主动写了,并且还接近了尾声。 在如此重大的比赛之夜,他竟然还能静得下心来谱曲? 颜月月又暗暗称奇了一句后,凭借刚学,还不太熟练的简谱知识,边看谱边默默哼唱了起来。 这一哼又是惊喜万分。 她原本以为,从词作本身来说,《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原本就比《青玉案·魁首》志强不弱,那曲方面,只要不差太多,那决赛的花魁之位就绝对是稳操胜券了。 可现在看来…… 这哪是差? 明明更是要好上几分好吧! 爱了爱了! 她内心狂喜不已。 不过一看到那傻弟弟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在对曲谱进行最后的完善,便又按捺住内心的悸动,耐心等他最后写完。 “今晚的比赛结果,早就在你的意料之中对吗?” 当郑浪之搁下笔时,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口问道。 “应该不会有意外对吗?那就恭喜窍窍姑娘。” 这是傻弟弟的回应。 看着他那脸上淡淡的笑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颜月月突然有了一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太淡定了! 这等于是在她那份渴望分享喜悦之心上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按捺住想揍人的冲动,她又说道:“那你知不知道……” 因为某人实在是太过于淡定,让她彻底没了炫耀之心,而是尽可能平静地描述起了比赛的盛况来。 可说着说着,她还是又越说越兴奋了,从袁妈妈的赛前挑衅,说到了提学大人的不镇定,再说到了现场的疯狂,最后又以袁妈妈的臭脸做了结尾。 说完后,她又紧盯着郑浪之的脸,期待起他的反应来。 郑经又能有何等反应? 晋级? 这会是问题吗? 如果一首流传了上千年的《青玉案·元夕》,再加上后世已趋于完美的音乐,都不能晋级的话,那他是不是该怀疑人生? 当然,比赛现场的疯狂,以及得票率接近一半,倒是稍稍有点出乎他意料的。 只不过那样又如何呢? 也就一场才四千来号人到场的小型歌唱比赛而已。 在后世,随便一个二线歌星,就可以独自撑起一场万人演唱会,而一场稍稍有点名气的选秀比赛,就能引起数百上千万甚至上亿人的关注。 因此在他眼里,这场有十位青葱美女,但却只有四千来人到场的花魁大赛,还不如一场后世的超女分站比赛。 这有啥值得兴奋的? 对他来说,现在所看重的,仅仅是帮苏窍窍晋级下一轮,并且最好能最终拿下花魁之位,那样一来,他跟郑书笙才有可能搭即将到来的德王妃的顺风船离开豫州。 仅此而已。 于是乎,他又淡淡地回道:“哦,那还阔以哦。” 只是这样,在颜月月眼里真的很欠揍! 一场能名扬天下的比赛,在你眼里,真就这么无所谓? 她有点看不透了。 作为曾经的花魁,在她的青楼生涯里,可谓称得上阅人无数,见过年少轻狂的,也见过故作高深的,还见过假装视名利如粪土的,但那些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唯有眼前的这个少年,却真让她看不透了。 对于名望,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 她忍不住又盯着郑经看了起来。 毫无疑问,相比苏窍窍的晋级和扬名,其实今晚的三绝公子才是最大的赢家,诗词方面,盖过了来自北华的诗词大家叶长春,也盖过了江南第一才子顾倾城,而那一首新曲,则更是征服了全场,让提学大人都心痒难耐。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以真名示众,绝对可以做到一举成名天下知。 一举成名天下知啊! 这是多少文人士子渴而不得的梦想? 可是在郑浪之脸上,她却看不到明显的兴奋之意,也看不出假装不在乎的痕迹。 而是真的不在乎。 好吧,你赢了。 妖孽! 正文 第44章 想红,大腿得抱紧 确实是妖孽! 这么认为的,不只是颜月月,还有郑书笙和苏窍窍。 对于才十六岁的郑书笙来说,离家出逃,并且靠自污清白来逃婚,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在没有外人来开解她的情况下,内心巨大的伤痛需要她自己一点一点去消化。 也好在她是那种果敢,一旦有了决定,就会勇往直前,就算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之人,于是今晚在花园顾影自怜了一番之后,又收拾起心情回了二楼。 回到楼上后,她便发现,那书呆子又在谱曲了,于是她又被吸引住了,接下来便是颜月月和苏窍窍的回归,跟他们分享起了花魁大赛的喜悦。 尽管她刚被撕裂了的心还在滴血,可一听说一曲《青玉案·魁首》竟然引起了如此巨大的轰动,她的内心还是喜悦的,甚至都遗憾于自己未能去现场见证这一盛况。 她却没想到,书呆子本人却是如此的波澜不惊。 绝对是妖孽! 被驴踢傻了的妖孽! 在她看来,之前在荥阳时深藏不露的郑浪之,在才华上绝对是近乎于妖的,只是在性情上嘛,似乎就有点呆了,跟她所熟知的绝大多数年轻士子完全不一样。 而苏窍窍的观感又截然不同。 对于才十七岁的苏窍窍而言,她的十岁以前,是人人羡慕的官宦之女,而十岁以后,便先是进了教司坊,后又被醉香楼买下,当成了未来花魁来培养。 人这一辈子的命运能被自己所左右吗? 大多数时候是不能的。 因此在过去的数年里,她逐渐接受了自己已沦为青楼准伶人的事实,并且在醉香楼的教导之下,逐渐明白了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样子。 要么成为万人敬仰,才华横溢的清倌人,要么成为万人骑的普通妓女,然后在迎来送往中逐渐老去。 后者肯定是她所不情愿的,于是在努力中,她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希望,而郑浪之的一首《青玉案·魁首》,让她看到了未来的坦途。 今晚的她是自信的。 上台之前,她可以自信地明显是找茬的袁妈妈。 上台之后,她也可以轻松戏谑一本正经的提学大人。 而这种自信,就来源于郑浪之的这一首《青玉案·魁首》。 结果也没让她失望。 只不过让回到醉香楼后还兴奋不已的她没想到的是,帮她创造了奇迹的郑浪之竟然是如此的淡定。 为什么他能如此的淡定? 他好像比我也就大了那么两三岁而已啊! 今晚的她是伶俐的,当她听颜妈妈说,名望这东西,将有利于郑经在将来免除郑氏的报复时,她便上了心,一直在利用合适的机会来帮郑经扬名。 可问题是,某人实在是太过于淡定。 真有这么淡定吗? 酒席被送上来之后,这三绝公子吃倒是吃了一些,但没多久,就以天色不早了为由,告辞而去,留下颜月月和苏窍窍面面相觑。 “颜妈妈,这郑公子,果真是视名望如粪土吗?” 苏窍窍终于憋不住了。 颜月月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皱眉头细细思索了起来。 对于郑经的淡定,她同样也相当意外,只不过她所考虑的,不仅仅是郑经为何如此淡定,而是苏窍窍跟醉香楼的未来。 毫无疑问,有了今晚的大赢垫底,再加上新谱曲的那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她敢肯定,花魁之位应该已是苏窍窍的囊中之物。 这也意味着,苏窍窍将以花魁之名,来正式开始她的开门迎客生涯,并且还很可能会红上相当长一段时间,到时,文人士子,高官富绅,都将争相成为她的座上宾。 可红了之后呢? 能红多久? 能红到会宁的花魁大赛国赛去,成为一代名伶吗? 这才是她重点考虑的问题。 而经验告诉她,想成为一代名伶,除了苏窍窍自身的条件跟才华,以及醉香楼在背后的运作之外,还有另外一样是尤为重要的,那就是有足够多、足够优秀的诗词歌赋内容来支撑她。 那在这一点上,有几人能比得上词曲双绝的郑公子? 毫不夸张地说,他那出手就是绝佳之作甚至是传世之作的诗词才华,再加上他那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曲作天赋,在整个北华和南夏都无人可比。 若是能把这样的人长期抓在手里,苏窍窍想不成为一代名伶都很难。 可问题是能抓得住吗? 颜月月原本以为,应该是抓得住的,甚至于她以帮郑书笙为由,在口头上把他绑了两年。 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似乎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点。 这郑经实在是太淡定了一点! 他可以视郑氏的背景如无物,说放弃就放弃。 他可以视钱财如粪土,明明一穷二白,却连郑家主动送上门的银子都不要。 他还视名望如粪土,对名扬天下似乎也不怎么在乎。 试问,这种连背景、钱财、名望都不在乎的人,要怎么抓? 色诱吗? 在这一点上,他似乎也不太在乎啊! 她原本以为,郑经之所以不顾一切后果去救郑书笙,是对郑家大小姐有想法,可她稍稍观察了之后却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还曾担心,郑经会对苏窍窍有想法,为此她还亲自上阵去诱惑他,可最终她却发现,那家伙不仅能经得住她的诱惑,对苏窍窍似乎也太过于明显的欲望。 想来想去,她发现,那家伙似乎对啥都不怎么在乎。 为什么会这样? 这未免也太难搞了一点吧! 想了想,她回道:“应该不会有假。” 她觉得自己应该找到答案了,于是决定利用这一机会,来在苏窍窍正式开门迎客之前,来给她上最后一课。 一堂如何识人的课。 以免她被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所轻松诱骗? “名望这东西,其实跟钱财是一样的,越是没有的人,就越是在乎,越是有的人,反倒视其如粪土。” 稍稍斟酌了一下后,她又开口了。 苏窍窍有所不解,道:“妈妈的意思是说……可郑公子并不出名啊?” “他富有的不是名望和钱财,而是才华。” 颜月月紧接着解释道:“才华这东西,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能轻松换来其它让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包括名望、钱财、地位。” 苏窍窍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确实很有道理哦! 颜月月却又接着说道:“也包括……帮你大红特红!” “所以,郑公子这边,你一定要尽量跟他亲近。” 她又加了一句。 苏窍窍一下就愣住了。 她心想:颜妈妈你不是老跟我说,男人啊,都是那德性,一定得若即若离,把他们给吊着…… 现在怎么突然反过来了? 正文 第45章 德王妃来了 花魁大赛的第二轮已经结束,但余波却还在继续荡漾着,先是在豫州城内激起浪花,然后又一波一波地传向豫州之外。 在这个缺少娱乐的年代,豫州花魁大赛就相当于后世的选秀比赛,相当于顶级娱乐新闻,其中的候选者,就相当于准顶流明星,而赛中的那些诗词作品,则相当于流行金曲。 如此劲爆的消息,想不被广泛流传都很难。 而最为被大家津津乐道的是,无非就是谁谁谁表现如何如何,最有可能最终能成花魁,谁谁谁又写了啥好诗好词之类的。 相比于后世的明星热捧,作者扑街,这个年代的文人地位相对要高一点,因此,第二轮比赛过后,醉香楼的苏窍窍大热,但做出了《青玉案·魁首》但却匿名的神秘三绝公子也被人津津乐道,但传得最多的,还是那一曲的惊艳。 此曲之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新曲这种东西,确实跟诗词是不一样的,不可能在听一遍之后就把它给牢牢记住并准确唱出来,于是乎,此曲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这就导致了,醉香楼出现了一座难求的局面。 目前能唱这首曲子的,也就是苏窍窍一人,而沉香苑一次能接待的人又有限,怎么办? 这自然是难不倒经验丰富的颜月月。 在她的吩咐之下,醉香楼里几大别苑里的红伶都开始接受听新曲的预约,一到晚上,白天还在排练《明月几时有》的苏窍窍就开始跑场,这里唱一下,那里唱一下,至于剩下的时间,就由别的红伶、乐师、歌舞伎来顶上。 可就算是这样,预约听曲的人也还是排到了很多天之后。 没办法,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生意,实在是难以在一时之间满足所有消费者的需求。 当然,醉香楼的收获也是喜人的。 其一,收银子收到手抽筋。 既然是独门生意,又供不应求,再加上想听者又不差钱,而苏窍窍又是准花魁……那这打茶围的费用稍稍定高一点算是合理吧? 还不止如此。 开青楼其实跟餐馆有相似之处,一家餐馆,一旦推出一道受欢迎的招牌菜,那顾客们虽然是冲着这道招牌菜而来,但顺带着也会点上一些其它菜肴。 这就导致了,醉香楼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仅听新曲一座难求,也顺带带火了其她伶人,红倌人,那绝对是井井有条,而平时不怎么出名的清倌人,也是宾客盈门,行情极为火爆。 其二,人气飙升。 就在第二天傍晚,已提前预约的提学大人来了,引领着豫州大大小小的一票文武官吏,而领头的,竟然是四品的豫州刺史大人。 正常来说,刺史大人是要等到花魁大赛的决赛之夜才露面的,而现在,也因为那一首新曲按捺不住了。 这弄得颜月月不得不暂时中止了苏窍窍的《明月几时有》排练,来给一众大人们开了个小小的专场,连唱带跳,除了《青玉案·魁首》之外,又一连表演了好几首旧曲目,再加上把某人的那副字拿出来,给大人们欣赏、点评了一番之后,才好不容易把他们给打发了。 紧接着,聚在豫州城里的那些有名有姓的文人来了,包括叶长青,也包括顾倾城,也包括有豫州第一才子之名的宋少游。 而陪同他们前来的,甚至还有清风楼的秦宓宓,群芳阁的胡赛花,望月楼的香玉姑娘等一众花魁竞争对手。 以交流之名。 想交流是可以的,至于想偷师嘛,那就看你们的本事。 反正在颜月月这里,三绝谱法是打死也不会说的,和弦之技更是提都不会提,在这种情况下,光想听个一两次,就把曲子给学过去,实在是太难太难。 为啥? 因为在和弦之技的遮掩下,整支曲子的唱法、弹法、吹法,对于不懂的人来说,听起来毫无规律可言,感觉像是在乱弹琴,但偏偏听起来又那么好听。 总而言之,醉香楼是火了。 大火特火。 大赚特赚! 这弄得颜月月都有点内疚,在想着要不要再给某人加点银子。 此事很快也波及到了豫州之外。 通济渠上,一艘巨大的二层豪华官船正逆水而上,前方将抵达据豫州城尚有一百五十里之遥的襄邑县。 德王妃来了。 带着京都会宁城里的一票纨绔子弟,以及数量多得吓人的侍从、护卫。 从会宁到豫州,走水路的话,得先下长江,再走运河上扬州,过淮水,再逆通济渠而上,全程多达一千五百余里。 因为全程几乎全是逆流,这行进速度自然也就不会快了,哪怕通济渠够宽,流水并不湍急,但在白天走,晚上停,走走停停的情况下,一天能走个五十里也就撑死了。 于是乎,在离开会宁已接近一个月之后,才堪堪进入豫州范围之内,离豫州城还有两三日行程,错过了前两日刚举办完的豫州城第二轮花魁大赛。 错过了就错过了。 作为醉香楼的半个东家,熟知内情的德王妃自己倒是无所谓,因为这一届豫州花魁大赛,醉香楼根本就没抱最终夺魁的指望。 而颜月月也告诉她,晋级最后的决赛应该是没问题的。 夺魁无望,晋级下一轮没悬念,那比赛的第二轮错过了又有何所谓? 这就是德王妃不太在意,也并没有在一路上催促官船加速行使的原因。 不在意归不在意,可她内心里,却在为醉香楼未来的命运在担忧。 为啥? 因为醉香楼的两大东家,北华那边是镇西王,南夏这边是德王爷,在南夏这边,德王爷原本就是个闲散王爷,没啥实权,而在北华那边,原本威震天下的镇西王,最近两年却失势了。 相比之下,其竞争对手,幕后势力为颇有实权的靖王爷的清风楼,以及属于西胡实力的群芳阁,近年来却是越来越张扬,在拼命挤压醉香楼的生存空间。 墙倒众人推啊! 这弄得她为了一届豫州花魁大赛,都不得不大老远地跑过来一趟,来给醉香楼打气,以免人心散了,让醉香楼彻底垮了。 既然是打气,那就赶在决赛之前到就好了,何必把自己弄得太匆忙? 只不过在傍晚时分,当船只抵达襄邑县码头后,从码头驿站所传来的一则消息,却让她大吃了一惊。 啥? 醉香楼的苏窍窍竟然在花魁大赛的第二轮一骑绝尘? 啥情况? 正文 第46章 难解的疑惑 今天下四分,北有北华,南有南夏,西是西胡,东为东夷。 这种局面,已经维持有近二百年了,中间或有朝代更替,国界变动,但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却始终未曾更改过。 文化上同根同源或相通,但却始终未能一统,当然是有原因的。 比如说东夷。 在实力上来说,东夷在四国里是最弱的,但偏居一偶的它却占尽了地理上的优势,四国里唯一与它接壤的北华,还被险关和漫无边际的荒野所阻隔,入侵起来实在是有点得不偿失。 因此,上百年以来,它跟中原始终能相安无事不说,还能靠海运维持少量的贸易往来。 再比如说西胡。 从战力上来说,胡汉混居,勇武好战的西胡算是相对比较强的,但在经济和文化底蕴上,却远远不如中原大地,再加上崇山峻岭和雄关的阻隔,让它想入侵中原的难度无限增大。 至于位于中原大地,但却南北分割的两国,之所以能长期维持平衡,那原因就相对复杂了。 原因之一,是实力和战力上旗鼓相当。 原因之二,是旁边有西胡虎视眈眈。 如此一来,偶尔的小冲突是难免的,但更多时候,是以各种手段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比如说通商。 比如说和亲。 德王妃就是被和亲的。 十六年前,她还是北华深受父皇和兄长疼爱的公主,现如今,她却成为了南夏的德王妃,以及两个孩子的母亲。 对于自己的前半生,总体来说,德王妃是相当满意的。 十六岁之前,她是无忧无虑的北华公主,而嫁到南夏之后,尽管喜好诗文和音律的德王爷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可作为当今圣上的胞弟,在南夏国内却也是备受尊敬,无人敢欺负,让她的日子也过得相当悠闲、安逸。 若是非得从她的人生中找出些许的不如意,那就得数三年前她父皇的过世,北华新皇继位。 在她父皇过世之前,她的胞兄,北华镇西王在北华算是个无人敢惹的狠人,战功赫赫、勇武过人的他,以一己之力数次抵挡住了西胡的入侵,成为了北华赫赫有名的军神。 可新皇继位之后,出于平衡的考虑,他却被剥夺了军权,也被迫当起了闲散王爷,地位一下就降下了一大截。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虎落平阳被犬欺,在皇室、朝廷那种地方,各势力原本就错综复杂,一个失势的王爷,就算不会在明里过于被明显地针对,可暗地里被针对的小动作却层出不穷,这就导致了,原本生意兴隆、生机勃勃的醉香楼也有了江河日下的趋势。 就好比说这次豫州花魁大赛,出身于北华胶州叶氏的叶长青,不帮同属北华的醉香楼也就罢了,反倒帮起了属于竞争对手的西胡的群芳阁。 这就导致了,醉香楼在北华已拉不到强有力的助力,而在南夏,影响力又比不过根在江南,幕后东家封地也在江南的靖王爷的清风楼。 清风楼有顾倾城,群芳阁有叶长春,而醉香楼仅在豫州拉了个祁连年来现场助力,因此早在开赛之前,颜月月就曾致信于她:不要对本次花魁大赛的魁首之位抱太大的念想。 好吧,不抱念想就不抱念想,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 对此,一向淡泊的德王妃倒是看得很开,但抱着尽人事的态度,她还是在会宁拉上了几名在诗词方面小有才名的年轻士子,启动了豫州之行,前去给醉香楼做最后的助力。 可现在,这花魁大赛的第二轮刚过,德王妃一行刚在襄邑县的水驿安顿下来,就收到了消息…… 醉香楼的苏窍窍以绝对的优势领先! 这是啥情况? 可毕竟才时过两日,具体的情况,连等候在驿站的襄邑县官吏也不清楚。 也好在此时驿站内,正好有刚从豫州下来的人安顿。 很快,一名正好去现场观看过比赛的亳州士子被请进了德王妃所下榻的驿馆内,具体的情况也很快被问了个一清二楚。 一首连豫州提学大人都连连称绝的《青玉案·魁首》! 一曲宛如仙乐的新曲! 一名匿名为三绝公子的神秘士子! 亳州士子所知晓的也就这么多,再有就是比赛现场因此所引发的疯狂场面,另外,再附送上那首已被他熟记在心的《青玉案·魁首》,以及另外几首品质相当不错的诗词。 难怪连豫州提学都连连称绝! 在看过那首《青玉案·魁首》之后,德王妃即刻也是赞叹不已。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德王妃之所以不嫌弃德王爷的不务正业,自然是因为她自己也喜好诗词音律此道,并且也有着相当高的鉴赏水准。 别说是她,就连跟她同来的,她的女儿,才十四岁的蒨文郡主,在诗词音律方面也已小有了才名,唯有才十岁的蒨武小王爷还有些懵懵懂懂。 “娘亲,这首《青玉案·魁首》好是好,但也不至于好到一骑绝尘的程度吧?我看顾倾城的那首《青玉案·阳日》也很不错啊!” 果然,已近及笄年华的蒨文郡主果然有她自己的看法,相当欣赏顾倾城诗作的她,并不因为苏窍窍是醉香楼的人而有所明显的倾向。 也确实如此。 论精彩程度,《青玉案·魁首》确实比《青玉案·阳日》要更胜一筹,但也没到吊打后者的程度。 这也是连德王妃自己都纳闷的地方。 因为实在是无法解答女儿的这一问题,她决定把这一难题交给别人来回答。 很快,会宁的几名年轻士子也被请进了她的下榻之处。 为首的,是一名为席希明,有会宁第一才子之称,颇得德王爷欣赏的年轻士子。 “希明,你们来看看这些词。” 德王妃不动声色地先把顾倾城所作的那首《青玉案·阳日》递给了席希明。 “倾城公子果然了得,这首《青玉案·阳日》,实属难得的佳作,如此看来,上一轮魁首之争,头名非它莫属了。” 很快,席希明的评价来了。 很明显,刚刚安顿下来的他们,暂时还没能获知豫州花魁大赛的消息,而顾倾城在南夏的才名,也并没有让他们因为他是在给清风楼助力而相轻。 德王妃笑了笑,又把那首《青玉案·魁首》递给了他:“那你再看看这首。” “这……” 正文 第47章 未见其人,也不闻其声 在给过顾倾城的那首《青玉案·人日》一个高得不能再高的评价之后,又该如何来点评这一首《青玉案·魁首》? 草率了! 此时的席希明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 年纪轻轻,就能在会宁年轻文人士子圈里博得会宁第一才子的美称,席希明自然不是草包一个,因此他稍稍一看,自然就能看出来,这首未署名的《青玉案·魁首》,品质比顾倾城的那首《青玉案·人日》要更胜一筹。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上了德妃娘娘的当。 “哈哈,草率了,如此看来,那一向自负的倾城兄应该是栽了个大跟头。” 他立即就很光棍地承认道。 事实上,席希明不仅不草包,还家学渊源,父亲不仅是儒学大家,而且还是南夏朝中御史中丞,这也是他为啥能混进非富即贵的德王圈子的原因。 既然是家学渊源,那应付起向来以狡诈著称的德王妃自然也是有一套的。 紧接着他又试探性地问道:“只是不知,这是哪位大家的作品,莫非……是叶大家的新作?” “叶长春的新作在这。” 德王妃又递给了他一张写着词作的纸,申请稍显鄙夷。 席希明:“……” 王妃娘娘果然是在逗我玩呢! 他很快就知晓了德王妃神情稍带鄙夷的原因,因为他发现,北华声名远扬的叶长春叶大家,其新作虽然也算上佳,但品质顶多是跟顾倾城的那首《青玉案·人日》相当。 “这……难不成是祁连年祁大家为窍窍姑娘所作?”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一次出声试探。 “唱倒是苏窍窍所唱,不过写它的却不是祁连年。” 德王妃又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 这一句,总算让席希明摸到了些许的头脑,他立即拱手道:“那就先恭喜德妃娘娘了,有《青玉案·魁首》在手,前晚窍窍姑娘肯定是大获全胜。” 他又开始替自己找补了。 这一次,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草率了,因为毕竟他已经看过了顾倾城和叶长春的新作,再加上德王妃脸上那含而不露的笑意,他敢肯定,这次自己绝对错不了。 事实也是如此。 “嗯。” 德王妃脸上的笑意微浓,但却又问道:“依你看,苏窍窍这次能赢多少?” 王妃娘娘的刁难还在继续。 这让席希明先苦恼地摸了摸鼻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应该赢宓宓姑娘和赛华姑娘各二三成问题不大。” “不,苏窍窍几乎占了所有得票数的一半。” 真实的答案终于从德王妃嘴里冒了出来。 “啊?这……” 极为吃惊的席希明活生生地把“不可能吧”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楞了好一阵子,这才继续问道:“这究竟是何人所作?” 德王妃:“三绝公子。” 席希明更是一脸懵逼,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诗词圈中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看着他这样子,德王妃笑意更浓,又说道:“此为匿名,据说,此人有三绝,字绝,词绝,曲绝,一首新曲……” 说到这,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因为她发现,女儿的问题,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于是又继续道:“被誉为难得一闻的仙乐。” 是的,德王妃确实找到了答案。 之前因为身份的缘故,她没法对亳州士子问得太细,因此差点就忽略了听似不起眼的一句,现在跟席希明一互动,关键答案就很自然地冒出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新曲,才能被誉为仙乐,引起了全场的轰动呢? 那敢匿名为三绝公子的士子,又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呢? 这些新冒出来的问题又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只可惜现在人在途中,既无法即刻见到三绝公子其人,也闻不到其声,于是她只能挥手道:“去吧,驿馆里有一亳州士子,刚看过比赛下来,你们去找他打听打听。” 她将打听具体情况的任务委派给了席希明等人。 这对席希明等人来说倒不是啥难题,他们即刻领命而去,并且很快就在驿馆里找到了那名亳州士子。 只可惜…… 那亳州士子倒是很热情,把比赛的盛况说得天花乱坠,也把那一曲新曲形容得美不胜收,可关于三绝公子其人,他也只能翻来覆去地说:“据说这三绝公子,不仅词绝,曲绝,连字也绝。” 至于他是哪里人,年龄多大,真实姓名叫什么,亳州士子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让席希明如何去跟王妃娘娘复命? 在打发走亳州士子后,一众会宁士子在驿馆房间内面面相觑。 能被德王妃邀请来为醉香楼助力,这些士子在会宁无一不是具备真才实学,尤其是在诗词领域小有建树的佼佼者,可现在,人还没到豫州,他们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三绝公子,以及一首《青玉案·魁首》给整懵了。 “希明兄,这三绝公子……果真把顾倾城和叶长青的风头都给抢尽了?” 有士子还难以置信地问道。 魏晋时曹丕在《典论·论文》曰:“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别看席希明等人在德王妃面前,把倾城兄几个字喊得很亲热,可一到私底下,就对他很不以为然,不以为然的原因就在于圈子二字,还有声名二字。 从文化意义上来说,所谓的江南,是指包括会宁、扬州、苏州、余杭在内的一大片富饶之地及文化发达区域,因此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声自然要比会宁第一才子的名声更响亮。 席希明被誉为会宁第一才子。 而顾倾城却是公认的江南第一才子。 就问席希明服不服? 肯定不服。 别说是他自己,就算是他同一圈子里的那些士子朋友,也都不肯替他服,否则的话,大家哪敢轻易接受德王妃的邀请,大老远前去豫州给醉香楼助力? 在他们看来,顾倾城之所以能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无非是比他们成名早了几年,多出了几首好作品而已,大家努努力,超过他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尤其是其中的席希明。 席希明口头上倒是谦虚,他赞道:“这首《青玉案·魁首》也确实够绝,顾倾城叶长青被它抢尽风头也实属正常。” 人不能随便踩,那就借别人的作品来踩。 至于这首《青玉案·魁首》的品质,那是毋容置疑的了,连豫州提学大人都连连称绝,又在比赛现场引起轰动,在投花上取得一骑绝尘的局面,谁再质疑它的话,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也是。” “确实,只不过……既然醉香楼已经有这三绝公子在了,那咱们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有人认同。 也有人认同之余,暴露出了些许的心虚。 席希明却豪迈地说道:“怕啥,咱们会会他去。” 此时的他,已恨不得连夜开船,早日飞奔豫州。 正文 第48章 明月啊,你是何其无辜? 未见其人,也不能闻其声的神秘三绝公子,实在是让人心痒难耐,对其产生了强烈好奇心的,可不止是这些向来就蔑视地方士子、目空一切的京城才子们。 “娘亲,要不咱们连夜赶赴豫州吧。” 在听了席希明等人的回应后,连年轻的蒨文郡主都按捺不住了,恨不得连夜奔赴豫州,去听听那首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新曲。 连夜拔营是不可能的。 前北华公主,现德王妃出行,再加上一位即将成年的郡主和一位未成年的小王爷,其队伍之大可是非同一般。 护卫数十人,侍女、太监之类的又是二十多人,再加上厨子、杂役、船夫之类的,整条船整整有上百来号人,这么多人刚安顿下来,又立即拔营,实在是太折腾。 不过有一点共识是很快达成了,那就是第二天晚上不再停靠驿站,而是连夜赶路,争取在后天傍晚抵达豫州。 蒨文郡主的心痒难耐暂且不提。 再回到会宁士子这边。 “希明兄,咱们就这么去豫州吗?是不是得重新准备准备啊?” 有士子担忧地问道。 有勇气接受德王妃的邀约,前去豫州给醉香楼助力,去面对顾倾城和叶长春那样的诗词大家,大家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包括席希明在内,好几人都已暗暗准备好了新作,准备到了豫州之后再亮出来。 可是在襄邑县码头的这一趟临时停靠,即刻就给了他们迎头一击。 他们所准备的那些作品,别说是跟《青玉案·魁首》相媲美,就算是拿去跟顾倾城的《青玉案·人日》相比,也有所不如,这让他们到时怎么拿得出手? 他们发现,这一次的豫州花魁大赛,诗词水准似乎已经被大幅度提高了,若是不重新准备,很可能会弱了会宁士子的名头。 “嗯,确实得重视,不如……咱们之间先来一轮小比,从中选出最好的作品来?” 席希明也觉得很有道理。 并提出了一个新的提议。 大家原本是各怀小心思的,准备到关键时候再亮底牌,可现在对手的强劲,逼得他们不得不准备抱团作战。 他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不过问题也来了。 既然之前准备的作品已拿不出手,那临时抱佛脚,创作高水准的新作也就成为了必要。 大家最终所达成的意见,是明确一个主题,大家就主题来即兴发挥,然后从中选出最为优秀的作品,在集体的智慧下对其进行完善。 这么做,稍稍有作弊的嫌疑,但也不全算。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对手太过于强劲的原因。 “那选什么主题好呢?” 有人问道。 诗词这东西,借景抒情、借物咏志是最为常用的手法,若是没有明确主题的话,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很难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 “不如……就以明月为题吧,决赛之夜正好就是月圆之夜。” 最终的主题又是由席希明来一锤定音。 在时间,明月跟烈日一般,是永恒的存在,并且它又不像烈日一般炽热,而是如君子一般温润,在夜间给人光明,因此,它是诗词作品里最为常见的存在。 正因为常见,也更容易出佳作,因为有太多的作品可以借鉴、参考。 就这么定了。 …… 其实从那首《青玉案·魁首》,所受压力最大的反倒不是这些会宁来客,而是…… 清风楼。 一首突然冒出来的《青玉案·魁首》,让原本投入巨大,觉得胜券在握的清风楼,不仅没有领先,还迎来了花魁大赛参赛史上有史以来最为凄惨的惨败,这让袁妈妈岂能甘心? 就算这一轮输了,那决赛呢? 要不要想方设法在决赛扳回来? 只是想扳回来的难度似乎有点大。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一曲《青玉案·魁首》,让醉香楼成为了南门大街、豫西湖边这一带最亮的那座青楼,连前去听过的顾倾城和秦宓宓都赞叹不已。 而相比之下,清风楼最近的生意起码少了两三成,这还是在醉香楼已人满为患,实在是接待不过来的情况下。 而造成这种差距的最大原因,就在于醉香楼那种别具特色的新玩法。 袁妈妈原本以为,醉香楼也就一首《青玉案·魁首》是那么玩的,可她后来却听说,醉香楼最近几日又有新动作了。 连过去的几支老曲,也开始在变了,变成了像《青玉案·魁首》那种看似杂乱无章,但却让人耳目一新的新玩法,这也导致醉香楼的生意日渐火爆。 这也让袁妈妈更是发愁。 “怎么样,能不能学得来?” 她也尝试过偷师,问了一连跟着顾倾城去了醉香楼几次的秦宓宓。 “学不来,记不住。” 这是秦宓宓的答复。 正因为看似杂乱无章,没有规律可寻,让就算已在音律上有小成的秦宓宓都束手无策,她就算能记住那种独特的唱法,也没法记住多人配合的乐曲。 “顾公子,有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让她稍稍心安的是,已受挫的顾倾城顾大家并没有因此放弃清风楼,倒向醉香楼,这让她在关键时刻还能找找救命稻草。 其实顾倾城也不怎么服。 他倒不是不认可那首《青玉案·魁首》的品质,也不是觉得那首新曲不够好听,而是觉得,之所以败得如此凄惨,除了新曲的原因之外,最大的问题在于,自己的那首《青玉案·人日》有点过时,不够应景。 人家就写花魁之夜的景,自己却在抒已过时一个月的人日情,能不产生差距吗? 上一轮已经输了,那决赛呢? 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输吧? 就算输在曲上,也不能再输在词上吧? “换词吧。” 他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这次来给清风楼助力,他原本是已做好周全准备的,第二轮是一首《青玉案·人日》,决赛则是一首咏景的词,品质并不在《青玉案·人日》之下。 可是在一连去了醉香楼几次之后,他心里有些不踏实了。 因为他已经听说,醉香楼决赛的参赛作品,还是那位神秘的三绝公子所留下的,弄得现在连祁连年都完全没有了出手的机会。 由此看来,其品质必定又是不凡。 品质不凡,若是再加上应景,岂不是又让他输的节奏? 因此,他觉得自己也必须上一首更为应景的新词。 “换词?” 听说要换掉又排练了好几天的词,袁妈妈颇为担心。 “嗯,换词,决赛之夜就是月圆之夜,就以明月为题。” 顾倾城痛下了决心。 正文 第49章 开什么玩笑? 郑经原本以为,自己把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曲谱一交出去以后,自己在豫州的日子就悠闲了,但他却发现…… 做人不要太天真! “好弟弟,反正你闲得没事,不如帮姐姐把这几支曲子改一改吧。” 第二轮比赛过后的第二天,当苏窍窍开始排练新曲,他在一边无聊地当着听众时,狐媚的颜月月又靠过来了,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对他说。 万恶的资本家代言人,总是不遗余力地想榨取无产阶级劳动者的剩余价值。 郑经原本是想拒绝的,可这是极为难得的近距离接触古乐的机会,于是他便咬牙答应了。 然后几名新的乐师被派到了他身边。 其实这份新工作难度并不小。 首先,得教会这些新的乐师三绝谱法和和弦技巧。 其次,得将几首旧曲的文字谱翻译成三绝谱。 再有,就是给它们配乐。 也好在狐媚姐姐还给他指派了一位相当得力的助手,那就是已开始上道的郑书笙,再加上一名啥也干不了,只知道瞎凑热闹的送财小童子。 事实上,在音乐这一道上,从小就接受了专业训练的郑书笙确实比他要强上许多,面对让人头疼的文字谱,他有些束手无策,郑书笙却能耐心地将其翻译成差不离的三绝谱。 而郑经要做的,就是在乐师们的一遍又一遍的演奏之下,将其划分节奏,再定和弦、配乐配器,最终定型。 就跟玩似的,确实也不算累。 而在三绝谱法和和弦技巧的教学上,也无需他过多操心,面对一般年纪不一,样貌各有千秋的女性乐师,郑书笙也有的是耐心,一一教会她们怎么认,怎么玩。 其敬业程度,连郑经看了都惊讶,换做是在后世她在他带的班上,他绝对会给她一个班长当当。 太省心了! 于是乎,在第二轮花魁大赛过后的第三天,醉香楼就开始上新曲了。 严格来说,叫老树发新芽。 乐师们白天学,晚上则跟着苏窍窍串场去表演,来给醉香楼招来更多的名气和生意。 因为是速成,技艺精湛、配合默契自然是谈不上,不过在这个谁都不懂行的年代,她们就相当于在蒙啥都不懂的新人,半桶水足矣。 但还是不够,醉香楼有一座主楼,十来个别苑,一晚上需要表演的伶人及乐师可不少,于是在第四天,已排练好《水调歌头》的苏窍窍跟她的乐师团队也加入了进来,另外再加上醉香楼较为有名的几位红伶。 在尝到了甜头之后,颜月月这是要为醉香楼整体改新唱法和新伴奏的节奏。 对此,郑经表示理解,也相当配合。 毕竟等德王妃一到,他很快就要跟着南下,离开豫州了,也就剩下几天时间,自己的剩余价值再给狐媚姐姐榨一榨没关系。 德王妃确实马上就要到了。 王室出行,往往会有人打前站来送消息,让各地方做好接待准备,因此在中午,颜月月就已经收到了,德王妃在连夜赶路,应该在今晚,或者是半夜三更抵达豫州的消息。 考验颜月月的时刻来了。 王妃到来,醉香楼自然得做好接待准备。 这倒不是啥难事。 论吃住,恐怕在整个豫州,都很难找到比醉香园更为舒适的地方,因此她早已把醉香园最大最舒适的别苑腾了出来。 而且以她跟德王妃的关系,以及她所为醉香楼做的贡献,就算她有做到不周的地方,德王妃也不会过分责问她。 在这一点上,颜月月倒是有信心。 难的是,如何说服德王妃,把郑经和郑书笙带离豫州,毕竟这事牵扯到另外两大世家,德王妃会不会答应,她心里也有点没谱。 那如何来说服德王妃呢? 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一旦她跟德王妃提及此事,并且讲述一下跟郑经所达成的交易,以及郑经所能给醉香楼带来的巨大利益,那最起码,德王妃会先见上郑经和郑书笙一面。 也就是说,德王妃最终会不会答应,很有可能会取决于见面的效果。 因此她觉得,有些事很有必要再跟郑经和郑书笙提前交代一下。 甚至于另外想点别的法子才行。 她先拉的是郑经。 “傻弟弟,王妃娘娘马上就要到了,应该就在今晚。” 面对郑经,已数银子数得手抽筋的颜月月当然是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觉得可以用一个哄字来形容。 “哦。” 郑经的反应却很平淡。 王妃娘娘到就到呗,他一无依无靠的穷屌丝,两人之间的地位相差那么悬殊,除了指望搭她的船离开豫州以外,还能想别的不成? “王妃应该会召见你。” 颜月月又提醒道。 “嗯,见就见呗,我小心应对便是。” 郑经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尽管王妃娘娘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他毕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穿越者,倒不至于犯怵,更不可能犯二,没啥好担心的。 只是他的这种淡定,却让颜月月有点担心了。 德王妃是谁啊? 就算是未嫁人之前,就是北华有名的腹黑公主啊,刁难人、捉弄人、整人就已经很有一套,就算成为德王妃后,装宽容装贤惠了很多,可本质是不会变的啊! 她若是看到你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模样,能有好印象? 你又不是她家谁谁谁,她凭什么冒着得罪郑沈两大世家的风险去帮你? 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可她一想到这,立即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办法。 众所周知,在这个年代,女子一到及笄之年,就要开始考虑嫁人了,就好比郑家大小姐,一到了十六岁,郑家就开始为她操心起婚事来。 晋人孙绰的《碧玉歌》有云:“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芙蓉陵霜荣,秋容故尚好。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碧玉小家女,不敢贵德攀。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也就是说,女子一到十六岁,也就是所谓的碧玉之年、破瓜之年,就是结婚的年龄。 而德王爷家蒨文郡主,很快就要到十五岁,也就是及笄之年了! 早在她再次来南夏时,德王妃就私下跟她提过,一旦遇上合适的士子,不管是北华的还是南夏的,都可以向她推荐推荐。 郡主嫁人有啥要求? 不求家世有多好,因为除了和亲的需要以外,十有八九都是入赘。 也不求在仕途上多有前景,因为按照规定,郡主驸马也是不允许在朝为官的。 因此,只求长得一表人才,有才,人品好。 而这几点,郑经不恰恰都符合吗? 家世那一块,虽然是郑氏族人,但却是旁系,还举目无亲。 仕途那一块,得罪了郑氏和沈氏,还指望在仕途上多有前途不成? 至于才貌人品…… 这家伙诗词音律水准如此之高,不正合德王爷胃口吗?到时来个翁婿和鸣,绝对能成为南夏佳话啊! 而且,这样一来,他也算是醉香楼的东家了,他在诗词歌赋方面的才华还能去便宜别家不成? 这绝对是一箭三雕的绝妙主意啊! 因此,她立即喜滋滋地跟郑经提起了蒨文郡主的事。 郑经一下就懵逼了。 开什么玩笑? 你当我是宁立恒不成? 正文 第50章 禽兽啊 颜月月没想到,郑浪之那个原本很好说话的家伙,一谈及给郡主当驸马之事,竟然摆出了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甚至还威胁她:此事提都不要提,否则翻脸! 难不成这家伙根本就对女人没兴趣? 她只能如此想。 她发现,那家伙明明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却并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表露出明显的兴致。 对郑家大小姐不感冒。 对她的引诱也无动于衷。 她吩咐苏窍窍想办法跟他亲近一点,可苏窍窍却说,这家伙除了诗词音律之外,对其它话题都没太大兴致,根本就聊不起来。 她还试探过,问他晚上需不需要她从醉香楼的红倌人里挑几位来陪陪他,也被他拒绝了。 唯有一点,他跟那个叫宋玉杰的家伙倒是有说有笑。 难不成这家伙有龙阳之好? 带着这个疑惑,她在深夜时分迎来了连夜赶到的德王妃一行。 接下来自然是稍稍有点忙乱的安顿。 德王妃、蒨文郡主、蒨武小王爷的下榻之处自然得安排好,洗澡水、宵夜之类的也得准备上,还有德王妃所带来的士子、侍女、随从、护卫也得一一安顿。 颜月月原本以为,等安顿完毕之后,一路旅程疲惫的德王妃理应沐浴休息,可德王妃在沐浴之前,却拉住了她的手:“月月妹子,你先别走,一会陪姐姐好好聊聊。” 这是要夜聊的节奏? 对此,颜月月倒是不太觉得意外。 早在十五年前,当她来南夏,先是成了豫州花魁,后又成为会宁花史之后,她就已经跟德王妃结缘了。 既然德王爷成为了醉香楼的新东家之一,那德王爷家的那些诗会、文会啥的,一请伶人,必定是由她领衔。 而她跟德王妃又同出北华,年纪又相仿,一来二去,感情就慢慢深了,开始以姐妹相称。 甚至于,德王妃还动过让她给德王爷当小妾的念头,但被她婉拒了。 这姐姐实在是有点腹黑! 她觉得还是跟她做姐妹比较安全。 就好比说,都见到她已经有一炷香时间了,这位王妃姐姐硬是没问她花魁大赛的事。 真沉得住气! 不过把她给留住,估计要聊的也就是这事。 那就干脆安排人把苏窍窍她们给叫来! 趁着德王妃沐浴的空隙,她又做出了新的安排。 事实证明,她这么做是对的,德王妃沐浴出来后,一听说她在雅阁已安排好酒菜,并安排了苏窍窍等人为其表演新曲时,腹黑姐姐立刻又拉起了她的手:“月月妹妹,还是你最懂我,那就干脆把我带来的那些士子一起叫过来吧,他们早就等不及了。” 这一安排,也确实是迎合了德王妃的胃口,要知道,大家之所以连夜赶路,在夜深人静时抵达豫州,目的就是为了那一首让人心痒难耐的新曲。 至于德王妃为啥没主动提,那是碍于身份,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急切、浮躁,现在颜月月一主动,她自然就送出了一笔顺水人情,来满足一下那些大老远跟着她跑过来,心情比她更为急切的会宁士子们。 于是,原本被安顿到了其它别苑的士子们,又被请了过来。 不大不小的雅阁里,又聚了不少人,德王妃,蒨文郡主,蒨武小王爷,五名年轻的会宁士子,以及一名跟德王妃和蒨文郡主形影不离的年轻女道姑。 一个个一边吃着宵夜,一边兴奋地等待夜半歌会的开始。 “妹妹,你就别上了,就呆我身边陪我说说话就是了。” 颜月月原本是想亲自上阵操琴的,但却被德王妃拉在了自己身边。 这也没啥。 醉香楼原本就已为苏窍窍配置了一个乐师团队。 于是乎,夜半歌会开始。 第一曲上的,自然是《青玉案·魁首》。 这一曲已被誉为仙曲,被无数人追捧的新曲,自然也折服了德王妃等人,一曲唱罢,那些原本还安静地坐着的会宁士子,竟然一窝蜂地围到了德王妃和颜月月身边。 “颜大家,据闻,此词此曲皆为三绝公子所作,三绝公子人可在?能否引荐一下?” “颜大家,据闻那三绝公子除了词绝曲绝,字也是一绝,可否让我等观之?” “颜大家,这三绝公子是何许人也?” 数个问题一股脑地抛到了颜月月这边。 而德王妃则是笑而不语,但却笑眯眯地看着颜月月,等待着她的答案。 三绝公子何许人也? 这问题肯定是不能答的,最起码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回答。 同理,引荐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颜月月只能暂时满足大家的另一个要求,那就是给他们看看三绝公子的真迹。 这自然也是已有所准备的。 很快,一副三尺来长,已装裱好的书卷被展开在了书案上。 在时过数日之后,这副错落有致、变化万千、笔舞龙蛇的行书词贴,不仅已装裱好,盖上了三绝公子的印鉴之外,上面还又额外多了两个印章,分别是宋提学和豫州刺史的。 这是那些知名文士的恶习。 按照风气,一副好的字画,经那些自持有身份的文人一过眼,一旦得到他们的欣赏和认可,他们就会掏出自己的印鉴,来在上面戳一下,来秀一下他们的存在。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这副字,既然能勾起提学大人和豫州刺史加印的欲望,那就足以说明这副字的水准之高,已高得足以让大部分人都赞叹不已。 包括这些眼高于顶的会宁士子。 “此字果然了得,确实可堪称一绝。” 席希明代表一众士子点评道。 禽兽啊! 词那么好,曲那么好,字还写那么好,还让不让人活? 可他心里却是在如此腹诽。 而很少发表意见的德王妃此时竟然也开口评价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只不过在说完这一句之后,她却转向了颜月月道:“如此好字,王爷却未能一见,肯定会引以为憾,不如……” 说到这,她却又停住了。 颜月月:“……” 禽兽啊! 果然是见不得好东西,一看到就想占为己有! 她忍不住肉疼起来。 要知道,这确实是天下罕有的好东西。 这可是以三绝公子之名所作的第一首词! 这可是落款为三绝公子之名的第一幅字! 这样的字,把它当成醉香楼的镇店之宝展上一段时间,再收藏起来,绝对是可以当传家宝的! 可现在,它已经被腹黑的德王妃借德王爷之名盯上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那我一会就让人装好,等姐姐回会宁时,就带回去给王爷欣赏欣赏。” 她只能强装笑脸说道。 此时的她只能庆幸,三绝公子现在还在她身边,大不了再让他写上一副好了。 第一拿不到了,第二也行! 只不过她却开始在犯嘀咕:那幅《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真迹还要拿出来给德王妃过眼吗? 正文 第51章 罚抄一百遍 三绝公子的第一幅真迹肯定是保不住了,第二幅还能不能保住暂时还不好说,而颜月月暂时需要面对的,还是那个老问题。 三绝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在稍稍描述过第二轮花魁大赛的盛况之后,又有不开眼的会宁士子老调重弹。 也好在颜月月应付起这种场面是小菜,她笑了笑道:“此事还容妾身先卖个关子,接下来还请大家再欣赏几首曲子。” 她挥了挥手,示意苏窍窍等人继续奏乐继续舞。 为了在德王妃面前推销郑浪之,她可谓是不遗余力。 音乐声又一次响起。 苏窍窍等人,今天正好又跟着郑浪之排练了两首由老曲改编过来的曲子,正好借此机会让大家品鉴一番。 效果自然是不必说的。 尽管这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老曲,可是仅郑浪之调整一下节律,并且加入了和弦技巧之后,多个乐器再一配合起来,顿时又让大家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现在明明已经是夜半时分,都进子时了,可大家却是越听越兴奋。 “颜大家,还有吗?” “颜大家,这些曲子的改编也是出自三绝公子之手?” “颜大家,这三绝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您就别再卖关子了啊!” 几曲唱罢,这些年轻士子又围着颜月月嚷嚷了起来。 还是老调重弹。 嚷嚷着要见三绝公子! 尔等凡夫俗子,三绝公子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 被吵得头大的颜月月忍不住腹诽道。 此时的她,已经有些不想搭理这些叽叽喳喳,自诩才高八斗,实则一肚草包的年轻士子了,只是碍于德王妃的情面,她却不得不继续忍受。 可忍受总得有个头吧? 那怎么办? 就在此时,竟然还有士子问道:“颜大家,不知窍窍姑娘的决赛作品是否已确定?可否拿出来让我等一观?” 颜月月:“……” 作为曾经的花魁,她所见过的所谓才子,比过江之鲫还多,因此,她很熟悉这些家伙的套路。 无非就是,先以观摩、学习为名,假装谦虚地要求先看他人的作品,若是他人作品好,就虚伪地赞叹几声,若是他人的作品一般,就拿出自己的作品来,压对方一头,以示自己水平之高。 实在是太无耻了一点! 换做是在平时,她还陪这些家伙玩上一玩,可现在已有珠玉在手的她,又哪里还肯花心思来看这些无聊的家伙秀木椟? 咬了咬牙,她转身问德王妃道:“三绝公子的新作倒还是有一首,不过是花魁大赛的决赛作品,不知……” 她准备直接出王炸了。 “哦?窍窍姑娘的决赛作品竟然也是三绝公子所准备?快拿出来。” 德王妃的眼神亮了起来。 颜月月肉疼地挥了挥手,抱着肉包子打狗的心思,示意丫环把那幅《水调歌头》呈上来。 半柱香之后。 席希明:“……” 禽兽啊! 你好歹给我一个展示的机会行不行? 此时的会宁第一才子,对着那幅《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欲哭无泪。 两天之前,信心满满的他纠集了几位会宁士子,准备以团队作战的模式,来跟顾倾城、叶长春,甚至是那位神秘的三绝公子拼上一拼,并且定下了以明月为主题的决定。 事实上,在一众会宁士子里,他确实还是最为有才的那一个,最终,也是他的新作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并且在大家的提议下,对个别地方进行了有针对性的修改和完善,让它达到了堪称绝佳的水准。 他原本想着,等到了豫州之后,若是苏窍窍的决赛作品还是由祁连年来准备,那他就先拿出自己的新作,当众来打祁连年的脸后取而代之,再在花魁大赛的决赛上去跟顾倾城还有叶长春比拼。 谁知,苏窍窍的决赛作品竟然还是由那位神秘的三绝公子来提供。 而且,一出手又是传世之作。 最过分的是,竟然也是以明月为主题! 真的太过分了! 有了这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在,他的那首新作哪还有脸拿出来? 这事一传出去,恐怕会被人笑话啊! 唉,悔不该…… 他开始后悔邀大家一起团体作战了。 若是没被其他士子看到,那他的这首新作,哪怕现在没脸拿出来,那等过一段时间,事态平息之后,还可以找个机会再亮出来,让他名下又多上一篇佳作。 而现在,他的这篇作品,不管拿不拿出来,都将沦为笑话了。 悔不该当初啊! 他的脸一下就变得臭臭的。 而德王妃则说道:“三绝公子的这首《明月几时有》,不仅词又是一绝,这笔遒劲有力、大气磅礴的楷书,也是一绝啊,王爷看了肯定也喜欢。” “嗯,给蒨武当习字帖也不错,就可惜字少了点。” 然后又加了一句。 颜月月:“……” 我就知道,一亮出来,就又是肉包子打狗! 竟然还有脸嫌它字少! 她又假装肉疼地朝丫环挥了挥手:“那就给王爷装上。” 这次的肉疼确实是假装的。 既然第一都已经送出去了,那第二还有啥好惋惜的?你这腹黑姐姐,应该明白拿人手短的道理吧? 在背过德王妃之后,她脸上却浮现出了些许的得意。 别以为只有德王妃懂腹黑。 在跟了德王妃那么多年,又接触过各种牛鬼蛇神之后,真要玩腹黑的话,颜月月还真是不怵她。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重点是什么? 是帮那个傻弟弟脱离险境啊! 书法真迹这东西,只要德王妃敢拿,拿了之后,还有脸拒绝她的请求吗? 因此,两卷三绝公子的书法真迹还真不叫事。 “姐姐,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等明天天亮之后,我再来跟您聊别的事情。”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即刻就向德王妃请辞。 关于三绝公子到底是谁,又有啥麻烦,那等事情,肯定是不能当着那些会宁士子的面说的,因此她明智地决定另找机会。 而德王妃这边,其实也是对神秘的三绝公子极为好奇的,但颜月月既然要卖关子,她也不好强问,于是只能挥了挥手:“那就散了吧。” 甩脱了一大堆麻烦的颜月月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暗香苑。 一回去,已经和德王妃喝了点小酒,有点上头了的她立即就拍响了郑经房间的门:“混蛋,你给我出来。” 此时的郑经并没有休息,而是在看书,一听到狐媚姐姐大半夜敲门,他便纳闷地来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为了你,姐姐今晚可是付出了不少。” 看到郑经后,颜月月先邀了一把功,然后说道:“你给我出来,把那两首词,再给我抄上几遍再说。” 堤内损失堤外补。 第一第二没了,那把第三第四……甚至前十先拿到手里再说。 郑经:“……” 罚抄一百遍? 正文 第52章 先把牛给吹上天 不是罚抄一百遍,而是写上个三五幅。 颜月月的想法很简单。 不管是《青玉案·魁首》还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都是花魁大赛的参赛作品,那就一定要各弄出一副来,挂在醉香楼里,以来吸引那些好字的文人士子。 这是为了财源广进。 然后,自己肯定是要各留一副的。 俗话说,乱世藏黄金,盛世藏书画,她敢肯定,这郑浪之的字,随着他日后名气的飙升,那一定是能成为墨宝的,这样的好东西,自己得有,而且这两幅,对她来说还极具纪念意义。 这是为了藏私。 至于剩下的…… 万一要是再碰上德王妃那样的,想抢她好东西,还推脱不了的,那她不得多留几幅备用?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她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趁着酒兴,她理所当然地向郑经提起了要求。 “姐姐,你有后了吗?” 郑经当然是想婉拒。 字这东西,在平时,也就是一种表达思想的工具,写多少都无所谓,只要有需要。 可一旦盖印留戳,就会变成一种表现艺术品,艺术品这东西,自然是越少越珍贵,烂大街就不值钱了,因此每个对自己的字有点小傲娇的人,一般都会很爱惜羽毛,是不会轻易动笔的。 这就是所谓的一字难求的原因。 “你管我呢,万一我明天就跟人生一个呢?” 有了点酒兴的颜月月是不怎么讲理的,立即就吹鼻子瞪眼道。 然后她神情一变,凑近郑经,眼带桃花道:“要不你跟我生一个?” 郑经:“……” 又来了! “好吧,我各给你再写一幅。” 无奈之下,他只能妥协。 颜月月却道:“不行,起码得各三幅,你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就跟王妃娘娘去说,你愿意当她家女婿。” 郑经:“……” 竟然还威胁上了! 喝高了的女人真难搞。 最终,经过双方又一番交涉,大家各让了一步,最终以各写两幅成交,其中各一幅,还被要求填上了“赠美丽大方又温柔的月月姐等”字样。 可完成任何后的郑经却还是在担心:这个喜欢胡来的狐媚姐姐,会不会还在继续动让咱入赘德王府的念头? 这一担心并不是没道理的。 …… 第二天一早,酒醒后的颜月月又去觐见德王妃,准备汇报工作。 该私下汇报一下那个神秘的三绝公子的事了。 这事该怎么提呢? “姐姐,你知不知道,现在醉香楼的生意比原来起码好了四五成,那清风楼的袁慕君现在一见到我,连脸都是绿的。” 酒醒后的颜月月逻辑是非常清晰的,当着德王妃、蒨文郡主、蒨武小王爷的面,她一边陪德王妃吃着精致的早点,一边很自然地提起了花魁大赛第二轮过后,醉香楼生意火爆的局面。 别以为当王妃的就一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事实上,抛开王妃那一身份,就跟平常女人没啥区别,一样喜欢八卦,一样小心眼,一样财迷。 早年在会宁,当颜月月还是新花魁,袁慕君也还是红伶没退时,清风楼跟醉香楼就掐得很厉害,同样也让当东家的德王妃很不爽。 “呵呵,你们排的那新曲,也确实是有点意思,连蒨文都很喜欢。” 德王妃笑着回道。 颜月月不得不承认,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王妃姐姐的道行也是越来越深了,连赞赏都学会了借蒨文那小姑娘的名头。 不过没关系。 她知道此时的王妃姐姐是开心的,于是又说道:“姐姐,昨晚人多,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接着她压低声音道:“其实,这新曲也是那三绝公子所弄出来的,他还新创了一三绝谱法和一和弦技法,被我想方设法弄到手,还给捂住了,那袁慕君屡次派人来偷师,却啥也学不着。” 她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了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上。 紧接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这新谱法和新技法的妙处,以及它们所能给醉香楼带来的好处。 总之一个词:财源滚滚! “哦,这三绝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德王妃的兴致很自然地被勾起来了。 “此人是荥阳郑氏的一名旁系士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十八岁就中秀才,十九岁又中举人,现在还不到二十岁,才华实在是了得,只不过……” 颜月月也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了郑经身上。 一番夸奖之后,她也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了郑家大小姐逃婚,然后郑经被牵扯进去的事。 总而言之,在她嘴里,郑经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品行有品行,要担当有担当,还极具同情心,是天上有,地下无,人间罕见的奇男子。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为了让德王妃欣赏他,然后把他给带离豫州。 至于他会不会被王妃娘娘给看中,当成郡主驸马人选来对待,她可不管那么多了,甚至于说,她巴不得如此。 “这……他就不担心因此得罪郑氏和沈氏,仕途全毁吗?” 被她这么一吹,德王妃确实来兴致了。 “他说,自己若是见死不救的话,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心安,所以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颜月月继续把某人往天上吹。 她又很自然地说起了自己当初的建议,以及当时郑家大小姐和郑经的反应,并继续把重点放到了郑经身上。 “哦,那他是不是对郑家大小姐有意思啊?” 德王妃好奇地问道。 这是一个在颜月月意料之中的问题,她回道:“我看不像,此人在德行方面,确实是一个道德君子,在过去的数日里……” 她又很自然地说起了自己在过去数天里对郑经的观察及试探结果。 包括郑经对郑家大小姐的态度。 也包括郑经对苏窍窍的不假辞色。 还包括郑经拒绝她安排红倌人的提议。 唯一匿去的是,是自己诱惑郑经的事,以及对郑经可能有龙阳之癖的怀疑。 总而言之,郑经已经被她在德王妃和蒨文郡主面前吹上天了。 而且,她还一边吹一边察言观色。 呀,蒨文那小妮子,好像已经心动了呢,关于郡主女婿的事,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哦! 颜月月暗暗得意地看向了腹黑的王妃娘娘。 “哦,那你传他们过来,我见上一见吧。” 她想要的话终于来了。 正文 第53章 何以解困?唯有自黑! 十五岁,正是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年龄,这个年纪的她们,已经不在惧怕因男女之事而被人嘲笑,而是开始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和幻想。 作为德王府家郡主,陈蒨文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快到了要婚配的年龄。 她也知道,自己用不着担心要和亲,和亲那是宫里那些公主姐妹的事。 她更不必担心,自己会像郑家女那样,被当成利益交换的工具,因为在南夏,没有哪个世家敢跟皇家来谈利益交换。 因此她很清楚,自己完全可以凭喜好,来挑一个如意郎君。 那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有才是必须的! 最起码得像顾倾城那样的,连席希明那样的,她都还有点看不上眼。 有德也是必须的! 见异思迁,经常出没于勾栏之地,还想着三妻四妾的,肯定没戏。 最好还能貌若潘安,再加有趣。 而颜月月刚才对某人的描述,几乎已完美地符合了她心目中如意郎君的要求。 长得是一表人才! 还字、词、曲三绝,比顾倾城更有才! 又不好色! 因此,她对某人的好奇心确实被充分勾起来了。 至于德王妃…… 对郑经的兴趣肯定是足够有了,但颜月月说的,她会不会全信,以及会不会有心把他当成女婿人选来考察,那就不太好说。 总而言之,就冲着郑经的那字、词、曲,这人肯定是要见上一见的,至于她心里此时在想什么,只能说一句:腹黑王妃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着。 别说是你,就连她自己都猜不着。 郑经和郑书笙就这么被带到了德王妃面前。 前世今生都是头一回见王妃的郑经一开始是忐忑的,因为在前一晚,酒喝得有点高了的狐媚姐姐竟然说漏了嘴,说这位王妃娘娘很是有点腹黑,不太好对付。 不过一开始,仪态端庄且看似和蔼的王妃娘娘给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不仅给他和郑书笙看了座,还和颜悦色且很有分寸地跟他聊了一会字词曲,还赞赏了他几句。 但郑经还是保持着一份警惕之心。 为啥? 因为他发现,屋里除了王妃娘娘以外,还有一位比郑家傻丫头还稚嫩,但长得也还算不错的黄毛小丫头,以及一位看起来就已经到了叛逆年龄的小屁孩,外加一位年轻漂亮但面若冰霜的带剑小道姑。 而那长得挺漂亮的黄毛丫头,对他似乎挺感兴趣的,瞪得大大的好奇眼神似乎从未从他身上离开过。 我啥话也不说,就静静地看你! 这种眼神让郑经有点怕怕,也让他想起了狐媚姐姐曾经跟他提过的事。 当郡主驸马! 他对此确实不感冒。 因此,哪怕在跟王妃娘娘聊着音乐时,他心里也还在惦记着,如何将自己从这一让人恐怖的未来里给摘出来。 何以解困? 唯有自黑! 一个应对之策很快就在他心里成型。 越是腹黑之人,就越是善于把自己心机的那一面给隐藏起来,也极为善于用言语去诱导别人,并擅长于从一些不经意的细节观察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德王妃也是如此。 “郑公子,你跟郑家小姐的事,我听月月姑娘说过了,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有点大哦,你就不担心吗?” 她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真正想了解的话题上。 而且,还是一副关心的口吻。 “还好吧,在我承受范围内的话,能帮一把就顺带帮一把,若是承受不了的话,那我肯定撒手不管,甚至把她给绑起来押送回去。” 已决定自黑的郑经毫不迟疑地回道。 这一句,一下就把其他人给听懵了。 颜月月: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郑书笙: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亏我还对你感激涕零了很多天! 蒨文郡主:此人好现实! 德王妃:确实够现实,但也还算诚恳。 “嗯,如此看来,郑公子确实是既仁义又实诚的谦谦君子。” 她立即又脸带笑意赞了一句。 但她紧接着又说道:“其实此事解决起来也没那么麻烦,若是你跟郑家小姐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回会宁,然后出面请皇后娘娘给你们赐婚,促成一段美谈,如此一来,不管是郑家还是沈家,都无可奈何了。” 真正的腹黑之招来了。 这绝对是一个巨坑。 从表面上来说,德王妃的这一提议,还真不算是小题大做,或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为啥? 因为自东汉年起,世族门阀就成为了朝廷的隐患,到了魏晋时期,官僚士大夫集团甚至已成为了左右政权更迭的主要因素,数个王朝的衰落与灭亡,都与世族门阀有关。 因此,自魏晋之后,各个皇室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在削弱着世族门阀的影响,其中最为重要的措施,就是用科举制取代了九品中正制。 毫无疑问,郑氏和沈氏的联谊,就属于世族门阀的联合与加强,这对朝廷来说,其实是大忌,只是没理由去破坏而已,假如德王妃真跟皇后娘娘去提此事,把理由送上门,那十有八九,这事还真能成。 可这是腹黑娘娘的真正用意吗? 当然不是,她是想借此来试探一番郑经,看他对郑家小姐是假没兴趣还是真有意思。 这还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提议。 因为对任何家族而言,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的赐婚,都是一种莫大的赏赐,是不容拒绝的。 因此一旦经皇后娘娘赐婚,郑氏和沈氏的联姻就没法继续了不说,而郑书笙和郑经也不必在担心来自郑氏或沈氏的惩罚和报复。 世族虽强,但敢明着跟皇室做对? 说完后,德王妃又笑眯眯地看向了郑经。 对她而言,此时的郑经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不会是件坏事。 答应的话,去跟皇后嫂子求赐婚,也就一句话的事。 不答应的话,就能证明郑经确实对郑家小姐没不良想法,非伪君子,那还真可以当成女婿人选来继续考察一番。 谁知…… “嗯~这不行,这绝对不行,我怎么能娶她?” 郑经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显得极为不情愿。 “怎么啦?” 德王妃不禁好奇地问道。 “她一郑家大小姐,我一旁系草民,真取了她的话,那还不等于是娶了一头母老虎,被她压得死死的?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女人压呢? “我还想着三妻四妾过逍遥日子呢!” 郑经毫不迟疑地回道。 德王妃:“……” 无语! 郑书笙:“……” 我去,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蒨文郡主:“……” 禽兽! 斯文败类! 小道姑徐玄机:“……” 登徒子! 蒨武小王爷:“……” 咦,这家伙有点意思! 颜月月:“……” 完了,当郡主驸马的希望彻底没戏了! 这家伙,干嘛来这么一出? 正文 第54章 初露峥嵘 竟然敢当着德王妃和蒨文郡主的面,说自己想三妻四妾,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女人压? 这种话……那怕你心里真是那么想的,也别当着腹黑王妃的面说出来啊! 颜月月懊恼无比。 一听她就知道,这郡主驸马的指望算是彻底没戏了! 不仅驸马没戏,还有可能给王妃留下不良印象。 果然,刚才脸上还笑意盈盈的德王妃,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挥了下手说:“哦,这样啊,你们先下去吧。” 颜月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被德王妃笑眯眯地挥退。 连带她自己。 “你这混蛋,故意的是吧!” 一脱离德王妃的视线,她立即就揪住那混蛋算起账来。 毕竟是年长了十来岁,她自然不会像郑书笙和陈蒨文那样,真以为郑经所说的就是真心话,一结合前一天的反应,她就知道,那家伙是故意的。 郑经装无辜:“我真是那么想的啊,实话实说而已。” 颜月月自然不信,反驳道:“胡说,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有本事,你现在就给我找个女人试试。” “那怎么可能?想当我的女人,必须得入我心才行啊!” 郑经理直气壮地回了这么一句。 一下就把颜月月说得哑口无言外加怀疑人生。 难道这家伙并非好龙阳之风,而是过于挑剔而已? 她对某人的认知,瞬间被小小地颠覆了一部分,而且,之前的声讨也没法继续了。 “那你就不能收着一点?你就不怕把王妃给惹怒了,不帮你们?” 她只能换了一个角度去声讨。 “不帮就不帮呗,大不了我跟你的约定作废,我再把我的三绝公子身份一公布,从此浪荡于青楼,过风流快活的日子。” 郑经反威胁道。 语气相当的不善。 颜月月:“……” 之前的傻弟弟呢? 怎么突然不见了? 她一下就懵了。 在她的印象中,郑经有才归有才,但为人处世方面却经验不足,甚至真是有点傻,基本上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很少跟她讨价还价。 比如说,决赛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她都还没跟他谈报酬,他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报酬的事连提都没提。 还有,改曲的事,也是她提,他就照做,完成的品质还非常高,同样也没跟她提报酬的事。 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完全可以靠词曲混青楼活得很滋润不说,竟然还反威胁起了她。 看来一点都不傻啊! 其实这是必然的事。 别看郑经一向很好说话,也不计较钱啥的,可是在骨子里,他就是一个稍稍有点清高的文人。 靠皇后娘娘指婚娶郑书笙以摆脱困境? 他肯定不干。 先不说他对郑书笙有没有感觉,单是她那郑家大小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望而却步。 至于道理则很简单,但凡清高的男人,都不会在个人婚事上轻易动高攀的念头,因为他很明白,一草根去高攀高门大户的话,将面对的是整个高高在上的家族。 同理,他更不会有当郡主驸马的想法。 不自由,毋宁死,清高的人就是这么一根筋,他甚至会对此带有强烈的抵触情绪,于是毫不犹豫地开始自黑。 也毫不客气地反威胁起颜月月来。 至于会不会因此惹怒德王妃,失去搭顺风船逃离豫州的机会,他也并不是太过于担心。 道理还是很简单。 德王妃是否会帮他,其实并不取决于德王妃是否心善,而是取决于他是否对德王妃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这是人际关系中的底层逻辑。 至于他自身的利用价值…… 别看他在这些天里,几乎是呆在暗香苑里足不出户,但现在的苏窍窍晚上有多忙,他所带的那些乐师晚上有多忙,他是知道的。 再加上还有一个宋财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说醉香楼这些天的生意有多好,赚海了之类的,他就能大致推测出来,自己的词和曲,再加上三绝谱法和和弦技法,对醉香楼来说,相当于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而且一下还将是两年! 已经达成了的交易,他认,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别继续把他往火坑里推。 比如说皇后指婚,当郡主驸马之类的。 否则的话,还真别怪他翻脸。 真翻脸又怎样? 就算德王妃不带他走,那他让郑书笙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写清楚,把关键证据拿到手,再把三绝公子的真实身份一公开,郑氏还能拿他怎么样? 除了把他踢出郑氏族谱之外,还真能把他抓回去浸猪笼不成? 这就是他敢于翻脸的底气所在。 当然,他也不是那种一根筋拧到底,不知进退之人,因此他在威胁过后,立即又换上了一张笑脸,说道:“所以啊,姐姐,你还是去好好跟德王妃说叨说叨吧。” 他又把皮球踢回了颜月月手里。 颜月月:“……” 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还真是小瞧他了! 聪明如她,立即就意识到,说服德王妃来解决这一问题的努力还是得靠自己,别指望再靠那家伙配合。 唉,好在我手里还有砝码! 叹了一口气之后,她回头了,再次去到了德王妃的身边。 “呵,月月妹妹,那就是你口中的所谓谦谦君子?” 一见到她回来,德王妃就没好气地来了这么一句。 颜月月能看得出来,腹黑王妃确实是被那家伙的话给气到了,连带对她也有了些许的责怨。 这个锅她当然不能背。 也不想背。 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说道:“唉,姐姐,我们都被那个可恶的家伙给骗了。” “哦,怎么啦?” 德王妃好奇地问了起来。 颜月月又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道:“唉,都怪我,我看他长得一表人才,又这么有才,就跟他提了一嘴郡主驸马的事……” 在承认了错误之后,她原原本本地提起了昨天所发生的事。 为缓和气氛,她先把某人给卖了。 德王妃愕然:“你的意思是说……他刚才是故意的?” “嗯,应该就是故意的,但凡有才之人,带点持才傲物的脾性也是难免的。” 也好在颜月月还懂得帮某人说半句好话。 可就算是这样…… 德王妃:“……” 竟然敢玩我! 那个混蛋! 蒨文郡主:“……” 竟然还看不上我? 那个混蛋,看我怎么找他算账! 蒨武小王爷:“……” 咦,那家伙竟然连娘亲都敢气,有点意思!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被女人压一头? 正文 第55章 反转来得如此突然 女人一生气怎么办? 不管是何年何月哪朝哪代,有一招是百试不爽的,那就是拿钱去哄。 颜月月之所以有底气回来见腹黑王妃,准备用的也就是这一招。 在过去的数天里,因为郑经,给醉香楼带来了多大的收益? 暂且不算那比平常多增的四五成人气,单算苏窍窍和她的乐师团队所带来的收入。 在这些天里,苏窍窍和她的乐师团队,基本上每晚都要跑四五个场,都还不能完全满足排队等着听新曲的客人们的需求。 一个别苑的大堂每晚能接纳五十人左右,每位客人打茶围的费用是十两银子起步。 也就是说,光是苏窍窍的新曲表演,就能每晚给醉香楼带来起码两千两银子的收入,就算扣除一应费用,醉香楼每晚也能因此赚个一千多两。 一天一千多两,一个月是多少? 若是将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推广到各地的醉香楼,再加上郑经的新词新曲,又能给醉香楼额外增加多少收入? 每个月起码以数万两银子计,每年就是数十万两,就算打个折扣,也是十万两起步。 这么大一笔额外收益,就算是对德王府来说,也是无法忽视的。 那请问王妃娘娘,接下来是继续生气,还是选择原谅那个可恶的家伙?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颜月月就好好给腹黑娘娘算了一下这笔账。 “这三绝谱法跟和弦技法,真有那么厉害?” 德王妃问道。 这语气明显变软了。 这是在颜月月意料中的事,她说道:“苏窍窍她们应该在开始排练了,我带你们去看看便知。” “哦,对了,此事还请隐瞒那些会宁士子。” 临出门前,颜月月又叮嘱道。 对于醉香楼来说,在两年之内,三绝谱法和和弦技法就是不传之秘,就算是醉香楼的乐师,如果不是可信之人,都不会轻易传授。 而要想保密,郑经那个秘密的源头更是得堵住,因此在颜月月跟郑经的口头协议中,还包括一条,那就是在两年之内,除非不得已,就不得把他三绝公子的身份给轻易暴露出来,以免其它竞争对手直接去源头挖墙脚。 德王妃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即刻就叮嘱起儿子女儿,以及那位负责给他们当贴身保镖的年轻女道姑徐玄机来。 刚捅了个大篓子的郑经还是很讲职业道德的,一回到暗香苑,他就继续带着嘴巴嘟得很高,对他没好气的郑家大小姐继续起他们的任务来。 当苏窍窍和她的乐师团队们在排练曲子时,他跟郑书笙就在一边译谱。 也就是把那些老曲,先从文字谱翻译成三绝谱,再按规范调整节律,然后再配上和弦技法。 这工作量还是有点大的。 别的不说,光是那些已有文字谱的曲名,也就是固有词牌名,就多达二十来首,光是翻译就得花上不少时间,更别说调节律和配和弦。 也好在暂时不用太过于追求高品质。 当德王妃一行又出现时,他脸上即刻就浮现出了一丝根本就没打算掩饰的笑容,假装很有礼貌地,远远地招呼道:“娘娘好,郡主好,小王爷好。” 但也就招呼了一声而已,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起了手中的工作。 可恶的家伙! 一看到他那根本就不掩饰的笑容,蒨文公主又来气,但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扫向了郑经笔下的纸。 她也对那听起来神乎其神的三绝谱法极为好奇。 只可惜…… 鬼画符! 她根本就看不懂。 也好在颜月月一进到排练大厅,就拿起了一张已翻译好的谱子,开始解说。 “这三绝谱法,有一个妙处,那就是一旦学会了,就能一看即懂,懂即能弹……” 她一边解说,一边拿着谱子坐到了一张琴前,开始示范了起来。 看一眼这些鬼画符,就即刻能弹曲子? 这看起来确实很神奇! 蒨文郡主即刻就被颜月月的示范给吸引住了。 她能大概听得出来,现在颜月月所弹的,是一首她所熟悉的虞美人,但却跟她以前所听的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但不一样在哪里,她又形容不出来。 “一旦学会了此三绝谱法,但凡是懂音乐的,无需人教,只需照着谱,很快也能把新曲给弹或唱出来。” 一曲奏罢,颜月月又继续说起了三绝谱的妙处来,说着说着,她还一边打起了节拍,一边照着谱子哼唱起来:“馊米辣馊馊……” 蒨文郡主:“……” 这唱的是啥啊? 咦,好像真是照着谱子在唱,唱得怪是怪了点,但真把虞美人的旋律给唱了出来。 真这么神奇吗? 好想学哦! “再来说说三绝公子所创和弦技法的妙处。” 颜月月已经说到了兴头上。 她又从苏窍窍那边取过了一张曲谱,坐到了古琴前,再次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蒨文郡主:“……” 这弹的是啥啊? 乱七八糟的! 似乎知晓她的心思,颜月月又说道:“乍一听有点乱对不对?” 然后不等她们回应,颜月月向苏窍窍,以及那些停下来在听着的乐师们说道:“来,明月几时有。” 这是准备给德王妃等人炫决赛所用的新曲了。 在昨晚,因为还有其他会宁士子在,为了留点悬念及出于保密的需要,这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并没有演奏。 现在,那帮会宁士子,已被颜月月安排宋财带着他们出去逛豫州城去了,那自然可以在德王妃等人面前秀上一秀。 明月几时有? 那混蛋给苏窍窍所作的那首花魁大赛决赛用新词? 陈蒨文的兴致一下又被勾起来了。 早在昨晚,她就有留意到,表演的那些乐师,有的琴,有的笙,有的鼓,有的镲,似乎在各奏各的,但组合到一起,就确实蛮好听。 因此她非常的好奇。 她更为好奇的是,那首《青玉案·魁首》就堪称仙乐了,那这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又会是啥样的品质呢? 锣鼓声很快响起。 接着,笙加入了进来,一段美妙的旋律吹响。 再接着,颜月月所弹的古琴,以及苏窍窍所弹的古琴都加入了进来,苏窍窍清脆而空灵的声音也亮起:“明月几时有……” 天哪,怎么比《青玉案·魁首》还好听? 这真是那混蛋所作的新曲吗? 陈蒨文一下就听痴了。 一曲奏罢。 颜月月又开始炫耀:“这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妙就妙在,学过的人能事半功倍,很快就能奏出美妙的曲子,而没学过的人,不管怎么琢磨,也很难琢磨出其中的名堂……” 陈蒨文:“……” 真的好想学哦! 怎么办? 刚说了要找那个可恶的家伙算账,可现在为了学这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反倒得去求他不成? 她把复杂的眼神投向了那个旁若无人,正埋头继续鬼画符的家伙。 正文 第56章 人小鬼大陈蒨武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当陈蒨文觉得那家伙太可恶,凑都不想再凑过去时,才十岁的陈蒨武却对那个家伙产生了几位浓厚的兴致。 那家伙作词好像很厉害! 连娘亲都赞叹不已,以及席希明那些一向很骄傲的家伙,看了他的词也蛮泄气的样子。 那家伙作曲好像也很厉害! 尽管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因为连娘亲听了似乎都喜欢得不得了,还有那个老喜欢管我的陈蒨文,现在明明是心痒难耐,想学,但却抹不下面子。 最为关键的是,那家伙竟然连狡诈的娘亲及母老虎一般的陈蒨文都敢气! 于是乎,当陈蒨文还在纠结时,陈蒨武却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到了郑经身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在干嘛?” “在画符啊,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听说过吗?” 郑经还是头也不抬,满嘴胡言道。 这种后世玄幻或志怪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梗,陈蒨武自然没听过,立即又好奇地问道:“干嘛用的?” “唵嘛呢呗咪哄……此符一出,神鬼听令,你让他们干嘛他们就干嘛,不敢违抗。” 心情不错的郑经干脆逗起小孩子来,搁下了笔,双手比划了一个他在电视剧里所学到的道士手势。 自打德王妃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知道,事情又出现了新的转机,他应该用不着翻脸了,因此心情自然大好。 “真的?这么厉害?” 陈蒨武的眼神立即就亮了起来。 可毕竟已是十岁的男孩,已具备了一定的分辩能力,因此一回神,他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上当了。 “哼,你个坏人,在逗我玩。” 他立即就假装生气道。 换做是别人,小王爷一生气,那绝对是赔上一副笑脸来道歉或求原谅。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郑经。 一个对阶层意识并不强烈的家伙。 因此在郑经眼里,这也就是一个似懂非懂的小屁孩,于是又笑道:“呀,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啊,你也太聪明了一点吧。” 还是在当逗小孩玩。 可偏偏这一句,还蛮让陈蒨武受用,于是他哼了一声,假装不以为然后,又问道:“急急如律令到底是啥?” 此时的他,正处于对任何新鲜事物和新鲜概念充满了好奇心的年龄,一碰上,不弄个明白就不善罢甘休。 对于他的求知欲,老师出身的郑经还是乐意满足他的,于是正儿八经地回道:“急急如律令,是以前的一种公文用语,意思是此事很急,必须像对待法律命令一样,尽快将其完成。” “哦,懂了。” 这解释确实足够通俗易懂,因此陈蒨武先像个小大人似的回了一句,但紧接着却说道:“急急如律令,那你赶紧干活,多多给本小王赚银子。” 他还依葫芦画瓢,照着之前郑经的手势来了一下。 这可是把郑经弄得哭笑不得。 但他却能从这一句听出来,狐媚姐姐确实应该是在德王妃面前晓之以利,把思想工作给彻底做通了。 这也让他彻底安心了下来。 那就继续干活。 不再理会身边那个小屁孩,他又拿起了笔,继续翻译起谱法来。 而陈蒨武这边,也没打算继续骚扰他了,因为在小王爷看来,自己可是小王爷,不能在第一次就对一个普通士子显得太过于亲近,以免掉价。 于是,他又迈开了脚步,先到郑书笙那边瞄了一下,然后走回了陈蒨文身边。 “那家伙不错,比席希明他们好玩。” 他先压低声音来了一句。 “我觉得让他当我姐夫的话,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紧接着他又来了另一句。 然后,脑袋被陈蒨文狠狠地拍了一下,弄得他又郁闷无比,暗暗发誓:得找个机会去跟那家伙学一学,如何不让自己被女人压一头。 机会肯定是有的。 颜月月在给他们秀完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后,很快又陪着他们离开了暗香苑,回到了他们的下榻之处,协商起接下来的事来。 “如此看来,苏窍窍这花魁之位,应该是稳了?”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 在接下来的过程里,陈蒨武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提前知晓了某人未来一段时间里的命运安排。 大致有以下那么几个点。 首先是要不要把郑浪之和郑家小姐带离豫州的问题。 当然是要的。 既然郑浪之的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那么牛,能帮醉香楼赚那么多银子,那自然得将他们带离豫州,才能换来两年的独家使用机会。 这对醉香楼来说,明显是一笔一本万利的交易,不做就傻了。 其次,是如何将郑浪之价值最大化的问题。 按照颜月月的说法,既然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那么厉害,那醉香楼最为需要的,自然是将其跟那些新老曲,快速传递至各地的醉香楼,好让它们来为醉香楼赚大钱。 这事,原本是需要颜月月去亲力亲为的,不过既然德王妃已经接受了将二人带到会宁的提议,那这事就可以让郑浪之和郑书笙二人代劳了。 可以让他们先教会会宁醉香楼的乐师们,再将会宁醉香楼的乐师们派出去,去教各地醉香楼的伶人和乐师。 这是利用价值之一。 利用价值之二,是半年之后,中秋前后的会宁花魁大赛国赛。 按照颜月月的说法,等苏窍窍夺魁之后,她将和苏窍窍在豫州再呆上一两个月,之后就会带苏窍窍去扬州,在那里的醉香楼也呆上一两个月时间,再之后就是带她到会宁,准备参加国赛。 目标当然是夺魁,让其成为大夏国最红的红伶,来帮醉香楼赚取大把大把的银子。 而夺魁的希望,似乎主要还得寄托在郑浪之身上。 可问题是,那郑浪之似乎有点桀骜,不那么愿意被长期束缚,而且,据颜月月说,那家伙还打算游学四方,未必肯长待会宁,怎么办? “要不,利诱之,多给他点银子?” “银子倒是小事,可光是给银子,可能未必管用,你不是说,此人似乎有点清高,并不把银子看得过重吗?” “那怎么办?” “我看这样,干脆帮他在会宁弄个小宅子,让他安个家,再给他安排一份一时半会离开不了会宁的差事,把他给束缚住。” “还有,把郑家小姐留醉香楼的事就算了,等我们离开豫州之后,你安排人将郑家小姐和郑浪之联袂出逃的消息放出去吧,别的咱们就不管了。” …… 陈蒨武:“……” 唉,大人的世界充满了算计,真恐怖! 这听得他忍不住腹诽起他的王妃娘亲来。 不过让他开心的是,那个似乎有点厉害,也有点好玩的家伙,将要跟他一起坐船回会宁了,一想到路上将会多上这么一个不那么无趣的家伙,他觉得这还蛮值得期待的。 那是不是得整点好玩的事出来? 他歪着脑袋琢磨了起来。 正文 第57章 好人当不得 真狠! 在跟腹黑王妃谈完之后,颜月月还心有余悸,也忍不住开始同情起郑浪之和郑家小姐来。 德王妃的安排狠在何处? 自然是狠在放消息那一点上。 按照她原本的意思,是让郑家小姐自愿投身醉香楼一段时间,来自污清白,就能断了郑氏和沈氏联姻的念想不说,还能把郑浪之从此事中摘出来。 而按照德王妃的意思,等他们离开豫州之后,再把两人联袂出逃的消息悄悄放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这对荥阳郑氏来说,绝对是大丑闻,而对吴兴沈氏来说,这也是一件面子上挂不住,也下不了台的事,如此一来,两家的联姻是别想了,合作基本上也没戏了,甚至都有可能因此反目成仇。 对吴兴沈氏来说,这是妥妥的大绿帽子啊! 那荥阳郑氏对此又会有何反应? 迂腐的族中长辈勃然大怒,声明跟郑家小姐断绝关系是完全有可能的! 至于郑浪之,就更别提了,很可能会把脏水全往他头上泼,让他想洗都很难洗清,如此一来,名声自然也就坏了。 这名声一坏,还能游学四方吗? 一旦脱离了德王府的庇护,就不怕给郑氏给逮到,找他算账吗? 这腹黑王妃确实是好算计! 听了德王妃的最后一句之后,她这才明白,腹黑娘娘为啥出手那么大方了,竟然还准备在会宁给郑浪之安排宅子。 这既是提前给他的补偿。 也是想将他死死握在手里的算计。 对此,颜月月又能说啥,她敢违背腹诽王妃的指示吗? 当然不能啊,除非她不想活了。 可问题是,这事又该怎么去跟郑浪之谈呢? …… 颜月月是在晚上时分才找郑经谈的。 “王妃娘娘可以把你们带离豫州,但她的安排跟我所想的有所不同。” 她艰难地开口了。 毕竟是心里有所负疚,因此她是在细细斟酌过后,来尽可能地把话说得委婉。 郑经平静以对。 “娘娘说,她并不打算让郑家小姐入醉香园。” 颜月月先把最为关键的点说了出来,紧接着补充道:“因此到了会宁之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任何事,需要你们自己去应对。” 这确实是相当关键的,因为跟她之前所承诺的,最大的区别就是在这里。 对此,郑经倒是表示理解。 因为不管是不是郑家傻丫头自愿,颜月月之前的做法,都有诱良为娼的嫌疑,是很容易让醉香楼遭人非议的。 狐媚姐姐的格局毕竟有限,出那样的主意,是可以理解的,而若是连德王妃都认可的话,他只能是认为德王府的行事风格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程度。 现在看来并不是。 “可以。” 他很平静地回了这两个字。 毕竟是在前世经历过挫折的人,在他的性格里,早就有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最坏状况的承受能力,因此对他而言,只要能先离开豫州,脱离最危险的局面,那哪怕以后将上刀山火海,他也无所畏惧。 这种平静自然又让颜月月有所惊讶,但与此同时,她也稍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说道:“此事一传出去,势必会得罪郑家和沈家,因此娘娘还有几个小小的要求。” 关键时刻到了。 毕竟郑浪之之前在她面前表现过翻脸不认人的一面,因此颜月月更是尽量把话说得委婉。 这是必要的,因为按照德王妃的想法,除了她之前提过的条件,也就是除了三绝谱法的两年独家使用权,以及郑浪之的诗词新作在两年之内必须在醉香楼首发之外,还有额外的。 “德王妃希望,到了会宁之后,你起码得在会宁呆上半年,并尽可能协助苏窍窍在会宁花魁大赛国赛最终夺魁。” 相当敏感的一条件被颜月月小心翼翼地提了出来。 郑经的脸色即刻就阴沉了下去。 必须在会宁呆上半年? 这是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 尽管这一要求并不算过分,在会宁呆上半年,也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可毕竟这种要求是带有强制性意味的,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这看得颜月月又很是有些心虚。 郑经脸上的阴沉,又让她想起了之前他跟她翻脸的那一幕,于是又连忙说道:“当然,醉香楼也不会亏待你……” 一系列好处被当成回报被她摆了出来。 比如说豫州花魁大赛,若是苏窍窍最终能夺魁,那醉香楼给予郑经的报酬,除了上次的五百两以外,还另有重谢,额度起码不会低于一千两银子。 又比如说,若是郑经有意留会宁起码半年,来助苏窍窍在花魁大赛国赛夺魁,德王妃还承诺,在会宁给他安排一套具备相当品质的房宅,帮他在会宁安个家。 再比如说,她把德王妃留会宁,说成了德王府有意在会宁继续庇护他跟郑书笙,以免被郑氏和沈氏刁难和报复。 总而言之,除了德王妃让她安排人放消息的事没说以外,其它能说的,基本上都说了出来,并且还将它们改头换面,说成了德王妃对他们的爱护。 这总算是让郑经听完后稍稍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其实这些还真没有超出郑经的承受范围之内,甚至于说,有些点还稍稍超出了他的期望。 比如说在会宁给他安排住宅。 好歹是古代史研究者出身,因此他知道,在会宁那种寸土寸金的京都之地,一套稍稍好点的房子,带院子,比后世的别墅占地面积还要大点的那种,应该是不便宜的,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才一个多月,一到京城就能当地主,成为有房有存款的有产阶级? 对于这个开局,他是相当满意的。 只不过在意识到这个时代的贫富分化极为严重,真正的有钱人在醉香楼这种地方挥金如土之后,他的那点小满足很快就消散了,转而考虑起烦恼事来。 烦恼事是啥? 当然是醉香楼不打算收郑书笙了,而是又把包袱甩给了他。 既然醉香楼不愿意接手,那等他把她带到会宁之后,怎么办? 把她丢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郑经倒是想,可他能做得出来吗? 难怪后世做好人好事的越来越少了,这好人果然是当不得。 他只能如此感慨。 因为信息不对称,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他即将面临的麻烦,将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正文 第58章 被迫改变的比赛规则 二月十五,月圆之夜。 豫州花魁大赛最后的决战终于来了。 在上一轮,因为一曲《青玉案·魁首》,在中途就让比赛就没有了悬念,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对决赛的热情。 相反,前来观看比赛的,比上一轮要多上不少,很多都是附近州郡的人,听了上轮比赛的火爆之后赶过来的。 大家都很好奇,苏窍窍在这最后一轮又会有何等惊艳的表现,更想知道,在这决战之夜,为其助力的是不是还是那位神秘的三绝公子,若是,又会有何等惊人的新作面世。 总而言之,关注点大部分都集中在了苏窍窍身上,说的谈的都是她,以及那位神秘的三绝公子,话题很少扯到秦宓宓等其她四位参赛伶人,以及为她们助力的顾倾城、叶长春、宋少游等人身上去。 “倾城兄,你说今晚苏窍窍所吟唱的词曲,还会是那位三绝公子的吗?” 就连坐在顾倾城身边的士子,也有人不识趣地问起了这一问题。 “呵呵,管他呢,就算是他又如何?” 顾倾城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与不服。 这其实是必然的。 要知道,一个诗词大家的名声,是靠无数首佳作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持续保持较高的水准,才能最终得到大家的认可。 而那位三绝公子,在此前是籍籍无名,只是突然出了一首传世之作。 一首作品就想让顾倾城这样的诗词大家服气? 怎么可能? 能偶尔做出一首传世之作,就能代表他首首都将是传世之作? 哪怕是那些已史上留名的诗词大家,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吧! 而在过去的几天里,顾倾城在经过了一番殚精竭虑之后,至于又做出来了一首堪称绝佳的新词,并且还是跟明月相关的,跟今晚的氛围极为应景。 绝佳,又应景,这自然让顾倾城再次信心百倍,甚至于说,他巴不得今晚给苏窍窍助力的,还是那位三绝公子,好让他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江南第一才子,就是如此的自信。 只不过就在此时,几位熟悉的士子向他走了过来,大老远就跟他打起了招呼:“嗨,倾城兄,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顾倾城一眼就认了出来,跟他打招呼的,是有会宁第一才子之称的席希明。 毕竟会宁跟苏州相隔并不远,在过往的一些大型文会诗会中,两人会经常碰到,自然就相当熟悉了。 这家伙怎么来了? 顾倾城微微皱了皱眉头。 文人相轻,这一词用在他俩身上其实蛮合适的,这是因为,别看两人同在江南,可顾倾城是清风楼背后东家靖王府的座上宾,而席希明却是德王府的座上宾。 两位王爷一向不怎么对付,清风楼和醉香楼也是死对头,这弄得顾倾城和席希明自然也暗中对立起来了,仅在表面上维持着口头上的和谐。 “咦,希明老弟,你们怎么来了?难不成……你们是来给醉香楼助力的?” 顾倾城即刻就舒展了眉头,假装热情地招呼着,并顺带套起了话来。 席希明却回道:“哈哈,我那点水平,哪有资格来给窍窍姑娘助力,我们也就过来看看热闹,顺带欣赏一下倾城兄的佳作。”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极为让人舒服,可顾倾城却是心里一咯噔。 不对啊,这家伙不是一向很狂妄,连他都不服的吗,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低调了? 还有,我怎么觉得他话里似乎带上了些许的讽刺意味,正等着看我笑话?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同样感到不妙的还有在后台的袁慕君袁妈妈。 她感到不妙的原因,还是出自于抽签环节。 今晚主持抽签的竟然是提学大人! 宋提学一到,即刻就问起来颜月月:“颜大家,窍窍姑娘今晚所表演的,还是三绝公子的新作吗?” “是。” “既然如此,醉香楼今晚就不参与抽签了,将窍窍姑娘排在最末一位可否?” “好。” 提学大人跟颜月月的对话就这么的简单。 可是从这话里,袁慕君却听出了几丝不一样的味道。 提学大人为啥提出要将苏窍窍排在最末一位登场? 是担心这一轮决赛,若是苏窍窍在前面登场,又会出现像上一轮那样,弄出中途差点让比赛无法继续下去的局面? 而颜月月为啥又答应得如此痛快? 就因为苏窍窍今晚所表演的,还是那位神秘的三绝公子的新作?真觉得苏窍窍就因此拥有了压轴的实力? 袁慕君确实有点心里发毛了。 就算她对顾倾城的新作极为满意,可问题是,在过去的数天里,醉香楼上了太多的新曲,风格跟之前的那首《青玉案·魁首》几乎一模一样,很受人追捧。 就算词再好,曲上有差距的话,这反败为胜的希望会大吗? 忐忑中,她把手伸向了抽签筒。 可接下来她却差点晕了。 不是吧? 怎么是四号签?难不成上一轮的故事又要再次重演? 她不安地看了看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她身边的颜月月,忍不住出声问道:“颜大家,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这三绝公子今晚的新作,是啥主题?” “袁姐姐,今晚的月色不错哦。” 颜月月笑着回了一句。 一阵晕眩顿时就向袁慕君袭来,弄得她急忙扶了一下签桌,才堪堪站稳。 不是吧? 不仅又是排位连着,竟然连主题也再次碰上了?并且这可恶的颜月月还如此自信地真把主题提前透露了出来? 袁慕君心里的不安成倍增加。 毕竟是花魁大赛的决赛,跟上一轮相比,人自然更是多上了不少,几乎把整个明远楼广场都给挤满了。 而在舞台前面,更是多了不少重量级的嘉宾。 像德王妃那种身份尊贵的人物,自然不会来这种人流过多过杂的场面,可豫州地方官吏却是无惧的,因此今晚舞台前面的前几排,坐的几乎是豫州本地的文武官员,而领头的,自然是豫州刺史。 在第二排的一桌里,还坐着一位特殊的官员,那就是特意从荥阳赶过来的荥阳郡守沈大人,而跟他坐在一起的,除了他那位已经在豫州浪荡了大半月的浪荡子以外,还包括郑氏家主郑温。 可此时的郑温却如坐针毡。 为啥? 因为沈大人正跟他商量着,等花魁大赛一过,大家会荥阳之后,干脆就把两小的亲自给定下来。 女儿都不见了,这亲自怎么让郑温定啊? 正文 第59章 又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明月当空,郑书笙却又是立在暗香苑的花园里,默默颂着《诗经》里的一首《月出》,在暗自神伤。 等花魁大赛一过,她就能搭德王妃的顺风船,顺利逃离豫州了,但她的心情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婚是有可能逃掉了,但未来呢? 她极为彷徨。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某人跟醉香楼所达成的交易条件又变了,变成了她不需要委身醉香楼一段时间来自毁清白。 可就算是知道,她也未必能开心得起来,因为不呆醉香楼的话,她更是不知未来能呆哪,会更迷茫。 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也好在某人不是彻底的铁石心肠,这一次,郑经总算没打算眼睁睁地看她在花园里顾影自怜一整晚,而是很快就悄悄来到了她身边。 有些事确实也该好好谈一谈了。 “怎么,后悔了?” 可是他开口却并不客气。 只是他来得太过于静悄悄,而郑书笙又太过于入神,因此他这突兀的一句,却是先把郑书笙小小地吓了一跳。 “浪之兄。” 郑书笙连忙先施了一礼。 经历的坎坷,确实更容易让人成熟,从离开荥阳到如今,总共过去也才十天时间,但郑书笙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复往日的天真和傲气。 或许她已经明白,自己已不再是之前那个可以在书呆子面前高高在上的郑家大小姐。 “后悔倒谈不上,只是……” 她又加了一句,但却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的心情,所以又止住了。 而郑经也没有猜她心思的意思,又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无疑,这样的说辞对于现在的郑书笙来说,实在是显得有点不近人情,弄得她一阵懊恼,又腹诽了一句傻傻的书呆子后,这才正色道:“浪之兄,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又岂是那种反反复复的女子?” 这弄得郑经又忍不住暗暗一声叹息。 你不后悔,那这锅我岂不是得背到底,甩都甩不掉? 这下该为未来发愁的轮到他了。 作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当然是希望郑家大小姐反悔,回到郑家,以将他从无尽的麻烦之中解脱出来的。 可作为一个既然揽事上身了,就没有半途而废习惯的男人,现在他却不得不继续背着这个沉重的锅继续往下走,直到…… 她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日子似乎还有点长,暂时还看不到头啊! “那你接下来又何打算?” 他又以尽可能冷血的语气问了一句。 而这一问题,郑书笙暂时是给不了他答案的,于是他只能又补了一句:“哦,对了,听说德王妃并没打算让你进醉香楼。” “那……” 这一突然的变故,却是让郑书笙彻底懵了,一时又不知该说啥。 这让郑经看了后忍不住一声叹息。 唉,要求一个才十六岁的丫头片子就此自强自立,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于是他只能说:“既然你不是那种反反复复的女子,那就干脆把过往的一切都彻底放下,就不要再幽幽怨怨,顾影自怜,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新生,那样才不会被我小看。” 说完,他背着手,迈着六亲不认的小方步,转身又上了楼。 留下郑书笙在原地发懵。 …… 豫州贡院这边,花魁大赛的决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先是胡赛花用近乎妖艳的舞姿,再配上叶长春一首堪称绝佳的新作,来了一记开门红,赢得了满堂喝彩。 紧接着,明月阁的徐香君,也以一曲充满了东夷风情的歌伴舞,获得了大量的称赞声。 然后是望月楼的香玉姑娘,也凭宋少游超水准发挥的一首《望月楼》,引来了尖叫声连连。 再接下来就是清风楼的秦宓宓了。 与预感不妙的顾倾城,内心惶恐不安的袁慕君不同的是,秦宓宓倒是没受多大影响,她款款上台,先提笔写下了顾倾城的那首新作。 《望江南·江南月》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银光洒今宵。玉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而接下来她那充满江南风情的载歌载舞,更是把这首词演绎得美轮美奂,自然也就换来了满堂喝彩,掌声经久不绝。 比赛似乎就此被推入了高潮。 “妙,妙,妙,这首江南月,写景生动,体物精微,意境悠远,含蓄蕴藉,写尽了天下离愁,实属难得一见的佳作。” 这一次,连提学大人都没有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以三个妙字,给予了这首词极高的评价。 其评价之高,也就上一轮的那首《青玉案·魁首》的三个绝字,可以些许超越了。 似乎觉得如此评价还有点意犹未尽,他又摇头晃脑补充道:“恐怕有了这首江南月之后,短期内天下无人再敢提笔咏明月了,会自惭形秽啊!”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对得起顾倾城这首新作的点评。 “唉,顾公子的这首新词,老夫自愧不如。” 连叶长春都忍不住如此感慨。 而见了现场的反应,以及听了提学大人的点评之后,顾倾城不妙的心才再次放了下来,颇为自得地想:这三绝公子,还真能再次作出比这更好的词不成? 后台那边,原本惶恐不安的袁慕君也把心放了下来,得意地看向了正准备登台的苏窍窍,以及抱琴陪在她身边,准备亲自上阵伴奏的颜月月。 这次看你们还怎么翻天! 她心里得意地想道。 唯有在人群中,席希明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一众会宁士子说道:“唉,可惜了,倾城兄这是生不逢时啊,一会他一定会感慨:既生瑜何生亮吧?” 他身边的会宁士子以会意的笑容以对。 苏窍窍就此登场。 今天的她,一袭白裙,脸上未施脂粉,头上也不着任何装饰,就那么素衣档面地款款走上了台,微微一施礼后,又来到了书案边,朝正等在书案边的宋提学俏皮一笑:“提学大人,我又来了,准备好了吗?” 宋提学:“……” 不是吧! 难不成……这三绝公子的新词也是咏明月的?那不是打我脸吗? 我这老心脏啊! 这一次,忐忑不安的变成提学大人了。 而苏窍窍又是微微一笑后,提起了笔,毫不迟疑地在宣纸上写下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几个大字。 宋提学:“……” 不是吧? 还真来! 还真是一首以明月为题的新作! 提学大人头一阵晕眩,差点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正文 第60章 千古绝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提学万万没想到,这打脸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看着宣纸上这墨迹未干的一首词,他久久不能言语。 就在片刻之前,他才刚刚说过,说有了顾倾城的那一首写尽了天下离愁的江南月之后,近期来天底下恐怕无人敢轻易咏月了,怕自惭形秽。 可现在呢? 三绝公子的新作偏偏又是一首咏明月的词! 若是这首词的品质一般也就罢了,可偏偏它好得用传世佳作来形容都似乎有所欠缺! 这说法夸张吗? 当然不。 在顾倾城的那首《江南月》里,写尽了天下离愁,还充满了幽怨地质问:圆缺几时休? 而三绝公子的这首《明月几时有》,同样是写离愁,写思念之情,但却劝慰大家: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一个怨,一个劝,光是这境界,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更何况末尾还有金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提学敢保证,此词一出,必定是万世流传,就算是那些不识字的市井老百姓,起码也能牢牢地记住最末那一金句。 草率了。 真的草率了! 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说道:“顾公子,抱歉了,我收回我刚才所说的那一句。” 这一次,他没有忘记用上他的雕虫小技:舌绽春雷。 于是乎满场萧然。 啊?提学大人何出此言? 这苏窍窍又写下了什么样的金句,弄得提学大人竟然如此怅然若失? 所有人一下又懵了。 而顾倾城,则是一咯噔,心情立即就沉到了谷底。 万众期待中,一袭白衣,宛若嫦娥仙子的苏窍窍来到了舞台中央,音乐声也由此响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第三轮,明明比的是丝竹歌舞,也就是说,伶人最好是又唱又舞的,才有希望获得更高的认同,可苏窍窍唱是唱了,可舞蹈却只是简单地挥舞了几下衣袖。 这就够了。 舞得再多的话,反倒会显得多余!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而之所以如此认为,是因为,这词,写得实在是太美了!此曲,实在是太仙了!过多的舞蹈动作,反而会显得画蛇添足。 大家原本以为,上一首《青玉案·魁首》就已经称得上是仙乐了,可现在才发现,今晚的这一首《明月几时有》,才是真正让他们恍若在月宫之中。 太美了! 这算不算是千古绝唱? 等音乐声结束后,大家还沉浸在回味之中,迟迟不肯回归人间。 唉,既生瑜,何生亮?为什么在我最颠覆时,偏偏要冒出一位神秘的三绝公子? 怅然若失的顾倾城站了起来,手拿着一红一黄两朵绢花,在万众瞩目之下,稍显突兀地走向了台前的投花篮。 那朵小红花,是用来投花魁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投给了秦宓宓。 这是他作为清风楼助力的份内坚守。 而那朵小黄花,是用来投诗魁的,所以他走到了写有三绝公子的两个花篮前面,看了一眼一个标着《青玉案·魁首》,另一个标有《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两个花篮,纠结了一下之后,把话投进了那个标记上墨迹尚未干透的花篮里。 大名鼎鼎的倾城公子,竟然把花投给了竞争对手? 原本鸦雀无声的全场,顿时一片哗然,然后哄的一声,齐齐冲向了投花位。 “一向目空一切的倾城公子,这次总算是服气了吗?” 席希明身边有士子低声问。 “不然呢?他这么做的话,反倒能替他挽回几分颜面,显得他有气度。” 席希明则是冷笑了一声,一语就道破了天机。 然后他转向了陪同他们前来的宋财,问道:“玉杰兄,你认识这位三绝公子吗?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迫切想去结识一番这位神秘的三绝公子了。 此时的宋财无比的得意。 之前的他,也就是在豫州士子堆里还有点人缘,而这些眼高于顶的会宁士子,向来是不把豫州士子放在眼里的,可现在…… 嘿嘿,三绝公子我当然认识,而且还是好兄弟。 但我就是不说! “这个……你得去问颜大家和窍窍姑娘啊。” 说完,他也手拿绢花,走向了投花位。 …… 至此,比赛结果已经没有了悬念,尽管最终的投花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统计出来,可花魁之位,属于苏窍窍已经确定无疑了,而诗魁之位,那绝对是属于三绝公子的。 第一是他的。 第二还是他的!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得统计才行。 于是乎,苏窍窍在万众瞩目中,带着她的乐师团队下表演台了,在统计进行中,台上又由清风楼的乐师和伶人们开始了暖场表演。 为什么这次协办比赛的不是醉香楼? 那样的话,还可以多听几首特别的新曲啊! 大家都为此稍感遗憾,也好在这段时间并不算太长,统计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结果自然是没有出乎人的意料。 花魁确实是醉香楼的苏窍窍,花史是清风楼的秦宓宓,花妖是群芳阁的胡赛花,只不过那差距实在是有点大,全场近六千号人,而苏窍窍竟然拿了超四千票。 至于诗魁就更是没悬念了,第一是三绝公子的《明月几时有》,第二还是三绝公子的《青玉案·魁首》,第三才轮到顾倾城的那首《江南月》。 连顾倾城自己都投了《明月几时有》,所以诗魁之位的票数悬殊更大,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到了颁奖时间。 苏窍窍当然是自己上台领奖。 而代表三绝公子上台领奖的,则是颜月月。 只不过豫州府实在是有点抠门,明明靠花魁大赛赚了那么多银子,但却只奖荣誉不奖银子,花魁倒还好,好歹还有一顶由金银所打造的桂冠,而诗魁,则只有一张该有豫州府大印,并由刺史大人亲自颁发的奖状。 可就算是这样,那位根本就不露脸的三绝公子,还是招来了全场士子们羡慕的眼神。 “唉,不知三年之后的花魁大赛,还会不会有如此的盛况。” 台下的沈郡守看着台上的刺史大人,稍显遗憾地对郑温道。 这话郑温根本就不敢接。 他心想,我这女儿都已经不见了,这联姻还能进行得下去吗?若是两家翻脸了,不能郑沈二族一起发力的话,你这豫州刺史之位还能靠得住? 就算靠得住,三年之后的花魁大赛,想要有今天这样的盛况,那你也得想方设法把三绝公子请回来才行啊! 问题是人家根本就不露脸,始终保持神秘,你能请得回来吗? 正文 第61章 又一只迷途的小羔羊 请问夺魁后有何感受? “谢谢刺史大人,谢谢提学大人,谢谢大家对我的厚爱,也谢谢醉香楼里所有帮助我的人,尤其是谢谢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 在台上领奖时,苏窍窍是如此说的,总之,是把所有该感谢的人都感谢了一遍。 可下了台之后,手握着象征着荣誉的花魁之冠,她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夺冠就意味着迎来送往吗? 还是因为,这荣誉来得有点不踏实? 曾几何时,她对花魁之位是极为向往的,因为她清楚,在青楼那种污浊之地,只有夺魁,只有尽可能出名,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做个清倌人,而不是沦为红倌人。 可得到之后,她却发现,自己的内心还是迷茫了。 假如是郑公子,他对夺魁又会有何感想呢? 不知为什么,在最应该开心时,她却响起了那位总是像一潭水一样平静的三绝公子,这也让她迫切想飞回醉香楼,去看看他成为诗魁后的反应。 只可惜急也没用。 作为当选花魁,在回到醉香楼之后,她还得在颜月月的带领之下,先去给王妃娘娘道个喜,简单分享一下今晚的盛况。 再然后,就是设宴去款待那些为她助力的文人士子们,象征性地给他们敬敬酒之类的。 哪怕他们在夺魁事上根本就没怎么帮到她。 至于真正最该感谢的三绝公子,因为他不能在庆功宴上露面的原因,因此只能把他留到最后,将大宴改成小宴。 如此一来,当她再见到郑经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恭喜窍窍姑娘,想必今晚,你一定是夜空中最为闪亮的那颗星,连明月都遮挡不住你的光芒。” 只不过她没想到,她都还没来得及表达谢意,反倒是以一己之力帮她夺魁的郑公子率先向她发出了恭贺。 夜空中最为闪亮的那颗星? 是我吗? 不,你才是! 她怔怔地看着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的郑公子,心里默默地说道,然后啥也不说,把那两张代表着诗魁荣誉的奖状递到了他面前。 她就是想啥也不说,来看他的反应。 “哟,还有这东西啊?” 他看倒是细细看了几眼,但很快就把它们给揣进了怀里,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明显的喜悦之意。 这可是让天下士子都羡慕不已的荣誉啊,你竟然还是当它不存在? 要不要这么淡定啊? 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淡定的呢? 这就让苏窍窍更是好奇了,她忍不住拿自己跟郑浪之来比较起来。 从命运上来说,她其实比郑浪之更惨,十岁以前的她,祖父是北华的三品御史中丞,父亲则是五品中书侍郎,在北华绝对算是高门大户。 十岁后的她,却因祖父犯事受牵连,流入了教司坊,后又进了醉香楼,沦为准伶人。 从豪门大小姐到准伶人,这落差实在是有点大,但好在现在算是熬到头了,能养活自己了不说,还有望保全自己的清白之心。 而郑浪之呢? 出身寒门,但凭自己的努力中举,好不容易看到了鲤鱼跃龙门的希望,但却又突然无故受牵连,将得罪郑沈两大世家,眼见仕途无望…… 在这种情况下,他理应有愤怒、彷徨、不安、恐惧等情绪才对,但他却跟没事似的。 而现在,一个让天下所有士子羡慕不已的诗魁荣誉,也很可能因此让他的命运再次发生改变,但他却还是当它不存在似的,丝毫不见喜悦之意。 这就是所谓的宠辱不惊? 那是什么才让他拥有如此高深的心境? 她突然想单独跟眼前的浪之公子深入交流一番,而且她还意识到,如果再不找机会聊的话,就来不及了,因为在后天,郑浪之就会乘德王妃的船前往会宁。 再见,可能要到四五个月之后。 “颜妈妈,我想单独敬谢郑公子,可以吗?” 她突然很认真地朝正坐在她身边的颜月月道。 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她和颜月月,来给不能去比赛现场的郑浪之还有郑家小姐摆上一桌,以表谢意,现在正等着上酒菜。 颜月月:“……” 我可以说不吗? 我家傻丫头,就算我让你找机会跟郑公子亲近,也就算你真对郑公子的才华极为仰慕,但你也千万别轻易以身相许啊! 我还等着你给我挣大把的银子呢! 对此,颜月月颇为担忧,但好在这是在暗香苑内,而且还是在雅阁,而不是在苏窍窍的闺房,就算她离开了,旁边也还有人侍候,于是不情愿地说:“郑家小姐,那你跟我去我房间吧。” 一番纠结之后,她还是决定短暂地成人之美。 正好她也有话单独想跟郑家小姐说。 雅阁里剩下苏郑二人相对而坐。 这还是苏窍窍头一回单独面对一个男人,她发现,之前颜妈妈所教过的那些技巧似乎都有点不管用,因为她发现,此时的自己内心竟然有些许的紧张。 也正好酒菜上来,她亲自为郑经倒上了一杯酒,同时也给自己倒满后,端起了杯子:“郑公子,从今往后,我可以称呼你为浪之兄吗?” “呵呵,一个称呼而已,你随意就好。” 其实此时的郑经也有些许的紧张。 别看他两世为人,并不是头一回单独面对姑娘,可眼前这位,毕竟是新晋花魁,又如此郑重其事地把颜月月都给撵走了,这让他如何不忐忑? 也好在他并不是初哥,就算有点心慌,那也不至于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最起码假装淡定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那好,浪之兄,小妹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苏窍窍也在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郑经:“……” 这是想让我来主导话题吗? 于是笑道:“是不是刚夺魁,有些兴奋过头了?” “开心肯定是有点,但兴奋过头倒谈不上,我算是想明白了,就算是成了花魁,也不过是迎来送往,多了几分可挑选的权力而已,又哪来兴奋可言?” 有了郑经的引导,苏窍窍总算是找到了话题,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苦笑。 而这声苦笑,又让郑经忍不住一声叹息。 又一只迷途的小羔羊啊! 作为曾经的老师,他对这种情绪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简而言之,就是人生关键转折点前的短暂迷茫。 类似的迷茫,他自己也曾有过,他带过的很多学生也曾有过,而他,也早已在带学生的过程中,练就了成为迷途小羔羊指路明灯的本事。 只是,这新晋花魁,咱该管吗? 正文 第62章 嫁人就得嫁浪之 看在还要帮她打花魁大赛国赛的份上,咱还是管管吧! 人的职业习惯一养成之后,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的,郑经很快就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没办法,人家都主动求上来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乎有点不太好。 他如此跟自己说。 “迎来送往怎么啦?对你来说,这就是一份职业而已,职业这东西,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有的只是社会分工不同。” 他就这么开口了。 一开口,就是在他的前世说过无数遍的鬼话。 作为曾经的老师,他当然一下就听明白了,新晋花魁是在嫌弃自己的职业。 其实也是有理由嫌弃的,别说是在后世,哪怕是在这个暂时还没完全把青楼和妓院划等号的年代,哪怕是青楼的清倌人,表面上挺受欢迎,但实际上却是被大部分人所轻视的。 就算身份清白的伶人赎身嫁人,也很难当妻只能做妾就是证明。 可既然是做思想工作,那就不能说大实话。 只是这种大实话,在这个时代就有点突兀了,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四民有士农工商的贵贱排序,职业上,则有九流之分,而伶人则是排在最末的。 下九流之一! 属于贱民中的一种。 于是苏窍窍楞了一下后,很认真地问道:“浪之兄,你真这么认为?” “当然,在我看来,人若是有高低贵贱之分之分,也不在于其身份、地位、权势、贫富、职业等,而在于其思想是否高尚,作风是否端正,为人是否良善等。” 郑经回得斩钉截铁。 毕竟是后世穿越者,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已固化在他的认知中,就算他明白,人其实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那也有另一套在后世被更多人所接受和认可的标准。 于是乎…… 苏窍窍感动得快要哭了。 观念这东西,在不同背景的人眼里,接受程度是截然不同的,郑经的这一观念,若是在等级观念极重的官僚、腐儒那里,绝对会被喷得狗血淋头,而在苏窍窍这里,却是极为的认同和感动。 从心理学上来说,这叫心理防御机制中的认同。 曾经的苏窍窍,曾经是上等人中的一员,可因为家庭变故,却沦为了贱民中的一个,对此,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因此,对于郑经这惊世骇俗的观念,除了认同,就是感动。 “可是……” 当然,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一点,因此她在认同之余,也极为的不自信。 “没有什么可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你内心是高贵的,就不必太在意于他人的看法。” 郑经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费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亮出了一个如此惊世骇俗的观点,他又岂容她继续质疑? 于是乎……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苏窍窍喃喃地重复道。 所以,这就是你始终能保持一种豁达淡然心态的原因吗? 她心里又默默地加了一句。 此时的她,不仅已经被彻底说服了,还把郑经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大大地提升了一大等级。 之前的他,在她心里还只是有才。 而现在,却变成了有才再加品行高洁、光辉、伟岸。 假如一定要嫁人的话,就得嫁浪之兄这样的啊! 她痴痴地看向了郑经。 看得郑经有些发毛,连忙转移话题道:“哦,对了,你还年轻,不能像我这样,还是该开心就得开心,该难过就尽情地难过,否则就变得跟我一样无趣了。” 噗嗤。 “浪之兄,你已经很老了吗?” 苏窍窍即刻就笑了出来,显露出了她俏皮的一面调侃道,接着又说:“再说,你一点也不无趣啊,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沉香苑时的模样吗?” 郑经:“……” 我第一次到沉香苑时的模样? 我哪还记得? 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苏窍窍干脆拿起了筷子,一手一只,有节奏地敲打起桌子来,并且还开始摇头晃脑,把郑经当时在琢磨《青玉案·魁首》的曲律时的样子学了个有模有样。 郑经:“……” 哦,原来你偷窥! …… 在另一个房间里,另一场谈话也在进行当中。 对于颜月月来说,对于郑浪之,她是觉得有所亏欠的,因为到了后天,等王妃娘娘核过醉香楼的账目之后,就会带着郑浪之和郑家小姐离开豫州,而她,得被迫执行王妃娘娘所下达的,暗地里放风,以把得罪郑沈二家的矛头尽可能地转移到郑浪之头上去。 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对醉香楼有恩之人呢? 皇家人果然无情! 对此,颜月月自然是不情愿的,但王妃娘娘的命令却不得不执行,因此,负疚之下,她想通过其它方式来给郑浪之找补。 这找补的对象,就盯在了郑书笙身上。 “郑家小姐,这去了会宁,你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 颜月月就这么开口了。 郑书笙即刻摇了摇头。 那边的那只迷途羔羊,经郑经一番指点迷津之后,已大致明白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比如说自重、淡然、善良等。 而这边这只迷途羔羊,虽然也经过了郑经的一番点醒,但顶多也就明白了彻底放下郑家大小姐的身份,不要再幽幽怨怨,得以积极的心态去迎接新生,但至于具体该怎么做,还是没有头绪。 毕竟醉香楼没有接受她,她不知自己接下来能做什么。 其实颜月月也不知道。 她只能说:“不管你怎么过,这辈子你都要记住郑公子对你的恩情,为了帮你,他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对她而言,郑家小姐以后会过得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在她眼里,郑家小姐才是让她对郑经负疚的源头,因此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希望郑经的付出,不要反过头来救了一只白眼狼。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五一十地说起了郑经为了帮郑家小姐,跟醉香楼所达成的那些交易,以及隐晦地暗示,两人就算离开了豫州,郑沈二家也不会让郑公子好过,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刁难他。 一些郑书笙原本不知的交易细节被颜月月毫无保留地兜了出来。 郑书笙一下也听痴了。 原来那看似无情、冷漠的书呆子……不,浪之兄,原来暗地里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该如何报答呢? 正文 第63章 被挡箭牌的小透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必须得设宴迎之。 有朋自远方去,假装悲乎,也得设宴送之。 二月十六日晚,花魁大赛落幕后的次日,是醉香楼设宴大宴宾客的日子,至于设宴的名义,就定为替大老远来豫州观看花魁大赛的德王妃及会宁士子一行送行好了。 拟邀请的赴宴人士: 给清风楼助力的顾倾城等江南士子得邀请,外加上一个秦宓宓; 给群芳阁助力的叶长春也得邀请,再加上一个胡赛花; 然后就是明月阁的助力士子跟伶人,以及望月楼的伶人香玉姑娘及助力士子宋少游等。 总而言之,但凡是参加了花魁大赛决赛的那些伶人及关键人士,全被颜月月邀请了个遍,至于他们来不来,那是他们的事,最起码夺了花魁的醉香楼既有这个资格,也得有那个气度。 关键是可以打上德王妃的旗号,来为苏窍窍未来的崛起之路扫清障碍。 开门迎客的,就算不能跟每一个有名气的都成为朋友,那也没必要把叶长春、顾倾城等这种有名的文人士子当成路人甚至是仇人。 就算是他们这次是给苏窍窍的竞争对手助力又如何?谁又敢保证,他们以后不会倒向苏窍窍,或为苏窍窍的崛起偶尔捧个场之类的? 要知道,苏窍窍接下来可是要去扬州,去苏杭,去会宁,甚至回北华的,不帮她多积攒点人脉怎么行? 这就是颜月月的如意算盘。 当然,在她心里,其实最应该被践行的,还得是她的那位并不傻的傻弟弟,因此在宴会开始前,她还特意去问了一下郑经,要不要以醉香楼乐师的名义,去感受一下那种知名文人士子相聚的氛围,提前熟悉一下那帮所谓的江南才子。 这其实是有必要的。 要知道,郑浪之的下一站将是会宁,而且还要在那呆很长时间,确实有必要提前结识一些身份相当的朋友。 最为关键的是,从豫州去会宁,就算是顺流,船也得航行起码二十天以上,在这二十天里,郑经得跟席希明他们那帮会宁才子同在一条船。 从颜月月的角度来说,绝对是一笔好意。 可郑经却回道:“还是算了吧,从今天起,我还是安安心心地做个小透明好了。” 这就是郑经对未来一段时间的打算。 先安心地当一个小透明。 应该说,这是对未来状况太过于不确定之下的一种无奈选择,因为他并不确定,在自己把郑书笙带离豫州之后,会面临郑沈二家何等的报复和打压。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低调一点好,不要急于去所谓的中上层圈子去冒头。 当然,去到会宁之后,该做些什么,他也是有一些初步想法的,比如说履行一下穿越者必尽的职责,搞点小发明,为将来的发展打下一点事业基础之类的。 不过他更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玄乎其玄的玄幻概念,比如说儒者、佛家、道家、武者之类的,至于跟那些所谓的文人才子去秀那些盗版诗词,他实在是没兴趣。 咦…… 一想起接下来长达二十天的坐船旅程,以及那些玄乎其玄的概念,他顿时就想起了一个人。 那就是老是跟在傲娇小郡主及中二小王爷身后的那位清冷女道姑。 旅途那么长,是不是可以考虑跟小道姑勾搭一下? 一个邪恶的念头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 夜幕时分,醉香园的践行宴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如约而至。 作为宴会的主角,德王妃当然是得出席的,但她身份毕竟尊贵,因此到场后,也就象征性跟给一众才子佳人们喝了几杯酒,意思了一下之后,也就很快退席。 代表她留下来陪大家的是蒨文郡主和蒨武小王爷。 这样也好,若是德王妃在场,大家反倒有点放不开,她这一走…… “窍窍姑娘,咱们明天就要走了,这三绝公子到底是啥来头,你是不是该给咱们透露一下了?” 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的顾倾城就开始逼起宫来。 很显然,在花魁大赛上连输了两场的他,还是对那位神秘的三绝公子不服气,迫切想挖掘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顺带提一下,之前德王妃在时,顾倾城竟然厚着脸皮向德王妃求了个情,说他们一干给清风楼助力的江南士子,也想搭德王府的顺风船去会宁,而看在他的名气份上,德王妃也痛快地答应了。 也就是说,在未来二十天里,他们一干人等其实也将跟某人同在一条船上。 于是乎,苏窍窍脸上即刻就展露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 但她心里却是在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要不干脆大胆一点,拉出一块高水准的挡箭牌来,挡一挡那些即将慕名而来,对她心存念想的狂蜂浪蝶?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她即刻就戏言道:“顾公子,你别问我啊,我也正想把他给找出来,好以身相许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对于那些不知情的人来说,这话倒也还算正常,因为在目前这个社会,风气原本就比较开放,而青楼又是最容易传才子佳人佳话的地方,因此在大家看来,刚得花魁之名的苏窍窍,对才情惊绝天下的三绝公子心生爱慕之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秦宓宓立即笑道:“窍窍妹妹,你就不担心,这三绝公子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吗?” 毕竟是一同参加过花魁大赛,又一连来了几次醉香楼,她跟苏窍窍的关系也近了,一起戏言一番当然不成问题。 “就冲着他那份才情,就算是老头我也嫁。” 苏窍窍自然是回得斩钉截铁。 不仅如此,她还聪明地转移火力道:“宓宓姐姐,若是你,就不会动心吗?” “或许会的,就冲着他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秦宓宓笑着接道。 而跟她们还不怎么熟的胡赛花也不甘示弱道:“我也会的,哪怕是做妾也成,就冲着他的那一句:‘众里寻她千百度’。” “那咱们就把他给揪出来,一起嫁他吧。” 苏窍窍又笑着来了一句。 聪明如她,干脆用戏言的方式,将顾倾城所出的难题搅成了一团浑水。 只是这么一来…… 真是让人妒忌啊! 那藏头露尾的家伙,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呢? 顾倾城、席希明等一干不知情的士子,顿时就对那神秘的三绝公子妒忌得要命。 这是必然的,要知道,苏窍窍,秦宓宓,胡赛花,可是本次花魁大赛的前三名。 而在场的那些知情者…… 陈蒨武:“……” 哇塞,那拽拽的家伙,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哦! 陈蒨文:“……” 哼,难怪叫郑浪之,果然是很能招蜂引蝶的家伙! 徐玄机:“……” 登徒子! 宋财:“……” 哇塞,浪之兄好厉害哦,突然想跟他去会宁了。 (第一卷终) 正文 第64章 中二的少年 终于逃离了! 站在巨大的楼船二层船尾,郑经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不管在哪里,身份地位这东西,还真是好使。 就好比说他这次出逃,若是不能蹭德王府的顺风船,那说不定人还没到码头,就会被郑氏的人逮个正着。 而蹭了德王府的船之后,从醉香楼到官船码头,一出门,就是庞大的仪仗队伍,他跟郑书笙身着醉香楼的乐师服混在其中,再稍稍遮掩一下,就根本没可能被人轻易认出来。 而到了官船码头,更是连整个码头都几乎被官府派兵封锁了起来,一直等楼船驶离码头,才有再次开放。 在这种情况下,郑氏的人就算发现他了,又怎么来逮他? 如此看来,这么粗的大腿还得继续抱一抱啊! 他忍不住如此想道。 确实还是有必要再抱一抱的。 按照计划,等他们离开豫州,颜月月那边,就会派人将一封由郑家小姐亲笔所书的信送至郑家,来说明一下大致的情况,以尽量帮他洗清拐带主家小姐的罪名。 至于郑家信不信,以及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他这边就只能被动接招了。 尽管在离开豫州之后,郑氏勾结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抓回去,先扣上一个罪名再说的可能性已大大降低,可就算是到了会宁,他这样的无根屌丝,在背景深厚的郑氏面前,还是不堪一击啊。 因此,理智告诉他,必须还得抱条粗粗的大腿才行。 只是这大腿该怎么抱呢? …… 德王府的这艘二层楼船,虽然只是一艘内河平底船,但却是足够大,宽七八米,长二十多米,再加上甲板底下的水手舱,容纳下二三百人绰绰有余。 因为身份尊贵,德王妃一家三口自然是安置在二楼船首部分,船尾部分,安置的则是德王妃的一些重要随从、侍女之类的,以及身份有些特殊,勉强能算自己人的郑经、郑书笙等。 至于席希明、顾倾城等士子,则是安置在一楼。 船虽大,可长途旅行毕竟是无聊的,若是不给自己找点事干,绝对很无聊。 船离开豫州码头后不久,陈蒨文就憋不住了,恳求德王妃道:“娘亲,要不传那郑浪之等人过来,教我三绝谱法吧。” 别看她对郑浪之其人并没有太好的印象,可是对于其所创的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却已馋了很久,早就想学它们。 而颜月月也答应过她,会吩咐郑浪之等人,利用回程的这段时间,彻底教会她。 “好啊,那就唤他们过来吧。” 对此,德王妃自然不会拒绝。 对她而言,漫长的旅途同样很无聊,因此听女儿学音律,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消遣,甚至有可能的话,连她都想学一学。 “去,把郑浪之等人唤来。” 她即刻吩咐起守候在一边的侍从。 同样呆在她身边的陈蒨武却抢先道:“娘亲,我去吧。” 不等德王妃答应,他竟然拔腿就跑,像个风一般的少年。 德王妃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临时担当随身保镖的徐玄机赶紧跟过去。 陈蒨武之所以主动揽事,绝对不是闲得蛋疼,而是他正好需要一个机会,去单独会会那个他认为还算有点意思的家伙。 站在他的角度来说,郑经确实是有点意思的。 首先,那家伙胆子够大,不仅不像其他士子,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恭恭敬敬不说,还有胆把连他都惧怕的德王妃和蒨文郡主气得牙痒痒的,这在他看来,相当了不得。 其次,那家伙说话也很有意思。 再有,那家伙足够有才,能在花魁大赛大出风头不说,还能让一众花魁都对他倾慕不已,这让他觉得很了不起。 这么有意思的家伙,他当然得去会会他。 其实就陈蒨武而言,才十岁的他,正好是步入叛逆的年纪,若是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一个对啥都似懂非懂,但对凡事都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既不服管教,又不屑唯唯诺诺,追求特别的中二少年。 这样的少年,很难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一旦有,就很容易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而郑经,就是少数能入他眼的一个。 很快,他在二层船尾找到了正在发呆的郑浪之。 果然与众不同! 暗叹了一声后,他背着双手悄悄地走了过去,猛然出声道:“喂,你是不是挺不合群的?” “嗯?” 有点摸不着头脑郑经扭头一看。 陈蒨武解释道:“写个诗你用假名,昨晚的宴会你也不参加,现在又不下去跟那帮家伙玩,不是不合群是什么?” 年纪尚轻的他,对很多事情还似懂非懂,暂时还理解不了郑经隐姓埋名的苦衷,因此在他看来,身为士子的郑经,昨晚不参加宴会,现在又不去一层船舱跟那些江南士子们结识,就是不合群的表现。 “哦,你说这个啊。” 郑经总算明白了过来。 别看他曾经是老师,可面对这种刚刚步入中二年龄的幼稚少年,也是有点难以跟上他的思维的,反应自然就会慢上半拍。 一旦跟上了,应付起来倒不算事。 不过对于正想着如何继续抱德王府粗腿的他来说,想的可不只是应付的问题。 这中二的少年年纪虽小,但好歹也是一位小王爷,在腹黑王妃的腿不好抱,傲娇郡主又太傲娇的情况下,这小王爷是不是可以稍稍利用一下? 一个邪恶的念头顿时又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那你有为啥不跟他们去玩呢?” 他立即就反问了一句。 应付中二少年的必杀技:少说教,多倾听,尽可能博认同。 而提问,就是跟中二少年最为有效的沟通方法之一。 陈蒨武立即不屑地回道:“那帮家伙太无聊了。” 事实上,不是那帮家伙太无聊,而是陈蒨武并没有遗传到德王爷好诗词歌赋的喜好,热闹他喜欢看,可一听到那些士子们聊诗词歌赋,他就头大。 “对啊,既然他们那么无聊,我干嘛要跟他们混呢?你说对吧。” 郑经立即就反问道。 陈蒨武:“……” 有道理啊! 看来,此人跟我是同道! 正文 第65章 如何教坏中二少年 这个有趣的家伙,确实算得上是我同道中人,有共同话题! 此时的中二小王爷是如此想的。 只是他有所不知的是,已有心来抱他大腿的郑经,此时却是在有心算无心,打算以模式化的技巧来快速拉近跟他之间的关系。 如何快速让一位颇具优越感的叛逆少年认可你、接受你? 关于这一问题,可能在这个世界暂时没有标准答案,可是到了后世,网上却有着大把套路式的技巧。 总结下来,大概有以下要领。 首先,知识面得广,既得懂他们的心理,有得了解他们的喜好,最好还能有一些让他们认可、佩服的点。 其次,不能直接采用说教的方式,而是得采用平等的姿态跟他们沟通,把他们当成小大人,甚至是朋友,先把话说到他们心坎里去。 只有先打开他们的心,你才能在接下来的交流中,获得夹带私货,进一步得到他们认同的机会。 此时的郑经就是这么做的。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 “你说得对,你这人……有点厉害。” 陈蒨武立即以他的方式表示了他对郑经的认可。 “哦,为何这么说?” 郑经却还在继续装淡定。 这也是跟中二少年的沟通技巧之一:多提问,多耍酷,给他们发挥的机会。 “昨晚你就算没去,也比下面那些家伙厉害,苏窍窍,秦宓宓,胡赛花她们都说想嫁给你,当妾也行。” 陈蒨武果然又吃了这一套,得意地把一件郑经并不知晓的事给说了出来。 其实在他心里,某人厉害的点还有很多,比如说字词曲都厉害,又比如说能把他那一向骄傲的姐姐气得牙痒痒的,再比如说他那位极为厉害的王妃娘亲都得小心翼翼地去算计他等。 有些,是某人自己就知道的,因此没必要说。 而另一些,是不能说的。 “哦?是吗?” 对于这一意外的八卦消息,郑经其实是惊讶的,惊讶过后也有些沾沾自喜,但表现得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这又让陈蒨武稍感钦佩。 作为德王府家小王爷,类似的宴会、诗会、文会可是没少参加,因此他早已见惯了形形色色的才子佳人,而在他的印象里,那些所谓的才子,一旦被佳人垂青,那种沾沾自喜的得意神情是很难掩饰的。 可这种表现,他却在郑经身上没有找到。 确实厉害! 暗赞了一声后,陈蒨武又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得三妻四妾吗?怎么,你不喜欢她们?” “男人一有本事,喜欢你的人就会多对吧?那就不能谁喜欢你,你就收对吧?总得挑一挑啊!” 郑经又一本正经地回道。 其实这种说法一点都不正经,而是在胡说八道。 可陈蒨武偏偏就吃这一套,立即又认可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眼见这话题即将往少儿不宜的方向深入。 有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那就是站在一旁,负责给陈蒨武当保镖的高冷小道姑徐玄机。 哦,天哪,这登徒子,怎么能跟小王爷聊这个呢? 他才十岁啊! 不行,不能让小王爷被这登徒子给教坏了! 高冷小道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于是连忙咳嗽了一声,提醒小王爷办正事。 陈蒨武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哦,对了,娘亲让你叫上那几位乐师,去教陈蒨文学三绝谱。” 郑经的好事就此被打断。 咦,这高冷小道姑有点料啊,连中二小王爷都有点畏惧她! 郑经却从中闻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立即又把兴趣点转移到了这位剑不离身的清冷小道姑身上。 他早就想打探她的来历了。 “哦,这样啊。” 他先回应了一声,但立即又问道:“这位漂亮的姐姐有何来头?你好像很怕她的样子哦!” 话题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徐玄机身上。 徐玄机立即就冷哼了一声。 而陈蒨武却稍显畏惧地提醒道:“她是国师府的玄机姑娘,很厉害的,你可千万别招惹她哦。” 郑经:“……” 国师府的人? 看来果然很有来头哦! 从陈蒨武的话里,他又获得了一个极为有用的信息。 作为曾经的历史研究者,他当然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在魏晋之后,是一个特殊的时期,特殊之处就在于:儒道衰,玄学盛。 玄学,指的就是佛与道。 之所以如此,原因大概有几点。 一是魏晋之后,时局太过于动荡,在短短的不到三百年时间里,竟然出现了多达六七次的朝代更迭,而每一次更迭,都充满了阴谋、杀戮和腥风血雨。 在这种情况下,士人们深感儒学不足以救世,不足以卫己,于是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动摇、发生了极大转变。 二是儒学本身的问题。 孔子创立儒学之初,是非常注重言行统一的,但当儒学居于一尊地位,成为官方思想之后,它就与做官挂上了钩,儒学成了做官的门径。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不信、不行儒学的人,为着做官的需要,嘴上也不得不说仁义道德,笔下也不得不写忠孝节义,于是,知与行、心与口就产生了分离。 这么一来,就给了佛道二教兴起的机会。 在这个时期,佛道二教兴盛到了何种程度?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一句诗,说的就是佛教在南朝时的盛况。 而与佛教相比,这个时代的道教一点都不弱,几乎所有的朝代,不是请了得道高僧当国师,就是尊有名道士为国师,国师地位的尊崇程度,甚至还在三公之上。 而在这个世界,在这一点上似乎也并没有跟郑经所了解的历史发生偏离,比如说现在的大夏国,就是以道教为尊。 也难怪这清冷小道姑,连中二小王爷都有所畏惧,原来是国师府的人! 郑经恍然大悟。 他嘴里立即回道:“哦,没事,咱不惹她,但也没必要太过于怕她,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行得端走得正,就没必要畏惧任何人知道吗?” 因为清冷小道姑的来头实在是有点大,他又暂时熄了勾搭小道姑之心,转而继续教坏起中二小王爷来。 陈蒨武:“……” 哇塞,好强! 徐玄机:“……” 哼,这登徒子,迟早找机会收拾你! 正文 第66章 两只老虎 接下来当然是先干正事。 蹭了人家的船,还借人家的势来躲灾祸,船票当然得买,保护费也得象征性地交一点,因此,郑经对于教傲娇郡主三绝谱法这一临时任务并没有明显的抗拒之心。 而他作为三绝谱法的“发明者”,去教一个黄毛丫头,自然用不着叫上那些本身都是他教会的醉香楼乐师,而是只需叫上郑书笙这个担当谱法翻译师和琴师的工具人即可。 可已有把他视为偶像趋势的陈蒨武,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打算,在去往船首舱室的路上,他又好奇地问道:“这三绝谱法,真有那么容易学吗?” 作为以喜好诗词歌赋出名的德王府家的小王爷,别看陈蒨武年纪还小,可该学的却是一点都没落下,而且样样都是请了最好的先生来教,其中就包括诗词歌赋音律等。 只不过以这家伙的叛逆个性,几乎没有几个先生能教好他,几年下来,先生换了不少,可他学到的却大都只是皮毛,也因此常常被陈蒨文管教、嫌弃。 俗话说,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一道理放在陈蒨武身上也是适用的,他学不好,并不是他天资愚昧,也不是他生性厌学,而是顽劣、叛逆,小大人的性格很难碰上能教好他的先生。 他本身的求知欲其实还是蛮强的。 毕竟谁也不想老是因为这个被人嫌弃。 郑经信誓旦旦道:“那肯定的,你要是跟我学的话,我保证你很快就能学会一首歌。” “真的?” 陈蒨武的眼神亮了起来。 于是乎,接下来的教学方案又重新做了调整。 在教苏窍窍及醉香楼的乐师们时,郑经是一板一眼地从简谱的乐理知识开始教,而现在,要教的是一个才十岁的小屁孩,教学方案自然得调整。 他很自然地把陈蒨武当成了主要教学对象,至于那位傲娇的小郡主,就旁听蹭课吧,能学会多少看她自己本事。 教什么呢? 两只老虎! 在音乐教学上,面对一窍不通的入门小盆友,没有比《两只老虎》更合适的歌,简单易学不说,还相当有趣。 于是乎……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楼船上很快就响起了单调的歌声和琴声。 只不过示范过后…… 哦,天哪,我把你们请过来,你就教我如此奇怪又幼稚的歌? 你确定这真的是歌吗? 这要唱出去,会不会把脸都给丢干净? 傲娇小郡主被惊得目瞪口呆。 而德王妃、徐玄机、郑书笙等人,也被这一首颠覆她们对音律认知的奇怪歌曲给弄傻眼了。 郑经却还在旁若无人、一本正经地跟陈蒨武说:“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也是不是很好玩?我敢保证,天底下除了我之外,你将是第一个会这首歌的人。” “有点意思!” 陈蒨武的兴致立即就来了。 对陈蒨文等人来说,如此颠覆传统的歌,自然是一时难以接受的,可是对陈蒨武这样的中二少年来说,要的就是奇怪,要的就是特立独行。 两只老虎,隐喻的是不是腹黑娘亲跟管家婆陈蒨文呢? 甚至于他还如此想道。 既然主要教学对象不抗拒,那接下来就简单了,郑经先拿笔快速写下了《两只老虎》的歌谱,然后又弹着古琴开始教学:“多来米多,多来米多,米发索,米发索,索拉索发米多……” 船舱里毕竟还是有识货之人的。 郑书笙的眼神先亮了起来。 作为已经学会了三绝谱之人,她很快就意识到,用这样一首奇怪的歌来教三绝谱,确实有事半功倍之效。 于是,她加入了进来,开始为二人伴奏,到了后来,她甚至还担当起了给陈蒨武解说三绝谱符号意义的重任。 而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的。 还不到半个时辰,陈蒨武就已经学会了这首歌不说,还基本熟悉了三绝谱的那些奇怪符号的意义,甚至还能在古琴上,简单的弹出这首歌的旋律。 而这一迅捷的教学成果,把德王妃也给惊呆了。 天哪,这还是我生的那个顽劣子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作为德王府的小王爷,音律这一道绝对是必修之课,只不过在之前的学习过程中,陈蒨武始终嫌先生教的那些东西太复杂太难记太难懂,始终带有强烈的抗拒心,结果是先生换了好多个,却是啥也没学到。 而现在…… 这个桀骜的家伙,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啊! 她开始对郑经的印象有所改观。 而傲娇的蒨文郡主,嘴里说不要,心里却很诚实,就在郑经和郑书笙在教陈蒨武的过程中,她也默默地记下了这首歌,以及那些被她誉为鬼画符的那些奇怪符号的意义。 “接下来,就由你来教小郡主吧。” 在第一堂课的教学目标达成之后,郑经则理所当然地准备当甩手掌柜。 基础不同,该教的内容自然也不同,对零基础的陈蒨武来说,第一堂课学会《两只老虎》足矣,可对于有音律基础的傲娇郡主来说,却还远远不够,还得继续教她三绝谱法,以及她早已垂涎三尺的那两首新歌的弹法。 不过在郑经看来,他的学生是陈蒨武,至于教傲娇小郡主的活,则甩给郑书笙就好了。 不尊敬老师的学生,谁会乐意教? 至于他自己,则对陈蒨武说:“今天学到这里就可以了,学习这东西得循序渐进,走,我带你玩去。” 他准备撤了。 准备去继续他的教坏中二少年的进程。 “去哪?” 陈蒨武的眼神即刻又亮了起来。 学习得循序渐进,这一说法和很符合他的心意。 “不知道,先去下面逛逛,看看有啥好玩的。” “好。” 两人很快就接下来的随机行动达成了一致。 清冷小道姑徐玄机一听就急了。 天哪,这登徒子,还想继续教坏小王爷吗? 她连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德王妃,希望她出声管管那没规没矩的无礼家伙。 而德王妃却似乎对此并无意见,而是吩咐她道:“玄机姑娘,那你也跟去吧。” 徐玄机:“……” 天哪,那家伙真会教坏小王爷的啊! 正文 第67章 浪之钓鱼,意在玄机 一直在船上呆上二十来天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单调。 无聊! 这是郑经所能想象到的,因此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在这段时间找上点乐子。 可又能有啥乐子可找呢? 还真是难找,除非他能合群,去跟那群士子去做朋友,整天跟他们在船舱里吃喝玩乐吟诗作对,可对此,他还真是没啥兴致。 “要不咱们钓鱼去吧。” 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了这么一个提议。 对于这一提议,陈蒨武倒是没异议,因为对他来说,只要有得玩就行,能不能钓到鱼倒是无所谓。 可跟在陈蒨武身后的徐玄机却腹诽了一句:在行船时钓鱼?此人是痴的! 当然,对某人没好印象的她,是不会去提醒他,行船时是不可能钓到鱼的。 提醒他的是楼船的管带。 当郑经打着陈蒨武的招牌,找到楼船的管带,问有没有鱼线和鱼钩之类的工具时,管带告诉他,作为德王府家的楼船,这些必要的休闲工具船上当然是有准备的,但同时提醒他,只有在停船时,才有可能钓到鱼。 “那……咱们还要钓吗?” 这弄得连陈蒨武都有些信心不足了。 “试试吧,反正咱们也无事可干。” 郑经还是极为淡定地回道。 对于行船时能不能钓到鱼,他其实也没太大信心,但他最起码知道一个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的钓鱼方法,那就是拉流钓法。 拉流钓法其实是一种经典的海船钓鲈鱼的方法,也就是当海船在行进时,在船尾放出长长的主线,然后在主线上再拉上多条分线上鱼钩和饵料,让船拉着跑,这样也是能钓到鱼的。 只是这种海钓法能在这条船上钓到鱼吗? 对此,郑经确实没多大信心。 他只能大致分析,这种平底楼船,行进速度也就三五节的样子,相当于五到七公里每小时,速度相当的慢不说,还没多大动静,不会过分惊到水下的鱼,若是把钩下多一点,理论上应该还是能钓到鱼的。 其实能不能钓到鱼真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带着陈蒨武玩,甚至于……能钓人。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站在陈蒨武身后,满脸不屑的清冷小道姑。 只要陈蒨武愿意陪他玩,那接下来就简单了。 钓鱼作为一项古老的技艺,楼船上确实常备有相关工具,因为是用拉流钓法,鱼竿自然是不用了,郑经只向楼船管带要了一卷用麻绳制成的,稍稍有点粗的主线,然后又要了一小圈用蚕丝制成的细线,再要了一些铁质鱼钩,工具就齐了。 饵料也不是问题。 尽管因为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准备淡水钓的万能饵料蚯蚓之类的,但船上却有的是食料,比如说猪肉、猪油、蜂蜜、面粉、高粱粉、豆粉之类的。 这可是德王府家的船,再高档的食料都不会缺。 于是乎,郑经又向船上的厨子要了些猪肉切成碎,又加上面粉、蜂蜜、猪油等,和成了团,勉强可用的饵料也就有了。 接下来就是测水深,以及给主线绑分线上鱼钩上饵料的过程,耗时会比较长,也较为繁琐。 郑经把陈蒨武带到了船尾,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样真能钓到鱼? 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又跟着来到了船尾,但始终束手旁观的徐玄机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对此,她原本是绝对不信的,但郑经的一番操作下来后,她开始有了些许的动摇,因为她发现,郑经做所有这一切的动作都很娴熟。 这登徒子,浪是浪了点,但好歹是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再加上其举子身份,不应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吗,怎么连切肉的动作都那么娴熟?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的吗? 她动摇的原因来自于此。 当然,不管是信与不信,她都只会冷眼旁观,是不会参与进去的。 船尾慢慢开始热闹了起来。 在这船上,同样无聊的人其实并不少,比如说那些士子,未经德王妃允许,楼船的二层是不能随便上的,于是就只能扎堆一起找乐子,哪怕楼上传来了缥缈的,让他们心痒痒的琴声和歌声。 而现在,当小王爷出现在一层的船尾时,自然会有人好奇地走过来看他们在干啥,顺便跟小王爷搭搭讪之类的。 这样可是把陈蒨武弄得有点烦。 因为在三人里,徐玄机一向清冷,从不对这些士子加以颜色,因此士子们早已习惯了当她不存在,而郑经,此时着的是醉香楼的乐师服,属于下九流中的一员,士子们也不屑搭理他,于是陈蒨武就成了反复被询问的那个。 “小王爷,你这是在干吗?” “小王爷,现在是在行船中,是钓不到鱼的。” “小王爷,楼上是蒨文郡主在操琴吗?不如唤她下来玩啊。” …… 全是一些诸如此类的无聊话题,也好在这些士子并没什么耐心,见他们做的事无聊,又看陈蒨武对他们又不怎么热情,就没有一个能一直呆得住。 “你看,说了这些家伙都很无聊吧!” 这也终于让陈蒨武有了跟郑经吐槽的机会。 “嗯,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还在忙碌中的郑经也很不厚道地歪用了一句古诗。 陈蒨武的好学心又被勾起来了,问道:“此话怎讲?” “前面一句,是指这世上之人,十有八九是无聊的,无趣的,或无知的,你可以爱理不理,甚至白眼相向都行,后面一句,是说尤其是那些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夸夸其谈,自视甚高,更是没啥鸟用。” 郑经干脆继续歪解原诗意。 毫无疑问,这一解释又很合中二少年的胃口,立即认同道:“咦,好有道理哦!” 徐玄机:“……” 这登徒子,又在教坏小王爷! 在一旁听着的她又有些不乐意了。 她心想,你自己不也是书生吗?这么说来,你也是百无一用? 可不知为什么,细细一琢磨,她还真觉得登徒子的这番话,听起来似乎还有那么一丝道理,她也觉得,这登徒子似乎跟别的书生也有些不一样。 “那你知不知道,如何来区分哪些人是值得搭理的,哪些人又是可以给白眼的?” 鱼还没开始钓,有心钓人的郑经却开始借题发挥了。 而陈蒨武自然是很配合地来了一句:“如何区分?” 郑经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一眼清冷小道姑,然后笑着说道:“咱们不如拿玄机姑娘当例子来说说。” 徐玄机:“……” 我去,这登徒子,胆子很肥啊! 一股杀机立即刺向了郑经。 是她能杀人的眼神。 正文 第68章 察人之术 眼神能吓人,但不能杀人。 因此,就算徐玄机把眼睛瞪得再大,也吓不倒有可能是厦大毕业的郑经,他若无其事地开始顺着船尾往下放已绑好钓漂的流钓,说道:“先说无聊。 “像玄机姑娘这种专注于工作,心无旁骛之人,绝对不会是无聊的,这点毋容置疑。” 一顶高帽子即刻送了出去。 徐玄机:算你还有几分眼光! “再说无知。 “船上那么多才子,玄机姑娘却不对他们假以辞色,说明她对人对事有着自己的判断标准,这种不困于世,不流于俗之人,哪怕一字不识,也绝不能算是无知。” 又一顶高帽子被郑经送了出来。 徐玄机:哼,你才一字不识呢! “至于无趣嘛……” “不许再说我!” 徐玄机终于憋不住了。 因为吹鼻子瞪眼实在是吓不住那登徒子,无奈之下,她只能被迫出声,以免自己继续沦为登徒子口中的教人案例。 “呵呵,那暂时不说她了,一会再说,先来说你。” 郑经呵呵一笑,扭头朝认真地听着的陈蒨武道。 厉害! 竟然能把比腹黑娘亲和管家婆姐姐还吓人的玄机姑娘都逼得出声! 陈蒨武悄悄向郑经吐了吐舌头,以示敬佩。 郑经又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搭理你,带你玩吗?” 陈蒨武摇了摇头。 站在一旁的徐玄机也尖着耳朵听了起来。 郑经道:“哈哈,当然是因为你有眼光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是最厉害的。” 陈蒨武:脸皮真厚,佩服! 徐玄机:天底下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两人一下就被某人这一句整蒙圈了。 郑经则是哈哈一笑:“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好歹配合一下啊。” “怎么配合?” 陈蒨武不解。 “当我自吹自擂,往自己脸上贴金时,你得做膜拜状,嘴里说些‘确实确实’、‘有道理’之类的,这样才好玩啊,对不对?” “有道理。” 陈蒨武非常上道。 见两人这一唱一和,极为的不要脸,像演戏似的,徐玄机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嗯,很上道,那我就告知你真正的原因。” 郑经却又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首先,你是小王爷,我还得蹭你家的船,我若是不搭理你的话,还得小心你对我使坏,给我穿小鞋,所以无聊之下,不如搭理你一番。” 一个厚颜无耻的理由就这么被郑经堂而皇之地甩了出来。 陈蒨武:“……” 说得我都不知该怎么接了。 他尴尬地接话道:“你这话……听得我有点伤心了。” 郑经却正色道:“这很正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情和利二字,在感情没有建立起来之前,想被人重视,就得看你有没有被利用价值。 “身份,地位,能力,关系等,都属于可利用之处,有总比没有的好,不必在意。” 陈蒨武:“……” 这话真没法接了。 徐玄机:哦,天哪,这登徒子真是敢说,也说得还蛮有道理! “其次,你年龄虽小,但也属不困于世,不流于俗之人,也确实有几分眼光,还挺好学的,也值得搭理一下。” 又一顶高帽子被郑经当成理由送了出来,套到了中二少年头上。 陈蒨武:“……” 这理由我喜欢! 他喜滋滋地问道:“还有吗?” “最为关键的是,你看起来不算是个坏人,而且,你年龄还小,就算被人教坏了,凭我的本事,也能强行把你给纠正过来。” 一个真正的理由被郑经抛了出来。 他之所以打算抱中二少年的大腿,而不是德王妃,亦或傲娇郡主,原因就在于此。 人一旦上了年纪,认知一旦固话,想改变她们是很难的,在不清楚她们底细的情况下,郑经可不想随便去抱她们大腿,以免与狼共舞。 而陈蒨武却不同,才十岁的中二少年,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他绝对能调教出一个能很好相处的粗大腿来。 “佩服,佩服。” 陈蒨武即刻抱拳,作小大人状当起了一个合格的捧哏。 确实是孺子可教。 徐玄机:“……” 哦,天哪,这登徒子实在是太能说了,这么下去,小王爷绝对会很快被他教坏。 不,已经教坏了! 不管清冷小道姑是真担忧还是假担忧,陈蒨武确实听得有点上瘾了,又虚心请教道:“这坏人和好人怎么分别?” “先纠正一下,没有绝对的坏人和好人,一个再好的人,也可能有使坏之处,而一个再坏之人,也可能会有恻隐之心。” 因为是自己打算精心培育的粗大腿,郑经也不吝啬于赐教。 “至于大致的好坏怎么分,有几个方法。 “其一,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经常与无聊之人扎堆的人,其十有八九也是无聊的,喜欢跟无良之人混的人,其自身无良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其二,对弱者无同情心之人,瞧不起底层百姓之人,见利忘义之人,口是心非之人,献媚取宠之人,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郑经一口气又说了一大堆。 因为话里所蕴含的知识点实在是有点多,年纪还小的陈蒨武听得似懂非懂,还需要时间去消化。 可尖着耳朵在偷听的徐玄机却听得有些赫然。 哦,天哪,这登徒子,懂的道理还挺多,也挺有见地的嘛! 如此看来,小王爷跟他混,未必会学坏啊! 她对某人的不良印象开始扭转。 为便于中二少年消化,郑经暂时停止了传教,转而把注意力放到了流钓之上,伸手拉了拉麻绳,试试手感,看是否有鱼上钩。 而刚才的这一堂课,时间虽不长,但其中所蕴含的道理,一旦能被消化,也确实能让陈蒨武受益匪浅,因此并不愚笨的中二少年也确实是花心思在细细琢磨。 越是琢磨,就越是觉得这位……不知能不能称作是先生的三绝公子,比他以往所教过他的那些先生都厉害。 而且是厉害很多! 佩服之余,还有问题他也憋不住想问了。 “你刚才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是情和利二字,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我娘亲之间……也是一种利益关系咯。” 他稍显艰难地问出了这一问题。 这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娘亲在背地里算计某人的事。 郑经抖了抖手中的麻绳,回道:“这是显而易见的啊,我跟你的王妃娘亲素不相识,她之所以愿意帮我,甚至许我以厚酬,无非就是我能给醉香楼带来价值,这也无可厚非。” 说完,他快速拉起手中的麻绳来。 还真有鱼上钩了! 陈蒨武:“……” 天哪,连这他都能想到,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徐玄机:“……” 天哪,这登徒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正文 第69章 坐而论道(一) 徐玄机确实是对郑经的印象大为扭转。 在此之前,因为第一次会面时登徒子在德王妃面前所说的那番话,让她听了极为不喜,因此哪怕登徒子再有才,她也不想正眼看他。 可现在,她却开始质疑,登徒子之前在德王妃面前所说的那番话,会不会是心存故意? 因为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思维如此缜密,是非观似乎也极强之人,真会当着德王妃那种位高权重之人,如此不知轻重地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确实有点想不明白,也有些问题忍不住想问他。 只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却暂时被郑经手中的麻绳给吸引住了,因为她发现,登徒子竟然真用这种奇怪的方法钓到鱼了,而且还是一条接一条地在往上拉。 已经拉上来了四五条! 天哪,这样也能钓到鱼? 不管她相不相信,郑经确实是用拉流钓法钓到鱼了,除了一条鲫鱼之外,其它是清一色的翘嘴,小的七八两,大的一两斤。 “哇,这么多,原来这样真可以钓到鱼啊,厉害!” 而惊奇不已的陈蒨武在惊叹之余,又及时地当起了合格的捧哏。 “嗯,此鱼名翘嘴,又叫噘嘴鲢子,本身有逐浪的特性,游速又极快,能钓到在情理之中。” 郑经则厚颜无耻地当起了事后诸葛亮。 并且还喜滋滋地说道:“嘿嘿,中午有新鲜鱼吃了,你一条,我一条,玄机姑娘一条,一条鲫鱼熬汤……” 然后又说道:“看在你的份上,是不是得给你的王妃娘亲准备一条,你那骄傲的姐姐一条,郑家傻丫头也一条……好像还不够啊,那就再下一钓吧。” “好啊好啊。” 陈蒨武已喜形于色,忘记了继续装小大人。 至于徐玄机…… 哼,登徒子,干嘛非得算上我? 谁领你情?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情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领了,因为…… 在把又一轮流水钓挂上饵丢下去之后,郑经又开始忙开了。 他先是从船上的厨房要来了砧板和刀,先麻利地杀起鱼来,所谓的君子远庖厨,在他这里是全然不管用的。 等鱼杀好之后,一条鲫鱼被他送去了厨房,吩咐厨娘把它熬成浓汤,至于剩下的翘嘴,则是要来了烤火用的炭盆,再加满了木炭,再覆上一层东找西找找来的,勉强能用的铁网,开始滋溜滋溜地烤起鱼来。 鱼竟然还能这样吃? 徐玄机一下又看蒙圈了。 可是当郑经给鱼刷上猪油、蜂蜜,撒上精盐,以及一些在船上所能找来的香料,把它们给烤得金黄,焦香味四溢时,她却忍不住偷偷咽起了口水。 “来,这条是你的。” 第一条自然是给了根本就不掩饰自己欲望的陈蒨武。 “玄机姑娘,给你一条大的。” 第二条却是被登徒子递给了她。 我跟你很熟吗? 徐玄机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接。 可登徒子却又来了一句:“别客气啊,客气是跟自己的肚子过意不去,一条鱼又收买不了你。” 徐玄机就此破防。 还别说,这么做的鱼……比她以往所吃过的任何鱼都香! 除了鱼的刺稍稍多了一点以外! 以至于没过多久,原本没人来的船尾,又有士子闻着香味走了过来,而那登徒子,却是对他们视而不见,只是重复着拉鱼绳,取鱼,杀鱼,烤鱼,以及吩咐陈蒨武把烤好的鱼往楼上给王妃娘娘她们送。 直到那顾倾城走了过来,跟他说了一句:“咦,兄台,这鱼的做法好别致。” “还行,要尝一尝吗?” 登徒子顺手就递给了他一条。 这是那些过来看热闹的士子里,唯一从登徒子手里吃到了鱼的一个。 “你为什么给他而不给别人?就因为他是顾倾城吗?” 等顾倾城拿着鱼走后,徐玄机实在是憋不住了,好奇地问道。 “哦,他就是顾倾城啊?” 登徒子先回了她一句,又说道:“至于我为啥给他鱼,不是因为他是顾倾城,而是因为他主动跟我搭讪了呀。” 好奇葩的理由! 徐玄机一时不解。 而登徒子则又说道:“你看其他人,因为我身上穿的是乐师服,就当我不存在,而这顾倾城并没有因此而无视我,还愿意跟我搭话,就冲这一点,他也勉强够资格吃我一条鱼。” 徐玄机:“……” 这说法好拽! 但这却让她忍不住想起了登徒子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对弱者无同情心之人,瞧不起底层百姓之人…… 因为顾倾城没有因为他身着乐师服而看不起他,所以有资格吃鱼,而不是因为他是士子里最为有名的那一个? 她似乎懂了其中的逻辑。 这也让她对登徒子更为好奇了。 等鱼烤够,连她都吃得饱饱的了,用不着再次午饭之后,登徒子终于收摊了,又带着他们去了趟厨房,喝了一碗浓浓的鲫鱼汤后,回到了船的二层,在二层中段的厅堂里坐了下来。 “你为啥非得救郑家小姐?” 徐玄机终于冷着脸问出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吃人的嘴短。 既然已经开始跟登徒子搭话了,那就没必要再憋着了,干脆把她好奇的点全部问出来。 当然,因为他是登徒子,还是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刘玄德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孔圣人则说,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 登徒子却文绉绉地跟她来了一大通。 听得徐玄机忍不住呵斥道:“能不能说人话?” “呵呵,人话就是,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人性,见死不救那是畜生行为,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自己尽量做个人,而不是畜生。” 登徒子较为直白的一句总算是来了。 这就是登徒子冒着风险救郑家小姐的原因? 而真不是因为他对郑家小姐有不良企图? 徐玄机又蒙圈了。 因为一直跟在德王妃身边,听过德王妃和颜月月的对话,因此她知道,登徒子为救郑家小姐,到底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就因为这一原因? 仅仅是因为想做个人,而不是畜生? 这是什么逻辑? 而登徒子又说道:“你们道家之人,不是得读《道德经》吗?道德经里云,‘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做人做事,得坚守原则,要遵循规律,也要遵循内心,不要过于强求结果,还要淡定从容地面对一切可能的后果。” 轰的一下,一股气息自她丹田之处油然而生。 徐玄机:“……” 丹田又动了! 许久不动的丹田又动了! 这是要突破了的迹象吗? 原本还觉得登徒子有点话多的她,连忙急切地说道:“快,好好给我讲讲其中的道理。” 郑经:“……” 正文 第70章 坐而论道(二) 道家九境三道,前三境为人道,中三境为地道,后三境为天道。 第一境为堪世境,勘破世事为要领,堪破之后可进入第二境。 第二境为修德境,修道养德,内功外行,欲成道必先积德,若德行不足,则与道无缘,修够了才能进入第三境。 第三境为穷理境。 境界名来自于《说卦传》:“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道家修行,追求的就是得道,因此光堪破世事,修道养德还不够,还得悟透道理,才能直入无上至真之地。 也就是说,必须得悟透一些关键的道理,才能突破前三境的人道,进入中三境的地道。 从人道到地道,极为关键的一破! 而徐玄机,已经卡在这一境相当长一段时间了,所以此时丹田一松动,难免表现得有点急切。 急切得有点不符合她一向清冷的风格。 因此郑经讶异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对你很重要?” “嗯,极为重要。” 徐玄机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哦,吃了我的鱼还嘴硬的家伙,原来也有有求于我的时刻! 郑经先得意地展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种在关键时候卖关子的行为,又把徐玄机看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给这可恶的登徒子来上一拳。 “那我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其中的道理吧。” 也好在这可恶的家伙很快又开口了。 “至于为什么要帮郑家小姐,并不是我不清楚帮她之后所要面临的风险,而是觉得,既然她已经找到我头上来了,我就应该帮她,并且认为她也是值得帮之人。” 郑经确实很认真地解释起来。 而且是头一次,他跟人解释其中的逻辑。 “至于为什么说她值得帮,倒不是说她有多好,或者对我来说多有利可图,而是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为人处世方面并没有太过于明显的劣迹可言。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作为郑家小姐,在平日里尽管免不了会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并无虐待下人的行为,也没有因为身份悬殊,而瞧不起她身边的那些普通百姓,包括我这个同宗穷人子弟。 “从这一角度来说,我可以下定论,最起码她不是一个坏人,如果有可能的话,顺手帮她一把,才算是有人性的表现。” 郑经先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才稍稍停了下来。 他先给郑书笙定了一个性:不算坏人! 这其实是他帮郑家小姐的关键。 “至于在明知帮她会面临巨大风险和隐患之后,我为何还要继续帮她,原因很简单,就在于一个‘道’字。” 他又继续说道。 “按照常人的理解,趋利避害才是正常反应,是人性,可是在我看来,这种正常反应,祸是避过了,但并不合道。 “为何这么说? “从儒家的角度来说,儒家并不忌讳趋利,连孔圣人都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但在利之上,还有义。 “孔圣人又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意思是说,如果一味逐利,人也就失去了‘道’与‘德’。 “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并不追求一定要做君子,但当祸患处于可承受范围之内时,我也不希望轻易妥协,去当一名小人。” 郑经一口气又说了一大通。 毕竟是专业出身,借用儒家的理论,来给清冷小道姑讲讲大道理还是没问题的。 可问题是…… 这并不是徐玄机所需要的! 因此她有些着急地说道:“你刚才不是说,道德经里云,‘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吗?好好说说这个。” 眼看丹田松动在即,她确实有点急了。 没错,道家之人,肯定是要读《道德经》的,可问题是《道德经》是老子所作,其行文极其隐晦难懂,而在这个信息极为不流通的年代,就算徐玄机是国师府的弟子,可有些内容想真正弄懂,还是有相当大的难度。 别说是她,就算是她的师父,大夏朝国师,很多地方也未必已悟透。 于是她只能求助眼前这个让她丹田松动的登徒子。 郑经:“……” 原来你是想让我给你解《道德经》里的道啊! 早说嘛!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这句话的大致意思,天之道,遵循自然法理,利于事物自然地发展变化,不会逆反规律,属无害无益的自然之道。 “而圣人之道,讲究为而不争,意思是做好自己该做的,坚守原则,遵循规律,不要强求什么,淡定从容的面对一切结果。 “换句更容易理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专注并积极地去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对于一切结果,都以一种豁达超然的心态去面对,既不逃避,也不轻言放弃,这样做,天道不会让你失去所有,只会让你得到更多。” 郑经又说了一大通。 说完之后,还拍了拍手,意思是打完收工。 其实从道家的角度来说,能更好地解释他之所以执著地要救郑家傻丫头,不肯轻言放弃的原因。 因此,在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形象光辉伟岸了起来,于是又稍稍地装了一下逼,摆出了一副得道高人的姿态。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话音一落,清冷小道姑一下就脸色通红,转身就往外冲,边冲还边撂下了一句话:“帮我看好他,若是王妃娘娘问,就说我回舱闭关去了,别让人打扰。” 郑经:“……” 啥? 让我帮你看小孩,你去闭关? 还有,我刚把饵下下去,想钓你,让你给我讲讲玄学啥的,你可倒好,饵吞了,人却跑了,这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一点吧? 他一下就被整蒙圈了。 “啥情况?” 他只能问身边的中二少年。 而陈蒨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整蒙圈了,只能无辜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状况。 这没法玩了。 清冷小道姑这一走,郑经也没心思继续调教中二少年了,也不想就是帮清冷小尼姑看小孩,于是乎,他也起身,又带着陈蒨武往前舱走。 看小孩是他娘的事! “啥?玄机姑娘闭关去了?这是要破境了?” 而腹黑王妃的反应更是让他颇感意外。 破境? 是修为提升的意思吗? 这么说来,是我的论道让她获得了境界提升的机会?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大恩于她? 哈哈,一不小心钓到大鱼了啊! 郑经狂喜。 正文 随便说几句 看过老黑的书的都知道,老黑笔力有限,向来就写不了太过于精彩的开头,像前面那本《重回一把火》,开头一部分几乎被喷成了狗。 这本相对好点,就算开局同样算不上精彩,但最起码没太多人说情节毒了。 若说有,那主要是集中在一点:该不该救郑家大小姐? 从人性的角度来说,趋利避害,说不该救,觉得这情节毒的,无可厚非,但从写作的角度来说,老黑是觉得应该救的,这情节一点都不毒。 为啥这么说? 因为道。 既然是历史文,那在写作上,道这东西是不应该避开的,因为儒佛道始终贯穿在中华文化当中。 若是普通人,做一个趋利避害的俗人无可厚非,可作为书中的主角,不稍稍比俗人高尚那么一丢丢,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最起码跟本书的设定不符。 所以,再说这一情节毒的,求放过。 正文 第71章 悟道高人? 徐玄机要破境了! 对郑经来说,可能暂时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而跟国师府向来就往来密切的德王妃却是知道的。 三品境的道者弱吗? 其实不然。 在这个世界,但凡是对玄学稍稍有点常识的人便知,道家三道九境,其实大部分道者都是在人道,能突破到地道的少之又少,连当朝国师,也就是刚到六品境而已,已经算得上是大夏国的高高手。 至于能突破到天道的,七品为尊,八品为贤,九品为圣,是在往得道飞升那一方向靠近的,是不轻易问世事的存在了,这世界已罕见。 同理,儒家三境九品,三大境界为别是,一为心性境,二为明德境,三为无思境,之上为圣,也称天地境。 其中大部分儒者都停留在心性境,若是能到明德境的,基本上已算得上是当世大儒了,至于能到无思境的,同样也是世间罕见。 也就是说,别看徐玄机年纪并不大,可已经到了三品境的她,其实已经算是大夏国里年轻一辈中的高手了,就连德王妃出行,国师府都可以放心大胆地派她来当保镖。 而现在,她却要破境,成为地道高手了,德王妃又岂能不欣喜? 欣喜之余,她也不禁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徐玄机获得了如此难能可贵的突破机会? 从人道到地道,是极为难破的啊! 当然,这话她问的是陈蒨武。 而且是在郑经离开之后,关起门来问的。 “娘亲,你还是别算计那个……浪之兄了吧,他实在是太厉害了。” 陈蒨武却如此回道。 因为拿不准自己该叫某人老师,还是姐夫,亦或别的,他还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最后叫出了一声浪之兄。 德王妃愕然。 “玄机姑娘这次能破境,应该是因为浪之兄。” 中二少年又加了一句。 德王妃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浪之兄真的很厉害,他甚至于连你算计他都一清二楚。” 中二少年再来了一句。 一脸的膜拜样。 德王妃彻底懵圈了。 之前,她之所以放心让陈蒨武跟着郑浪之去玩,是因为船上确实无聊,而郑浪之的三绝谱教法又让她相当满意。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玩,竟然玩出了这么大的事来。 那些闻起来特别香,吃起来也挺别致的烤鱼也就罢了,在她看来,那都是小道,可她没想到,这一玩,不仅还让徐玄机获得了难能可贵的破境机遇不说,连她家儿子,贵为小王爷的陈蒨武,都对那郑浪之推崇备至了,这又是啥情况?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德王妃盘问,陈蒨武转述的过程。 陈蒨武年纪虽然还小,之前郑经所说的那些,他未必能听得完全明白,可大致转述一番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乎德王妃更是听了个目瞪口呆。 天哪,那家伙不仅是字词曲三绝,而且还是悟道高人? 她被陈蒨武的这一番转述给惊呆了。 是的,细细盘问过后,她得出了一个郑浪之是悟道高人的结论。 这结论会不会有点夸张? 德王妃也希望这结论夸张,可细细一琢磨,还真不夸张,因为她发现,郑浪之的很多行为似乎都是在合道。 他教陈蒨武的察人之术是道! 他救郑家小姐也是因为道! 他为徐玄机制造破境机会更是因为释道! 甚至于…… 他所创的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也合乎道,他的《两只老虎》音律教法似乎也合道,他用所谓的流钓法在行船时钓鱼似乎也蕴含道理…… 太多证据来支撑这一结论了! 天哪,这么年轻的悟道高人,被我遇上了,我竟然还在嫌弃他、算计他? 因此,她被自己的这一结论弄得极为震惊。 而陈蒨武却颇为得意,转而对同样听呆了的傲娇小郡主说:“陈蒨文,真的,我突然觉得你配不上浪之兄,你还好意思嫌弃他,给他脸色看。” 陈蒨文:“……” 德王妃:“……” …… 那郑浪之到底是不是悟道高人? 这一结论,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当船在襄邑水驿码头停靠下来时,都还只是推论,因为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关键人物,清冷小道姑徐玄机都还在闭关当中。 直接把郑浪之叫过来问? 以德王妃的身份,当然不会这么去做,因为假如郑浪之真是悟道高人,哪怕还不是得道高人,那也是值得尊敬的,就算是德王爷面对他,也得礼遇之,而不是盘问之。 就好比说他们去寺庙礼佛,一旦遇上已参悟禅机的和尚,哪怕对方再年轻,他们也得尊敬有加。 就这么个道理。 在这世上,能真正悟道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一旦被世人所认同,是有资格开堂传道的。 那徐玄机又迟迟没破关出来印证这一推论怎么办? 也好办。 先是把郑浪之的待遇再提升一番,比如说给他准备的晚餐标准,直接按他们自己的标准来。 再就是…… 把郑家小姐叫过来盘问一番。 浪之兄长以往在荥阳时的表现? 只是这么一来,因为不是直接问,就差点把郑书笙给问迷糊了。 “浪之兄长在荥阳时……表现应该算不上惊人吧?” 因为并不清楚德王妃的用意,郑书笙只能先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定论,然后简单描述起了她所熟悉的郑浪之。 比如说他读书倒是厉害,但一向沉默寡言,并没有惊世骇俗的言论,并因此被她认为是书呆子。 又比如说他身世坎坷,但意志却还算坚强,并没有因此而消沉。 剩下值得一提的,也就是他十八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算是厉害,但也谈不上是惊人。 要说惊人之举,也就是当他在练骑术失事,脑袋被马踢之后,突然有了要游学天下的想法,坚持离开荥阳。 然后在离开荥阳之后,才开始有的惊人之举。 在德王妃的细细盘问之下,郑书笙把她所了解的,以及能说的,几乎全都说了。 喜欢看书? 因为对书已到了近乎痴迷的角度,因此被视为书呆子? 身世坎坷,但却意志坚强? 还不喜交际,又不迷于钱财? 这哪是什么书呆子? 这明显是大智若愚啊! 于是德王妃又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并进一步印证了郑浪之是悟道高人的推论。 正文 第72章 被印证的高人 亥时时分,徐玄机总算是出关了,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喜悦又出现在了德王妃面前。 “玄机姑娘,破了?” 德王妃欣喜地问道。 徐玄机点了点头:“嗯,破了。” 是的,破了,经过四五个时辰的煎熬,她总算是艰难地冲破了第三境的阻碍,成为了一名地道高手。 “恭喜玄机姑娘。” 德王妃立即送上了她的贺喜,但紧接着却问道:“我听说……你此次破境,是跟郑公子有关?” 她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印证她之前的推断了。 “嗯。” 徐玄机微微叩首。 一提到那登徒子,她其实很想否认这一点的,可问题是根本就没法否认。 道家道家,想提升境界,最为关键的就是得悟道,若是这道在关键点上悟不了,那再努力也是白搭,可能一辈子都会停滞不前,或只能选择去走歪门邪道。 回到徐玄机此次破境的关键问题上来。 若是没有那登徒子,那她这一境能不能破? 很难很难。 就算以后能破,估计也还会被阻上很长时间,因为在关键点上,她已经悟错方向了。 何谓人道? 指的就是做人的道理,社会的伦理关系,人的权利和生命,关于人性的道德理念等。 而地道,要的是对人道的突破,向天道或圣人之道靠拢。 就以郑家小姐的事为例。 站在徐玄机的角度,她原本也认为,登徒子冒着得罪郑沈两大豪门去救郑家小姐的行为,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傻,是不懂趋利避害。 趋利避害就是人道。 而圣人之道,讲究的是为而不争,要坚持做该做的,既不强求结果,也敢于面对一切祸患。 从行为准则上来说,在有些事情上面,人道和圣人之道的标准是截然不同的。 也就是说,若是徐玄机对道的理解,始终还停留在人道上的话,那她这辈子都别想走正道突破到第四境的地道。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徐玄机之所以能破境,全靠登徒子在关键点上讲她点醒。 为什么是想三妻四妾的登徒子呢? 她真的很不想承认,但又实在是否认不了,因为否认就违背了道,妨碍她以后的提升。 而德王妃却不理解她的这一苦衷,又追问道:“那……我听蒨武说,郑浪之的道行很深?”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印证她的推断了。 徐玄机又点了点头:“嗯,不管是儒家之道,还是道家之道,他都悟得相当透彻。” 德王妃的推断终于被认证了。 郑浪之就是得道高人!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更为细致的盘问。 别看徐玄机在别人面前清冷,但因为国师府跟德王府之间的密切关系,她在德王妃面前却几乎是知无不言,而以她的表述能力,自然要比中二少年要强上许多。 很快,白天所发生的事,被她复述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德王妃更加愕然。 天哪,年纪轻轻就儒家和道家双悟,这样的悟道高人,亏我还千方百计地想着如何去算计他! 德王妃差点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儒家和道家双悟的悟道高人很可怕? 那倒未必。 哪怕是已经四品境的徐玄机,德王妃也未必害怕,可问题是那郑浪之还年轻,这么年轻就儒道双悟,若等他入道,不管是入儒家还是道家,是有潜力向圣人方向靠拢的。 也就是说,恐怖的是他的未来。 别说是有望进天道的道家高人,或有望进无思境的儒家高人,就算是一个六品境的徐国师,别说是德王府,就连当今圣上都不敢轻易得罪啊! 这就是德王妃差点冒冷汗的原因。 当然,现在的郑浪之毕竟还没入道,也还不至于太过于让她后怕,而是只需要考虑如何来调整对待他的方式和态度。 有成圣潜力的悟道高人,最好是提前交好,能不得罪就尽量别得罪。 “你说,他三妻四妾的说辞,是不是故意的?” 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对待郑浪之的过程中,德王妃又想到了一个疑点,因为颜月月曾经说过,郑浪之似乎很抗拒成为郡主驸马。 实在是有点可惜! “有可能。” 对于这一怀疑,徐玄机也深表认同,因为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三妻四妾的想法并不怎么合道,跟悟道高人的形象实在是不相符。 德王妃沉默了下来。 郑浪之是悟道高人的事,算是基本印证了,尽管他年轻得有点不像话,可德王妃一联想到他那空前绝后的字词曲三绝,也就觉得他虽年轻,但成为悟道高人也并不算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那接下来该怎么待他? 继续算计他一番,让他更好地为德王府所用? 这肯定是不行的,连陈蒨武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德王妃又岂能不懂? 别以为德王妃是天生的腹黑,喜欢算计,事实上,她的腹黑、算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摊上的是一个喜欢诗词歌赋的闲散王爷。 很多人都以为,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王妃,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很轻松,事实上,越是接近皇权的地方,才越是复杂,一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 而德王爷作为闲散王爷,一向是不怎么理事的,那整个德王府的心就得由德王妃给操起来。 一大家子的开支用度得她操心。 醉香楼的事也得她来操心。 和宫里,以及其他皇亲之间的关系还得她来操心。 连陈蒨文陈蒨武的未来也得由她来操心。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腹黑一点,多算计一点,又怎能撑起那么大一个德王府? 以一女流之辈,能撑起那么大一德王府,她自然不傻,她当然清楚,该算计时算计,该腹黑时腹黑,但该交好的人,就得把腹黑和算计丢一边。 因此,在确定郑浪之是悟道高人,未来潜力可能无限后,她现在所想的,已经不是算计,而是如何来交好了。 当然,毕竟郑浪之现在只是悟道高人而非得道高人,因此她的交好,自然也是讲分寸的,不可能一下子就像对待国师府那样,将其奉为德王府的座上宾。 那该怎么对待呢? 唉,要是能让他成为德王府的驸马多好啊,只可惜他似乎并无此意! 她先遗憾了一番,然后有了决定。 按照她原本的安排,是等这次豫州之行结束,回到会宁之后,就把已经十岁的陈蒨武送去皇宗学,好好学学经义的。 现在,她决定,利用这次旅程,先请郑浪之来当陈蒨武的老师! 哪怕临时的也行! 本来她是想让陈蒨文也跟着一起学学的,但因为一个念想,暂时放弃了这一想法。 万一这郑浪之以后改主意了,愿意当德王府家驸马呢? 正文 第73章 王师 太阳照常升起。 旅程也将继续。 被当成了悟道高人的郑经,在后知后觉的情况下,暂时是没有高人觉悟的,一起床,没有任何犹豫,又穿上了那一套会被视为下九流的醉香楼乐师服。 不是他喜欢这衣服,而是因为,这衣服一穿,基本上无人来打扰,哪怕是下榻在驿馆内,他也被那些喜欢串门,串来串去的士子们当成了小透明。 无人骚扰的感觉还蛮好的。 换做是别人,一定会认为,既然他接下来要去会宁发展了,那他理应多跟这些江南士子交往一番,积攒一些人脉,来为将来铺路子。 可郑经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他换上士子装,亮出自己的举子身份,但只要不把三绝公子的名号亮出来,那他哪怕再主动去交好,也还是会被那些一个个非富即贵的士子当场小透明。 身份、层次这东西,跳着去够是没太大意义的,除非他能像某裤子一样,在功成名就之前,能彻底的不要脸,去当一只舔狗,否则就是做无用功,没必要。 有那功夫,不如继续带坏中二少年,以及纠缠清冷小道姑。 今天该教中二少年什么好呢? 《小星星》? 还是《蜗牛与黄鹂鸟》? 《小星星》会不会太幼稚了一点啊?比较中二少年已经十岁了呢! 一大早,他就在琢磨这事情,此时的他,还在想着教陈蒨武曲律的事。 只是他没想到,一上船,德王妃就派人过来请他前去共进早餐。 跟腹黑娘娘一起共进早餐? 咱啥时候有这待遇了? 一开始他还纳闷。 等到了德王妃的起居舱之后,他发现,德王妃,傲娇小郡主,中二少年,清冷小道姑等人全在,而且一个个还是站着的,显得特别严肃、特别庄重。 啥情况? 鸿门宴吗? 郑经一头雾水。 “郑先生,请上座。” 更让他纳闷的是,德王妃不仅亲自起身迎了上来,竟然还指了指一张摆在舱室正上方的椅子,邀请他上座。 到底是啥情况? 这腹黑王妃,改口称我为先生了不说,还想让我坐上座,到底想干啥?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郑经不傻,这上座是肯定不肯随便坐上去的,于是说道:“王妃娘娘,您有啥事就直接吩咐吧。” “呵,是这样的,我听玄机姑娘说,郑先生在经义方面的造诣也相当了得,此次来豫州,蒨武在学业方面已耽搁不少,因此…… “我想趁此去会宁还需一段时日,不如请先生在教蒨武曲律的同时,再抽空给他讲讲经义。 “至于拜师礼……等到了会宁,我禀报王爷之后,再补上如何?” 德王妃笑着说出了其用意。 郑经:“……” 我只是想带坏他而已,并没想过要当他老师啊! 他开始认真琢磨起此事来。 首先是能不能教的问题。 作为古文专业的博士,加上后世的认知,再加上另一位郑经的记忆,教一个小屁孩的经义肯定是没问题的,甚至于他敢保证,就算是今世的大儒,对于经义的理解,也未必能有他深。 毕竟他在后世所研究的经义,是在现在的基础上,又延伸了一千多年的儒家精学精华,不仅多了宋明之后才有的理学内容,还有了无数先贤的经学研究成果来做对比。 那就只剩下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换作是别的文人,肯定会对腹黑王妃的邀请受宠若惊,因为给中二少年当经义老师,就成了所谓的王师,只比帝师的尊崇程度差了一点点。 德王府小王爷是我的学生! 这牛一吹出去,那会有多响亮? 可郑经却对此未必稀罕。 王师? 这身份一亮出去,除了能吹吹牛以外,还有别的意义吗? 真要炫耀的话,王师这身份,能有三绝公子那名号响亮? 而作为曾经的老师和叫兽,他的学生可都是本科生起步,后面更是以带研究生为主,现在又怎会对当一个十岁小屁孩的老师感兴趣? 只不过…… 一想到这旅程还将持续起码二十天,每天一起床就是坐船,天一黑就是靠码头睡觉,中间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简单的重复,又没有任何能勾起他兴致的娱乐活动…… 再加上他本身就有抱中二少年大腿的想法。 “这样啊……” 他先出声缓冲了一下。 “临时教教他倒是没问题,不过这拜师礼就免了吧。” 他又加了一句。 答应倒是答应了,但加上了临时二字,至于拜师礼,则更是被他直接给拒了。 想当咱的正式学生? 那是得考的啊,得有研究生水平才行! 关键时候,他文人清高的一面又显露出来了,若不是对方身份尊贵,他甚至还想加上一句:想正式拜师,得看你够不够资格! “不过事先声明,我的教法,可能跟别的先生会不一样,甚至可能会有些疯癫之语,不知王妃娘娘是否能接受。” 他又补上了一记预防针。 这也是有必要的。 作为穿越者,对于儒学经义的理解,他跟这世界的先生有着很大的不同之处,对于教学生,他也有着后世更为科学的理解,而作为一个有师德的老师,他又不愿意在教学上瞎糊弄,因此必须得提前打预防针。 德王妃愣住了。 为了给自家儿子请到一个好老师,她是认真的,并且在认定了郑浪之是悟道高人之后,她还放低了身段,来向他发出了邀请。 只是她没想到…… 对方竟然只答应临时教一教。 而且还提出了额外的要求。 这到底是德王府的面子还不够,还是这郑浪之因为悟道高深,过于狂妄? 此时的她,听了之后又难免有些许的不悦。 要知道,哪怕她自己也有过临时的想法,并且还因此将拜师礼延后,那并不是她担心郑经不答应,而是她担心郑经并不能教好,才暗暗设了一段考察期。 教得好,再正式设拜师礼,到时给足你面子! 教不好的话,那这师徒之名,自然是不了了之。 说好不再算计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又多了个心眼,只是她没想到,提出临时教教的竟然是对方。 “那也行,听郑先生的。” 她笑着答应了。 但她内心却在暗暗说:那我一会倒是要听听,你到底能教得咋样,又会说出啥样的风言风语来! 正文 第74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第一课该怎么上? 在吃早餐时,郑经也在认真地考虑着这一问题。 别看他只是答应了临时教教,但对于教学,他在态度上绝对是认真的。 若是按常规方法来,这问题倒也简单,因为所谓的经义,无非是指儒学里的四书五经,也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输,以及《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 而按照惯常的教法,包括在这个世界的教法,都是从四书中的《论语》、《孟子》教起,之后是《大学》、中庸,再往后才是五经。 教的方法也很简单,先死记硬背,然后再释义。 也就是说,哪怕接下来还有起码二十天的旅程,在这二十天里,郑经只需给中二少年讲讲《论语》就足矣,而讲《论语》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那样教的话,会显得他太过于没本事了,因此他得重新整理一下思路,以让那个才十岁的中二少年,不仅要听懂他所教的,而且还得喜欢上听他教。 这稍稍有点难度,但也不算事,只需提前整理一下思路而已。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第一堂课,学生却不止陈蒨武一个。 清冷小道姑自然是要守在中二少年身边的。 原本应继续跟着郑书笙去学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的傲娇郡主竟然也改主意了。 再加上明显是要督学的腹黑王妃,以及一个前来准备教陈蒨文曲律的郑书笙,他这堂课的学生就变成了五人。 五人就五人吧。 别说才五人,就算是几百上千人的讲座,郑经也不是没上过。 “这第一课,我就给你讲三个问题,一是《论语》是什么,二是为啥要学它,三是怎么学。” 他就这么开始了。 连书都没拿。 因为中二少年才是他的正式学生,而其她人只是旁听生,因此他将讲解对象定准了陈蒨武。 第一个问题自然是没啥出彩之处,无非就是告诉他,《论语》是孔圣人及其弟子言行整编而成的一本语录集。 因此他很快就转到了第二个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学《论语》,我将理由总结成了一句话,那就是:读圣贤书,明君子理,走天下路,行仁义事,懂世间难。” 出彩的地方开始来了。 “打个比方说。 “假如你犯了错,被王妃娘娘训,甚至是挨揍,该怎么办? “再比如说,你一不小心惹到徐玄机了,她要揍你,而你又打不过他,又该怎么办?” 这种假设问题的方式,一下就勾起了陈蒨武的兴致,他即刻就回道:“那还能咋办?只能忍咯。” “会不会觉得忍得很憋屈?” 郑经又追问了一句。 陈蒨武不假思索地回道:“那肯定会。” “如果你学过了《论语》,那你就不会觉得憋屈了,因为你可以跟自己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郑经的标准答案来了。 陈蒨武的眼神立即就亮了起来:“咦,这话有点意思。” 很显然,因为这样一个例子,他已经把这句话给记住了,并且还觉得这个他原本是想当成姐夫的新老师的讲课方式,比原来教他的那些先生要有趣得多。 别说是他,就连已经学过《论语》的陈蒨文和郑书笙,也觉得这种教学方法特别与众不同。 要知道,惯常的教学方法,是老师捧一本书,学生再捧一本书,跟读上几遍,然后当先生的再根据自己的理解释义一番,再说几句“一定要多读圣贤书”之类的空话就完事。 以经解经、晦涩难懂不说,还枯涩无味。 跟某人的这种教法差距实在是太远了! 唯有被当成反面例子来举的腹黑娘娘及清冷小道姑觉得很无辜。 咱们是来听课的。 不是被你来当反面教材的! 而郑经却并没有理会她们的感受,又举起了例子:“再举个例子。 “假如你再碰到下面那些士子来烦你,你又实在是不想搭理他们,你有没有办法一句话把他们给气走不说,还拿你无可奈何?” 又一个假设性问题被他抛了出来。 陈蒨武立即又歪着脑袋想了起来。 把人给气走肯定是没问题的,一句不想搭理你就能解决问题,但那样的话,势必会被认为无礼,一旦传到他的腹黑娘娘耳中,十有八九又会挨批甚至挨揍。 于是他只能摇了摇头。 “《论语》里能告诉你答案,你只需跟他们说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郑经的答案又来了。 陈蒨武的眼神又亮了起来:“哇,这话也很有意思。” 腹黑娘娘:“……” 还好,这次不是拿我当反面教材了,替楼下那些士子表示无辜。 接下来,郑经又举了很多类似的例子,每一次,他都是先抛出了一个生活中的假设性问题,然后从《论语》里来寻找正确答案。 一本隐晦难懂、枯燥无味的《论语》,就被他这么活生生地拆了开来,让陈蒨武听得津津有味不说,还一一记了下来。 听得津津有味的,自然不止是中二少年一个。 陈蒨文:没想到这想三妻四妾的家伙,讲课竟然这么有趣! 郑书笙:这书呆子不傻啊,我记得当初给我们讲《论语》的先生,可不是这么讲的啊! 而一心学道,对儒学并不感冒,甚至隐约对儒学不以为然的徐玄机,此时竟然也听得入了迷。 至于德王妃…… 这郑浪之果然是悟道高人,一本隐晦难懂的《论语》,竟然可以被他跟日常中的一些琐事关联起来,这不就是所谓的合道吗? 也难怪他狂妄,并不太过于给德王府面子。 确实是有狂妄的资格! 此时的她,心里之前对郑经所产生的些许不满,已消散一空。 甚至于她还在想,等回了会宁之后,干脆不送陈蒨武去皇宗学了,直接败郑浪之为师? 大不了多许给他一些好处! 此时的她,已经忘了,郑经曾提醒过她,他上课时会有些疯癫之语。 疯癫之语很快就来了。 在举了足够多的例子后,他抛出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人为什么要多读书?” 这才是他想在这第一堂课,想教会中二少年的重点。 对他而言,教一本《论语》一点都没难度,有难度的是真正让中二少年喜欢上读书,也只有达到后一目的,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他的职业病又犯了。 “读圣贤书,明君子理,走天下路,行仁义事,懂世间难。” 陈蒨武用他一开始说过的一句话来回答了他。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中二少年不仅不愚笨,记性还挺好,也很机灵。 但这答案却不是郑经想要的。 “不,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让你摆脱愚昧,拥有真正的思想和灵魂,让你变成活生生的人,而非行尸走肉。” 郑经极为认真地说道。 他的疯癫之语终于来了。 这样的话,放在后世倒是比较容易理解,但就算是在后世,恐怕也很容易惹来非议。 没文化的人,就一定是行尸走肉? 争议之处就在于此。 而这样的非议,在这里也是有的,比如说徐玄机听了之后,细细一琢磨,就忍不住撇了撇嘴。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不识字的百姓就是行尸走肉? 真想一锤砸死你这登徒子! 当然,她也就心里愤愤不平一下而已。 重点还不在于此,而在于陈蒨武能否理解,因此郑经还得解释一番,于是他又问道:“你会不会觉得,你作为德王府家小王爷,生来富贵,就算啥也不学,也会活得很滋润,不可能是行尸走肉?” 一个较为敏感的问题被问了出来。 对于这个问题,陈蒨武并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却深以为然。 于是郑经又问道:“假如……某一天大夏国亡了,德王府也不存在了,你变得一无所有了呢?” 真正的疯癫之语来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德王妃一下就怒目圆睁。 正文 第75章 读书人不好惹 “郑浪之,你好大的胆子!” 怒目圆睁的德王妃立即就呵斥了这么一句。 这已经是相当克制的一句了,要知道,郑经刚才所说的那一句,是在诅咒大夏国要亡国,及德王府要完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一传出去是要被砍头的。 郑经却毫无畏惧。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第一句应对从他嘴里轻轻地蹦了出来。 “《周易·系辞》云: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论语义疏》亦云:人当思渐虑远,防于未然,则忧患之事不得近。” 第三句紧跟着又来了。 引经据典地说完这三句,他这才说道:“王妃娘娘,这三句话的意思,是说哪怕是治理天下的君主,也要目光远大,要居安思危,才能防患于未然,决胜于千里之外。” 说完,他又一脸平静地盯着腹黑娘娘。 德王妃:“……” 啊?圣贤书上有这几句吗?我怎么就知道一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原来我呵斥错了吗? 她顿时就一脸窘迫。 但郑经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又说道:“我之前说过,一旦我来教,就难免会有疯癫之语,娘娘若是担心我会教坏小王爷,大可另请高明,我不教就是了。” 德王妃:“……” 我好歹是德王妃,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陈蒨武一听却急了:“不,我不要另请高明,老师最高明,我就要跟老师学。” 德王妃:“……” 这臭小子,怎么关键时刻来起哄?这不是弄得我下不来台吗? 见郑浪之摆出了一副就此罢教的架势,而自家儿子又急眼了,她不得不叹了一口气,道:“郑先生,我错了,还请您继续。” 满场愕然。 陈蒨武:“……” 哇塞,竟然能让我的腹黑娘亲道歉,这老师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顿时满脸膜拜样。 连陈蒨文也暗暗咂舌。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位娘亲实在是厉害,平时很少见她说错话,更是没见过她跟谁道歉,连自家那位满腹诗文的王爷父亲都有点惧怕她,可现在,她却在给这无礼的家伙道歉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无礼的家伙确实有学问啊! “看到没,这就是读书的好处,读书能让你明理,明理就能在关键时刻以理服人,保住你的脑袋。” 郑经终于又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开口,却是把刚才的事当成了反面教材。 德王妃:“……” 还真是得理不饶人的家伙,竟然又拿我来当反面教材! “还远不止如此。” 也好在郑经又继续了。 “你不要觉得,我之前的话是危言耸听,事实上,纵观历史,自魏晋以来,这天下的王朝,不分东南西北,持续的就没有超过一百年的,长则七八十载,短则三四十年,咱大夏朝若不能居安思危,也难免会面临那一天。” 但一开口,又是有可能掉脑袋的疯癫之语,只不过他一扯上史实来做支撑,让德王妃听了哪怕不舒服,也不敢再出声呵斥。 她担心自己再陷入窘境。 “真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就会从衣食无忧的德王府小王爷,就算能保住姓名,也会变成无依无靠的普通百姓一枚,甚至是难民一个,若是没有点谋生手段,真会连命都保不住。” 郑经还在继续。 “这就是读书的好处。 “就好比说我,因为读了书,哪怕我一无所有地脱离了荥阳郑氏,也能凭本事养活自己不说,还能凭知识从容面对各种危机。” 他又拿自己当起了教材。 正面教材! 陈蒨武:“……” 好厉害,佩服至极! 德王妃:“……” 难怪这家伙胆子那么大,敢不顾一切后果来搭救郑家小姐,原来是心中有学问让他有恃无恐。 徐玄机:“……” 想不到这登徒子,不仅有点学问,还挺有胆魄。 “这说明什么?” 郑经又开始了这第一堂课的总结陈词。 “说明对人而言,说明身份、地位、荣誉、财富这些东西,其实都是身外之物,有些你可能生而有之,但也有可能随时被剥夺。 “唯有知识,一旦你学会了,就谁也剥夺不了,能变成你真正安身立命的本钱。” 打定收工。 第一堂课就此结束。 德王妃已听得是感慨万千。 她承认,郑浪之的言辞里,乍一听,确实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极为不中听,可细细一琢磨,又有哪一句不是大实话? 就好比说她那远在北华的亲哥哥,之前先皇在世时,威武霸气的镇西王,等先皇过世,原来跟他不对付的新皇继位后,还不是落了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下场? 又比如说,自魏晋之后,随着中原大地的四分五裂,又有哪个皇朝有过上百年的历史? 这都是大实话啊! 这些大实话虽然不那么中听,可若是能教会陈蒨武,又岂不是利他一辈子? 身份、地位、荣誉、财富都是身外之物,唯有知识是剥离不了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话太有道理了! 不愧是悟道高人! 这让她忍不住暗暗赞叹,这郑浪之不仅是悟道高人,还尤其擅长教人,她已经发现,别的先生,大多教的只是书本上的死知识,而这郑浪之,教的却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若咱家陈蒨武是太子爷,在他的教导下,应该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吧? 她甚至都忍不住暗暗里想道。 这第一堂课,算是把她给彻底折服了,这也让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方设法让郑浪之成为陈蒨武的正式老师! 这样的老师实在是太难遇了,错过这一个,恐怕很难碰上第二个。 “好了,今天就学到这吧,跟我玩去。” 目标达成的郑经心满意足地下了下课指令。 别以为他真是胆子大,有恃无恐地来说那些既不中听又有可能掉脑袋的话,事实上,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相当大的故意成分,而目的,则是针对腹黑娘娘的。 请我来教你家儿子,但却又不放心,要跟着来督学? 这样下去还让我怎么教? 这才是他妄言妄语,来给腹黑娘娘上一课的真正原因。 想让我教,那就得彻底信我,别想凭权势来压人,来干涉我的教学自由! 这才是他想在第一课达成的目的。 至于教中二少年,反倒不是什么事,关于为人处世的道理,就算是带着他玩,他也可以随时教。 现在,他又要带他玩去了。 只不过今天的玩,他也是有不良居心的,那就是想借玩之机,来向清冷小道姑索取他应得的报酬。 这清冷小道姑,在咱的提点之下破境了,但学费却还没交。 该向她要债了! 正文 第76章 牛皮糖功夫 船上也确实是没啥好玩的,除了继续钓鱼以外。 而今天,郑经想钓的也不是鱼,而是清冷小道姑。 从离开荥阳以来,他就一直惦记着儒佛道那些玄之又玄的事,只可惜他遇上的,基本上都是局外之人,就算像颜月月那样的,知道一点点,也知之不详,这让他根本就无从打听相关信息。 直到清冷小道姑出现。 闭关?破境? 这不就是玄幻概念中的一部分吗? 因此他敏感地意识到,想打探那些玄幻信息,清冷小道姑这里应该是突破口。 可问题是,这清冷小道姑性子实在是太冷,一向不喜欢搭理人,这要怎么破? 看来脸皮得厚点! 像块牛皮糖一样,缠着她问个不停,应该能破她的防! 在把流钓给放下水以后,他就开口了:“玄机啊,我问你个问题呗。” 徐玄机一愣。 你叫我玄机? 我跟你很熟吗? 原本只想着当一名尽职尽责的保镖的她,没想到登徒子竟然会把目标对准她,而且还叫得那么亲热…… 好生气! 可没等她来得及发飙,郑经却又说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破境成功了吧?” 徐玄机刚瞪圆的眼神就此失神。 泄气了。 没办法,刚靠登徒子的点醒,从人道破境到了地道,现在因为一个称呼,就对他横眉冷对,似乎有点不太好,因此她只能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郑经却又问道:“那我算不算得上是助你破境的半个老师?” 徐玄机:“……” 半个老师? 算吗? 算是算的,可你这么主动来认,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她很想矢口否认,但道心又不允许她那么做,只能又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按照道家的说法,修道即是修心,修心就得承认一切客观存在的因果、事实,不能妄言,否则就会道心受到影响,会道心种魔,严重影响修行。 因此,她确实无法否认,她此次能破境,确实是那登徒子居功至伟,用一言之师来形容也不算为过。 只是……有这么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老师的人吗? 郁闷之下,她不禁嘟起了嘴,表露出了一副受气包的郁闷神情。 郑经却偷偷地乐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不禁想起了笑傲江湖里,令狐冲欺负仪琳小尼姑的一幕幕。 一见尼姑,逢赌必输。 这是令狐冲在见到仪琳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实在是气杀小尼姑,而现在,他却要把类似的手段用到清冷小道姑身上了。 没办法,谁让小道姑老是摆出一副爱理不理,像是别人欠了她很多钱的样子来呢? 于是他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问题,你是不是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玄机:“……” 哪有这样的要求? 按你的意思,就因为你帮我破了境,我就得将祖上十八代的事情都告诉你? 郁闷之下,她只能又瓮声瓮气地回道:“你想问什么?” 终于多了几个字! 但抗拒意味也相当明显,郑经连忙出声安抚道:“放心,我不问你个人隐私。” “那你想问什么?” 徐玄机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反倒把郑经给难住了,因为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反倒有点不知该从何问起了,想了想,他问道:“你打架是不是很厉害?” “还成。” “能不能做到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首级?” “那不成,还差得远。” 清冷小道姑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只是简单地回应着他,而答案也让郑经稍稍有所失望。 在他看来,徐玄机既然能给德王妃还有中二少年当随身保镖,那理应非常厉害才对,再不济,也得像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那样,有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首级才对,毕竟破境之类的概念,是仙侠小说里才有的。 难道是问法错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若是突然有人来袭击陈蒨武,那你能挡住多少人?” “你问这个干嘛?” 徐玄机却反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郑经倒是好回答。 但凡是后世人,只要是识字的,基本上都是在小说里泡大的,女的看言情,男的则看侠客,一开始是四大家的武侠,到后来则是被以玄幻仙侠为主的网络小说所包围,很少有人能例外。 俗话说,越是缺什么就越喜欢在虚幻中追求什么,像郑经这种学文的,就越是对侠客概念痴迷,总是幻想着能有那么一天,能弃文从武,去仗剑天涯一番。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就想问问,你到底有多厉害,然后我再看看,我也要不要去学点功夫啥的。” 徐玄机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郑经虽然口口声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本质上却还是一个比其他书生要厉害许多的书生,字词曲三绝不说,还对经义的理解相当高深。 这些喜欢口诛笔伐的,不是最看不起只知打打杀杀的武者吗? 这家伙怎么又跟别的读书人不一样? 她不禁又问道:“你学那干嘛?”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 郑经即刻又回道,并且补充道:“你想啊,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谁都敢得罪的家伙,若是碰上王妃娘娘那种肯跟我讲道理的还好,可若是碰上那种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我头的家伙,岂不就完蛋了?” 郑经的牛皮糖功夫终于起效果了。 徐玄机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读书人都是极要面子的,很少有人会像郑经这样,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自称为家伙。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最为关键的是,他竟然还知道,自己的胆子实在是太肥,在已经把郑沈两大世族给得罪了的情况下,竟然还敢顶撞德王妃…… 然后在她面前也无所畏惧。 原来这家伙也贪生怕死啊! 于是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其实表面清冷的人,内心并不一定会冷漠,跟你话不多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为跟你不熟,觉得不熟的原因,是因为第一印象糟糕,或有距离感。 就徐玄机而言,对郑经的第一印象糟糕是肯定的,毕竟他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登徒子的形象,距离感肯定也是存在的,毕竟两人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可糟糕印象也是可以稍稍被中和的,比如说郑经在道方面的领悟跟学问,以及助她破境。 而距离感这东西…… 既然他并没有看不起打打杀杀之人的想法,并且还想学,那不就成同类人了吗? 而她这一声笑,也彻底把她跟郑经之间的那层屏障给破了。 于是她决定好好给他上一课。 “你若是想学功夫自保,那我看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一出口便是打击。 正文 第77章 登徒子就是登徒子 想学功夫自保,死了那条心? 这一句对郑经来说,确实算是一个小小的打击,可他早就明白,梦想这东西,不能没有,但也不能强求,因此他立即就厚着脸皮问道:“为啥这么说?” 好不容易逗得清冷小道姑来了聊兴,他当然得趁热打铁。 “这么跟你说吧。 “像你这样的,一个身体强健的壮汉打个三五个应该没问题。 “而一个一品境武者,又可以轻松对付十个八个普通壮汉,至于二品境武者,理应又能对付十个八个一品境武者,依此类推。 “一个普通壮汉,想成为武者的话,不仅看资质,还得有师父指点,再耗费大量钱财来加以名贵药材来辅佐才有可能。 “至于想成为勉强能行走江湖的三品境武者,起码得有个十年八年才有可能。 “你现在说说,你打算练多久,又如何去练,才能让具备自保的本事?” 徐玄机的话匣子确实被打开了。 她以江湖中最常见的武道体系为例,来给郑经举了一个大概的例子。 这可是把郑经给听迷糊了。 一个壮汉三五个我,一个一品武者十个壮汉……那一个九品的武者是多少个我? 他不禁问道:“那你现在是几品?” 徐玄机:“我现在已经是四品境道者了,正常来说,理应比同级的武者要稍稍强那么一些。” 一个壮汉五个我。 一个一品五十个我。 一个二品五百个我…… 郑经又算了起来,然后道:“你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的,起码可以打五万个我?” 徐玄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是这么算的。” 确实不是这么算的,不管是武者还是道者,在品级相同时,因体系不同,功法不同,技能不同,个体之间的实力自然有差距,但不至于差到十个打一个的程度。 可若是品级不同,一个打十个就变得很正常,可品级差距若是超过两级,再以个数来论,就没意义了。 就好比说让她独自去跟万名壮汉组成的大军对垒,那她肯定搞不定那么多人,别说是一万,就算是一千壮汉围攻她,恐怕也能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 人一多,就防不胜防,一个人再厉害,精力也是有限的。 这下郑经真的算不清了。 但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眼前这个在他面前已不再清冷小道姑已相当厉害! 他又不死心地问道:“又没有捷径可走?” 想成为武者,必须得有天资,还得有名师,还得用名贵药材辅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穷文富武啊! 多花点钱倒没事,可就算有天资有名师,也要练个十年八年才有可能到三品,还不如眼前这小道姑,这时间成本是不是太不划算了一点? 徐玄机:“捷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就算你走通了捷径,结果也会让你失望。” “怎么说?” 郑经急切地问道。 “你是读书人,等到了会宁,你可以去文庙试试,若是能过文庙的问心关,你立即就能成为一品自省境儒者。 “只不过就算你能成为儒者,结果也会让你失望。” 已打开话匣子的徐玄机不惜赐教。 对于这天下的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儒佛道武的世界是神秘的,哪怕像颜月月那样的信息灵通人士,也仅知道点皮毛,而不知其中的玄妙,因此她只能给郑经说个大概。 而徐玄机则不同,她就是神秘世界中的一员,因此知道的自然是相当多,包括儒家的一些不外传之秘。 “为什么?” 一听说有捷径可走,但结果还是会失望,郑经又急切地追问起原因来。 “因为儒者是出了名的不能打,只会一些雕虫小技,就算是中三品的儒者,也打不过下三品的武者啊。” 原本清冷的徐玄机,此时已笑靥如花。 因幸灾乐祸而笑。 儒、佛、道、武,是这个世界公认的四大武道体系,然后在各大体系之下,又衍生出各种门派、流派,以及不同的修炼体系等。 可不同体系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说武道,有功法,有技法,也分品级,但却是以打斗为主,而佛和道,同样有功法有技法分品级,但却有一些玄妙的法术来辅助,相对比同品级的武者要稍强一点。 唯有儒道,也有功法有技法分品级,并且还有捷径可走,但却不以武力见长,而是擅长一些玄乎其玄的雕虫小技,根本就不经打,除非能升到上三品以上。 或许,这才符合君子动口不动手特性? 一想到这,徐玄机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笑。 当然,她还是比较厚道的,在幸灾乐祸之余,她还是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来给郑经上了一堂常识普及课。 比如说她告诉郑经,儒、佛、道、武,都会有下三品、中三品、上三品三大境界之分,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 又比如说她告诉郑经,武道其实是最容易入门的,因此不管是在军队还是在江湖,人数都是最多,但同级武者一般都不是佛和道的对手。 她还安抚郑经,儒者虽然不能打,但一旦上了战场,还是蛮有用的,到了战场,一个上品级的儒者,其辅助法术所能起的作用,比十个同级武者还大。 于是郑经得出了一个结论。 就算他能走捷径成为儒者,也只是一个皮薄血少攻击弱鸡的辅助者,类似于游戏中的牧师,可能还不如。 这也太让他失望了一点。 咱想的,是仗剑走天涯啊! 那咋办呢? 他看着还在幸灾乐祸的徐玄机出起神来。 一个骚主意即刻又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他即刻摆出了一副有求于人应有的姿态,道:“玄机啊,再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 幸灾乐祸过后的徐玄机态度确实已相当不错。 “我看你年纪轻轻,应该还没对象吧?要不咱们谈个对象吧,万一遇上打架,你就在前头冲,我就在后头躲,这样岂不是绝配?” 郑经立即快速说道。 说完,立即掉头就跑,边跑边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道:“哈哈,让你笑话我。” 他连流水钓都不管了。 一直在旁边听热闹的陈蒨武:“……” 老师真猛! 徐玄机:“……” 登徒子! 果然是登徒子! 正文 第78章 咱们是一家人 因为调戏小道姑,郑经又一次被徐玄机拉入了说话黑名单,也好在他曾助她破境,否则的话,说不定早已被她揍得皮开肉绽。 唉,看来还没怎么被人调戏过的小道姑不好惹啊! 对此,郑经只能如此感慨。 不过没关系,只要徐玄机不对他动手,那就啥都好说,反正旅途还长,他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再次缓和关系。 至于还要不要继续调戏…… 必须要啊! 既然令狐冲能调戏小尼姑,那咱咋就能不调戏小道姑呢? 在他看来,被调戏这种事就像大姨妈,头一回可能会反应很大,可次数多了以后,自然也就习惯了,而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碰上一个想调戏之人,还不用担心挨揍,又岂有轻易放弃之理? 当然,在关系恢复正常之前,他还得再稍稍装一下大尾巴狼。 旅程还在继续。 也确实磨人。 别看一路下去是顺流,可若是没碰上顺风,船速也就三五公里,再加上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平均一天下来,也就能走个四五十公里。 好在他现在有郑经事干了,那就是教中二少年,实在无聊了,就叫陈蒨武拿起《论语》,让他背几句,再跟他讲几个典故来释一下义,加深一下他的印象巩固一下他的理解,倒也能打发一点时间。 还有一件事也值得一提。 那就是他的荥阳郑氏举子身份,也终于被暴露了。 醉香楼的乐师服虽然可以掩饰身份,但也总不能天天穿吧? 于是在他调戏徐玄机的那天傍晚,当他在下榻的驿站洗了个澡,换上了那身在豫州买的布衣士子装后,吃过他一条鱼的顾倾城又主动找上来了。 “这位擅长钓鱼烤鱼的兄台,莫非你也是士子?” “呀,原来兄台是荥阳郑氏人,失敬失敬,只是……你又为何会成为醉香楼的乐师?” 话题是从顾倾城的好奇心开始的。 不得已之下,郑经只能把自己荥阳郑氏的身份给爆了出来,然后又找了点理由,说自己是郑氏旁系出身,家境贫寒,又不小心得罪了郑氏,没了学资,只能凭一点曲律本事到醉香楼帮帮忙,赚点银子游学天下之类的。 这样的应付对他来说倒不算啥难事。 社交这种事,满嘴谎言肯定不行,但全盘拖地也是傻,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九局真话里夹带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把关键信息给藏住,可轻松过关不说,还可以避免以后被翻旧账败人品。 当然,也有不那么容易应付的话题。 那就是顾倾城在跟他聊开了之后,竟然试探着向他打探起了三绝公子的消息。 “哈哈,三绝公子啊……依我看,倾城兄可是有江南第一才子的才名,才名早已被天下人所知,真正论才华,势必不输给那才写过两首词的三绝公子,你又何必在乎他是谁呢?真正有缘的话,自然会遇上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拍出了一记彩虹屁。 看在顾倾城肯主动搭理他的混上。 这记彩虹屁,也总算让他蒙混过关。 还有另一件同样值得一提,但郑经并不知晓的事。 那就是在他们离开豫州之后,颜月月很快就执行了腹黑娘娘的吩咐,先是派了一机灵之人,匿名把郑书笙所写的那封亲笔信送到了郑氏粮行那边,然后又派出伶俐之人开始放郑家大小姐跟一郑氏士子联袂出逃的消息。 至于此事即将引发的后果,暂且尚未得知。 离开豫州的第五天下午,船行至成为商朝都城,又做过大魏朝陪都的古都谯郡时,又一次停了下来。 而这一停,将是连续三天。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这里,有一处极为了不得的地方,那就是那位骑青牛的道家老祖的故里。 据史载,老子即李耳,是楚国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就是如今的谯郡涡阳县一带。 东汉延熹八年,因汉桓帝梦老子降于殿廷,乃颁旨在老子故里建庙祭祀,并命陈国丞相边韶撰《老子铭》碑文。 原汉桓帝所建祭祀之庙,初称老子庙,后经历代大规模修缮后,命名为天静宫。 由此,谯郡涡阳县一带成为了道家文化的发源地及圣地,天静宫也就成为了道家的祖庭。 (注:老子出生地稍有争议,主要是河南鹿邑和安徽涡阳两个相聚不到80公里的县在争,本文取其一,勿较真。) 德王妃既然跟国师府交好,那必定是信道之人,一旦到了这样的道教圣地,自然得前往拜祭一番。 去豫州时,因时间紧迫,她只安排了人在此打前站,做拜祭准备,尚未来得及去拜祭,那回程之后,自然得前去大肆拜祭一番。 一听说是道家祖庭,郑经就很兴奋,船还没靠岸,他就又去纠缠清冷小道姑:“玄机啊,这天静宫,跟你有关系吗?” 徐玄机:“……” 怎么可能没关系? 这可是道家祖庭啊! 现如今的天静宫宫主诸糅真人,就是我师伯好吧,要不我师父怎么能成为南夏国国师? 她骄傲地想道。 事实上,对德王妃而言,天静宫只不过是一个拜祭之地,而对她来说,却是相当于回家,因为她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只是到了十二岁以后,才跟着当上了南夏国国师的师父去了会宁,算起来,如今已有六七年没回天静宫了。 现在既然回来了,那自然得去拜见师伯一番,这也是她师父吩咐过她的。 我就不告诉你这登徒子! 她立即扬了扬脸,傲娇地哼了一声。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郑经还在她的拒不交流黑名单当中,哪怕登徒子每天都会缠着她说上几句。 “哦,看来是有了。” 登徒子却如此回了她一句。 这让徐玄机颇为无奈。 她发现,那登徒子可恶是可恶了一点,但不仅学问了得,连察颜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很多时候,哪怕她不搭理他,她在想什么,那家伙似乎也能猜到。 最为关键的是,脸皮实在是够厚,让她拿他没招。 郑经又说道:“既然有关系,我就跟你说点有意思的呗。” 徐玄机:“……” 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不搭理你。 “你信不信?咱们其实是一家人。” 最为可恶的一句又来了。 徐玄机:“……” 啥? 我跟你是一家人? 你这可恶的登徒子,我要杀了你! 她立即又怒目圆瞪。 只不过这一次,登徒子却没有转身逃跑,而是镇定地看着她说:“你不信?要不要我跟你好好说叨说叨?” 徐玄机:“……” 正文 第79章 道心种魔 咱们其实是一家人? 说出这样的话,这登徒子竟然还胆敢不逃? 尽管她未必真会拿他怎么样,但徐玄机还是表示诧异。 不知为什么,她似乎特别喜欢看这家伙在招惹了自己之后,又胆小如鼠地狼狈逃窜的模样。 只可惜,这一次郑经肯定是不会逃了。 事实上,之前的逃,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害怕,而是在逗她玩,只不过这一次,因为他另有目的,所以没打算再逗她了。 啥目的? 当然是想见见道家高人。 作为一个曾经的古文化研究者,他不管是对古代的儒家文化,还是道家文化,都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只可惜因为历史久远的原因,很多文化都在传播的过程中,出现了断层、变异、误解、修正、完善等现象,跟原意已相去甚远。 而且,同一文化,在不同年代,因为背景的不同,也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和修正,因此,闭门造车远不如多跟高人们去碰撞碰撞。 这就是书呆子的癖好。 而且他还很好奇,这个世界的道家,跟他所理解的道家或道教有啥区别或关联? 要想了解这一问题,还是得见高人。 可高人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见到的,就好比说你一无名小辈,去到一名寺里,开口就说想见方丈或得道高僧,几乎是不可能得逞的事。 所以他得利用一下徐玄机。 于是,他连忙笑道:“你先别误会,我说的不是我跟你,而是说儒家跟道家。” 语出惊人之后,赶紧洗白一下再说,以免真把小道姑给惹怒了,真要揍他。 实在是打不过。 紧接着他又说道:“你看啊,咱九州大地,孔圣人和李圣人作为儒道两大文化体系的创始人,但凡是人,几乎没有一个不会受到他们的学说和思想的影响,这话没错吧?” 徐玄机沉默不语。 但表示认可。 “很多人认为,儒和道是对立的,就如道和佛水火不容一般,其实不然,在我看来,在中国文化上其实是一种互补的关系。” 郑经又继续。 徐玄机继续沉默不语。 但对这一观点表示诧异。 儒和道不是对立,而是互补,这怎么可能? 尽管她不是读书人,可字还是识的,书也看过一些,在加上师门的言传身教,因此她对正统道家有关的文化还是了解一些的,否则的话,她的境界就别想轻易提升上去。 不仅如此,因为儒、佛、道之争,她对儒家和佛家的一些常识也有所了解。 儒和道不是对立,而是互补? 怎么可能? 比如说,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鼓励人入世,介入政治和社会,以获取人生意义的成功;而道家,则讲究独善其身,不听,不视,不言,无为,是明显的出世。 又比如说,儒家鼓励改造自然,认定人定胜天,我命由我不由天,而道家则鼓励顺应自然,上善若水。 再比如说,儒家儒家推崇礼治和仁政,而道家则推崇无为而治、因循和法治。 …… 太多太多对立的观点了。 只是徐玄机不屑于跟登徒子争辩,所以她又冷哼了一声。 郑经却不以为意,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手背朝徐玄机,手心朝自己,道:“就好比说我现在这只手,你看到的是手背,我看到的是手心,若只是以你我之见而论,都只是片面的,并不是这只手的全部。 “在我看来,儒和道,就如我现在的这只手,一为阴,一为阳,在很多观点都存在片面之处,只有把它们合起来,阴阳相济,互为补充,才能形成勉强完整的中国文化。” 徐玄机一下又被说懵了。 在道这一层面,她虽然常识性的东西懂一点,但理解却并不深,自然也就难以跟郑经去争辩。 可郑经的这一说法,带给她的冲击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按他的说法…… 儒家片面? 道家也片面? 合二为一才算勉强完整? 怎么可能? 她确实一下子又被郑经给说懵了,就算她想反驳,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而且她也知道,她十有八九是辩不过他的。 除非用拳头。 所以她惊愕了一下之后,又冷哼了一声。 “算了,跟你也说不清。 “这样吧,天静宫有没有你们道家高人?有的话,你可以让他们来跟我辩一辩,我允许你旁听。” 郑经却假装了无兴趣地挥了挥手。 事实上,他也没打算跟小道姑辩,因为跟小道姑这种菜鸟辩根本就没意义,他要的就是把小道姑给说懵,获得见道家高人的机会而已。 撩拨,勾起好奇心,但在关键时刻卖关子,然后再鄙视之…… 这是典型的渣男手段。 于是徐玄机又被整郁闷了。 跟我说什么儒道是一家,然后又说跟我说不清? 这是什么人啊! 看着郑经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又被气得牙痒痒的。 对于此事,她原本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可那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境界以后都可能难有寸进,这是因为…… 道家的第四境恰好就是求真境! 对于任何事,正统的道家原本就极为讲究思辨,以通过思辨达到求真境界,凡事必须彻始彻终,追究个清白,求得真知灼见,才能得心应手,方不误事。 而现在,登徒子却跟她说,儒和道如手的正反两面,都很片面,必须合二为一。 这会弄得,不管她碰上任何事,如果按道家的思想去理解,她都忍不住会质疑:这样会不会片面? 这会让道心动摇。 也相当于她的道心已被中魔。 解决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她自己跟登徒子辩,要么她请道家高人来跟登徒子辩,反正得把这事给辩个明白,才能化除她的心魔。 而就算辩来辩去,最终登徒子是对的,那也无妨,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求真的过程,甚至于最终的结果反而有利于她的修行。 可恶的家伙! 突然跟我说这个,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她的愤怒和疑惑中,船已缓缓靠岸。 PS:此章内容稍稍有点肤浅,甚至有些争议,但却是剧情过度的需要,敬请理解。 正文 严重卡文中,晚上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80章 工具人上线 德王妃即将去拜祭天静宫! 此消息在船上一传开,船上的一种士子们比郑经还兴奋。 别以为像席希明那些跟德王妃一起去豫州的士子,就一定知晓德王妃回程将拜祭天静宫的消息,事实上,处于安全和保密的需要,这样的消息是不可能提前透露的。 那士子们又为何兴奋? 因为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因为历史的原因,儒、佛、道一直处于一种激烈竞争的状态。 秦朝时,灭六国,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却干出了“焚书坑儒”的事,差点就让儒家绝了传承。 到了汉朝汉武帝时代,却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让儒家思想和文化得以了兴盛。 而自魏晋时起,因连年战乱,儒家思想文化已无法完好地维护统治阶层的统治,导致了以佛和道为代表的玄学文化和思想的兴起,结果造成了儒、佛、道激烈竞争、相互对抗的局面。 在文化主旨上,儒家主张入世,主张积极进取,道家主张出世,顺其自然,而佛家主张慈悲为怀,无私奉献。 在为人处世上,儒家讲仁义礼智信,道家讲领悟道法,淡泊名利,佛家却讲因果轮回,劝人向善。 …… 在很多点上,都是儒家有儒家的见解,道家有道家的看法,而佛家又是一套说辞,这么一来,就形成了对立和竞争关系。 文化和思想这东西,要想被广泛接受和流传,是需要获得普罗大众以及统治阶层的支持才有可能被传播的,而要想被支持,那就先证明你家的东西是对的,是最厉害的。 怎么证明? 若是武者,那倒简单,打一架就完事了,可文化和思想这东西,靠打解决不了,那就只能靠辩。 于是乎,在过去数百年以来,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为了获得统治阶层及普罗大众的支持,儒佛道三家之间,所进行的大辩小辩无数。 几百年辩下来之后结果咋样? 目前的结果是,在北华那边,佛家占了上风,国师是佛道中人,而南夏这边,则是道家占上风,不仅国师是道家之人,连皇室及世家豪门,都是以道家为尊。 至于儒家,不是老二就是老三,反正除了有功名,对仕途还抱有希望的读书人还把自己当成儒家人以外,已没太多人看重儒家了。 甚至于,一些无望功名之读书人,也转而信起了佛和道,比如说过去有名的竹林七贤,也主张起了道家的老庄之学,不再把自己当成纯粹的儒家人。 总而言之,在过去的这数百年里,儒家算是没落了。 儒家的文化和思想真不如道家或佛家? 读书人绝对不服! 包括席希明等人。 因此当他们一听说,德王妃即将拜祭天静宫,就开始折腾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跟天静宫的道家高人去论论道,成败暂且不说,争取促成一桩有轰动效应的美谈。 要知道,据传,儒家的孔圣人,就曾经找道家的李圣人论过道,地点就在涡阳县天静宫这一带,并且还在这里留下了一块碑,叫孔子问礼碑,如今就被道家立在了天静宫内,当成了向世人炫耀的资本。 在两大圣人曾经论道之处再来论一次道,岂不美哉? 因此船还没靠岸,一众士子就协商起此事来。 原本有点不对付,只维持了表面和谐的会宁士子及江南士子两帮人,再这件事上倒达成了一致,准备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论道总得有个目标吧? 总不能抓个人来就论啊! 现在,以席希明和顾倾城为首,两帮人就在协商此事。 “倾城兄,你说咱们给谁投拜帖好呢?总不能直接投给诸糅真人吧?” 席希明问道。 诸糅真人,就是天静宫的现任宫主,南夏国道家有名的得道高人,曾经也是士人出身,转信道而得道。 顾倾城笑了笑,没有吱声。 找诸糅真人论道? 开什么玩笑? 就他们这些人的那点道行,找诸糅真人这样的高人去论道,那不是找虐吗? 当然,他也听得出来,席希明也没有找诸糅真人论道的意思,而且话里还带有明显的怯意。 想了想,他说道:“要不……找阮留之先生试试?” 这下轮到席希明没立即吱声了。 阮留之,余杭人,十年前南夏国有名的士子,精通儒家经典,善诗文,好音律,十多年前就获得南夏国第一才子的美名,后因仕途受挫,转投道家,现居天静宫专心修道。 十年前就有名的南夏国第一才子,还精通儒家经典啊,顾倾城竟然提议找他去论道? 这跟找诸糅真人受虐有何区别? “留之先生……恐怕未必肯见咱们吧?” 席希明弱弱地回问道。 这倒是个问题。 论道,是讲究实力对等的,哪怕顾倾城有江南第一才子之名,以及席希明有会宁第一才子之名,可是在阮留之那种成名已久的名士眼里,他们都只是后辈,并且除了诗词方面有名之外,在道学方面尚未有建树,他又岂肯愿意跟他们论道? 只怕连见都未必肯见他们吧? “见我倒是有办法让他见咱们,只是这论道,就得咱们先好好准备一番了。” 已决定挑战高难度的顾倾城胸有成竹地说道。 席希明:“倾城兄有何高招,能让留之先生肯见咱们?” “希明兄记得那位整天陪在蒨武小王爷身边,擅长钓鱼的那位兄台不?据我所知,此人不仅是醉香楼的乐师,善音律,还是荥阳郑氏的一名举子。 “若是咱们能把他也给邀上,以给留之先生献乐的名义,就势必能让留之先生心动。 “我就不信,一曲《青玉案·魁首》再加一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留之先生还能抵挡得住。” 顾倾城道出了他的高见。 是的,以他们现有的名气,直接求见的话,未必一定能打动已专心向道的阮留之,因此,他们需要一块敲门砖,来先见到阮留之的人再说,大不了到时再以求教为名,来跟他论道。 而已经被他搭过话了的郑经,就被他当成了前去敲门的工具人。 谁让你既是士子,又会醉香楼的不传之秘三绝谱法呢? 正文 第81章 先挂个号 啥? 让咱去给人献唱? 你疯了吧,就算那阮留之是有名的儒学加道学高人,那他也没资格让咱来给他献唱啊! 以歌会友还差不多! 在接到顾倾城的邀约后,郑经一时犯难了,因为文人的清高,他当然是不肯给人去献唱的,可因为低调的需要,他又不肯亮出自己三绝公子的身份。 那怎么办? 想了想,他说道:“我那点音律水平,教教小孩子还可以,去给留之先生献唱的话,还差了点,这样吧,我给你们另外推荐一人。” 无奈之下,他准备把郑书笙给推出来,代替他来当这个工具人了。 坐听论道他喜欢,献唱又不肯,在不想错过这次论道机会的情况下,无奈之下,他只好牺牲地主家傻丫头。 于是乎,在他的引荐之下,郑书笙的郑家大小姐这一身份也被爆了出来。 很快,这一消息也在士子群里引起了轰动。 原来那天天教蒨文郡主弹琴唱曲的,也并非啥醉香楼的乐师,而是荥阳郑氏家主家大小姐啊! 这一消息确实够轰动的。 要知道,在士子们眼里,醉香楼的乐师是下九流,而荥阳郑氏家主家大小姐,则是有资格跟他们平起平坐的,若是她肯嫁给他们其中某位的话,都必须得当正妻的那种! 于是乎,某些士子有些心痒难耐了。 豪门家大小姐啊,长得又好,又善音律,那是不是可以…… 在这消息被传开之后,在士子们心目中,郑书笙的受仰慕程度,已暗暗超过了本届豫州花魁苏窍窍,要知道,两人虽同样貌美多才,但苏窍窍是迎来送往的伶人,而郑书笙却是大家闺秀。 别说是普通士子,就连尚未婚娶的席希明,都忍不住想:等论道过后,要不要好好利用一下此次旅程,跟郑家小姐结识一番? …… 率先见到阮留之的却不是这帮打算找他论道的士子,而是徐玄机。 对徐玄机来说,当德王妃一行被迎到天静宫附近的贵宾别苑安顿下来,并且其安全也被天静宫的人暂时接手之后,算是回家了的她,第一时间就是去拜见宫主诸糅师伯。 而阮留之恰好就是诸糅真人的弟子,当年阮留之之所以弃儒转道,就是因为跟诸糅真人论道,被其道行所折服,转而拜师,但出身接近、兴趣相投的两人,实际上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等阮留之在天静宫安顿下来后,两人也时常在一起。 因此当徐玄机去拜见诸糅真人时,他恰巧也在场。 “拜见师伯,见过留之师兄。” “玄机啊,回来啦,你师父她最近还好吗?” …… 三人一见面,自然先是一番寒暄。 接下来是诸糅真人关心起徐玄机的修行进展,而徐玄机则告知他们,就在前些天,她刚突破了穷理境,进入了求真境。 这一消息,可是让阮留之暗暗吃了一惊。 十年前,当他来天静宫摆诸糅真人为师时,那时的徐玄机还只是一个连十岁都还不到的小童女,虽然从小就修炼了道家武技方面的童子功,但尚未入道。 相反,他这个后加入道门的,因为早已堪破了世事,反而率先入道,进入了第一境堪世境,而徐玄机,也差不多是在他之后入道的,这么一来,他反倒成了徐玄机的师兄。 再之后,就是两年之后徐玄机跟着师叔去了会宁,而他则留在天静宫潜心修炼,但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也去过会宁数次,并且双方都还保持着信息往来,因此他也很清楚徐玄机在修道方面的进展。 两人虽然差不多是同时入道,可毕竟他要大徐玄机二十来岁,在文学素养上也要强上徐玄机很多,对道的领悟自然也会更透彻,因此在修道进展上,他始终是领先徐玄机一步。 可现在…… 我都已经停在穷理境四五年了,始终处于将破未破的境况,怎么现在小师妹反而超前了? 阮留之极为惊讶。 道门的学问可谓是包罗万象,有武技方面的,有方术方面的,有丹术方面的,对哲理、文学、医药学、养生学、格物、音乐、地理等方面也多有涉猎,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修道,也就是对道的理解,始终是被摆在首位的。 道行上不去,不管是修武技,还是修方术或丹术,其造诣都会大受局限,因此在过去这些年里,阮留之也是讲主要精力投放在对道的修炼上。 可现在,在道的领悟上,他这个已年过四十的有识之士,却落后于才二十不到小师妹,这怎么可能? 若武技不如她倒还好理解,毕竟她跟师叔都是以武技见长。 于是他立即好奇地问道:“玄机师妹,此次去豫州,你是不是有什么奇遇?怎么突破这么快?” “奇遇倒算不上,只是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人。” 徐玄机回道。 觉得自己道心已被种魔的她,也正好想把登徒子的事给师伯和阮留之这位很有学问的师兄好好说说。 接下来,她从豫州花魁大赛说起,说到了三绝公子其人、其事,再说了她的破境经过,以及某人关于儒道本是一家,给她道心种魔之事。 结果是说得诸糅真人和阮留之目瞪口呆。 才二十许,就已中举不说,还字词曲三绝? 字词曲三绝也就罢了,其对儒家及道家经义的理解,竟然还能引徐玄机破境? 那这得是何等惊才绝艳之士? 两人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来。 尤其是阮留之。 要知道,他年轻时也是士子出身,同样也擅长诗词歌赋,并因此博得了南夏国第一才子的美名,可现在他却发现,若是论起点,这名为郑浪之的三绝公子,在那方面似乎还要更胜他一筹。 他二十岁时,虽然诗词歌赋方面也已有小成,但却还没到一开始就名扬天下的程度。 “玄机师妹,快,你先将他那两首词说与我听。” 他暂时抛下了论道之事。 毕竟诗词这东西,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而豫州花魁大赛虽然已完结,但毕竟才过去几天,准确的消息尚未传到天静宫来,现在他一听说三绝公子的一首《青玉案·魁首》加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竟然抢尽了花魁大赛的风头,自然是心痒难耐。 这个要求倒是很好满足。 对徐玄机来说,那两首词,别说是复述出来,就算让她唱,她也已经能唱个八九不离十,毕竟过去这些天里,小郡主就天天跟着郑家小姐在练这两首歌,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很快,两首词摆在了诸糅真人和阮留之面前。 “这诗词功夫果然了得!” 良久过后,连阮留之都忍不住赞叹不已。 这么一来,某人算是在两位道家高人前面挂上号了。 正文 第82章 高人也未必正经 三绝公子想跟道家的高人论一论儒和道到底是不是一家的事,这事要不要答应? “师父,不如我去会会他吧。” 阮留之主动请缨道。 见是肯定要见的,就冲着他那份能引徐玄机破境的才情,再加上诸糅真人和阮留之都是由儒转道,他们倒也想听听,这三绝公子在这一点上到底有和高见。 “不,一起见吧,至于时间……” 诸糅真人却稍显担忧地回道。 很显然,对于阮留之单独去会郑经,他并没那么放心。 或者说,连他都想去会会这位年轻的悟道高人了。 论道这种事,是不分年龄大小,也不论地位高低的,而是看有没有真知灼见。 从徐玄机的表述里,不管是阮留之,还是诸糅真人,都以闻到了浓浓的道意,正如德王妃之前听闻郑浪之所说后,立即把他当成了悟道高人那样。 而儒和道是否真是一家,此事也确实有论一论的价值,要知道,儒和道虽然在很多观点上是对立的,但也不是没有共同之处,而当初,儒家的孔圣人,还曾多次拜会过道家的李圣人,甚至尊李圣人为师。 此事若是能论个明白,那就是大道! 因此,哪怕是诸糅真人,都想听上一听,有必要时,甚至还想亲自上阵辩上一辩。 于是他转头朝徐玄机吩咐道:“玄机,你就告知他,等拜祭过后……就明晚,让他跟德王妃一起来参加我的宴请吧。”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而小插曲也及时地出现了。 一名小道童敲门走了进来,把一封拜帖交到了阮留之手上,阮留之看过之后,脸上很快就露出了些许怪异的神情,笑道:“玄机师妹,你刚跟我提过那两首曲子,就有人来给我献曲了。” “哦?是那首《青玉案·魁首》及《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吗?是那郑浪之送来的拜帖吗?” 这话却是先把诸糅真人的兴致给勾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曲倒是那两首曲,但献歌的却不是郑浪之,而是一些年轻士子。” 阮留之把拜帖顺手递给了诸糅真人。 很显然,顾倾城和席希明等士子的联名拜帖被送了过来,这可是把阮留之和诸糅真人都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玄机师妹,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郑浪之?” 无奈之下,阮留之又只好向向徐玄机寻求答案。 问题是这问题徐玄机又哪里知道? 今天下船之前,那登徒子又把她招惹了一番之后,又转身走了,而之后她都是跟德王妃在一起,根本就不清楚其它的事。 “应该……有可能吧,但他应该不会以三绝公子的名义出现。” 她只能大致推断道。 是的,按照她的推断,前来拜见留之师兄的士子里,理应会有登徒子的存在,因为若是他跟郑家小姐不来,士子里就无人会弹唱那两首曲子。 只不过以那家伙喜欢藏头露尾的德性,理应不会暴露真实身份吧? 否则的话,这拜帖上就该第一个挂他的名才对啊! 紧接着,她又跟两位高人说起了那家伙喜欢藏头露尾的德性。 “哦?这就有点意思了。” 阮留之的兴致却反倒是更浓了。 为啥? 因为自魏晋以来,因连年战乱、政治动荡,儒家思想统治地位的动摇,道家思想的趁势兴盛,部分士人的行事风格,也与秦汉时有了较大变化。 比如说,年轻的士子可能喜欢出风头,博名气,但那些真正有才的士子,在受了道家思想的影响之后,一旦有所领悟,反倒会从名利中脱身出来,开始隐匿自己。 就好比说有名的竹林七贤,一个个都是隐忍于乱世,来修身养德。 又好比说阮留之自己,也是从仕途激流勇退,投身道家,当上了一名逐渐被世人所遗忘的隐士。 因此,在那些名士眼里,真正被认为有名士之风的,其中必有一条,就是淡泊名利,不喜出风头。 而除此之外,还有百行孝先、慎言洒脱、清廉俭约、性善忠义、尊礼敬贤等。 “如此看来,在这一点上,我又不如他了。” 阮留之又笑道。 他指的是郑浪之年纪轻轻便已隐隐有了名士之风,相比之下,他觉得年轻时的自己都有所不如。 “确实难得。” 诸糅真人也赞叹了一声,然后问道:“那你有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他指的是士子们的拜见请求。 而阮留之则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干脆假装不知,先去会会这帮士子?” 他的好奇心确实更浓了。 既为那两首被誉为仙曲的新曲,也为神秘的郑浪之其人。 诸糅真人却捋了捋下巴上已略显斑白的胡须,道:“也行,要不你干脆在今晚就把他们约来讲经堂,我也隐匿于后堂,去听听那两首曲子到底有多不一般。” 一时之间,听得让徐玄机都不知该说啥了。 因为一登徒子,以及两首曲子,连贵为天静宫宫主的师伯都变得不正经了?也要学那登徒子一般藏头露尾,隐匿在后堂去探他的底? 会不会太看得起那登徒子了一点? 要知道,诸糅真人作为天静宫宫主,一般来客是很难见到他的,就算是德王妃那样的尊贵客人,也要等明日拜祭之后,他才会象征性地接待一番。 至于其他士子,哪怕是顾倾城及席希明那种小有名气的,想见他一面也基本不可能,能见到阮留之就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可现在,因为一个郑浪之,师伯却要先躲起来会他一番,然后再正式宴请他…… 这确实让她不知该说啥了。 而阮留之则说道:“那……玄机师妹,明晚之约,就还是有劳你去回禀吧,对了,今晚之约,你就假装不知好了。” 徐玄机:“……” 那登徒子一出现,连师伯跟师兄都变得不正经,也开始算计起他来了吗? 只不过这样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我又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也参与一下呢? 要不…… 怂恿一下蒨文郡主和蒨武小王爷也搀和一下? 正文 第83章 夏虫不可语冰 徐玄机暂时又回了德王妃那边。 只不过她却没有去找登徒子,而是跟德王妃说起了明晚诸糅真人宴请的事,并假装不经意地说了一嘴:“哦,对了,诸糅师伯吩咐,把郑浪之也捎上。” 她根本就没打算去回禀登徒子,说宫主师伯正式邀请他。 那样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一点! 当然,真实状况是那家伙实在是太能气人,她还是不想搭理他。 而德王妃也不疑有它,因为在她看来,既然郑浪之帮徐玄机破了境,那她的师门顺带宴请郑浪之,以表谢意,也是应当的,于是她吩咐道:“蒨武,那你去将此事知会郑先生吧。” 陈蒨武领命。 徐玄机也理所当然地跟了上去。 接下来她需要确定的,就是登徒子今晚会参加留之师兄的宴请,有必要的话,她还需要鼓动陈蒨文和陈蒨武一起去看热闹,好让她也有理由跟上。 当然,就算不鼓动陈蒨文和陈蒨武去,她也是有办法去看热闹的,大不了跟师伯躲在讲经堂后堂偷听便是,只不过那么一来,她就没法看到留之师兄和登徒子的表情了。 她还蛮期待二人见面时各自的精彩表现。 事情也真是巧了。 当徐玄机跟陈蒨武来到郑经的下榻之处时,有士子也恰好到了郑经的房间,前来通知他今晚阮留之先生邀约之事,并邀请他前去商议。 果然有登徒子的份! 徐玄机窃喜,立即就不动声色地带着陈蒨武尾随了过去。 …… 阮留之先生答应见大家了。 见面时间就在今晚! 这对大家来说,原本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可问题也随之伴随而来。 这道到底论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 大家原本以为,就算阮留之先生答应见大家,起码也是明后天的事,那大家还有的是时间去协商论什么主题,谁知留之先生定的却是今晚,这让大家稍稍有点措手不及。 论道论道,必须得有个明确的主题,信口开河东拉西扯的话,这道就论得没有任何意义。 因此,当郑经和徐玄机他们抵达时,一众士子正为该论什么主题争得面红耳赤,且会宁士子跟江南士子又分成了两派,正在互相掐。 “倾城兄,今晚这论题,不妨就定为‘何为道’吧,今晚咱们就跟留之先生来辩个明白。” 也好在两帮人各有核心,席希明又尝试来平息纷争。 而顾倾城则摇了摇头:“不妥,道这一概念实在是太泛,就算辩上个三五日,也未必能辩个明白。” “那……留之先生不是由儒转道吗?不如就辩儒和道,孰强孰弱,孰对孰错。” 席希明又提议道。 这一次,顾倾城总算没有否决,稍稍思考过后,赞同道:“此论题倒是值得一辩。” 辩题总算确定了下来。 又一番争执之后,辩手也算是明确了下来。 毕竟顾倾城的名气更大,资历相对更深,于是大家一直同意,他为首,席希明为辅。 而被叫过去的郑经,则是打了一圈酱油。 完全被大家当成了小透明。 郑经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一起跟着去看了个寂寞的徐玄机却有点憋不住了。 一离开这帮士子,她就忍不住说道:“辩儒和道,孰强孰弱,孰对孰错……对于这一辩题,你没兴趣吗?” 她的好奇点就在这里。 她发现,登徒子刚跟她说过,儒和道,就如手心手背,是一种互补的关系,而这帮士子碰巧又提出了这样一辩题,想跟留之师兄去论个高低,真是有点巧。 巧也就罢了,问题是登徒子听了竟然无动于衷。 他对于这样一辩题竟然没有参与的欲望? 这让徐玄机稍稍失望。 其实她最希望跟她的留之先生去辩的,不是顾倾城,也不是席希明,而是登徒子。 而因为登徒子的无动于衷,原本不想搭理他的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这话题有啥可辩的?” 郑经却笑着回道。 见徐玄机一脸疑惑,他解释道:“我不是说过,儒和道,就如手心手背,一阴一阳,是互补的关系,根本就不存在谁强谁弱的问题,就算存在对错,那也是在某一观点上,确实没啥好辩的。” 正打算跟清冷小道姑缓和关系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搭话的机会。 “那……你也可以跟他们辩上一辩。” 徐玄机有点不甘心地说。 对郑经而言,顾倾城等人所提出的辩题,就相当于小孩子过家家,确实无法引起他的兴致,可是对急于求道的徐玄机来说,却巴不得郑经来跟阮留之,甚至是这帮士子,来好好辩上一辩,好让她能听个明白。 “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 郑经却又笑着来了一句。 跟那帮士子,他确实是没啥辩的兴致,因为经验告诉他,如果大家的世界观根本就不一致时,任何争辩都是没有意义的,不仅没意义,反而只会互相伤害。 就好比说你跟一个相信神的人说,这世界根本就没有神,那你所说的每一句,对他来说都只是一种伤害。 偶尔伤害个把人倒是无所谓,可若是尝试跟一大群人去争论这样一话题的话,那就是自己变成了傻子。 当然,对于跟在他身边的陈蒨武和徐玄机来说,他还是愿意去教他们一些基本道理的。 只不过这一句…… 徐玄机:“……” 你竟然把那一大群士子都当成了傻瓜? 那可是包括江南第一才子及会宁第一才子在内啊! 这样是不是太狂了一点? 她又怔怔地看着登徒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郑经却又笑道:“哦,换一句你好理解一点的,你们道家庄圣人也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徐玄机更是无语了。 你竟然拿自己跟庄圣人比! 还能不能要点脸? 一直默默地跟在一边的陈蒨武却又暗暗赞了一句:老师厉害! 而极为不要脸的郑经却又来了一句:“哦,对了,明晚不是诸糅真人请客吗?若是他有兴趣的话,这话题我倒可以稍稍跟他辩上一辩,希望他不是夏虫。” 徐玄机:“……” 我已经无语了! 正文 第84章 此人有毒! 夜幕降临后,已被某人无辜地划入了夏虫之列的诸糅真人,早已跟阮留之抵达了讲经堂的后堂,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待着一众士子的到来。 两首被誉为仙乐的新曲,已让两位道门高人心痒难耐,顾不上其它。 “留之,你说今晚要来的那帮士子,除了献曲之外,是否还会有其它用意?” 闲得无聊,诸糅真人发起了话题。 “十年前,我也是领着一帮人,以求教为名找上门来的,结果却被师尊折服,就此入了道门。” 阮留之则笑着回道。 在顾倾城那帮士子眼里,献曲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借口,可是对阮留之这样的过来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旧事重演,士子们的那点小心眼,他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因此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面可是有现如今的江南第一才子跟会宁第一才子,希望他们别太让我失望。” 两人虽然是师徒关系,但在非正式场合,确实是亦师亦友,说话没有太多忌讳。 诸糅真人则笑道:“有那郑浪之在,我倒是对那江南第一才子及会宁第一才子没多大兴致了。” 两人竟然语带玄机,旁若无人地聊起了挖儒家墙脚的事来。 人心就是如此的险恶。 对顾倾城、席希明等人来说,他们只不过是想跟名士阮留之论论道,博点名气和谈资而已,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诸糅真人跟阮留之却是在图他们的人。 当然,站在诸糅真人和阮留之的角度,可以把话说得漂亮一点,那就是用道来折服你们,让你们弃暗投明。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读书人一开始几乎都把自己当成儒家人,而道家,哪怕在南夏国的风头早已盖过儒家,可信道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有文化有思想的读书人反而奇缺。 道这东西,普通人只能听,只能信,难悟,想悟道,得道,传道,进一步壮大道家的实力,还得读书人。 尤其是那些靠有文化有思想的读书人。 因此,别说是顾倾城、席希明等人,就连字词曲三绝及悟道能力超强的郑浪之,也早已在两位道家高人的算计之中。 当然,最终谁算计谁,暂时还说不清。 “师尊,你就那么看好那郑浪之?” 阮留之惊讶地问道。 在过去的数年里,道家挖人的事可没少干,有些甚至是诸糅真人亲自出手的,但头一回,阮留之见他对一个尚未谋面之人如此上心。 “你有没有留意到玄机说过的一个细节?” 诸糅真人问道。 阮留之楞了一下:“师尊,你指的是……” 今天下午,关于郑浪之的事,徐玄机说了实在是太多太多,零零散散,因此他确实没弄明白,诸糅真人是对哪件事特别在意。 “玄机说,此人时有疯癫之语,竟然当着德王妃的面说,万一大夏朝完了之类的,你说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诸糅真人提醒道。 这下阮留之完全愣住了。 别人可能听不懂诸糅真人此话的意思,但他肯定是能听懂的,要知道,预测天机原本就是道家的看家本事之一,在这一方面,圣人甚至还有道门至宝留下来。 而诸糅真人刚才的这一句,便隐藏天机。 不可言传的那种! 种种迹象表明,要不了太长时间,这天可能要变一变了! 他即刻就惊愕地问道:“师尊的意思是说,他那并非无心之语?” “我也希望他那是无心之语,否则的话,就太不可思议了……今晚有机会的话,你试探试探吧。” 诸糅真人回道。 一个小任务交给了阮留之。 一众士子如约而至。 与之前所计划的稍稍有所不同的是,前来献曲的除了郑家小姐之外,还多了一个陈蒨文,已学了多日三绝谱及那些新曲的她,一听说要来给留之先生献曲,便自告奋勇地要来跟郑书笙合奏。 来人里,自然还包括跟着来看热闹的陈蒨武及徐玄机。 德王府小郡主前来献曲! 德王府小王爷也来了! 就冲着这点,作为东道主的阮留之也应该亮出名士风范来,对大家的到来礼遇有加,只不过他在一一跟大家打着招呼时,目光却时不时在德王府小王爷身边那位气定神闲的士子身上扫过。 原来这就是郑浪之! 果然如玄机师妹所言,此人才情原本是远超顾倾城、席希明等人,却甘愿隐匿在一众士子身后,假装根本就不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吗? 说实在的,在见到本人之后,他对郑浪之的好奇心更浓了,瞬间也觉得跟其他争着跟他见礼,纷纷自报家门的士子客套索然无味,但他还是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 既然连年轻他许多的郑浪之都能忍,已年过四十的他总不能在一个忍字上输给他吧? 所以,他也假装不知,继续跟其他士子客套着。 客套过后,也总算到了献曲的时间,抱琴而来的蒨文郡主及郑家小姐已在两张案几上摆好了琴。 这也是阮留之颇为期待的。 连性子稍稍偏清冷的玄机师妹,都对那两首曲子赞不绝口,那它们得有多动听? 阮留之原本就好音律,也精于音律,对此自然极为好奇。 琴声也很快响起。 在过去的数日里,陈蒨文一直在跟着郑书笙学习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以及练习那两首曲子,两人年纪相近,性子也相投,经过多日练习之后,配合着将这两首曲子演绎出来自然是没问题的。 两人一人奏旋律,一人弹和弦,陈蒨文吟《青玉案·魁首》,郑书笙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很快就将两首曲子近乎完美地展现在了阮留之面前。 半柱香过后。 “果然堪称仙曲。” 已经听痴了的阮留之喃喃道。 他确实已经听痴了。 既然精于音律,他自然能听得出来,这两首他从未听过的新曲,确实远胜他之前所听过的那些曲子,能给他极为愉悦的感官享受。 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感觉? 是曲子的曲律过于美妙?还是别的原因? 他细细回味起来。 他承认,这两首新曲,曲子的旋律确实也堪称美妙,但真正让他感觉愉悦的,并非旋律本身,而是那种特别的合奏技法。 也就是徐玄机跟他提过的和弦技法。 同样一首曲子,采用和弦技法来演绎之后,竟然能变得如此之动听? 恍惚间,他顿时就想起了一个成语:琴瑟和鸣。 和弦……和鸣……难不成,郑浪之所创之和弦技法,竟然也合道?合乎音律之道? 一个大胆的推测也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不会吧? 年纪轻轻,若是对音律之道的领悟都已如此高深,那还了得? 他顿时也被自己的这一推测给惊到了。 惊过之后,他甚至忍不住想:突然好想把那帮士子全部给撵走,先来跟郑浪之论论音律之道! 好邪恶的念头哦! 此念头一出,他也忍不住感慨:此人有毒! 正文 第85章 群情激愤 此人有毒! 此时的阮留之确实有这样一种感觉。 他记得之前玄机小师妹曾经说过,此人时常疯言疯语,一句儒道其实是一家,竟然弄得小师妹有了被道心种魔的感觉。 而现在,那人的两首新曲,也弄得他心猿意马,道心失守,竟然冒出了邪恶念头。 这不是有毒是什么? 冒出了邪恶念头的阮留之暗暗叹了一口气。 当然,作为名士,作为天静宫宫主之高徒,因为一己之欲,就真不分青红皂白把那帮士子全部撵走,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只能继续按捺住欲望,接着来应付顾倾城等人。 “留之先生,有个小问题,我等想好好请教先生一番,还请先生多多解惑。” 他预料中的论道也如约而至。 打着请教的名义。 要不要借此机会跟那三绝公子暗暗较量一番? 阮留之又瞟了郑经一眼,嘴里却淡定地回道:“顾公子请问。” 代表一众士子出声的正是顾倾城。 “晚学有一事不解,十年前,留之先生已高居进士,又在朝为官,还有南夏国第一才子的美名,为何又弃儒从道,隐居天静宫? “是儒家不如道家,还是别的原因? “还请留之先生解惑。” 顾倾城也没有让其他士子失望,他已极为镇定的语气,问出了大家所关心的问题,犀利但不尖锐,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或许是因为在儒家我已无从突破,只好另辟蹊径吧。” 阮留之继续平淡地回道。 回答得算是天衣无缝。 作为曾经的儒家人,哪怕他已改投道家,也还是不远对儒家恶语相向,大肆否定,因此用了一个较为委婉的说法。 这就让顾倾城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得不追问道:“那按照留之先生的说法,是不是觉得儒家的道不行了,所以才改投道家吗?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儒家不如道家?” 他的话,由犀利变成了尖锐,直接把问题对立了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一条道走不通,就换条道试试,只是一个选择而已,至于孰强孰弱,我暂时也还没弄明白。” 阮留之却又滴水不漏地回道。 顾倾城的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可是让他为难了。 作为一众士子的代表,他可是带着锐气来的,可他一连两问,对方都不接招,这让他如何是好? 当然,他也没打算就此放弃,于是只能逼迫道:“先生是嫌我等才疏学浅,不肯赐教吗?” 这一句倒是小小地为难了阮留之一下。 前面的两问,倒不是他不愿意回答,而是确实没法回答,要知道,儒和道,孰强孰弱,这个问题已经争了几百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始终都没有个答案。 一个争了几百年都没极具说服力答案出现的问题,他又岂肯轻易断言? 说白了,还是年轻士子阅历少,又因年轻气盛喜争强好胜,问的问题过于尖锐,而相比之下,他又是老成持重,自然不愿意轻易把矛盾给激化,就只能采取以柔克刚的应对之策。 可接下来的这一问题,他却不得不慎重回答了。 因对方才疏学浅故不肯赐教? 这样的锅他可不想背。 只是该怎么回答呢? 想了想,他回道:“顾公子误会了,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道这一概念,实在是太过于高深,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都未必已穷其奥秘,因此确实不能已强弱来分。” 他先解释了一下。 紧接着却又说道:“对了,我还刚听到了一说法,有人说,对于道的理解,儒家和道家就相当于手心手背的关系,在很多观点上,表面上是对立,实则是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互补的关系,合二为一才算完整。 “对于这一观点,诸位怎么看?” 最为明智的应对来了。 年轻士子们非要争强弱? 那我干脆借用郑浪之的说辞,把儒和道的对立去掉,看你们还怎么争! 还有,借此机会,还可以看看郑浪之会有何反应。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郑经一眼。 “这……” 顾倾城的反应是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有辅辩职责的席希明却憋不住了,惊叫道:“这怎么可能?若是此观点成立,岂不是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圣贤全是错的?” 问题一下就变严重了。 要知道,圣贤之所以被尊为圣贤,是因为他们的观点,已被天下大多数人所接受,并觉得极为有道理才尊他们为圣贤。 因此圣贤之观点,是不容轻易被质疑的,至于说圣贤之言是错的,则更是大忌。 而某人的这一观点,表面上是在化解儒和道的对立,可实质却跟颠覆圣贤之言无异,将儒家和道家所有的圣贤之论几乎一网打尽。 这就相当于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跑去别人家里骂人家的老祖宗不是东西。 性质不是一般的严重! 也就因为此言是从阮留之嘴里冒出来的,席希明还留有余地,只是出声质疑,而不是恶言相向。 而负责挑事的阮留之却还在假装平淡地说道:“全错倒未必,但最起码,大部分圣贤的相当一部分观点是要被颠覆了。” 他还在继续火上浇油。 如此一来…… “这是何人所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呵呵,说这种话的,简直是其心可诛,他这是想将儒道合二为一吗?” “呵呵,此人恐怕是把自己当成圣人了吧?” 讲经堂里很快就开始群情激愤。 也好在碍于阮留之的面子,还不至于场面失控。 图谋得逞的阮留之则脸带笑意,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郑经一眼。 咦,这家伙,竟然这样都还稳得住? 看着还是无动于衷,完全没任何反应的郑经,他的笑意一下子就凝固了。 按照他的本意,当然是想将这一观点抛出来后,能引起士子们的公愤,然后再逼郑经先出来争辩一番,这样才符合他跟诸糅真人先试探一番郑浪之的意图。 现在,士子们的公愤倒是激起来了,可那家伙却没有丝毫反应。 这到底是稳得住,还是脸皮厚? 是非得等到明晚,来跟我和真人辩吗? 这样的话,今晚还怎么玩啊? 正文 第86章 何为道? 今晚确实是没得玩了。 对郑经来说,阮留之想用士子们的群情激愤来绑架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正如他跟清冷小道姑所说的那样,夏虫不可语冰。 他一个现代人,跟一大群三观完全不同的士子去论对错? 傻不傻? 作为曾经的古文化研究者,他当然清楚,他的那番言论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绝对是颠覆性的,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惹来无穷麻烦。 既然会惹麻烦,那他自然不可能广而告之,四处去张扬,更不可能为了争个明白,来跟这么多士子作对,因为这根本就没意义。 至于为啥想跟道家的高人去辩一辩,道理则很简单。 既然他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他后世那些相对科学的观点,跟这个世界的观点相矛盾相冲突是必然的事,而相对更为强大的儒家跟道家,又是避不开的,因此,他必须找机会来试试水。 现在他算是儒家人,那就拿一个不相干的道家来试试水呗! 原因就这么简单。 而且,为避免麻烦,还只能私下里试,而不是过分张扬。 因此,今晚这个透明人他是当定了,不管阮留之怎么玩。 他无动于衷,阮留之也没得玩了,把火给烧了起来,但却不想把自己送进火坑的他只好平息事态道:“这样吧,等我先去会会那大胆狂徒,将此事论个明白,再跟诸位探讨如何?” 他委婉地逐客了。 但却给郑经冠上了一大胆狂徒的名号。 既然郑浪之不肯出声,那他跟这帮士子也没啥好辩的,不如养精蓄锐,留待明晚去跟郑浪之争高低。 于是乎,顾倾城等一干不甘心的士子,被他送出了讲经堂。 “师尊,此事你怎么看?” 在送走一干士子之后,他又即刻回道了后堂,开始跟诸糅真人探讨起来。 这是有必要的。 既然郑浪之不屑于跟那些年轻的士子们论,那就只能由他跟诸糅真人来接过这一重任。 这可是对圣人之言的颠覆啊! 他们又岂能轻视? 作为道家高人,秉着道家一贯的求真风格,他们倒不会像那些士子那样,在没有辩个明白之前,就轻率地下结论说,郑浪之的观点是错的。 就算说他错,那也得用理论的方式,来跟他争个明白,才能最终下结论。 只是该怎么论呢? 阮留之根本就没头绪。 “何为道?” 诸糅真人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阮留之楞了一下。 作为道家之人,他当然不会认为,诸糅真人这一问,只是让他来解释什么是道家的道,要知道,这一问题他们起码已讨论了不下三百遍了。 “师尊的意思是说,先让他讲清楚这一问题?” 他反应了过来。 诸糅真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他若是能把这一问题讲得让我满意,我再来跟他好好辩上一辩。” 阮留之不由得连连称妙。 确实太妙了。 道这一概念,真有那么容易讲清楚吗? 还真不是。 要知道,“道”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最核心的概念,没有之一,诸子百家、三教九流都讲“道”,但每一家,对道的理解都各不相同,有的甚至是对立。 比如说,在儒家,这个“道”字,基本是跟德联系在一起的,主要探索的是为人处世之道,如仁孝礼义信,偏人之道。 可就算是在儒家内部,也有派别之分,如孔圣人是起源,接下来是包括孟子、荀子在内的战国八派,汉时的谶纬神学等,各派别对道的具体理解也不尽相同,甚至还有对立,根本就很难解释清楚。 至于道家的道就更不用说了。 别看道家是以《道德经》为圣典,就误以为这个道字就已经讲得很清楚,事实上,一个道字,在《道德经》里出现了不下七十遍,但每一道字的含义都可能各不相同。 “道可道,非常道。”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 就算是让阮留之来说,他也只能从“道法自然”的角度,将道家的道理解为自然之道,然后再稍稍加以延伸,还是很难概而论之地讲清楚。 若是再加上其它圣贤对道的理解和说法,那就更没法说了。 比如说庄子的无为之道、以气为道,韩非子的以理为道,《易传》里的形而上之道、阴阳之道…… 太多太多! 根本就讲不清! 既然讲不清,那你凭什么说儒和道是一家,是一种互补的关系? 阮留之顿时就放心了下来。 第二天就是德王府的拜祭。 道家的拜祭,是有规矩和礼仪的,尤其是德王府这种规模的拜祭,那规矩和礼仪还不是一般的多,一整套下来,还真得耗上差不多整整一天。 别的不说,光是上香、祭神、供养、诵经等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就得耗费不少的时间。 不过这些跟阮留之关系都不算大,主持拜祭的事,有诸糅真人亲自去负责,诵经、仪式等,各殿也都有专人负责,而阮留之负责的,是监督,也就是到处去转一下,保证拜祭仪式不出乱子。 因此他有大把闲工夫。 有这闲工夫,不如再找一下玄机小师妹,再仔细问一下那郑浪之的情况,来为晚上的大辩做准备。 说是放心了,可他心里还是没底,生怕那郑浪之悟道太深,真能把道给讲明,那他们这边就被动了,这让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今天的徐玄机也是闲的。 因为这是自家,拜祭的仪式她自然是不必参加,而郡主和小王爷因为得跟着拜祭仪式走,因此他们的安全今天也用不着她操心,这让她当然有时间来跟阮留之再次聊聊郑浪之的情况。 其实也没太多可聊的了。 除了夏虫不可语冰。 很快,她把前一天所发生的事,尽可能准确地跟阮留之复述了一遍。 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希望真人不是夏虫? 好狂妄的家伙啊! 阮留之很快就听傻眼了。 也再次给郑浪之贴了一个大胆狂徒的标签。 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更是不安了。 那大胆狂徒,昨晚之所以在那些士子面前无动于衷,是因为嫌他们傻,见识短? 那这真是狂妄吗? 问题是,他是在拿道家李圣人之道在解释这一行为啊! 那万一他不是狂妄,而是有真才实学呢? 阮留之确实又不安了起来。 正文 第87章 重新定义道 何为道? 连郑经也没有预料到,晚宴才刚刚结束,辩论还没正式开始,诸糅真人就当众向他抛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 所谓众,其实也不多。 够资格参加诸糅真人亲自招待的晚宴的,其实也就德王妃一家,再加上自己,以及跟自己有连带关系,并给阮留之献过曲的郑书笙。 然后再加上阮留之和徐玄机二人。 他也算是弄明白了,原来徐玄机竟然是诸糅真人的师资,年纪虽不大,但在道家的身份地位却相当高,跟诸糅真人及阮留之的关系也极为密切。 如此看来,人家早把我的底给摸透了啊,包括那些狂妄之语! 难怪昨晚阮留之暗讽我是大胆狂徒。 这么一来,若是自己不能把“何为道”这一问题给讲清楚,那狂妄这个标签,那就别想从自己身上摘下了。 可问题是这一问题容易讲清楚吗? 还真是有点难度。 “汝可说天下万物皆为道,然反之不然也。道本无名,然人有名;道本无心,然人有心;道本无形,然人有形。吾即为道,然道并非吾。 “大道至简,然人心繁杂。何为道,老子道其至简,一字曰之道。道即为道,这便是为何道的至简,但吾辈并非无心,顾欲之者,并非至简也。” 若是从古文献里寻找这一问题的答案,只能找到一些类似上面的答案,还是玄之又玄,根本就没讲清。 也确实很难讲清。 道这一概念确实是很玄,连老子都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而其延伸的概念却极多,比如说道德,道路,道理,闻道、悟道、得道、证道,王道、霸道、法道…… 就算到了一千多年后,科技已高度发达,各种理论也已相当齐全的后世,似乎也没人把这一问题给讲清楚,就算是去问度娘,也只是一些极为模糊的答案。 那怎么办? 人家摆明了就是在考我,我不把这问题给讲清楚,人家就把我给当傻子,不屑于跟我辩啊! 郑经短暂地思索了一下。 “想讲清楚这一问题,我得重新定义一下道。” 他终于开口了。 只是这一开口,就把诸糅真人和阮留之给吓了一大跳。 重新定义道? 这是不是太狂妄了一点? 人家圣人讲道,后人只闻道、悟道、得道、证道好吧,你却嫌圣人之道没讲清,要重新定义道? 这未免也太狂妄了一点吧! “有这必要吗?” 阮留之即刻就出声质疑道。 表面上现在还只是交流探讨道这一问题,可事实上,论道已就此开始,因此他不会放过一切可以质疑的机会,而在他跟诸糅真人二人里,他又担当的是唱黑脸的角色。 “当然有必要。” 郑经也是毫不客气。 “既然前人所定义的道,根本就没法很好地解释清楚道这一概念,那就只有重新定义,除非留之先生觉得你能讲清楚,那就当我是无知。” 不仅如此,他还反将了一军。 阮留之一时语塞。 这事若是能讲清楚,诸糅真人又哪会拿此来刁难郑浪之? 无奈之下,他只能出声道:“以郑公子的意思,若是由你来定义道,你就能讲清楚?” “拭目以待。” 郑经回得自信满满。 阮留之一愣,又无奈地回道:“那郑公子请便。” 他做好了随时出声质疑反驳的准备。 “所谓道,准确的定义,应该是天下万物发展和运转的规律,就如日从东边升西边落,水往低处流,人会生老病死,苹果成熟后会往地下掉等。 “这种道,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和改变,所以可以称之为天道,或自然之道。” 郑经就这么开始了。 换做是在后世,他根本就用不着讲这么具体,可是在这个年代,他不仅得讲具体,还得附带上一些通俗易懂的例子。 阮留之:“……” 好想反驳! 但这一说法,实在是太符合道家的道法自然了,实在是没法反驳。 “但光是这一定义,还无法完整地解释前人所谓的道,因此这一定义还得继续延伸。” 郑经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又继续开口了。 “道的延伸定义,可以定义为人应遵循的规则,如仁孝礼义信,这种规则是由人来设定的,所以称之为人道。” 阮留之:“……” 还是很想反驳! 但这似乎是儒家之道,还是没法反驳。 “天之道,是客观规律,是难以更改和逆转的,人之道,是主观规则,由人定,随时都可以改变,所以圣人有圣人之道,俗人有俗人之道,儒家有儒道,道家有道道,佛家有佛道,墨家有墨道,道道各不相同。” 郑经又补充道。 最后又来了一句:“这就是我对道的定义。 阮留之:“……” 这就完了? 天之道,客观,难以更改和逆转。 人之道,主观,定的人不同,道便不同。 好像很清晰的样子! 他不得不承认,道这一概念,经郑浪之如此一重新定义,似乎确实要容易理解很多,让他一时无从反驳。 只能质疑。 他立即就出声道:“那照郑公子的意思,你所定义的道,便可解释这世间所有的道?” “留之先生可以试试。” 郑经自信满满。 说是要质疑,可阮留之却思索了片刻,因为他还没想好从哪一点开始质疑。 天之道,是客观规律,是不可逆转的,这一点他也认可,因此想过之后,他决定先从道的各种概念入手。 “何以解释道路之道?” “走的人多了,便成了道,顺着前人走过的道,可以让你抵达正确的地方,少走弯路。” “何以解释道理的道?” “前人所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并被大多数人所接受,按道理行事,不容易引起公愤。” “何以解释圣人之道?” “圣人所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圣人之所以被尊为圣人,是因为他所总结出来的道理,别大多数人所认可和接受。” “何谓歪门邪道?” “某人所遵循的行事规则,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便被视为歪门邪道。” …… 一连问了无数问,阮留之发现,郑浪之不仅答得毫不迟疑,还天衣无缝,让他无从反驳。 甚至于连《道德经》里那多达七十多个道字,他都提了出来问,但郑浪之却依这一新的定义,一一来解答,还解答得让他无可挑剔。 为什么会这样? 难不成这才是关于道的真正准确定义? 他只不过是将道这一概念重新定义了一下,分为了天之道和人之道而已,甚至都还算不上是重新定义,只是做了一下准确的描述,以及精准的划分。 他还发现,这么一定义,这么一划分,郑浪之之前所提出的说法,儒和道本是一家,正反的两面,并非完全对立,而是互补,似乎也是成立的。 为啥这么说? 因为道家重道法自然,也就是天之道,而儒家重人,也就是人之道,这么一来…… 天人合一! 这也不正是道家所追求的吗? 为什么这样? 此人真是有毒,在给大家道心种魔啊! 阮留之一下又懵了。 正文 再感言几句:关于道 写历史文,老黑觉得有一块内容是绕不过去的,那就是关于道,毫不夸张地说,道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和思想的核心。 可关于这个道字,各家有各家的说法,甚至是一家都会有不同的说法和定义,根本就没有统一的标准答案。 哪怕是到了现代,关于这个道字到底该如何来准确理解,也没有统一的答案,就算是去网上搜,也很难搜到既准确又有说服力的答案。 没办法,老黑只好自己来整理,然后再尝试来重新定义这个道字。 这就是写这部分情节的难度所在,也是老黑经常写了删,删了写,卡文的原因。 毫不夸张地说,对于这个道字的理解,应该是很难在其它小说,或其它文章里找到的,属本文独有。 谈不上是创新,只能算是归纳和整理,希望大家喜欢,也希望有见解的书友批评指正。 最后再说一句,最近关于这个道字的内容,对本书的发展极为重要,请大家看起来多点耐心。 正文 第88章 连圣人也敢否定 一个对于道字的重新定义,听懵了的不止阮留之一个,还有诸糅真人。 至于其他人,则是听得有点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诸糅真人又为啥懵? 因为在《道德经》里,老子认为,道是不可以名状的,虽然知道它的存在,但是不知道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来给它一个准确的定义。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这一句就是明证。 可现在,郑浪之却似乎把它给定义清楚了,那这是不是意味着,郑浪之比李圣人还厉害? 这一结论是极具冲击力的。 因此,当阮留之已被回得哑口无言之后,作为道家最后底牌的诸糅真人终于憋不住了,出声道:“按郑公子的说法,跟人相关的,是不是就可以归纳到人之道里去?” “那倒不是。” 郑经立即就纠正道。 “打个比方说,人饿了,就得吃东西,不吃就会死,人困了,就得睡觉,长时间不睡觉也会死,人渴了,就得喝水,长时间不喝水也会死,这些都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还是属于自然之道,也就是天之道。” 为便于大家理解,他又举起了例子。 “但人饿了,去哪里找东西吃,是自己去找食物,还是去抢别人的吃,就属于行为规则,是可以规范的,所以应归入人之道。” 他又补充道。 诸糅真人也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算是找到了郑浪之说辞里的一点破绽,可经郑浪之这么一解释,他就发现,那根本就不是破绽,还是在郑浪之关于道的定义之内,只不过是被划分得更细致和准确了一点而已。 还是无法质疑! 那怎么办? 诸糅真人又问道:“那如何来理解‘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无奈之下,他只能换一个角度来质疑。 他又搬出了道德经里极为经典的一句。 郑经却回道:“关于这一句,我暂时不回答你,我还得引入其它的概念,来辅助理解这个道字。” 诸糅真人:“……” “按照我刚才的定义,天之道,属于难以逆转的客观规律,因此只能去理解,去掌握,去顺道而为,这话真人应该认可吧?” 郑经又问道。 诸糅真人立即认可地点了点头。 天道不可违,这是儒家荀子的说法,而在道家,李圣人也说天道不可逆,这是无可争议的。 “天道不可违,但却是可以利用的。” 郑经又开口了,并且举起手中的茶杯说:“打个比方说,水往低处流,是天之道,不可逆,但我利用一个杯子,却可以将其举高。 “我利用杯子将其举高的行为,就属于人之道,属于人道对天道的利用。 “就好比大禹治水,既然水往低处流不可逆,那他就因势利导,改变河道,将水引至不会祸害人的地方去,那也是人道对天道的利用。 “又好比墨家发明的水车,利用工具将水引至高处,来灌溉农田,以让咱们人生活得更好,那也是人道对天道的利用。” 他又一连举了几个极为有名的例子。 对于这几个例子,不管是诸糅真人,还是已反应过来的阮留之,都无从辩驳,只有认可的份。 但他们有所不解的是:为什么要举这些例子? “很好奇我为啥要举这些例子对吗?” 郑经似乎能看透他们的想法,接着又说道:“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天道不可违,但却是可以利用的,这就是人之道存在的重要意义之一,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们人生存得更好。” 说完后,他停顿了片刻。 “我可以肯定地说,不管是圣人之道,还是俗人之道,抑或是儒家的安身立命之道,或者是道家的无为之道,还是墨家的机关之道…… “任何人之道,其道存在的本意,都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好更长久。 “区别在于,圣人之道利大家,利天下,而俗人之道利己。” 最为震撼的来了。 人之道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好更长久? 区别只是在于是利己还是利天下? 诸糅真人和阮留之一下又听懵了。 而郑经却没有理会这么多,又说道:“所以你刚才所说的这一句,其实是不准确的,假如人道损不足而补有余,那只能说明这人道是俗人之道,而非圣人之道,若是圣人之道,一定会学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最终的答案来了。 轰的一声,诸糅真人和阮留之差点就被震得摊倒在地。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这可是老子在《道德经》里最为经典的一句啊,这家伙竟然说这一句不准确? 你怎么不直接说圣人错了? “你的意思是说,圣人的这一句错了?” 负责唱黑脸的阮留之弱弱地问道。 虽是质疑,但却不敢太大声。 郑经回道:“圣人说的一定是对的吗?我只能说,圣人也是人,也会存在理解不到位,以偏概全的可能。留之先生若是觉得我说错了,可以直接指出来。” 阮留之:“……” 我哪里能指得出来你哪里说错了? 李圣人创作《道德经》,不就是为了通过它来论述道和德,来给世人讲述自然的规律及人世间的道理,告诫大家天道不可违,人道不可坏,坏了将祸患无穷吗? 若是由他来定人之道,又岂会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么一理解,确实是圣人的那一句说得不够准确,他所描述的人道只是俗人之道而非圣人之道啊! 唉,没法反驳和质疑啊!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道家圣人竟然被否认,这让他极为不爽,于是问道:“那你觉得……儒家圣人之言里,有错的吗?” 因为不爽,他开始转移话题,将目标转向了儒家。 “当然有啊,比如说荀子的那句‘人之初,性本善’,我觉得就是错的。” 郑经随口就回道。 阮留之:“……” 连儒家的孟圣人都否定? 孟子可是儒家大名鼎鼎的亚圣啊! 作为曾经的儒家之人,他当然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是儒家经典启蒙作品《三字经》里的头一句,所有儒家人必学,但它的出处却来自于《孟子·告子上》。 其原文是:“人之性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若是按照郑浪之刚才对道的定义,把人之性善来跟水往低处流来比,就相当于把善良当成了人的天性,确实是值得质疑。 可郑浪之却是直接否定! 他不由得追问道:“怎么理解?” “婴儿出生之初,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其本性是,饿了就得吃,哪怕是抢别人的,这一点跟禽兽的弱肉强食是无异的。 “但人之所以是人,而非禽兽,其性情中善良的成分并非天生,而是在其成长的过程中,有儒家的仁道思想来引导,所以才有了善的成分。 “若是没有仁道思想的引导,那就跟禽兽无异,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郑经回道。 阮留之:“……” 好像又很有道理,无从反驳啊! 连圣人也敢否定! 而且还没法指出他哪里错了,这道还怎么接着往下辩? 阮留之又懵了。 ………………………………………… PS:以孟子为代表的性善论,以及以荀子为代表的性恶论,是儒家思想里最具争议的对立点,争了几千年,至今都还有争议,老黑干脆利用本章来尝试解一下。 现在正是中美对抗的关键点,先不论对抗的最终结果,就论中外文化的最大差异,老黑认为,就在于善于恶。 中国文化因为受儒家仁道的影响,所以有善的一面,行的是王道。 而以鹰米为代表的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行的是霸道。 那王道和霸道最终谁胜谁负? 结果自知。 正文 第89章 浪一个给你们看看 连圣人也敢否定! 而且还没法指出他哪里错了,这道还怎么接着往下辩? 阮留之跟诸糅真人都懵了。 负责唱白脸的诸糅真人只好问道:“那依郑公子之见,什么样的道,才是真正的圣人之道?” 没办法,道家被否了,儒家也被否了,那就只能问他,到底什么样的道不会被他挑刺。 这倒确实是给郑经出了个大难题。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当然是认为,不管是儒家文化,还是道家文化,都是有可取之处的,但同样有糟粕之处,因此他该肯定的肯定,该否定的否定。 可现在,因为他的否定,诸糅真人却让他弄一个真正无可挑剔的圣人之道出来,这不是为难他是什么? 就算是在他的前世,他也没认真并系统地想过这个问题啊! 要不试试? 为难之下,他却起了跃跃欲试之心,因为他发现,诸糅真人和阮留之的思想虽然同样受时代和见识的局限,但并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开怼之人,这道还算能论得下去。 不,属于勉强可教的孺子! 那就做做好人,继续给他们上一课吧。 “我前面说过,圣人之所以能成为圣人,是因为他们被天底下大多数人所认可,因此真正的圣人之道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必须得是利天下的,最起码得利大多数人,而不是利己或利少数人。” 他就这么开口了。 先给自己定了一个前提。 利天下! 而不是利己或利少数人! 有了这一前提,哪怕他以前没认真想过这一问题,也可以顺着这一前提往下想了。 “那怎样才可以做到利天下或利大多数人呢?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得心底无私,海纳百川,自身无求,心怀天下,正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海纳百川容天下,人到无求品自高,心怀天下济苍生,若是做不到这几点,就不配当圣人,也就立不了圣人之道。” 他接着又说道。 还是在继续给自己接下来的说法定前提。 圣人的标准! 按照古代的说法,圣人的标准有三,分别是立德、立功、立言,其说法出自于《左传》:“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而郑经作为现代人,当然不会完全按这一标准来,所以他稍稍改了一下。 只是这前提一定…… 阮留之立即说道:“若是按郑公子这一标准,恐怕这天底下没几人配当圣人了。” “嗯,确实不多,但还是有几个的,儒家的孔圣人算一个,道家的李圣人也算一个,儒家的孟圣人也勉强算一个,至于其他的,在我眼里都算不得是圣人。” 郑经随口就回道。 这下阮留之不乐意了,质疑道:“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眼里,连道家的庄圣人也不算咯?” “嗯,他不算,因为他只顾自己逍遥,并没有心怀天下之心,所以在我眼里,他顶多只能算是一神人。” 郑经又不假思索地回道。 诸糅真人:“……” 阮留之:“……” 道家的一圣人又被你否了,过分! 两人很想反驳,可若是按郑浪之所定的标准,被誉为道家思想化身,写了有名的《逍遥游》的庄圣人,确实是少了一点心怀天下之心啊,这又怎么反驳? 不如继续听听再说吧! 两人同时一声叹息。 而说上瘾了的郑经,却又临时起意,加了一句:“哦,对了,若是按照我的标准,现在的人,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的,都是不配当圣人的。” “为何?” 阮留之惊愕道。 “因为门派之见啊! “儒家的人,老觉得儒家天下第一,别家都不如自己,而道家的人,也觉得儒家不行了,自家才是天下老大,抱着这样的成见,又怎能心怀天下? “顶多只能心怀自家吧!” 郑经又毫无顾忌地回道。 诸糅真人:“……” 阮留之:“……” 这是要把儒家跟道家都拆了,天下大同的节奏? 好想反驳哦! 可是又怎么反驳呢? 两人再次同时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阮留之还是忍不住出声道:“那依郑公子之见,你自己配当圣人吗?” “我也不行。” 郑经回得还是不假思索。 阮留之又问道:“为何?” “因为我心里有欲啊,我老想着三妻四妾呢,这一有欲,品行就不够高,行事动机也不够纯,是不配当圣人的。” 厚颜无耻的一句来了。 诸糅真人:无语,但真实。 阮留之:不知该说啥。 徐玄机:登徒子! 陈蒨武:老师厉害,深表佩服! 德王妃:唉,这女婿之念是彻底不用想了。 郑书笙:假如……假如我喜欢上了浪之兄,就得容下其她人吗? 陈蒨文:好气! 满座鸦雀无声,原本听得投入无比,对某人佩服至极的一干人等,齐齐望向了郑经,表露出了怪异的神情,气氛一下也变得怪异了起来。 而说嗨了的郑经则笑道:“哈哈,你们不要这样嘛,我只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而已。” “哈哈,看来郑公子应该是至情之人,还请继续。” 等着听下文的诸糅真人总算配合了一下,捧了一下哏。 “想成为圣人,立圣人之道,这第二个标准,是得有智,既能悟破天之道,也能抓住人之道的真谛,才有可能真正做到天人合一,立下真正能利天下的圣人之道。” 小小地浪了一下的郑经,也终于可以继续他的观点了。 因为是临时起意,因此他还是只能先定标准,以一步一步往下深入。 合天道,定人道,以求天人合一,利天下苍生,这一说法是站得住脚的,因此已当上捧哏的诸糅真人不再矫情了,赞许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同时问道:“那在郑公子看来,人之道的真谛是什么?” 不愧是道家高人,他很能抓住关键点。 天之道,是客观规律,只能因势利导但不可违逆,那就没啥好深入的,只能从人之道上做文章,而圣人之道,也属于人之道的范畴,因此抓人之道的真谛确实很关键。 一个真正的大难题摆到了郑经面前。 正文 第90章 人之道的真谛 人之道的真谛是什么? 这确实是给郑经出了个大难题。 这倒不是他提不出来,而是……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时代,他若是能提出一套相对较为完整的人道理论,那就算他德行有亏,做不了圣人,那起码也是贤人一个,一旦传出去,并被人广泛论证并认可之后,他就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大思想家。 一个二十岁的贤人,大思想家? 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唉,一不小心就飘了,说过头了! 暗暗警醒过后,他决定稍稍收一收,不让自己太过于惊世骇俗。 提他确实是能提出来的。 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经历了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资本主义社会及社会主义社会,关于人之道,也就是一整套涵盖思想、文化、生产和社会治理理论,已经有了太多的历史资料和现代理论作为参考,因此稍稍理一理,提出一套让这个时代的人震惊的理论体系,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难,但会太过于惊世骇俗。 所以必须得收一收,就算要提,也得模糊一点,泛泛而谈。 “这么说吧,关于人之道的真谛,还得从人本身的需求和生存之道去入手。” 稍稍理了一下思路后,他又开口了。 “从人的需求角度来说,最基本的需求,是衣食住行,也就是冷了得穿,饿了得吃,困了得有地方睡,出行最好能有便捷的交通工具。 “再往上一层,是得有安全的保障,不能在睡梦中就被豺狼虎豹给吃了。” 只要思路清晰,这事对他来说确实并不难,他很果断地选择了从西方心理学领域的需求层次论入手。 “嗯,有道理。” 捧哏诸糅真人及时上线。 “这也就决定了,人从直立行走开始,就必须采取群居的模式,进行合作分工,才能获得足够生存的食物、衣物、房舍,才能在豺狼虎豹的包围之下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有理。” “既然是群居,也就是社会化聚居,那就必须有规矩,有公认的行为准则,不能饿了就去抢,一言不合就杀人,看到漂亮女人就凭实力去占位己有,否则整个社会就会乱套,根本就形不成凝聚力跟战斗力。 “这就是人之道存在的必要性。” “有理。” “那人之道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 “我觉得有几点是极为重要的,一是让整个社会有序,不能乱,能让所有人都安居乐业,二是让整个人类社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富有,也就是发展,三是可持续发展。” 郑经开始深入。 为了避免太过于惊世骇俗,他没有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那一套照搬出来,而是稍稍进行了调整和修改。 诸糅真人立即又极为认可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但是,想做到这三点其实是极为不易的。 “就以有序二字为例。 “想让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有别于动物,不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扰乱整个社会的秩序,就得对人的行为进行教育和规范。 “如此一来,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是极为有必要的,道家的道和德也是极为有必要的,这二者其实并不对立,两家提出这些思想理论的目的,其实就是让整个社会变得有序。” “非常有理。” 诸糅真人立即又习惯性地捧哏了一句。 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这么一附和,那岂不是连我都承认了这家伙的观点:儒道本是一家,不是对立,而是互补的关系? 他确实一下就傻眼了。 但作为儒家出身,中途转投道家,对两家的思想和文化都极为熟悉的他,又不得不承认,抛开某些观点上的不一致,但从立意来说,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其本意就是为了让整个社会变得有序,让人类更富有、更强大,能持续发展。 这根本就没法反驳和否认。 唉,看来那一观点根本就没法辩了啊!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而郑经却又继续说道:“但是,想让整个社会变得有序,光是有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和道家的道德理论来规范人的行为还远远不够,还得加上法家的法治思想。” 这一次,诸糅真人没有捧哏,而是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何?” 他确实有所不解。 要知道,从中国文化思想的发展历史来说,已经经历了好几个阶段。 在春秋时期,是以孔子、老子、墨子为代表的三大哲学体系,儒家、道家和墨家。 到战国时期,则又涌现出了法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医家等,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 而到了秦朝,又独尊法家,焚书坑儒,让法家独大。 但到了汉代,却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之后就是魏晋到现在,是儒佛道并存,其它没落,包括法家。 可现在,郑浪之却又提出光是儒道两家还不够,还得加上一个已没落的法家,让他很是不解。 “原因很简单。 “道和德是行为规范,但却缺少约束力。 “打个比方说,我这个人很浑,你们所提的道德,我就是不听,饿了我就要去抢,看到漂亮女人我就是想睡,若是没有法家的法治思想来定规矩,来约束,来惩罚,你们能拿我怎么招?” 郑经回道。 众人:“……” 这解释很奇葩! 徐玄机:“……” 这家伙怎么念念不忘要睡漂亮女人? 过分! 唯有诸糅真人又认可地点了点头:“嗯,听起来也挺有道理。” 郑经则总结道:“所以,儒家和道家的道德思想,只能起到引导人行为规范的作用,想要人真正守规矩,还得靠法家的法治思想来定规矩,定惩处措施,来作为道德的最后底线,不许逾越。” “这……” 这一次,诸糅真人没有当一个合格的捧哏了,而是犹豫了一下。 犹豫的原因很简单。 作为道家名正言顺的掌舵者,尽管郑经说了一大通儒道是一家的道理,但他内心还是极不情愿的,因为站在道家的角度来说,道家想要发展,就必须在整个社会上争取地位。 社会虽大,可对于文化思想的接纳程度却是有限的,光是儒佛道三家,就已经很拥挤了,现在又要多上一法家,他又岂能情愿? “这真的很有必要。” 郑经却接话道,并且解释:“人心是复杂的,光是有儒家和道家的谆谆诱导还远远不够,还必须得拉上法家来做坏人,就好比说现在,真人你负责唱白脸,留之先生负责唱黑脸,一起来对付我,这戏才唱得下去。” 众人:“……” 要不要把话说那么直白? 大家一下又蒙圈了。 正文 第91章 把锅甩给圣人 郑经的这一句,确实把大家给说蒙圈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就算你已经看破了,又何必说出来? 久不出声的阮留之尴尬地说道:“哈哈,郑公子,你误会了,没有的事。” 也好在郑经没有继续揭短。 而诸糅真人则思索起郑经的说法来。 是啊,人心是复杂的,一味的怀柔,对良善的老百姓可能还有效,可是对于恶人,效果确实不大,这个时候,确实需要有人唱白脸当好人,有人唱黑脸当坏人,恩威并施,才有效果啊! 如此一来,儒家和道家在前面唱白脸当好人,法家在后面唱黑脸当坏人,确实效果要好得多。 而且,得人心的往往是唱白脸的,而得罪人的是唱黑脸的,这么一来,就算引入法家来配合,似乎也不会对儒家和道家的地位产生威胁啊! “嗯,确实有一定道理。” 他立即又厚着脸皮捧哏了一句。 假装当郑经之前所举的那一例子不存在。 “那就再说说富强吧。” 郑经也不在意诸糅真人的厚脸皮,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论述。 “相比天之道,人之道的力量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人类若是想变得富有、强大,就必须得因势利导,合理利用天之道。 “在合理利用天之道这一块,儒家提出了格物、致知的理念,道家也有天人合一的说法,但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我个人都觉得无法与墨家相比。 “与儒家和道家相比,墨家在天之道方面的研究明显要强上几分,他们不仅研究,还善于利用工具。 “就好比说水车的发明,就能将水往高出引,以增加庄稼的产量,来养活更多的人。” 诸糅真人:“……” 刚给了法家机会,你现在又要拉上墨家? 这是要恢复百家争鸣的节奏? 他还是有些不情愿,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合理利用天之道方面,墨家确实比儒家和道家要强上许多。 就好比说儒家,尽管早已在《大学》里提出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思想,可是经过长时间的发展之后,重心却是放在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面,格物、致知几乎已被遗忘。 而道家,尽管也有天人合一的说法,但却没有具体、明确的思想来指导如何合理利用天之道。 唉,又没法反驳啊! 他又一次暗暗叹了一口气。 而郑经却又说道:“说到一个富字,除了墨家以外,农家、杂家的作用其实也是不可忽略的,没有农家的耕种,就不会有足够多的粮食来养活所有的人,没有杂家的商贸,商品就没法流通,不能合理利用资源,来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 在古代,有农家的说法,但却没有商家的说法,这是因为,没有谁在商业领域拿出成系统的理论著作,因此商家只能算在以吕不韦为代表的杂家里面。 作为古文化研究者,郑经自然清楚这一点。 诸糅真人:“……” 刚拉上了法家和墨家,你现在又要拉上农家和杂家,士农工商,这可是儒家的等级之分,你是一家都不想落下啊! 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捧哏了。 而郑经却没理会这么多,又继续说道:“说完富字,该说强字了。” 毕竟是当老师出身,一开口,他又有点收不住了。 “何谓强? “人类要想生存、发展、富有,首先就得具备自保的能力。 “在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人类面对的是自然灾害,以及强大的野兽侵袭,而到现在,面对的则是异族的入侵。 “正所谓人以群分,就算是圣人,想做到真正的天下大同也是极其艰难的,因此,自保的能力始终得有。 “在自保能力的提升方面,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都远远没法跟兵家、法家、墨家相比,因此,兵家也是不能或缺的。” 诸糅真人:“……” 又来了! 之前刚拉上了法家、墨家、农家、杂家,现在又拉上了一个兵家,果真是要恢复百家齐鸣的节奏!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郑浪之的这一番话又是很有道理的。 过去的数百年里,为什么会四分五裂、兵荒马乱? 不就是因为做不到天下大同,人以群分吗? 而在自保能力方面,兵家确实是首屈一指,而法家除了以法治国的思想之外,还有富国强兵的提议,至于墨家,而墨家所发明的赣车、连弩车、籍车、云梯、悬门、橐、轩车、轺车等,也确实在战争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这三家确实也不能缺啊! 一时之间,他又不知该说啥了。 负责唱黑脸的阮留之却又有些不乐意了,他心想,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儒家和道家才有了今天的地位,现在你一张口,就想让大家一夜回到战国前? 尽管他是由儒转道,可已刻进他骨子里的等级观念,一时还是难以扭转,于是出声质疑道:“按郑公子的意思,除了儒家和道家以外,墨家、法家、农家、杂家、兵家都不可或缺?” 这倒是在郑经意料之中的事,他早就知道,在这个等级观念极强,门派意识也极强的时代,他的这些后世的平等观念,自然是有不少人反对的。 但既然已经说了,他便所当然地回道:“当然,真正的圣人,为天下人着想,就得摒除门派之见,广纳天下真正有用的思想和文化。” 阮留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立即又追问道:“这么多家都不可或缺,那谁排前,谁排后?” 又一个极为尖锐的问题被他抛到了郑经面前。 在封建社会,等级观念是极强的,早在战国时期,管子就提出了士农工商的说法,然后这一说法又被儒家所认可,最终变成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阶层排序。 现在,阮留之当然是想用儒家的概念来打郑经的脸了。 郑经笑了一下。 作为古文化研究者,他当然清楚,在这个时代,阶层的排序到底有多重要,别说是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就算是相当有地位的兵家之人,也就是武将,也被文人所轻视。 各家都有用的话他可以说,但直接破除等级观念的敏感话题,他是不能随便接的,于是笑道:“留之先生,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你吗?” “为何?” 阮留之明知故问。 这道家名士,跟德王妃一样腹黑啊,心眼是不是稍稍有点小? 无奈地笑了笑,他问道:“留之先生问出这样一问题,是想让我得罪光所有得罪不起的人,置我于死地吗?” 不等阮留之回答,他又说道:“不要忘了一个前提,真人问的是人之道的真谛,因此,我是站在真正的圣人的角度来回答这一问题的,若是真正的圣人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把人人平等这一目标当成他毕生的追求。” 阮留之:“……” 真是滴水不漏啊! 正文 第92章 一锅接一锅 人人平等,在这个等级观念极强的时代,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概念,此概念一出,招惹的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以士人为代表的整个统治阶层。 因此,在自身不具备一定的势力之前,郑经是不会轻易承认这是自己的追求,所以只能把锅甩给假设中的圣人。 没办法,谁让在场有一个心眼似乎并不那么大的阮留之呢? 可就算是这样,也很难让在场的所有人信服,德王妃这样的就不必说了,就连之前一直觉得他很有道理,心眼似乎并不小的诸糅真人,此时也质疑道:“那为何儒家的孔圣人和道家的李圣人都未曾提出过人人平等的理念?” 又一个小难题抛到了郑经面前。 他心想,屁股决定脑袋,当儒家和道家都得为统治阶层服务时,又怎么可能提出这种明显不利于统治阶层的主张? 原本他是想就此大说特说一通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该收一收了。 “不是没有,是提得比较隐晦。 “比如说孔圣人的‘有教无类’,追求的就是人人在教育上的平等,又比如说他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是一种较为隐晦的平等思想。 “李圣人也有的,比如说他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是一种隐晦的平等思想,他的‘道法自然’,就更是一种隐晦的万物平等的理念。 “至于你们道家的《太平经》,就更不必说了,几乎通篇都是平等思想。 “最值得一提的是墨家墨圣人的《尚贤上》,也几乎通篇都是平等思想。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就是其中最为有名的说法。” 郑经换了一种说法。 也好在到了后世,古代的平等思想是古文化研究领域的一大热门课题,因此他说起这些,几乎是张口就来,显得很有逼格。 众人:“……” 哇,原来他不止精通儒家和道家经义,连墨家的经义也是张口就来啊。 好有学问! 这一下,别说是陈蒨武和郑书笙,就连陈蒨文、徐玄机、德王妃等原本对他还有点成见的人,也对他的学问佩服得五体投地。 至于诸糅真人,就更不必说了,他细细一琢磨,就发现,道家思想里面,确实有着很多很多的平等理念,至于为什么要表达得如此隐晦,他也大致猜到了。 不就是因为帝王将相们不喜吗? 就连奉行出世理念的道家,因为道家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不也入世,派人当起了大夏国的国师吗? 都是因为迫于时势啊! 这一琢磨,他还想起了孔圣人《论语》里极为有名的一句:“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穷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是啊,诸侯士大夫们,不担心民众贫困,只担心自己的财富分配不均,不担心老百姓死太多人口过少,只担心他们造反让社会不安定,从没想过将财富分配均衡就不会有这种隐患。 这不也是一种平等思想吗? 如此看来…… 所以,人之道的真谛,就是让社会有序,让人类富强,让社会可持续发展? 而要想达到这一目的,就得摒除门派之见,广纳天下真正有用的思想和文化,站在天下老百姓的角度而非少数人的角度去着想? 到此时,他已基本接受了郑经的一整套说法。 当然,这是站在个人的角度来接受的。 而站在道家实际掌管者的角度,他却知道,摒除门派之见,融百家,只是空中楼阁,是很难实现的,除非…… 变天! 除非变天,改朝换代,出现一明君,再来上一大堆贤人,又像战国时代那样,再来一个百家争鸣,然后融合…… 他开始放飞自己的思绪。 道家虽然主张出世,但正统的道家思想,除了道法自然之外,还讲究为而不争、清净为天下、虚其心等,因此,绝对是心怀天下的,而不是纯粹的向着统治阶层,也并不排斥吸纳别家的思想来优化自家。 因此,此时的诸糅真人,还蛮接受郑经所提的这一套理论,甚至还巴不得有可能来实现它。 真有可能吗? 这个暂时还不好说,只能把它当成一种美好的愿景,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的他,已经极为认可了郑经的思想和才华。 哪怕之前还只是泛泛而谈,并没有聊到细节。 要是能把他给拉进道家,天天跟他谈经论道多好啊! 他又一次起了爱才之心。 想拉郑浪之的心,比十年前拉阮留之还要强很多很多,毕竟十年前的阮留之虽然也算有才,但对经义的理解还是不如他,而现在面对郑浪之,他却有了自愧不如的感觉。 要不试试? 他顿时又起了这一念头。 但在拉之前,因为又想到了即将变天之事,他决定先为另一件他极为好奇的事寻找一下答案。 郑浪之跟德王妃说,万一大夏朝完了…… 这到底是无心之言还是暗有所指? 对此,他确实颇为好奇。 “郑公子高见,老道佩服至极!” 他就这么接过了话题。 因为想挖人,因此他不惜把自己的姿态降得很低,先给予了郑经充分的肯定。 接着又说道:“只不过你的这一套想法,想实现却无比之难,别的先不说,一传出去,恐怕整个儒家都会跟你过不去。” 他又顺带离间起了郑经和儒家之间的关系。 这倒不是他危言耸听,而是说的是实情。 要知道,等级思想就源自于儒家所崇尚的《周礼》,自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这种等级思想因为迎合了统治阶层的需求,更是已变味,让士农工商及九流之说,几乎已深入每一个人之心,至于儒家人,则更是已习惯了高高在上。 现在,若是按郑浪之的想法,要废等级之分,再来上一轮百家争鸣甚至是诸家大融合,儒家人不把郑浪之视为公敌才怪。 “哈哈,真人,你搞错啦,不是我的想法,是假设的圣人的想法,至于我这样的俗人嘛,私心那么重,又怎会那样去想呢?” 早知道后果严重性的郑经自然是矢口否认。 不仅如此,他还笑道:“依我看啊,是真人有这样的想法才对,因为你不仅认为它是高见,连一开始,都是你逼我说的。” 为避免这番言论传出去给自己惹来麻烦,他又甩起了锅,把锅甩给了诸糅真人。 他的锅,连圣人都敢甩,又何况一道家真人。 只是这么一来,就把诸糅真人给弄得哭笑不得。 这家伙,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一点吧!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屑于把这种事往外传,以给郑经惹来麻烦的,但他也理解他的小心谨慎,毕竟在场还有其他人在。 于是笑道:“哈哈,笑谈,只是笑谈。” 他也不否认,先接下了这个锅,然后又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道:“郑公子,那依你看,近数百年来,天下局势动荡,风云变幻莫测,是不是因为这人之道有问题?” 他开始把话题往变天方向引。 郑经:“……” 还来? 这真是要我命的节奏? ………………………… PS:最近的章节,写道的内容似乎多了点,我也不知大家是否喜欢,但这部分内容对整本书的走向又极为重要,因此老黑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写,还请大家见谅,也请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看在天寒地冻,老黑得戴着手套码字的份上,也请大家多多投票支持。 正文 第93章 天机 真的不能再接着往下谈了! 谈天下局势动荡,风云变幻莫测? 这样的敏感话题,就算到了后世,谈起来也得小心翼翼,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稍有不慎,可是分分钟会掉脑袋的啊! 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德王妃,他笑着回道:“真人,您就放过我吧,我就一才疏学浅的年轻士子,又哪懂什么天下风云?” 他立即婉言拒绝。 不仅如此,他还补充道:“再说,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郡主跟小王爷还得回去早点休息呢。” 他还拿傲娇小郡主和中二小王爷当起了挡箭牌。 诸糅真人:“……” 这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一点吧! 聪慧如他,当然听出了郑浪之这是托词,也理解他的小心,于是吩咐道:“这样吧,留之,你送王妃娘娘还有郡主和小王爷回下榻之所。” 他先吩咐起阮留之来。 紧接着他又转向了郑经:“至于郑公子嘛,给老道一个面子,在天静宫内留宿一晚如何?” 一送。 一留。 他这是铁了心要跟郑经聊个尽兴的节奏。 只是这么一来,也太给郑经面子了一点。 阮留之:“……” 十年前,师尊可未曾留我在宫中歇息啊,妒忌! 德王妃:“……” 诸糅真人竟然如此认可郑浪之?如此看来,这郑浪之的学问已不是一般深啊的,那要不要干脆让陈蒨武正式拜他为师? 徐玄机:“……” 这登徒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连道行高深的师伯都如此看得起他。 …… 至于郑经,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离去,把他留给了这个须发都已略显斑白,有几分道骨仙风,但明显对他图谋不轨的诸糅真人。 人家好歹是天静宫宫主,道家的掌舵者,他一无名小卒,又哪有资格拒绝对方的留宿邀请? 既留之则安之。 等众人一走,他很光棍地说道:“真人,我有点后悔来见您了。” 诸糅真人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得意地捋了捋胡子,笑道:“哈哈,悔之晚矣。” 紧接着他又正色道:“还是之前那个问题,老道想听听郑公子高见。” “哈哈,如此高深之事,我确实没什么见解,也从未认真想过。” 郑经还想继续推脱。 诸糅真人却极为认真地问道:“郑公子是担心一旦传出去,会给自己惹麻烦吗?” 不等郑经回答,他又说道:“放心,今晚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传入第三人之耳。” 他开始给郑经宽心了。 也因为料到了郑经的担忧,他连阮留之都给打发走了。 “我真是没看法啊!” 郑经还想继续赖。 不是他不想聊这个话题,而是他对于这个话题的真实见解,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于前卫,他既不想因此惹麻烦,也懒得为此费口舌。 这样都还不说? 诸糅真人自然不信。 他确实不信,一个没有准备就能把人之道真谛聊得让他心服口服之人,对于这一延伸话题竟然会没任何看法。 至于为什么不说,一定是过于小心谨慎。 要知道,郑浪之的小心谨慎并不是没有先例的,明明才绝天下,却要匿名为三绝公子,明明满腹经纶,却不肯在一众士子面前侃侃而谈,这都足以说明。 如此看来,得抛砖引玉? 诸糅真人心一横,决定泄露天机。 他立即又极为认真地说道:“郑公子有所不知,这天将要变了,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八载,因此,此事我确实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郑经一下就呆住了。 要变天了?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八载? 要不要这么神? 他当然听明白了诸糅真人的意思,但他觉得这说法未免也太过于神棍了一点,很是有点道家神叨叨的风范。 变天,不就是说这天下即将大变,某个国家要垮台,天下格局要重组了吗? 对于这样的说法,他自然不陌生,要知道,在他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正逢天下局势动荡,风云变幻莫测,西方人一直在预言中国崩溃论,而国人也大谈特谈米国即将崩溃。 但很少有人会像眼前的诸糅真人这样,神叨叨地把变天的时间都定这么死。 “真人,您在开玩笑吧?” 他还试图给神道士一台阶下。 诸糅真人却又极为认真地说道:“不,我不是开玩笑的,道家有一法宝,名为天机鼎,据传是李圣人留下来的,每逢变天时,此鼎就会显露出数道裂痕,等变天过后,又会缓缓愈合。 “现在,天机鼎又现裂痕了,而且似乎还是大变。” 为换取郑经的真知灼见,他不惜把道家的一大秘密给暴露了出来。 这下郑经真的懵了。 天机鼎? 能预测天下动荡? 真有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存在? 他确实听蒙圈了。 尽管他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存在一些有点玄的东西,可经过一番了解之后,他也发现,似乎并没有那么玄。 比如说这世界的功法,顶多也就跟武侠小说里的相当,内家功法之类的有,也相当厉害,但又不像仙侠、玄幻小说里的那样,能坐地飞升、长生不老之类的。 可现在,诸糅真人竟然说道家有能预测天下动荡的天机鼎存在。 这未免也太玄了一点吧! 惊愕过后,他说道:“既然如此,那真人应该去提醒当真圣上之类的啊。” 他还是不想谈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敏感事。 诸糅真人却又正色道:“郑公子误会了,道家心怀的是天下,而不是某个帝王家,就算是给大夏国当国师,也不过是为了道门生存的无奈之举而已。” 这话也不假。 在魏晋以前,奉行出世理念的道家,是没有去给帝王家当国师这一传统的,但魏晋之后,传统已经变了,变的原因,就在于佛教的传入。 据传,老子西行去了西域之后,就转投了佛门,并且还出了一本《老子化胡经》,而初入中原的佛教,为了快速发展,就打着这一旗号,对本土的道家发起了玄门正统之争。 佛道之争,可不像儒道之争那么温和。 儒道之间的纷争,顶多是争一争谁的思想理念更好更正确,不会上升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佛道之争则不一样,一旦牵扯到玄门正统之争,动作自然就大了,尤其是当佛教开始为皇权服务后,就开始利用皇权来对道家进行打压。 为生存起见,迫于无奈之下,道教也不得不开始向皇权靠拢。 但它的这种靠拢,跟儒家的死心塌地为皇权服务还是有区别的,也就是只当当国师,象征性地配合一下,并不会让道家门徒去担任具体的官职。 “真有天机鼎这种神奇的东西?” 他最后质疑了一下。 “当然,既然儒家能有问心鼎那种神奇的东西,道家为啥就不能有天机鼎?” 诸糅真人按他的口吻回了一句。 儒家? 问心鼎? 一个小秘密又暴露给了郑经。 这下他真不该说什么了。 作为一个研究古文化之人,他当然清楚,在事君这一点上,正统的道家跟儒家确实是有很大区别的,主张入世的儒家更为重视王权,以维护王权稳固为己任,而主张出世的道家,则更为看重天下苍生。 从这一角度来说,他并不认为诸糅真人刚才的话有假。 这么说来真的谈? 真用不着过于担心自己的过激说法传出去,让自己掉脑袋? 那可以聊一聊啊! 他动摇了。 正文 第94章 人祸(一) 神叨叨的老道竟然说要变天了! 这确实又让郑经起了继续聊聊的心思,至于原因则很简单。 假如他是穿越到了一太平盛世,那他随便怎么逍遥都行,根本就没必要去担心乱中求存的问题,可若是穿越到了一兵荒马乱的动荡年代,那如何很好地存活下来就成了大问题。 想在动荡年代很好地存活,必须得抱大腿啊! 而且还得抱正确的大腿,千万别站错队,否则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他原本以为,自己抱一抱中二少年的大腿也就够了,可现在却发现,假如真要变天的话,那中二少年的大腿还靠不靠得住? 他也并不觉得老道的话是危言耸听,一点道理都没有,因为如果按照他原来所在那个世界的历史发展来看,这确实是在一个动荡的年代,要不了多久,魏晋南北朝四分五裂的局面就会结束,然后引来中原再次一统的隋唐时期。 如此看来,除了中二少年以外,他还得为自己准备一点新的大腿才行。 而道家,就是一个不错的大腿。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在动荡年代,一旦变天,以皇权为支撑的大腿反而是最不可靠的,而从不绑定皇权,谁上都行,谁上都想利用的道家,则是相当稳定。 在这一点上,对皇权死心塌地,动不动就宣称一臣不侍二主的儒家,反而不那么靠谱。 这就是郑经的想法。 也别怪他现实,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现在的皇权根本就没啥忠诚度可言,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认可皇权那回事,谁上他都不会有忠诚度。 能让他忠的,只有整个中华民族。 于是乎,他决定再好好跟老道聊聊,看看能不能在道家先播下一颗种子。 “好吧,既然真人你这么想听,那我就豁出去了,好好跟你说叨说叨这事吧。” 想清楚后,他又开口了。 诸糅真人暗暗一喜。 别以为老道只是对这一问题好奇,事实上,自秦汉以来,道家就一直在吸纳各家所长,来完善自家的文化和思想,到魏晋之后,因为竞争的关系,这种完善甚至是演变就更为迅猛,也因此冒出了不少极具思想的道家代表人物,如葛洪、寇谦之、陆静修等,都对道家的发展和变革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作为道家的现任掌舵者,诸糅真人也有这番心思,希望自己也能博采众长,成为道家思想的杰出代表人物。 “说到变天,究其原因,说是跟现有的人之道有关系也不算错。” 郑经又斟酌着开口了。 他原本想说,改朝换代,本质的原因是跟制度有关系,可毕竟人之道这一概念是他自己重新定义的,所以将就一下也罢,免得老道混乱。 用道来替代制度,也不算太牵强,毕竟在后世,在制度上也有走社会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说法。 “若是更直接一点,但凡是改朝换代,基本上都跟那八个字有关系,那就是‘内忧外患,天灾人祸’。” 为便于表达,他又适当把概念收了收。 这样的表达,尽管并不新鲜,但却更容易得到老道的认可。 “有理。” 诸糅真人的捧哏模式再次开启。 “内忧外患这种事,我还过于年轻,又缺少经历,所以暂时略过不谈,天灾这东西,我也改变不了,所以重点来谈谈人祸。” 郑经再次把概念缩小化,准备来谈他最为熟悉的制度问题。 当然,是换个方式谈。 而这种论法,就算是把老调谈出新意了,诸糅真人即刻凝神静气,准备听他的真知灼见。 “真人,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对君权天授这一说法是怎么看的?” 既然已准备在道家播种,郑经就豁出去了,准备来猛的,一开口,就把话题指向了封建时代最为敏感的问题:君权天授。 诸糅真人立即又秒懂他的意思,宽他心道:“郑公子,你就放心吧,道家对所谓的君权天授,从来就不以为然。” 因为边上没有别人,老道又说了句大实话。 这确实让郑经放心了,立即又说道:“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相比治军,治天下就更是要难多了,真正要想治理好天下,势必要大贤才有可能。 “现在,一句君权天授,就让皇帝之位,成为了世袭罔替的一家之物,这能保证,每一任帝王,接位的都能是明君吗? “真人有没有发现,自周以来,秦历时仅14年,汉分东汉西汉,总共历时也才407年,魏晋之后则更短,罕有过百年的王朝? “原因就在于这人之道第一祸,君权天授。 “因为君权天授,这历朝历代,自开国之后,不必太久,就必有昏君出现,将国家治理得民不聊生。” 郑经确实豁出去了。 这人祸的第一祸,便直指帝王家。 诸糅真人一下就听傻眼了。 真猛! 此时的他只能如此感慨。 也想之前一样,他除了感慨,也只有认可的份。 是啊,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治天下比治三军又难上多少?而这君权,一旦成为某一家的囊中之物,世袭罔替,又怎么可能避免出现昏君? “有道理!” 为了让郑经宽心,他又及时地捧了一哏。 这一态度极为让郑经满意,又说道:“这君权天授之祸,还不止于帝王家,还包括皇亲国戚,谁若是命好,能沾上皇亲二字,那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为王者,一封就是一县之地、一府之地,甚至是一州之地,封出去的那些地,足以养活数十万老百姓。” 他又补充了一句。 君权天授的附带祸害。 诸糅真人:“有理。” “这人祸的第二祸,得数豪门世家。” 这让郑经又放心地声讨起人祸的第二祸来。 诸糅真人:“……” 你虽然是荥阳郑氏的旁系出身,但在中举之后,也算得上是豪门世家中的一员啊,现在连自己都声讨? “关于此祸,我也不多讲,就给你举一个荥阳郑氏的例子。 “太正二年,黄河大水,淹掉了半个荥阳,死伤无数,我家也在其中。 “大水过后,粮价飞涨,荥阳郑氏一边象征性地施粥救灾民,一边却用少得可伶的粮食银两去换取灾民手中的地契,结果弄得有大半灾民失去了赖以谋生的田地。 “而荥阳郑氏,则掌握了整个荥阳差不多半数的田地,而整个荥阳的老百姓,相当一部分沦为了郑氏的雇工,有差不多七成得靠郑氏来讨生活。 “你说,这样的世家,算不算得上是天下一祸?” 郑经又停了下来。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极为清楚封建制度下的各种弊端,其中的世家豪门,就相当于后世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垄断资本,因此,他以脑海中另一个郑经的记忆为蓝本,直接以具体的事例来描述起了世家的祸患。 诸糅真人:“……” 作为荥阳郑氏之人,竟然拿郑氏来开刀。 真狠! 感慨之余,他再次配合地说道:“有理。” 在表示认可的同时,他却在想,下一刀将挥向哪? 正文 第95章 人祸(二) 下一刀将挥向哪? “这人祸第三祸,得数儒家。” 一个极为出乎诸糅真人以外的结果来了,这让他不由得惊讶地问道:“儒家?” “是的,儒家,准确地说,是秦汉之后的新儒家。” 郑经肯定地点了点头。 诸糅真人:“……” 刚批完自己的家族,现在又来批自己的道统,真狠! 但我喜欢。 “祸患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严重抑制了其它家的发展和用武之地,也严重阻碍了整个社会的发展。 “祸患二,过于强调等级观念,既抑制了人性和创造力,让位卑者失去用武之地,也容易养成位高者的独裁作风。 “祸患三,其学而优则仕的观念,让天下读书人有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念想,造成了官本位观念盛行,有违孔孟之道心怀天下的本意。 “祸患四,过于愚忠,忠于君权,而不是忠于天下。 “祸患五,过于重视仁义礼智信,而轻了格物致知。 “以上这些,已严重影响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健康发展,因此在我看来,秦汉之后的儒家,与孔孟之道的本意已相去甚远。” 郑经一口气就说了一大通。 说得酣畅淋漓。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十分清楚儒学的利与弊,他更是清楚,汉代以后的儒家学说,其实已严重曲解孔孟之道的本意,只有了儒学的壳,而没有了儒学之魂。 只可惜,这些话根本就没法跟儒家人去说,而只能找老道来吐吐槽。 而诸糅真人却是听得满心欢喜。 作为曾经的儒家人,一旦放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念想,再站到道家的角度去反思,其实就很能意识到新儒家的弊端所在。 因此,他即刻又捋了捋胡子,极为认同地说道:“非常在理!” 然后又期待地问道:“还有吗?” 郑经却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有肯定还是有的,若是他胆子再大一点,可以直接拿制度来说事,然后再谈谈民主、公平之类的,但在这个时代谈那些暂时还没必要。 但还有一点一定是要说的。 “这人祸第四祸,在于阶层的固化,让底层百姓彻底失去阶层晋升的机会和希望。 “打个比方说,就读书这事而言,基本成了世家、官绅阶层的专利,寒门出身之人,根本就读不起书,就算能识几个字,也买不起书,这就导致了寒门之人,想靠读书来改变命运基本无望,就算有少数人能成功,也要比世家、官绅子弟付出数倍的努力。 “用句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只会打洞,不要指望鲤鱼能跃龙门,一遇风云即化龙。” 郑经加上了最后一条。 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条。 其实阶层固化的现象,哪怕是到了后世也是存在的,但最起码在后世,国家还极为关注和重视这一点,尤其是义务制教育制度的推出,最起码让贫穷人家的子弟还能有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希望,哪怕难度会大一点。 而在这个时代,哪怕考试制度已经由察举制改九品中正制,再到现在的科举制,相对让寒门子弟多了一丝翻身的希望,可实际上,这丝希望却是极为渺茫。 就拿原来的郑经来说,若不是背靠郑氏,有族学的支持,他是根本就读不起书的,就算读得起,也没机会去接触那些卖得死贵死贵,但对科考极为有帮助价值的名家疏义。 这么一来,他们跟世家、官绅子弟的差距自然就大了,考功名基本无望。 至于家里连地都没有,也没本钱做生意的穷苦老百姓家子弟,就更是连读书都别指望了。 而阶层固化会有啥严重后果? 会让底层老百姓对国家、民族失去归属感、认同感,不会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成自己的使命,不愿意去为国家的兴旺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让整个国家和民族都失去活力。 更为严重的是…… “真人,你说,若是底层老百姓始终看不到希望,那一旦国家有难,又凭什么指望他们奉献生命去保家卫国? “别说保家卫国,一旦遇上天灾,让他们连肚子都吃不饱了时,率先拿起刀枪棍棒甚至锄头造反的反倒变成了他们吧!” 他最后道出了这个极为残酷的事实。 然后他沉默了下来。 诸糅真人也沉默了下来。 他在细细回味郑经所说的这一整套道理。 是的,纵观历史,每次变天,无非就是“内忧外患,天灾人祸”这八个字,但从没有人能把这八个字解释得如此清清楚楚。 孔圣人没有。 李圣人也没有。 就连儒家的孟圣人,也只含糊其辞地提出了:“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也就是所谓的得民心者得天下。 他也由此确定,之前郑浪之所说的万一大夏国亡国的说辞,并非无心之言,而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比如说太正二年的那场洪水,让他意识到了世家之祸。 再加上西胡近年来的蠢蠢欲动,以及北华近些年来的变故,若是有识之士,就算没有天机鼎,确实也能推断出几分不妙来。 厉害啊! 一番脑补之后,他立即就赞叹道:“郑公子高见,老道自愧不如。” 一大悬念圆满解决。 但对诸糅真人来说,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没有达到,那就是拉郑浪之进道家。 不过在拉之前,他还打算稍稍铺垫铺垫。 他立即又说道:“此外,老道还有几个小问题想问问郑公子。” “真人请。” 爽了一把的郑经倒没有因为老道的夸奖而得意忘形。 诸糅真人立即又问道:“正因为看透了世家之祸,郑公子才离开郑氏的吗?” “算是吧。” 郑经如实回道。 这确实是他选择离开荥阳郑氏的原因。 “公子高义。” 诸糅真人立即又赞了一句,接着问道:“也正因为看破了儒家之祸,你才以三绝公子之名来藏匿大才,以免与其他儒家之人过于亲近吗?” 郑经:“这个……应该没有吧?” 他楞了一下。 而诸糅真人则追问道:“那为何又要隐匿你之大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像我这种七情六欲过强之人,根本就当不了仁人志士,所以还是低调点为妙。” 郑经以一段典故来回答了老道的这一问题。 这一典故,来自于三国李康的《运命论》,但原文后面还有一句:“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 意思是仁人志士就得勇于面对,并坚持操守,不惧诋毁,来成就自己的好名声。 郑经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仁人志士。 这可就让诸糅真人为难了。 这家伙,不是说自己想三妻四妾,就强调自己七情六欲过盛,到底想干嘛? 难不成就是为了防我拉他进道家? 不会这么狡猾吧? 这可是让他犯难了,要知道,道家修行,是极为讲究清心寡欲的,七情六欲过盛之人确实不适合。 那……这可如何是好呢? 正文 第96章 此人确实有毒! 郑浪之真是七情六欲过盛之人? 对于这一点,诸糅真人还真是不怎么信,要知道,之前徐玄机见他时,就说过关于郑浪之的很多怪异行为。 比如说他不喜交际,不像其他文人士子一样,喜欢扎堆凑热闹,还说什么“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又比如说他虽然口口声声想三妻四妾,但似乎又并不怎么好色,在醉香楼时,根本就不主动往伶人跟前靠,一听说豫州花魁大赛那几个花魁都钟情于他,也并不以为然。 再比如说他对钱财也并不是特别看重,郑氏给他的盘缠没拿,醉香楼给的酬劳也是给多少拿多少,既不嫌少,也不嫌多。 并且还说他是一个挺能静的人,没事就一个人呆船舱里,除此之外,就是教教蒨武小王爷,或者去船尾钓钓鱼。 一个能静,不喜交际,喜钓鱼之人,又怎么会是七情六欲过盛之人? 这明明是一个已经把欲望控制得很好的人啊! 诸糅真人确实不怎么信。 因此他立即笑问:“依我看,郑公子并非欲望过盛之人啊,对于欲望,你又是怎么控制的?” 又一个问题抛到了郑经面前。 这让郑经忍不住想,你这老道,都一大把年纪了,不用早点休息吗? 想归想,但他还是乐意再跟他聊一会的。 表达,其实也是一种欲望,人皆有之,不同之处在于,不同类型的人,表达的内容也大不相同。 比如说大妈之间聊的是八卦,生意人聊的是发财,或者是哪里的姑娘漂亮,而像郑经这样的文化研究者,喜欢交流的就是思想和文化,只不过相对来说,能跟他聊这个,也让他有表达欲望的人相对较少,难碰上而已。 而眼前的老道,就是一个能勾起他表达欲的人,有点道行,有点见识,还不自负,乐于接受不同意见。 最为关键的是,还挺能捧哏! 而最最最为关键的是,欲望这一话题,也是郑经蛮想聊的。 为啥? 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儒释道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三条根,而不管是在哪一家,欲望都是一个绕不开的主题,每家对待欲望的态度也不一致。 佛家提倡离欲,也就是断除欲望,斩除所有的欲望,家人不要了,肉糜也不要了,华美的衣服也不要了,甚至连头发都得剃掉。 道家则提倡少私寡欲,也就是节欲,道人不一定要出家,也可以有老婆,吃食方面也没什么禁忌,但提倡欲望要合乎法与自然,不是无节制的纵欲。 儒家则相对宽松很多,既不要求离欲,也不要求节欲,只是提倡合理的欲望,也就是量体裁衣,所谓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哪一家最合理? 在郑经看来,哪一家都不怎么合理。 他对这一话题的表达欲就来自于这里。 那就再最后聊聊这一话题吧! 他立即就开口道:“真人,在我看来,欲望这东西,控制并非正确之道,关键在于准确地认知它,也就自然了。” 他开始表述自己的观点。 诸糅真人:“……” 我只不过是好奇一问,又变成论道了? 在郑经的这一句里,他又听出了满满的道的味道,因为对道家来说,所追求天人合一,就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高境界就是自然。 “此话怎讲?” 他立即又虚心地请教了起来。 “比如说对财富的欲望,如果你能看透一点,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就好,对它自然也就看淡了,根本就用不着刻意去控制。” 郑经直接举起了例子。 “又比如说权力和名望,来之不易,失去却容易,稍有不慎,还会带来灾难,也属于身外之物,自然也就看淡了。” 又一个例子被他举了出来。 财富、权力、名望,这是人欲中最具代表性的三大欲望,很少有人能看破,因此不管是在中国文化里,还是西方哲学心理学中,都对其有着广泛的论述。 区别在于,中国传统文化是用文言文表述,惜字如金,隐晦难懂,而晚上起码好几百年的西方哲学,则是长篇大论,说得更透彻一点而已。 比如说在叔本华的幸福论里,就把幸福的来源分为两类,一类是人本身所拥有的,无法被剥夺的,比如说智慧、知识、健康、性格、修养等,统称为人格,另一类则是财富、地位、荣誉等,来之可能不易,但却又随时可能失去被剥夺的。 在这两大来源里,自然是重前者轻后者。 而郑经现在的说法,则算是中西合璧。 “又好比说口舌之欲,如果你能看明白,不管再好吃的东西,最终都会化为粪土,自然也就看淡了,不会过于去强求。” 他又补充了一点。 毕竟在中国文化里,对于欲望,指的是七情六欲,其中就包括口舌之欲。 “情绪这东西也一样,喜、怒、忧、思、悲、恐、惊,任何一样,都属于人之天性,控制是没用的,只能像治水一般,疏之导之。 “而疏之导之的奥秘,就在于准确地认知它们,清楚什么是值得,什么不值得,自然也就淡了。” 他最后把七情六欲里的情字也顺带提了一嘴。 于是诸糅真人又被震惊到了。 为啥? 因为他发现,论对欲望的理解,郑浪之似乎比圣人还要高深上几分。 其实在道家,关于欲望的论述其实并不少。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这是《道德经》里的。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惊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这也是道德经里的。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这是《清静经》里的,据传也是老子所说。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这还是老子所说。 所有的这些,都是劝人控制欲望的,而没有讲怎么来控制欲望。 那欲望真是可控制的吗? 欲望这东西,似乎真是人之天性,就如人饿了就得吃东西一般。 既然是天性,就属于天之道,不能违逆,只能疏导。 而疏导的秘诀,就如郑浪之所说:准确地认知它们,清楚什么是值得,什么不值得,自然也就淡了。 这也符合道家道法自然的理论啊! 这么说来,连圣人也确实有认知不到位,不如郑浪之的地方? 此人确实有毒! 诸糅真人也得出了这样一结论。 正文 第97章 真正的用意 诸糅真人又一次被郑经所折服了。 正所谓闻道易,悟道难,得道易,证道难,悟道不足以得道,得道不足以证道,证道不足以穷道。 在见郑经之前,他是从徐玄机嘴里听说郑经可能是个悟道高人,于是才动了心思,才有今晚这一番论道。 两人之间的这一番论道,就是一个证道过程,只不过他没想到,整个晚上,都是郑浪之在说,他在听,而且郑浪之所说的,他还找不出可质疑之处。 要不要这么厉害? 你还这么年轻,就连圣人之说里有矛盾的地方都给指正出来? 如果说,之前关于人之道的论述,还有点泛泛,对于道家或他自身暂时不会有实质性的帮助的话,那郑浪之这番关于欲望的论述,不管是对道家,还是对他个人,帮助都是极大的。 为啥这么说? 因为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欲望的控制都是修行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欲望控制不了,心境就无法提升上去。 就好比说徐玄机的破境,其实要悟的就是某一个点,这个点悟不破,这境也就破不了。 因此,郑浪之关于欲望的这番论述,若是将其整理后再传播开来,将帮助道家不少人提升修为、境界。 这实在是太厉害了一点。 他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位圣人在冉冉升起。 这话还真不算夸张。 圣人何以成圣? 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拥有超常的智慧,能从天地万物,以及简单的事例中领悟出高深的道理来。 相比于别的成圣条件,这一点绝对是最难最难的,俗话说,迂腐者学而无术,蒙昧者行而无知,唯有具备圣人潜质者,能轻松悟道,得道,证道,穷道。 而有这种能力的人,一旦在穷道上达到一定的水准,在儒家谓之贤人,在道家谓之真人,在方家谓之仙人,在释家谓之佛陀。 达到极致,即为圣。 而现在,他这个道家的真人,却在郑浪之面前自愧不如。 那这样的宝贝,要不要把他给拉到道家来? 必须的啊! 如果他愿意的话,诸糅真人把天静宫宫主之位让给他都没问题。 这也并非虚情假意,要知道,道家是追求出世的,因此修正道之人都不好权术,并且对权谋还很排斥,因此在诸糅真人眼里,天静宫宫主之位还真不算什么,要是有比他更厉害更合适的人,他甘愿主动让贤。 只是他愿意吗? 诸糅真人决定开始试探一番。 “郑公子厉害,老道又被你深深给折服了,公子若是在道家,恐怕迟早成圣。” 他立即就恭维道。 并且顺带为接下来的拉人铺垫了一句。 郑经却摇摇头道:“在道家?这可能性应该不大,再说,我对当圣人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诸糅真人:“……” 我都还没开口,你就拒绝我了? 多少给点机会啊! 他不得不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当圣人太累,啥事都要给天下人当表率,那样很累的!” 郑经先随口就说出了第一个理由。 紧接着他又说道:“再说,我对你们道家的出世主张也不怎么认同,我觉得有些过于刻意。” 然后不等诸糅真人有反应,他又立即说道:“还有,假如我真想当圣人的话,那也不是当道家的圣人,而是当一个融合百家,让天下不再有门派成见的圣人。” 一连三否。 说得诸糅真人极其无语。 这还怎么拉? 你好歹把话说得委婉一点,不要拒绝得这么直接,给我一点挣扎的机会啊! 这下他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说实在的,在听过郑经关于人之道的论述之后,他其实对他的融百家的想法颇感兴趣的,只不过道家并非他一人的道家,因此他不可能把道家给郑经去折腾。 更何况,郑经还对道家出世的主张根本就不认同? 那可是要动道家的根本啊! 没了根本的道家,还能叫道家吗? 正当他不知该怎么接时,郑经却又说道:“哦,对了,我虽然对加入道家没多大兴趣,但对你们的内家心法还蛮感兴趣的,不知真人能否传授一二。” 费了一晚上口水的郑经,终于说出了他今晚来找道家高人论道的真正用意。 他一个穿越者,跟这些观念已落后于他上千年的所谓高人,有啥好论的? 那纯粹是单方面的教导好吧! 也只有道家那玄乎其玄的内家心法,才能让他真正动心。 尽管徐玄机跟他说,连道家的功夫,每个十年八年,根本就不厉害,但他还是想试试,而正宗道家心法传外人,也只有诸糅真人这种级别的才能做主,求清冷小道姑都是白搭。 诸糅真人又楞了一下。 俗话说,道有万种,无术则不得通,不通则道不得证,而证道以术,是以儒家有儒术,道家有道术,法家有权术,阴阳家有数术,医家有方术。 从这一点上来说,郑浪之确实还只能算是悟道,而不是得道,而证道也只停留在口头上,确实需要学术才能真正走通。 只不过…… “你确定想要学道家的内家心法?你要知道,道家术法跟儒家术法是不相容的,一旦学了道家术法,儒家术法就没法学了,而对你来说,去儒家文庙通过问心鼎证道得儒家术法才是走捷径。” 他立即就提醒道。 说法跟之前徐玄机跟郑经说过的类似。 郑经一下就愣住了,回问道:“这样啊……就不能两家的术法一起学吗?” “怎么可能?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本质上是修心,而道家的修真,本质也是修心,而儒家的心法和道家的心法在很多点上都对立,又怎么可能兼容?” 诸糅真人解释道。 并且还补充道:“除非你有两颗心,或者能一心二用还差不多。” 郑经:“……” 术法不兼容? 修心? 应该不是指修心脏,而是指修精神吧? 那么算的话,我好像还真有两颗心呢! 他不死心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两家的都试试,然后从中选一个?” “不行,修了其一,另一个就没机会了。” 诸糅真人回道。 郑经还是不死心,又问道:“那……留之先生不是由儒转道吗?难不成他在入道家之前,没有修儒家心法?” “嗯,当年他两次去问心鼎问心,都未能过问心关,自然也就没法修儒家之术。” 诸糅真人又暴露出了阮留之的一个小秘密,并且补充道:“其实儒家的问心关并不是那么容易过的,说是百里过一也不算夸张,不过以郑公子之德才,应该是有机会的。” 作为道家高人,他当然不会轻易说谎骗人,以免影响自己修心。 所以他先解释清楚,然后才问道:“郑公子打算如何选择?确定还要修道家心法,不去试儒家的问心鼎了吗?” 郑经:“……” 一定得二选一吗? 正文 第98章 先结个善缘 真得二选一吗? 就不能像三妻四妾一样,两全其美吗? 郑经又开始纠结了,对他来说,若说这世界什么东西最有吸引力,也就只有后世已基本失传的功夫这样东西了,可现在有了机会,却非得让他二选一,这让他怎么选? “唉,为什么就不能两全其美呢?” 他先遗憾了一声,然后朝诸糅真人道:“真人,看吧,我说我这人其实欲望很强的,一看到好东西,就想全部占为己有,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开始实施缓兵之计。 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一旦面临难以抉择之事,在没有经过详细的对比之前,是不会轻易做出选择的,因此他在为自己留后路。 诸糅真人笑了笑。 他理解郑经的为难之处。 打心眼里来说,他是希望郑经选道家心法的,因为那样一来,只要郑经修了道家心法,就算他不是道家人,也算是跟道家结缘了,起码算得上是半个道家人。 道家的发展靠什么? 靠的就是广结善缘。 尽管现在的郑经无权无势,但他却有才,而且还是天下罕见的大才,这样的大才,一旦成长起来,以后的前途绝对是无量的,其学识、悟道能力,对道家的帮助也将会非常大。 因此,这个善缘道家必须结。 “这样吧,郑公子字词曲三绝,我以道家的整套经义,换你诗词一首如何?其中就包括道家上等心法《通玄真经》和《冲虚真经》,至于要不要学,郑公子可以日后再做选择。” 他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结缘方法。 结缘,是讲究有来有往的,因此他在向郑经赠与的同时,也得象征性地来索取一些回报。 而郑经既然有字词曲三绝之称,那向他索取别的,自然不如要诗词真迹。 至于他为啥要把道家的全套经义,包括上等心法都赠与郑经,原因则很简单,那就是充分利用郑经的大智慧及悟道能力,日后道家若是有对经义不解之处,可以上门去求教。 这确实是两全其美。 对郑经来说…… 剽窃一首诗词就能换来道家整套经义,这是多划算的事啊! 对于读书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书更有价值的了,他也不矫情,立即双手一抱拳:“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过真人。” 只不过问题也来了。 当宣纸在他面前铺开,他却有点不知该剽窃那首诗词了,前世他读过的诗词很多,但跟道家有关的却是少之又少,能称得上是绝世或传世佳作的则更是罕见。 赠人诗词,总得应个景吧? 想了想,他终于想出了一首,立即就挥笔将它写了出来。 《道情》: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常世人间笑哈哈,争名夺利你为啥,不如回头悟大道,无忧无虑神仙家。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首剽窃作品,原作者是南宋的道教名人白玉蟾,道教南宗实际创始人,道教南宗五祖之一。 在原诗里,原本还有另外八句,但那几句里跟郑经所写的这几句不仅有重复句,意思跟现在还有些不应景,因此郑经干脆截掉了一半,把它变成了一首劝道诗。 搁下笔之后,他略显惭愧地说道:“仓促之作,略欠水准,还请真人不要嫌弃。” 惭愧是必须的。 没办法,谁让他一出手就是一首《青玉案·魁首》加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成就了三绝公子的才名,一下子就将自己推上了云霄呢? 现在,这首《道情》虽然品质还算过得去,可是跟那两首相比,还是有点差距的。 唉,盛名所累啊! 他不由得暗暗感叹了一声。 “哪里,郑公子谦虚了,在我看来,这首《道情》,比你那两首《青玉案》和《水调歌头》更合我心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诸糅真人却极为满意。 为啥? 因为《青玉案》和《水调歌头》的意境虽美,但写的是凡俗之情意,而这首《道情》,前四句写的是道家之人的道骨仙风,后四句是劝人向道,在道家之人眼里,哪有比这更好的诗词? 在诸糅真人看来,只需把这首诗一裱,再往天静宫里一挂,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真心向道。 这可是三绝公子所写的劝道诗啊! “来来来,快把印鉴给盖上。” 一想好用途之后,他立即催促道。 满意就好! 郑经立即又署上了三绝公子之名,又掏出了颜月月帮他刻的那颗印章,印了上去。 在盖好印之后,他却又说道:“此诗还请真人留藏一段时间再示之于众。” “为何?” 诸糅真人不解。 郑经回道:“我刚来过天静宫,真人即展露三绝公子的新作,这不是在告知众人,我就是三绝公子吗?” 他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诸糅真人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忍不住想,这郑浪之明明诗曲字三绝,在经义方面的造诣更是了得,绝对是可以名冠天下之名士,现在却非要隐姓埋名,以三绝公子之名来示众,这算什么? 他忍不住笑问:“那你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也不是刻意要藏,而是……算了,这首诗确实不咋地,干脆再送你一首吧。” 郑经又一次提起了笔。 对于老道的这一问题,他确实不知该怎么来解释,因此他决定,干脆以诗来做回应。 很快,又一首诗跃然纸上。 《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是唐代杜荀鹤的的一首小诗,诗的文采只能算是一般,但郑经觉得,用它来形容现在自己的境况非常合适,因此他干脆用它来回答老道的那一问题。 诗词他有的是,用诗词来解释,似乎比大费口舌来解释似乎更省事。 而且,人家赠自己的是整套道家的经义,而自己只是写一首诗的话,有占便宜的嫌疑,因此他干脆又附赠了一首。 诸糅真人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咏志诗!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郑浪之是以这样一首诗来向他解释,为什么要隐匿自己的才华。 就如一棵小松,刚冒头时,跟野草无异,很容易被人当成野草拔除,但它又是跟小草不同的,一出生就带刺头,然后很快就能与蓬草、蒿草比高了,可众人却还是不识它是凌云木,直到它高耸入云霄时,大家这才认识到它的道行到底有多高。 “妙啊!快署名盖章。” 他立即又催促道。 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是一首与道有关的诗啊! 诸糅真人确实对这首文采同样一般的诗也爱不释手。 最为关键的是,有了这首诗,就算他把那首《道情》挂去天静宫里,他手里也还有三绝公子的真迹。 这缘结得实在是太划算了一点! 他乐滋滋地想道。 他甚至于还在想,既然郑浪之如此大方,给道家的真迹一留就是两首,那道家是不是还该为他做点什么? ………………………… PS:总算把这一部分剧情给写完了,费了老黑不少的心思,希望没有让大家失望,也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正文 第99章 承负 这善缘该怎么结才会更牢固? 一直到第二天,诸糅真人还在想这个问题。 前一夜,诸糅真人又拉着郑经聊了很久,一直聊到郑经都犯困了,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放过他。 按照诸糅真人的想法,恨不得拉着郑经聊上三天三夜,直到他离开涡阳为止。 只可惜不行,作为天静宫宫主,他还得尽地主之谊,先把德王妃一家给招待好,要知道,德王妃一家不仅是大夏国的皇亲,地位尊贵,还一向是道家的大金主,每年给道家捐赠的供养可不少。 大金主不好好招待,却拉着一书生一个劲地去热乎,那以后谁还来给道家上供? 这香火不能断啊! 因此第二天上午,他又打发阮留之把德王妃一家给请了过来。 这次当然不能再拉上郑经了,否则聊着聊着,又变成了他跟郑经论道,会再次冷落德王妃一家。 可事实上,话题一开始还是落到了郑经身上。 “真人,昨晚跟郑公子可聊得尽兴?” 再次一见面,诸糅真人都还没来得及表示歉意,说怠慢了之类的,德王妃就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这不算是调侃,而是话茬。 因为德王妃也很好奇,昨晚在把他们一家给送走之后,诸糅真人又拉着郑浪之聊了些什么。 昨晚她虽然被冷落了,但她心里却没多大怨言,因为对她来说,如此精彩的论道,也很难碰上,只可惜她只听了前半场。 “惭愧,惭愧,这郑公子是平生罕见的大才,老道一见猎心喜,就把王妃给怠慢了。” 诸糅真人自然是借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在道家高人面前,德王妃自然也不会摆什么王妃架子,立即也客气道:“真人不必客气,如此精彩的论道,本妃也着实喜欢。” 客气过后,她这才又问道:“如此看来,真人对郑公子是极为认可?” “不是认可,是推崇,在郑公子面前,老道自愧不如。” 诸糅真人正色道。 已打算跟郑经好好结缘的他,自然不惜大力在德王妃面前举荐郑经,因为他深知,胸有大志,但根基浅薄的郑经,想要成长起来,是需要外力支持的。 而在大夏国,并且当郑经还将去会宁时,那德王府绝对能给他庇护。 哪怕这天可能要变,但德王府护他个三五年还没问题,至于变天之后,是谁护谁就不太好说了。 在诸糅真人看来,这也是一种结缘。 道家跟德王府有缘,道家跟郑经结缘,德王府再跟郑经接善缘,这缘就大了、广了,几方都能因此得利,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这可是让德王妃惊讶了。 一听诸糅真人竟然对郑浪之推崇备至,她忍不住惊问道:“真人对郑公子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 “怎么高都不过分,若是郑公子肯入道家,老道情愿把天静宫宫主之位相让,只可惜郑公子胸有大志,嫌道家冷清,不肯进来。” 诸糅真人回道。 因为是大力举荐,他干脆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他这是在法圣人遗风。 据传,儒家孔圣人曾数次拜见道家李圣人问礼,两人观点虽不尽一致,但两位圣人给对方的评价都极高,孔子把老子比喻为龙,而老子也把当晚辈的孔子比喻成凤,对其德才赞不绝口。 只是这么一来,他又把在场的人给惊到了。 阮留之:“……” 师尊竟然打算将天静宫宫主之位相让?你这么说,就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徐玄机:“……” 师伯对那登徒子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 陈蒨武:“……” 老师厉害! 德王妃:“……”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我都不知该说啥了。 而诸糅真人则又对她说道:“王妃,此次郑公子能与你等同行,也是一种缘,还请珍惜之,必有承负。” 这是在做最后的点醒了。 承负,是道家的说法,跟佛家的因果类似,意思是前辈行善,后人得福;今人行恶,后辈受祸。 因为德王妃是帝王家人,因此天将变这种天机,诸糅真人是万万不可在她面前泄露的,于是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以让德王妃善待郑经,就有可能让德王府的后人,也就是陈蒨文陈蒨武得福。 这也够了。 德王妃原本就已经有了让陈蒨武正式拜郑经为师之心,现在既然连诸糅真人都这么说,她自然就更是打定了主意。 要知道,道家高人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每一句都隐含深意,带有玄机,因此她自然听进去了,毕竟郑经之才,她也早已认可。 当然,这是后话,今天的她,还另外有要事向诸糅真人请教。 事关北华。 四十多年前,北华文帝立国,一举推翻了前朝后魏的统治,成立了北华。 立国之后,华文帝又知人善用,不拘一格,使得北华的文臣武将都能人尽其才,作用得以最大发挥,使得北华进一步强盛,具备了跟西胡、南夏分庭抗礼的实力。 文帝十八年,文帝驾崩,太子继位,年号武。 华武帝,也就是德王妃的父皇。 华武帝共有八子四女,其中最为出色的,当数淑妃之子,文武全才的宇文博,也就是德王妃同父同母的亲兄。 宇文博也没有让武帝失望,年纪轻轻,就开始为北华镇守西垂,无数次与西胡的交锋中,立下了战功赫赫,让西胡不能寸进。 只可惜,再有才再有功也比不上命好,被立为太子的,反而是小他两岁的皇后之子宇文轩,而宇文博仅因为赫赫战功,被命为镇西王。 两年多前,武帝过世,太子宇文轩继位,改年后为宣。 相比文韬武略的镇西王,华宣帝却只能用荒淫昏庸来形容,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听信谗言,怕镇西王功高震主,就剥夺其军权,并令其离京就国,且大肆进行打压。 两年多过去之后,表面上北华还是那个北华,实际上却变成了权臣专政,主君昏庸,北华境内已初显动荡之势。 据传,北华内还有权臣跟西胡有勾连。 那长此以往,北华会不会亡国? 这让德王妃颇感心忧。 尽管她已经是南夏人,可北华毕竟是她的娘家,因此早在决定去豫州时,她就计划了来拜祭天静宫,为北华祈福。 这也是为啥之前郑经在她面前假设南夏亡国,她就差点情绪失控的原因。 实际上,她担心的不是南夏,而是北华。 现在,她就跟诸糅真人说起了华宣帝的种种荒唐事,也说起了自己的担忧,并恳请诸糅真人能亲自主持一场法事,来为北华祈福。 这也是她为啥要在天静宫停留三天的原因。 昨天的拜祭,是以德王府的名义,而接下来的这场法事,则是她个人的请求。 为北华。 诸糅真人一边答应着,一边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道法自然,连天机鼎都已预示了天下即将大乱,现在再做法事祈福又有什么用? 正所谓道以术显,所谓的法事,只不过是用来安慰你们这些虔诚的道家信徒的啊! 一提起北华,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郑经前一晚跟他提过的人道三大祸。 这君权天授果然是第一祸啊! 正文 第100章 乱臣贼子之心 诸糅真人要给德王妃再办一场法事! 此消息一传出,郑经即刻就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已经被那老道给聊怕了。 哪有聊到半夜三更,还揪着人不放,不给人睡觉的? 总算不用陪聊了! 一大早就从天静宫回来,又回贵宾别院补了个觉的他暗自庆幸,此时的他,其实也需要一点安静的空间来理一理自己的思路。 要变天了! 现在的他,需要面对的是这一即将到来的变故。 他原本还想着,自己穿越到这里之后,只要能脱离荥阳郑氏,就随便干点什么都行,发财也好,当官也罢,浪迹青楼当郑三变也不是不可行,反正是怎么喜欢就怎么来。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天下太平。 假如天下不太平,那能在动荡中保住小命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会给他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的条件? 不过天下不太平就一定是坏事吗? 那倒未必。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但凡是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尤其是男人,潜意识里多少都会有着一丝英雄梦。 也包括郑经。 毕竟是懂历史的人,因此他比大多数人更懂“乱世出英雄,盛世产庸吏”的道理,也深深明白,真正又才华的人,也只有在乱世之中,才更容易获得充分展示其雄才伟略的机会。 因为在乱世中,机遇和挑战并存,用不着过于受资历限制。 那么,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具体又该怎么做? 他在思考的就是这一问题。 这还真不是一个容易想清楚的问题。 换做是别人,一旦穿越过来后,很快又得知天下即将大乱的消息,第一反应十有八九是拉起一票人马来,自己打天下当皇帝,至于能不能行,那再说。 而郑经的第一反应却是否决这一念想。 为啥? 因为打天下倒是一件有点挑战性的事情,可治理天下却是勾心斗角,累死人的事情。 再说,他自己都认为君权天授,也就是当皇帝是人间第一祸,又怎么会去动那样的念头? 有挑战的事情自己来,累死人的事情给别人去干还差不多! 如此一想,大致方向倒也算是清晰了,也就是说,拉起一票人乱中求存再谋发展的想法他是有的,至于能不能打下江山,然后这江山打下来之后怎么治理,那等以后再说。 反正,他已动了当“乱臣贼子”的念头。 其实这也很正常,就如他昨晚所说的那样,既然他把君权天授当成人间第一祸,那就既不会有自己当皇帝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忠于某个帝王家的想法。 若是在太平盛世,那他就不能动乱臣贼子的念头,因为那样会把天下老百姓拉入水深火热之中,但若是碰上天下大乱,那就无所谓了,可以放心大胆来。 只是这么一来,要想的事情就更多了。 想打天下,总得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吧? 不,准确地说,得有一帮能听他忽悠,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当乱臣贼子的人。 还有,想当乱世枭雄,总得有点家底才行吧? 他一后世穿越者,难不成还像历史上那些农民起义一样,随便拉一帮乌合之众,然后占地为王,吃喝拉撒全靠抢不成? 那样多没技术含量啊! 也就是说,他要想当乱世枭雄,从现在开始,他就得重点做几件事,一是拉人,二是赚钱,然后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点科技树。 什么叫有技术含量的打天下? 其一,需要一整套有号召力的造反思想体系,包括造反口号,未来的天下构想,具备可行性的发展策略等。 这个可以慢慢来。 其二,得有明显盖过其他枭雄的实力,一旦对上,只能自己欺负人,不能被人压着打,最好能慢慢确立压倒性的优势。 而要想实现这一点,既得有厉害的武将,还得有极具优势的武器之类的。 这么一来,点科技树也就成为了必然。 拉人,赚钱,发展科技! 这方向倒是明确了,只是具体该怎么做呢? 作为穿越者,尤其是作为一名熟知历史的穿越者有一大好处,那就是有着大量现成的模板可以借鉴、参考,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各种模式的案例多的是。 那最成功的案例是什么? 当然是新中国的建立。 假若他早穿越七八年,十几二十年,他可能还会在苏联模式、老米模式、新中国模式之间纠结一番,可是在见证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开始之后,他已相当认可了新中国从萌芽开始,到伟大复兴的那一整套,哪怕其中有些许不如意之处,也不影响他对整体的认可。 那问题就简单了。 照抄便是。 就如他抄诗词一样,该抄的抄,该适当调整的适当调整。 具体该怎么做? 一开始,当然是团结一切可团结之人,先凝聚一批志同道合者。 之前的他,原本是打算当一个安安静静的低调美男子的,现在一动了当乱臣贼子之心,立刻就改了主意。 那哪些人是可以团结的? 首先当然是他身边那些熟悉他、认可他的人,比如说地主家傻丫头,中二小王爷,清冷小道士…… 好像也没几个啊! 惭愧惭愧。 惭愧之余,他不得不把目标往外延伸,而接下来进入他考虑范围之内的,则是已中了他的毒,一门心思想把他拉近道家的诸糅真人。 为啥是老道? 因为根据他的了解,正统的道家,跟后世的道教还是有区别的,最本质的区别,道家是学术流派,道教则是宗教,更准确地说,道家是探索道,道教则是追求道,是道家思想和文化人格化的结果。 作为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学术流派,还不跟儒家一样喜欢争权夺利,这样的资源去哪里找第二家? 要是这都不知道利用,那郑经绝对是傻瓜。 当然,这得徐徐谋之。 下一批被他瞄上的,则是那帮同行的士子。 为什么会是他们? 他自己都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人间第三祸就是儒家那帮读书人吗? 话虽那么说,可他也清楚,真想要打天下的话,光靠一帮有勇无谋的武将是不行的,玩谋略,玩心眼,搞思想工作,还是得靠文化人。 就好比说在后世,当年毛爷爷打天下,依靠的虽然是工人农民的力量,但领导工人农民打天下的,几乎全是一些文化人,包括毛爷爷自己,也包括周大大,还包括小平同志等。 至于治理天下,就更是得靠文化人了。 因此,有文化其实不是错,错的是错用了心术不正、居心不良之人,以及不能让那些有才华,有思想,也有好的德行操守读书人真正发挥良好的作用。 说得最直白一点,就是识人、用人,知人善用,就算是青铜也有可能成为王者。 那就行动吧! PS:整整一百章,总算把本书的真正意图表达了出来,这样会不会慢了点? 正文 第101章 真理社 想当乱臣贼子,拉起一票人马来打天下,正确的打开方式是什么? 是先结党。 而不是先造反。 熟知历史的郑经深知,在天下还没大乱时就拉人造反,绝对是被枪打的那只出头鸟,因此,想打天下得先默默地蓄积实力。 而想打天下、治天下,没有一个富有号召力和凝聚力的政党来指导,是很难行得通的,会让队伍变成没有凝聚力没有乌合之众。 因此,想当乱臣贼子,正确的打开方式就是先结党。 不过在非动荡年代,有着明确政治主张的政党,也是一只容易挨枪打的出头鸟,因此在条件成熟之前,郑经还得采取另一种变通模式,那就是结社。 社团与政党最大的区别,就是不会有明确的政治主张,因此也不容易引起过于敏感的重点关注,而到了条件成熟后,又可以向政党转化。 郑经要的就是这既能聚人,但又不会挨枪打的效果。 这社团取什么名好呢? 结社宗旨又是什么? 其实在这个时代,社团也并不少,比如说顾倾城他们那帮士子,就成立了一个江南诗社,专门来交流和分享诗词的写作。 郑经当然没什么兴致来结社去研究诗词歌赋,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将他要结的社,取名为真理社,至于结社的宗旨,就是探索世间的真理。 这灵感,自然是从跟诸糅真人的论道中得来的。 道理道理,“道”和“理”自然是有一定必然联系的,道在前,理在后,道虚无、抽象,理却清晰、具体,能较好地来表述道,因此到了宋朝以后,儒学还冒出了理学分支。 既然这世界的人那么喜欢论道,那真理社一结,理应很受欢迎吧? 遗憾的是,这真理社的名字和结社宗旨已经有了,但成员却暂时还只有他自己光棍一条,因此,他得赶紧去发展社员才行。 作为被他瞄上的第一梯队的成员之一,他最先找的是郑书笙。 为啥是她? 因为在他身边,跟他比较熟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至于能信任他,并且还愿意听他的,也就地主家傻丫头和中二小王爷,而中二小王爷还在参加诸糅真人为德王妃举办的祈福法事。 现在还乖乖地呆在天静宫的贵宾别院里,可以稍稍利用一下的也只有地主家傻丫头。 细细想起来,地主家傻丫头还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可发展人选。 为啥这么说? 因为她既有相当好的文化基础,又有对传统观念的反抗意识,这样的人,若是将她发展起来,就相当于民国时期的富贵人家小姐投身革命,是可以传为美谈的。 而郑经作为后世之人,又不会有过于明显的歧视女性,觉得女人成不了事,只能呆家里带娃干家务的想法,因此,他很快就敲响了郑书笙的房门。 “书笙啊,是不是闲得无聊?要不我带你去天静宫四处转转去吧。” 一敲开门,郑经便直接了当地邀请道。 郑书笙楞了一下。 看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给她一种极为亲切感觉的郑经,她却稍稍感觉有些奇怪。 为啥? 因为自离开荥阳之后,她虽然已经把这位对她不离不弃,宁愿搭上自己也要帮她的同宗族人当成了兄长,可郑经对她却始终是不冷不热,很少像现在这样,竟然对她展现出笑容。 事出反常,会不会有妖? 心里怀疑着,但她嘴上却答应道:“好的,兄长稍等片刻。” 作为女人,呆别院房间里时可以随便一点,一出门自然就得稍稍收拾一下。 很快,士子装扮的她又重新出现在了郑经面前。 说起来也还蛮可伶的,在荥阳时的郑家大小姐,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样样都不差,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而在仓促逃离荥阳之后,她现在有的衣物,也就出逃时的那身书童装,以及郑经给她买的那两套布衣士子装,再加上醉香楼配给她的两身乐师服。 除了那身乐师服以外,其它的都是男装。 但她偏偏就选择了换下了原本穿着的一身乐师服,穿上了郑经给她买的士子装。 至于原因…… 这是书呆子兄长给她买的呀! 已离开荥阳郑氏的她,已经有了不再是郑家大小姐的觉悟,再加上郑经前一段时间的表现,已足以给她充分的信任,因此,现在的她,已在尽量向着迎合郑经的方向靠拢。 是的,迎合,就如一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咱待她是不是太过于抠门了一点? 郑书笙身上的这身布衣士子装,倒是让郑经稍稍内疚了片刻,毕竟这是曾经锦衣玉食的世家大小姐,跟了他之后,却是连合适的女装都每一套。 确实有点。 毕竟咱现在已经也算是有钱人了,兜里还揣着两千两银子的银票呢! 郑经思忖道。 值得一提的是,在帮了苏窍窍夺魁之后,他现在确实不算穷人了,颜月月给他的报酬足足有两千两银子,包括之前的那五十两金子,也为了便于他携带,全都给他换成了随时可兑换的银票。 既然不缺钱了,那花点小钱,给郑书笙买上几套像样的女装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给女人花钱,总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对吧? 她又不是我养的金丝雀,凭什么让我给她花钱? 想花钱,得靠本事自己赚! 他很快又给自己找到了不负疚的理由,并且决定,正式给她安排点任务,然后再以报酬的形式来给她钱花。 很快,他就把郑书笙带离了贵宾别院,开始逛起天静宫来。 占地起码超过三四千亩的天静宫其实有蛮多地方可以参观的,像什么老君殿、三清殿、祖师殿等,大大小小的神殿就有十来个,除此之外,还有讲经堂藏经阁,园林景观啥的,绝对算是一处不错的旅游景观。 因此,已有结社想法的郑经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带着郑书笙四处逛,欣赏起这颇具原汁原味的古徽派风格的园林景致来,走走停停时,还耐心地给郑书笙讲起了他所了解的道家典故,以及所供奉的神仙原形。 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 在郑经看来,这当然是有必要的,因为在此之前,他是把郑书笙看做是地主家傻丫头,当成了自己的累赘,因此态度自然会冷了点,而现在,他将把她发展成自己的第一个革命同志。 对待同志,就得像春天般温暖。 可这样却让郑书笙犯起了嘀咕。 今天的浪之兄长有点不对劲啊,怎么突然对我那么好了? 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在她的忐忑中,二人来到了三清殿,也就是诸糅真人正在为德王妃一家做祈福法事的地方。 “书笙啊……” 郑经终于准备开口谈正事了。 正文 第102章 灵魂与打手 “书笙啊……” 既然是拉同志,郑经自然就得把称呼改一改,不再叫郑书笙小姐,而是开始直呼其名,并且还尽量使自己的态度变得亲热一些。 就如他有求于清冷小道姑时,会叫她“玄机啊”一般,然后后面还会稍稍停顿一下。 这么一来,就难免给人一种狼外婆叫小红帽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之前徐玄机的感觉是如此。 现在郑书笙的感觉也是如此。 “现在咱们算是离开豫州地界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郑经的下一句跟着又来了。 那过于亲热的称呼,原本就已经让郑书笙起了鸡皮疙瘩,现在他这么一问,就更是让她内心不安了。 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对于年轻的郑书笙来说,此时的她就如一只迷途的小羔羊一般,除了被动地去做那些郑经吩咐她去做的事以外,又能有什么打算? 因此,她抿了抿嘴,艰难地摇了摇头,闷声说道:“我还没想好。” 此时的她,还以外郑经突然对她那么好,是起了甩开她这个累赘的心思,内心极为忐忑。 “没想好也正常,毕竟你还年轻。” 教员出身的郑经立即安抚道。 这总让郑书笙的心又稍稍安定了一点。 郑经又说道:“不过这人啊,活着总得有点目标,否则的话,就跟行尸走肉没啥区别。” 真正的思想工作开始了。 论做思想工作,郑经最佩服的是儒家心学的集大成者王守仁,也就是后世有名的明阳先生,据说他的心学思想,连恶匪都能感化,我党后来有名的思想政治工作,据说也深受他影响。 既然有那么好的榜样,照搬即是。 至于他为啥要像狼外婆一样,来费这番心思,先做郑书笙的思想工作,原因则很简单,那就是他作为真理社的创始人,是需要称职的帮手的。 不,准确来说,是称职的打手。 作为新成立的真理社,在他自己又不愿意把三绝公子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的情况下,怎样才能让真理社对其他人产生吸引力? 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除了辩,别无他法。 在他自己又不肯暴露的情况下,就只能推出强有力的打手来当代言人,而在他看来,读了不少书,也多少还懂点道理的郑书笙是具备打手潜质的。 在耍嘴皮子功夫方面,男的有几个能比得上女的? 就算郑书笙潜质一般,郑经也有把握把她给培养出来,前提是得先做她的思想工作,赋予她灵魂。 人一旦失去目标,就如同失去灵魂,成了行尸走肉,这道理后世的人都懂,现在,他只不过是把这一道理教给郑书笙。 他立即又说道:“既然你还没目标,我倒有一想法,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兄长请吩咐。” 郑书笙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在地主家傻丫头眼里,已有过无数神奇表现的郑经,也已早已不是她眼中那书呆子,而是牛人一枚。 试问,连道家鼎鼎大名的诸糅真人都对他赞叹不已,向他虚心请教,她又岂能再把他当成书呆子? 因此,一听说郑经有任务给她,而不是把她当累赘甩掉,她自然又变得积极起来。 “是这样的,昨晚在跟真人论道之后,我就萌生了一想法,就是成立一真理社,去穷尽天下之道,传播天下之真理。” 郑经顺理成章地提出了他的设想。 这一设想相当伟大! 让人佩服至极! 最起码郑书笙一听,就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昨晚的论道见证者之一,她可是见证了浪之兄长关于天之道与人之道的论述,当时她就佩服至极,而现在,浪之兄长竟然说准备去穷天下之道,并向全天下传播真理,就更是觉得这一想法极为伟大。 穷理,传道,那可是圣贤干的事啊! 而她昔日眼中的书呆子,现在连诸糅真人和留之先生那样的高人都佩服不已的浪之兄长,竟然说要去穷理传道,她又岂能不觉得高大上? 真理社! 光是这一名字,听起来就很伟大! 因此她立即很认真地回道:“兄长需要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想要穷理,单靠我们一两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我需要帮手,去帮我发展更多的志同道合者。” 郑经顺理成章地提起了他的想法。 关于如何去推广和发展真理社的想法,并且委婉地表明了自己暂时想低调,因此需要代言人,帮他去打理和发展真理社的意愿。 只是这么一来,郑书笙的畏难情绪即刻又来了,弱弱地问道:“兄长,你觉得我行吗?” “怎么不行? “谁说女子就一定不如男? “假如你是男的,你不觉得你其实比郑氏绝大部分的男的都厉害吗?” 郑经立即给地主家傻丫头打起了鸡血。 没办法,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人,除了中二少年以外,就全都是女的,因此他必须说点在这个年代极为罕见的话。 这话也算是说到郑书笙心坎里去了。 早在荥阳读书之时,郑书笙就是出了名的聪慧,不管是学啥,确实都比绝大多数同龄的男性族人都要出色,那时的她,甚至连郑经那样能中举的书呆子都不放在眼里。 是啊,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一句,算是激起了她的好强之心。 再说,现在的她正处于彷徨没有目标时,活得也确实如行尸走肉一般,也确实需要一件稍稍有点挑战性的事去干一干。 “那行,只要兄长信任我,我愿意去试试。” 她立即先接下了任务,紧接着又问道:“具体需要我怎么做?” 具体怎么做? 郑经既然有了成立真理社的打算,自然也就有了相对较为成熟的想法。 这社团一成立,想要形成影响力,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的,比如说发展成员,比如说组织活动,搞辩论搞讲座甚至出文集等,有太多太多事情需要做。 只不过现在还是刚刚开始,郑经要求不会那么高,尤其是对一个既年轻又没经验的郑书笙,就更是不会给她下根本就不可能的任务。 人才也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因此他立即回道:“这样吧,先交给你一个小任务,现在真理社就你和我二人,我给你三天时间,去发展两个合格的会员进来。” 就像玩养成游戏一样,他先给郑书笙下了一个没难度的任务。 “怎么样才算合格?” 郑书笙问道。 “暂时先定三个基本条件吧。 “第一,对于追求真理有着浓厚的兴致。 “第二,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最起码得识字,并且有良好的品行。 “第三,愿意遵守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 郑经回道。 一个小小的原则被他夹带进了会员资格审核之中。 在这个等级观念极为严重的时代,他直接去提人人平等的概念,是很容易招来非议的,但若是把它当成追求真理的条件,那就不成问题。 这其实是在暗示郑书笙,去拉中二少年、傲娇小郡主和清冷小道姑入社吧! 因为地主家傻丫头现在稍微熟悉一点的,也就这几个,至于那帮士子,则是下一步的目标。 而这种玩法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一旦这几人真愿意加入真理社,那就别再想在大家面前摆啥郡主、小王爷、高手架子了。 不得不说,狡猾的郑经打出了一记如意算盘。 郑书笙的眼神立即又亮了起来,脸上也洋溢出了微微的笑容。 很显然,她也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昨晚见证过郑经跟诸糅真人论道的那几人,她也相信,只要有浪之兄长在,这真理社的存在就一定对那几人有吸引力。 而最让她开心的是,在有了新的任务之后,她也确实不再对未来迷茫,更不再担心自己会被某人甩掉。 正文 第103章 思想毒药 郑经为什么想把陈蒨文、陈蒨武、徐玄机他们给拉进真理社? 原因很简单。 作为一个不带任何政治纲领的社团,真理社的成员发展是不需要加太多限制的,按照我党的说法,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陈蒨文陈蒨武是郡主跟小王爷又如何? 真要是变天,那他们会变得啥都不是,跟了他加入真理社,说不定还有机会把小命给保住,因此郑经不必担心以后管不了他们。 而在变天之前,他们的身份、影响力对于真理社的发展壮大还能带来极大的好处,有了他们在,那些想跟真理社过意不去的,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不仅如此,假如真理社以后想搞什么活动,打他们的牌,或者借用一下他们的资源,就会顺畅很多。 至于为啥要拉徐玄机,理由就更简单了。 那么敏感一社团,没几个高手镇场子怎么行?真到天下动荡之时,靠嘴皮子是打不了天下的,还是得靠武力,道理就这么简单。 其实郑经最想拉的,还是诸糅真人。 为什么? 因为在眼前这个时代,最富影响力的无非就是儒佛道三大思想体系。 三大体系里,佛家太过于玄,整个体系完全不合郑经的胃口,因此他根本就看不上。 而儒家…… 其实从儒家的发展历史来说,儒学的发展经历了很多个阶段,分别是秦汉之前的较为纯粹的孔孟之道,其次是秦汉之后到现在的经学,再就是宋明之后的理学和心学。 假如问郑经最讨厌那个阶段的儒学,想都不用想,他就会说经学,至于原因,就在于经学阶段的儒学,言必称古人,言必谈经典,极为迂腐、顽固不化,很难改变腐儒们的思想。 因此,哪怕他现在是名义上的儒家人,也不会对儒家整体抱太大的希望,就算打主意,也只会从较为年轻的读书人去下手。 而道家则不同。 尽管相对于老庄之学,这个时代的道家也已经开始变味,变得有些玄了,被后世称之为玄学新道家,但之所以玄,是因为思想和文化体系传播的需要,正统的道家,还是坚持着道法自然的理念,因为对道的极致追求,始终还是对新思想新文化抱有极大的包容心。 愿望上希望世界更美好,行为上却不谋求权势,这样的道家郑经还是蛮喜欢的,若是能把老道给拉进来,就相当于整个道家都有可能成为真理社的后援团,有了道家的支持,真理社的发展将会顺畅很多。 只是要怎么拉呢? 想拉奉行入世理念的道家来当真理社的后援团,就相当于让他们出世啊,这可是有一定的难度! 因此他很清楚,想拉老道,靠郑书笙是不行的,还得靠他自己亲自出马。 因为需要,他又一次惦记上了老道。 就这样,他带着郑书笙步入了三清殿。 三清殿内,此时正在举行着极为庄严的祈福仪式。 神殿之下,经堂之内,德王妃一家正跪在厚厚的蒲团之上,在一道士的引领之下,一顿一叩地拜祭着。 而经堂之上,神殿一旁,则是羽衣星冠的诸糅真人,正带着阮留之等多位道士,正在低声颂唱着《太上老君说消灾经》。 一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的德王妃,此时竟然跪在一众道士跟前,一副膜拜样。 这让郑经忍不住想:还是道家会装神弄鬼啊! 作为后世的无神论者,他自然是不信神鬼一说的,因此他知道,道家所谓的拜祭仪式、祈福仪式,也只不过是一种让信众信仰的手段,求的就是一个心诚则灵,道家也正是通过这样一种手段,来劝他们积德行善。 所以,这种所谓的祈福仪式,看个热闹就好了。 抱着如此的念想,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看向了神殿之旁正诵经的诸糅真人。 诸糅真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其实诸糅真人也一直在惦记着他。 道这东西,对于喜欢去探索它的人来说,就犹如思想毒药,是极容易上瘾的,一旦沾上,就很难甩掉。 对于已年近五十的诸糅真人来说,他钻研了近乎半辈子的道,一向一来,是他跟被人谈经论道的多,可昨晚他却发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郑浪之,却几乎让他丧失了开口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样? 这只能说明,他对于道的理解远不如对方。 不是他的经义读得不够对方多,而是对方的思路跟他截然不同。 从方法上来说,他是按照道家古人的方法,从经义的角度逆流而上,去探求和理解圣人之言的具体内涵,而郑浪之,则是另辟蹊径,来重新定义道,再顺道往下探索天道和人道的真谛。 这方法不一样,结果自然也就截然不同。 对诸糅真人来说,不止是截然不同这么简单,而是郑经另起炉灶的方法,给他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可由于时间的关系,他却还是被关在门外不得而入,只能探头探脑地窥视个云里雾里。 若是对方一直会在他身边,那他倒不用着急,偏偏对方是临时而来,过了后日之后,又将离他而去,这让他怎能心定? 于是,在过去的这段时间,他虽人在念经,心却一直始终惦记着那个有毒的家伙。 严格来说,是他的那一整套说辞。 对道的重新定义。 对圣人的某些思想的否定。 对天下动荡的根源分析。 他很想通过反复琢磨,来找出郑经那些说辞里的一些错误之处,可他思来想去却发现,却还是无法找到任何破绽。 那家伙的说辞确实有毒,很容易让人怀疑过去的认知。 是思想的毒药! 这是他给郑经的新定义。 现在,那个有毒的家伙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脸上还挂着一丝嘲弄的笑容,这让他哪里还有心把经给念下去? 趁着一段诵经过后的空隙,他示意阮留之接上,自己却走向了微笑着站在殿门口的郑经。 “你怎么来了?” 他压低声音问道。 在经过一晚的长谈后,两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不再真人长公子短,而是随意了许多。 郑经则假装无辜道:“我就四处逛逛,路过而已,你继续忙你的。” 诸糅真人:“……” 已中了你的毒,你让我怎么安心诵经? 可毕竟这是德王妃的祈福仪式,他不得不又压低声音道:“等傍晚,仪式完后,你在去我那。” 无奈之下,他只能约定下一场长谈。 正文 第104章 道家要完蛋? 夜幕再次降临。 毕竟是道家高人,主持了一天祈福仪式的诸糅真人,竟然不显丝毫疲惫,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郑经面前,并且还提前安排了好酒好菜来招待他。 一看又是要彻夜长谈的架势。 已打定了主意要挖道家墙脚的郑经倒是不心急,他先安静地享用起精致的美食来,然后耐心地等待老道来开启话题。 他准备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 毕竟再次发出论道邀请的是老道。 “浪之,你如何看待李圣人的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酒足饭饱之后,发起话题话题的确实也是诸糅真人。 只不过这话题一起,郑经又暗暗叫苦不迭。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接下来要论的是道家的核心思想之一。 无为而治! 诸糅真人刚刚所引用的这一句,其原文,出自《道德经》的第五十七章,全文为: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这话题好聊吗? 真不太好聊。 别的先不说,光是无为这一概念,在《道德经》里出现的概率就相当高。 比如说在第二章里就有:“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十七章里又有:“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 第四十八章还有:“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 很多很多,以至于后来的道家思想,都在拿无为而治来做文章,一直延续到后世。 而到了后世,也还是有很多人在围绕“道家的无为而治到底好不好”这一话题在争论,但最终却还是没怎么争个明白。 无为而治的准确理解应该是什么? 不是不作为,而是不乱作为,尽量顺其自然,很符合道家顺其自然的理念。 从不乱作为的角度来说,这主张是很有道理的,可是从主张尽量顺其自然的角度来说,又并不怎么得到太多人的认同。 包括郑经本人。 从治国的角度来说,顺其自然有什么严重后果? 有一个简单的例子可以较好地诠释此事,那就是后世资本主义国家盛行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大致的主张是反对国家和政府对经济的不必要干预,强调自由市场的重要性,以维护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制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蛮符合无为而治的道家主张。 但其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是什么? 是资本的无序扩张,是社会各阶层贫富差距的加剧,是发达国家对落后国家的一轮又一轮的盘剥、割韭菜,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导致西方那些发达国家越来越衰败、动荡。 与之相反,长期做规划,政策一旦出了问题又及时调整的中国,反而变得越来越强大,老百姓也变得越来越富有、安定,并最终有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最为明显的对比。 因此在郑经看来,老子所主张的这种无为而治的思想,哪怕他主张用“道”来教化老百姓,想让老百姓自觉,但也还是小瞧了人性的贪婪和无孔不入。 道这东西,修身可以,但用来治国的话,实在是有点无力。 这就是他的看法。 只是该怎么来说服老道呢? 他总不能拿后世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新自由主义来举例吧? 也好在他重新定义了道。 “治天下,应该算是人之道对吧?” 在理清了思路之后,他开口了,直接把这一话题又进行了细致的划分,归入了人道里。 诸糅真人自然只能点头认可。 那接下来就简单了。 “既然属于人之道,那无事取天下自然是不可行,治理天下,若是没有长远的规划和及时的干预,又怎能保证整个社会长期有序?又怎能让整个人类社会变得越来富强?又怎能保证可持续发展?” 郑经直接来了个一问三连。 社会有序,人类富强,可持续发展,是他昨天人之道真谛里的三大主张。 诸糅真人一下又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若是接受了郑经昨天关于道的重新定义,那么道家李圣人的又一重大主张似乎又被否掉了。 为啥这么说?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为而治,其实是道法自然概念的延伸,是主张君王治理天下,最好是仿效天之道,顺其自然。 可按照郑经对道的重新定义,天之道不可逆,人之道却得随机应变,必须通过变来顺应时势的发展,以让人类更安定更富强更可持续发展。 天之道是定,人之道是变,二者根本上就是对立的,又如何来仿效? 如此说来,圣人又错了? 这是要彻底颠覆道家的思想啊! 此人确实有毒! 不能再继续往下聊了! 被说得开始怀疑人生的诸糅真人头一回动了退缩的念头。 而居心不良的郑经却没想就此放过他,又说道:“我就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就问你,大禹治水,那水到底该不该治?” 诸糅真人:“……” 我敢说不该治吗? 尧舜禹,那可是被华夏族人当成圣贤般的古代贤君啊,在华夏族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根本就不在李圣人之下。 可若要说该治,不恰恰又否决了道家无为而治的主张吗? 唉,此人确实有毒,随口一问就能毒死人! 实在是没法回答之下,诸糅真人只能苦笑道:“唉,我都不知该不该跟你继续论了,继续论下去,我怀疑道家迟早要完蛋。” 无奈之下,他又一次选择了说实话。 毕竟现在旁边没有他人,他这大实话一说出来,倒还不至于让道家人心涣散。 郑经却笑道:“那倒未必,在我看来,道家的思想里,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假若你选择去芜存精的话,道家不仅不会完蛋,反而会越来越强大。” 初步目的已达成的他,选择了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以顺利将话题引入他想要的方向。 该聊聊挖墙脚的事了! 正文 第105章 老道的觉悟 这道到底有没有必要继续论? 说实在的,郑经其实是不怎么想论的,因为在他看来,站在做人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打嘴炮,没太多意义,可若是站在成事的角度,就很有意义了。 拉人,拉的是志同道合之人,不把这道给辩明了,又怎么让对方认同? 因此,对于道家的思想,他该否定的就否定,毫不犹豫。 但他也不否定,道家的思想里,确实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尤其是在修身养德方面,它的很多思想比儒家思想更能让郑经认可。 而道家作为中国本土的思想流派,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和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尤其是在哲学、文学、科技、艺术、音乐、养生、商业、军事等领域。 比如说,中华文化在审美上,就极受道家道法自然思想的影响。 文学创作所追求的“清水出芙蓉,天然来雕饰”境界;国画艺术水墨画所主张的简淡含蓄形神兼备的风格;建筑艺术上所追求的“虽由人做,宛自天开”的意境;古音乐艺术中所追求的“清和淡雅”的音乐品格…… 无一不是如此。 可举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真要举的话,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因此,郑经也确实没有让道家完蛋的意思,他只是想让道家思想和文化去芜存菁而已。 具体要怎么去? 诸糅真人也在问这个问题。 “我新有了一想法,就是成立一真理社,来穷尽天下之道理,包括天之道和人之道,老道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参加一下。” 郑经顺理成章地发出了邀请。 “真理社?” 诸糅真人表示惊讶。 郑经则回道:“对,求真,存理,开民智,则是我成立真理社的目的。” 他以解释真理社成立目的的方式,又埋下了一颗小小的雷。 啥雷? 破除愚民思想之雷。 说起来,中国封建制度里,最为主张的愚民政策,最开始就起源于道家。 在《道德经》的第三章写道:“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这就是愚民思想的根源。 老子认为,圣人之治,首先自身得没有欲望,以让百姓也没有欲望,管理百姓,尽量削弱他们由心而来的欲望,充分满足他们由身体而来的需求,让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无知,无欲,无求。 简直就是反人类的主张! 这样的主张,自然是为了迎合统治阶层的需求的,统治阶层无能,就只能让老百姓更无知,这样才不会动不动就因为欲求不满而想着造反。 从维护社会安定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愚民政策其实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哪怕是到了一千多年后的现代社会,这样的愚民政策其实也并未消失,比如说米粒国那些极为反智的红脖子,其实就是愚民政策的产物。 但愚民政策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那就是造成群体智力低下,严重制约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的进步,这一弊端,就淋漓尽致地从满清统治中体现了出来,结果是造成了中华民族数百年的衰退和落后,沦为西方列强的鱼肉。 作为一个知晓了严重后果的穿越者,郑经当然不希望这种局面再次出现,因此有可能的话,他首先要反的就是愚民思想。 好在他刚否决了道家的无为而治主张,也好在诸糅真人并不是迂腐之辈,否则的话,单是这一点,估计老道又得好好跟他辩上一辩,让他再费上一番口舌。 而对于诸糅真人来说,求真、存理原本就是道家所追求的,因此他暂时忽略了开民智这一点,而是认真考虑起要不要加入的问题。 “你不是要去会宁吗?我在涡阳,加入有意义吗?” 对于求真、存理,他当然是极为有兴致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恨不得能天天来跟郑经辩上一辩,辩出更多的真理来,以让道家吸收并完善。 但现实问题也摆在他面前,那就是距离问题,作为天静宫宫主,道家的掌舵者,他不太可能跟着郑经去会宁。 “谁说求真存理就一定要面对面?还可以通过文章啊,若是有可能的话,等我到了会宁,会优先考虑办上一份报纸,专门来刊登这些求真存理的文章。” 郑经立即又暴露出了一重要计划。 想要开民智,不掌握一定的宣传渠道也是不行的,因此这一步他是肯定要走的。 而在这一点上,也是我党早年的历史给了他启发,在我党成立之初,宣传这一块就没有落下,也正是《共产党》月刊、《新青年》、《向导》、《热血日报》等刊物的存在,让我党的思想在中国大地遍地开花。 而这也是他为啥要拉上陈蒨文、陈蒨武,还有老道的原因。 报刊这种公开发行,又涉及到思想争鸣的东西,没有一定的背景,是很容易被打压的,而德王府再加上在这个时代影响力巨大的道家,这背景就相当靠谱了。 “办报纸?” 诸糅真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也是正常的。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暂时是没有报纸这一概念的,哪怕是最早的官方报纸雏形邸抄,都还是以手抄报的形式存在,并不具备报纸的真正形式。 而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份报纸,还要到唐朝后才会出现,名字叫开元杂报,但也还没有形成统一和固定的风格,以及稳定的发行周期。 因此,郑经接下来又不得不花上一点时间,来简单给老道讲讲报纸的具体概念。 诸糅真人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 办专门的求真存理报刊! 在他看来,这一想法绝对够新鲜,对于思想和文化的传播也绝对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好事,问题在于…… “这想法好是好,只不过……” 他开始提办报纸的难处。 难处还不是一般的多。 首先是钱财耗费上的问题。 别看这已是一个造纸工艺已相当发展的年代,麻纸、麻黄纸、藤纸、银光纸等质量上乘的纸已被大量使用,但价格却并不便宜。 至于印刷术就更不用提了,要知道,中国四大发明里的活字印刷术,还要等到四五百年以后才会由北宋的毕昇发明出来。 除此之外,要想把这份报纸办出品质,还得有足够的人才来支撑它的内容。 因此,在诸糅真人看来,这办报的想法好是好,但别说一周一刊,哪怕是一月一刊,恐怕也极为不容易。 “放心,这些问题我有办法来解决。” 郑经自然是打起了包票。 作为穿越者,解决印刷术的问题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大不了把活字印刷术给提前弄出来,甚至于说,他还想采用更好更便捷的办法。 好吧,看在郑经自信满满的份上,诸糅真人决定不继续质疑这些问题,转而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他还是很有奉献觉悟的。 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需要老道奉献什么? 当然是先加入真理社,然后再挂上名誉社长,《真理报》名誉总编的名,最后再把道家的可用资源、影响力等奉献出来。 总而言之,除了没管老道要钱以外,郑经所能想到的,全部跟老道提了,包括利用道家的影响力,帮忙把这份报纸顺利地发行出来等。 又是一夜畅谈。 正文 第106章 蜕变 当郑经在跟老道又一次长夜畅谈时,郑书笙那边也开始付诸行动了。 其实机会并不是她主动得来,而是由德王妃创造的。 说起来德王妃也是有点郁闷。 她带着众人来天静宫拜祭,主角理应是她,可一连两个晚上,都被郑经给抢了风头,头一晚还好,哪怕诸糅真人拉着他论道,但起码还给了德王妃旁听半场的机会,可到了第二天晚上,竟然连旁听的机会都不给了。 过分! 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郁闷之余,德王妃更是对这一问题极为好奇。 要知道,论道这种事,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刻意驱离旁人的,甚至于很多有名的论道,直接是公开进行,而昨晚的那场论道,论到一半,诸糅真人却委婉地把他们给请离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接下来要论的话题一定极为敏感。 若不是道家一向奉行出世之道,绝不轻易涉足朝局,也若不是诸糅真人跟郑浪之是首次谋面,德王妃简直怀疑他们是在密谋造反。 而更为奇怪的是,在昨晚论道之后,诸糅真人又意味深长地跟她说,她跟郑浪之同行,是一种缘,让她珍惜,必有承负。 这么说,会不会弄反了? 她可是大夏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德王府的德王妃,而郑浪之只不过是一陷入困局之中,依靠她才脱险的普通士子啊! 若是诸糅真人没搞错,那这又是在暗示着什么? 然后就到了今晚。 正常来说,昨晚诸糅真人对她一家人尽了地主之谊,而今天又为她一家祈福,今晚理应是她回请,可诸糅真人却偏偏又委婉地拒绝了她,又跟郑浪之凑到了一起。 有什么话题会比赴德王府的宴请会更重要? 德王妃确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德王府的实际打理者,她的心思肯定是比很多人都要细腻,因此从这一连串反常中,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让她很想把这一问题给弄清楚。 只不过这个问题,诸糅真人那里惜字如金,郑经那里也不方便问,于是乎,她只能把主意打到了郑书笙头上。 毕竟郑书笙才是对郑浪之最为熟悉之人。 郑书笙就这样获得了跟德王妃共进晚餐的机会,同在的还有陈蒨文、陈蒨武和徐玄机。 “郑家小姐,你应该对郑公子很了解对吗?” 德王妃就这么开启了话题。 话题是从重新认识郑经开始的。 毕竟在豫州时,郑经只是显露了其在诗词歌赋方面的才华,而她对郑经的了解,只是从颜月月那里听过少许。 可到了旅途中,她却又发现,郑经不仅在诗词歌赋方面了得,在经义方面的理解也非同一般。 到了天静宫这里后,她则更是发现,连诸糅真人都对其道行推崇备至。 这给她的冲击,绝对是节节攀升。 那么他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德王妃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重新了解一番郑经了,于是她把突破口选择在了郑书笙这里。 考验郑书笙的时刻也到了。 换做是在之前,已因为出逃而迷失了自我的她,一旦碰上别人问起这样的问题,十有八九只会被动地应对,而现在,因对未来有了新的目标而又找回了灵魂,德王妃一开口,她便警醒了起来。 过去那个聪明伶俐有主见的她又回来了。 “嗯,很早就认识了。” 她先警醒地回应着。 德王妃又问道:“那他在荥阳时是什么样子的?郑氏又怎么舍得放他离开呢?” 一个不怎么合乎逻辑的疑点被她问了出来。 按照颜月月的说法,郑经是有心脱离郑氏的控制,才决定游学天下的,然后在离开荥阳时,却不幸被决定逃婚的郑家小姐给黏上了。 不合逻辑的点也由此来了。 既然郑经这么有才,荥阳郑氏又岂会轻易放他离开?连诸糅真人都对他如此推崇备至,那荥阳郑氏更是应该把他当成宝贝才对啊! 同理,既然他如此有才,那由他出面说服郑氏改主意,终止与沈氏的联谊,理应不算太难才对啊! 哪用得着如此被动? 确实有些可疑之处。 换做是在以前,郑书笙肯定会像回颜月月那样,说郑经在荥阳时虽然也还算有才,但表现只是一般般,就是书呆子一个。 可现在她却回道:“浪之兄长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如非迫不得已,他一般不会轻易展示其才华……” 面对德王妃的旁敲侧击,她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而是大致说起了她所了解的郑经。 不过同样的事,换个方式来说,味道绝对会截然不同。 比如说,郑经十岁成孤儿,用同情的语气去说,只会让人觉得他身世可怜,可是用钦佩的语气去说,就能说成意志坚强,堪当大任。 就如《孟子·告子下》里所描述的那样:“……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又比如说郑经坠马后躲进郑氏藏书阁一个多月,用嘲讽的语气说,就能把他说成只知读死书的书呆子,换一种钦佩的语气,就能说成他博览群书。 已重新有了目标,又恢复了灵智,并已彻底把自己当成了郑经一伙的郑书笙,当然是捡合乎郑经现在表现的逻辑来说。 其实正常状况下的她,不管是心智,还是口才,确实也极为优秀,比郑氏的很多男性士子还要强上许多。 于是乎,所有的不合理很快又变得合理了。 十岁成孤儿,是上天在磨练他,让其具备担当大任的毅力! 十七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其才华其实已崭露头角。 不喜交际,喜读书,郑氏藏书足以让其熟知经典。 离开郑氏时,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实也已显现他对道的领悟。 再加上他极为低调的性格…… 原来,不是他可疑,而是荥阳郑氏缺少能发现千里马的伯乐啊! 德王妃感慨地想道。 在一番脑补之后,她已不再对郑经的非同寻常的表现有任何怀疑,于是,她决定把话题扯回她更为好奇的点上。 “那……等你们到了会宁之后,郑公子又有何打算?” 因为没法直接打听,她又只好采取了旁敲侧击的方式。 郑书笙完成任务的机会就这么来了。 已完成蜕变的她,决定好好利用一下德王妃的这一话题,来把浪之兄长交给她的拉人任务顺利完成。 正文 第107章 浪之兄长说 三天时间给真理社发展两名新成员! 这是郑经交给郑书笙的任务,早在今晚之前,她就一直在想着如何来很好地完成这任务。 拉谁进社? 一开始她想的是这个问题。 在现有的情况下,她的接触面并不大,认识的人相当有限,但也还是有一些的,除了德王妃一家以外,还有的就是那些同船的士子。 自前几天她的郑家大小姐身份被暴露出来,并且又给阮留之献过曲之后,她跟那些士子已不算陌生了,在过去的这两天,时不时有士子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甚至于在前天,连席希明都主动前来邀请她同游涡阳,只不过被她以还得陪蒨文郡主练琴为由给委婉拒绝了。 因此,她想拉人进真理社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目标,但她细细想过之后,还是决定先拉更为熟悉一点的人,所以优先把目标盯在了陈蒨文和徐玄机身上。 为什么是她们? 一来是相对更为熟悉。 经过数天的相处之后,她已经发现,这二人虽然性情各异,但品行方面却是没多大问题的,在这一点上,她们符合郑经所提的入社要求。 二是同船的人里,男的多女的少,因此她觉得有必要先拉两个女的进社,以免她自己在真理社成为异类。 理由就这么简单。 至于陈蒨武为啥被她所忽略,原因则更简单,那就是他还太小。 目标确定之后,这人又该怎么拉呢? 徐玄机倒简单,一有机会,她直接跟她提就是了,可陈蒨文却不同,她的德王府郡主身份,让郑书笙稍稍有所顾忌,因此她觉得,拉陈蒨文的话,最好能当着德王妃的面明着拉,并且最好能得到德王妃的支持。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豪门世家之女,因此在虑事方面,郑书笙绝对要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也考虑得更为周全。 现在拉人的机会来了。 “别的我暂且不知,只不过浪之兄长今天突然跟我说,打算成立一真理社,来穷尽天下之道理。” 郑书笙顺着德王妃的话题回道。 德王妃楞了一下。 郑浪之要结社? 为什么不是文社诗社而是真理社? 换做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对此不以为然,要知道,结社这种事,在年轻士子里并不算什么稀罕事,三五个人凑一起,兴致一来,就能凑出一社团,但真正能折腾出影响力的却是少之又少。 可现在却是有所不同。 一来,这是郑浪之的打算,以其三绝公子之才,以及其高深的悟道境界,让德王妃觉得绝不能把此事当成儿戏。 二来,这是郑浪之在跟诸糅真人论道过后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这也让她本能地觉得,此事必定与昨晚的那场论道有关,同样不能小看。 因此她立即就追问道:“哦……郑公子为何突然想成立这真理社?” 这个问题对于郑书笙来说倒不难回答。 别以为她是稀里糊涂地接的任务,事实上,在今天她接了任务之后,她也主动问了很多,比如说为什么要成立真理社,具体又有何打算之类的,而郑经也回答了她很多很多。 也包括德王妃问的这一问题。 “浪之兄长说,道是虚幻的存在,但却可以用理来描述,因此穷理的过程,就是对道的领悟,但理必须真,对道的领悟才会正,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我们自身变得越来越强大。 “他还说,咱们人活着,其实就是一个明理的过程,懂得越多,才会活得更好,才不会迷茫。” 她如实转述了郑经曾对她说过的解释。 这也正是她如此重视这一任务的原因。 任何一个有所追求的人,都渴望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厉害,她也不例外。 德王妃也不例外。 听郑书笙这么一说,她立即又问道:“那为什么又非得结社?” “浪之兄长说,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真理这东西,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得很多人一起努力才行,还有,理一旦辩明了,就得将它传播出去,造福全人类,这样才会有意义。” 郑书笙又回道。 这也确实差不多是郑经的原话。 作为曾经的老师,很多事郑经要么不说,一旦说的话,自然就得冠冕堂皇一点。 而这种冠冕堂皇,也确实是能感染人的,之前是感染了郑书笙,让她把这当成了神圣的任务,而现在,又感染了德王妃。 有可能的话,谁又不想自己懂很多的道理,一旦遇上问题就能轻松解决?谁又不想自己能变得伟大、高尚一点? 就以德王妃为例,现在的她,面对北华的糟糕局面,她就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只能来天静宫为北华祈福,这让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懂的道理更多,就会不会有办法来解决? 不仅如此,郑书笙所转述的这番话,顿时又让郑经在德王妃心目中的形象更加高尚、伟岸起来。 悟道,明理,造福前人类! 原来郑浪之竟然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也难怪连诸糅真人都对他如此推崇备至! 这简直就是圣人的作为啊! 她立即又问道:“那……听你的意思,郑公子是有心把这真理社给做大?加入它又有什么条件?” 因为觉得伟大,连她都动了加入的心思。 而她之所以动心思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真理社的主持者是郑经,那可是连诸糅真人都推崇备至的人,这让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加入,那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自己又能见证多少精彩的论道过程? 郑书笙想要的效果来了。 她立即又转述起了郑经所定的三个条件,一是有追求真理的兴致,而是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品行良好,三是能接受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 “就这?” 德王妃稍感惊讶。 惊讶于这入社门槛之低。 郑书笙又回道:“嗯,浪之兄长说,道和理这东西,能不能悟它,明它,不是看身份看地位,也不分男女,而是看经历、阅历,看是否有慧根,看是否有心,所以门槛不能定太高。” “你的意思是说,连女子也可以加入?” 德王妃又惊讶地问道。 郑书笙又道:“是的,浪之兄长第一个发出邀请的就是我,他还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因为她要拉的两个目标恰好都是女的,因此她自然趁机把最关键的一句给转述了出来。 这下德王妃彻底动心了。 是啊,谁说女子不如男? 在德王府,不就是一直靠我在支撑吗? 不得不说,这一句算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若说她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恨自己是女儿身,只能和亲来南夏,而不能留在北华帮她的兄长。 此时的她,因为这一句,也确实是动了加入真理社的心思。 可毕竟她是德王妃,而真理社也还只是在成立之初,暂时还没折腾出啥动静来,因此她觉得,自己此时加入,未免会有自降身份的嫌疑,于是她决定采用一个折中的办法。 “蒨文,你也不小了,有可能的话,你也跟着郑家小姐加入真理社,去见识一番吧。” 她推出了一个自己的代言人。 郑书笙的第一个任务就如此顺利地达成了一半。 正文 第108章 徐玄机的新执念 任务的另一半完成得比想象的更为轻松。 至于另一半…… 在离开德王妃的下榻之所后,郑书笙第一时间就跟她一同离开的徐玄机聊上了。 “玄机姐姐,这真理社,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加入?” 郑书笙直接发出了邀请。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因为徐玄机性格的清冷,再加上郑书笙也有着大小姐的傲娇,不习惯主动去迎合人,因此两人的交流其实并不多,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对于郑书笙来说,这已经变成了她的任务,就不得不主动了,于是乎她头一回向徐玄机伸出了友谊之手,并叫起了她姐姐。 那对此徐玄机又有啥反应? 其实在郑书笙提起真理社时,对它最感兴趣的并非德王妃,而是徐玄机。 为啥? 因为每一个正统的道家之人,对道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追求,徐玄机也不例外。 而且,她现在的境界已经是四品的访真境。 访真境的准确定义是什么? 访师求真。 道家有谒语云:“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真师莫强猜。” 意思是道家之人,哪怕是比孔子弟子颜回和闵损还聪明,在悟道一事上,也还是不能强猜,否则会误入歧途,正确的方法是四处访师求真。 在这一点上,和儒家的“三人行必有我师”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就是说,已经抵达访真境的徐玄机,接下来将要正式行走江湖,四处求师追求道的真谛了,再换一句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到处找人去论道,来提升自己悟道、得道、证道的境界。 因此对她来说,这真理社的存在,简直就是渴了遇甘泉,困了有人送枕头。 而就在今早,当诸糅真人提醒德王妃,要珍惜跟郑浪之的缘分后,也点醒过她,有机会多跟郑浪之在一起,对她的悟道和境界提升会有大好处,甚至还私下跟她说,等回了会宁之后,让她转告她师父,对郑浪之多家照拂。 既然连她师伯都对那登徒子如此推崇备至,那她哪里还会有抗拒之意? 因此,当郑书笙主动向她伸出友谊之手时,她没做任何犹豫,立即就痛快地答应道:“好呀。” 她选择了在第一时间加入。 爽快得连郑书笙都颇感惊讶。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说道:“你也不必称我姐姐,叫我玄机就好了,那登徒子……郑浪之不是说,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吗?” 这更是让郑书笙颇感讶异。 讶异过后,她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浪之兄长说,他所指的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是指在论道时平等,在平日里,该遵循的长幼尊卑还是得遵循的。”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毕竟两人之中,一人是因为任务而主动,并不是热衷于交际之人,而另一人则是清冷,也不怎么主动,因此热络起来还需要些许的时间。 但这并不影响徐玄机已启动的思维继续运转。 成为真理社的一员后,该怎样来利用真理社的特性来提升自己? 她开始认真考虑这一问题。 道家的修行,其实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说上次她的破境,就是因为听了郑浪之关于天之道和圣人之道的论述之后,她产生了顿悟,就得以成功破境。 穷理境,讲究的就是在某一道上的极致顿悟。 而到了访真境,讲究得则是排疑解惑,也就是说,内心一旦对某事产生了疑惑,就一定得想方设法来解决,获得让自己内心能接受的答案,如此积少成多,来完成这一境界的积累。 打个比方说,前几天,当郑经跟她说,儒道是一家,对于这一说法,她内心是排斥的,但又说不明白为什么排斥,那她就只能向他人求助,来寻求她认可的结论。 在听了郑浪之跟诸糅师伯的论道之后,她接受了郑浪之的观点,那她内心的疑虑自然也就消失了,此问题得以解决。 该解决下一问题了。 下一问题是什么? 是郑浪之念念不忘的三妻四妾的念想! 为什么会是这个? 因为在道家思想文化里,男女是平等的,并且较为排斥三妻四妾的主张。 比如说《太平经》云:“天下凡事,皆一阴一阳乃能相生,乃能相养。一阳不施生,一阴并空虚,无可养也;一阴不受化,一阳无可施生统也。” 而在道家视为圣典的《易》里也写道:“坤道,地!及一切阴柔之道,女子为地,万物之母!乾道,天!及一切阳刚之道,男子为天,万物之序!” 女为坤道,男为乾道,就是男女平等的体现。 类似的还有很多。 比如说在道家的神仙文化里,女仙和男仙也有着同等的地位,如圣母元君、妈祖、女娲、嫦娥、西王母、九天玄女、上元夫人、后土娘娘、孟婆、何仙姑等,全都是女性,并在道家的神话体系里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而在道家的婚姻观里,也是比较尊重女性的。 尤其是主张一夫一妻制。 比如说《云笈七签》里的第一戒就是:不得多畜仆妾。 《太平经》也云:“女之就夫,比若男子之就官也,当得衣食也。” 意思是说,做妻如同做官,应当享受俸禄,拥有跟夫平等的地位。 因从小就受这些思想文化的影响,徐玄机本能地对男人三妻四妾的行为极其抵触,现在,前一个执念刚解决,新的执念又冒出来了。 那登徒子,既然能说出“谁说女子不如男”那样的话,那为啥又对三妻四妾念念不忘? 这就是她的新执念。 执念的产生,往往跟一个人对某人某事的在乎程度有关,比如说对徐玄机来说,若郑经是阿猫阿狗一只,她才不会在乎他想不想三妻四妾。 哪怕是他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不关她事。 可偏偏在过去的这些天里,这登徒子不仅老在她眼前晃悠不说,还各种气她,又在道的领悟方面极得她认可,这怎能不让她形成执念? 执念一形成,那就必须得解决,因此,在稍稍斟酌过后,她问道:“哦,这样啊……那加入真理社之后,是什么理都可以辩吗?” 此时的她,竟然一扫平时清冷的个性,主动打探起真理社的事来。 这其实也很正常,清冷之人,其实未必是不喜交际,还有可能是不认同,或者是不善于主动等原因,而对于郑书笙,她是没有太多不良印象的,因此一旦搭上了话,就完全可以正常沟通。 郑书笙楞了一下,回道:“应该是可以的,浪之师兄说,在真理社,任何不明之事,不明之理,都可以辩,直到辩出真章。” 徐玄机:“……” 那好,我加入真理社的第一辩,就辩男人凭什么可以想三妻四妾! 正文 第109章 收获 在涡阳停驻了三天之后,德王府的楼船总算又再次起航。 楼船二层尾部的一件舱室内,刚登船不久的郑经正满意地清点着此次天静宫之行的收获。 收获之一,则是眼前这套带一起居室的舱室。 这是整个楼船二层尾舱最大的一套舱室。 在去天静宫之前,郑经的舱室虽然也是在二楼尾舱,但仅仅是一间小小的独立舱室。 而离开天静宫之后,他在船上的地位似乎又提升了一点,尾舱这套原本空着的,唯一带起居室的舱室被重新分配给了他,这么一来,假如他想在船上搞一个小型聚会,只要人不太多的话,就用不着额外找地方。 是因为成立了真理社,并且傲娇小郡主也加入了的缘故吗? 郑经猜测着这种可能。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成立的真理社确实也需要一个小小的聚会场所,毕竟此去会宁,还有千里之遥,船上的行程起码还得持续将近二十天。 这点收获也不值一提。 值得一提的,则是来自诸糅真人的馈赠。 在跟老道的第一晚论道时,老道曾经提出过一个交换条件,那就是让他以一首诗去换道家的全套经义,现在,这道家的全套经义就已经堆在了他的舱室里。 郑经原本以为,所谓道家的全套经义,有个几十上百本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可他没想到,最终送上船来的,却是整整六大箱,外加一个梨木制成的精致小木箱。 这种半人高的大木箱,一个箱子起码能装不下百本吧? 这么算下来岂不是有七八百本之多? 郑经粗略查点了一下,箱子里的书,大部分是纸质的,有的是手抄本,有的是印刷本,还有一小部分,则是更为珍贵的帛书,这么一算下来,这些书得值多少钱? 在这个纸张还很贵,印刷也还是雕版印刷的年代,书得有多贵? 一本纸质一流、装订精美,厚约五十页左右的批量印刷本,价格几百文到千文不等。 同样一本四五十页的书,若是手抄本,卖个四五两银子很正常,因为光是抄写费,起码就得一两银子以上。 若是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到的古籍、珍稀孤本,价值则难以衡量,少则几十两,多则数百上千两都有可能。 至于那种根本就不外传的,比如装在梨木小箱里的那两本,一本《通玄真经》和一本《冲虚真经》,郑经就更是不知该如何去估算它们的价值。 这么一算,老道所赠送的全套道家经义,得值多少钱? 根本就没法算,因为他发现,里面的很多书,尤其是帛书版本,基本上都是珍惜孤本和古籍,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 至于《通玄真经》和《冲虚真经》就更不必说了,那已经不是纯粹地用钱来衡量的东西。 郑经完全有理由相信,假如说他愿意将这整套道家经义出手的话,一旦碰上喜好之人,卖个上万两银子完全没问题。 唉,如此看来,思想这东西,似乎比诗词更值钱啊! 他忍不住喜滋滋地想道。 离开荥阳时,他就是穷光蛋一个,然后路上还被缠上了一个拖后腿的,这让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过上一段苦日子。 可他没料到,在豫州,他靠剽窃诗词就赚了两千两银子,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而到了天静宫这边,他靠出卖思想,又换来了价值万金的书一堆。 单从这一角度来说,谋生似乎并不难,可问题是,现在自己的目标仅仅是为了活得滋润吗? 当然不是。 若论天静宫之行最大的收获,他觉得还是让自己找到了奋斗的方向,也就是趁天下即将大乱之际,来整点事情出来。 让整个中华民族的未来发展少走点弯路的事来! 具体要怎么做? 是趁乱造反,统一天下,然后直接跳过资本主义,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制度的统一国家吗? 当然不是。 专业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他打算那么做的话,步子会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不说,还十有八九会把那一目标弄成空中楼阁。 为啥这么说? 因为学过初中历史的都知道,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对生产力有反作用。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是社会发展到生产力高度发达后的最终社会形态,在生产力不够发达的情况下,就算他勉强建立起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拿等他完蛋之后,这个国家迟早又可能完蛋。 也就是说,国家是会变的,制度也是随时有可能不变的,唯一能长久流传下去的,是文化和思想。 这才是他要开始折腾真理社的真正原因。 思想和文化这东西,一旦被国人所接受和认可,那不管是精华和糟粕,都能延续很长很长时间,并且对国家和民族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区别在于,精华能让民族变得越来越强大,而糟粕只会让社会变得越来越脆弱、糟糕。 因此,他想做的,就是在文化和思想上去芜存菁。 而若是论难度,这似乎比造反,打天下,建立统一国家还要难。 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呢? 郑经一边清理着道家的这些书籍,一边思考起这一问题来。 这也是他为啥如此看重这些书的原因。 因为这是整个道家数百年发展下来的精华与糟粕的混合体。 而在前舱之内,有人却开始在算计他了。 “唉,真人送给郑公子的那些书,连我看到后都忍不住妒忌啊。” 挑事的是德王妃。 今早再次上船时,诸糅真人就亲自带着天静宫的一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些书抬上了德王府的楼船,弄得那些士子们都以为,这些书是天静宫送给德王府的。 可实际上并不是。 这弄得德王妃自然有些妒忌,忍不住悄悄把诸糅真人拉到了一边,也想索要一整套。 “呵呵,这些书若是堆到德王府,十有八九都是摆设,也只有交到郑公子手里,才能真正发挥其作用,所以……王妃还是别为难老道了,毕竟很多书,天静宫里的存货也不多了。” 诸糅真人就这么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她。 这些书搁德王府就是摆设? 哪怕是摆设,那也会很有面子啊! 这让德王妃很是不甘心,于是等船开了之后,当郑书笙又过来陪陈蒨文练琴,真理社的三大女将都到齐之后,她开始挑事了。 她先挑了一下大家的嫉妒之心。 准确地来说,是在挑徐玄机的嫉妒之心,因为别看徐玄机是道家人,可是一整套道藏,别说是徐玄机,就算是她的师父国师大人,都未必齐全,有些书,她们想要查阅的话,都得回天静宫的藏书馆看,或者传信向诸糅真人索要。 “哼。” 徐玄机果然中计,立即冷哼了一声。 别看她是讲究清心寡欲的道家人,可欲望和妒忌之心,是人都难以避免的,而一整套道藏,也确实足以让她羡慕妒忌恨。 最可恨的是,诸糅真人还嘱咐她,一旦郑浪之决定了要修炼道家功法了,还让她负责引他入门。 好处都被他占尽了,活得却让我来干,凭什么? 而负责挑事的德王妃又说道:“玄机,你们不是商量好了,说要跟他去辩一辩三妻四妾之事吗?准备啥时候去?” 真正要挑的事来了。 在陈蒨文和徐玄机都决定加入真理社之后,这两位再加上郑书笙,很快就达成了统一战线,关系融洽了不少不说,还已商量妥,三人加入真理社之后,第一个要跟郑经辩的辩题,就是三妻四妾。” 毕竟在这一点上,三人都对念念不忘想三妻四妾的某人有很大意见。 包括已把郑经视为兄长的郑书笙。 不是说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吗? 那把这一辩题当成真理社成立后的第一辩,也无可厚非,用不着顾及某人的感受。 战斗,先从内部打起。 而挑事的德王妃,则是三人的幕后军师,私下里已经给三人提了不少建议。 “走,咱们这就找他去。” 徐玄机立即响应道。 正文 第110章 真理社首辩 一干人等很快就抵达了尾舱郑经所在舱室。 包括等着看热闹的德王妃。 既然已准备跟郑经结缘,并且为了能多以家长的名义去参加真理社的活动,她也顾不上摆什么王妃架子了。 只不过在见到正忙于清点书籍的郑经后,负责出声的却是郑书笙,她很直接地问道:“浪之兄长,有一个问题我们想请教你,你觉得三妻四妾这一制度合理吗?” 当然,所谓的辩,也未必一定得直接了当地说,某某某,我要跟你辩一个理,我是正方,你是反方,而是可以打着请教的幌子。 就如之前那帮士子,去找阮留之论道时,就是打着请教的名义一般。 这也是德王妃给三女出的主意。 目标是为了麻痹郑经。 正在继续清理书籍的郑经楞了一下。 已有心当乱臣贼子的他,也正调整着自己的行事方式,比如说在此之前,他在德王妃面前还毕恭毕敬的,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和恭敬,而现在,他却开始呈现出一副洒脱的模样。 比如说连德王妃亲临他的舱室,他虽稍感惊讶,但也没有立即停止手中的工作,去端茶倒水之类的,而是只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又继续清点起那几大箱子的书来。 既然已经是少数知情人眼中的悟道高人了,就有了随性洒脱的资格不是吗? 只不过郑书笙这一开口,他就立即意识到: 来者不善啊!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应该是自己时不时把三妻四妾挂嘴边来当拒绝人的托词,引起这几个女人的公愤了。 这也很正常。 在这个男尊女卑,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时代,哪怕绝大多数女人都接受男人三妻四妾的存在,那也并不意味着女人对此没意见,尤其是那些有点文化、思想、地位、主见的女人。 这是联手来给我下马威了? 他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也不怕,立即回道:“既合理也不合理。” 模棱两可。 绝对防御姿态。 而郑书笙则追问道:“合理之处在哪?” 连郑经都不得不承认,此女在辩论方面确实是有培养前途的,还知道在模棱两可的情况下强行来把对方置于反方之地。 就在这时,徐玄机也突然出声道:“不行,你要么说合理,要么说不合理,不可模棱两可。” 郑经:“……” 温柔一刀跟霸道一剑? 事到如今,他更加确定,这帮女人结伴突然出现在他的舱室之中,确实是有备而来,目的是以辩论为名,来声讨自己三妻四妾的念想。 而在他面前相对较为温和的郑书笙负责出刀,而在他面前一向不假辞色的徐玄机则负责补剑。 这真理社才口头上成立,这三妞就结党合伙来对付社长兼创始人? 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怎么办? 换做是在平时,他一定会懒得跟一群女的去辩,毕竟三个女人一台戏,轻易惹不得,更何况现在有四个女人? 想不辩也很简单,他只需来一句不合理,很快就能让她们偃旗息鼓,可能连解释都不需要太多。 只不过那样的话,这真理社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什么叫求真? 什么叫理越辩越明? 这才是真理社存在的意义啊,若是一遇上问题就退宿,用虚伪的应对来明哲保身,那他的初衷还能继续下去吗? 要知道,他刚才还在想,自己的目标是在这世界折腾一番,来对整个中华文化和思想体系来去芜存菁,这么庞大的一个系统工程,单靠他一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因此他得广拉志同道合的助力。 助力就包括眼前这几位。 他想重点培养一番的女性代表! 既然如此,他就没法退缩,哪怕对方逼他选边站。 “好吧,我选合理。” 他笑着回道。 很自觉地把自己摆到了名义上的正方,事实上的反方位置。 但不甘心一对多的他立即又问道:“蒨武,你选哪一边?” 他开始拉帮结派了。 哪怕中二小王爷在接下来的辩论中根本就帮不到他什么,那也不能让自己显得形单影只对不? 这可是让陈蒨武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一边是老师,一边是有母老虎之威的娘亲和姐姐,该怎么选? 在明显势不均力不敌的局面下,再加上跟两只母老虎作对可能会后患无穷的情况下,他本能地想趋利避害,于是回道:“我……” 可还没等他正式表态,郑经却又说道:“你可以想清楚哦,若是选她们那边,那不管接下来我能不能辩赢,以后你都别想三妻四妾了。” 陈蒨武:“……” 后果竟然那么严重? 但他细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假如他选站在母亲和姐姐这一边,那岂不是代表他反对三妻四妾? 我可是德王府未来王爷啊,只取一个老婆,连个小妾都没有怎么能行? 那会很没面子的啊!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改口道:“我选老师一边!” 不仅如此,他还立即搬起了一张凳子,一屁股就坐到了郑经旁边。 颇具画面感的一幕出现了。 并不算很大的船舱起居室内,靠门口的墙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大排用来装书的半人高大木箱,郑经原本就坐在那里清点书籍,现在又多上了一个陈蒨武。 而舱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平时可以用来进食、饮茶、写字、议事的多用长案。 摆明了要当正方的郑书笙、徐玄机、陈蒨文三人,则坐到了与郑经相对的另一边。 至于德王妃,则坐到了案首位置,笑道:“如此看来,此事可以好好辩上一辩了,那我就来给你们做个见证吧。” 明明是幕后唆使者,她却选择了来当主辩官,这屁股不坐歪才怪。 但不管怎样,这真理社成立后的第一辩,就这么正式开始。 “郑公子,既然你认为合理,那就由你来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德王妃又说道。 作为见多识广的王妃,先不论她屁股会朝哪边歪,但担当主辩官的角色还算是合格的,毕竟她见识过的论道和辩论可不少。 这也确实是一个喜欢论道和辩论的时代,其中最为有名的一次辩论,就发生在前朝。 当时,正逢佛教传入中原后大为兴盛,并且还得到了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前朝武帝甚至还宣布:“道有九十六种,唯佛一道,是为正道,其余九十五种,名为邪道。” 结果导致前朝举国兴佛,佛教成为了国教,举国上下开始大建寺庙,光是京师会宁,就建有佛寺500余所,僧尼10万,自皇室内外,到官绅之家,再到坊间百姓,纷纷以尊佛为荣。 毫不夸张地说,前朝的佛家,其兴盛程度,还远超现在的道家。 而佛家兴盛的严重后果则是: 佛家用渺茫的谎言迷惑人,用地狱的痛苦吓唬人,用荒诞的言词引诱人,用天堂的快乐招引人,结果使得前朝的百姓纷纷抛弃了儒家的服装,披上僧人的袈裟,废掉传统的礼器,接受佛教的衣钵。 而这也引发了进一步的严重后果,那就是家家骨肉分离,人人子孙绝灭,官吏在府衙内走空,粮食被游手好闲的僧众吃光,财畜被奢侈的寺院建筑耗尽,士兵在战斗中也是毫无战斗力可言。 因此最终的后果就是: 前朝被如今的南夏朝所取代。 南夏朝也开始抑佛崇道。 而在前朝佛教最为兴盛时,也出过一位有识之士名为范缜,他窥破时势,写出了有名的《神灭论》,开始以一己之力去跟整个佛家作对,并开始了一系列有名的灭佛之辩。 最为出名的一次,则是由前朝武帝亲自任主辩官,范缜独自一人去面对以当朝宰相为首的,由佛家高僧、王公权贵所组成的64人团队,并且还大胜而归,辩得整个佛家团队哑口无言。 只可惜当时的佛家势大,范缜就算辩论获胜了,但也并没有因此实现灭佛的愿景,最终导致了更朝换代,让南夏朝取代了前朝。 此时的德王妃就在想,既然郑浪之有范缜之才,能在论道中把诸糅真人和阮留之那样的高人名士都辩得哑口无言,对他推崇备至,那今天真理社成立后的第一辩,会不会是又一系列名闻天下的精彩辩道的开始呢? 对此,她颇为期待。 正文 第111章 再重新定义理 三妻四妾制到底合不合理? 非得说它合理的话,又得怎么来辩? 对此,郑经的思路其实是极为清晰的。 在后世,经济学领域有一个名词叫恩格尔系数,可以从较为科学的角度来合理地解释这一现象的产生。 恩格尔系数,是用来衡量一个国家或者家庭富裕程度的指标,具体的含义,是指食品支出所占个人消费支出总额的比例。 一个家庭收入越少,购买食物支出所占的比例就越大,恩格尔系数就越高,随着家庭收入的增加,恩格尔系数会下降。 当恩格尔指数下降到一定程度之后,会有什么现象发生? 那就是当人的温饱问题解决之后,过剩的消费欲望及消费能力就会转向其它领域,比如说豪宅、豪车、奢侈品、旅游之类的。 除此之外,还有极为重要的一项,那就是嫖和赌。 就以后世的天朝为例。 在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前,因国内经济还极为不发达,老百姓尚在温饱线上挣扎,因此国内嫖和赌的现象还并不算严重,在建国之初,甚至已彻底消除。 而到了九十年代之后,随着大众经济上的越来越富足,在豪车、豪宅、出国游、奢侈品等消费行为越来越普及的同时,嫖和赌的现象也越来越普遍。 也因此冒出了南方某城特色服务全国有名,外围女越来越多,国人出国豪赌,一二线城市鸭吧也开始盛行等负面社会现象。 到了后来,名义上的一夫一妻制在富人阶层已名存实亡。 而从另一个较为科学的角度,也可以解释这种现象的产生。 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来说,人的需求,位于最底层的就是衣食住行,再加上性等生理方面的需求,再往上,才是安全感、被尊重、爱与被爱、自我价值实现等,一层一层往上。 最底层的需求一旦被满足,新的需求就会出现。 此种现象,换中国的古话来说,就叫饱暖思**,而到了后世,则有另外一句更为流行的话,叫男人有钱就变坏。 其实女人有钱后同样也有可能会变坏! 变坏的原因,不在于饱暖之过,也不在于钱之过,而在于欲望的难以抑制。 因此,若是不能合理去抑制人的欲望,那从人性的角度来说,男人老想着三妻四妾,也勉强算是合理的。 只是这道理怎么来在现在,跟这几个摆明了要声讨自己的女人说得合理呢? 郑经就在思考这一问题。 “有一句话,叫存在即合理,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他一边组织着思维,一边试探性地回道。 存在即合理,是西方客观唯心主义哲学里的一句名言,后世几乎人人皆知,但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他不肯定郑书笙等人是否有听说过。 “存在即合理?浪之兄长的意思是说,既然王法允许三妻四妾,所以男人就觉得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 郑书笙又是温柔一刀。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比你强,那我看你不顺眼,就可以把你给揍一顿,那也是合理的咯?” 徐玄机立即补剑。 又是霸道一剑。 郑经哑然失笑。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想正理歪用的意图算是失败了。 存在即合理,确实是正理歪用,因为这一从德语里翻译过来的中文哲学概念,其实并不符合此话原创者,西方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家黑格尔的本意。 黑格尔的本意是什么? 应该是:存在即是符合天地之理,但还得备注上:不一定符合人伦之理。 就如同他将道分为天之道和人之道一般。 就好比说,人饿了就得吃,吃这种现象的存在符合天之理,但饿了就去抢人家的吃却未必符合人伦之理。 也好比说,因为徐玄机比他厉害,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看他不顺眼就揍他,这也是不对的。 不对就得帮她改正! 为了避免自己动不动就被武力威胁,已理清了思路的郑经换上了语重心长的口吻,敦敦教导道:“玄机啊,你这么说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 “你是道家之人,不是粗鄙的武夫,所以得以理服人,不能动不动就使用暴力,你明白吗?” 郑经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 “是你说存在即合理,我比你强就揍你,不也是以理服人吗?怎么不对?” 徐玄机不屑地问道。 还别说,别看徐玄机平时清冷,话不多,可一较起真来,也还算有几分本事,最起码能抓住郑经话里的破绽来活学现用。 而此时,她也成为了三女中的主辩,只不过与郑书笙相比,已没有了温柔,而只剩犀利。 毕竟这是辩论,而不是斗嘴,因此接下来,郑经该好好给他们讲讲道理了。 把合理跟不合理这事给讲清。 “这个理字,包含很多内涵,包括天理,以及属于人伦之理的道理、法理、常理等。 “判断一件事情是否合理,首先得符合天理,若是不符合天理,那就连苍天都不容。 “其次,如果此事牵扯到的是人,那就得符合人伦之理。 “在人伦之理里,最为重要的是法理,若是不符合法理,就会接受法理的惩罚,其次是道理;若是没道理,就会面对大家的谴责;最后才是少部分人的常理,假如只是违背常理的话,顶多是被少数人鄙视,那倒不算太严重。” 郑经开始为自己的解释来做铺垫。 因为这事没法用后世的西方哲学来解释,因此他只能像上次那样,来对一个“理”字来重新定义,把其分为大家更为熟悉的天理和人伦之理,然后再对人伦之理进行进一步的细分。 这样一来,思路倒确实清晰了。 “就以打人这事为例,你强就随意打人,倒是符合弱肉强食的天理,也勉强符合人伦之理里面的常理,但既不符合道理,也更不为法理所容,因此是不合理的,算不得以理服人。 “动不动就打人,虽然勉强符合常理,会被被打之人鄙视,说你暴力。 “不讲理只动手,因为不符合道理,久而久之,就会被人说你缺德。 “而从法理的角度来说,无理打人若是引发严重后果,就会去坐监,至于杀人就更是得偿命。 “这样真是不对的,你懂了吗?” 他立即就引用自己的定义,先把暴力小道姑的动不动就想揍人的欲望彻底给压制。 为了自己的安危起见。 徐玄机一愣。 好像很有道理啊! 她突然发现,在讲理这一方面,自己似乎根本就不是那登徒子的对手,于是乎,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她,一下就泄气了,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同伴郑书笙和陈蒨文。 只可惜,另外两人也还在消化郑经对于这个“理”字的定义,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来帮她。 关键时刻,担任主辩官的德王妃出声了:“郑公子,那你倒是好好解释解释,为啥男人三妻四妾就一定合理了?” 毕竟是年纪大上了十来岁之人,腹黑王妃的理解力确实要强上几分,也更能抓住要领。 只不过…… 这主辩官的屁股果然是歪的! 郑经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正文 第112章 一不小心又玩大了 德王妃的屁股会坐歪? 这是必然的事。 对于德王妃来说,这真理社成立后的第一辩,在她看来,输赢其实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希望通过这一辩,来看清楚郑经的高度到底有多高,并因此来决定她接下来要在郑经身上下多大的注。 别看她是高高在上的德王府王妃加北华公主,可过去这数百年来的时势动荡,并没有给她一种荣华富贵肯定能延续成百上千年的安全感,相反,过去几年来北华国内局势的变化,反而给了她一定的危机感。 德王府也得学会居安思危! “假如……某一天大夏国亡了,德王府也不存在了,你变得一无所有了呢?” 在陈蒨武拜郑经为师那天,郑经所说的这一句,更是让她坚定了这一念头。 而此次天静宫之行,诸糅真人多次对她极为隐患的暗示,则更是让她意识到,居安思危,为德王府准备一定的退路是有必要的。 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的把握上,心更细,更缺乏安全感的女性,未必一定会比输给男性,而德王妃作为德王府的实际主持者,在这方面更是要强于很多人。 只是该怎么个居安思危法呢? 在这一点上,德王妃暂时倒没有清晰的思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是诸糅真人说,让她来跟郑经结善缘,还说必有承负。 什么叫承负? 承负就是种因得果,也就是得先投入。 那德王府该在郑经身上下多大的注呢?总不能倾德王府所有来全押吧? 因此她觉得,有必要再重新郑经的高度,以决定来在他身上下多大的注。 这也正是她挑起此次辩论的真正原因,其实辩论的胜负对她来说,真没那么重要,她想看到的是,在这一辩题上,郑经的思想所能达到的高度。 现在,三女明显不是郑经的对手,在郑经的一番说辞之后,已明显失去了方向,那她就只好跳出了主辩官的中立立场,屁股一歪,来担当起了反方的主辩,准备来刁难郑经一番。 只是能难得住吗? 郑经却根本没在意德王妃的屁股歪不歪,而是在考虑另一个更有高度的点。 因为他突然发现,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辩,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中干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那就是断了儒学中极为重要的分支,南宋程朱理学的根。 “人伦者,天理也。” “存天理,灭人欲。” 这两条,是南宋程朱理学里的核心思想,而现在郑经却把它们给分开来重新定义,这样一来,一旦传播出去,会不会真会让还需要几百年后才会面世的程朱理学胎死腹中? 不对,是成胎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样好吗? 他正在考虑的是这一点。 要知道,也被称为宋明理学的程朱理学,跟以陆九渊、王阳明为代表的陆王心学一样,是中国古文化史上的主要思想派别之一,不仅在当时成为了统治阶层的主要国家治理思想体系,对后世的影响也极为巨大。 现在,自己无意中一折腾,就把程朱理学的根给整没了,这让后世之人还怎么玩? 那可是影响了宋元明整整三个朝代的重要思想体系啊! 唉,一不小心又玩大了! 他先暗暗叹了一口气。 也仅仅是一声叹息,并没有因此而中止的想法,因为占在一个思想研究者的角度来说,他十分清楚程朱理学的利弊。 程朱理学对中华文明的发展最大的贡献是什么? 是它提出了一整套理高于势,也就是理大于皇权的思想体系,以此来压制了君权,打破了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并很大程度上弘扬了道德精神。 只不过相比于它的利,它的弊端却是大了不少。 弊端之一,过于强调尊卑等级,重男轻女,重利轻义,重礼轻法、因循守旧等,禁锢了人的思想等。 弊端之二,扼杀了人性,也因此扼杀了人的创新力,反科学反文明,使得中国文明的发展开始落后倒退。 毫不夸张地说,程朱理学的出现,是中华文明在千年之后遭受挫折,开始落后于西方,并最终使中国被西方列强入侵的罪魁祸首之一。 既然弊大于利,那还有啥好说的? 干就完了! 断程朱理学的根,不正是去芜存菁,自己成立真理社所追求的重要目的吗? 郑经很快就理清了思路。 当然,既然是去芜存菁,并不是把糟粕和精华都不分青红皂白一并去除,因此,他并不打算彻底把程朱理学给否认,而是在程朱理学的基础上去芜存菁,来完善自己的理论。 “三妻四妾这事,可能未必被所有女性认为合乎常理,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符合天理,以及人伦之理中的道理和法理的。” 稍稍斟酌过后,他又开口了,并先给问题来了个定性。 说实在的,因为向他发起挑战的这几位,包括屁股坐歪了的德王妃在内,不管是在于道的理解,还是辩论技巧,都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因此他并没有把这真理社的首辩太当一回事。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辩论,而是单方面的碾压,因此不如干脆把它当成一堂培养弟子的教学课好了。 也因为是把它当成教学课,并且还涉及到自己一整套理论的完善,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会把三妻四妾制当成典型的案例来做剖析,讲得非常详细。 “愿闻其详。” 德王妃也相当配合。 “先说它为什么符合天理。 “前番我跟真人论道时,曾重新定义过天之道和人之道,其中,我把人之道中源自于人性本能的部分,也划入了天之道,在理这一点上,也是如此。 “比如说,饿了就得吃,源自于动物本能,就得划入天之道去,换一个理字来理解,同样也是如此,饿了就得吃,这符合天理。 “又比如说,我刚才说玄机的暴力行为也属于动物本能中的弱肉强食,所以也符合天理。” 因为是开启了教学模式,因此郑经又一连讲了一长串,并且还特意举了两个例子,以便于她们来理解什么是天理。 他所重新定义的天理! “嗯,有道理。” 德王妃又很配合地说道。 毕竟曾经旁听过郑经跟诸糅真人的论道,理解了郑经所定义的天之道和人之道,现在再将道和理一转换,对于德王妃来说,理解起来并不难。 “那为什么说三妻四妾符合天理呢? “因为男人想三妻四妾的本质需求,是源自于生理需要,也就是对异性的占有欲,这也属于动物的本能需求。” 郑经又说道。 比较猛的一句来了。 因为面对的是四位女性,因此郑经已经算是有所收敛了,把原本该讲的一个性字,委婉地换成了对异性占有欲的概念。 可就算是这样…… 登徒子! 三女的脸上几乎同时泛起了桃花。 毕竟三人都还是黄花大闺女,未经人事,现在郑经却在她们面前聊起了性这一敏感话题,她们不把他当成流氓才怪。 登徒子这标签,算是贴他身上摘不掉了。 别说是三女,就算是德王妃也颇感讶异,她忍不住想,这郑浪之还这么年轻,理应也未经人事,为啥说起这等话题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呢? 这未免也太浪了一点吧? 但作为过来人,对于这类话题她却习以为常,因此又配合地说道:“有理,那就请公子说说,为啥它又符合人伦之理。” 毕竟自家女儿在场,她快速转移话题。 正文 第113章 播种者 “接着来说它为啥符合人伦之理。” 郑经一边回道,一边快速地组织着语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今天所说的,等于是一个新的思想学派的创立,因此在很多点上,他都还要去细细琢磨和论证,这些说法是否合理。 尤其是人伦之理。 在程朱理学里,是把人伦之理归于了天理之中,而他却是把他给独立了出来,因此他需要更为谨慎。 为啥? 因为所谓的天理,其实就相当于科学规律,在后世几乎已穷到了极致,已没啥可争议的了,需要的话,他照搬即是。 而人伦之理,就相当于后世的哲学、心理学、法制、道德规范、人之常情,再加上文化、思想、经济的汇总,是人之行为规范的大集合,这方面哪怕是到了后世,也还有着极大的研究空间,因此他必须得谨慎。 按照他刚才的分发,他把人伦之理分为了人之常情,道德规范,以及法理,也就是所谓的常理、道理和法理,这样分合理吗? 他之所以这么分,是人是按人之常情来行事,而人之常情受道德规范的约束,法理又是道德规范的最后底线……一级一级往上,越来越严苛。 应该是合理的! 就算不完善,也可以日后慢慢补充,毕竟就算是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也不是一朝一日成型的。 他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回道:“答案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啊。” 德王妃一愣。 “法理上,从古至今,没有那一条规定说,男人不得三妻四妾,因此法理上它是绝对符合的。” 郑经又出声解释道。 “道理上,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亦或是其它任何家,都没有明确反对,说男人不得三妻四妾,因此它也是合理的。” 他接着又补充道。 德王妃:“……” 似乎有理。 徐玄机:“……” 哪怕是道家,也只是提倡节欲,提倡一夫一妻制,但确实也没有明确反对男人的三妻四妾,这么说来,他还真是有理了? “至于说到常理,我敢保证,绝大部分男人都是赞同的,而女人,也仅有小部分反对,而大部分是无奈地接受它,因此在常理上,它也算是勉强符合。 “如此一来,它是不是合理的?” 郑经来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打定收工。 完美! 他喜滋滋地想道。 其他人却是寂静无声。 此时的徐玄机等三女在想:为啥咱们有备而来,原本是想把这登徒子辩个一败涂地的,为啥反倒是被这登徒子几句话就说得哑口无言? 难不成我们的反对真是错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 她们百思不得其解。 别说是她们,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德王妃,此时也已经被郑经给说懵了,只能疑惑地问道:“这么说来,男人想三妻四妾,还真是有理了?” 郑经听了哑然失笑,光是凭这一句,他就能感觉出来,可伶的德王爷,在家里的妾室,也就是侧妃之类的,一定不会多。 “我说了,既合理也不合理,是你们非得逼我说它合理。” 他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从辩论的角度来说,他已经赢了,可是从求真的角度来说,这还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因此,接下来,他还得再给大家补上一课。 一堂真正的思想启蒙课。 “你的意思是说……它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德王妃惊问道。 此时的她,在郑经面前,已没有了一丝王妃的架子,反倒像是一个虚心请教的学生,这姿态的转变相当大。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连道家的诸糅真人在郑浪之面前,也差不多是请教的姿态。 “这道,也分百姓之道,官宦之道,帝王之道,圣人之道,诸如此类的对吧,人的身份不同,道也未必相同,理也是如此,因此合不合理,得看你站住什么位置去理解。” 郑经又笑着揭晓了谜底。 毕竟这不是正式的开堂授课,因此他面对德王妃这个有身份的学生,也并没有摆什么老师架子,而是以排异解惑的姿态。 “这……还请郑公子明示。” 德王妃有些似懂非懂。 “刚才我说的合理,有两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法理许可,道理认可,常理无奈接受,因此一旦法理不许可,道理不认可,其合理性的基础就不存在了,自然也就不合理了。” 郑经又笑着开始揭晓谜底。 接着他又说道:“而法理这东西,是由官宦阶层来制定,来为帝王家服务的,同样,道理这东西,现有的道理也主要是按儒家的主张,同样有迎合帝王家及统治阶层的嫌疑,并不一定能完全代表普通老百姓,以及你们女性的立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被他变着法子抛了出来。 制度的阶级性! 这又是一个在后世只要是上过初中的人都知晓的概念,但在这个时代,是极为敏感的,尤其是当德王妃也属于统治阶层中的一员时,他只能变着法子给抛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德王妃也还是理解不了,又说道:“还请郑公子继续明示。” “假如说,这法理和道理是由一位真正心怀天下,而不是心怀帝王家和统治阶层的真正圣人来制定,那它们还会让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吗?” 郑经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稍稍有点深度的问题。 思想这东西,其实也是带有阶级性的,比如说儒家的思想,因为是迎合帝王家,为统治阶层服务,因此就带有明显的阶级性。 可真理这东西,是要把阶级性给完全去除,才有可能真正接近正确答案的。 而真正能不带阶级性去虑事的,郑经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真正的圣人,以及后世的马恩及教员那样的,真正心怀天下之人。 因此,他现在借圣人的假设,来探寻真正的真理。 而这探寻真理的过程,最为重要的一步,就是去阶级性,也就是说,他将把无产阶级思想的种子,悄悄播进德王妃这一家,还有郑书笙等明显属于统治阶层的人的心里。 这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郑经突然觉得,这道论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给德王妃这样的人播种,逐渐让她变成自己的信众之一。 这样确实很有成就感啊! 而德王妃此时却并不清楚他的邪恶心理,又虚心请教道:“假如是真正的圣人来定法理和道理,就一定不会主张三妻四妾?这又是为何?” 唉,这播种者,不管是农民伯伯,还是淫棍,亦或是像他这样的思想播种机,都很累人啊! 在暗暗感叹了一句之后,郑经准备继续长篇大论。 正文 第114章 收获一众小迷妹 想讲清楚三妻四妾制到底合不合理,确实还得长篇大论才行,因为哪怕到了后世,已经实行了一夫一妻制的新时代,关于此事,也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统一的意见。 当然,那是因为很少有人能站在一个极高的角度去分析。 而郑经,觉得自己在此事上的逻辑是清晰的,但要想把它给讲清楚,却得从根子上说起,因此必须得费上一番口舌。 也好在他现在是在发展信众,培养真理社的打手,因此多花点心思是值得的。 “是的,真正心怀天下的圣人虑事,一定会追根溯源,从事情的本质去入手,再细细分辩其利弊,探索出真正符合全人类,而不是少数统治阶层的道理。” 长篇大论之前,他又一次定了个基调。 德王妃立刻认可地点了点头。 毕竟在上次论道时,她曾听过郑经关于人之道真谛的论述,因此对于这一脉相承的基调,还是蛮认可的。 “至于三妻四妾制的追根溯源,还是得从人性开始,也就是人性中的动物本能,天之道开始。” 郑经的长篇大论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开始,又将是敏感话题,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众所周知,交媾这一行为,是源自于动物本能,是因为繁衍后代的需要,其实在远古时期,人亦是如此,只有繁衍出足够多的后代,远古人类才会变得更强大,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中更有希望存活下来。” 一个极为敏感的词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哪怕他已经尽量文雅用词,把交配换成了交媾,可还是让众女听了又是脸泛桃花,齐齐腹诽了他一句:登徒子! 唯有德王妃听得面不改色,假装镇定地配合道:“有道理。” “而在远古时期,是不存在婚配制度的,因此那个时代的交媾行为稍稍有点乱,基本上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双方对眼了就行,跟动物无异,因此我们把那一时期,称之为原始社会。” 郑经又大言不惭地给大家普及起了基本常识。 “到了后来,远古人类发现,没有规矩的人类是没有战斗力的,因此人类社会逐渐发展成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组织。 “因为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所以负责生育的女性掌握着话事权,包括交媾权,因此后世把那一时期称之为母系社会。 “到了母系社会,交媾行为就不再是彻底的混乱了,而是变得乱中有序,由女性来决定谁有资格来跟她进行交媾。 “当然,在那个时候,婚配制度还是没有出现,因此那时的男女关系,只能说是事实上的一夫多妻制。 “而且,交媾行为也不再是单纯地为了繁衍后代,而是带有了一定的愉悦和享受目的。” 已经说秃噜了嘴的郑经又来了一大串。 并且他还补充了一句:“哦,对了,那个时期,应该是属于你们女性最后的辉煌时刻。” 众女:“……” 呸,登徒子! 这一次,连德王妃都听得脸红了起来,没有再接话当捧哏。 “再后来,人类发现,女性虽然具备繁衍功能,但在体力上却明显不如男人,不管是渔猎还是耕种,亦或是战斗,都还得是男人为主,因此人类社会逐渐转入了男系社会。 “但在那个时候,婚配制度还是没有出现,因此人类的交媾行为又再次变得混乱起来,也不再是女性说了算,而是杂乱无序。 “但人类却发现,这种杂乱无序的交媾行为,不仅没有使人类变得更强大,反而因此产生了争斗得内乱行为,并且因为近亲乱伦,产生了大量的畸形儿,由此严重削减了人类的战斗力。 “在这个关键时刻,人类的第一位大圣人出现了,那就是有名的伏羲氏。” 郑经又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 此时的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普及常识的老师,因此哪怕是普及性常识,也是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一正经,众女倒也逐渐镇定了起来,毕竟郑经现在所说的,就像是在听一个全新的故事那样,是从书本上看不到的,也是从别人嘴里很难听到的,极具新鲜感。 “伏羲氏对于人类所作的伟大贡献,按《竹书纪年》记载,是‘正姓氏、制嫁娶’,用通俗一点的话讲,是确定了人类的姓氏制度,及确定了人类的婚配制度。 “值得一提的是,伏羲氏所定的婚配制度,正是一夫一妻制,并且还规定了,同一氏族亲亲不准婚配。” 郑经又来了一大通。 并以事实证明,真正心怀天下的大圣人,是不主张三妻四妾制的。 这一段,总算是没有了敏感字眼,因此众女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不仅不腹诽他登徒子了不说,还显露出了佩服的眼神。 哇,好有学问,果然是博览群书。 而德王妃又开始捧哏道:“郑公子果然是博学多才,连《竹书纪年》都有看过。” 郑经:“……” 这是前世写关于婚配制度发展的研究论文时看的! 他又接着说道:“再接下来,就要说到三妻四妾制了。” 话题总算又转入了正题。 “到了男系社会后期,人类社会已变得相当强大,生存已基本不再是问题,财富也从一开始的仅能满足基本的温饱,变得有了节余。 “财富一有了节余,就有了私有财产,也出现了贫富分化的现象,人与人之间也开始变得不平等,由此人类社会步入了阶级社会。 “到了阶级社会,对于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来说,他们的欲望已不再满足于吃饱喝足穿暖住好,而是转向了对于漂亮女性的占有,并且凭借其权势来实现这一目的,一夫多妻制也由此产生。 “至于三妻四妾说法的成型,有史料记载的应该可以追索到道家的《庄子》,其书里云:‘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这应该是三妻四妾说法的由来。” 郑经又引经据典地说道。 毕竟是写过这一方面论文的人,因此典故他几乎是张嘴就来,显得他很有学问。 于是又招来了众女崇拜的眼神。 而德王妃则再次捧哏道:“原来如此。” 她也是听故事听入迷了。 不过她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又说道:“不过……你还是没说,为啥真正的圣人会不赞成三妻四妾。” “是的,我只是说了三妻四妾制的由来,至于为什么要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们,三妻四妾制的根源,就在于有钱有势之人的欲望,也就是统治阶层的欲望。 “由此也可以说明,现有的法理和道理,很大程度上就是为统治阶层服务的。” 郑经笑着回道。 他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其实还是在播种,目的就是想告知众女,制度的阶级性。 这一点相当重要。 毕竟他是要当乱臣贼子,想把破除阶级思想的种子播进所有人心里的人,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必须执行。 “至于真正的圣人为啥会不赞同三妻四妾制,理由请听我慢慢分析。” 他又笑着说道。 真正的道理终于要来了。 正文 第115章 又来了 如何来解释三妻四妾制度的不合理性? 对此,郑经当然是胸有成竹,因此他即刻说道:“真正的圣人之所以不赞成三妻四妾,主要的原因还是从社会的发展和稳定角度去考虑的。” 他的代入感相当强,此时此刻已全然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圣人。 “三妻四妾制的第一大弊端,便是带坏社会风气。 “帝王家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会沉溺于美色,荒于朝政,并引发文武百官仿效。 “文武百官三妻四妾,同样也会沉溺于美色,夜夜莺歌燕舞,荒于政事,并因此引发腐朽淫靡之风。 “文人士子再一仿效,就痴迷于流连青楼勾栏之地,疏于学业,不思进取。” “富绅再一仿效,就会导致女性资源分配不均,穷人很难娶上媳妇。” 郑经一口气就给三妻四妾制列出了第一大罪状。 从帝王到百官,再从文人到富绅,全都没有放过。 听起来很有正义感。 正义凛然得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如此正义,难不成登徒子并非真正的登徒子? 连徐玄机都忍不住想道。 而负责跟他辩论兼捧哏的德王妃,听了确实忍不住想:好你个郑浪之,你声讨三妻四妾制就好了,干嘛要把青楼勾栏给搭上?我家就是开青楼的啊,你是想断我财路吗? 因为牵扯到她的切身利益,她忍不住说道:“没这么严重吧?” “真有这么严重。 “《道德经》里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大致意思是说,人之德行的堕落,就是从不懂得控制欲望开始的,色欲又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一项,我们不能指望人人都做圣人,但要想维持良好的社会风气,适当地控制人的欲望是有必要的。” 郑经立即引经据典回道。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按照他所不认同的程朱理学的主张,是“存天理,灭人欲”,可现在他却也主张控人欲,这是不是有点矛盾? 其实不是。 程朱理学之所以主张灭人欲,原因在于,其把人欲错误地归纳到了天理之中,而真正的天理,也就是天下万物的运转规律,基本上是恒定不变的,而人心是变的,并且人人不同,以不变的法则去规范变化万千的人心,自然是找不到正确的门路,所以只能一股脑地主张灭人欲。 而郑经所主张的,却是控人欲,这一点倒是跟道家的主张一脉相承,跟程朱理学的灭人欲主张是有本质区别的。 人欲真有必要控制吗? 当然有。 按照西方著名哲学家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说法,人有本我、自我、超我三种不同形态。 本我是人性本能,比如说饿了就要吃,看到吃的就本能地想去占有,也就是不分有主和无主,抢就是了。 超我是道德约束,是人类和平共处的行为守则,这会约束饿了的人,告诉他去抢是不对的,要么用劳动去换,要么花钱去买。 而自我,是在平衡了本我和超我之后,人最终行为的真实具现,比如说讲道德的人,就会放弃抢夺和非法占有,而是自己去劳动创造或等价交换,而没道德的人,则还是会继续抢,并且沦落为罪犯。 大致理解就是这样的。 因此,从人本身的角度来说,放纵本我,弱化超我,让个人欲望得以充分发挥无可厚非,但从维护整个人类社会良好秩序的角度来说,建立良好的道德规范,通过超我来适当控制个体的欲望,却是很有必要的。 这也是为啥郑经主张控人欲的原因。 这也是他为啥不学后世西方那一套,来在这个世界大肆主张自由的原因,过于强调个体的自由,最终的结果就会像后世那样,一旦疫情来临,主张自由的西方会一团糟,一旦社会稍有问题,就各种美丽的风景线频现。 因此,这人欲控是一定要控的,关键点在于如何来找到那个既能尽可能地保证社会的稳定发展,又不会过分扼杀人的创造性。 只可惜,现在的他无法引用西方的学说来解释这一问题,而是又只能从中国古文化思想里引经据典,也好在西方后世的那一套套学说,都能从中国古文化思想里找到类似的说法。 德王妃也理所当然地被说服了。 连道家李圣人都反对五色五音五味,主张控制欲望,她还能说什么? 当然,被说服的只是三妻四妾制不合理,但另一点却是牵扯到她的核心利益,因此她又问道:“那按你的意思,若是真正的圣人来制定法理,恐怕连青楼勾栏之地都得禁?” 尽管这只是一次假设性的论道,可毕竟牵扯到她的核心利益,为避免自己背负上破坏社会安定的坏名声,她还是忍不住想继续辩上一辩。 这倒是小小地为难了一下郑经。 青楼勾栏之地到底该不该禁? 这一问题,哪怕是放到后世去,恐怕也还是会引起一定的争议,哪怕是在后世的天朝,尽管名义上已经把皮肉生意给禁了,但暗地里却是普遍存在。 皮肉生意在明面上肯定是该禁的,因为那样确实会败坏社会风气,并且很容易让女性产生不劳而获赚快钱,然后天下人笑贫不笑娼的拜金思想。 只不过青楼生意嘛…… 其实说实在的,现在的青楼,还不能完全跟妓院划等号,只能相当于后世的明星加高档会所,那该不该禁? 后世的天朝,在改革开放之后,有禁明星娱乐产业和高端消费场所吗? 好像没有吧? 想要刺激经济发展,高端娱乐业服务业能少得了吗? 这一领域,属于经济学方面的范畴,郑经并不怎么专业,因此他很难把握其中的分寸,三思过后,他只能回道:“那倒未必,假如是真正的圣人,勾栏之地一定会主张禁的,至于青楼嘛,可能会换一种让其更为合理的形式存在。” 他也只能如此回了,因为一展开,就会牵扯到不禁高端消费,但禁过于直白的皮肉生意,然后加征高端消费税等,再说过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得清。 一听说青楼不用禁,德王妃倒也是放下了心,不再纠结,而是问道:“那……三妻四妾的弊端,还有吗?” 话题又被板回了正常的轨道。 “当然有。 “三妻四妾制最大的弊端,在于放大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既体现在统治阶层与普通老百姓之间的不平等,也体现在男女之间的不平等。 “这种明显不平等现象的存在,很容易引发底层老百姓的愤怒情绪,这种愤怒情绪,在平时可能还无大碍,可一旦碰上天灾人祸,就会被无限放大,最终的结果,是引发底层老百姓的造反,导致天下动荡。” 郑经不假思索地回道。 很正常的一句回应,可德王妃听了却是一咯噔。 又是天下动荡! 这一敏感话题又来了! 正文 第116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也不能怪德王妃敏感,北华最近几年原本就局势变化很让她不安,现在郑经又一而再地提天下动荡,再加上诸糅真人之前的含糊其辞,这让她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莫非接下来真会天下动荡? 德王妃很是不安,可毕竟现在还有郑书笙徐玄机等人在场,因此她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又问道:“那按你的意思,这三妻四妾制,将是天下动荡的根源?” 她把话问得稍微委婉了一点。 这问得郑经又楞了一下。 三妻四妾制是天下动荡的根源吗? 应该不算吧? 毕竟三妻四妾制在中国延续了数千年,那么多次改朝换代,都把原因归罪到它身上去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他又紧急思索了起来。 那天下动荡的根源又是什么? 按照后世被广泛认可的一种说法,是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不均,上位者作威作福,底层老百姓饱受欺压,富的富得流油,穷的穷得饿死…… 说白了,还是权和利所引发的,内忧如此,外患也是如此,哪怕到了后世,似乎也不例外。 而三妻四妾制…… 郑经的思维又逐渐清晰。 “这么说吧,天下动荡的根源,还是在于权和利的重新分配。 “国对国之间的吞并,目的是为了占有更多更好的资源,让自己国家的利益团体获得更大的利益。 “国内势力团体的兵变造反,也是为了让本团体获得更大的权和利。 “而底层老百姓的起义造反,也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更好的生存机会。 “说白了,都是因为对本身所拥有的权和利不满足,而这种不满足,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权和利的分配不均,有的是因为贪欲,而不管哪一种,都跟欲望未能得以很好的控制有关系。 “就好比说史上无数次百姓造反,表面上是财富分配不均,但本质上还是因为统治阶层过于贪婪,占据了大部分的财富,让底层老百姓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才导致的。” 他紧接着又来了一长串。 先把天下动荡的原因具体陈述了出来,并且最终还是把矛头指向了他之前的结论:适当控制欲望。 “至于三妻四妾制,则是欲望的源泉,以及权势和财富分配不均的具体表象。 “想要三妻四妾,就必须拥有足够的财富,这就会刺激人的贪欲,去获取更大的权和利,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才能让一大家子人活得更滋润。 “如此一来,就会导致富者更富,穷者更穷,一旦遇上天灾人祸,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的底层老百姓势必就会造反,天下也势必因此动荡。 “而且,三妻四妾制的存在,也等于是把财富分配不公的现象无限放大。 “站在穷苦老百姓的角度来说,他们会想,凭什么我肚子都吃不饱,有钱有势人家又凭什么铺张浪费去养着一大家子人? “这么一来,那些原本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的老百姓,也因为愤愤不平之心,动了造反之心。 “因此,从这一角度来理解,说它是天下动荡的根源之一也说得过去。” 最后的陈述来了。 至此,整场辩论算是结束,与三妻四妾制相关的所有道理已基本讲个一清二楚。 当然,这只是对于郑经而言。 至于对其她人来说,疑问还是有的,比如说德王妃,她很想再追问一番,这天下是不是又要动荡了? 只不过这种问题,连诸糅真人都不肯或不敢回答,郑浪之又怎么会直接给她答案? 因此,她只能顺着郑经刚才的话去细细琢磨。 天下动荡主要有三种,一是国与国之间的吞并,二是国内势力集团兵变,三是底层老百姓造反…… 这是郑经刚刚说过的。 而现有的局势…… 西胡那边,近些年来一直在蠢蠢欲动,对北华和南夏虎视眈眈。 北华那边,新皇上位之后,以权臣高瑾为首的几大世家据说已有不臣之心,暗地里已跟西胡有勾搭。 至于底层老百姓…… 这岂不是跟郑浪之所分析的相当吻合? 她整个人感觉顿时又不好了。 而其她几女此时的感觉却是相当好,因为郑经刚才的这一番分析,无疑是不赞同三妻四妾制的,这等于是站在了她们一边,让她们颇感痛快。 原来他并不真是登徒子! 几女对他的印象也因此大为改观。 这样一来,别说是郑书笙、徐玄机,就连一直没怎么跟郑经互动过的陈蒨文,此时也竟然有了对话题的参与之心。 严格来说,是想刷一下存在感了。 在此之前,因为郑经给她所留的不良第一印象,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虽然几乎跟郑经碰面,但很少跟他交流,总共说过的话可能还没超过十句。 而现在,她已经算是真理社的一员,然后再加上不良印象的扭转,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始参与进来。 只是该怎么参与呢? 其实在众人里,只有她是最不担心男人三妻四妾的那一个,因为不管是谁当了她的驸马,没有她的同意,是不可能娶小妾的。 只不过男人想不想,跟她允不允许,好像是两码事吧? 于是她开口问道:“这么说来,浪之兄也是赞成一夫一妻制的对吧?” 打心眼里,她已喜欢上了这个能帮她明理的真理社,也对郑经的才华佩服不已,因此她不再叫他郑公子,而是换了个更为亲近的称呼。 只是她没想到…… 郑经却回道:“不,我个人是赞成三妻四妾制的。” 满座皆惊。 “这……” 一时间,发起问题的陈蒨文不知该怎么接了。 “注意,我刚才的分析,是站在圣人的角度去考虑的,可实际上我不是圣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也有着人的七情六欲,也有着人的自私心理,所以嘛,当别的男人可以理所当然地三妻四妾时,你们不能要求我独善其身对吧?” 郑经又笑着回道。 众人一下子又无语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是大家此时的感觉。 她们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郑经这个人了,一时说三妻四妾制合理,一时又说三妻四妾制是天下动荡的根源,最后又说自己赞成三妻四妾…… 到底这是什么逻辑? 这其中的逻辑,对于几位年轻的姑娘来说,一时半会是很难琢磨透的。 好想再声讨一番这家伙的无耻之尤! 徐玄机又忍不住想开口了。 可就在此时,郑经却又笑着说道:“不如今天就辩到这里吧,等你们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再来找我辩如何?” 众人:“……” 这算是留作业吗? 正文 第117章 打手出动 厚颜无耻的郑经给大家留作业了。 他为什么在声讨了三妻四妾制的不是之后,偏偏又说自己赞同三妻四妾制? 因为这就是事实。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确实觉得三妻四妾制挺好的,可站在希望整个社会和谐的角度去考虑,还是得一夫一妻制,这就是凡人和圣人虑事角度的区别。 那么问题来了。 就因为他能站到圣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别人就得要求他按圣人的标准去行事吗? 不行,这是道德绑架。 确实,人性的欲望与法理道德之间,往往就是存在着矛盾和冲突的,人性的欲望,往往需要法理道德来框柱,才能让整个社会变得和谐、美好,但这里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公平。 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否则的话,就会像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里所写的那样,会出现“和尚摸得,为何我摸不得”那样的笑话。 郑经不希望自己变成阿Q。 至于他给大家留的作业,就是让大家好好去琢磨这其中的逻辑,琢磨人性与法理道德之间的关系,琢磨公平二字的重要性。 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名师指路不如自己去悟,在众人里,他应该算得上是名师了,但若是把所有的道理都讲透,那大家反而难以成长起来。 为了这刚成立的真理社,他可谓是用心良苦。 不过不管怎样,这真理社算是起步了,那接下来,就是想方设法让它发展壮大,总不能等到了会宁之后,社里还只有他带着几位黄毛丫头,外加一未正式加入的外围德王妃吧? 该物色新成员了。 他又一次将目标盯准了船上的那两帮士子,打算从里面发展几个合适的人进来。 只是这出戏该怎么唱呢? 是不是该让打手登场了? …… 对于顾倾城、席希明等士子们来说,此次天静宫之行实在是有点憋屈,一开始去求见阮留之,人倒是见到了,可论道留佳话的愿望却根本就未能实现。 你跟他去论儒家跟道家谁弱谁强,他却跟你来了一句,儒道本是一家,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互为补充,这道还怎么论? 在之后的几天,他们还想再见阮留之,可阮留之不是以做法事脱不开身为由拒绝了他们,就是问他们对儒道本为一家的看法是不是有了新的结论? 总而言之,等他们再次见到阮留之,是在行船之前。 人家是来给德王妃送行的,至于跟他们,也就礼节性地道了个别而已。 也就是说,他们的这次天静宫之行,除了在附近玩了一下,看了一下风景以外,算得上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还被阮留之的那一句儒道本是一家给扰乱了心。 儒道本是一家? 这怎么可能? 这一概念对他们来说,也无异于道心种魔。 因此在过去几天里,他们在玩耍之余,一有空,两帮人就凑在一起,共同来探讨这一问题。 读书人就是这样的,他们对道的追求,并不亚于对诗词和美女的追求,一旦遇上疑难之处,不弄个明白将誓不罢休。 重要的是,这两帮人里,不是举子就是秀才,都还是有心功名的年轻士子,因此他们干脆凑到了一起,开始引经据典,试图来论证这一问题。 这论证过程,原本就是提升他们在经义的理解的一个大好机会。 于是乎,在他们再次上了船之后,风景也不看了,诗词也不对了,又扎堆继续探讨起那一问题来。 毕竟都是有才学的士子,再加上人又多,这探讨来探讨去,倒是让他们总结出了儒道两家在很多具体观点上的异同之处,只不过总体的结论却是:儒道的对立大于互补。 尤其是在很多关键点上。 这也就意味着,阮留之的观点根本就不成立! “倾城兄,莫非是留之先生在糊弄我们?” 席希明忍不住问道。 原本在暗地里有些对立的两帮人,因为这件事,反倒是齐了心,能够把力往一处使。 顾倾城摇了摇头:“理应不会,留之先生毕竟是名士,不会在这种事上来同我们儿戏,连他都那么说,说明此说法还是存在一定道理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席希明又问道。 如果阮留之没跟他们开玩笑,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没有找对方法,可他们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在方法上他们哪里错了。 正当他们疑惑不解时,郑书笙陈蒨文等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蒨文郡主,郑家小姐。” 席希明眼神一亮,立即就把顾倾城抛在了一边,主动迎了上去,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德王府这楼船舒服是舒服,船上的伙食之类的也很好,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船的二层非请莫入,而陈蒨文、郑书笙等人,一般都是躲在二楼练琴,很少下到一层来,这让一干没女伴相陪的士子们一直心痒痒的。 现在,她们竟然主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席希明等人又怎能不热情相迎? 至于跟在二女身后的郑经、陈蒨武、徐玄机那三人,则是被席希明给忽略了。 顾倾城倒是稍稍厚道一点,他在跟二女打过招呼之后,还能照顾到二女身后的几人,跟他们笑以致意。 不过更为主动的还是席希明。 在客气过后,他又出声问道:“蒨文郡主,尔等前来,有何指教?” 陈蒨文却扭头对郑书笙说:“书笙姐姐,还是你来说吧。” “席公子,顾公子,是这样的,我等有一事不明,特来向各位请教。” 郑书笙落落大方地说道。 不用说,这次她们出现在这帮士子面前,是带着重任而来。 为真理社物色新成员的重任。 如此重要的任务,原本是不应该由她们来出面的,可郑经非说要以此来锻炼她们的能力,于是,在受了郑经的一番教唆之后,她们来了。 以请教为名。 “郑家小姐请讲,我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听说二位美女有问题请教,席希明立即跃跃欲试,准备在两位美女面前大献殷勤,大显学问。 “关于留之先生那晚所留的问题,说儒道本是一家,诸位公子怎么看?” 郑书笙把具体的问题给抛了出来。 一众士子:“……” 怎么又是这一问题? 这是要阴魂不散了吗? 正文 第118章 与傻子论短长 真理社想继续拉人了,目标盯准了船上的这些士子。 只不过拉人,得有个标准吧,总不能随便把阿猫阿狗都拉进来吧? 那标准又是什么呢? 人品,学识,对新鲜事物的可接受能力…… 郑经完全可以列出一大堆。 但最终的标准却是:他说了算! 能被他看中的就拉,看不中的,则敬而远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真理社初成立,并且在名义上又只是一个不涉及政治的学术社团,因此他不可能像我党成立之初那样,一开始就制定了非常严格的标准。 因此,严标准那是以后在社团基础上成立政党后的事。 而在真理社成立之初,他想指望郑书笙等人去甄别合格的人选,那也是不现实的事,因此,哪怕他把郑书笙和陈蒨文当打手派了出来,他自己也还是跟来了,目的就是悄咪咪地观察一众士子的表现。 至于陈蒨文和郑书笙为啥有勇气接他的任务,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二女只负责以请教的名义来提问,不跟这帮士子去辩真假,论输赢。 而问的,也是她们这些天已听过的那些跟道和理相关的问题,相当于炒剩饭。 这听起来似乎没啥难度。 可一开始,二女还稍稍有些畏惧,毕竟她们需要去面对的,是一大群有才名的年轻士子。 “你们要是能把他们给问倒,不是很有趣吗?” 关键时刻,郑经来了这么一句。 而这一句,也激起了二女的好奇心与好胜心,于是很快就结伴出现在了这帮士子面前。 第一问,就是老问题:儒道是否是一家? 连郑经都不得不承认,这一问题问得实在是巧妙,二女作为那晚论道的献曲者,问出这一问题完全是在情理之中,让那些士子察觉不出任何异常。 也确实如此,此时的席希明并不觉得二女是来挑事的,而是心存疑惑前来请教,问题只在于所问的问题让他也有些头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先断然否认,紧接着补充道:“这些天,我等也研究了很久,但最终的结论还是,儒道两家,对立的地方有不少,很多观点根本就没互补的可能。” 他直接把儒道一家的说法给否决了。 打着集体智慧的名义。 只不过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陈蒨武:“……” 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席大才子其实是傻子一个? 在去豫州之前,陈蒨武虽然嫌席希明有些太过于喜欢说教,但并不否认他的才子身份,因为他毕竟是德王妃请去给醉香楼助力的。 可是在认识了郑经这位新老师之后,他的观感也逐渐变了。 席希明在诗词方面颇具才华,但能比得上三绝公子? 这是观感改变的开始。 至于后面就更不必说了。 关于道,陈蒨武还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他的新老师所重新定义的道,连诸糅真人、阮留之,他的王妃娘亲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对他推崇备至。 而儒道本是一家,这就是他老师提出来的啊! 现在席希明却斩钉截铁地说,这绝对不可能! 这说明什么? 他顿时就想起了老师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子论短长。 在他眼里,昔日的大才子,现在的席希明就是大傻子一个。 唉,姐姐跟郑家小姐竟然跟傻子去论短长! 他立即就瘪起了嘴,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郑书笙倒没把席希明当傻子对待,而是又追问道:“既然有对立的地方,那有没有可能是某一家错了?甚至是两家都错了?” 毕竟是听过郑经否定过圣人的,此时的郑书笙否认起圣人之言来也毫无压力。 席希明却是楞住了。 是啊,既然对立,那肯定有一对一错,至于两家都错了…… 这有可能吗? “不,若是说某家错了,那还有可能,可若是说两家都错了,那绝不可能,毕竟是圣贤之说,不可能全错的。” 他又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蒨武:“……” 傻子。 绝对是大傻子! 我已经确定了。 “怎么不可能?毕竟圣贤也是人,也不可能事事全对,在某些事情上悟错了也很正常。” 关键时刻,陈蒨文却忍不住出声了。 毕竟郑经在下任务时,是把任务下给她和郑书笙一起的,因此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稍稍表现一下。 而面对席希明,她是没有任何压力的。 只是这么一来…… 陈蒨武:“……” 唉,姐姐果然是在跟傻子论短长。 席希明又愣住了。 陈蒨文却紧接着说道:“我还听说,这天下之道,总而言之可以分为天之道和人之道,天之道是恒定不变的,人之道却变幻万千。 “现在天下的道那么多家,很可能每一家都只抓住了皮毛,去芜存菁,合而为一才有可能接近于真正的道。 “不知这一说法席公子是否认同?” 毕竟是傲娇郡主,在同样不认同席希明的情况下,她干脆把郑经关于道的重新定义的精髓给讲了出来。 这颠覆性的说法一出来,满场皆惊。 诸子百家,每一家都只抓住了道的皮毛? 这怎么可能? 这样的说法,岂不是把百家都给彻底否决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换做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被喷得狗血淋头,可陈蒨文毕竟是郡主,大家又是在德王府家的船上,因此哪怕是席希明,也只能弱弱地问道:“郡主,你这一说法是从哪听来的?” “从诸糅真人那里听来的。” 陈蒨文傲娇地说道。 因为郑经刻意交代过,因此哪怕是陈蒨文,也不会轻易把这一说法的始作俑者给暴露出来,因此她换上了一个毫无破绽的说法。 从诸糅真人那里听来的! 这话没毛病。 毕竟当时论道时,就是在诸糅真人那里论的。 这下连席希明也愣住了。 诸糅真人啊,那可是比阮留之更高深的存在,现在竟然连他都认为,诸子百家,任何一家都只抓住了道的一点皮毛,百家合一才近道? 这怎么可能? 他很想质疑这一说法,可问题是连诸糅真人都没否定,他又哪来的资格去质疑?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怎么回了。 其他士子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更不知该怎么回。 而已基本达到目的的郑书笙则说道:“这样把,关于这一说法,还请诸位公子多多考虑,我等改日再来请教。” 她开始严格执行郑经一开始就已给他们制定的策略:只负责问,不辩,一问得他们怀疑人生就跑。 很不厚道的策略! 正文 第119章 第一条上钩的鱼 天之道是恒定不变的,人之道却变幻万千,所以诸子百家,每一家都只抓住了一点皮毛,去芜存菁,合而为一才有可能接近于真正的道? 陈蒨文等一干人走后,一帮士子几乎全都蒙圈了。 这一句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把诸子百家给全都否定了! 众所周知,关于道的定义,诸子百家虽多,但基本上都是以道家为准,而道家对于道的定义,虽然也分为天之道和人之道,但总体而言,那个道字是混在一起用的。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从道家的这一核心主张来看,这个道字确实没有分人和天。 而道家关于道字的这一定义,也基本上被诸子百家所采纳。 包括儒家。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天之道不变,人之道却变幻万千,那这两个道字,定义上还能统一吗? 如果不能统一,那道家的道法自然主张还成立吗? 假如这一主张不成立,那其它家的道呢? 而按这一说法,诸子百家,除了墨家等个别以外,研究的几乎都是人之道,而人之道若是变幻万千,那每一家所抓住的都只是皮毛,去芜存菁,合而为一才接近真正的道,岂不是这一说法也很有道理? 人之道变幻万千这一前提成立吗? 似乎是成立的,所谓人心难测,说的不就是人之道的多变吗? “这是要灭诸子百家的说法啊,真不知是哪个狂妄之徒提出来的?居心叵测!” 琢磨了半天后,席希明摇头说道。 这一说法很快就得到了不少士子的认同。 毕竟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若问读书人信仰什么,首选肯定是儒家,就算对儒家产生怀疑,那十有八九也是转信道家,或者两家权衡着信。 现在,这一说法,不仅把道家的根毁了,还把儒家也说成了只懂道的皮毛,那让大家以后信什么? 信这胡说八道吗? 所以相当一部分人的本能反应,就是对这一说法抗拒。 当然,也有少数人对此是半信半疑的,只是恨陈蒨文关于这一说法透露得太少,让他们有点茫无头绪,无法继续深入往下思考。 就好比说顾倾城,他在听了席希明的话之后,就并不完全认同,但他也并不跟席希明争辩,而是在想,如何获得更多的思维线索。 找蒨文郡主问个清楚去! 这是他的反应。 他本能地觉得,既然这一说辞是从诸糅真人嘴里传出来的,那跟诸糅真人有过密切接触的德王妃一家人,理应有更多线索。 于是他很快就到了舷梯前,向看守舷梯的守卫发起了求见蒨文郡主的请求。 然后在守卫上楼禀报的过程中,他忐忑地在舷梯边踱起步来。 这是生怕求见被拒。 …… 二楼之上。 一群女人又扎堆在一起,包括德王妃在内。 其实在船离开涡阳之后,这基本已经成了楼船二楼的常态。 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郑经独自呆在自己的尾舱里,去整理他所收获的那些道家道藏,而其他人则基本上是跟德王妃凑一起,也只有在郑经教陈蒨武经义时,以及讨论真理社的事务时,全部人才会凑到一起。 “书笙,情况如何,会有鱼上钩不?” 当郑书笙等人从一楼回到二楼后,德王妃就在第一时间问起了郑书笙。 别以为她是在问郑经拉流钓的事,事实上,她问的是刚刚大家下到一楼跟那帮士子见面的结果。 长途行船是无聊的。 天天听陈蒨文练琴,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沿途的风景,也早已看了个够。 因此在离开涡阳之后,已经对论道有点上瘾的德王妃干脆把几乎全部的兴致投入到了真理社的事情上来。 当郑经给陈蒨武讲经义时,她会旁听。 当郑经给几女讲道时,她更是会旁听,甚至还主动参与到话题中去。 而当郑经跟大家商量如何壮大真理社,如何去给真理社拉人时,她也会参与进来,偶尔还会出点小主意。 现在的她,几乎也已经成了真理社的一员,因此当大家凑到一起时,她已彻底放下了王妃的架子,对郑经和郑书笙的关系也更加亲近了,连称呼都变得亲热了起来,不再称郑公子、郑家小姐之类的,而是直呼其名。 唯有一点,当大家下楼去算计那些士子时,她碍于身份,还是没露面,而是事后来打探消息。 把那些士子当成鱼来钓! 这就是郑经为真理社接下来的拉人计划所定下的策略。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郑经也跟大家解释过原因。 按照郑经的说法,是在秦汉之后,儒家之人已经跟先秦儒家的人大不一样了,变得迂腐、固执,言必称圣人,遵循古制,抵制新思想。 过于迂腐守旧之人,是没资格进真理社的,以免拉进来让大家闹心。 对于这一看法,德王妃颇为认同,因此她也对郑经所采取的钓鱼策略充满了好奇心。 古有姜太公直钩无饵钓鱼,结果钓到了周文王。 今有郑浪之五钩钓鱼,又能钓来谁呢? 这样的玩法,又让德王妃找回了一丝年轻的感觉,因此当郑书笙等人回到楼上后,她第一时间就关心起结果来。 “效果应该是会有的,就是不知谁会先上钩。” 郑书笙笑着回道。 很明显,她对郑经的无钩钓鱼法是信心十足,因为郑经的钓鱼法虽然无钩,但绝对不是无饵,饵就是那一个接一个的绝对能让人震惊的关于道的问题。 颠覆性的那种。 连阮留之跟诸糅真人都为此痴迷的那种。 她就不信,这样的问题一抛出去,楼下那些士子就没人会对此起好奇之心,而好奇心一起,寻求答案的唯一方法就是,再来找回她们。 若是连一个都没有,那也只能说明,这帮才名在外的士子,只能算是徒有其名,一个真正有才的都没。 这就是郑书笙的看法。 而陈蒨武则插嘴道:“反正不会是席希明,依我看啊,他就是个傻子。” 中二小王爷终于找到了发挥的机会,把早就想说的一句给说了出来。 在郑经那位学问高深的老师面前,他还不敢造次,生怕老师说他无礼,而在德王妃等人面前,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此话一出,连徐玄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显然,她也想到了郑经曾经说过的那一句: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子论短长。 对于固执、武断的席希明,现在的她也认为他有点傻。 “咋回事?” 德王妃又好奇地问了起来。 话题就这么围绕着所谓的会宁第一才子延续了下去。 直到护卫前来禀报:顾公子求见。 “咦,最先上钩的竟然是江南第一才子,蒨武,快,去叫你老师过来。” 德王妃立即又兴奋了起来。 江南第一才子跟三绝公子的面对面碰撞,是多么的让人值得期待? 正文 第121章 一个莫得名分的新打手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确实是道家的核心主张,而按照郑经关于道的新定义,那这一主张,十有八九得推倒重来。 也本来就得推倒! 之前郑经在跟诸糅真人论道时,虽然没有明说,但已无数次就此发出了质疑,也说得诸糅真人差点怀疑人生。 当时的诸糅真人都觉得他有毒了。 现在要再推倒一遍也很容易,对郑经来说,只不过是炒剩饭而已,但他这次却不想那么直接了当,而是打算顺便来考究一下顾倾城的学识。 这也是有必要的。 毕竟他暂时还不想把自己的高人身份在顾倾城面前轻易暴露出来。 因此他立即反问道:“倾城兄是怎么理解道家的这一说法的?” “按我的理解,这一句应该包含有三个层次,一是人之生死,必因于自然;二是人之存续,在顺应自然;三是人之兴盛,在驾驭自然。” 顾倾城倒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郑经立即又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顾倾城这江南第一才子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最起码关于道家这一核心思想的理解,已称得上是相当透彻。 是的,道家的这一句,确实包含有三个层次,只可惜就算到了后世,大多数未深入研究的人,对它的理解大多都还停留在第一层次,也就是字面上所理解的意思。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不就相当于人法自然,也就是最好什么都不做吗? 其实不是的。 道家所指的自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始终变化发展而又日趋平衡的,所以指的是一种动态平衡的自然。 既然是动态平衡的,那人也得跟着变,因此也就有了因于自然、顺应自然、驾驭自然这三个由低到高的层次。 就好比道家的无为主张,并不能按字面上的理解,什么都不做,而是得理解为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乱作为一样。 从这一点上来说,道家的这一主张还蛮高深的。 那郑经为啥还要推倒它? 原因很简单。 其一,过于含混不清。 不管是关于道的定义本身,还是自然法则,因受当时理解的局限性,都解释得含混不清,极难理解。 自然法则是什么? 按照后世科学的说法,所谓的天地,也就是宇宙,是由时间、空间、物质和能量所构成的统一体。 而无边无际的宇宙,所有物质成分都由三种粒子组成:电子,中微子和夸克,以及某些连科学都还未探知的暗物质等神秘存在。 而电子、中微子和夸克又组成了大家所熟悉的原子,并因此有了元素周期表。 原子再组成分子。 分子再组成天地万物。 而天地万物的运转,又遵循物理规律和化学规律。 这才是关于自然法则最为科学的解释。 连法则都没弄清楚,又凭什么去定义道? 定了也只能定得含混不清好吧! 其二,忽略了人本身。 人是什么? 人是天下万物中的一部分,但人与其它物和动物不同的是,就是拥有智慧,这也决定了人必定成为天地间的主宰。 既然人是天地间的主宰,那不管是顺应自然还是驾驭自然,目的都只是让人类更好地生存和发展,而不是让人变为自然的附庸。 事实上,到了后来,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已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分支。 也就是分开来定义和研究的。 郑经之所以要把天之道和人之道分开来定义的原因就在于此。 只是该怎么来跟顾倾城解释呢? 不解释! 这是郑经的决定。 因此他问道:“那倾城兄觉得这一说法合理吗?” 顾倾城楞了一下后又回道:“不太好说,最起码儒家之人是不太认同的,其它家似乎也不太认同。” 这倒是大实话。 道家的道,若是其它家的人也都认可,那就怪了。 郑经立即又说道:“所以啊,既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那这一主张未必成立不也很正常吗?因此倾城兄应该重点考虑的,是这个道字是不是该重新定义,天之道和人之道是不是得分开。” 这就是他的新决定。 不解释,只留问题,划重点。 原因在于,一旦解释清楚之后,接下来就没得玩了,只有留悬念,顾倾城才会把悬念继续带到其他士子那里去,让他们继续争个不休。 那样一来,他才有更多机会去观察,还有谁是值得拉之人。 不仅如此,新思想这东西,是需要传播的,不管它诞生之初是不是会遇到大面积的反对,都得将它传播出去才行,而在新思想这一点上,已有江南第一才子之名的顾倾城,比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都合适。 说白了,他这是要把顾倾城当成新的打手了。 而且还是暂时没有名分的那种。 “这……看来我确实得慎重思索一番的。” 顾倾城迟疑了一下后回道。 是啊,既然道家的主张并不是被所有人都认可,那不成立不是很正常吗?既然连诸糅真人都不担心这一点,我又想那么多干嘛? 他算是认可了郑经的说法。 正当他在考虑接下来该问什么时,郑经却又说道:“嗯,你跟席公子等人,都是颇有才学之士,我建议你跟他们再就此深入探讨一番。”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若是有可能的话,希望我等也有机会去听听诸位的高见。” 一个莫得名分的新打手就这么开始被他给利用上了。 顾倾城原本还想问点什么的,但他转念一想,郑经的建议也还蛮有道理。 重新定义道,将道一分为二,天之道,用来定义天下万物的自然规律,人之道,用来概括人类社会的伦理法则! 这么大件事,他确实需要花点时间去理解、琢磨,才能有针对性地拿出自己的意见来。 而这一思想,也确实有必要将其传入其他士子耳中,让大家一起去思索、探讨。 至于郑经想听…… 这还用得着说吗? 既然他在经义方面也相当了得,那一起辩论识,当然得拉上他啊! 于是他又是双手一作揖:“那就谢谢浪之兄了,等我想妥之后,一定前来邀请浪之兄及郡主等。” 他告辞而去。 一个莫得名分的新打手正式上线。 “浪之,你真行。” 顾倾城走后,德王妃感慨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原本是期待,江南第一才子和三绝公子的这第一次直面碰撞,能十分精彩的,按后世的说法,就是能有火星撞地球的效果,谁知顾倾城竟然就被郑经三五句话就给打发走了,让她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 “真虚伪。” 徐玄机说出了她真正的心声。 是啊,明明他才是最惊才绝艳的那一个,却在给顾倾城等人戴高帽子,说你们都是颇有才学之士,就这么把顾倾城给糊弄走了,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唉,要不要这么直接? 郑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正文 第122章 打手出击 什么叫一石激起千层浪? 顾倾城所带回去的消息就是。 在回到一楼船舱之后,他在第一时间,就将自己所打听到的,传达给了席希明等人。 “什么?重新定义道?将其一分为二?这是疯了吧!” 席希明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强烈。 顾倾城却没打算跟他争,毕竟此时的他,也只是刚刚接触这一概念,并没有对其进行论证,因此他极为认真地跟大家建议道:“无论此说法正确与否,我都建议大家慎重思索一番,毕竟这是出自诸糅真人之口,连道家都在慎重对待。” 此时的他,还在以为这一说法是出自诸糅真人之口。 建议完后,他却没有继续跟大家讨论,而是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船舱。 他去深入研究去了。 读书之人,无论去到哪里,别的什么都有可能不带,但书肯定是会带一些的,尤其是像顾倾城这种还想在仕途有所发展的读书人,与科考有关的各种经典经义肯定是会带的。 其实顾倾城已经参加过一次会试,只不过上次会试,他在经、策方面发挥有所失常,结果名落孙山,这也更是让他重视在经义方面的学习。 此时的他,就是想把对道的新定义,结合各家的经典经义去印证一番,看会有什么后果。 这可是要稍稍费点时间和精力。 但他也并不着急。 既然这是从道家传出来的新说法,那就从《道德经》开始入手。 很快他就又一次捧起了《道德经》。 尽管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在仕途上称得上是儒家独大,但在魏晋之后,因道家的势大,道家的一些经义也已经出现在了科举考试之中,尤其是道家的经典《道德经》。 因此《道德经》也是顾倾城的常带之书。 这一再次深入研究,便不得了,因为他发现,假如一个“道”字不重新定义,不将天之道和人之道分开来定义的话,确实《道德经》里的很多主张,确实有些牵强。 比如说《道德经》里的第一章。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有玄,众妙之门。” 这表述的应该就是天之道,但确实又表述得含混不清,连它自己都说玄。 而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很快就跳到了人之道,最后又跟天之道联系了起来,但联系得极为牵强。 类似的还有很多很多。 这并不是否决道德经里关于道和德的哲理和智慧,而是…… 确实表述得含混不清,牵强! 在深入研究了两天之后,顾倾城得出了这样一结论。 而这一结论,也就意味着,他有些认可关于道的重新定义的那一新说法了。 但此时的他还不够自信,因此在闭门了两天之后,他便决定,先出来跟大家交流一下他的心得,于是乎,他第一时间找上了席希明。 论道这种是,是需要论的,因此他需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对于席希明的才华,他也还蛮认可的。 “希明兄,关于道的新说法,我稍稍有些感悟,烦请你把大家给约上,咱们一起来探讨一番如何?” 他将聚众的事委托给了席希明。 至于他自己,则准备去向二楼的郑经等人发出邀约,以兑现他的承诺。 受到邀请的席希明却琢磨开了。 顾倾城要跟大家论道! 论重新定义道,将道这一概念一分为二的新说法到底成不成立! 看这意思,顾倾城认为这一说法有理? 席希明立即就得出了一个他不太愿意接受的结论。 在过去的这两天里,他虽然没有像顾倾城那样闭门不出,专门去琢磨那事,但也还是深思熟虑过的,而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成立。 理由则很简单。 从老子提出道的概念,到如今已过去近千年,千百年来,诸子百家都早已接受了它,现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说要重新定义道,将其一分为二。 开玩笑吧? 假如老子的道定义错了,那为什么又会被诸子百家全部接受?千百年来也无人质疑?难道古往今来的无数圣贤都比不上一个诸糅真人? 因此,哪怕这一说法是道家的诸糅真人提出来的,他在细细思索过后,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也实在找不到充分的证据来支撑这一说法。 现在,顾倾城竟然打算支撑他! 接到了聚众任务的席希明心里一喜。 他似乎看到了超越顾倾城的机会。 在过去的时间里,顾倾城不管是在才气上,还是在名望上,始终都盖他一头,哪怕是两帮士子汇聚到了同一条船上,无形中,大家也还是以顾倾城为尊。 包括跟着他的那些士子。 这让他很是不服。 现在,他算是看到了超越的机会,于是立即热心地联络起船上的其他士子来。 楼上的德王妃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 “啧啧,不知顾公子这次能给咱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德王妃兴奋地跟一直围在她身边的三女说道。 这一次,她不打算再错过了,因此,她一边派陈蒨武去通知郑经,一边还吩咐人张罗起此事来。 既然是论道,那就干脆搞得正规一点! 作为楼船的主人,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好地主之谊,于是立即就吩咐人去布置场地,准备酒食之类的。 众人很快就汇聚在了楼船的宴会厅中。 偌大的楼船,自然也有着规模不小的宴会厅,而在德王妃的安排之下,宴会厅的中间,桌椅已经被摆成了整齐的两列。 左边一列,发起论道的顾倾城高居其首。 右边一列,则是以持反对意见的席希明为尊。 正上方,则是德王妃高居其位,来担任本次论道的主持者。 至于郑经等人,则以观摩的名义,坐在了士子们身后的桌椅上。 一场像模像样的论道就这么开始。 象征性地吃食过后,坐在上方的德王妃开口了:“顾公子,你此次闭门悟道,想必有所心得,不如跟大家分享一番如何?” “心得谈不上,感悟倒是有一些。” 顾倾城自然是先客气了一番。 但紧接着,他却说道:“过去两日,我又细读了一番《道德经》,确实发现了一些颇具争议之处,比如说一个道字……” 他就这么开始了他的论述。 他先从道字玄之又玄、含混不清的定义说起,说到了《道德经》里对自然的理解,同样是玄之又玄,含混不清。 也确实如此,虽然《道德经》里,关于道字有七十多处,但没有任何一处将其准确表达,而只是玄之又玄、含混不清。 同样,虽然《道德经》里主张道法自然,可关于自然,除了天与地之外,引用最多的,就是水和谷,上善若水,虚怀若谷,是《道德经》里最为重要的两大主张,可关于水和谷的描述,同样是含混不清、模棱两可。 顾倾城在努力地述说着他的见解。 为了证明他的观点,他开始就《道德经》里的具体内容进行具体论述。 “关于一个道字,《道德经》里表述得玄之又玄,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唯一一次显性的类比,是在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在这一章里,老子把道喻为水,并把水的善赞誉到了极致,但却对水的恶只字不提。 “可事实上呢? “这明显就是一个悖论。 “在《道德经》的第二十三章里,对水又有另一番描述: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这一句明显也是悖论。 “骤雨不终日? “事实上,太正二年,豫州一带的骤雨就下了三天三夜,结果引发黄河大水,多处决堤,死伤老百姓多达数十万。 “因此,在我看来,老子关于道的定义,实在是太过于牵强。” 顾倾城完成了一连串的论述。 不得不说,他的思维其实还蛮清晰的,最起码他已经抓住了道家主张思想的漏洞所在。 没错,道家虽然定义了道,并主张道法自然,可实际上,不仅对一个道字定义得含混不清、玄之又玄,对于所谓的自然,也没有任何太过于清晰的表述。 其中就包括对水和谷的表述,都是只说它们的好,而没有言其恶。 那这样的道,能经得起细细推敲吗? 至此,顾倾城的论述算是基本完毕。 听起来也蛮有道理。 若是在场的人,无能能拿出反驳的理由,那道家关于道字的那个定义,算是存在很大的问题了,确实存在着重新定义的必要。 只可惜,他还是少看了道家的智慧。 而在场,还有另外一个博学多才的人,那就是席希明。 在听完顾倾城的表述之后,席希明的反击也即将开始。 正文 第123章 出师不利 顾倾城的判断是对的吗? 还真是没错。 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道德经》的精髓,那就是:水之德,近于道。 在《道德经》的第八章里,就以水来喻道。 在它的第四十八章里,又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来形容水。 在第七十八章,又讲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 总而言之,在《道德经》里,给予了水极高的评价,但无一例外的是,都只提了水的善,没有说水的恶,因此,真要有人较真的话,还真是可以拿此来做文章。 但真要是有人来拿此做文章,并且还想以此驳倒《道德经》的话,那就还真是太小看老子的智慧了。 别忘了,老子之所以出名,除了提出了道的理论之外,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的辩证思想,而在《道德经》里,辩证思想也随处可见。 比如说: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其中最为核心的辩证思想在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有了辩证思想的存在,那再想找《道德经》的茬,那就有点难了。 水有没有恶? 当然有,善恶相对,没有恶的存在,又哪能体现出水的善? 那水的恶你怎么不提,比如说滔天洪水,泥石流等为祸人间? 那能怪谁? 还不是人类过于贪婪,对自然造成了破坏?或者是你们明知水往地处流,干嘛还要居住在低洼之处? 类似的应对很快就来了。 而同样博学多才的席希明就深谙此道,现在顾倾城一提水的善恶,想以此来否认《道德经》所定义的道,他顿时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典故。 他立即就问道:“倾城兄,你可听说过老子西行至函谷关时,与道家祖师,时任函谷关关令尹喜的一次论道?” 据《史记》记载,老子久住周都研究道德学问,后见周朝衰败,就离开周都,到了函谷关,关令尹喜提出:您老既然想隐居,那就请勉为其难为,为后人留下点什么吧! 这就是有史可考的《道德经》的由来。 当时老子就在函谷关呆了一段时间,时不时与尹喜论道,并最终留下了《道德经》这本书,而尹喜,也因此成为了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同样被道家尊为师祖。 既然老子跟尹喜曾在函谷关多番论道,那具体的论道内容,自然也有文字记载并流传下来,而席希明偏偏就读过,并且很巧,其中有一段还恰好就是跟水有关的。 “关于上善若水,尹喜曾问:‘水可养育万物,是其善性;亦有洪灾之患,是其恶性。为何独写上善呢?’ “老子对曰:人善于避恶趋善才能得善水之利,人不善怎么能得善水呢?” 他立即就讲起了那一段典故。 这一段典故也确实是存在的,老子在反驳尹喜时,除了上面那一句以外,还引用过《周易》中的需卦来对“上善若水”这一主张做了说明。 并以卦象来指出,雨水落到地面后分流而下行,顺着道路流向城外的壕沟中,因此人在建房子时,就应该垫高地基,这样雨水几乎都是流向低处,不会祸害人间。 这就是老子的厉害之处,他并不否认水的恶,但却把责任归到了人身上。 而现在,席希明又引用了这一段经典,以此来反驳顾倾城。 然后顾倾城傻眼了。 一个人再博学多才,所学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当顾倾城还年轻,不可能真正做到博览群书、无所不知时,他根本就没料到,自己所发现的质疑点,原来早在千百年前,就被道家老祖给质疑过。 那这让他还怎么往下来论述自己的观点? 论道这种事,要想让自己所主张的观点最终成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自己所提出的任何一个支撑点,都能经得起考验,不被任何人驳倒,否则的话,这主张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 水之德,近于道,这是《道德经》里的精髓,要想否定《道德经》里的道,那就从水入手,这原本是可行的,可现在,这一点却被席希明用圣人之对给堵住了,那还让他怎么继续往下论述? 唉,草率了。 暗暗叹了一口气后,他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希明兄指教,如此看来,我还得多琢磨琢磨才行。” 挨打得立正,他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失策。 这也是向大家表明,在找到新的证据支撑点之前,这道他是没打算继续论下去了。 就这么完了? 如此看来,这没名分的新打手根本就不经打啊! 满怀期望而来的郑经暗暗叹了一口气。 同样失望的还有主持这场论道的德王妃,眼见这场论道就此草草收场,她有点不甘心了,开口说道:“浪之先生,对此你有何见解?” 她开始另行点将了。 直接点了此事的始作俑者郑经。 道的新定义不是你弄出来的吗?那关于水之德的争议,你又如何来解决? 对此,她确实颇为期待,也颇为好奇,想从郑经那里得到一个无可争辩的答案。 只是这么一来…… 郑经:“……” 唉,女人果然沉不住气啊! 你想知道答案,等上楼后再问我,我再跟你单独深入交流一番,包你满意就是了? 干嘛非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他暗暗叫苦不迭。 要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可是让打手们出来惹事,然后自己藏在后面来暗中观察,可现在,德王妃轻飘飘的一句,就把他给推到了众人面前。 这可如何是好? 而德王妃此言一出,一众士子齐刷刷地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坐在顾倾城身后不远处的郑经。 连顾倾城也不例外,同样扭头看了过去。 这是啥情况? 连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德王妃为何会点一无名士子来发声? 刹那间,郑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正文 第124章 在座的诸位都是垃圾 “其实倾城兄理解得没错。” 被迫营业的郑经无奈之下出声了。 一出声,自然是先替自己的打手出头。 紧接着,他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缓缓走向了宴会舱中央,就如一巡场的教员那样,展现出了一副鹤立鸡群,傲视群雄,舍我其谁的气势。 这才是教员的正确打开方式。 既然已迫不得已要出头,那就没啥好藏匿的了,干脆大大方方站出来,先来一个气势压人再说。 他原本是想习惯性地走向上首,也就是讲台位置的,只可惜那里已经被德王妃给霸占了。 “水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确实是在形容水之道,但形容的却是水的天之道。” 在中央站定之后,他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在给自己的新打手顾倾城撑了腰之后,立即又给《道德经》里的那一句来了一个极为关键的定性。 紧接着他又说道:“至于上善若水,则是老子主张,人应该学习水之德优秀的一面,利万物而不争,这属于人之道。” 又一关键定性紧跟着又丢了出来。 顾倾城:“……” 原来如此! 我怎么就没想到,应该将这一句拆分开来定性呢? 高啊! 他立即就眼神一亮,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至于老子的这一主张正确与否,好与坏,我不做评价,我想说的是,既然老子可以主张上善若水,那我是不是可以主张上善若火呢?” 郑经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紧接着又开口了。 这一下,可是把所有人都给听懵了。 包括刚回血的顾倾城。 啥? 上善若火? 这家伙疯了吧! 所有人都把诧异的眼神投注到了郑经身上。 而郑经却是镇定自若,又开口说道:“《尚书·洪范》里云:火曰炎上,火与水一样,同样具备很多优良的特性,燃烧自己,温暖众人,让人类不再受生食之苦,还带给人光明,也可焚化万物,其善之处,未必比水少。” 为啥主张上善若火的解释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说道:“同样的,还可以主张上善若土,土也有很多优良特性,可生长万物,可筑房遮风挡雨,可筑堤挡水,克水之恶。 “以此类推,我还可以主张上善若木、上善若金。” 又一主张被他丢了出来。 所有人一下就听懵了。 是啊,老子可以主张上善若水,那被人为啥就不能主张上善若火、上善若土、上善若木、上善若金? 金木水火土,都是五行之一,而且还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相生相克,谁又能说水一定比火或土更好?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该说啥了。 包括之前还拼命找顾倾城茬的席希明,此时哪怕一门心思想反驳,也根本就找不到可反驳的点,他只能一脸的震惊。 这名不见经传,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到底有啥来头,怎么这么厉害? 刚压了顾倾城一头的他,此时已心急如焚,很想找理由出来反驳。 只可惜,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很想说,火有火之恶,可顷刻间焚没山林,可短时内让房舍变成断壁残垣,还可让人葬身火海。 可既然可以把水之恶的责任推到人自身头上去,那火之恶凭什么不可以? 说火不如水? 那土呢? 若是不把同样经典的五行学说给推翻,他又怎么来推翻郑经的这些主张? 一下子,他变得无比的丧气。 “这几个例子都可以充分说明,不管是水之道,火之道,土之道,都是天之道,都是其本身的特性和规律,而任何一道,都可以供人之道来仿效。 “而多变性,不确定性,也恰恰是人之道的特点,正因为如此,所以人之道有俗人之道,有圣人之道,有王道,有霸道,还有儒家、道家等诸子百家之道,道道不同。” 郑经来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彻底为重新定义道,将道一分为二正名的总结陈词。 无法被推断的总结陈词。 为了显得很有逼格,他说完之后,不再停驻,而是毅然转身,快步离开了宴会厅,给众人留下了一个伟岸的背影。 众人一脸目瞪口呆。 徐玄机:“……” 完了,道家又一核心主张就这么被这混蛋给颠覆了。 这可恶的家伙,一开口怎么就老是跟道家的核心主张过不去呢? 顾倾城:“……”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被大家所忽视的郑浪之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德王妃:“……” 这就完了? 我还没听过瘾啊,你说完就走,这样是不是忒不厚道了一点啊? 赶紧回去再拉着他好好聊聊去! 她也拔腿就追了上去。 陈蒨武:“……” 老师牛逼! 这未免也太酷了一点吧! 相比之下,其他士子确实是傻子一群啊,我没看错。 他也立即跟上了自己的娘亲。 这两人一动,陈蒨文、徐玄机、郑书笙三人也不必说了,同样起身跟了上去。 而已经听呆了的顾倾城,也反应了过来,他拔腿就追,先追上了德王妃,请求道:“王妃,我可不可以跟上去,再向浪之兄请教一番?” 怎么不可以? 必须可以啊! 还没听过瘾的德王妃,巴不得有个人来向那个有点持才傲物的家伙发问呢! 再说,她也已经知道,顾倾城是郑经新盯上的打手之一,已算得上是自己人,又岂有不答应之理? “跟上吧。” 她立即就回道,然后带着一干人上了楼,直接往尾舱奔。 想都不用想,她就知道,郑经一上楼,肯定是回自己的尾舱,而不会去前舱她的起居室。 那家伙,现在悟道高人的架子越来越大了,每一次非得她派人请才肯过去! 众人很快就气喘吁吁地抵达了郑经的起居室。 其他人倒没什么,第一次来的顾倾城却傻眼了。 为啥? 因为在郑经的起居室里,他看到了一箱一箱,已经打开了盖子的道藏。 “这道藏……是诸糅真人送给浪之兄的?” 他难以置信地问出了这一句。 也也确实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 因为所有士子都知道,船在离开涡阳时,诸糅真人可是亲自带人送了一批道藏过来,只不过所有人都认为,这批道藏是道家送给德王府的,谁知现在却出现在郑经的舱室里。 那这是啥情况? 这批道藏,为什么不是给德王府的,而是送给郑经的? 郑经又何德何能,让诸糅真人如此重视? 德王妃又为何如此看重他,在他面前,连王妃的架子都彻底放了下来? 细思极恐。 已回到自己舱室的郑经,没料到顾倾城竟然会跟来,无奈之下,他回道:“你猜。”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也懒得解释。 但有人帮他解释。 拥有一位能傲视群雄的老师,让他觉得自己也无上光荣的陈蒨武始终是憋不住了,得意地说:“必须的啊,说到论道,别说是你们,就算是留之先生和诸糅真人,在老师面前也只有推崇备至,听的份,这道藏,不送给老师,送给别人不是糟蹋了吗?” 他把诸糅真人曾讲给他娘亲的那一句复述了出来。 同时,也暗指顾倾城、席希明等一应才子,在他老师面前都是垃圾。 顾倾城:“……” 郑经:“……” 正文 第125章 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说到论道,就算是留之先生和诸糅真人,在郑浪之面前也只有推崇备至,听的份! 此消息一暴露出来,让原本就已觉得细思极恐的顾倾城更是满脸的震惊。 留之先生,那可是让他们所有人都仰慕的存在! 至于诸糅真人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一众士子根本就不指望能随便见到的道家高人。 可现在蒨武小王爷却说,连他们那样的高人,在郑经面前,都只有听道的份,这让他一时之间岂能不震惊? 震惊过后,他意识到了一件更为让他震惊的事。 “这么说来……关于道的新定义,是浪之先生的主张?” 他立即就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回答他的还是陈蒨武:“必须是啊!为此,真人还硬拉着老师给他讲了两夜的道,连觉都不想让老师睡。” 顾倾城:“……” 天哪,一向都是别人哀求诸糅真人讲道,现在却变成了真人硬拉郑浪之讲道? 那郑浪之的道行会是何等之高? 闻之即恐! 但新的疑惑也从他内心冒了出来,他立即又问道:“那……关于这道的新定义,真人就没异议?这可是颠覆了道家的数个核心主张啊!” 这算是帮徐玄机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这一下,陈蒨武终于没法替自己的老师回答了。 “还好,我并没有彻底把道家给颠覆的想法,事实上,道家的那些核心主张,也谈不上被我彻底颠覆,只不过是需要重新理一理就是了。” 已被自家徒弟捧得高高的郑经又不得不出声了。 “这又该如何理解?” 顾倾城不解,又虚心请教。 “人之道这东西,原本就是前人在为人处世方法方面的感悟,只要出发点是好的,立意是劝人向善,那就没有否定的必要,毕竟道道不同,受众的人也不尽相同。” 郑经又回道。 这也是大实话。 从一开始,他便是主张融合诸子百家,而不是颠覆某一家。 包括道家。 但他关于道的重新定义新主张一出,但确实也让道家的很多核心主张摇摇欲坠,对此,诸糅真人不可能没反应,也正因为有反应,这才硬拉着他一连论了两晚的道,直到他说出了他替道家解决了隐患的方法。 之前席希明用来驳倒顾倾城的道家经典典故,连席希明都能想到,诸糅真人又岂能想不到? 因此,郑经刚才那番傲视群雄的论述,其实只不过是炒剩饭而已,在跟诸糅真人论道时,他就曾经以此也驳得诸糅真人哑口无言,彻底放弃了质疑道的新定义的想法。 至于郑经的解决方法…… “也正因为道极为深奥,难以理解,因此前人以物来喻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就好比道家的道法自然、上善若水主张,也算是人生哲理的一种,并没有错。 “就好比别家可以主张上善若火一样,这种说法并不算错,并且还便于大众理解,确实没必要颠覆。” 郑经又解释道。 其实这一点,一旦说通了,也还是很好理解的。 就好比说到了后世,就有一个几乎人人皆知,也人人敬佩的比喻,那就是把老师比喻成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这样的比喻,其实就跟老子的“上善若水”主张类似,以物喻人,劝人向善,便于大众理解和接受。 “因此,道家需要做的,并不是担心被颠覆,而是根据道的新定义重新来完善自己的主张。” 郑经又补充道。 这也是他让诸糅真人彻底放下心来的说法。 也的确如此,既然人之道变幻万千,道道不相同,信者奉为圣典,不信者嗤之以鼻,又何必纠结于想让所有人都信? 这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信我者得永生,不信者也无所谓。 诸糅真人就是被他这么说服的。 但此时的顾倾城却还有疑惑,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重新定义道?” “之所以重新定义道,是定义给你这样的读书人听的,普通老百姓可以不懂道,不悟道,只需信即可,但对于有志于探求真理的读书人来说,光是信是远远不够的。 “想悟道,想探求真理,就得先懂道,若是连道的定义都错了,这道又怎么悟?” 郑经正色道。 这震耳欲聋的一句,顿时就让顾倾城赫然。 是啊,若是连道的定义都错了,那道又怎么悟?不是一开始就走了歪路吗? “先生高见。” 他立即深深地一作揖,以示受教。 他谦谦君子的一面又展现出来了,此时的他,因为佩服郑经的道行,已尊郑经为先生,而并不因为郑经比他还年轻几岁而失礼。 当然,尊敬的姿态,是为了更多的请教。 “我还有一事不解,有请先生继续指教。” 他闭门两天,确实也相通了一些道理,但与此同时,更多的疑惑也冒了出来,尤其是听了刚才郑经的那番论述后,疑惑就更多了。 他又问道:“听先生的意思,道家的道法自然主张其实也不算错?” 这是他最大的疑惑之一。 毕竟道的新定义一出,道家道法自然的主张似乎就不成立了,可现在郑经却说,他并没有彻底颠覆这一主张的意思,这让他很是不解。 “道法自然这一说法错没错,取决于道家怎么来解释,也取决于大家怎么来理解。” 郑经回道。 这对他来说,其实又是一道已经跟诸糅真人论述过的剩饭。 “就好比说上善若水。” 为便于顾倾城理解,他开始举起了具体的例子。 “水往低处流,这是水之自然属性。 “水滴石穿,是利用水的自然属性加时间累积属性,可以理解为柔能克刚,坚持不懈加以仿效。 “水善万物,也是水之自然属性,但可以将它誉为牺牲精神加以弘扬。 “……” 他干脆拿《道德经》的第八章,上善若水的典故来举起了例子。 “之所以要道法自然,首先是得理解自然之道,然后顺应自然、掌控自然,然后择其优点仿效之,最终的目的,应该是让人类生活得更美好。” 他最后总结道。 由此,顾倾城心中所有的疑惑豁然开朗。 是啊,如果按照先生的说法,重新定义的只不过是道的概念而已,上善若水用不着被推到,道法自然也用不着被颠覆,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原来的顾倾城,觉得《道德经》深奥无比,极难理解和融合贯通,现在,经郑经把最底层的逻辑一讲通,瞬间就让他觉得:原来《道德经》里的那些道理只不过是如此嘛! 也确实如此。 古文之难,就在于其表述极为隐晦,同样一个字,再相近的位置,就很可能存在多种不同的理解,就好比说上善若水这一章里,善字就多达九个,意思都不尽相同,若是逐字逐句去理解,反反复复无数遍也未必能悟透其中真正的含义。 可若是按照郑经的方法,单字单句的理解还有那么重要吗? 弄得其最底层的逻辑,就理解了圣人想表述的真正用意啊! 这就是所谓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让顾倾城觉得收获巨大。 但人心是贪的,他还想再多读几十年书,甚至最好能天天读,那怎么办? 好办。 前贤有太多的佳话可以仿效。 他立即又是深深一作揖,郑重其事地说道:“先生高才,倾城自愧不如,愿奉先生为师。” 既然昔日儒家的孔圣人,都因仰慕道家李圣人的才学,多番登门请教,而现在,郑浪之连道家李圣人的经典主张都可以轻松推翻,这样的才学,他奉他为师又有什么不妥的? 这可是连诸糅真人和留之先生那样的高人都自愧不如的高人啊! 他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只是这么一来,就把德王妃等人给看呆了。 啥? 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顾倾城,现在竟然要奉郑浪之为师? 这怎么让我想起了另一经典。 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此时的德王妃看得目瞪口呆。 正文 感言:关于《道德经》以及本书 中华文化上下五千年,《道德经》绝对算得上是其中最为伟大的精粹,对国人的影响,似乎还超过了《论语》等儒家经典。 而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道德经》也是除了《圣经》以外,被译成外国文字发布量最多的文化名著,在西方的影响力也远超《论语》、《孙子兵法》等。 对于这一点,最好理解的就是:伦理道德中的道德二字,就源自于《道德经》,由此可见其对国人的影响力之大。 何谓道? 按《道德经》的说法,既是宇宙之道,自然之道,也是个体为人处世修身修行之道。 何谓德? 为人处世之法合乎道,便是德。 关于《道德经》,古往今来,有无数种理解和解读,至今也没有统一的意见,哪怕是到科技及信息已高达发达的今天,无数名家和高人对它的解读意见也并没有统一。 而在老黑的这本书里,算是对《道德经》的解读提出了一种新的解读方法,那就是放弃逐字逐句的解读方法,而是从科学的角度,既包括自然科学也包括人文科学的角度去解读。 这就是为什么在本书中主张重新定义道,将道一分为二,分为天之道与人之道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一个道字,既能跟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都能吻合,还能很好地去区分它们,也更便于理解。 包括解读《道德经》。 只是这么一来,这书就有点不像理应剧情离奇曲折、情节趣味的网络小说了,关于道的解析的内容,难免会有些枯燥乏味,让部分读者读着读着就放弃,严重影响本书的成绩与口碑。 有的读者甚至明言:前面的内容还算写得精彩有趣,至于七八十章以后的内容嘛…… 但对此,老黑并不后悔,因为从一开始,这本书的立意就是从一个道字去入手的,而说实在的,道这东西,也确实是不好写,因此部分内容读起来确实可能会乏味了一点。 当然,这也是跟老黑的笔力有限有关。 但老黑相信,真正能细细读下来的读者,一定会受益无穷。 这并不是自吹自擂,说老黑对《道德经》的理解有多深,而是采用结合自然科学,哲学、心理学等人文科学的方法去解读,能带给大家一个全新的视野。 事实也证明,至今为止,书里的那些内容,暂时应该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应该也便于喜欢《道德经》的读者更好地去理解它。 大家也不必担心,这种乏味的内容会充盈本书,在后面的内容里,应该会更多地把它融入到情节当中去,还请大家多多理解、多多支持。 PS:至今在评论区里,还有人说《明月几时有》这种词,用在青楼,用在花魁大赛里,眼界太低,格局有限。 老黑想说的是,古往今来,诗词都是小道,道理才是大道,也正因为如此,评定一个人是否是圣人的标准,有立德、立功、立言之说。 古往今来,诗词了得的大家,都只是在民间有声望,而被全社会所认可的,一定是能立言,真正有思想,能传播道理的思想家。 因此,相对思想,诗词确实是小道。 再说,《明月几时有》虽好,但它还是离不了婉约词的范畴,并不蕴含太过于高深的道理,因此在老黑看来,把它用在花魁大赛,一点都不为过。 对此还有异议的,求放过。 正文 第126章 好大的口气 顾倾城这弟子收不收? 必须得收啊! 这可是郑家所看好的新打手,现在主动送上门来,岂又有不收之理? 至于弟子比自己年龄还大…… 能大得过前世的自己吗? 名气比自己还大? 能大得过三绝公子吗? 作为前世的叫兽,学生都是硕士博士的教员兼极为了不得的图书管理员,郑家并没有把顾倾城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太当一回事。 图书管理员很了不得? 必须的。 后世大名鼎鼎的毛大大,就做过图书管理员。 前世大名鼎鼎的老子,也是图书管理员出身。 除此之外,沈从文、***、洗星海、华罗庚、莫言等后世牛人,也都做过图书管理员。 因此,按照金庸小说里的说法,图书管理员就相当于扫地僧一般的存在。 此时,郑经一听说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竟然要尊自己为师,心里虽然也小小地得意了一下,但曾经的图书管理员的骄傲,却让他很快就将此抛诸脑后。 人是要收的,但不是为了当他老师,而是把他培养成真理社最为合格的打手! 因此他立即回道:“师不师的也就无所谓了,你若是真对道感兴趣,倒是可以加入我所创立的真理社,跟我们一起去探求道和理的真谛。” 他顺理成章地把真理社给抛了出来。 “真理社?” 顾倾城好奇地问道。 接下来自然是一小堂关于真理社的基本常识普及课。 至此,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已经算得上是真理社的正式一员,因此,郑经自然有必要把真理社成立的宗旨、目的之类的传达给顾倾城。 穷尽天下的理和道! 传播正确的理和道! 真理社的这两大目标,听起来虽然异想天开的味道稍微浓了那么一点,但对于顾倾城这样的年轻读书人来说,却是很有吸引力的。 读书是为了什么? 按照《大学》里的说法,是修身齐家平天下,具体分解开来,就是识字、求知、求学问、学道理,然后学而优则士,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换一个更为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尽管在这个年代,这一句的原创者,北宋的理学大家张载并不存在,但其中所蕴含的思想、主旨,却已深入所有年轻读书人的心中。 尤其是像顾倾城这种还有点才学,并且尚未经历过太严重的社会毒打的年轻读书人,越是伟大的目标,就对他们越是有吸引力。 中老年人循规蹈矩,年轻人却求变,就是这个原因。 也正因为如此,历朝历代,一旦变法,支持的往往是年轻人,反对的是中老年既得利益者。 因此,顾倾城很快就被这一宏伟的目标给吸引住了。 这两大目标难吗? 很难很难,若是能实现,其成就可能会超过古往今来的所有圣贤。 但在他看来,这两大目标难度虽然很大,可有了重新定义了道,已掌握了道的真谛的郑经的引领,实现起来也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因此他主动请缨道:“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尽管郑经并没答应当他老师,但他还是尊郑经为先生。 “此事急不得,慢慢来吧,眼前最为重要的是,先多拉一些志同道合者进来。” 郑经开始给顾倾城分配起了任务。 也就是继续打船上那帮士子的主意。 在此之前,此事原本是稍有难度的,可现在顾倾城一正式加入,这难度似乎就少了很多,因此,他必须把顾倾城在士子中的影响力合理利用起来。 两人很快协商起相应的计划来。 …… 顾倾城上楼之后,楼下的一群士子却是炸了锅。 道被重新定义,被一分为二,分成了天之道和人之道不说,还被一名不见经传的士子郑浪之论证,它十有八九是成立的。 这怎么了得? 在顾倾城上了楼之后,其它士子就此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道家之道,道法自然,部分属于天之道,部分是人之道,吻合道的新定义! 儒家之道,仁义礼智信,都属于人之道,同样吻合道的新定义! 墨家之道,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巨害,属于天之道和人之道的结合,还是吻合道的新定义! 兵家之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人之道为主,还是吻合道的新定义! …… 大家讨论了半天,结果发现,诸子百家,按照道的新定义来理解,不仅通通吻合,而且还清晰了很多,一些原本极难理解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也就是说,论证的结果是,关于道的新定义,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怎么了得? 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家读了十几年的书,学了一肚子的道理,现在却发现,这些道理从源头上就出问题了? 这一结论,让大家有点无所适从,在顾倾城不在场的情况下,他们齐齐把拿主意的希望寄托到了席希明头上。 席希明自己也有点茫然。 在郑经和顾倾城等人都离开后,他也按照道的新定义的逻辑,反反复复推理了一下道家的道,儒家的道,很想找出新的证据去推翻那一新定义,可找来找去,他却发现,道的新定义根本就推不翻。 相反,细细一比较,一旦采用新定义,道家那些原本玄之又玄、隐晦的主张,理解起来反而容易了很多。 单与此同时,原本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道理,却因此变得疑点重重,很是值得再次推敲。 为什么会这样?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乱了,帮不到大家。 那怎么办? 只能等顾倾城回来。 顾倾城一直到下午很晚,船都快抵达下一站虹县时才回到一楼。 席希明立即就迎了上去,问道:“倾城兄,那郑浪之到底有何来头?” 尽管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问题,但他最大的关注点,还是在那个让所有人都彷徨的始作俑者身上。 “希明兄,之前我们都走眼了,这浪之先生,可是了不得的高人。” 带着任务回来的顾倾城回道。 他开始当着大家的面,来给郑经造势了。 真理社想要拉人。 但要怎样才能拉到志同道合者?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得让大家认可你的那一番道理和主张。 因此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跟郑经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有一步是必须走的,那就是讲道、传道、论道。 不是要重新定义道吗? 那你就通过一次次的讲道、传道、论道,来向大家证明,你的那一套理论是对的,让大家无可置疑的!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顾倾城自己没那本事,那就只能说服郑经自己出面。 对此,郑经也同意了。 而顾倾城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来帮郑经造势,先在这帮士子面前确立其布道者的身份和地位,于是,他开始跟大家讲起了郑经的了不得之处。 包括向大家透露,郑经就是这套理论的提出者,也包括告诉大家,连阮留之和诸糅真人都对其佩服至极,以及他刚从郑经那里所听来的一些理论。 最后,他告诉大家:“浪之先生说了,关于道,不管是天之道,还是人之道,大家有什么疑惑,都可以提出来,他乐意花时间来跟大家一起探讨。” “所有的道?” 席希明惊问道。 顾倾城则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所有的道。” 一众士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有的道,不管是天之道还是人之道,大家有什么疑惑,都可以找他! 这郑浪之好大的口气! 正文 第127章 拿绝世难题来立言 傍晚时分,楼船在虹县水驿码头停靠了下来。 虹县,以境内淮、浍、漴、潼、沱五水汇聚而出名,而按照此时的江南定义,是指江淮之南,因此,此地已勉强算得上是江南的范畴。 也就是说,对于船上的大部分士子们来说,到了这里,就已经算得上是到家了,有需要的话,大家完全可以在当地找上三五熟知的士子,甚至是官家做东,在虹县之内寻访作乐一番。 可现在大家根本就没有离开驿站去寻欢作乐的心思。 原因在于,那郑浪之乱了大家的心,还口气很大地说:关于道的任何问题,他都可以替大家排疑解惑。 有没有那么厉害? 因此在下船之前,大家就已经商量好了,今晚哪也不去,就让那郑浪之来给大家讲道。 至于讲什么…… “那就有请浪之先生来给大家讲讲人性之善恶吧。” 主题最终是由席希明定的。 此主题一出,大家的眼神立即就亮了起来,连连对着席希明称妙。 在大家看来,这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论题。 为啥这么说? 因为听顾倾城的说法,连诸糅真人和留之先生都对郑浪之敬佩有加,那就说明,道家的道,十有八九是难不倒那口气很大的郑浪之了,既然如此,那就来论儒家之道。 而在儒家之道中,最具争议的,便是由孟子所提出来的性善论,以及差不多跟他同时期的荀子所提出来的性恶论。 同一家的道,却有着截然相反的两个观点,千百年以来,此两对立的观点,已经被天下人辩了无数遍,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包括船上的士子中,支持性善论和性恶论的几乎各半。 因此,在大家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讲清楚的论题,想让大家信服的话,更是难上加难。 此论题提得实在是太妙了! 这就是大家对席希明连连称妙的原因。 事实上,席希明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别看他在语气上对郑浪之还算尊重,可那是看在顾倾城把郑浪之吹得神乎其神的份上,可若是今晚郑浪之不把性之善恶给大家讲个明明白白,那别说被他尊为先生,能不被他鄙视就相当不错了。 也就是说,此论题的提出,就是他用来刁难郑经的。 你郑浪之竟然想超圣贤,来重新定义道?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来立言,让绝大多数人都信服! 这就是他的想法。 事实上,早在春秋时期,《左传》就为圣贤之人提出了为人处世的最高标准,那就是立德、立功、立言,并称为人间三不朽。 也就是说,圣贤之人,必须有高尚的道德,有为众生谋福祉的功德,有独创性的能传承文明的思想学说。 而想被儒家之人尊为先生,立德立功暂且不说,立言却是必须的,若是有独特的思想论述被世人所接受,就能最起码被誉为一代大儒。 浪之先生? 这先生二字,你当得起吗? 这就是席希明提出此论题的初衷。 对此,顾倾城也心知肚明,但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又忧心忡忡地上了楼,跟郑经汇报起了此事。 说完之后,他还担心地问道:“先生,此题恐怕不太好讲吧?要不要延后,或换个论题?” “这有啥难讲的?老师出马,保证能讲得让他们心服口服!” 回答他的却是跟在郑经身边的陈蒨武。 顾倾城一听,还以为这是陈蒨武对先生的盲目崇拜,看在他小王爷的份上,又不好训斥,只能委婉地解释道:“小王爷,真不太好讲啊,这性善论是孟圣人提出来的,而荀圣人又提出了性恶论,互相对立,根本就讲不清啊!” “那又怎样? “老师又不是没讲过这一论题,连留之先生和诸糅真人就被老师几句话就讲得心服口服,难不成楼下那些傻子比留之先生还厉害不成?” 陈蒨武又大大咧咧地回道。 很显然,他一听说席希明等人有心刁难自己的老师,气不过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了,连楼下那些傻子都说了出来。 “啊?” 顾倾城则是大吃了一惊。 很显然,他没有想到,这个在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奇难无比的论题,浪之先生竟然已经在阮留之和诸糅真人面前论过了,而且论得让他们心服口服。 “那……” 他再次转向了郑经,征询他的意见。 “那就这么定吧,你跟他们说,就今晚,我来将此事给他们讲个明明白白。” 郑经自然是一脸的淡定。 他也没想到,在他通过顾倾城把大话放出去之后,那帮士子用来刁难他的,竟然是人之善恶之争这一论题。 这一论题好讲吗? 换别人来讲,可能确实讲不清,也没法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不过对他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也正如陈蒨武所说,上次他只用了几句话,就已经讲得让阮留之和诸糅真人都无可挑剔,只不过当时的主论题是重新定义道,他并没有就此展开去细细论述。 现如今,既然这帮士子想拿这一绝世难题来刁难他,那就不如干脆拿它来立言! 这就是郑经此时的想法。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是希望隐姓埋名,不当容易被枪打的出头鸟,可现在他却发现,自从他有了明确的欲望,也就是当一乱世的乱臣贼子,先成立真理社之后,想继续隐姓埋名藏匿自己似乎有点难了。 不是他想张扬,而是欲求逼得他不得不一点一点地暴露自己。 那就干脆再张扬一些! 因此他立即又吩咐道:“今晚你准备好纸笔,将我今晚所说之言记录下来,事后总结成文。” 他确实是打算立言了。 他也深知,在这个特殊的年代,自己想要被人认可和尊敬,想要真理社被更多人接受,立言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包括道的新定义,也包括他的所有主张,都得通过立言的形式来往外传播。 而立言,不一定非得自己写,让弟子记录也是可以的。 比如说《论语》,就是孔子的弟子记录孔子的言行汇总成文。 那就把顾倾城这江南第一才子好好利用一番。 顾倾城讶然。 准备纸笔,记录言行? 这是要立言的节奏?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今晚,郑浪之要给大家讲人之善恶,并且还扬言,要讲得让大家心服口服! 正文 第128章 一不小心又搞大了 这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内部讲道或论道,可船一在虹县码头停靠下来,情况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王妃出行,是不可能不惊动地方的,尤其是当一路还有专人负责打前站时,王妃的船还没到,地方的一些官绅就早已在码头候着了。 其实每次都是这样。 这些礼节性地来拜访的官绅,其实也不会给德王妃一家带来太大的困扰,他们一般也就来秀一下存在,显示一下对德王府的尊重,然后再送上一些地方特产、珍稀之物之类的。 若是碰上身份地位高一点的,德王妃一家可能还会赏脸跟他们吃顿饭之类的,若是身份一般,那就只能放下礼物走人,并不会影响楼船的行程。 今天原本也是不该例外的,可当船在码头停靠下来之后,大家却发现,早已有一大堆人等在了码头。 有的是来拜见德王妃一家的。 还有的,则是来见席希明或顾倾城的。 人不是一般的多。 为啥会这样? 因为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虹县已属于泗州,从直线距离上来说,距大夏国首府会宁仅有三百里左右,已是妥妥的江南。 现在,德王府的船上有着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顾倾城,以及同样相当有名的会宁第一才子席希明,于是乎,整个泗州那些还能跟顾倾城和席希明能攀上一点交情的士子,基本上都来这里等着了。 要知道,船一旦离开虹县,就会顺淮水拐向扬州,然后绕上一大圈,逆长江而上再拐去会宁。 也就是说,泗州的士子们想见顾倾城和席希明等人,在虹县是唯一的机会。 同样的道理,泗州的官绅想巴结德王府,也只有在虹县这里才能获得机会。 这么一来,人自然就多了。 这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 人来了,总得接待一番吧? 可晚上还预备了一场讲道怎么办? 顾倾城把席希明拉到一边,提议道:“希明兄,要不将晚上的论道改个时间吧?改到明日如何?” “不必,把泗州这些士子拉上一起不就好了?” 席希明自然是不肯。 今晚的这场论道,原本就是他定下来刁难郑浪之的,他当然巴不得更多一点人来听,好大家一起来找茬。 对此提议,顾倾城也无可奈何。 道这东西,既要论,也要传,既然浪之先生那么自信,他也就懒得再去纠结人多人少的问题了。 类似的事也发生在德王妃那边。 这次前来拜见德王妃的,可不是一般的官绅,而是以泗州刺史为首的,一大帮原本就跟德王府有往来的泗州地方官员士绅,数量多达十来人。 既然连泗州刺史都来了,德王妃自然就不能随便将他们给打发,最起码得一起吃顿饭才像话。 接待宴,泗州刺史这边自然是提前准备好了,只不过得离开水驿码头,去到虹县最好的酒楼里。 这可是让德王妃犯难了。 饭得吃,可今晚的那场论道她更是不想错过,怎么办? 那可是儒家争执了近千年,还没有结果的性善论性恶论啊! 在了解到晚上的论道并没有取消之后,她向泗州刺史发起了提议:“卢大人,不如就将晚宴改在驿馆如何?今晚可是还有一场不容错过的精彩论道哦。” 她干脆准备把这些前来拜见她的官绅一起给拉上。 这下可是让泗州刺史等人讶异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论道,竟然让德王妃连泗州地方精心准备的宴请都不肯去参加? 泗州刺史卢劭代表大家出声问道:“王妃,是谁人的论道,让娘娘如此看重?” “主讲的此人可了不得,道行之高,连天静宫诸糅真人都敬佩有加……” 为了达到目的,很自然地,德王妃搬出了诸糅真人来,先替郑经狠狠地吹上了一番,并且大致说起了他对道的新定义,以及今晚的论题。 满座皆惊。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荥阳郑氏家年轻举子,却重新定义道! 重新定义了道不说,这新定义的道,竟然连道家的诸糅真人都无法反驳! 而他跟诸糅真人最终论道的结果,却是让诸糅真人心甘情愿地送上了整套道家道藏! 这怎么了得? 如此震惊的消息,让包括卢劭在内的所有泗州官绅都大惊失色。 这样的高人,必须得会一会啊! 别看卢劭等人的地位已不低,而郑经只不过是一年轻士子,可道行这种东西,既跟地位无关,也跟年龄无关,甚至还凌驾于地位之上。 就好比说道家高人,无官无职,但却可以当大夏国国师,为全大夏国人所敬仰。 又好比说名士,哪怕是在野,也会被绝大多数人所尊敬。 因此,经德王妃这么一捧,那位年轻的高人,大家是见定了。 相比见人,大家则更是对今晚的论题感兴趣。 性善论,性恶论,这可是儒家的经典纷争,哪怕当时提出这两大学说的孟圣人和荀圣人,最终的目的都是强调后天教化的重要性,可对于儒家之人来说,还是希望能论个明白。 而在场的这些官绅,既然大部分都有官职在身,那十有八九是把自己当儒家人的。 尤其是卢劭,还算得上是一方名士,太正元年会试探花郎出身的他,年轻时在读书人中的名气,并不亚于现在的顾倾城席希明等人。 “那就如娘娘所愿,将宴会改在驿馆之内吧。” 他先打手一挥,示意跟过来的虹县县令重新去做准备。 这倒是不难,驿馆原本就是迎来送往的地方,场地绝对不差,若是嫌菜肴不够精致,那就将之前准备的菜肴和厨子都送来这边即是。 其实吃什么喝什么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虹县县令走后,卢劭又开始感叹:“啧啧啧,孟圣人的性善论及荀圣人的性恶论啊,今晚这郑浪之若是能给大家讲个明白,讲得连我等都心服口服,那就是我等平生罕见之幸事了。” “那是,那是。” “讲起来倒容易,可若想把卢大人都讲得心服口服,那就有点难了。” …… 现场立即附和声一片。 有人觉得这确实是幸事,有人则拍起了卢劭的马屁。 卢劭立即受用地说道:“嗯,想把它们讲通确实不易,除非他拿孔夫子的‘性相近’来和稀泥。” 毕竟是才学了得的名士,他开始跟大家卖弄起了他所理解的性善论、性恶论,以及经常跟此牵扯到一起的,孔圣人极为有名的那句“性相近,习相远”,也就是性近论。 在他看来,郑经要想勉强把人性之善恶给讲通,那就只有借用孔子的性近论来和稀泥。 不仅如此,在跟大家简单卖弄了一下其中的奥妙之后,他还问起了德王妃:“娘娘,若是我等有不同意见,可否也参与其中?” 他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正常来说,今晚的那场论道,将是郑浪之一对多,由他一人来面对所有的年轻士子,那像他这样的成名之士,理应只看看热闹就是。 可问题是德王妃捧得有些过头了。 连诸糅真人、阮留之都敬佩有加的悟道高人啊,若是那些士子才疏学浅,辩不过他怎么办? 对此,卢劭颇为担心。 “自然无妨,这浪之先生可是说,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腹黑成性的德王妃自然是巴不得如此。 甚至于说,她之所以大吹特吹郑经,目的就是为了把卢劭也给拉下水。 你郑浪之不是很牛吗? 那就干脆多拉点牛人来一起对付你! 阴谋得逞后,她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总算又把事情给搞大了! 正文 第129章 谁的都不赞成 事情又搞大了! 郑经是从陈蒨武嘴里得知这一消息的。 作为新晋悟道高人,他当然得有几分高人的架子,因此在下了船之后,他既没有跟顾倾城一起,去见那些泗州士子,也没有往德王妃那边去凑热闹,而是一头扎进了驿馆给他安排的房间之内。 也好在他的几个弟子没白收。 顾倾城在跟那些泗州士子客套过后,第一时间就来了他房间,又忧心忡忡地跟他汇报起了今晚的论道,那些泗州士子也即将参加的事。 泗州士子也参加? 参加就参加吧,也就多上十来号人而已! 郑经倒是无所谓。 毕竟在后世,他连面对上千人的大型讲座也讲过不少。 然后就是陈蒨武传来了包括泗州刺史卢大人等一众泗州官绅也将参加的消息。 泗州刺史? 论级别,好像还不如后世的一省级领导吧? 咱又不是没见过! 郑经还是一脸的无所谓。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顾倾城却更是担心了起来,提醒道:“这卢刺史可了不得,早年在会宁,就已经是有名的饱学之士,还曾经是太正元年的探花郎。” “哦,是吗?” 郑经还是一脸的无所谓。 顾倾城这就弄不明白了,自己新认的这位先生,心为什么会这么大。 毕竟是谦谦君子,他又善意地提醒道:“先生真不担心?我可是听说,这卢刺史之前在会宁,就以好辩善辩出名,依我看,一到兴头上,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哦,是吗?那他的辩论水平,跟留之先生相比,高下如何?” 郑经总算是显露出了一丝好奇心。 顾倾城回道:“应该算是旗鼓相当。” “那就没啥好担心的。” 郑经又一脸无所谓地回了这么一句。 这下顾倾城彻底无语了。 好吧,既然你连留之先生甚至是诸糅真人都不放在眼里,那我还担心啥? 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了继续劝说郑经认真对待的念想。 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卢勋的参与之心。 因为晚上的这场辩论,船上还有泗州的这些士子倒是沾了光,能有幸参加了刺史大人精心准备的宴请。 至于郑经,就更是不必说了,作为悟道高人,他被邀上了卢刺史相陪的德王妃家的那一桌。 好戏也由此开始。 “浪之,卢大人可了不得,我可是听说,等春察过后,又有望调遣回京,在朝廷内担任要职,你可得好好敬他几杯。” 德王妃倒也还算厚道,一上桌,在做了简单的引荐之后,便暗暗点醒起郑经来。 这也是卢勋作为一州刺史,也要前来拜见她的重要原因。 别看德王爷是一个不管事的闲散王爷,可他毕竟是当今天子的胞弟,还深得天子的喜欢,因此很多内幕消息,连本人都还没得知,德王府就先闻到音讯了。 就好比说卢勋的调任,连卢勋本人都只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按资历,自己该有希望再往上升一升了,而德王妃这边,却已经有了更为确切的消息。 正四品的泗州刺史,又是太正元年的探花郎,再往上升,那就必定是朝中三省六部中的要员。 因此,德王妃这是在暗暗点醒郑经,在这样的未来朝中大员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这对他未来的仕途将大为有利。 这倒是让郑经稍稍纠结了一下。 未来的部级领导? 那确实很了不得了! 换做是其他有心仕途的士子,一听到这消息,就算不当舔狗,那也得赶紧巴结上一番,可郑经毕竟是有心当乱臣贼子的人,因此在思索过后,还是采取了不卑不亢的态度。 该有的礼节保持,但绝不巴结逢迎。 这倒是符合名士的做派。 只不过在卢勋的眼里,郑经是不是够资格当名士,还得看能不能经得起他的考验。 酒过三巡之后。 “浪之,我可是听说,一会你将就人之善恶论述一番?” 看在德王妃的面子上,卢勋对于面前这位后学倒还算客气,最起码在语气上并没有轻慢他。 “回禀大人,确有此事。” 郑经的回应还是不卑不亢。 卢勋又说道:“那你可否先跟我等说说,关于人之善恶,主要有哪些说法?” 论道还没开始,刺史大人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在卢勋看来,这是极为有必要的,要知道,论道是一位极为严谨的事情,它有一重要前提,那就是论道者必须知识渊博,掌握了足够多的典故和主流观点,否则的话,所谓的论道就成了过家家,纯粹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倒是难不住郑经。 “人之善恶论,源头应该始于孔圣人,准确的出处是《论语·阳货》,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由此开始有了人之善恶之争。 “后孟圣人提出了性善之说,主要的观点是:‘人之性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与此相对,荀圣人提出了性恶之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并且主张:‘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 “除此之外,较为有代表性的说法,当数西汉的杨雄扬子,他提出了善恶混之说,主要的观点是:‘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 毕竟是后世研究过此课题的专业人士,郑经面对这点考验根本就用不着费什么劲,引经据典几乎是张嘴就来,几句话就把人性善恶之说的主流观点给说了出来。 这就厉害了! 据卢勋所知,关于人性善恶之说这一论题,是其他士子在船临近虹县时才提出来的,因此他掐指一算,郑经根本就没时间去精心准备。 可现在,郑经不仅能完整地回答他的问题,还能引经据典,将各主流观点的原文给准确地表述出来,那…… 这知识储备得有多渊博? 也难怪连诸糅真人和阮留之那样的高人和名士也都对他赞赏有加! 经此一考验,卢勋算是放下了对郑经的成见,不再把他当成欺世盗名之辈,而是开始认真对待起来。 他又问道:“那你是赞成哪一种观点?” “我啊,是哪一种都不赞成。” 郑经微笑着回道。 卢勋:“……” 哪一种都不赞成? 这又是要另立他说,立言的节奏? 他一时愣住了。 在之前跟德王妃短暂的交流过程中,他已经得知,对于道,郑经已另有说法,重新定义了道不说,还将道一分为二,分成了天之道和人之道。 不仅如此,关于道的新定义,他还接连跟诸糅真人、阮留之,以及船上的那一大帮年轻士子进行了多番论道,并且已成功折服他们。 这有可能吗? 要知道,关于道的新定义若是成立,那就是非常了不得的立言立说了,不仅将影响到整个道家的学说体系,还将对诸子百家都造成巨大的冲击。 对此,他原本是半信半疑的,因此才决定先考验郑经一番,并且还打算,一旦郑经通过了他的考验,那等今晚论道过后,他再就道的新定义跟郑经好好辩上一番。 谁知,那事还没辩个明白,郑经却又准备立言了。 这一次,还是就儒家的重要观点,人性之善恶论来另立新说! 这有可能吗? 这会不会太张狂了一点? 正文 第130章 圣人想哭 这场宴会的菜肴酒水之类的准备还算精致,最终却是草草收场,原因就在于,连刺史大人都按捺不住,想听郑经的高见。 宴会厅里的桌椅很快就在卢大人安排之下进行了调整。 若是正常的论道,一定会像是像之前在船上那样,列成两排,正反各居一排,而这一次论道,其实相当于讲道,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演讲与辩论的区别。 因此,刺史大人也不搞对立了,直接在最上首给郑经安排了一个位置,其他人则齐坐在下方。 这就颇有点上课的味道了。 只不过与上课不同的是,郑经所说,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质疑。 包括刺史大人。 也就是说,这是事实上的一对多。 郑经倒是无惧,他站到了最上方,开口便道:“人之善恶论,源头应该始于孔圣人,准确的出处是《论语·阳货》……” 他先将之前给刺史大人说过的复述了一遍。 但紧接着却说道:“不过在我看来,以上几种说法,除了孔圣人的‘性相近,习相远’之外,都是错的,而孔圣人的‘性相近’论,也不够严谨。” 此言一出,就相当于先否定了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还有西汉杨雄的性善恶混论之说,就是孔子的性相近说法,也被否定了一半。 一开场就是震惊四座! 直接否认两亚圣一贤人之说,连圣人之说也否定一半,这是不是太张狂了一点?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憋屈,很想对此质疑。 只不过船上那些士子,已经被郑经收拾过,不敢随便声张,而以卢勋为代表的官绅,在卢勋都没出声的情况下,又不敢造次,于是乎,满场寂静。 “为什么这么说呢?” 也好在郑经紧接着又开口了。 “按照《道德经》里的说法,‘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 “也就是说,善与恶,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而若是按照我关于道的新定义,既然善与恶是相对的,标准是由人来定的,那就属于人之道的范畴。 “试问,人初生时,尚未经人之道的规范和约束,又哪来善恶之分?” 他的完整解释来了。 所有人一下就懵了。 大家原本以为,不管是孟子的性善论,还是荀子的性恶论,亦或是杨雄的性善恶混论,别说是彻底推翻,想质疑一番都很难。 谁知,郑经也就只用了短短的几句话,竟然把三种不同论述都全给彻底推翻了。 有这么容易? 这逻辑对吗? 不知晓,或者还不太理解郑经关于道的新定义的那些人,比如说泗州那些士子,以及以卢勋为代表的官绅等,此时是一脸的狐疑。 但因为郑经的论述,涉及到了关于道的新定义,因此他们就算想质疑,也是无处下手的,因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船上那些士子身上。 “顾公子,席公子,对于浪之的这番论述,你等可有不同意见?” 趁着郑经停顿的空隙,卢勋开始点名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假如有一丝可能,以他好辩的性格,对于这种颠覆性的观点,他十有八九会亲自上阵来质疑或反驳,可对于道的新定义,他还没理解透,在找不到切入点的情况下,他暂时把希望寄托在顾倾城与席希明等人身上。 可船上那些士子又怎么去质疑这一论述呢? 是啊,若是按照道的新定义,天之道,天下万物的运转规律,天生的,不可逆转,而人之道,人类社会的伦理法则,人定的,无数种可能。 一个是先天自带的,一个是后天规范的,这是道的新定义的基本逻辑。 而按照这一逻辑,善恶之论,确实是相对的,是由人后天来规范的,那就属于人之道的范畴无疑。 继续往下推。 那人之初,尚未开智,尚未接受人之道规范的教化,又哪来善恶之分? 这么一推下来,那不管是性善论、性恶论,还是性善恶混论,都全被推翻了吗? 这逻辑之严谨,根本就没法辩啊! 原本做足了准备,想刁难郑经一番的席希明,在卢勋的点名之下,懊恼地回道:“回大人,若是按照浪之先生关于道的新定义,此番论述无可置疑。” “回大人,确实如此。” 顾倾城却是欣喜地附和道。 相比席希明的懊恼,此时的顾倾城确实是欣喜无比,因为由此也可以反证,郑经关于道的新定义,确实是成立的不说,还可以用来解决很多历史疑难问题。 这可是争执了数百近千年的性善恶论啊! 谁又能想到,若是按照道的新定义来断,推翻起来竟然是如此之容易呢? 这就是他欣喜的原因。 至于卢勋…… 他先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指望不上席希明等人,自己又无法发力的情况下,他只能暂时接受郑经的这番论述。 但他也忍不住想,若是孟圣人、荀圣人,还有杨雄,他们若是地下或天上有灵,一得知自己的论说竟然如此容易被人推翻,会不会欲哭无泪? 肯定会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开口说道:“那就有请浪之继续。” “至于为啥说孔圣人的性相近之说也不够严谨,原因在于……” 郑经又开口了。 “所谓性相近,习相远,这一说法是对的。 “性相近,是指人在诞生之初,未经人之道的教化之前,所有人所拥有的天性是相近的,也就是人之动物本能,这属于天之道。 “而习相远,是指人在接受人之道的教化之后,所受的教化之道不同,人的性情也就有了截然不同的差别。 “就好比说,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地生之人,长大后性情各不相同,原因就在于后天所接受的教化不同。 “从这一点上来说,孔圣人确实是对的。” 郑经又继续解释道。 这就相当于科普了。 在三字经里,开篇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事实上,这一句是结合了孟子跟孔子的说法,但对于这一句,很多人的了解却未必正确,按照孔子的原意,性相近里的性,应该理解为天生的性情,而习相远里的习,则应该理解为后天所养成的习惯。 天生性情就是天性,后天习惯就是养成,因此这一说法,其实是相当科学的,也基本可以颠覆算命学上的生辰八字决定命运之说。 对此,郑经深感佩服,因此该肯定的,他还是先肯定一番。 但紧接着他却说道:“之所以说孔圣人的说法不够严谨,是在于他未将性相近这一说法给说清楚,以至于后人才对人之初到底是性善还是性恶有了那么大的争议。” 说完,他又停了下来,以给大家质疑的机会。 众人:“……” 之所以有性善恶论之争,原因竟然归根于孔圣人那里? 这锅会不会甩得太远了一点? 卢勋:“……” 好吧,反正孟圣人荀圣人已经在哭了,孔圣人你也跟着一起哭吧! 他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郑经的这番表述,倒是没有牵扯到道的新定义了,因此他想质疑的话,是可以的,可问题是,人家是先肯定了孔圣人的论述,才怪他没讲清楚好吧! 这又怎么质疑? 孔圣人真要是讲清楚了,那还哪来的性善恶论之争? 这说法逻辑上也没毛病啊! 于是他只能说道:“那浪之觉得,此事怎样才能算讲清呢?”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郑经索要完整的论述。 既然你否定了孟子、荀子、杨雄的观点,又说孔圣人都没讲清,那你就拿出一套能讲清的全新观点出来吧! 这是在逼郑经就此立言立说了。 正文 第131章 立言就这么简单 既然你把圣人之说都给全否了,那你就自己拿出一套严谨的说法来吧! 卢勋就这样开始逼郑经立言了。 说实在的,这样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只不过他没想到,这原本就是郑经计划中的事,就算卢勋不提,他自己也会说。 “依我看,三字经里的那一句该改一改,得改成‘人之初,性本欲’。” 郑经又淡定地开口了。 满座鸦雀无声。 人之初,性本善,这是三字经里最开头的一句,也是性善论的核心主张。 而荀子则提出了“人之初,性本恶”的相对说法。 现在,大家都没想到,郑经在推翻了孟子和荀子的主张之后,自己却提出了“人之初,性本欲”的主张。 这真是要另立新说了? 只是这一句又该怎么理解? “欲望的欲。” 郑经又补充道。 众人:“……” 原来如此! 但具体该怎么解释? “人从一出生开始,就充满了需求和欲望,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水,困了就要睡,不舒服就哭闹……这些,都源自于人之动物本能,算是天性。” 郑经又补充了一句。 这下大家终于比较好理解了,而且还没法反驳。 是的,人一生下来,在尚未开智,又无法行动的情况下,只能凭动物本能来行事,也确实像郑经所说的,有着让自己存活下来的本能欲望。 既然是本能、天性,那按照郑经关于道的定义,就属于天之道,没法反驳啊! 这么说,他的新说就这么成立了? 因为没法质疑和反驳,满座震惊,但却鸦雀无声。 唯有听过郑经跟诸糅真人论道的德王妃等人忍不住想:又来了,又是饿了就想吃…… 这是一招鲜,走遍天的节奏? 也确实如此。 所谓的大道至简,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很多看似高深的道理,一旦找到了底层的逻辑,理解或证明起来其实相当简单。 就好比说现在,郑经一句饿了就得吃,就足以向大家说明,人一出生,就跟动物一样,具有源自于本能的欲望,也足以证明,他的主张是成立的,不容置疑。 当然,立言跟理解是两码事。 理解领会其中的道理即可,但立言却得严谨、完整,尽可能地让人信服、无可置疑,因此,在说出了自己的主张之后,郑经还得完善这一理论。 “这种源自人本能的欲望,还有几个特点。” 他又接着出声了。 “其一,这种欲望将伴随人的一生,不会因为人的成长而消退。” 这是人的欲望不灭特性。 坐在下面的卢勋立即认可地点了点头。 立论、立言这种事,重要的是主张,主张一旦无法质疑,就只能继续考证接下来的支撑内容了,而卢勋也并非为了驳倒郑经而来,因此,只要郑经说的有道理,他就表示认可。 “其二,人类作为唯一高度开智的高等动物,欲望也会随着人类认知程度的增长而不断地增长和变化。” 欲望的第二点特性也被郑经总结了出来。 欲望跟认知的关系。 这一点,就不如前面那一点那么容易理解了,因此卢勋立即就说道:“浪之,能不能具体解释解释?” “茹毛饮血时代,人类最大的欲望,莫过于吃得饱,穿得暖,能存活下来,能繁衍后代。 “人类社会成型后,尤其是随着货币的产生,人类的欲望,除了吃饱穿暖,能繁衍后代之外,也开始对财富,权势产生了欲望。 “而随着文字的诞生,人类受教育后认知程度的提升,欲望也随之变化。 “比如一大字不识的农人,其欲望受认知的限制,可能还停留在吃饱穿暖,娶媳妇,活到老的程度。 “一稍稍有点学识的商人,则会对财富有了一定的追求,欲望也变成了吃得好穿得好,生活富足,能三妻四妾,活成人生人。 “而像卢大人这样的,因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欲望也变成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郑经举例说明道。 并且一记马屁也被他不露痕迹地拍了出来。 这么一说,就好理解了,卢勋在满意地享用马屁之余,高声表态道:“有理。” 这下,其他人只有听的份了。 “其三,是欲望的增长特性,一个欲望被满足后,又会有新的欲望产生,而且欲望的等级还会随着前一欲望的被满足而有所提升。” 欲望的第三点特性被郑经抛了出来。 增长特性。 “此话又怎么理解?” 卢勋又代表大家问道。 不知不觉间,刺史大人已成长为又一个合格的捧哏。 前一个是德王妃。 再前一个则是诸糅真人。 “饱暖思**。” 而这一次,郑经只回了这么几个字。 可就是这几个字,却让刺史大人激动得用手把桌子一拍,连连称道:“妙妙妙,此言有理。” 当然有理。 因为这只不过是郑经把后世人本主义理论代表人物,西方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变换了一个说法而已。 后世已被广泛接受和认可的人文科学学说,放到这个时代来当然也是有道理的,而他借用明代才有的那一句“饱暖思**”,不仅印证了这一点,还用词之巧,让卢勋都忍不住称妙。 太有哲理了! “其四,欲望本身是没有善恶之分的,有善恶之分的,是在欲望的驱使下,人的行为,行之正则善,行之邪则恶。 “因此,必要的教化是需要的,但也不应该过度控制人的欲望,因为欲望本身,也正是人类进步的动力。”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被他抛了出来。 他虽然推倒了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但对他们教化人类的主张并不反对,因此在把人家的理论给灭了之后,他还得把有用的捡回来,串起来。 这也正符合他去芜存菁的宗旨。 不仅如此,他还顺带着又把道家灭人欲的主张给否定了一把。 如此一来,又得稍稍解释几句。 因此,不等刺史大人发问,他又接着说道:“比如说,农人受吃饱穿暖欲望的驱使,才回辛苦去劳作,而我等读书人,有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欲望驱使,才回努力去读书学道理。” 极为简单的说明。 但却让卢勋又满意地来了一句:“极为有理!” 然后他又问道。 “没了。” 郑经的这一句,算是为他的立言做了一个完结。 又是满堂鸦雀无声。 这句没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郑经立言成功! 别的先不说,单从刺史大人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接受了郑经的全套观点,包括论点到全部支撑内容。 而其他人…… 大家就算想质疑,又从哪里下手? 事实上,几乎全部人都已接受了郑经的说法,这也就意味着,郑经的立言成功。 从头到尾没有反对声,质疑声! 立言竟然会如此轻松? 正文 第132章 善待之,礼遇之,交好之 立言难不难? 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关键在于看立的是什么言。 有的言,一生立上数十上百个,若是影响力不大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而有的言,一辈子立一个就足以,足以流芳百世。 比如说道家创始人老子,细究其所立之言,其一是对道的定义,其二是提出了道法自然的主张,至于其它的,比如说上善若水、无为而治等,其实都是在道法自然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 也就是说,单凭对道的定义,以及道法自然这两大核心立言,老子就确立了其圣人的地位。 又好比说儒家的核心主张,仁义礼智信,是以孔子为基础,然后经后世无数圣贤,包括孟子、荀子在内的,多人来完善而成。 至于孟子的核心主张,则是性善论,民本说,以及在孔子之说的基础上,完善了仁政与王道主张,也由此确立了他的亚圣地位。 然后就是荀子,其核心主张就是性恶论、天人论、阶层论,也由此被人称之为后圣。 又好比说杨雄,他只不过是综合了一下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和了一下稀泥,提出了性善恶论,就能史上留名。 再比如说卢勋,已经差不多四十的人了,立德一直在坚持,刺史一州,立功也能算了,但在立言方面,却暂时还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而现在,才二十岁的郑经,却先是颠覆了老子的道的定义,重新定义了道,还否决了他的道法自然主张,接着又颠覆了孟子和荀子的性善论性恶论,提出了**论。 若是这两大立言都成立,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是踩着四大圣人的尸体在立言啊! 立言容易,颠覆圣人之言却是十分不易,可郑经一颠覆,就是四大圣人之说,这如何了得?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该说啥了。 卢勋却是在想,也难怪道家诸糅真人对他敬佩有加,并赠予其全套道藏,也难怪德王妃也对他郑重有加,尊他为先生。 这绝对是以学识道行服人啊! 此时的他,早已不再怀疑郑经是徒有虚名、言过其实之类的。 道理很简单。 立言立论这种事,可能需要一个很长时间去论证,才能最终判断其正确与否,但对于像他这种学识还算渊博的人来说,一个新的学说出来,如果有问题,就算他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那也会立即滋生一种感觉:此说法有问题! 而现在,对于郑经所提出来的**论,他意识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怀疑之处,而是认为相当有理。 也就是说,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已几乎完全接受了这一理论。 那既然他都接受了…… “对于浪之先生的说法,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他立即就出声询问道。 此时的他,也在某人后面加上了先生二字,这是对立言者的认可和尊重。 而大家都没有吱声。 这也印证了卢勋的猜测。 不是大家不想出声质疑或反驳,而是没有谁能想出任何反驳或质疑的理由,这也就意味着,郑经的**论成立的可能性已十有八九。 这就非常了不得了。 比如说,当初孟子的性善论一出,荀子紧接着又出了性恶论,表示对性善论的不认同,也因此有了数百上千年的争执。 而郑经的**论,从一提出开始,就没人质疑,这说明什么? 说明其**论确实是更有道理啊! 尽管在场的官绅和士子并不算特别多,暂时还代表不了天下人,但既然在场一个反驳的都没有,就已经能说明,**论成立及被广泛接受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郑经已极具圣贤的潜质! 在这世上,读书人不算少,能成为大家的也不算罕见,但能成为圣贤的,可能几百年才能出一个。 而每一个有资格成为圣贤的人,不管是在生前还是死后,影响力都是极为重大的,就算是在生时,也是应者云集,信众无数。 而这样的影响力,一旦善加利用,则会受益无穷。 包括其自己,也包括与其交好之人。 那我是不是也该善加利用一番? 卢勋顿时就冒出了这样一念头。 而答案也是肯定的。 其实这种苗条已经出现,比如说德王妃对郑经的礼遇有加,又比如说诸糅真人的赠予全套道藏的行为,都是为了交好郑经。 而他自己,也算是一个有抱负之人,因此他觉得,趁郑经尚未成名,也趁自己又即将回会宁朝廷中枢,将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之时,抓住机会交好郑经一番。 善待之,礼遇之,交好之。 有可能的话,利用之! 他很快就做出了这一决定。 当然,在实施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充分了解一下郑经关于道的新定义。 于是他即刻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浪之先生,你可不可以再跟我等讲讲关于道的新定义?我可是听说,你对道的新定义,也是很了不得。” 因为已起了交好之心,此时的卢勋,不再有刺史大人的架子,语气上极为尊敬。 这对郑经来说,又是一个炒剩饭的过程。 不过道的传播就是这样的,你的道,在被天下人广泛接受及认可之前,就得一遍又一遍地去炒剩饭,以被更多人知晓,因此,郑经又耐下性子,跟卢勋互动了起来。 结果自然又是让卢勋极为震惊。 卢勋发现,在郑经重新定义道之前,他对于道家的思想学说,他是半认可半不认可,有些主张,他觉得很有道理,但另外还有些主张,却是很难接受,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在听了郑经关于道的新定义,又再与他就道家的某些观点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之后,他发现,他对道家的那些思想和主张,已慢慢地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哪些有道理,哪些没道理,没道理的原因又在哪,已不再是一头雾水。 这么说来,关于道的新定义,郑经也是对的? 不管别人认不认可,反正他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理论。 也就是说,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郑经的两大理论,道的新定义,**论,都已被他全盘接受。 而这两大理论,任何一个拿出去,都是有资格成为圣贤的。 真的太了不起了! 卢勋更是起了结交之心。 只是该怎么结交呢? 给他许以高官厚禄?或者是赞助其大笔钱财? 似乎都不妥。 因为对于真正的名士而言,权势、财富之类的赠予,都算是对其高风亮节的一种玷污,也正因为如此,像诸糅真人那样的道家高人,赠予郑经的也不是别的,而是全套道藏。 可问题是,咱根本就比不了道家,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想了想,他立即吩咐道:“呈笔墨。” 他决定送郑经一幅字了。 说起来,他除了能言善辩之外,还有一样也是相当了得的,那就是他的字。 之前在会宁时,他的字就已经小有名气,连德王爷都赞不绝口,而到了泗州之后,更是千金难求,现在,他觉得以字相赠,也算是符合文人之间的雅谈。 要知道,他的字,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能得到的。 只是这么一来…… 德王妃:“……” 好你个卢勋,你的字虽然也还过得去,但跟三绝公子的字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好吧,你现在竟然要送他字? 这算不算是班门弄斧? 正文 第133章 一个残酷的真相 写什么好呢? 卢勋提笔之后,稍稍思索了一下,便开始挥墨如雨,很快,一行大字跃然纸上。 “道可道,亦可名,一分二,理便清。天之道,万物之规律,人之道,人类之理法。天道不可逆,人道万万千,道道不相同,善恶存理间。” 赠人字,通常是写名言警句,或诗词佳作,可卢勋思考过后,却是把郑经所重新定义之道的精髓给总结了出来。 稍稍模仿了一下《道德经》开篇的那一句。 在他看来,赠郑经字作,名言警句、诗词佳作之类的已不合适,那就不如把他所定义的道给写出来,这样一来,若是这句能被广为传播出去,那他还能蹭上一把美名。 因此,在写完之后,他满意地在前面加上了“赠浪之先生”等字样,又在后面署上了名,盖上了印,在众目睽睽之下,问道:“浪之先生,此字是否还算合你心意?” 郑经:“……” 我能说不满意吗? 听说古代的文人士绅极好名声,见光就想沾,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啊! 说实在的,在他看来,刺史大人的这笔字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只不过这写的内容,明显是想沾我光嘛! 不过也罢,思想和文化这种东西,传播开来才是目的,只要有利于传播,这名声你们谁想蹭就蹭好了。 于是他貌似诚恳地回道:“那是当然,谢卢大人。” 尽管他已经得知,这卢大人应该很快就要入京成朝廷大员了,并且已经明显在向他示好了,但他却并没有巴结的心思。 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千万别乱站队。 但也尽可能少得罪人。 因此,他还是继续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 只是这么一来,就更是显得他有名士之风了,让卢勋更是动了交好之心。 只不过现在卢勋人还在泗州,回京还有待时日,因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没打算继续示好,而是说道:“那就好,有缘的话,咱们会宁再见。” 留下这么一句之后,他先带着一众官绅告辞而退。 其实他很想像诸糅真人一样,拉着郑经彻夜论道的,只不过他作为泗州刺史,那么做的话,拉拢或交好之心实在是太过于明显,因此他决定见好就收。 反正像郑经这种注定要成为名士的人,等他回会宁之后,也不会就此被湮没在茫茫人海,想找他论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卢勋就这么走了。 可就算是他并没有进一步向郑经示好,其他人也已经感觉到了他对郑经的非同一般。 就好比说挑起今晚这场论道的席希明,在卢勋等一众官绅走后,就心情复杂地找上了顾倾城。 “倾城兄,浪之兄在经义方面的造诣确实是了不得啊,现在看来,你我也就是在诗词方面还值得一提了。” 他先来了这么一句。 这既是对郑经水平的认可,也是作为会宁第一才子的不甘。 他为什么要提议今晚的这场论道? 原因就在于不甘。 郑经在道的造诣方面非常了得?连诸糅真人和留之先生都对他高度认可?顾倾城也尊他为先生?还口出狂言说可以跟大家论所有的道? 这真的让席希明不服。 毕竟从年龄上来说,郑经似乎比他还要小上几岁,而他还有会宁第一才子的美名,郑经却啥名气都没有。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关于性善恶论,郑经不仅颠覆了孟子和荀子的学说,还提出了自创的独特说法。 **论。 而这一论述,不仅让在场所有人无法质疑,还让他获得了泗州刺史卢勋的青睐。 卢勋是什么人? 假如说这个年代的风光是属于他跟顾倾城这样的年轻士子的,那二十年前那个时代的风光,则属于阮留之、卢勋、德王爷等人,是他们引领了那个时代的风骚。 也就是说,无论他跟顾倾城的名气再大,在阮留之、卢勋、德王爷等人面前,他们都只能算是晚辈,没什么地位可言。 可一趟豫州之行下来,他却发现,一个跟他同龄,名不见经传的士子郑浪之,先是得到了德王妃的礼遇,后又折服了阮留之,以及比阮留之更上一代的诸糅真人,现又获得了卢勋的青睐。 德王妃以先生待之。 诸糅真人赠以全套道藏。 刺史大人亲笔赠字。 这样的待遇,真的让席希明羡慕妒忌恨,也心有不甘。 可不甘心又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再不甘心也只能认,此时的他,只能暗暗庆幸,跟郑经相比,自己在诗词方面或许还能勉强拿得出手,因此,在失意过后,他来找顾倾城求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顾倾城却说道:“唉,诗词这东西,不提也罢。” 这就让席希明颇为不解了,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没有发现,过去的那些名士,像留之先生,卢大人等,近些年来很少有诗词佳作问世了,也就一个德王爷,偶尔还会有少量作品出来?” 顾倾城问道。 席希明楞了一下。 他心想,会不会是因为江郎才尽? 因为这么说会显得很无礼,因此他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古往今来,诗词这东西,都是年轻人和失意之人或无聊之人在玩,真正的名士,不是醉心于仕途,就是专心于问道,这就说明,问道才是大道,诗词只不过是小道。” 顾倾城道出了一个很有哲理,也颇为残酷的真相。 席希明一愣。 好像还蛮有道理啊! 屈原,投江自尽的失意之人。 七步成诗的曹植,却是不被其父器重的失意之人,还英年早逝。 竹林七贤,不得志的闲散之人。 谢朓,前朝有名的三水诗人,冤死狱中。 江淹,前朝神童,年少时才气出众,成年后却罕有佳作面世,还因此有了江郎才尽这一成语。 谢灵运,前朝名士,人到中年却因“叛逆”罪名被杀害,年仅四十九岁。 …… 他想了半天,想从前人里找出一个在诗词方面负有盛名,又人生得意的名士出来,可想来想去,想出了一大堆失意之人。 难不成真像顾倾城所说的,诗词就是失意之人、闲散之人,还有年轻人玩的,只能算是小道? 之前还为自己诗词水平得意的他顿时就傻眼了,懊恼地问道:“那……倾城兄,你的意思是?” “诗词这东西,偶尔玩玩就好了,不要太当真。” 顾倾城诚恳地劝道。 紧接着,他又说道:“真要想流芳百世,不如跟我一起追随浪之先生,专心问道求真吧,那样的人生才更有意义。” 他趁机为真理社拉起了人马。 ……………… PS:地图切换中,用一个残酷的真相来过度一下。 大家有没有发现,古往今来那些有名的诗人,大部分都是诗词得意人生失意?这个真相是不是有点残酷? 正文 第134章 最后的刁难 诗词是小道,不如追随浪之先生问道求真吧! 面对顾倾城的劝告,席希明一时不知该说啥好了,他心想,我是来找你互舔伤口求同病相怜的,你怎么反倒劝起我弃诗问道呢? 说实在的,在诗词方面,他还是挺佩服顾倾城的,顾倾城的那一首首被广为流传的婉约词,早已证明了其在诗词方面的实力,就好比说这次花魁大赛,他所拿出的那两首词,《青玉案·人日》和《望江南·江南月》,连席希明都深表佩服。 现在,一个在诗词方面才华如此了得之人,竟然说要弃诗向道,这是受了那神秘的三绝公子的打击之后,自暴自弃吗? 可你别拉上我啊! 因为内心的骄傲,席希明并不情愿像顾倾城那样,去尊一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士子为先生,哪怕他对问道求真还蛮感兴趣的,也哪怕他已认可了郑经在道方面的水准。 可是面对顾倾城的邀约,他又不便直接拒绝,那怎么办? 想了想,他说道:“这样吧,浪之先生不是很能悟道吗?要不你就再请他给我们讲一次道吧,就讲为啥自古以来,诗人都以失意不得志之人居多,要是他能把这个问题也讲清楚,我也跟你尊他为师,一起问道求真。” 他又一次给郑经出了一个难题。 这是他内心最后的骄傲。 其实他也认可了顾倾城的说法,对于任何一个士子来说,诗词这东西,年轻时玩一玩,出出风头还行,但最终的路,一定是参加科考,在仕途上博一个大好前程。 而要想在仕途上走得顺走得远,靠诗词是没多大作用的,还得看在经义方面的学识,靠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处理问题的能力。 因此,要不是郑经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他其实还蛮愿意跟着他一起问道求真的。 就好比说,若是阮留之或卢勋跟他说,愿意收他为弟子,那他做梦都能笑死。 而郑经之错,就错在太过于年轻,因此他得再刁难郑经一番,就好比说当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得三顾茅庐一样,那样才有面子。 这却是顾倾城没有预料到的。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感慨,既然让席希明又给浪之先生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这样一个问题,浪之先生能讲得明白吗? 对此,他并不确定。 这倒不是他不相信郑经在道方面的水准,而是他不敢肯定,郑经会不会在这一问题上跟他有同样的感悟。 他的感悟从何而来? 席希明还真是没猜错,确实跟三绝公子有关。 在豫州花魁大赛上一连两次败给三绝公子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输在用词的华丽上面? 并不是。 他也承认三绝公子的诗词用词确实够精美,但也不至于让他有那么大的差距,大得让他根本就没有抵抗之力。 因此,真正的差距是在意境上。 而细细琢磨之后,他发现,三绝公子的那两首词,优美的意境之下,都隐含着一种若隐若现的悲情。 由此他也发现,自古以来,传世的诗词,都以或多或少带有悲情的居多,而有名的诗人,十有八九也是不得志的,由此才有了刚才的感言。 事实上,受这种情绪的影响,自从离开豫州之后,一路上不管其他士子怎么邀请,他都没有再写过诗。 而现在他所想的是,浪之先生都没有这样的感触,又怎么来讲清楚其中的道理? “这……” 他立即就迟疑了一下。 “这样吧,他若是能写出一首让我深感佩服的诗词出来,我也尊他为师。” 席希明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条件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因此他又附加了另一个条件。 一个在他看来,更不可能完成的条件。 毕竟这是他最后的骄傲,他不可能就此答应。 …… 顾倾城是第二天上船之后才又去找郑经的。 为真理社多发展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志,这是郑经所交给他的任务,而他第一个想拉的,就是席希明,因为他知道,若是能把席希明给说服了,那到了会宁之后,就能在席希明的影响之下拉近一大帮人来。 包括船上那些会宁士子。 因此,不管席希明所提的条件是不是合理,是不是有刁难的意味,他都得先告知郑经。 大不了我先把自己的感悟告知浪之先生,然后再一起分析其中的缘由,再由浪之先生去跟席希明等人讲其中的道理。 顾倾城是这么想的。 在成为了真理社的正式一员之后,他也已经获得了上楼船二楼的特权,只不过他也发现,自己每次上楼,都是没太可能绕开德王妃等人,去单独见浪之先生的。 包括这次,他也是先见到德王妃等人,然后先跟他们说起了他找郑经的用意。 “啥?让老师给他写首诗?他长脸了是吧!” 顾倾城没想到,最先有反应的却是陈蒨武,而且气愤的还不是第一个条件,而是第二个,他不由得问道:“怎么啦?” “哦,没什么,我去叫老师。”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的陈蒨武咚咚咚地跑去尾舱通知郑经去了。 郑经很快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讲清楚为啥自古以来诗人大多都是悲剧式人物? 或者给席希明写一首诗? 他也没想到,在刚完成了一场算是被刁难的讲道之后,席希明竟然还会再给他出难题。 给脸不要脸是吧? 你以为你谁啊? 从情理上,他也认可来通知他时都还有些气愤的陈蒨武的说法,但他立即又想起了我党的那一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 看在拉你一起当乱臣贼子的份上,就再给你一回脸吧! 他很快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朝陈蒨武说道:“那就走吧。” 对他来说,这种刁难其实并不算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因此他决定,即刻就去把它给解决掉。 “老师,你真准备写诗送他?” 前来通风报信的陈蒨武则好奇地问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的诗是谁都能随便得到的吗?” 郑经拽拽地回道。 因为要折腾真理社的缘故,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想一直保持低调了,因此哪怕昨晚要当着那么多人讲道,他也没有拒绝。 但唯有三绝公子的身份这一点,他却暂时还没想过要暴露,因为他担心这事一暴露出去,太多人来找他要诗要字要音乐。 那样真的很烦。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再次讲道。 诗人为什么悲情? 道理很简单啊! 正文 第135章 最后的挣扎 郑经又要讲道了,讲的还是跟诗有关! 这消息一传出之后,最为兴奋的反倒不是船上那些士子,而是德王妃等人。 说到讲诗,谁最有资格? 当然是三绝公子啊! 古往今来,恐怕都没几个比他更有资格讲这个的了吧! 这就是德王妃等人兴奋的原因。 她们虽然也喜欢听郑经讲大道理,可作为女流之辈,她们更对诗词那种能怡情悦性的小道感兴趣,所以一听到郑经的决定之后,德王妃又下令,紧锣密鼓地布置起宴会舱来。 唯有顾倾城稍感疑惑,又忧心地提醒道:“先生,不用准备准备吗?” “不用,小道而已,几句话就能讲清楚。” 郑经却回道。 顾倾城:“……” 好吧,你牛。 消息自然很快也通知到了楼下。 在一连讲了两次道之后,其实在一众士子心里,郑经现在的地位已经相当高了,最起码在道那一方面,大家已非常认可他。 毕竟在那方面,连诸糅真人、阮留之、卢勋等名士都已高度认可了他,而他也通过真实的讲道折服了大家。 只不过讲诗词之道…… 他行吗? 对此,大家还是有所怀疑的,毕竟郑经还从没在大家面前展示过他诗词方面的水平。 怀疑归怀疑,可大家还是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聚集到了宴会舱里,因为大家也已经听说,若是郑经能把此道给讲通,席希明就会跟顾倾城一样,尊郑经为先生,开始成为真理社中的一员。 对于加入真理社? 大家又是怎么想的? 其实人一旦聚群之后,就跟羊群一样,关键不在于自己怎么想,而在于头羊往哪走。 因此在两帮士子里,跟着顾倾城来自苏杭的那些,其实好几位都已经心动,准备不回苏杭了,而是跟着顾倾城一起去会宁,呆到秋季花魁大赛国赛举行完毕再说。 毕竟这些有条件四处游玩的士子,家里都不差钱,也用不着他们去经营生意啥的。 而会宁那些士子,则是看席希明的,席希明不答应,那另外的就算心动,也不会随便答应,以免在小圈子里背上没义气的骂名。 从这一角度来说,顾倾城先拉席希明,确实是对的。 “席公子,郑公子若是真把诗人为何十有八九会失意居多给讲通了,你是不是真准备尊他为师啊?” 在等待郑经到来前的空隙,有苏杭士子调侃起席希明来。 席希明不屑地回道:“你等觉得他能讲通吗?换倾城兄来讲如何?” 很显然,在他看来,在诗词方面根本就不出名的郑经,是不可能把这事把他给讲得心服口服的,就算换了在诗词方面已很有水准的顾倾城也不行。 很快,郑经等人下来了。 与上次论道不同的是,这一次,宴会舱中的桌椅不再是摆成相对的两列,而是摆成了一排排,而上首的位置也给郑经空了出来,从布局上来看,已有了几分讲堂的味道。 上次是论道,这次成了讲道。 很明显,经历过两次论道之后,他在士子们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所提升的。 郑经也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最前面。 “倾城兄说,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古往今来,但凡出名的诗人,要么是闲散之人,要么是失意之人,既不闲散又不失意的,往往是年轻时佳作频出,成名之后反倒才尽,因此他跟席公子让我给大家讲讲,这其中有什么道理。 “在讲其中的道理之前,我先给大家讲讲,什么是诗人。” 一站到前面,他很快就进入了他最为熟悉的状态。 一个合格的教员该有的状态! “何为诗人? “首先,诗人必定是灵魂的旅者,他们见多识广,对天地万物及人类的情感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他们能读懂春的暖,夏的热,秋的悲,冬的凉,也能读懂河流的善,山川的博,大地的情,还有女子的多愁善感。 “其次,他们是天下最为感性的动物,他们的笔,可以搅动人的心扉,可以撩拨人的欲望,可以刺破人的梦魇,哪怕一粒尘埃、一丝清香、一个浅笑,在他们的世界里,都是万千气象。 “再有,他们必定有一颗纯真而博爱的心,他们善于发现美,也勇于驳斥恶,用文字来抒发最真的情感,也因此感动他人。 “还有,诗人一定是道和理的探索者和坚守者,他们对美好有着极致的追求,对丑恶有着无情的鄙视,他们不放弃,不妥协,会坚守自己的内心,是人生中的勇者。 “他们睿智、洒脱、狂傲、多情,他们蔑视传统,有伟大抱负,有广阔的胸襟。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写出最感人的诗词来,而不是无病呻吟的低劣之作。” 郑经一口气就把什么是诗人这事给说了个通通透透。 毕竟是教员出身,讲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没啥难度,美好的辞藻,他肚里有的是,严谨的思维逻辑,他也早已养成。 因此,哪怕他来这个世界后所亮的几首诗词都是剽窃的,但也并不影响他对诗人的了解,哪怕他并没有提前做足准备,也不妨碍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真正优秀的诗人应具备的优秀品质给总结出来。 大家一下又听痴了。 德王妃:“……” 难怪他的诗词写得那么好那么绝,原来他早已领悟了诗词之道的真谛! 陈蒨文:“……” 春的暖,夏的热,秋的悲,冬的凉; 河流的善,山川的博,大地的情,女子的多愁善感; 一粒尘埃、一丝清香、一个浅笑…… 我怎么突然觉得,他连说话都像是在写诗? 好美啊! 徐玄机:“……” 睿智、洒脱、狂傲、多情? 所以他才一门心思想当登徒子? 郑书笙:“……” 哇塞,浪之兄长确实很有才。 陈蒨武:“……”、 老师牛逼! 顾倾城:“……” 我的诗词之所以不如三绝公子,是因为对道和理的理解还不够通透吗? 席希明:“……” 原来,想成为一个最为出色的诗人,必须得具备这么多条件吗?那我又差在哪里呢? 众士子:“……” 这浪之先生果然是厉害,听他这么一说,我似乎已经明白,怎样才能写出更好的诗。 一时间,众人的感触和感悟各不相同,但没有谁去质疑郑经的说法有哪里不妥。 包括还想刁难郑经的席希明。 他在感触过后,也只是心有不甘地问道:“那……这跟前面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关于诗词,有很多种类,我们可以将其分为理想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英雄主义,悲情主义等等。” 郑经回道。 因为这里面很多都是后世才有的概念,因此他放慢了语速,以便于大家去理解和接受。 不出他所料,席希明立即就问道:“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所谓理想主义,是一个虚幻是世界,在那世界里,只有美和善,拒绝丑和恶,因此,过于追求美和善的诗人,写出的往往就是理想主义诗词作品。 “而现实主义则不同,它如同我们所生活的现实世界,既存在美和善,又有丑和恶,能认清现实并直面现实的诗人,那他写出的诗词,往往就是现实主义作品。 “至于浪漫主义,往往是那些缺少阅历,尚未经历过太多社会毒打的年轻诗人所写的作品,在他们的作品里,对于美和善有着一定程度的放大,就好比大家所熟悉的婉约词。 “英雄主义作品,一定是那些有着有着悲天悯人胸怀,立志去创造美和善,抵制丑和恶的伟大之人才能写出来的。 “而悲情主义,则是那些经历过太多社会毒打,经受过太多挫折,对生活和未来已充满悲观和失望的失意诗人所写的诗。” 郑经又一口气解释道。 顾倾城:“……” 我之所以不如三绝公子,就是因为阅历不够,缺少社会毒打吗? 好像挺有道理啊! 众人:“……” 总结得很有道理啊! 连席希明也觉得郑经所总结的这些也很有道理,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怎么来解释前面的问题?” 此时的他,已经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难不成,我真得尊他为先生,追随他了? 正文 第136章 愿赌服输 为什么古往今来,写诗者以年轻人居多?或者是以闲散之人或失意之人居多? 在做够了铺垫之后,郑经终于准备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了。 “诗词之美,美在意境,美在情感,美在韵律,而其最美之处,在于向世人传递一种人间罕见的虚幻之美,这种虚幻之美,能让人如痴如醉,能让所有人皆向往之。” 郑经就这么开始了他最后的解释。 “而对于虚幻之美,最为向往者,莫过于对爱情、生活充满了幻想的女性,以及同样对爱情、未来充满了幻想的年轻男性,这也就驱使了,几乎所有的稍稍有点才学的年轻人,都有了作诗写词的欲望和冲动,以让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这就是年轻人喜欢写诗的动力。” 第一个较为残酷的真相被郑经揭露了出来。 年轻士子之所以喜欢并热衷于写诗,初衷并不是为了传递美好,而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一个,为了吸引更多同龄人尤其是同龄女性关注的目光。 说白了一点,就是虚荣心驱使。 这说法有错吗? 在场所有的士子都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谁也不得不承认,大家之所以喜欢诗词,确实是因为几乎所有的读书人喜欢,以及几乎所有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以及那些多才多艺的伶人都喜欢这东西。 那能否认这一点吗? 可以。 但否认就是虚伪。 因此,没有人敢质疑郑经的这一说法。 “之所以年轻过后,那些原本喜欢写诗的人,写的诗词越来越少,是因为大家发现,相比万众瞩目,还有更值得大家追求的东西,比如说财富,比如说前途。 “而对于这些东西的追逐,会耗费大家太多的精力,让大家无暇再写诗词,也会浇灭诗人的感性,让他们再无写诗的灵感。 “我前面说过,一个好的诗人,必须得保持一颗赤诚的心,而对于财富和仕途的过于热衷,又会让那颗赤诚的心受到污染,也因此再难写出让大家都认可的好诗。 “这就是为什么人在成名之后,一旦对名利有了向往之心,就佳作罕出的原因。” 第二点残酷的真相又被郑经揭示了出来。 名和利,就是赤诚文学最大的杀手。 又是一个既残酷,又让大家无法质疑和反驳的理由。 “至于闲散之人为什么在成名之后不太受影响,原因也就在于此,没有过于受到名和利的影响。” 又一个解释到来。 关于闲散之人的。 还是很有道理。 “最后再说,为什么失意之人反倒更容易出传世佳作。” 郑经开始了最为重点的陈述。 “诗词这东西,美好虽然让人向往,但真正感染人的,反倒是痛苦。” 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又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这是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美好是虚幻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在人的一生里,太多人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生活的磨难,生活充满了不幸跟辛酸,因此,反而是痛苦能让他们感同身受,引起他们的共鸣。 “有这样一种比喻。 “珍珠之所以美,是因为它是以痛苦围绕一粒沙而形成的庙宇。 “而诗词之所以美,是因为它是从撕心裂肺的诗人微笑的唇间涌出的一首歌,而痛苦,就是诗人灵感的源泉。” 郑经最后的解释来了。 为什么伟大的诗人里,以失意之人居多。 所有人又一次痴了。 最后两句把大家都给听痴了。 珍珠之美,是痛苦围绕一粒沙而成的庙宇。 诗词之美,是撕心裂肺的诗人微笑的唇间涌出的一首歌。 而痛苦,就是诗人灵感的源泉! 这几句真的太美了。 不是诗词,却美过诗词。 “所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描绘的就是这种痛苦却微笑的高深意境吗?” 已听痴了的顾倾城忍不住喃喃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很多人一下又愣住了。 德王妃:“……” 写那首词的人就在你眼前,你却还在对那首词念念不忘? 真是痴! 而一心想刁难郑经的席希明,此时也已经彻底熄了刁难郑经之心。 关于为什么诗人失意之人居多,郑经的论述说服了他吗? 绝对服了。 在他看来,郑经的这一整套说辞,不仅完美地诠释了他想所好奇的问题,还几乎已把诗词之道的真谛给讲述了出来,他想不服都不行。 原来写诗要见多识广,要敏锐,要感性,要纯真,要博爱,要懂善恶美丑之分,要懂道和理,要心胸开阔…… 原来诗词可以分为理想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英雄主义,悲情主义…… 原来队名和利过于追逐,会泯灭诗人的灵感。 原来痛苦才是诗人灵感的源泉。 …… 他在努力总结着郑经刚才所说的。 但他还觉得不过瘾,又问道:“浪之先生,那在你看来,那种类型的诗词是最好的?” 此时时刻,他已心甘情愿地叫了一声先生。 “不能武断地说那种类型的诗词最好,只能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诗词这东西,经历不同,环境不同,心境不同,喜好也就不一样。” 郑经回道。 席希明一琢磨,立即接口说:“很有道理。” 郑经每次讲道,都会有人从对立沦为合格的捧哏,这一次轮到席希明了,因此他又问道:“那先生你比较喜好哪一类型的诗?” 讲道已进入互动环节,但内容已开始偏离主题。 这就好比某大师在讲座过后,某迷弟迷妹却在问:老师你结婚了吗?老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我个人嘛,最喜欢的应该是带有英雄主义色彩的诗词,其次是现实主义诗词,接下来是浪漫主义、理想主义、悲情主义。” 郑经倒是乐意分享自己的喜好。 看在席希明已自觉地尊自己为先生的份上。 “为什么?” 席希明又问道。 “英雄主义诗词,弘扬的是英勇、顽强、正义、自我牺牲等伟大精神,因此往往具备气吞山河的气势,最为大气磅礴。 “现实主义诗词,既不回避现实的丑与恶,又把美和善带给大家,如同黑暗中的指路明灯,给人希望和期待,同样很美好。 “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弘扬的是美和善,但却回避了丑和恶,好是好,但看多了后,容易成为精神麻醉药。 “至于悲情主义,虽然最容易引起人共鸣,但传递的是负面情绪偏多,所以我个人欣赏归欣赏,但不是太喜欢。” 郑经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见解给分享了出来。 “那……先生会不会觉得,诗词是小道,不应该过于沉迷?” 席希明又问出了一个较为关键的问题。 这是因为,顾倾城之前在劝他,说写诗是没有前途的,让他追随郑经求真问道,这让酷爱诗词的他心有不甘。 “这倒未必。 “诗词虽然是小道,但它却是向世人传递真善美的途径,因此偶尔为之还是有必要的。 “只不过写诗这种事,讲究的是有感而发,而不是刻意的无病呻吟,因此灵感来了,自然为之就好了。” 郑经又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包括席希明。 此时的席希明,心中已再无任何不甘,因此,他立即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朝还站在前面的郑经深深一拜:“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这叫愿赌服输。 正文 第137章 谋划 若是问中国古代哪个时代的文人最为有名士之风,首当其冲的还得数魏晋南北朝。 这个时期的名士,普遍讲究孝道,慎言洒脱,清廉俭约,性善忠义,尊礼敬贤,也因此给整个社会的读书人都带来了相对较好的风气。 因此,席希明的当众尊郑经为先生,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么一来,德王妃又忍不住感慨了。 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现在又多了一个吗? 不,应该是整整一船! 这领头的顾倾城和席希明都尊他为先生,那船上的其他士子还跑得掉吗? 她没想到,原本该枯燥无味的回程,在多了一个郑经上船之后,竟然会发生如此多惊奇却有趣的事,弄得她都有点希望船再走慢点了。 只可惜,此时已经离会宁不算远了,再过两三天,船就会抵达扬州,然后再过四五天,就能最终抵达会宁,到那个时候,她想再天天跟郑经这帮人搀和到一起已经不太可能了。 实在是遗憾! 等到了会宁之后,又该如何对待他呢? 遗憾过后,德王妃又开始考虑起了这一让她头疼的问题。 对于郑经,现在的德王妃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她还想保留一丝王妃的威严,另一方面,她又很享受跟郑经以及这一大帮人在一起时那种充实的感觉。 每天都有新的知识在冲击着她原有的认知,这远比让她去打理德王府、醉香楼,以及德王府属下的那些产业要充实得多。 只可惜她王妃的身份,反倒成为了她成为真理社其中一员的障碍,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恨不得不当王妃了,而是摇身一变,变成一名普通的读书人。 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 对此,她也心有不甘,因此她决定,还是得想方设法多参与进去。 怎么个参与法呢? 想来想去,她觉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真理社的幕后支持者,为它的发展提供各种便利条件和帮助,只有那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对它的发展进度随时保持关注。 只不过这得跟郑经协商一番才行。 因此,她又打发陈蒨武,去把郑经叫来了她的起居舱里。 “浪之,再过数日,就会抵达会宁了,到了会宁之后,你有何打算?” 她主动问了起来。 这对郑经来说也是一个极为头疼的问题。 在没有折腾真理社之前,原本的他是极为轻松的,哪怕背上了郑书笙那个包袱,他也无需考虑太多事情,完全可以走到哪逍遥到哪。 可是在有了真理社之后,他却不得不好好筹划一番了,毕竟现在有一大帮人要跟着他准备折腾事情,可具体该做什么,他却暂时还只有一个大概的想法。 毕竟现在的会宁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在没有熟悉之前,太过于具体的计划只会是空中楼阁。 “呵,等到了之后,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吧。” 正因为没有太过于具体的计划,因此他随便应付了一声。 “安顿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德王妃却打算大包大揽了,紧接着又说道:“德王府在会宁城里还有几处空宅子,到时你挑一处合适的,那些琐事我派人帮你安排妥当便是。” 她准备兑现自己的第一个承诺了。 早在豫州时,她就已经答应,在会宁为他安排一个住所,来作为三绝公子为醉香楼所做贡献的回报。 这对德王府来说自然不算事。 作为女人,德王妃跟后世的那些富婆没啥两样,手里一有闲钱,想着的就是置业,因此在这十几年下来,因为有着醉香楼的收入做保证,她已在会宁城里置下了大量的产业,包括宅子、商铺、作坊,及会宁附近的天地等,安排一个郑经根本就不是问题。 唯一有区别的是,之前想着给郑经安排的,可能是一栋小得不能再小的普通住宅,现在,因为郑经自身的价值提升,这宅子的级别自然也得稍稍提升一下。 “哦,那好吧。” 因为是之前已约定的事,郑经也没有客气,心安理得地傍起了富婆。 对他来说,会宁也未必是最终的安身之所,因为按照诸糅真人的说法,接下来要不了几年,就有可能天下动荡,到时他还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因此根本就没有自己在会宁置办产业的打算。 毕竟他现在还很穷。 “那,关于真理社,你又有何打算?” 在解决简单问题之后,德王妃却追问起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安顿的问题一解决,郑经就有想法了。 到了会宁之后,他应该做什么? 关于这一问题,他早就反复思考过。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最要紧的事,当然是去文庙一趟,了解一下成为儒者的可能性,然后再在儒家和道家之间做一选择,圆一圆自己的侠客梦。 而从真理社的角度来说,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拼命赚钱,来维持真理社的运作,二是采取有效的方法和手段来传播真理社的思想和理念,以扩大真理社的影响力,为未来的天下动荡做准备。 作为后世人,他深知,想当一名合格的乱臣贼子,不是拉起一票人马造反那么简单,重要的是先传播理念和思想,以获得深厚的群众基础。 因此,真理社的成立,就是用来传播思想和理念的。 具体要怎么做? 他较为谦逊地回道:“想法倒是有一些,但不知是否可行。” “说说看。” 德王妃又拿出了她王妃的气势。 “我想筹办一份报纸,然后再找些赚钱的门道。” 郑经开始分享自己的计划。 想传播文化和思想,有效的媒介和渠道是非常重要的,而在这个年代,没电影没电视没网络,因此有效的传播媒介和渠道,除了口口相传之外,就是书。 就算是后世最为常见的报纸,在这个时代也是没有的,因此他接下来不得不费了点口舌,来大致跟德王妃说了一下报纸的概念。 书和报,就是他传播思想和文化的媒介,而要想把这一媒介有效的利用上,还有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需要去解决,那就是把书和报的成本给降下来。 成本不降,书太贵,报太贵,普通老百姓就买不起看不到,那他想流传的思想和文化,就只能在富人圈子里打转。 因此,在简单说了一下报纸的形式之后,他说道:“等到了会宁之后,最要紧的,是先找一家合适的书局。” 为降低书报的成本,他打算先将活字印刷术给折腾出来。 “书局?德王府旗下就有一家书局,你要的话,拿去就是了,不过那玩意根本就不赚钱,你真要吗?” 德王妃不以为然地说道。 在德王府,分工还是相当明确的,那就是德王妃负责赚钱,德王爷则负责花钱,像德王爷那种喜欢诗词歌赋的王爷,别的钱可以少花,但在诗词歌赋上所花的钱却是一点都不吝啬。 好诗词,就有文友,文友和自己有佳作,就得结集成书,结集成书得花钱印书,因此德王爷干脆把一家小型书局给买了下来。 别看在这个年代书很贵,但书局却是不怎么赚钱的,尤其是像德王府旗下那种不以盈利为目的的小型书局,不仅不赚钱,每年还得贴进去不少。 “要啊要啊,当然要啊。” 郑经毫不掩饰地说道。 书局不赚钱还赔钱? 那得看在谁手里运作! 而赚钱,也正是他除了运作真理社之外,更为重要的一个目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真理社的规划再好,若是没有大量的钱财来支撑,也很难发展壮大,因此,赚钱绝对是他抵达会宁之后最为重要的目标之一。 只是书局确实赚不了太多钱,还得另想门路才行。 正文 第138章 发财大计 “先生,等到了会宁之后,有何打算?” 当船快抵达扬州时,顾倾城也代表那帮苏杭士子来找郑经要主意了。 这是很正常的。 等船抵达扬州之后,正常情况下,船上的这些士子得分道扬镳,家在会宁的,自然是继续跟着德王府的船转长江回会宁,而家在苏杭的那些士子,则会在扬州另找船转江南河下苏杭。 只不过在顾倾城尊郑经为师,准备跟着郑经去会宁之后,苏杭那些士子也心动了,也想跟去会宁,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去了后得有事干,得去得有价值。 毕竟长待会宁的话,是很费钱财的,他们也需要给家里一个交代得过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郑经倒是能给。 在德王妃答应将德王府亏钱的书局送给他以后,郑经对抵达会宁之后的安排又有了一定的完善。 首当其冲的当然还是赚钱。 作为后世人,他当然清楚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因此不管他志向有多大,多想干大事,都得先建立在有稳定经济来源的基础上。 只是这钱要怎么赚呢? 作为穿越者,并且还是一个读过穿越指南的穿越者,他脑袋里赚钱的方法自然不少,但具体怎么个选择和实操,还得等到了会宁才有眉目,而现在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靠德王妃将交付给他的那个书局来赚钱。 一个一直在贴钱的书局又怎么来赚钱? 只要用对方法,自然是有的。 郑经已经了解过了,现在德王府家的书局,采用的是唐代才大肆推广的雕版印刷技术,之所以一直亏钱,一是成本太高,二是没啥畅销书可印。 成本有多高? 打个比方说,一册100页,50张,双面印刷,每页300到400字,公共约3-4万字的书: 雕版费:每页约五钱银子,一百页就是50两。 纸张印刷装订费等:每本的成本约二到三两银子左右。‘ 再加上其它费用,这样一本书的成本就会去到3到4两银子左右,而这样一本书,在市面上的售价也就是4-5两银子。 而一本书从刻板到印刷成书,周期起码要两三个月。 这么一算,书要是畅销,那多少还能赚点银子,否则的话,就真得不停地贴钱进去。 而德王爷开这个书局,目的也仅是为了自己,还有他的那些士绅朋友印书,自然也就畅销不到哪里去不说,还经常没书可印,得养着一般闲人,这样不血亏才怪。 也正因为如此,德王妃想都没想,就答应把它送给郑经。 把它当成了烫手山芋一般。 那郑经接下来,又怎么利用它来赚钱? 无非就两点。 一是降成本减周期,二是印畅销书薄利多销多赚。 降成本减周期的方法则很简单。 一是提前把活字印刷术发明出来,降低雕刻成本,大幅缩短刻印周期。 二是降纸张成本。 德王爷印书,赚不赚钱不重要,因此采用的是最好的纸张,而郑经则打算用普通纸张,并且靠量把纸张进货成本给压下来。 这样一来,若是能把一本书的成本压到二两银子左右,那同样一本书,别人卖五两银子,他只卖四两银子,也还有翻倍的利润可赚。 而价格优势和巨大的利润空间,还可以让他把利润分出一部分出去,去拓展销售渠道,进一步增加销售量。 降成本,拓渠道,增销量,这是后世随便一个人都懂的简单道理。 至于什么书可以畅销…… 这还用问? 当然是教材啊!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本畅销书的销量,会超过教材,因为任何人想识字,都得从教材开始。 而这个时代的通用教材,另一个郑经的记忆里也有。 识字启蒙教材:《百家姓》,《千字文》。 蒙学后的经义教材:《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以及《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 除此之外,还有包括《道德经》、《庄子》、《荀子》、《韩非子》等在内的诸子百家,以及史书等。 至于课外书,则是这些书的各种疏义,也就相当于文言文教材的读后感、备注、翻译之类的。 这是一个读不起书的年代。 像郑经这样的,若不是有荥阳郑氏的族学支持,他连教材都买不起,更别说课外书籍。 因此,若是他能把教材的售价给大幅降下来,不仅能赚钱,还是大功德一件,而售价一降,销量自然也就上去了。 这样一来,光是现有的流行教材加课外书籍,他就不愁没畅销书可印了。 既能赚钱,又是大功德,这是多好的事? 不过对他来说,真正能赚钱的,还不是上面这些,而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的另外两本经典启蒙教材。 《三字经》! 《弟子规》! 《三字经》最早是啥时候成文的? 南宋! 后世较为公认的说法是:“宋儒王伯厚先生作《三字经》,以课家塾。” 而《弟子规》的面世则更晚,一直到清代,才由教育家李毓秀编写出来。 而这两本书,尤其是其中的《三字经》,等到了宋元明清后,属于比《百家姓》和《千字文》更为重要,也是识字必学的启蒙教材。 因此,郑经也打算提前将它们给“创作”出来。 剽窃,才是穿越者的正确打开方式! 至于他能不能背出来,这自然不必担心,要知道,《三字经》和《弟子规》都只有一千多字,在后世,像《弟子规》这样的,一个蒙学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都能把它给背出来,更何况郑家这样的专业人士? 他需要做的,就是把两本书里,唐宋之后的内容给截除,并把其中明显的糟粕给稍稍修改一下。 这两本书一旦被普及,将给他带来多大的收益? 真要彻底推广出去,华夏胡夷,四国加起来起码不下百万本吧? 他把《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千字文》合印成一本,一本就算只赚个三五钱银子,那就有三五十万两银子的收入。 绝对的血赚! 当然,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普及教育,提升蒙学质量的大功德! 郑经喜滋滋地想道。 当然,要把这事给折腾起来,是需要大量人手的,尤其是印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等经典教材的疏义等,需要大量读书人来帮他校对之类的。 因此,不管是会宁那些士子,还是苏杭这些士子,他都得合理利用起来。 而在这个读书人极为清高,视赚钱为粪土的时代,他当然不能跟顾倾城说,这样做是为了赚钱。 因此,他开口回道:“倾城兄,我有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计划……” 完美包装新鲜出炉。 正文 第139章 《三字经》的魔力 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计划! 顾倾城一听,兴致立即就来了,热切地问道:“具体是什么事?” “编撰标准教材。” 郑经以他所熟知的模式回道。 众所周知,在后世,优秀的大学教师除了教书、科研以外,还有一件极为光荣的事,那就是编撰教材。 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研博的标准教材,基本上都是由各大学编撰的。 比如说有名的小学教材人教版。 而现在,他还是准备先干他最为熟悉的事。 这个在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的概念让顾倾城楞了一下,疑惑道:“标准教材?” “就是读书之人从识字启蒙到学习经义的一整套书籍。” 这么一说,顾倾城倒是理解了,但他还是不解地问道:“这个不是已经有了吗?” “有是有了,但未必是最好,而我想要的,是一套全天下人都可用,而且可以流传百世的标准教材。” 郑经又回道。 顾倾城又楞了一下。 可以流传百世的标准教材? 对于郑经的这一说法,他的第一本能反应是不可能,他心想,天下可读之书那么多,又怎么可能做到统一? 但碍于郑经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水准,他又不敢轻易质疑,因此转而问道:“为什么想做此事?”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事一旦做成,将会有多大利润。 “咱们问道求真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让自己明理之外,还不是想把道理传播给天下人,让天下人智? “而若想让天下人智,读书识字就是重要前提。 “现在你想,若是咱们能编撰出一套既好学易懂,还让普通老百姓买得起的标准教材出来,其功德是不是比著书立说还大?” 郑经却拿出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倾城又一次愣住了。 一套既好学易懂,还让普通老百姓买得起的标准教材? 这事真要能做成,其功德岂止是比著书立说大? 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不用郑经过多解释,他就明白,现在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普通老百姓读不起书,一百人里,真正识字的也就三五个,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因此,这事真要是能做成,其功德恐怕比圣人还大。 只是有可能吗? 他立即又问道:“具体打算怎么做?” 这次郑经没有直接回答了,而是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叠书稿,递给顾倾城说:“倾城兄,先看看我这新编的识字启蒙教材质量如何?” 他准备用事实来说话了。 事实上,当德王妃答应把书局送给他,他又打算靠印教材来发财之后,他就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了。 反正呆在船上很无聊,因此他干脆默写起了《三字经》和《弟子规》,而现在他递给顾倾城的这叠书稿,就是经过适当调整,截去了隋唐以后历史的《三字经》。 《三字经》全文总共也就一千一百四十五个字,再截去二十四史中隋唐以后的部分,也就只剩下八百来字,再加上修改斟酌的时间,也就费了郑经一个下午。 而这一下午的成果,却把顾倾城给看懵了。 为啥? 因为《三字经》原本就属于中国传统文化浓缩的精华,包含了文学、历史、哲学、数学、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几乎所有类别的内容,而取材,却是读书人所熟悉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等。 毫不夸张地说,古代读书人一辈子所学,几乎全部浓缩在了这里面。 最为关键的是,它还短小精悍、朗朗上口、通俗易懂,不是一般的好学,因此顾倾城一入手,就被它给深深吸引住了。 而且还越看越震惊。 看到一半,他便停了下来,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先生,这是您所作?” “嗯,我过往读书时,为便于记忆,便把所学之识简单总结了一番,现在把它给整理了出来,打算将它当成识字启蒙教材,你拿去跟他们讨论一番,看看是否合适。” 郑经大言不惭地回道。 又把锅甩到了那个被他所取代了的倒霉鬼郑经头上。 这是相当合理的,毕竟《三字经》原本就是读书之人所学之识的浓缩精华。 而顾倾城也不疑有它,只是感慨道:“难怪先生十七岁就中秀才,十九岁中举,现在学问又如此高深,原来是学有方!” 他又一次开启了脑补模式。 脑补过后,他又说道:“此文岂止是合适?在我看来,此文一出,必成万世经典,别说启蒙学童,就连我看了,都想牢记之。” 一记不算马屁的彩虹屁又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这话确实不算马屁,而是客观评价。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三字经》里的这些内容,顾倾城虽然十有八九都懂,大部分的出处、典故他都知晓,但在看这篇《三字经》之前,他是一团混沌,而在看了之后,却是有了一个极为清晰的轮廓。 郑经剽窃《三字经》,自然不止是原文剽窃,而是在原文的基础上,将其分为了六篇。 第一篇:劝学篇,主讲学习的重要性。 第二篇:仁孝篇,弘扬仁孝的儒家思想。 第三篇:常识篇,从天地人到日月星到三纲五常到七情六欲全都涵盖。 第四篇:学方篇,四书、六经、三易、四诗、三传、五子,具体怎么学,全在这里面。 第五篇:史学篇,从三皇五帝到秦汉两晋,全都浓缩在其中。 第六篇:教诲篇,敦敦教诲,如何来学以致用,学成大才。 其实郑经啥都没有做,他只不过是剽窃,加归纳总结,加去芜存菁,可最终的效果却是,为天下读书人指明了学习的方向。 就连顾倾城这样的已成名士子,在看过之后,也能清晰地知晓,自己还有哪些缺陷,还有哪些书要去读,在学习方法上有哪些该改正之处。 这也正是三字经一经问世,就能流传千古的原因。 “哦,既然你觉得不错,那你就拿下去,跟其他士子商议一番,把它的疏义给备注出来吧。” 郑经则理所当然地派起了任务。 《三字经》虽然通俗易懂,但行文还是属于文言文的范畴,因此,要想便于大众,尤其是初学字的幼童理解,必要的解释,也就是疏义,还是蛮有必要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一句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典故又来源于哪里? 这就是疏义所起的作用。 俗话说,无商不奸,而有文化的文人一旦奸起来,比奸商更奸。 按照他的想法,是在把《三字经》作为标准教材推出之前,先利用船上这些士子,整理出来一个疏义版,先普及到现有的读书人手里再说。 给幼童启蒙,先得有足够多的老师不是吗? 要是老师都还没读懂,又怎么去教学生? 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既要赚钱,还要给船上这些士子找点事干。 顾倾城领命而去。 很快,当《三字经》的手稿在船上传开之后,船上又起了一片惊呼。 浪之先生之才,堪比圣人! 正文 第140章 论赚钱本事…… 郑经还是低估了在这个时代就推出《三字经》的影响力。 当顾倾城把这篇文稿拿下一楼之后,很快,几乎所有的士子都被它给吸引住了,围着它细细研究了起来。 “倾城兄,这真是先生所作?先生不是说,人之初,性本欲,怎么一开始反倒又成人之初,性本善了?” 一开始是学术讨论,席希明指着《三字经》的开篇第一句就问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是大家所熟悉的内容。 数日之前,郑经才颠覆了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还批评了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不严谨,最后以**论取而代之。 可现在,出现在《三字经》最前面的,却还是那些被颠覆或批判过的内容,因此席希明才由此疑问。 这个问题其实顾倾城也问过郑经,因此他回道:“先生说了,这是面向幼童的启蒙教材,得劝人向善,因此还是荀圣人的性善论更为合适,至于**论,则是我等这样的学识精深之士该去掌握的。” “还是先生考虑周密。” 席希明立即赞叹不已,又细细研读起来,一边读还一边不停地赞。 “先生高义。” “啧啧啧,我要是幼时能读过此书,得少走多少弯路?” “真的写得太好了,依我看啊,若是作为启蒙教材,它比《百家姓》、《千字文》实在是好太多,《百家姓》和《千字文》既无趣又难记。” …… 无数感慨和赞叹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作为会宁第一才子,席希明绝对是识货之人,通读了一遍之后,他从里面读到了太多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说,跟目前已较为普遍的启蒙教材《千字文》相比,《千字文》既不朗朗上口,还深奥难懂,也极不容易被记住。 还不仅如此。 《千字文》里,虽然也包含义理,但通篇杂乱无序,而在这篇《三字经》里,却是分类有序,循序渐进,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最为关键的是,《三字经》里的这数百字的内容,却几乎涵盖了一个读书之人一辈子必学的内容,绝对称得上是一本读书指南。 因此,他最后来了一句总结性赞叹:“依我看,此经之重要性,对读书人而言,比四书五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一句高得不能再高的赞叹。 要知道,四书五经可是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些读书之人必学的经典经义。 比四书五经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岂不是说郑经比包括孔子在内的前朝所有圣人都牛? 一开始,其他士子还以为席希明在愿赌服输之后,有给郑经拍马屁,以给自己台阶下,言过其实的嫌疑,可当他们自己接过来看了之后…… “啧啧啧,此经句短而易读,确实更利于开蒙。” “淹贯三才,出入史经。” “此书绝对能称得上是蒙学之冠,浪之先生之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很快,各种赞叹声连绵不绝地冒了出来。 然后很快有人开口问道:“倾城兄,此经可否借我撰抄一份,作为我们王家启蒙教材之用?” 第一个见猎心喜的人冒出来了。 紧接着,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有样学样,也都提出了几乎同样的要求。 这似乎也印证了郑经的那一句:人之初,性本欲。 一看到好东西,就想占有之,先利己利家族。 很显然,这些要么来自豪门世家,要么是官绅之子的士子们,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部经所能给各自家族带来的巨大好处。 多帮族人开智,就能帮家族涌现出更多的人才! 也正因为如此,席希明夸它比四书五经还重要,因为开智,就是出人才的基础和前提,因此大家都认为,席希明的那一评价一点都不夸张。 “这……我得先征求一下先生的意见。” 顾倾城却犹豫了一下。 众人的要求,原本不算是过分的,因为此书很快会刻印成书,大家迟早都能拿到或抄到,但他本能地觉得,还是先征求郑经的意见为妙。 于是很快,他又咚咚咚地拿着文稿跑上了楼。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又被德王妃给拦住了:“顾公子,你们楼下在为何而喧哗?” 很显然,刚才楼下不停的赞叹声又成功勾起了德王妃的好奇心。 于是乎,一番盘问之后,《三字经》的手稿又落到了德王妃的手里。 这次轮到德王妃震惊了。 而德王妃震惊过后,啥也没评价,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手稿递给了陈蒨武,吩咐道:“蒨武,你好好看看,看能否都懂。” 再高的评价,也不如用实践来证明。 十岁出头的陈蒨武,刚学完蒙学不久,学的正是《百家姓》、《千字文》,以及其它一些皇室觉得还过得去的蒙学教材。 好不好,对比一下就能高下立判。 “这书很容易懂啊,我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陈蒨武的回应很快就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感叹了一句:“唉,要是早认识老师就好了。” 很显然,他是在为自己以前花费了太多时间在那些深奥难懂的蒙学教材上而惋惜。 而这也足以说明了这本《三字经》的价值。 正常来说,此时的德王妃应该为它的面世而极为震惊,可有些事,一旦经历多了之后,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还有什么事发自在郑经身上,会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字词曲三绝,她已经震惊过了。 重新定义道,折服诸糅真人,她也已经震惊过了。 颠覆性善恶论,自创**论,折服卢勋,她也震惊过了。 只不过是一次比一次习惯。 而现在,能让她震惊片刻就足矣,不用再去感慨那么多,她觉得自己应该想的事,如何利用《三字经》来挣大钱。 不是为自己挣。 而是帮郑经挣。 因为郑经跟她提过,要想经营好真理社,让其所穷之真理真正惠及世人,需要大量的财物来作支撑,比如说著书立说,折腾那所谓的报纸之类的。 而论挣钱本事,郑经能比得上自己? 德王妃觉得,作为真理社的编外成员,自己有必要利用自己所擅长的,来帮郑经一把。 因为这也是一种很好的交好方式。 于是她吩咐道:“你跟楼下那些士子说,知识无价,真喜欢的话,准备好钱来买,等书印出来之后,优先满足他们。” 为了将《三字经》的利益最大化,她准备亲自操刀了。 平价向所有想读书之人出售此书? 傻啊! 先出一份精装本,高价卖世族官绅之家,狠赚一波再说啊! 生财有道的她,就这么替郑经拿了主意,而具体怎么个运作法,她也自忖比郑经要清晰。 她唯一后悔的一点是,答应免费将书局送给真理社,是不是傻了点? 也好在德王府并不差这点钱! 她如此自我安慰道。 正文 第141章 风雨欲来 论赚钱本事,德王妃确实比郑经要强上几分。 毕竟德王妃是以一己之力,撑起偌大一个德王府的人,而郑经虽然是见多识广的穿越者,怎么赚钱的理论知识虽然有一些,但毕竟不是商人出身,实战经验几乎为零。 因此,连郑经都能看到的即将到来的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德王妃更是能看到,甚至于她还立即就能想到,如何将它利益最大化。 这是优秀商人的本色。 那面对如此巨大的赚钱潜力,她一点都不心动吗? 肯定是心动的。 换做郑经是一普通士子,那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去分一杯羹,比如合作出书之类的,那样又能给德王府增加一大笔收入来源。 但再三斟酌过后,她却放弃了分一杯羹的想法,为啥? 因为郑经已不算是普通士子,而她也不是没见过钱的小商人,而是从北华皇室到南夏皇室,经历过大风大浪,格局已非同一般的女人。 什么叫格局? 她出嫁时,她的亲哥,北华镇西王直接把醉香楼将近一半的股份送给她当嫁妆,那就是格局。 皇室之人该有的格局。 两大皇室的经历,让她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想在勾心斗角,随时都有可能被倾轧的皇室中活得长久,有两件事始终不能停,一是算计,二是投资。 算计的是人。 投资的也是人。 而不是钱! 打个比方说,她的哥哥之所以在她出嫁时如此大手笔,其实并不是担心她这个妹妹来南夏之后会过得拮据,而是在投资南夏皇室,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假如,若是某天北华真的发生了大变故,她的镇西王兄长遇上大麻烦了,一求到南夏这边来,有了之前的投资,她跟德王爷能撒手不管?而以德王爷跟当今圣上的关系,能帮的忙南夏国会拒绝? 这就是投资。 未必一定会有回报,但一碰上险境,就有可能化危为安的投资。 而现在,她就是在郑经身上做投资。 而作为见惯了大场面的皇室之人,她在看人眼光方面自然也不会差的,谁值得投资,谁不值得投资,她心里基本有数。 打个比方说,像席希明那种有会宁第一才子之名的,以及像顾倾城那种有江南第一才子之名的,在她眼里,小投资可以,大投资就不值得,原因就在于,她一眼就能看到他们的未来能去到哪里。 说白了一点,就是未来的高度有限。 现在的席希明和顾倾城,就相当于过去的阮留之和卢勋。 而在郑经身上,她却无法看清他未来的高度在哪里,也就是说,有着无限的可能,因此值得大投资。 当然,她之所以不仅不分工,还主动揽事上身,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补偿。 她可没有忘记,在离开豫州之前,因为不清楚郑经竟然有这么大的潜力,她可是狠狠算计了郑经一把,吩咐颜月月,悄悄把郑家大小姐跟郑经私奔的消息给放出去。 当时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拆散郑沈二家的联姻,破坏两家的联手。 二是为了让郑经陷入困境,以在他走投无路之下,更好地被德王府利用。 后一点的原因很好理解,那前一点的原因又是什么? 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德王府跟吴兴沈家不对付。 具体的原因,还得从大夏国的建立说起。 大夏朝建立之前,前朝动荡,有前朝将领发起武装叛乱,并且攻入都城,颠覆了前朝。 而那时的大夏朝先祖霸帝,本身就是吴兴人,因被当时的吴兴太守器重,从中直兵参起步,一直做到了是前朝交州司马。 在前朝被颠覆时,霸帝在吴兴沈家的全力支持下,起兵讨伐逆贼,在经过三年苦战后,最终诛杀了逆贼,建立了大夏朝。 而吴兴沈氏,也因为拥立之功,由此开始了沈氏的兴盛史。 霸帝在世时,就是由沈氏族人沈客卿任中书舍人,专掌军国要务,不仅如此,连当时的太子妃也是选的沈家人。 而当时的太子,就是后来的文帝,当时的太子妃,也就成了后来的沈皇后,如此一来,朝中多个要职也更是被沈家占据,其中就包括极为重要的御史中丞。 文帝过后便是武帝,只不过在武帝之前,还有一位废太子,也就是沈皇后的儿子。 正常来说,文帝过世,理所当然是正宫太子,也就是沈皇后的儿子即位,只不过在即位之前,正宫太子却因为德行有亏,引起公愤被废,才有了后来的武帝。 也就是如今圣上和德王爷的父亲。 而原本的正宫太子,却被废为靖王,被遣去余杭就番。 也正因为武帝的上位,才有了她的和亲,让她成为了南夏国的德王妃。 再后来,就是宣帝即位,也就是如今的圣上,而之前的废太子,也在过世之后把靖王爷之位传给了现在的靖王爷。 这就是大夏朝皇室之间的恩怨情仇。 在靖王爷那一脉人的眼里,大夏国的江山原本是属于他们的,但却被宣帝这一脉给窃取了,因此始终跟他们不对付。 也正因为如此,靖王府旗下的清风楼,始终是在跟德王府旗下的醉香楼在唱对台戏。 而吴兴沈家,就是靖王爷那一脉的死忠。 别以为宣帝即位之后,就能拿吴兴沈家怎么样,事实上,自魏晋开始,这天下名义上是皇室的,可事实上却是得看世家的脸色,几乎每一个朝代的兴衰,都是跟世家有关。 比如说,东晋的建立,就是借助了世族的力量,而东晋的灭亡,也是因为世族的背叛。 包括大夏国的建立,也是在吴兴沈氏等世家的支持下才成事。 因此,宣帝这一脉,哪怕明知吴兴沈氏是靖王爷那一脉的死忠,也不敢在明面上拿他们怎么样,而是只能暗戳戳地搞些小动作,以免他们坐大,让靖王爷那一脉变强。 皇室之间的倾轧就是这么复杂,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只是德王妃没想到,当初被她当成工具人算计的郑经,这一路下来,竟然变成了如此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要是早知道如此,她还会不会算计他? 不太好说。 郑沈二家的联姻肯定是要拆的,但可能会换一种方式,不会这么明显地把郑经当成工具人。 只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那就想方设法补偿他! 这就是德王妃主动揽事上身,决定亲自帮郑经运作《三字经》的原因。 郑经被他当成工具人算计后又有什么严重后果? 荥阳郑氏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她不太好说,她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吴兴沈家绝对会把此事当成奇耻大辱,从而迁怒到郑经头上。 有可能的话,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都有! 很多事,从一开始她就能猜到结局。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看到郑经的潜力之后,决定大力扶持他,帮他坐大,不要那么容易就被吴兴沈家给灭了,而是来帮她当一个合格的搅局者。 算算时间,那消息应该已经被传开了吧? 正文 第142章 不得了 郑家大小姐跟郑家举子郑经私奔的事,确实早已被传开了。 这个时代车马慢,消息传播并不算快,但也不至于像走走停停的德王府家楼船那么慢,离开豫州都二十天了,还没回到会宁。 早在郑经他们离开豫州之后的第二天,郑温就第一时间获知了这一消息,当时的他,其实已收到了女儿的信,知晓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此事其实跟郑经无关! 真相是一门心思想逃婚的女儿,盯上了正好要离开荥阳的郑经。 这一点,女儿在信里已经交代得很清楚,并且还一个劲地在替郑经开脱,这也跟他从丫环书香及书童墨庆那里审讯得来的结果相吻合。 可他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女儿跟郑经私奔的消息就已经在豫州被传得沸沸扬扬,让他想按都按不住。 为什么会这样?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想要毁坏郑沈二家的声誉,并以此破坏郑沈二家的关系! 关于原因,他也猜到了。 可就算是猜到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返回荥阳,去给沈郡守一个交代,以及给家族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当然只能顺水推舟,就说女儿是被郑经蛊惑了,鬼迷了心窍,逃离了豫州。 在家族利益面前,真相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找替罪羊来给方方面面交代,以及想方设法去修补关系,挽回损失。 这只替罪羊就是郑经。 也只能是郑经。 于是乎,等郑温回到荥阳之后,一明一暗两条信息被郑氏放了出去。 明的那条,是宣布将郑经逐出郑氏,以顺应传言,为郑氏稍稍挽回声誉。 暗的那条,则是象征性地下达家族追捕令,以将郑经抓回荥阳接受处置。 郑氏虽然势大,但只手遮天也仅限于豫州,一旦脱离豫州范围,那些明显违背律例的事,就只能暗着干了。 甚至于说,从郑温个人的角度来说,他都并不希望把郑经给抓到,以免再出幺蛾子,把替罪羊变成自家女儿,然后进一步牵连自己。 接下来就是修补跟沈家的关系了。 这个稍稍有点难,也需要时间,最起码沈郡守那边,再见到他之后,已经是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 明的那条消息也很快被传了出去。 先是又传回了豫州,印证了之前的传言之后,又接着往外传。 不过这种事,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也就是喜闻乐见的笑谈,谈过之后,也很快就把它给忘了,并没有太多人在意。 毕竟现在的郑经还没什么名气,若不是发生此事,并且还跟荥阳郑氏有关,大部分人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还没听说过。 也还是有人在意的。 比如说宋财。 在郑经离开豫州之后,宋财就开始过得有点魂不守舍,青楼他也还是经常去逛,尤其是醉香楼,而因为郑经的关系,颜月月和已宾客盈门的苏窍窍都对他很好,但他却发现,原本让他迷恋的青楼却突然间不香了。 是因为浪之兄不在了的缘故? 应该是。 因为他发现,那些原本让他很痴迷的诗词佳句,也突然对他没多大吸引力了。 这是因为在看过浪之兄的《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后,他的审美境界变高了,普通诗词作品在他眼里变成了垃圾。 那就追随浪之兄去会宁! 他再次动了这一念头。 而荥阳郑氏将郑经逐出家族的消息传出来后,则更是给了他一个动身的理由。 得赶紧去会宁。 将此事告知浪之兄! 于是乎,在告别家人之后,他搭上了一条前往会宁的客船。 …… 一个重大决定的做出,往往只是大趋势背景下所发生的一点小事,这一道理,既适合于家国大事,也适合于普通人。 在抵达扬州之前,船上的一众士子虽然已敬佩郑经的才华,但真要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着郑经去做事的话,除了已尊郑经为先生的顾倾城和席希明以外,还没有其他人做出明确的决定。 但一本《三字经》的出现,却促使大家做出了决定。 当船离开扬州时,苏杭那几位士子,没有一人离船,而是全部做出了跟随郑经去会宁的决定。 至于道理则很简单。 在《三字经》出现之前,郑经虽然也已经展现出了其才华,但这种才华还只是表现在口头上,能表明其个人可能会前途无量,但却不一定能带给大家什么。 而《三字经》出现之后,再加上郑经的文化普及计划,让大家都意识到,跟着他真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 对于读书人而已,最主要的追求无非是两点,一是仕途得志,二是名垂青史。 跟着郑经去会宁,能不能仕途得志暂且不好说,但名垂青史是有可能的。 就好比说孔圣人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颜回、子贡、季路、子游、子夏等孔门十哲最终都名垂青史,而最为关键的点,就在于那部《论语》。 而现在,郑经就已经出了一部《三字经》,按席希明的评价,是重要性不亚于四书五经。 这样的郑经就已经值得跟了。 苏杭的这些士子一做出选择,会宁那些士子就不必说了,他们的家原本就在会宁,跟不跟郑经,都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困扰,现在既然苏杭的士子都选择了跟,再加上席希明都已经愿赌服输跟了,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也都一一做出了跟的选择。 真理社的阵容就这么扩大了,从原来的郑经一光杆司令带着几位女将,扩大到了十来人,而且一个个都还是饱学之士,让郑经总算是有了一点折腾的资本。 这原本是件大好事,可德王妃却又看得暗暗心惊。 为啥? 因为这些人的家世背景。 郑经可能是稀里糊涂地就把人给收了,但她却是知道,这些士子,一个个的背景是何等的了得。 比如说顾倾城。 吴郡顾氏直系子孙。 而吴郡顾氏,可是苏州一带有名的世家,其家世渊源一直可以追索到越王勾践,而其家族史上名人,东汉时有颍川太守顾奉,三国时有吴国丞相,一代大儒顾雍。 魏晋之后,吴郡顾氏在朝中的影响力虽然已有所下降,已不如新世家吴兴沈氏,但也还是在苏杭一带影响力极为巨大。 又比如说席希明。 席家虽然不算世家,但也算得上是新兴士族,尤其是其父席宗平,正是本朝御史中丞,有监察文武百官之职,与德王府关系良好。 再比如说其他苏杭士子里,有吴郡陆氏族人,有义兴周氏族人,有富春孙氏族人,没有一个是没背景的。 而会宁这些士子,不是官宦之后,就是富绅之子,背景同样也不容小觑。 可现在,郑经竟然把这些背景如此复杂之人全部收拢到了一起,准备一起干大事。 真让他们发展并联合起来,岂不是逆天都有可能了? 那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正文 第143章 最后的试探 德王妃确实是看得暗暗心惊。 她原本以为,船上的这些士子,虽然对郑经的才华佩服有加,但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骄傲,真要想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着郑经,那一两个,三五个或许有可能,全部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因此,对于郑经的真理社拉成员之事,她一向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听的多,但绝对不发表意见。 她怎么也没想到,船一到扬州,郑经竟然又折腾出了一本《三字经》出来,结果让船上所有的士子都做出了跟随他的选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多股势力的联合。 别看这些士子还年轻,暂时还没有步入仕途,可到了这个程度,都已经算得上是各自家族年轻一辈中的中坚人物了,家族对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定的支持。 而一旦他们成长起来,在仕途上有了好的开始,或在声望上有了不错的影响力,家族对他们的支持力度同样也会加大。 这也就意味着,跟这些年轻士子交好,甚至还能帮到这些士子成长的郑经,同样也有可能获得他们背后家族势力的支持。 这样发展下去,真是不得了! 说句夸张一点的,等他们成长起来之后,若是他们想造反,颠覆大夏朝,也不是不可能。 要知道,当年大夏朝先祖霸帝起事,最开始仅是获得了吴兴沈氏的支持,后来成规模了才陆续有别的世家的加入,最终却成就了现在的大夏朝。 细思极恐。 那郑经会造反吗? 对于这一点,德王妃并不确定,虽然从目前来看,郑经应该是没这个心思的,但时势变化所造成的意外谁也不敢保证,因此,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跟郑经长谈一次。 一为试探他的心思,看他是否有不该有的野望、反骨。 而来,若是郑经没野望没反骨,那她就更应该好好利用一番这股极具成长潜力的新势力了。 于是,郑经又一次被他请到了她的船舱。 “浪之,再过几日就到了会宁了,你可有何打算?” 老调重弹,一个曾经被她问过的问题又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郑经楞了一下。 他心想,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吗? 但他还是回道:“真没啥别的打算了,也就是编编书,然后把报纸给办起来。” 这也确实是大实话。 尽管他有乱臣贼子之心,但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在机会来临之前,他要做的,就是蛰伏,打基础,除此之外,别的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要做,否则的话,就会死的很难看。 而所谓的打基础,无非就是赚钱,然后文化思想上形成一定的影响力,而不是急于去发展势力,或挖空心思在仕途上往上爬之类的。 基于这一原则,他给自己定的小目标,确实也就是出书、办报,然后就是赚钱。 德王妃却又问道:“除此之外,你就没想过在仕途上有所发展?若是有的话,王爷可以帮你举荐,以免浪费你的大才。” 一记诱饵被她抛了出来。 正常情况下,士子想走仕途,最正规的途径是参加会试,金榜题名,就能得到一个好的前程,基本上是县令起步。 但也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举子在出现官职空缺并且还有人举荐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当官当吏的,像郑经这样的,若是有德王爷举荐,那同样也可以县令起步,或者在朝中某个衙门当个小吏之类的,先积攒资历和人脉。 尤其是后一种情况,不仅能积攒资历和人脉,还不影响他继续参加两年之后的会试。 换做是其他士子,肯定是对此求之不得。 德王爷的推荐,那绝对是仕途捷径啊,不比编书办报之类的强得多? 郑经却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走仕途干些琐事挺浪费时间的,我还是对道更感兴趣,有志于把正确的思想和文化传递给世人。” 德王妃错愕。 对仕途不感兴趣? 这是一心要效仿圣人,走思想传播之道吗? 众所周知,古之圣人,包括老子、孔子、孟子、荀子、庄子等,都是无心仕途,几乎都没怎么做过官,而是专心于道。 而现在,郑经竟然也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 很明显,她的试探算是失败了。 她原本以为,失去郑氏支持的郑经,是在对仕途已看不到太大希望的情况下,才无奈选择了往道的方向发力,谁知在她抛出了德王爷这一强力靠山之后,郑经竟然还是不动心。 德王爷是谁? 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啊! 有他举荐,不必荥阳郑氏的支持要强得多? 如此看来,他根本就没什么野望,更不用提什么反骨啊! 古之圣人,有谁动过造反的心思? 这下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这心一放下,想的就是如何更好地利用了。 在此之前,她原本是没打算跟郑经提已经得罪沈家,沈家欲灭之而后快的事的,毕竟那是她的算计。 可现在,她却打算郑重提醒一下了。 看在郑经一下子又团结了那么多有背景的士子的份上。 在她看来,在沈家面前,现在的郑经已经不算是完全没了还手之力,稍稍谨慎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帮她搅一搅沈家和靖王那边的局。 “那我可得提醒你,等到了会宁之后,你可得小心吴兴沈家。” 她开始主动帮郑经树敌了。 别以为前天子被废为靖王,沈家就失了势,事实上,因为大夏朝建立之时的拥立之功,沈氏最大的势力不是在朝中,而是在地方军政,余杭以南的很多地方,比如说广州、交州等,军政大权几乎全部掌握在沈氏族人手中。 也正因为如此,弄得当今圣上都不敢轻易动沈家,结果是现在的五兵尚书之位,还是落在沈家人手里,让沈家把控着朝廷的军政大权。 “别以为郑家小姐的那封信,就一定能帮你洗脱拐带郑家小姐的冤屈,那顶多只能让郑家不会对你怎么样,而沈家,势必已将你恨之入骨。” 德王妃又换了一种说法提醒道。 她当然不会轻易承认,郑经之所以会被沈家恨之入骨,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算计。 紧接着,她细细跟郑经解说起沈家在朝中的势力来。 一副关爱有加的姿态。 郑经:“……” 我人还没到会宁,就已经有强敌在等着我了吗? 正文 第144章 初抵会宁 会宁,数朝古都之一。 因四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不易攻,自魏晋以来,南方之国全部都是把都城选择在了这里。 现在,郑经也来了。 在船上飘荡了二十来天之后,他终于抵达了这里。 对于曾经去过的豫州,他是陌生的,可是对于从未来过的会宁,他却是熟悉的,因为在前世,他就多次来过这里,对后世的南京城相当熟悉。 时代会变,人会变,建筑会变,但十里秦淮却是风景依然,跟后世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包括两岸的布局,也包括河上四处可见的花船画舫。 这让郑经忍不住想起了《桃花扇》里那极为有名的一句:“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这一句,描绘的就是古南京城最为有名的一景:青楼风景甲天下。 现在看来,在如今的会宁城也是如此。 而他,似乎也与这一景结上了缘,按照德王妃的安排,在下了船之后,他和郑书笙,还是会被暂时安置在这里醉香楼里,直到给他们的宅子收拾好。 临近黄昏时,船在秦淮河上绕了一大圈之后,终于在通济门附近的官家码头停靠了下来。 码头之上,早已挤满了前来迎接的人群和车马。 王妃归来,场面自然不会少,只不过人群车马里,还有一部分是来接那些士子的,包括苏杭那些士子。 郑经原本以为,到了会宁之后,不仅他是客,顾倾城等苏杭士子也是,谁知人家一个个都大有背景,家族在会宁城里都有产业,根本就用不着像他一样,要么住客栈,要么住醉香楼。 其实他跟郑书笙要是正常来会宁,也是有落脚之处的,因为郑氏在会宁同样有着规模庞大的产业,轻松就能给他们安排出一套中上等的宅子来。 只可惜此时的他们是叛族之人,因此最终只能由德王妃安排车马载着他们去了另一座醉香楼。 毕竟是德王府的大本营,这里的醉香楼,相比豫州的醉香楼还要大上很多,马车载着他们在进了醉香园之后,又绕了好一会,才最终在一座名为“梨苑”的豪华别苑门口停了下来。 据说,这是德王府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别苑。 在这一点上,德王妃还是待他不错的,哪怕是她久别会宁,急于回府,也还是在回府之前,指派了王府的一位管事和两名护卫来跟随他,来负责他的生活起居及安全护卫等。 这待遇绝对没得说。 远比住客栈要强多了。 不过郑经却有点呆不住,在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他就把管事给传唤了上来,说道:“陈管事,可否跟我说说会宁城的大致布局?” 醉香楼虽好,可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因此他还是希望先了解一下会宁城的具体情况,然后尽快选一个勉强能称得上是家的地方给安顿下来。 年约三十许的陈管事毕竟是德王府培养出来之人,相当有职业素养,很快,他就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手绘的会宁布局图展示在了郑经面前。 这也正合郑经的意,每到一个新地方,先看地图,了解一下城市布局,无疑是打开新局面的最佳方式。 而陈管事呈现上来的这副手绘地图,虽然有些简陋,也不够具体,但却能给郑经起到对比的作用。 毕竟他是了解后世南京城布局的。 也很好对比。 哪怕在这个时代,会宁的城市布局跟后世的南京城有着太大的差异,但那些极具标志性的位置还是存在的,比如说秦淮河还是叫秦淮河,钟山还是叫钟山,玄武湖也照样存在。 这几个点一定,整个城市的格局也就基本明确了。 当然也有很多极为不同之处。 比如说他所知道的明皇宫,是在通济门官方码头的上方,与钟山的连线中点处,可现在那里却是会宁城的东郊,皇室贵族的居住之处,大名鼎鼎的德王府也就在那个位置。 而现在的皇宫,却是在玄武湖的正下方,秦淮河围绕之下的最中心位置,皇宫往下,便是文武百官的府舍,再往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庙、贡院、学宫等。 而与文庙、贡院、学宫隔河相望的秦淮河南岸,就是他目前所在的醉香楼所在,与醉香楼同在一片的,还有其它青楼、酒肆,以及世家大族的居所。 一边是考场,一边是欢场,旁边是富贵人家,这样的布局,倒也跟唐宋之后的建康城基本吻合。 郑经心里基本有数了,他又问道:“那王府的书局在哪?” 他开始关心起已基本属于自己的财产来。 尽管那暂时还是属于德王府的,但毕竟德王妃已答应送他,而那又事关他在会宁打开局面,因此难免有些心切。 “就在醉香楼对面,学宫旁边。” 管事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位置,并且补充道:“郑公子若是想看,等明日天亮,小的便带您过去。” “哦,好。” 郑经随便应了一句。 可与此同时,他却暗暗心惊起来。 他心想,关于送他书局的事,德王妃也就是最近在船上答应的他,按理说,王府的人理应还不清楚才对,可是看这管事的反应,他似乎早已得知此事,并已有所准备。 如此看来,德王府这消息传递渠道实在是非同一般? 事实也是如此。 别看他们之前是在船上,可这一路下来所发生的事,早已通过德王府加醉香楼特有的情报传递渠道,源源不断地传了回来,而知晓了那些事的,不仅有德王爷,还包括他面前这位陈管事。 也正因为如此,这位在他人面前可能会鼻孔朝天的陈管事,此时在他面前却是一副任凭吩咐的低姿态,因为十有八九,接下来他就会被德王妃派到郑经身边,来担任郑经的管家,帮他打理一应杂事。 当然,是否还另有职责,那就不太好说了。 不管怎样,德王妃的这一安排绝对到位。 而安排到位的原因,就在于他自身已具备的发展潜力和利用价值。 对此,郑经既心知肚明,也不太在意,此时他在想的是:会宁,我来了,将搅起一池浑水。 …………………… PS:切换地图,剧情过度中,有点难写,请大家凑合着看一下。 正文 第145章 奇葩王爷 郑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如同一粒砸入水中都不会起波澜的尘埃。 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人早已关注了他,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德王爷。 作为出了名的不管事的闲散王爷,德王爷的信息并不闭塞,最起码跟德王府有关是事情,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获得相关信息。 这也正是德王妃的聪明之处。 尽管在德王府,实际管事的是德王妃,但她会保证一点,那就是尽量将大小事务,第一时间以分享的方式通过醉香楼独有的情报渠道传递至德王爷处。 她深深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德王爷对她彻底放心,也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地维系好夫妻感情,让德王爷信任她,忘却她的北华公主身份。 也因为这样,德王爷也早早知道了郑经的存在。 德王爷第一次知道郑经的存在,是伴随苏窍窍勇夺花魁的消息,以及郑经所写的那两首词,还有他的字词曲三绝的才名。 字词曲三绝! 外加两首堪称绝世佳作的诗词! 对于同样喜好字词曲的德王爷来说,这就够了,尤其是当他听说,郑经所创的三绝谱法,开启了音律的新篇章之后,就更是心痒难耐,若不是他收到消息之时,德王妃已带郑经在归程,他都恨不得亲自赶赴豫州。 毕竟词这东西可以跟着消息传递,音律却不能。 再之后,就是郑经跟诸糅真人论道,重新定义道的消息了。 再接下来,是郑经跟他的老朋友卢勋论道,颠覆性善恶论,新创**论的消息。 最后一则消息,是德王妃抵达扬州之后发出来的,跟他提起了《三字经》的事,以及自己已答应将书局送给郑经的消息。 德王爷收到的总共也就这四则消息。 但对于一个醉心于字词曲,同样也对道充满兴致的人来说,这四则消息已足以让他对郑经充满了好奇,若不是碍于他的王爷身份,他都想亲自去码头接船,看看郑经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也若不是晚上还得和久别的家人团聚,他也恨不得冲去醉香楼,先跟郑经见上一面。 也因为如此,他们一家人今晚的团聚的话题,不是把酒话离情,而是围绕着郑经展开。 主讲者是陈蒨武。 德王妃负责补充。 而陈蒨文则保持未出阁郡主该有的矜持。 附带着,德王妃从颜月月那里强要来的两幅字,以及那份《三字经》的手稿原稿,也落入了德王爷的手中。 然后再加上由陈蒨文演绎的两首她早已学会的新曲,《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这算是勉强满足了德王爷那强烈的好奇心。 只是这么一来,就更是让他心痒难耐了,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不直接把他带来王府?” 他的本性又一次暴露无遗。 整个会宁的人都知道,德王爷是出了名的怪性子,仁义礼智信里的那个礼字,在他这里几乎等同于没有,他看你不顺眼,那管你是谁,能问候到你祖宗八代,而若是看你顺眼,那他的王爷身份也等同于没有,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跟你平辈论交。 而顺不顺眼的标准,往往是看你在字、词、曲、道等方面是否有才,能勾起他的兴致。 也正因为如此,他过去能跟阮留之、卢勋等人交好,而现在,又能跟席希明等后起之秀玩成一片。 而现在,一个字、词、曲、道四绝的郑经送到了他面前,他却暂时见不着,这让他怎能不心急? “王爷,这样不合规矩。” 德王妃娇声埋怨道。 在外人面前,腹黑娘娘是一脸的端庄,可是在德王爷面前,却是女人味十足,风情万种。 她所指的规矩,是指王府中还有未出阁的郡主,不适合留宿青年男子,再说,今晚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光,也并不适合带郑经那个外人来。 德王爷却不以为然地说道:“要啥规矩?他真要是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就把蒨文嫁给他,把他当家人对待不就是了?” 他不讲礼的一面又暴露无遗。 弄得另外三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陈蒨武:“……” 这个可以有! 德王妃:“……” 真是丢死人了,哪有这样急着卖女儿的父亲? 陈蒨文却是嘟了嘟嘴,回道:“我才不嫁他呢!” 不讲礼的父王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摆父亲的威严,因此不管是陈蒨文还是陈蒨武,有什么话都可以在德王爷面前放肆说,包括诉说心中的委屈。 “怎么啦?你看不上他?” 德王爷立即表示惊讶。 陈蒨文则哼了一声,继续表示不满。 “那郑浪之哪里都好,唯有一点让蒨文不如意,那就是念念不忘想三妻四妾。” 最终,还是由德王妃笑着把谜底给揭晓了出来,并且转述起了郑经关于男人是否该三妻四妾的那一番奇谈妙论。 结果却是听得德王爷连连点头。 “挺有道理的啊!有本事的男人想三妻四妾,不很正常吗?” 他觉得郑经的说法很有道理。 不仅如此,他还劝起了女儿:“蒨文,我跟你说,与其嫁一个对你唯唯诺诺,但没什么本事的窝囊废,还不如嫁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只要他对你好,三妻四妾又何妨?就好比说我跟你娘亲,不也过得很恩爱吗?” 德王妃:“……” 真是没脸听了。 我之所以同意你另外又娶了一媵一妾,是因为你是王爷,而我又会做人好吧! 那郑经又没有王爷身份,哪能在娶了郡主之后还想三妻四妾的道理?就算你我答应,圣上跟皇宗还有满朝文武那里也过不了关好吧! 面对自家这个无礼的王爷,她一时无语了。 因为了解,她当然知道,自家王爷其实并不是不懂规矩,而是生性洒脱的他不喜欢那些规矩,这是因为,陈家先祖霸帝就是以不讲规矩出名。 只不过霸帝之所以不喜欢讲规矩,是因为他出身普通,又是一武夫好吧! 你一喜好诗文的王爷,去效仿什么先祖? 哭笑不得的她不得不规劝道:“王爷,这万万不可。” “那就让他只娶蒨文,绝了三妻四妾的念想。” 德王爷却又转而说道。 这倒是符合腹黑娘娘的心意,她立即就怂恿道:“那你去跟他说,你要是能说服他,我这里没意见。” “蒨文应该也不会有意见。” 心知女儿心思的她立即又笑着说了一句。 很显然,她又是在挑事了。 对于一个已习惯算计和腹黑的人来说,想让她改掉这一毛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德王爷能不能把很能讲道理的郑经给说服,那她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最终不管结果怎样,德王府都不会吃亏。 而受激的德王爷立即就站了起来:“好,我这就去。” 这下德王妃又无语了。 她心想,我刚回到家,你却急着去见一男人,这是想让我守活寡吗? 无奈之下,她开口道:“王爷,等明天天亮再去也不迟啊,他又跑不了。” 怨气十足。 正文 第146章 德意书局 第二天,被折腾了小半宿,差点被吸成了人干得德王爷起得并不算晚,因为心里惦记着某人某事,他匆匆吃了点早点,便一身儒者装扮,就带着一贴身管事几护卫,坐着马车往醉香楼奔。 他要给自家女儿抓女婿去了。 闲散王爷虽然不管事,但自家女儿的事他还蛮上心的,尤其是当这个女儿还深受其影响,同样喜欢字词曲时,他就更不想她受委屈。 而当闲散王爷还有一大好处,那就是用不着像其他文武百官那样天天上朝,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反正除了当今圣上,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也因为随性,他也并不喜欢庄重的王爷装扮,尤其是当要见的人还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士子时,他就更不愿意以王爷装扮去见人了,以免对方说他以势压人。 这性情古怪的王爷不喜欢讲礼,但挺喜欢讲理,他决定去以理服人。 只是等他赶到醉香楼时,却先扑了个空。 因为有人比他更年轻,更有精力,而且昨晚还用不着交公粮,因此一大早,就拉着陈管事去看他的书局去了。 这小子,人刚一到,就惦记起我家的财产来了! 扑了个空的德王爷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王妃要把书局送给郑经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并且不仅无异议,还主动提前做了交接安排,可当他得知郑经竟然这么快就惦记上了书局时,心里还是稍稍有点不爽。 “走,去书局。” 他立即又招呼随身管事,准备前去书局会一会郑经。 这一次,因为书局就在对岸,他甚至连马车都不打算坐了。 别的王爷出行,绝对是大阵仗,哪怕是在会宁城里,也起码是多人开道,八抬大轿或豪华马车居中,前后左右护卫无数,可对于德王爷来说,随便带着数人便装在会宁城里闲逛却是常事。 因为不争,因为不管事,就没有太多人想要算计他,对他不利。 当然,真有人想对他不利的话,他身后那几名看似不起眼的护卫,也不是吃闲饭的。 就这样,他带着几人过了桥,来到了对面原本属于自家的书局。 书局之内自然有人立即迎了上来,并且告知他,郑公子正在后院,跟匠人们在详谈。 德王爷却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直奔书局后院。 他打算隐匿身份去会会郑经了。 后院之内,郑经带着郑书笙,正在陈管事的陪同之下,跟刻板还有印刷的匠人们了解着现有的印刷工艺。 他一向是一个无事闲得住,但一旦有事就不喜欢拖沓的人,因此在到了会宁之后,在没有其它事牵扯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就是上班干活。 这是前世所养成的职业习惯。 正因为如此,他一大早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叫上陈管事来了德王府这家名为德意的书局。 他原本以为,所谓的书局,只不过是一家售卖书籍的门市,可到了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 这书局,竟然不是一普通门市。 而是由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改装而成。 最前面一进,确实被改装成了临街的豪华门市,第二进的一大片房间,则被用来当成了仓库,刻板、印刷等制作工坊等,而第三进,照样还可以住人,宅院之内的精致景观也依然保留着。 真是奢侈! 这是他在进了书局之后第一时间的感慨。 要知道,这可是大夏国的都城会宁,并且还是在靠近文庙、贡院、学宫的中心地带,这样的一套大宅院,哪怕是给官绅之家当住宅,也很有牌面,可现在竟然被德王府用来当成了印书工坊。 而且还说送人就送人! 这便宜是不是占得有点大? 但他转念一想,咱又不是要它的产权,只是临时借用个几年,用来印书而已…… 他很快就想通了,转而把精力投放到了现有印刷工艺的了解上。 德意书局虽然是长年亏损,但人员的配置却相当齐全,而且,因为德王府给出的待遇并不算低,因此那些匠人闲归闲,但最起码每天都会在书局里候着。 因此当郑经一到,并且当陈管事说他将是德意书局的新主子时,那些匠人也不敢怠慢,立即跟他介绍起现有的印刷工艺来。 德意书局里现有的印刷工艺,跟郑经所了解的雕版印刷术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是在印章、墨拓石碑的基础上发展而来。 有书待印时,先会由木匠选取纹质细密坚实的木材,如枣木、梨木等,将其锯成一块块书本大小的木板。 再由雕刻匠人把要印的字写在薄纸上,反贴在木板上,再根据每个字的笔划,用刀一笔一笔雕刻成阳文,使每个字的笔划突出在板上。 木板雕好以后,印书匠人先用一把刷子蘸一下墨,在雕好的板上刷一下,接着,用白纸覆在板上,另外拿一把干净的刷子在纸背上轻轻刷一下,把纸拿下来,一页书就印好了。 一页一页印好以后,装订成册,一本书也就印刷成功了。 工艺其实并不算复杂。 也正因为如此,所有的工艺都可以在这栋宅子里来完成,唯一的缺点是,既耗费材料,又太费时间。 这工艺必须得改! 尤其是那些印刷量少,又不太可能重复再版印刷的书籍,必须得采用活字印刷术! 习惯于雷厉风行的郑经已打算立刻对书局动手术了。 不过在推活字印刷术之前,还有件事有必要先做一做,那就是换招牌。 将书局改名! 德意书局? 一听就是德王府家开的,现在既然他成了书局的新主人,这名字自然就得改,否则的话,他就成了德王府家名正言顺的附庸。 这可是他所不乐意的。 “先给这书局换个名字吧,就换成华夏书局。” 他说出了一个他早已想好了的名字。 在这个时代,招牌那种东西,也就是用大目标雕刻再刷上油漆而成,而书局里木匠和雕刻师都是现成的,用不着去外面找人做,因此他即刻安排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这些匠人得由他来养了,他可不能像财大气粗的德王府那样,白白花银子养着一大帮闲人。 也就在此时,德王爷带着贴身管事塌进了中院。 一进院子,他就听到了郑经所吩咐的那一句。 啥? 一来就要改名? 要把我亲自取的德意书局的名字给改掉? 那还怎么让我得意? 他一听就火冒三丈。 正文 第147章 嫌弃 对于德意书局,德王爷确实相当得意。 众所周知,在这个年代,买书难,而更难的则是印书,对于那些有学识的文人而言,买书可能还不算事,但著书立说之后想印刷成书,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一本书,哪怕只印个几百上千册,光成本也得几千上万两银子,在书被卖出去之前,印书局是不可能贴钱来帮你印的,因此得先自己贴钱印书,并且量少了书局还不接你的单。 这么一来,想出书是极其之难。 而对自创了书局的德王爷来说,这就不算事了,不仅如此,他的那些文人骚客朋友,也因此受益,从而对他更为尊敬,这让他颇为得意。 得意。 德意! 德意书局这个他亲自取的名字,也让他心满意足。 他原本想着,现在德意书局一年到头来都印不了几本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不如如了德王妃的意,把它送给郑经。 反正在他看来,就算他或他的朋友想印书,再来找原本就属于他的德意书局,也该也不算什么事,因此他干脆大方一点,在德王妃归来之前,就吩咐人早早做了交接准备。 在整个会宁城,也就两个人让德王爷服气,一个是他的胞兄,当今圣上,另一个就是德王妃。 对于德王妃,他表面上王爷的架子还是要摆,可骨子里却是服气的,因此在很多事上,他其实都情不自禁地有讨好德王妃的嫌疑。 包括将书局交给郑经这事。 谁知,郑经刚一来,第一件事要做的,竟然是将德意书局改名。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得意? 他立即就快步上前,阴着个脸,冷不丁地问道:“怎么,德意书局这个名字不好吗?” 陈管事,书局的匠人一见他出现,立即保持肃敬,但并没有吱声。 熟知德王爷行事风格的人都懂一个原则,那就是当德王爷着的是王爷装时,那按礼节行事便可,可一旦德王爷着的是便装,那恭敬可以有,但千万别出声,以免坏了德王爷便装出行的恶趣味。 现在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郑经就误会了。 在郑经看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得还算人模狗样,一身儒者打扮的人,十有八九是德王府的幕僚,或者是大管事二管事之类的,狗仗人势,并且还能让陈管事这种小管事畏惧的那种。 陈管事畏惧,未必他会畏惧。 “不是不好,是格局有点小了。” 因此他立即回了一句。 他不畏惧,但也不想轻易得罪狗腿子,因此他尽量保持礼节。 格局小了? 德王爷一皱眉头,问道:“怎么说?” “德意德意,这名字搁会宁城,小打小闹还算好,可接下来这书局所印之书,将畅销天下,既包括南夏,也包括北华,因此当然得换一个更为大气的名字。” 郑经回道。 看在德王府的份上,他又补充说道:“王妃是北华公主,王爷是南夏之王爷,因此各取一字,将书局命名为华夏书局,这新名字既大气,又合理,岂不是格局更大?” 德王爷:“……”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时之间,原本气鼓鼓的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气没地方撒了,因为经郑经那么一说,连他也觉得,华夏华夏,这新名字确实比德意二字更为大气。 而且,这个新名字还是跟德王府有关,如此看来,这家伙似乎也并没有不尊敬德王府的意思。 若是说有什么缺点…… “那你也是不是该先告知一下王府?” 既然他也认为新名字确实更大气,那他就只能从鸡蛋里来挑骨头了。 郑经却回道:“没必要,德王妃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大气的女人,由此看来,德王爷理应也不会心胸狭窄,来计较这点小事,如果一点小事都左请示右禀报,那岂不是徒增他们的烦恼?他们可是管大事的人。” 站在一边一直不敢说话陈管事一下就懵了。 你的意思是说,谁跟你来计较这事,就是心胸狭窄? 可问题是,现在正在跟你计较的,就是德王爷本人好吧! 你竟然当着德王爷的面,一边说他不会小气,一边却又暗指他心胸狭窄? 他呆呆地看了一下他未来的新主子,又将视线转到了同样也呆了的德王爷脸上,还是不知该不该说啥,但一想到德王爷竟然在郑经面前吃瘪,就忍不住想笑了。 得憋住! 他连忙赚过了身,把脸转了过去,以免笑意流露出来被德王爷收拾。 而此时的德王爷,确实也已经被弄得哭笑不得了,一时半会不知该说啥好。 他又能说啥? 虽然郑经现在正暗讽他计较此事是心胸狭窄,可问题他话里的另外一半,却又在夸德王妃和德王爷大气,这让他怎么计较? 再说,假如一点小事就左请示右禀报,也确实有点烦。 这话也挺有道理啊! 得得得,看在你有才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这点小事了! 还想继续藏匿王爷身份的他,决定精力转移到另一件事上去,那就是来为自己女儿抓夫婿。 这才是他今天来找郑经的正事。 也是他在女儿和德王妃面前夸下过海口的事。 从见面的情况来看,他虽然觉得这郑经有些自作主张,但长得却是一表人才,再加上还那么有才,也确实是配得上他家陈蒨文了,因此他决定开始实施他的劝说计划。 尽管在这个年代,婚嫁很讲究门当户对,可这一点在德王府却是不存在的,因为论门当户对,整个大夏国,几乎都找不到能配得上德王府的,除非去找北华或西胡的王室去和亲。 只是这事又该怎么开口呢? 想了想,他说道:“哦,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正式接手这书局了吗?不过我可是听说,这书局原本是蒨文郡主的嫁妆,你确定你还要吗?” 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试探理由。 这下轮到郑经愣住了。 至今为止,他都还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有点咄咄逼人的中年男人竟然是德王爷,他更是没有想到,这德王妃已经答应送他了的书局,竟然还跟傲娇小郡主的婚嫁有关。 “有这事?” 他狐疑地问道。 话已出口的德王爷则斩钉截铁地回道:“有。” “哦,那麻烦你转告王妃,谢谢她抬爱,这书局我不能要了。” 郑经立即做出了他的选择。 又轮到德王爷懵了。 啥? 一听说书局是我女儿的嫁妆,你竟然不要了? 这是在嫌弃我家女儿吗? 正文 第148章 真正的表演帝 这书局竟然不要了! 郑经的这一反应,又一次把出声试探的德王爷给弄傻眼了。 要知道,在德王妃回来之后,经过昨晚的长谈,他可是已经得知几乎关于郑经所有的事。 德王妃为啥要将书局送给郑经? 是因为郑经在办真理社,想将正确的道和思想传播给全天下所有人,这可是一件有大功大德的大功德事,因此他也对此表示全力支持,还因此在郑经没抵达时,就将所有的事情已吩咐妥当。 谁知,他只不过编了个理由,说这是女儿的嫁妆,来试探一下这家伙对女儿的态度,而这家伙竟然说不要了。 这是视钱财如粪土? 还是嫌弃咱家女儿? 德王爷确实被郑经的这一反应又整懵了。 而据他所知,荥阳郑氏旁系出身的郑经不仅不富有,身上仅有的那点银子,都是从醉香楼挣的不说,还已经把荥阳郑氏跟吴兴沈氏都给得罪了,根本就没了别的经济来源。 “那……你的书怎么办?不印了?” 他错愕地问道。 “哦,那个简单,我随便在郊外租一栋宅子,再请些工匠,同样也能把华夏书局给折腾起来,那样要不了几个钱。” 郑经又如实回道。 对于这个眼前稍稍有点老帅的中年男子,他谈不上什么好感,也谈不上有什么恶感,但看在德王妃的份上,他还是说了大实话。 是的,如果光是想折腾一个印书局的话,根本就用不着把作坊开在这种地方,在郊外租一套房子,再请几个工匠,很快就能折腾起来,也确实是费不了几个钱。 毕竟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作坊,都没太高的技术含量,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为了这样一栋一旦动荡起来就根本不值钱的大宅子,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他可不干。 只是这么一来,又弄得德王爷一时不知该说啥了。 是啊,这栋宅子虽然还值点钱,可若是对方不图这栋宅子,只是单纯地想开一家书局的话,确实可以去郊外租地方请工匠啊。 这让他还怎么说? 他总不能直接问:你是不是嫌弃我家女儿? 假如这家伙真回答是,那一传出去,德王府岂不是很丢人?他德王爷也被人笑话了? 这话绝对不能问! 那又说什么呢? 说你不娶陈蒨文的话,这书局就真不给你了? 这话同样也不能说啊! 这话一传出去,岂不是会被人说,德王府言而无信,已答应的事却又附加条件,想把女儿强塞给对方? 同样很丢人! 想了想,他立即换了一副脸,说道:“得得得,刚才那话是我故意编出来试探你的,根本就没那回事,这书局还是归你,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无奈之下,他很光棍地承认了自己是在骗人。 这下可是把郑经给弄糊涂了。 他心想,你谁啊?竟然来帮德王府试探这种事? 对于陈蒨文还有德王妃那点小心思,他其实是一清二楚的,毕竟颜月月已经跟他说过,德王府正在为傲娇小郡主物色驸马的事,他也清楚,自己的表现,应该对小姑娘还蛮有吸引力的,因此才反反复复拿三妻四妾来说事,以绝了德王妃和陈蒨文那点小心思。 谁知,现在竟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问题是,这变脸速度相当快的老帅哥到底是谁?他又凭什么来帮德王府试探这种极为敏感也极为私密之事? 他终于稍稍对这中年老帅哥的身份稍稍起了一点疑心。 于是问道:“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德王爷顿时也明白,对方对自己的身份已存疑了,于是回道:“我姓陈,是王爷的同宗幕僚,专门帮王爷还有王妃来打点那些棘手事的。” 他立即报出了一个惯用的假身份。 因为不喜欢循规蹈矩,因此说谎骗人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就没压力,而德王爷那一身份,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方便,比如说在面对郑经这样的陌生人时,他一报身份,那接下来就别想听到几句大实话了。 因此,因为好奇,也因为想了解一个更为真实的三绝公子,他选择了继续隐藏身份。 毕竟德王妃可是把郑经说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一假身份也是有效的。 前世的郑经毕竟是教员,自己尽量会以诚待人,也习惯于尽可能地先相信别人,有了事实依据再质疑,因此德王爷的这一假身份又成功让他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他转而问道:“哦,那……先生觉得书局一事是棘手事?” “也不是,是王妃在王爷面前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担心人心叵测,她被人蒙蔽,才主动请缨来试探你,还请郑公子见谅。 “事实证明,郑公子品性高洁,对王府并无歹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毕竟是老演员了,德王爷的谎言还是张嘴就来。 包括放低身段把自己喻为小人。 这下总算是彻底打消了郑经的疑虑。 在郑经看来,德王妃大气,德王爷也不管事,那在他们身边有些心腹幕僚来帮他们把关,以防上当受骗,这实在是很正常。 毕竟德王府的地位摆在那里,想算计或从德王府揩油的估计不会少。 而他,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既然理解了,他也对眼前这位之称小人的老帅哥也谈不上又多反感,于是说道:“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不反感,也还是谈不上有好感,因此他也不想再跟这明显不是善茬的老帅哥继续纠缠,而是打算继续去忙他的正是。 那就是赶紧先把书局按他的想法给折腾起来。 其实他也没有完全说真话。 从表面上看,去郊外租一栋房子,再请几个工匠,把书局给折腾起来并不算难,可跟接手现成的相比,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毕竟工匠可不是那么好找,然后材料的进货渠道之类的,也需要耗费时间,真正折腾起来,估计没个三五个月不太可能。 最为关键的是,他刚才已经看到,德意书局里还藏有大量品质上佳的雕版,不管是木质还是雕工,都堪称一流。 这才是真正的财富! 为啥这么说? 因为接下来他想推活字印刷术,若是从头开始折腾的话,那就得先找工匠,刻制大量的泥活字或木活字,那样同样得耗费大量时间。 而有了这些品质一流,但再也未必用得上的现成雕版,那事就简单了。 让木匠把这些雕版一切割,那就不成一个个现成的木活字了? 正因为如此,他一听说书局不附带条件了,立即又改口了。 毕竟对他来说,时间远比银子更宝贵。 “当然,郑公子请随意。” 德王爷又貌似真诚地回道。 有时候很急,但有时候又很有耐心的他,决定继续以假身份来应对郑经了,以观察他到底有多了不得。 至于女儿的婚事,他决定暂时放一放,晚点再找机会。 正文 第149章 跟屁虫王爷 该如何正式开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首次创业呢? 郑经短暂地思索了一下。 按照前世的习惯,他把自己在这个世界接下来的折腾当成了一次创业,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没错的,因为不管是经营书局,还是运作真理社,都得跟人和钱还有各种资源打交道,也得有各种规章制度,确实把它当成创业,公司化运作会更合理。 既然是创业,那就得先熬得了创业的苦! 那样才符合艰苦创业的原则,也才会更有成就感。 很快他就有了决定。 因此他立即又朝德王爷说道:“陈先生,对了,烦请你转告王妃,宅子的事情不必再烦劳她操心了,我跟郑家小姐住这里就好了,反正这里够大。” 他的第一个决定来了。 按照他跟德王妃所达成的协议,德王府将以一套会宁的住宅,来换他三绝谱法两年的独家使用权,以及他帮助醉香楼去参加半年的花魁大赛国赛。 可现在,德王府又额外送了它一个带着一大宅子的书局,那在他看来,宅子的事情就没必要另找了,反正这里这么大,该有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别说只住他,就算再住上十来个人都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这里还极为接近会宁的中心地带,对面是醉香楼,旁边就是文庙、贡院、学宫,再往上,就是朝廷大员的府邸了,估计再另外选地方,也很难再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还有,书局开始之初,很多事情势必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另找地方住的话,还得跑来跑去,反而浪费时间。 再有,接手这一书局原本就有占便宜的嫌疑,另外再要宅子的话,就是贪得无厌了。 因此,他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就住这里的决定。 只是这么一来,又把德王爷给整懵了。 啥? 答应给你的宅子也不要了? 那不是免费送你的,是跟你达成的交易啊! 你现在连价值不菲的宅子都拒绝,是怕占了德王府的便宜后,德王府又强逼你当郡主驸马吗? 一时间,他又被郑经的这一决定给整懵了,甚至于他还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那一句嫁妆给惹的祸,于是连忙说道:“那不是你跟王妃达成的交易吗?郑公子其实没必要有负担。” “不是负担,是住别的地方,反而没这里方便,因为接下来书局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亲力亲为。” 郑经解释道。 当然,这又不全是实话。 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尽管德王妃现在待他还算不错,可德王府毕竟势大,他也不想欠德王府太多,以免彻底烙上德王府的烙印。 “哦,原来如此。” 德王爷郁闷地应了一句。 在他看来,还是自己之前的那一句惹的祸,结果弄得德王府又得背上失信于人的嫌疑。 只不过他现在也不想强求,反正德王府在会宁宅子有的事,日后若是郑经不方便了,再想方设法补偿他一套便是。 “管事,还请你帮忙,把我和郑家小姐的行李书籍等从醉香楼里搬这里来。” 郑经转向了陈管事,又快速地做出了第二个决定。 搬家。 既然决定了住这里,那就干脆现在就搬,毕竟醉香楼住起来虽然舒服,可那是迎来送往之地,并非久留之所。 其实所谓的搬家,原本是没那么麻烦的,因为他跟郑书笙本来就没啥行李,只不过道家送给他的那几大箱子书,也跟着他进了醉香楼,没陈管事帮忙的话,还真没那么容易搬过来。 “这……” 一直默默地看着二人交锋的陈管事却有点懵,畏惧地看了德王爷一眼。 “去吧,另外再从府上找几个伶俐点的丫环、仆役过来,把这里给再好好收拾一下,让郑公子和郑家小姐住得舒服一点。 “还有,以后你也呆这边,帮郑公子打理一应杂务吧。” 有补偿心理的德王爷下达了指令。 并且顺带正式把陈管事给指派给了郑经。 “是,陈先生。” 陈管事领命而去。 这又让郑经稍稍有所讶异了,因为他发现,陈管事对这位陈先生似乎挺畏惧的,而这位陈先生似乎也很能做德王府的主。 那他真只是德王府的一幕僚? 郑经的疑心又起。 于是他又问道:“陈先生还有事吗?” 德王爷:“……” 你的言下之意,是让我没事就赶紧滚蛋? 他一时又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堂堂一王爷,这书局的原主人,现在竟然也被郑经给嫌弃了。 不过也怪不了人家。 谁让自己正冒充王府幕僚呢?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郑经此人不贪,不卑不亢,没有巴结权贵之心,确实有名士之风。 实属难得! 如此难得之士,必须得成为德王府的女婿啊! 于是他厚着脸皮说:“听闻郑公子新得道家全套道藏,我也是爱书之人,可容我在此等候,等道藏到来,我稍稍观之?” 他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能让他留下来的理由。 对于这一理由,郑经还真不能说什么,毕竟对方是德王府的心腹幕僚,有说自己是爱书之人,他还真没办法直接撵人。 其实他还真是想撵人的。 因为接下来,他就要安排工匠,改进现有的印刷工艺流程了。 包括雕版印刷工艺,也包括活字印刷术。 别以为活字印刷术一经推出,就可以完全取代雕版印刷术,事实上,有的书,比如说《三字经》这种有可能反复再版的,还是直接刻雕版省事。 可现有的雕版印刷术,在工艺上也谈不上尽善尽美,基本的流程是,雕版刻好之后,印刷匠先拿毛刷往雕版上刷墨,再往雕版上覆纸,然后再拿一干净毛刷小心翼翼地把字给刷印到纸上。 这效率实在是太低太低,印一本书出来,起码得持续好几个月。 因此,就算是雕版印刷术,郑经也想设计出一个高效的简易印刷机出来,更别说活字印刷术。 而这些,都是有技术含量的。 尽管郑经并不算小气,秉着有利于思想文化传播的原则,他很乐意将这些新技术广泛传播出去,但这种方式却未必合理。 为啥? 因为任何新技术的诞生,在制度上都必须给它一个合理的盈利期,在初期获得相对高昂的盈利回报,否则的话,就不能鼓励科技创新。 正因为如此,后世才有了鼓励创新的专利法案。 因此,那怕他愿意无私,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私,给他身边的人,甚至整个社会带一个并不良好的示范作用,那样反倒会阻碍大家技术创新的积极性。 如此一来,他接下来要展示的很多改良技术,原则上是应该保密的,可现在,德王府的这个心腹幕僚,却打算跟个跟屁虫似的紧跟着他,隐晦地撵都撵不走,这让他如何是好? “书你随时来看都可以,只不过接下来我得忙点事情了。” 他又一次委婉地撵起了人。 但他这么一说,德王爷却更是不想走了,因为就在昨晚,陈蒨武和德王妃都纷纷说,郑经这人平时倒看不出跟其他士子有什么区别,可一旦做起事情来,就完全不同。 比如说,大家都以为,在行走的船上是钓不了鱼的,他却偏偏弄出了一种稀奇古怪的钓法,真钓上来鱼了不说,还用一种别致的方法烤着来吃,让他们都吃得赞叹不已,念念不忘。 又比如说,人家教音律,是正儿八经地来教,他却偏偏弄出了个听起来还蛮有趣的《两只老虎》来教陈蒨武。 …… 总而言之,在德王妃和陈蒨武嘴里,这个郑经做起事来,思维极其的与众不同。 这就更是让德王爷好奇了,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一直贴钱的书局,又能被郑经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于是他又厚着脸皮说:“你忙你的,不必在意我。” 郑经很无奈,只能转身又走向了仓库,准备去看看那些原有的库存雕版和样书,以来决定,这活字印刷术该怎么来弄。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位姓陈的老帅哥幕僚,竟然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怎么像个跟屁虫似的,甩都甩不掉? 他又一次很无语。 正文 第150章 苦逼的墨家传人 竟然被黏上了! 郑经确实很无语。 可他又能拿这位跟屁虫先生怎么样呢? 毕竟对方有着德王府心腹幕僚的身份,而这家书局,原来就是德王府的,书局里的这些工匠,原本也是德王府的人,他现在一接手,就直接撵德王府的人,会不会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 于是乎,他决定再稍稍调整一下计划。 活字印刷术这种革命性的技改,还是等这跟屁虫走了再做安排! 而除了活字印刷术以外,还有两件事情,是他想即刻安排工匠去做的。 一是《三字经》精装版雕版的刻制。 在德王妃打算亲手帮他运作《三字经》之后,他已经接受了德王妃的意见,先推《三字经》的精装版多赚一点钱。 毕竟大量印书,也需要大量资金来备纸张等材料,他现有的那两千两银子还远远不够花。 只不过在德王妃的建议基础上,他又对所谓的精装版做了一点调整,那就是把《三字经》具体内容的释义也亲自赶了出来。 要知道,经他删改过的《三字经》总共也就八百来字,单独成书的话,三页纸就解决了,内容上根本就远远不够一本书,因此他决定把释义也给加上去。 之所以要加释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三字经》虽然还算通俗易懂,但行文还是偏文言文,因此不加注释的话,每个人的理解都会有偏差,那样一来,反而会教坏小孩子。 就好比说一本《道德经》,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种理解一样,会争执不断。 这是所有文言古文的弊病。 而《三字经》是一本启蒙教材,郑经可不想他原本的意思被后人或那些教小孩的先生所歪曲,去教坏小孩子。 八百多字的正文,再加“原作者”多达三万多字的白话文释义加典故,不仅一本书的内容够了,还不会有争议,又便于那些教小孩的先生理解透后再去教小孩。 一举三得! 二是改良现有的印刷术。 毕竟这还是一个连雕版印刷术都还没大规模推广的时代,因此现有的印刷基本上全是手工的,根本就谈不上机械化作业可言,甚至连提高印刷效率的必要工具都还没怎么利用。 雕刻母板,拿毛刷刷墨,贴纸,再拿干净毛刷小心翼翼地把字刷到纸上…… 这样批量印一本书出来,起码得耗时几个月。 你们好歹也弄个简易机器出来,最起码把滚筒给利用上啊! 刷一张,刷一张,这不是要快上很多吗? 因此,这也是他立即想去改良的。 趁精装版《三字经》开印之前。 于是他又一次找上了那些已按他吩咐,去制作华夏书局牌匾的木匠。 而他身后,德王爷还是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郑经也没理会那么多,又一次找上了木匠房的头人费老头。 德意书局虽然业务并不繁忙,可人员却是齐全的,就好比说木匠房,就多达四人,费老头和一中年工匠主要负责雕版,而另一中年匠人则带着一年轻匠人负责处理木材、制版等,并且一个个技艺都还相当不错,最起码经德意书局印制出来的书,一本本都质量上乘。 “老费,这里有一本新书等着开印,你先安排一下制版。” 郑经直接安排起了第一件事。 在此之前,就是这费老头带着他参观木匠房的工艺,以及雕版库房的,因此他理所当然地把印刷精装版《三字经》的任务也交给了他。 他从一直紧跟他的郑书笙手里,接过了他前些天赶出来,由郑书笙负责校对的一叠厚厚的书稿,递向了费老头。 按道理来说,在华夏书局印新书,原则上应该采用活字印刷术的,只不过像《三字经》这种存在着无限再版可能的书,反而是采用雕版印刷才更合适。 因为活字印刷得一次次排版,而雕版却可以长久保存。 “公子,折煞小人了,您称我费老头便是。” 费老头一边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了这叠书稿,一边回道,同时还畏惧地看了跟在后面不远处的德王爷一眼,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这就怪了。 郑经记得,之前费老头在带自己参观时,还唠叨个不停,怎么那陈姓老帅哥一到场,他的话怎么突然就变少了? 他又一次起了点疑心。 因为他发现,这费老头在陈姓老帅哥到之前,在他和陈管事面前,虽然也还算恭敬,但不像现在这么毕恭毕敬。 而其他几个匠人,此时也大气都不敢吭,只顾着埋头干活。 还有,那陈管事在此人面前同样也很畏惧! 那……这陈姓老帅哥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应该不止是德王府幕僚那么简单!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他也没有去揭穿他,而是又问道:“另外,我还想再做点小玩意,这事找你们谁比较合适?” “公子想做什么?” 费老头又毕恭毕敬地问道。 想做什么? 当然是做最为简易的印刷机。 所谓的简易印刷机,其实也就是一个简易的木头架子,能把制作好的雕版固定在里面,然后再把滚筒刷子也做出来,通过滚筒来给雕版上墨、印刷。 他立即就要过了纸笔,简单地画起了示意图来。 很快,一个木质台面的大致形状,以及滚筒的大致形状在他笔下成型。 想要加快印刷速度,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合理利用工具,以及合理地优化工艺流程。 比如说他现在所画的这个木质台面,主要分为三部分。 最右端的部分,是一个带坡度的凹槽,用来搁置油墨和滚筒。 中间部分,又是一个大大的平底凹槽,用来固定雕版。 而左端部分,则用来搁置裁切好的纸张。 等开始印刷时,一人站在台面右端,负责拿滚筒来给雕版上墨以及印刷,一人站在台面上方,负责往雕版上放印刷纸,而另一人则站在台面下方,负责取和码放印好的书页。 这样一来,简单的三人配合流水线作业就完成了,速度自然也会加快很多,据郑经预测,起码会快上十倍以上。 这样的建议印刷机,已完全可以满足现有的印刷要求了。 这费老头也算是识货之人,郑经稍稍一解释,他的眼神立即就亮了起来,然后回道:“制作这等精巧小玩意,还得让小鲁来,他可是墨家传人。” 并且他还向不远处的年轻木匠招了招手:“小鲁,快过来。” 郑经却一下就被费老头这无意中的一句给惊呆了。 啥? 墨家传人? 堂堂诸子百家中有名的墨家传人,现在竟然沦落到德王府家的作坊来当匠人了? 这未免也太苦逼了一点吧! 正文 第151章 你是谁? 郑经确实又被惊呆了。 他没想到,免费接手的这家书局里,竟然还潜藏着一位墨家传人。 这算不算是无意中又捡到宝了? 熟知历史的他深知,想在这个时代再碰上一位真正的墨家传人到底有多难得。 在战国时代,墨家绝对算得上是诸子百家里最为耀眼的一家之一,其所主张的平等与相爱(兼爱),反对侵略(非攻),推崇节约、反对铺张浪费(节用),重视继承前人的文化财富(明鬼),掌握自然规律(天志)等思想,在当时影响力极为巨大。 由此,法家代表韩非子把墨家和儒家并称为“世之显学”。 而墨家在后世更为有名的,则是其工业制造成就,在号称中国历史上最早自然科学启蒙著作《墨经》的影响下,墨家成员主要是以手工业者为主,并且在农业、手工业、军事器械制造、逻辑及早期自然科学实验等领域都取得了相当巨大的成就。 只可惜,在古代,手工艺者根本就没什么地位,因此在墨子死后,墨家虽然传人众多,但却缺少接近墨子那个级别的思想家,于是影响力慢慢递减。 最为关键的是,墨家虽然主张非攻,可是他们所制作的攻守城器械,对于所有君王都相当于噩梦般的存在,极为忌讳,再加上墨家主张平等,否认王权的合理性,因此秦始皇在统一六国之后,在焚书坑儒的同时,顺带着把墨家在明面上也给灭了。 再加上后来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墨家更是人丁稀落,逐渐失去了传承。 据后世史书记载,到了唐代之后,世上就再也没了正宗的墨家传人,勉强能算的,也只有那些继承了墨家部分技术传承的工匠。 实在是太可惜! 在郑经看来,若是墨家学术一直能发扬光大,那中国说不定就能比西方提前数百上千年进入极为重要的工业时代,从而改变中国历史发展的命运。 而现在,费老头却告诉他,书局里这个沉默寡言,看似老实巴交的年轻工匠,竟然是墨家传人。 这对他来说,不是捡到宝了是什么? 只可惜这宝似乎有点苦逼,竟然沦落到德王府的书局作坊来当匠人。 不过想想也是,自百家争鸣之后,工匠向来在社会上就没有地位,士农工商,工匠连农民的地位都不如,大多数时候,都是充当为官府的匠役被征召。 而德王府作为大夏朝的权贵,把技艺最好的工匠弄来他家的作坊也实属正常。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便宜他。 他立即就眯了眯眼,一脸笑意地看向了木然地走了过来的小鲁。 这墨家传人倒不像费老头那样唯唯诺诺,他走过来后,便接过图纸细细看了起来,然后说道:“这东西制作起来倒是不难,只不过恐怕未必实用。” 语气上也不唯唯诺诺,表达还很清晰。 郑经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我试过用类似的工具去给雕版上墨,可不管是裹棉布还是绑毛皮,都很难控制好墨汁的量,那样反而容易把雕版给弄污。” 名为小鲁的年轻工匠则回道。 郑经一听又暗暗窃喜。 竟然试过? 那说明这墨家传人并不墨守成规,而是富有创新和尝试精神啊! 这样的墨家传人更难得! 他立即又说道:“你先把它们给制作出来,等做好之后,我再教你如何解决上墨的问题。” 控制墨汁量的问题! 这在墨家传人眼里,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大难题,可是在郑经这个穿越者这里,解决起来却是极为简单。 墨汁是干什么用的? 当然是写字用的。 那用水质墨汁来当批量印刷材料,傻不傻? 印刷当然得用粘性更好,而且速干,还不容易消失的油墨啊! 因此在设计这一简易印刷机时,他早就想过了,得同时把油墨也给“发明”出来。 只不过现在有那身份不明的陈姓老帅哥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决定暂时留一手。 “好的。” 墨家传人小鲁也不多废话,接过了图纸,准备继续去制作牌匾。 而郑经却又把他叫住,问道:“你平时住哪?” “租住郊外。” “家中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独自一人。”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里了,我让陈管事给你安排一间房,你现在就回一趟家,把东西给搬过来。” 郑经立即就吩咐道。 好不容易碰上一位宝贝似的墨家传人,他当然不能让他溜走,得把他栓在自己身边。 “这……” 小鲁却犹豫了。 “不必多想,我还有一些想法,需要你来帮忙,因此你住这边的话,讨论起来会更方便,你放心,只要你能帮到我,一切待遇从优。” 郑经立即打消起了他的顾虑。 他很清楚,别看小鲁是墨家传人,并且是在德王府的书局里干工,但待遇并不会好到哪里去,很可能勉强养活自己可以,但想要娶老婆的话,恐怕还得干久一点,多积攒一点银子。 而到了他手里,这样的宝贝自然得善待之,争取让他成为自己的死忠。 说句不好听一点的,在他眼里,这位难得的墨家传人,比席希明顾倾城那些士子还有价值。 “哦,那谨遵公子吩咐。” 小鲁回道。 这一次,郑经总算从他那有点木然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喜悦之意,他立即又吩咐道:“那你赶紧去吧,速去速回,那些没多大价值的东西,该丢的丢,等搬来这里后,一切必要的用度开支,由我来负责。” 他又加了一点码。 而这一次,小鲁脸上的喜悦之意更浓了,并且还作了个揖,恭敬地回道:“是。” 接着领命而去。 这一幕,立即就让包括费老头在内的其他工匠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要不是一边还有德王爷在,估计早就拍起郑经的马屁了。 “那你们继续忙吧。” 而郑经,则丢下这么一句后,径直转身离开了木匠房。 在他身后,德王爷自然又紧紧地跟上了。 只不过此时的德王爷心里又积累了一大堆疑惑。 这家伙一来,竟然就想改良印刷工艺?而且似乎还早有准备?只是那上墨不匀的问题又怎么解决? 还有,他为什么会对那位年轻工匠如此特别? 他心里的好奇心更浓了。 浓就问。 原本还打算默默观察的他,立即就上前了一步,厚着脸皮问不正眼看他的郑经:“那上墨的问题你怎么解决?” 总算按捺不住了! 早已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的郑经,总算停止了正缓缓行走的脚步,扭头说道:“这可是商业机密,不能告诉你。” “连我都不能说?” 德王爷愕然。 郑经则继续面无表情,但却意味深长地回道:“当然,我哪知道你是谁?这等机密事,就算王爷王妃来问,也得先答应我,绝不外泄,我才有可能告诉他们。” 德王爷:“……” 正文 第152章 古法油墨 他是不是猜出来我的真实身份了? 德王爷忍不住如此想道。 不喜欢管事,并不代表傻,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诗词歌赋领域有让阮留之及卢勋那样的才子都相当认可的造诣,而作为一个经常性假冒他人的表演帝,德王爷的察言观色本事自然也相当了得。 因此,当郑经说出这一句时,他立即就意识到,对方应该猜到自己是谁了。 这就厉害了! 他忍不住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要知道,他经常性地隐藏王爷身份,已成功地骗过了不少人,罕有人能轻易识破,就算有,那也是个别阅历极为丰富之人。 而现在,年纪轻轻的郑经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这确实是他所没预料到的。 不过想想也还算合理。 因为按照德王妃的说法,这个年轻人与别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其悟性、智慧、学识都远非常人可比,也正因为如此,连诸糅真人、阮留之、卢勋等成名之士都对他刮目相看。 既然如此,现在能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算正常。 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破绽到底在哪。 他立即就很光棍地问道:“你猜到了?” “原本还不敢肯定,现在算是确定了。” 郑经则笑着回道。 是的,郑经确实对这位陈先生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但并不敢肯定他就是德王爷,直到德王爷问出这一句。 “那你是怎么猜到的?我的破绽在哪?” 德王爷又直接问道。 因为并不喜欢繁文缛节,他对郑经这种不把他当王爷的平等交流态度还蛮喜欢,因此哪怕真实身份被暴露了,也还是没摆王爷架子。 这也正是他对待有才学之士的一贯风格。 “你下次再假冒王府幕僚,应该换个姓的。” 郑经回道。 若是说德王爷的表演有破绽,这深入古人骨髓里的行不改姓坐不更名的执念应该算是第一个。 德王爷姓陈,他家心腹幕僚碰巧也姓陈?还非得强调自己是德王爷的同宗? 当然,这是事后诸葛亮。 德王爷:“……” 冒充他人还得改姓? “这第二个破绽,是身份可以冒充,可气度这东西,是一时半会很难掩饰的。” 郑经又说出了第二个理由。 也算是事后诸葛亮,但更多的是源自于他前世的阅历。 毕竟前世他作为古文化领域的知名青年学者,也还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气度这东西,确实跟身份地位有很大的关系,身份地位不到位,想装得像很难,而身份地位一到位之后,再想改掉同样也很难。 这一点,其实不算是德王爷自己的破绽,而是其他人噤若寒蝉的反应。 德王爷笑了。 既然原因已经找到,他也不再矫情,立即又说道:“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怎么解决上墨的问题了吧?” “很简单,调制油墨。” 郑经也不再矫情。 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德王爷,那就没啥好隐瞒的了,因为他并不担心那么大一王爷,会盗用自己的技术来跟他这样一小民来争小利。 他也不再强调保密之事,因为他刚才已经说过了,不用再担心德王爷会像个妇人一样,把从自己这里听来的东西到处去传。 “油墨?” “是的,用豆油、桐油,再加上松烟、面粉、石蜡,理应可以调制出一种既容易上墨,还速干且更不容易被水渍浸染的上等墨汁出来。” 郑经假装推断道。 事实上,这是后世一种极为简易的植物油基油墨配方。 从油墨的用途需求来说,需要有很多辅助材料,比如说填充剂、稀释剂、防结皮剂、防反应剂、增滑剂、挥发剂等,而豆油、桐油、木炭粉、面粉,再加上少量石蜡,按一定比例配置加热到一定温度后的混合物,基本上能满足上面的全部需求,更是能满足这个时代的印刷需要。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材料,在这个时代都是现成的,并且价格也不算昂贵。 比如说麻油、豆油,都是普通百姓使用的廉价食用油。 而桐油,则已广泛应用于家具防水防蛀等领域,比如说有名的油纸伞,用的就是桐油。 至于松烟,原本就是制墨的主要原料。 德王爷一下又听懵了。 毕竟这是他亲自开的书局,那为了印出最好的书,他自然吩咐过工匠尝试去对印刷工艺进行改良,尤其是重点去解决上墨速度慢,容易在书上出现污渍的墨汁问题,可惜多次尝试都无功而返。 而用油汁来调墨,德意书局也并不是没试过,可最终却发现,用油汁调出来的墨汁,给雕版上墨的问题是解决了,可印到纸张上之后,问题却是大把。 问题之一,是印上去的油汁把字的周边都渗透了,一团一团的,看相很差。 问题之二,是很难干,得一张张摊开晾晒很久,才能干透,否则叠放到一起的话,会把其它书页给弄污,那样反而更费时间。 因此,油汁制墨方案最终被放弃。 而现在,郑经刚一到,就说能配置出上等的新型油墨,这让他很是难以置信。 因此他立即狐疑地问道:“你试过?” “没试过,但能简单推断出来。” 郑经自然不承认,因为那样不合理。 可德王爷还是不信,但他又不想说德意书局曾经试过,因此又追问道:“怎么推断?” 这次郑经却不想解释了,因此很有逼格地回道:“万物皆有其特性,也就是所谓的道,一旦掌握了其特性,自然就容易推断了。” 事实上,他真想解释的话,是很容易的,他之所以知道这一配方,是因为他曾经的一位学生,异想天开地说要发明一种在古代就能制作出来的植物油墨出来,并且还拉上了一位化学系的朋友,把它当成课题来搞。 结果还真让他们给弄成了。 至于具体的原理,论文里也解释得非常清楚。 但郑经现在就是不想说。 他想先卖个关子,毕竟卖关子是几乎所有教员的臭德性,一旦涉及到原理的试验,都会在试验成功后再解释。 别以为德王爷的身份一暴露,他就会毕恭毕敬,区别对待。 事实上,就算是在前世,他也一直坚持地位可以悬殊,但人格必须独立,对话必须平等的观点,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偶尔的场合言语间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被学校贬到了图书馆当管理员。 现在面对德王爷,他也还是改不了本性。 这让德王爷相当无语。 他没想到,就算自己把王爷身份给暴露了出来,这家伙也还是不太把他当一回事。 不过一想到,连诸糅真人对这家伙都客客气气的,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是那种特别讲究繁文缛节的人,也就谅解了。 谅解归谅解,但他却想较个真,于是立即说道:“需要什么材料?我让人去准备,咱们立刻就试。” 他还是没说,德意书局曾经试过,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他想等郑经试完不成功之后,来嘲讽他一把。 试就试! 胸有成竹的郑经立即说道:“桐油大量,豆油若干,上等松烟若干,精细面粉若干,石蜡或蜂蜡少量。” 毕竟审阅过植物油基古法油墨的论文,最佳配方是现成的,因此他张嘴就来。 德王爷立即就向站在不远处,始终不敢靠近来打扰的随身管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按郑经的要求去采购材料。 原本是来抓女婿的他,有点上头了,决定先来跟郑经赌上一把再说。 正文 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153章 等着看笑话 拜年咯,老黑在这里祝大家新春快乐,阖家欢乐,虎年万事胜意,虎虎生威!!! ———————————— 最先回来的还是陈管事。 带着一些丫环、仆役、仆妇,以及郑经的那一大车道藏,只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大车东西,包括锅碗瓢盆,也包括被褥布匹锦缎之类的,几乎所有必要的生活用具都已配置齐全。 毕竟这是德王爷的吩咐。 而德王府那边,德王妃一听说郑经连许诺给他的宅子都不另外要了,同样也有补偿心理,因此不管是一切用具,还是服侍的丫环、仆妇之类的,都捡最好的挑,然后由陈管事带了过来。 这让郑经忍不住怀疑,德王府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女婿对待了,要知道,陈管事所拉来的这些东西,绝大部分都属于贡品级别的,换做是普通人家,已相当于把家都给搬来了。 不过他也懒得矫情。 这些东西,在普通人家眼里是值钱货,可是对于家大业大的德王府来说,却只能算是普通,而他自己对德王府也是有利用价值的,因此不如不计较,免得显得小家子气。 “那就安排人把这里给收拾好吧。” 他淡定地吩咐起了陈管事。 这位陈管事,才真正是德王爷的同宗。 大夏朝的先祖霸帝原本是余杭一普通百姓,在家乡那一带自然有很多同宗族人,现在德王府用人,心腹之人还是习惯用同宗。 既然陈管事先回来了,那就先收拾住处。 这栋宅子确实也够大,比如说第二进,一楼虽然被用来当了作坊、库房等,但二楼的大部分房间却是空的,因此郑经直接把自己的卧室、书房之类的都安排在了二楼。 这原本也是主人的居住、会客之所。 而郑书笙,则被安排进了第三进,也就是家眷的住处。 至于一会回来的墨家传人小鲁,以及其她丫环、仆妇之类的,则可以安排在每一进都有的厢房、杂房。 确实用不着另找住处。 第二个回来的是德王爷的随身管事。 毕竟郑经所需要的那些材料确实够普通,几乎所有的,德王府的库房都有现成的,因此他来去很快。 只不过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另一架马车。 一听说德王爷的身份已经暴露,而郑经又要折腾新型油墨,呆在德王府听候消息的德王妃、陈蒨文、陈蒨武等人,又按捺不住了,也跟过来想看热闹。 打着给德王爷郑经备吃食的名义。 所谓的备吃食,只不过是派人去对面的醉香楼,吩咐他们备好最为精美的酒食给送过来,实际上根本就用不着他们给操心。 于是乎,船上已相处惯了的一帮人又相聚了。 只不过是多了一位德王爷。 正常来说,是应该先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个饭,喝点小酒,拉拉近乎,再干活的,可还在上头的德王爷却顾不上妻女在场,又催促道:“材料已经来了,先试试,吃食等会再说。” 他已经急于打郑经的脸,挫其傲气了。 试就试! 反正也费不了太长时间。 郑经也不多废话,转身走向了刚拉过来的那些材料。 德王府不愧是财大气粗,仅是试制油墨的话,原本各种材料都只需要少量的,可现在搬过来的,却有桐油三大桶,豆油一桶,上等松烟一大盒,精磨面粉一大袋,蜂蜡也是一大盒。 这么多,都够书局用上个一年半载了。 这样挺好的,能省一点算一点,毕竟马上就要印精装版《三字经》了,他现有的银子还稍显不够。 他立即动了起来,准备开始熬制古法油墨。 既然是熬,当然得用到炉灶、锅、火之类的,而这些在书局里都是现成的,因此他立即按记忆中的佩服准备材料。 桐油九份,豆油一份,这是最为关键的最佳比例。 至于松烟、面粉、蜂蜡,适量即可,可以在熬制过程中视情况适量添加,因此,他很快就将材料备好,让人把它们端进了位于宅院第一进侧边的厨房,准备开始熬制。 也正在此时,前去帮自己行李的墨家传人小鲁也赶了回来。 郑经立即向他招了招手:“小鲁,先把东西搁一边,过来帮忙。” 刚赶回来的小鲁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在放行李的过程中,很快就从其他工匠嘴里得知,那位待他似乎还不错的书局新主子,竟然真打算制作印刷用的新型墨汁了。 油墨? 书局里的工匠不是尝试过多次都没成功吗? 此时的他也是一脸的狐疑。 要知道,在书局的工匠里,作为墨家传人的他是最有钻研精神的一个,因此书局里的每次工艺改良试验,都少不了他。 包括墨汁的调试。 可关于油墨的调试,最终都失败了。 书局这位儒生新主子待匠人还算和气,可印刷毕竟是工匠活,他能比天天跟这个打交道的工匠还厉害? 他不信。 不信归不信,但他还是快步走向了厨房,准备配合新主子来做这个试验。 厨房之内,郑经已将桐油和豆油按九比一的比例倒进了锅里,炉灶内的火也已经生了起来,小鲁一进来,他又立即招呼道:“小鲁,你过来帮着搅拌。” 他立即把自己手中的勺子交给了小鲁。 古法油墨的熬制,加热搅拌也是很关键的,因为豆油跟桐油的特性是有所不同的,只有通过加热及充分搅拌,才能通过热聚合反应连结到一起,成为油墨速干必要的关键连结料。 因为是自己带的学生,而且他还在论文上署名,因此他对整个试验的原理,及熬制过程都极为清楚。 用油汁来制作墨汁竟然还要加热? 这倒是小鲁没试过的,此时的他还是一脸狐疑,但他还是拿着那把崭新的勺子,卖力地快速搅动了起来。 在加热搅拌了一段时间之后,锅里开始冒起了青烟,原本稀稠的混合油,慢慢变得粘稠了起来。 这也正是桐油加热聚合后的独有特性。 郑经见状,开始一边往锅里加蜂蜡,一边吩咐负责烧火的仆役:“减火。” 灶膛里的火很快变成了小火。 当蜂蜡慢慢融化之后,郑经又开始往锅里倒松烟,在小鲁的卖力搅拌之下,锅里的混合油很快又变得黑漆漆的。 接着,郑经又开始往锅里加面粉,一直加到锅里黑漆漆的混合油,在小鲁的搅拌之下,变成油光锃亮的粘稠糊糊。 “退火,成了。” 郑经满意地拍了拍手。 而一直跟在他身后袖手旁观的德王爷则是一脸的狐疑。 成了? 真能行? 他还是不信,立即就吩咐道:“快,准备雕版和纸张,即刻就试。” 他还是急于用印刷结果来打郑经的脸。 而更为不信的,是刚帮忙搅拌完油墨的小鲁。 要知道,早在历史上,同为显学的墨家跟儒家其实是极为不对付的,儒家弟子出身,但最终叛离儒家创立墨家的墨家老祖宗墨子就认为,儒家人既虚伪又无能,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而几乎所有的墨家之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包括小鲁。 因此,哪怕他表面上对这位待他还算不错的儒生新主子还算恭敬,但骨子里其实是有点不以为然的,他还是不信,这种所谓的新型油墨,真的能被成功应用到印刷中。 呵,那就等着看笑话吧!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众人,走向了印刷房。 正文 第154章 太好了 所有人齐聚印刷房。 毕竟是自己所“发明”的新型油墨,郑经并不打算把第一次使用权交给他人,因此他自己站在了印刷台前,准备亲自来试效果。 而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则是德王爷一家人,至于书局里的那些匠人,则在不远处围观,部分匠人则在帮忙准备雕版、纸张、毛刷等材料用具。 “王爷,你觉得浪之这新型油墨能成不?” 在准备材料的空隙,德王妃先问起了德王爷。 这既是好奇,也是给自家王爷表现的面子。 哪怕是已相当熟悉郑经,德王妃也还是没想到,郑经来到会宁后的第二天,竟然就立即接手书局不说,还折腾起了所谓的印刷机和新型油墨。 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了? 尽管她已知道郑经确实很有本事,但毕竟术业有专攻,她也不太相信,郑经真就这样能把新型油墨给弄成。 而在这一方面,已在书局里泡了十来年的自家王爷,反倒已算是半个内行,因此当着儿女的面,她决定给自家王爷一个面子。 显示一个父亲才学机会的面子。 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她,深知这样的面子对于维护家庭和睦也很重要,尤其是德王府的事主要是她在管时,就时不时得给德王爷表现的机会,以显得他才是德王府最为重要的那一个。 “蒨文,蒨武,你们认为呢?” 德王爷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轻车熟路地问起了自家儿女。 德王府家的惯常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德王妃给他面子,然后他来考问儿女,最后他来揭晓正确答案。 这是一种极为有效的儿女教育方式。 “不太好说。” 陈蒨文的回答是相对保守的。 而陈蒨武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老师出马,一定行。” 这才是郑经的死忠。 盲目崇拜的那种。 德王爷也不驳斥他,而是问道:“那你是否知道,用油汁来配墨,最难解决的问题在哪吗?” 这下陈蒨武自然是回答不出来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德王爷想要的效果。 他接着说道:“难点之一,是油汁会浸透纸张,把纸张弄得到处都是污渍,极其难看,难点之二,是油墨比水墨更难干,反而更费时间。” 他把正确的答案揭晓了出来。 不远处的那些匠人,在听了德王爷的话之后,也一个个都极为认可,费老头甚至还出声拍马屁道:“王爷说得极是。” 原来是这样吗? 这下弄得连郑经的唯一死忠,陈蒨武都有些信心不足了,有些担心地看向了正拿起一把毛刷,正准备沾新型油墨的郑经。 郑经的脸上却是挂着一丝笑意。 德王爷的话,他当然也听到了,他也算是明白了,原来德意书局并不是没尝试过用油汁来配墨,而德王爷之所以不说…… 是等着看我笑话? 呵呵! 他立即呼唤道:“蒨武,小鲁,过来帮忙。” 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他想把第一时间见证的机会,给自己的死忠,以及他视为宝贝的墨家传人。 原本已有所动摇了的陈蒨武立即喜滋滋地走了上来。 而站在匠人堆里的小鲁,虽然并不认为新主子所弄的新型油墨能够成功,但他还是依言也走了上来。 郑经手拿毛刷,在盛出来的油墨里沾了沾,然后拿起了一块木板,在上面反复涂抹了起来。 其实用油墨,最合适的并不是毛刷,而是滚筒,但不管是滚筒还是毛刷,给雕版上墨前,是得让滚筒或毛刷上的油墨均匀,不能成团,因此,他只能用一块木板来调整油刷上油墨的浓淡。 就好比后世的画师画油画时,得使用调色盘一般。 等毛刷上的油墨均匀之后,他立即把毛刷伸向了已经准备好的一块雕版,开始在雕版上刷刷刷地刷了起来,速度非常之快,没有任何停顿。 在快速给雕版上的反刻字上完墨之后,他即刻吩咐小鲁:“上纸。” 小鲁小心翼翼地把一张纸覆在了雕版上。 郑经立即又吩咐陈蒨武说:“蒨武,用你的手在纸上轻轻压一压。” 这是一个让围观的人群都稍稍有点担心的奇怪指令。 工匠们心想,这可是德王府家小王爷,现在这新主子竟然让他用手去拍纸,那万一油墨渗透过来,把小王爷的手给弄污了咋办? 德王爷或德王妃会不会生气? 工匠们开始替新主子担心。 而陈蒨武却没管那么多,在关键时刻,他还是选择相信了老师,没做任何犹豫,把他的小说伸了出去,开始在覆盖在雕版上的纸张上轻轻拍了起来,并且还把每一个位置都拍到了位,让纸张跟雕版有了亲密接触。 不过让所有人惊讶的是,墨汁似乎并没有渗透纸张。 当小王爷拍完之后,把手举起来看时,大家都已经发现,小王爷的手上并没有墨汁,也没有油汁。 竟然没有渗透? 连德王爷都稍感讶异。 换做是之前配的油墨,根本就不能用手去拍,否则的话,满手都是油墨汁,而被印刷的纸张也会因此弄得很污渍。 现在,郑浪之所弄的这种新型油墨,竟然可以用手去拍,还一点事都没有? 他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新型油墨,似乎解决了渗透的问题,那剩下来,就是印刷效果,以及能不能速干的问题。 若是那两个问题也能解决,那他之前当着大家的面,训诫妻儿的那番话,岂不是会被打脸? 不会吧? 而郑经却是没有管那么多,又朝陈蒨武吩咐道:“好了,把纸张拿起来吧。” 陈蒨武这个年龄,正是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的时候,他闻言之后,立即又伸出了双手,小心翼翼地从雕版上把纸张揭了下来,然后先自己看了起来。 “哇,好清晰好漂亮哦。” 他立即就情不自禁地赞叹。 是的,确实很清晰很漂亮。 作为德王府小王子,他虽然年龄还小,但印刷术却并没少见,可现在他却发现,他手中这张纸上所印的字迹,无比清晰不说,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泽,而纸张上也没有任何的物质。 “老师,您看。” 他立即兴奋地把手中的纸张举到了郑经面前。 郑经瞄了一眼,但并没有接,而是又吩咐道:“给大家看看吧。” 陈蒨武闻言,立即举着纸张,兴冲冲地走向了德王爷,嚷嚷道:“父王你看,真的太漂亮了。” 此时的德王爷已有些呆滞。 但他还是接过了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印刷确实是清晰无比。 纸张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浸透油汁。 印出来的字,在光线的照耀下,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给人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字上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墨汁流淌。 这也就意味着,上墨的问题解决了,渗透的问题也解决了,速干的问题似乎也不必担心。 我这是被反打脸了吗? 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无比的呆滞。 也好在德王妃和陈蒨文识趣,只凑过来看了一眼纸张上印出来的字,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纸张很快就在大家手中无声地流转。 让所有人都见证了这近乎奇迹的一幕。 最后,纸张流转到了小鲁手中。 此时的小鲁也是感慨万千。 他也没想到,这新主子所发明的新型油墨,竟然是一试成功,不用多看,他就知道,这种新型油墨所印出来的书页,根本就用不着晾晒,哪怕是一张一张的叠到一起,应该也不会污染别的书页。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他忍不住由衷地赞叹起了他的新主子。 就在他看着纸张发呆时,郑经却又说道:“小鲁,你去拿点水,往字迹上浇一浇试试看。” 拿水往纸上浇? 难不成这字还能防水不成? 小鲁闻言又呆滞了一下,但他还是依言端了一杯水过来,浇了一些在纸上。 真正奇迹的一幕出现了。 通常来说,按传统工艺所印出来的书,别的啥也不怕,就怕水,若是书本被水一浸泡,或者是淋到了雨,书页会粘连到一起不说,书上的那些字,也会被水慢慢浸染,向周围扩散,成为一个个的墨团。 而现在,被水浇的这张书页虽然纸张已经被水浸透,但纸上的字并没有散,依然清晰无比。 这…… 怎么会这样? 新型油墨的第一次试验,就已经远超了大家的想象,无比成功。 而此时的德王爷,若不是脸皮够厚,估计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 道理又是什么? 此时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书局试了那么多次,都没一次成功,而郑经却是一撮而就,效果还远超大家的期望。 难不成真跟道有关? 不愧是厚脸皮,他立即就上前了两步,来到了郑经的身边,急切地说道:“浪之,快,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个道理。” 此时的他,已彻底遗忘了自己想看郑经笑话的初衷,转而追求起其中的道理来。 正文 第155章 另一个重要人设 道理? 古法油墨的原理? 别说是德王爷,就算是郑经本人,也曾经以为,像油墨这种东西,是没啥技术含量的,随便弄点东西搅合一下就能用。 直到他的那个学生弄出那么一古怪课题,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大错特错,哪怕是一样看似简单的东西,一旦深入钻研进去,就有着太多的学问和讲究。 还是以油墨为例。 从油墨的理化特性来说,就有着密度、细度、透明度、光泽度、耐光性、耐热性,以及耐酸、碱、水、溶剂性等学问和讲究。 从油墨的印刷适性来说,就有着油墨与承印物,及其他材料与印刷条件相匹配、适合于印刷作业的性能讲究,包括黏度、黏着性、触变性、干燥性等。 然后围绕这两大特性,油墨在设计之初,除了联结料和色料和这两大主料之外,还得添加很多辅料来达到满足印刷需求的效果,比如说填充剂、稀释剂、冲淡剂、防结皮剂、防反印剂、增滑剂、干燥剂等。 也好在他的那个学生弄出了这么一古怪课题,才让他今天有可能如此轻易地弄出一份效果一流的古法油墨来,也让他有能力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曾试制过油墨对吗?” 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起来。 “是的,豆油和桐油都试过,结果发现……” 德王爷立即就接上了话。 既然郑经的新型油墨已试制成功,并且效果还比最理想的结果还要好上太多,那他也就没啥好隐瞒的了,大致说起了德意书局之前的油墨试制过程与结果。 是的,不管是豆油还是桐油,德意书局都曾尝试过。 先试的是桐油。 只不过与郑经现在的油墨不同的是,没有加面粉、蜂蜡、豆油之类的,而是只用了桐油和松烟,后来发现,这种油墨一印到纸上,几乎整张纸都被渗透明了,效果根本就不理想。 后来又尝试过用豆油、麻油,甚至是猪油、羊油、牛油之类的,结果却是发现,用这些油来配置的油墨,一印上去,就很难干,晾晒很久之后,用手轻轻一擦,都还能把字迹给擦糊,根本就不适用。 而现在,刚才那张印好的书页到他手里时,他用手指轻轻擦了一下,尽管刚印好的油墨还没完全干,还能擦出些许痕迹来,但并不严重,甚至连晾晒都没必要,可以直接跟别的书页叠放到一起也没问题。 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为了将其中的差距弄个明白,他已顾不上面子不面子啥的,立即说起了之前的试制过程跟结果来。 这是在郑经意料中的事。 因为在后世,在石油系矿物油做溶剂制作油墨之前,先出现的就是植物油油墨,其中就包括曾被广泛应用过的豆油油墨,也尝试过单纯用桐油来制作油墨。 大豆油油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只适用于特定的纸张,对于大部分通用纸张,就容易出现干燥偏慢、易蹭脏、易粘连等问题,所以很快就被石油基油墨彻底取代。 至于桐油油墨就更不必说了,那就是容易把纸张渗成透明,就好比有名的油纸伞,在用的是厚厚的纸张的情况下,都还是半透明的。 而且桐油油墨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桐油太容易挥发,在常温下很容易干,无法长久保存。 而他的学生灵机一动,把豆油和桐油合到一起,并加入蜂蜡、面粉等辅料,就完美地解决了那两种油墨所存在的问题。 甚至于说,其综合效果甚至超过很多石油系矿物油油基油墨,至于原理,主要就是利用了桐油的热聚合效应。 单独用桐油制作油墨时,桐油极容易挥发,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容易干枯结块,让油墨无法继续使用。 但用桐油和少量豆油进行热聚合反应之后,其所形成的连结分子,就能在油墨堆放时,在油墨表明形成一层油膜,防止桐油挥发,便于长期存放。 至于解决桐油易渗透的问题,则是面粉的效果。 在油墨制作时,为保证最好的效果,往往需要添加多种辅料,而面粉超强的吸附能力,就既能充当其中的填充剂,让油墨不会过稀,又能起到防反应剂的效果,让油汁不往纸张上渗。 至于蜂蜡,则是起到增滑剂的效果,能有效改善油墨的耐摩擦性和流动性,降低大部分油汁都有的黏度太强不易散开的特点,并提高膜层的光洁度,减少纸张拉毛现象。 这几种简单的材料结合到一起,取长补短,就制造出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古法油墨,这种油墨别说是拿到这个时代来印普通的书,就算搁在后世,也强过很多石油系矿物油溶剂油墨。 只是这其中的物理化学原理,又怎么跟眼前这些连元素周期表都不知道的人解释呢? 郑经原本是不想解释的。 因为哪怕是面对德王爷,他真不想解释的话,他也完全可以一笑而过,那样反而会更有逼格,因为这种油墨搁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钱途无量的重大商业机密,他不仅可以不解释,还可以要求大家务必保密。 这绝对是合理的。 但他却不想那么做。 这是因为,一个墨家小鲁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设也得立一立了,那就是格物致知高人的人设。 众所周知,格物致知的概念是儒家提出来的,最早的出处是在《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可千百年来,儒家的格物致知却仅停留在简单的算术上,在其它领域却无半点进展,直到王阳明那里,才又重新强调格物致知。 反倒是从儒家出来的墨子,却创作出了中国历史上最早自然科学启蒙著作《墨经》不说,还带领墨家将工匠技艺发扬光大,制作出了不少领先于世界的工具和器械。 因此在郑经看来,自己与其专注于儒家、道家、法家等人文领域的道,还不如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将墨家的道发扬光大,毕竟到了一千多年之后,中国的落后,就始于西方的第一次工业革命。 毕竟科技才是促进社会发展的动力。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才没有在数理化方面发力,立自己格物致知高人的人设。 现在机会似乎来了。 “我说过,万物皆有其特性,也就是万物之道,一旦领悟了其中的道,想做到其实并不难。” 他顺着德王爷的问题开口了。 再一次把原因扯到了一个道字上面。 毕竟道是他自己重新定义的,天之道,天下万物运转的规律,人之道,人之法理道德,现在他这么扯,也是相当合理的。 “你的意思是……” 只是德王爷却听得有些迷迷糊糊,不懂。 “桐油,粘性极强,渗透力强,易干,这是桐油的道。 “豆油,粘性同样极强,渗透力较弱,但极不容易干,这是豆油的道。 “此二者,无论用哪一种来调制油墨,都不合用,可若是将二者组合,取长补短,就能解决易干和不易干的问题。 “面粉,吸附力极强,能大量吸附水渍、油渍,将其加入桐油和豆油的混合物中,便能解决渗透力强的问题。 “蜂蜡,滑腻,有光泽,将其加入后,不仅能解决油汁粘性极强,容易成团的问题,还能让印出的字极具光泽。 “这便是原理。 “不仅如此,用此油墨印刷出来的字,理应还带有防水、防腐、防虫蛀等特性,因为这些原本就是桐油的道。” 郑经的完整解释来了。 句句没有离开一个道字,也就是所有材料各自的特性。 在场这些人能理解的特性,并没有涉及到太过于深奥的物理化学原理,但却能把大家听个目瞪口呆。 “哇,老师好厉害!” 死忠陈蒨武最先反应过来,兴奋地拍起了小手。 “唉,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没想到浪之不仅在道的领悟方面造诣相当了得,竟然在格物致知领域的学问也相当高深。” 德王爷的赞叹紧跟着也来了。 这是发自内心由衷的赞叹。 因为在他看来,能把别人做不出来的东西做出来可能是运气,可若是在做出来的同时,还讲明白其中的道理,那就是真本事,他不服不行。 啥? 这位书局的新主子,在道的领悟方面造诣了得?在格物致知领域也学问高深? 同样惊讶的小鲁却被德王爷的这一句给吸引住了。 说实在的,作为墨家传人,他其实是在骨子里就看不起只会耍嘴皮子的儒家人的,可现在,他的这位新主子,却让他对儒家之人有了不同的观感。 这么说来,这位新主子更应该是墨家之人才对? 他忍不住如此想道。 这是对郑经真正开始有了认同。 而德王爷却兴奋地说:“走,就食去,我必须得好好跟浪之喝上几杯。” 醉香楼送过来的酒食早已到了,只不过因为德王爷急于试墨,才凉在了那里,现在,他想跟郑经像老朋友一样畅饮一番。 这也是在见证了新型油墨的诞生之后,对郑经有了高度的认可。 只不过他似乎忘了,今天他是过来抓女婿的。 正文 第156章 这个东家了不得 喜好诗词的文人一般都好酒。 德王爷也不例外。 只不过论酒量,他却跟诗仙李白那样的远没法比,兴奋之中,几杯酒下肚,就不仅把抓女婿的事给忘了,最后反而把自己弄得大醉而归。 而郑经,却跟没事似的,毕竟这个时代的酒,还是低度的发酵酒,味道虽然还行,但却很难让习惯了后世高度酒的他,因此,在把德王爷给灌趴下打发走之后,他又可以继续他的活字印刷术的推广大计了。 一顿饭的时间,还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说,让书局里的那些匠人对新主子有一个新的认知。 尽管在德王妃的安排下,醉香楼也为书局里的这些匠人送来了酒食,可是按照规矩,匠人们是没机会跟主子,尤其是跟德王爷德王妃同桌的,因此,他们被安排在了另外的房间酒食。 这也正合了匠人们的意。 没主子在,说起话来会更为轻松。 匠人们的话题必然是围绕新主子进行。 德意书局更换新主子,从德意书局变成华夏书局这事,德王府的人可以提前得知,但基本不可能提前通知书局的匠人们,因此这一消息对大家都很突兀,这样一来,先议论一番新主子是必然的事。 “这郑公子,似乎有点厉害啊。” 酒菜一上,就有匠人用感慨的语气开启了议论新主子的话题。 “确实厉害,我看连德王爷和德王妃,都待他非同一般,你们想啊,今天他先来,紧跟着德王爷就来了,然后德王妃、郡主、小王爷紧跟着也来了,这好像是头一回,德王爷一家四口齐齐出现在书局。” “奇怪的是,他似乎一开始并不认识德王爷,在知晓德王爷的身份之后,也似乎并不怎么畏惧。” “那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留意到,小王爷称他为老师,而不是先生。” …… 话题就这么围绕着郑经展开,可讨论来讨论去,大家之知道,这新主子来头可能非同一般,但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工匠问道:“老费,你知不知道,这郑公子到底有什么来头?” 毕竟是一个业务量并不多的书局,书局里的工匠其实并不算多,木匠房四人,印刷房四人,另外还有两个打杂的,而在整个印刷流程里,雕版又是最为重要的,因此费老头就是大家的头。 可费老头又哪里知道郑经是什么来头? 但他还是比其他人多知道一点。 因为郑经那份精装《三字经》的手稿,此时就在他手里,因此,面对大家的询问,他还是能说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郑公子的来头可了不得,别的先不说,这学问绝非常人能比。” “怎么说?” 费老头拿出了那叠书稿,在大家眼前晃了晃说:“我雕了几十年的板,印了几十年的书,还从未见过如此了不起的书,连王爷那些书都比不上。” 费老头拿起了他唯一比其他人多知晓一点的那份书稿说起了事。 能在书局干活的工匠,有一点是必然的,那就是必须得识字,而像费老头这种复杂雕版的,不仅得识字,其学问甚至还超过普通的秀才,否则的话,一笔好字就很难练出来。 一开始,费老头对郑经交给他的那叠书稿并不太以为然,毕竟在书局干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书都见过,水准高的,水准低的,通通都有,反正出书这种事,只要有钱就行。 他原本还以为,郑经作为书局的新主子,也属于自己掏钱往脸上增光的那种。 可等后来当郑经在调配新型油墨,他细细浏览了一下手稿之后,便发现了了不得。 天哪,这书……堪比圣人之言! 这是他当时的感受。 而现在,他说连德王爷的那些书都比不上,已经是收敛着在说了,因为他担心话一传出去,引起王爷的不快。 但他却把书稿递给了大家,让工匠们自己去看。 “难怪连王爷都说,郑公子在道的领悟方面造诣非常了得,此书确实非常了不起!” 另一名雕版匠人看过之后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而此时的鲁墨缘,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小鲁,却还是在拿着之前那张印出来的书页在端详,并且用手指头反复在字上摩擦。 此时的那张书页,几乎已完全干透,哪怕他用手指头在上面用力搓,也很难再搓出痕迹来,这也证明,书局新主子所配置出来的这种新型油墨,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得多。 若是这种油墨再配上新主子之前所设计出来的那款印刷机,那印书的速度将比原来快上多少倍? 他正在想这一问题。 其他工匠正在关心的,是新主子的来头,以及他所写的那本让人赞不绝口的《三字经》,而鲁墨缘更为关心的,则是新主子在格物致知方面的水准。 第一天来,就设计出了一款简易印刷机,外加一种赞叹不已的新型油墨? 他没想到,这种让人惊讶及赞叹不已的事,竟然是发生在一个儒家人身上,实在是让他感觉不可思议。 难不成他在格物致知领域的水准确实相当了得? 这又让他忍不住想起了新主子让他搬来书局住的原因:还有一些想法需要他帮忙来实现! 还是跟器物制作方面有关的? 这让他忍不住更是期待起来。 对于喜欢钻研和制作的他来说,他其实并不太喜欢原来德意书局的闲,而是希望像今天这样,不停有新奇的东西去制作,能让他不停地学到新的知识,让他的器物制作水平能有所长进,而不是简单的拿一份工钱,把自己养活。 因此,在吃完饭之后,他的干劲就来了,立即又跑去了木匠房,拿着新主子所画的那个新型印刷机的图纸,开始捣腾起来。 他很想知道,等把新型印刷机制作出来,然后再配上新型油墨,这新的印刷速度到底有多快。 其他工匠也动了,有的继续制作书局的新牌匾,而费老头等,则开始准备起《三字经》的雕版工作。 酒足饭饱后的郑经很快也又一次来到了木匠房。 “各位,我另外还有些想法,想跟大家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他叫停了所有的匠人。 在没有了德王爷的干扰之后,他准备顺理成章地开始推广新型印刷术,毕竟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印书赚钱将成为他的主业,而除了《三字经》之外,应该还会不断地有新书等着开印。 不仅如此,还得把报纸也给尽快办起来,因此,这新型印刷术越早推出越好。 所有工匠立即又围到了他身边。 “东家请吩咐。” 代替匠人们出声的还是费老头。 一款新型印刷机,外加一款新型油墨,已足以让郑经在匠人们心里树立起威信,因此就连费老头,也明智地改口了,称呼起了他为东家。 “我想把书局里那些没用的雕版给切了。” 郑经直接了当地说起了自己的用意。 所有的匠人一下又听懵了。 要知道,书局里所库存的那些雕版,尽管大部分都已经没有了再印的价值,可它们毕竟是费老头等匠人十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心血,可现在,新的东家竟然说要把它们给切了,这是疯了吗? 这简直是要费老头等人的命啊! 因此,费老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东家何必要将它们给毁了呢?” “不是毁了,是把它们切成一个个大小一致,但能单独使用的字,就像印章那样。” 郑经纠正道。 这下费老头就更是不解了,又说道:“东家想要单个的字有何用?您想要什么字,吩咐我等为您刻便是,又何必切雕版?” 很明显,在他看来,把雕版切了跟把它们给毁了,当柴烧并没多大的区别。 “我在想,假如我请人打制一些雕版大小的铁板或铜板来,再在上面涂上松胶,然后把切下来的字一个个按顺序往上排。 “这样一来,每次印新书,你们就不必再像现在这样,得一页一页刻制新的雕版,那样会不会省事很多?” 郑经把自己的真实用意说了出来。 所有工匠一下又听呆了。 反应慢一点的,还没弄明白郑经这么做有何意义,而像鲁墨缘这种心思活泛一点的,稍稍一琢磨…… “妙啊!” 他立即就忍不住兴奋地拍起了自己的大腿。 而费老头还没弄明白,惊讶地看向了小鲁。 “老费,你想啊,每次想印新书,就只需把铁板或铜板用火烤一烤,把松胶烤化,再把一个个现成的字按顺序往上排,一块新的雕版就出现了,确实用不着你们再刻新的雕版了啊! “等印完后,再用火一烤,那些字又能取下来重新使用,简直称得上是一劳永逸啊!” 此时的鲁墨缘确实有些兴奋过头,不等郑经解释,他就抢过了话头,给费老头等人解释了起来。 终于,所有的匠人都真正弄明白了郑经的意思。 这也让他们真正懵圈了。 原来还可以这么干? 我刻了大半辈子的雕版,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 而这新东家一来,不仅弄出了新型油墨,还一下子又想出了如此稀奇古怪的印刷方法,跟他一比,我这大半辈子算不算是白活了? 此时的费老头忍不住如此想道。 表情呆滞。 而还在兴奋过头的鲁墨缘则忍不住想:哇塞,这个东家真是了不得! 正文 第157章 牵挂 郑经的到来,并没有在会宁城激起太大的浪花,就连那些跟他同船回到会宁的士子,在回来后跟亲朋戚友相聚时,也没有谁刻意去提郑经。 这就好比说幼儿园和小学的小盆友,可能在回到家里后,还会主动跟家人说发生在学校里的事,说学校里的谁谁谁超厉害之类的。 而到了小学高年级,以及中学大学,就很少再主动跟家人提学校里的事,除非家人主动问起来,才随意说上那么一嘴。 道理是一样的。 因此,当席希明、顾倾城等士子回到会宁后,被人问起更多的,反倒是豫州花魁大赛的盛况,以及已声名在外的三绝公子和他的那两首词,郑经本人反倒是无人问津。 但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徐玄机这边。 毕竟徐玄机并非职业保镖,因此在安全将德王妃一家护送回会宁之后,她也在第一时间回了自己在会宁的固定落脚点。 位于钟山山脚的国师府。 在国师府,徐玄机的地位是有些超然的,这是因为,她在襁褓时,就被现在的大夏国国师慧存真人,当年外出历练的年轻慧存道姑带回了天静宫,并由她抚养成人。 连她的姓名都是师父取的。 她也是跟着师父姓的。 因此,哪怕慧存真人在后来还收了不少比她年龄还大的弟子,并且后来又成为了大夏国的国师,但徐玄机在国师府的地位还是没有别的弟子能取代。 与其说慧存真人跟她是师徒关系,还不如说她们是母女关系。 回到国师府后,徐玄机所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见师父,并把师伯诸糅真人写给慧存真人的信交给了她。 而在诸糅真人写给慧存国师的私信里,不仅重点提到了天机鼎开裂,即将变天的事,还用了一定的篇幅来提起了郑经。 提了徐玄机因郑经的点醒而突破的事。 也提了郑经重新定义道,对道家的思想体系带来一定冲击的事。 还建议慧存真人在会宁对郑经暗中照拂一二,以建立道家和他之间的承负。 除此之外,还提了向郑经赠送全套道藏等事。 郑经就这样进入了慧存真人的视线。 当然,信的篇幅毕竟有限,不可能把事事都描述得很详细,因此在第二天,慧存真人又把徐玄机叫了过来,细细询问起了整个过程。 这一问,自然就把郑经的几乎全部底细都给摸了个透。 而郑经从豫州到会宁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对慧存真人的冲击也是极为巨大的,毕竟在离开涡阳天静宫之后,在郑经身上又发生了好些连诸糅真人的信上都未提及的事情。 比如说创立真理社。 又比如说提出**论。 再比如说《三字经》的面世。 但对慧存真人而言,郑经的出现,也仅仅是让她颇感震惊而已,毕竟作为一个女性,她对道的追求,并不像诸糅真人、阮留之他们那样执着,而是更对道家的心法、功法等兴致更浓。 因此,在了解完之后,她也只是淡淡地吩咐道:“那你就跟着他去历练一番吧。” 这正是诸糅真人在信里的提议。 仅此而已。 并没有跟徐玄机说,带郑经去见见她之类的。 这倒不是慧存真人对郑经不感兴趣,而是以她的国师身份,在整个会宁的任何一个官绅之家,都会是座上宾,因此,在不存在直接利害关系的情况下,她不会太过于主动和急切。 慧存真人对于郑经不上心,徐玄机却是未必。 正常来说,在离开了近两个月,刚回到会宁之后,她完全可以多休息几天再另做打算,可她在国师府才呆了一天,就又呆不住了,觉得这种闲得无聊的日子很没趣。 于是,她又动身去了德王府,准备拉上陈蒨文和陈蒨武,以真理社的名义去见见某人。 她所想的是,某人在会宁举目无亲,不知会不会呆得习惯。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尽管一起在船上时,某人经常会拿她开刷,气一气她,可不知为什么,她一离开他之后,却又有些情不自禁地想他了。 这是为什么? 是他总能总能不断地给她惊喜和新奇的感觉,让她感觉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以往所过的日子完全不一样? 还是他能帮她求真悟道,提升境界? 说不清楚。 总而言之,她确实又想见他了,哪怕跟他在一起,啥也不做,仅仅是带他去会宁城里四处逛逛。 但她几乎扑了个空。 毕竟德王妃离开了会宁将近两个月,在回来之后,有些事是必须做的,比如说进宫去给太后请安,因此一大早,她就跟德王爷,带着陈蒨文陈蒨武进宫去了。 也好在王府上上下下都认识她,很快,在她的旁敲侧击之下,她从王府一管事嘴中得知,郑公子昨天就已经接手了书局,并住进书局里去了。 这家伙,竟然这么闲不住? 具体的消息是有了,可徐玄机却是犯难了。 她没想到,郑经还才到会宁,就闲不住了,竟然第一时间就把书局给接手了过来,并且直接住到了书局里面。 她还不知道的是,郑经不仅接手并入住了书局,还又折腾出了新的事来。 这一消息对她来说倒是好事,因为打心眼里,她并不希望郑经长时间住在醉香楼那种莺歌燕舞的地方。 不过问题也来了。 没有陈蒨文陈蒨武的陪同,自己单枪匹马跑去书局找郑经,会不会被那登徒子笑话或误会? 但她还是咬了咬牙,迈开了步子走向了书局。 她为自己找到了新的理由。 书局之内,郑经还是跟工匠们呆在一起,继续忙碌着推广他的新型印刷术。 这倒不是他闲不住,想事事亲力亲为,而是他无聊,实在是找不到别的事干。 在书局安顿下来之后,郑书笙已开始代替他去醉香楼,去给楼里的那些乐师、红伶培训三绝谱法,而那些跟他同船回来的士子,这几天估计都在忙着走亲访友,根本就没人想起他,过来陪陪他之类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跟匠人们呆一起,来继续折腾他的新型印刷术。 切库存的雕版来推活字印刷术,表面上看,是走了捷径,可真正实施起来,他却发现,进度还是太慢太慢,原因在于…… 工匠太少。 工具太落后。 书局里木匠房的工匠总共也就四人,费老头和另一个工匠要负责雕刻精装版《三字经》的雕版雕刻,小鲁忙着做新型印刷机,另一个木匠正在做牌匾…… 根本就没人有空来切那些库存的雕版。 人手不足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在他的授意之下,费老头又从别的作坊临时请了几个熟练的木匠过来帮忙,可郑经却发现,这速度还是远远不能如他的意。 要知道,书局里的库存雕版可是有数千块之多,字数总共多达起码二三十万字,而工匠们为了保证切下来的字能单独使用,只能拿着锯片,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往下切。 以这种速度,切到猴年马月能切完? 切得慢也就罢了,问题是这种纯手工锯法,还切得相当的不整齐,大小不一,会影响排版使用。 因此,当徐玄机到来时,他又正拉着费老头和小鲁,来商量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喂!” 被陈管事领进来的徐玄机就这么冷不丁地打断了正投入的他。 郑经:“……” 咦,清冷小道姑竟然独自来找我了! 是想我了吗? 正文 第158章 孔雀开屏 徐玄机到来之时,郑经确实是在忙正事。 解决切字速度太慢的问题! 这件事搁在这个时代,放到别的人身上,哪怕是小鲁那样的墨家传人,也会漫无头绪,可是对郑经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到了后世,但凡家里装修过的人都知道,后世的木匠切割木头使用的不再是现在这种由鲁班发明的传统锯片,而是简易的电动锯床。 一块木板往一架子上一搭,再在木板上开一狭槽,一部带圆形锯片的电机往木板下一反装,把锯片的一部分从狭槽上端露出来,一部简易的电动锯床便组装完成。 然后再在木板上钉上一卡位木条,一插电开机,切起木板来就又快又整齐。 因此,要想解决切字速度慢,并且还切不整齐的问题,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简易锯床给发明出来。 尽管那是一千多年后才会出现的现代化工具,可对专业研究古文化古历史的他来说,也不算难事,因为他知道,早在唐代,勤劳智慧的古中国人民,就已经发明了类似的替代品,那就是最为原始的踏板车床。 而在古埃及,也发明过类似的原始车床,那就是弓车床。 这就说明,他的想法是完全可行的。 只不过他现在要发明的,既不是原始踏板车床,也不是弓车床,而是能一步到位,直到中世纪的欧洲才会被发明出来的曲轴踏板车床,其具体模型,就是后世但凡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几乎人人都熟知的脚踏缝纫机。 一块能上下小幅度转动的踏板,连接一曲轴联动的大飞轮,再通过绳子带动上方的小飞轮,这设计相当巧妙,但原理却极其简单,就算是搁在这个年代,所有的部件也可以由精巧的工匠轻松制作出来。 因此,当徐玄机到来前,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给小鲁和费老头画着示意图纸。 然后他被徐玄机给打断了。 “玄机啊,你怎么来了?是想我了吗?” 他立即就嬉皮笑脸地问道。 习惯往往是会成自然的。 包括嘴瓢。 在陈蒨文、郑书笙面前,郑经是一本正经的,因为一个他惹不起,另一个有瓜田李下之嫌,而且二人都还属于未成年少女。 而在貌似清冷,年龄又和他相仿的徐玄机面前,他却没有没有那么多顾忌。 毕竟他一直惦记着,想把她发展成自己的免费贴身保镖,因此一有机会,他就忍不住想调戏她。 肆无忌惮的那种。 别以为当教员出身的一定会为人师表,不会调戏小姑娘,事实上,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在这个世界,他的身份不再是教员,也没想过一定要做谦谦君子,因此偶尔也会把他邪恶的一面给展现出来。 被调戏也会习惯成自然。 在一开始时,徐玄机可能还会追着他打,象征性地来上一拳之类的,可到了后来…… “哼,谁想你这登徒子!” 徐玄机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是我师父让我来问你,道家的心法你到底还学不学?再不学,我就不教了。” 她把早已准备好的借口使了出来。 这就是清冷小道姑被调戏成自然之后的反应。 “学啊,肯定得学啊!只不过你看,我现在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 郑经又嬉皮笑脸地指了指正在画着的图纸。 要不是徐玄机提醒,他确实忙得差点都忘了,自己还得去一趟文庙,过一过儒家问心鼎的考验关,然后来在儒家和道家心法之间做一个选择。 只不过他一来就在忙书局的事,再加上身边又没有合适的向导,就暂时把那事给推后了,而此时此刻,也还是不会做选择,因此采取了拖延战术。 “哼~” 徐玄机又是一声冷哼,然后眼睛瞟向了郑经正在画的那张图纸。 又是在鬼画符! 根本就看不懂! 她敏感地意识到,郑经应该又是在折腾什么新奇的东西,因为在上一次,她看郑经画那种她看不懂的稀奇古怪的符号,是把三绝谱法给弄了出来。 因此,她不再出声了,摆出了一副你继续,但我不会走的姿态。 这也是她和郑经之间已习惯成自然的相处模式。 他调戏他的。 我不搭理他,但也不走! 而对她来说,所谓的还要不要学道家心法,只不过是她来见郑经的一借口,郑经要不要立即做选择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理所当然地留下来。 而郑经也熟知了她的脾性,又厚着脸皮炫耀道:“玄机,你快过来看看,我正在发明一种极为了不得的东西。” 认识徐玄机那么久以来,难得像今天这样,身边没有了碍眼之人,因此他果断地开启了孔雀开屏模式。 也就是求偶模式。 说起来也可怜。 自从来得这个世界之后,尤其是离开荥阳之后,他身边并不缺漂亮姑娘,可除了徐玄机之外,却没有一个能下手的,而就算是徐玄机,也始终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对口口声声说想三妻四妾的他来说,实在是最大的遗憾。 好不容易穿越来了这个男人可以肆意妄为的时代,难不成只口花花一番,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那是他绝对不干的。 不管是他想当乱臣贼子也好,想做造福世人的圣人也罢,都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先让自己过得幸福和性福。 因此,他早就暗戳戳地打起了徐玄机的主意。 谁说文化人找对象,就一定得找学识相当的灵魂伴侣?在这个即将动荡,又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先找一个能以绝对武力护你周全,还又英姿飒爽又任你调戏的漂亮小道姑她不香吗? 对于徐玄机,他早就动贼心了,只可惜一直没遇上开屏的机会。 现在机会算是来了。 尤其是当他感觉到,德王爷那一家对自己还没死心,想把自己变成郡主驸马时,他的紧迫感就更加明显了,因此,他立即开启了开屏炫耀模式,直接把还围在他身边的费老头和小鲁等匠人当成了透明。 “什么?” 徐玄机惜字如金地回问了一句。 “车床。” 秉着尊重原创的原则,郑经给他所画的这个简易锯床起了一个名字。 锯床也是车床的一种。 这东西一旦制作出来,不仅可以当锯床,还可以改装成各种各样的车床,一旦推广出去,确实很了不得,完全可以造福全人类到永远。 论其了不得的程度,远比《三字经》还要大得多。 只可惜徐玄机听不懂。 这一次,她不再回应,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郑经,示意他继续。 “你看这几个轮子,像不像马车的车轮?因此我把它取名为车床。” 郑经指了指分解图上所画的那几个大大小小的轮子。 脚踏式曲轴车床,关键部件自然是这些大大小小的轮子,包括大飞轮,小飞轮,连接轮,圆锯片等,因此郑经特意把它们给单独画了出来,以便于接下来按尺寸去制作它们。 “有什么用?” 徐玄机还是不懂。 这进一步给了郑经炫耀的机会。 “用处可大了!” …… 他开始从印刷机、新型油墨说起,说到了活字印刷术,再说到了切字所面临的问题,最后才说到了这个车床所能发挥的作用。 说得条条是道、唾沫横飞。 为了向徐玄机炫耀,他彻底把还等着他计算和标记尺寸,等着去做样品的费老头和小鲁给晾到了一边。 这可是让费老头和小鲁无语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满脑子都是新奇主意的新主子,一遇上漂亮小道姑就挪不开眼,全然忘了正事。 难不成,身为儒家之人的新东家,竟然打算娶一道家小道姑为妻? 这算是儒道一家亲吗? 他们忍不住如此想道。 正文 第159章 比登徒子还登徒子 郑经的炫耀是有效的。 后知后觉的徐玄机确实没想到,郑经在抵达会宁之后的第二天,不仅接手了书局,还折腾出了新型油墨,而今天又折腾起了所谓的车床。 郑经既然是炫耀,那他自然会把他那些发明的优点给如实说出来,比如说印刷机加新型油墨的组合,起码能让印刷速度加快十倍,又比如说活字印刷术一旦成功,以后印书就彻底省事了之类的。 至于车床,他更是把它给吹得天花乱坠,比如说可以用它来切割、打磨、钻孔、雕花之类的,既可以用于木工,又可以用于其它匠人,做出来的东西又快又好还漂亮之类的。 对于器物制作,徐玄机并不懂,但她听了之后立即就觉得: 哇塞,好厉害的样子! 尽管她并不会把这种感觉表现出来,但她心里却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郑经跟她炫耀的,不是这些东西有多能赚钱,而是说它们将能如何如何造福全人类。 新型印刷术的成功,能让书本变得越来越便宜,慢慢让穷人也开始买得起书! 车床的应用,能让工匠制作出更多有益于百姓的器物! 这种造福百姓的出发点,跟道家的理念是一脉相承的,因此,郑经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立即又高上了那么一丢丢。 她原本以为,郑经也就是在诗词歌赋道等读书之人所擅长的领域非常了得,现在却发现,原来他在格物致知、器物制作方面也如此了不起。 相比前者,她其实更看重后者。 而郑经却是二者兼得。 这让她忍不住想:原来书生并不是百无一用! 这好感一增加,她自然也就原谅他对自己的轻薄了,说道:“那我就等着你把它给做出来,看看是否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她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继续留下来的借口。 “好,我立即就把它给做出来。” 郑经立马就答应。 很显然,徐玄机的借口也正合他的心意,因为感情这东西,就是靠多在一起来慢慢增加的,于是,他立即又拿起了笔,又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这可是让费老头和小鲁终于松了一口气。 徐玄机不懂器物制作,他们却是懂的,经新东家那么一炫耀,他们算是听明白了,这款所谓的车床,若是真能做出来,并且还真管用的话,那对工匠们来说,确实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只是真有他所说的那么好用吗? 要做出来试试才知道! 可问题是这新东家一直在跟漂亮小道姑在炫耀,而不是继续把它给彻底画出来,好让他们动工去做,这可是把他们给急死了。 尤其是小鲁。 作为这世上已为数不多的墨家传人,他真正的兴致其实并不是在木工制作上,而是在机关制作上,毕竟在过去,墨家的机关术就闻名于世,像连弩车、投石机、云梯等龚守成工具,都是墨家机关术的成果。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这位新东家,在机关设计方面似乎比自己这个墨家传人还要厉害。 简易印刷机也就罢了,毕竟那东西没有太大技术含量,他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时间,就已经将那东西做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就剩下刷油漆,给滚筒制作手柄、包蒙皮之类的了。 而这个叫做车床的东西则不同。 他发现,这个看似有些怪异的东西,不管是在墨家的机关术里,还是在其他工匠那里,都从未出现过,而在新东家说完大致思路后,他却发现,这东西一旦做出来,还真有可能是可行的,也确实能帮到工匠们大大提升器物制作的效率。 这就厉害了!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儒家的这一主张,墨家也极为认可的,因此在他看来,这东西一旦真正制作成功,那其作用,远比墨家的连弩车、投石车等攻城器械还要重要得多。 难不成新东家并非儒家之人,而是咱墨家之人? 他忍不住再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你倒是赶紧画啊! 等东西做出来之后,再跟这漂亮的道家仙姑炫耀啊! 他紧盯住了新东家手中的笔。 也好在郑经又继续画了起来。 其实对于文科出身的郑经而言,让他来画机械制图还真是有些为难他了,也好在他中学时的数理化水平其实也并不差,也好在他在被贬为图书管理员后,有了大把的时间,因为兴趣而去自学过最基础的《机械制图》教程,让他勉强能把这车床的制作示意图给完整地画出来。 其实在徐玄机到来之前,他已经画了一大半,因此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剩下的部件示意图给画出来,并计算好个部件的尺寸,把它们给标出来。 这并没有耗费他太长时间。 接下来就是把它给制作出来了。 其实简易车床做起来并不复杂,大部分部件,完全可以用木头来做,包括大小飞轮、架子、踏板等,也就是锯片、曲轴、连杆、配重用的陀飞轮等,得找铁匠铺去定制。 “玄机啊,你陪我去逛逛街,先把这些东西给做出来吧。” 满意地搁下了笔之后,他又开口了。 招呼的却还是徐玄机。 似乎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没有他。 最后一个他,指的是小鲁等人。 事实上,找铁匠铺去定做这些器件,其实是用不着他出马的,他完全可以把他们交给小鲁或陈管事去做,毕竟他们才更为熟悉会宁,也更为熟悉其它工坊。 但他现在却决定亲力亲为。 定制部件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想趁机去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毕竟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一旦天下动荡,他真想当乱臣贼子的话,这方面也得提前做准备。 而更为重要的,则是拉着徐玄机一起逛街。 一起逛逛这他还没来得及逛的会宁城。 逛不逛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逛,在明确了目标之后,他还是希望通过生活中的一些在一起的琐事,来尽快增进跟徐玄机的感情。 绝不能给德王爷那臭不要脸的可乘之机! 他如此想道。 对此,徐玄机不表态,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但临出门时,郑经却又不得不叫上了已成为他管家的陈管事,还有墨家传人小鲁。 叫上陈管事,是因为他的另一重身份,德王府家管事的身份实在是太好用了,不管是在各世家的私家作坊,还是官家的工匠营,德王府家的招牌一打,无往不利。 而叫上小鲁,则当然是他的墨家传人身份。 画示意图他勉强还行,但那些部件具体要制作成啥样才真正好用,还得小鲁这专业人士来把关。 四人就这样出了门。 徒步。 而不是坐德王府附赠给他的一辆马车。 其实作为数朝古都,这个时候的会宁城已经很大了,据说东南西北都已各有三四十里,人口也已多达近两百万,只不过工匠区离书局也并不算远,就在会宁城的东南角,秦淮河的下游沿岸。 小鲁原来租住的地方就在那一带。 那就干脆走过去好了。 就当锻炼身体,也更利于跟他和清冷小道姑增进感情。 “玄机啊,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还不打算嫁人吗?” 一出门,他又开始嘴瓢。 再次把跟在他和徐玄机身后的陈管事和小鲁当成了透明人。 只不过这种问题,放在后世可能没啥大不了的,在这个时代问起来却算是小忌。 问黄花小姑娘的婚嫁之事? 若是长辈关心也就罢了,可一未婚男子问一未嫁女子,这算什么事? 比登徒子还登徒子好吧! 因此徐玄机立即凶巴巴地回道:“要你管!” 若不是这是在大街上,若不是身后还有旁人,她恨不得立即又给这无礼的登徒子一拳,甚至于直接给他一剑。 让他嘴贱! 而郑经却有恃无恐地回道:“必须得管啊!我掐指一算,你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就是我,你不早点考虑这事,是想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吗? 徐玄机:“……” 哦,天哪,这登徒子,这种话竟然也说得出来! 好想杀了你! 她一时又被气得牙痒痒的。 可不知为什么,她虽然起了狠揍这登徒子一顿之意,可内心却又忍不住想,莫非这登徒子真有意想娶我? 这么一想,她的动手之心顿时又消退了,于是又只能回了一声冷哼。 而郑经则得意地笑了笑,又继续迈步前行。 这一出,可是把他们的陈管事给听傻眼了。 啥? 这新主子,竟然连国师府鼎鼎有名的玄机仙姑都敢调戏? 这真是想娶玄机仙姑进门的节奏? 可问题是,王爷王妃还想着把你招为郡主驸马啊! 知晓前主子们心思的他,一时又听傻眼了,只能默默地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去告知他那两位真正的主子。 好像还必须得去告才行! 否则的话,王妃和王爷一怪罪,尤其是德王妃一怪罪,绝对没他好果子吃。 唉,跟了这脾性比王爷还古怪的新主子才第二天,就得去当小人告密,这新职位似乎有点不好干啊!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正文 第160章 惊天骇浪 调戏小姑娘这种事,必须得见好就收,否则的话,效果会恰得其反,不仅不能让小姑娘春心荡漾,反而可能会让她恼羞成怒,彻底翻脸。 因此,在嘴瓢过后,郑经又识趣地闭上了嘴,假装若无其事地欣赏起秦淮河两岸的风景来。 他的内心却是在得意。 他为什么又突然来嘴瓢上这么几句?纯粹是嘴痒吗? 当然不是。 撩一撩徐玄机,勾起她对自己的心思是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则是想通过陈管事之口,彻底绝了德王府想驸马他的心思。 别以为他猜不出来,陈管事铁定会去告密,事实上,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当然知道,古往今来,最善于勾心斗角的就是帝王家,最善于到处安插眼线的也是帝王家。 因此,别看他并没有推辞德王府塞给他的那些人,包括陈管事,也包括打理书局的丫环、仆妇、仆役之类的,但他心里却是清醒得很。 眼线,也是可以反过来利用的! 只是这么一来,可是苦了徐玄机。 在这个时代,女子一旦到了十六岁,基本上就会嫁人,就算晚的,一般也不会超过十八岁,若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就会嫁得更早,十一二岁就嫁人生子的都有。 但道家修行之人却不在此列,别说二十岁还不嫁人,哪怕是终身不嫁都很正常,比如说徐玄机的师父慧存真人,都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也还是独身。 这并不是道家不允许道家之人婚嫁,事实上,道家只主张一夫一妻制,但并不限制道家人的婚姻自由,修行之人有道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道家男子硬要三妻四妾,也不是不可。 而导致道家之人,尤其是道姑嫁人晚的原因,则是道家所修行的功法。 就以徐玄机所修行的道家最正宗心法《通玄真经》为例。 第一境:堪世境; 第二境:积德境; 第三境:穷理境; 第四境:求真境; 第五境:筑基境; 第六境:和合境; …… 这极为关键的第六境,便是阴阳和合。 这第六境开篇的一句便是:“修真之道,金丹之道也;金丹之道,造化之道也;造化之道,阴阳之道也。” 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相合,方能得道。 而这阴阳,又分为天地之阴阳、日月之阴阳、男女之阴阳、心肾之阴阳等。 这道家之人修行《通玄心经》,等修行到第六境,孤阴或独阳已到达了极致,再不中和,就再难寸进不说,反而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这男性修行倒还好,等到了第六境,哪怕之前已结过婚,也没关系,再找一极阴之道侣修行也无妨。 而女性,若是早早就嫁了人,并且所嫁之人阳元还不足的话,那到了第六境,让她们怎么办? 去偷人? 这就是这个世道男女之间的区别。 因此,道家修行的女的,但凡在修行方面有天赋的话,一般都嫁人很晚,要么是碰上了阳元十足之人才嫁,要么是干脆不嫁,等修行到了第六境,通过修行天地日月之阳还无法突破时,再找一个阳元十足的道侣来突破。 这就是徐玄机都快二十的人了,也还没考虑嫁人的原因。 可现在,登徒子却在不停地撩她了。 撩得她春心荡漾。 撩得她忍不住想:你是阳元十足之人吗? 呸,坏我道心! 她越想越懊恼。 …… 皇城之内,另一出戏也正在上演。 母贤子孝的大戏。 这大夏朝皇室啥都好,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人丁稀落不说,还男的普遍不长命。 比如说,先祖霸帝总共就两个儿子,在位还不到十年。 霸帝过后的文帝倒是有好几位公主,但儿子同样也只有两个,一个是被废的太子,另一个则是后来登基的武帝。 武帝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只有当今圣上和德王爷两个儿子,而且还短命,年过四十就驾崩了,把皇位让给了现如今的宣帝。 宣帝和德王爷的娘亲孙太后倒是命长,都快六十的人了,还精神抖擞,挺喜欢管事。 管的当然不是朝事。 而是自家儿孙的事。 这德王妃离京两月回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进宫去觐见她,她就有些不高兴了,昨日就派了太监去德王府,说想孙子孙女了。 这就是德王爷一家一大早就进宫的原因。 太后想孙子孙女,见的自然不止是陈蒨文陈蒨武二人,这德王爷一家子一进宫,宣帝家的那些皇子公主自然也闻讯赶来,以便让孙太后来个儿孙满堂。 其实宣帝的繁衍能力也不行,都已四十好几的人了,皇子也只有十八岁的东宫太子,以及另一位比陈蒨武还小的侧妃之子,年龄才五岁。 公主倒是有好几个,但年龄都普遍不大,最大的一个,也都比陈蒨文还小上半岁。 “伯容,这蒨文蒨武回京,你怎么不即刻带他们进宫?你也不知予想他们了吗?” 孙太后也确实蛮有掌控欲的,德王爷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即刻训斥起来。 伯容,是德王爷的大名。 不过这也很正常。 毕竟出现在孙太后跟前的,德王妃是外人不说,还是北华公主,不能随便训,而宣帝又忙于朝事不在场,陈蒨文陈蒨武那一辈又普遍都还小,因此她只能拿德王爷这个自家小儿子来出气。 “回禀母后,昨日有事耽搁了。” 别看德王爷在别人面前不讲规矩得很,可是在这位从小管他到现在的母后面前,却是不敢有半分无礼。 但他总不能说,原本是打算昨日下午就带儿女进宫的,结果却被一年轻士子给灌趴下了。 “哦,还有什么事比蒨文的婚事重要?比蒨武的学业重要?” 孙太后却不依不饶,又沉着脸追问道。 很显然,在她眼里,自己这个小儿子有点不争气,成天只知道玩,不管正事,因此她只能代他来管。 所谓正事,就是陈蒨文嫁人的事,以及安排陈蒨武上太学的事。 别以为皇子皇孙们一个个都是不学无术之辈,事实上,皇家对于子孙后代的教育,比官宦之家还要重视,这是因为,这皇家子孙若是没学问的话,这天很容易就塌了。 因此,不管是前朝还是现在的大夏朝,都为设立了专门的太学,来供皇室子弟及公卿大臣子弟去学习,请的老师自然也是当世较为有学问的名家,实力还要强过普通官绅及世家子弟所上的国子学。 而像陈蒨武这样的皇孙,一旦过了十岁,就必须送入太学,直到所学起码能盖过一般的秀才为止。 因此,孙太后现在是在训自家儿子,不替她的宝贝孙子孙女着想。 这倒是冤枉德王爷了。 他昨日之所以耽搁,不就是为陈蒨文抓驸马,好进宫能给孙太后一个交代吗? 只可惜女婿没抓着不说,反倒把他给灌趴了。 那他现在该怎么回? 女婿的事郑经那边还没敲定,他总不能现在就拿出来说吧? 因此,想了想之后,他回道:“回禀母后,儿臣正是为蒨武学业之事给耽搁了。” 他总算想到了另一个可以用来打发孙太后的借口。 那就是让陈蒨武拜郑经为师这事。 其实这太学也不一定非得要上,但那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请到比太学的那些先生还厉害的先生来教陈蒨武。 私学,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特色,在世家和权贵之家甚为流行。 就好比说荥阳郑氏,就有属于自己的族学。 “哦?” 孙太后皱起了眉头。 德王爷又连忙说道:“启禀幕后,瑞滢和儿臣已为蒨武寻访到了一位当世大才当老师,因此这太学,暂时不打算让蒨武去上了。” 为给自己开脱,他把郑经给兜了出来。 就这样,原本在会宁城内水花都没激起一个的郑经,却被德王爷像一块巨石一般砸入了皇宫,在这宫城之内掀起了惊天骇浪。 当世大才! 这样的称呼有几人很配得上? 因此,不止是孙太后,连包括当今太子在内的那些皇子公主之类的,也全都被他这一句给吸引住了。 当世大才? 谁啊? 正文 第161章 真的好冤 接下来所发生的,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在皇宫之内激起了惊天骇浪。 “回奶奶,我的老师,便是那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 当孙太后好奇地问起那当世大才是谁时,某人的死忠得意地抢德王爷的话茬了。 光是这一句,就可以震惊全场。 发生的宫外的很多事,比如说哪里有老百姓造反了,或者说在那里跟别国打仗了,都未必能传进宫里,可一些娱乐八卦事,尤其是跟诗词歌赋有关的,就十有八九会被人第一时间传进来邀宠。 毕竟呆在宫里的这些人,一年到头都难得出几次宫,日子过得实在是无聊,也只有寻一些娱乐八卦事来找乐子,玩玩诗词歌赋来打发时间。 因此,关于豫州花魁大赛的事,包括苏窍窍夺魁的消息,也包括那几首堪称绝世佳品的诗词,还包括神秘的三绝公子其人,已早已传遍了整个宫内。 “可是那做出了《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三绝公子?” 孙太后立即就惊问道。 这个年代的权贵人家女子,不分老少,就没有一个是不喜欢诗词歌赋的,哪怕是那些粗鄙的武将之家的女眷也不例外。 孙太后更是不例外。 毕竟在上流社会,诗词歌赋才是公认的雅兴和潮流。 也正因为孙太后的影响,德王爷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现如今的太子也喜欢诗词歌赋。 “正是。” 陈蒨武立即又得意地回道。 孙太后又问:“这么说来,此人已到了会宁?” “是的,跟蒨文蒨武他们同船到的会宁。” 一直被母后教训的德王爷终于抢到话茬子回了一句。 他不接话倒还好,他一接,孙太后的脾气又来了,立即又横眉竖眼训斥道:“我可是听说他字词曲三绝,既然他已到了会宁,你怎么不带他进宫来献上一曲?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老娘?” 这是在嫌弃自家的混账儿子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宫献宝了。 要知道,三绝公子可是字词曲三绝,现如今,那词早已被传进了宫里,好得连孙太后都觉得是平生罕见,可那字,却暂时还不见踪影,那据传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曲子,则更是早已把她的心勾得痒痒的。 现如今,但她听说三绝公子人已经到了会宁,自家儿子却没有第一时间来献宝,不训斥他才怪。 “启禀太后娘娘,那三绝公子所创之三绝谱法,还有那《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唱法,蒨文已经学会,您想听,让蒨文唱给你听便是。” 德王妃连忙出声替自家丈夫解围。 也顺带推了给了自家女儿一个机会。 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而皇室之内却是孙太后最大,下一辈的皇室子弟那么多,谁最能得孙太后欢心,谁所能获得的好处就最大。 “哦,原来蒨文也会了啊,那就唱来给我听听吧。” 孙太后的表情立即又多云转晴。 接下来,自然是陈蒨文的表现机会,她一连弹唱了包括那两首新曲在内的好几首曲子,把孙太后听了个尽兴,也给孙太后讲了一大通三绝谱法的妙处,听得她极为满意之后,话题才又继续。 “如此看来,这三绝公子倒也算是有才,不过他那字呢?你名字我也极为喜欢字,你怎么不让他写上几幅呈上来?” 但孙太后在肯定了某人的才华之后,转头却又训斥起了自家儿子。 这让德王爷怎么接? 他总不能说,《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真迹已在他手头,但却故意没带进宫,怕的就是你夺人心头之好吧? 还是德王妃伶俐,她立即又解围道:“太后息怒,这三绝公子的字肯定是得呈的,不过妾身以为,呈给您的字,必须得是专为您写的词才行,因此还请给他几日斟酌的时间。” “哦,原来如此,还是瑞滢想得周到。” 孙太后再次多云转晴。 这围,德王妃算是帮自家丈夫解了,但却又给某人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可解的围也只是暂时的。 “这三绝公子在字词曲方面倒也确实了得,只不过蒨武已经到了学经义的年龄,请他来当老师是不是草率了一点?总不能让蒨武也跟你一样,整天只知道诗词歌赋,啥事也不干吧?” 原本该心满意足的孙太后又出声了。 把话题转回了正题。 又关心起了自家孙子的学问。 但却继续把自家儿子当成了反面教材。 训得德王爷实在是憋屈,再也不敢随便接话。 也好在还有德王妃在。 “启禀太后娘娘,这三绝公子可远不止字词曲三绝,相比这三者,他在经义方面的学问才是堪称当世一绝,连道家的诸糅真人、阮留之,还有泗州刺史卢勋都佩服至极。” 德王妃又出声了。 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表述。 德王妃从天静宫论道,重新定义道,讲到了虹县立论,创立了**论之说,再说到了《三字经》面世之事,再说到了一到会宁就接手了书局,新创印刷机和新型油墨,改良印刷术一事。 中途,她还适当地又给了自家儿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让陈蒨武背起了《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德王妃说得是津津乐道,却听得满座皆惊。 连孙太后都听了个目瞪口呆,露出了极感不可思议的表情。 天哪,字词曲三绝也就罢了,在道的领悟方面竟然也如此了得?连道家的诸糅真人,还有昔日名满大夏的大才子阮留之、卢勋,以及现在的大才子顾倾城和席希明都被深深折服? 那顾倾城和席希明甚至都已尊他为先生? 孙太后确实听呆了。 正常来说,作为大夏国的太后,她是不稀罕打探这三绝公子的来头的,甚至连名字都懒得问,因为问了也未必一时半会能记住,毕竟能入她法眼的,不是朝中公卿,就是当世大才。 现如今,她却憋不住了,问道:“那这三绝公子到底有何来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接下来又是德王妃的表现机会。 她从郑沈二族的联姻说起,说到了郑家小姐的逃婚,再说到了郑经的志趣,最后自己对郑经的拉拢和示好。 总而言之,郑经是千里马,而她是伯乐,殚精竭虑地为大夏朝发掘出了郑经这当世奇才。 这可是把孙太后,还有一众皇子公主都听了个心花怒放。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字词曲三绝。 驳道家圣人之说,重新定义道。 驳儒家圣人之说,立**论。 著《三字经》,欲传天下新蒙学。 改良印刷术,欲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 …… 大家很难相信,以上这堪比圣人的一切,竟然都发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士子身上,就算是戏里唱的,都远没有这个精彩! “如此看来,这郑家子,也确实称得上是当世大才,由他来教蒨武,是蒨武的福分。” 震惊过后,孙太后算是认可了郑经的才华。 也算是同意了陈蒨武用不着再去上太学,毕竟太学的先生虽然也算是有才,但跟阮留之、卢勋那样的名士还没法比,而郑经之才,连阮留之和卢勋都只有佩服的份。 “瑞滢,你的处置也极为得当,在做事方面,你还从未让我失望过,在这方面,与你相比,伯容是远远不如了。” 接下来,她又表扬了德王妃一番,顺带又踩了一下自家儿子。 跟德王妃一样,孙太后也是把靖王爷那一脉,及吴兴沈氏当成了他们这一脉的大忌,一直小心防范之,现在一听说德王妃竟然巧妙地利用郑家子,来拆散了郑沈二氏的联姻,让两家生隙,自然得好好表扬一番。 只不过孙太后在表扬过儿媳过后,却又训斥起了自家儿子:“你看你,连瑞滢都时刻懂得为咱陈家着想,你呢?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现在有这么好的年轻才俊摆在你眼前,你除了请他当蒨武的老师以外,就没想过……让他给蒨文当夫婿吗?” 这孙太后啥都好,唯有一点不好,就是一看到好东西就想霸占。 包括人。 现在一听说郑经如此有才,还长得是一表人才,立即又动心了,想把他霸占到自家来。 只可惜除了陈蒨文以外,其她公主年龄还小,稍微大一点的,很可能还得嫁出去和亲,因此,思来想去,就只能便宜这不成器的小儿子家了。 也只可惜婚姻这种事,哪怕是皇家,也不能强买强卖,以免被朝廷内外诟病,否则的话,她就要直接下懿旨许婚了。 德王爷:“……” 真的好冤! 我昨日就打算去拉他当蒨文夫婿的好吧,只不过是试探过后没能得逞而已! 此时的他,又有点后悔进这个宫来受这个气了。 但他又不得不假装孝顺道:“请母后放心,儿臣早已有这个想法了,等我一出宫去,即刻就找他说。” 正文 第162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德王爷觉得很冤。 可更冤的,其实是并没在场的郑经,还在带着徐玄机逛工坊的他万万想不到,也就还不到一天的功夫,他就已经无辜地被宫里给盯上了。 宫里盯上他的还不止孙太后一个。 还有当今太子。 诗词歌赋这东西,是有传承的,比如说孙太后喜欢诗词歌赋,结果弄得德王爷从小就喜欢上了,把它当成了毕生的爱好。 而当今皇上这边,因为人丁稀落,因此当今太子从小就是被孙太后宠,在她的耳濡目染之下,同样是从小就喜欢上了诗词歌赋。 还有一点,那就是德王爷的闲散,让当今圣上对他彻底没有戒备之心,而只有兄弟之情,这样一来,弄得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都跟德王爷一家关系极好,尤其是当今太子,一出宫就是往德王府奔,深受德王爷的影响,也深得德王爷的真传,对诗词歌赋更是酷爱。 现在,一听说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竟然来会宁了,并且还跟德王府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立即就动起了心思,想出宫去会一会这家伙。 当然,就算是刚已成年的东宫太子,也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尤其是随意去民间走动,因此,他得想别的招。 说起来也挺苦逼的。 从表面上看,太子是未来圣上,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在成为圣上之前,却是连出宫的自由都没有,跟人交往都得小心翼翼,以免当今圣上猜忌。 从这一点上来说,太子爷反倒觉得自己反倒还不如德王爷,或陈蒨武自由自在。 也还在他虽然不能随便出宫去民间走动,但出宫去德王府却并不在限制之列,而去德王府去多了之后,他还跟德王爷学会了他惯用的那一招,那就是微服私访。 因此,在太后的午宴空隙,他趁机找上了陈蒨武:“蒨武,明日我出宫去找你玩,你在府上等我。” 别看他跟陈蒨武年龄差了不小,可因为经常出没德王府,再加上陈蒨武又是人小鬼大,这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也是极好。 当然,大部分时间,陈蒨武是被他当成了微服私访的道具。 比如说陪易装的他去逛醉香楼之类的。 “哦。” 经常跟他打配合的陈蒨武似乎也明白了点什么。 …… 郑经还不知道,因为德王爷一家的出卖,他已经被太后和东宫太子都给惦记上了,此时的他,正在徐玄机等人的陪同之下,还在继续逛着城南的作坊区。 他这次要定制的东西稍稍有点多。 车床的各种铁质部件,印刷用的滚筒的支架,活字印刷用的铜板底模等。 因此,单是在铁匠铺,他就跟工匠沟通了很长时间,铁匠们才弄明白了他的需求。 也好在经过沟通后他最终确定,他所要做的那些东西,工匠们基本都能帮他实现,并且还承诺达到他所要求的精度。 包括精度要求最高的锯片定制。 不过想想也是,他所发明的车床虽然是中世纪以后才会出现的东西,但大部分部件的制作难度却并不算高。 而精度要求最高的锯片,在这个灌钢法和百炼钢已出现的年代,既然连最为锋利的钢刀都已经能打制出来,长锯片也早就有了,那只要银子给够,采用锻打和打磨工艺相结合,做出来也并不难。 至于印刷用的铜板底模,就更不必说了,找到一家铜器店,交上定金,很快就能帮他打制出来,比打制铜镜还简单。 那接下来就是等了。 车床部件和铜板底模不用急,过几天才能交货也没关系,但印刷滚筒的铁质支架,他却想立即拿回去,毕竟书局那边,印刷机的架子已经做好,就等滚筒制作完成就可以正式试机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干脆带着另外几人逛起作坊区来,把这个时代的很多手工艺都大致了解了个遍。 他这是在为今后做准备。 毕竟相比文化思想的传播,他更为看重科学技术的发展,而手工艺作坊就是其中无法绕开的一个环节。 而且,假如他有什么大计划,想需要巨额的经济来源来支撑时,也还是得从这一块入手。 因此,他在逛这些作坊、店铺时,远不止走马观花那么简单,而是看得相当细致,有可能的话,还会跟作坊主、店铺掌柜的聊上几句。 这又让小鲁迷惑了。 到底谁才是墨家传人?哪有儒家之人对手工艺也如此感兴趣的? 他这一逛,也逛得连徐玄机都稍稍有些不耐烦了,她忍不住心想,别的那些士子,就算要逛街,逛的也是青楼、酒肆,以及别的一些好玩的地方,有谁会像这登徒子一样,来逛作坊?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作坊和店铺到底有啥好逛的。 逛也就罢了,可她却是发现,郑经没进一家作坊或店铺,都得拉上作坊主或店铺掌柜聊上半天,问各种东西的产地在哪里,主要材料是什么,采用什么工艺之类的,问得作坊主或店铺掌柜都极为不耐烦。 若不是有陈管事打着德王府的招牌,她估计这家伙早已被人撵出十遍八遍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眼见日上当头,连她的肚子都饿得有些咕咕叫了,而郑经还想走进下一家店铺时,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哦,我在寻找一条能赚钱的新门路。” 郑经随口就回道。 这其实也算是大实话。 别看他手头还有差不多两千两银子,可那点银子,也就够印一千来本精装版《三字经》的本钱,就算那书的利润会很高,可资金的回转毕竟需要一个周期,因此,他确实还得另想赚钱门路。 对于想干大事的人来说,钱这东西,永远也不会嫌多。 “哦……你肚子不饿吗?” 徐玄机瘪了瘪嘴,忍不住提醒道。 对于钱,她倒是没太大的追求,毕竟她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并不多,而道家又一向提倡俭朴的主张,因此对她来说,先解决温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哦,饿了对吧?” 郑经反应了过来,连忙歉意一笑,吩咐陈管事道:“那就在附近找一家干净的酒肆,先去吃点东西吧。” 四人很快就进了附近一家档次一般,但还算干净的酒肆。 不过就算在吃饭时,郑经也还是皱着眉头在考虑赚钱的事情。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别以为他之前真只是在闲逛,事实上,他一边逛,就一边在打听着现在的物价,一边在算着自己手中的银子能支撑他多久。 钱真是不够花。 就以定制印刷底板为例。 一块印刷用的铜板底板,按现在流行的书本尺寸,长约24厘米,宽18厘米,哪怕只做六分厚,按现在的度量衡,每斤250克左右,就需要耗铜约10斤,每斤铜连铜价带工钱200文,郑经一口气定制了四块,就耗费了他差不多八两银子。 这还只是小钱。 真正贵的是纸。 像原来德意书局印书最喜欢用的那种纸,纸名绵纸,质地优良,色泽洁白,轻薄软绵,拉力强,据说是以北方的桑树茎皮纤维制造。 这种纸的品质倒是确实不错,按郑经的评价,已接近后世所用的印刷纸张,但价格也是死贵。 之前郑经路过了一家专门批发各种纸张的店铺时,就询问了一下价格。 就算量大,一张纸的均价也得去到50文左右! 也就是说,一本50张,一百页左右的书,光是纸张的成本,就去到2.5两银子。 好在还有纸质稍差一点,但价格也要便宜不少的黄麻纸,但一张纸的均价差不多也要去到20文左右,算下来,一本书的纸张成本也还是得去到一两银子左右。 唉,如何去赚大笔收益源源不断的银子呢? 正文 第163章 被逼出来的富人收割机 郑经一向认为,割韭菜是一种极为不道德的行为,可现在当他口袋里的银子捉急,不够支撑起他的梦想时,他第一时间动的念头,却是割韭菜。 这是因为…… 割富人的韭菜是个例外。 这也确实是一个贫富分化极为严重的时代,严重程度,自然还要超过一千多年后,已重新走向复兴的新中国。 打个比方说,这个时代的很多穷人,最穷的可能在乞讨,稍微好一点的,也是在给人做长工,没有自己的地,想保证一家人的温饱都很难,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两银子。 而富人,一个晚上就可以在醉香楼那样的地方一掷千金甚至万金,至于像德王妃那个级别的,则是可以把价值几千上万两银子的书局说送人就送人。 在这种情况下,郑经不割一割富人们的韭菜,会不会有点妇人之仁?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说到赚钱,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其实并不缺少方法,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个时代有着太多太多能赚大钱的东西都尚不存在,比如说香皂,比如说玻璃,比如说蒸馏酒…… 甚至于说,连四大发明里的火药暂时都还不存在。 但这些赚钱方法,都跟印书和卖书一样,存在着生产建设周期、销售渠道铺垫周期、资金回笼周期等问题,没法让他快速运作。 打个比方说,他现在还有差不多两千两银子,再加上书局原有的存纸,大概能印出一千本精装版《三字经》来。 可若是按常规运作方法,这一千本精装版《三字经》要想变成收益,让他有周转和继续的可能,就需要一个周期,而在这一周期之内,他将没有任何银两去继续支撑他的梦想。 也就是所谓的资金链断裂。 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另想法子,而他现在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割富人们的韭菜。 没办法,谁让他自穿越以来,接触的都是一些不差钱的人呢? 郑书笙,郑家大小姐,随便打发一不相干族人的盘缠,出手就是二百两银子。 颜月月,醉香楼管事的,为了几首诗词,就可以一掷千金。 德王妃,坐拥日进斗金的醉香楼数座,京中产业无数,为笼络他这样一士子,出手就是大宅院加书局。 诸糅真人,道家掌舵者,无数信众向他奉献香火钱,出手就是价值万金的道藏。 顾倾城,苏州有名世家吴郡顾氏的后人,从来不用为吃喝发愁,可以到处游山玩水。 席希明,当朝御史中丞之子。 除此之外,还有吴郡陆氏的,义兴周氏的,富春孙氏…… 他接触过的这些人,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是没背景的,就算是最没背景的宋财,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也不愁银子花。 就他自己是荥阳郑氏旁系不说,还沦为了弃子,得从零开始自力更生,在这种情况下,有那么多韭菜摆在他面前还不割,是不是傻? 他可不想当傻子。 于是乎…… “玄机啊,问你个事呗。” 他第一个瞄准的,竟然徐玄机。 这个他有心收为自家枕边人的清冷小道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认识那么多有钱有背景的人,现在就徐玄机一个恰好就在他身边呢? 当然,他要割的,并不是徐玄机,而是徐玄机背后的道家。 “什么?” 此时的徐玄机还不知道,自己又将沦为某人的工具人。 有求于她的郑经此时自然是笑眯眯的,以狼外婆的口吻跟她说:“你能不能回去问问你师父,问他想不想进一步将道家发扬光大?”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徐玄机的师父,大夏国的国师,竟然是个女的。 “什么意思?” 徐玄机不解。 “印道藏啊!” 郑经开始透露自己的想法。 他的灵感来源,就是诸糅真人赠与他的那批道藏。 他发现,那批道藏里,相当一部分都是极为珍贵的帛书,还有一部分纸质的,也同样是极为稀少的手抄本,真正的印刷本极为罕见。 他还得知,因为珍贵,同一批道藏,诸糅真人连德王妃都已经开口了的情况下,都没舍得给德王府一套。 这就说明,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商机。 “印那个干嘛?” 徐玄机还是不懂。 “多印点出来,卖给道家的信众啊! “道家的信众那么多,有钱人家一家买上几本,轻轻松松就能卖出几万本甚至几十万本,既能传播道家的思想,还能帮道家多赚点香火钱,多好的事啊!” 郑经开始帮道家出起了骚主意。 这灵感自然是来自于后世。 在后世,不管是道教的道观还是佛教的寺庙,都有一个统一的特征,那就是除了收信众的香火钱之外,还大卖周边产品,一个成本可能只有几块钱的所谓开光符,能卖上几十上百。 而在这个时代,道家别说是周边产品,就连信众很想要的道家典籍,也无法买到,有钱人家想要,都只能自己请人去抄写。 也正因为如此,抄经这种事,竟然被当成了虔诚而流传到了后世。 现在自然是不同了。 既然他已经发明了印刷术,大大解决了印刷速度慢的问题,那他不利用一下道家,来割一下富人们的韭菜,那他就太没商业头脑了。 “赚钱?这还能赚钱?” 没有商业头脑的是徐玄机。 郑经又继续解释道:“打个比方说,道家来我的书局印一万本《道德经》释义版,每本我收你们五两银子的成本价,你们再十两一本卖给信众,道家就可以赚到五万辆银子了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管事。 这样都可以? 只不过算下来,就算采用绵纸来印刷,一本书的成本应该也只有三两银子左右吧?一次印一万本的话,应该还能更便宜一点吧?怎么到你嘴里,成本价竟然变成五两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位新主子,似乎不止是有才,还生财有道。 而徐玄机则愣住了。 道家竟然还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来赚那么一大笔银子的香火钱? 她也没想到,竟然还可以这样玩。 至于书的成本价是多少,以及印之前道家需要先给郑经预付银子,这种事她是考虑不到的。 “这种事,你应该跟诸糅师伯去商量,我师父可能做不了主。” 她立即如实回道。 毕竟是对道家有利的正事,因此这一次,她不再寡言少语。 她说的也是实情。 按照分工,她师父慧存真人是大夏国国师,主要负责对口大夏国皇室和朝廷,而负责普通信众,以及对口天下无数道观的,则属于天静宫那边。 毕竟那边才是道家的道庭。 “那你就让你师父给真人写封信商量商量呗。” 郑经自然还是想继续借力。 他自然也知道,统印道家道藏这事应该得天静宫拿主意,可这边的国师府他也还是不想放过,毕竟在会宁城这里及周边,还是国师府影响力更大,而会宁城又是富人集中之地,若是以国师府的名义号召富人们来买道藏,估计光是会宁城这里,就能让他赚上一大笔银子。 更何况,他想娶徐玄机,那还不得趁机跟国师府拉拉关系? 徐玄机却是有点不乐意了,嘟嘴道:“你怎么不自己写?” “不是我不想写啊,是诸糅真人那老不修的,一门心思想拉我进道家,还说什么只要我愿意进道家,他都愿意把天静宫宫主的位置让给我。 “现在我写信给他商量此事,他肯定又会拿这事来要挟我。” 郑经的借口来了。 这一句,可是把在场的另外三人给听呆了。 陈管事:“……” 啥? 我没听错吧? 只要你愿意入道家,诸糅真人就把天静宫宫主的位置让给你? 怎么可能? 不管可不可能,这事都得向德王妃禀报啊! 鲁墨缘:“……” 啥? 天静宫宫主之位? 那可是整个道家实质性的主事者啊! 新东家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难怪连德王府都愿意把书局白送给他。 而当时并不在场的徐玄机也不信,一听到郑经竟然还说她师伯老不修,立即就瞪圆了双眼呵斥道:“你胡说八道!” 郑经则镇定自若地回道:“你不信的话,让你师父写封信去问问你师伯就知道了啊,真人要不是如此看重我,又怎么舍得送我全套道藏?” 徐玄机:“……” 好像有道理啊! 离开涡阳之前,师伯不仅亲自来送船,还特意交代我,一定要跟好这登徒子,对他有求必应…… 要不是师伯特别看重他,又怎会如此吩咐? 她一时又愣住了。 但她此时在想的却是:这登徒子口口声声让我嫁他,这也得有求必应吗? 一时间,她不知该说啥了。 而之前还同样表示不信的陈管事,此时也愣住了。 还真有此事? 假如这新主子真有那么大的来头,那我动不动就向德王府告密,那会不会有啥严重后果? 一时间,他也纠结了起来。 而此时的郑经,一看徐玄机那反应,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应该能成了。 数以万计的道藏啊,意味着数以万计的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是提前收钱不说,还用不着考虑销售的事,这韭菜未免也割得太爽了一点吧! 那下一个该割谁呢? 正文 第164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下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是顾倾城。 作为吴郡顾氏的族人,又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在来到会宁之后,应酬肯定是少不了的,别的先不说,光是去拜见那些在会宁的同族前辈,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因此,在会宁安顿下来之后,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来跟郑经汇合。 但作为郑经的忠实信众,他在拜见完前辈族人之后,还是先想到了郑经,一连推了好几场聚会邀约,第一时间赶去了醉香楼,想去跟郑经汇合,并且又顺着线索找到了书局。 只可惜他抵达书局时,郑经却外出了。 但他也并没有因此而离开,而是一直等到郑经带着徐玄机等人回来。 就这样,他沦为了郑经的第二个宰割目标。 “唉,倾城兄,你怎么来了?不多跟友朋聚一聚再说吗?” 一看到第二个宰割目标,郑经自然是把眼睛睁得锃亮锃亮的。 道家的韭菜虽然多,可毕竟天静宫还远在涡阳,哪怕徐玄机她师父即刻写信去跟诸糅真人商量,这一去一回,也得耗费不少时间,等真正实施,起码是个把月之后的事。 这叫远水解不了近渴。 因此,他还得另外再找来钱快的韭菜。 在他看来,吴郡顾氏就是挺大的一兜。 “唉,惭愧惭愧,先生办事如此神速,我却还在外呼朋唤友浪费时光,又怎能让我心安?” 顾倾城立即惭愧地回道。 谦谦君子的脑回路跟别的士子是不一样的。 换做别的世家之子,一定会觉得,到了会宁之后拜亲访友是极为正常的事,至于根本就不能给自己立即带来直接好处的真理社,那先放一边再说。 而顾倾城则不同。 作为吴郡顾氏的后人,他一向以顾氏先祖,有魏晋八君子之美名,三国时期吴国丞相顾雍为楷模。 而顾雍又以随能所任、事必躬亲、公正无私、教子有方等特点闻名于世。 因此,当他得知郑经在抵达会宁的第二天一早就来接手了德意书局,并早已忙碌了起来时,他早已心生愧意。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郑经不仅接手了书局,还又一连折腾了好几件大事,否则的话,就更是愧疚了。 “那你来得正好,我先来让你见证一下奇迹。” 面对韭菜,郑经也不矫情,准备开始下刀子。 割韭菜要想长期都有得割,是得讲技巧的,最起码一点,不能割得韭菜心里不舒服。 正因为如此,郑经在借道家之手割富人韭菜时,并没有过于贪心,把利润的大头让给了道家。 而现在,他要割吴郡顾氏,则是准备先画饼。 这饼,就是他的新型印刷术,再加上精装版《三字经》。 在他又去了一趟铁匠铺,把定制的滚筒支架取回来之后,这新型印刷术,已经可以真正开始试机了。 很快,他把顾倾城带到了木匠房。 木匠房正一片忙碌之中。 费老头等两位雕版工,自然正忙于雕刻着精装版《三字经》刻板工作。 其实刻板还真是一件细致活,像费老头这样的熟练雕刻师,一天下来,就算加班加点,顶多也就刻个两百个字,不加班的话,一块三四百字的雕版,起码得刻上四到五天。 而现在,新东家的《三字经》,费老头自然是得加班加点的,因此近两天时间下来,极为重要的第一块板已经快雕刻完成。 而其他木匠,包括临时请回来的那两位,因为切字的工作因为车床还没做好已暂停,此时也正忙碌着别的活,其中两位在帮忙制版,另外一位则在细致地打磨着已做好的简易印刷机架子。 而小鲁一回来后,则立即也忙碌起来,开始完成滚筒的最后制作。 滚筒的辊芯,是用木头做的,他现在要做的,是把辊芯装到刚拿回来的铁质支架上,然后再给支架装上把手,给辊芯裹上用来沾油墨的厚棉布等。 单从形状上来说,郑经所设计的滚筒,跟他所熟悉的油印机的滚筒并没太大区别,只不过在取材上稍受局限。 头一回进书局木匠房的顾倾城自然是被这一片忙碌景象给惊到了。 因为保密的需要,郑经早已吩咐,任何无关人士,未经他允许,都不许进工匠房,事关书局的事,也不许外泄,因此,哪怕顾倾城来时,自称是郑先生的弟子,也只能在第一进等。 “先生,这是……”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忙碌,跟郑经所说的奇迹有什么关联。 “倾城兄,你先看看这精装版的《三字经》内容如何?” 郑经从费老头那里要过了那一叠他亲自释义的《三字经》手稿递给了顾倾城。 也因为保密的需要,之前他在船上日夜赶工所写出来的这一释义版《三字经》,在船上时并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包括德王妃。 也包括顾倾城。 顾倾城立即接过去细细看了起来。 很快又是满脸的震惊。 要知道,简版《三字经》虽然堪比圣人书,但总共也就八百来字,而这释义版,则是多达三万多字。 字多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每一句的释义,要么包括具体的解释,要么蕴含典故,释义再跟《三字经》的原文合到一起,那只要能识字的,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也就是说,有了这本释义版《三字经》,哪怕是一个从来没教过书的秀才甚至是童生,都可以去当幼童启蒙老师了。 这实在是太了不得了! 而最让他震惊的是…… 这么多典故有根有据地引入到此书中,那得读过多少书,了解多少史实才能做到? 他自愧做不到。 因此,他立即又是一躬身,佩服道:“先生厉害,学生自愧不如。” 而郑经则得意地笑了笑,继续等待费老头完成第一板的刻制,以及小鲁将两个滚筒给最终制作完成。 真正的奇迹,不是这叠手稿,而是用新型印刷机所印出来的书。 两位匠人也并没有让他等多久。 很快,费老头在细细检查过已经雕好的第一块板之后,开始往简易印刷机预制的版槽里安装。 小鲁,也拎着两把已制作完成的滚筒走了过来。 而一名印刷工,则期待地把一罐昨天熬好,但用陶罐密封了的新型油墨递给了郑经。 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 所有的工匠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围到了郑经的身边。 这华夏书局成立后的第一印,自然还是得由郑经亲自来操刀。 这是要干什么? 不明所以的顾倾城一脸狐疑地站在了郑经身边,紧盯着那个看似有点稀奇简易印刷机。 而明白一点所以的徐玄机,则颇为期待地站在了郑经的另一边。 她已经知晓了简易印刷机的事。 也已经知晓了新型油墨的存在。 但并没有看过新型油墨的试印,也不知道,这新型印刷机,印起书来会不会快得像郑经所说的那么夸张。 真要是又快又好,那道家的道藏,是不是真的来这里印上一批了? 此时的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国师府,让师父帮登徒子给师伯写那封信。 郑经则没有犹豫,先拿了一个勺子,从陶罐里挖了一勺油墨,置入了简易印刷机上专门用来盛油墨的凹槽,紧接着,又拿起了一把滚筒,沾上油墨,反复在墨槽前方的斜坡上滚动了起来。 别看这滚筒是木制的,但滚动起来还蛮灵活的,一点都不卡。 而辊芯上所包裹的厚棉布,在吸墨方面也没有让郑经失望,一番滚动调整之后,油墨已均匀地分布到了棉布之上。 他立即伸长了手臂,让遍布油墨的滚筒在反置于板槽的雕版上滚了一个来回。 滚筒的宽度和雕版的刻字宽度基本同宽,并且在铁架的限位下,只需小心一点,并不会让滚动上的油墨刷到雕版之外。 完美的操作! 郑经臭不要脸地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之后,示意负责供纸的小鲁将一张纸覆到雕版之上,自己则搁下了沾墨的滚筒,在雕版的前方拿起了另一把未沾墨的滚筒,又在已覆绵纸的雕版上滚了一个来回。 而他的手一停,负责取书页的费老头就迫不及待地把雕版上已经印好的书页取了下来,细细检查了起来,然后惊呼:“哦,天哪,这是老头这辈子所见过的,印得最为漂亮的书页。” 奇迹已经产生。 费老头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并不是说之前传统印法所印出来的书页品质不佳,而是因为传统印法所采用的墨汁,就算用毛刷小心地刷,也很难在雕版上刷得均匀。 不仅如此,印到纸上的字,一旦墨汁稍多的地方,就会浸染书页。 这样一来,同一张书页上的字,很能印得浓淡一致。 而这一问题,采用新型印刷机印出来是不存在的。 不仅如此,因为新型油墨不仅速干,而且里面还加了蜂蜡,因此印出来的字,不仅均匀整齐,还会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这样看起来,当然比用传统印刷方法印出来的书页要漂亮得多。 “给顾公子好好欣赏欣赏吧。” 郑经笑着吩咐道。 当然,因为顾倾城是他盯上的韭菜,这奇迹的诞生,虽然第一见证者被费老头抢了先,那这二个,也该轮到顾大韭菜了。 至于他自己,则又拿起了那把沾油墨的滚筒,再次给雕版上墨。 现在只见证了好,还没完全见证快。 于是他加快了动作。 刷,一个来回上墨。 刷,一个来回印刷。 而负责上纸的小鲁,以及负责取书页的费老头则麻利地配合了起来。 很快,一叠厚厚的书页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被这速度和质量给惊呆了。 包括手里还拿着第一张书页的顾倾城。 郑经则笑着停了下来,把印刷位让给了正职的印刷工,示意他来试试,至于自己,则转向了顾倾城。 又该割韭菜了! 正文 第165章 韭菜的觉悟 割韭菜进行时! “倾城兄,依你之见,咱们这华夏书局所印书页之效果如何?” 郑经脸上笑意盈盈。 因为是要割韭菜,所以现在他的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尽管顾倾城已尊他为先生,但他还是以平辈论之。 不仅如此,他还在华夏前面加上了咱们二字,以示这是真理社的事业,好让顾倾城有归属感。 “质量之好,实属学生平生所见。” 顾倾城却还是以弟子自称。 这还是吴郡顾氏先祖顾雍的遗风。 顾雍幼时拜名士蔡邕为师,学习弹琴和书法,蔡邕对其欣赏有加,顾雍却是对蔡邕恭敬有加,始终不肯逾礼。 现在顾倾城也是如此,既然已尊郑经为师,那就弟子身份不改。 谦谦君子,往往会在某些事上一根筋。 郑经也懒得纠正他,又问道:“那依你看,这本我亲自释义的《三字经》品质又如何?” “依学生看来,此书一出,必将让天下蒙童都大受其益,确实堪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一涉及到评价此书,顾倾城就愈发恭敬。 说之前,还特意隆重地双手一抱拳隆重地恭了一下身,以示对这本书的敬佩之意。 郑经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开始动刀之前,自然先得让韭菜觉得被割得有价值。 他立即道:“那好,咱们去厅房,坐下来边吃边说。” 早在他回来之时,就已近黄昏,而他一看顾倾城在,自然也早已吩咐陈管事备酒菜,现在也差不多到了用晚饭的点。 而这里他虽然是刚安置下来,但必要的用具、人手,包括做菜的厨娘之类的,德王府那边也已经给他配好,在这里小规模地招待客人已完全没问题。 于是乎,他带着还藏着一肚子疑问的顾倾城,以及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去禀报师父,让她帮登徒子给师伯写信的徐玄机出了工匠房,去向二进一间专门调出来,供他待客之用的厅房。 正好,当他们走出工匠房时,又碰上了从醉香楼教三绝谱法归来的郑书笙。 于是乎,很快,船上熟知的四人又凑成了一桌。 两男两女,是最佳的割韭菜氛围。 三杯酒下肚之后,一肚子疑问的顾倾城就憋不住了,忍不住出声问道:“先生,这新型印刷术,可是先生所发明?” 他确实有点憋不住了。 要知道,若不是亲眼看到了那台新型印刷机在印之前还是崭新的,并且那两把崭新的滚筒,还是当着他的面组装起来的,他可能还会以为,这效果好得让人吃惊的印刷术是原来的德意书局早就有的。 但显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除了郑经,还有谁能弄得出来? 只不过郑经前天傍晚才到会宁,昨天才接手书局,今天就有这么好的新型印刷术面世,这速度未免也快得太不可思议了吧? “嗯,确实是我所发明的,早在船上,当王妃说要把书局送我时,我就在想,如何才能让印书速度加快,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呢?于是思来想去,就想出来这样一法子。” 郑经开始往脸上贴金。 向顾倾城说明,之所以发明新型印刷术,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 好伟大的出发点! 顾倾城立即又站了起来,双手恭敬地举起了酒杯,微微一躬身道:“先生高义,学生深表佩服。” 郑经坦然受之,却假装谦虚道:“谈不上高义,我今天才发现,这愿望好是好,但真正想实现起来,却很难很难。” “怎么啦?” 顾倾城问道。 “这新型印刷术一出,这速度倒是快上了很多,所印书的品质暂时应该也是天下独一无二,可这成本,却未必降得下来太多。 “而且,我个人的资金也极为有限,想实现那一愿望,实在是遥不可及啊!” 郑经开始倒起了苦水。 同时,表演帝也即刻上线。 别以为只有德王爷会演,事实上,任何一位教员出身的人,真想要演的话,绝对会不输给大多数专业演员,毕竟文化底蕴摆在那里不说,还得时刻戴上为人师表的面具。 打个比方说,后世那些经常在《百家讲坛》等节目上露面的专家教授,在风光一时,吸粉无数之后,有多少人又会因真实那一面的不堪暴露之后而形象崩塌呢? 就好比说曾经鼎鼎大名的狼教授。 而真要演的话,郑经也未必输给他们。 于是乎…… 还没坐下去的顾倾城立即就搁下了酒杯,往怀里一掏,掏出了一叠银票,毕恭毕敬地往郑经面前一递,说:“先生,若是缺资金的话,学生这里还有一些,先生尽管拿去用,就当学生为真理社尽绵薄之力。” 主动送钱的来了。 事实上,顾倾城手中的这一叠银票,可不止是一点点,而是整整两千两,是他按族中前辈的吩咐,今天刚去家族账上支取的应酬费用。 大族士子就是有这样一好处,无论到了哪里,都不用担心盘缠不够花。 而像顾倾城这种既是家族直系,又广有才名的士子,家族对他的扶持力度也大得吓人。 江南第一才子来会宁了,总得结交同辈好友吧? 两千两银子看似多,可若是去醉香楼那种地方请客的话,来个十次八次就花完了。 但反过来说,这点银子若是花得值得,那以后给家族所带来的回报,也将是远超想象的。 正所谓投入越大,回报越大。 不过在顾倾城看来,把这银子花在那些才学普通的士子身上,远不如用来支持郑经的伟大理想有价值。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把还没焐热的银票给掏了出来。 至于毫不犹豫的原因,当然是被郑经的这一番毫无破绽的表演所打动。 别说是他。 就连之前还一直在纠结的徐玄机,此时也觉得登徒子确实够伟大,于是暗暗下定了决心,等回国师府,立即就跟师父去说,让她帮忙写那封信。 就算师父不肯,跪下哀求她也得让她答应! 此时的她忍不住如此想道。 郑经却是有点懵了。 这韭菜……是不是太有觉悟了一点啊? 我只不过是想让你们吴郡顾氏掏钱,来多预订一些精装版《三字经》,而不是让你把自己的花销都给奉献出来啊! 难不成我演得有点过了? 他连忙说道:“不妥不妥,这理想的实现,不能但靠一两个人的无私奉献,还得想一个完全的法子才行。” 这下轮到顾倾城懵了。 他没想到,自己真心想奉献出来的银子竟然送不出去,连忙又不甘心地问道:“这又怎么说?” “这真理社的运作,若是每一位成员得无私奉献自己的精力和心血不说,还得破财的话,那这真理社以后就没人敢加入了。” 郑经说出了理由。 这倒是大实话。 他确实没想过靠拉有钱人的赞助来维持真理社的运作,这就是所谓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也正因为合道,更是让顾倾城深感佩服,连忙又恭敬地说道:“学生受教了。” 但这已掏出来的钱,他却不想收回去,于是想了想后又说道:“这样吧,王妃不是说,这精装版《三字经》一印好,我等有优先购买权吗? “这二千两银票,就当我先为顾家预订一百本如何?” 郑经想要的效果终于来了。 预订! 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样一来,不管他想印多少,都不用担心周转资金不够的问题了,因为是预订多少印多少,先给银子再开印。 只是这价格…… “那也用不了那么多,按我的计划,这精装版《三字经》的售价是十两银子一本,预订一百本以上打八折,一千本以上打七折,一万本以上打六折。” 这次他不再直接拒绝。 而是趁机推出了他的预订优惠方案。 可顾倾城却说道:“那我就先预订二百本,至于更多的,等书印出来之后,我再拿样本去说服家族。” “那也不止二百本啊,按大致来算的话,应该是二百五十本才对。” 郑经连忙又纠正。 而顾倾城却固执地摇摇头:“不不不,连王妃都说了,知识无价,这二百本不能打折,至于后面的,等我说服家族再论。” 郑经:“……” 这韭菜,未免也太有觉悟了一点吧! 难不成你也知道,二百五这数字有点那个? 可问题是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一概念啊! 演过头了的他,免不了有了一丝愧疚之意,忍不住又劝说道:“那两百本会不会太多了一点啊?” 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的死忠如此血亏。 顾倾城却又摇了摇头说:“不不不,一点都不多,在我看来,但凡是顾家之人,此书都该人手一本,不是单纯为了识字,而是为了明理,学圣贤之举。” 一个让郑经再也无法推脱的理由来了。 是啊,后世之人之所以人人必学《三字经》,视《三字经》为蒙学不可替代的经典,不就是因为,它是集圣贤之言、常识之理于一体的浓缩精华吗? 如此说来,我单靠一本《三字经》就可以发大财了? 接下来我还有很多本书可以推啊! 比如说《弟子规》。 在意识到这本书的巨大市场潜力之后,他忍不住暗暗窃喜起来。 他也不再推脱,而是朝郑书笙吩咐道:“那你就把倾城兄的银票收下吧,做好记录,并吩咐工匠房,书一印出来,第一个交付倾城兄。” 并且又加了一句:“此费用就当作是真理社的发展基金,不做它用。” 潜台词:在这个公司制度不健全,没有股份制概念的时代,真理社就是我的,它的银子也是我的。 啥叫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郑经就是。 银子他喜欢,但为了保持自己的伟岸形象,不把自己贪财的那一面给暴露出来,于是机智地推出了郑书笙这块极为理想的挡箭牌。 尽管你是郑家大小姐,但也没理由白吃穿我的对吧! 而原本就对管账极为熟悉的郑书笙,并没有觉得伟岸兄长的这一安排有什么不妥不说,反而欣喜了起来,开心地答应道:“是,谨遵兄长吩咐。” 觉得自己有了价值的管家婆隆重登场,笑着从太有觉悟了的韭菜手里接过了银票。 而真正第一个被割的韭菜此时却还在想: 怎样才能像先生那样,为真理社出更多的力呢? 正文 第166章 闺房夜话 此时的顾倾城确实觉得,自己自从加入真理社之后,似乎还从未替它做出过什么贡献,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郑经在付出,这让他相当愧疚。 刚拿出的二千两银子? 那是买书的费用,是等价交换,不是贡献! 因此,他立即主动请缨道:“先生可有事吩咐学生去做?学生愿尽绵薄之力。” 此时的他,已不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无畏的应酬上面,而是想学郑经那样,一门心思扑在真理社伟大的事业之上。 “这样啊……” 郑经还真有事交给他去做。 顾倾城的觉悟又给了他新的启发,那就是道家那边的韭菜,似乎还可以割得更高明一点。 啥意思? 意思是为道家印道藏,如果只是简单的翻印的话,市场潜力可能会有限,可若是印有品质的新书,那很有可能会需求是人手一本,能帮他利益最大化。 问题是新书从何而来? “还真有件事可以交给你去试。” 他立即又开口了。 而顾倾城则极为真诚地说:“先生请吩咐。” “是这样的,我不是重新定义了道吗?因此我想在道的新定义的基础上,来重新解读《道德经》,并将其编成一本书,名字就叫《道德经新解》,你要不要试试?” 新书来了。 想写有品质的道家新著不容易,重新解读道家经典却相对轻松,而《道德经》又是人人必学之经典,甚至是包括所有读书人在内的非道家人都必读,这样一来,巨大的市场潜力又来了。 人手一本的潜力! 最为关键的是,他在道的新定义的基础上来重新解读《道德经》,你道家要不要参与? 不参与的话,小心我把它往歪里解读! 这样一来,不管道家是否情愿,都得开始配合他来割韭菜了。 绝妙的主意! 郑经又忍不住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而顾倾城则立即又站了起来,抱拳一躬身:“谨遵先生吩咐,还请先生多加指点。” 很显然,在他看来,郑经把如此艰巨而伟大的一项任务交给他,不是在盘剥他利用他,而是在提携他,因此他必须恭敬地接受。 “嗯。” 郑经很有逼格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了徐玄机:“玄机啊,此事也让你师父在信里跟诸糅真人提上一提,看看真人那边要不要派人过来参与新书的编撰。” “嗯,知道了。” 此时的徐玄机已不再有任何抗拒之意。 重新解读《道德经》,再怎么解读,只要不彻底颠覆,都是有利于传播道家思想和文化的事,多好啊,她为什么要抗拒? 她甚至于还在想,等一会回国师府,就立刻跟师父去说,让她抓紧时间。 “那……学生今晚先行告退,明日一早,便来书局报到。” 顾倾城先告退,准备回下榻之处稍稍收拾准备一下,明天开始正式来书局上班。 徐玄机也准备走了。 但她却被郑书笙给拉住了:“玄机姐姐,今晚你就别回去了,我一人住后院晚上闲得慌,你就留这里陪我说说话。” 潜台词:我一个人住后院晚上有点怕。 这是可以理解的。 不是怕色狼,而是怕寂寞。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女眷一般住第三进的后院,男子非请莫入,因此,第三进暂时就住了郑书笙一人。 德王妃原本是打算给她配个丫环的,可她看郑经都没要德王府给他准备的书童,她也就辞了。 不得不说,在逃离了荥阳之后,经过一路上的波折,她也开始慢慢成长起来,开始学会了自力更生,身上的大小姐脾气不再。 而她跟徐玄机之间的关系也极为奇妙。 这两个风格极为不同,兴趣也完全不一致的女子,自从因为真理社的成立有了往来后,感情竟然慢慢深了,平时不怎么喜欢搭理人的徐玄机,竟然跟郑书笙有了话说,两人已慢慢有了闺蜜化的倾向。 “这样啊,好吧。” 徐玄机痛快地答应了。 一听说郑书笙晚上寂寞怕黑,她立即就决定,明早再回国师府,去跟师尊帮登徒子提给师伯写信的事。 因为正好,她也有些心事想跟郑书笙聊聊。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后院。 “那登徒子……待你还好吗?” 徐玄机主动开启了话题。 郑书笙噗嗤一笑,纠正道:“浪之兄长不是登徒子,他是君子。” “可他老想着三妻四妾!” 徐玄机咬牙切齿地说道。 尽管她已较为欣赏某人的某些所作所为,可某人毕竟当众调戏过她,搅动了她的春心,因此一码归一码,该发泄的她还是得找机会发泄。 找闺蜜吐槽,就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 原本是没必要发泄的,因为她完全可以不把郑经说要娶她的话当一回事,可当她听说,连诸糅师伯都想拉郑经入道家,还愿意把天静宫宫主的位置都让给他之后,她的心又一次被搅动了。 不是她稀罕天静宫宫主那一位置,而是道友、道侣的概念在搅起一次春水。 郑书笙又笑道:“以浪之兄长之才,想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因为平常女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他,那就只好多配几个,让他不至于觉得咱们女子无才也无趣。” 一个极为奇葩的理由来了。 身世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所形成的世界观也必然不同。 站在徐玄机的角度,因为道家主张一夫一妻,因此她对男人三妻四妾制是有抵触情绪的。 而在陈蒨文那边,因为郡主的身份,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她要嫁的男人只能一夫一妻制。 而在郑书笙这边,则会认为有本事的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她抗拒的只是没本事的男人。 而论本事,这世间又有谁还能比得上她的浪之兄长? 因此,但徐玄机找她吐槽时,她不仅不共情,反倒用奇葩的理由劝说起徐玄机来。 “唉,你没救了!” 徐玄机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嘟嘴道。 两人一路坐船下来,还真不是没什么交流,就好比说在船上,当席希明等士子向郑书笙献殷勤之后,她曾对郑书笙的处境表示过关心,问郑书笙要不要在那些士子里面挑个人嫁了得了。 郑书笙的回答是:“我谁也不嫁,就跟着浪之兄长去探求真理。” 真是为了探求真理吗? 恐怕是已深深着了他的魔,非他不嫁吧! 对此,徐玄机心知肚明。 也正因为如此,当登徒子说要娶她时,她才那么纠结,否则的话,她完全可以心一横:大不了和合境不破了,干脆嫁他得了! 可问题是她已经得知,郑书笙也对那登徒子情有独钟。 难不成二女共侍一夫? “嘻嘻,没救就没救,与其嫁一个虚有其表的男人,远不如跟着浪之兄长做事来得有成就感,也只有浪之兄长,能时时带给你我意外和惊喜,不是吗?” 郑书笙却是笑嘻嘻地回道。 并且又一次将徐玄机拉到了同一阵容,就差直接说:咱们以后干脆就在一起吧。 别以为只有徐玄机懂她的心思,其实她也懂徐玄机那点小心思,更是懂某人的那点小心思,毕竟在船上,某人是不是在调戏徐玄机。 其实真正说起来,某人最铁杆的死忠,不是陈蒨武,也不是顾倾城,而是这位郑家大小姐。 毕竟对郑书笙来说,某人给她的是再生之恩,是陈蒨武和顾倾城他们所受到的恩惠远远比不上的。 “算了,懒得跟你说了。” 徐玄机对此话题已无语,转而跟郑书笙聊起了今天逛工坊区的见闻,把话题转到了那稀奇古怪的车床上面。 其实对郑书笙的某些话,她也是认可的。 确实没人能像登徒子那样,能不停地带给她们意外和惊喜。 …… 正当两人在闺房夜话时,郑经那边也并没有消停,在成功割到第一笔韭菜之后,尝到了甜头的他又在想,下一个该割谁呢? 另外还有人也没有消停,那就是陈管事。 在确定郑经已不再有事吩咐他,在纠结了一番之后,他最终还是悄咪咪地出了书局,奔向了德王府。 没办法,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报。 德王爷一家,是在宫里吃完晚宴之后才离开的。 领走前,陈仲平太子爷又拉住了陈蒨武,吩咐道:“明早在府上等我。” “嗯,我一会跟父王说,让他等上你之后再去见老师。” 陈蒨武郑重地承诺道。 按照德王爷给孙太后的承诺,德王爷又准备去抓女婿了,顺带帮孙太后要一幅某人特意为她而写的字和诗词。 只不过同行的将多上一个微服私访的太子爷。 好肥的一兜韭菜! 当然,意外也是有的,那就是当德王爷一家回到府上后没多久,陈管事就来了,禀报上了几则消息。 一是新型印刷机大获成功的消息。 二是郑公子又在折腾一样叫车床的东西,还准备搞什么活字印刷术。 啥,那新型印刷机效果真那么好? 还有,效果那么好那家伙竟然还不满足,还在继续折腾? 对此,德王爷和德王妃自然是颇感意外。 而最让他们惊容的则是最后两则消息。 啥? 那登徒子竟然当众说要娶徐玄机? 这国师府是要跟咱德王府抢女婿吗? 什么? 诸糅真人为了拉郑浪之如道家,竟然肯以天静宫宫主之位相授? 这可如何是好? 正文 第167章 好肥的韭菜 “瑞滢,你说……那诸糅真人真有意把天静宫宫主的位置让给郑浪之?” 就算是躺到床上后,德王爷也还有些闷闷不乐,又一次提起了那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今晚的他确实有点郁闷。 这倒不是他非得让郑经当他女婿不可,而是他刚在孙太后那边夸下海口,说要帮自家女儿拿下这个乘龙快婿,因此,当他听说郑经竟然说要娶道家的徐玄机后,顿时就失落了。 人家已经有中意的人了,你还能去强迫他不成?更何况他喜欢的还是国师府的高徒,而他自己背后还有道家撑腰? 这也是有背景,可以对德王府无惧的人啊! 他确实有点无可奈何了。 别真地以为天大地大皇室最大,事实上,掣肘皇室的势力有很多,比如说文武百官,又比如说已成势的思想流派。 任何事,若是文武百官不答应,你皇室硬来试试? 除非你江山不要了。 任何事,若是儒家或道家反对,你皇家硬来试试? 这两家任何一家稍稍一号召,天下百姓都造你家的反。 因此,当德王爷听闻郑经竟然想娶徐玄机为妻,并且诸糅真人还有意以天静宫宫主之位拉郑经入道家时,他确实没招了。 “还真有这种可能,当时在涡阳,他跟真人论道时,我等也在场,原本还聊得好好的,可论到中途,真人竟然找借口驱离了我们,第二天夜晚,他又拉着浪之聊了一宿,估计真提过此事。” 德王妃当起了事后诸葛亮。 这下更是让德王爷无语了。 第二天一早,一台小轿悄悄出了宫,进了德王府。 很快,又一辆豪华马车出了德王府,驶向了华夏书局方向,车上坐的,自然是德王爷一家,再加上易装的陈仲平太子爷。 德王爷依然是闷闷不乐。 陈仲平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皇叔,怎么啦?” “唉,没想到那郑浪之,竟然有意于国师府的徐玄机,这让我如何是好?” 德王爷开始向侄子倒起了苦水。 太子爷却暗自窃喜,说道:“这不挺好的吗?恕侄儿直言,假若这郑浪之真那么有才,让他当驸马还真是浪费了,如此大才,当为国家效力。” 不同意见来了。 这叫屁股决定脑袋。 站在孙太后和德王爷的角度,看到好东西,就理所当然地该往自家扒拉。 而站在太子爷的角度,当然觉得大才应该为朝廷所用,毕竟他是未来的圣上,得为天下着想,而按照规矩,公主驸马也好,郡主驸马也罢,是不能担任实职的,那样实在是有点浪费。 因此,他这次出宫来私会郑经,可不是单纯地冲着郑经的字词曲三绝而来,还有为自己的未来拉班底的打算。 “唉,仲平你还有所不知,你婶娘早就问过了,这郑浪之无心仕途,有志于探究道和理,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动那个念想了。” 德王爷解释道。 闲散之人确实并非傻缺之人,他虽长陈仲平一辈,但很清楚,这是未来的圣上,因此他不能在太子爷面前摆长辈架子。 “还有这事?那等会我去试探试探他。” 太子爷却不以为然。 前呼后拥的豪华马车很快就抵达了书局。 换做是在平时,德王爷来书局,绝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可这次不同,毕竟有易装的太子爷在,因此很快,众多护卫就把书局围了个水泄不通,飞鸟难进。 书局之内,郑书笙早已去醉香楼教三绝谱法了,徐玄机也已经回了国师府,连顾倾城都早已到来,正抱着郑经的一堆道家道藏在啃。 而郑经,则在巡视工匠房,然后听到过大的动静后,好奇地走到了门口瞅了一眼,然后迎来了德王爷一家,外加另一位陌生的青年。 这德王爷今天有毛病! 经常往书局跑,弄这么大的阵仗干嘛? 他先腹诽了一句,然后迎了上去。 “浪之,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公子。” 德王爷强装笑脸给郑经介绍起了太子爷。 王公子,是太子微服私访惯用的假身份。 郑经却没太过在意。 王公子? 哪个王家的王公子? 熟知历史的他,知道在这个时代,王氏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姓氏。 有诗词为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诗里面的王谢,指的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名的世家,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这两大世族,位居各大豪门世族之首,对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朝政造成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当然,说到姓王的世族,大夏国之内,还有东海王氏,而大夏国之外,还有太原王氏等。 不过在郑经看来,既然现在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而且连德王爷都对这位王公子都礼遇有加,那十有八九是排名世家首位的琅琊王氏的世子。 好肥的一兜韭菜! 他立即又动起了割韭菜的心思。 当然,必要的涵养他还是有的,在对匿名为王公子的太子爷表示了欢迎之后,他暂时按捺住了立即动刀子的心思,又转向了德王爷,说道:“王爷,那新型印刷机已经成了,效果还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哦,那就看看去吧。” 德王爷却有些兴致泛泛。 毕竟他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 当然,看还是要看的,因此,一行人等,很快又在郑经的引导下,去向了工匠房。 今天的工匠房更为忙碌了。 在有了顾倾城的那两千两银子打底,再加上又打定了主意要通过道家来割富人们的韭菜,郑经的胆子更肥了,又吩咐费老头请来了两名雕刻师,专门来雕印刷模板。 不仅如此,另一台简易印刷机又在紧张的制作当中。 现在,制约书局出书速度的,已不再是印刷速度,而是雕版速度。 这是因为,一旦跟道家达成合作意向,这印书的量一下就变大了,到时,哪怕活字印刷术已经开始应用,也还是不够,这是因为,有些书,比如说《道德经》等需要反复再版的经典书籍,还是采用雕版印刷更省时间。 易装的太子爷,很快就被工匠房的那幅忙碌景象给小小地惊到了。 这书局,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但以往的德意书局,哪有现在这忙碌景象? 这才是郑浪之接手书局的第三天啊,就干得这么热火朝天了? 对此,他稍感吃惊。 当然,最为吸引他的,还是那台被称之为新型印刷机的东西。 此时那台机子也正忙碌着。 在多了顾倾城的那两千两银子后,郑经的底气也足了,即刻就决定,先将精装版《三字经》印个两千份再说,现在,是刻好一块雕版就印一页,因此,印刷机此时正忙着印已经刻好的第二页。 而易装的太子爷,也正是被那快得惊人的印刷速度给吸引住了。 他昨天就已经听说了,说这郑浪之一到会宁,就出了一本很了不得的《三字经》不说,还折腾出了新型油墨和新型印刷机,据说有可能将印书速度提升数倍。 可现在他却发现,这印刷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上很多,远不是之前德意书局那印书速度能比的。 他立即就走了过去,好奇地拿起了一页刚从印书机上取下来的书页。 更为让他吃惊的事来了。 因为他发现,这刚刚印出来的书页不仅品质一流,比之前德意书局所印的看起来要舒服太多,而更为关键的是…… 它竟然是双面印刷? 双面印刷很了不得吗? 当然是。 这是因为,以前的印刷法采用水墨去印书页是,哪怕是采用上等的绵纸,墨汁还是会有少许渗透到反面去,就更不用说采用质量稍差的黄麻纸了。 因此,以往的书页,都是采用单面印刷,两页印到一张大纸上,装订时再把中间一折,就成了正反面。 现在,这里采用的却是双面印刷。 而让他奇怪的是,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没有丝毫墨汁渗透过来。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郑浪之所调配出来的新型油墨,比德王爷昨日所说的还要好上太多! 更为关键的是,这种双面印刷法,能让价格昂贵的纸张的用量减少一半,让书的价格更便宜! 这立即就让他想起了德王妃昨日说过的一句:“这郑浪之,似乎对仕途并无多大兴致,他的志向,是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读好书,让人人都明理。” 这一句,当时还得到了太后的夸奖,说这郑浪之真是国之栋才。 当时太子爷也是这么认为的。 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让人人都明理,这不是让大夏国不断地涌现出更多的良才吗? 不管郑浪之这目标能不能实现,但在太子爷看来,这立意绝对是好的,因此他才更是动了来见一见郑经的念头。 可现在他却发现,这新型印刷法,似乎已经让郑浪之的目标实现了一小半。 确实是国之栋才! 太子爷忍不住感慨道。 也更是因此起了笼络利用之心。 而把他视为肥韭菜的郑经,却暂时没有急于行动,而是陪在德王爷身边,在简单地讲述着新型印刷机试印之后的效果。 终于,他向着太子爷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某人又准备动刀子了。 正文 第168章 到底谁割谁? 好肥的一兜韭菜! 此时的郑经,确实理所当然地把太子爷当成了琅琊王氏的世子,这是因为,除了琅琊王氏,还有哪家的公子会在德王爷一家面前竟然没有明显的畏惧之心不说,还一来,就有护卫把书局的门给挡住了,不让人进出? 别看这个时代的世族豪门虽然不少,但真正有资格和皇室来平起平坐的,甚至于行为比部分皇室还张扬的,也就只有一家,那就是琅琊王氏。 如何来形容琅琊王氏在世家豪族中的地位? 两句话足矣。 第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二句:王与马,共天下。 前一句,说的是魏晋时期,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曾经是天下最大的两大世家。 后一句是说,在东晋时期,琅琊王氏与当时皇室力量,司马家族势均力敌,而司马家族的得天下,也正是因为有了琅琊王氏的大力相助。 而在司马家族建立东晋之后,琅琊王氏也全族从山东琅琊搬来了会宁,也就是原来的建康城,但仍以琅琊王氏自居。 东晋之后,位于陈郡的谢家已有所没落,实力已跟其它世族豪门相当,可整族居于会宁周边的琅琊王氏却没有受多大的影响,不管是谁掌天下,琅琊王氏都能维持着超然的尊荣地位。 这是因为,每一次更朝换代,若是没有琅琊王氏的支持,就别想轻易拿下最为关键的会宁城。 也正因为如此,自东晋之后,琅琊王氏始终维持着天下第一大族的超然地位,与皇室平起平坐,而按照历史的走向,它的这种超然地位应该会延续到唐代才会慢慢走向衰落。 郑经此时就在想,连顾倾城都说,这《三字经》吴郡顾氏得人手一本,那号称天下第一豪族的琅琊王氏呢? 这可是整族都在会宁周边,而王家世子就在眼前的琅琊王族啊! 这么肥的韭菜主动送上门来还不割,那还能去割谁? 当然,韭菜得割,但耐心也得有,因此在没有铺垫好之前,他也不会急于下刀子。 “王公子,你看这书页印得如何?” 他笑眯眯地开口了。 开始为割韭菜做铺垫。 只是他没有留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陈蒨武却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们二人,但却不敢过于凑近,似乎有意在离他远一点,以免被他问什么。 类似的还有同样站在不远处的德王爷等人,只不过他们不凑近过来,是怕打扰到太子爷的表演。 而此时的太子爷又在想什么? 在来这里之前,太子爷想的是会会那个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然后看看据说悟道高深,写出了三字经的郑浪之是否能为自己所用。 前一目的,是为了兴趣,而后一目的,则是为了未来的江山。 尽管他从小就像德王爷那样,喜欢字词曲,对于当皇上并不是太热衷,可自从宣帝即位,他也被扶上太子之位,学了近十年的帝王之术后,他也还是对江山有了一定的想法。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等自己即位,手下却没有几个真正可用的厉害一点的人,那江山能坐得稳吗? 最近他已开始认真考虑起了这一问题。 朝中的大臣他是不敢太过于去接触的,因为当今圣上很强势,很忌讳这一点,因此,他只能把目标瞄准了那些尚无官职的年轻才子。 也正因为如此,据说有绝世之才的郑浪之成功地吸引起了他的兴趣。 而现在,在看到了眼前这台新型印刷机后,他又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那就是占有它,把它拿去父皇那里献宝,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用武之地。 为什么想这么做? 这是因为,在未成年之前,太子爷也就是名义上的储君,其实啥勇武之地都没有,可是在他成年之后,宣帝已开始尝试让他去管一些事情,比如说祭祀、国史、历法、典籍等不太重要的事务,已划到他名下来管,以锻炼他的能力。 可问题是,想在这些事务上做出点像样的成绩来实在是有点难。 为啥? 比如说祭祀,往往是在节庆时才会举行,根本就不是他想举行就能举行的。 又比如说国史,前朝的历史有典籍传承,而本朝的历史又不能乱写,所以同样也很难出成绩。 再比如说历法,则有专人去具体负责,也用不着他管太多。 至于典籍…… 在没有看到这台新型印刷机之前,他能做什么? 让人把那些重要的古籍再重新抄一遍?或者让朝廷的匠人刻板,以龟速把它们给印出来?那要猴年马月才能出点成绩? 而现在,眼前这台新型印刷机,却让他看到了出成绩的希望,此时他就在想,若是能把它给献到父皇那里去,那父皇会不会一高兴,就给自己更大的施展空间? 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台新型印刷机的价值。 既然郑浪之可以用它来印书,去实现让天下人有书可读的愿望,那朝廷又为啥不能用它来印典籍、文案之类的? 因此,他现在正在打这台印刷机的主意。 严格来说,是书局这一整套新型印刷术的主意。 “嗯,着实不错。” 他的表演也开始了。 语气里稍稍带有一点上位者的气势。 这是正常的,因为不管是太子爷,还是被误会成王家世子,都属于上位者的行列,因此他其实并不需要怎么演,只需在本色演出的基础上稍稍收敛即可。 甚至于说,他都没想过要怎么收敛。 郑浪之有大才又如何? 他可是当今太子爷,未来的圣上,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就算演得不好,将真实身份暴露了又如何? 这就是他的底气。 因此,这难免给了郑经一丝不太好的感觉:这王家世子,架子比德王爷还大! 陈仲平却没管那么多,而是又接着说道:“这样吧,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聊聊如何?” 他开始反客为主。 他嫌工匠房这边有些嘈杂。 正常来说,若是他以太子爷的身份出现,那他所在之处,一定是屏退闲杂人等,可毕竟他现在是匿名,就不得不让郑经另找地方。 “那好,请跟我移步厅房,去喝杯茶。” 看在韭菜的份上,郑经也没太过于在意陈仲平的反客为主,而是顺着话题发出了新的邀请。 工匠房确实有些嘈杂,并不利于他割韭菜。 于是乎,在他的引导下,一干人等移步厅堂。 很快,茶水也被人呈送了上来。 正当郑经想着如何下刀子时,陈仲平却又抢先开口了:“郑公子,我听德王爷说,你可是有志于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买得起书?” 郑经楞了一下。 他心想,这德王爷随便把陌生人带他这里来不说,还连这种事都跟这王公子说?莫非德王爷是个大嘴巴?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此他立即笑着回道:“确有此意,不过真想实现的话,似乎稍稍有点难。” 他稍稍谦虚了一下。 这还是老套路。 他打算像昨晚割顾倾城韭菜那样,先倒倒苦水,说说难处,然后引起这位王公子的恻隐之心,让他大掏腰包。 谁知,陈仲平却说道:“既然难,那你为何不考虑将你所发明的印刷术献给朝廷,让朝廷来将其发扬光大?” 太子爷开始抢先向着自己的目的进发了。 在他看来,这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天下都是朝廷的,别说你郑浪之所发明的印刷术。 这样的事也有大量的先例。 比如说在前朝,就有一位名叫张永的书家,极为擅长造纸,他所造出来的纸,竟然比宫廷御纸还好用,于是当时的皇上得知后,一纸诏令,就把他招进了宫,专门为朝廷去造御纸。 因此,陈仲平只不过是在按章办事。 可郑经听了却有些不乐意了。 啥? 让我把我辛辛苦苦折腾出来的新型印刷术献给朝廷? 恐怕是想让我献给你们琅琊王氏吧! 他误会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世家就是极为强横的存在,一看到好东西,就想巧取豪夺。 这副德性,就跟后世的资本那样,但凡有前景的新技术新业务出现,先是去模仿,模仿不成就吞并,吞并不成就打压…… 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而现在,对方是连皇室都不想轻易招惹的琅琊王氏世子,而自己却是毫无背景的郑氏弃子,似乎只有挨欺负的份。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割对方韭菜,对方却打算先薅起他的羊毛来了。 而且还是想一把就薅光的那种! 因此,他立即就冷笑了一声:“呵呵,莫非王公子认为,把它献给朝廷,朝廷就能帮我实现这一愿望不成?真若是如此,那我将它献给朝廷又何妨?” 他前世不畏强权的臭毛病又开始发作了。 一发作,就有点收不住。 没有任何停顿,他又说道:“别说是朝廷,假若你琅琊王氏能帮我实现这一愿望,那我直接把它送给你又如何?” 因为气愤,他直接把话给挑破了。 陈仲平:“……” 琅琊王氏? 这哪跟哪啊? 德王爷:“……” 这臭小子,脾气怎么这么冲呢?你知道你是跟谁在说话吗? 一干人等,顿时就被郑经的这几句给弄傻眼了。 正文 第169章 德王爷的报复 陈仲平很憋屈。 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提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这郑浪之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让你把新型印刷术献给朝廷过分吗? 很合理啊!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当朝太子爷说话? 还真不知道! 因此,就算他很憋屈,也只能把憋屈往肚子里吞,谁让他冒充王公子,被对方误会成了琅琊王氏的人? 他不得不尴尬地笑了一声道:“郑公子,你误会了,我是建议你把它献给朝廷,而不是给琅琊王氏,我也保证,此术绝不会流落到琅琊王氏手中去,让他们来跟你的书局抢生意,我还保证,朝廷也会给你赏赐,不白要你的。” 他不得不放下了身段。 没办法,他暂时还不想暴露真实身份,因为那样就不好玩了。 这下轮到郑经愣住了。 真不是琅琊王氏想抢我的饭碗?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有所不悦,立即又顶了一句:“你凭什么保证?” 陈仲平被顶得哑口无言。 他忍不住心想,这家伙脾气还真是臭啊,我都这样说了,你还想怎样? 一气之下,他差点就想把太子爷的身份给亮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又尬笑着说道:“就请德王爷为我担保如何?” 而一直听得又气又好笑的德王爷则强忍住笑意,连忙说道:“是,我可以替王公子担保。” 这下轮到郑经不知该说啥了。 连德王爷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啥? 别人他可以不信,但德王爷一家他暂时得信的,因为连书局都是他家给的,而且他暂时也还得把德王府当成大腿抱。 再说,这印刷术他原本也没打算捂着,等赚到第一桶金之后,迟早要把它给公开,让它去造福人类。 因此,他收拾好心情,淡淡地回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朝廷的人来找我吧。” 真要是朝廷想要的话,现在给也无所谓,因为他并不太担心,朝廷把它给要去之后,会跟他来抢生意。 抢也不怕。 道理很简单。 只要不搞垄断,真要抢生意的话,国企几时能抢得赢民企?更何况他还是开挂的? 因此,既然这王公子开了这个口,把它献出去也无妨,前提是趁机来为自己争取一些别的好处。 但不是跟这位身份不明的王公子谈! 而是跟朝廷有名有姓有职位的人谈! 陈仲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答应了就好! 只要答应了,那派谁来谈,还是他来做确定,而最终也是由他去父皇邀功。 因此,他脸上即刻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准备再跟郑经客套几句。 谁知…… 郑经却转向了德王爷,问道:“王爷,你今日过来找我,可否还有别的事情?” 此时的他,还是觉得这王公子有点贪,第一次登门,就盯上了自己的好东西,想占为己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于是他决定,不再搭理他,也不打算再割他的韭菜。 对于没有觉悟的韭菜,再肥他不稀罕去割。 就不割,让你老得涨韭菜花! 于是乎,堂堂太子爷,就这么被他晾一边了。 这让陈仲平又很感憋屈。 别说是他,就算是德王爷,此时脸色也有点糗糗的,因为他听出了郑经的言外之意:你还有事吗?没事赶紧走,别浪费我时间! 真是太过分了! 我好歹是德王爷,并没有冒充其他来历不明之人啊! “事情自然是有的。” 他也赔上了笑脸。 没办法,谁让这小子那么有才,而他现在又有求于人呢? “第一件事,我想把蒨武正式交托于你,由你来教他学问,你若是答应的话,咱择日行拜师礼。” 他开始正式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尽管在船上,郑经已临时当了陈蒨武一阵时间的老师,可陈蒨武毕竟是德王府小王爷,拜老师可不能马虎,得正式走流程才行。 郑经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说实在的,经今天这一糟后,他其实有点不想跟德王府走太近了,因为他发现,在实力相差太悬殊的情况下,强抱大腿也有可能被吞得渣都不剩。 可问题是,陈蒨武现在已变成了他的死忠。 只不过,这死忠今天似乎有点不忠,竟然不提醒他这贪婪的王公子的来头。 于是乎,他盯了陈蒨武一眼。 此时的陈蒨武是既期待又愧疚的。 愧疚的是,一边是他的太子爷堂兄,一边是他敬佩的老师,但最终他选择了配合更加得罪不起的太子爷堂兄来糊弄老师,谁知堂兄一来就盯上了老师的印刷术,让他一时不知该说啥才好。 期待的是,希望老师不要因此迁怒他,不要拒绝正式收他为学生。 所以,此时的他愧疚地低下了头,但眼神却还是看向老师,露出了期盼的神情。 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 罢了,还是先手下,再慢慢来收拾、调教! 郑经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于是他回道:“行,那你就让他天天过来书局吧,至于拜师礼就算了,我还是低调一点好。” 深思过后,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不过有一个前提:不提供上门服务。 德王爷:“……” 这小子还真是不把我当王爷啊! 此时的他,也有点憋屈得不行,他心想,换做是别人,有机会当德王府小王爷的老师,早已求之不得,那还会提这样的要求? 唉,谁让这家伙那么有才呢? 有才之人确实是有资格持才傲物的! 无奈之下,他再次决定妥协,但却回道:“那行,我让蒨文天天陪他过来。” 急智之下,他想出了一个报复的招数,那就是干脆让陈蒨文也天天过来。 你不是看不上我家蒨文吗? 那我就干脆把她丢你身边来,让你们来个日久生情! 至于拜师礼啥的,他也就不强求了,反正他原本也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而对此,郑经也不好说什么。 陈蒨武还小,让陈蒨文陪他过来不合理吗?再说,陈蒨文也算是真理社的一员,他能说不让她来吗? 于是他又问道:“还有吗?” “第二件事,是我昨日进宫,跟太后提起了由你来教蒨武的事,太后一听说你字词曲三绝,想让我问你要一副字,最好是能赋诗一首。” 德王爷又提起了第二个要求。 郑经:“……” 果然还是把我给卖了! 三绝公子那身份,我已经跟德王妃说过了,想把它给深深藏起来好吧! 而现在,你不仅跟你的太后娘亲说了,还当着这位王公子的面给说出来? 等等…… 莫非……这位王公子并非琅琊王氏之人,而是宫里的…… 一想到这,他差点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是啊,人家一进来,德王爷只是介绍说他是王公子,并没有说他是琅琊王氏的王公子好吧! 还有,这位王公子,不仅倨傲,还保证说他的印刷术不会落入琅琊王氏手中。 这说明什么? 电视里的皇帝、皇子之类的微服出宫,好像都自称王公子吧? 再一联想到德王爷一家昨天刚进了宫,今天就带着这位王公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么说来…… 于是他又盯了陈蒨武一眼。 此时的陈蒨武,眼神里更是闪烁着顾左右,一副典型的心虚模样。 还真是有可能! 郑经不想继续往下想,更不敢直接开口问,因为真把王公子的真实身份给问出来了,那他反倒不好谈条件了。 于是他回道:“这样啊……只不过诗词这东西,是需要灵感的,我一时半会也作不出啥好诗来啊!” 他装起了糊涂。 把话题转回了诗词上面,并打起了马虎眼。 堂堂大夏朝太后问他要诗,他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除非他不想混了。 诗词他也有,但真正能应景,并且还比得上《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却不多,因此他不得不稍作铺垫。 唉,在豫州调子起太高了一点啊! 此时的他,已开始有点后悔了。 而已成功将女儿强塞到郑经身边的德王爷,此时的憋屈气已经消了,而为了完成任务,他立即打气道:“无妨,三绝公子一出手,就算不是绝世佳作,理应也不同凡响,你尽管写。” “这样啊……那我试试吧,写得不如意的话,还请太后不要怪我。” 郑经还假装推脱了一下。 这是在离开涡阳之后,他不得不又一次准备提笔写诗。 上一次,他用一首《道情》外加一首《小松》,从诸糅真人那里换来了道家的全套道藏。 而这一次,似乎是白写。 可是没办法,谁让对方是大夏朝太后,自己根本惹不起的存在呢? “放心,太后不是挑剔之人,不过你若是写得让太后满意,必有重赏。” 德王爷立即为自家老娘打起了包票。 一听说可能有重赏,郑经总算又来劲了,但他还矫情道:“赏不赏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太后满意……写什么好呢?” 是啊,写什么好呢? 他一边准备文房四宝,一边思索起这一问题来。 而被晾在一边的太子爷一听说郑经要写诗了,憋屈之气顿时就消散一空。 毕竟这也是他的心头之好。 此时的他在想,怎样在不暴露真实身份的前提下,让这郑浪之也给自己写上一首呢? 正文 第170章 非得逼我割韭菜 写什么好呢? 当准备好文房四宝后,郑经一边慢慢地研着墨,一边在斟酌。 好的诗词他肚子里的藏货有的是,甚至连《水调歌头》和《青玉案》那个级别的都还有不少,但适合拿出来献给皇太后的似乎却并不多。 来首拍老太婆马屁的? 祝她万寿无疆夸她人间绝色天下之富之类的? 这种事郑经有点干不出来。 而且,他的调子本来一开始就起高,如果现在还是一出手就是绝世佳作,那以后还怎么收场? 因此,他决定暂时收一收,随便来一首应付一下。 “这样吧,这一路跟着王妃从豫州下会宁,我算是欣赏了不少江南美景,就写一首描绘咱大夏国大好江南的小诗献给太后吧。” 他开始为接下来的这首诗做铺垫。 既然拍马屁的诗不愿意写,表情的婉约词也不适合写,那就干脆纯粹地写景好了! 不等德王爷表态,他提笔快速挥毫,很快,一首龙飞凤舞的七言绝句跃然纸上。 《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国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不用说,这又是一首剽窃之作,来自唐代诗人杜十三的传世佳品,描绘的正是南北朝时期的江南美景,而郑经需要做的,只是将其中的南朝改为南国。 之所以选这首诗,是因为佛道盛行正好就是这一时期的特色,中原大地,到处都是庙宇和道观,光是会宁城内和周边,大大小小的庙宇和道观就有数十座。 而最为关键的是,从豫州到会宁,确实逾千里之遥。 极为应景! 他一停笔,德王爷和太子爷这两位爱诗之人立即就凑了过来,细细斟酌了起来。 德王爷:“……” 好诗! 哪怕不算绝世佳品,起码也是传世佳作! 他先下了一个结论。 然后摇头晃脑地感慨了起来:“啧啧啧,真是了不得,这描绘江南美景的诗,老夫也算是见过不少,但思来想去,却没有一首能像浪之这首《江南春》一般,只用寥寥数笔,就将江南美景完整地描绘出来,让人遐想连连。” 他开始情不自禁地点评起了这首诗。 不得不说,他的欣赏水平还是可以的。 哪类诗词最难写? 不是借景抒情的婉约词,也不是以物咏志的慷慨诗,而是纯粹的写景诗。 这是因为,不管是借景抒情还是以物咏志,都可以借题发挥,有很大延伸空间,而写景诗,却是得靠寥寥数笔来写实,写的是浓缩的精华。 就好比一个高明的画师,让他画一座山、一棵树、一只鸟、一群人容易,但想让他寥寥数笔,就画出大气磅礴的千里山河,却是很难很难。 而用文字来描述,则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考虑到这一因素,杜十三的这首《江南春》,称之为绝世佳品其实也不为过,罕有纯粹的写景诗能超越,和它相仿的,也就只有李大仙的《早发白帝城》那个级别的。 “呵呵,王爷有所不知,浪之不仅诗词写得好,对诗词之道,也早有深得,写出这等好诗实属正常。” 德王妃也忍不住接话了。 若不是郑经再次提笔写诗,她差点都忘了,在船上,郑经还给一众士子上过一堂诗词课,专门讲诗词之道,让她印象极为深刻。 “怎么说?” 德王爷好奇地问了起来。 “在船上,浪之曾给席希明、顾倾城等士子专门讲过诗词之道。 “他说,诗人必须是灵魂的旅者,要见多识广,要能读得懂春的暖,夏的热,秋的悲,冬的凉,也能读懂河流的善,山川的博,大地的情,还有女子的多愁善感……” 凭借记忆,德王妃大致地复述起郑经当时的观点来。 另一位潜伏很深的郑经死忠粉就此暴露了出来。 连郑经都暗暗吃了一惊。 要知道,他讲的诗词之道,虽然讲得相当系统、有条理,想记住其中主要的观点并不难,可像现在德王妃这样,连具体的句子、感慨词都记住的,却是相当罕见。 这得多好的记忆? 而德王妃还在复述:“浪之还说,好的诗人,必定是天底下最为感性的动物,他们的笔,可以搅动人的心扉,可以撩拨人的欲望,可以刺破人的梦魇,哪怕一粒尘埃、一丝清香、一个浅笑,在他们的世界里,都是万千气象。 “…… “还有,浪之说,好的诗人,一定是睿智、洒脱、狂傲、多情的,他们蔑视传统,有伟大抱负,有广阔的胸襟。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写出最感人的诗词来,而不是无病呻吟的低劣之作。” 她一口气就把郑经当时说过的完整内容给转述了出来。 佩服,佩服! 这让郑经忍不住暗暗为她点了个赞。 至于德王爷和太子爷,此时已听呆了。 德王爷忍不住喃喃地说:“唉,早知如此,我就该同你们一起去豫州了。” 很显然,他在为自己错过了那一路的精彩而深感遗憾。 但悔之晚矣。 遗憾过后,他又好好欣赏起这首《江南春》来,等郑经往纸上盖上三绝公子的印鉴,纸上的字迹也干透之后,他又另取了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把它覆在上面,然后卷了起来说:“一会我即刻就把这副字装裱好,然后送进宫去。我敢保证,太后一定会对它满意至极。” 这是在给郑经打包票了。 只是他这一卷,却让已看痴了也听痴了的太子爷心里空落落的。 对陈仲平而言,江山只是职业,诗词才是真正的爱好,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了郑经字词曲三绝,今天却不仅是亲眼所见,而且还听闻了他的诗词之道,让他颇感震惊。 对于一位真正爱好诗词的人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宝贝? 当然是传世、绝世作品的真迹! 德王爷倒还好,因为德王妃的机智,他手里已经有了《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两幅郑经成名之作的真迹,因此对于这幅《江南春》的真迹,虽然也同样喜欢,但还不至于从太后那里虎口夺食。 可陈仲平呢? 他手里一幅都没有啊! 假如没看到也就罢了,可现在人就在他面前,还当着他的面写出了传世佳作一首,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还不要上一幅,那怎么能甘心? 因此,当德王爷卷起那幅《江南春》,书案上又空荡荡了时,他动了,走去了旁边搁纸的地方,拿起了一张德王府送给郑经的张永纸,往书案上一铺,热切地说道:“郑公子,你我今日相识,也算是有缘,就有请也赠我一首诗吧!” 郑经:“……” 你谁啊? 我的字和诗,是谁想要就能要到的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贪心呢?刚要去了我的新型印刷术,现在又想要我的字和诗,是想把便宜都给占尽吗? 若不是已经猜到眼前这位很可能是宫里的皇子之类的,他真想直接开怼了。 “唉,王公子,写诗这种东西,是需要灵感的,没灵感的话,就是无病呻吟之作,你又何必为难我?” 无奈之下,他想婉言推脱。 陈仲平却不依不饶地说:“郑公子不必谦虚,灵感对你来说,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因为出一次宫实在是不容易,他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牛皮糖架势。 郑经:“……” 能不能要点脸啊? 不管你是来自宫里的皇子皇孙,还是琅琊王氏的世子,都是有身份的人好吧,怎么就这么恬不知耻呢? 他忍不住又腹诽了一句。 文化人一犯拧,是很坚持原则的,因此当他一开始就不想给这王公子写诗时,王公子再怎么说,他也还是不想写,除非…… “呵呵,上次在天静宫,诸糅真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结果硬拉着我熬了两宿,最后提出拿整套道家道藏来跟我换,才给我熬出了一点灵感。” 无可奈何之下,他憋出了这么一句。 他原本是不想割这王公子的韭菜了的,可现在这王公子一副不得手就誓不罢休的模样,而他又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得罪得起的情况下,只好改主意了。 都已经被你薅了一大把羊毛,还想逮着我往死里薅? 那对不起了,我也得反割你一把! 这就是郑经犯拧后的逻辑。 绝对不肯白白吃亏! 陈仲平:“……” 还有这事?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意思是我想让你写首诗,还得拿相当于道家整套道藏的东西来跟你换?这是在敲诈我吗? 他一下又憋屈得不行。 差点就想把自己太子爷的身份给暴露出来了。 可暴露之后又怎样? 假如这郑浪之真是像前朝竹林七贤里嵇康那样,根本就不畏权势的那种人,他又能怎么办? 那样一来,这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吗? 魏晋时期,西晋的权臣司马昭很看重嵇康的才干,但嵇康誓死不从,结果是在临行刑前,弹了一曲《广陵散》后从容就戮,从而成就了其竹林七贤之首的美名,而司马昭,却被天下人唾弃。 陈仲平可不希望自己成为另一个司马昭。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德王爷发去了求助的眼神,希望德王爷帮自己说说好话。 可德王爷又能说啥? 上一次,他也是匿名来见郑经,结果是在他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郑经也是像现在这样,摆出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 这让他忍不住怀疑,现在郑经大概也已经猜出点什么了,是在故意刁难陈仲平。 连太子爷也敢刁难敲诈,胆子真肥! 他忍不住又腹诽了一句,然后向陈仲平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正文 第171章 一出大戏 真没看出来,原来这郑浪之一犯起倔来,竟然这么不好对付! 此时的德王妃也暗暗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她的印象里,郑经还算是一个蛮好说话的人,最起码这一路下来,在跟她打交道的过程中,没为难过她什么,也从未跟她提过什么条件。 是因为仲平的吃相稍稍有点难看吗? 她大致猜到了原因。 她很清楚,这人的身份不同,行事风格也必然不同。 就好比她和德王爷,虽然也贵为皇室,但他们都很清楚,这大夏朝并不是他们家的,一旦惹了不该惹的人或事,同样也有可能给自家惹来麻烦,因此他们在行事时,还会尽量合情合理,不会太过于跋扈。 而陈仲平则不同,在当今圣上和未来圣上的眼里,这大夏国都是他们的,那看中什么就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对于陈仲平今天的行事,她表示理解。 那对于郑经的表现呢? 她同样能理解吗? 细思过后,也还是能。 之前当他还名不见经传,还没成就三绝公子和悟道高人的名声之前,明知郑氏和沈氏是他招惹不起的存在,他也不是义无反顾地招惹了吗?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心中有道? 明知不可为但仍然为之,就是因为想坚持按照正确的道来行事! 同样的道理,不管现在的陈仲平是太子爷还是琅琊王氏世子,一旦行事风格不合郑浪之心中的道,他就不乐意了,开始犯倔。 应该是这个道理! 她迅速脑补了一番。 眼见势态僵了起来,她连忙笑着说道:“浪之,真要是全套道藏才能激发你的灵感,那这全天下,恐怕也只有真人能给得起了,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她出面当起了和事佬。 这是不得已的事,这是因为,一边是他们陈家的太子爷,一边是她儿子的老师,她所敬佩的悟道高人,而陈仲平又是因为德王爷说漏嘴招惹过来的,这真要是闹僵了,他们一家夹在中间很难做人。 “这样啊……” 郑经开始顺坡下驴。 其实德王妃猜的大致是对的。 作为穿越者,作为一较真就容易犯拧巴的文化人,他在被薅了羊毛的情况下,不反薅一把确实有点不甘心。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的人! 哪怕对方是皇子皇孙。 尤其是当他已经从道家得知,这天下可能很快就会大乱时,对皇室之人就更是忌讳了,既不想靠得太近,也不想任由欺负,于是干脆开始装傻充愣,来反薅羊毛。 当然,他也很清楚,这皇室之人,也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得罪得起的,真把对方给惹毛了,很可能自己会死得很难看。 于是乎,德王妃一给台阶下,他的态度立即就软了下来。 没办法,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一到会宁,从表面上看,接触的都是了不得的人和势力,可实际上,他已相当于在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因此,他必须得小心行事。 既然是走钢丝,要不干脆玩一出大的? 他顿时冒出了这样一无法抑制的念头。 “唉,说实在的,真不是我不愿意写,而是这些天来,我一直在为如何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的事而烦恼,现在好不容易开了个头,却发现,前路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他趁机又倒起了苦水。 “怎么啦?” 德王妃配合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穷? “王妃你知道的,在离开荥阳时,我是一无所有,后来好不容易靠写了两首词,才在醉香楼挣得了一点盘缠,后来又承蒙你赠我书局,才有了今天。 “可后来我却发现,我手头那点钱,根本就承载不了我的理想,要不是昨晚倾城兄来了,这事还真没法折腾下去了。” 郑经又一次进入了表演帝状态。 德王妃又配合道:“哦,昨晚顾公子又来了啊,他说什么了?” “倾城兄一听说我的难处,就把他的盘缠都给掏了出来,想硬塞给我。 “我说那可不行,不能让他出力不说,还得掏钱,那样我宁愿不玩了。 “后来他又说,那就干脆拿那些银子在书局预订二百本《三字经》,我才惭愧地把那笔银子给收下。 “也幸亏了倾城兄大义,这书局才能继续折腾下去。” 郑经又绘声绘色地回答。 看起来极为动情。 但德王妃却是听懂了。 原来是想讹陈仲平,也让他花银子在这里预订《三字经》啊! 她忍不住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是因为她没想到,向来就一本正经的郑经,一旦演起戏来,竟然也这么有才华,若不是她知晓内情,差点连她都给骗到了。 于是笑过之后,她又说道:“原来是差银子啊?你早跟我说啊,要多少我都借给你。” 毕竟陈仲平的真实身份是太子爷,如果真这样被郑经讹了,估计心里会不舒服,因此,她还试图用别的方式来化解。 郑经却断然拒绝道:“那可不行,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德王妃:“……” 你就继续演! 她差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郑经一旦不正经起来,竟然也这么好玩,于是又笑道:“那就当我也在你这里预订《三字经》如何?” “那也不行! “人家倾城兄说,他之所以要订《三字经》,是因为《三字经》实在是太好,但凡吴郡顾氏之人,不管是蒙童,还是识字之人,都得人手一本,不只是单纯为了识字,而是为了明理,学圣贤之举。 “我这才答应他的。 “而德王府也就这么些人,你们真想要的话,我直接送你们几本不就是了? “毕竟连书局都是你们赠我的。” 郑经又断然拒绝。 说得还是义正辞严。 这弄得连德王妃都不知该怎么配合了。 也无需她再继续配合了,因为郑经已经转向了陈仲平,说道:“咦,王公子,你们琅琊王氏不也是大族,蒙童和读书人比吴郡顾氏还多,这么好的《三字经》,你们不预订一些吗?” 在铺垫够了之后,他直接下刀子了。 不管这韭菜有没有觉悟,今天他都割定了。 德王妃:“……” 你还一口咬定他是琅琊王氏之人? 果然是在演。 也难怪你有恃无恐,原来是在装傻充愣,在反过来利用仲平所冒充的假身份! 她算是彻底弄明白了。 于是她干脆转向了陈仲平,又配合郑经道:“对哦,王公子,这《三字经》你之前也看过了,着实很不错,你们琅琊王氏那么多人,不考虑在浪之这里预订一些?” 她也彻底入戏了。 别看陈仲平的真实身份是太子爷,可她毕竟是他的婶娘,甚至还是一手把陈仲平给拉扯大的,因此哪怕他是未来的圣上,偶尔开开玩笑也无妨。 嗯,还蛮好玩的! 她脸上的笑意又忍不住流露了出来。 这就让陈仲平有苦难言了。 他之前之所以不想接郑经那话茬,就是因为太子爷的骄傲,让他不愿意接受郑经的讹诈,可现在连德王妃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谁叫他冒充王公子呢? 现在摆在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诗,要么花银子订书。 而前一个选择会更让他没面子。 因此,他板着脸问道:“那顾倾城订了多少?” “二百本。” 郑经答得非常麻利。 一听说顾倾城只订了二百本而已,陈仲平立即就说道:“哦,那就给我订上两千本。” 毕竟是太子爷,他不能把自己跟一没有功名的士子摆在同一个层面。 只不过他没想到…… 郑经立即就笑意盈盈地把手往他面前一伸:“那就谢谢王公子了,不过现在书局资金紧张,预订得先给银子。” “多少?” “两万两。” 陈仲平一下就懵了。 啥? 两万两? 相当于十两银子一本? 你怎么不直接去抢好了! 毕竟是掌管朝廷典籍的,因此他很清楚,哪怕朝廷里那些经办人会吃些回扣,但一本书的成本撑死了也就四五两银子。 现在,郑经这种新型印刷术,又能把纸张的成本省下一半,因此一本《三字经》的成本,往高里算,顶多也就三两银子。 可现在郑经竟然要收他十两银子一本,不是明着抢他是什么? 于是他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这么贵?你不是说想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吗?” 倒不是他给不起这点银子,而是被讹诈的感觉极为不舒服。 “是这样的,倾城兄说,知识无价,这世家之人,都是读得起书也买得起书的,因此这书不该打折,改打折的是那些买不起书的寒门士子、蒙童。” 郑经却一脸平静地解释道。 然后又补充道:“哦,对了,您真要是想打折的话,按规定,两千本可以打八折,也就是一万六千两银子。” 陈仲平一下又无语了。 既然连顾倾城都那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非得让郑经给他打折不成? “算了,不必了。” 于是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后,背着手转向了德王爷:“王爷,这两万两银子,还请你先帮忙垫一下。” 他没想到,堂堂太子爷,竟然也有被人追着要银子的时候。 谁让他从来就没有带银子在身的习惯呢? “好。” 德王爷自然是强忍着笑意痛快地答应了。 有了德王爷的担保,郑经自然也就不再执意要先收银子了,于是他嘻嘻一笑:“咦,还真是怪了,这头疼的事情一解决,这灵感还真就来了!” 陈仲平:“……” 你玩我呢? 真当我傻啊! 德王妃终于彻底憋不住了,立即就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立即就招来了郑经的一记白眼:原本还准备封你个最佳拍档的,现在取消了。 而德王妃还是乐不可支地看着他,心说:真有你的,连太子爷都敢玩,看你以后怎么收场! 正文 第172章 真会玩 这出大戏到底要不要收场? 当然是要的。 郑经可没想过真要把自己玩进万丈深渊,于是乎,他又一次提起了笔,在王公子早已铺好的纸上写下了《过秦淮》三个大字。 晓过新桥启轿窗,要看春水弄春光。 东风作意惊诗眼,搅乱垂杨两岸黄。 又一首龙飞凤舞的七言绝句很快跃然纸上。 这是一首来自于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诗,同样算不上是绝世佳作,可能让郑经一到秦淮就能想起来,那肯定算得上是传世佳品。 其实郑经还有很多诗可以剽窃的,比如说同样出自于杜十三的那首极为有名的《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只不过真要是把这首诗给写出来,那这出大戏就真没法收场了,或者是以他的脑袋搬家而告终。 那样他就真是傻了! “好一句‘东风作意惊诗眼,搅乱垂杨两岸黄’。啧啧啧,浪之,你这灵感一来,弄得其他人都不敢写诗了,着实是有些过分。“ 还没等陈仲平表态是否满意,德王爷就抢先开口了。 跟德王妃一样,郑经三绝公子的身份是他泄露出去的,太子爷也是由他招惹来的,因此他比德王妃更不希望两人因此闹僵,于是他也当起了和事佬。 抢先为这首诗叫好! 其实他的点评也不算是夸张。 跟前一首《江南春》相比,这首《过秦淮》虽然没有那么大气,但这后两句,却是极为难得的佳句,也更是符合年轻人的胃口,让人遐想连连。 往十里秦淮独有的风情去想! 因此,他敢肯定,这首《过秦淮》应该比《江南春》更合他这个侄儿的胃口。 事实也是如此。 原本还憋屈不已的陈仲平,在看到了这首诗以后,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但他还是闷闷不乐地表态道:“郑公子的诗果然堪称一绝,只是这灵感的代价实在是有点高,普通人恐怕是玩不起的。” 他还在为那被讹去的两万两银子愤愤不平。 这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琅琊王氏世子,当今皇室也是人丁稀落,那两千本《三字经》他一拿回去,只能给宫里的太监宫女人手派发一本,然后再把剩下的当成赏赐送给朝廷里那些为他办事的官吏。 这样一来,就等于把银子砸水里没什么区别。 郑经则哈哈一笑:“王公子说得也是,这样吧,为回报王公子的大义,我即刻就把新型印刷机,以及新型油墨的配方交与你,由你代为上交朝廷如何?” 真正的收场来了。 既然新型印刷术已经保不住,那就干脆大方一点,现在就把它给交出去,不要再想着谈什么条件捞别的好处,因为对他来说,这两万两银子的意外收入,已经远超他的期待值了。 至于朝廷的赏赐,比如说给他一个小吏当当之类的,他更是想都不想,因此,不如现在就交,用它来为这出大戏收场。 “现在?你的书不印了吗?” 这下轮到陈仲平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郑浪之讹诈了他一把之后,竟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这前后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若是说他之前的气,在得到这首《过秦淮》之后,还只消了一半,那现在立即就可以得到新型印刷机和印刷术之后,已称得上是彻底消了。 对他来说,跟这可以让他向父皇面前邀功的新型印刷术相比,那两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乎,他的语气又正常了起来,还关心起了郑经的印书大业。 “哈哈,无妨,估计刚才印的书页已经印得差不多了,再印的话,还要等新的雕版刻制好,有这时间差,我完全可以再做一台出来。” 郑经又笑嘻嘻地回道。 韭菜已割到手之后,他也不再装清高了。 这变脸速度之快,让极为擅长表演的德王爷都不得不深感佩服。 而此时的德王妃只感慨了一句:真会玩! 是的,此时的德王妃确实是感慨不已。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等着看热闹,看郑经在玩弄了太子爷一番之后,怎么来给这出戏收场,谁知,郑经也就是来了这么一手,别的额外的代价都没有付出,就轻松化解了陈仲平的怒气。 这不是会玩是什么? 原来悟道高人,对于操弄人心也这么厉害吗? …… 一炷香之后,德王爷夫妻带着陈仲平,以及那台印刷机,一桶已调配好的油墨,以及油墨的具体配方走了,把陈蒨文陈蒨武姐弟留在了郑经这里。 “婶娘,你说那郑浪之,是不是猜出我的真实身份了?” 上了马车之后,陈仲平还有些意难平,忍不住问起了之前跟郑经打配合坑他的德王妃。 德王妃却是笑意难收地回道:“应该是,只不过应该没猜到你竟然是太子爷,否则的话,他胆子就不会那么肥了。” “呵呵,不是应该,而是绝对,上一次,我假扮府上管事,没一会就被他识破了。” 德王爷也笑着加入了话题,主动分享起了自己的糗事。 这更是让陈仲平的气消了很多,但他还是愤愤地说道:“就算我不是太子爷,他也怎敢如此戏弄皇室之人?” “这你就得理解了,连他自己都说,好的诗人,一定是睿智、洒脱、狂傲、多情的,他若是不狂傲一点,又哪来如此好的诗才?” 德王妃又出声安抚道。 这才是真正为郑经刚才那出大戏最后收场的关键一句。 “说得也是。” 陈仲平对郑经的怨恨之心彻底消退。 …… 华夏书局之内。 被获准留在郑经身边的陈蒨武在父母和皇兄离开之后,还相当的兴奋,在憋了一阵之后,终于憋不住了,开口对郑经说:“老师,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连……” “闭嘴,啥也别说!” 但他的出声却立即被郑经给打断了。 这弄得陈蒨武顿时又是一脸的懵逼。 为啥不让说啊? 我只不过是想把皇兄的真实身份给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你之前竟然从太子爷那里讹到了两万两银子。 “在他亲自来告知我他的真实身份之前,你啥也不要说。” 郑经这边也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别以为他割到了王公子的韭菜,并将他还算开心地打发走了,就已算得上是万事大吉,事实上,他割到的是一兜没有觉悟的韭菜,对方心里会不会因此而记恨还不好说。 因此,在对方亲口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他必须得坚持一点,那就是他割的是琅琊王氏的韭菜,而不是皇室的韭菜,否则的话,他还是有可能会死得很难看。 这就是他制止陈蒨武说破对方真实身份的原因。 这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这样还不够。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之后,更是让他意识到,在会宁这个人际关系无比复杂的大圈子里,自己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啥背景都没有,一不小心就随时有可能被湮没。 德王府的大腿偶尔能抱一下,但并不是时时都能抱得住,毕竟自己并非德王府家女婿。 跟道家的友谊偶尔也可以利用一下,但关键时刻也靠不住,毕竟自己不是道家人。 至于什么三绝公子、悟道高人等身份,偶尔唬唬人还可以,真要是大难临头,屁用都没有。 那怎么办? 得继续给自己找背景。 找一个让各大势力都有所忌讳的大背景! 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成为儒者,成为真正的儒家人,让全天下读书人都来给自己当靠山。 在道家和儒家之间,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别看现在表面上是道家势大,可熟知历史的他知道,古往今来,一直往后再延续一千多年,真正能与皇室抗衡,决定天下命运走向的,有且只有儒家。 包括现在。 因此,他做出了一个较为功利的选择。 徐玄机,抱歉了,我不能跟你一家亲了,只能跟你儒道一家亲了! 他暗暗向清冷小道姑说了声抱歉。 而此时的徐玄机,为了他的事,已经回国师府了,正在面对她的师尊,并且很快向慧存真人道出了一切。 除了登徒子说要娶她的事。 “什么?他真这么说?” 其中的某一点,连一向气定神闲的慧存真人都极为动容,颇感震惊,那就是某人说诸糅真人有意让位于他的事。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 因为从名义上来说,天静宫就是全天下道家之人的根,包括国师府,也包括已从道家脱离出去,已独立成教的遍布天南海北的道教,都还是视天静宫为正统。 也就是说,天静宫宫主,是可以号令天下道家之人的。 而现在,慧存真人却听说,自家师兄竟然有意将天静宫宫主之位让给一年轻士子,这如何不让她动容? 这倒不是她有意于天静宫宫主那一位置,而是天静宫宫主接班人,诸糅真人早已有属意之人,那就是十年前,被诸糅真人亲自招揽进道家的阮留之。 天静宫宫主之位,比的不是谁的功夫厉害,而是谁对道家道统的理解更深。 这么说来,在师兄眼里,论对道家道统的理解,这郑浪之比阮留之还要厉害很多? 原本对郑经的到来还有点不以为然的慧存真人,这次真的动容了,她决定,抽时间去会会这位所谓的悟道高人。 正文 第173章 没有捷径可言 郑经准备正式成为儒家之人了。 当然,这暂时还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据他了解,想要正式成为儒家人,首先得过一关,那就是文庙问心鼎的考验,成为万里挑一的儒者。 万里挑一,这说法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按照德王妃的说法,这一年到头来,全天下数万进京来接受问心鼎考验的年轻士子,最终能通过考验成为儒者的似乎也没几人。 据说,连昔年的阮留之、卢勋、德王爷都未能过关。 真有那么难? 文庙就近在咫尺,可具体的考验是什么样子,那关该怎么过,郑经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迟迟没有去文庙。 现在,似乎该去一趟了。 只不过在去之前,是不是该找人打听打听点情况呢? 他原本是趁机找德王爷问问的,谁知今天德王爷一来,竟然还带来了一位王公子,根本就没给他问的机会。 那还能问谁? 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那就是已来到书局正式上班的顾倾城。 谦谦君子就是谦谦君子,答应的事说到做到,今天一早,他其实就已经来书局报到了,被郑经安排在二楼的书房里研习那些道家道藏,准备开始《道德经》的新解工作。 而德王爷等人到来时,他其实就在楼上,但在没有获得郑经邀请的情况下,并没有因为楼下来客人了而下来凑热闹。 这样的操守,连郑经都深表佩服,因此在他看来,以顾倾城的才学德行,理应能通过问心鼎的考验成为儒者才对。 于是乎,他带着陈蒨文、陈蒨武上楼找顾倾城去了。 之所以还带上陈蒨武,是因为他还有另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辅导陈蒨武经义的事也丢给顾倾城去干。 谁说他收了陈蒨武为学生,就一定得由他亲自来教的? 以前他当教员时,在大学里,给本科生上课,很多都是由研究生来为老师代劳好吧! 更何况他现在收的还只是一相当于刚进初中的中二少年? 至于他自己,只需偶尔教教陈蒨武最为关键的道理就好了。 这就是郑经愿意正式收陈蒨武的原因之一,否则的话,哪怕他再想抱德王府的大腿,也不乐意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一个小屁孩身上。 三人就这么上了楼,在书房里跟正在用功的顾倾城汇合了。 这绝对是个做学问的好学生! 看着认真在翻阅、对比着一大堆书的顾倾城,郑经忍不住感慨地想。 今早顾倾城一来,他就从道藏里翻出了很多本跟《道德经》有关的经义给了他,让他先研究,然后再开始新解《道德经》,顾倾城还真就这么沉下心去读了,哪怕楼下来客人了,也并没有影响到他。 唯有郑经带着陈蒨文陈蒨武走进来后,他才从书堆中抬起头来,跟三人打起了招呼。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知道德王爷一家来过的,但并没有因此停止研究而下楼去攀附,也幸亏他知礼而没下楼攀附,否则的话,郑经三绝公子的身份又会多一个人知道了。 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太难得。 值得好好带一带! 郑经继续感慨,然后说道:“先歇会吧,研究学问也得劳逸结合。” 来自教员的关心。 事实上,是他要问顾倾城关于问心鼎问心关的事了。 “倾城兄,这文庙的问心关,你有去试过吗?” 很快他就直入主题。 只是他这一问,顾倾城脸上却露出了羞愧之意,回道:“说起来实在是惭愧。” “怎么啦?” “我已经去过两次了,只可惜都未能过关。” 顾倾城说出了羞愧的原因。 文庙问心鼎的问心关,对于所有的儒家之人来说,是极为神圣的存在,但凡有可能,都会去试一试的。 可问心鼎也不是谁想试就能试的,无德无才之人就算去了,它也不会有任何反应,而有德有才之人去了,反应可能会有,但最终能过关成为儒者的却只有少数。 而且,问心鼎还有一个由前人总结出来的规则,那就是同一个人,一生最多只会有三次机会,三次过后,就算你德才兼备,已达到了过关的要求,问心鼎也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而顾倾城也确实去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他刚成名之时。 其实他成名还挺早的,在他刚中了秀才之时,他的诗词就已经在吴郡一带颇具名气,于是乎,自持德才兼备的他,第一次来了文庙去闯问心关,问心鼎的反应倒是有了,但关却未能过。 第二次,则是在他中举之后,前来会宁参加会试之时。 那时的他,对于自己的德才更具信心了,于是在会试之前,又去文庙试了一次。 问心鼎的反应同样还是有,但关却同样没有过。 这弄得他差点怀疑人生,结果反而影响了后来的会试发挥,让他最终名落孙山。 拥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美名,却两次都没能过问心关,成为儒者,这种事说出去实在是有些丢人,因此,若不是郑经问起来,他绝不会主动跟人去说。 否则的话,很容易被人说:你那么有才,都没能过,是不是德行有亏?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读书人,不管有没有去过文庙问心,都不会轻易跟人提起此事,原因就是如此,因为很容易被人认为,你要么无才,要么无德。 “你竟然已经去了两次?而且还都没过?” 郑经即刻就表示出了他的惊讶。 当然,他并不是认为顾倾城无才或无德,而是在他看来,像顾倾城这样的谦谦君子,绝对已算得上是德才兼备了,已满足了成为儒者的基本要求,若是连这样的人都过不了,那还有几个人符合要求? “呵,其实也正常,据我所知,当年的留之先生还有卢勋大人也都未能过。” 顾倾城苦笑道。 为了说明问心关确实不容易过,他还举出了另外两个更有说服力的例子,昔年大夏国极为有名的两大才子。 这倒是事实,当年的阮留之,若是能过问心关,就不会转投道家。 “哦,怎么会这么难过?” 郑经又虚心请教道。 顾倾城却是摇了摇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因为每一个前去尝试之人,整个过程都感觉像是在做梦似的,但梦醒之后却记不起梦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在意识到郑经打算去文庙问心之后,他开始详细地说起了他所知晓的问心过程。 整个问心过程其实并不复杂。 在文庙的最中心,就是问心殿所在,问心殿是一座高达三层的环形建筑,由一间间小小的问心房所构成,问心鼎就位于问心殿的最中央。 任何人去到之后,选择一间无人的房间进入,向着问心鼎的方向跪拜,就可以进入问心过程。 当然,前提是问心鼎要对其跪拜有所反应,否则的话,就成了简单的祭拜。 而问心过程也确实像是做梦似的,梦醒之后就会对梦中所发生的彻底遗忘,祭拜之人,最终只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过。 过了的话,自然是暗自欢喜。 没过的话,悄悄离开便是,也不会丢人。 过程就是这么简单。 过程是简单,但想通过却极为不易,因为没有人可以告知你,怎样才能过关,甚至连自己,在试过之后也不知问题出在那里,要想再试的话,就只能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要么去提升自己的才华,要么去改正某些可能有损德行的言行。 而顾倾城所能告知郑经的也就是这些。 诡异! 这是郑经听过之后的感觉。 一生只有三次机会,失败之后还不告诉你错在哪里,也难怪儒家的儒者会那么少,也难怪儒家会越来越式微,很多儒家之人都转投道家。 你死都不让人家死个明白,这岂能不让人丧气?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也有一大好处,那就是让人无捷径可走,无空子可钻,能让儒家的真实信众能从严要求自己,不断地去提升自己的才学和德行操守,让最终能过的,都变成儒家真正的精华。 只是这样一来,弄得他对自己也开始没信心了,不知自己是否有过关的可能。 才学方面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一方面,郑经对自己还稍稍有那么一丢丢信心。 可德行操守呢? 这一点上,他就没多大把握了,要知道,衡量一个人是否品行高洁,具体得看是以什么标准去衡量,标准不同,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就好比说在道家眼里,无为,就是品行高洁,可是在儒家眼里,有为才是君子之道。 在这一点上,郑经还真是拿不准。 而最为关键的是,他并不是儒家的真实信众,对于儒家的很多思想,他极为认同,但对于某些观点,却视之如糟粕,甚至于说,他的理想,是集众家之所长,而不是独尊儒术。 在这种情况下,这问心关他还能过吗? 他确实没把握。 这也让他忍不住想,要不干脆学阮留之,改投道家,抱紧道家那条粗大腿得了? 但他很快又放弃了这一念头。 毕竟道家的入世主张,实在是跟他的理念有所不符。 不管怎样,先试试再说吧! 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还没采取行动,新的诱惑就来了。 慧存真人找上门来了! 正文 第174章 好足的阳气! 慧存真人原本是没打算这么快就去见郑经的,正常来说,也应该是让郑经登门国师府来见她,可徐玄机新带回来的消息,确实让她按捺不住了。 连诸糅真人都愿意以天静宫宫主之位相让? 说要帮道家印道藏,让道家思想发扬光大? 这两点,都让她有些按捺不住了,她虽然对天静宫宫主之位并没有多大兴致,甚至于连大夏国国师之位,都是因为道家发展的需要而担任,可对于道家未来的发展,她还是极为关心的。 那就让郑浪之来一趟国师府? 一开始她是这么想的,但一想到师兄竟然有意让他接手天静宫,但他却拒绝了,结果弄得师兄只能用全套道藏相赠,她就觉得,自己也应该降低姿态,来一个礼贤下士,于是做出了亲自登门书局拜访的决定。 再说,她也想去看一看,那新型印刷术到底有多神奇。 于是乎,一辆简易马车载着她跟徐玄机,低调地出了国师府,直奔华夏书局而去。 书局之内,郑经又在给工匠们安排新的活计。 王公子的到来,虽然让他损失了那台刚做好的简易印刷机,但却额外收获了两万两银票,这样一来,资金短缺的事算是暂时解决了,既然如此,那就放开手去干。 再多做几台印刷机! 再多招一些刻板工匠和印刷工匠! 原本要一两个月才能完成一本书的印刷,现在争取把时间压缩到半个月之内! 在去文庙闯问心关之前,先把这些给安排好。 就在此时,慧存真人来了。 哇……好有气质的一位道姑姐姐! 在见到慧存真人的那一刻,他立即就眼前一亮,然后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作为一个文化人,原本形容一个人的装扮样貌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比如说对徐玄机,他可以用清冷的美几个字就简单来概述,可是对眼前这位一身玄衣,但却看不出年龄的道姑,他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气质一个词。 美? 那是肯定的。 在郑经眼里,气质一定是包含美的,但却未必一定有气质,不能像后世那样,一个女子长得一般,就用“好有气质”去夸奖。 气质,一定是在美的基础上,再加上学识、阅历、气场、韵味、成熟等特质来烘托,就好比林青霞当年演的东方不败那样…… 对,就是那样一种感觉,一种凌厉、惊艳、神圣,让人不忍亵渎的美! 郑经总算找到了一种较为恰当的描述。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就是慧存真人,大夏朝国师,徐玄机的师父,因此,他的视线在慧存真人身上停驻了好一会。 不带邪念,纯欣赏的直视的那种。 而他在直视慧存真人的同时,慧存真人也在直视他。 这就是郑浪之? 好足的阳气啊! 这是慧存真人对郑经的第一感觉。 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之类的,而是阳气十足,足得让慧存真人都暗暗吃了一惊。 别怪她对阳气比对一个男人的外表更为敏感,要知道,她现在正处于道家九境里极为关键的和合境,自己的阴元已经浓到了极致,因此自然会对男人的阳气要比常人敏感太多太多。 一位年轻的读书人,为何能阳气十足? 对此,慧存真人颇感疑惑。 按照道家的说法,人的阴阳之气分两种,一种是先天的,一种是后天的,比如说不分男女,天生就自带阴阳之气,只不过是女子阴盛阳弱,而男子阳盛阴弱。 这就是所谓的先天之气,元气。 先天之气自然有强弱之分。 就好比说大夏国的皇室,先天就阳气不足,所以一直人丁稀落、寿元不长。 但先天之气再足,那也是有限的,因此想增加男女的元气,大多得靠后天之气来补充,否则的话,人很容易就死翘翘。 为什么? 因为阴阳之气就是五脏六腑之气,没有了阴阳之气的支撑,人就只剩一团死气。 而且,阴阳之气还是不断消耗的。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里就说:“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起居衰矣。” 《内经·灵枢》里也称:“人到四十,阳气不足,损与日至。” 就好比说当今圣上,阳元原本就天生不足,再加上后天消耗又多,现如今才四十许,就气机已弱。 而后天阴阳之气的修炼,一靠从食物中吸收的水谷精气转化而来,二靠强身健体来吸收自然中的阴阳之气,三则靠修炼内功心法来大幅度吸收。 而前两者所增加的量也是极为有限的。 正因为如此,普通人寿元有限,而修炼之人气机却明显要强上很多,包括寿元,也包括驻颜有方等生机。 这就怪了! 按徐玄机的说法,这郑浪之明明只是荥阳郑氏一普通读书人,暂时还没有修炼任何功法,那为何他的阳气却比普通人要强上太多? 比慧存真人所见过的绝大多数普通男子都要多得多! 多有什么问题? 好坏都有。 按照《黄帝内经·素问》里的说法:“阳者,卫外而为固也。” 也就是说,阳气具备抵御外邪及固本的效用,因此好处是,他的身体比常人要强健许多。 但也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阳气若是过于强盛,不想方设法阴阳调和的话,同样也命不长。 怎么个调和法? 最佳的方式,莫过于修道家功法! 等修到第六境和合境之后,来一个阴阳双修,那什么问题都解决。 不仅如此! 按照道家功法,和合境之上是第七境明火境,第八境外药境,第九境内药境,再之上就是金丹大道。 正如《悟真三注》中云:“我为乾鼎,彼为坤器,乾坤覆合,则驱二物之炁会于中宫,加以进火养符,毫发无差,则金丹安得不生?” 意思是说,想要成就金丹大道,这阴阳和合就是最为关键的起点。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郑浪之修炼道家功法,那不仅他自己,还能帮助别的女道来成就金丹大道,比如说,等徐玄机修到第六境后,根本就用不着像她现在这样,连一个合适的双修之人都找不到。 这简直就是修炼道家功法的宝贝啊! 因此,玄机真人看郑经的眼神也开始两眼放光。 咦,这气质道姑姐姐似乎对我很有兴趣啊! 郑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立即就转向了徐玄机,貌似真诚地问:“玄机啊,这位是……你师姐吗?” 徐玄机:“……” 啊呸,登徒子,你装什么装! 她懒得搭理郑经,扭头跟慧存真人说:“师父,这就是郑浪之。” 郑经:“……” 啥? 师父? 大夏国国师? 那岂不是相当于丈母娘! 一时之间,他懵了,内心带着些许的失落。 而慧存真人却是露出了一丝让人感觉如春天般温暖的笑容,和颜悦色地对郑经说:“浪之,我是慧存真人。” 这语气,温和得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么好的态度,别说是郑经,就算是徐玄机,也是大为吃惊,她心想,真是怪了,师父一向对人不假辞色,今天怎么对这登徒子却这么好? 而稍稍有点失落的郑经则反应了过来,立即微笑着客气道:“真人好,怎敢劳您大驾光临?该是我登门去拜访才对啊! “快快快,厅堂请。” 他的态度也好得不要不要的,比见诸糅真人时还要客气很多。 没办法,谁让这是准丈母娘呢? 在郑经的引导下,三人很快又在厅堂里坐了下来。 等茶上来之后,左右无人时,慧存真人又笑着说道:“浪之,我可是听玄机说,之前途径天静宫,你曾和诸糅师兄连番论道,可否跟我详细说说?” 尽管已把郑经当成了宝贝,但慧存真人并不心急,而是先扯起了更能迅速拉近关系的话题。 这也是一个她很想先弄个明白的话题。 毕竟关于郑经和诸糅真人的论道,她只是从徐玄机嘴里听了个大概,至于具体论的内容,她也仅知道郑经所重新定义的道,连诸糅真人都难以反驳。 那别的呢? 更具体一点的呢? 这可是有点为难郑经了,毕竟他被诸糅真人拉着一连论了两夜的道,全部说个完整的话,一时半会肯定不可能。 可此时的他却一点都不觉得为难。 要知道,人都是有表达欲的,尤其是当男人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尤其是当这个漂亮女人还对他好得不要不要的,摆出了一副兴致浓浓的姿态时。 因此,他很快就简明扼要地从诸糅真人的“何为道”问题说起,说到了自己对道的理解和定义,然后又说到了人之道的真谛…… 这些都是徐玄机曾听过,并转述过的,因此慧存真人也无需他说得太详细,这么一来,讲述的速度其实并不慢。 并且,慧存真人还是一个极为合格的听众,在郑经表述的过程中,她要么点头表示认可,要么给出简单的回应,让郑经说得很是过瘾。 只不过再接下来,就是除了他和诸糅真人以外,再没有第三人知晓的人之道三大祸患,以及天下即将动荡的敏感话题。 因此郑经临时停了下来,转而压低声音问道:“国师,真人可否向你提过,天机鼎有变之事?” 慧存真人立即就暗暗吃了一惊。 师兄连这都跟他说了? 要知道,天机鼎有变,就意味着天下动荡,这么敏感的事,就算是在道家内部,也仅有少数几个人有资格得知,而慧存真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跟任何人去提。 尤其是不能跟皇室之人去提! 可现在,这么敏感的话题却从郑经嘴里蹦了出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师兄真把他当成了自家人啊! 而且还是非同一般的自家人! 慧存真人暗暗窃喜,心想,那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当成”二字去掉,把他变成真正的自家人! 正文 第175章 原因 接下来又是一个较长的表述过程。 在确定慧存真人知晓天下将变这事之后,郑经又简单地说起了人之道三大祸患,以及第二天晚上,他跟诸糅真人所论的那些关于道家思想的内容。 整个过程还是简明扼要。 这是因为,道家向来就有“道以术显,术以道通”的说法,也就是说,道家是有思想流派和道术流派之分的,尽管分得不一定非常明显,但不同人势必会有所偏重。 诸糅真人和阮留之偏重的就是道,而慧存真人和徐玄机偏重的就是术。 因此,关于道方面的内容,慧存真人只有听的兴致,没有辩的欲望。 这倒是让郑经省事了很多。 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让他讲了很久,再加上参观工匠房,看他的《三字经》手稿等,时间很快就到了夜幕降临时分。 该用餐了! 这准丈母娘一来,郑经自然得尽地主之谊,早已安排了陈管家去准备精致的晚餐。 而慧存真人也没有客气,还真留了下来,先跟郑经,以及同在书局的顾倾城、陈蒨文陈蒨文兄妹、还有从醉香楼归来的郑书笙等人,先用了一顿看似其乐融融的晚餐。 此间的过程暂且略过不提。 理论上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 但顾倾城已先行告退,蒨文蒨武兄妹也被德王府派来的马车接走之后,慧存真人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吩咐道:“浪之,寻个安静的地方,有些事我要跟你细细聊聊。” 很显然,这是准备开始将郑经转化为真正的自己人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刚开始来到时,在慧存真人眼里,郑经虽然有才,但更有价值的,则是一个修炼道家功法的好炉鼎,可是在经过一下午的交谈之后发现,师兄对郑经的青睐有加,并且愿意将天静宫宫主之位相让,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论对道的理解,阮留之能比得上郑经? 恐怕是连师兄都觉得自愧不如,才会动此念想吧? 这是她对郑经所形成的新认知。 因为她发现,郑经所说的那些道理,尽管她没有诸糅真人认识的那么深刻,但也还是能听懂的,结果她发现,自己几乎是全盘接受,深表认同。 包括那些跟道家主张有冲突的观点! 这说明什么? 说明郑经对道的理解之深,还远超她的预期。 自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道家的发展经历了一个低潮期,但自魏晋以来,道家却又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并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人物,如葛玄、范长生、魏华存、葛洪、寇谦之、陆修静等,由他们对道家的思想和主张进行了完善,并带领道家走向了成熟化、定型化。 这个时期的道家之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虽然奉老子、庄子等人为道家圣人,但却对他们的思想和主张并不迷信和盲从。 包括诸糅真人、阮留之,也包括慧存真人。 毕竟求真是道家的一贯主张。 因此,哪怕现在的郑经说出了很多与道家圣人主张有悖的观点,但只要是有道理的,慧存真人也并不会有太强的抵触情绪。 这样一来,在她眼里,郑经就更是宝了。 如果只是阳气十足,那只能算是一个上好的炉鼎! 阳气十足再加上悟道高深的话,那就真能成为道家之宝,因此她一刻也不想耽搁,以免稍有不慎,已在会宁的郑经去一趟文庙,就彻底成了儒家之人。 郑经却是有点惊讶。 他心想,我都陪你聊了一下午了,你怎么还不满足?竟然还打算拉着我夜聊?怎么道家的真人都是这副德性? 若不是还有徐玄机作陪,他简直想怀疑,这超有气质,待他又如姨母般亲切的道家姐姐想对他心怀不轨。 不管怎样,美女的请求是难以拒绝的,于是他又把一大一小两道姑带上了二楼的书房。 “浪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了一下午的慧存真人开始主导话题。 郑经一愣。 如此开放的话题,有点不太好回答,因此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回道:“也没啥打算,无非就是明明理,出出书,办办报,适当地传播一下思想和文化。” 面对准丈母娘,他还是尽量摆出了一副有为青年的模样。 慧存真人却又问道:“我听玄机说,你有意去文庙过一过问心关,看看有没有可能成为儒者?” 真正关键的问题来了。 要知道,诸糅真人可是把道家的功法至宝《通玄真经》和《冲虚真经》都给了郑经,并交代徐玄机,只要郑经愿意学,就随时都可以毫无保留地教,可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郑经这边却始终没有动静。 至于愿意,则是他还在儒家和道家之间摇摆。 这事,慧存真人已经从徐玄机嘴里得知,因此她干脆直接将此挑破。 这就让郑经尴尬了。 他歉意地看了一眼徐玄机,然后很光棍地笑着承认道:“确实有这个打算。” 这立即就招来了徐玄机的一记白眼。 要知道,就在昨天,徐玄机还问过他,问他啥时候开始学道家心法,他的回答是暂时还没想好,可现在慧存真人一问,这马脚就露出来了。 郑经又是厚着脸皮从徐玄机歉意地一笑。 没办法,徐玄机他可以随意忽悠,可是这准丈母娘却是不行,谁让她既是道家高手,还是大夏朝的大国师呢? 忽悠不起啊! 他跟徐玄机的互动,倒是让慧存真人看出了一丝蹊跷,她又不动声色地问道:“浪之,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怎么啦?” 郑经不解。 “因为我发现,你身上阳气十足,若是练道家心法的话,有望向金丹大道发起冲击,可你若是一旦成为儒者,就没那个机会了,实在是可惜。” 慧存真人直接揭破了答案。 郑经一下就懵了。 金丹大道! 他被这一概念瞬间给冲击懵了。 要知道,在他所看过的武侠或玄幻小说里,金丹大道可是成仙的存在,而跟徐玄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也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的金丹大道,就算没小说里的那么夸张,那也是长命百岁,高高手的存在。 阳气十足? 有望冲击金丹大道? 真有那个可能? 这慧存真人不会是在蒙我吧? 他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徐玄机一下也懵了。 要知道,早在昨天,当郑经又一次调戏她,说要娶她时,她还在纠结,想要不要干脆放弃功法境界的提升,嫁给他得了。 可现在,她师父却说,郑浪之阳气十足! 那样的话,连功法境界都用不着放弃了啊! 作为道家高徒,她当然知道,到了她师父这个境界,是不屑于打妄语的,因此她立即就期待地看向了郑经,希望他立即答应修道家功法。 郑经当然不会这么轻率做决定,因此他冲着慧存真人质疑道:“真人你确定?” “当然,我是不会看错的,你身上的阳气,比寻常人要强出太多太多,你能告诉我,在你身上曾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吗?或者幼时是否服食过异常之物?” 慧存真人却趁机打探起原因来。 郑经:“……” 异常的事? 借尸还魂算不算? 他大致猜到,自己身上为啥阳气十足了。 按照中医的说法,躯体为阴,魂魄为阳,人若是没有了阳气,哪怕身上还有一口气,那也是死物一团,而自己是经历了上千年的时空锤炼,穿越来了这个世界,借命垂一线的郑经的躯体来复活…… 这么说来,现在自己身上阳气十足确实也说得过去。 这就难办了。 一边是成就金丹大道的可能性,一边是抱儒家的大腿,该如何做选择? 他先是摇了摇头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太正二年的黄河大水,让我痛失家人,大悲了一场之外。” 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可不能暴露,因此他先为阳气十足的原因找了一个极为勉强的借口。 慧存真人脸上立即就显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痛失家人,大悲一场,就能让人身上阳气暴增?不仅如此,他还因此开了窍,悟性异于常人? 大悲过后大彻大悟倒还说得通,这阳气暴增又是怎么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还是说道:“不管怎样,我建议你慎重考虑。” 郑经却还是不死心,又问道:“有没有可能道家心法和儒家功法一起修?” 贪得无厌的他,还是希望鱼和熊掌能兼得。 要知道,虽然道家心法有可能让他变成高高手,但儒者的身份,却是能让他抱上儒家的粗大腿,同样也很香。 慧存真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基本不太可能,除非你能分心二用。” 又一个郑经曾经从徐玄机嘴里听说过的答案。 至于具体的原因…… “要知道,虽然道家功法修的是心,也就是以心为主的五脏六腑加全身经脉,而儒家功法修的是神,二者看似不一致,但心神心神,两者往往是密不可分的,因此两家的功法也并不兼容。” 慧存真人的解释来了。 郑经:“……” 原来道家修的是心,儒家修的是神? 心和神真的密不可分吗? 可问题是,我的心是死鬼郑经的,而神是我自己的啊! 他心里忍不住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可是要想好了,一旦过了儒家的问心关,成为了儒者,你就没希望修道家心法了。” 正当他犹豫中,慧存真人又开口了。 郑经:“……” 这可如何是好呢? 正文 第176章 还真有捷径可走 做个选择怎么就这么难呢? 郑经还在纠结之中。 准确地说,是在权衡利弊。 说实在的,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在大多数事情的应对上,他觉得自己处理得还算游刃有余,也极为干脆,唯有在修哪家功法这一点上,却是一直难以取舍。 为什么? 单从功法上来说,肯定是道家的好,因为按照徐玄机的说法,儒家儒者是出了名的不能打,是一个皮薄血少攻击弱鸡的辅助者,连游戏中的牧师还不如,而道家高手,却是盖过同级武者的存在。 可是从影响力来说,却肯定是儒家强。 别看现在大夏国的国师是道家的,道家的信众也遍布天下,可真正在朝野之间最具影响力的,还是儒家之人。 也就是说,当权的都是儒家人,不得志的都去了道家。 假如郑经不想搞事倒还好办,直接选道家就好了,可问题是他还想当乱臣贼子,那样的话,以儒家人的身份影响天下将会方便很多。 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还在犹豫。 慧存真人当然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还在耐心地等他做选择。 可徐玄机却等得有些着急了,忍不住嘟哝道:“哼,不想吃苦的家伙,还在想走捷径!” 一个小小的事实被她揭破。 早在之前,当他们还没抵达涡阳时,郑经就曾问过徐玄机,道家的功法和儒家的功法有什么区别,答案除了儒家出了名的不能打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儒家的功法有捷径可走,用不着像道家那样,得苦修。 要知道,道家功法修的是心,修的是气,修的是五脏六腑和经脉,因此得一点点的去积累气息及打通经脉。 而儒家,修的是神,也就是精神境界,精神境界一到,再加以适当的技巧进行辅助,境界自然就提升,确实比道家功法修起来轻松多了。 当然,精神境界的提升可并不轻松,不少儒者一辈子就卡在低境界永远也提升不了。 “想走捷径?” 慧存真人疑惑地看了看二人。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徒弟跟郑经之间的互动确实有些怪异。 该怎么来形容? 就像自家徒弟是一个要债的债主,而郑浪之,就是那个欠债的,在自家徒弟面前有点讨好的意味。 这种相处模式确实很不正常。 难不成……郑浪之对自家徒弟有意思? 这就有点意思了! 她立即就笑道:“想走捷径的话,别人可能不行,但你却是可以的,我可以帮到你。” 她决定还是先把郑经拿下再说。 郑经一下又楞住了。 要知道,在船上时,他可是问过徐玄机,问有没有捷径可走,而徐玄机当时的回答是,道家的功夫就得一步一步练起来,根本就没有捷径可走。 而现在,慧存真人却说别人不行,自己却可以。 “怎么说?” 他立即就好奇地问了起来。 “别人不行,是因为他们体内的先天阳气不足,你的阳气却是足够,因此我可以利用它来帮你先打通奇经八脉,这样你修炼起来就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慧存真人又笑着道出了秘密。 按照道家金丹大道的修炼方法,一共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炼精化气,也就是用炼出先天精气来打通奇经八脉,实现小周天修炼的过程。 第二个阶段是炼气化神,也就是在小周天的基础上,实现大周天修炼的阶段。 第三个阶段是炼神还虚,实现三花聚顶,向着金丹大道进发的过程。 这三个阶段恰好对应着道家九境的下中上三品,也就是说,第一阶段对应前三境,第二阶段对应中三境,第三阶段对应后三境。 而其中最难的,当然是从起步到打通奇经八脉,实现小周天修炼的整个过程。 为啥这么说? 这是因为,人体内的经脉除了十二条正经之外,还有任、督、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等八条奇经。 十二条正经属于后天经脉,八条奇经属于先天经脉。 在奇经八脉里,就蕴藏着一个人大部分的先天元气。 人在儿童时期,这奇经八脉是自然打开的,但当女子第一次来月经,男子第一次漏精后,这奇经八脉就会闭合,以免先天元气泄露。 而奇经八脉要想再次被打开,就只能凝聚自身先天元气来冲击,并且以小周天之法,来确保这些先天元气不被泄露不说,还能练出后天元气来补充。 最为关键的是,用来冲击闭塞奇经八脉的,还必须得是先天纯阳之气,否则的话,未经修炼的躯体根本就受不了。 试问,普通人的先天元气原本就少,更何况是先天纯阳之气? 因此,大多数普通人根本就不适合修炼,稍有资质的,也得通过很长时间的修炼,来调集体内的全部先天纯阳之气击通奇经八脉,才能开始修炼后天元气。 因此,道家功法收徒也是挑人的,而哪怕像徐玄机这种所谓骨骼清奇的,也就是先天之气多于常人的,也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但郑经却是不同。 其体内阳气过盛得实在是惊人,弄得慧存真人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奇遇,或服食过什么异果之类的。 既然是阳气过盛,那就好办,等他学会了真气的凝聚之法,以及奇经八脉的运转之法后,她就可以用自身体内少量的真气来引导他冲击奇经八脉。 要知道,尽管她体内的真气已严重偏阴,别人可能会受不了,但阳气过盛的郑经却是不怕的。 这就是她一见到郑经就把他当成了宝贝的原因。 既然郑经想走捷径,那就正好,她立即就笑着跟他讲起了其中的道理。 郑经很快又听懵了。 原来穿越而来还有这等好处? 也难怪小说里那些穿越者,哪怕穿越之前是草根一个,也能在穿越之后一个个都混成人生赢家! 他忍不住先暗自感慨了一番。 对于后世也存在的经脉之说,他当然也是知晓一些概念的,尤其是对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奇经八脉之说很熟悉,因此当慧存真人解释清楚之后…… “好,我学!” 他立即就很干脆地做出了决定。 既然有捷径可走,那还有啥可犹豫的?成为高高手它不香吗? 笑意立即就盈满了他脸上。 而慧存真人也满意地笑了,然后站了起来,朝徐玄机吩咐道:“玄机,那你就留着教浪之如何修炼吧,等他学会真气凝聚之法,还有小周天之法后,你再回来通知我。” 然后她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郑经,以及稍稍有点不知所措的徐玄机。 郑经:“……” 真大方! 为了拉我成为道家之人,竟然连徒弟也搭上了? 那我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一番准丈母娘? 他立即就一脸坏笑地看向了徐玄机,开口道:“玄机啊,看来我们真要成一家人了啊,你开心吗?” 登徒子本色再现。 此时的徐玄机也确实有点不知所措。 尽管道家之人对于男女之防没那么多讲究,可是这大晚上的,师父竟然真就这么把她给留在了登徒子身边,也太那个了一点吧? 毕竟她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子。 而最可恶的是,师父一走,这登徒子又本色暴露,又不怀好意地语带双关调戏起她来。 “哼,懒得理你,我找郑家小姐去。” 毕竟是大晚上的,她选择了暂时逃之夭夭。 而不正经的郑经却还故意在她身后挽留道:“别啊,咱们现在就开始练功啊!” 果然是登徒子! “你先自己看书,等看懂之后我再来教你,别自己瞎练,小心走火入魔!” 丢下这么一句后,徐玄机快步离开了郑经,去向了第三进找郑书笙去了。 唉,这小妮子没有准丈母娘识趣啊! 一声惋惜之后,郑经取出了诸糅真人送他的那个精致的梨木小箱子,从里面取出了那两本道家心法功书,一本《通玄真经》,一本《冲虚真经》。 《冲虚真经》是要等到炼神还虚阶段,也就是第三阶段才能练的,因此他又把它放了回去。 他翻开了《通玄真经》。 “人有正经十二,奇经八,八奇为督、任、冲、带、阴乔、阳乔、阴维、阳维…… “……凡人有此八脉,俱属阴神,闭而不开,惟神仙以阳气冲开,故能得道…… “……任、督两脉,人身之子午也,乃丹家阳火阴符升降之道,坎离木火交媾之乡……” 一些相对较为隐晦难懂的文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也好在他是古文专业人士,还勉强能看懂它们,并且将它们跟书上的经脉插图开始一一对应。 慧存真人确实没有骗他。 这开篇的第一部分,就是讲奇经八脉,以及奇经八脉的冲开之法,再往后,才是炼精化气的方法,以及小周天的运转方法等。 然后再有就是各境界的修炼之法。 原来还真是有捷径可走啊! 他又一次感慨不已。 (PS:道家确实是存在《通玄真经》和《冲虚真经》二书的,但并非武功心法,请勿较真。) 正文 第177章 再也回不去了 咱要成为道家高高手了! 听闻有捷径可走的郑经当晚有些小兴奋,竟然抱着那本《通玄真经》,一直就着油灯看到了很晚。 他发现,道家的心法还蛮有意思的,竟然是以身体为炉鼎,把自己当成药来炼。 就好比说第一阶段的炼精化气,总共分为六个步骤,分别是炼己,调药,产药,采药,封炉,炼药。 听起来似乎跟炼丹没啥区别。 但细细一看,似乎还蛮有道理。 打个比方说,按书中的说法,人在未修炼之时,先天元气部分被封存于奇经八脉之中,其它部分则是游离于躯体之内,那修炼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游离的先天元气汇聚到一起,让它们成气。 这就是炼己。 成气之后,还得通过精神来控制和调动,让其凝神入气穴。 这一过程就是调药。 通过凝神入气穴过程的反复积累和精炼,精气渐渐旺盛,于是产生了可以运转利用的元气精华(小药)。 这就是产药。 小药产生之后,要及时将其采集,存入丹田之中,这就是采药过程。 气入丹田之后,还得运用功法将其封闭,以免泄露,这就是封炉。 最后丹田之气,还得一次次按特定的经脉线路来进行运转,将其进一步精炼提纯。 这就是整个炼精化气的过程。 看起来挺有道理的,似乎也没多复杂,但郑经在看明白原理之后,却是不敢轻易做尝试。 为啥? 因为按书上的说法,叫道无经不传,经无师不明,意思是就算看明白了,可若是没有师父的指点,练起来就很容易出偏差,轻则出现头痛、头晕等现象,重则产生幻景,导致神昏错乱、躁狂疯癫等。 也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郑经可是有老师指点的,因此他在看过之后,还是按捺住了自己尝试的欲望,耐心等待徐玄机来教他。 也用不着等太久。 因为徐玄机似乎比他还心急。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微微亮,睡得有点晚的郑经就被徐玄机从睡梦中叫了起来,美其名曰是让他跟着她一起早练。 “从今天开始,由我来教你练功,那你是不是得叫我师父?” 开始前,徐玄机先板着个脸问道。 在经过了一晚上的心态调整后,她似乎做好了应对登徒子反复调戏她的心理准备。 “好像是哦。” 郑经先是认可了她的说法,但紧接着却说道:“不过咱们之间,好像是我指点你道,你教我功法,这么一算,是不是扯平了啊?” 拒绝当徐玄机徒弟的理由紧跟着就来了。 师徒之恋虽然也很刺激,但地位上的不平等,却很容易受欺负,让他没法名正言顺地调戏小道姑,那样会缺少很多乐趣的,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对此,徐玄机又颇感无奈。 她再次发现,永远不要尝试跟登徒子讲道理,因为你根本就讲不过他。 “哼~开始练功。” 无奈之下,她只好又将全部的精力转向正事,开始教郑经修习功法。 因为道家的炼精化气是一个炼己的过程,因此太多时间、位置上的讲究,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就可以进入修炼状态。 当然,就算是打坐,也是讲究方法和诀窍的,比如说意念如何集中,呼吸如何调整,火候节奏如何控制,都得按方法来,没人指点的话,还真没那么容易入门。 而郑经在不正经时虽然喜欢调戏小道姑,可一旦正经起来,又极为认真,因此他很快就在徐玄机的指点之下,就在他的起居室内进入了所谓的冥想状态。 首次修炼,当然是尝试炼己,也就是先找气感,才能慢慢进行后面的步骤,急不来。 看着在她指点之下慢慢入定的郑经,徐玄机稍稍松了一口气。 郑经能正式开始修炼道家功法,她当然是开心的,这种开心,既为道家,也为自己,只不过在暗暗开心之余,她也非常忐忑,这是因为,师父把指点登徒子修炼的事交给了她。 以她现有的境界而言,指点一个新人修炼是完全没问题的,问题在于,这登徒子在她面前实在是太不正经,一有机会就要调戏她,经常把她给弄得心神不宁。 好在他修炼起来还蛮认真的! 这让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暗暗揣测:这登徒子成功找到气感到底要花多才时间? 她记得自己当初开始修炼时,光找气感就足足花了三天时间,然后完整地完成炼己、调药、产药、采药、封炉、炼药等整个炼精化气过程,则花了一个多月。 而留之师兄则更惨,找气感花了大半个月,完成整个炼精化气则足足用了差不多三个月。 其实留之师兄的速度才是正常的。 因为所谓的百日筑基,意思是学会整个炼精化气过程得需要一百天时间,接下来才能开始冲击奇经八脉,开始小周天的修炼。 因此,她的一个多月就完成筑基,已算得上是道家天才级别的人物了。 那登徒子呢? 师父不是说他阳气十足吗? 对此,她极为好奇。 而此时的郑经,正在按照徐玄机所传授的要领进行炼己练习。 “己纳离卦,卦在人心,己即我心中之念耳……” 这是炼己的要领,意思是集中注意,排除杂念,把全部意念集中在寻找气感上。 “寄心于息,数息出或息入,从一至十,从十到百,摄心在数,勿令散乱……如心息相依,杂念不生,则止勿数,任其自然……息之出入不可使用耳闻,听惟听其无声,越听越微,越微越细……” 呼吸之法也很快跟上。 半柱香之后,他睁开了眼睛,惊喜地跟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徐玄机说:“玄机,我找到了!” 徐玄机:“……” 找到气感了? 这么快? 这才过去顶多半柱香啊!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说啥了。 尽管她知道,先天元气比常人旺盛的人,在找气感的速度上,也会比常人要快上很多,但她还是没想到,登徒子竟然快到了这个程度。 会不会是感觉错了? 她忍不住又问起了郑经,具体的感觉是啥样子,结果答案告诉她,还真是那么回事。 真是找到气感了! 也真是无语了。 好吧,那就再教你调药技巧。 她立即就细致地教起了下一步。 尽管惊讶于郑经的炼己速度之快,但她内心却是窃喜的,这是因为,找到气感倒不算什么,关键是调药,一旦进入调药阶段,就意味着,郑经全身所能利用的窍穴,慢慢都会被道家心法所调出来的元气所占据,这也就意味着,道家心法将正式占据他的躯体。 再也回不去了! 想再过儒家问心关,走捷径成为儒者? 没门! 不知事情严重性的郑经也暗自窃喜。 不是说炼己很难,短时间内很难找到正确的感觉吗?我一炷香的时间就找到了啊!如此看来,穿越者果然就是开挂的存在! 窃喜之中,他又开始投入下一步的修炼之中。 “调药:药即精、气、神,调即调理……以神来调精,气的药,精满化气,气满生精,故精与气是一而二,二而一…… “调药的方法是凝神入气穴,即在排除杂念的炼己基础上,意守气穴,守己清之心,而入其内者也…… “用意不能重,要若存若亡……” 他又按照修炼要领修炼起来。 跟炼己相比,调药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这是因为,全身所能利用的窍穴实在是太多太多,但凡躯体内的游离元气,都需要凝神引入到附近的气穴中去。 在他修炼的过程中,顾倾城来了,蒨文蒨武兄妹也来了,但都被守护着他的徐玄机给打发走,让他们去书房忙他们的。 而郑经,一直修炼到中午时分,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又让徐玄机暗暗吃惊。 要知道,人的精气神是有限的,当刚开始修炼时,往往坚持不了太久,顶多坚持上一个时辰,就得先休息调整,等过一段时间再开始修炼。 而郑经却足足坚持了两个多时辰。 是常人的三倍! 这家伙怎么这么变态? 她暗暗吃惊,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告诉他,等到了晚上,再开始练产药。 临离开时,她还得意地说了一句:“还想成为儒者吗?现在你已经没机会了!” 郑经:“……” 我是不是被坑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去向了书房。 书房之内,顾倾城,以及准时前来报到的蒨文蒨武兄妹,都已经从徐玄机嘴里得知,郑先生已经跟着她在修炼道家功法了,并且进展还行。 顾倾城这就纳闷了,他心想,前一天还说要去文庙过问心关的先生,怎么突然学起了道家功法了呢?是因为昨天慧存国师来过的原因?他这是要改投道家的节奏吗? 他原本还想着,要是先生能顺利过问心关,成为儒者,那他还想让先生帮他诊断一下,看他的问题出在哪,谁知,一晚上过去之后,先生竟然练起了道家功法,这还哪有机会再成为儒者? 又还怎么来为他诊断? 因此,当他再次见到郑经时,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啥。 原本好好的,怎么就学留之先生,学起了道家功法呢? 唉,再也回不去了! 正文 第178章 简易车床 “先生,你真开始修习道家功法了?” 顾倾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 郑经点了点头:“嗯,感觉还不错。” 头一回修炼传说中的内家功法的他,感觉确实还不错,虽然修炼了差不多整整一上午,却一点都不觉得累不说,反而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要不是肚子有点饿了,他觉得自己还能继续修。 顾倾城却叹了一口气道:“唉,那实在是有点可惜,在我看来,先生还是应该先去试试问心关的。” 谦谦君子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一句心里话。 尽管在这个时代,道家的影响力非常之大,可是对大多数读书人而言,还是深受儒家的影响,认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套主张,若非不得志,不会轻易改投道家。 因为道家主张的是出世,不管凡俗事,只顾自己的修行。 顾倾城也是如此。 因此在他看来,郑经一开始修道家功法,就算是道家人了,那就会接受道家出世的主张,不再关心天下大事,这让他觉得挺可惜。 真的可惜吗? 这倒是让还有点兴奋劲的郑经楞了一下。 其实他内心也还是有点感到可惜的,因为一修道家功夫,连他自己都有点感觉自己像是出家的道士了,会有点清心寡欲的冲动。 而若是成为儒者,那在感觉上,也要名正言顺很多。 要不……等道家功夫真正上道了,再找机会去试试儒家的问心关,看看二者能不能兼得? 他顿时又冒出了这样一念头。 于是回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修道家功法而已,又不是入道家,你照样可以把我当成儒家人。” 为了不让自己脱离群众,他选择了继续把自己从道家的行列中摘了出来。 要知道,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他还是会更多地跟儒家之人打交道,尽管儒道两家的对立并没有那么明显,可防备心还是有的。 而道家这边,不管是诸糅真人还是慧存真人,都只是引诱他修道家功法,但并没有强制他一定要加入道家。 因此,他一点都没忌讳,在他身边还有着一个道家的徐玄机。 这让徐玄机又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 哼,还说跟我已经是一家人,现在又跟道家把界线划那么清,这算不算是过河拆桥? 顾倾城倒是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如此便好。” “若是没别的问题,那就先下楼吃饭吧。” 郑经的肚子也确实有点饿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练功没顾得上吃早餐的原因,还是因为练功消耗过大的原因,他只记得书上说,五谷之精,也是能转化和补充元气的。 顾倾城倒是暂时没啥问题。 陈蒨武却弱弱地来了一句:“老师,我有问题。” 郑经一愣。 按照他的安排,陈蒨武每天来这里之后,任务就是通读《大学》,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顾倾城。 而陈蒨文,则跟着顾倾城一起研究道家那些道藏,以期她在今后编书时,也能稍稍发挥一点作用。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让她问顾倾城。 只有遇到连顾倾城也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时,才来找他这位老师解答。 非常省事的安排! 可现在,陈蒨武却说自己有问题。 五经四书里相当于入门级别的《大学》而已,竟然还有连顾倾城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尽管很疑惑,但他还是说道:“那你问吧。” “老师,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修道家功法?” 陈蒨武又弱弱地问道。 郑经又是一愣。 他心想,这道家功法连我都是厚着脸皮蹭的,这让我怎么答应你? 于是他指了指徐玄机:“这个你得问你玄机姐姐。” 而徐玄机还有气在身,于是冷冷地回了陈蒨武一句:“你不合适。” 中二少年受了无妄之灾。 这让他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还好,他的老师还是比较有同情心的,在下了楼之后,趁着等饭菜上来的功夫,郑经还是悄悄找机会问了一下徐玄机:“蒨武为啥不适合学道家心法?” “皇室族人,天生就阳元不足。” 徐玄机还是有点冷。 但总算还是低声回应了他。 只不过这是一个让郑经颇感惊讶的答案。 刚学过《通玄真经》的他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天生阳元不足意味着什么。 身体抵抗能力差是肯定的! 那方面能力一般,繁衍后代的本事不强也很有可能。 若是再好色一点,夜夜当新郎,那十有八九会短命! 这么说来…… 他立即就想起了他记忆里少得可伶的关于大夏朝皇室的那点历史知识。 据他所知,大夏朝的皇帝,从开国的霸帝,到后来的文帝、武帝,好像都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的,而且皇室也确实是人丁稀落,每一代的皇子,少则一个,多也就三两个。 就好比说德王爷,虽然除了德王妃以外,虽然还另外娶了两个小妾,但儿女却只有陈蒨文和陈蒨武两个。 如此看来,原因就在于遗传性的先天阳元不足这里。 唉,可怜的娃! 他忍不住先为自己的死忠学生惋惜了一下。 原本他是打算回去吃饭,顺带安抚一下陈蒨武的,但他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个恐怖的问题。 当今圣上……似乎已四十好几了吧! 细思极恐! …… 午饭过后,郑经又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了工匠房里。 在昨天上午,书局的那台印刷机已经被王公子给带着了,但这并没有太过于影响书局的印刷业务,因为就在昨天,郑家又安排小鲁跑了一趟铁匠铺,去定制新的滚筒支架。 现在,新的印刷机又可以开印了。 但这并不是需要郑经去亲力亲为的事,真正少不了他的,则是那台简易车床。 经过两天时间的加班加点打制,那些从铁匠铺、铜匠铺所定制的部件,现在也已经取了回来,就等着郑经去指导安装。 相比简易印刷机的简单,这台车床虽然也是简易的,但却有技术含量了很多,就算把它给设计出来的郑经,也不敢保证,它就一定能达到自己的要求。 所定制的那些部件倒还蛮精致的。 尤其是那块薄薄的圆形锯片。 郑经原本还担心,在这个时代,可能很难打制出符合他精度要求的锯片来,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 锯片自然是采用百炼钢的打制法打制而成,然后又用锉刀小心翼翼地把锯齿给锉了出来,然后又用磨石,把它打磨成了既平整又光亮的薄片,光可鉴人的刀面上,还散发着漂亮的锻打纹,一看就经久耐用。 只要锯片符合要求,郑经的心就已经放下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组装的问题。 他很快就带着一帮工匠忙碌了起来。 踏板、曲轴、大飞轮、小飞轮、陀飞轮、锯片……一个一个地开始往做得极为结实的木质架子上装,然后又不停地微调着位置。 经过将近一个下午的忙碌之后,一台有点类似后世脚踏缝纫机的简易车床总算初步安装完成。 只不过跟郑经所熟悉的缝纫机相比,它的几乎所有的工作部件,包括陀飞轮、小飞轮、锯片,都是安装在一块大大的平整的厚木板下方,然后通过卡槽在木板上方露出一部分来。 可以试机了。 “东家,它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用吗?” 小鲁一边在郑经的指示下,给大小飞轮上着一根用来当连接带,浸泡过桐油的麻绳,一边兴奋地问道。 在这个还没有轴承的时代,其实郑经也不敢肯定,这台简易机床的转速能不能达到他所希望的要求,他只能吩咐小鲁,在各转动连接处,都涂抹上用来减少摩擦力的蜂蜡。 “试试吧。” 他亲自单脚踩上了踏板,然后一手拨动了陀飞轮,像他小时候玩家里的缝纫机那样,慢慢加速踩了起来。 很快,他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这转速似乎还可以啊! 除了有点费脚以外。 他有看到,这台简易车床的转速,虽然不像后世那些电动车床那样,动不动就达到上万转,但一两千转应该还是有的,最起码那块薄薄的锯片,在他的卖力踩动之下,已经呼啦啦地转得只能看清楚影子。 有了陀飞轮的惯性带动,这个速度切薄木板应该没问题了! 他预判着。 然后吩咐小鲁:“拿块木板来试试。” 小鲁很快就递给了他一块跟雕版厚度差不多的小木板,郑经一边单脚继续踩动着踏板,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往快速转动中的锯片上推。 因为就是参考脚踏缝纫机的结构来制作的,因此他现在的动作,就跟用缝纫机来缝衣服类似。 很快,他脸上又再次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有效! 这种厚度不超过两公分的薄木板,在飞速转动的锯片面前,并不比豆腐硬上太多,很快,这块木板在他的缓缓推动之下,被切成了两半。 切面还极为光滑! 小鲁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其中的半块,露出了极感不可思议的神情。 而郑经,则得意地把另一半,递给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的徐玄机,极为得意地炫耀道:“你看,我说过它会很管用吧!” 他还没有忘记,前天他在小道姑面前孔雀开屏的事。 回应他的是徐玄机的一声冷哼。 正文 第179章 教员诚不欺我 竟然真行! 真想把他的脑袋给劈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为啥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为啥干什么都比其他人要厉害…… 其实此时的徐玄机是这么想的。 因为上一次某人在她面前的炫耀,她当然对这台简易机床极为关心,想看看它装好之后,是不是真能像某人所说的那样无所不能。 因此,整个下午,她几乎是跟着郑经寸步不离,一直在耐心地看着他跟工匠们在安装这台简易车床。 结果确实让她惊讶。 她没想到,厚厚的木板,竟然会像豆腐一样被它轻松切开。 这确实有点超出她的认知。 尽管对她来说,用刀或用剑劈这样的目标是小菜一碟,但她自忖做不到像这台简易车床那样,能把木板切得如此的整齐。 确实很厉害! 她心里承认了这一点,但表面上却还是表现出不屑。 而郑经也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进一步得瑟,而是又转向了工匠们说:“来,你们来试试。” 既然能用,他就该把用法教会工匠们了,好让他们尽快开始活字的切割。 而这台简易机床的操作虽然还算简单,但真正想把它踩得飞快,并手脚并用地来切木头,还是需要一点技巧的,不先练练还真未必行。 任何东西都有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 一想到这,郑经又想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九十年代以前,农村里几乎每个村都有的打禾机。 在油电机械设备广泛应用于中国农村之前,每次收割庄稼,水稻和小麦的脱粒,就是由打禾机来完成,其原理,也跟眼前这台简易车床极为相似。 也是单脚踩。 也是得手脚并用。 没操作过的人会觉得,用起来应该会很简单,但实际上,还真需要练上好一阵子才能把它踩得呼啦啦转。 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让小鲁也把它给造出来,为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稍稍提升一点效率? 他顿时又冒出了这样一念头。 而此时的小鲁,当其他工匠开始好奇地试起这台简易车床时,他却还在看着它发呆。 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一个人操作,这台奇怪的车床,切起木板来竟然比他这个熟练的木匠还要又快又好,这其中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他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转向郑经说:“东家,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说这其中的道理吗?” 在几天的相处之后,有一则消息也已经在工匠们这边传开了,那就是他们的这位新东家,是极为厉害的悟道高人,天之道,人之道,无所不知。 连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顾倾城,现在也成了他的学生,天天来这里跟他学道! 德王府小王爷也是他的弟子! 昨天,连大夏国的国师慧存真人都来登门拜访了,并且还东家请教了很长很长时间! …… 这些,已经在工匠及府上的仆人群里传得有些神乎其神。 而新东家接手书局后的表现,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三字经》那种很需要学问的道就不必说了,新型油墨,简易印刷机的快速出现,也已经向大家证明,新东家在格物致知方面的本事也远非常人能比。 而现在,又多了一台切起木头来可以用削铁如泥来形容的简易车床。 因此,工匠们现在对郑经这位新东家已颇有敬畏之心,在他面前,那些新来的工匠都已经到了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的程度。 经常被郑经安排活计的小鲁相对好一点,但更多时候是言听计从,而不敢轻易开口相问。 毕竟在这个时代,等级观念还是极强的,在工匠们眼里,自己跟这位往来都是德王爷、慧存国师那个级别的新东家实在是差了太多等级。 包括小鲁。 现在若不是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他也不敢轻易开口相问。 郑经倒是没有在意这么多。 小鲁一问,他立即就让正在试车的工匠暂时停了下来,向所有的工匠招呼道:“都过来,我来好好跟你们讲讲其中的道理。” 对他而言,书局里的这些工匠,不管是老的还是新来的,都已算得上是他的人,因此他并不介意多教他们一点东西,好让他们变得更能干,让他们更能为自己卖力。 等工匠们都围过来后,他拎起了一把木匠们常用的斧头,准备先跟他们讲原理。 “不管是劈木头还是锯木头,道理都是一样的,要想劈得又快又好,主要取决于三个因素。 “一是工具得利。 “二是力气得大。 “三是速度得快。 “若是用钝刀子劈木头,力气再大,挥刀再快,也是事倍功半,效果不佳。 “同样的道理,刀子再快,若是不使力,或懒洋洋的慢慢挥刀,也还是不行。” 他反复挥舞、比划着斧头,跟大家讲述起了其中的道理。 为便于大家理解和记住,他又说道:“这三点道理,可以用三句话来形容。 “一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二是大力出奇迹。 “三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工匠们听得若有所思。 而同样也跟着在听的徐玄机也忍不住想,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怎么弄得你跟个武林高手似的? 已讲完原理的郑经却又搁下了斧头,指着那台简易车床说:“同样,要想让这台简易车床锯起木头来又快又好,还是要解决那三个关键问题……” 道理一讲清,解释起这台车床的工作原理自然就简单多了。 床架上的锯片,之所以要求被打制得又薄又光滑又锋利,当然是解决工具之利的问题。 那个配重用的陀飞轮,当然是指望它在车床转动起来后,靠它的重量惯性来解决切割力度的问题。 至于大小飞轮,大飞轮的半径差不多是小飞轮的三倍,那在连接绳的带动下,大飞轮转上一圈,小飞轮起码能转上近二十圈,这样一来,速度自然也就起来了。 原理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要把它向这些没啥物理基础的工匠们解释清楚,还是得稍稍费上一番口舌。 但这也只是时间和耐心的问题。 在大费了一番口舌之后,他开始进行最后的总结陈词。 “这个大大的铁坨,之所以叫它陀飞轮,就是因为它一旦转动起来,就像小孩子玩的陀螺一样,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它停止下来,它所起的作用,就如你们用力去锯木头一般。” 很快,他又获得了满屋子的崇拜。 这一番解说,也算是印证了他悟道高人,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无所不知的说法。 而他的平易近人,也让工匠们对他的敬畏之心也稍稍有所瓦解,小鲁又壮着胆子问道:“东家,那你又是怎么想到,通过这大小飞轮来加快这锯片的切割速度的?” 这其实是一个稍稍有点幼稚的问题。 郑经记得,早在一百多年之前的西晋,祖冲之就已经将圆周率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七位数。 假如了解了周长跟圆周率的关系,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好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在这个信息传播还极为不发达的时代,祖冲之的圆周率概念,没被广泛传播开来也属正常,于是乎,他又跟大家讲起了圆半径、周长及转速之间的关系。 这又一次让他收获了一种工匠对他膜拜的眼神。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 让郑经忍不住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要不干脆在工匠群里,培养出一批属于自己的真实信众? 之所以有这样一念头,是有原因的。 在此之前,郑经觉得,人还是必须得有点文化,才具备被利用价值。 正因为如此,他第一时间瞄准的是那帮跟他同船的士子。 可结果呢? 已经到会宁好几天了,可真正来找他报到的,就顾倾城一个。 午餐时分,他问过顾倾城,最近那些士子在忙啥。 答案是忙于呼朋唤友,成群结队搞聚会逛青楼,就算有个别士子想起了他这位真理社的高人,可听顾倾城说,他们一听说真理社暂时并没有啥特别的安排,也就把他给抛诸脑后了。 这样郑经意识到,这些家庭条件太好的士子,一向游手好闲惯了,想靠他们来一起为理想而奋斗,除了一个谦谦君子顾倾城以外,似乎靠不住。 与之相反,这些工匠就大不一样。 自从他接手书局以来,这些工匠在有了明确的任务之后,不管是老的还是新来的,一个个都干得很带劲,就算到了傍晚下班后,也还一个个都不肯走,在继续加班。 而郑经给了他们什么? 让他们吃得饱饱的一日三餐,外加少得可怜的薪水。 当然,这少得可怜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在这个时代,工匠们的待遇确实很低,比如说像费老头这种类似于工头的,一个月下来也只有二两银子的薪酬,至于普通工匠,少的七八百文,多的一两半。 这还是德王府给工匠们的薪酬比别的工坊还要高一点点的情况下。 而郑经到来后,所做出的承诺,只不过是在原有工资的基础上,提出了加班工资、奖金的概念,算下来,一旦有事忙,待遇也就相当于工匠们原来薪酬的两倍左右。 而结果是,工匠们对他感恩戴德,卖力干事。 还不到二十名工匠,一个月下来,又能花掉他多少银子? 平均每人每月三两银子,一个月顶多一百两银子,就福利待遇全解决好吧! 而他几天下来,他已经讹了顾倾城、王公子两万多两银子了,接下来应该还有银子源源不断地收进来。 教员同志诚不欺我,果然还是平下中农更靠得住啊! 他忍不住如此感慨。 既然这样,那要不要把重心转移向平民阶层,稍稍培养一点属于自己的力量? 一个新的想法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正文 第180章 暗流汹涌下的暴露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士子们没太把真理社当一回事,毕竟从身份上来说,他们一个个不是世家后人,就是官绅子弟,现在一回会宁,应酬实在是多得脱不开身。 就以席希明为例。 跟其他士子相比,他虽然算不上是世家子弟,可架不住他父亲是御史中丞,而他自己又有着会宁第一才子的美名,因此他一回会宁,排队约他的,都已经排到数天之后去了。 说句不好听一点的,在回到会宁之后的数天里,他忙得连跟他父亲,那位同样因为因为春察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御史中丞大人,都还没一起吃过一顿饭。 都忙成这样了,还要求他心里惦记着郑经和真理社,确实是有点过分了,要不是今晚的这场聚会,估计他还会把抛诸郑经脑后好些天。 今晚的这个局,正好就约在醉香楼,而约醉香楼的原因,据说是从今晚起,醉香楼开始推新曲了。 醉香楼确实是开始推新曲了。 那两首已经在会宁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始终未能让大家一抱耳福的新曲:《青玉案》和《水调歌头》! 在经过郑书笙以及豫州来的那几位乐师一连三天的培训之后,这边醉香楼的部分乐师,以及最受欢迎的几位红伶,终于率先学会了这两首曲子。 那就该用它们去赚白花花的银子了! 在会宁这里,醉香楼虽然也还是四大青楼之一,可这里的青楼可是比豫州多太多太多,因此竞争自然也就更激烈,不经常来点新鲜的,就很容易被别家给压下去,门庭冷落。 事实也证明,这《青玉案》和《水调歌头》的新曲到底有多香,这消息才刚一放出去,预约听曲的就已经排到了很多天之后,别说是经常来醉香楼的那些常客,就算那些很少来醉香楼的,竟然也派人来预约了。 比如说五兵尚书沈大人家的三公子沈颢,一向是清风楼的常客,可今晚竟然也预订了这里,据说,还邀请了一大票朝廷大员的公子哥。 正常来说,醉香楼推新曲,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哪怕是老顾客,也得先预约再排队,但有少数人是例外的,那就是连醉香楼都不愿意得罪的顾客。 其中就包括像沈颢这样的。 于是乎,醉香楼最好的别苑,菊园,以及醉香楼目前最红的红伶,杜玉玲,已做好充分的准备,等待一众公子哥的光临。 而沈颢所邀请的主宾,正是席希明。 沈颢之所以邀请席希明,自然是有原因的。 其实从级别上来说,五兵尚书属于尚书省的要职,比相当于清流的御史中丞还要高上半个等级不说,还重要了很多很多,因此,换做在平时,沈颢这位尚书公子,远比席希明这位御史中丞公子要吃香很多。 在那种情况下,世家之子再加朝廷大员之子,没理由主动宴请席希明,去给他抬面子的。 但这也看时候。 今年,恰逢朝廷每三年一次的春察期,春察过后,朝廷文武百官就会来上一轮大调整,届时,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地方官员,都会来上一轮大洗牌。 而席希明的父亲,御史中丞席大人,恰恰就是考察文武百官的主官之一。 如此一来,别说是席大人和席公子,哪怕是席府一普通管事,都会变得很吃香,因为只需从他们嘴里稍稍打探出一点点消息,就对未来的官位极为关键。 这就是沈颢主动邀请席希明的原因。 说起来也挺悲催的,在当今圣上即位之前,吴兴沈氏因为有从龙之功,再加上曾经的皇后也是沈家人,因此沈氏在朝中的地位,曾一度不弱于有天下第一第二大族之称的王谢二家。 可自从前太子被废,当今圣上即位之后,这种局面就发生了较大的改变。 军政那一块倒还算好,毕竟大夏朝南边的兵权一直牢牢地掌控在沈氏手中,因此朝中兵部的关键位置,还是由沈氏牢牢地把控着。 包括最为关键的五兵尚书位置,就是由沈颢的父亲沈大人来担任,就算本次大洗牌,估计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可其它位置就惨了,除了兵部之外,沈氏在朝中其它关键部门几乎已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包括地方,也仅有少数地方有沈氏族人在主政。 对于这种局面,沈氏自然是不甘心,于是开始了合纵连横,想利用这次春察机会,来重新掌握更多的话事权。 其中最为关键的手段,就是跟荥阳郑氏的联姻。 在大夏国内,荥阳郑氏绝对位居十大世族前列,在大夏国的影响力,仅次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传统豪门,因此,郑沈二族的联姻,原本是强强联合,绝对能给大夏国的朝政带来一定的冲击。 但是因利益关系而联结在一起的联盟,是需要信任基础来支撑的,一旦信任基础破裂,这联盟关系就摇摇欲坠。 而导致郑沈二氏信任关系破裂的,就是郑家大小姐的逃婚。 按照郑沈二族原本的计划,是等联姻完成之后,先联手在本次春察和官员调整上发力,将包括荥阳郡守沈大人、余杭郡守郑大人在内的一众郑沈二族的官员推上新的高位,然后再在商业合作上共谋钱途。 可逃婚事件一发生,这种联盟关系就很难再维系了。 道理很简单。 大族之间的联盟,其实跟国与国之间的联盟有点类似,利益关系一谈妥,就以和亲的方式来缔结这种联盟关系。 也就是说,和亲或联姻就是联盟的象征。 而郑家大小姐的逃婚,对荥阳郑氏来说可能影响并不算大,可对于吴兴沈氏来说,就称得上是奇耻大辱了,因此,站在维护家族颜面的角度,已不太可能继续跟郑氏合作。 一旦缺失了互信基础,因利益而达成的联盟关系就是这么脆弱。 这样一来,吴兴沈氏就不得不重新物色新的合作伙伴了,而把握着春察大权的席大人,也就成为了他们的新目标。 沈氏深知,要想真正改变目前这种不利的局面,其实最为关键的,还是得到当今圣上和德王府这一脉的信任,把贴在沈氏身上,靖王爷那一脉的标签味道稍稍减淡一些。 而席大人,就一向跟德王府交好。 这就是沈颢主动宴请席希明的原因。 在大多数时候,坐在台面上的人反而不能随便出手,打探消息、纵横联合等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反而只能由下面那些不太起眼的人去做。 于是乎,年轻的沈颢,也就成为了为家族合纵连横的重要棋子之一。 夜幕时分,一众年轻公子哥如约而至,齐聚醉香楼菊园之内。 沈颢这边,自然是叫上了几位交好的公子哥同伴作陪,而席希明那边,也叫上了两位曾跟他同去豫州的士子朋友,双方一会面,立即就展现出了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直到醉香楼的红伶杜玉玲带着她的乐师团队登场,为大家表演完那两曲新曲,然后开始融入到公子哥们的话题中来。 “玉玲姑娘,你刚才所唱的曲子,可是郑浪之郑先生所教?” 在听过两首熟悉的曲子之后,席希明终于想起了已被他尊为先生的郑经,就很自然地问起了玉玲姑娘。 当着沈颢的面。 郑沈二族联姻之事,是进行得极为隐秘的,因此席希明并不知晓其中的内情。 而郑家小姐逃婚之事,也只是在豫州一带被传得沸沸扬扬,而到了会宁这边,则已被郑沈二族捂得严严实实,因此此时的席希明也还是不知情。 这么一来,立即就引起了沈颢的警觉。 郑浪之? 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作为五兵尚书家的三公子,沈颢已绝对算得上是沈氏年轻一代中的中坚人物之一,因此对于族中所发生的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有听说。 包括郑沈二族联姻的事。 也包括郑家小姐跟郑家一举子私奔之事。 要不是他的关注点在郑家小姐身上,此时的他早就意识到,席希明口中的郑浪之,就是带郑家小姐私奔的那位。 只不过他也并没有等太久。 “回席公子,教会我等的,是郑家小姐,而非郑先生。” 杜玉玲笑着回应席希明。 沈颢立即就插话道:“郑家小姐?可是荥阳郑氏主家大小姐郑书笙?” “正是。” 杜玉玲再次笑着回应。 就这样,郑书笙的行踪就这么暴露在了沈颢面前。 而此时的席希明还不清楚其中的瓜葛,一听郑先生竟然没有在醉香楼教曲,立即又关心地问了起来:“那郑先生呢?” “我听郑家小姐说,他们都已经住到对面原来的德意书局里去了。” 杜玉玲再次极为配合地回应着。 于是乎,两位私奔之人,连具体的落脚点都暴露在了沈颢面前。 而沈颢也是一极有城府之人,他不动声色地问起了席希明:“希明贤弟,你认识郑家小姐?这位郑先生又是何人?” “哦,郑先生也是荥阳郑氏族人,此次回会宁,他和郑家小姐正好跟我们同船,自然也就相熟了。” 席希明又很自然地回应着。 尽管他回应得极为简洁,但也还是让沈颢弄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郑家小姐的私奔,竟然跟德王府也扯上了关系! 正文 第181章 一堆韭菜 席希明是第二天上午到书局报到的,带着多位一起去过豫州的士子。 而此时的郑经,又已在徐玄机的指点之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熟练地掌握了产药、采药、封炉技巧,接下来只需一定时间的积累,就可以开始对封入丹田之中的元气进一步精炼提纯,来完成整个完整的炼精化气过程。 席希明等人到来时,郑经原本还在修炼的,可一起来的人有点多,他也不好让他们在书房久等,就只好停止了修炼,出现在了书房。 对于席希明等人的到来,他还是颇感欣慰的,尽管他已经动了从头培养自己人的念头,可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极为缺人手。 缺文化人! 因此,眼前这些人,尽管没顾倾城那么自觉,但他也还是得尽量拉拢,以利用之。 “嗨,你们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他很随意地跟大家打起了招呼。 已在书房跟顾倾城聊了一会的席希明等人自然有些愧意。 他们没想到,在过去的这些天里,自己等人在四处呼朋唤友参加宴会,而郑经却已经把书局折腾了起来,连顾倾城都已经来这开始用功了。 也好在他们还不知道,在楼下的工匠房里,郑经已折腾出了更多的事情,否则的话,他们会更加羞愧难当。 “先生,刚回到会宁,被一些应酬给耽搁了,还请先生见谅。” 席希明代表大家表达了愧意。 “无妨,大家有正经事就先忙你们的,真理社这边可以慢慢来。” 郑经也及时表现出了自己的大度。 还是那句话,真理社只是一个松散组织,是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者,还得经过时间的考验才行,因此,他确实不能强求其他士子跟顾倾城一样,天天来书局报到。 这算是让席希明等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作为有身份有背景的年轻士子,他们虽然也想跟着郑经学点东西,或者做点事情出来,但也挺享受那种呼朋唤友,被别人吹捧和认可的感觉,因此真让他们天天都呆书局里的话,还真未必受得了。 并不是每一个士子都有顾倾城那样的毅力。 而郑经的宽容,也让他们开始投桃报李,席希明又代表大家问道:“那……先生,可有事情分派给我等去做?” 大家开始主动请缨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他们看到,先来报到的顾倾城已开始着手《道德经》的研究,在不久的将来,很有可能会著书立说时,他们也有些羡慕了。 “跟我来。” 郑经立即带他们下楼。 事情肯定有的是,至于这些士子能不能胜任,那还得另说,但郑经决定先带他们去看看新型印刷术,然后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新型印刷术来展开的,因此,先炫耀一下新型印刷术很有必要。 很快,他把席希明等人带到了工匠房。 在经历了王公子薅羊毛事件之后,他也学精了,那就是把木匠房、制版房、印刷房彻底分开,有人来参观时,尽量只展示印刷房,以免他的活字印刷术及那台简易车床又被人惦记。 有的重要技术,适当地保密一段时间,已让自己具备竞争优势以及获得一定的回报还是很有必要的。 印刷房内,自然又在忙碌着印《三字经》了。 毕竟现在经费已经有了,雕版师也增多了,订单也已经有了,那华夏书局要做的,就是将现有订单尽快兑现,好尽快去割别的韭菜,那样才能有收益源源不断地进来。 只有拥有足够多的资本,他才能进一步去实现他的计划。 于是很快,一众士子被这种速度极快,质量又好的新型印刷术给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就在他们四处呼朋唤友参加各种宴请的这几天,郑经不仅把书局接手了下来,还折腾出了一种如此厉害的新型印刷术,甚至连《三字经》都已经开印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点吧? 难不成这位先生真是无所不能? 大家原本想着,尊一位比他们还要年轻一点的士子为先生,是一件很羞愧的事,因此没必要的话,对于此事,尽量不在其他人面前炫耀。 也正因为如此,当昨晚沈颢问起来时,席希明也就简单回了两句,并没有多说。 可现在看来,大家似乎还低估了这位先生的本事。 那么,这样的先生说出去真的丢人吗? 看着那一叠一叠已经印好的书页,在暗暗感慨过后,席希明又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一下就印了这么多?” “嗯,倾城兄已经订了两百本,还有另外一位王公子,也一口气就订了两千本,因此书局得尽快将它们赶印出来,才有足够的资金去支撑真理社的运作。 “还有,道家那边,也将有一大批道藏等着开印,因此书局接下来会很忙很忙。” 郑经又趁机炫耀了起来。 包括即将通过道家来薅富人羊毛的事,他也换个方式透露了一嘴。 他开始修炼道家功法,除了有机会让自己成为高高手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好处,那就是慧存真人已经答应他,会立即给诸糅真人写信,协商大量印道藏之事。 毕竟那事一旦运作起来,道家所能获得的好处会更大更大。 甚至慧存真人还估计,诸糅真人很有可能会把阮留之派过来,专门来跟他对接此事。 这样一来,接下来书局确实有得忙了,收益的问题应该也有保障了。 这又是席希明等人没想到的。 他们没想到,短短的几天时间之内,郑经不仅接手了书局,发明了新型印刷术不说,竟然还让书局开始有了巨额的收益。 短短的数天,就收入了两万多两银子,怎么这书局竟然比青楼还赚钱? 而且,这样的收入似乎还会源源不断! 他们又一次惊呆了。 在此之前,他们在郑经面前,除了学问自愧不如之外,在家世背景人脉等方面,还是有心理优势的,可现在他们却发现,郑经在赚钱方面却又以一己之力将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银子重不重要? 当然重要。 若是没有大把的银子来支撑,他们根本就享受不了现有的富足与悠闲生活。 问题在于,他们的银子,是依靠家里来支持,而郑先生,却是以一己之力灭掉了他们在这一方面的优越感。 赚钱丢不丢人? 倒买倒卖的奸商会被他们瞧不起,可印书传播思想和文化并不在此列。 因此,在听闻了这些之后,他们又是百感交集。 自愧不如肯定是有的。 也好在他们在学识方面已经有了自愧不如的感觉,并且已经尊郑经为先生,因此这种感觉还不至于让他们无地自容。 羡慕肯定也是有的。 谁不希望能有郑经这样的赚钱本事,让自己摆脱家中寄生虫的本质呢? 还有一点,那就是参与进来的欲望。 在此之前,大家对于真理社的存在,其实还是存在疑虑的,那就是不敢肯定,大家跟着郑经是不是真能折腾点什么动静来,毕竟郑经除了学识之外,其它方面几乎是一无所有。 也正因为如此,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大家优先想的是拓展自己的人脉,让自己逍遥几天,而把真理社的事暂时抛诸了脑后。 可现在却已大不相同。 既有好的想法,又有学识保障,还有资本来支撑,再加上德王府和道家的大力支持,这真理社还会折腾不出动静来? 既然看到了光明,这参与之心自然又大不相同了。 因此席希明又热切地问道:“这真理社的运作,需要很多银子?” “嗯,印书需要成本,工人要给酬劳,编书的人也要给报酬,接下来我还准备办报纸,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银子来支撑。” 郑经又顺便提起了另一个曾经提过的重要计划。 办报! 毕竟就传播思想和文化而言,书虽然有它的有点,但在实时性和互动性方面,还是跟报纸远远没法比,因此办报始终是在他的计划之中,重要程度甚至还要超过出书。 现在,随着活字印刷术的即将推出,办报的条件也已基本成熟。 哪怕出不了日报,出出周报或月报已没多大问题。 而他之所以打这些士子的主意,就是想培养他们其中的部分人来当作者或编辑,因此现在自然就很顺理成章地再次提了出来。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 “既然如此,我也给书局引荐一些顾客来如何?” 席希明立即就接口道。 在席大公子看来,想获得就得先投入,甚至于说,想得到更多,就得先投入更多,他一看顾倾城比他来报到早不说,还自掏银子订购了二百本《三字经》,也就动了攀比之心。 只不过跟顾倾城相比,席家不属于老牌世家,家族里没那么多读书人,因此买书这一点上,他是比不过顾倾城的,于是就想到了利用自己的人脉。 那谁,沈颢他们昨晚不还跟自己在一起,并且现在还有求于我吗? 那就把他们给引荐过来,给书局当客户啊! 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而他一带头,其他士子也反应了过来。 “先生,我们陆氏也想订一批《三字经》,能优先吗?” “先生,我们周氏也要。” “先生,还有我,富春孙氏的。” …… 众士子纷纷表起态来。 毕竟德王妃曾跟大家说过,知识无价,大家想要郑先生的三字经,得花银子来买,书局顶多给优先权。 而现在这本郑经亲自释义的精装版《三字经》,也绝对是物有所值,因此大家自然开始争前恐后地表现起来了。 毕竟对世家来说,花点小银子来买知识对家族的长远发展来说,绝对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 而大家此时的想法,也跟席希明差不多,都想先在郑经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以获得先生的重用。 郑经:“……” 我已经不差银子了,没想要割你们韭菜啊! 当然,既然韭菜们都这么有觉悟,主动把银子送上门来,他是来者不拒的。 他开始暗暗窃喜起来。 只不过他没想到,接下来还有让他心忧的消息到来。 正文 第182章 束手无策 羊群效应这一理论是适合于任何时代的,席希明这一带头表示想为真理社的未来做贡献,就引发了其他士子的纷纷仿效。 可结果呢? 结果是大家都开始落实自己的具体数字,少的一两百,多的三五百,视各家的具体需求而定,反正以他们各世家年轻一代中的核心地位,花个几千两银子,为家族买回去一些确实很有品质,能帮助家族成员提升学问和修养的书回去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就反倒让席希明有些尴尬了。 为啥? 因为从背景上来说,御史中丞之子的身份,虽然要稍稍强于其他士子,但他却不算是世家子弟,对书本身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大的需求。 这样一来,其他人的贡献都落到了实处,反倒是他的承诺,变成了一张空头支票。 这让年轻气盛的他如何忍受得了? 于是,等大家安静下来后,他又出声了:“先生,五兵尚书沈大人家的三公子沈颢,跟我交情还不错,我把他引荐过来如何?他是吴兴沈氏族人,沈氏对此书的需求理应也很大。 “还有……” 他开始一一例举起自己的那些关系,准备将自己的承诺也落到实处。 只是这么一来…… 郑经却立即惊讶地打断了他:“吴兴沈氏?” “怎么啦?沈公子似乎还对郑家小姐很熟悉啊,昨晚我跟他在一起,他还问起了郑家小姐呢!” 席希明不解。 郑经苦笑了一声。 怎么啦? 他之所以在抵达会宁之后,并不跟着这些士子去交朋识友,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低调,因为他知道,因为郑书笙逃婚事件的原因,他已经成了郑沈二族的眼中钉。 谁知,这事似乎还是没捂住,这可如何是好呢? 想了想,他说道:“你有所不知,郑家小姐原本是跟吴兴沈氏有婚约的……” 既然已经捂不住了,那他就干脆说起了具体的原因。 他从自己的游学说起,说到了郑沈二族的联姻,再说到了郑书笙的逃婚,以及自己被牵连的事…… 除了他三绝公子的身份没有暴露外,其他的能说的,该说的,他尽量都说了。 毕竟接下来他要把这些士子当场自己人来用了,因此有些事,确实已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以免大家对自己心生芥蒂。 可就算是这样,大家也还是听得一脸的惊愕。 啥? 郑家小姐竟然是逃婚出来的?郑先生也因此受了牵连? 沈氏竟然有意跟郑氏联姻? 也好在大家毕竟跟他在船上相处过很长时间,而他跟郑书笙之间的相处也还算清白,因此大家并没有把他当成拐带主家大小姐的无耻之徒。 “这……” 弄得席希明也不知该说啥好了。 他原本是对郑书笙有点意思的,现在没想到,郑家小姐竟然还牵扯到郑氏二族的联姻之事,而他,昨晚还在无意之中把二人的行踪给暴露了出来,这弄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那……先生怎么不将郑家小姐送回?” 有士子略表同情地问道。 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此时将会给郑经带来较大的隐患。 郑经又苦笑了一声。 这是一个他已经回答了好几遍的问题,他已经有点不想解释了。 “送回去会怎样?让郑家小姐继续嫁给沈郡守家那浪荡子,沦为家族联姻的牺牲品? “再说,以先生的为人,又怎会那样做? “蜀国主君刘玄德曾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那么做,自然不符合先生的君子之风。” 原本还愧疚之中的席希明却义愤填膺地说道。 “希明兄说得极是。” 有士子立即就深表认同。 其他士子也纷纷附和。 毕竟在场的一个个都是读书人,并且还很年轻,暂时还被社会过度污染,因此这些士子哪怕一个个家世背景不凡,但身上也还保留有对君子之风的向往。 而在他们眼里,郑经所为也挺符合君子的风范。 这让郑经都不得不感慨,论道德修养,始终饱受儒家及道家思想熏陶的古人,确实比市场经济熏陶下,过于趋利避害、见利忘义,过于主张个人权益的后世人要强上几分。 如此看来,这帮士子也不是完全没救嘛! 他忍不住又暗暗感慨了一番。 “那……先生打算如何应对?” 又有士子关心地问道。 这才是郑经需要认真考虑的。 既然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对于这一问题,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他只能大致推测,沈氏应该不会在明面上针对他或郑书笙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因为没有名正言顺地来为难他或针对他的理由。 毕竟他跟郑书笙都是郑氏人。 可问题是一旦消息传到郑氏那边呢? 这一点还真是不得不防。 依据他的推测,因为郑书笙的逃婚,郑沈二族的联姻应该是进行不下去了,但两族的体量那么大,那也不至于因此就彻底翻脸。 这样一来,沈氏虽然不会直接针对他跟郑书笙采取什么行动,但十有八九会将消息传递给郑氏,让郑氏来处理他们,以帮沈氏挽回颜面。 而郑氏针对他跟郑书笙,那就名正言顺多了,最为糟糕的情况,就是直接派人把他跟郑书笙抓回荥阳,然后再处理。 当然,毕竟他现在已经抱了德王府和道家的大腿,因此,只要他跟郑书笙不落单,被郑氏的人给暗中抓住,那这种最为糟糕的局面倒未必一定会出现。 看来,还得防范于未然啊! 他暗暗思忖道。 但他表面上却还是装得若无其事一般,回道:“事到如今,就由它去吧,顺其自然就好了。” 可紧接着他却朝大家说道:“这样吧,今天你们先回去,等过两日再来,到时我有重要事情跟你们商量。” 事实上,这一意外的消息已让他心急如焚。 他原本还打算接下来要跟大家好好商量一番办报的事,可现在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眼前最为紧要的,是如何来保证自己跟郑书笙的安全。 因此,他干脆先把席希明等人打发走,以免他们再扰乱自己的思路。 可问题是,他又能想出什么好的对策? ———————— PS:剧情过度中,没找到好的状态,先暂时发一点,大家凑合着看吧。 敬请理解。 正文 第183章 王爷,请下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困境,一时间,郑经确实有些束手无策。 为什么会这样? 在席希明等人走后,他紧锁着眉头思索了起来,他那愁眉不展的样子,连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徐玄机都看得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登徒子一向是遇事很淡定,也很快就能想出应对之策的,很少会像今天这样眉头紧锁。 “你在害怕?” 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一问,也算是稍稍缓解了郑经此时的紧张情绪,他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回道:“确实有点。” 他很光棍地承认了。 是的,此时的他,确实存在着一定的恐惧心理,而恐惧的原因,就在于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未知,是焦虑和恐惧的根源,他虽然是穿越者,但并非真正的无所不能,因此,在面临某些有可能威胁到他自身及郑书笙安危的不确定事件的存在时,还想让他做到镇定自若,实在是有点难。 “你在害怕什么?” 徐玄机又问道。 郑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麻烦你去一趟醉香楼,将此事告知郑书笙,让她小心应对,还有,早晚出入时,麻烦你护送一下。” 其实答案就已经隐藏在了这一句里。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管是郑家也好沈家也罢,明里不管他们怎么来,他都不怎么害怕,他害怕的是,郑家会采取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比如说突然在大街上,把他或郑书笙抓回荥阳之类的,那样的话,他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徐玄机脸上显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认真地盯着郑经看了一下后,突然又问道:“所以……你是在担心郑家小姐吗?” 郑经:“……” 这哪跟哪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关心这个?这算是在吃醋吗? “能不担心吗?在这世上,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能被我当做亲人的,也就只有她。” 他狡黠地回道。 然后不等徐玄机有所反应,立即又加了一句:“还有你。” 为了让自己放松,他竟然又趁机调戏起徐玄机来。 换来的自然又是徐玄机的一声冷哼。 不过对这一句,她似乎还蛮受用的,冷哼过后,立即就转身,迈步向醉香楼走去。 她走后,郑经终于可以安静地来想一想了。 面对此事,自己为什么会恐慌,又为什么会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恐慌是因为未知。 束手无策也是因为未知。 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只不过恐慌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束手无策的原因,则是因为信息的缺失。 他都已经抵达会宁很多天了,可至今为止,他都是窝在书局里面,既不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了解会宁城内的局面,更不了解天下的动态。 说句不好听一点的,他连郑氏在会宁城里有着怎样的力量,有着怎样的行事风格等都一无所知,只知道现如今的鸿胪寺大鸿胪是郑氏族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想出有效的应对之策? 如此看来,还是尽快把报纸给办起来,那样才能做到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 他再次意识到了办报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重要性就不必说了。 自报纸诞生以来,就一直扮演着一个特殊的角色,那就是统治阶层或利益阶层的喉舌,不仅被用来传播思想、文化、新闻、时事、政策等,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操控舆论。 毫不夸张地说,它是比直接的战争还更为有利的斗争工具,只可惜在这个时代,因为技术的限制,以及统治阶层思想的局限性,暂时还不存在而已。 但这也正是他在成立真理社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办报的原因。 他想利用别人别人暂时解决不了的技术优势,巧妙地打一个时间差,暂时性地窃取这一原本该属于皇室及朝廷的有力工具,来为自己所用。 至于紧迫性就更不必说了。 就好比现在足不出户的他,原本就对会宁一无所知,还缺少有效的信息来源,结果是弄得他跟个睁眼瞎似的,别说去当什么乱臣贼子,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寻找机会了,就算是遇上一点点问题,也只能束手无策。 因此,这种局面必须尽快改变。 而最为有效的改变手段,他所能想到的,还是只有办报,只要他真能把报纸办起来,那不管是天下大事,还是娱乐八卦消息,都会源源不断地向他这边汇总。 当然,想要把报纸办起来,还有几个关键问题要解决。 一是解决信息来源的问题。 二是具体运作的问题。 三是如何保证它能长期合法存在。 对于这两个问题,他其实是有认真考虑过的。 第一个问题其实不用多想。 在这个信息极为闭塞的时代,要说信息最为灵通的地方,还得数朝廷官方,不管是国内事还是国外事,都会由各地方源源不断地往朝廷汇总。 除此之外,要说信息较为灵通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市井了,比如说青楼酒肆那种人来人往,流言八卦被传得飞快的地方。 说白一点,就是官方与民间。 而这一问题的解决,他也早已有了打算,那就是抱紧德王府的大腿,通过德王府的资源来获取官方信息,然后再安排人手去收集民间信息,那这一问题就能基本解决。 毕竟在这个时代,对于信息的时效性也没那么讲究。 具体运作的问题倒是好办。 他之所以想方设法拉拢了那么多士子,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来充当报纸的编辑、记者之类的,还有,只要有了足够的资金来支撑,很多问题都很好解决。 最为关键的得数合法性的问题了。 但这一问题的解决他也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是同样得抱紧德王府的大腿。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报纸可以由他具体来操作,但却得挂上德王府的招牌,否则的话,就很有可能被掐死在摇篮之中。 也就是说,他想要办报,说服德王府,把德王爷拉下水才是关键。 这也正是为啥他明明已经动了办报之心,却还是把席希明等人先打发走了的原因。 因为他必须先把德王爷给拉下水。 他立即就唤来了陈管事,吩咐道:“麻烦你跑一趟德王府,跟王爷王妃禀报一声,说我有要事跟他们商量。” 面对突如其来的困境,他打算彻底把可怜的德王爷给拉下水了。 正文 第184章 晓之以利 因为春察和朝廷文武百官大调整,最近的德王府也挺忙的。 别看德王爷是一个不管事的闲散王爷,可问题是他跟宫里,不管是太后那里还是当今皇上那边,都既能递得上话也能打探到消息,这样一来,自然就不停地有人带着礼物打着各种幌子登门拜访。 这弄得德王爷很是有点烦。 要知道,他之所以闲散,并不是他不懂事,而是他极为清楚,作为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过多地去参与朝中之事的话是大忌,一旦引起圣上的忌讳,那就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因此,这次朝廷大调整,他也还是不想过多介入。 可问题是,平日里那些熟知的文武百官带着笑脸和礼物登门,他能将他们拒之门外吗? 收也不是,拒也不是。 而陈管事的到来,算是让他有了一个脱身的借口,他立即就跟德王妃说:“这些事就交由你去应付吧,我找浪之去了。” 因为正好需要一个躲清净的地方,他连郑经找他商量什么事都懒得问了,把烦心事甩给了德王妃,径直奔书局而来。 “浪之,听说你找我有事?是不是又折腾出什么新鲜玩意了?” 一见到郑经,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竟然来得这么快? 一来就惦记上了我的新鲜玩意? 郑经稍感吃惊,一看德王爷脸上那藏不住的急切之意,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有陈管事等德王府所安排的人在,书局里发生了啥事,根本就瞒不过德王府。 唉,咱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车床,还有那活字印刷术,又被人惦记了啊!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新鲜玩意自然是有的,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又带人来把它们给讹走。” 他故意回道。 其实对于简易车床和活字印刷术的存在,他根本就没打算要隐瞒德王爷一家,要知道,他可是把德王府当粗大腿抱的。 再说,接下来还要合作办报,这东西根本就瞒不住。 但他也不情愿一折腾出来好东西就被人弄走,因此他故意先封住德王爷的嘴。 这就让德王爷稍稍有点尴尬了。 他心想,明明是你讹了当朝太子爷,弄得连陈仲平都是闷闷不乐地回去的好吧! 但陈仲平的身份又不能随便泄露,他只好尬笑着回道:“呵,上次不是意外嘛,我哪知道王公子那么喜欢你的印刷术?反正你又没吃亏。” 郑经:“……” 你就继续装! 他也懒得揭破,又故意回道:“谁说我没吃亏?那新型印刷术真要是被王公子给泄露出去了,那我就吃大亏了!” 这就更是让德王爷尴尬了,他又忍不住想,这小子怎么就那么较真呢? 他不得不再次讪讪地笑道:“王公子不是买了你的书吗?那两万两银子,你起码能赚上一万多两银子,你还嫌不够?” “王爷,这账不是那么算的,要是那新型印刷术不被泄露出去,我独家拥有它,凭它我赚上几十上百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郑经却还是没打算轻易放过。 德王爷:“……” 这家伙怎么非得揪住那事不放呢? 若不是已经知道,郑经有大志,想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因此前期确实需要大量的银子来支撑,他简直怀疑这小子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 他也没想到,郑经一折腾出这新型印刷术,这原本一直贴钱的书局,到他手里竟然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能挣钱,弄得连他跟德王妃都有些羡慕和后悔了。 “得得得,我向你保证,那印刷术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外泄好吧!” 无奈之下,他开始吹鼻子瞪眼。 “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再带你看两样好东西吧,不过事先说明,你可再也不能把它们给泄露出去啊!” 郑经却还是笑嘻嘻地继续给他打着预防针。 不过好在已经放过了前面那事。 德王爷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他也已经被郑经弄得没脾气,忍不住发牢骚说:“行行行,我再也不敢随便把人往你这里领了,两万两银子一首诗,谁要得起啊!” 这倒是大实话。 上一次他就在想,你郑浪之虽然是字词曲三绝,可那灵感的代价也实在是太高了一点,两万两银子才能换来的灵感,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换得起? 再加上这家伙胆子又肥,明知陈仲平的身份非同一般,也都敢讹…… 这确实把他给弄得有点怕怕了。 “那就跟我走吧。” 郑经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开始又一次把德王爷往工匠房里带。 很显然,他刚才之所以非要这么较真,绝对是故意的,要知道,接下来他不知还会折腾出多少新鲜玩意来,而这些东西,短期内又很难瞒过德王府,因此这预防针他不得不打。 俗话说,不怕被贼偷,就怕被贼惦记! 他这是在把德王爷当贼来防了。 事实上,这确实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他发现,德王爷一到工匠房,一看到那台正在切活字的简易车床,两眼又开始放光芒。 “浪之,这又是你新折腾出来的?” 在看到那台切起木板来飞快的简易车床后,德王爷确实又有点爱不释手了。 其实郑经猜得没错,书局里又新折腾出了简易机床,以及郑经又在弄活字印刷术的事,也早已被陈管事报到了德王府,要不是德王爷前两天实在是脱不开身,他早就跑来看稀奇了。 毕竟这样的新鲜玩意,陈管事也不可能把它们给说得太详细太具体。 “真正稀奇的不是这玩意,而是我所想出来的另一种新型印刷术。” 郑经连忙捡起了台面上已经切好了的几个活字,递给了德王爷,并试图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简易机床有没有价值? 当然有,若是将它进一步改良,用它来加工制作各种器械,比如说武器、箭矢之类的,不知能提升多大的效率,创造多少新的价值。 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郑经暂时还不想它被人给惦记上。 他的转移是有效的。 对于这台简易车床,德王爷只是觉得稀奇,暂时还意识不到它的具体价值,因此一听郑经主动提起了另一种新型印刷术,注意力确实被转移了,立即假装不知道:“有一种新型印刷术?” “嗯,我把它叫做活字印刷术,有了它,印起书来,比雕版印刷术还要快上很多倍。” 郑经也还是懒得揭破。 接下来,他开始给德王爷讲述起了活字印刷术的具体玩法。 德王爷一下又听得心痒痒的了。 他确实没想到,这书局一到郑经手里,竟然还可以这样玩,书局里这些原本已没啥鸟用了的雕版,被郑经这么一折腾,竟然又能发明出一种比之前的新型印刷术还要快上这么多的又一种新型印刷术来。 这家伙的脑袋怎么就这么好使呢? 他忍不住想道。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前一种新型印刷术都已经那么能赚钱了,印一本书,就能顶得上一座醉香楼个把月的利润,那这种新型印刷术一推,那岂不是得赚海了? 他又一次后悔,那么轻率地把书局送给郑经了。 早知道如此,还稍稍给自家留一点干股多好啊! 尽管德王府并不怎么缺钱,可一看到郑经赚钱的本事竟然也如此厉害,他也还是忍不住有些妒忌了。 而郑经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思,故意凑到他面前说:“王爷,我还想到了一样特能赚钱的事,咱们要不要合作一把?” 为了拉德王爷下水,他开始晓之以利。 正文 第185章 动之以名 又一样特能赚钱的事! 听到这一句,德王爷还真是心动了。 试问德王府缺不缺钱? 理论上是不缺的,毕竟德王府有赚钱机器醉香楼,以及封地收益、其它产业获利等。 可问题是,就算是在太平年代,皇室成员的开销向来就不低,若是突逢变故,需要养兵之类的,那开销就更是了不得了,因此,不管是德王爷还是德王妃,都不会嫌银子多,尤其是稳定的收益来源。 当然,德王爷可不是什么藏不住情绪的毛头小伙,因此哪怕他已心动,但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说说看。” “办报。” 郑经只回了他两个字。 “办报?那玩意能挣大钱?” 德王爷立即就露出了狐疑的申请。 对于正经想办报,传播思想和文化的想法,他是已经知晓了的,可毕竟他连报纸是什么都还没见过,因此本能地怀疑,那新鲜玩意到底能不能赚钱。 若不是已经知晓郑经并不是贪得无厌之辈,他简直会怀疑正经郑经是想坑他。 “那当然,比印书还能赚。” 郑经又给你德王爷一个极为吃惊的答案。 比印书还能赚? 那还了得? 他再次显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想啊,一份报纸,我也不卖多了,就卖一两银子,别的不说,光是会宁的有钱人家就那么多,每份报纸卖出两三万份不为过吧? “报纸我旬印上一份,一个月印三份,那你算算,一个月下来就能挣多少银子? “一年下来又能挣上多少银子?” 郑经继续诱惑道。 他很简单地算了一笔账,其实就办报而言,真正挣钱的还不是卖报纸,而是做广告,只不过那是以后具体运作的事,因此他暂时还不想透露。 这样就够了。 德王爷立即就飞快地算了起来。 会宁近两百万人口,并且还是以官绅、读书人、富贵人家居多,那所谓的报纸真要是吃香的话,一期卖个三万份确实不算为过。 一旬一期,一个月就是三期,每期三万,一个月就是九万。 就算刨去成本,一份报纸只挣三分之一,那一个月就能挣三万,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万…… 我的个天啦,这办报挣钱的速度,远比做寻常生意能赚,甚至都不输给醉香楼啊! 他被这一结果给惊到了。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郑经所办的报纸有那么吃香? 他立即就质疑道:“你确定你所办的报纸有那么受?” “那是当然。 “你想啊,这朝廷官员,文人士子,是不是最喜欢高谈阔论天下大事? “那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是不是最爱诗词歌赋? “那富人商人,市井百姓,是不是最爱探听娱乐八卦? “若是我把这些全部都登在报纸上,那他们是不是可以一报在手,便知天下事? “这样一来,你说那报纸会不会受欢迎?” 郑经不假思索地回道。 为拉德王爷下水,他直接举起了具体的例子。 德王爷短暂地沉默了。 郑经这么一说,他算是大致明白了,所谓的报纸,大概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把天底下所有的新鲜事,全部往报纸上登吗! 那样一来,这报纸确实会很受欢迎,让喜欢它的人,做到一报在手,便知天下事啊! 而对于那些有钱人家来说,一个月只需花上三两银子,就知天下事,算得了什么? 别的不说,就秦淮河那数十座青楼,来来往往的宾客那么多,一个个视钱财如粪土,人人都买上一份,就不止两三万份了吧? 这么说来,这东西还真能挣大钱? 唉,真不知道这小子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连这种事都想得出来! 他忍不住又暗暗感慨了一番。 此时的他,已经心动了,因此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他当然不信,既然这报纸那么能挣钱,郑经会白白便宜他。 那就摊开来谈。 “三点。 “第一,这报纸得打你德王爷的名号。 “第二,帮忙解决信息的获取来源,以及帮忙协调各种资源。 “第三,最好由你来挂一个总编的名号。” 郑经也不客气,直接提起了要求。 这可是说得德王爷有点糊涂了。 “为何非得打德王府的旗号?” 他从第一个疑点开始问。 “这报纸一旦办起来,肯定会引起很多人妒忌,不打你的旗号,我压不住啊!” 郑经笑嘻嘻地回道。 德王爷立即认可地点了点头。 确实,这报纸若是能赚大钱,确实很容易被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给盯上,比如说那些世家。 也确实只有打德王府的旗号,才能压住那些心怀不轨者! 此时的他其实还不知道,办报最大的风险不是被人惦记和妒忌,而是政治风险。 当然,所谓的政治风险,对他来说也不算事。 “那有什么是必须得我来协调的?” 他又问起来第二个疑点。 “这天下事,肯定是朝廷掌握得最为全面,因此你得帮忙协调朝廷那边,准许我们从朝廷获取消息来源。 “那娱乐八卦新闻,醉香楼理应是最为畅通之地,因此还请你告知王妃,让醉香楼那边也配合一下,帮我们提供有效的信息。” 郑经又和盘托出了他的如意算盘。 德王爷却是稍稍有些惊愕。 他忍不住想,这小子是不是知道,醉香楼有自己特有的情报渠道? 他惊愕的是这个。 别看他一向不管事,可问题是他家有一个很有想法的王妃,德王妃一嫁过来,一接手醉香楼,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建立醉香楼畅通的情报渠道。 理由是,德王府虽然不能插手朝廷之事,但也不能啥事都被蒙在鼓里。 因此,论到对天下事的掌握,醉香楼其实并不比朝廷少多少,尤其是大夏国以外的事,很多事可能朝廷都还没收到信息,德王府这边就已经先得知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或费劲的事。 因此他又问道:“那总编又是咋回事?为何要让我来当?” “所谓的总编,是内容编辑总管的意思,意思是凡属要登上报纸的内容,都得经过你的审核。” 郑经又简明扼要地回道。 之所以非得拉德王爷来当这个总编,理由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规避政治风险。 这是因为,一旦报纸上登了让朝廷都觉得过于敏感的内容,这朝廷一旦追究起来,别的人是承受不起的,也只有德王爷能背得起这个锅。 “非得让我来做?不能请别人吗?” 出了名不喜欢管事的德王爷却有些不情愿了。 “必须得由你来啊! “你想啊,这报纸一办起来,势必会成为天下人的焦点,而这总编之位,又相当于整份报纸的意见领袖,若是没有一个德高望重又才识过人的人来担当,又怎能服众?” 郑经立即不露痕迹地拍上了一记马屁。 德高望重,才识过人,意见领袖…… 怎么好听怎么来。 德王爷终于心动了。 要知道,不插手朝廷之事,是他明智的选择,可是在太后那边,却变成了游手好闲不管事,因此他没被少挨训。 现在他就在想,朝廷之事不能插手,那办报这种名利双收的事,应该也能算正事,勉强能给太后一个交代了吧? “那……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他确实心动了。 “啥都不用你做,这样报一弄出来,就会第一时间交到你手里,由你来把关,你只需审核它们是否合适被登出去即可。 “当然,您若是有兴趣,写写啥高瞻远瞩的评论文章之类的,当然也是可以的。” 郑经立即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开始协商起具体的办报适宜来。 包括这报纸具体要登什么内容,内容又如何进行采编,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进行销售等,一一聊了个通透。 而这些对郑经这个穿越者来说,都不算事。 最终,报纸的名称也被定了下来。 华夏早报! 这名字的具体含义,一如华夏书局。 华夏华夏,既隐含德王府北华和南夏联合的意思,又代表中华文化正统的天下。 早报,天下事早早报! 不用说,这名字又是郑经提前准备的,但却颇合德王爷的心意。 “该谈谈利润分配了。” 郑经又笑嘻嘻地说道。 最为关键的来了。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既然是合作办报,这利益分配当然得提前说清楚。 德王爷没吱声。 但代表他也有此意。 “啥也不用你投,全部由我来负责,我给你三成干股,王爷意下如何?” 郑经又直接了当地说道。 这绝对是大手笔。 要知道,技术是由他出,资金也是由他来负责,人手也还是由他来找,具体的经营也是他去弄,而德王爷,也就是协调一下关系,第一个读读报而已。 这样的条件,德王爷又岂能不满意? 但他还是谦虚道:“会不会多了一点?” 郑经:“……” 要不要那么虚伪? 但他还是笑嘻嘻地回道:“不多不多,别的不说,单凭德王府的旗号,就值那个价。” 对于这一句,德王爷也极为满意,但他还是矜持道:“嗯,那就等我回去跟王妃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不用说,他已经被郑经给拉下水了。 正文 第186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德王爷也确实是动心了。 尽管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报纸那样东西,连朝廷的祗报,也因为印刷技术的限制,还是以手抄本的方式存在,但经郑经具体一描述之后,他还是能充分意识到,这是一样比书本还更为了不得的东西。 天下大事,都经由此报传播出去。 思想文化,也是由它往外散发。 这是何等的了得? 他甚至能想到,一旦由他来担任此报的总编,等于是他想让大家看到什么,天下老百姓就能看到什么,他不想让大家知晓的,那大部分人都将被蒙在鼓里。 郑浪之这脑袋确实厉害啊! 也难怪他说,这总编之位非得由我来担任! 在充分意识到这份《华夏早报》所存在的重大意义之后,他又忍不住感慨道。 像这种能让他名利双收的事,他当然没道理要拒绝,只不过因为习惯,他还是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决定,等回了王府之后,再跟德王妃好好商量商量再说。 在重大事件的决策上,他确实习惯了先跟德王妃商量,因为他早已发现,德王妃虽然是女子,但在眼光、见识、格局等方面,并不输给大多数男子,因此他也早已习惯了把德王府大大小小的事交给德王妃去操心做决定。 “我饿了,赶紧让人给我弄点吃的吧。” 因为是特意跑过来躲人情的,因此他暂时没有回德王府的意思,而是转而要求郑经安排起了吃喝。 郑经一愣。 他心想,你不是说要回去跟王妃商量商量吗?怎么还要赖在这里? 只不过德王爷这么一说,他也没招了,只能又吩咐人安排起了吃喝。 事实证明,德王爷不回去是对的,因为在不久之后,又有人会登门拜访。 一位让很多人都会头疼的人。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就在昨晚,当沈颢一得知郑家小姐和她私奔的姘头就下榻在德王府所开的书局之后,他当时并没有动声色,可一回到府上之后,立即就向他的父亲,五兵尚书沈俭沈大人告知了此事。 也正如郑经所料,吴兴沈氏虽然视此事为奇耻大辱,但对于那两位始作俑者,却没有直接处理的名分。 尤其是当此事还有可能牵扯到德王府时。 那怎么办? 好办。 沈大人在第二天早朝之后,立即就找上了鸿胪寺大鸿胪郑衍郑大人。 “郑大人,你们郑氏果然厉害啊,原来是搭上了德王府,这才把我们沈氏给耍了。” 一见到郑衍,沈俭就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这是必然的。 对于世家豪门而言,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谁位高权重,谁就掌握着家族最为关键的话事权,因此像郑沈二族联盟这种事,虽然具体的事务是由各自的族人去操作,但关键的决定却是由郑衍和沈俭二人来敲定的。 也就是说,郑沈二族联盟的破裂,算是郑衍负了沈俭。 当然,联盟虽然已经破裂,但两人毕竟在朝廷之上天天见,因此还不至于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沈大人,此话怎讲?” 自知理亏的郑衍立即就赔上了笑脸。 “你们郑氏那与人私奔的郑家小姐,已经在会宁招摇过市,怎么不见你们郑氏有所动作?你这是想当着天下人的面,来打我的老脸吗?” 沈俭佯怒道。 尽管他也不敢肯定,郑氏一定已获知了郑家小姐在会宁的行踪,但既然是兴师问罪,那就是不管有没有,都拼命把帽子往对方头上扣就对了。 “有这事?在哪呢?” 郑衍确实是被冤枉了。 沈俭则傲然回道:“就在德王府所开的德意书局,不信你带人去看看,希望此事你早日给老夫一个交代。” 说罢,沈俭扬长而去。 对于沈家而言,既然郑沈二族的联盟已经破裂,那要的就是一个面子问题,因此他也无需再多说什么。 多说无异。 只是这样一来,可是把郑衍给说懵了。 大房郑温家小姐已经到了会宁?并且还住进了德王府所开的书局? 这一消息,对于郑衍来说确实很突兀,因为他也没想到,这事竟然会跟德王府牵扯上关系。 不过细细一想,也并不是没可能,因为朝廷之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就在前一段时间,因为豫州花魁大赛,德王妃就去了一趟豫州。 只是这大房家小姐又怎么会跟德王妃搭上关系呢? 郑衍百思不得其解。 也颇感头疼。 作为荥阳郑氏族人,出身于三房的郑衍虽然不是掌管着家族大权的大房之人,但作为整个家族最位高权重者,他已算得上是郑氏的绝对核心,郑氏的很多事,若是没有他的首肯,就很难通得过。 甚至于说,最为关键的事,都是直接由他来做主的。 比如说这次郑氏跟沈氏的联盟。 只是他没想到,前期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跟沈氏的核心代表沈俭沈大人把关键条件给谈好,事到临头,却在大房那边最为关键的联姻事上出了幺蛾子。 大家说他恼不恼火? 恼火是必然的。 因为他得给沈俭一个交代。 而大房也得给他一个交代,那就是追逃,处理当事人。 正常来说,追逃这种事,是大房那边的事,是用不着他再来出面的,可现在一旦牵扯到德王府,那就不同了。 试问,整个郑氏,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跟德王府去交涉? 怎么会把德王府给牵扯进来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吴兴沈氏与当今圣上及德王府这一脉的那点芥蒂,他当然是清楚的,但他之所以还是做出了让郑氏和沈氏联盟的决定,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之一,当然是因为吴兴沈氏在布业那一块的资源优势实在是太好,好得让所有的大族都眼馋,而荥阳郑氏又拥有北华那边的渠道优势,这两族若是强强联手,那在经济上的超大收益,足以让郑氏去冒一下让当今圣上不怎么开心的小风险。 原因之二,则是当今圣上原本就对包括荥阳郑氏在内的多家世族有了防范之心,这些年来一直在削弱世族在朝廷的影响力,因此世族若是不联手,稍稍让当今圣上忌讳的话,结果可能只会越来越糟。 只是他没想到,郑沈二族还没真正联盟成功,德王府就已经提前介入了。 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意外? 郑衍有些琢磨不透。 可不管怎样,既然沈俭已经告知了他自家那两位罪魁祸首的下落,这事他就又得出面了,而且,因为德王府的存在,这事还不能硬来。 必须得去一趟德王府,先把底给摸清楚才行! 正文 第187章 火力全开的德王妃 郑衍就这样登德王府家门了,礼节性地带着一些东西。 正常来说,他是应该先投拜帖的,只不过他跟德王爷也算是老相识了,再加上事件也算是紧迫,因此也就没顾得上那么多。 于是他在德王府门口差点就吃了个闭门羹。 王府管家告知他:德王爷不在家! 若不是管家后面还来了一句,只有王妃在,他差点就以为德王爷是故意要将他拒之门外了。 别看他是鸿胪寺大鸿胪,正三品朝廷要员,可德王爷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难以琢磨,不把他这样的朝廷要员不太当一回事,拒之门外也是有可能的。 那就见德王妃! 反正前去豫州的恰好也是她,将大房家小姐及郑氏那旁系举子带来会宁的,也十有八九是她。 于是他向管家改变了求见目标。 对于郑衍突然的登门拜访,德王妃自然是稍感惊讶,于是她一边吩咐管家去将郑大人请进来,一边琢磨起了郑衍的来意。 难道是为了此次的大调整而来? 没道理啊! 要知道,像郑衍这种级数的朝廷大员,若是要去拜见某人,除非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必在乎礼节的程度,否则的话,是一定得先投拜帖的。 她自问德王府跟郑衍之间的关系还没达到那种程度。 再说,若真是为打探大调整的消息而来,那管家一告知王爷不在府上,那郑衍理应改约时间才对,因为她虽然是王妃,可作为一个女性,对于朝廷之事是绝对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搀和其中的,因此见她也没意义。 这么说来,莫非是为了郑经和郑家小姐而来? 尽管不知消息是从哪里走漏的,但聪明如她,还是大致猜出了郑衍的来意。 这来意一猜透,德王妃就不急了,她故意装作要调整妆容,先让郑衍在会客厅里等上了一会。 这是合理的。 因为按照礼仪,女子待客,尤其是像她这种有身份的女主人接待异性来宾,哪怕郑衍年龄比她要大上很多,她也得盛装出面。 这是要先熬一熬郑大人的性子了。 换做是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样待郑大人,因为郑大人好歹也是朝廷正三品大鸿胪,已经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因为她已经猜到,若是郑衍已经得知是她把郑家小姐和郑书笙带来了会宁,那十有八九是兴师问罪加要人来了。 尽管碍于德王府的地位,对方会相对委婉一点。 可那也不行。 就因为对方是豪门世族,连当今圣上都有所顾忌,就让德王府任他拿捏? 别说郑经现在已经是她极为看重的高人,陈蒨武的老师,哪怕只是一普通士子,她也不可能轻易地让对方如愿以偿。 毕竟德王府也是要面子的! 而且,郑经拐带主家小姐私奔的消息是她让人放出去的,现在她得想出一法子,来尽量护他周全,才有可能消除潜在的芥蒂。 因此,她故意磨蹭了好一会,想好了对策之后,才款款出现在了郑衍面前。 “哟,郑大人,稀客稀客,王爷不在府上,本妃怠慢了,还请见谅。” 见惯了大场面的她自然是把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带有一丝绵里藏针的味道。 而身为大鸿胪的郑衍,对于该有的礼仪也更是心里有数,同样先滴水不漏地跟德王妃客套了一番。 当然,光客套是没意义的。 对于德王妃来说,只要郑衍不主动说明来意,那她是稳坐钓鱼台,尽管寒暄便是。 因此,最终还是郑衍按捺不住性子,不得不主动提起了正事:“王妃,此次冒昧登门拜访,还有一事相求。” “郑大人请吩咐。” 德王妃还是不动声色。 一场交锋正式开始。 “我听人说,王妃此次前去豫州,收获可不小?” 尽管已表明有事相求的来意,可郑衍却还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没办法,他虽然是上门来要人的,但人的具体下落,是沈俭告知他的,他并没有可靠的证据,因此只能旁敲侧击。 “也谈不上有啥收获,只不过是楼里一伶人拿了一花魁罢了,让郑大人见笑了。” 德王妃还是回得滴水不漏。 她这不咸不淡的回应,让郑衍没法再绕了,只能直接试探道:“只是不知王妃回程之时,可有遇上郑氏一对私奔的男女?” 殊不知,他这么一问,反倒是给了德王妃反击的机会,她立即就故意皱起了眉头,不悦地反问道:“荥阳郑家私奔的男女?郑大人何出此言?” 这一反击,差点就把郑衍给整懵了。 要知道,荥阳郑家那边给他反馈回来的消息,就是郑温之女,受郑氏一旁系举子郑经所蒙骗,一起私奔逃离了豫州,因此他也直接将二人定性为私奔,以便于接下来名正言顺地向德王妃要人。 在这个时代,法理和家规是并存的,尤其是对大族而言,某些时候家规甚至大过于法理,因此在他看来,只要他祭出二人违反郑氏族规的旗号,哪怕德王妃贵为王妃,也没法在情理上庇护二人。 可问题是,德王妃所了解的真相是,二人并非私奔,而是郑经搭救了逃婚的郑书笙,二人之间清白得很,因此她故意装起了糊涂。 这也确实把郑衍给问糊涂了。 难不成沈俭那老东西,故意在给我下套,让我来得罪德王府? 他忍不住先怀疑了沈俭一把,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王妃的意思是说,并没有遇上我们郑氏族人?” “私奔的郑氏族人我倒确实没遇上。” 德王妃立即又矢口否认道。 但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遇上了郑氏另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子,据说是你们郑氏家主之女,因不满家里的安排,欲把她嫁给一浪荡子,就逃婚出来。 “我见她性子刚烈,既同情又喜欢,便顺道把她带来了会宁。” 最为凌厉的反击来了。 以她的身份,断然不承认说没遇上郑书笙和郑经,那肯定是不行的,因此不等郑衍继续试探,她干脆就光明磊落地承认了,但却毫不客气地纠正了郑衍的说法。 不是私奔! 是勇于同凄惨命运做抗争的烈女子,我德王妃同为女人,极为欣赏也极为欣赏她的刚烈性子,所以要庇护她! 她也把这一层意思准确地传达给了郑衍。 这差点又把郑衍给说懵了。 作为鸿胪寺大鸿胪,常与各方来宾打交道,郑衍一向以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出名,可他没想到,今天在德王妃面貌,却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已经落了下风。 为什么会这样? 大房家小姐不是私奔,而只是逃婚?逃婚的原因是因为她要嫁的是一浪荡子? 因为德王妃自己是被和亲的,因此对大房家小姐产生了同情心? 因为郑氏和沈氏的联姻,引发了皇室的不满,所以德王府才会介入,并且连德王妃现在对自己都是语中带刺的? 郑衍不得不快速思索着其中的原因。 因为并不过分家族那边具体的事务,因此他对很多细节方面的事情并不清楚,比如说,他只知道郑沈二族的联盟,条件之一是大房家小姐嫁给荥阳沈郡守的儿子,但并不清楚沈郡守家儿子的才学、人品如何。 结果是弄得他现在很被动。 于是他不得不挣扎道:“不对吧?我听家族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大房家小姐受一忘恩负义的旁系士子所诱骗,跟他私奔逃离了豫州,难不成我这消息有假?” “啧啧啧,我一向听闻,荥阳郑氏数百年来书礼传家,以知书达理闻名于世,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言过其实啊!” 彻底占据了上风的德王妃开始火力全开,直接对着郑衍冷嘲热讽起来。 荥阳郑氏虽然势大,郑衍虽然也是位高权重,但以她的身份,是不会有太多顾忌的,再加上她原本就对郑沈二族的联手极为不满,现在自然是得理不饶人。 这就让郑衍更是尴尬了,不得不问道:“王妃何出此言?” “呵呵,郑大人口中那忘恩负义的郑氏旁系士子,应该是叫郑浪之对吧?可是据我了解,这明明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啊,莫非我眼瞎,被他蒙蔽了不成? “你说他蒙骗了郑家小姐,带着她私奔,可是据我所了解,是他外出游学时碰巧遇上了逃婚的郑家小姐,看在同宗的份上,才义无反顾地帮她的啊! “而且,这一路下来,我看他跟郑家小姐之间似乎并无私情不说,还始终恪守礼节,颇具君子之风,难不成真是我看错了不成?” 德王妃又冷笑了一声,出言讥讽道。 郑衍也彻底被她给说懵了。 啥? 不是私奔? 大房家小姐并非被人蒙蔽,而是自行逃婚?那旁系士子也并非家族来信里所说的忘恩负义,拐带主家小姐? 他确实懵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信德王妃所说的,还是信族人之言。 彻底被动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说道:“果真如此?那不如请王妃将此二人交还于我,待我调查个水落石出再说如何?” 尽管已经名不正言不顺,但他还是厚着脸皮开始向德王妃要人了。 这原本也是他前来求见的目的。 只可惜…… “呵呵,这暂时恐怕不成了,前些天我进宫,跟太后娘娘提了一嘴他们的事,太后一听,就来兴趣了,说想见见他们,郑大人,要人的事不如等太后见过他们之后再说如何?” 德王妃笑着抛出了一块挡箭牌。 一块大得让郑衍都无可奈何的挡箭牌。 啥? 这事都传太后耳朵里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 正文 第188章 找上门去! 明明只是郑氏的两个小人物而已,被德王府遇上也就罢了,怎么还跟太后也扯上了关系呢? 郑衍确实想不明白。 假如这是真的,那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已经不是把人给抓回去,给沈氏一个交代就能解决的了。 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知道,德王爷这边虽然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但毕竟不管事,因此就算小小地得罪一下,甚至是让他们得知郑沈二族联姻之事,也不会有多大问题。 可太后那边就大不一样了。 那可是能影响当今圣上决定的人,一不小心,郑氏就没啥好果子吃,而抓逃这事,就更不能草率了,否则的话,事情很容易闹大。 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他纠结时,德王妃又开口了:“对了,郑大人,你们郑氏已经对外宣布将郑浪之逐出郑氏,有这回事吗?” 极为关键的一点又被她揭破了。 将郑经逐出郑氏的消息,已经被郑氏在豫州那边放出了消息,但并没怎么传到会宁这边来,但事情毕竟是德王妃故意挑起的,因此这一消息,也早已被豫州那边第一时间传到了她这里。 “这……似乎有这么回事。” 一时间,郑衍又不明白德王妃的用意,只能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 德王妃却回道:“那就好,既然郑浪之已经不是郑氏人了,那我就放心了,对了,顺便跟您说一声,经太后授意,王爷已正式请他担任蒨武的老师,因此,若是没特别的,还请你们不要过于去惊扰他,以免影响蒨武的学业。” 其实郑经的担心是多余的。 既然德王妃已经把他当成了拆散郑沈二族联盟的棋子,而他自身又具备足够的利用价值,那德王妃这边就没理由轻易放弃他。 尤其是在郑氏已经将他逐出宗族的情况下。 为啥这么说? 具体的原因,跟过去数百年以来的天下局势有关。 自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之后,天下就流行一句话,叫“千年的世家,百年的皇朝”,意思是朝代可以更迭,但世家却不会倒,因世家势大,朝中的绝大多数高位被世家占据不说,甚至是世家一倒戈,就会更朝换代。 因此,最近一些年来,北华也好,南夏也罢,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压着世家的势力,并因此逐渐废除了原来的九品中正制,开始推广相对更为公平的科举考试。 其实包括这次的春察和朝中职位大调整,圣上那边,也都有进一步打压世家影响力的意思,只不过为了避免影响各大世家的反弹,不会做得那么明显而已。 这样一来,郑经被郑氏逐出宗族,反倒不是坏事,而是变成了一件好事,也只有这样,德王府这边才敢放心大胆地来用他。 也正因为这一原因,连太后那边都没有反对让他担任陈蒨武的老师。 现在,德王妃之所以故意当着郑衍的面提起此事,就是要将它落到实处,以免郑氏在了解他的价值之后,又把他往回拉。 只是这样一来,郑衍就更懵了。 他想不明白,那郑浪之只不过是郑氏一被逐出宗族的旁系举子而已,他有何德何能,竟然能被德王府聘请为教导小王爷的老师? 德王妃这边,又为何要如此来死保他,还因此特意向他发出警告?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可德王妃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起身,双手一拱:“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先行告退。” 在意识到事情远非他所知的那么简单之后,他只能决定,先回去把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再说。 …… 在离开德王府之后,郑衍又细细回味起跟德王妃的整个对话过程来,越是回味,他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有了自己亲自登门,在加上郑氏在豫州一带的影响力,从德王府手里要回一对私奔的郑氏族人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最终他却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德王妃会不惜得罪自己,也要维护一名已被郑氏逐出宗族的普通举子?又为什么要为郑氏把他逐出了宗族而感到幸灾乐祸? 那么郑氏旁系举子,又何德何能当德王府小王爷的老师,并且还那么受太后赏识? 她又为何那么笃定地说,大房家小姐并非跟那名旁系举子私奔,而是逃婚?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不成? 他越想越不对劲。 并且还意识到,问题似乎并不在大房家小姐身上,而是在那名旁系举子身上。 “打道回府。” 他立即就吩咐道。 正常来说,此时的他应该回府衙继续去处理公务的,可不把此事弄个明白,他实在是不甘心。 回到府上后,他又第一时间唤来了管家,又细细询问起了关于大房家小姐逃婚之事。 跟宗族有关的事,他这边一直是由这位来自同宗的管家来负责的。 这一问,也算是问出来了点眉目。 据管家说,荥阳沈郡守家那名公子,确实有些不学无术、行为放荡,在荥阳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确实有些配不上大房家小姐。 而那名旁系举子,却是郑氏年轻一辈中少有的俊才,虽然家中不幸,却是出了名的上进好学,十七岁就中秀才,十九岁又中举,原本应该是值得郑氏重点培养的后起之秀,假以时日,金榜题名是必然的事。 至于大房家小姐跟那名举子私奔的消息,则是在豫州花魁大赛之后才放出来的,至于消息来源,则是来自于郑氏现任家主,大房家的郑温,也就是郑家小姐的父亲。 这么一来…… 果然有问题! 最起码大房家小姐并不一定是私奔,而是逃婚,至于讲旁系举子逐出宗族之事,十有八九是郑温为了推卸责任! 结合德王妃所说的话,郑衍总算得出了这样一结论。 他也意识到,自己十有八九是被大房那边糊弄了,才导致了今天如此被动的局面。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了想,他吩咐道:“你立即就去一趟德王府家的德意书局,大房家小姐,还有那位旁系举子就在那里……” 他的决定很简单,那就是派人直接找上门去,将真相问个清清楚楚再说。 正文 第189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受郑衍吩咐,郑府管家郑简顾不上已近黄昏,即刻就启程前往德意书局。 在路上,他就开始琢磨,等一会到了德意书局,这事该如何应对。 正常来说,这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不管是大房家小姐,还是那名旁系举子郑经,都属于郑氏戴罪之人,一旦出现在会宁,并且有了具体的下落之后,他完全可以直接带着家丁护卫去把他们给擒住,然后送回荥阳处理。 可现在,老爷却告诉他,此事还牵扯到德王府,因此命他得小心应对,只能登门拜访了解情况,绝不能用粗。 而老爷交给他的任务,一是了解私奔之事是否属实,二是把那名旁系举子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 据说,那名旁系举子的才学可能非同一般,连德王府都极为看重,已聘请他当了德王府小王爷的经义老师。 六房竟然出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对此,郑简自然是颇感惊讶。 郑氏其实很大很大,在魏晋之前,黄河两岸的郑氏本是一家,可随着魏晋之后天下的四分五裂,郑氏也被分为了南祖分支和北祖分支。 黄河这边的南祖分支属于南夏,也就是荥阳郑氏,黄河那边的北祖分支则属于北华,在北华的影响力也相当了得。 暂且不提北华那边。 南夏这边,南祖分支一共有六房,其中实力最强的是以大房为首的头三房,魏晋之后的数百年以来,荥阳郑氏的人才也主要出自于头三房。 也正因为如此,第四五六房逐渐被视为了旁系,虽然偶尔也会出人才,但却罕有像郑衍这样的,能入主朝廷中枢的大才。 可现在,他却听说,原本是最为没落的六房的一名旁系举子,在刚被逐出了宗族之后,却突然搭上了德王府的关系,弄得自家老爷都颇为顾忌。 有没有这么夸张? 郑简半信半疑地坐着马车来到了书局。 可当他快靠近书局门口之后,却先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为啥? 因为书局门口不远处,正停放着一辆彩绘雕漆装饰的五彩豪华马车,而书局的门口,还站着两名铠甲齐全的带到护卫,一看这架势…… 难不成……德王爷正在里面? 郑简立即就被吓得差点就冒出了一身冷汗,也由此收起了之前的轻慢之心。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马车可不是能随便坐的,比如说书局门口这种装饰有彩漆花纹的五彩车,就只有包括太师太保等在内的一品以上王公贵族才有资格坐。 而坐着五彩车来德意书局的,除了德王爷还能有谁? 这可让郑简进退两难了。 既然德王爷在,那以他郑府管家的身份,又怎能冒冒失失地冲上去登门求见?若是惹到德王爷不高兴了咋办? 可若是不登门,老爷交代的任务又怎么完成? 无奈之下,他只能吩咐自己的马车远远地停到了书局一边,并暗暗祈祷德王爷快快离去。 这一等,就是很长时间,一直等到天色已暗了下来,秦淮河两岸已华灯初上时,那架五彩车也不见离去的动静。 正当他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正打算回府向老爷禀报此事时,却看到两位少女正款款走过他的马车,其中一位是身负长剑的年轻女道,而另一位…… 这……不正是大房家小姐吗? 就着昏暗的天色,郑简立即认出了另一位华装少女。 跟郑衍一样,郑简同样来自于郑氏三房,并且因此担当上了会宁郑府的管家,并且负责起了跟老家那边的联络工作。 以郑衍的身份,自然没可能经常会荥阳了,因此一有大事,往往是由郑简代为跑腿,就在年前,因为郑沈二族的联盟之事,他就曾回过一趟荥阳。 回了荥阳,自然得登家主府的门,也因此见过了眼前这位据说是逃婚而不是私奔的大房大小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像他这种能代表郑衍的会宁郑府大管家,回了荥阳就更是贵宾,因此郑温不仅隆重地接待了他,还让郑家小姐在他面前弹了几曲,这让他印象特别深刻。 而在了解到郑家小姐的联姻对象,沈郡守家的浪荡子后,当时他也曾感慨,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如此看来,她果然是入住到了德王府的书局之内! 眼看郑家小姐正走向书局,郑简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下了马车,追了过去,轻声叫唤道:“姑娘请留步。” 两位少女停了下来,转向了他。 只不过郑简有留意到,那位年轻道姑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之上,正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好强的杀气! 郑简暗暗犯怵,但他已顾不上那么多,在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之后,又轻声向着华装少女询问道:“这位……可是郑家小姐?” 被他叫住的自然是郑书笙,以及陪同她从醉香楼归来的徐玄机。 竟然真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郑书笙稍稍一慌神,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她自然也认出了郑简。 早在之前,她就已经从徐玄机嘴里得知,自己和浪之兄长的行踪很有可能已被郑沈两家获知,但她还是没想到,那位大鸿胪族叔祖家的管家这么快就找了上来。 “正是,见过族伯。” 她立即就盈盈一礼。 尽管她已经给父亲写了书信,说自愿脱离郑氏,可是在见到了熟悉的族人之后,也还是得尽礼节。 毕竟是已横定了心,连死都不怕了的人,此时的她倒谈不上有多慌张,再说,她身边还有徐玄机,而数步之外又是德王府的侍卫,她确实不怕郑简对她有什么不利之举。 郑简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又说道:“那……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如直接跟我进府吧,我已经住在了这里。” 郑书笙越来越淡定,并且又说道:“对了,浪之兄长也在里面。” 她扭头示意了一下书局。 这让郑简又暗暗吃惊,因为他有留意到,郑书笙称呼的是浪之兄长,而且,在她的脸上,是一脸的坦然,丝毫不见慌乱的神色。 这根本就不像私奔或逃婚后被族人逮到的样子啊! 为什么她能如此淡定? 惊讶之余,他又迟疑地问道:“这……是不是有贵宾在内?会不会打搅?” “应该是德王爷来了吧,无妨的,德王爷是这里的常客,不会在意的。” 郑书笙又淡定地回了一句。 这反而让郑简更为不淡定了。 德王爷是这里的常客? 他不是这里的主子吗,怎么现在反客为主了? 他不由得连忙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书局……” “哦,这书局已经被德王爷赠予浪之兄长了,郡主跟小王爷每天都会来这里跟着兄长学经义,因此不碍事的,你也顺便进去见见浪之兄长。” 这下郑简更是彻底不淡定了。 啥? 德王府小王爷拜郑浪之为师也就罢了,德王府连这书局加那么大一栋大宅院都已经送给了他?郑氏这名被逐出了宗族的年轻举子到底何德何能?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人家送给德王府吗?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郑简确实没法淡定了,要知道,在秦淮河北岸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大一栋能住上一大家子的大宅院,起码价值一万两银子以上。 老爷交代的这任务可能不那么好完成了! 郑简暗暗叫苦不迭,然后战战兢兢地跟着郑书笙进了书局。 正文 第190章 狐假虎威 书局之内,郑经还在陪同着德王爷这位已在书局里赖上了大半天的赖皮客。 按道理来说,在两人协商好了办报事宜,郑经又招待了他一顿午餐之后,德王爷理应回府了,可德王爷偏不,非得缠着他,说要见识一下那不用刻板,顶多半天之内就能印书印报的活字印刷术。 这让郑经颇感无奈。 他忍不住心想,你好歹也是一王爷,怎么也弄得跟一气管炎怨夫似的,有家也不想回? 德王爷今天的表现,让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他,在春风得意时,因博学多才,就娶了一位同样才貌双全,在外企任职的娇妻,前期倒还好,到后来当他因言获罪,被贬为图书管理员后,就开始遭殃了。 博学多才往往伴随着思想独立甚至是强势,他的妻子就是那样的,当他顺风顺水时倒还好,可一旦他受挫,就各种怨言和指责都来了,结果弄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家都不想回,就算是下班了,也还找借口继续呆在图书馆里煎熬。 理解理解,王爷也好,叫兽也罢,抛开身份的伪装,不都是男人吗? 一想到腹黑的德王妃确实也不是善茬,他即刻就对德王爷产生了同情心理,于是决定满足他的那一要求。 作为《华夏日报》的未来总编,他确实也有资格提前了解一番印报的可行性。 于是,他又带着几位工匠,在德王爷的虎视眈眈之下,正式开始了活字印刷术的首次尝试。 条件是已经成熟的。 之前所定制的铜模板,已经被取了回来。 经过工匠们加班加点的忙碌之后,不小大小不一的活字也已经被切割了出来。 他要做的,就是给铜模板上胶,然后往上面排活字,再进行试印。 胶也是现成的。 书本的装订,原本就用到大量的胶,而在这个时代,最为普遍的胶,就是松香,这在书局里也有存货,因此郑经需要做的,也就是配制出可重复使用的松胶来。 可重复使用的松胶在后世没啥难度,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酒精来做溶剂,伴随松香加热即可,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别说高度酒精,就算是高度的蒸馏酒也都还没面世,因此在这一点上倒是费了郑经一点点时间。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那就是桐油。 最终,在临近傍晚时分,活字印刷术首次试应成功。 这下你该带着你家儿子女儿回家吃饭去了吧? 看着惊叹不已的德王爷,郑经想道,谁知,德王爷却又是兴奋地说道:“浪之,快让人备饭,今晚我还得好好再跟你喝上几杯,庆祝庆祝。” “王爷,你是不是跟王妃吵架了,不想回家啊?” 郑经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复杂,一旦真正混熟了,感情近了,就完全没必要太把身份当一回事,现在郑经跟德王爷之间的关系,已无限接近于这一程度。 在德王爷眼里,郑经是天底下罕见的有学之士,是陈蒨武的老师,并且还是合作伙伴,因此尽管年轻,但已有资格与他平等相处。 而在郑经眼里,德王爷虽然是王爷,但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太把自己的王爷身份太当一回事,再加上他自己是穿越者,因此也没太把王爷的身份当一回事。 这也反倒更合不喜欢繁文缛节的德王爷的胃口。 因此,两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轻松。 “你胡说八道,我跟王妃的感情一向很好,从来不吵架。” 德王爷立即反驳。 郑经立即又毫不客气地问道:“那你为啥不回家?” “还不是因为前往王府拜访的人太多,弄得我很心烦!” 德王爷总算道出了不愿太早回府的原因。 这也算是获得了郑经的理解,于是说道:“那行吧,不过事先声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许挑食啊。” 德王爷:“……” 还真是不把我当王爷! 他有所不知的是,从心理年龄上来说,两人其实是差不多的,并且郑经作为穿越者,也确实不会把王爷那身份太当一回事,再加上两人在兴趣方面又有些相投,这么一来…… 这种相处模式还蛮好的! 很自然! 德王爷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跟这根本就不把他当王爷对待的家伙了,于是也彻底放下了王爷的架子,趁着等餐的空隙,跟着郑经在院子里欣赏起盛放的梨花来。 “这梨花开得如此之盛,你也不赋诗一首?” 闲得无聊,德王爷又缠上了郑经,想要他写诗。 在百花里,他对梨花情有独钟,因此在会宁的醉香楼里,给自己预留的,用来接待贵宾的别苑叫梨园,在这书局里,也四处都被他栽上了梨树。 而现在又正值梨花盛放,他自然就打起了郑经的字和诗的主意,要知道,他手里虽然已经有了郑经的两幅真迹,但那是为豫州的花魁大赛而作,并非是专门写给他的。 既然连太后和太子爷都有了郑经专门为他们写的诗,他却没有,那他又岂能甘心? 于是乎,趁着郑经闲了下来,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没了距离感,就干脆厚着脸皮怂恿起郑经为他写诗。 “懒得写,被你缠着忙了一整天,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哪来写诗的灵感?” 郑经自然不干。 德王爷已熟知了他的德性,于是揭穿加耍赖道:“你讹讹王公子也就罢了,现在连我都还想讹不成?不行,你不写也得给我写,你要是不写,我就住这里不走了。” 这赖得郑经很是没脾气,妥协道:“要不我喊倾城兄下来,让他给你写吧。” “不行,我就要你写的。” 德王爷自然不干。 换做是在以前,有江南第一才子为他赋诗咏梨花,他肯定是心满意足的,可问题是,现在他身边已经有了诗才空前绝后的三绝公子,顾倾城的诗作又岂能让他满足? 他想要的,是一首能流传百世的佳作,然后还要让郑经在前面题上赠陈伯容等字样,好让他能时不时拿出来炫耀炫耀。 两人就这么在梨树下争执开了,一个赖,一个推,无休无止。 而这一幕,正好被在郑书笙引领下进了二进的郑简给先听到了,然后又看到了,最后呆滞了。 这锦衣玉袍,头戴白纱高屋进贤冠,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不正是德王爷吗! 可问题是,他怎么像是在哀求那衣着普通的布衣年轻士子? 这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差点把他的腿都给吓软了,连忙把腰深深地一恭,双手一抬,头一埋,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鸿胪寺郑大人府上郑简见过王爷。” 此时的他真的怕了。 生怕眼前这不该被他听到和见到的一幕,让德王爷迁怒于他,把他的头给砍了,于是连忙报上了自己的来头。 他的出现,也总算让二人停止了争执。 郑经:“……” 鸿胪寺郑大人府上? 还真是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尽管已有所预料,可郑简的突然出现,还是让他稍感意外,不过事情似乎在可控范围之内,于是他趁机说道:“别闹,来客人了,这事一会再说。” 正在跟郑经赖的德王爷此时确实有点尴尬,不过一听说是郑氏来人…… “那你快点啊。” 知道此事有些微妙的他也暂时放过了郑经,背负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走向了二楼,去书房找陈蒨武他们去了。 而此时的郑简,总算又敢把腰给直立起来了,但面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布衣士子,却一时之间还是不知该说啥,只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郑书笙。 “族伯,这就是浪之兄长。” “浪之兄长,这是大鸿胪府上的管家郑简族伯。” 郑书笙的介绍倒是麻利。 只不过郑简听了之后又是暗暗吃了一惊。 尽管已有所猜测,可他还是没想到,眼前这位布衣士子还真是同宗那位旁系举子。 他又感为难了。 正常来说,以他同宗长辈,又是大鸿胪郑大人府上管家的身份,是完全可以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质问郑经一番,问他为啥到了会宁也不前往郑府拜见,以来个先声夺人的。 可问题是,刚刚连德王爷都在这位同宗晚辈面前有些低声下气的,这还让他怎么来摆这长辈架子? “晚辈郑浪之见过族伯。” 郑经倒是很淡定,还是按宗族礼仪微微行了一礼。 这也总算是给了郑简一台阶下,他连忙道:“免礼免礼,我刚刚路过书局,正好遇上了书笙小姐,便打算进来跟浪之见上一面,没想到打搅了贵客,还请勿怪。” 此时的他,根本就不敢再摆什么长辈架子,而是极为客气地回了一礼。 郑经:“……” 刚好路过书局才怪,明明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只不过恰好碰上了德王爷在,才不敢造次! 对于郑简的托辞,他当然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按礼节客气道:“没事没事,族伯请里面坐。” “不坐了不坐了,天色已晚,我还得回府上向老爷禀报要事,浪之也还有贵人在,我改日再来拜访。” 郑简连忙谢绝道。 此时的他,又哪里还敢坐? 要知道,刚才德王爷可是撂下了一句:那你快点啊!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敢在这里磨蹭半天,拉着郑经和郑书笙问东问西,把德王爷给等急了,那他不是找死吗? 因此,他明智地打起了退堂鼓。 反正他已经得知,郑经和郑书笙已经入住书局了,并且又没有半点要跑的意思,那他改日再来也不迟。 正文 第191章 化被动为主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192章 先声夺人 郑府之内,刚回到府上的郑简正向郑衍禀报着去书局后的所见所闻,尽管他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但他的所见所闻,却又一次让郑衍极感惊讶。 不在府上的德王爷竟然在书局之内! 而原本属于德王府的书局,现在的主人竟然变成了郑氏弃子郑浪之! 德王爷跟郑浪之的关系,更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而不像是王爷和百姓! 在见到郑简之后,大房家小姐一点都不惊慌,而是很淡定! …… 这些消息,都无一不让郑衍再次惊讶,这也让他再次意识到,郑沈二族联姻失败之事,并非从荥阳所传来的消息那么简单。 而最让他感到迷惑的是,那郑氏弃子郑浪之为什么会如此受到德王府一家,甚至是太后的器重? 相比给沈氏一个交代,此时的郑衍更想弄清楚的是这个问题,要知道,据郑衍对德王爷一家的了解,似乎还从未有士子获得过如此的待遇。 包括跟德王爷同一代,当时也极具才名,并且还与德王爷极为交好的卢勋,也包括再往后的那些有才士子,比如说近来已相当有名气的会宁第一才子席希明等。 可这似乎是一个暂时无解的问题。 除非他能找到当事人,将此间的原因问个明明白白。 难不成非得自己放下同宗长辈架子,亲自登门去问不成? 正当他纠结时,希望很快就来了,没过多久,陈管事带着拜帖登门了,送来了郑浪之将携大房家小姐前来拜见的消息。 竟然真敢主动登门拜见? 如此看来,还真不像是私奔啊! “那就明天酉时左右吧,老夫明晚设家宴招待他们。” 郑衍立即就跟前来报信的陈管事敲定了时间。 因为对方是正式拜见,因此他也暂时决定先把逃婚或私奔的事搁一边,来以同宗长辈的身份来接待一番。 当然,真实的目的还是为了摸清楚其中的原因。 …… 书局之内,已获知具体赴约时间的郑经也开始在做赴约准备了,毕竟宴无好宴,尤其是明晚这场宴,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沦为被声讨的目标。 这可不是郑经所希望的。 既然是想化被动为主动,那他当然得好好准备一番,争取来一个反客为主,将来自郑氏的潜在危机一劳永逸地化解,因此,先了解一下即将会晤的对象是有必要的。 只可惜对于这位身居高位的同宗郑大人,他虽然有听说过,但之前的郑经就是一只知道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对郑大人的事基本上是一无所知,无奈之下,他只能向郑书笙求助。 “书笙,对于这位郑大人,你了解多少?” “我也知之不多。” 郑书笙先回了他这么一句。 可毕竟是主家大小姐,好歹偶尔也听家人议论过这位被视为郑氏荣耀的长辈,因此她还是大致说起了关于郑衍的一些事。 说起来,这郑衍前期的经历跟郑经还有几分相似。 从出身上来说,郑衍虽然是出身于头三房的第三房,但在三房之内,并不算是直系,他比郑经唯一好的地方,就在于父母没有双亡,家境也比郑经相对要好。 跟郑经一样,郑衍同样也是从小就才学过人、勤奋好学,十八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之后二十二岁又中了进士,开始步入了仕途。 按照郑书笙的说法,郑衍在诗词方面的才华虽然一般,但在经义方面却极为了得。 而步入仕途后,他又从最基础的县令做起,一步一步往上升,从县令到郡守,再从郡守到州刺史,然后升到了现如今的鸿胪寺大鸿胪,可谓称得上是一步一个脚印。 原本的三房,虽然跟大房二房同属荥阳郑氏直系,但跟前两房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但因为郑衍的崛起,现在的三房已经能跟大房平起平坐。 而郑衍对家族也极为重视,处处会为郑氏着想,因此在家族内也有着极好的口碑。 至于他个人的特点…… 能言善辩,擅长经义,极善交际…… 郑书笙所知的也就这么多。 这些信息,对郑经了解郑衍还算有用,但对于明天的赴宴,似乎起不到太大的帮助作用。 那就随机应变吧。 第二天傍晚,他带着郑书笙启程了,去往了大鸿胪郑大人的府上,陪伴他们的,只有最近已沦为他俩兼职贴身保镖的徐玄机。 郑府跟书局离得其实并不算远。 出了皇宫往南,就是朝中各大衙门所在之地,再往下,就是朝廷要员的府邸,再接下来就是文庙、学宫、贡院的场所,然后再往下,就到了书局所在的秦淮河边。 因为并不算远,郑经等人连马车都没坐,而是慢慢走过去的。 郑府之内,因为已经答应了郑经等人的拜见,郑衍今天早早就回府了,正耐心等候那两人的登门。 该如何对待这两人? 在等待中的他正慎重地考虑这一问题。 正常情况下,他作为族中位高权重的长辈,摆出一副关爱后辈的慈祥面孔就足矣,可现在的问题是,那两人不仅有私奔的嫌疑,而且还有着重重疑点等着他去深入了解。 那是不是得给他们来一记下马威? 他心中有了大致的盘算。 郑经带着二女准时抵达了郑府,并且在郑简的引领之下,见到了现如今荥阳郑氏的顶梁柱郑衍郑大人。 “晚辈郑书笙见过叔祖。” “后辈郑浪之见过郑大人。” 两人几乎同时跟郑衍行礼。 但郑衍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有留意到,郑浪之对他的礼节和称呼,更像是后辈对前辈,而不是同宗晚辈对长辈,稍稍有点生分。 他正想来下马威,但眼神却瞟了一下郑经身旁那位伫立不动的年轻道姑。 咦,这不是国师府的玄机小仙姑吗,怎么她也来了? 他稍稍楞了一下。 身份地位不同,所能接触到的人也是不同的,比如说郑简,昨天在见到徐玄机时,就没法辨别出她的身份,因为平时没太多机会打交道。 郑衍则是不同。 大夏国一旦举行大型的庆祝、祭祀,郑衍是肯定在的,同样不会缺席,甚至是当主角的,还有国师府的慧存国师,而慧存真人在那种重要场合,最喜欢带的就是徐玄机。 因此,在会宁城内,很多朝廷大员都会对时刻伴随在慧存国师身边的清冷徐玄机有深刻印象。 这玄机小仙姑竟然陪同大房家小姐和郑浪之前来? 难不成他们跟国师府也扯上了关系? 郑衍又楞了一下。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给同宗后辈下马威的心思,因此他很快就收敛心情,严肃地说道:“大房家小姐,你既然已到了京城,怎么不早早来叔祖府上,是嫌弃叔祖老了,照顾不到你吗?” 他第一时间把目标对准了郑书笙。 因为从身份地位来说,郑书笙这位大房家大小姐,可比郑浪之那位旁系举子要重要得多。 “叔祖请息怒,恕晚辈年少不懂事。” 郑书笙连忙诚恳地致歉道。 她毕竟年轻,因此面对同宗长辈的质问,还是有点犯怵,因此任何借口都不敢找。 而对郑衍来说,他真正的目标,也并非郑书笙,因此看在郑书笙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没有深究,而是转向了真正的目标郑经,极为严肃地责问道:“郑浪之,那你呢?你不会也是年少不懂事吧?” 他径直把郑经的退路先给堵死了。 郑经则不慌不忙地回道:“回禀郑大人,晚生现如今已是被逐出宗族之人,因此未经大人首肯,不敢冒昧拜访。” 先声夺人的一句来了。 郑衍一下就愣住了。 是啊,荥阳那边,已宣布将郑浪之逐出宗族,那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郑浪之就已算不是荥阳郑氏人了,那他哪里还用得着按礼节来拜访他这位同宗长辈?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记下马威,竟然像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来者不善啊! 正文 第193章 诛心之言 好一个先声夺人! 短短一回合的较量,就让郑衍意识到,眼前这位已被逐出宗门的同宗后辈,确实有点不简单。 他原本想着,今晚虽然是他宴请两位,可自己作为同宗长辈,完全可以用不懂礼节为由,先训斥对方一通,挫了他们的威风再入席的,也就是所谓恩威并施,谁知…… 郑浪之直接把自己已被逐出宗门的事实给挑破了,这让他还怎么训? 既然已经被逐出郑氏,那就确实没必要来拜见他这位郑氏长辈,不来是常理,来了是尊重,这礼数没法挑了! 但他还是责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了?” “请郑大人指正晚生何错之有。” 新一轮交锋开始。 “我可问你,郑家小姐是你带离豫州的?” 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郑衍也暂时顾不上招待啥的,趁机已责问的方式,来问起了事情的真相。 这锅郑家当然不背,澄清道:“是我将她带离豫州的,但却不是我将她带离荥阳的。” 这话稍稍有点绕。 绕得郑衍楞了一下。 “是我自己决定逃离荥阳的,并趁浪之兄长外出游学时悄悄跟上了他,浪之兄长见我誓死也不回荥阳,这才想方设法带我来会宁的,这一路上还承蒙他多加照顾。 “关于此事的前因后果,我已写信给父亲如实说明,这我就弄不明白了,要说有错,错也在我,浪之兄长对我只有恩没有错,为何要将他逐出宗族。” 原本还有些畏畏缩缩的郑书笙也抢着出声了。 这一出声,就顾不上郑衍的长辈身份,把压抑在她内心很长时间的愧疚感给爆发了出来,为郑经讨起公道来。 郑衍又是一愣,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不是私奔?” “当然不是,我跟浪之兄长一向清清白白,这一点,德王妃一家可以作证,玄机姐姐也可以替我们作证。” 郑书笙又气鼓鼓地回道。 郑衍又愣住了。 郑书笙的话一出,他就意识到,这两人还真不是私奔,因为这一点德王妃早已向他说明,现在他都无需向国师府玄机仙姑印证。 如此看来,大房那边之所以要把郑浪之逐出宗族,是把他当成了替罪羊,来为郑家小姐开脱! 他立即就推测出了大致的真相。 这就尴尬了,他一连出了两记下马威,都让他无功而返不说,反而让他弱了气势,这可如何是好? 没关系,还可以再来。 他又转向了郑经:“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见郑家小姐护送回荥阳,而是将他带来会宁?你知不知道,这给家族带来了多大的损失?” 他还是继续将声讨对象对准了郑经。 郑经冷笑了一声,反问到:“请问郑大人,假如郑家小姐是您的女儿,你会因为利益将她嫁给一臭名远扬的浪荡子吗? “自古以来,郑氏都是书礼传家,以知书达理闻名于世,几时沦落到要靠女人去交换利益了?” 此时的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大义凛然地问出了一个最为诛心的问题。 郑衍直接被问得哑口无言。 很很想说,现在的荥阳郑氏那么大,人那么多,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来源,如何来维持这么一大家子的生存与发展? 可郑经也说得没错,数百年下来,荥阳郑氏确实是以知书达理闻名于世,至于利益上的运作,偶尔的牺牲个别族人,大多是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尤其是像他这种代表着家族脸面的头面人物,就更是不适合说那样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 面对义愤填膺的郑经和郑书笙,他彻底词穷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继续来施这下马威。 不仅如此,郑沈二族的联盟,是由他挑起来的,现在被郑经这么一问,反弄得他成了价值罪人似的,搞得他极为郁闷。 气氛一下就僵住了。 “老爷,看来这两孩子应该是受了委屈,不如先坐下吃饭吧。” 关键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夫人出声了。 和起了稀泥。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站了起来,拉起了郑书笙的手,一边往宴席带,一边说道:“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这台阶一来,其他人就不得不跟着下。 包括还备了一肚子弹药的郑经,也不得不跟着上了餐桌。 第一轮交锋暂时偃旗息鼓。 这也使得名义上的这场宴会能正常进行下去,除了一开始的气氛有点沉闷以外。 而这种沉闷,也很快又被郑夫人打破,她一边不停地给郑书笙夹着菜,一边以关心的名义,打听着两人这一路下来的经历,让席间又逐渐有了简短的交流。 面对来自女性长辈的关心,郑书笙是没太大抵抗力的,很快,她为啥要逃婚,具体又是怎么逃的,又如何遇上德王妃等,都在郑夫人的盘问之下一一说了出来。 当然,她也不傻,不管郑夫人怎么问,她只说跟她相关的,但凡涉及到郑经的,她都是含糊带过。 至于郑经,则不想自己在饭桌上就把底牌都给漏尽,因此又演起来了,装出了一副还在为被逐出宗族而愤怒的模样,只埋头干饭,不参与话题。 化悲愤为食欲! 不得不说,郑家这长辈虽然有点不厚道,一来就想给他下马威,但宴席的菜肴还是准备得很精致的,因此他干脆厚着脸皮大快朵颐。 郑衍却吃得很是不香,随便吃了点,就先搁下了筷子,坐一边喝茶等待去了。 他需要稍稍调整一下情绪。 毕竟是配合默契的老夫老妻,刚才在饭桌上,郑夫人基本上已经帮他问出了关于郑家小姐逃婚的全部真相,但关于郑浪之如何如此受德王妃一家的青睐,却因为郑浪之的不配合,还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那才是他更想知道的。 既然下马威不管用了,那就只能换招。 换怀柔政策。 这两种不同风格之间的切换,是需要缓和气氛的,他自己也需要调整情绪。 好不容易等那两人吃完,又一次来到他身边,他指了指摆在他右前方的两张椅子,用相对较为温和的语气说道:“坐吧。” 新一轮交锋即将开始。 正文 第194章 郑书笙的怨念 “书笙,事到如今,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又一轮交锋即将开始后,郑衍先把目标转向了郑书笙。 没办法,在他看来,那郑浪之虽然长得还人模狗样,但却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刺头,对他这位同宗长辈既不畏惧也不怎么尊敬,为了避免再次起冲突,他只能尝试从郑家小姐这里来打开突破口。 “也没啥特别打算,反正事到如今,那家是暂时不能回了,我也不想回了,那还不如踏踏实实地留在浪之兄长身边,跟着他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郑书笙回道。 之前的她,受郑家情绪的感染,也是有些愤愤不平的,只不过在爆发了一轮之后,经郑夫人一安抚,气算是平了,因此尽量心平气和地回起了郑衍的话。 当然,言语里还是怨气满满,这使得连郑衍听了都忍不住颇感同情。 那家,暂时是不能回了,也不想回了! 到底要何等的挫伤,才能伤得一位富家大小姐连家都不想认了? 为了家族利益,去牺牲一位弱女子的个人幸福,这么做是否值得和人道? 郑衍忍不住想起了郑经之前所说的一句:假如郑家小姐是您的女儿,你会因为利益将她嫁给一臭名远扬的浪荡子吗? 很显然不会。 因为只要不是他自愿,在郑氏就没人可以逼他那么做。 而郑温那边则不同。 郑衍相信,郑温其实内心应该也是不情愿的,但各房长老以家族利益为重一压,只要他还惦记着郑氏家主那一位置,惦记着因此所换来的好处,被逼同意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无形中逼郑温以家族利益为重的,其中就包括他这位三房族老,甚至还是以他的压力为大,只是他没想到,荥阳郡守家那浪荡子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说起来,在这件事上,自己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啊,尽管自己并不是有心的! 郑衍忍不住心生了一丝悔意,便说道:“那你就先安安心心地在会宁呆着吧,等我细细调查过后再说,此事真若是如你们所说,我来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开始抗责任了。 毕竟事因他而起,而以他的身份,又不能容忍这种有损他私德和声名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就只能采取补救措施。 或者说,因为德王府的介入,这事想捂也捂不住了,就只能另想法子来补救。 而补救,也是为了缓和关系,因此他又问道:“你所说的有意义的事情,是指什么?” 这才是他真正想探知的。 因为牵扯到郑经,郑书笙先用眼神查看了一下他的反应,见他并无阻止之意,便回道:“浪之兄长正在做一件极为有意义的事,那就是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让天下人都明理,对此,我深表认同。” 郑衍立即就皱起了眉头。 啥? 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 让天下人都明理? 这么大的志向,恐怕连圣人都不敢轻易立吧? 同样作为曾经的读书人,现如今的饱学之士,他当然熟知儒家所宣扬的那一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很容易让年轻的读书人被蛊惑。 包括曾经的他。 可只有经历过现实的打磨之后,才会发行,那一套虽然很伟大很崇高,但却极难实现。 现如今,郑氏一弃子再加一逃婚女子,竟然理直气壮地把它给说了出来,这算不算是夜郎自大? 假如没有德王府的介入,他一定会认为是这样的,可现在理智却告诉他,可能不会那么简单,因此又问道:“具体有什么打算?” “明理,印书,办报。” 郑书笙极为简洁地回道。 郑衍立即又皱了皱眉,说道:“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确实不容易,但这事不是我们独自在做,现在德王府已经参与了进来,道家也参与了进来,还有顾倾城、席希明等一大批年轻士子,也有意跟着浪之兄长一起来围绕这一目标努力。 “不仅如此,我们也已经有了好的开始,浪之兄长所发明的新型印刷术,能使印书的速度加快无数倍不说,还能将成本起码降下来一半,这虽然暂时还不能做到让所有人都买得起书,但让更多人买得起书,有书可读已成为可能。” 郑书笙一口气又回了一长串。 此时的她,情绪又稍稍有些激动了,因为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怨念,那就是郑经受她所牵连,被逐出了宗门。 逃婚的是她,拯救她的是郑经,家族凭什么要把责任归罪到郑经头上? 早在逃离荥阳的那一刻,她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那就是自己跟家族脱离关系,成为家族的罪人,哪怕家族如何对她进行惩罚,她也无所怨言。 只是她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却是把罪责落到了拯救她的郑经头上。 这是她始终难以忘怀的。 因此,趁此机会,她卖力地推销起郑经来,想以此让家族知道,你们错了,你们把郑经当成替罪羊,绝对是家族的损失。 她也希望,能尽量来为郑经开解,让他的才华得到家族的认可,以让他重归家族。 此时的她,只恨郑经值得称道的地方太多太多,多得让她的言辞都无法把它们完整地表述出来。 这丫头真傻! 难道你不知道,其实我巴不得跟荥阳郑氏脱离关系? 对此,对荥阳郑氏根本就没多少认同感的郑经极为无奈,但他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他根本就无意回归郑氏宗门,于是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任由郑书笙去发挥。 郑衍却是听呆了。 啥? 不仅德王府介入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道家? 还有,顾倾城,席希明……他们不都是目前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才学之士吗?现在他们也都受郑浪之的蛊惑,来围绕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而努力? 还有,郑浪之发明了新型印刷术,让印书的速度加快了无数倍,让印书的成本降低了起码一半? 这可能吗? 他很想说,这些都不可能,可他之前所了解的一切却告诉他,这些并非不可能,于是他只能质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去书局看看便知道。” 又发泄了一通之后,郑书笙的情绪又稍稍稳定了下来,回了这么一句。 郑衍:“……” 如此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书局了? 正文 第195章 献宝 今晚的郑衍差点就翻船了。 他原本想着,借着今晚的这一场宴请,来具体了解一番关于私奔事件的真相,并顺带敲打一番族中这两个犯了错的后辈。 结果呢? 结果是真相倒是了解到了一部分,但敲打却是不成不说,反而差点就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背上玷污郑氏数百年知书达理、书礼传家美名的罪名。 郑氏几时沦落到要靠女人去交换利益了? 这一句,到现在还给了他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要不是有他夫人在,要不是还有一个相对好说话的大房家小姐在,今晚的这场家宴都恐怕没法进行下去了。 那家伙……性格怎么就那么拧呢?一点都不知道敬老,给长辈台阶下! 他又看了还是一言不发的郑经。 正常情况下,一个晚辈在他面前犯拧,他是不稀罕继续搭理的,可现在,他却是在想,如何来给双方一记台阶下。 要知道,为了继续弄清楚他想知道的真相,他明天得放下架子,去书局好好瞧上一瞧,到时候,再跟大房家小姐谈就不合适了,毕竟他可是听说,德王府是把书局送给了郑浪之,也就是说,郑浪之才是书局的主人。 主动登门,竟然不搭理主人? 哪有那么个理? 只是这台阶怎么给呢? “这样吧,等明天下朝,我就去书局看一看。” 他先回应了郑书笙,把主动登门的时间给敲定了下来。 紧接着,他又说道:“想必你们初到会宁,手中应该不宽裕吧?管家,去给大房家小姐取上五百两银子。” 他选择了用银子来缓和关系。 正常情况下,这算是长辈对族中晚辈的关爱和照顾。 可问题是…… 徐玄机:“……” 五百两银子? 打发要饭的吗? 登徒子这些天收银票都收到手发软了好吧! 先是顾倾城的两千两,后来听说还讹了一位王公子的两万两,紧接着又是那些士子傻乎乎地把银票往他手里塞…… 稀罕你这五百两银子! 她立即就微微地显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而郑书笙也连忙说道:“先谢过族叔祖了,至于银子的话就不必了,我们不缺银子。” “不缺银子?你不是说,你出来时啥也没拿,这一路上全靠郑浪之照顾吗?” 郑衍惊问道。 他提起了席间郑书笙曾跟郑夫人说过的事。 “是没拿,但我们真不缺银子,不信的话,等明天你到书局看了便知。” 郑书笙又回道。 其实此时的她,很想再炫耀一下浪之兄长赚银子的本事有多厉害的,但秉着财不外露的原则,她还是忍住了。 郑衍:“……” 又是去书局看了便知! 如此看来,这书局是不去还真是不行了! 他的胃口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 第二天早朝时分。 今天的陈仲平相当的兴奋。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在拿到了新型印刷术的他始终在忙一件事,那就是带着秘书省的官吏,以及几名工匠在试验新型印刷术。 经过几天的反复操作后,最为关键的新型油墨已按照配方成功调配出来,新型印刷机也已经做到了熟练操作,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给当今圣上,也就是他的父皇献宝。 这宝应该怎么献? 同在宫中,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把这台新型印刷机抬到皇上面前去,当着他的面展示一番。 但那样的话,不能利益最大化。 利益最大化的献法,当然是在早朝时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献,那样一来,不仅能让皇上龙颜大悦,还能让满朝文武也知道,他这位太子爷可不是无能废物一个。 因此,今天的早朝,就是他预定的献宝时间,早早地他就已安排就绪,就等开朝。 作为鸿胪寺的大鸿胪,郑衍也早早地在等着今天的早朝了。 其实在朝廷的各大机构里,鸿胪寺所管辖的事情并不多,其中主要就是两项,其一是专掌殿庭司仪和典礼,其二是接待外国宾客来使等。 而在殿庭司仪里,就包括早朝的礼仪,比如说在早朝期间,鸿胪寺就得监督和奏报文武百官在早朝期间的失仪情况。 因此,早朝与鸿胪寺也密不可分,只不过这些对郑衍而言,不过是走流程的事,因此他满脑子想的是,等早朝完毕后,即刻就去一趟书局,再去会一会那性子很拧的同宗后辈郑浪之。 今天的早朝一开始还很正常。 一开朝,郑衍就率先出班,对圣上奏报起了入京谢恩、离京请恩的官员,及外国来使人数。 这些都是前一天在鸿胪寺报备过的,圣上如果召见,那则宣他们入殿觐见,圣上如果不见,那么便在殿外遥行五拜三叩之礼便离去。 这是早朝的第一个流程,较为程式化,今天也没出任何意外。 接下来是第二个流程:处理边关紧急要务。 今天的边关要务也没有啥大事发生,也就是沈俭那老不修,又旧话重提,向圣上禀报了一番西胡那边稍稍有些动荡的混乱局势,但跟大夏国并无多大关联,郑衍也没太过于在意。 早朝很快就进入了第三步,处理一般朝政要务。 这一部分稍稍有些繁杂,但无非是朝中各机构的官员出班,向圣上奏报一些近日所发生的事项,最近也没啥特别大事发生,因此今天的奏报也没啥特别。 郑衍的心已开始飞了。 因为接下来,就只剩下最后一步,就是由他来向圣上奏报早朝期间的官员失仪情况,若是没人失仪,那就可以退朝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其它事奏报?” 经过一段冗长和繁琐的流程化处理朝中事务之后,当今的圣上宣帝爷也有些乏了,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这原本是代表早朝第三步的结束。 但今天却是陈仲平的高光时刻。 早已有所准备的他立即从文官前列站了出来,双手一拱:“禀报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已暗暗有些不耐烦的郑衍楞了一下。 他心想,这没啥实权的太子爷,一向都是在早朝走过场的,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跑出来挣表现了? 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让他稍稍吃了一惊。 “禀报父皇,儿臣花了很大的心思,从民间觅得了一新型印刷术,有了此印刷术,朝中的典籍、文书等,都可以大受其益……” 陈仲平滔滔不绝地宣扬起了新型印刷术的好处来。 郑衍又楞了一下。 咦,怎么又是新型印刷术? 昨晚大房家小姐好像也说,那郑浪之也发明了一种新型印刷术,能让印书速度快上很多倍,也能让印书成本低上一半吧? 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正文 第196章 态度巨变的郑大人 太子爷所献上的这新型印刷术,会跟郑浪之有关吗? 早朝完毕后,就在前往书局的路上,郑衍还在琢磨这一问题。 也由不得他不琢磨,这事也实在是太巧了一点,大房家小姐头一天晚上提起了新型印刷术,今早太子爷就给当今圣上献宝,再一联想到太子爷跟德王爷之间的关系…… 说不定还真是有关联! 这一结论又让郑衍大吃了一惊。 为什么? 其一,说明那郑浪之不仅跟德王爷一家已形同莫逆,还跟太子爷也搭上了关系。 这样的推论,郑衍也不是凭空想象的,要知道,德王妃可是说过,连太后都对郑浪之欣赏有加,这就说明,郑浪之跟皇室之间的关联,已远非被德王府赏识那么简单。 其二,那新型印刷术,确实好得让郑衍都妒忌。 要知道,在刚才的早朝上,太子爷可是让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充分展示了一番那新型印刷术的效果,印刷速度之快,印刷效果之好,弄得当今圣上都龙颜大悦,狠狠地赏赐了太子爷一番。 这么好的印刷术,真是那郑浪之发明出来的? 早知道如此,荥阳那边把郑浪之当成替罪羊逐出宗族,会不会后悔? 早知如此,郑氏又何必跟沈氏去联盟,贪图贩卖布匹那点银子呢? 连郑衍自己都有些后悔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最赚银子的生意无非就那几样,一是茶和盐,二是粮食,三是布匹之类的生活用品,再接下来,得加上一样。 印书卖书! 作为曾经的读书人,作为南夏国有名的经义大家之一,郑衍当然清楚,这个时代的书到底有多珍贵,也更是知道,那样一种新型印刷术一面世,在这个大多数书籍还得靠手抄的时代,到底能有多赚钱。 也难怪大房家小姐说他们现在不缺银子! 也难怪德王府愿意把那么大一书局送给郑浪之,估计就是用来交换这一新型印刷术的! 坐在银顶官轿里,郑衍的思路越来越清明。 书局转瞬即至。 书局之内。 尽管知道今天郑衍要来,郑经还是照样在忙他的,并没有把此事太当一回事。 这是必然的。 对他而言,虽然他的这具躯体来自于荥阳郑氏,但他的灵魂却跟荥阳郑氏没有半毛钱关系,因此他对荥阳郑氏,其实没有任何的念想,甚至于说,能被逐出宗族,还是给他减轻了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 多达数万人的大宗族啊,若是等他发达了,齐齐扎到他身上来吸血,他得有多少血才能供他们吸饱? 因此,被逐出郑氏宗族,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若不是为了消除隐患,他连郑衍家门都懒得登,更别说登门后还得受他的训斥。 当然,人家非得来,他也拦阻不了,但想让他迎接大爷似的,那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好,头一天离去的席希明等人一大早就来了,在德王爷已基本答应跟他合作办报之后,他干脆拉着大家,细细讲起了办报的事。 办报有两种人是少不了的,一是编辑,二是记者,跟着他的这些士子,一个个都是背景非凡,因此郑经给他们的定位,就是编辑。 但别以为记者的事就跟他们没关系了,事实上,在前期,这些人大部分都还要身兼记者的职责,来为报纸收集必要的信息来源及内容,甚至于说,专门的记者,也需要由他们利用他们的关系来为报社招募。 总而言之,在前期,所有人都得齐心协力,一起把报纸给办起来。 这原本是一件辛苦活,但士子们听后却反而一个个都非常兴奋,这是因为,报纸一旦办起来,他们的大名,就会经常性地以编辑或作者或记者的名义出现在大众面前。 这相当于郑经给了他们一个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 因此,当郑经跟他们具体描述起此事时,一个个都显得特别的兴奋。 郑衍是由郑书笙迎进书局的。 跟郑经不把大鸿胪郑大人不当一回事相比,郑书笙就明显要重视得多,因为郑衍要来,她原本还要继续去醉香楼教曲的,也临时请了家,就守在书局之内等候。 反正醉香楼那边的教曲工作也快结束了,只需再多教一批乐师出来,她就可以全身而退,回书局来帮郑经打理书局的事务。 她很快就在徐玄机的陪同下,把前来拜访的郑衍迎进了位于二进的客厅,也就是郑经和一众士子正在讨论办报事宜的地方。 说实在的,郑衍一进门时,还有些暗暗生闷气,因为他堂堂鸿胪寺大鸿胪郑大人、郑氏长辈主动登门,那郑浪之竟然不在门口迎接,而是说有事正忙…… 有啥事比迎接他这位同宗长辈更重要? 但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他的气却差不多又消了。 为啥? 因为他有看到,围在郑浪之身边的这些士子,一个个非富即贵,尽管大部分他都不一定认得,但起码还有三两个他是认识的。 比如说御史中丞席大人家的席公子。 再比如说德王府家郡主。 而席公子和蒨文郡主见他到来后,还主动上前来跟他行礼打了招呼。 至于郑浪之…… “倾城兄,那你就带着大家上二楼书房继续讨论此事吧。” 郑衍一到,郑经自然先把这些士子给安排了,才方便前来跟郑衍行礼。 “好的,先生。” 谦谦君子顾倾城自然是恪守礼数。 而其他士子也纷纷跟着向郑经,还有刚到的郑衍行礼告退,这才一起涌向了二楼。 这一幕,又让郑衍暗暗吃了一惊。 因为他有留意到,那些士子对郑浪之行的是学生之礼,包括席希明,也包括那似乎是有着江南第一才子美名的顾倾城。 这些一个个背景非凡,才华出众的年轻士子,竟然都尊郑浪之为先生? 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一幕,又确实差点就把郑衍给整懵了。 尽管在来的路上,他已经预料到,这位郑家弃子似乎并不简单,可他还是没想到,竟然会不简单到这种程度。 到底是咋回事? 他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郑经倒是很淡定,他按照礼节规规矩矩地跟郑衍行了一礼:“郑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浪之,你还要继续叫我郑大人吗?就不能像书笙那样,称我一声族叔祖?荥阳那边虽然冤屈了你,但这冤屈我迟早会替你洗清,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郑衍立即又怨则了郑经一句。 当然,相比昨晚,他这语气明显温和多了不说,还多上了几分关爱。 因为已意识到某人身上所具备的价值,他的态度自然也变了。 只是这么一来…… 郑经:“……” 帮我洗清冤屈? 千万别啊,真要是被洗清,又岂不是让一大堆吸血鬼往我身上啃? 他暗暗叫苦不迭。 正文 第197章 竟然是太子爷! 帮我洗清冤屈? 我真的不想啊! 郑衍这态度一变,郑经反而不好计较了,只能也改变态度道:“只要您不在意的话,我叫您族叔祖自然是没问题,至于冤屈嘛,洗不洗都不重要了。” “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派人回荥阳,将它查个水落石出!” 郑衍却斩钉截铁地回道。 他还以为,郑经这是在说气话。 而在意识到郑经可能蕴含巨大价值后,他也已确实决定,要派人回荥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好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沈氏一个交代。 是啊,书礼传家的郑氏,啥时沦落到要靠出卖族中女人来换取利益了?又啥时沦落到要抛出旁系士子来当替罪羊了? 尽管郑沈二族的联盟是他发起的,但从出发点上来说,郑衍确实没有靠出卖族中儿女幸福来换取利益的打算,他所认可的联姻,是建立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上的。 因此,在他看来,那些逼大房家小姐嫁给一臭名远扬的浪荡子的人,一定是误会了他的意图,至于把罪责甩锅到旁系族人身上去,则更属不可原谅的不良风气。 这种有违祖训的不良风气,一定得整改! 这就是他准备再次派郑简回荥阳的原因。 现在,既然郑经身上已具备了一定的价值,那他当然就得趁机来示这个好,以化解双方之间的误会。 作为熟知礼仪的大鸿胪,这一套他玩得非常溜。 可问题是…… “真的没这个必要了,误会就误会吧,对我也没多大损失。” 郑经还试图抢救一番。 可郑衍却又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你说得对,那种依靠出卖族中儿女幸福来换取利益的不良风气,一定得整改,否则的话,郑氏数百年来所积攒的好名声,迟早会被他们给毁掉。” 郑经:“……” 巨大的利益面前,哪还有什么好名声? 就算有,也只不过是在做表面文章罢了,别的不说,郑氏已占据了相当于大半个荥阳的田地,哪能靠好风气好名声积攒得下来? 别以为郑衍现在说得义正辞严,他就会感动,只不过郑衍这漂亮话一说,他也没法再劝了,只能说道:“真要是有人回去的话,我就求您一件事吧。” “你说。” “在书笙逃婚这事上,书笙的丫环书香,还有我曾经的书生墨庆,他们是无辜受牵连的,还请族中不要过于惩处他们。” 郑经趁机求起了一件让他跟郑书笙都稍感内疚的小事。 不管怎样,书香和墨庆确实都是无辜受牵连,而墨庆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又用心服侍了他一个多月,他也确实于心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罪。 要知道,按照他对族规的了解,等事情基本了结之后,像书香和墨庆这种一不小心受了牵连的下人,十有八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因此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在这个时代,人命就是如此的不值钱。 只是他这一求,却是让郑衍又高看了一眼。 这郑浪之,对自己受了冤屈无所谓,却对两个下人如此的关心? 如此看来,此人并非小肚鸡肠,而是有君子之风啊! 郑衍确实因此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 “行,我一定吩咐好此事,有可能的话,干脆让人将此二人带来会宁。” 他干脆又再示了个好。 郑经:“……” 我没想过要你把他们给带过来啊! 当初之所以不带墨庆,不就是因为怕露陷吗? 不过郑衍这么一说,他反倒又不再好拒绝了,一想到郑书笙现在连个合适的丫环都没有,再加上又过了这么久,已不必太过于担心露陷的事,他也懒得再矫情了,于是回道:“那就谢过族叔祖了。” 这一句,也算是彻底化解了二人之间的不快。 “浪之,我再问你件事。” “请讲。” “今日早朝,太子仲平给圣上献上了一宗新型印刷术,那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郑衍顺理成章地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这却是把郑经给问懵了。 啥? 太子仲平? 尽管已经猜到,那位王公子身份不简单,十有八九是来自宫里的皇子皇孙之类的,但他还是没想到,被他讹的,竟然是当今太子爷。 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一点? 会不会有啥隐患? 因此,在听了郑衍的话之后,他立即就呆了一下。 呆滞了的不只有他,还有郑书笙和徐玄机。 太子爷来书局那天,两人正好都不在,因此她们都只知道,郑经用印刷术外加两千本《三字经》,又换来了两万两银子,让真理社彻底解决了资金的问题。 当时她们听了之后,心里还极为开心。 谁知,郑经竟然是跟太子也做的交易。 连太子爷的钱都敢挣,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因此,此时她们也正呆呆地看着郑经。 郑经倒是很快就恢复了淡定,苦笑着回道:“应该算吧。” “此话怎讲?” 这下轮到郑衍犯迷糊了。 尽管已经预料到,今天朝上的新型印刷术十有八九跟他这位同宗后辈有关,但郑经的回复却是有点不清不楚,让他稍感疑惑。 “就在前些天,德王爷带来了一位王公子,一来就看中了我这新型印刷术,非得花两万两银子跟我换,我不忍心占他便宜,就把此印刷术,连同一批书换给他了。” 郑经立即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美化了一下。 他原本还想把写给太子爷的那首诗也给提一提的,可问题是,那首诗恰恰是讹诈太子爷的罪证,因此他明智地把它给忽略了。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让郑衍大吃了一惊。 啥? 你连太子爷的钱也敢要?而且一要还是两万两银子?哪怕太子爷当时是微服冒充王公子,愿意主动跟你换,也要得太狠了一点吧! 也难怪昨晚你们说不差银子! 一想到昨晚自己竟然打算用五百两银子来缓和关系,他忍不住老脸一红,但很快又平复心情问道:“是什么样的书那么值钱?” 尽管他也觉得郑经的两万两银子要价有点高,但一想到今天圣上给太子爷的赏赐,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而是关心起了另外一件让他意识到有些不凡的事。 他有留意到这笔交易中的另一样添头。 “哦,我带你去看看吧。” 郑经立即就说道。 既然对方都找上门来了,并且态度也已经改正,那有些事他也不想隐瞒了,反正迟早都瞒不住的。 再说,他还想把郑衍拉上来当他的证人,证明他跟自称王公子的太子爷之间,做的是基于等价交换的交易,而不是讹诈。 于是乎,他很快就把郑衍带到了印刷房,又秀了他那本正在加班加点赶印的精装版《三字经》来。 顾倾城订的,讹太子爷的,再加上其他士子所预订的,这本书的印刷量确实已经不少了,就算他的印刷术已经远超了这个时代起码好几百年,也还是有了很大的量。 郑衍一下又看懵了。 新型印刷术也就罢了,之前他在朝上所看到的,跟眼前这几台几乎确实一模一样。 可现在他手中这些书的内容…… “此书是你所写?” 他脸上即刻就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情。 原本他推测出,那新型印刷术跟郑经有关时还要惊讶很多很多。 正文 第198章 底牌尽出 什么叫真正的识货之人? 要是就《三字经》而言,像郑衍这样的经学大家才是! 荥阳郑氏其实有一个极大的优良传统,那就是书礼传家中的经学传家,早在汉代,郑氏就出过一位顶级的经学大家郑玄,曾为《诗经》、《周礼》、《仪礼》、《礼记》等书写疏义做注,其作品一直流传至今。 自郑玄以来,郑氏后人就重经义轻诗词,包括郑衍,也是以经学见长。 因此,当他拿着《三字经》的书页稍稍一读,立即就意识到了其价值所在,以及写出这样一本书,在经义方面的修为到底有多深。 假若有人跟他说,这样一本汇集了劝学、仁孝、自然常识、四书、六经、三易、四诗、三传、五子、历史、地理,涵盖了包括儒家经义在内的经典大合集,是卢勋、阮留之那样的成名之士花多年心血编出来的,他可能还会信,可现在,书页上的作者明明白白地印着“郑经著”等几个大字。 这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啦?” 郑经却是一脸的无辜。 郑衍:“……” 怎么啦? 你说这书是你写的,让我怎么相信? 难以置信之下,他又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哦,你知道的,我自幼家贫,早年又父母双亡,那让我意识到,读书不易,若不是好好用功,就白费家族的栽培了,光是用功还不行,还得讲究方式方法才有可能成才,于是我开始慢慢总结方式方法来帮助自己记忆所学的知识,这算是我多年总结下来的成果吧。” 郑经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就给出了一个近乎天衣无缝的解释。 郑衍:“……” 这样也行? 难怪他十七岁就能中秀才,十九岁又中举,比我年轻时还要强上一些,原来是自创了极为有效的学习方法! 也难怪德王府要聘请他为小王爷的经义老师,看来,他们应该也是已经意识到,此子在学识方面已经远超绝大部分的有学之士了! 他立即就接受了郑经的这一说辞。 不接受还不行,因为他从未见过跟这本《三字经》类似的书籍出现,不管是谁,想借鉴或抄袭都没可能,更何况一位刚离开荥阳不久,跟外界根本就没接触的年轻士子? 这也让他感慨不已。 荥阳那帮尸位素餐,眼里只剩下了权势和银子的家伙,真是瞎了眼啊,竟然把这样一位大才逐出宗门,真不知他们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结果倒好,郑氏把他当成了弃子,结果却是皇室把他当成了宝贝,德王府交好他,太后欣赏他,连太子爷也慕名而来跟他做交易…… 也难怪德王妃幸灾乐祸地说:“那就好,既然郑浪之已经不是郑氏人了,那我就放心了……” 一想到前两天他去拜见德王妃时所发生的那一幕,他就莫名地心疼与心酸。 这荥阳,确实得派人回去警示一番了! 这家风若是不整,整个郑氏迟早就完蛋! 他又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所以,你是拿此书跟太子爷做了交易?” 他又把话题引入了原来的轨道。 “嗯,当时他自称王公子,我还以为他是琅琊王氏家世子,就拿此书跟他做了交易,这书我打算卖十两银子一本,两万两银子就算他预订了两千本,再把新型印刷术送给了他,这样算起来,我应该没占他便宜吧?” 郑经大言不惭地回道。 郑衍一时又不知该说啥了。 论此书的内容,再加上印刷的品质,卖个十两银子一本确实不算过分,若是放市面上去销售,估计大把人会抢着买。 这么一算,再加上新型印刷术,郑经不仅没占太子爷的便宜,反而是太子爷占便宜了。 今天圣上的赏赐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问题是,人家是太子爷,直接向你索要,再象征性地赏赐你一点,也是应当的啊! 一时之间,他确实不知该怎么来评价这笔交易了,只能问道:“那他当时的心情如何?没有不高兴吧?” 既然郑经如此有才,他已开始将其视为族中难得的晚辈来关爱了。 发自内心的! 郑经稍稍纠结了一下。 此时的他,正在想,面对郑衍这份突然转变而来的同宗长辈关爱,他应该如何来处理。 假如郑衍也把他当成了郑氏弃子,那倒好办,随便应付一下就是了,可现在这郑大人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后,一门心思想着替自己洗清冤屈,这又该如何对待? 要么继续装犯拧,摆出一副至死都不原谅郑氏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模样,要么假装大度,接受郑衍的好意,给郑氏一个台阶下,化干戈为玉帛。 很显然,前一种态度,会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一传出去,就有损自己的声名。 这根本就没得选啊!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既然没得选,那要不干脆把自己现有的底牌全部让出来,让郑氏彻底对自己有极大的顾忌,不敢再轻易地针对自己? 他顿时又冒出了这样一念头。 “我看还好吧,临走前,他还非得逼我给他写上一首诗。” 他顺着郑衍的话题开始做铺垫。 “逼你写诗?你的意思是说,太子爷很想要你所作的诗词?” 郑衍又惊问道。 太子爷跟德王爷一样,极喜欢诗词歌赋,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他还知道的是,太子爷对诗词的眼界也很高,凡俗之作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走,我们回厅堂说去。” 郑经故作神秘地说道。 准备底牌尽出的他,又把满脸惊疑的郑衍带回了厅堂,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不知族叔祖是否听说过三绝公子?” 郑衍一下又懵了。 三绝公子! 若是说近段时间以来,谁人最火,三绝公子绝对算是其中之一,因为那两首《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再加上他的神秘的身份,他已早已沦为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市井百姓口中的谈资。 越是神秘,大家就越是想知道他是谁。 包括郑衍自己。 可现在,郑经却突然在他面前提起了三绝公子,这是几个意思?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三绝公子就是你吧?” 他立即就惊问了出来。 “不瞒族叔祖,正式晚辈我。” 郑经抛出了最为重要的一张底牌。 这是有必要的。 也是迫不得已的。 只要他不打算跟郑氏彻底闹翻,老死不相往来,那这事可以瞒外人,但却不能瞒郑衍,否则的话,一等此身份暴露,反而又惹来郑衍的责怨。 只是这么一来,又直接把郑衍给说蒙圈了。 啥? 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被众人传为字词曲三绝,诗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绝公子,竟然是眼前的郑浪之? 真要是他,那荥阳郑氏的人眼睛都全瞎了吗? 竟然把这样的绝世大才当成替罪羊来踢出宗门! 一时之间,他很是难以相信。 可细细一想,还真是极有可能。 《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写给谁的? 写给醉香楼苏窍窍参加豫州花魁大赛的啊! 若非郑浪之就是三绝公子,德王妃凭啥又如此欣赏他,不惜得罪荥阳郑氏也要把他带来会宁? 若非他就是三绝公子,德王府又凭啥要把这么大一书局送他,德王爷也长呆这里久久不肯离去? 若非他就是三绝公子,太后又凭啥那么欣赏他?太子爷又哪来的兴致匿名前来索要诗词? 细细一想,一切全都通了。 荥阳郑氏那帮人真是眼睛全都瞎了啊! 一想通,他就更是气愤不已。 正文 第199章 堵死 三绝公子就是郑浪之! 郑浪之就是三绝公子! 这一消息确实又把郑衍给惊愕到了。 众所周知,荥阳郑氏以经学传家出名,数百年来,经学大家常见,诗词歌赋大家却是罕见,现如今,总算是出了一位,竟然还是被誉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大才,这让郑衍怎敢相信? 可问题是,他还没法质疑。 道理则很简单,除了之前他所推断出来的以外,现在在场还有一位属于郑氏的郑书笙,以及道家国师府的徐玄机,她们都是亲眼见证过苏窍窍夺花魁之人,若是郑经撒谎,又怎能当着她们的面来冒充三绝公子? 经学天才,加诗词歌赋天才,再加创造了新型印刷术的格物天才,集这三位于一体的郑氏后辈站在他面前,此时的他都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了。 他只能抱怨的是,整个荥阳郑氏的人都眼瞎了,把这样的大才当成替罪羊往外推,推到别人手里当宝贝。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你就是三绝公子,那为何你不将真实身份公开?” 又一次,他开始摆长辈资格了。 “没办法公开啊! “一开始,我若是公开的话,被家族抓回了荥阳咋办?我有理也说不清啊! “再到后来,我也没想到,偶尔的两首词作竟然会那么火,再一公开,人人都找我来要诗词我怎应付得了?” 郑经有的是理由。 郑衍稍稍一思索,也深表认同,于是又问道:“这么说来,几乎还无人知晓你就是三绝公子?” “是的,除了德王爷一家,再加上书笙、玄机、太后,以及自称为王公子的太子爷以外,应该就再无他人。” 郑经回道。 一想不对,他立即又补充道:“哦,还有天静宫的诸糅真人和国师慧存真人。” 郑衍:“……” 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道家? 他不禁又问道:“那诸糅真人又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船至涡阳时,德王妃去天静宫做了一场法事,我闲得无聊,就跟诸糅真人论了一场道,结果他非得用道家全套道藏,来换我两首诗。” 郑经又轻描淡写地回道。 也顺理成章地把他悟道高人的身份稍稍做了一下铺垫。 当然,若是郑衍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也懒得继续炫耀了。 郑衍也确实没有关注到这一点,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到了道家全套道藏上面。 天哪,两首诗换来道家全套道藏! 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点吧! 一时间,他又不知该说啥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银子虽然很值钱,但若是跟整套道藏相比,那就啥都不是了,比如说太子爷的那两万两银子,若是能换来道家整套道藏,估计太子爷能欣喜若狂。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已经拥有了道家整套道藏?” 郑衍忍不住有些妒忌地问道。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愿意花上几万两银子去换道家整套道藏,然后当成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 “是的,就在楼上书房。” 郑经又淡定地回道。 接下来,很自然地,他又带着郑衍上楼逛了一趟,在证实了整套道藏的存在之后,才又把恋恋不舍的郑衍给带了下来。 此时的郑衍已经被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来形容了。 确实没法形容。 他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稍稍理了一理。 在荥阳时,震惊基本是像个书呆子一样埋头读书,除了中秀才中举人稍稍显露了些许异于常人的才华之外,其它方面跟普通士子没啥区别,甚至于确实像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结果弄得荥阳老家那边的人都随随便便就把他当成了弃子。 可一旦离开荥阳之后,他就一飞冲天了。 先是凭两首绝世好词帮醉香楼的苏窍窍拿下了花魁之位,也因此帮自己和郑书笙赚到了盘缠。 接着又是凭借据说是自己练琴时随便玩所发明的三绝谱法跟和弦技法,用两年的独家使用权从德王妃手里换来了一栋宅子,也就是现在的书局。 接下来,途径涡阳,偶尔跟诸糅真人论了个道,就凭两首诗,从道家换来了价值无法衡量的整套道藏。 再之后,因为印书的需要,又折腾出了新型印刷法,并凭此跟一批据说是自己读书时总结出来的《三字经》,从太子爷手里换来了两万两银子。 其它的,比如说成为小王爷的老师,因诗词得到太后的赏识,一批才华出众的士子尊他为先生等,跟上面的相比,都似乎不值得一提了。 所有的这些,都是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发生在郑氏一名不见经传,差点就成为郑氏弃子的年轻旁系士子身上,这让他怎么来形容这种让人难以置信,堪称奇迹的事? 古往今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传说吧? 他实在是很难相信这一切,但却又不得不信,因为可信得无法推倒的人证物证都摆在了他面前。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再次回到楼下后,郑衍发了好一阵呆,这才问出了这么一句。 按道理来说,既然郑氏后辈如此有才,他作为位居高位的同宗长辈,是理应提携和指点一番这个后辈的,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自己能提携他什么,又能指点他什么。 学问? 诗词方面就不必说了,人家已经是名绝天下的三绝公子,而自己却并不怎么擅长,能指点他啥? 而经义方面,既然人家自己都能总结出一套包罗万象,让他都叹为观止的《三字经》,那还用得着他指点吗? 提携? 人家连太子爷都搭上了,又颇得太后赏识了好吧! 现在的郑浪之,似乎只差一个进士功名,就能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因此,此时的他,很是有一种无力感,只能象征性地关心一下他未来的打算。 “也没啥特别打算,无非就是印印书,大量印书,让天下人都有书可读,然后再折腾点别的事情,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郑经回道。 在爆出了足够多的底牌之后,他又开始有所收敛了,比如说办报之类的,他都暂时没想透露,这是因为,他还不清楚这位同宗长辈的品性到底如何,会不会惦记他的好东西。 事实上是会的。 一听到他说大量印书,让天下人都有书可读,郑衍又开始在悄悄算账了。 一本《三字经》就卖十两银子,卖出一万本,就是十万两入账,扣除成本,再打个折,起码也有三四万两银子的收益。 而现在市面上,几乎所有书都是奇缺,别的先不说,单说读书人必备的四书五经,若是能以这新型印刷术大量印出来,再以一个合适的价格进行销售,那将有多大的收益? 多了不说,若是运作得好,一年下来几十万两银子的收益应该是有的吧? 这么一算,有几个世家赚的钱能有这小子多? 早知如此,郑氏哪里还用得着跟沈氏联手,想去参与沈家的布匹生意? 靠那个也远远没印书能赚好吧! 而现在,跟沈氏的联盟算是破裂了,那这印书生意……能不能分一杯羹? “挺好的,只不过这书一印出来,怎么去销却是个问题,族里在这方面倒是有些资源,要不要族里给你帮帮手之类的?” 他开始试探。 “这就不必了。” 想都不想,郑经立即就一口拒绝。 紧接着他又说道:“说实在的,这事原本是应该找族上帮忙的,但之前那事弄得实在是让我心寒,因此这一问题,我打算自己来解决,而且,我也已经有了妥善的方法了。” 他直接说出了理由。 一句心寒,就把郑氏想染指他生意的路给堵得死死的。 郑衍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说郑氏的销售渠道优势? 可问题是,郑氏原有的渠道都是用来卖粮卖杂货的,根本就跟卖书无关。 而现在郑浪之这家伙,上有太后、太子爷、德王府的关系可用,下有一大帮世家子围在他身边,只要他愿意让点利,又哪愁书会卖不出去? 唉,如此看来,族里那帮尸位素餐、鼠目寸光的家伙,真是把他给伤得太狠了,不把已经破裂的关系愈合回来之前,是别想从他这里分一杯羹了。 郑衍又是一声叹息。 然后劝道:“你也别太在意那事,尽管有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你毕竟是家族培养出来的,还是得多为族里想想。” “这个我知道,等我有能力了之后,我会以我的方式来报答家族的,但具体的事我是没打算让族里插手了。” 郑经再一次把路给堵得死死的。 想让我报答郑氏的培养? 没问题! 反正怎么个报答法掌握在我手里,但要是想染指我的生意,那就想都别想! 这又让郑衍极为无奈。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劝? 想了想,他只能说道:“那……让你给我也写一首诗总可以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也惦记起了三绝公子的诗词。 郑经:“……” 这帮人,怎么都这个德性? 他连忙又婉拒道:“这……说实在的,不是我不想写,而是这段时间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忙得我头昏脑涨的,实在是没灵感。 “不瞒你说,昨天德王爷还在逼我写诗,我都没完成,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 他又一次用起了拖字诀。 不是他真没诗词可剽窃,而是他知道,这种无理要求太容易满足了的话,以后来问他要诗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郑衍:“……” 连这样一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 还有没有把我当成族中长辈啊? 可一想到这家伙凭两首诗就换来了整套道藏,再加上现在又没有直接拒绝自己,他只能改口道:“那……将你已写过的那些诗先抄一遍给我总不成问题吧?” 郑经:“……” 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三绝公子的事了! 这一下,他确实没法拒绝了。 正文 第200章 承负的威力 就在郑衍来见郑经时,德王爷又一次进宫了。 之所以进宫,有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去给太后送那幅已装裱好的字。 第二件,则是德王妃提议的,让他去宫里找找太子爷,谈一谈办报的事。 对于跟郑经联手办报,德王妃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并且对郑经所提的条件也极为满意,唯有一点,那就是天下事的信息来源问题。 毕竟德王爷是一个不插手朝中之事的闲散王爷,而现在若是想从朝中获取消息的话,德王爷自己出面并不合适,最后能再拉上一人来分担风险。 这种事,找太后不合适,找当今圣上跟不合适,最为合适的,还是太子爷陈仲平,有了这叔侄二人来联手,那再大的风险也能抗。 至于圣上那边,等报纸办出了一定的成效和影响力,再告知他也不迟。 不得不说,在虑事周密方面,德王妃确实不输给大多数男子,连德王爷自己都深表认同。 就这样,他又一次先来到孙太后宫中。 与上一次挨训相比,这一次,孙太后对他的态度可是好多了,一见面,就捧着那幅已装裱好的字爱不释手地说:“啧啧啧,这郑浪之的字和诗,果然了得!” 其实郑经所写给太后的这首《江南春》,德王爷早就把它给抄写了一遍,早早地送到了太后手里,而现在太后拿到这副笔舞龙蛇的字之后,还是忍不住又赞叹了一遍。 趁着太后开心,德王爷立马说道:“娘亲你还有所不知,这郑浪之的字和诗好是好,但想得到却是极为不易,上次是仲平一起跟我去的,他一看了也想要,你知道结果咋样吗?” 接下来,他把陈仲平被讹的事,当成笑谈给孙太后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这可是让孙太后听了之后,笑了个花枝招展。 “哈哈哈,仲平那孩子,非得冒出什么王公子,这下倒好,被讹了吧!” 她先幸灾乐祸了一通。 很显然,在她眼里,两万两银子也仅仅只是笑谈,因为这样一对比,就更显得郑浪之对她的恭敬了。 但她紧接着又说道:“其实说起来,仲平也不亏,你还不知道,今天早朝,仲平已把那新型印刷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献给了他的父皇伯宗,伯宗一高兴,大赏了他不说,还把整个秘书省的事务都划给了他去管,这下他也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一记猛料就这么被孙太后给爆了出来。 毕竟是太后,朝中所发生的事,第一时间就有太监报来她这里,好让她开心或解闷。 她也确实开心,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仲平,都是她自家人,现在仲平得好处了,她自然得说出来跟小儿子分享一下。 这也是她今天难得地没有训陈伯容的原因之一。 德王爷一听,却也是暗暗窃喜。 整个秘书省都划给太子爷去管了! 这是不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要知道,接下来他就得找陈仲平协商办报之事,而秘书省,管的就是朝中奏报、文书起草、国史历法、经书典籍等事务,也就是说,办报所需的天下事,也已被划到了陈仲平名下。 这是不是就是道家所说的承负? 他又忍不住想道。 早在德王妃回会宁之时,就跟他说过,诸糅真人曾郑重其事地建议,德王府应该跟郑浪之建立起承负关系,也正因为如此,德王爷也不把郑经当成外人,几乎是有求必应。 现如今,这种承负关系似乎就被小小地应验了一把。 陈仲平虽然冒充王公子被郑浪之讹,但却到手了新型印刷术,而新型印刷术又让陈仲平得到了圣上的赏赐,圣上的赏赐,又反过来能帮到他和郑浪之办报…… 这不是承负又是什么? 换一个说法,按佛家的说法来,就叫因果。 实在是太灵验了一点! 德王爷忍不住感慨道。 “那正好,我见见仲平去,得恭喜他一番。” 他趁机向孙太后告退。 之所以有些按捺不住,一是怕在太后身边呆久了,又得挨她的训斥,二是他还有正事去找太子爷。 孙太后却说道:“去吧,见过他之后,再回来一趟,给那郑浪之把我的赏赐给带回去。”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今天的孙太后不知有多开心。 同样开心的还有太子爷陈仲平。 甚至于比孙太后还开心。 要知道,后世极为有名的三省六部制,是萌芽于汉代,最终在唐朝成型,而在这个时期,也已经有了雏形。 按照职能划分,最为重要的自然是尚书省,下含吏部、殿中、祠部、五兵、都官、度官等六部,是整个朝廷的核心。 再接下来就是中书省,主要管奏章、诏书、重要文书等。 然后就是秘书省了,管朝中奏报、文书起草、国史历法、经书典籍等。 从陈仲平的角度来说,尚书省他暂时是别想染指的,中书省肯定也得圣上亲管,因此把整个秘书省都划给他,实际上已经算得上是圣上在重点培养他的政务处理能力了。 因此,相比那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身外之物的赏赐,他最为看重的是这个。 而与这一收获相比,被郑浪之讹去的那两万两银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也正因为如此,当德王爷来到太子府之后,他立即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分享起了今天早朝时所发生的事。 重点当然是炫耀圣上已经把秘书省整个划给他管的消息。 “那可得好好恭喜你了。” 德王爷自然是假装才知道,先贺喜了一番。 而还在兴头上的陈仲平也谦虚道:“说起来,这还得感谢皇叔您,若不是你带我去见那郑浪之,又怎会有今天的收获?” 这一句,算是给了德王爷谈办报之事的借口。 “不不不,这跟我干系不大,真要谢的话,你还得谢郑浪之,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道家说得有道理,这天道是有循环,善恶有承负的,还真是巧了,现如今那郑浪之又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这次是他有求于你了。” 他趁机又把道家的承负论搬了出来,正式开启了话题。 “哦,是吗?怎么说?” 太子的兴致立即又来了。 只不过不是来自于郑经的新想法,而是有求于他几个字。 尽管因为新型印刷术,他已得到了巨大的回报,可是作为太子爷,他对自己被郑浪之讹诈那事还耿耿于怀,因此,一听说郑浪之有求于他,立即就觉得,报复的机会来了。 只可惜德王爷太熟知他的脾性了。 “我先跟你说说道家承负论的神奇之处。” 他并没有急于提办报的事,而是准备从道家的承负之说入手,以彻底消除太子爷想报复郑经的念头。 “早在天静宫时,诸糅真人就跟你皇婶说,这郑浪之身负圣人之志,属于有大气运之人,让德王府尽量跟他建立承负关系,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 “怎么说?” “比如说,在遇到他之前,醉香楼的生意始终被清风楼压了一头,弄得我们甚至连花魁大赛的魁首之位都不抱念想了,可一遇到他,那魁首之位不仅轻松到手,还让醉香楼的生意反过来稳压了清风楼一头,现在你皇婶已经乐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德王爷先举出了一个例子,来证明郑经的大气运之说。 这事也确实值得一提。 要知道,德王府可是在郑经身上投入了不少,包括赠送书局,可是要论收获,那点投入就算不得什么了,别的不说,就说醉香楼的收益。 会宁这边,郑经的新曲及三绝谱法、和弦技法一推,原本生意不如清风楼的醉香楼,立即就火了,天天是宾客盈门,收益已远超包括清风楼在内的其它青楼。 而据消息说,豫州那边,因为苏窍窍夺花魁的关系,生意更是火得不行,完全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这么一算,德王府花在郑经身上的那点投入,确实就算不得什么了。 “那就恭喜皇叔了。” 陈仲平立即也配合地说了一句。 一听说醉香楼生意大火,他自然也是开心的,要知道,清风楼属于靖王爷的产业,也算得上是太子爷的心腹大患。 当然,醉香楼的利益跟他关系不大,他也兴奋不到哪里去,他更为好奇的是,道家关于郑浪之有圣人之志,有大气运的说法。 “哈哈,同喜同喜,你皇婶说,既然这是郑浪之给咱们带来的好气运,你被他讹去的那两万两银子,就由她来帮你出。” 德王爷又趁机道出了一个对陈仲平来说,绝对算是大好消息的决定。 这也确实是德王妃的决定。 德王妃也知道,这太子爷啥都好,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稍稍有些小肚鸡肠,因此,为了顺利把报纸给办起来,她干脆承担起了那两万两银子,以消除那点小隐患。 “这……不好吧?” 陈仲平心里一喜,但嘴上却客气道。 相比有着醉香楼收益的德王府,身居宫中的他,确实缺少收益来源,因此两万两银子对他来说虽然不算多,但还是有些肉疼的。 “无妨无妨,你皇婶说,道家所谓的承负,就是先投入再收获,这一次,她不仅要搭郑浪之的气运,还得把你的也搭上。” 德王爷又说道。 他趁机把德王府、郑浪之,还有陈仲平,以承负论搭在了一起。 “哈哈,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皇叔有事请尽管吩咐。” 陈仲平果然上钩。 而德王爷则顺理成章地提起了办报之事。 …… 正文 第201章 卖徒弟 随着郑衍满意地带着几首抄录的诗词离去,郑经和郑书笙终于算是暂时解放了。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因为担心来自郑氏的惩处,两人始终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不小心就飞来横祸,把他们打回了地狱。 现如今,随着郑衍的到来和离去,最起码郑氏这边,暂时是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动作了,这也算是让他们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顺带被连累的,其实还有徐玄机。 尽管慧存真人已经吩咐,让她负责留这里来教郑经练功,可毕竟她是被突兀地留这里的,连替换衣物都没带,因此一连几天下来…… 内衣物倒还好,之前德王妃考虑到郑书笙的境况,早在给书局送用品过来时,就顺带给郑书笙送来了许多质量上乘的衣物加锦缎,因此内衣物她还有得换。 可道袍呢? 这几天,因为郑经的吩咐,她几乎是跟郑书笙寸步不离,弄得连回一趟国师府的时间都没有,也好在现在天气并不热,再加上她又爱干净,这才勉强撑了几天。 现在好了,既然来自郑氏的隐患已解除,她立即就说道:“我得回趟国师府了。” 她也确实该回去一趟了。 除了回去取换洗衣物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她觉得也有必要回去跟师父禀报一声,那就是郑经修炼的进展。 正常来说,熟练掌握炼己、调药、产药、采药、封炉、炼药六步整个炼精化气过程,起码得三两个月,就算快,也得一个多月。 可现在她却发现,登徒子连起这个来,几乎没有阻碍可言,所有的步骤几乎都是水到渠成,短短的几天之后,就已经开始修习炼药了,尽管先天元气的精炼积累还需要一个过程,但这也快得太不可思议。 先天阳元过盛,竟然连修炼也会快得如此不可思议? 徐玄机觉得,此事也有必要回去跟师父禀报一声,因为她也不清楚,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好啊,你回吧,要不要我陪你啊?” 郑经自然是通情达理的。 并且因为危机已暂时消除的缘故,这心情一放松,他那口花花的毛病又回来了。 徐玄机冷哼了一声后,快步离开了书局,回了国师府。 一回到府中,她立即就跟慧存真人汇报起了郑经的修炼进度。 “这么快?” 徐玄机说得是颇为担忧,慧存真人却是听得欣喜若狂,语气中虽然颇感惊讶,但情绪上却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也别怪她难以淡定。 正常来说,百日筑基,在道家功法的修炼中确实是定论,但也有特殊情况,那就是先天元气充盈者,以及先天精神力强大者,若是这二者兼得,则称得上是天赋异禀。 为啥这么说? 因为事关新人筑基速度的,主要有两大因素,一是先天元气的量和精纯度,二是精神力的强度。 第一点很好理解。 就好比说一条枯竭的河道,要想让它重新水流湍急,得先有足够多的水存在才行。 第二点则跟用意有关。 在未修炼前,先天元气遍布于体内各处,想把这些散落的元气集中汇总,得用意念去控制。 然后收集之后,要想让它们在人体十二正经八大奇经中按照固定的路线去运转,也还是得用意念去控制。 其实对于刚开始修炼的新人来说,相比先天元气的充盈程度,想要精确用意,做到勿忘勿助,反而是更难的,一定要多加练习,才能熟练掌握。 想要筑基速度快,这二者缺一不可。 先天元气普通,精神力也只是一般,那就老老实实地来个百日筑基,甚至于连筑基都难以完成。 而先天元气充盈的,比如说像徐玄机这种,筑基速度就会快速很多,快则一个来月,慢则两个月左右。 至于郑经,是属于先天元气过盛的,但光只是先天元气过盛,筑基速度也不至于快成那样,这么快,只能说明,他的精神力也是天生就强大。 真是捡到宝了! 此时的慧存真人确实有些欣喜若狂,要知道,修炼这种事,确实是看天赋的,而天赋异禀之人极为难求,侥幸碰上一个,那就跟捡到宝确实没啥区别。 唉,为什么我年轻时就没玄机这么好的运气呢? 欣喜之余,慧存真人又稍感惋惜。 要知道,道家的心法到了第六境和合境,是讲究阴阳平衡的,而女性修炼者要想做到阴阳平衡,双修之术是很难避免的,现在慧存真人最为苦恼的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双修道侣。 跟她一样同样有修炼天赋的徐玄机则不同,年纪轻轻就突破到了第四境不说,竟然还遇上了这么一位极有天赋,还对她有情有义的道侣,这是不是比她要幸运得多? 只可惜自己这爱徒,虽然在修炼上颇有天赋,可是在男女之事上,似乎并不怎么开窍。 唉,这也怪我,平时只顾着抓她修炼,却没怎么教她人情世故! 在反省了一番之后,慧存真人决定来给爱徒补补课。 “玄机,浪之修炼进展之所以这么快,是不是他修炼起来特别用功?” 面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爱徒,慧存真人虽然在修炼上对她极为严苛,但在修炼之外,确实是把她当女儿对待,因此语气上相当温和。 “哼,他才不用功呢!” 徐玄机立即就矢口否认道。 在练功这一点上,可能是因为事多的缘故,郑经确实算不上是很用功,无非就是早晚会在徐玄机的督促之下练一练,一旦有事,或有客人来访,就把练功的事丢一边了。 过去的这几天,来访的客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对此,徐玄机自然是颇有怨言。 但她最大的怨言却不是在这,而是在…… “还有,那家伙虽然修炼了咱们道家的功夫,却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咱们道家的人。” 她把最大的槽点给吐了出来。 慧存真人忍不住一笑,安抚道:“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已经修炼了咱们道家的功夫,不管他认不认,都已经算得上是咱道家的人,最起码一到关键时候,是会念咱们道家的情的。” 毕竟是有了足够阅历之人,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比徐玄机要看得开,因为她知道,但凡有才之人,除非真正到了世俗已彻底失望,否则的话,是不会轻易动出世之念的,这个没法强求。 道家所讲究的承负,是不急于求成的。 而且,在她看来,道家跟郑经最大的承负,并不是功法,而是…… 因此安抚过后,她又问道:“据我观察,浪之是不是对你颇有些心意?” 这就是她所认为的最大承负。 据她观察,郑经对她的这个徒弟似乎还挺有意思,也正因为如此,她想都没想,就把徐玄机留在了郑经身边,让她去教他修行功法。 只不过她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个徒弟在这方面似乎有些不开窍,天底下难觅的一个道侣摆在了她面前,她竟然还满嘴怨言,如此不珍惜,那万一错过了咋办? 因此她干脆挑破了这一话题。 毕竟徐玄机也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爱徒像自己一样,年过四十了还是孤身一人。 只是这一话题对徐玄机来说,也实在是太敏感了一点,尤其是提起此事的竟然还是她师父时,她的脸立即就变得红扑扑的了。 “哼,我才不稀罕他呢!” 她立即就矢口否认。 但慧存真人却听出来了,她的观察是对的,徐玄机的话里其实已经证明,郑浪之确实是对自家这徒弟有意,于是又笑问道:“哦,你为啥不稀罕他啊?” “哼,那登徒子,口口声声说要三妻四妾,我才不稀罕呢!” 在师父的逼问之下,徐玄机总算道出了自己的介意之处。 这倒是让慧存真人楞了一下。 郑浪之竟然口口声声想三妻四妾?而且还是口口声声说出来? 这就有点意思了! 她忍不住乐呵了起来。 尽管道家主张一夫一妻,可她作为大夏国国师,成天接触的是非富即贵,而非富即贵之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一夫一妻的基本上没有,至于当皇上的,更是妃嫔无数。 因此,在这件事上,她反倒比其他道家之人要看得开。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正当的三妻四妾,而不是纵欲无度者,否则的话,就是把自家徒弟往火坑里推。 因此她立即又问道:“哦,那他成天寻花问柳吗?” “那倒没有,他连青楼都很少去。” 徐玄机总算是说了句公道话。 这就让慧存真人放心了,她立即就笑着劝说道:“呵呵,那只要他愿意对你明媒正娶,把你当正妻,就许他三妻四妾又何妨,再说他先天元阳那么盛,想三妻四妾也是可以理解的。” 并且还道出了一个极为站得住脚的理由。 任何事都是有好有坏的,就好比说先天元阳过盛这事,在前期修炼上,绝对是有好处的,坏处却是在于,到了一定程度上,还是得讲究阴阳调和,否则的话,很容易爆体而亡。 而阴阳调和,也是讲究势均力敌的,若是实力不匹配,就得一对多,因此,一想到郑浪之的先天阳元远比常人要旺盛得多,那在她眼里,三妻四妾也就不算啥接受不了的了。 毕竟就算是在道家,修炼到一定境界的男性道者,有多位异性道侣也并不罕见。 徐玄机一下就听傻眼了。 师父竟然这么说? 这是要卖徒弟,把徒弟往火坑里推吗? 正文 第202章 意外的来客 经过了近二十天的旅程之后,宋财终于抵达了会宁。 尽管他比郑经等人晚离开豫州十来天,可他所坐的船,并不会像德王府家的楼船那样,朝走晚停,因此他花在路途上的时间,反而要比郑经少上了七八天。 毕竟是抱着通风报信的念头来的,因此到了会宁之后,他想都没想,就是去醉香楼找郑经,然后在醉香楼的指点下,一路寻到了书局。 “浪之兄~” “咦,玉杰兄,你怎么来了?” “我特意过来给你报信的啊!不得了不得了,荥阳郑家把郑家小姐出逃的事归罪到了你身上,还公开声明,说已把你逐出了郑氏宗族。” 原本就是通风报信而来的宋财,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把坏消息告知郑经。 这还挺让郑经感动的。 只可惜这已经是一个过时的消息,因此郑经只能笑着回道:“我已经知道了,也已经澄清了,不必再担心。” “这……” 这一意外的消息,却是让好心而来的宋财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他不知该说啥了。 郑经笑了笑,问道:“玉杰兄,你这是一到会宁就来找我了?可有安顿之处?” 宋财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他,整个人都还是有些懵的,一到会宁,他就一门心思想着,得赶紧把那一坏消息第一时间告知郑经,好让他做好防范准备,谁知,对方竟然告诉他已经没事了,这让他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敢情我这二十天来,一路奔波下来,是白担心了? 至于安顿,情急之下,他确实还没想那么多。 尽管他家在豫州虽然也还算富裕,在会宁城里也有些小生意,但他可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在这里还有落脚之地,因此他所想的,是等见过郑经之后,再去考虑安顿的问题。 “那你就暂时在这里住下来吧,反正这里有的是地方,等你安顿下来后,我再来为你接风洗尘。” 郑经立即又笑着说道。 说实在的,尽管宋财所带来的消息,已经对他没了意义,但他内心确实还蛮感动的。 正如他之前曾说过的,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没有了亲人,因此只能把患难的郑书笙,以及他心心念念的徐玄机当成家人。 至于朋友…… 德王爷一家算吗?顾倾城他们算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算,只能算是同事或合作伙伴。 唯有这个突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的宋财,他还真是在心里把他当成朋友了,毕竟当初在豫州时,他明知自己在被郑氏追逃,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这边,向他通风报信,现在又不远千里而来,还是在惦记着自己的安危,这样都还不算朋友,那算什么? 朋友这种关系,不是看他多有背景,也不是看他多有才,更不是看他是否具备利用价值,而是看他对自己真正用心。 因此,他没道理把宋财往客栈里安排。 “住这?” 还没弄清状况的宋财却惊问道。 “对,就住这,这里已经算得上是我在会宁的家了,因此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把你安顿在家里。” 郑经又笑着说道。 这下宋财更是懵了。 要知道,当初在豫州时,他虽然几乎天天都跟郑经呆在一起,但对于德王妃跟郑经所达成的交易,却是一无所知,因此,当现在郑经说这么大一书局加宅子竟然是他家,他一下就懵了。 此时他就在想,浪之兄在豫州时,不是连盘缠都还得在醉香楼挣吗?怎么一到会宁,就突然拥有了这么大一栋宅子? “这……” “呵呵,这是我用三绝谱法跟德王妃换来的。” 郑经又笑着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当然,在离开豫州之后,实在又发生了太多太多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因此,他并不打算一下子全都倒出来。 反正接下来还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去了解就好了。 “走,我先带你上楼吧。 “哦,对了,倾城兄,蒨文蒨武他们也在楼上,我先带你去见见他们吧。” 他又笑着说道。 这下宋财更是懵了。 倾城兄,蒨文蒨武…… 要不是细想,他还没反应过来,郑经说的是江南第一才子,以及德王府家的郡主和小王爷。 他们怎么也在这? 想明白之后,宋财更是懵了,要知道,不管是蒨文蒨武,还是顾倾城,在豫州时,都属于他高攀不上的人,可现在郑经却是说得那么随意,连郡主跟小王爷的称呼都没用,这说明什么? 难不成这一路下来,又发生了太多太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也总算是猜到了这一点。 但一时间,他也不便问什么,只能怔怔地任由郑经安排,听着他吩咐管家给自己备热水,然后又木然地跟着他上了楼,跟他并不熟悉的顾倾城、郡主、小王爷见了一面,再进了郑经给他安排的房间。 “哦,对了,颜妈妈和窍窍姑娘,都给你写了信让我带过来。” 在进了房间之后,他总算从呆滞中反应了过来,连忙从自己的包裹里翻了起来,翻出了两封信交到了郑经手里。 这对郑经来说又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对他而言,豫州醉香楼的经历,只不过是逃难时的无奈之举,因此,这一路下来,他已经将那段经历忘得差不多了,若不是宋财带来的这两封信,估计那狐媚的姐姐,还有那清冷的苏窍窍,都快被他遗忘了。 原来她们还惦记着我吗? 被人惦记是一件开心的事,因此趁着宋财洗尘的空隙,他开始看那两封信。 “狠心的弟弟,你竟然就这么把姐姐给抛弃了,自你走后,姐姐可是茶饭不思,只能夜夜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个劲地想你,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先看的是颜月月所写给他的信。 一开篇,就是怨念满满,像是一个多情的女子,被狠心的郎君所抛弃,结果只能借酒浇愁。 呵呵,真是狐媚本性不改,都已经分开了,还没忘记继续诱惑我! 郑经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能看得出来,这封信应该是在仓促之中写的,因此通篇除了夸张地表达想念之情以外,根本就没啥实质性的内容。 但这也确实让他想起了在醉香楼时的点点滴滴。 想起了颜月月的狐媚,也想起了她对自己的关心,更是想起了,自己曾无意之中把“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一句给说漏了嘴,然后被逼把李大仙的那首《月下独酌》写给了她。 现在,她就在信里告诉他,那首《月下独酌》,她已经用三绝谱法谱好曲子了,但谁也没给听,就等她到了会宁之后,专门来唱给他听。 只给他一人听! 又唱又跳的那种! 看到这,郑经又偷偷乐呵起来,他忍不住想,真要是等这狐媚姐姐到了会宁,面对她如潮水般的诱惑攻势,自己会不会沦陷? 这一想,竟然又想得他开始心猿意马了。 咱这是稍稍一安定,就又想女人了吗? 他不得不说,在消息走漏将自己暴露在郑沈二族的眼皮子底下后,这几天来,在忧心忡忡下,他连徐玄机都好几天顾不上调戏了,现在,刚搞定郑氏,这狐媚姐姐一来信,他竟然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呵呵,男人啊! 他鄙视了一下自己,又继续看信。 “你给我等着,我很快就来了,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首诗。” 信的结尾是这么一句。 要债的一句! 郑经记得,自己当时确实还答应过再给狐媚姐姐写一首诗,甚至于他连诗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最终却还是以没灵感为由,拖欠了下来,没想到她竟然一直惦记着。 这帮人,怎么一个个都惦记我的诗呢? 这么下去何时是个头?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稍稍收敛了一下心情,又打开了苏窍窍的信。 “浪之兄: “见字如晤。 “一别经日,如隔三秋,然思君之念未尝稍离臆间……” 相比颜月月写得极为随意的那封,苏窍窍的这封信在格式上倒是正规了许多,但通篇下来,除了简单提了一下她花魁大赛之后的境况外,似乎也是在含蓄地表达着一种意思:想你了,期待在会宁再相逢。 这也让他忍不住想起了陈蒨武曾告诉过他的,说苏窍窍,秦宓宓,胡赛花那三位豫州花魁大赛的头三名,都当着一众士子的面说想嫁给他。 难不成苏窍窍真有这个心思? 咱真这么有女人缘吗? 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有个鬼的女人缘,都调戏了那么久,到现在连一个徐玄机都还没搞定。 失败! 他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马,开始耐心等宋财洗尘完毕。 宋财的到来,对他来说,既是意外,也是小惊喜,这不仅让他想起了豫州往事,还让他再一次动起了另一个念想,那就是开始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是一个他前些天就已经动过的念头,他一直在想,是不是可以在平民百姓中物色一些聪颖的少年来,开始教他们文化,教他们格物致知,慢慢将他们培养成真正终于自己的力量。 只可惜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负责人选,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现在,宋财一出现,他又再一次捡起了那一念头。 合适的人选来了! 正文 第203章 进了大观园的送财小童子 长途跋涉后自然是舟车劳顿,此时若是能洗上一个热水澡,确实是一件挺惬意的事情,只不过宋财在舒服地泡着热水澡时,脑子里却一直在琢磨,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在浪之兄上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 这确实是一个让他极感兴趣的问题。 要知道,他之所以突然离开豫州来会宁,尽管有来为郑经通风报信的成分,但更本质的原因在于,跟着郑经参加了一次豫州花魁大赛之后,他突然发现,豫州那种闲散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不香了。 可到了之后他却又发现,事情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为了换取浪之兄的三绝谱法的独家使用权,德王府竟然把这么大一栋宅子加书局给了浪之兄! 好吧,他承认,浪之兄的三绝谱法确实有价值,他来之前,豫州那边的醉香楼,就凭浪之兄的新曲,生意已经好到了一座难求,相比之下,包括清风楼在内的其它青楼的生意,比平时起码已差了两三成。 因此这只能证明德王妃不差钱又有眼光。 可问题是,为啥顾倾城还有德王府家郡主小王爷都在这?并且顾倾城还称浪之兄为先生?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啊! 还有,浪之兄又是怎么把郑氏的问题给解决的? 这些疑惑,让他这个洗尘澡都洗得不安心了,在匆忙把自己洗了一下之后,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急忙往外冲,想去找浪之兄好好问上一番。 可他出去之后,又一则消息惊到了他。 德王爷来了! 是的,德王爷来了,带着一大堆太后赏赐给郑经的东西,比如说二百两金子,绫罗绸缎,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多得让德王爷自己都有些妒忌。 一首诗竟然能换来这么多赏赐? 未免也太大方了一点吧! 不过德王爷知道,太后之所以对郑经如此大方,一共有三层原因,一是郑经的字和诗确实深受她喜欢,二是因为他蒨武老师身份的缘故,三是因为他的新型印刷术,帮她最心爱的孙子,也就是陈仲平,在皇上面前露了脸。 太后的赏赐越丰厚,德王爷也越有面子,因此他在出了宫之后,连家都没回,又直接带着赏赐来书局了,反正他还得跟郑经聊办报的事。 在付出了两万两银子的代价,成功把太子爷也拉下水之后,对于办报这事,德王爷比郑经还积极了,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即刻就把报纸给办出来。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对德王爷来说,报纸一旦办起来,不仅意味着新的收益,还意味着他的人生又有了新的价值。 其实后面一点更为重要。 要知道,对于那些闲得蛋疼的人来说,有的人的闲,是因为懒,而还有的人,则是迫于无奈。 德王爷就属于后一种。 作为一个自认为也算是才华横溢的人,王爷的身份却反而成为了他的掣肘,上,不能当皇上,下,不能去朝中为官,而生意上的事,又有损他读书人的名声,这么一来,弄得他的人生除了诗词歌赋以外,就没有了别的目标。 现在却是有了。 办报,既能给他的才华用武之地,又对大夏朝和百姓都极具重要意义,因此他当然希望尽快把它给搞起来,以免还被太后说他整天游手好闲,没出息。 于是乎,一出宫,他就干脆带着太后的赏赐直奔书局而来,反正那个家他还想继续躲滋扰客。 只是这么一来,又把宋财给惊到了。 当他下到楼下时,书局里的仆役正在不断地往厅堂里搬东西,而德王爷则站在那里向郑经炫耀:“怎么样,我说了太后不会亏待你的吧!” 太后所赏赐的这些,也确实够德王爷炫耀一番的了,别的不说,光是赏赐的那些绸缎布匹,如果用去做衣服的话,估计郑经一辈子也穿不完。 而最值得一提的,则是极为珍贵的张永纸,保守估计,若只是用这些字来写字画画的话,估计郑经用上个十来年也未必用得完。 刚走到门口的宋财一下就听懵了。 啥? 太后? 我没听错吧? 他一下又听懵了,呆呆地看着厅堂之内那位锦衣玉袍高冠气势不凡的中年男子,一时间不知进退。 也好在正对着门口的郑经看到了他,立即就招呼道:“玉杰兄,你洗完啦?没事,进来吧。” 宋财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来到了郑经身边。 “这位是德王爷。” 郑经又看似随意地介绍道。 宋财一下又懵了。 啥? 德王爷? 尽管已经预料到,他眼前的这位身份必定不凡,可他还是没想到,之前正在郑经面前邀功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德王爷! 天哪,又是太后又是德王爷的,在离开豫州之后,到底在浪之兄身上发生了啥? 他又一次呆滞了。 要知道,之前郑经说郑氏的问题已解决,而顾倾城和郡主小王爷都在这里时,就已经够让他惊讶的了,可现在,也就洗了个澡的功夫,竟然又扯进了太后和德王爷。 最为关键的是,现在看郑经和德王爷之间的关系,似乎随意得很,根本就不像普通士子对王爷,在郑经身上,他没有看到半点敬畏之心。 为什么会这样? 这弄得他一时间又反应不过来,呆滞了好一阵子后,才慌忙行礼:“豫州学子宋财见过王爷。” “免礼。” 德王爷很随意地挥了挥手。 此时的他,可没功夫去搭理一既没名气也不认识的普通士子。 不仅如此,宋财的到来,还打断了他炫耀的兴致,这让他稍稍有些懊恼,于是他又朝郑经说:“算了,一会再跟你说吧,饭好了吗?我饿了。” 郑经却是没心没肺地调侃道:“又要拖家带口在我这蹭饭啊?这么蹭下去,我迟早会被你蹭成穷光蛋。” 德王爷:“……” 当着外人的面,也这么不给我面子,过分了啊! 炫耀不成,反被郑经调侃了一句的他又一次被弄得没脾气了,只能回怼说:“呵,饭都不给吃,难不成你想让我白当那报纸的总编不成?” 无奈之下,他只能又把另一件事稍稍透露出了些许来。 郑经立即又变脸道:“哟哟哟,原来是总编大人驾到,那必须好酒好菜招待。” …… 这一幕,可是又把宋财给整蒙圈了。 天哪,浪之兄怎么在德王爷面前那么随便?他竟然连王爷都敢调侃? 还有,报纸、总编又是咋回事。 此时的他,就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被彻底弄得没了方向。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在豫州时,浪之兄在面对德王妃时,可是不敢这么放肆,那怎么一到会宁,整个人都变了呢? 他有所不知的是,郑经之所以这么随便,有一个极为重要原因,那就是因为合作办报的缘故,以后德王爷会经常出现在书局,因此他可不希望因为德王爷的身份,结果把大家都搞得不自在。 所以他是故意这么随便的。 反正他已摸透了,德王爷自己也不介意这些繁文缛节。 可问题是宋财并不知晓这一点。 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稀里糊涂地被郑经拉上了饭桌,跟着德王爷一家,顾倾城,以及从醉香楼归来的郑书笙吃喝了起来。 因为是特地为他准备的接风宴,所以吃的确实是好酒好菜,并且能跟德王爷同桌,也算是他一辈子都难以遇上的荣幸,可宋财却吃得有点食不知味。 他被惊到了。 有点放不开。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正文 第204章 真要来了 晚餐之后,该谈正事了。 照例,又是顾倾城告辞先走,而德王爷又留了下来,因为他还要跟郑经协商办报的事。 不过在谈正事之前,他还在考虑另一件事情,那就是要不要先把郑经欠他的一首诗要到。 就好比郑经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不把他当王爷了那样,他也算是摸清了郑经的脾性,他知道,郑经啥都好商量,唯有让他写诗这一点,他比他还能赖,这事他要是不上点手段,那诗他一时半会是别想要到了。 还是必须得要诗才行! 他原本想着,借着向郑经炫耀太后赏赐的机会来达成这一目的的,只可惜被宋财给打断了,因此他只能另想法子,那就是拿办报的事来要挟。 要知道,为了拉太子爷下水,为《华夏早报》长期提供稳定可靠的新闻素材,他可是贴进去了两万两银子,银子的事他没打算提,可这诗他得要到才不算亏。 “这事咱们是不是找个清净的地方谈?” 因为是先要诗,因此他看了一眼看似有点呆头呆脑的宋财,暗示郑经道。 这是为了避免泄露郑经三绝公子的身份。 不想冷落宋财的郑经却回道:“没事,都是自己人,就在这谈吧。” 不知情的德王爷不得不又暗示道:“你是不是还欠我点什么?” “哦,你说那个啊,你直说就好了,三绝公子就是我的事,玉杰兄一开始就知道,当初还是他引荐我去醉香楼的。” 郑经立即明白了德王爷的意思,笑着回道。 德王爷:“……” 原来弄了半天,我白替你担心了! 然后他又讶异地看了宋财一眼,心想,原来是你带郑浪之去醉香楼,才有了三绝公子的啊,看来你并没有现在看起来的那么呆嘛! 因此,他对宋财的观感又稍稍好了那么一丢丢。 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现在的重点是要诗。 于是他眼睛一瞪:“那你说写不写嘛?不写的话,这事我暂时就不跟你谈了。” 他开始要挟起郑经来了。 没办法,因为他知道,郑经所谓的没灵感,全都是瞎扯淡,不上点手段,就治不了他。 “哈哈,写,必须写,我那忧心事一解决,这灵感立即就来了,现在就给你写。” 郑经自然是见风使舵。 对他而言,他就是好诗词的搬运工,因此这事原本就对他没难度,现在已拖了德王爷一两天,拖得他都玩起手段来了,那就没必要再拖了,以免影响正事。 于是乎,他很快又铺纸研墨挥毫。 《庭院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庭院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一首来自苏大词人的七言绝句《东栏梨花》,被他用庭院二字换掉了东栏,以更适合于他所处的环境,然后送给了德王爷。 其实写梨花的佳句很多很多,只不过大部分诗词要么写离怨,要么写思念,并不适合送给一大男人。 而这一首不同,既没有离怨也没有思念,而是通过纯粹的写景来抒情,将对人生的感悟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德王爷一下就看痴了。 其实诗词这东西,每个人的观感是不一样的,用词华丽的诗词,人人都会称道叫好,但想让人称绝,那就得看诗词能不能引起个人的情感共鸣。 对德王爷来说,他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就是身为王爷。 王爷这身份,虽然可以让他把日子过得很悠闲,也很受人敬仰,但遗憾的是,就是不能插手朝政,让他有才也难有用武之地。 对此,他既看得清楚,也引以为憾。 但郑经现在所写的这首诗则告诉他,人生虽短促无常,但真正能看淡人生沉浮,看得清明的又有几个? 这简直是写到他心里去了! 至于用词之华丽,就更不必说了,好得几乎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妙,妙,妙,看过浪之你这首梨花诗之后,别的咏梨花的诗词,在我眼里都是索然无味了。” 他立即毫不吝啬地给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在他眼里,这首咏梨花的诗,已好过了写给太子爷的那首《过秦淮》,也好过了写给太后的那首《江南春》,简直可以跟《青玉案·魁首》及《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相提并论,堪称绝品。 “满意就好,下次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啊,我的诗词都被你弄枯竭了,再被你纠缠下去,我都快变成才尽的江郎了。” 郑经却拽拽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这又差点把德王爷弄得没脾气。 不过想想也是,因为三绝公子之名没外泄,现在以三绝公子为名所写的诗词,几乎全部都跟他有关,包括花魁大赛的两首,也包括给太子爷和太后的两首,然后再加上他这一首。 除了他一家以外,唯一占了便宜的,就是道家的诸糅真人。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乐呵了起来,开玩笑道:“呵呵呵,既然如此,你三绝公子之名,永远也不外泄得了,那样就只有我来问你要诗。” “你想得美。” 郑经立即又回怼了他一句。 已心满意足的德王爷立即就转移话题道:“谈正事谈正事。” 确实该谈正事了。 按照他之前跟郑经所协商的,《华夏早报》的内容主要将由以下几部分构成:时事新闻、社会新闻、时事评论、诗词歌赋、名家杂谈等,准备将新闻、文学文化、思想来个一锅烩。 现如今,随着太子爷的下场,时事新闻那一块的信息来源已解决,社会新闻的信息来源这一块,其实利用醉香楼的情报渠道就可以收集个七七八八,这最为关键的两部分一解决,那其它的内容版块,则可以慢慢解决。 因此他现在要跟郑经谈的,一是人员对接与分配的问题,二是如何如何将报纸一创刊就立即打出名号,让其极具影响力与销路的问题。 他很快就跟郑经一点一点地协商起来。 他先问道:“跟朝廷对接这事,你看交给谁负责比较好?” 郑经则回道:“这一块就交给希明兄,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德王爷立即就认可地点了点头。 确实,席希明作为御史中丞之子,从身份上来说,跟秘书省那些官吏打起交道来确实是有优势的,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那接下来就是跟醉香楼对接的事了。 “那醉香楼这一块,王妃说,就把颜月月从豫州那边叫过来,你安排人跟她对接吧,反正她在豫州那边已没啥事了。” 他抢先把德王妃所做的一项安排给爆了出来。 郑经:“……” 他心想,我今天才收到狐媚姐姐的信,说要来会宁找我要债,你晚上就说,要把她从豫州调过来,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吧? 这是要考验我的定力吗? 他立即又傻眼了。 正文 第205章 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狐媚姐姐竟然真要来了! 这一消息对郑经来说,确实颇感意外,这让他忍不住想,那姐姐要是来了,自己这里到底会是何等的鸡飞狗跳。 说实在的,自穿越以来,他觉得自己面对任何人,都能做到游刃有余,唯有在面对颜月月时,会时不时有头疼的感觉。 之所以头疼,不用说,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欲望。 不过从办报的角度来说,真要是由颜月月来负责醉香楼跟这边的对接,那倒确实是省事了很多,毕竟人一熟,就什么事都好说。 因此,在惊讶过后,他立即又收敛起了心思,继续跟德王爷商讨起办报的具体事务来。 在确定了人员安排和对接的事情之后,接下来要探讨的,便是如何让《华夏日报》一炮而红的事了。 “浪之,你说,如何才能做到让咱这《华夏早报》一出,就能达到洛阳纸贵的效果?” 话题还是由更为心切的德王爷发起的。 郑经顿时就无语了。 他忍不住心想,你这期望值是不是也太高了一点? 所谓的洛阳纸贵,涉及到一个典故,那就是西晋时期的文学家左思。 据传,左思小时候极为顽劣,并不爱读书,是出了名的没出息,连他父亲都认为,这孩子没救了。 可左思长大之后,却开始奋发图强,坚持不懈地发奋读书,终于成为一位学识渊博的人,文章也写得非常好。 在看了东汉班固写的《两都赋》和张衡写的《两京赋》之后,他有了灵感,于是花了近十年时间,依据事实和历史的发展,写出了一篇《三都赋》,把三国时魏都邺城、蜀都成都、吴都南京写入赋中。 只可惜因他小时候给大家所形成的刻板印象,当他把这篇《三都赋》给那些学问高深人士看时,那些学问高深人士根本就不稀罕看,并且在言语之间还充满了鄙视。 意思是以左思之才,竟然妄想跟班固和张衡去比,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也好在当时还有着一位著名文学家,身为当时大司空的张华,张华在细细读了他的《三都赋》之后,颇为震惊,于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将它推荐了出去。 这一下,《三都赋》身价倍增,竟引得富家子弟抢购纸张,“争相传写”,以至于形成“洛阳为之纸贵”之势。 这就是洛阳纸贵的典故。 现在德王爷竟然说,希望《华夏早报》的创刊号一出,就能有媲美洛阳纸贵的效果,这期望值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王爷,咱能不能不要这么急于求成?” 郑经不得不委婉地劝说道。 德王爷却不以为然地回道:“怕啥?之所以洛阳纸贵,不就因为一个左思吗?论才华,那左思能与你郑浪之相比?你随便写点东西,我再找人推一推,不就能会宁纸贵了!” 这理由极为的强大。 强大得郑经都一时之间该如何来反驳了。 让我来跟左思比才华? 我哪里能比得过他啊! 我是剽窃者好吧!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因为他是剽窃者,因此他所表现出来的才华,跟左思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是集历史大成者。 只是这让他怎么去解释? 于是他一时哑口无言。 而听了半天,已迷迷糊糊地听明白了一些事的宋财,在一次接一次的震惊过后,开始慢慢恢复了神智,并且有了强烈的参与欲。 “王爷说得对,论才华,那左思跟浪之兄根本就没得比,别的不说,只需他把三绝公子之名一亮,再作上一两首新诗,我敢保证绝对能会宁纸贵。” 他终于壮着胆子出声了。 德王爷听了眼前一亮,立即赞同道:“对啊,你所写的那些诗,除了《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外,不都还没流传出去吗?咱们只需要把你的那些新诗往报上一登,绝对能大火。” 他的赞同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要知道,三绝公子的名声,就是从醉香楼传出去的,但自从豫州花魁大赛之后,已声名远扬的三绝公子既不见真人,也不见新作,结果弄得,德王爷偶尔去一趟醉香楼,熟悉的人一逮到他就问,三绝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有新作出来? 这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三绝公子之所以名扬天下,就是因为帮醉香楼的苏窍窍写词勇夺花魁,而在此之后,他所创的三绝谱法,又只在醉香楼里独家演奏,那大家好奇之下,不找德王爷一家打听还能找谁?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越是藏着掖着,就越是能引起大家的好奇。 而对德王爷而言,他巴不得三绝公子这一秘密永远不会泄露出去,好人他一个人来薅羊毛,但那很显然是不可能的是,因此权衡之后,他觉得,还不如以三绝公子新作来做噱头,让《华夏早报》一推就火。 他立即就说道:“那就这么定了,你的那些新诗,除了《青玉案》和《水调歌头》之外,咱每期刊登个一两首,全部把它们给登出去,我再找几位名家来点评一番,绝对能火。” “哦,对了,卢勋马上就要进京了,接下来应该会担任会宁府尹,这第一期,我就找他来点评,以他的名气,应该是够资格了。” 他立即又补充了一句。 并且不惜爆出了一记猛料。 作为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他确实比别人要信息灵通,比如说他知道,这次朝廷大调整,将会对朝中很多关键位置来上一轮大换血,把有真才实学,但却没有世家背景的人给换上来。 其中,极为关键的会宁府尹位置,人选基本已成定局,那就是他的至交好友卢勋。 在德王爷看来,一旦卢勋也到了会宁,这报社的实力自然就更强了,比如说是不是让卢勋来个名家杂谈,或点评一下某某文章某某观点,势必会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力,因此他没将太多顾忌,就把这一消息爆给了郑经。 毕竟在他看来,郑经已经算得上是自己人。 郑经又楞了一下。 泗州刺史卢勋要来会宁当府尹? 这级别升得够快的啊! 这让他又忍不住想起了在泗州的那一晚,卢勋所赠予他的那幅字,还有他的那一句:“那就好,有缘的话,咱们会宁再见。”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相比颜月月的即将到来让他稍感担忧,卢勋的到来却是让他暗暗一喜,因为这对他来说,又意味着多了一条粗大腿可抱。 会宁府尹,相当于后世的首都主官,正三品的存在! 这大腿确实够粗。 而且还是现管。 不过在眼前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管是德王爷还是宋财,都在打他的主意了,打算利用他三绝公子的名声,来上一波会宁纸贵。 真要这么弄的话,那自己三绝公子的秘密还能保留得住? 为了办个报纸,得把自己给奉献出去,这算不算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正文 第207章 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从平天下的角度来说,所应具备的实力应该包括哪些方面? 经济,科技,武力,思想舆论…… 想都不用想,郑经就能例举出最为重要的几点来,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思想和舆论方面已经有了良好的开端,经济方面也有了起步的基础,武力方面暂时不要去想,那接下来的重点就是科技力量的蓄积。 稍稍理一理,他的思路就变得很清晰。 而科技力量的蓄积,还是得从人才培养开始。 这跟他“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的想法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区别在于,前者是利天下,而后者则是先利他自己,也就是先为自己培养人才。 培养格物致知方面的科技人才! 而不是儒家的读书人。 其实这一想法,他前些天也冒出来过,甚至还已经开始为此做了些准备,比如说编写最为简单的数理化教材之类的,只不过当时缺少具体的实施者,才暂时搁置了。 现在宋财来了,那可不可以把这事交给他去帮忙实施呢? 对于宋财的安排,他很快也有了明确的思路。 …… 宋财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夜是夜不能寐的,可事实上,在舟车劳顿了近二十天之后,他再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也还是很快就安然入睡,然后一觉就睡到了大天光。 而当他起床时,郑经连练功的早课都已经完成了,他一下楼,就遇上了正笑嘻嘻地等着他的郑经:“玉杰兄,起来啦,快洗洗来吃早餐。” 这让宋财稍稍有些惭愧。 他昨晚还在想,以自己的才学,在仕途方面应该是没多大希望了,而纯粹地跟着家里学做生意他也不想,那他觉得,既然已经来了会宁,就得抱紧郑经这条一看就很有前途的大腿,争取做出点像样的事情来。 可现在连伙都还没正式入,就先睡了个大懒觉,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他连忙去洗了洗,然后坐到了餐桌上。 早餐不算特别丰盛,但很精致,煎饼,馒头,白米粥,再加几样用料挺讲究的小菜,品质并不输于醉香楼出品。 浪之兄所过的日子果然是今非昔比啊! 宋财又忍不住暗暗感慨了一番。 不过一想到德王爷一家都经常在这蹭饭,然后再加上昨晚那一大堆据说是来自于太后的珍稀赏赐,他也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了。 只不过他还是弄不明白,这浪之兄明明是一郑氏毫无家底的旁系士子,在豫州时连好点的酒楼都舍不得去,怎么一到了会宁,就摇身一变,变成大富之人了呢? 他的好奇心再一次冒了起来。 “浪之兄……” “别急,先吃早餐,等吃完了,我再带你去看几样东西。” 郑经却又一次打断了他。 也好在这一次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早餐过后,郑经带着他去到了工匠房,开始跟他秀他所发明的新型印刷术,以及据说是根据自己的学习心得所编写出来的《三字经》。 具体的过程略过不提,而结果是,宋财又一次被惊呆了。 天哪,原来浪之兄不只是字词曲三绝,连经学和格物致知也那么厉害! 他确实又一次被惊到了。 不过细想一番,也还是勉强能接受,毕竟当时郑经在跟他一起参加乡试时,虽然不是前三甲,但最终的名次确实也排在比较前面,扣除评卷的人为因素,再加上郑氏又是以经学闻名天下,这也并非不可能。 如此看来,我还是小看浪之兄了! “假如你想问我,我为啥一下就发达了,原因就在于此,就是因为这本《三字经》,让王妃和王爷认可了我的才学,决定把蒨武交给我来教。 “而这本《三字经》,再加上我所发明的新型印刷术,让我暂时不必为银子发愁了,并且有了条件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来。” 郑经又稍稍解释了起来。 原本打算将这些相当于炫耀的事交给时间的,但因为已对宋财有了新的想法,他决定还是稍稍透露一些。 “你指的是办报吗?” 宋财连忙问道。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的,比如说郑经到底凭这两样换来了什么,银子到底多到了什么程度,可财富这东西毕竟属于不轻易外露的隐私,因此他只能再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办报只是一方面,我最大的愿望,是让天下人都买得起书,也读得起书,让更多的人明理。” 郑经又一次推销起了他的那一套。 只是如此崇高的理想,宋财一时还弄不明白,只能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办报,其目的也是为了让天下人明理,但那还远远不够,因此接下来,我还打算印书,办学,印大量的书,办一些让普通老百姓也上得起的学。” 郑经继续推销道。 他把重点从办报转移到了印书和办学上,当然,真正的重点是后者。 “浪之兄之志,实在是让人钦佩。” 宋财立即就奉承了一句。 郑经则顺理成章地笑着问道:“既然钦佩,那玉杰兄有没有兴趣一起加入?” 宋财最想听到的一句来了。 “当然,当然,我能做点什么?” 他立即就兴奋地表态道。 早在昨晚,他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时的他,是有些自惭形秽的,因为他发现,现在跟着郑经做事的,竟然是顾倾城、席希明那一级别的大才子,而他自己却是连举人都还不是,因此始终没好意思开口。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把办学这档子事交给你去做。” 郑经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用意。 宋财一下又懵了,呆滞了一下后,连忙说道:“这我可不敢当,你知道的,我才疏学浅,连举人都考不上,又哪里担得起如此大任?” 他确实没想到,郑经一开口,就是让他去独当一面,而且还是教书育人这等对学识有着极高要求的大任。 他原本还想着,能在办报方面出点力,跟着顾倾城、席希明他们这些大才子混混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浪之兄不必担心,办学这事是不能急于求成的,因此我一开始打算办的,并非经学教育之类的,而是针对普通百姓的识字及格物致知启蒙教育,因此对学识的要求并不会太高。 “再说,依我看,玉杰兄在学识方面还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有我帮你,这方面你不必担心。” 郑经连忙出声安抚道。 安抚得宋财脸上又是一阵欣喜。 这么说来,我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这是他欣喜的原因。 人都喜欢听好听的,宋财也不例外,尤其是当这好听话还出自于已经被他认为是大才的浪之兄之口时,他心里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原本是对仕途没做指望了的,甚至连继续参加乡试的念头都已经放弃,可现在郑经这么一说,再一联想到郑经所写的那本堪称神书的《三字经》,他确实觉得自己又有救了。 要知道,他之所以乡试落榜,弱就弱在经义方面,而荥阳郑氏又是出了名的经学传家,现在有了郑经这样的经学高人帮他,再加上顾倾城、席希明那样的才子熏陶,谁说他一定就没希望了呢? 他的心顿时又热了起来,热切地问道:“浪之兄真看得起的话,那我愿意试试,具体要我怎么做?” 他入套了。 郑经却回道:“你跟我来。” 正文 第208章 好像很有道理哦 单靠宋财一人,是没可能把办学这一块的重任给撑起来的,尤其是当郑经还打算将教学重点放在格物致知,也就是数理化方面,为自己培养科技人才时。 因此他接下来带宋财找的,是鲁墨缘。 “小鲁,你跟我来一下。” 郑经又去了一趟工匠房,把一脸蒙圈的小鲁给叫了出来。 这段时间的小鲁其实还挺忙碌的,简易车床制作完成之后,他要做的,就是带着木匠们切活字,大量的活字,活字切下来之后,还要对他们进行适当的打磨修整,一遍让他们符合活字印刷的排版要求。 这是一个单调活,也是一个精细活。 而现在,看在他墨家传人的份上,郑经打算将他从这一极为单调的活计中解放出来。 “小鲁,我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将墨家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他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直接把小鲁给问得云里雾里的。 将墨家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难不成我的猜测是真的,东家果然是隐藏的墨家之人? 他又一次忍不住如此想道。 早在前段日子,当郑经又是调配新型油墨,又是发明出新型印刷机,又是设计出简易车床时,他简直怀疑,自己这个墨家传人是假的,东家才是真的。 但东家其它的点却又把他给整迷糊了。 《三字经》明显属于儒家的学问啊! 而慧存国师和玄机姑娘,则是如假包换的道家。 东家又是出儒家著作,又是跟道家来往密切,还修起了道家功法,并且还精通墨家的机关之术……那他到底属于哪一家? “东家,你的意思是?” 因为拿捏不准东家的身份,小鲁虽然有些兴奋,但并没有急切地把自己的兴奋之意给表现出来。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自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极善机关之术,并且又衍生了墨隐也就是刺客分支的墨家传人就成为了统治阶层的眼中钉,若不是近年来墨家已经式微,统治阶层已不再将其视为祸患,那小鲁连自己的墨家传人身份都不敢亮出来。 “我打算办学,专供穷苦百姓家子弟读书识字,格物致知,并从中培养出一批有文化的新型工匠出来,你有没有兴趣?” 郑经直接了当地说道。 小鲁一愣后,更是迷糊了。 他心想,东家竟然准备办学?而且办学的目的还不是为了培养读书人,而是培养有文化的新工匠? 对于其中的意思,他还是不太理解,于是又问道:“东家的意思是说,准备为墨家培养出一批新的工匠?” “不,不是为墨家。” 郑经纠正道。 原本还暗自欣喜的小鲁神色立即黯淡了下来,委婉地拒绝道:“对不起,东家,墨家有祖训,墨家之法,既不外传。” 他还以为,郑经这是打算打他墨家技法的主意了,于是连忙拒绝。 他也并没有说谎,要知道,墨家一向主张非攻,而墨家的机关之术,尤其是攻城器械,又一向了战争的利器,因此墨家确实有祖训,禁止将墨家的机关之术外传。 “不,你又错了,不是让你去教工匠们墨家之术,而是让你帮忙去物色一批人,来学我的格物致知之术,包括你。” 郑经又一次纠正道。 在小鲁眼里,墨家的机关之术是秘不外传,可是在郑经眼里,那些大部分都属于已没太大使用价值了的过时之术,他根本就不稀罕。 他要教的,是基于数理化基础的格物致知之术。 至于之所以找小鲁,则是看在他年轻、好学、肯钻研的份上,跟他是否是墨家传人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 小鲁一下又愣住了。 东家办学培养新工匠,竟然不是惦记我的墨家之术,而是传他的格物致知之术?连我都得学? 换做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这话从郑经嘴里冒出来,他就不敢质疑了,要知道,郑经刚发明的简易车床,连他这个墨家传人都佩服至极。 擅长机关之术的东家,但却不承认自己是墨家人,难不成这世上除了墨家之外,还有另一个擅长格物致知及机关之术的门派? 小鲁更是迷糊了。 但只要不是打他墨家之术的主意,并且还能学东家的格物致知之术,他当然是乐意的,于是他连忙回道:“我愿意。” 郑经却又说道:“那我还有两个条件,一是你最好能拜我为师,二是你从我这里所学的,不得有藏私的想法,得毫无保留地将其教给其他人。” 小鲁一下就懵了。 得拜你为师?可问题是我已经是墨家传人,有师父了的啊! 还有,不得藏私?就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要求? 一时间,他又很难理解郑经的要求。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但凡是工匠,不管是不是墨家传人,都不会有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本事教给别人的道理,哪怕是自己的徒弟。 真正毫无保留地教的,可能只有自家儿子,连女儿都不行! 至于那拜师的要求,就更是让他纠结了,作为墨家传人,又改拜他人为师,这样算不算是对墨家的背叛? 因此,他纠结了,犹豫了,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答应郑经。 郑经却没打算逼他,而是说道:“你认真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机会他已经给了,至于小鲁要不要抓住,那就是他的事,于是,他果断地带着又一次听懵了的宋财去向二楼,准备跟陆续到来的其他人汇合。 “浪之兄,你所说的办学,竟然是为了培养工匠,而不是……” 宋财总算又找到了发问的机会。 他原本以为,郑经所说的办学,是为了给读不起书的普通老百姓一个读书的机会,他没想到,郑经的办学目的竟然是那么的明确,那就是培养工匠。 士农工商,他作为读书人,因此在得知郑经的这一目的之后,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玉杰兄,我就问你,就以你为例,若是没有家里的支持,以你的学识,你觉得很很好地养活自己吗?” 郑经却问了这么一句。 宋财一下又愣住了。 一时间,他不知该怎么来回答这一让他极为尴尬的问题。 答案其实是肯定的。 假如他不能再进一步,在仕途上有所作为,那他这一肚子的书就算是白读了,如果没有了家里的经济支持,虽然养活自己也许勉强可以,但一定会过得很艰难。 事实上,至今为止,他所有的花费,全靠家里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这让他怎么来回答郑经这一尖锐的问题? “所以,教人识字,并不是办学的最终目的,在我看来,办学最基本的目的,是教会人更好的生存,在生存的基础上,再去谋发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玉杰兄一样,家底丰厚,就算不用自己去赚钱,也能过得很滋润。” 郑经又说道。 宋财沉默了。 他在思考郑经话里的逻辑。 在他固有的认知里,办学的目的就是让人学文化学知识,然后学而优则仕,往仕途发展,这是过往所有人读书的目标。 可现在他却发现,郑经说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天下读书的人那么多,每一个读书人都能做到学而优则仕吗? 很显然不可能,真正能做到学而优则仕的,几乎是万里挑一,也就是说,几乎大部分人读书,如果不学上一样谋生技能,都是很难养活自己的。 别人暂且不说,就说郑经。 郑经之所以能有今天,从一穷光蛋摇身一变,变成现在的富人,是因为他圣贤之书读得多吗? 应该不是吧? 更为重要的,恐怕还得数他的格物致知,让他发明了新型印刷术吧? 这么一理解,好像浪之兄说的很有道理哦! 他很快又接受了郑经的说法。 正文 第209章 郑大善人 徐玄机又来了。 在国师府住了一晚之后,她带着师父的嘱托,又一次来到了书局,准备长呆这里来与郑经为伍。 她一进书局,便看到…… 咦,这不是在豫州时,成天跟在登徒子屁股后面的那士子吗?怎么突然也来会宁了? 她的视线停留在了宋财身上。 至于郑经,则被她无视了。 无视的原因,自然是师父竟然跟她说,让她适当接受登徒子三妻四妾的想法,毕竟她年龄也不算小了,而登徒子这样的男人,天底下都很难再碰上第二个。 对于这一点,她暂时还难以接受,因此她采取的策略,那就是继续不搭理他,能不跟他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换句后世的话来说,这叫鸵鸟战术。 而郑经却不管那么多,一看到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裹的徐玄机,他立即就笑脸相迎:“玄机啊,回来了啊。” 徐玄机还是不搭理他。 郑经却又继续说道:“你回来得正好,先把东西放下,陪我们出去一趟。” “干嘛?” 这下徐玄机不得不没好气地接话了。 “我准备办学了,想去南城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郑经还是不以为意,说出了他的用意。 在这个时代,想要从零开始把学给办起来还真是不容易,到目前为止,郑经也就只有一个相对较为明确的想法,外加一个已愿意替他承担起此事的宋财,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解决。 比如说办学的场地。 接下来,他准备去解决的就是这一问题。 他现有的这栋宅子虽然够大,但没道理把啥都往这里堆,因此,场地的问题还得另行解决,甚至有可能的话,他连工匠房都想搬出去,这里仅用来当成办报用的办公场地。 因此,他准备先去解决场地的问题。 理想的地点已经有了,那就是他去过一趟的南城,毕竟是工匠集中区,真要想把工匠房给搬出去的话,还是去那边合适。 再说,那里还是平民百姓的集中居住地,这跟他办学准备招收平民子弟的定位也很吻合。 一听说郑经竟然这么快就打算办学了,徐玄机倒是暗暗吃了一惊。 这家伙,竟然又打算折腾新的事情了? 毕竟办学这事,之前郑经跟任何人都没透露过,因此徐玄机哪怕他早早就立了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的大志,但她还是没想到,他竟然要亲自办学,而且动作还这么快。 如此看来,这家伙倒也算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嘛! 她又暗暗给了郑经一个相对正面的评价。 说实在的,之前看到郑经把《三字经》的价格定那么高,并因此敛了大把钱财,她曾一度怀疑,这家伙说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这一意愿,是不是只是一借口,真实目的其实是帮自己敛财。 因此,当郑经说自己准备办学了时,她倒是来了兴致,于是快速把自己的换洗衣物放了下来,默默地跟上了郑经。 一起跟着郑经出门的自然还有宋财,以及陈管事。 宋财就不必说了,未来的他即将担任首任校长的职位,因此物色办学场地的事,自然得带上他。 至于带陈管事的理由,则是怎样才能在南城找到合适的场地,只有他才真正熟悉。 “浪之兄,这学你到底打算怎么个办法?” 在路上,已开始进入角色的宋财主动问道。 此时的他,其实又很好奇,为啥之前在豫州时跟德王妃一家寸步不离的这个美貌道姑,竟然也出现在了郑经身边,并且似乎还住在了书局里…… 只不过这名为玄机的美貌道姑摆明了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他也不好问,只好打破了沉默,把话题又扯回了办学的事上。 “一开始,咱们就收两类人吧,第一类,稍稍识点字的年轻工匠,平民百姓家的伶俐小童……” 郑经也利用这一机会详细说起了自己的具体想法。 因为他办学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培养工匠人才,那他的招生目标也很明确,一是识字的年轻工匠,而是平民百姓家的适龄少年。 招前者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招过来之后,简单教教他们基本的数理化常识之后,就可以学以致用,边学边帮他干工匠活。 而招后者,则是在为将来做长远的准备,把那些适龄少年招过来后,得识字和格物致知一起教,按照他的要求精心去培养,以图能从中培养出一些创造力的技术人才出来。 这可是实实在在地准备做慈善。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家的子弟可不是成天游手好闲的,假如读不起书的话,那就得帮家里去干活,或者送去商行、工匠房学手艺之类的,以帮家里分担生活的压力。 因此,就算他想办学,哪怕免学费包吃之类的,也未必会有老百姓肯将自家子女送过来。 那怎么办? 没办法,只有在免学费包吃的基础上,再象征性地发点薪水,比如说每个人每个月发个五百文之类的,比商行或工匠房的学徒待遇还要稍稍好上那么一丢丢。 教人学文化,还得发工资,这不是做慈善是什么? 至于招年轻工匠就更是不必说了,工资的话,起码月薪得一两银子起步,否则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愿意来。 也好在他并不打算多招,也好在现在他已经有了相对还算可观的稳定收入来源,否则的话,这学这么办下去,他迟早得破产。 尽管有点肉疼,但他还是跟宋财分享起他的想法来。 “浪之兄高义,我深表佩服。” 宋财听了之后,立即就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拱手礼。 很显然,他也没想到,为了办这个学,郑经竟然打算大把大把地往里面贴银子,这样的义举,就算是那些财力雄厚的世家,也很少有人会这么去做。 包括家境还算殷实的他自己家,若是让他们贴钱给平民百姓家子弟去上学,估计他父母也不会同意。 这样的义举,他自己做不到,所以他只能在礼节上来表示钦佩。 毕竟他也是读书人,也受过儒家仁义思想的熏陶。 此时此刻,他已经把郑经当成郑大善人了。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此时的徐玄机也忍不住又暗暗给了他一个相对较好的评价。 从出身上来说,她其实跟郑经也有点类似,那就是从小就是孤儿,甚至于她比郑经更惨,连亲生父母在哪都不知道,若不是被师父收留,估计会活得很凄惨。 因此在内心里,她对平民百姓是极富同情心的,现在一听说郑经竟然打算贴钱去给平民百姓子弟上学的机会,自然立即就给了他一个好评。 只可惜是个登徒子! 但她立即又腹诽了一句。 正文 第210章 风云际会 有陈管事在,办学场地的事情倒是好解决,到了南城之后,他径直把大家带到了南城最大的一家牙行,而他把德王府管事的身份一亮,牙行的掌柜就亲自带着牙人屁颠屁颠地围了上来,跟郑经介绍起南城的房屋行情来。 不得不说,在这个贫富分化极大的时代,房屋的价格也是天差地别。 打个比方说,郑经现在书局的那栋位于城内最为繁华地带的大宅子,价值起码在千万钱,也就是一万两银子以上。 而在出了内城之外的南城这边,一栋占地一亩左右的普通民宅,价格也就几十万钱,也就是相当于几百两银子,假如是南城边缘的茅屋之类的,那就更便宜,十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套还带篱笆院子的。 价格便宜得让郑经咂舌。 不过想想也是,但凡是富人,肯定是一股脑地往内城挤,南城这种人群混杂之地,一般都看不上,这样一来,除了那些临街的商铺会稍稍贵上一点以外,住宅之类的自然就便宜上了许多。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反正郑经暂时又没打算开店做生意,因此他干脆跳过了商业区,把目标定向了那种带高墙的大宅院。 符合他要求的宅子也有很多。 便宜点的,占地两三亩,房屋十来间,价格百万钱,也就是千两银子左右。 最贵的,占地七八亩,房屋几十间,还带简易园林,位置还临近内城,价格也才三百万钱,也就是三千两银子左右。 便宜得实在是让他震惊。 当初在豫州时,他还以为,在会宁这种寸土寸金之地,若是没有稳定的收益来源,安家对他来说是个大问题,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 别的先不说,就凭他在醉香楼通过花魁大赛所挣到的那两千两银子,就足以够他在南城这边买上一套品质还算不错的大宅院了。 至于对现在的他来说…… 买买买! 因为诸糅真人说这天下即将大乱的缘故,他原本是没打算在会宁置业了的,包括办学的场地,也打算是租赁,可现在一看房价竟然这么便宜,干脆又改主意了。 毕竟租下来的不能随便动,而自己买下来的则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于是在牙人带着看了一圈之后,干脆把最大最贵,也是位置最好的那一套给定了下来。 经陈管事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终的价格为两千八百两银子。 办学场地的事就此顺利解决。 就算郑经真打算把工匠房也搬这边来,这么大的地方,也足以容得下不说,甚至还可以住进不少人,比如说宋财、小鲁他们这些在会宁并无住所之人。 当然,买下来还只是开始,接下来还得安排人进行打扫、修缮一番才能正式投入使用。 不过郑经也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在把收尾的工作交给陈管事之后,他又带着宋财、徐玄机回书局。 这事情一解决,郑经的心情又再次放松,也因此又有了勾搭徐玄机的心思,于是他又开口了:“玄机啊,这次回去,师父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徐玄机:“……” 啊呸! 那是我师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也叫她师父? 再说…… “哼……我师父她很老吗?” 徐玄机又是一声冷哼。 在郑经面前,她还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打算给,只不过这种一点都不冷的冷哼在郑经听来,却更像是打情骂俏,于是他嬉皮笑脸地回道:“当然不老啊,我第一次见她,还以为是你师姐呢,不过她好歹是国师大人嘛,我必须得对她表示尊敬啊!” 这下听得徐玄机算是舒坦了,总算没有继续怼他。 还是那么个理,女人嘛,多少都会有些口是心非,像徐玄机这种性格,若是对你没感觉,那她的反应就是直接不搭理你,而一旦搭理你,那么就算故意给你脸色看,或者找你的茬,也只是一种表达方式而已,你只需嘴巴甜一点,态度软一点,她的态度也会转变。 现在的徐玄机就是,郑经这一服软,她就还真有事要跟郑经说了。 “师父说了,印道藏的事,她已经跟师伯联系了,师伯准备让留之师兄过来,到时你具体跟留之师兄谈。” 憋了很久之后,她终于把一则重要的正事转告给了郑经。 这是看在郑经准备办学做善事的份上,否则的话,她可能还会憋一憋,直到等到一个她愿意搭理郑经的机会。 这对郑经来说,确实是一则相当重要的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通过道家薅富人羊毛的想法已基本可以落实了,也意味着,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都用不着没稳定收益来源而发愁,更意味着,假如他还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去干了。 “这么快?” 喜悦之下,他适当地表示出了他的惊讶。 而徐玄机则是骄傲地扬了扬头,又不打算再搭理他。 眼看气氛又将冷下来,一直在一边听着的宋财却憋不住了,忍不住问起了郑经:“浪之兄,玄机姑娘所说的留之师兄,是昔日的大夏国第一才子,阮留之阮先生吗?” 也莫怪他憋不住。 要知道,刚才郑经的那一句国师大人,就让他意识到,原来这个美貌的道姑,来头竟然也是那么的大,要不是徐玄机就在场,他都已经憋不住想问了。 而徐玄机刚才的这一句,则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阮留之,当年有名的大夏国第一才子,后因仕途失意归了道家,但他在士人心目中的名声,却并没有因此而销声匿迹。 正如席希明、顾倾城等人,一到涡阳,就想去会会他那般。 “正是。” 郑经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这一印证,又给了宋财极大的冲击,他呆滞了一下后,忍不住感慨道:“哇,阮留之阮先生,卢勋卢大人,还有颜妈妈,这可都是十多年前的风云人物啊,现在又要相聚会宁,来一个风云际会了吗?” 他这么一说,郑经也是一愣。 好像是哦。 阮留之,当年的大夏国第一才子。 卢勋,当年的探花郎。 颜月月,当年会宁花魁大赛的花妖,红遍会宁七八年。 这三人,确实算得上是十多年前会宁的风云人物,现如今,都将来到会宁,出现在自己身边,这不是风云际会是什么? 如此看来,我的魅力还真是不小啊! 他忍不住沾沾自喜地想道。 而徐玄机的反应却是…… 颜妈妈? 是指豫州醉香楼那位风韵犹存,一直跟登徒子眉来眼去的颜月月?她也要来会宁了? 她立即冷哼了一声。 —————————— PS:凌晨应该还有一更。 正文 第211章 再秀一把(一) 郑经这边物色办学场地的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小鲁那边却还在为要不要拜郑经为师的事情而纠结。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拜师可是一件极为慎重的事,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旦已经拜了师,再另拜他人为师的话,就等于是背叛师门,这是大忌。 尽管小鲁的师父已经不在了,但他作为当世已极为罕见的墨家传人,若是再拜郑经为师,那算不算是对墨家的背叛? 他有点拿不准。 遇事不决怎么办? 也好在书局还有一个费老头在。 费老头虽然不是墨家之人,可当年小鲁的师父还在时,费老头却是他师父的旧识,而他之所以能进书局,也是承蒙费老头的照顾,因此,在小鲁的心里,费老头就相当于自家长辈。 遇事不决问长辈就对了,他立即就悄悄地找上了费老头,把东家想收他为徒的事给说了一遍。 只不过这事也小小地为难了费老头一番。 东家竟然要办学,教穷苦百姓家子弟识字和格物致知之术? 还想收小鲁为徒? 对于前一问题,费老头当然是视为东家的大善之举,他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对于后一问题,他也犯难了。 这倒不是他瞧不起东家的格物致知之术,毕竟东家所发明的新型印刷术,以及那台简易车床,已足以证明,东家虽然不是工匠,但在机关之术上,已不是大多数工匠所能比的。 问题在于…… 假如小鲁不是墨家传人,而是他徒弟,那他想都不必想,就会让小鲁赶紧拜东家为师。 那么厉害的师父,去哪里找啊! 可小鲁墨家传人的身份,也让他有所顾忌了,但好在他并不是迂腐之人,于是决定替小鲁出头,先找东家问个清楚再做决定。 午饭时分,东家总算是带着玄机姑娘,还有那位新到的宋公子回了书局,于是乎,他又耐心地等东家吃完午餐后,又带着小鲁出现在了郑经面前。 “东家,我听小鲁说,您打算办学?” “有这么回事。” “我还听说……您想收小鲁为徒?” “嗯,确实有这想法。” “那……您这是打算教小鲁新的机关之术?” “不,我并不打算直接教他机关之术,但我可以教他格物致知之术,让他学会机关之术的原理和方法。” 一番短暂的对话之后,费老头也傻眼了。 他原本想帮小鲁问问,看东家到底能教小鲁什么,然后权衡利弊之后再让小鲁做决定,可他试探了一番之后却发现,东家所给他的答案却让他有点听不明白了。 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工匠教徒弟,往往是通过具体的实物来教,比如说做一个柜子,具体木方的尺寸是多少,板的尺寸又是多少,各部位该怎么连接…… 其中包括墨家的机关之术也是如此,这样东西怎么做,那样东西又怎么做,基本上都是师父手把手地教会徒弟,某样一旦师父不教,那样东西十有八九就会失传。 当然,聪明伶俐的徒弟在熟练之后,也有可能制作出新的东西,但水平能不能超过师父,大多数时候得看运气。 可现在东家却是说,不教具体的机关之术,而是教格物致知之术,来教会机关之术的原理和方法。 有这种教法吗? 在有点拿不准了之后,他又支支吾吾地说道:“那……能具体说说吗?” 这倒是正合郑经的意。 他的办学之念一起,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很快又得彻底暴露一样他的本事,那就是格物致知之术。 绝对是颠覆性的暴露! 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存在! 因此,他觉得很有必要,在大家被惊呆了之前,稍稍做一点铺垫,以让大家慢慢习惯。 而现在,费老头的要求算是给了他一个合适的机会。 因此他立即朝宋财说道:“玉杰兄,麻烦你上楼叫一下蒨武,让他去工匠房,跟我学一学格物致知之术。” 既然是铺垫,那就最好把这事弄得广为人知,因此,他又一次把陈蒨武当成了工具人。 不出他所料。 一听说他要教格物致知之术,不仅陈蒨武下来了,连顾倾城和陈蒨文都跟着出现在了工匠房,再加上宋财、徐玄机,以及工匠房的那一大堆工匠,等会他一秀,那这事应该很快就能传出去了。 而他之所以选择工匠房来秀,当然是工匠房里有着一样现成的教具,那就是那台简易车床。 教格物致知之术,还是有教具更容易理解一点。 “小鲁,你跟我说说,为何这台锯床锯起木头来会又快又好?” 站在那台简易车床前,郑经开始秀了。 因为小鲁是他的下一个征服目标,因此他直接把他当成了提问对象。 毕竟已琢磨过这台锯床已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个问题小鲁还是能回答的:“应该是快,比手锯要快上许多倍。” “那这个铁轮所起的作用是什么?” 郑经又指了指那个配重用的陀飞轮。 这个问题小鲁还是能回答:“应该是给锯片加力吧,又快又有力,才会锯得如此之好。” 经过这两问之后,小鲁的答案是基本正确的。 凭借郑经有限的物理基础知识,他还能记得,这台锯床的工作原理跟做功有关,而做功又跟动能定理有关联,再按照动能公式,做功的大小,则跟质量还有速度的平方成正比。 再把质量和力一关联…… 小鲁的回答确实是正确的。 但这并不是郑经想要的,因此他又问道:“那你可以完完整整把这台锯床的工作原理给大家讲出来吗?并告诉大家,我为何要这么设计它?每样部件所起的作用又是什么?其设计原理又是什么?” 他直接来了个一连数问。 这下可是把小鲁给问傻眼了。 尽管墨家以机关之术闻名于世,可墨家的机关之术教起来,也跟其它工匠的教法也并无区别,并不涉及到具体的原理。 而在墨家的经典《墨经》里,虽然有很多跟格物致知相关的知识论述,但也表达得极为隐晦、难以理解。 因此,现在郑经让小鲁来讲具体的原理,他又怎么能讲得清? 于是,他只能说:“东家,实在是惭愧,我说不清。” 郑经想要的效果来了。 他立即就说道:“这就是我能教你的。” 停顿了一下后,他又说道:“在我看来,墨家的机关之术是死的,而我能教你的格物致知之术则是活的,一旦学会了我的格物致知之术,一旦学会了它,各种各样的机关,不管是墨家有的还是无的,你都有能力把它给设计出来。” 全场震惊。 那些熟悉他的人,比如说顾倾城、徐玄机、蒨文蒨武兄妹,顿时又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徐玄机:“……” 天哪,这登徒子,竟然说墨家的机关之术是死的,这是要把墨家也给否定了的节奏? 你之前已把道家和儒家都否了一轮好吧! 是的,因为需要,郑经毫不客气地先把墨家给踩了一把。 这自然是为了打击小鲁。 你不是把墨家的机关之术当成不传之秘的宝贝吗?谁稀罕呢?我直接把他给否掉,看你还怎么把它们当宝贝捂! 这就是他所想要的效果。 当然,光说不练,会有假把式的嫌疑,因此接下来,他得秀点真本事。 正文 第212章 再秀一把(二)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接下来,郑经准备秀点真本事了。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我所设计的这台锯床,为何无需反复调试和修改,一试就能成功?” 他又开始发问了。 只不过小鲁已经不具备当道具的价值,因此他转向了大家。 而这一问,也恰恰是工匠们极感不可思议了很久的一点,他们确实很纳闷,为啥东家所设计的这样新机关,竟然连反复调试和修改的过程都省去了。 这未免也太神奇了一点! 要不是碍于身份差距,他们早就想问了。 “这是因为,我在设计之初,就已通过格物致知之术,清楚地掌握了各部件的工作原理,做到了胸有成竹。” 郑经又来了一句。 紧接着,他又指了指那台锯床:“打个比方说,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要想让这台锯床锯起木头来又快又好,必须得又快又有力,但具体得多大的力多快的速度,你们心里应该没数对吧?” 众人以沉默来认可了他的说法。 郑经则又说道:“而我是知道的。” 众人继续沉默。 但很多人,尤其是工匠们的内心里正极为期待着郑经接下来的发言,因为这对他们而言,就相当于高人在给道家或儒家之人讲道。 而且是从未闻过的道,哪怕学到一点点,也有可能对他们的技艺提升产生帮助。 至于小鲁就更不必说了。 对于这台锯床,他已经琢磨了很长一段时间,各个部件的作用他大致已经清楚了,但对于具体的原理,则还是一知半解,不清楚为什么这样一设计,锯起木头来竟然比工匠用手锯要快很多不说,为啥还会切得那么好。 要是真能学懂其中的原理,那对于他的机关设计会有极大的帮助。 郑经又指了指那个陀飞轮:“大家有没有好奇过,这个铁轮其实并不重,给锯片所加的力,其实远不如工匠锯木头时所用的力,但这台锯床为啥还是比工匠们锯得又快又好?” 他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又问起了一个问题。 小鲁若有所思。 确实,这个铁轮当时就是他跟着去定制和安装的,重量也就三四斤的样子,确实远不如他锯木头所花的力气,那为什么这台锯床反而比他锯木头又快又好呢? 他确实有点想不清。 “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的是,锯木头能不能锯得又快又好,确实跟所加的力有关,也跟锯片的速度有关,但这种关联是不成比例的。 “锯片同样的速度,加一倍的力气,那锯木头的速度也会快上一倍。 “但给锯片加同样的力气,再用原来两倍的速度,锯木头的速度就会变成原来的四倍,若是用原来三倍的速度,锯木头的速度就会变成九倍,用四倍速度,锯木头的速度就会变成十六倍,以此类推。” 郑经终于开始解释了。 只不过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动能定理,甚至于连质量、平方等概念都没有,因此他只能用更为通俗的语言来解释。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把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而小鲁则是有些急切地问道:“果真如此?如何来解释?” 情急之下,他有些失态了,有点顾不上了礼节。 也莫怪他情绪失控,要知道,郑经的这一说法,几乎已颠覆了他的认知。 加一倍力气,锯木头的速度会快速一倍,这点他能接受。 可加一倍速度,锯木头的速度就会变成四倍,这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此时他就在想,按东家的推算法,若是用十倍的速度,那锯木头的速度岂不是会变成原来的一百倍? 这确实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于是求解释。 这可是难为郑经了。 在这个时代,就让我来解释动能定理? 就算到了后世,也是高一物理才会学习的内容,然后还得引入牛顿第二定律,以及运动学公式才有可能好吧! 真没法解释! 于是他说道:“具体的原理很复杂,在这里我暂时就不解释了,等以后有条件,我来大家来做个简单的小实验来证明这一点。” 他明智地选择了不解释。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就算是做动能定理的实验,也是受条件限制的,标准的实验法,得采用打点计时器等。 但还有简易的实验方法,那就是用从不同高度滚落的小球来推动小木块进行移动。 可就算是这样,郑经现在连最为简易的实验条件都不具备,因此,他只能选择暂时跳过这一环节。 只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很没逼格? 多少会有点。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要立的是格物致知高人的新人设,既然是高人,那就意味着: 你们懂的我也懂! 你们不懂的我还是懂! 但学问高深,没必要向你们解释! 解释了你们也未必听得懂! 他现在要的是这一效果。 至于如何来向大家证明他的高人身份,一会他还有一个极为有意思,并且还立即就可以示范给大家看的小游戏,因此他决定先把锯床设计原理的问题给解决。 “其实这台锯床的成功,也证明了我的推断是对的。 “既然加力的效果远不如加速度,因此我在设计之时,重点就放在了如何提升锯片的速度上。 “在经过一系列的计算之后,我所设计的这铁轮所加的力,大约相当于你们锯木头时所用力气的十分之一,但锯片切割的速度,起码是你们锯木头时速度的十倍以上,而最终的效果,也证明了我的原理是对的。” 紧接着,他又指着那台锯床解释了起来。 然后把解释的重点放在了大小飞轮上,比如说大飞轮转上一圈,按照两个飞轮半径的比例,小飞轮就能转上三圈,以此来为锯片提速…… 相比动能定理,这一解释就好理解多了,他稍稍讲解一番,就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当然,是不是真的懂了,那就不得而知。 其实也还是有人真懂了的,比如说顾倾城,郑经一解释完,他就兴奋地问道:“先生,您读过祖冲之先生的《缀术》?” 这叫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郑经刚想着把话题往下一个能让这个时代的人震惊的小游戏上去引,顾倾城就把话引之给送上了。 他接下来要玩的这个小游戏,还真跟祖冲之有一定的关联! 这弟子不错! 他立即就高深莫测地向顾倾城点了点头。 正文 第213章 难题 在这个时代,后世那些数理化方面的科学常识,还真没办法直接跟大家说,否则的话,就很容易被人视为异端。 就好比说千年之后的伽利略,因为提出日心说,就被宗教裁判所审判为异端,从而在软禁中度过了他的余生。 尽管中原这边未必会有欧洲那边那么极端,但若是所提的学说,无法拿出让所有人都能接受并信服的证明来的话,也还是很容易被人视为怪物。 因此,郑经在这一方面是很谨慎的,就算他想秀一点最为基础的数理化方面的学问,也还得尽量往现有的知识上面去靠。 那这个时代又有什么科学知识可以稍稍靠一靠? 很遗憾,还真是不算多。 墨家的《墨经》勉强能算一份。 在《墨经》里,涉及到影、小孔成像、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成像等一些简单的几何知识,以及力的定义、杠杆、滑轮、轮轴、斜面及物体沉浮、平衡和重心等一些简单的力学知识。 《九章算术》则相对内容会多一点。 在《九章算术》里,各种几何形状的面积、体积算法,四则运算,线性方程,勾股定理等,几乎都已经有了,但主要偏数学领域。 在接下来,就得数祖冲之的《缀术》了。 祖冲之,祖冲之魏晋南北朝时期杰出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其最为出名的研究成果,就是圆周率,首次将“圆周率”精算到小数第七位,即在3.1415926和3.1415927之间。 这一成果,一直到千年之后,才被阿拉伯人所打破。 而郑经接下来要跟大家玩的小游戏,也跟圆有关,之所以选择了圆来秀他的高深,主要是因为,他所发明的锯床的关键部位,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圆组成。 当然,之所以选圆来当这个突破口,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圆,应用虽然极为广泛,几乎人人都熟知,但相关知识,除了半径圆周率等,剩下的都极为不完善,有大把文章可做。 而他要想在这个时代来普及基础的数理化常识,圆也是绕不过去的一大关键内容,因此,深思熟虑过后,他选择了以圆来当突破口。 最巧的是,正当他还没想好怎么来开始时,顾倾城就来给他做铺垫了。 “先生,那你有没有觉得,祖冲之先生的《缀术》极为深奥难懂?我读了好几遍,都未能读明白。” 一听说他看过《缀术》,顾倾城又兴奋地出声了,摆出了一副要跟他交流交流的架势。 看不懂就对了! 郑经暗暗腹诽道。 确实,祖冲之的《缀术》虽然是古代极为难得的数学典籍,并被列为著名的《算经十书》之一,但也是出了名的深奥难懂。 《隋书》中曾有评论:“学官莫能究其深奥,故废而不理。” 因此,别说是顾倾城,就算那些学问很高的学者也不易理解它的内容,也因此被评价为中国古代最难的数学理论书籍。 现在郑经也不想跟顾倾城交流《缀术》,因此他回道:“嗯,没关系,我正在编一本更为简单易懂的《算术》教材,你对算术感兴趣的话,到时看我的就好了。” 他顺带为自己即将要推的基础数学书稍稍做了一下铺垫。 这样一来,就又很有逼格了。 “先生竟然又开始编写《算术》教材了?” 顾倾城立即就欣喜地表示出了惊讶。 至于那些工匠们,就更是不必说了,此时的他们,已对这位东家佩服到了几乎要五体投地的程度。 已经编出了《三字经》的东家,竟然还准备编《算术》教材啊! 这样的本事,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 而最为开心的,还得数陈蒨武,要知道,他接下来要学的,除了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以外,还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就包括算术! 因此,一听说老师竟然在亲自编写更为简单易懂的《算术》教材,他也憋不住了,兴奋地问道:“老师老师,我也能学得懂吗?” “当然,我编的《算术》,只要识字的,应该都能学懂,就如学《三字经》一般,既全面又易学。” 郑经立即又小小地吹了个牛。 这是必然的,既然他对自己所编的《算术》定位是教材,那自然就会从易到难,把他所熟知的数学基础知识一点一点往上堆。 不仅如此,他还会使用谁都能读懂的白话文,并把深奥难懂的推理过程给忽略掉。 这样一来,但凡是识字的,想学不懂都很难。 “这样吧,我跟大家玩个小游戏,让大家见识一番,我所编的《算术》到底有多厉害。” 既然牛已经吹出去了,他自然也就顺着自己的牛收起了绳子,来把话题引入了他所希望的方向。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他又说道:“小鲁,拿你的圆规和尺子来。” 小鲁不解,但还是把圆规和尺子给取了过来。 对木匠而言,圆规和尺子是必备之物。 郑经接过之后,用尺子量了一下圆规的跨度后,又让人取过了一块已被刨得很光滑的木板,随手就在上面画了个圆,然后又说道:“小鲁,你能快速将此圆均分为五段吗?” 一个中国古代史上极为有意思的算术难题被他抛了出来。 在包括《算经十书》在内的几乎每一本算术古籍里,都会涉及到圆的相关知识,部分书籍就涉及到圆内切正多边形,从三边形到正十六边形都有,但唯一例外的是,一直到明末以前,都缺少正五边形的精确算法。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因为在古代,圆周用的是根据天文历法观测而来的一周356.25度,而不是后世所熟知的360度,这样一来,正多边形的角度这一概念自然也就被忽略了,因为没法精确划分。 既然没有角度概念,那真正的几何概念自然也不存在了,就算有近似的,也是算术的产物,并不系统,而源自西方的《几何原本》,也一直要等到明朝才会被正式传入中国。 而在各种正多边形里面,若是没有了完整的几何概念,以及角度的支持,又是出了名的难算和难画,这样一来,正五边形的精确算法自然就缺失了,有的也是一个近似值。 同样缺失的,还有完全数学意义上的黄金分割。 也正因为如此,在中国古建筑里,正五边形平面建筑虽然有,但远比其它形状的要少,五角装饰纹样也同样如此。 至于在现在这个时代,则更是连圆内切正五边形的近似算法都还没出现,于是乎,他的这一题目,立即就把小鲁给难住了。 正文 第214章 原来你就是三绝公子! 小鲁确实被难住了。 他拿着尺子和圆规对着郑经所画的那个圆象征性地比划了一番,然后很快就放弃了,说道:“东家,我画不出来。” 画不出来就对了。 郑经立即又接过了圆规和尺子,又拿着圆规在尺子上量了个跨度,然后拿着圆规在圆周上划分了起来,很快,一个圆被他划分为了整整齐齐的无等份,再用尺子和墨线笔一连,一个标准的圆内切正五边形就完整地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已秀上头了的郑经干脆又拿着尺子和笔,在正五边形里连出了他极为熟悉的五角星。 对他来说极为熟悉,可是对在场这些人来说…… “哇,好漂亮啊,老师好厉害!” 第一次见到五角星的陈蒨武兴奋地拍起了他的手。 确实漂亮! 也确实厉害! 同样是头一回见到五角星的小鲁也认可这一点。 但他心里却还是有些许的不服,因为他有留意到,东家之前所画的那个圆,圆规所量的半径正好是半尺,也就是五寸。 这存在取巧的嫌疑! 于是年轻气盛的他忍不住说道:“东家,我再画一个圆,你还能把它等分出来吗?” 这是准备刁难东家了。 郑经自然是如他所愿,又把圆规和尺子递给了他。 小鲁却把尺子丢在了一边,又取了一块木板,然后很随意地把圆规拉了个跨度,在木板上画出了一个新的圆,然后得意地看向了郑经。 这还真是把郑经小小地难住了一下下。 为啥? 因为他刚才确实是取巧了。 在没有角度和圆角尺支持的情况下,他来把圆等分为五份,自然只能采用圆内切正五边形的精确算法,D:R=1.1756这一数值来对圆进行划分。 而为了便于心算,他也确实将圆的半径设定为了五寸。 现在问题来了。 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存在阿拉伯数字这一概念,而小鲁所画的这个圆,半径又是很随意的,因此他想要将这个圆五等分,就得先量出圆的半径,然后再乘以1.1756,才能算出正五边形的边长。 两个带小数点的多位数字,这让他怎么去心算? 看着脸上还有点得意洋洋的小鲁,他有点犯难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虽然早已有了九九乘法口诀,但数字却是以汉字来计的,比如说小鲁刚才所画的圆半径4.58寸,会记成肆寸伍分捌。 还有,多位数乘法的计算,要么就是极为古老的,也极为复杂的算筹记数法,要么就是直到十五世纪后,由西方传入的名为“铺地锦”的竖式算法。 这两样,都极为复杂不说,他还不怎么熟悉。 这可如何是好? 非得逼我把阿拉伯数字给暴露出来? 他犯难地看了看小鲁,又为难地看了看顾倾城,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把阿拉伯数字给暴露出来倒不是啥大问题,反正他的《算术》一出,迟早会爆出来。 可问题是,阿拉伯数字中的1到7,已经被他用在三绝谱法里了,而顾倾城也是见过三绝谱的,尽管他并不认识上面的那些符号。 这就意味着,他的阿拉伯数字一用,他三绝公子的身份,也就暴露在了顾倾城面前。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他郁闷地想道。 可若是不暴露,有如何来面对此时小鲁的刁难呢?难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眼睁睁看着自己把牛皮给吹破? 算了,豁出去了! 他一狠心,吩咐道:“拿纸和笔来。” 没办法,三位加五位并且还带小数点的乘法,他不列算式是不可能准确算出来了。 等笔和纸呈上来后,他没做任何犹豫,就开始在纸上鬼画符。 “咦,老师,你这是在干嘛?这不是哆来咪发唆吗?你又在谱曲吗?可是不对啊!” 让他痛心的是,他的好学生陈蒨武,一见到他自己把他所熟悉的三绝谱法唱名给写出来,就没什么顾忌了,直接把他隐瞒了很久的,三绝公子的秘密给当众爆了出来。 唉,真不该让这个逆徒啥事都参与旁听啊! 郑经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还没法怪他这个逆徒,要知道,就在前天晚上,他在跟德王爷协商如何让《华夏早报》来个开门红时,就已经被逼答应了,不再隐瞒他三绝公子的身份。 只不过…… “先生,这……不是三绝谱法吗?难不成你就是……三绝公子?” 不出他所料,顾倾城立即就把眼睛瞪得圆圆地盯住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真的暴露了! 郑经立即就厚着脸皮哈哈一笑:“哈哈,倾城兄,终于被你发现了。” 顾倾城:“……” 天哪,我四处寻三绝公子不得,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就在我身边! 这未免也隐瞒得太好了一点吧! 还有,隐瞒了大家这么久,怎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来呢? 他一时呆滞了。 此时的他,既在抱怨郑经的厚颜无耻,也在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发现,自己的神经确实也是太大条了一点,其实细细一回想,此事早已露出了端倪。 试问,在船上时,一个单单擅长曲律的士子,又怎么可能让德王妃另眼相看,单独留在了楼船的二层呢? 又问,浪之先生明明给他们讲过诗词之道,他怎么就没把他往三绝公子的身份上去想呢? 怪就只能怪,在他们心里,能写出那么绝的诗词的,一定是成名之士匿名而为,而郑经又实在太过于年轻不说,之前还没有任何诗词见诸于世,被广为流传。 一时间,心情复杂的他,还真不知该说啥了。 同样极为震惊的还有那帮工匠。 天哪,原来东家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 若问过去这段时间,坊间最火的消息是什么,豫州的花魁大赛,还有神秘的三绝公子,以及他的那两首绝世之作,必定是其中之一。 不管是富贵之家,还是市井百姓,不知三绝公子之名的极为罕见,要不是无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估计**第一才子之名,早已易人了。 而现在,大家却发现,被大家当成谈资谈了很久的三绝公子,竟然就是他们的东家,这怎能不让他们惊讶? 于是乎,他们也呆呆地看向了这位堪称无所不能的东家,看着他继续若无其事地鬼画符。 这乱七八糟的符号,真能解决小鲁所出的难题? 同时,他们也对此颇感好奇。 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比如说此时的徐玄机,脸上就挂着一丝笑容,得意地打趣着郑经,心说: 让你装! 正文 第215章 先生真乃神人也! 如芒刺背的滋味是什么? 现在的郑经算是感受到了,正在计算着乘法结果的他,在大家火辣辣的眼神盯视之下,差点都把数给算错了,也好在他脸皮够厚,及时平复下了心情。 好了! 结果一出来,他立即又拿起了圆规和尺子,按照结果量出了尺寸,又在圆上比画了起来。 很快,又一个规规整整的正五边形加五角星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而郑经,则把双手一背,以一副宗师派头伫立在那里,继续承受着大家惊讶和崇拜的眼神。 “这……东家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次出声的是小鲁。 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很显然,他没想到,东家这么鬼画符了一番之后,竟然还真是把他所出的难题给完美地解答了出来。 解答出来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竟然还看不懂。 “这是我在前人的基础上,自创的算法,也属格物致知之术中的一种。” 郑经又厚颜无耻地回道。 很自然地,他又一次把剽窃于后世的成果加载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所有人又一次被惊呆了。 这一次连徐玄机都不例外。 对于工匠们而言,简单的算法肯定是会的,甚至于像小鲁这样的,连简单的算筹法都已经掌握,否则的话,是成不了一名合格的工匠的。 但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可能完成过于复杂的乘法计算,更别说像郑经这样,随便用尺子量一量,再鬼画符一番,竟然就能把一个圆准确地等分出来。 让他们怎么等分? 尽管祖冲之已把圆周率精确到了小数点后第七位,可工匠们算最为简单的圆周长,还采用的是汉代赵爽《周髀算经注》里的“径一围三”算法。 这种算法甚至还延伸到了后世的康熙时代! 而最为震惊的,则是比工匠们更为内行的顾倾城。 相对工匠们所学的简易算术,顾倾城可是认真研究过各种算法古籍的,因此他比工匠们更为清楚,想要算出如此复杂的结果是多么的不易。 先生自创的算法! 竟然可以做到如此之神奇? 顾不上计较郑经的三绝公子身份,他紧盯着那一页被画满了奇怪符号的字,想把它看个究竟。 只可惜徒劳无功。 无奈之下,他只能开口说道:“先生,你这自创的算法……可否稍稍解释一番?” “其实很简单,这些符号,是我用来代替数字壹贰叁肆伍的简化写法,至于这个嘛,是我自创的一种乘法算式,倾城兄想学的话,我晚点可以教你。” 郑经指了指那种写了乘法算式的纸。 因为对谦谦君子隐瞒了自己的三绝公子身份那么久,有了一定的愧疚心理,于是他主动承诺把这个教会顾倾城。 顾倾城心里一喜,又细细看了一下那张纸,在还是没看明白的情况下,又难以置信地问道:“先生你这自创算法,很复杂的数都能算得出来?” “嗯,理论上多复杂的数都能算出来,计算的效果不比用算盘算起来差。” 郑经又炫耀道。 因为正打算推广后世的数学,因此他干脆又说:“比如说这个圆的面积,用我的算式,也能很轻松地给算出来。” 于是他干脆又一次提起了笔,给大家秀起了圆面积的算法。 “此圆的半径为肆寸伍分捌,就可以记为肆点伍捌。” 他一边念,一边在纸上写下了4.58这一数字。 “圆的面积计算公式,圆周率乘以圆半径的自乘,再二而一,可以简化为这个公式。” 他又把圆面积计算公式换成了数学符号写在了纸上。 “再接下来,先算圆半径的自乘……” 紧接着,他一边解说,又一边在纸上列起了乘法算式,一番相对较为复杂的计算之后,最终的结果出来了。 纸上出现了一长串带小数点的数字。 郑经开始报数:“按照祖冲之先生圆周率三点一四一五九二七来算,此圆的精确面积为三十二点九四九六五二五五六一四平方寸。” 为了炫耀他的“自创”算法有多牛逼,他故意把小数点后的十一位数都给全部算了出来。 于是乎,所有人都又一次被惊呆了。 为啥? 因为在这个时代,圆面积的计算是一个大难题,在汉代赵爽《周髀算经注》里,圆面积的算法口诀为:“术曰:径自相乘,三之,四而一” 大意是先将圆的直径自乘,也就是开平方,再乘以圆周率的最简数三,然后再除以四。 为了简化计算,圆周率采用的是三,而圆直径也尽量去掉小数点后的位数。 这样计算出来的结果,自然只能是一个极为不精确的近似数。 而现在,郑经的算法,竟然把结果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十一位! 这又岂能不让人震惊? 顾倾城还有点不信邪,从郑经手里接过了笔,按照《周髀算经注》里的算法又简单算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停住了笔,又呆立了一下后,感叹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神人! 一个极为夸张的评价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也由不得他不这么评价。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评价了。 他思来想去,也未能从有名的历史人物中找出一个人来,能像郑经这样神奇。 字词曲三绝! 精通经义,能颠覆道家的道,又颠覆儒家的性善论和性恶论,自创**论。 现如今又极善格物致知,自创算术算法,比赵爽和祖冲之那等知名人物的学说还厉害那么多! 除此之外,还有《三字经》、新型印刷术…… 他想来想去…… “先生,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他忍不住又加问了一句。 郑经:“……” 是不是秀过头了一点? 至于给我这么高的评价吗?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回了一句冷笑话:“哦,生孩子我不会。” 众人:“……”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见自己的冷笑话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郑经不得不说道:“那暂时就先这样吧,你们继续去忙你们的。” 又秀过头了。 他不得不开始收场,甚至于都没顾得上再问:小鲁你到底要不要摆我为师。 事实上,也无需再问。 对于工匠们而言,最为制约他们创造性的是什么? 当然是知识。 而郑经刚才所秀的这一把,则已充分证明了他的厉害之处。 再加上他三绝公子的身份…… 在他离开工匠房之后,费老头只给小鲁说了一句:“你还犹豫什么?就算墨子大人再世,也未必能有东家厉害吧!” 而费老头的这一句,也促使小鲁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又一次主动找上了郑经,表达了他想拜郑经为师的意愿。 正文 第216章 府尹大人驾到 德王府又要来客人了。 只不过这一次,德王爷却是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不仅没有,还早早地吩咐府上做好接待准备,并且还派人去书局,提前把蒨文蒨武兄妹给接回来。 之所以如此慎重其事,这是因为,今晚要来的客人,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卢勋。 尽管春察还没完全结束,但卢勋接任会宁府府尹的事已基本成定局,因此他在外任职了多年之后,又一次回了京城。 而一回来,立即就给德王府投了拜帖。 别人来访,多半是为了打探消息,因此德王爷会觉得烦,而卢勋来访,则是因为纯粹的友谊,那德王爷自然是极为期待,早早就在家里等了起来。 卢勋比来得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那么一点点。 “伯容。” “翊伯。” 很久不见的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接下来自然是叙旧一番,各自说起了自己过去这些年来的境况。 再接下来…… “对了,王妃,前番在虹县见过的那郑浪之,最近怎样?” 在把该叙的旧叙得差不多之后,卢勋主动把话题扯到了郑经身上。 上次在虹县时,因为郑经的**论,以及他所重新定义的道,卢勋已把他当成了这世间罕有青年才俊,并动了爱才甚至是交好的心思,为此,还专门写了一副字赠他,并留下了会宁见的约定。 现如今,他回会宁了,并且还将任职会宁府的府尹,因此他一到德王府,自然就没忘记打探郑经的消息,因为他还想着,如此青年才俊,能否为自己所用。 只是他这一问,德王妃和德王爷脸上都显露出了怪异的神情,然后对视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他。 “怎么啦?” 见这对夫妇神情怪异,卢勋不解地问道。 怎么啦? 那家伙一到京城,就折腾出了那么多事情,这让德王妃从哪里说起? 因此她在用眼神示意德王爷,意思是让他来说。 “翊伯,你对那家伙很感兴趣?” 德王爷却起了捉弄卢勋的心思。 之前德王妃回会宁时,就跟他提过卢勋见郑经并赠字的事,为此,德王爷还曾嘲弄说,要是卢勋知道,郑经竟然就是那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会不会脸上因此挂不住? 现在,当卢勋竟然又主动提起了郑经,他自然就想捉弄好友一番。 友情越深就越损,在这一点上,德王爷也不例外。 “嗯,上次虹县一见,我觉得此子是年轻一辈中罕见的人才,因此便动了惜才的心思,现在既然我回会宁了,便有心再会会他,问问他有没有来帮帮我的心思。” 卢勋还不知德王爷的坏心眼,如实道出了自己的心思。 这个时代的官其实是不那么好当的,尤其是会宁府的府尹。 “掌尹正畿甸之事,以教法导民而劝课之,中都之狱讼皆受而听焉,小事则专决,大事则禀奏。” 这是会宁府府尹的职责。 意思是说,但凡是跟会宁有关的事,包括一应行政、司法、民生要务等,都得由他这个府尹来管。 不仅如此,他这个京城的府尹,还联着六部及上书房,是可以直达天听的,如果他有本事,朝中各部门的事务他都有资格插手。 这样一来,要管的事,自然就比泗州刺史多多了。 尽管他下面还有判官、推官、府院、六曹等来帮他分担职责,但绝大部分重要的事,还得他亲力亲为,因此,他这个府尹,很有必要私自多请几位有才之人来辅佐,也就是所谓的幕僚。 卢勋动的,就是请郑经来当他幕僚的心思。 正常来说,幕僚一般请的都是有丰富政务经验的资深文人学士,但也有例外的,那就是才学过人的青年才俊,也有可能会被朝中大员聘请为幕僚之一。 反正又没规定幕僚只有一个,越是位高权重者,请的幕僚也就越多。 而对于郑经在经学方面的才华,连卢勋自己都深表佩服。 德王爷脸上却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哈哈道:“这样啊,他就在会宁,等你安定下来,我吩咐他来见见你吧。” 很显然,他还是在继续捉弄卢勋。 想让郑浪之来当你的幕僚? 开什么玩笑? 你请得动也请得起吗? 他内心如此想道,但却故意不说破。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我最近新得了一首诗一幅字,你帮我看看如何?” 捉弄开始升级了。 “哦?快拿来看看。” 一听说有字和诗可以欣赏,卢勋立即又来兴致了。 他之所以在年轻时就能跟德王爷交好,自然是二人有同好,尽管这些年来,他因为政务繁忙,诗已经很少写了,但爱好却是不会改。 现在一见德王爷竟然如此郑重其事地想给他秀字和诗,自然立即就把见郑经的事暂时丢到了一边。 德王爷取上来的,自然是那幅都还没来得及去装裱的《庭院梨花》,以及德王妃从颜月月手里帮他讹回来的另外两幅字,《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这既是炫耀。 也是在等着看卢勋的笑话。 很快,卢勋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情,冲德王爷不满地说道:“伯容,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对吧。” 很显然,他看破了德王爷的用意之一。 对于三绝公子之名,卢勋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上次在虹县,他还曾问过德王妃一嘴,这三绝公子到底是何人,只可惜当时人多,被德王妃以一句此人不愿意泄露身份给打发了。 那在他亲眼见到了三绝公子的字和诗词之后,有何评价? 任何溢美之词都嫌多余! 《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不必说了,那已经是公认的绝世佳作,已不需要任何人再点评。 而那首尚未流传开来的《庭院梨花》,卢勋看了之后也是暗暗赞叹不已,尤其是诗里的最后两句,“惆怅庭院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也被他惊为神句。 至于那字…… 卢勋自己也是好字之人,并且以一笔好字为世人所称道,可现在看来三绝公子的楷书和行书之后,他也有了些许的自愧不如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不点评,而是直接挑破德王爷的炫耀之心。 “哈哈,哪有,我是看在咱们多年相交的份上,才取出来让你见识一番的,若是平常人,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给他们看。” 德王爷自然是矢口否认。 但得意洋洋的神情却是溢于言表。 卢勋也懒得计较这一点,转而问道:“那你说,这三绝公子到底是何人?” “哈哈,这个可不能说,我跟瑞滢已答应人家了,未经对方许可,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他的真实身份。” 德王爷却还在继续卖关子。 事实上,三绝公子的真实身份现在已经没了保密的必要,但为了继续看卢勋的热闹,德王爷决定,直到等卢勋见到郑经之后再说,那样才有更大的热闹可看。 只可惜,意外很快就出现了。 因为蒨文蒨武兄妹回来了。 而蒨武一回来,大老远就开始大呼小叫:“父王,母妃,不得了不得了啦,老师又自创了极为了不得的算术之法……” 正文 第217章 实在是瞒不住了 陈蒨武确实有些难以按捺住自己的兴奋之意。 对于一个十岁的少年来说,炫耀是一种本能,尤其是当他拥有一样独一无二的东西时,他就恨不得被全天下人都知道。 而他那位在不停地创造着奇迹的老师,就是他的骄傲,任何一件跟他老师有关的事,他都恨不得在第一时间分享给他的父母知道。 而今天所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值得分享了。 先生真乃神人也! 这是顾倾城当时对老师的评价。 在此之后,老师又花了一点时间,专门用他们姐弟已较为熟悉的阿拉伯符号,来跟他们以及顾倾城演示了一番简单的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 当时的陈蒨武原本还认识不到,他老师所创的这种新型算法,到底具有多大的价值,但后来顾倾城告知了他们。 按照顾倾城的说法,这新型算法的面世,远比《三字经》还要有价值得多! 为什么这么说? 打个比方说,他家醉香楼的生意,每个月甚至每天都涉及到巨额的收益及开支,那如何来做好这些账,便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而有了老师的新算术之法后,很有可能会变得简单轻松了很多。 这还只是在醉香楼的简单应用。 按顾倾城的说法,此新型算法一旦推广开来,那不仅是民间,连天文、地理、工业、农业、商业、军事、医药等领域,任何一个百姓日常生活相关的领域,都能大受其益。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型算法! 与之相比,前人的那些算术著作都不值一提! 这是顾倾城最后的结论。 这评价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对陈蒨武来说,他不清楚,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时间将这一劲爆的消息分享给父王母妃知道,于是一回府,就顾不上府上还有客人在,远远地就大呼小叫起来。 “怎么啦?何事这么大惊小怪?” 德王爷自然是象征性地当着卢勋的面呵斥了陈蒨武一句。 但事实上,他又被儿子的那一句勾起了浓烈的好奇心,忍不住在想,那郑浪之又折腾出了啥新鲜玩意,连蒨武都这么大惊小怪? 新型算术之法? 他原本是该立即问个清楚的,但一想到此事涉及到郑经,而他又还在捉弄卢勋,便有心暂时将此事按住,等晚点再说。 陈蒨武却不服气地分辩道:“真的不得了啦,老师所发明的新型算术之法,顾公子说……说它比《三字经》还了不得!” 毕竟卢勋一回京城就会来他家,再加上之前不久又见过,因为太过于熟悉,陈蒨武也没那么顾忌礼节上的问题,卖力地维护起自己的老师来。 这下连卢勋也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好奇地插嘴道:“蒨武,你老师是谁,这三字经又是什么?” “我老师就是你曾见过的郑浪之啊,《三字经》是他所著的,很了不得的一本书。” 因为熟悉,陈蒨武不假思索地回道。 “郑浪之?他成了你老师?” 卢勋惊讶地问道。 并把疑惑的神情投向了德王爷,又问:“伯容,这究竟是咋回事?” 德王爷:“……” 这混账玩意! 他立即就瞪了陈蒨武一眼。 他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这么被他自家儿子不经意地打破了,他又哈哈一笑:“哈哈,没事,我看那郑浪之在会宁反正是无所事事,就干脆把蒨武丢给他去教了。” 他还想打马虎眼。 可熟知他德性的卢勋已经意识到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于是干脆懒得跟他说了,而是再次转向了陈蒨武,和颜悦色地哄道:“蒨武,来,你跟我好好说说,这新型算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让姐姐跟你说吧,我说不清。” 在炫耀过后,陈蒨武却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了陈蒨文。 对于刚开始接触算术的他来说,确实没能力把这事给讲清,因此他按照惯例,就把锅甩给姐姐去说。 而同样也见证了神奇一幕的陈蒨文此时也有些兴奋,同样也想将此事分享出来,于是在跟卢勋见了一礼之后,便说道:“娘亲,你还记得浪之先生的三绝谱法吗?现如今,浪之先生又把三绝谱法上的那些符号,当成了算术符号,创立了一种极为简易的新型算术,确实很了不得。” 这下好了。 她的这一句,彻底将郑浪之将三绝二字联结到了一起。 快得让德王爷想拦都难不住,他只能沉下脸唬道:“蒨文!此事你怎么能随便说?” “不碍事的,今天浪之先生已亲自把他三绝公子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陈蒨文也出声纠正道。 此时的她,同样也不清楚自己父亲竟然有着捉弄卢勋的心思,于是坦然将真相爆了出来。 这下好了。 德王爷的如意算盘彻底破裂。 此时的卢勋已是满脸惊讶。 郑经,郑浪之,三绝谱法?《三字经》?新型算法? 这些关键词被他快速串到了一起。 惊讶过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陈伯容给耍了,于是声讨道:“伯容,现如今你是越来越不厚道了啊!” 怨气满满。 阴谋落败,德王爷却是没有半丝愧疚之心,又是哈哈一笑:“哈哈,蒨文刚才不是说了嘛,是浪之自己将身份泄露出来的,要不我哪能随便跟你说,毕竟君子一诺千金对吧?” 这让卢勋很是没脾气,只能求证道:“如此说来,这三绝公子,果真就是郑浪之?” “不是他还能是谁?” 德王爷笑着承认。 接下来是卢勋一番很不是滋味的怅然若失。 在得知了郑经三绝公子的身份后,他已经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那就是自己想拉郑经当幕僚的事,恐怕没那么如愿以偿了,否则的话,刚才德王爷就不是那副摆明了就想捉弄他的德性。 那这郑浪之到底是何等的不同寻常?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一点上,于是又朝陈蒨文道:“小郡主,那你不如好好说说,郑浪之这新型算法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是一个漫长的叙述过程。 陈蒨文从今天工匠房所发生的那神奇一幕说起,说到了郑经的数字符号和新型算法。 甚至于她还拿来了纸和笔,把自己进下午刚学到的两位数以内的简单四则运算演示了一遍。 毕竟是学过了三绝谱法的,因此对于郑经的那些新的数学符号,她接受得相当的快,两位数以内的四则运算已基本掌握。 “哦,对了,浪之先生说,他已经在南城买下了一栋大宅子,准备用来办学。” 她顺带着又提了一嘴另一件事。 德王爷:“……” 德王妃:“……” 卢勋:“……” 正文 第218章 夜访 我就一天没去那里,那家伙怎么又折腾出了这么多事情来呢? 也不等等我再折腾,真是过分啊! 德王爷极其的郁闷。 他一听说,郑经竟然能神奇地将一个圆五等分,并画出一个极为漂亮的五边形及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五角星时,很是遗憾自己未能亲自见证那一幕。 他一听说,郑经竟然无序算筹法或算盘,仅凭一支笔,就能算出能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一位的复杂乘法时,也颇感不可思议,同样遗憾没能亲眼见到。 他一听说,郑经竟然还去了一趟南城,快速买下了一栋大宅子,准备办学时,也极为懊恼郑经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就雷霆万钧地办了。 当然,最为遗憾的,还是没能亲眼看郑经演示那据说比《三字经》还要牛叉,几乎相当于自成体系的新型算法。 尽管陈蒨文给他演示的只是两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但也足以震惊到他,让他认可这种新型算法所蕴含的巨大价值了。 而更为郁闷的是,此时的他还得面对卢勋的盘问,甚至于他都有些暗暗抱怨,这卢勋为啥不晚几天再回会宁了,那样的话,今天他就不会耗在德王府等他上门,而是会在书局里。 “伯容,你跟我好好说说,这郑浪之到会宁后,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卢勋确实有着一大堆问题想问他。 德王爷却有些不耐烦了,说道:“算了,你也别问了,我直接带你去书局看看去。” 因为实在是有些说不清,因此他干脆动了一个新的念头,那就是带卢勋去书局亲眼见识那一样样神奇的东西。 只不过他似乎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马上就要开宴了。 德王妃立即规劝道:“伯容,要不要等吃完再去?” 德王爷却挥了挥手说:“不了,让人用食盒把酒食给装上,带去书局吃吧。” 这让德王妃都一时不知该咋劝了。 忍不住心想,有你这么待客的吗?这一传出去,得被多少人笑话啊? 卢勋倒是不介意这个,也赞成道:“如此也好。” …… 书局之内,忙碌了一天的郑经也快要吃晚餐了,只不过他还在等郑书笙从醉香楼教曲归来,于是乎,他先等来的是德王爷一家人,以及曾经见过一面的卢勋卢大人。 这家伙,怎么又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人往我这里带了? 郑经有些犯怵地想道。 他对这种突然登门的不速之客,心里已经有些发毛了,毕竟他这里好东西太多太多,很容易被人惦记。 也好在他跟卢勋已经有过一面之缘,并且也已经得知,这将是会宁府的府尹。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这可是真正的现管,而且还是级别很高很高的那种! 于是他立即笑脸相迎:“哟,卢大人,没想到虹县一别,这么快又见面了,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浪之说笑了,是我不请自来,还得请你见谅才是。” 卢勋也笑着回道。 正常来说,他这位即将上任的正三品会宁府尹,在一士子面前,是应该稍稍摆摆官架子的,只不过上次在会宁,因为郑经的才华,他就已经搁下了架子,那现在就更是没摆架子的理了。 甚至于,他还干脆亲热地叫起了浪之,以拉近距离。 “哪里哪里,卢大人能来,是我这里蓬荜生辉,理应是我前去拜见卢大人才对啊。” 郑经却对这种亲热有点怕怕,因此还在继续客气着。 客气得连德王爷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喂,你俩能不能先进去再说?” “呵,你怎么又来了?还专挑饭点来,一天不来蹭饭,就心里不舒服是吧?” 原本还在跟卢勋客气的郑经,一面对德王爷,却立即变起了脸,故意嘲讽道。 很明显,这是在暗暗抱怨他又随便把人让书局里带。 “哼,我今天不是来白吃你的,我是带着酒食来的!” 德王爷反怼了一句。 然后示意随从把带来的食盒往书局里搬,然后自己迈步先进了书局。 这一幕,可是把初来乍到的卢勋给看得有点暗暗吃惊。 他忍不住想,这两人的关系怎么会是这样?这哪里像是一王爷跟一年轻士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这未免也太随意了一点吧! 比我跟伯容之间的关系还随意啊! 可问题是,我跟伯容之间那是二十年下来建立的友谊啊! 还有,这书局原来不是叫德意书局的吗?现在怎么改名为华夏书局了?而听这郑浪之的语气,怎么更像他才是这书局的主人? 他心里冒出了无数的问号。 疑惑之下,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还在礼节性地等着他们先进的德王妃,却发现德王妃脸上是一脸的笑意,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的模样。 真是怪了! “卢大人,里面请。” 郑经又出声了。 刚变过脸的他,一转向卢勋,却又是满脸的笑容。 卢勋满心疑惑地在郑经的陪同下进了书局。 此时的他,内心确实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忍不住又问起了走在他身边的德王妃:“王妃,这书局原来不是叫德意书局的吗?怎么现在改成华夏书局了?” 他又一次开始试探了。 之前在来他途中,他就问过德王爷一些问题,只可惜只要是涉及到郑浪之的话题,陈伯容也还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弄得他现在全然被蒙在鼓里。 “呵呵,这书局已经属于浪之的了,既然是新主人,自然就得换新名字。” 德王妃笑着回道。 这算是印证了卢勋的一个猜测。 但却让他更是暗暗吃惊了。 他记得上次在虹县,德王妃曾跟他大致提了一嘴郑经的身份,说是荥阳郑氏一旁系举子,这才让他动了招募的心思。 要知道,在世族里,虽然旁系举子若是具备才华,也会被家族扶持,但是在真正步入仕途,并有大出息之前,待遇绝不会好得哪里去。 可他没想到,这郑经一到会宁,就自己在南城买下了一座大宅院不说,还连德王府的书局也给拿下了,这哪里像是缺银子的模样? 恐怕就算是荥阳郑氏的直系子弟,也未必能这么财大气粗吧? 这么财大气粗的幕僚,我能请得起吗? 他心里忍不住暗暗犯起了嘀咕。 但他嘴上却是笑道:“原来如此,浪之,没想到咱们这一别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成了会宁城里的大财主了啊!” 他开始直接针对郑经来试探。 “哪里哪里,让卢大人见笑了。” 郑经却还是在继续客气着。 但他心里也在琢磨着卢勋的来意。 要知道,他昨天才在德王爷嘴里听说,这卢大人马上就要进京当会宁府尹了,可没想到,他竟然今天就到了,而且刚一到,就连夜直奔自己书局而来。 这来意能简单吗? 正文 第219章 任重道远卢大人 唉,没想到德王爷竟然会带着客人以及已经做好了的菜肴连夜来找自己! 当那些从德王府带过来的食盒被打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往餐桌上搬时,郑经就已经大致推测出了为什么会这样。 无非是卢大人去德王府拜访,德王府设宴招待,然后蒨文蒨武一回去,应该是说起了今天在书局所发生的事,然后德王爷按捺不住了,连夜带着客人和宴席过来找他…… 据他了解,以德王爷那不拘一格的德性,这种事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只是能不能稍稍尊重一下我的感受啊? 他忍不住腹诽道。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等一会吃完饭后,自己又得面临一番盘问,来解释自创算法的问题。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这还是一个极为重礼仪的时代,就算德王爷那样的洒脱性子,也不会在餐桌上缠着他问个不停,这让他还稍稍有点时间来组织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就先吃饭! 只不过大家刚一上桌,德王爷却开口说道:“事先声明,关于你的事,我啥都没说。” “至于你三绝公子的身份,还有什么新型算法,是蒨武说漏嘴的,怨不得我。”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不是我非得拖家带口来你这蹭饭,而是翊伯一个劲地在问你,我实在是懒得应付他,才带他过来的,一会你自己应付他。” 又来了一句。 郑经:“……” 竟然把儿子甩出来顶锅? 这当爹的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一点吧? 不过这爹当得虽然不靠谱,但做事还是挺靠谱的,最起码没出卖我! 他听出了德王爷的言外之意。 他也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且还意识到,未来的府尹大人对他的兴致确实也非同一般的浓厚。 这么说来,我已经成香饽饽了? 看着稍稍有点紧张的陈蒨武,他无奈地笑了笑说:“说了就说了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再瞒了,来来来,先吃饭,吃了再说。” 他干脆预先用话把大家的嘴给堵上,以多给自己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 其实需要时间来整理思路和组织语言的不止是他。 还有卢勋。 在卢大人的耳里,德王爷刚才的那几句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德王爷对郑浪之的极为看重,这种看重,甚至已盖过了德王爷和他之间近二十年的友谊。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郑浪之是有钱有背景的世家子吗? 依据他对德王爷的了解,没理由这样,因为以德王爷爱才的性格,以及他自己的身份背景,单纯有钱有势的世家子还不至于让他如此这般。 这就只能说明,郑浪之自己身上有太多让德王爷看重的特质,比如说非同一般的才华和潜力。 这又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在虹县时德王妃曾经说过的:“此子道行之高,连天静宫诸糅真人都敬佩有加。” 如此看来,这幕僚还真不是那么好拉啊! 他心里又一次犯起了嘀咕。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动了招揽之心。 为什么? 因为在大夏朝一众能在四十岁左右就能爬到四品以上的朝廷要员里,卢勋是罕有的没有世家背景的官员之一,也是罕有的想凭自己的努力去成就一番伟业之人。 那在他心里,又什么是伟业? 无非还是儒家那一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作为太正元年的会试探花郎,他的仕途还算顺利。 在中了探花之后,他先是入了中书省,从七品的主书做起,做到了六品的中书舍人,负责为当今圣上起草诏令之类的,有机会参与朝廷各种机密事,职位虽不高,但权力却是日重。 正常来说,科考前三甲,并且能入中书省的,就相当于进了后世的翰林院,只要不离开朝廷中枢,一步一步往下走,是有望成为朝中阁老重臣的。 但卢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在中书舍人的位置又做了两年之后,却主动请辞去了地方,在泗州当了一名长史,再花了七八年的时间,靠政绩一步步爬到了泗州刺史的位置。 现如今,又再次被当今圣上看重,调回了京城当起了正三品的会宁府尹。 从表面上看,这是圣眷正浓,是他深受当今圣上器重,可实际上他却很清楚,圣上之所以把他调回这一不上不下,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是指望他来匡救时弊、整肃政风、破世家把持朝政之局。 这任务可不是一般的重! 卢勋深知,在这个朝中遍地都是世家人的时代,想做到这一点其实是很难很难的,稍有不慎,就会有万劫不复之险,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接下了圣上的重托。 具体要怎么做呢? 当然是得先有人来帮他,而且最好还是才学出众,与各大世家牵扯不太深之人。 其实从后一点上来说,郑经其实是不太符合的,只不过一考虑到他还没仕途经历,又与德王府一家交好,这一点也就不足为虑了。 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坐上会宁府尹这一位置,虽然跟自己的出身和政绩有关,但也绝对少不了德王爷的私下举荐,因此他深信,既然郑经是德王爷如此看重之人,理应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只会为家族着想之辈。 只是该如何下手呢? …… 一席尽欢。 酒足饭饱后,众人又在厅堂里坐了下来。 郑经,卢勋,德王爷一家,郑书笙,徐玄机……连原本吃完晚餐就该告辞回自己住处的顾倾城,这一次也破天荒地没走,摆出了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架势。 这是必然的。 一个是今天刚又折腾出新型算法的郑浪之,一个是刚回会宁,即将担任会宁府尹的卢勋卢大人。 一个是现如今名扬天下的三绝公子,一个是昔日的大夏国才子,探花郎卢勋。 再加上两人之前在泗州就因论道有过一面之谋,打死也让人不肯相信,接下来会没有热闹可看。 “浪之,上次虹县一晤,我就已经聊到,以你之才,假日时日必非同凡响,只不过我还是没想到,你这刚到会宁还没多久,就又是接手德王爷的书局,又是出书立说,又是办学……你是怎么做到的?” 开启话题的自然是卢勋。 在经历了一顿饭的功夫之后,他的思路已经清晰了,那就是先摸清郑经的底,把具体状况弄清楚再说。 “哈哈,这还得感谢德王爷乐意当这冤大头。 “这书局,是我用三绝谱法两年的独家使用权,跟他家换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担心我银子不够花,又帮我引荐来了一位王公子,花了两万两银子,在我这换了两千本书,外加一套我所折腾出来的新型印刷术。 “说起来,我到会宁之后之所以还算顺利,还得感谢他们一家啊。” 郑经插科打诨地回道。 一席饭的功夫,虽然没谈论什么实质性的话题,但也足以让彼此对对方的性格有所了解,现在郑经已经知道,这位卢大人跟德王爷一样,也是一个不太在意繁文缛节之人。 因此,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放开了,能坦然以一种平等的姿态来跟卢勋交流。 只不过这样一来…… 德王爷:“……” 你谢我也就罢了,能不能给我留一分面子,别说我是冤大头啊?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知晓陈仲平的真实身份了,还在假装不知道,真能装! 正文 第220章 又被盯上了 书局是用三绝谱法两年的独家使用权跟德王府换来的! 买宅子、办学的银子,是跟德王爷所介绍来的一位王公子换来的! 这一答案,稍稍有点出乎卢勋的意料,但也让他知晓,郑经并非荥阳郑氏士子,他今天所拥有的,是凭他自己本事。 尽管这本事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哦,是什么样的书,竟然能换来两万两银子?” 他立即顺着郑经的话题问道。 郑经:“……” 这位卢大人,脑子似乎有点不太好使啊!重点不是书,是新型印刷术好吧! 不过这似乎也证明,德王爷确实没出卖我。 他暗暗想道。 其实在经历了一顿饭的功夫之后,他已经初步接受了卢勋这个人,因此很多事,他都没打算隐瞒,只不过他没想到,卢勋的嗅觉竟然不够灵敏,没有把注意力往他的新型印刷术上去。 不过问题也不大,他立即就吩咐候在一边的陈管事,去工匠房取一套《三字经》的印刷样本来。 在经过多天加班加点的忙碌后,《三字经》的刻板印刷已接近尾声,到目前为止,已接近三分之二的书页已经被印了出来。 一套书页样品很快就被取了回来,交到了卢勋手里。 …… 半个时辰之后。 说起来,卢勋已经是第二位来访书局的正三品朝廷大员了,前一位,是大鸿胪郑衍郑大人,两位大人来访的目的都如出一辙,那就是了解郑经的底蕴,而结果也没太大的区别,那就是郑经的底蕴厚得让他们都自惭形秽。 对于读书人而言,最大也最为神圣的追求是什么? 无非就是立功、立德、立言这被称之为“三不朽”的三大追求,而不是升官发财之类的。 也就是说,这三不朽,跟是不是身居高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而是看你的所作所为及成果能不能被世人所认可,看你能不能成为世人的楷模,看你能不能给后人留下精神财富。 那卢勋现在做到了吗? 他只能说,自己在立功方面算是有了小成,让自己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正在向着更高的目标进发,而在立德和立言方面,还谈不上有多大的成就。 那郑经呢? 在过去的半个时辰里,卢勋已经了解到,郑经到了会宁之后,都大致干了些什么。 编出了一本可以流传千古,供世人启蒙学习的《三字经》,内容好得让他都觉得无可挑剔。 发明了新型印刷术,能大大提升印书的速度,一定程度上降低印书的成本,正在向着让世人有书可买,也买得起书的目标进发。 聚集了一帮士子,并把德王爷也拉了进来,准备办报,向世人传递思想和文化。 购置了场地,准备免费办学,供读不起书的平民百姓子弟学识字、学格物致知之术。 自创了新型算法,能让计算的速度提升无数倍。 …… 这其中的任何一项,一旦推广开来,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德之事,若是再加上他的道的新定义、**论一推广,以及他那些随便一首都堪称佳品绝品的诗词,这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就算是已经齐备了。 天哪,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干出这么多有大功德之事? 对此,卢勋颇感不可思议。 他原本以为,在虹县时,自己已经算是高看了这年轻人了,可现在却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他。 “唉,与你相比,我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卢勋忍不住感慨道。 “你啊,就别想着跟他比了,谁跟他比,都没法活了。” 德王爷又出声了。 一直等着看卢勋好戏的他,总算是等来了他所期待的结果,于是熄了继续看好戏的心思,开始安抚老友。 卢勋又苦笑了一声。 此时的他,已基本对拉郑经来当他的幕僚不抱太大指望了。 为啥? 因为他已经发现,郑经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一代名士之风,无论他的三绝公子身份,还是他的《三字经》和新型算法,亦或是他对道的新定义、**论,这几样随便推一样出去,就可以名震天下,若是三样一起推,势必会天下无人不知。 那样的大名士,他又何德何能来请他来当他的幕僚? 真要到了那个程度,恐怕朝野内外的人见了他都得礼遇有加甚至恭敬有加吧? 那声望,可不是他一个会宁府尹所能比的! 他算是明白了,为啥连德王爷在郑经面前,都已经彻底不把自己当王爷了,而是平辈论交,关系已随意得不像话。 真的别再多想了! 能跟他相交,就已经算是自己的福分了! 卢勋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 此时的他,拉郑经当幕僚的心思算是彻底放下了,可交友之心却是又起了,并且还相当的强烈。 为啥? 因为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郑经身上所蕴含的巨大价值。 学识方面自然是不必说了。 对方虽然年轻,但却是世间罕见的能著书立说的有识之士,跟这样的有识之士交往,有机会偶尔跟他聊上一聊,对于提升自己的学识也是大有益处的。 重点还不在这,而是在于对方所做的事,跟自己的任务似乎有志同道合的地方。 圣上之所以把他调回会宁,除了治理好会宁之外,不是还指望他能在匡救时弊、整肃政风、破世家把持朝政之局等方面能有所成就吗? 而郑经现在所做的事,办学,印书,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这不恰好可以打破世家对读书的垄断吗? 他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仅如此,他还盯上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郑经所自创的新型算术之法,对他来说也是大有帮助的,别的先不说,哪怕只是经他之手,在朝廷推广开来,绝对也能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只是怎么开这个口呢? 一来就想从他这里捞好处,会不会有些不太好啊? 看了看四周还等着看热闹的一干人,他决定先将这些人给打发走再说。 于是他朝德王爷说道:“伯容,要不你等先回吧,我跟浪之一见如故,今晚我想留这里,跟好好跟他聊一聊。” 谁知,德王爷却是说道:“瑞滢,你先带着蒨文蒨武回吧,我跟翊伯好久不见,今晚我也留这陪他们好好聊上一聊吧。” 他竟然打算将自家妻儿打发走,自己留下来。 这下可是把郑经弄傻眼了。 喂,你们俩,能不能在做决定之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把我这当成客栈了? 他有一种预感。 自己好像又被盯上了。 正文 第221章 卢大人的坑 自己应该又被盯上了! 郑经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对此他却颇为无奈,毕竟对方一个是府尹大人,一个是德王爷,还打着跟他亲近的旗号,那他能把这两人给撵出去吗? 这卢大人到底想干嘛? 他一边带着留下来的两位中年男人往楼上书房走,一边思忖着。 说实在的,看在之前虹县赠字的份上,他对卢勋还是可以的,所有能说的,几乎全都说了出来,没有太多隐瞒。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满足? 他实在是琢磨不透。 卢勋当然也是想薅一薅郑经的羊毛的,只不过他的出发点是想造福朝廷造福百姓,而不是为了个人升官发财,因此心态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急切。 与薅羊毛相比,他更为看重的,其实还是郑经的才华,此时的他就在想,就算不能拉郑经当幕僚了,那可不可以适当引导一下,让他成为自己的志同道合者,来为匡救时弊出上一分力呢? 因此,当大家在书房坐下后,他先拉着郑经,以及德王爷东拉西扯了一番。 话题自然还是围绕郑经来展开的,卢勋希望,在引导之前,在更深入了解他一番。 而郑经基本上也还是有问必答。 很快,郑经荥阳郑氏旁系出身,家中举目无亲,靠家族扶持读书,但却因为误会被郑氏逐出宗族,以及如何与德王府结缘等背景、经历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这又一次让他唏嘘不已。 他原本以为,郑经就算不是荥阳郑氏直系世子,家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他没想到,郑经的家世竟然是那么的凄惨。 凄惨也就罢了,竟然还因为无故受牵连,被沦为了家族的弃子和替罪羊。 而这样以为世家的弃子,却凭自己的本事,在短时间内翻身,成为潜力无限的准名士,这是不是很励志? 荥阳郑氏是不是眼瞎了? 他也有了郑衍曾经有过的感觉。 这也让他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就像孟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甚至还联想到…… “所以……浪之,这就是你决心印书、办学,想让所有人都读得起书的原因?” 他立即就把郑经的身世,跟他现在正全力做的事联想到了一起。 郑经却是笑而不语。 作为穿越者,之前那个郑经的身世,其实跟他没半毛钱的关系,因此卢勋的理解其实是错的,但他又不能否认,只好默认了。 但卢勋的想象力却还在延伸。 其实在此之前,他还是有点担心,郑经作为荥阳郑氏子弟,尽管是旁系,但也还是免不了像别的世族子弟那样,在政治取向上先家族后国家,会把家族的兴衰摆在第一位。 这一点,是跟当今圣上想破世家把持朝政之局这一策略是有冲突的。 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一担心似乎有点多余。 但他还是决定再深入试探一番。 “浪之,那我再问你,假如你跟郑氏的误会解除了,你会想过如何去报答郑氏对你的扶持吗?” 他又开口问道。 一个小小的陷阱被他抛了出来。 这对郑经来说,还真不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 其实在郑衍来过之后,他也曾认真考虑过这一问题。 从他内心来说,他认为事情最好的走向,就是他跟郑氏之间的误会永远都不要消除了,那样一来,他就可以跟郑氏一刀两断,永远都不会再有利益关系。 可郑衍的出现,以及他自身所具备的价值,已经让这种走向变得几乎不太可能了,这样一来,他又得认真考虑如何处理跟郑氏之间的关系。 从道义上来说,既然郑氏扶持了过去的那个郑经,那他哪怕只是继承者,一旦有了出息,就必须对家族有所回馈,否则的话,就是不义。 也就是说,不管他情不情愿,都得允许郑氏在一定程度上吸附到他身上来吸血。 他确实不情愿。 但却不得已。 那这个度该如何来把握呢? 对于这一点,他肯定是有考虑的,但是面对卢勋的问询,他却打算有所保留,因此他立即反问道:“卢大人,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去报答?” 这是卢勋所没预料到的,他一愣,立即含糊其辞道:“哈哈,这还真是个难题。” “对啊,确实是个难题。 “从情理上来说,既然郑氏扶持了我,让我能读得起书,然后才有了今天,那我理应全力回馈郑氏才对。 “可我后来却发现,我对郑氏来说,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人而已,有价值的时候就利用,没价值时随时可以被牺牲。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 “因此,我现在只能说,我是我,郑氏是郑氏,在我能接受的程度下,我该报答的还是会报答,但别再指望我再把自己当成一个纯粹的郑氏族人,对他们的要求来者不拒。” 郑经立即顺着卢勋的话动情地回道。 不用说,这种动情是演出来的,毕竟他根本就不是荥阳郑氏人,因此只能用代入法来糊弄眼前的卢大人。 但这已经够了。 对卢勋而言,他一听到郑经的那一句,我是我,郑氏是郑氏,这种摆明了要跟郑氏割裂的话,他心里的担心已经彻底放了下来。 但这还不够。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支持你的决定,说实在的,换做我是你,我也难以做到真正的释怀。” 他先对郑经的观点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但紧接着却又说道:“但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 “请说。” “你有没有想过,郑氏毕竟势大,假若你真打算跟郑氏割裂的话,郑氏势必也不会继续扶持你,对此,你会不会后悔?” 卢勋又给郑经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郑经这就纳闷了,这卢大人,怎么老问我这种奇怪的问题呢?真是在担心我做了错误的选择吗? 他差点就信了。 这也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在涡阳时跟诸糅真人的论道。 在那一次,当他跟诸糅真人论起人道之祸时,就曾经把世族当成了人道之祸的第二大祸来说,只不过那时的诸糅真人对他是毫无保留的,因此他也大着胆子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 也就是说,在别人眼里,荥阳郑氏是家大势大,是不可多得的大靠山,可是在他眼里,这反而是祸患。 只是这种大实话,真能跟卢勋卢大人说吗? 毕竟他是官,是正三品的府尹大人,他跟他的关系也还没到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啊! 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德王爷…… 他又稍稍纠结了一番。 但他很快又决定,再大着胆子来演一把。 正文 第222章 又一难题 这卢大人到底想干嘛? 郑经还在揣摩卢勋的真正用意。 尽管他都卢勋并不甚了解,但毕竟在虹县见过一面,并且还受了他的一副字,因此他也曾向顾倾城及席希明等人稍稍打听过这位卢大人的来历。 据他所知,这位卢大人是出身于小富之家,跟世家根本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却靠自己的苦读,成为了太正元年的探花郎,并且跟德王爷极为交好…… 一位非世家出身,并且靠自身才华和努力升上来的官员,竟然会跟世家占同一个队列,建议他珍惜世家的背景? 打死他都不信。 要知道,根据他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在整个统治阶层,也是分为几个相对矛盾和对立的集团的,一是起源于北方的老牌世族,二是南方的新兴士族,三是渴望打压世族和士族,钟意于寒门士子的皇权阶层。 因此,对于卢勋能和德王爷交好他表示理解,可若是说卢勋还有心向世族靠拢,那他就真不信了,因为就算卢勋想靠拢,那也得世族乐意接受他才行。 这么说来,卢勋明显是对我挖坑? 他已经大致推测出了这一点。 既然有了如此的判断,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呵呵,卢大人,不知你是否熟悉郑玄郑康成先生。” 他立即就笑着问出了一位名人。 郑玄郑康成,东汉末年山东高密人,有名的大儒、经学家,因同宗同源,跟荥阳郑氏先祖,同样有名的大儒、经学家,东汉大司农郑众,并成为先郑后郑。 他这问题问得稍稍有点突兀,因此卢勋楞了一下,回道:“自然是知晓的。” “在郑氏先人里,我视康成先生为楷模。” 郑经立即又加了一句。 这差点就把卢勋搞迷糊了,他心想,你这回答,跟我问你的问题有啥关系? 也好在他也是儒家之人,对秦汉之后极为有名的大儒郑玄的生平还是极为了解的。 郑玄,自幼家贫,但极为好学,十二岁就能诵读和讲述五经,有神童之称,毕生潜心于经义,无心仕途,多次拒绝朝廷的招揽,连位列九卿之位的大司农都被他推拒。 而在学术成就上,有《周礼注》、《仪礼注》、《礼记注》、《毛诗传笺》等著作流传于世,被视为儒家经典的标准注本,收入九经。 如此一想,他就大致明白了郑经的意思。 细想起来,郑经确实跟郑玄有很多相似之处。 同样出身于家贫; 同样早而聪敏; 同样精于经义; …… “你的意思是说,你跟康成先生一样,有志于经学,而无心于仕途?” 他惊讶地问出了他最后的推论。 郑经回道:“是的,对于这一点,王爷应该早就知道了。” “确实如此。” 德王爷立即出声作证。 “既然我无心于仕途,那郑氏再家大势大,对我又有何意义?再说,以我的本事,我又用不着再贪图郑氏那点家底。” 郑经又拽拽地补充了一句。 立即就听得卢勋相当的无语。 是啊,假如他真无心仕途,那又哪里还用得着荥阳郑氏的扶持?而若是论赚银子的本事,恐怕连荥阳郑氏都妒忌吧? 只不过,你能不能稍稍谦虚一点啊? 他忍不住哑然一笑,冲着德王爷说:“伯容,如此看来,我还是小瞧浪之之志了。” 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这也意味着,他对郑经的考验已经结束,已不再担心郑经会屁股往世家那边歪的问题。 既然考验已经结束,那就可以论论道了,早在上次在虹县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曾为郑经来去匆忙,不能与他彻夜长谈颇感遗憾,那这一次,他就要补上这一遗憾了。 论什么? 当然是论他最为关心的话题:时弊。 自魏晋以来,在长达三百多年的时间里,整个天下是四分五裂,每一个朝代,延续时间都不会超过一百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但具体的原因是什么? 答案其实也是现成的。 一是西晋八王之乱后的游牧民族的内迁,汉民族的割据及小数民族的崛起,导致了长达上百年的战乱和融合,尤其是西边和北朝那边,在过去的数百年时间里,战火似乎从未停息过。 而南朝这边,虽然不存在较为严重的民族碰撞和融合问题,但却是面临另一问题,那就是寒门和世家大族的碰撞,以及新兴势力和传统势力的碰撞,同样导致政权不断更迭。 这两大原因,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包括当今圣上。 也包括卢勋。 而现在,他就想跟郑经探讨一下这个问题,看看能否从这位未来的大儒嘴里,找到问题的有限解决办法。 “浪之,那你能否再说说,你为何无心仕途?若是按照儒家的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不理应为朝廷效力,为天下人着想才对吗?” 他立即又顺着原来的话题问道。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挖坑,而是直接用儒家主张来框郑经。 《大学》开篇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这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主张的来源。 这也是能把儒家读书人框得死死的一条,哪怕像郑玄那样的大儒,一旦面对朝廷的招揽,也只能以称病守孝等为借口婉拒,而不能直接说:我无心仕途。 因此在卢勋看来,既然郑经视郑玄为楷模,那就还是把自己当成儒家人,但却又没有守孝、身体有恙等借口,那就没理由不为朝廷效力才对。 在他看来,只有先把郑经给框住,那他接下来才有理由,让郑经从治国平天下的角度来帮他出谋划策。 郑经:“……” 这卢大人怎么这样啊? 我都自断前程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非得逼我来狠的? 正文 第223章 终极大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确实是儒家最为核心的主张。 甚至没有之一! 由此还衍生了很多的后世名言,比如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位卑不敢忘忧国”等。 这些,都是儒家士人为表达为国为民为天下之志而作。 对于这一主张,郑经也是极为赞成的,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遇上明主,碰上一个好时代,否则的话,就是单纯地为皇权卖命了。 事实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主张,包含的只有自身、大家、国家、天下这几个选项,并不涉及到皇权,只不过在封建时代,大家普遍认为的国,就是皇权。 对于这一点,郑经是不认的。 但当着德王爷的面,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这一点也很要命,有了儒家的这一主张来框住读书人,那皇权就有理由让读书人来为其卖命了,不卖就是有罪,若是碰上昏庸之主,分分钟就让你下大狱,甚至要你小命。 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有很多很多。 比如说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就是因为不愿意接受司马昭的招揽而被下狱并处死。 再往前,春秋时期的名士介子推,因为不愿为昏庸无道的晋文公重耳卖命,结果被重耳派人去他的隐居之地放火烧山烧死,因此还有了寒食节。 因此,郑经稍稍应对不善,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那怎么办? 很好办。 他立即就哈哈一笑:“卢大人,有一点我想你搞错了,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开始跟着国师大人修习道家功法了。” 办法有很多种,他先选择了把自己从儒家摘出来的这一种。 假如我不再把自己当成儒家人,那你还怎么用儒家的主张来框我?而道家,是奉行出世主张的! 此言一出,卢勋一下就懵了。 啥? 这样的有识之士,年纪轻轻就入了道家? 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时间,他又不知该说啥了,急得差点就挝耳揉腮。 “哈哈,卢大人,跟你开个玩笑,我虽然修习了道家功法,但暂时还算不上是道家人。” 郑经却又是立即来了一句。 这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 在此之前,他为了防范相当于皇权代表的卢勋的招揽,已经以无心出仕为名,狠心断了自己的仕途,若是再把自己划入道家,绝了入世的名分,那接下来就不好玩了。 卢勋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说呢,你真若是就此入了道家,那真是国之损失。”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我确实无心仕途。” 郑经却又回道。 这又让卢勋不解了,问道:“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你没有为国为民为天下的想法?” “不,为国为民为天下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出仕,在我看来,传播思想和文化,让天下人受教化,远比出仕要有意义得多。” 郑经的第二个理由来了。 那就是社会分工不同,为国为民为天下并不只有出仕这一条路。 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为有信服力,他又说道:“试问,古往今来之圣贤,有几人曾经出仕?” “这……” 卢勋一时又被问住了。 郑经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古之圣贤,儒家的孔子、孟子、曾子等,以及孔子的七十二贤人中的大部分,道家的老子、庄子,确实都不曾出仕。 近一点的,秦汉之后的很多大儒,包括郑氏的郑玄等,也确实出仕的少。 但这些人不出仕,并不代表他们对天下没贡献,事实上,他们的思想、学说、著作等,流传下来,世世代代都在影响着天下人,其价值,确实比出仕要有意义得多。 可问题是…… “浪之,你这是在立圣贤之志?” 他忍不住惊问道。 “卢大人,你就当我年少轻狂不自知吧。” 郑经笑着承认了这一点。 立圣贤之志,就是他用来防范卢勋招揽的终极大招。 其实早在之前,他就曾在德王妃、诸糅真人、以及一众士子面前透露过这一点,但透露得相当隐患,并没有正式承认。 现如今,他算是当着卢勋这位朝廷大员,以及德王爷这位皇权代表,正式承认了这一点。 他很清楚,自己越是表现得有才华,越是具备足够的利用价值,那来自皇权或世家的招揽就会越强烈,因此,为了防范于未然,他不得不给自己立下圣贤之志这个自他重生以来最大的人设。 我都决定当圣贤了,你们还想用凡俗的官职来招揽我? 做梦去吧! 这就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而此时的卢勋…… 我也想说你是年少轻狂不自知,可问题是,你现在所展现出来的成就,就已经让我无法这么说了啊! 《三字经》,尽管只是编撰,可这是集儒家文化和自然历史常识于一体的大成之作; 道的新定义,**论,稍加完善,就是足以跟圣人之说相媲美的立言之论; 新型算法,是格物致知领域的突破性成果; 字词曲三绝,足以在民间获得巨大的声望…… 试问,那位圣贤在你这个年纪,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 他原本以为,郑经视郑玄为楷模,目标也就是大儒而已,可他没想到,郑经的目标竟然是古今圣贤,目标之大,让人咂舌。 咂舌也就罢了,还让人无法质疑。 这让他能说什么? “呵呵,浪之,你就不必谦虚了,跟你相比,我自愧不如。” 他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其实想想也是。 论才华,卢勋自认为无法跟古之圣贤相比,但在他看来,跟郑玄之类的大儒还是能比一比的,毕竟好歹他也是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高中了探花郎。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步入仕途却未必是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 为啥这么说? 因为在步入仕途之后,他的几乎全部精力,都耗费在了政务上面,让他很难腾出时间来去钻研学问,结果导致,他都人到中年了,仕途上虽然大有进步,可是在学术上却罕有成果。 这让他忍不住想,假如我学郑玄那样,坚决不出仕,那在学术方面,也能不能取得郑玄那样的成就? 此时的他,已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当然,也没理由再质疑郑经的选择是错的。 唉,一番算计全落空啊! 他忍不住一声叹息。 正文 第224章 没救了 “翊伯,你就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吧,浪之真要是有心仕途,哪里还轮到你来劝?” 德王爷忍不住出声了。 今晚他之所以留下来,目的无非就是两个,一是看卢勋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顺便看看有没有热闹可看,二是看二人能不能聊点有意思的话题。 现如今,卢勋的算盘他算是看明白了。 原来是爱才,想打郑经的主意! 开什么玩笑? 郑经真要是有心仕途,以他之才,我早就向太子陈仲平,甚至当今圣上去举荐了好吧,哪还轮得到你? 他忍不住想道。 毕竟已经跟郑经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并且因为德王妃的关系,他还知晓了从豫州到会宁途中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因此其实他早就知道,郑经有圣人之志,无心仕途。 明天下之理。 让天下人读得起书。 这不是圣人之志是什么?哪里还用得着他说出来? 因此,当他发现卢勋一直在做无用功,实在是有点无聊,就忍不住出声来泼卢勋的冷水了,并且又规劝道:“你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跟浪之聊点有价值的,否则的话,小心下次没机会。” 他这是在建议卢勋珍惜机会,来聊点上档次的东西。 卢勋却是不解,苦笑着问道:“怎么啦?” “呵,你别看他今晚对你还算客气,那是他跟你还不熟,等熟了以后,你还想像今晚这样拉着他夜聊,门都没有。” 德王爷挑破了一个较为残酷的事实。 这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 他早就发现,郑经的博学多才是真的,但不把人当人也是真的,想拉着他聊点什么东西,得看他乐不乐意,否则的话,管你是谁,他都不待见。 他有把他德王爷的身份当一回事? 他有把陈仲平太当一回事? 或者这就是有才之人的骄傲。 因此他果断地规劝好友,千万要珍惜这次机会,以便他也有耳福,能从二人的交谈中听到点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像诸糅真人那样,来论点较为高深的道。 卢勋闻言,讶异地看了郑经一眼,却发现对德王爷的这一句镇定自若,根本就没辩解的意思? 看来果真如此? 卢勋顿时又开始收拾心情。 此时的他,也已不再把自己的府尹身份太当一回事,要知道,假如郑经真有圣人之志,并且还具备成为圣人潜力的话,那他就确实有资格不在乎任何人的身份。 其实都不用到圣贤的程度,只需能成为大儒即可。 打个比方说,东汉时的郑玄,也只能算是大儒,可就算是当时的圣上汉献帝在面对他时,都得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客气姿态。 而现在的郑经,在才学上已隐隐有了大儒的水准,只是暂时声名不显而已。 那接下来聊点什么好呢? 既然机会宝贵,他也不想浪费,还有,他也有心再来考校郑经一番,看他才学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因此,他立即就开始思索接下来要聊的话题来。 很快他就有了思路。 “浪之,你对魏晋之后的天下大势怎么看?” 他又一次问出了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这是可以理解的。 从身份上来说,他已算得上是朝中重臣,并且又颇受当今圣上器重,负有匡救时弊、整肃政风、破世家把持朝政之局的重任,因此此时的他,已隐隐负有胸怀天下之志,只是这个局该如何来破,他却暂时没有明确的思路,于是干脆想拉着郑经来一起探讨一番。 只不过这一话题对郑经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敏感了一点,因此他立即笑着回道:“卢大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一无心仕途之人,又岂会去关心天下大势?” 他本能地选择了回避。 没办法,现在他面对的,一位是王爷,一位是朝中重臣,对于这样的敏感话题,他不可能像面对诸糅真人那样,来一个实话实说。 卢勋却说道:“不,浪之你太谦逊了,我可是刚读过你的那本三字经,里面有一句:‘古今史,全在兹。载治乱,知兴衰。’ “单凭这一句,我就知道,你必定熟知历史,也深谙天下兴衰之道,因此还请不惜赐教。” 他立即拿出证据来揭破了郑经的谎言。 而德王爷也插嘴道:“是啊,浪之,随便说说吧,我听蒨武说,你给他讲起古今史时,讲得条条是道,通俗易懂,现在你又何必藏私呢?” 煽风点火的也来了。 德王爷虽然已经跟郑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对于郑经的论道水准之高,他还只是从德王妃嘴里听说过,还没机会亲自见识过,因此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机会。 这下可是让郑经犯难了。 他原本是想回避这一敏感话题的,可现在卢勋拿出了真凭实据来揭穿他,而德王爷又在一边煽风点火,这让他还怎么逃避? 其实这话题也不是一点都不能讲。 早在上次跟诸糅真人论道时,就已经探讨过这一话题,当时他提出了人之道四大祸患,第一祸为君权天授,第二祸为世家,第三祸为儒家,第四祸为阶层固化。 其实这四大祸,就是针对当前的天下大势来提的,因此现在适当调整一下,把最为敏感的君权天授去掉,其它的也不是不能谈,顶多是观点尖锐一点,容易给自己惹来麻烦而已。 他立即就问道:“真要我说?” 卢勋:“当然。” 德王爷:“必须说,不说不行。” “那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什么条件?” “我接下来所说的,你们听了后必须烂肚子里,等出了这书房,谁也不许提,否则的话,我跟你们绝交。” 郑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要知道,接下来他要提的观点里,可是会涉及到世家以及儒家,这种观点一旦被传出去,那他就会同时成为世家和儒家的公敌,会给他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卢勋和德王爷听了却是眼神一亮,几乎异口同声地回道:“好!” 很显然,在他们看来,郑经越是这么慎重其事地提要求,就说明接下来的观点越独特越尖锐,也就越有价值。 因此,哪怕是面对郑经的绝交威胁,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眼巴巴地看向了郑经。 “依我看啊,这天下没救了,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程度。” 郑经的嘴里却轻轻蹦出了这么一句。 顿时,卢勋和德王爷都一起傻眼了。 正文 第225章 另一种说法 这天下没救了! 卢勋和德王爷都没想到,郑经一出声,竟然是如此大胆的一句。 这样一句,会不会有点大逆不道?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都没出声。 原本是该卢勋出声跟郑经来互动的,只是郑经的这一句实在是猛得让他都不敢接,于是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德王爷。 毕竟大夏朝是陈家的,因此这种极为敏感的话题,只能由德王爷去接。 难怪这家伙不惜以绝交来要挟! 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是如此的尖锐! 德王爷忍不住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只不过对他来说,这说法尖锐归尖锐,但却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毕竟在过去数百年里,天下动荡是事实,而大夏朝虽然属于老陈家,但他只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从没对大夏朝的天下存在过妄想。 因此,抱着求真的目的,他在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情之后,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能说说具体的理由吗?” 他的平静,倒是让大胆开局的郑经稍稍松了一口气。 谈敏感话题的策略就是这样的,要么不谈,要谈就得大胆开局,先猛的来上一炮,看看对方的反应再来决定还要不要继续谈。 而德王爷的反应让郑经觉得这话题还是可以深入谈一谈的,毕竟最猛的一炮已经打出去了。 “都说知古鉴今,以史资政,这是有道理的,但两位都是熟知历史之人,因此那具体的历史我就不讲了,重点来跟两位探讨一番,这王朝兴衰的原因。” 郑经就这么开始了。 既然已经被卢勋看破他熟知历史,那他也就不客气了,毕竟这确实是他的专业特长。 只不过讲课也是分对象的,比如说面对陈蒨武,他可以从夏商周讲起,讲到秦汉,把各个朝代的每一位帝王都讲个明明白白,可是面对卢勋和德王爷这种熟知历史的人,再细细讲历史就没意义了,因此不如来跟他们探讨一些更有价值的内容。 “哦,你这讲法倒是新鲜,愿闻其详。” 这也确实正合卢勋和德王爷的意,在郑经开口之后,原本还有所顾忌的卢勋也又出声了。 “在我看来,这天下时势变化,无非可以总结为以下两点: “一是天下大势的走向,无非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二是朝代的更迭,都会经历一个由始至盛,由盛至衰,有衰必亡的过程。 “两位若是认可我的观点,那就可以深入来谈谈,不认可的话,就没有谈的必要了。” 郑经又出声了。 “认同。” 卢勋和德王爷几乎又是异口同声。 想不认同都不行,谁让郑经说得那么拽呢? 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是认同的。 “那好,我就先来说说,为什么天下大势,势必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郑经又出声了。 “之所以分久必合,也有几点原因。 “一是血脉相承,整个中原大地,都视自己为炎黄子孙,既然是一家人,就没有长久分开的道理。 “二是文化和语言上的相通,尤其自秦统一语言文字以来,大家说的是同样的话,受的是同样的文化熏陶,同样也没有长久分开的道理。 “三是华夏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巨大的影响力,自汉末以来,中原大地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外族入侵的过程,但无一例外的是,入侵的外族都会被汉文化所同化。 “四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一个国家一旦强盛,就不允许旁边有他国对自己形成威胁,会趁强盛灭之并一统天下。” 郑经一口气又说了一长串。 这确实是他的专业,他说起这个来,几乎用不着多加思索。 而卢勋和德王爷都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虽然熟知历史,但从未有人用这样一种角度来跟他们将原因,因此暂时只有点头的份。 “至于合久必分,原因则很简单,那就是王权核心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撑起整个中原大地的良好运转。” 郑经又来了一句。 卢勋和德王爷还是只有点头的份。 “再说朝代的更迭,因何而盛,又因何而衰。 “每一个朝代的兴盛,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上有明主,中有能臣,下有良民,政通人和,安居乐业。 “而每一个朝代的衰亡,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民不聊生,腐败滋生,内忧外患。” 郑经又将第二大观点具体描述了一遍。 卢勋和德王爷再次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也没啥可争议的,因此两人并不打算出声打断郑经的讲述。 只不过此时的卢勋却是在想,到目前为止,郑浪之的观点暂时只能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任何一个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能说个一二出来,谈不上有多稀奇…… 他刚这么一想,郑经却又说道:“那么我真正的问题来了。” 卢勋和德王爷立即一凝神。 “自魏晋以来,这天下就是四分五裂,至今已逾三百年时间,按分久必合的道理来说,这天下理应早该一统了,可事实却是,不管是东南西北,这朝廷已换了好几个,却还是未能一统,你们说,这问题到底出在哪?” 郑经真正的问题来了。 按照他前世的习惯,他讲课时,是先讲一部分知识或道理,然后再提出一个较为有难度的问题来跟学生互动,现如今,他又把这一习惯给表现了出来。 这确实是把卢勋和德王爷给问住了。 确实,自东汉末年,这天下就开始三分,然后西晋时期有过短暂的一统,再之后更是四分五裂,算起来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时间,按道理来说,早该一统了。 要知道,上一次天下大乱,应该算是东周的战国时期,可就算那时的诸侯割据,持续也只有二百多年的时间,比这一次的四分五裂还要短上一百多年。 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没有出现明主?或者是没有能臣? 都不对。 原因似乎有很多,但要说哪一个最关键…… “浪之,那依你看,这问题到底出在哪?” 在抓不住要领的情况下,卢勋干脆又把问题丢回给了郑经。 “世家!” 郑经嘴里轻轻地蹦出了这两个字。 在他的人之道四大祸患里,君权排在第一,世家只能排第二,但在这个时代,君权是不能动的,因此他把世家给升格了。 卢勋愣住了。 在他的答案里,是存在世家这一选项的,只不过自古以来,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割据也好,汉时的诸王分封也罢,这大家族都是一直存在的,因此他并没有把世家的问题看得这么严重。 没想到,郑经直接把问题的根源直指世家。 因此他立即说道:“能说说你的道理吗?” “你们想想看,过去这三百多年里,这天下的朝代换了多少家?这延续数百年的世家又倒了几个?新增的士族又有多少个?” 郑经却继续反问道。 卢勋立即板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自东汉之后,魏蜀吴,东晋西晋,十六国……华夏胡夷…… 他差不多数出了近三十个不同的朝政来。 而世家和新兴士族…… 还没等他数完,郑经又开口了:“你们有没有发现,不管这朝代怎么变,这世家是不倒的,新兴士族也只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这也说明,这世家之祸不破,这一统天下之局是不可能立了,就算勉强立起来,也持续不了多久。” 郑经的结论来了。 绕了小半天,他总算又绕回了原点。 卢勋跟德王爷却是愣住了。 正文 第226章 浪之有宰相之才 这天下四分五裂的根源竟然在于世家? 郑经的这一结论,确实是卢勋和德王爷都所没想到的,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把这一祸患看得那么严重。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 因为按照历史的发展,自商代起,分封制就已经开始了,到周朝则达到了巅峰程度。 秦一统天下后,实行了郡县制,短暂地终止了分封制,但总体时间仅延续了十五年。 到汉之后,虽然延续了秦时的郡县制,但与此同时,又视秦的郡县制为失败的变革,于是又恢复了商周的分封制,大肆分封起了王侯,弄出了一个郡县制和分封制并存的怪物制度。 而延续至今的世族,大部分跟商周时期的诸侯有关,小部分则是汉之后王侯、外戚、官宦的产物,存在的历史确实已经足够上。 俗话说,习惯成自然,既然世家的存在有着那么长的历史渊源,因此哪怕最贤明的君主或能臣,虽然也能意识到其隐患所在,但很少会把它们当成天下四分五裂的根源。 而现在,郑经却是揭破了这一点。 有错吗? 如果他的说法有错的话,那朝代不断在更迭,世家却永世不灭呢? 这确实是一个足以引起卢勋和德王爷的新鲜说法。 “你的意思是说,非得灭掉所有的世家,这天下才能一统?” 卢勋忍不住问道。 郑经却是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卢大人,你可千万别害我啊!” 卢勋也笑了。 他算是明白了郑经的意思,也理解郑经的谨慎。 是的,在这个世家林立的时代,谁若是敢公开宣扬,世家就是这个世界四分五裂的祸害根源,那估计所有的世家都会灭此人而后快。 他也算是理解了郑经说这世界已经没救了的说法。 是啊,真要是把所有的世家和士族全灭了,这天下才有救,谁又有灭掉所有世家和士族的能耐? 他没有。 他相信当今圣上就算有这念头,估计也是没这个能耐,甚至于说,圣上只需要动动这念头,一旦被世家和士族知晓,那大夏朝估计是不稳了。 确实是死局! 稍稍思虑过后,他算是认可了郑经的说法。 但心里却还是不甘心,于是说道:“好,不是你说的,是我说的行了吧?那你能不能说说,这局到底有没有可破之法?” 为了放下郑经的戒备心,他主动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有是有,但耗时会很长,并且还有可能动摇到儒家的根基。” 郑经回道。 在他的人之道四大祸里,第一是君权,第二是世家,第三就轮到儒家了,第四则是阶层固化。 既然卢勋主动揽责任上身,那他也就不那么担心被传出去了,因此准备接下来把第三祸和第四祸换种说法表达出来。 “愿闻其详。” 卢勋立即期盼地说道。 “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 郑经拽拽地回了一句。 这一句,立即又把卢勋和德王爷给说楞了。 “第一,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第二,重工重商,让天下变得更富有。” 好在郑经的解释跟着就来了。 可就算是这样,另外两人还是有点听不明白,因此卢勋又说道:“能不能具体解释一番?” “世家和士族之所以是祸患的根源,原因就在于这天底下的权势和财富大部分都集中在了他们手里,因此破局的方法,也还是得针对这两样来。 “我就问你,假如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能金榜题名的寒门士子越来越多,那这朝政还能长久地把持在世家和士族手中吗?” 郑经又反问道。 卢勋一时又愣住了。 他又明白了郑经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有一个说法,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意思是官员中的上层里,罕有家境普通的寒门士子,而世家或士族子弟,一旦入了仕途,就会因为家族的庇护,很少长期身处官员中的下层。 像他这样的,已经算是特例。 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 在科考开始之前,采用的是九品中正制,所有的士子,按才能分为九等,称为九品,后来又将官员的尊卑也分做九等,亦称九品。 而这品级的评定,是由世家或士族来把控的,因此能入仕的,绝大部分也是世家或士族子弟。 科考之后,从表面上看,入仕的门槛相对公平了,但在这个书本超贵的年代,寻常百姓家子弟根本就读不起书也买不起书,因此实际上,能入仕的还是大部分的世家或士族子弟,只有少数像他这样的,家境还算殷实的才能成为特例。 也难怪他要发明新型印刷术来印书卖书,说要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并且还开始免费办学! 如此看来,他不仅有圣人之志,还已经开始行圣人之道了! 卢勋又忍不住冲着郑经暗暗感叹了一番。 感叹过后,他又问道:“那为何要重工重商?” “从财富上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财富都集中在世家和士族手里,朝廷穷,百姓也穷。 “这朝廷一穷,就啥事都办不了,这百姓一穷,吃不饱饭,没了指望就会想着造反,如此一来,这天下就很容易动荡。 “而想要解决这一问题,办法就只有重工重商。 “就好比说我,发明出一样新型印刷术来,不仅能让自己变得富有,还能帮很多人变得富足,积沙成塔,聚水成河,这富足的人一多,造反的人就少了,富足的人一多,读得起书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郑经又恬不知耻地拿自己举起了例子。 “当然,想要重工重商,就得打破儒家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提升商人和工匠的地位才行,否则的话,百姓手里稍稍有点钱,还是会削尖脑袋往士人圈子里钻,效果不会太大。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算是动摇了儒家的根基。” 他很快又补充说道。 卢勋短暂地沉默了。 他在琢磨郑经话里的意思,然后琢磨过后,立即又认可了郑经的说法。 其实从出身上来说,他就出身于商人之家,家中虽然有薄田十数亩,但主要的财富,还是来源于家里所经营的一些小生意。 也正如郑经所说,在这个时代,商人是没有地位的,因此他家里并没有以小富为荣,于是拼了命地往他身上花钱,让他读书,步入仕途。 确实是削尖了脑袋让他往士人圈子里钻,才有了他的今天。 确实得重工重商! 只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富足了,这朝廷也才会慢慢变得富有,这朝廷富有了,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去破世家和士族把持朝政的局! 想明白之后,他忍不住感慨道:“浪之有宰相之才,不入仕途实在是可惜了。” 正文 第227章 骚主意 浪之有宰相之才! 这是卢勋在这一番探讨之后的新评价。 这一评价,绝对算得上是他对郑经至高无上的评价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从一个官员的角度来说,宰相之上便是皇帝。 而古往今来,当得起这一评价的,无非也就春秋时齐国的管仲,秦王朝名相李斯,汉朝萧何,三国时诸葛亮,剩下的,哪怕当过宰相,也是没资格获得这一评价的。 就算是卢勋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有宰相之才。 “唉,蒨武拜了个好老师,只可惜……” 他又接着感叹道。 但话说了半句,又及时收住了。 其实他想说,假如德王爷是皇上,陈蒨武是太子,那陈蒨武在郑经的教导之下,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能成为千古一帝都有可能。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会被砍头。 但这也说明,他不仅已认可了郑经的说法,还极为肯定了郑经的才华,觉得他当太子太师都够资格了。 这又是另一个极高的评价。 要知道,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是有名的东宫三师,也是三公九卿里的三公之首,正一品的存在,在太子即位之后,往往会成为执掌当朝的宰相。 这算是两大至高评价都给了。 为什么会给这么高? 道理很简单。 个人才华上,字词曲三绝,当世无人能比。 经学方面,道家连诸糅真人都钦佩不已,儒家则是能驳倒孟圣人和荀圣人的学说,还能著作出《三字经》及创立**论之说。 格物致知方面,自创新型算法,发明新型印刷术,同样无人可比。 集多样才华于一身,有这样的才学,还不够当太子太师的话,还有谁人够资格? 最为关键的是,才学是死的,学以致用才是活的,从刚才这个论题他发现,郑经虽然没有过执政经验,但不仅能敏锐地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还能想出最为有效也最为可行的应对之法。 这就厉害了。 打个比方说,其实不管是他,还是当今圣上,都已充分认识到世家和士族的存在,已严重影响了朝政,但却没有妥善的解决之法,而郑经这里却不仅深刻地认识到了,还有了可行的应对之法。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面对世家之祸,是不能采取过于激烈的解决办法的,否则的话,就很容易引起世家和士族的联手反弹,结果反而会造成朝政动荡。 而郑经的解决之策,虽然耗时会很长,但却犹如温水煮青蛙,能缓缓化之,不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宰相之才应有的思维。 只可惜他有圣人之志,无心仕途! 卢勋又忍不住遗憾地想道。 不过没关系,只要郑经人在会宁,他就有办法来充分利用其价值,比如说薅他羊毛。 现在,他就打算开薅了。 “浪之啊,听了你的一席话之后,我深表认同,因此也有心学你,在会宁先小规模地来尝试办义学,重工重商,你看如何?” 薅羊毛以漂亮话开始。 “这是好事啊,我当然赞成。” 郑经当然是表示赞同。 可卢勋却又说道:“可问题是现在朝廷确实穷啊,这朝廷一穷,会宁自然也就穷,而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大的挣钱本事,你看这如何是好啊?” 郑经:“……” 搞了半天,让我给你出主意不说,还想薅我的羊毛? 他当然是听出了卢勋的言外之意。 只不过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这卢大人要是真能办义学、重工重商的话,这对天下百姓倒是一件大好事,也跟他的图谋一脉相承,因此他没理由不支持。 当然,支持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这种动不动就想薅他羊毛的臭毛病可不能惯。 因此,他立即回道:“这也好办,这会宁那么多世家士族富绅,有钱人家多的是,你可以多多宣传一番,让他们来赞助。” 他先出起了骚主意,来帮自己转移火力。 这倒是卢勋没想到的,他立即笑道:“咦,好主意,只不过……这些有钱人家恐怕没那么心甘情愿啊。” “这好办,我这不是正准备办报了吗,到时我在报纸上给你开一个义学捐赠专栏,谁捐了多少银子,我就帮你往报纸上登,这有钱人家是好面子的,我保证到时大把人抢着捐。” 郑经又大包大揽地说道。 “好主意!” 卢勋听了立即又是眼前一亮。 他再次感慨,这郑浪之的脑子实在是太好使,也极为知晓人性,竟然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来,确实是有宰相之才! 只不过…… 他立即又笑道:“浪之,现如今你也算得上是有钱人家了吧?那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啊?” 郑经:“……” 我都帮你出了这么好的骚主意,你还想着薅我? 他立即就说道:“卢大人,你这就不厚道了,拉着我来帮你出主意不说,还想薅我的羊毛,这样下去的话,我得考虑是不是该跟你绝交了。” “呵呵,我这不是没办法嘛,你的书卖那么贵,这义学一办起来,所要的书可是不少,我哪来那么多银子买?” 卢勋厚着脸皮说道。 “哦,这个你不必担心,等这批精装版印完之后,我还会再大量印一批平装版,到时平装版的售价只有四到五两银子,成本会去到三两左右,你要的话,我直接按成本价给你。” 郑经立即又换了一种说法,来彻底断绝卢勋薅他羊毛的念头。 这口子还真是不能开。 要知道,就算他将来所印的书,会大部分以价廉物美的平装版为主,可就算是平装版,成本也要去到二两银子左右,这卢大人真要是大规模办义学,书全靠他来捐的话,他也是捐不起的。 再说,办学的名声是卢勋挣去了,钱凭什么要他来掏? 纯粹只有投入没有一丝回报的事他可不干。 当然,一点表示都没有也不行,于是他又说道:“这样,大量赠书我可赠不起,少量还是可以的,你真要是把义学给办起来了,那但凡我这里所印之书,我都捐一些给你,帮你在义学把藏书馆给建起来。” 他换了一种捐赠方式。 其实这也算是大手笔了。 比如说卢勋在会宁办十所义学,那就算他给每所义学各种书都捐上十本,那单本书就是一百本,假如他这里一直印书,那捐赠出去的书也是会多得惊人的。 这相当于把他的利润给捐出去了一小部分。 而这个账,卢勋也是会算的。 三两银子一本的成本价,这价格他绝对够满意! 而且,郑经已经答应,帮忙用登报的方式来发动富人捐银子,那样的话,办义学资金的问题其实已经有望解决了,再加上郑经还答应捐书为义学建藏书馆…… 他似乎看到了接任会宁府尹后的第一项大政绩正向他招手。 “那就谢谢浪之的义举了。” 他立即就眉开眼笑地说道。 此时的他,在郑经面前已彻底没了府尹大人的架子。 正文 第228章 报业之花 太阳照常升起。 卢大人得去上他的早朝,而郑经得继续忙他的正事。 其实到目前为止,郑经像折腾的事基本上都已经开始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将它们落到实处。 其实无非也就那么几件事。 一是折腾新买的大宅院。 现在他已经决定了,新买的大宅院那里,不仅得办以识字加格物致知为主的义学,还打算把印书的事也全搬那边去,并且还逐步在那边把铁匠等其它工匠活计也给慢慢折腾起来,彻底将那里打造成自己的人才培养基地。 这样一来,那里自然得进行适当的装修、调整、建设等。 只不过他现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人可用,工匠有现成的,办学有宋财,总管有陈管事,因此他大致交代了一番之后,就把那边的事全部交给他们去负责了。 二是印书卖书的事。 这是其实先不必太着急。 教材类的书,有三字经先印着,接下来还有《郑氏算术》要印,其它的,还需要安排人手来编辑整理,一时也急不得。 而道家的道藏,还要等阮留之到来了之后才能开始落实实施。 因此,他眼前的重点,就是尽快把《华夏早报》给办起来。 其实对于此事,德王爷比他还要热衷,在这里蹭睡了一晚的他,起来后并没有回德王府的意思,而是趁着吃早餐的空隙,又拉着郑经扯起了办报的事。 “浪之,这办报的事,也该落到实处了吧?” 昨晚的那一聊,对德王爷的冲击也是蛮大的,论破世家之祸,其实他这个皇室成员是更为心切的,因此当他意识到,连卢勋和郑经这两个外人都已开始为皇室操心起此事时,他也迫不及待地想为此做点什么。 而他暂时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快把报纸给办起来。 他有记得郑经跟他说过,这报纸若是能办得好,就能引导舆论,操控民心,能让老百姓跟朝廷一条心,不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和蒙蔽…… 这让他意识到,在破世家之祸这一点上,报纸也能成为一样有力的武器。 “嗯,我已经让倾城兄去通知希明兄等人,让他们前来书局报到,等他们来了,咱们把这事好好合计一下。” 这事原本就已在郑经的安排之中。 说起来,在解决了朝廷的信息源之后,办报的条件也确实已经成熟了,因此郑经早就考虑过,得尽快把报纸给办起来,以免席希明那些士子闲久了之后,心散了。 “对了,月月姐暂时还没到,跟醉香楼对接这一块,你觉得安排谁比较合适?” 他顺带问起了德王爷。 “这事就先让蒨文顶着吧。” 德王爷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小姐,通常是不会干什么活的,尤其是不会去干那些抛头露面的活,可现在德王爷竟然打算让自己女儿参与到办报中来。 就算你不在乎什么礼节与规矩,可这未免也太不在乎了一点吧? 这算不算是大夏朝的第一个职业女性? 他忍不住问道:“你确定?你不打算让她嫁人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好吧,这是一个很容易把自己给搭进去的敏感问题,郑经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可此时郑书笙却又突然出声道:“浪之兄长,此事能不能让我也参与进来?” 又一个主动请缨的来了。 就在昨晚,在得知郑书笙已有望和家里和解的情况下,德王妃觉得一大户人家小姐老往醉香楼跑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了,于是大发慈悲,让郑书笙停止了去醉香楼教曲的工作。 现在看来,她这一闲下来,又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了。 “行啊,那你就……来负责报纸的打样和校对吧。” 对于郑书笙的主动请缨,郑经倒是欣然接受。 说起来,尽管已经有了活字印刷术,可是在这个年代想办一份报纸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打个比方说,报纸在付印之前,首先得排版,而报纸的排版又不像书那样,一个字一个字接着往下排就是了,而是得讲究版面布局,以增加美观度和可读性。 这样一来,排版之前,首先得弄出一份手抄样报出来,然后排完版之后,还得细细校对一遍,才能正式开印。 这些都是细致活,还是女性来做更为合适。 还有,这份报纸的目标群体定位,可不只是那些识字的士子及富绅,还包括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之类的,而女性的喜好,也只有女性更为清楚。 于是乎,郑经先把打样和校对的活派给了郑书笙。 “什么是打样?” 郑书笙却又问道。 很显然,她对这一印刷排版专业术语并不理解。 郑经干脆取来了一些纸张,跟德王爷还有郑书笙细细讲述起报纸印刷的整个流程来。 首先是版面设计的问题。 据郑经所知,历史上最早的报纸,除了手抄形式的祗报以外,应该是唐代开元年间的《开元杂报》,再之后,一直要到宋代以后,报纸才开始大肆兴起。 而就算是那些数百年之后才会面世的早期报纸,是谈不上有什么版面设计、内容规划可言的,那当然不符合郑经的要求。 郑经要办的,当然是一份接近于后世风格的正正规规的报纸。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在这个年代还是有些难度的。 比如说,在后世,报纸通常是四开,可是在这个年代,受印刷条件的限制,是做不到那么大的,因此郑经只能把它设计为八开,也就是差不多两本书的大小。 这已经是现有印刷术在保证印刷质量和效率的前提下,所能印出的最大尺寸了。 还有,同样受印刷技术的限制,现在的字也不可能做到后世那样小而清晰。 这样一来,就对版面的设计布局有了更高的要求。 也好在这个年代不存在竞争一说,没见过报纸的读者也不可能对报纸有过于挑剔的要求,这让郑经还勉强应付得过来。 于是他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报纸的大致样式来,一边写和画,还一边跟郑书笙探讨起怎样设计才会更好看。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在审美这一点上,德王爷那个糙男人没有发言权。 甚至于他宁愿征求在一边看热闹的徐玄机的意见,也懒得问德王爷半句。 这可是把德王爷看得暗暗心急。 蒨文那混蛋,怎么不早点过来? 看着郑经和两位美貌女子互动的亲密样,他忍不住腹诽起自家女儿来。 正文 第229章 先生毛多,慢慢薅 陈蒨文很快就来了。 只不过几乎同时来的,还有顾倾城和席希明等一众士子,而这些士子一来,就齐齐围到了郑经身边。 “呀呀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吗,今天怎么有空来召见我等?” 有士子即刻就开起了玩笑。 很显然,在来这里之前,顾倾城已经把郑经就是三绝公子的事给透露了出去,结果这些士子一来,就忙着找郑经讨说法去了。 这弄得德王爷又稍稍有点郁闷。 他原本还想着,等陈蒨文来了,也搀和到报纸版面设计的事里面去,好让他也见识一番女儿跟郑经亲密无间地协商事务的美好景象。 只可惜,这些士子一来,就让他的愿望破了产。 “来来来,大家安静下来,一起协商一下办报的事吧。”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果断地切换进了《华夏早报》总编的角色。 接下来是属于他的舞台。 “现如今,办报的条件已基本成熟,因此特意把大家叫过来,协商一番如何尽快把这报纸给办起来。” “希明,这新闻板块的主编,就由你来担当,朝廷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安排好人手去跟秘书省那边接洽。” “蒨文,跟醉香楼对接的事,暂时就交给你了,具体怎么个对接法,你回去问你娘亲。” …… 他有条不紊地给大家分派着任务。 作为王爷,也作为前辈,更是作为郑经亲定的报纸总编,士子们还是很给他面子的,他所安排的事,大家都一一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咱们该好好协商一番,这报纸的第一期如何将它办出特色和名气来了,大家说说看,这刊登号该登些什么内容才会最有吸引力?” 德王爷紧接着又提到了重点。 这算是旧话重提。 在此之前,他曾跟郑经和顾倾城协商过,打算在创刊号上来登三绝公子的新诗,但他思来想去,觉得那样还是不够,他所希望的效果,是这创刊号一出,就即刻能出现洛阳纸贵的火爆迹象,最起码要弄得会宁城人人皆知。 因此他需要集思广益。 “王爷,这问题不必担心啊,只需把浪之先生的**论一刊,把孟圣人的性善论和荀圣人的性恶论一驳,我保证整个会宁的读书人都会炸窝,抢着去买,然后想着怎么来驳倒浪之先生。” 有士子提议道。 德王爷一听,眼神立即一亮。 对啊,郑浪之的**论,连卢勋都把它说得神乎其神,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都还没完整地听过。 既然那么好,又何必再捂着呢? 将它发出去,让儒家之人看一看,瞧一瞧,再批一批,这争议一起,《华夏日报》不就火了吗? “还有浪之先生对道的新定义啊!把这个一发,所有的道家之人也得炸窝,然后等留之先生来了,再将此事继续炒作一番,这报纸想不火都难了。” 又有士子受到了启发,提出了新的建议。 德王爷又是眼前一亮。 对啊,先把道的新定义一刊,但故意不把郑经跟诸糅真人论道的事给说出来,然后等阮留之来了,再拉上慧存真人,假装跟郑经对论一番,最后再拉上诸糅真人…… 他似乎真看到了会宁纸贵,一报难求的火爆迹象。 就在这时,席希明站了起来。 “依我看啊,这第一期,这些都先不发,就发三绝公子的新诗,然后再加上三绝公子的诗词论,有此两样,就足以让整个会宁城的人都心驰神往。 “然后再在第一期做个预告,说孟圣人的性善论,及荀圣人的性恶论,都将被一位神秘人士给彻底推翻,不信的话,就让大家拭目以待。 “这样一来,整个会宁城的儒家之人都会坐等第二期,这第二期势必会更火。 “然后在第二期,再预告神秘人士又重新定义了道,对道家学说发起了挑战……于是乎,这第三期势必也会火。 “再接下来,还有先生的《三字经》也可以做文章,三字经之后,又有先生的新型算法。 “要是先生再折腾出点什么,那在我看来,起码大半年都不用为有吸引力的内容而发愁。” 席希明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妙妙妙,这第一期,就该上先生的诗词论再加他的新诗,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三绝公子到底是谁而好奇,这诗词论再加三绝公子的新诗一登,那这第一期咱们就得多印一点,否则的话,就很容易抢破头。” “希明兄说得有理,先生的**论虽然也很有价值,但预先做一下铺垫,效果会更好。” “依我看,关于道的新定义,完全可以让先生多做做文章,等道的新定义出来后,再让先生来新解《道德经》,什么上善若水,什么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随便一个论点,都可以大做文章,要是能让留之先生也介入进来,那别说大半年,两三年也不愁没精彩内容可登了。” “有理,咱儒家那性善论性恶论,也大有文章可做,依我看,先生没必要一次就把**论讲得太过于清楚,可以稍稍留点首尾,让儒家之人不服来战。” “确实,有先生在,根本就用不着担心这报纸没看点。” …… 大家就这么七嘴八舌地出起主意来。 弄得德王爷一时半会都没法插进去嘴,他只能幸灾乐祸地看向了郑经。 此时的郑经已经被大家说得了没脾气。 他能听得出来,因为他将自己三绝公子的身份隐瞒了大家那么久,因此现在大家算是趁机在发泄,在故意给他找事。 不过他还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虽然没有办过报,但对办报的真谛却算得上是无师自通,还知道怎么去找噱头,怎么来炒作。 他们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自己所折腾出来的那些事情,随便拿一件出来,稍稍一炒,也确实足以吸引大家的眼球。 只不过这么一来…… “喂,你们能不能不要盯着我一个人,再想想别的法子啊?” 等大家稍稍安静下来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道。 他可以想象,若是这报纸一创刊,前期全部围绕他来做文章的话,那他势必会成为整个大夏国的焦点,成为大夏国最为招风的那棵树。 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他还想着,暂时尽可能还是低调一点,以免树大招风。 席希明却说道:“先生,你就接受了吧,谁让你身上毛多,咱们这么一根一根地薅,一时半会根本就薅不完呢?” 他用郑经惯常说的一句话把郑经的嘴给堵上了。 薅羊毛! 这是郑经常有的口头禅,现如今已在书局里流传开来了。 郑经:“……” 正文 第230章 疑是故人来 先生毛多,咱慢慢薅。 席希明的这一回应,让郑经哭笑不得,他忍不住想,要不要尝试反抗一下? 他还真是被薅得有些心里发毛。 让他写诗词论倒还好。 他只需稍稍花上一点时间,把上次在船上所讲过的内容稍稍整理一下,转变成文字,也就能满足大家的要求。 像这种不涉及到道争的文章,一发出去,是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的,顶多是被大家当成美文欣赏一番而已,还不至于引起太大的争论,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把道的新定义登出去倒也还好。 哪怕他对道的新定义,算是颠覆了老子对道的定义,但毕竟道家最为关键的人物都已经被他说服,再加上还有慧存真人和即将到来的阮留之站在他背后,那就算道家有人不服,也不会有大麻烦。 **论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儒家之人是出了名的善辩,也好辩,尤其是那些腐儒,哪怕是同一家人,都有可能因为不同的观点而争个头破血流。 而他的**论,可是要同时颠覆儒家两大圣人的学说的,而几乎所有的儒家人,要么认可孟子的性善论,要么认可荀子的性恶论,只有少数人认可西汉杨雄的性善恶混论。 这就意味着,他的**论一旦刊登出去,就会导致几乎所有的儒家人都会跟他过不去,想找上门来跟他辩个明白。 辩他倒是不怕,不管谁找上门来,哪怕是当世大儒,他也能将他们辩个服服帖帖。 他怕的是麻烦。 这要是那些腐儒都纷纷来登门找他辩,那何时是个头? 但他还是很快就放弃了反抗的想法。 毕竟思想这东西,要是不传播出去,一直捂在自己肚子里,那啥也不是,因此,他不能怕麻烦,就改变自己想传播思想和文化去影响世人的愿望。 再说,这报纸要想快速办出影响力来,也确实需要点话题或噱头来操作一番,而他,就是最大的噱头。 唉,这下要出名了,想藏都藏不住了! 一声叹息之后,他接受了大家的安排,开始去准备将他的几大学说来写成文章。 至于创刊号的其它内容,他干脆就撒手不管了,以给大家一个锻炼的机会。 …… 正当郑经开始为《华夏早报》的创刊号而忙碌时,一艘花船正缓缓驶离豫州码头,开始顺着运河南下,而船上坐着的,正是醉香楼的颜月月及新晋豫州花魁苏窍窍。 在夺魁一个多月后,苏窍窍终于要离开豫州了,接下来,她会先去到扬州,在扬州醉香楼呆上个把月,然后再去到苏州呆上个把月,最后去到会宁,准备参加会宁的花魁大赛国赛。 这基本上是醉香楼每任新晋花魁的必经之路。 之所以如此,目的当然还是为了给花魁大赛国赛做准备。 别看苏窍窍已是豫州花魁,但她的名气和影响力目前主要也就在豫州周边,而花魁大赛的国赛,到时可是各地的士绅云集会宁,因此,她必须先到扬州、苏州这种士绅集中之地呆上一阵子,以进一步增加自己的名气和影响力。 颜月月的目的地则是有所不同,她是接到了德王妃的指令,前去会宁接受新任务的,因此她到了扬州之后,就会跟苏窍窍分道扬镳。 目的地不同,两人的心境似乎也有所不同,坐在船窗边的两人,颜月月明显是笑意难收,而苏窍窍却是眉头微皱,在看着船外的流水在发呆,明显并不开心。 她的不开心是可以理解的。 从表面上看,作为豫州新晋花魁,自花魁大赛结束后,她所在的沉香苑已完全可以用宾客盈门来形容,这一个多月下来,除了少数几天之外,她几乎都没停歇过。 一开始,她还为此开心了几天,但新鲜感过后,她便觉得无趣了。 无趣地见着那些自命不凡的所谓才俊或富绅。 无趣地重复着唱着那些快被她唱烂了的曲子。 无趣地过着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任何激情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现如今,她即将南下了,去到更为繁华的江南,最终抵达大夏国的都城会宁,但她可以预见的是,她要过的日子并不会有两样,唯一在变的,就只有那些慕名而来的面孔。 “窍窍,你怎么啦?不开心吗?” 见到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颜月月收敛起了自己的心情,关心地问了起来。 苏窍窍却是问道:“颜妈妈,你说……当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颜月月楞了一下。 她顿时就明白了苏窍窍的心思。 作为曾经的花魁,现在的教习嬷嬷,苏窍窍现在经历过的,她也曾经历过,因此她知道,苏窍窍这是迷茫了。 其实做伶人的经历就是这样子的,数年的苦练,期待的就是一朝成名,可真正成名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无尽的彷徨,因为你很快就会发现,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让你永远也看不到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你要么就是麻醉自己,慢慢习惯,要么就是放纵自己,慢慢变得面目全非,要么就是苦苦的煎熬,一直熬到年老色衰。 她自己就是慢慢熬过来的那个,从十六岁一直熬到二十七八岁,逐渐没什么人气了,醉香楼才看在她曾经花魁的份上,允许她退了下来,当了教习嬷嬷。 一想起过往的经历,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但她还是安抚道:“其实也没啥,等你慢慢习惯了自然也就好了。” 苏窍窍却是没有再吱声,又扭头看向了船窗外。 这让颜月月又忍不住隐隐担心了起来。 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已经发现,苏窍窍跟年轻时候的她其实很像很像,一样的才色俱佳,但也一样的孤傲,既不愿意麻醉,也不愿意放纵自己。 就好比说现在的苏窍窍,生得是杏眼柳眉,冰肌玉肤,且作为豫州花魁大赛的花魁,自然是有大把才子富绅慕名而来,醉心于她,愿意在她身上砸重金。 可苏窍窍的眼界却是甚高,凡入她妆阁的宾客,诗酒唱和可以,灭烛留髡却是万万不可能,给再多的银子她也不干。 若是醉香楼的鸨儿劝她,让她趁年轻多赚点银子,她要么就冷言相对,要么就以死相逼,弄得鸨儿都拿她没法子,只好由她。 对此,颜月月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自打花魁大赛结束之后,她的任务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关于苏窍窍的去留,已基本由不得她。 唉,她这是起点太高了啊! 还没出道,就遇上了一个才情惊天下的三绝公子,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又哪里还入得了她的法眼? 一声叹息之后,颜月月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已远在会宁的小冤家。 她自己对他同样也是念念不忘。 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很快就又能见到他了。 正文 第231章 想从良的苏窍窍 那家伙现在在会宁过得咋样呢? 一想到那个仅凭几首诗就又一次拨动了自己心弦的小家伙,颜月月也看向了船窗外,开始走神。 尽管她已接到前往会宁的指令,可此时的她,暂时还是对郑经在会宁的状况一无所知。 这是因为,醉香楼的情报信息收集虽然还算灵通,可与郑经相关的事,根本就没往外传,仅限跟他相关的人知晓,而德王府一家人已知晓的事,自然就没必要再通过醉香楼往外传了。 等我到了会宁之后,是不是又可以调戏他,罩着他了? 颜月月如此想道。 嘴角又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她又开始回味起了跟郑经相处的那几天的短暂时光。 人心是很怪异的,尤其是像颜月月这种见过了世面,已看透了太多人太多事的人,其心思绝对会异于常人。 就以男女之事为例。 颜月月很清楚,自己其实并不算老,假如说她有心的话,还是会有大把男人想得到她,包括那些年轻士人,可她偏偏就对那些男人半点兴趣都没有。 连调戏的兴致都没有。 而郑经则不然。 在她眼里,郑经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很仗义,最为关键的是,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样,一见到美色就挪不开眼,甚至连她的调戏都能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住,这自然就更是勾起了她的调戏欲。 都说男人是靠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女人是靠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这一道理,放在颜月月身上也是合适的,这并不一定是她非要得到郑经不可,而是她希望来享受这种征服的成就感。 当然,她之所以又惦记起了郑经,还有另一层心思,那就是补偿心理。 要知道,在郑经离开豫州之后,是她按照德王妃的意思,将郑经和郑家小姐私奔的消息给放了出去,因此在她看来,到了会宁后的郑经很有可能会过得相当的凄惨,必须在郑氏和沈氏的夹击之下艰难求存。 因此,她此时想的是,等自己到了会宁之后,又可以适当地照顾他一点了,就当作是自己针对他做了坏事后的补偿。 正当她遐想连连时,又沉默了良久的苏窍窍却又突然出声问道:“颜妈妈,我想再问你个事。” “你说。” “假如我想从良的话,需要怎么做?” 苏窍窍的这突兀一问,算是把颜月月给惊到了,她立即就收敛起了嘴角的笑容,一脸严肃地看向了正认真看着她的苏窍窍。 这才刚出道,就想着从良了? 苏窍窍的这一问题,确实把她给吓到了她。 换做是一普通伶人问她这一问题,那也就罢了,反正这种事在青楼见惯不惯,每年都会有不少伶人从醉香楼离开。 可问题是,这是醉香楼花了大价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花魁,连花魁国赛都没参加啊! 外人可能不知道,想培养出一名花魁到底有多难。 首先是选才。 按照花魁大赛的要求,候选花魁必须符合以下条件: 一是容貌和身材都得是上上之姿。 比如说面至白,唇红齿白,巧笑嫣兮,眉清目秀,发色乌黑亮丽,个子不能太矮,身材得匀称……这些都是花魁大赛第一轮评选的标准。 二是得才艺双绝。 参赛花魁必须得文学诗画和丝竹歌舞样样精通。 三是首次参赛年龄必须得在十六岁以下。 这就意味着,青楼想要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参赛花魁出来,就必须得从七八岁的小姑娘里就开始选才,经百里挑一之后,再请老师对她们进行长期的才艺方面的训练。 训练所涉及的科目很广泛,比如文学、书道、茶道、棋艺、器乐、歌舞、仪态等等,这些都需要青楼投入巨大成本。 青楼可不是做慈善的地方,巨额的投入,期待的当然是候选花魁夺魁后丰厚的回报,而这种回报,既可以是接客所带来的巨额收益,也可以是恩客为其赎身的费用。 只不过跟普通的伶人相比,想要给花魁赎身,那绝对是天价。 打个比方说,普通的伶人想赎身,可能几百两银子也就够了,红伶会贵一点,可能需要上千两。 至于像苏窍窍这样的,连花魁大赛国赛都还没参加完,醉香楼花在她身上的巨额投入都还没来得及回本的,起码是十万两银子起步。 就算是十万两银子,楼里都还未必愿意干。 别的先不说,单是为了帮她在这次豫州花魁大赛夺魁,醉香楼就起码在她身上投入了近万两银子。 光是为了帮她买参赛诗词,就付给了郑经两千两银子! 如此巨额的投入,青楼不加倍回收岂肯罢休? “你疯啦?小命不想要啦?” 颜月月立即就厉声呵斥了一句。 也别怪她此时对苏窍窍不客气,事实上,在带了苏窍窍多年后,她已经把苏窍窍当成了衣钵传人,平日里对她已很少了苛责,而只有关爱。 可问题是,这从良的念头真是轻易动不得,要是被楼里得知,别说是苏窍窍,连带她可能都会受牵连。 “哼,不要就不要吧。” 苏窍窍却执拗地回道。 一看她那幅油盐不进、视死如归的模样,颜月月又犯难了,她知道,此时如果再呵责的话,效果只能恰得其反。 “唉,你就算想从良,那也等参加完会宁花魁大赛,再帮楼里赚个两三年银子再说啊!” 她不得不改换起了劝慰的语气。 这一句倒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一听说只需熬两三年就有机会从良,原本还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苏窍窍眼神又亮了起来,期待地问道:“真的?只需干两三年就可以了?” 颜月月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花魁想从良,哪有那么容易? 作为过来人,她实在是太清楚其中的门道了。 普通伶人想从良的话,倒也简单,遇上一位愿意为她花钱的有心人即可,甚至伶人自己赚够了的话,也可以替自己赎身。 至于像她们这样的花魁,想从良的话,只有几种可能。 一是年龄到了二十七八岁,已经彻底过气了,就可以转做教习嬷嬷、乐师之类的,甚至于帮楼里赚够了银子的话,还有可能被楼里还你自由身。 二是被连楼里也得罪不起的贵客给看上了,让楼里不得不放人。 三是遇上了不差银子的巨富,愿意花连楼里也拒绝不了大价钱来为你赎身。 像她自己,就是过气之后改当教习嬷嬷的,还是德王妃看在跟她情同姐妹的份上。 至于后两种可能性…… 连德王府都得罪不起的贵客? 当今圣上吗? 至于愿意为一青楼女子花上上十万两银子的巨富,又上哪里去找? 一时间,她又不知该如何跟苏窍窍说了。 正文 第232章 不服气的也来了 同样正在向着会宁行进的还有阮留之。 跟颜月月一样,他回会宁,也算得上是旧地重游。 不一样的是,相比颜月月的不远千里而来,他可是要近上了一半还不止。 而且,他还大致知道,自己这次去会宁,究竟是为了什么。 去跟郑浪之汇合! 当然,尽管道家有特殊的快速联络渠道,但单次传递的信息量却是相当有限的,因此他只大致知道,郑浪之到了会宁之后,竟然快速接手了德王府的书局,然后又折腾出了一种据说很厉害的新型印刷术,因此打算跟道家合作来印书,来帮道家弘扬思想文化。 这对道家来说,当然是大好事,因此诸糅真人没做任何犹豫,就把他派往了会宁,并嘱咐他,小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大事的话,多跟慧存师叔商量即可。 阮留之欣然接受了师命。 在他看来,对于通晓儒道两家学说的他来说,这是一件没什么难度的任务,而值得他开心的,除了能旧地重游之外,则是有机会好好跟郑经去论论道了。 别看上次在天静宫,他算是参与过跟郑经的论道,但事后他却未必怎么服气,不服气的原因在于,参与论道的主力是诸糅真人而不是他。 因此这次来会宁,他是有备而来的,他准备了一大堆论题,打算来跟郑经好好论上一番。 毕竟道家源远流长,所涉及的观点,远不止关于道的定义这一点,而在他看来,郑经虽然有才,对道的领悟也还算精深,可毕竟还年轻,不可能对道家的所有精髓都已经了解透彻。 而他,先是精研儒家思想,后又转投道家,在两家都浸淫多年,已算得上是儒道双精通。 “师兄,等咱们到了会宁之后,是先去见慧存师叔对吗?” 跟他同行的师弟陈乾问道。 从涡阳到会宁,确实不算太远,他们坐船仅仅花了七天时间,就已快抵达目的地。 “嗯,先去拜见师叔,具体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阮留之回道。 这是必然的。 尽管他是带着师命而来,可具体究竟是什么情况,他还不是太清楚,再说,他们到了会宁,先去拜见担任大夏国国师的师叔才合乎礼节。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国师府,见到了慧存真人。 “见过师叔。” “留之,你来啦。” …… 从年龄上来说,阮留之其实跟慧存真人差得并不太大,只不过一人是从小入道,一个却是中途入道,辈分上差了一级,因此阮留之在见到慧存真人后,还是不得不按礼节来拜见。 见过礼之后,阮留之又主动问道:“师叔,关于印道藏之事,能否具体告知,究竟是什么情况?” 慧存真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顺手就取了一本书,递向了阮留之:“你且看看这本书如何。” 阮留之接过一看,书的封页上印着“三字经”几个大字,以及“郑经著”等小字。 他一下就愣住了。 就在他前来会宁的这段时间,精装版的《三字经》总算印刷完毕,并且已装订完部分样书,而他手里的这一本,就是由再一次回了国师府的徐玄机带给慧存真人的。 慧存真人觉得,关于印道藏,与其说上半天还说不清,还不如直接拿一本样书给阮留之看更为直接。 “这本书,就是浪之用他自己所发明的新型印刷术印的,不仅印刷速度快,质量上乘,印刷成本也较为低廉,因此他建议咱们道家也有必要将一些经典的道藏也印制出来,提供给信众,这样将极为有利于道家的发展壮大……” 她又一次转述起了郑经的建议。 阮留之却有些走神了。 书的印刷质量就不必说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这一辈子,都还从未见过印刷如此精美之书。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书的内容。 他原本以为,郑经就算有才,那也还年轻,因此才会毕竟是有限的,可他翻开这本从未见过的《三字经》细细读起来时,却是越读越心惊。 天哪,年纪轻轻竟然就能写出这样一本书?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儒家思想的集大成啊! 他忍不住惊讶地问道:“这本书,真是郑浪之所作?” “那是自然,听玄机说,这本书,就是浪之在离开天静宫之后,花了几天时间在船上写出来的,不可能有假。” 慧存真人笑着回道。 她算是听出了阮留之的言外之意。 众所周知,在入道家之前,阮留之就已经有了大夏国第一才子的美名,而在入了道家之后,他在道家思想文化上的研究也已小有名气,因此她知道,这位心高气傲的师侄肯定对郑经有所不服气。 可不服气又咋样? 就算现在的你跟郑经去比,在才华上也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你能重新定义道? 你能写出《三字经》? 你能发明新型印刷术,创作出新算术,办出《华夏早报》,让德王爷、卢勋、郑衍等一众老牌名士都钦佩不已? 你能先天阳元精纯,修炼道家心法一日千里? 真要拿阮留之跟郑经去比,她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事迹去让阮留之自惭形秽。 因为徐玄机的关系,她几乎知晓跟郑经有关的所有事情,只不过是她懒得全部拿出来跟阮留之说,以免稍稍有点心高气傲的阮留之深受打击。 可就算只拿出了一本《三字经》,就已经让阮留之受挫了。 此时的他在想,自己像郑经那么年轻时,虽然就已经有了才子的美名,但也不可能达到郑经现在这个程度,年纪轻轻就著书立说啊! 不,就算是现在,让他静下心来去著书,就一定能写出这样一本高品质的书吗? 他不敢肯定。 “对了,浪之说了,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住他那边去,那边有的是地方,也便于你们商讨印书之事。” 当阮留之在发呆时,慧存真人又顺带转告了他一句。 这让阮留之根本就呆不住了,立即就提出告辞,动身前往书局。 正文 第233章 创刊号要火 书局之内,一大票人正围坐在一起,协商着报纸发行的事。 在经过数天加班加点的忙碌之后,《华夏日报》的创刊号样报总算是已初现雏形,就等付印了。 在这个没有电脑排版的年代,办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本后世一天就能出一份的报纸,在这个时代竟然花了差不多足足一个星期。 当然,这其中有大家都还不熟悉业务的缘故,而最为关键的,则是大家一开始所写出来的文章,并不符合郑经的要求,被迫经过了反复的修改。 就好比说,郑经曾交代顾倾城,让他写一篇关于豫州花魁大赛的纪实文章。 尽管豫州花魁大赛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但是在这个信息极为滞后的时代,从娱乐八卦的角度来说,也确实还具备报道的价值,尤其是可以变相给醉香楼打打广告。 顾倾城也不否认这一点。 只不过在写的时候,他是按照自己的风格和习惯来。 在这个纸比肉贵的时代,文人是很珍惜纸张的,因此在文字表述上,会尽量采用文言文,能三个字表达的,绝不用四个字。 只不过那样一来,就稍稍有点隐晦难懂了,尤其是那些仅仅只是识字,但文化水平并不算高的,就未必能看懂了。 于是乎,他刚写了个开头,就被郑经否了。 “不行,必须得换成蒙童都能看懂的白话文,将文章内容尽量口语化。” 这是第一次被否决。 “你这写法不行啊,一点八卦趣味性都没有……这样,我来给你换一个标题,你按照这标题的意思去写。” 第二次被否,则是被郑经把标题换成了《苏窍窍的反转:不为人知的豫州花魁大赛内幕》。 典型的后世新媒体文最喜欢用的震惊体。 可就算是这样,顾倾城所写出来的文章,最终也还是没能如郑经的意,最后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动手操刀。 在细细询问过去过现场的那些士子之后,一篇文章新鲜出炉。 开篇是赛前实力分析,大写特写清风楼的秦宓宓有江南第一才子顾倾城助力,如何如何有夺魁希望,群芳阁的胡赛花则是有北华的叶长春撑腰,也如何如何厉害,反倒是醉香楼的苏窍窍,几乎被所有人所不看好。 为了彰显这一点,他在文里还不惜大写特写德王妃为了不至于输得太丢人,不惜不远千里从会宁拉会宁第一才子过去当助力之类的。 总之,苏窍窍的开局被他写得很凄惨,而重点则是放在对手的助力如何如何强上面。 接下来,自然是写三绝公子的突然冒出,打了清风楼和群芳阁一个措手不及,重点写苏窍窍在第二轮表现得如何如何好,那首《青玉案·魁首》又是如何如何的惊人。 为了把那种八卦的味道给写出来,他不惜把清风楼的袁妈妈在赛前如何如何挑衅颜月月,豫州宋提学在台上的惊愕,秦宓宓和苏窍窍的参赛诗词碰巧都是《青玉案》等都给写了进去。 至于重点,不用说,那肯定是写《青玉案·魁首》如何如何好,三绝谱法及和弦技法又是何等的惊艳之类的。 接下来就是写决赛的各种巧合。 比如说在赛前,三绝公子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出,让席希明都惭愧得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新作给亮出来。 …… 不得不说,这篇文章确实是写得足够精彩,很具可读性,写完之后,连书局内的所有人都读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然后一个个都称妙。 可问题是…… 你这样踩着顾倾城、席希明、叶长春去对比三绝公子如何如何了得,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这是为了满足大家猎奇的需要!” 郑经倒是有厚颜无耻的理由。 这让大家相当的无语。 不过这倒是给了德王爷灵感,于是他开始写另一篇文章:《今时卢府尹,昔日探花郎》。 不用说,这是一篇吹捧他好友卢勋的光辉事迹的文章,目的则是希望卢大人能迅速被会宁百姓所熟知。 可当他写好之后,又被郑经给否了。 理由是吹捧得太高,不够亲民。 直到德王爷被逼加了卢勋年轻时的不少糗事进去,才算勉强过关。 不过最终连德王爷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写,这篇文章的趣味性确实强上了许多,让卢大人的寒门出身和亲民形象变得生动了起来。 还有一篇文章也值得一提,那就是由卢勋执笔的《将相之门:为国选才制度的演变》。 不用说,这还是一篇由郑经来决定的命题作文,具体的内容,是从周朝的选士制度,写到汉朝的察举制,再写到九品中正制,最后重点写现在的科举制。 而重点中的重点,则是主写“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以及导致这种现象的本质和根源,为开办义学,让寒门学子也读得起书做铺垫。 不用说,这篇文章的最终定型,也是经过了郑经的润色和修改。 这弄得德王爷忍不住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总编,他这个总编是不是有名无实? 不过他也承认,自己暂时还达不到郑经的审稿水准,于是为了报纸的销量,他暂时忍了。 这些文章,基本上构成了《华夏早报》创刊号的核心框架。 《苏窍窍的反转:不为人知的豫州花魁大赛内幕》属于娱乐八卦方面的,《今时卢府尹,昔日探花郎》属于时政领域的,《将相之门:为国选才制度的演变》则属于学术领域的…… 当然,创刊号的重点和噱头,还是三绝公子的多首新诗,以及三绝公子的美文:《诗词之道:源自灵魂的美》。 那几首暂时还没流传出去的新诗自然就不必说了,所有的士子看过之后,都忍不住赞不绝口,心悦诚服。 而那篇关于诗词之道的美文…… “啧啧啧,先生此文一出,估计整个会宁城都会为此而疯狂。” 这是席希明的评价。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这是必然的。 古往今来,写诗词的人不少,但教人如何写诗的文章却是极为罕见,毫不夸张地说,一旦爱诗之人读过此文,那必定会有所收获,不管是自己写诗,还是去欣赏他人的诗文,都会摸到一点点门道。 再加上此文又是神秘的三绝公子所写…… “此《华夏早报》创刊号一出,想不会宁纸贵都难了。” 新晋会宁府尹卢大人给了定性的一句。 在时过数日之后,卢勋已正式上任了,但他一有空,就忍不住往书局跑,至于目的,除了欣赏美文之外,还在指望着《华夏日报》帮他打开办义学,让他在任上能来上一记开门红的局面。 《华夏日报》确实要火!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那么问题来了。 这报纸又该如何去卖? 当阮留之到来时,大家正在协商着这一关键问题。 正文 第234章 地位 “咦,留之兄,好久不见。” “留之先生。” “见过德王爷,恭喜卢大人。” “哈哈,留之兄,你这么称呼就见外了。” …… 阮留之没想到,自己一来书局,竟然就碰上了德王爷和卢勋这两位旧识。 该如何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毫无疑问,回到十年前,他们都属于大夏国的风云人物,跟现在的顾倾城和席希明等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的他,可是公认的大夏国第一才子,而不是什么江南第一才子或会宁第一才子。 而那时的卢勋,在诗词方面稍逊于他,可是在经义方面,却能跟他旗鼓相当,并且还拿了科考的探花郎,而他,科考却发挥稍稍失常,或者说因为没什么背景,只排名第六。 至于那时的德王爷,才华上倒谈不上有如何如何的出众,但他王爷的身份,以及他交游广阔的性格,也博得了一个不错的名声。 只不过从私交上来说,他们却只能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关系谈不上有多亲密,而不亲密的原因,则在于他自己有些持才傲物,有点看不上才华比不上他,但地位却高他一大截的德王爷,不愿意与他深交。 也正因为他跟卢勋不同的性格,两人在仕途上的结局也截然不同。 卢勋因为性格相对温和、谦逊,结果在仕途上是一帆风顺,现如今已成为了会宁府的府尹。 而他,在七品县令的位置上就因为得罪了上司,饱受欺凌而愤而辞官,转投了道家,安心当起了隐世名士。 现如今,命运又将他们凑到了一起。 这让阮留之感慨万千。 “留之兄,你来得正好,这里有几篇浪之的新作,你快来欣赏欣赏,点评点评。” 卢勋对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立即就把手中的《华夏早报》递给了他。 这又一次让阮留之大为吃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似乎来得草率了一点,竟然没在慧存真人那边把事情给彻底打探清楚,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结果却发现,这郑浪之到会宁后所折腾出来,似乎远不止新型印刷术和《三字经》那么简单。 现在又多了一样叫报纸的东西! 并且还把德王爷、卢勋,以及一大票年轻士子吸引到了他的身边! 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人的能力已远超他原来的想象。 道理很简单,像德王爷、卢勋这种,都是十多年前的风云人物,现在又位高权重,却还是肯放低姿态,来围在一个年轻士子身边,那就只能说明,这年轻士子身上有着太多太多让他们着迷的东西。 就如之前在天静宫,他的师父诸糅真人恨不得搁下宫里所有的事,专心去跟郑经论道一样。 如此看来,还真是不能轻视他啊! 阮留之收了收心思,专心欣赏起报纸上的文章来。 三绝公子的那几首心思就不必说了,早在涡阳,他就已经得知了郑经三绝公子的身份,并且也认可了他在诗词方面的才华,而现在报纸上的几首新诗,也没有让他失望,让他看过之后又是暗暗赞叹不已。 论诗词水准,我都略逊他半分! 他如此评价道。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自愧不如了,因为他看到了那篇《诗词之道:源自灵魂的美》。 “诗人必定是灵魂的旅者,他们见多识广,对天地万物及人类的情感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他们能读懂春的暖,夏的热,秋的悲,冬的凉,也能读懂河流的善,山川的博,大地的情,还有女子的多愁善感……” 这写得很妙啊! “诗词有很多种类,我们可以将其分为理想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英雄主义,悲情主义等等……” 原来诗词竟然还可以这么分? “诗词之美,美在意境,美在情感,美在韵律,而其最美之处,在于向世人传递一种人间罕见的虚幻之美,这种虚幻之美,能让人如痴如醉,能让所有人皆向往之……” 这很有道理啊! “一个好的诗人,必须得保持一颗赤诚的心,而对于财富和仕途的过于热衷,又会让那颗赤诚的心受到污染,也因此再难写出让大家都认可的好诗,人在成名之后,一旦对名利有了向往之心,就佳作罕出的原因。” 这就是我近些年来罕有佳作出现的原因? …… 阮留之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感慨着。 然后他很快就被大家的话题所吸引住了。 阮留之和陈乾的到来,并没有太过于影响大家目前正在进行的工作,当两人开始读样报时,大家又围绕起报纸发行的话题讨论了起来。 先是印刷数量的问题。 “先印个一万份吧,不够了再加印就是。” 做决策的自然是郑经。 虽然办报是群策群力,可最终掏本钱银子的是他,因此这事还非得他来拿这个主意不可。 别以为一万份少,事实上,在这个年代,纸张实在是太贵太贵,郑经稍稍估算了一下成本,按照一份报纸八张十六页来计,光是纸张的成本,就会去到三钱银子左右,再算上其它成本,估计要去到四到五钱银子。 一万份,成本就要去到四五千两银子,要是销量不行的话,他也玩不起。 那一万份算多吗? 按理来说,不算多,整个会宁两百万人口,约三十万户,中等以上富裕家庭约有四到五万户,再算上往来的富绅士子等,一万份理应不成问题。 在这个没有竞争的年代,要是连他所办的报纸,一万份都销售不出去,那就没折腾的意义了。 他一出声,其他人自然就没太大异议。 接下来是如何将报纸卖出去的问题。 这对郑经来说也不是难题。 “卢大人,我问你,若是这报纸每份卖一两银子,每个月三期,一年三十六期,若是让你每年花三十两银子来预订这份报纸,报纸一出,就即刻给你送上门,你愿意订吗?” 郑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针对卢勋问起了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报纸的定价是每两银子,在这个知识比肉贵的年代,这一点是没得改的,而报纸的销售,郑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后世惯用的模式:预订。 “若是每期都有这个品质,那我自然是乐意订的。” 卢勋如实道出了他的想法。 其实在这个时代,当官的俸禄其实并不算高,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道理在古代任何时候都适用,因此一年三十两银子的花费,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以此类推,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三十两银子的订报花费根本就不算事。 “德王爷,我问你,若是将此报放到醉香楼寄售,每卖出一份报纸,便分给醉香楼一钱银子,醉香楼愿不愿意?” 郑经又针对第二个目标发起了提问。 这其实是第二种销售模式,加盟销售。 别以为百分之十的渠道成本太低,事实上,任何一个加盟点,销售报纸是不需要耗费什么精力的,而在这个年代,一名工匠一个月的收入也还不到二两银子。 一天卖出去二十份报纸,就相当于工匠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想加盟的人会不会抢破头? “自然是愿意的。” 德王爷给出了答案。 对醉香楼来说,每天几两或几十两银子不会放在眼里,关键是,到醉香楼的客人能在第一时间就买到最新的《华夏日报》,这对招揽客人很重要。 不在乎银子的,在乎报纸的卖点,而在乎银子的,则在乎代售报纸所能给他们带来的收益。 道理就这么简单。 “第三种模式,就吸纳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来当报童,沿街售卖吧。” 郑经平静地说出了第三种售卖模式。 …… 阮留之一下又听傻眼了,因为他发现,在这一大群人里,郑经竟然是说一不二的核心,就算是德王爷和卢勋在他面前,也只有听从的份。 这关系……是不是稍稍夸张了一点? 正文 第235章 劫富济贫的高招 在德王爷和卢勋面前,郑经竟然也处于核心地位! 这一发现,又让阮留之暗暗吃了一惊。 要知道,德王爷可是一品王爷,而卢勋则是三品会宁府尹,按理说,像他们这种位高权重的,跟你平辈交往很有可能,但要想让他们在某一个人面前处于从属地位,实在是太难太难。 那郑经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疑问,直到晚上才逐渐有了答案。 傍晚时分,报纸发行的事情总算安排完毕,当顾倾城等人离开之后,郑经终于能腾出时间来接待阮留之了,而留下来作陪的,则是德王爷和卢勋这两位阮留之的老相识。 “留之兄,没想到一别多年,我们还能在会宁再相见啊,如此看来,我们都得感谢浪之,是他把我们又牵到了一起。” 老友相见,自然得忆往昔一番。 而在三人里,当年卢勋就是最善交际的那个,现在则是更加,此时的他,又尝试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呵呵,你又是怎么跟浪之认识的?是德王爷引荐的吗?” 阮留之趁机问道。 此时此刻,他还弄不明白,为啥刚会会宁上任的卢勋也对郑经这位年轻士子敬重有加。 “呵呵,这可不关伯容的事,非要说有关系,那也是托王妃的福……” 卢勋笑着说起了他跟郑经认识的经过。 就这样,在三位老友的闲聊互动中,阮留之逐渐弄明白了,原来郑经在离开天静宫之后,这一路下来,根本就没消停。 到泗州,认识了卢勋不说,还当着他的面把孟子的性善论及荀子的性恶论全否了,提出了自创的**论。 再之后,还没下船,就写出了那本让他称奇的《三字经》。 然后抵达会宁之后,又是发明新型印刷术,又是自创新型算法,又是办报,又是办学…… 这未免也太能折腾了一点吧? 这么能折腾不说,还能折腾得让德王爷和卢勋这种级别的人都信服口服! 他也算是弄明白了,此时的德王爷,已经是郑经所办《华夏日报》的总编,而卢勋,目前正有求于郑经,指望他帮忙把义学给办起来。 原来如此! 阮留之心中的疑团算是解开了。 他没想到,郑经在天静宫时,就能得到他师尊诸糅真人的高度认可,而一到会宁,还能得到德王爷及卢勋这种级数的人的认可。 这未免也太妖孽了一点吧? 跟他一比,我当年那大夏国第一才子的名声,岂不是只能算浪得虚名? 一时间,他又是感慨不已。 而接下来,他则是亲眼见证了郑经的厉害之处。 闲聊过后,卢勋又当着阮留之的面,拉着郑经和德王爷又一次聊起了办义学的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卢勋这准备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办义学。 这绝对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要知道,会宁可是庙堂所在之地,人际关系极为复杂,他的一举一动也会有很多人盯着,因此他的第一把火,若是烧得太过于猛烈,严重影响到他人利益的话,就很容易烧出问题来。 而办义学则不同,这既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德事,也不至于直接影响到他人的利益,就算世家和士族有意见,那也没有明着来反对的理由。 问题在于,怎么才能快速把这个义学给办起来。 再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如何来让那些包括世家和士族在内的有钱人家来给会宁府大把的捐钱。 而这一问题的解决,卢勋自己没太多头绪,于是他又瞄上了郑经。 毕竟这主意就是郑经给他出的。 “浪之,你说,怎样才能让那些大户人家心甘情愿地给办义学捐银子呢?” 卢勋就这样把问题摆到了郑经面前。 这一问题,顿时也引起了阮留之的兴致。 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出世的道家人,可毕竟也是曾经做过官的,因此他知道,这一问题的解决难度可是相当的大。 让一帮大户人家心甘情愿地捐银子出来,去供一些穷苦老百姓读书识字? 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典型的劫富济贫吗! 曾负责过赈灾的他知道,越是富人,就越是抠门,想要从他们口袋里去要点银子去接济穷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他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郑经,想看他如何来出主意。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你只要把握好三点,就可以等着大把大把地收银子。” 郑经的语气却是极为的轻松。 “哪三点?” 卢勋立即满怀期待地问道。 “第一点,叫舆论正确,第二点,叫立标杆,第三点,叫立牌坊。” 郑经的答案来了。 卢勋所面对的难题,其实就是募捐,确实跟劫富济贫没啥区别,而募捐这种事,在后世是极为常见的,因此他想都不用想,就能轻松说出其中最为有效的套路。 只不过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懂后世套路的人还真是不多,因此他的这几个新名词,立即就引来了另外三人不解的眼神。 卢勋立即就问道:“什么叫舆论正确?” “所谓的舆论正确,就是得让朝廷内外的人都一致认为,办义学是义举,举国上下都应该全力支持,尤其是富贵人家得出钱出力,不出就是不对。” 郑经尽量通俗地解释道。 其实所谓的舆论正确,在后世一个更为准确的叫法,叫zheng治正确,只不过那个词在这个时代更加难以理解,于是他换了个说法。 可就算是这样,卢勋还是迷糊,又问道:“你的意思是……” 没有下文。 “我说了,想要达到舆论正确的效果,必须得朝廷内外一起发力。 “朝廷之外,《华夏早报》可以免费帮你大肆宣传,而朝廷之内,就得你自己去想法子了,最好的效果,莫过于让当今圣上当众出声表示支持,甚至于号召群臣先做表率。” 郑经干脆把话给挑明了。 卢勋:“……” 德王爷:“……” 阮留之:“……” 真敢想! 竟然建议把当今圣上也给拉下水! 三人顿时又被郑经这一大胆的主意给惊到了。 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当今圣上出声,再加上报纸一大肆宣传,那还真是可以达到郑经所说的舆论正确的效果。 “那……什么叫立标杆?” 卢勋立即又喜滋滋地问道。 想拉当今圣上下手,其实并非不可能,毕竟最想破世家把持朝政和天下之局的,正是当今圣上。 “想让人捐银子,总得有个标准吧?所谓的立标杆,就是让人起带头示范作用,并且把这个标准给定下来。” 郑经回道。 为便于卢勋理解,他干脆又解释道:“打个比方说,你可以先跟德王爷协商好,让他带头捐个万把两银子,他一带这个头,其他人就知道该怎么捐了。” 只是这么一来…… 德王爷:“……” 怎么说来说去,竟然是让我先破财? 而且还让我一捐就是一万两银子? 把我当肥羊宰了是吧? 他立即就抗议道:“喂……你能不能厚道一点?” “你不带这个头,那谁还有资格来带这个头?难不成让当今圣上来带这个头?” 郑经却反问道。 而卢勋则是立即幸灾乐祸地拍手称妙:“对啊,浪之说得很有道理,伯容,这事你就勉为其难地从了吧。” 德王爷顿时就苦笑不已,没法再吱声。 “至于所谓的立牌坊,就是弄几个显眼的捐赠榜,把捐赠人和数额都公之于众,好让大家知晓,谁捐了,谁没捐,谁为富不仁。” 郑经干脆把第三点也解释了出来。 “妙妙妙!果然有事找你来拿主意就对了!” 卢勋立即又拍手称妙。 很显然,他已经全盘接受了郑经的建议,不仅如此,他还认为,郑经的这三点建议,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高招,这三招一出,募捐办义学的事应该就有希望大获成功了。 因此接下来,他干脆又厚着脸皮,跟郑经协商起了在《华夏早报》上设捐赠榜的事。 阮留之又一次听傻眼了。 他没想到,一件在自己眼里难于登天的事,到了郑经手里,解决起来却是如此的轻松。 也难怪连德王爷和卢勋都对他心服口服! 正文 第236章 又点破一个 在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卢勋,以及稍稍有些因破费而懊恼的德王爷之后,阮留之终于有了跟郑经单独交流的机会。 对此,他期待已久。 对于一个对道有着极致追求的人来说,想碰上一个悟道高深的人是极难的,一旦碰上,就必须得珍惜,而在卢勋眼里,郑经就是那个有资格跟自己论道的人。 只可惜上次在涡阳,跟郑经论道的机会被他师父给霸占了。 现如今,当他有机会单独面对郑经时,恨不得先跟他论上三天三夜的道再说别的事情。 “浪之,我之前听翊伯说,在泗州时,你曾提出了**论,对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都进行了否定,能不能具体跟我说说其中的道理?” 他就这么直接了当地开启了话题。 按理说,他是应该拿道家的道来跟郑经论的,只不过关于道的新定义,他思来想去了很多天,都没想出能驳倒的理由,因此在根基已动摇的情况下,他决定暂时放一放。 而儒家的道,他也是极为擅长的。 只不过对于郑经来说,此时的他其实并没有跟阮留之论道的心思。 有啥好论的? 不管是道家还是儒家的那些思想和主张,在后世已被无数人结合科学及西方哲学思想,翻来覆去地论过无数遍,对与错,该肯定的,该否定的,他已全然心里有数。 而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因认知有限,再厉害的人,观点也带有极大的片面性和局限性,他跟这些人来论道,跟对牛弹琴有啥区别? 要是面对一大堆人,他偶尔来讲讲道还差不多。 可问题是,阮留之即将是他利用道家来割富人韭菜的工具人,甚至还是他用来对付儒道两家争议的工具人,若是不能把他给弄得心服口服,这工具人又怎肯听命于他? “呵呵,留之先生,**论其实很好理解的,打个比方说,你现在渴望来跟论道,就源自于内心欲望的驱使,跟你是善是恶并无太大的关系。” 他不得不开口了。 阮留之一愣。 好像挺有道理啊! “可以这么说,人自出生开始,所有的行为都源自于内心欲望的驱使,饿了就本能地想吃,渴了就想喝,困了就想睡……” 郑经又开口了。 为了能说服阮留之,他不得不又一次费了一番口舌,来讲述起了他曾经给卢勋等人讲述过的那些观点。 因为正在将这些观点提炼成将发布在《华夏早报》上的文章,因此他讲述起来倒是没什么难度。 稍稍有点难度的是如何才能让阮留之心服口服地接受它。 但这对郑经来说也不算难。 “其实我所提的**论,跟道家的观点也是相吻合的。” 他话锋一转,从儒家跳到了道家。 阮留之不是儒道两精通吗?那我也儒道两家的思想一起来,说得让你心服口服! 这是郑经的打算。 “在《道德经》里,李圣人提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观点,‘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其实这一观点,也恰恰证明了我的**论是对的。” 他接着又说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这确实是道家思想里极为有名的一个观点,其原文出自于《道德经》的第七十七章:“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按照后世的总结,天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讲的是宇宙间的熵增定律,而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吻合的是人世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马太效应。 现如今,却被郑经用来佐证自己的**论。 “怎么说?” 阮留之却是糊涂了。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意思是人之本性是贪婪的,受欲望驱使,那些富余的人,仍想利用自身的优势,去剥夺那些不足的人。 “这种剥夺他人的行为,还是源自于内心欲望的驱使,是人之本能,而那些能克制这种欲望,能有余以奉天下的,就成为了得道的圣人。” 郑经解释道。 阮留之一时又愣住了。 他细细一琢磨,便发现,似乎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在《道德经》里,关于欲望的描述有很多很多。 比如说《道德经》的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这讲的就是控制欲望。 而道家的修行,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不可见欲,不可过欲,看清欲望的危害,追求更高,这也就是道家无为思想的核心之一。 如此说来,他的观点竟然又是对的,无法反驳? 思索过后,阮留之得出了这样一个让他有点不甘心的结论。 作为曾经的大夏国第一才子,儒道双精通者,他当然希望,对于任何一个跟儒家或道家有关联的论点,他都能拿出自己的真知灼见,可现在他却又一次发现,自己还是只有被动接受的份,无从反驳。 跟上次道的新定义被提出来后一模一样。 这未免也太打击人了一点吧? 可现在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说:“这么说来,你是赞同道家的观点,克制欲望咯?” 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同。 郑经却笑着问道:“那你能克制住想跟我论道的欲望吗?” 阮留之一时又愣住了。 他很想说,我能,可内心却是在告诉他,他越是觉得郑经对道领悟高深,就越难抑制住想跟他论个明白的欲望。 这么说来…… 他一时又不知该说啥好了。 “欲望这东西,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往往是人的认知和行为。 “比如说对财富的欲望,本身是没有错的,可若是通过剥夺他人去获取财富,那就是错的,这种欲望就得克制,相反,若是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劳动去创造财富,这种欲望,就会成为个人上进的动力,是没必要也不应该去控制的。 “同样的道理,你对道的追求,也是源于欲望,这种欲望的存在,能让你变得越来越高尚,因此只要你行的是正道,同样也没必要控制。” “记住一句,欲望,既有可能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也有可能成为你进步的动力,关键在于,你的行为是否合道。” 郑经来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阮留之一下又呆滞了。 与之前的呆滞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脸色很快就变得通红。 这是要破境的前奏。 与之前的徐玄机一样,阮留之已经在第三境的穷理境停止了四五年,却始终未能在关键点上开悟,因此上次他一听说,小师妹竟然在郑经的点破之下悟道突破进了第四境,他还曾羡慕不已。 他没想到,这一来会宁,刚跟郑经聊了一会,竟然就开悟了。 欲望,不在于控制,而在于欲望驱使下的行为是否合道! 这就是点破他的关键一句。 “快,给我一个安静的房间,我要闭关破境。” 他立即就急不可耐地说道。 郑经:“……” 竟然又被我点破一个? 难不成这道家之人想破境,都得来找我? 他一时也傻眼了。 正文 第237章 你的苦恼,我的财富 阮留之没想到,已经卡了自己好几年的穷理境,竟然在郑经的一番点醒之下就这么破了。 为什么会这样? 在成功突破到访真境之后,他还在思考这一问题。 换做是徐玄机,在成功突破之后,肯定不会再为这一问题去烦心,但阮留之却是不同,他必须得认真去反思、总结。 之所以有这样的区别,原因在于,徐玄机重术,而阮留之重道,换句再通俗一点的话来理解,那就是徐玄机相当于道家的工科,是偏应用实践的,而阮留之则相当于道家的理科,是偏学术路线的,因此在突破过后,他还得进一步深入总结,以提升自身的理论水平。 毫无疑问,他之所以能突破,是因为在郑经的点醒下,让他对欲望之道有了新的理解,因此反思和总结,也还是得围绕这一点来。 说起来,关于欲望这一词,道家的主张里其实是有些矛盾的。 比如说,《道德经》的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主张的就是控制欲望。 又比如说,《道德经》的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还是在主张控制欲望! 可另一方面,《道德经》里又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欲望又属于人的天性,那不是该顺其自然吗? 这确实相当的矛盾。 也正因为矛盾,这一问题才困惑了他很久,让他被卡在穷理境上好几年。 而现在郑经却告诉他,欲望,并不需要控制,需要控制的,是欲望驱使下的行为,行为合道,同样也不需要控制。 这样一解释,确实就通了! 细细思索过后,阮留之终于理顺了自己的思路。 那接下来就是再次去面对郑经了。 当然,这是第二天的事。 “留之先生,恭喜。” 第二天两人一见面,先出声的却是郑经,这让阮留之稍稍有些羞愧,连忙回道:“愧不敢当,浪之,还是请你把先生二字去掉吧。” 此时的阮留之确实稍稍有些羞愧,要知道,他之所以能破境,全靠郑经的点醒,因此理应是他感谢郑经,甚至是他奉郑经为先生才对。 郑经倒是无所谓,但既然阮留之这么一说,他也不矫情,问道:“哦,那我就称你为留之兄?” 新的称呼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该谈正经事了。 按照阮留之的本意,他是希望继续拉着郑经再好好论论道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在人家忙碌时硬拉着对方论道是一种不合乎道的行为,得适当控制,于是乎,他也暂时把心思放到了道家典藏印刷的事情上面。 这倒是让郑经送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通过道家去薅富人的羊毛了! 他喜滋滋地想道。 尽管他现在暂时不缺银子了,可是在买下新庄园,准备办学,并且又准备印报之后,这银子花出去的速度还是蛮快的,因此他自然是希望能获得新的稳定的收益来源,而通过道家去薅富人的羊毛,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只是这羊毛该怎么个薅法呢?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把阮留之带向了工匠房,准备先去秀一把他的新型印刷术。 按照计划,工匠房是将搬去新庄园的,但那里目前还在装修之中,因此印刷房这一块,暂时还留在书局里面。 印刷房里自然是一副忙碌景象。 《三字经》的印刷那一块,所有的雕版工作已经完成,印书也已经被印刷并装订了出来,可他这边光是已收到的精装本订单,就多达几千本,再加上平装本也在等着开印,因此单是一本《三字经》,就够工匠们暂时忙碌上一阵子的了。 而除了《三字经》之外,接下来等着开印的,就是《华夏早报》的创刊号,创刊号在昨天校对完毕之后,现在已经开始采用活字印刷术在排版了。 “喏,这就是我所发明的新型印刷术,有了它们,印书难印书慢的问题已轻松解决。” 郑经自然是指着几台正在忙碌的印刷机先炫耀了一番。 对阮留之来说,《三字经》的样书他虽然已经看过,可那么精美的书到底是如何印出来的,却是头一回见,因此他又一次被惊到了。 确实够快。 也确实够好。 有了这种新型印刷术的存在,对印制道家道藏,把道家思想和主张发扬光大确实很有帮助! 他快速认可了这一点。 只不过问题也来了。 在经过了上千年的发展之后,道家的典籍可不是一般的多。 比如说,光是道学类的,老子、庄子、列子、文子、淮南子、关尹子等,若是再加上其它后人对经典道学的疏义、注解之类的著作,那就更多了。 而除了道学类书籍之外,还有道通类、道功类、道术类、道史类,总共加起来,至少有三四百种,两三千卷。 这么多,怎么个印法? 全印的话,又哪来那么多银子? 很快,他把自己的苦恼告知了郑经。 他的苦恼,却是郑经的财富,他拿起了一本《三字经》的样书,又把阮留之带出了工匠房后,开口说道:“这个很简单啊!” 他准备开始推销他的薅羊毛术了。 “像这样一本书,它的印刷成本不超过五两银子,但我给它定的售价是十两,低于这个价格我还不卖。 “同样的道理,你可以选些最受欢迎的道藏出来先印,印出来后,将它们按这个价格卖给富贵人家,这样一来,印其它道藏的银子自然就有了,而且银子还只会越来越多。” 他指着《三字经》封底的定价跟阮留之推销道。 事实上,因为大量印刷,这样一本《三字经》的成本,已经可以控制到三两银子左右,若是采用黄麻纸来印刷的平装版的话,更是可以控制到二两以下。 但为了给自己留利润,他故意只说了个模糊数字。 阮留之却还是听得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成本不到五两的书,你竟然狠心卖十两银子? 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吧! 他忍不住说道:“会不会贵了一点?” 贵吗? 到了后世,一张成本也就几毛钱的所谓开光符,庵里庙里寺里起码卖几十块,利润几十倍好吧! 郑经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但他现在是悟道高人,凡事得将道理,于是他回道:“留之兄,你有所不知,这叫损有余而补不足,是合道的做法。” 阮留之一下又愣住了。 他立即又想起了《道德经》里的那一句:“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好像挺有道理啊! 李圣人似乎也说,劫富济贫,才是真正的合乎道! 正文 第238章 上达圣听 原来贵价把东西卖给富人,以获取暴利,竟然是合乎道的! 这确实是阮留之之前所没想到的。 作为曾经的儒家人,他可是知道,儒家是讲究君子爱才,取之有道的,而道家思想里,更是没有暴利的主张,因此他哪能料到,合理的暴利竟然也是一种合乎道的行为? 不过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打个比方说,郑经现在把《三字经》卖那么贵,获取的虽然是暴利,但他却把赚来的钱办义学,印平价书让普通百姓读得起书及读得起书的做法,确实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合乎圣人之道。 同样的道理,道家印道藏贵价卖给富人家,再把赚来的钱传承道藏,甚至是用来做善事之类的,只要暴利所获得的钱用在正道上,同样也合道。 “浪之,跟你呆一起,随时都能悟道。” 他以这样一句来认可了郑经的观点。 既然认可了,那接下来就好办了,两人开始商量起印书的顺序来,有些道家经典书籍,是可以先出来赚银子的,而另外一些书,可能并不太被普通信众所喜,但却具有思想和文化传承价值,这都得给排一个序。 毕竟道家道藏那么多,想一次性全部印出来根本就不可能。 而在这一方面,阮留之才是真正专业的,因此郑经这个水货在装模作样地跟他协商了一番之后,就又抛下了他,继续去跟刚刚到来的德王爷等人扎堆,去忙正等着排版开印的《华夏早报》创刊号去了。 …… 又一天紧张的忙碌过后,《华夏早报》创刊号的印刷样报新鲜出炉。 不得不说,采用活字印刷术来印报确实是非常方便。 原本一张八开大小的书页,字数能去到800到1000字左右,如果采用雕版印刷术的话,光是雕刻印板,起码就要耗时好几天。 而现在采用活字印刷术,在工人捡字还不够熟练的情况下,也只需要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把一块版给排版出来,多人配合协调工作的话,一份报纸,大约只需半天时间,就可以多个版面同时开印。 按照《华夏早报》一旬一份的发现计划,这个印刷速度已完全能满足郑经的要求,而试印出来后的品质,也基本能让郑经满意。 这印刷样报一出,并经反复校对无误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正式印刷发行了,只不过作为创刊号,在正式付印发行之前,还有一件事也有必要做一做。 那就是得到官方的认可。 所谓的官方,当然是指当今圣上那边。 这是很有必要的。 尽管报纸现在是拉着德王爷在一起办,可这种注定会形成极大社会影响力的东西,必定会触及某些人士和利益集团的敏感神经。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不提前到万岁爷那里报备,得到万岁爷的认可,假如有某个权臣去万岁爷那里一告,那说不定连德王爷也未必能保得住它。 于是乎,这印刷样报一出,德王爷便带着几份印刷好的报纸又一次进宫了,准备去面见当今圣上。 德王爷还是稍稍有些压力的。 俗话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其实也是适用的,尽管当今圣上就是他的同胞亲哥,并且待他也还算是不错,但他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根本就不能以民间的兄弟情分来衡量。 打个比方说,民间的兄弟,想见就见,想说啥就说啥,而他想见兄长,要么只能等待兄长的召见,就算主动求见,也得耐心等待兄长的召见。 而且,就算见了,也不能想说啥就说啥。 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位很有圣威的兄长,一向是抱着能不见就不见的态度。 可现如今,因为一份《华夏早报》,他却不得不主动求见了,主动求见之后,还得耐心地跟其他等待召见的大臣呆一起,等待兄长的召见。 唉,真是交友不慎啊!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忍不住先腹诽起卢勋来。 他这次来见夏宣帝,除了将《华夏早报》的样报给圣上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帮卢勋在圣上面前去推广他的义学募捐计划。 也就是说,因为卢勋的义学募捐计划,他不仅得带头捐出一万两银子来当标杆不说,还得承担起说服圣上来支持这一计划的重任。 凭什么让我又出钱又出力? 对此,他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尽管他知道,卢勋的计划,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他老陈家好,可问题是,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而天下是当今圣上以及陈仲平的,让他一个闲散王爷如此来卖命,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都怪那郑浪之出的骚主意! 很快,他就把责任归结到了郑经头上。 如此一想,他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个恶作剧念头。 郑经不是说自己无心仕途,想做圣人吗? 那假如我把你的才华全部暴露在当今圣上面前,让他对你产生浓厚的兴致,想起用你,你又将如何应对? 在此之前,因为进宫次数少,进了也只见了孙太后和太子爷陈仲平的缘故,到目前为止,关于郑经的消息,都还没被暴露到当今圣上那边去。 而现在,他却想爆一爆了。 此念头一起,就很难抑制。 很快,他就等来了宣帝的召见。 宣帝大名陈伯宗,现年四十二岁,是大夏朝第四任皇帝,目前已在政十五年整。 总体来说,陈伯宗还算是一个称职的皇帝,最起码在政务处理这一块,他都算是勤奋,并且也有心把大夏国打理成太平盛世,只可惜掣肘他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 比如说世家的势力太过于强盛,让他的很多政令都无法顺利实施下去。 那就更加用心,努力来打破这一切! 陈伯宗并没有因此而消沉,相反,他更为勤奋,每天一早还不到四点钟,就准时上朝,早朝过后,又全力来处理朝中上下的大小事务…… 咦,怎么今天的求见名单里竟然有伯容?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想都没想,他就向当值太监发出了指令:宣德王爷觐见。 正文 第239章 苦逼的万岁爷 很多人以为,当皇帝一定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职业,上到朝廷,文武百官奉承着,回到宫里,无数漂亮女子排队等着他翻牌,去到宫外,全天下的子民见到了都要对他跪拜行礼,每顿饭菜有几十上百道菜,穿衣洗澡都有人伺候着…… 可实际上并不一定是这样的,相反,若是想当一个负责任的皇帝,那这绝对是一件很苦逼的活。 就以宣帝爷陈伯宗为例。 他每天的作息是如此安排的。 每天四点,他就会被准时叫起,然后洗漱之后开始吃早餐。 尽管早餐确实很丰盛,几十道菜是少不了的,可实际上,他吃的也就那么三五道菜,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之后,不仅没有吃胖,反而日渐消瘦。 等吃完早饭,差不多五点多六点的样子,就到了早朝时间,他得打足精神,去聆听群臣的工作汇报。 这一听,起码就得听到上午八九点,要是遇上难以下决定的重大时间,那拖到中午甚至是下午也是有可能的,或者就得像今天这样,带着重要大臣来御书房讨论。 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只要不出宫,就一天也没得歇。 而到了午饭过后,大部分时间,他还得继续处理政务,仅有少数时间,会在宫里四处转转,或者在养心殿小息片刻,看看书之类的。 只有等到天黑,他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然后在晚餐时分,太监就会把写着妃子名字的盘子端上来,等着他翻牌…… 事实上,大部分时候,他连翻牌临幸妃子的这一过程都免了,而是选择挑灯夜批奏折。 这就是他每天的作息,单调而无趣地重复着,每天有操不完的心。 这让他时不时地想,假如前太子没有被废,他不当这个皇帝,能想弟弟伯容那样当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那该有多好? 其实这还不是最苦逼的。 最让他觉得苦恼的是,自从他当了皇帝之后,他就不是他了,母后不再把他当儿子,儿女也不再把他当父亲,就连从小一起长大,一向亲密无间的弟弟,也开始对他敬而远之…… 他其实不希望这样。 因此,他一见到弟弟陈伯容竟然在觐见名单中,他想都没想,就第一个点了他的名。 “拜见皇兄。” “伯容,你来啦,过来,坐这来吧。” 德王爷的拜见规规矩矩,宣帝爷却早已离开了批改奏折的条案,在一旁的炕床坐了下来,很随意地示意弟弟也一起坐过来。 他还是在继续对弟弟施以亲情。 这是兄弟俩多年来所养成的相处模式,德王爷对他恭敬,他却对德王爷随意,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弟弟对他越来越敬而远之。 这也确实是有效的。 德王爷虽然带着任务而来,还是稍有压力,但宣帝爷的随意已经让他意识到,皇兄今天的心情应该不错,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在炕床的一边坐下半个屁股后,把手中所准备的一份样报递给了宣帝爷:“皇兄,我给你看一样新鲜东西。” 宣帝爷一愣,接过了报纸。 说起来,当皇帝也确实蛮可伶的。 就拿德王爷办报这事为例。 同一件事,孙太后早就知道了,太子陈仲平也早已经知道了,但宣帝却还是被蒙在鼓里。 类似的还有很多很多,就比如说郑经给陈蒨武当老师的事,宣帝爷同样也不知情,至于郑经是谁,就更是没人跟他说。 这倒不是大家有心要瞒他,而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得日理万机,因此谁都不想拿一些跟天下大事无关的琐事去烦他。 于是乎,这份样报一递到他手,他便惊讶地问道:“这是……” “这样东西叫报纸。” “哦,这是用新型印刷术印制出来的吗?” “正是。” …… 询问了几句之后,宣帝爷总算是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地方,于是开始拿着报纸细细看了起来。 入眼便把他给吸引住了。 他发现,这份大到足足有两本书大的所谓报纸,第一页上除了《华夏早报》这一显眼的名称之外,还有一样叫“本期导读”的栏目,上面列有很多他感兴趣的标题。 比如说: “将相之门:为国选才制度的演变,第二版” “今时卢府尹,昔日探花郎,第三版” “苏窍窍的反转:不为人知的豫州花魁大赛内幕,第四版” “三绝公子论诗词之道:源自灵魂的美,第五版” “三绝公子新诗:江南春,过秦淮,庭院梨花,第六版” …… 除此之外,这首页刊登的,则是近期所发生的,天南地北的一些新鲜事,相当一部分,他都曾在朝中大臣们的奏报中听闻过。 稍稍浏览了一下首页的内容之后,他翻到了第二页。 很快,他就被这份所谓的报纸给深深吸引住了,因为他发现,第二页之后的大部分内容,有些是他较为关心的,有些则是让他觉得有趣的。 “哦,此文竟然是卢勋所写?写得相当有见地啊!看来朕没有用错他。” “咦,他这个办义学的想法很好啊!” “哈哈,没想到这卢勋,年轻时竟然也如此胡闹过啊!” “哦,原来这豫州花魁大赛,竟然还发生了这等事?” “嗯,这三绝公子的文章与诗词,确实有几分文采。” …… 一边看,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评论着。 而德王爷则只是在一边应和着,并没有过多说什么,以免打搅他这皇帝哥哥的兴致。 很少有娱乐活动的宣帝爷也确实被这份既有趣,也有真材实料的报纸给吸引住了,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看了过去,没有放过报纸的任何一个角落,也浑然忘记了,御书房外还有大臣在排队等他接见。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伯容,这新鲜玩意弄得不错啊,是何人所为?” 在看完了整份报纸之后,宣帝爷已经明白了所谓的报纸大致是怎么回事,开始来跟德王爷互动。 这一句,总算是让德王爷稍稍松了一口气。 宣帝爷的这一句,意外着《华夏早报》的发行应该是无碍了,他立即回道:“是臣弟与一名为郑浪之的士子合而为之,这郑浪之,就是那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 按照预定的计划,他毫不犹豫地将郑经被爆到了苦逼的万岁爷面前。 “哦?” 宣帝爷的兴致确实又被勾了起来。 正文 第240章 真被挂上号了 三绝公子! 这拉皇弟合办报纸的竟然是有字词曲三绝之称的三绝公子! 宣帝爷的兴致确实又被勾起来了。 只不过勾起他兴致的,并不是三绝公子的诗才,而是办报这件事本身。 作为万岁爷,宣帝可没时间像德王爷、孙太后、太子陈仲平等他那些家人一样,去欣赏什么诗词歌赋,因此,三绝公子再字词曲三绝,在他眼里,也只能算是闲才。 正因为如此,尽管三绝公子的名声已经在外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是宫里都已有不少人在讨论,但宣帝爷却并没怎么在意。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 自己这一向闲散惯了,怎么也不想管事的弟弟,竟然跟那三绝公子合办起报纸来了? 这绝对是好事! 此时的他,暂时还没意识到这份从未有过的报纸将会在时间掀起多大的波澜,但样报的内容,却已深得他喜欢,因此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出了名的闲散王爷总算是干点正经事了。 一个明明很有才华,但却闲散惯了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到干正事? 肯定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呗! 因此,他暂时搁置了继续询问报纸相关事宜的打算,转而问道:“哦,这郑浪之又是何许人也?” “他原本是荥阳郑氏一年轻的旁系士子……” 德王爷开始述说他所知的郑经的来历。 尽管他有恶作剧,以报复郑经既让他破财又让他卖力的心理,可事实上,站在他的角度,一遇上合适的机会,还真不能对皇帝隐瞒跟郑经有关的事情。 毕竟这才是他的亲哥哥。 而郑经那家伙,又太过于惊才绝艳,迟早会有耀眼的一天,真等那天到来,当皇帝哥哥主动问起来他再说,就有欺君的嫌疑了。 于是他从郑经出游,被逃婚的郑书笙所牵连说起,说到了豫州花魁大赛,再说到了南下会宁,以及到会宁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毫无疑问,这故事极为精彩,听得宣帝爷都忍不住一次次动容表示惊愕。 也好在当皇帝的,涵养功夫已极好,才没有出声打断,让德王爷能顺利把故事给说完。 “你的意思是说,他除了字词曲三绝,经义水准也极为高深?” 等德王爷把故事讲完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是的,他在经义方面的水准,不管是道家的诸糅真人,还是阮留之、卢勋等,都佩服至极,依我看,他在经义方面的才华其实并不亚于他的字词曲,事实上,他本身也不喜欢浪费太多时间在字词曲上。” 德王爷回道。 “还有,仲平所献上的那新型印刷术,其实是他所发明?” 宣帝爷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相对比较敏感,事关太子陈仲平献宝一事,因此德王爷稍稍斟酌了一下才回道:“是的,仲平就是我带过去的,不过他是匿名去的,因此那新型印刷术,是他花了两万两银子从郑浪之手里买过来的。” 宣帝爷稍稍停顿了片刻。 此时的他,已经被郑经那不可思议的经历和才华所震惊了,因此心里有着太多太多好奇的问题想问,这问题一多,他的思路就稍稍有点凌乱了。 想了想,他翻开了还在他面前的那份报纸,指着那篇《将相之门:为国选才制度的演变》问道:“还有……你说,卢勋的这篇文章,其实也是他主意?” “是的……” 这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因此,德王爷又细细讲述起了那晚所发生的事,从那天晚上的天下大势论说起,说到了世家之祸,再说到了郑经所提议的破局办法,也就是办义学,重工,重商。 最后又讲起了郑经所提的募捐之策。 这又是一个极为精彩的小故事。 不仅精彩,还更是让宣帝爷动容。 这是因为,与前面的那些事迹相比,这事所展现出来的,是郑经在治国之道上的高深水准,而这也是宣帝爷最为关心的。 破世家把持朝政及天下财富之局,这可是宣帝爷的一大心病,他为此努力了十几年,都罕有成效,因此,此时一听说郑经的应对之策,立即就龙颜大悦。 “皇帝,既然有如此大才,你为何不早早推荐与我?” 开心之余,他忍不住抱怨道。 “皇兄勿怪,不是我不推荐,这一来,是郑浪之到会宁时日还短,我不敢冒然推荐,二来,是他有圣人之志,并不太想出仕。” 德王爷连忙解释道。 “哦,这又是为何?” 这下宣帝爷有些不悦了。 “他说,他现在还年轻,暂时又未金榜题名,就这样出仕的话,顶多就是当个小吏,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既然如此,还不如专心著书立说办报办义学,用另一种更能发挥他才华的方式来造福天下。” 德王爷不得不继续解释。 总体来说,他还是比较厚道的,虽然把郑经给爆到了皇帝面前,但一到关键时刻,还懂得找理由来为郑经开脱。 “哦,是这样啊……” 宣帝爷的不悦之情总算又烟消云散。 德王爷的话确实是很有道理的,不管郑经如何有才,可他现在毕竟还年轻,也还没有做到名震天下,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德王爷把其举荐到他这里来,他顶多也就是用一个六七品的小职位将其打发了。 任用官吏,也是讲规矩的,学识、资历、名望这三样东西,缺一不可,缺了就得从低做起,一步一步往上升。 “那……你的意思呢?” 他干脆又征求起了德王爷的意思。 这也是两兄弟的惯常相处模式之一。 宣帝爷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弟弟虽然不喜管事,但事实上却是极为有才,虑事也极为周密的,因此在很多时候,他都喜欢先听听弟弟的意见。 比如说卢勋之所以能升迁到会宁府尹这一位置,就是因为德王爷的举荐。 “臣弟认为,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不如先让他在民间养养望,积攒一下声望也罢,真要想用他的话,等他参加完会试,中了进士后也不迟。” 德王爷自然是连忙为郑经开脱。 此时的他,还指望着跟郑经把《华夏日报》给办出影响来,因此当然不希望郑经就此被宣帝爷所用,然后被安插到朝廷某个角落里去浪费时间。 “也罢,那就等明年春闱过后再说吧,你跟他说,明年的春闱他务必得参加,而且还得给朕考个好名次。” 宣帝爷点头同意了德王爷的意见。 但与此同时,却还下达了一条指令。 命郑经奉旨参加会试! 正文 第241章 最好的开局 正当德王爷前往皇宫时,书局之内又是一片忙碌景象。 一万份! 这是郑经给《华夏早报》创刊号所定的发行量,这样一个量,放到后世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相当吓人了。 别的不说,光是把它给印出来,都相当不容易。 按照最终的定稿,《华夏早报》的创刊号总共多达十版五张,正反面印刷,也就是说,哪怕现在是十台印刷机同时开印,真要把这一万份全给印出来,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别的先不说,光是人手就得需要不少,按一台机三人配合计,十台机同时开印,起码就得三十人,因此,这报纸一开印,除了原有的印刷工匠以外,书局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起帮忙去了。 连外来的阮留之和陈乾都没有例外。 “浪之,一下印这么多,真卖得出去吗?” 阮留之一边帮忙分拣着已经印好的报页,一边稍显担心地问着郑经。 “试试看吧。” 郑经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尽管他给报纸创刊号所预定的计划是一万份,但在这个不怎么讲究时效的时代,他当然不会傻到一天就印出来。 事实上,按照现有的工艺流程,一台印刷机就算是不停歇地一连印上十二个小时,估计也就能印出三千页左右。 因此,他完全可以根据具体的销售状况去控制实际印刷的量。 当然,不管印多少,还是得先把它们给卖出去才行,否则的话,说啥都没意义,因此,他现在就等德王爷回来,拿到允许发行的指令之后,就开始去执行他的报纸销售计划。 德王爷回来得相当晚,但却是带着喜讯回来的。 第一大喜讯,当然是报纸获准发行的消息。 作为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他这一务正业,宣帝爷自然是非常欣喜,再加上这份报纸办得也确实是有声有色,因此,宣帝爷在具体了解了报纸的运作模式后,立即圣手一挥…… 准了! 不仅如此,他还指示德王爷,去找太子陈仲平,给朝中每个机构都给订上一份,具体标准是五品以上官员都人手一份。 这可是不得了。 按照现在的朝廷机构设置,已无限接近于三省六部制,光是在会宁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大大小小加起来起码不下一千人。 这就是有关系的好处。 而他,就是大夏国的第一大关系户。 “嘻嘻,圣上看了咱们的《华夏早报》之后,甚是欣喜……” 他立即笑嘻嘻地跟郑经分享起了这一喜讯。 当然,郑经被他出卖,圣上勒令郑经参加明年春闱会试的事他只字不提,反正现在还早,没必要这么早提,以免这小子炸毛。 “还有,太后看了也甚是欣喜……” 紧接着,他又分享起了第二大喜讯。 他既然进了宫,并且还干起了正事,那除了去面见宣帝爷之外,太后哪里自然也得去转上一圈的,顺带炫耀一下他所办的报纸。 而太后也不小气,一口气也给宫里订上了二百份报纸,几乎让宫里能识字的人都能人手一份。 他最后去的是太子府。 对于他要办报的事,太子陈仲平是最早知道的那一个,并且还因此得了他两万两银子的好处。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这一道理放在太子爷身上同样适用,当陈仲平一听说宣帝爷下旨让他给朝中文武百官订报纸,他干脆又大胆送出了一份人情。 那就是给大夏国下面的州郡县官员也订上一份,然后走驿路分发到各州郡县,美其名曰,让地方官员也及时掌握天下动态,知晓朝政。 这原本就是太子爷的分内事。 这样一来,大夏国44州145郡568县,一下又多上了近八百份。 就这样,这报纸还没开始发行,近两千份的销量就已经稳了。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大夏国第一关系户得意地炫耀着他的功绩。 事实上,他还有一大喜讯暂时没有提,那就是让宣帝爷配合卢勋薅世家和士族羊毛,让他们给义学募捐的事,那事宣帝爷也痛快地答应了,只不过这种事只能私下说,不适合张扬,因此德王爷暂时忍住了没说。 “哈哈,辛苦了,这下好了,咱们这报纸算是有了一个最好的开局。” 面对求表扬的德王爷,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卖了的郑经自然是及时地送上了一句恭维话。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大得不能再大了的喜讯。 两千份这个数量其实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这份报纸还没发行,就已经有机会做到让大夏国朝中文武百官都人手一份,不仅如此,连地方官也都能覆盖到了。 这才是最大的价值。 要知道,若是非要给人划分个三六九等的话,那这些当官的,绝对是属于最上等的,这也就意味着,这《华夏早报》一开局就是王者。 试问,假如大夏国的官员都能人手一份《华夏早报》,那其他人会不会纷纷仿效,同样以拥有一份报纸为荣? 用一个后世的概念来形容,就是所谓的潮流。 而这样的待遇,原本只有官方报纸才能享受到的,而现在,因为他拉上了德王爷这个大夏国第一关系户,即刻就让《华夏早报》拥有了官方报纸的待遇。 如此看来,这关系户还得多加利用才对啊! 他立即又动起了歪心思。 在此之前,他还一直在琢磨,等报纸在会宁城卖开了之后,要怎样才能让它普及到整个大夏国的地方去? 毕竟思想和文化传播这种事,若是只能局限于一隅之地,影响力未免也太小了一点。 现在好了,他有了灵感。 “能不能再劳烦你一件事?” 他即刻就向德王爷发起了请求。 “你说。” “能不能再劳烦你跑上一趟,去谈谈利用驿路来向地方发行《华夏早报》的事?” 郑经立即又说起了他的主意。 在这个时代,报纸也好,信件也罢,想把它们传到另外一个地方实在是很难很难,但有一个渠道是例外的,那就是官方的驿站体系。 早在秦朝,随着中原一统,秦始皇除了统一文字、度量衡、车轨、道路等制度等制度以外,还开创了统一的邮驿制度,通过陆驿、水驿和水陆兼并这三种驿站来在全国范围内快速传递公文和物品,其组织的严密程度,并不亚于后世的邮政系统。 既然有现成的邮政系统在,为什么不善加利用呢? 他立即就向德王爷说起了自己的主意。 其实主意是现成的。 在后世,当互联网还没兴起时,信息的传递主要就是靠报纸,而报纸的预订,就是由邮政系统来负责的,因此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出一部分利润来,让驿站体系来帮忙承担起地方订报的事务。 “三成!咱们可以让出三成的收益来!” 正文 第242章 潜在的隐患 “喂,你给醉香楼的折扣都只有售价的八折,凭什么给驿路的折扣能去到七折?” 德王爷终于忍不住抗议了。 在郑经的报纸发行计划里,包含有好几种模式。 预订是其中一种,比如说朝廷预订的,以及宫里预订的,价格都是零售价的八折,也就是八千银子一份。 代售是另一种,价格从八折到九折不等,像醉香楼这样的,预计销量会比较大的,就能拿到八折,那种销售量一般的,没太大潜力的,则只能拿到九折。 现如今,郑经又让他去联系驿路,想通过驿路把报纸往会宁之外发现。 这倒没啥,对他来说,也就是跑跑路,动动嘴皮子的事。 可他对于这个让利比例就有点不服了。 凭啥给醉香楼都是八折,给驿路却能去到七折? “往会宁之外还需要运输成本啊,咱不多给人家一点点甜头,人家凭啥来卖力帮咱推销报纸?” 郑经笑着回道。 德王爷不服气,回怼道:“那你不多给醉香楼一点甜头,那醉香楼又凭啥卖力给你推销报纸?” “哦, 醉香楼不乐意吗?真不乐意的话,那醉香楼咱就不合作了, 我直接找清风楼去合作好了。” 郑经又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德王爷一下又被说得没脾气了。 其实他知道, 郑经的设计是合理的, 醉香楼帮忙卖报,拿到的价格虽然是八折, 但几乎没有任何成本可言,等报纸送到以后,啥也不用做, 只需把报纸往迎宾大厅一摆,就坐等收银便是。 一份报纸赚两钱银子,看似不多,可实际上…… 在这个年代, 醉香楼一名杂役或丫环的待遇,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左右,也就是说,哪怕专门安排一丫环守在那里卖报, 只需卖出五份报纸, 本就回来了。 这还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秦淮河边近百家青楼, 一开始别家都没得卖, 想买的话, 得来醉香楼,这无形中又能给醉香楼带来一定的生意。 傻子才华放着白赚的生意不做, 把它让给清风楼。 唉, 这家伙太会算计了! 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放弃了继续为醉香楼争取优惠条件的想法, 转而问道:“你干嘛急着把报纸往外推?光是会宁,就有得咱们忙的了吧!” 他问出了另一个不解的问题。 在他回书局之前,阮留之还担心, 郑经定一万份的目标, 能不能完成。 可是在德王爷这里,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一问题。 报纸还没开始销售, 朝廷加宫里就已经去了两千份, 醉香楼这边, 售卖个一两千份应该也不成问题, 这样一算,一万份还真不是啥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而从印刷的角度来说,就算不停地印,十天下来,也就能印个两万多份,再算上新报排版的时间,一期报纸印两万份出来已经是顶天了。 这点量,光是会宁就能消化掉,还有必要往会宁之外推吗? “伯容啊,这你就不懂了, 咱们办报,赚银子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传播思想和文化, 思想和文化这东西, 光在会宁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得把他扩散出去,因此, 若是能把它推往会宁之外,哪怕我亏本也乐意。” 郑经却嬉皮笑脸地回道。 德王爷:“……” 这家伙,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伯容岂是你能叫的?卢勋才这样叫我好吧! 他一下又被郑经弄得没脾气了。 不过细细一想,郑经说的还真不是没道理,这报纸一推出去,其实收益最大的,并不是书局所赚的那点银子,而是他老陈家。 在这个时代,主政天下最大的弊端是什么? 就是政令不通。 在大多数时候,朝廷新下的政令,一年半载都未必能传到地方去,更别说被天下老百姓人人得知。 而报纸的出现, 似乎能很好地解决这一弊端。 若是《华夏日报》能通过驿路往地方分发, 哪怕是最边远的地方,按照驿路车马日行三百的标准,一个月总能到达了吧? 每个地方若是都能有上几份甚至几十份报纸,那报纸上所登的消息,最慢也用不了一个月, 就能在地方传开了吧? 单冲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帮忙把这事给办妥了。 他立即又开始算起了账。 大夏国44州145郡568县,大大小小的驿站有上千个,平均一个驿站就算只订上十份,那岂不是又有上万份的销量了? 一份让出去三钱银子的利,按每份报纸三钱银子的成本来计,那一万份,还是有四千两银子的收益,每个月三期,那一个月下来,光是这驿站的订报收益,就有一万二千两啊! 这一算,又把他给小小地吓了一跳。 他发现,这办报的收益还真是大得惊人,而更为惊人的,则是这小子的算计。 简直是有雁过拔毛的本事! 不过问题也是存在的,那就是…… 他笑着问道:“我再跑跑倒是没问题,不过你知不知道,驿路是由兵部管的,而兵部的尚书是吴兴沈家的沈俭沈大人,若是被他得知,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地来配合帮咱们来赚这个银子吗?” 一个小隐患被他道了出来。 这倒是事实。 自秦代建立驿站体系以来,一开始驿站主要是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因此驿路一直是属于兵部所管,尽管驿站后来又承担起了公文传递、官员接待、朝廷物质运输等功能,但管理权却始终没有变过。 如此一来,问题就来了。 像太子陈仲平给各地方官订报,再经驿路分发下去,那是没问题的,因为那属于朝廷的公务,驿路没理由也没胆子拒绝。 而现在报社这边去找驿路合作来帮地方订报则不同,这不属于公务,就算报社愿意把一部分利润分给驿路,那也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到兵部的认可。 尽管驿路的管理并不是兵部尚书沈俭直接负责,而是兵部侍郎,但沈俭毕竟是兵部的最高长官,那若是此事被他得知,他会同意吗? 毕竟沈俭是站靖王爷那一派的,而郑经,又已经算得上是吴兴沈氏的奇耻大辱,这种合作能谈得下来吗? 德王爷不敢保证。 因此他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这倒是郑经没考虑到的。 但既然已经动了这念头,就没有退缩的道理,于是他回道:“先试试吧,实在不行再说。” 正文 第243章 和大儒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郑经确实没想到,想利用驿路来发行报纸,竟然得过吴兴沈氏那一关。 唉,虑事不周啊!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早在之前,当席希明说要给书局拉生意时,就曾跟他提过一嘴,说五兵尚书沈大人家三公子沈颢…… 只不过他当时并没太过于放在心上,这才犯了这么一点小错误。 不过不要紧,郑经从没想过,非得一口就吃成一个大胖子,因此就算跟驿路的合作暂时谈不下来,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因此,不如先把握好现在。 现在的重点当然还是《华夏早报》创刊号的发行。 在德王爷把朝廷和宫里的订报之事给谈了下来后,报纸的发行确实已经有了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开始,但这还不够,他需要的,就是赶紧把民间的销售渠道给打开,尽快实现在会宁销售一万份的目标。 这稍稍有点难度。 “那……咱们是不是先把朝廷和宫里订的报纸给送过去?” 他立即又问起了德王爷。 从昨晚德王爷拿到样报,再到现在,其实已经印了差不多两千份报纸出来,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等德王爷拿到发行许可回来,就先把这两千多份报纸,一部分送往醉香楼, 一部分拿去街上推销。 只不过现在方案似乎得适当调整一下了。 既然那些当官的能代表整个社会潮流的风向标,那让他们先拿到报纸, 然后等这消息一传出去, 那报纸的销售是不是更好推呢? 他考虑的是这一因素。 而德王爷也认可这一点, 立即回道:“可以,朝廷的那一千八百份, 你让希明带人去送吧,直接送到秘书省即可,银子到时我去结。 “至于宫里的那两百份, 你派个人跟我去一趟,由我来安排好便是。” 然后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这让郑经忍不住一丝苦笑。 他听懂了德王爷的言外之意, 意思是,我的两千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能不能在十天之内再卖出八千份,就看你的本事。 这确实让他稍感压力。 换做是在后世, 让他想方设法去卖那种一块钱一份的廉价报纸, 那别说一万份,就算再乘以个十倍, 他也不觉得有多难, 可问题是这是一个一份报纸要卖一两银子的年代。 现在的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多少钱? 他大致算了一下。 按现在的市价, 一石米大概是四百文左右,一石米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一百斤, 那一两银子就能买250斤米, 按后世一斤米两元计,那现在的一两银子, 起码相当于后世的500元。 五百块钱一份的报纸,假如放到后世去,有几个人会舍得买? 你怎么不去抢? 哪怕是那些有钱人, 也一定会这么说。 也好在这还是一个知识属于奢侈品的时代, 哪怕是一本手抄本,也被人视为珍贵无比, 这总算还能给他些许的勇气。 一篇三都赋都能让洛阳纸贵, 那质量如此高的《华夏早报》又凭什么不行? 勇气虽有, 但能否实现, 还得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留之兄,陪我出去逛逛吧。” 他决定先出去考察一下地形。 说实在的,他来会宁那么久,除了去过几趟南城之外,还从未真正好好逛一逛会宁城,每天都是窝在书局里闭门造车,颇有点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味道。 现如今,随着《华夏早报》的发行,以及《三字经》等书本的即将面世, 他觉得自己再想隐姓埋名已经是很难了,因此,从现在起, 很有必要开始真正去融入这个世界。 融入这个世界, 就从融入会宁城开始。 既然是去逛会宁城,那他就需要一个合格的向导,而相比顾倾城、席希明等年轻士子, 他发现,自己似乎跟刚到会宁的阮留之更聊得来。 可能是他表现得太过于高深的缘故,现在那些年轻士子在他面前,恭敬是足够了,但却有点放不开,没法像阮留之这样,在他面前勉强还能无拘无束了。 而现在的书局里,似乎也只有阮留之相对清闲一点。 阮留之笑问:“你想去哪?” “先去文庙那边逛逛吧。”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在来会宁之前,郑经就一直想着去文庙闯问心关,成为儒者,可后来阴差阳错修了道家心法之后,就一直未能成行。 事实上,文庙就在书局附近, 论距离,大概也就一公里的样子, 走路一会就能到。 当然, 他这次先去逛文庙,并不是为了闯问心关,而是为了给《华夏早报》物色合适的销售网点。 要知道,文庙周边就是贡院、国子监,是士子集中之地,而那些外来的士子,一抵会宁,十有八九也会先来文庙逛上一逛。 因此,他要给《华夏早报》发展销售网点,文庙、贡院、国子监这些地方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而阮留之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又笑道:“那你带上几份报纸,再带上你几本你的《三字经》,我带你去拜访几位老友。” 郑经稍感惊讶。 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去文庙附近踩踩点而已,阮留之却主动提出要带他去见人,想都不用想,阮留之要带他去见的人,势必是有些来头的。 毕竟阮留之可是当年的大夏国第一才子。 于是他立即问道:“留之兄准备带我去见谁?” “我当年的儒学老师,现如今已是文庙的主持。” 阮留之笑着回道。 郑经:“……” 好吧,还是你牛,过去的老师现如今已是儒家文庙的主持,现在的老师则是道家天静宫的主持,再加上自身曾经的大夏国第一才子的美名,这原本是妥妥的主角人设啊! 只可惜后面的路似乎走得有点歪哦! 感慨了一番之后,他立即依言带上了几份报纸和几本《三字经》,跟着阮留之出了书局,走向了文庙方向。 他的好奇心又一次被勾起来了,忍不住问道:“留之兄,当年你有没有去文庙闯过问心关?” 同样的问题,他曾问过顾倾城,现在又问起了阮留之,很显然,在他看来,以阮留之的才学,理应是能过关的,但最终没过,一定另有原因。 面对如此尴尬的问题,阮留之倒是坦荡,笑着回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一连三次都无功而返。” “为什么没过?” 郑经又追问道。 “我若是过了,应该就不会有现在的道家阮留之了,现在想来,大致的原因应该是成名太早,被世人吹捧得太高,导致年少轻狂,才过不了问心关吧。” 阮留之倒是给了一个相对模糊的答案。 有本事的人年少轻狂点也不行? 郑经讶然。 不过想想也是,在儒家思想里,谦虚属于道德范畴,从孔子自身的不耻下问,到要求君主谦虚爱民、谦敬待民,再到孟子的民贵君轻主张,无一不在讲究谦德,在这一点上,倒是和道家的虚怀若谷主张很相似。 那么…… 接下来我该狂妄一点还是谦虚一点呢? 他忍不住如此想道。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见的,将是他来到这世上后,第一位真正的儒家大儒。 他没想到,和大儒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文庙转瞬即至。 …… 正文 第244章 被卖了 对于儒家而言,孔子的地位无疑是最为崇高的,从他逝世的第二年起,在他的故乡,鲁哀公已他的三间故居为基础,建立起了拜祭他的孔庙。 这就是文庙的起源。 孔庙建成之后,各地纷纷效仿,开始大肆兴建文庙、孔庙、圣庙、夫子庙等拜祭孔子的庙宇,然后又经历了数百年的发展,随着儒家的兴起,形成了规格极为统一的文庙。 现如今的文庙,已不再是单纯的孔子拜祭之地,而是变成了儒家的圣地,祭祀的也不止是孔子一人,还包括孟子、荀子等儒家先贤。 而除了祭祀之外,文庙还拥有了另外一大功能,那就是儒家的大本营。 正如天静宫被视为道家大本营一样,文庙则被视为儒家的大本营,稍有区别的是,随着中原大地的四分五裂,被视为正统的儒家大本营也被一分为二,北还是在孔子的故乡,鲁地曲阜,而南则在会宁文庙。 既然会宁文庙被视为南地儒家大本营,规模自然也不会小,除了最为中心的问心殿之外,还有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大成殿、明伦堂、尊经阁等殿堂。 因孔子被视为千古帝师,因此,整个文庙的建筑,其整体色彩采用的也是只有皇家建筑才能拥有的最高建筑等级色彩——红墙黄瓦,并配有陛阶石等明显具有帝王身份象征的装饰。 从表面上看,这是儒家地位尊崇的象征,可实际上不可否认的是,相比汉朝的儒家地位独尊,现在的儒家已式微了太多太多,被道家压了一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别的暂且不说, 就连很多儒家出身的达官贵人, 都已经以终日口谈玄理为荣, 至于像董仲舒和郑康成那种贤者级别的大儒,已有近两百年未曾出现过一个了。 在这种情况下,文庙就成了儒家最后的坚守。 而张籍, 则是文庙现在的主持,六品士人境大儒, 国子博士。 也就是阮留之即将带郑经拜访之人。 这确实是郑经头一回见这个时代的大儒, 因此他稍感压力, 于是在进文庙之前,连忙向阮留之打探起张籍的来头。 “呵呵, 说到老师的来头,可一点都不小,若不是……” 阮留之简单讲起了张籍的来历。 说起来, 张籍的来头确实还不算小, 其祖父曾任散骑侍郎、太子洗马, 其父亲也是前朝录事参军、尚书祠部郎中, 勉强算得上是身出名门、家学渊源。 而他自己,从小就才智出众, 有思理,十四岁便通《孝经》、《论语》等,后金榜题名进太常寺任太常丞, 因精通儒学兼任东宫学士。 这原本是官运鸿通的迹象。 只可惜,他兼的是前废太子的东宫学士, 在前太子被废后受牵连,转任国子监博士,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成为了阮留之的老师。 再后来, 则是入文庙,逐渐凭学识和名望成为了现如今的文庙主持。 郑经:“……” 原来是站错了队! 他听了之后,先暗暗下了一个结论。 正当他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表现时,阮留之又笑着来了一句:“老师是出了名的善辩,一会你可得多加小心。” 郑经:“……” 听起来好吓人的样子! 说实在的,被阮留之这么一说,还真是弄得他稍稍有些紧张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 说起来,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见过的大人物其实已经不算少了,有权势的,有王爷,有太子爷,有正三品的大鸿胪和会宁府尹,有名望的,则有诸糅真人、慧存国师、阮留之等。 而论地位和名望,这即将见的张籍顶多也就跟诸糅真人相当,可他现在还真有些犯怵了。 为什么? 因为儒家之人是出了名的难缠,太喜欢讲大道理了一点,而他自己,接下来还将推出**论,摆明了要跟儒家对着干一大仗。 咱是不是得先低调一点? 他暗暗思忖道。 很快,他在阮留之的引领之下,见到了那位被命运捉弄,错失了当太子太师机会的当世名儒。 这是一位年约五十许,高冠博带、表情严肃的老者。 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 秉着低调的原则,他静静地站在了阮留之的身后,一声也不吱,静候阮留之去应对。 “哼, 阮留之,你这逆徒, 竟然还有脸回来见我!” 先出声的却是张籍。 摆明了的一记下马威。 很显然,这位儒家大儒, 在多年之后又一次见到自己曾经的弟子后,还在为曾经的高徒中途转投道家而耿耿于怀。 “哈哈,老师又何必计较呢?正所谓殊途同归,只要是求道,又何必分什么儒家道家。” 阮留之则是笑嘻嘻地回道。 这倒是郑经所未曾见到过的一面。 他忍不住想,别看阮留之平时挺有高人风范,可是一到张籍面前,显露出的却是厚脸皮的那一面,看起来很是有些嬉皮笑脸,不再有半点名士之风。 “呵,你不会想跟我说,儒道本是一家吧?” 张籍又板着脸来了一记冷哼。 摆明了还是一副不待见阮留之的模样。 可这一句,却突然让郑经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忍不住担心地看向了阮留之。 “咦,老师,你怎么知道?还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而且,我也还信了。” 阮留之的回应来了。 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然后,他还故意笑着回头看了郑经一眼。 看得郑经更是心里发毛。 儒道本是一家,这是谁说的? 还不是他上次在去见诸糅真人之前,把它当成敲门砖跟徐玄机曾经说过的一句? 唉,交友不慎啊! 他忍不住暗暗一声叹息。 想都不用想,他就已经猜到,这不厚道的阮留之,是打算把他给卖了。 果然。 没等张籍再次出声呵斥,阮留之又笑嘻嘻地说道:“哦,对了,这么说的,就是我今天带来的这一位,郑经,郑浪之,要不老师你好好跟他论上一论?” 郑经一下就懵了。 好你个阮留之,就算要卖我,好歹也提前打一声招呼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从一开始,阮留之就没想过让他低调。 唉,真是交友不慎啊! 他忍不住又一声叹息。 正文 第245章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儒道本是一家! 这么说的,其实并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少,只不过上一个敢这么当着张籍的面来说的,还是在十年之前,结果是被他驳得羞愧难当,去相国寺当了和尚。 儒道真是一家吗? 张籍并不否认,在过去这数百年来,随着儒家的式微,以及道家的兴起,儒家确实有不少人在研究道家的思想和文化,并且把其中较为优秀,并且不与儒家思想和文化相冲的部分给吸纳了进来。 包括张籍自己,其实也很精通道家的《老子》和《庄子》。 而道家的葛洪真人,也曾提过可以贯彻儒家成道。 可是在张籍看来,儒家就是儒家,道家就是道家,尽管两家确实有些相通之处,但更多的却是观点上的对立。 而他作为儒家文庙的主持,相当于儒家看门人的角色,因此,他绝不容许有人在他面前来说什么儒道本是一家。 说什么儒道本是一家,然后把儒家人全部挖去修道? 在他看来,这一说法就是道家的阴谋。 可现如今,他那个曾被他极为看好,但最终却背叛了儒家的逆徒,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竟然也说出了这么一句,并且还说这是他身后那个年轻士子所说。 “呵,没想到数年不见,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啊,竟然敢说不敢当,连担当的勇气都没了。” 他立即又嘲讽了一句。 在他看来,阮留之这是怕被他骂,推出了一块挡箭牌。 “嘻嘻,老师你误会了, 这话真是他说的, 为此, 他还跟诸糅老师大辩了一场,辩得诸糅老师都哑口无言。” 阮留之又笑嘻嘻地回道。 正如郑经所料,他之所以带郑经来见张籍, 虽然确实有帮郑经引荐文庙渠道的心思,但具体能不能成, 还得看郑经自己的表现, 而他更感兴趣的, 则是让郑经来跟他这位曾经的老师也辩上一场。 既然你已经把道家给否了,现在该轮到否儒家了吧! 得当着张籍老夫子的面来否才算数! 他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这叫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当然, 他其实也是提醒过郑经的,在进文庙之前,他已经提醒过:老师是出了名的善辩, 一会你可得多加小心。 张籍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向了一身儒家士子打扮的郑经。 这年轻士子, 竟然先跟道家的诸糅真人辩了一场, 还把诸糅真人都辩得哑口无言? 这一消息,倒是稍稍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我总不至于拿诸糅老师的名声来开玩笑吧?” 阮留之又笑着回道。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张籍又凝神看了看郑经,开口说道:“你……儒道本是一家,果真是你所说?” 因为事情来得实在是太突然, 他根本就没来得及记住郑经的名字。 不过不要紧。 面对一年轻士子,他也无需记住对方的名字, 想要让他记住,那得凭本事。 火力就这么转移到了郑经身上。 郑经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施了一礼说:“见过先生,我确实说过。” “给我个理由。” 张籍倨傲地说道。 身为儒家大儒, 面对一儒家打扮的后学,他当然用不着客气。 郑经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确实是被阮留之给坑了一把,看现在的情形,假如不把这一说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接下来应该是没得玩了。 不仅是今天没得玩,很可能以后都不怎么好玩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从张籍的身份上来说…… 东宫学士,就相当于废太子的老师,假如前太子不被废,十有八九就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等位列三公的大佬。 而就算前太子被废,国子博士也是很了不得的,就相当于后世清华北大的教授,天底下最厉害的那帮士子的老师,就算品级不算太高,地位却极为尊崇。 最牛的还是其文庙主持的身份。 这就相当于天下儒生的精神领袖,得罪了他,那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儒家,其振臂一呼,完全有可能天下儒生群起而攻之。 还真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要知道,从行事风格上,因曾经的独尊儒术的尊崇地位,儒家一向比较激进,不肯轻易妥协,而道家,因其出世的主张,行事风格相对就比较温和, 包容性也更强。 这就是为啥,郑经可以在诸糅真人面前大胆说儒道本是一家,但却在张籍面前有所顾忌的原因。 这样的大佬实在是得罪不起! 这可如何是好呢? “哈哈,先生稍安勿躁, 我这里有一本书, 还请先生先看过之后,咱们再来说那件事如何?” 郑经立即就笑着回道。 并把自己所带的一本《三字经》给张籍递了过去。 他明智地采取了缓兵之策。 为了避免在还没开始,就把自己弄到了儒家的对立面,他果断地选择了用《三字经》来开路。 《三字经》是什么? 是儒学精华的集大成者。 因此…… 张籍狐疑地接过了书,然后看了一眼。 封面上清晰地印着《三字经》的书名,以及“郑经著”等字样。 原来此厮叫郑经! 他立即又翻开了书。 然后很快,他就被书的内容所吸引住了。 作为文庙的主持,曾经的国子监国子博士,张籍在学术方面的水平确实是非常了得的,已经出过《周易义》、《尚书义》、《毛诗义》、《孝经义》、《论语义》二十卷、《老子义》、《庄子义》等著作无数,确实称得上是儒道双精通。 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本他从未见过的《三字经》,内容虽简单、通俗易懂,但想要写出它却绝非易事,必须得精通儒学、历史、天文、地理、格物致知等多方面的内容。 “这真是你所著?” 惊讶之下,他暂时搁置了继续向郑经要说法的念头。 “这是当然,留之兄可以为我作证。” 郑经笑嘻嘻地回了一句,紧接着却问道:“经由此书,先生能否看得出来,我是地地道道的儒家人?” 张籍楞了一下。 他有点不明郑经这突兀一问的用意,但还是中肯地回道:“勉强算吧,此书真若是你所写,那最起码说明,你已经深得了儒家文化的精髓。” 他委婉地承认了郑经的儒家身份。 郑经立即就说道:“哈哈,既然先生认可了我儒家人的身份,那前面那事就很好解释了。” 张籍不解。 “前段时间,我途径涡阳,确实去过一趟天静宫找诸糅真人论道,跟他提过儒道本是一家的说法,并最终把他给驳倒,为咱们儒家大震声威。” 郑经又笑嘻嘻地说道。 并且还得意地看了阮留之一眼。 阮留之一下就懵了。 啥? 你把道家的道给重新定义了,并且还一连否了道家的多个主张,目的是为了大震儒家的声威? 他忍不住抗议道:“喂,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更何况,你还修了咱们道家的心法呢!” 他当着张籍的面,揭露了另一个事实。 郑经却是回道:“修你们道家心法又怎么啦?那是你们诸糅真人和慧存真人硬逼我修的,我又没承认自己是道家人!”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非要较真的话,我现在叫道皮儒心。” 阮留之顿时就傻眼了。 我去!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正文 第247章 妖孽啊 先师孔圣人! 张籍确实没想到,自己所欣赏的一位后学,竟然搬出了这么一尊大神出来,这让他说啥好? 说他不配? 可问题是,人家刚刚提出了**论,逻辑严谨得连他都挑不出毛病来,并且还说是在完善孔圣人的主张…… 连孟圣人和荀圣人的主张都被他给否了,谁敢说他不配奉孔圣人为师? 再说,人家所著的那本《三字经》,儒家有几个人能写得出来? 还有,能当着诸糅真人的面把道家的道都给否了的,这天底下又能找出几个? 这弟子他实在是没法抢了。 “哦……那你现在……所从何事?” 无奈之下,他只能改口打探起了郑经现在的状况。 都已经聊了半天,他现在都还只知道,郑经是出自荥阳郑氏,其它的一概不知。 不过从郑经的士子装他倒是能看得出来,郑经暂时应该是没步入仕途的。 “回禀先生,先师曾说,有教无类,我现在正在做的,就是与此相关的一些事情,开了个书局,办了份报纸,还准备办义学,教几个学生。” 郑经立即又很有礼貌地回道。 只不过他现在扮起孔子的弟子有些上头了,不仅又一次提了起来,还把孔子有教无类的主张也引用了出来,以显示自己所干的事极为高大上。 这是有必要的。 作为曾经的人师,他当然听出来了,眼前的这位大儒同样有看到人才就想揽入自家门下的臭毛病,只不过在这世上,有资格当他老师的已实在是不多,哪怕是其他圣人再活过来,也未必能让他信服。 因此,在没得选了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最厉害的那个人圣人来当老师, 并且把自己圣人弟子的身份给彻底压实。 至于为啥要有礼貌, 以及为啥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 当然是因为报纸发行的事有求于张籍。 “哦?这倒是很了不得!” 张籍果然又赞了他一句,然后问道:“你所说的报纸……” “就是这个。” 郑经立即识趣地把自己所带来的一份报纸递给了张籍。 于是张籍又一次大开了眼界。 也又一次被惊到了。 哪怕身为大儒,他也是头一回见到报纸, 而作为读书人,他自然是对各种文章都极为喜欢, 因此, 因此立即就被报纸上那些新奇、有趣、又有观点的文章给吸引住了。 “咦, 此文的作者竟然是三绝公子?” 第一个吸引他的,是那篇《诗词之道:源自灵魂的美》。 诗词这东西, 在这个时代还真是最为雅致的兴趣爱好,因此不分男女老幼,但凡是识字的, 十个里有九个会喜欢诗词, 正如后世十人里有九人会说自己爱好音乐一般。 张籍也不例外。 在他的著作里, 还有一本《毛诗义》, 也就是专门为《诗经》做注解的著作。 也正因为极好诗词,他才把当年也擅长诗词的阮留之视为得意门生。 现如今, 他一看报纸上竟然有了神秘的三绝公子的新作,立即就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回禀先生,三绝公子正是区区在下。” 郑经又及时地回应了一句。 对于他的三绝公子这一身份, 他早就已经没了继续隐瞒的打算,只是没打算到处去宣扬而已, 因此,当张籍主动问到时, 是不应该再隐瞒的,以免给对方留下藏头露尾的不良印象。 于是乎, 张籍又被惊到了。 大名鼎鼎的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竟然也是郑浪之! 这就意味着,他除了字词曲三绝之外,还精通经学,并且还是儒道双精通! 这是何等的妖孽? 也难怪他敢自诩为孔圣人弟子! 这让张籍又暗暗感慨了一番,才有继续阅读起了报纸上的文章。 第二篇吸引到他的,则是署了卢勋名字的那篇《将相之门:为国选才制度的演变》。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家最为核心的主张,而张籍作为儒家的守门人,那更是得坚守这一点,因此,哪怕他现在已不身居朝廷,也还是对天下事极为关心。 “啧啧啧,卢勋的这篇文章也极为有见地,如此看来,这些年他是很有长进的。” 他先感慨了一句。 当年他在国子监任博士时,卢勋也是国子监里的学生,跟阮留之是同一批,只不过不是他所教而已。 因此,在看到跟阮留之同一批的卢勋竟然写出了如此有见地的文章之后,他又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了阮留之,说道:“你看你,就你把道家当成宝,现在好了,连过去不如你的卢勋都比你有见地了吧!” 他还在为阮留之的改投道家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忍不住拿卢勋来跟他对比一番, 以证明他的选择是错的。 阮留之觉得很冤,忍不住分辩道:“老师,你搞错了,文章是卢勋所写没错, 但观点却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浪之的。” 这又一次把张籍给惊到了。 要知道,精通经学,是并不能直接跟擅长治国之道划等号的,而这篇《将相之门:为国选才制度的演变》里,最核心的主张,就是打破阶层垄断来为国培养人才及公平选才,属于治国之道里最为有主见的主张,深得张籍认可。 这样一篇极为有见地的文章,竟然又是郑浪之所提出来的观点? 难以置信之下,他问道:“你确定?” “当然确定,当时在场的除了浪之、卢勋,还有我跟陈伯容,这种事我哪敢胡说八道?” 阮留之又分辩道。 为了不让张籍继续来打击自己,他干脆细细说起了很多很多的事。 比如说: 德王府原来的得意书局已经是郑经的了,已改名为华夏书局; 郑经还发明了新型印刷术,自创了新型算法等; 这报纸是郑经拉着陈伯容一起办的,参与的顾倾城、席希明等一干年轻士子; 陈伯容的儿子已拜郑经为师; 顾倾城、席希明等士子都尊郑经为先生; 连卢勋也是跟郑经平辈论交,并向他请教治国之道,办义学的建议是郑经提的,如何向富人募捐的主意也是郑经出的…… 几乎所有他知道的,都被他爆了出来。 反正跟郑经是没法比的,因此他干脆把郑经妖孽化,以免张籍再找机会来踩他。 于是乎…… 张籍又怔怔地看了郑经好一会,脸上的表情写着几个字: 妖孽啊! 正文 第248章 再把道家给否一次 绝对是妖孽啊! 此时的张籍确实有这样一种感觉。 当然,这是指对方的才华和表现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的意思。 而想让张籍对一位年轻士子给出这样一评价,是极为不易的,要知道,年轻时的他也曾有过高光时刻,表现比当年的阮留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高光的时刻是啥时候来着? 张籍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他过去的最高光时刻,应当数先帝夏武帝在位时,前太子陈伯光在东宫的一次宴请。 那一次,已大权在握的太子在东宫宴请朝中百官,其时,恰好有一柄玉柄鹿尾新制而成,玉柄鹿尾一到太子手里,太子就亲手执之授予了他说:“当今虽然士多如林,至于可以捉此物的,只有张籍。” 由此,他成为了天下士子中最为耀眼的一个。 因为这一段典故,曾有一副楹联开始在世间流传:张籍堪捉玉柄鹿尾;褚渊自弹银柱琵琶。 褚渊,前朝名儒,曾辅佐前朝幼主,后任吏部尚书,曾被誉为有宰相之才。 这副楹联的出现,似乎意味着,一旦前太子陈伯光即位登基,那他必为宰相。 只可惜造化弄人,前太子竟然犯众怒被废,结果导致了他也受了牵连,早早与仕途绝了缘,最终凭才学成了文庙的主持。 当年的自己跟现在的郑经相比如何? 他忍不住问道:“浪之,今年贵庚?” “二十。” 郑经的回应,又让张籍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发现,年轻时的自己也没法跟现在的郑经比,因为二十岁时的他,虽然也已经小具才名,但还是远远比不上现在的郑经。 三绝公子! 《三字经》! 重新定义道家的道! 自创**论! 发明新型印刷术! 成为德王府小王爷的老师,德王爷和卢勋等位高权重之士与其平辈论交,顾倾城、席希明等青年才俊奉他为师…… 他很难想象, 这么多了不得的成就竟然汇集到了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士子身上。 而最高光时刻的他, 已经年逾三十。 这怎么比? 绝对的妖孽啊! 他又一次如此暗暗感慨。 感慨过后, 他的考究之心也起来了。 正常来说,以他现在在儒家的地位,面对一位登门拜访的年轻士子, 是不太可能轻易动考究之心的,因为现在配他去考究的, 理应是阮留之这一级别的, 但他现在却决定破例了。 因为他想看看郑经到底能妖孽到何种程度。 “浪之, 关于儒家的道和道家的道,你是如何看待的?” 他立即就问道。 这是在儒道本是一家那一话题上的延续。 既然郑经重新定义了道家的道, 那他就干脆再深入一番,既用来考究郑经,也希望借此来敲打背叛了儒家的阮留之。 考验郑经的时刻又来了。 说实在的, 他只是跟阮留之来拜访一下张籍这位名儒, 顺带推销一下报纸而已, 如有可能的话, 他真不想又来论什么道。 可问题是,现在能绕得过去吗? 又得逼我说大实话了! 他也暗暗一声叹息。 假如是别的话题, 那他可以信口开河,尽量朝着迎合张籍心意的地方去说,可是一旦涉及到道, 那他就半句违心话都不想说。 哪怕会说得张籍不乐意听。 希望别得罪得太狠! 谷祫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他先客气了一句。 “先说道家的道。 “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 因此道家的道,本质是效仿天之道来修人之道。 “不过说实在的, 在我看来,道家对天之道的了解,实在是太肤浅,因此在我看来,道家的人之道必然有着太过的破绽,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他的论述,以否定道家的道开头。 这自然是张籍乐意听的,因此立即就招来了张籍赞许。 可问题是,旁边还有着一个道家的阮留之,阮留之一听,立即就不服气了,质问道:“道家对天之道的了解肤浅?你能举例说明吗?” 找怼的来了。 郑经立即就反问道:“那你能解释,水为何会往低处流吗?” “这就是水的特性!” 阮留之立即回道。 “不,这其实是所有物质的特性,打个比方说,高山上松动的石头,会往山下滚,树上熟透了的苹果,会往地上落。 “事实上,水之所以能往低处流,是因为它能形变,绕过一定的阻碍而已,一旦遇到高于自己的阻碍,还是无法往低处流。” 郑经反驳道。 并且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又说道:“比如说杯子水,此时就无法往低处流, 而一旦我松开手,杯子就会带着杯子水一起跌落。” 阮留之一下又呆住了。 因为他发现,郑经似乎说的又很有道理。 当然很有道理。 因为他说的是万有引力,而不是阮留之一句水的特性就能轻松替代的。 而郑经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又问道:“那我再问你, 地到底是方的还是圆的?” 他又抛出了一记大杀器。 “自然是方的。” 阮留之立即又脱口而出。 这自然在郑经的意料之中。 要知道,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天圆地方,中国居中”这一说法,关于地圆说,尽管也有张衡等曾提出过类似的说法,但始终没被世人所接受,而是一直等到明末,才由西方传入并被广泛接受。 而在道家,也是按天圆地方来理解的,并且主张,在心性上要效仿“天圆”,要圆融才能通达,而在命事上要学“地方”,要严谨条理。 郑经立即又笑着问道:“如果我说它是圆的呢?” “不可能!” 这一句,阮留之几乎是吼出来的,差点就加上了绝对两个字。 郑经又笑了笑,回道:“等哪天我有时间了,来向你证明。” 因为时间关系,他不想过多地跟阮留之纠缠。 可问题是…… 张籍也不信这一点,也质疑道:“地是圆的?果真如此?” “对,东汉人张衡《浑天仪图注》里说:‘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 “其意思也是说,地是圆的。 “在我看来,张衡也未必全对,但在我看来,论对天地自然之了解,道家还远不如张衡,因此说道家的道经不起推敲,还真不为过。” 郑经又不得不回道。 好在他能轻松找到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说法,于是,他搬出了张衡,又把道家给否了一次。 当着阮留之的面。 阮留之:“……”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张籍却越听越兴奋,急忙道:“有理,继续继续。” 正文 第249章 再折服一个 郑经确实又当着阮留之的面又把道家的道给否了一次。 但这并不是为了迎合张籍,而是为了客观。 既然是客观,那转折自然紧跟着就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道家的道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最起码它借天地自然之说,来劝人向善修心修德,从立意上来说,是好的,因此值得弘扬。” 转折就这么来了。 张籍和阮留之都愣住了。 而张籍则不甘心地问道:“此言怎讲?” “因为人之道存在的意义,是让天下百姓过得更好,让天下更安定,而道家的道,是有此功效的,因此能不能经得起推敲,其实没那么重要。” 郑经又回道。 又一次开始怀疑人生的阮留之总算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他忍不住想,要是由着郑经再这么折腾下去,道家的根基迟早会被毁掉,也好在郑经现在又说了一句,道家的道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张籍却又有些不甘心了。 要知道,现在是儒家式微,被道家给盖了过去,因此他立即又问道:“那依你看,道家的道,跟儒家的道相比又如何?” “道家的道,是百姓之道,适合普通老百姓修,而儒家之道,是天下之道,适合读书人及主政者来修,客观来说,治理天下的话,还是儒家的道更为合适,若是二者合二为一,天下就会更太平。” 郑经的回答来了。 不偏不倚。 还是没有迎合张籍。 确实也够客观。 按照郑经的理解,道家的天之道确实是不值一提,但在修心养性方面, 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但其清静无为的主张, 用来治天下就很不合适了。 治理天下,还是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套更合适。 只不过他这么回,张籍的问题紧接着又来了:“既然如此, 那为何天下之人,连很多读书人及主政者都去信道家的道了呢?” 说完, 他还又一次不满地瞪了阮留之一眼。 说起来还真是悲催。 过去数百年来, 儒家式微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而当自己的得意门生都改投道家之后,连张籍这样的儒家守门人, 都已经对儒家之道也那么一些不自信了,于是抱着问道于盲的心态来问郑经。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已经说开了的郑经倒是淡定。 通过短暂的交流之后,他已经大致摸透了这位名儒的心情, 因此, 此时的他心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 那就是想办法把这位儒家的守门人也给折服了。 已经把道家的诸糅真人给折服了, 再把儒家的张籍也折服,会不会很香?会不会很好玩? “具体的原因, 就在于过去数百年的天下动荡,已经让很多人对儒家的道产生了怀疑,怀疑它能不能让天下太平, 在儒家迟迟不能证明自身价值的情况下,改信道家也好, 改信佛家也罢,都很正常, 这属于无奈之下的一种精神寄托。” 他接着又说道。 毕竟是来自后世的专业人士,他分析起这个来实在是太轻松。 “你的意思是说……” 只是张籍还有些不太理解。 郑经立即又说:“儒家之道, 虽然更适合治理天下,但本身其实并不完善,或者说,时势在变,过去的道,已经难以解决今日之困境。” “可否具体说说?” 张籍立即又问道。 “想要做到天下太平,无非是要做到除内忧,去外患,天下一统,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富国,强兵,百姓安康。 “而现如今的状况是,穷者恒穷,富者越富,底层百姓穷,国家亦穷,财富都集中到了世家和士族手中,穷人永无出头之日,国家举步维艰,试问,儒家现有的道能否解决这些问题?” 郑经却反问道。 张籍短暂地沉默了。 谷刼 他原本是抱着问道于盲的心思的,可他没想到,郑经还真能说出个条条道道来。 这些话实在是说得很有道理! 也切中了时弊。 只是问题实在是太尖锐了一点,他很不想承认,儒家的道竟然有问题。 可事实却是…… “那依你看,问题在哪?” 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问道。 “道可道, 非恒道, 道家的这一句我还蛮认可的, 只不过应该理解为, 天之道是恒定不变的, 而人之道却是非恒定的,因此在我看来,任何道,想要真正合道,必须具备一个特点,那就是与时俱进。 “而现在的问题是,儒家的道虽然有诸多可取之处,但在很多点上,已经不符合时势,或者是被曲解了,这自然就解决不了现在所存在的问题。” 郑经又说道。 张籍:“……” 人之道,非恒定不变,所以得与时俱进? 儒家的道,现如今已经落伍,或被曲解了,已经不合道? 不得不说,郑经的这一说法对他来说,有些震耳欲聋,因为很少有人敢如此去质疑,圣人们所立之道,竟然会不合道。 因此他极为谨慎地说:“能否举例说明?” “我先举一个前人之说被曲解的例子。 “《管子·小匡》里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管子的本意,是指军士、农夫、工匠、商人,这四类人为国之柱石,并没有等级划分的意愿。 “事实上,在殷商时期,国人并不轻视商人,人们也十分热衷于从事商业,商人之名由此得来。 “可到了周朝之后,时人认为商人过度热衷商业,荒废农业,导致国家不稳,最终灭亡,于是商人的地位开始被不断打压,名义上的地位与奴隶等贱籍无异。 “再到了汉代,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读书人的地位越来越高,士的概念也在发生改变,由原来的军士变成了士大夫及读书人,四民的等级划分由此成型。 “而四名等级划分的结果,是农工商被轻视,国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士人堆里钻,这就是国穷兵不壮的根源。 “事实上,想要国富,单靠只读书不创造财富的士人根本就不行,想要兵强,也靠不了士人而只能靠军士。 “我再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 “就以我自身为例。 “在来会宁之前,我是一名纯粹的士子,全部的精力都用在读书上,所以我是穷光蛋一个,连生存都需要家族扶持。 “但区别在于,我读书,不止读圣贤之学,还学格物致知,这就导致我一到会宁,就发明了新型印刷术,毫不夸张地说,现如今这新型印刷术能帮我日进斗金,让我成为了富人。 “让我富有的本因,不在于我是士,而在于格物致知,在于工,在于商。 “而现有的儒家之道,恰恰是重士,轻工,轻商,轻军,这一例子能不能说明它已经落伍不合道了?” 郑经一口气就说了一长串。 举出了一个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也是儒家之道里,最具弊端,制约了中国上千年发展的一个例子。 张籍一下就听傻眼了。 士农工商,现如今最具代表性的等级观念竟然是儒家的错? 他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专业知识告诉他,郑经说的是对的,在殷商时期,确实不存在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这等级观念是自周以后慢慢所形成的。 而郑经自身的例子似乎也说明,想要富,单靠读圣贤之学确实不行,想要兵强,靠士人也不行。 他没想到,此时的郑经,靠格物致知,靠发明,靠工,靠商,竟然已从一穷士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富人。 难不成真错了? 他很想反驳,可思索了好一阵子,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一声叹息之后,他只能说:“浪之高见。” 又被折服了一个! 正文 第250章 说服 难怪他敢自誉为孔圣人弟子,果然是有几分见地! 此时的张籍,确实已经被郑经所折服了。 要知道,天下读书人很多,但在讲道理上,能让他信服的却是不常见,现如今的那些名士不行,过去的那些名儒也未必行,真正能让他信服的,只有过去的圣贤。 现如今又多了郑经一个。 不管是他的三绝公子身份,还是他所作的《三字经》,以及他对道的新定义、**论,以及刚才的这一番关于道的与时俱进之说,都足以折服他。 难怪连诸糅真人、慧存国师、阮留之、德王爷、卢勋等当世名士都被他折服! 他忍不住又暗暗感慨了一番。 “浪之,能否再多举几个例子?” 这一被折服,语气自然就大为不同,此时的他,已开始采用虚心求教的语气。 “先生不必急于今日,不管是道家的道,还是儒家的道,我都会针对其时弊,我都会逐步去推敲、论证,然后通过这份报纸发表出来,先生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留意这份报纸, 也可以参与进来一起探讨。” 郑经指了指那份《华夏早报》的创刊号。 此时的他,已经不想继续说了, 因为真要说的话, 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推销报纸。 “哦?你如此看重这份报纸?” 张籍却有些难以理解了。 因为在他看来, 这报纸好是好,但却互动性不够, 因此在报纸上通过文字来论道,远不如面对面对话来得直接。 “不瞒先生说,这份报纸已上达圣听, 现如今,这报纸一发行,朝廷五品以上大员就将人手一份,不仅如此, 下面的州郡县官吏,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它。” 郑经淡定地回了这么一句。 张籍瞬间就不淡定了。 面对面论道,虽然够直接,可问题是, 论道的内容仅限在场之人知晓, 现如今,郑经却告诉他, 这份报纸一发现, 却是朝廷五品以上官员人手一份, 以及天底下的州郡县官吏也能看到它。 这样一来,论影响力, 又哪能是面对面论道所能比的? “此话当真?” 他又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信的话, 你可以问留之兄,现如今, 两千份报纸已经送抵了秘书省,最迟在明日,朝中上下官员就能看到这份报纸, 而以后的每份报纸, 朝中官员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 郑经再次回道。 张籍又沉默了。 其实已经没必要找阮留之证实。 因为事情是明摆着的。 既然这份报纸有德王爷参与,那这份报纸上达圣听, 并非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一旦被圣上认可, 那朝中官员人手一份, 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就更是了不得了! 对于思想文化而言,最难的是什么? 是传播。 面对面论道虽好,但论道的内容仅限于在场的人所得知,若是想将它广泛传播出去,并非一件易事。 现在倒好,郑经办了这样一份报纸之后,报纸上的内容,不仅可以在第一时间被朝中官员所得知,而且还能上达圣听,这是何等的了不得? 谷佮 一时间,他又是感慨不已。 因为就算是他现在的自己,就算有什么观点,想要被朝中官员广而得知,是一件极难的事,至于上达圣听,则更是难上加难。 真是了不得! 感慨过后,他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份报纸上,谁的文章都可以登?” “是的,只要文章的内容有品质,那不管是哪家的文章,也不管文章本身是否有争议,都可以登,不仅可以登,被登出来之后,报社还会有稿酬。” 郑经回道。 张籍又沉默了片刻。 经郑经这么一说,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份报纸的影响力,但他不甘心的是,郑经说这份报纸谁的文章都可以登, 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亦或是其它家。 若它只是儒家的喉舌该有多好? 因此,他不甘心地问道:“这样会不会……有点乱?” “乱很正常,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人之道的特点就是这样的,身份地位不同,所能接受的道也就不同,不能一定就说,儒家的道是对的,别的道就一定是错的。 “因此,道不同,可以不相为谋,但绝不能不给别家发声的机会,事实上,不管是谁家的道,要想完善,就得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存在。 “战国时期,之所以各家的道能快速得以发展、完善,不就是因为能百家争鸣吗? “儒家要想发展、完善,闭门造车肯定是不行的,还得多听听别家的意见,争取来个博采众长。” 郑经又回道。 张籍一时又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郑经说的又很有道理。 作为儒家守门人,他自然是希望能将儒家发展壮大的,现如今,他看郑经已办报的形式来传播各家的思想和文化,来一个纸上百家争鸣,那儒家当然得参与进去。 不仅得参与,而且还得成为其中的主流才行。 具体要怎么做呢? 想了想,他觉得眼前要做的,是得让更多儒家人能看到这份报纸才行,而不是仅限于朝中的文武百官,还应该应该包括那些未入仕的儒生,以及年轻的士子们等。 因此他立即问道:“浪之,怎样才能买到这份《华夏早报》?” 郑经想要的问题终于来了。 他故意回道:“先生想看的话,又何必买呢?我吩咐人送上门来即是啊。” “不是,我是问其他儒家之人想看的话。” 张籍纠正道。 “这样啊,这份报纸除了朝廷订阅的之外,城里的一些青楼、酒肆也有得卖,除此之外,街上偶尔会有报童来售卖。 “还有,如果先生允许的话,我也可以让人送一些来文庙这里代售。” 郑经终于不藏着掖着了,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而这也正合张籍的心意,他立即说道:“这敢情好,还有,在国子监那边我也有几分薄面,我去帮你打个招呼,也放一些去那边代售吧。” 为了让更多的儒家人能看到这份报纸,张籍不仅答应了将报纸在文庙代售的事,连国子监那边代售的事也一起给揽下了。 郑经的目标就此轻松达成。 那接下来,就是谈提成的事。 …… 正文 第251章 一个遗留问题 “浪之,你说,我当年的选择真是错了吗?” 一离开文庙,阮留之就有些落寞地问起了郑经来。 这一次,他之所以带郑经来见张籍,自然是有想看郑经和张籍论道的心思,现如今,他的这一目的算是达到了, 但离开时,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改投道家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老师应该已经原谅他了,可他没想到,张籍虽然是见他了,但似乎并没有就此原谅他的打算, 对那事还非常的介怀。 当然, 张籍的介怀并不会让他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让他怀疑的是,道家的道被郑经一次接一次的否定不说,他还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这又让他的道心有些不稳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谈不上对错。” 对于差点就坑了自己一把的阮留之,郑经原本是想晾他一会的,不过看在结局很完美的份上,他还是开了口。 “只能说,在儒家这条道上,你受挫了,迷失了方向,因此想换条道试试,人生在很多时候,做选择就是这样的,觉得前路迷茫,就想换条道试试。” 不等阮留之有反应,他又加了一句。 这话让阮留之听起来就觉得舒服多了, 因此立即点了点头:“有理。” 可郑经却没有理会他的回应, 又说道:“可大多数时候你又会发现,你另选的这条路也未必能走得通。” 阮留之:“……” “大部分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总是在不停地做选择,结果选来选去,最终一事无成。” 郑经又加了一句。 阮留之:“……” 这是在暗讽我一事无成吗? “之所以如此,一是自己没有明确的方向,被动地做出的选择,二是不善于坚持,正所谓的行百步者半九十,就是这么个道理。” 郑经最后又加了一句。 再多的,他也不想再说了。 其实在经过一些天的相处之后,他已基本上熟悉了阮留之的性格,因此也很理解他此时的彷徨。 说实在的,以阮留之的才气,若是顺风顺水一点,那他现在的成就,理应不弱于卢勋才对,不应该出现中途改道的状况才对。 那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心高气傲,受不了委屈,受不了挫折,不愿意低头。 也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 事实上,古代大多数不得志的文人都是如此,一方面,有才华又有追求,但另一方面,又不肯低头折腰事权贵,结果是落寞一生。 这确实谈不上对错,而是他們自身的才学和能力并不具备改变当时社会现状的能耐,因此只能在一次接一次的失意中彷徨、迷失。 这样的例子真的很多很多。 柳三变是一个。 唐伯虎也是一个。 甚至连李白、苏轼那样的,也是在风光过后有低谷。 阮留之与他们不同的是,当觉得儒家的路走不通之后,就选择了走道家的路,可因为自己的出现,他又开始对道家的路产生了怀疑…… 说白了,还是理想与现实之间太遥远,选来选去,都觉得不甘心。 谷氃 对此,郑经既不反感,也不同情,一旦碰上了,顶多就来上一记点到为止。 而这样的点到为止,也足以让阮留之去反思好一阵子。 也确实是这样的,假如阮留之能像诸糅真人,以及过往的竹林七贤等名士那样,甘心于出世的话,那也就罢了,就不会因为郑经的三两句话就道心动摇。 可问题是,阮留之是受儒家教化出身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观念已深入他骨髓,因此,当他今天听郑经说,道家之道只适合修自身,适合普通老百姓,而儒家之道则适合治天下时,他确实又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了。 尤其是当他还听说,道家的道到处都是破绽时,就更是难以安心,因此,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他又问道:“你之前说,地球是圆的,如何来证明?” 此时的他,迫切想知道,道家的道是不是真的经不起推敲。 郑经没想到,阮留之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如何在这个时代,来证明地圆说? 因为想要证明起来实在是有点复杂,因此他在此之前故意采取了拖延战术,只是他没想到,才一离开文庙,阮留之就按捺不住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于是他回道:“想要证明这一点,其实并不难,但稍稍需要一点时间。” “怎么证明?” 阮留之故意忽略了需要时间这一点。 郑经则说道:“道家不是喜欢观星吗?假如你能从南到北都能找到人来在同一时间观星,并把观星结果给记录下来,我就能通过观星结果用算术的方法来证明。” 他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的方法。 在这个环球旅行还不现实的时代,想要证明地圆说确实很困难,但也不是一点的办法。 早在七八百年之前,亚里士多德就提出了证明地圆说的方法,那就是观星法,具体的方法是来观察北极星。 越往北走,北极星越高,越往南走,北极星越低,并且因纬度的不同,北极星与海平面之间会呈现不同的角度,通过大量的数据,再结合几何方法,不仅可以证明地圆说,还可以大致算出北极星与地球之间的距离。 而一旦初步证明了地圆说,又可以结合月食、日食等现象,来进一步验证地圆说的正确性,甚至于顺理成章地提出日心说,地球的自转与公转得科学本质。 这原本就是郑经想去做的。 因为他很清楚,科学概念这东西,不是能一撮而就的,需要一点一点去铺垫,才能慢慢被世人所接受。 因此,他立即就跟阮留之细细描述起北极星的观星法来。 具体的方法,无非就是从南到北,在临海的地方,以海平面为基地,建立一系列的观测点,在同一时间来记录北极星与海平面之间的位置、角度,再汇总数据来建立几何推算模型…… 原理上稍稍有一点点复杂,但好在郑经在上中学时,是文理双修,因此这一点点问题还难不倒他。 而在观星这一点上,道家也确实是有优势的,因为从南到北,到处都有道家的道观,最南可以到大夏国的交州,也就是后世的越南,最北则可以去到库页岛以北。 “你确定要证明?其结果可能是颠覆性的哦!” 在讲述完具体的观测方法后,郑经又善意地提醒道。 确实是颠覆性的。 一旦地圆说的结论被证明,那中国古代天圆地方的说法就会被推倒,而对道家来说,也由此会被证明:道家的天地自然之说是肤浅的! “我确定。” 阮留之却坚定地说。 郑经:“……” 好吧,你自找的。 正文 第252章 抢购潮,黄牛党的诞生 《华夏早报》的创刊号终于正式发行了。 第一批拿到报纸的,自然还是朝中五品以上官员。 大家还是小看了这份报纸的受欢迎程度,在这个书籍还靠抄的时代,一份内容有保证又新奇的高品质印刷报纸,对于那些朝中大员来说,绝不是一两银子那么简单。 就以鸿胪寺为例。 在大夏朝,鸿胪寺为正三品衙门,设大鸿胪一人, 正三品,左右少卿各一,正四品,五品以上的,还有主簿厅主簿、司仪署署令、司宾署署令等,合计有十二人够资格领这份报纸。 可整个鸿胪寺足足有七品以上官员六十多人,若是再算上其他九品以上吏员,足足有近二百号人。 二百号人, 却只有十二份报纸,那还不得馋死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吏? 而最为可恶的是…… 比如说司仪署署令蔡玉春一拿到这份报纸,立即就开始在司仪署里炫耀了起来:“啧啧啧,这三绝公子的文采果然是了不得,你们听听…… “诗人,必定是灵魂的旅者……他们能读懂春的暖,夏的热,秋的悲,冬的凉,也能读懂河流的善,山川的博,大地的情,还有女子的多愁善感…… “也难怪他的诗词写得那么好! “还有,你们再听听他的这首新作,《江南春》, 据说是献给太后的……” 他就这么当着司仪署的大小官吏念了起来。 司仪署里,还有从五品的功曹三人, 六品以下官吏若干,他这一念,自然就把大家的兴致全给勾了起来。 “蔡大人,能否借我阅阅?” 跟他关系较为亲近的从五品功曹邓佑立即就舔着个脸凑了过去。 对于自己的亲信,蔡玉春倒是赏了个脸,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将报纸递给了邓佑,但还是心疼地提醒了一句:“小心点,此报可是极为的珍贵,你可别把它给弄污浊了,就在这看吧。” 邓佑总共看了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蔡玉春就又把报纸要了回去,然后带着报纸离开署衙扬长而去。 这可把其他还等着也过一过眼瘾的官吏给急坏了。 连看到一半的功曹邓佑也着急,连忙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报纸哪里有得买?” “回邓大人,我听秘书省的人说,这报纸是德王爷所办,在醉香楼、华夏书局等地都有得买,一两银子一份。” 他手下一伶俐的录事立即回禀道。 “哦,那有劳你跑一趟,去给我买上一份……不……五份。” 邓佑立即就掏起了银子。 不用说,这份报纸他虽然没资格免费得,但只要有得买,那也问题不大,区区几两碎银子,对于一位从五品官员来说,根本就不算事。 因此,他不仅准备自己收藏一份,还打算给家人人手一份。 太太一份。 小姐一份。 还有两个小妾也得一人一份。 不能厚此薄彼。 而他这么一说…… 谷畼 “顺便给我也带上两份。” “给我也来三份。” “帮我也带上三份吧,我家夫人可是很喜欢三绝公子的诗。” …… 司仪署的其他官吏开始纷纷仿效,给那位录事掏起了银子,不一会功夫,那位录事手里,竟然收了近三十两银子。 而这位录事一出署衙,迎面就碰上了主簿厅和司宾署等同样准备前去买报的人。 类似的情形,在其它府衙也正发生着,很快,百官府舍所在的前门大街上,前去买报的人开始川流不息,有些是各府衙的吏员,而另一些,则是闻讯而出的官员家仆。 其实这些府衙吏员也好,官员家仆也罢,都用不着跑太远,因为他们一出了前门大街,来到国子监或文庙附近,便有人相告,报纸在国子监和文庙都有得买。 只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延续太长时间。 那些稍稍出来得晚一点点的,等他们抵达国子监或文庙时,便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报纸售罄。 其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以华夏书局现有的印刷能力,就算整个书局的人全部来印报纸,一天不停歇地印下来,也就印个三千份左右。 而第一天印出来的三千份,两千份被送去了朝廷和宫里,剩下的一千份,送了五百份去醉香楼,国子监及文庙则各送了两百份,剩下的一百份,则留在书局自售。 只不过连郑经都没想到,朝廷那边的动作竟然会那么快,这报纸刚送过去不久,他才刚从文庙回到书局,就得知了报纸已开始在朝中派发的消息。 他更没料到的是,那些已经得到了免费报纸的官员竟然还不满足,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家仆去抢购报纸,一买还不是一份,而是多份。 这么一来,送去文庙和国子监的那四百份,还不到一会功夫就被抢没了。 一两银子,对于穷人家来说,相当于一家人一个月的伙食费,而对那些富人家来说,却啥也不是,因此国子监和文庙的那四百份,根本就不够那些官吏、官吏家属、监生们分的。 而僧多粥少的局面一出现,还必然会引发另一种状况,那就是抢购潮。 比如说鸿胪寺司仪署那位负责出来帮忙买报的录事。 这名录事名为徐义,是鸿胪寺的一名九品小吏。 徐义出了鸿胪寺之后,先是闻讯去了一趟文庙,但他到了那里之后,便发现围在那里抢着买报的人实在是有点多,他懒得跟人去挤,便一个机灵,直奔书局而来。 到了书局之后,他便发现,暂时来书局这里买的人倒是不多,可他一问,听说书局也就剩下几十份报纸了,于是他一狠心,张口就要了五十份。 其中三十份,是帮同僚买的。 而另外的二十份,则是他自掏腰包。 若不是他带的银子不够,他恨不得将书局里剩下的报纸全部给买下来。 一九品小吏,一个月的俸禄也就二两银子左右,再算上其它外水,撑死了也就不到十两银子,现在却花二十两银子来买报纸,疯了吗? 当然不是。 他一看现在连华夏书局都没剩几份报纸了,立即便想到,这报纸必定会供不应求,于是他也意识到,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 既然报纸没得买,那我手中的这二十份报纸,卖个二两银子一份不过分吧? 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而此时的郑经,又在书局里忙着帮忙印报,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开始引发了抢购潮,并且诞生了大夏朝的第一名黄牛党。 正文 第253章 都来了 郑经确实没有遇到,报纸在正式开始发行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抢购潮。 他是在稍后才后得知这一消息的。 第一个来告知他报纸很抢手的,是在书局前厅带着几名仆人在售卖报纸的陈管事。 当徐义到来时,书局前厅也就剩下了七十来份报纸,而徐义走后,则只剩下了二十来份,而这二十来份, 也就坚持了片刻时间。 因为徐义走后,又来人了,一人几份,一人几份,很快就把那二十几份给买了个精光。 而后面还有人陆续到来。 前面的报纸没了,自然要到后面去拿, 在拿报纸时, 陈管事顺带告知了他报纸很抢手的消息。 一开始, 郑经还是没有太在意,可很快他就发现,没过多久,陈管事又回后院了,说报纸还是不够卖,书局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直到此时,郑经才意识到,报纸应该是热销了。 于是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跟着陈管事去了趟前厅。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些等着买报纸的,不是一份一份买,少的都是五份起步,多的则是上十份,这样一来,印的速度还赶不上买的速度了。 有这么夸张吗? 难道银子就这么不值钱? 他一边惊讶着,一边吩咐陈管事, 做出了每人限购两份的决定。 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没过多久,德王爷就带人从醉香楼那边回了书局。 德王爷也没有料到,这报纸的销售竟然会如此的火爆。 带人往宫里送完报纸回来之后,他便又回了书局,然后又带着五百份报纸去了醉香楼,准备守在醉香楼具体查看一下报纸的受欢迎程度。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华夏早报》的总编,也是他唯一摆得上台面的事业,因此,对于这份报纸的发展,他比郑经还要上心。 当他带着报纸抵达醉香楼时,刚到申时,也就是大概下午三点左右。 这个时间点,醉香楼虽然已经开门营业了,但基本上还没什么客人来,因此,一开始的状况还算好,这报纸一摆出去,也就楼里的一些伶人闻讯之后,派丫环前来购买。 但局面很快就开始失控了。 为啥? 因为有三绝公子新作在报纸上的消息很快就在楼里传开了,而且还是几首诗外加一篇论诗词之道的美文。 这下可不得了啦! 楼里的那些姑娘,整天跟客人们聊的就是诗词歌赋,现在一听说有三绝公子的新作面世,那自然是第一时间掏银子买了再说。 总不能当客人聊起三绝公子的新作时,自己却一问三不知吧? 那样会很没有职业素养的! 而一两银子对这些迎来送往的姑娘们来说,也不算啥事。 只是这么一来,经她们一带动,买报的就远不止迎来送往的伶人们了,连那些乐师、舞姬也纷纷掏起了荷包,甚至于连楼里那些手头宽裕的杂役们,也狠心掏银子买下了一份。 醉香楼里的抢购潮也就此兴起,结果是还不到半个时辰,德王爷所带过去的那五百份报纸就被楼里自己人先抢购了一空。 这下可是让德王爷急眼了。 要知道,现在整个秦淮河畔近百家青楼,有《华夏早报》买的就醉香楼独此一家,毫无疑问,这一消息一旦传出去,就能像三绝谱法一样,在短时间来成为醉香楼一个揽客的大噱头。 现在倒好,客人们还没来,报纸就被楼里人自己给抢光了,那等客人们到了之后,怎么跟他们交代? 于是乎,他惦记起了书局还剩下的那五百份报纸,便心急火燎地回了书局。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就在他与郑经分开之后,郑经已经谈妥了报纸在文庙和国子监的分销,并且把留在书局之内的那五百份报纸,分了四百份送去了文庙那边。 “报纸呢?还有吗?醉香楼不够卖!” 他一回书局,立即就冲着正好在书局前厅的郑经来了这么一句。 “醉香楼竟然也卖完了?那边可是给了足足五百份啊!” 谷翉 郑经惊问道。 很显然,就算书局门口已排起了长长的买报队伍,之前的他也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份报纸到底有何等的受欢迎。 于是他指了指那些等着买报的人说:“早没了,现在印一份出来就卖一份。” 德王爷一听,就更是急眼了,立即又嚷嚷道:“不行不行,现在印出来的报纸,不能再卖了,全都得给醉香楼留着。” 不用说,为了帮醉香楼抢报纸,他又开始玩赖了。 可问题是…… “不太好吧?人家这么多人排队等在这里,总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吧?” 郑经又指了指还在不断涌来的人流。 他确实有些不太情愿就此如了德王爷的愿。 要知道,他之所以办这份报纸,目的是用来传播思想和文化,那假如真按德王爷所说的,优先供应醉香楼,连主动登门来买的都买不到的话,那一传出去,就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想买你一份报纸,还得去逛青楼? 那这传播的是哪门子的思想和文化? “那……印一份,留一份!” 德王爷自知理亏,总算又改口了,稍稍做了一下妥协。 这个倒是可以! 郑经正打算同意,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火急火燎的声音:“浪之,浪之……” 又有人来了。 正是刚与郑经分开才一个多时辰的文庙主持张籍。 张籍原本是没必要亲自来的,可问题出在了国子监那边。 当报纸送往文庙和国子监后,时任国子监祭酒骆斐并没有太过于在意,因为报纸是张籍亲自带人送来的,并且还听闻,朝中五品以上官员都已人手一份,便答应了将报纸在国子监寄售。 报纸一开售,他也更是没太在意,放任下面的人在卖,卖给国子监的监生也好,外面的人也罢,他懒得去管那么多。 可问题是,当报纸开始售卖时,还有相当一部分监生正在上课,而等那些上完课的监生一出来,报纸早已被外来之人抢购了一空。 问题就这么来了。 国子监有报纸售卖,竟然不优先卖给国子监的监生? 于是乎,那些没买到报纸的监生,连带那些给监生们上课的博士、助教、直讲等,都纷纷来找骆斐来论理,闹得骆斐心烦。 无奈之下,骆斐又只能再找上了张籍,想要更多的报纸。 其实这也很正常。 监生们闹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送往国子监的那两百份报纸,短短的一会功夫,就让国子监赚到了四十两银子。 没有谁会跟银子过意不去。 可问题是,文庙这边的报纸也已经售完,就算他找到张籍,也解决不了问题。 那就干脆带着骆斐来一趟书局吧! 张籍立即做出了这样一决定。 正好,他也想到书局来看看,然后顺便把他刚认识的儒家天才引荐给骆斐。 两人就这么来到了书局。 他们一来,却是让郑经头疼不已。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这两位应该也是来问他要报纸的,可问题是,现在书局里的印刷速度,连书局跟醉香楼都满足不了了,又怎么去满足文庙和国子监? 他还有所不知的是,除了张籍和骆斐以外,还有更多的人正奔着书局而来。 正文 第254章 又来一只大肥羊 对于新出的这份《华夏早报》,最为惊讶的还得数郑衍。 作为鸿胪寺的大鸿胪,他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拿到了报纸,而他一看到报纸名字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在发愣了。 《华夏早报》! 一看名字,他就知道,这份报纸就必定与自己那位同宗后辈有关,而报纸上那些署名为三绝公子的诗词和文章, 则更是印证了他的这一推测。 这又让他的心情无比复杂了。 这才过去多少天? 他的这位同宗后辈,竟然又办出了一份影响力如此之巨大的报纸,竟然还能被朝廷派到五品以上官员手中? 尽管他知道,这份报纸之所以能被朝廷派发,绝大部分都是德王爷的功劳,可他还是看出来了,这样一份报纸的存在,不仅能赚不少的银子,还影响力极为巨大,绝对是名利双收的好东西。 只可惜,这跟郑氏没半点关系。 而没关系的原因,就是因为老家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整出来的好事。 实在是太可惜了! 在再次看到了郑经所迸发出的巨大潜力之后,他决定再去一趟书局,以贺喜为名,再去挽救一下那位同宗晚辈的关系。 于是在稍稍处理了一下公事之后,他离开了府衙,去向了书局。 此时同样正去向书局的,还有另一位三品大员,那就是新任会宁府尹卢勋卢大人。 卢勋之所以到书局,倒不是来问郑经要报纸的, 而是来关心他的办学大事, 当他听说,书局所发行的《华夏早报》,竟然是朝中五品以上大员都能人手一份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关心的事情十有八九应该也已经成了,于是便急急忙忙去向了书局。 书局之内,郑经正忙着接待来访的张籍和骆斐。 此时的他原本是很忙碌的,可两位儒家大佬的到来,却让他不得不抽出身来稍稍接待一番,比如说带着他们参观一下印刷房,再吩咐人准备酒席之类的。 没办法,谁让他说自己是儒家人呢? 当然,他没想到的是,骆斐的到来,竟然还给他送来了一个大大的好处,要是按照他习惯的说法,就是有一只大大的肥羊,主动送上门来了, 正等着他来薅。 为啥这么说? 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机构设置,国子监可不只是一所学校那么简单,而是一个规模相当大, 在教育方面还挺有实权的教育机构。 首先,国子监下面设有蒙学、国子学、太学,其中,蒙学和国子学专门招收朝中七品以上官员子弟,而太学则专门培养皇室子弟。 也就是说,假如陈蒨武不是拜了他为老师的话,那此时就应该入太学,也是归骆斐管。 而国子监的职能可远不止教学生这么简单,除此之外,下面的州县学训导学生、荐送学生应举、建阁藏书等,也是由国子监来负责管理和督办。 这就意味着,国子监是掌管着大夏朝全国学校的总机构。 也正因为如此,骆斐的级别可不低。 从三品! 又是一位朝中三品大员。 而骆斐到了之后,稍稍参观了一下印刷房之后,便在张籍的推荐之下,把兴致转移到了他所印的那本《三字经》上面,硬要拉着他热聊一番。 这自然又让郑经窃喜不已。 谷岖 主管全国办学的总机构啊,这对于想大肆印教材来谋利的他来说,不是大肥羊是啥? 于是,他喜滋滋地撂下了印报的事,跟德王爷和阮留之一起,把张籍和骆斐都领上了书房,准备来薅羊毛。 只是他没想到,他还没开始薅,竟然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卢勋和郑衍来了! 这让他暗暗叫苦不迭,他忍不住心想,这两人早不来晚不来,在这个时候瞎来凑什么热闹? 可是没办法,这两人一个是会宁府尹,一个是同宗长辈,既然来了,他也没有把他们拒之门外的道理,不得不派人把他們也给请上了二楼书房。 这下有点意思了。 小小的书房之内,竟然一下子就汇集了一位王爷,三位三品朝中大员,再加一位儒家大佬,然后再加上一位道家名士阮留之,以及一个啥也不是的郑经。 气氛一下就有点尴尬了。 为啥? 因为在相互客套过后,谁也不知道该由谁来扯起话题。 从地位上来说,当然是德王爷最为尊贵,可问题是,在场还有另外儒家大佬,从名望上来说,不管是张籍还是骆斐,都比德王爷只高不低,就更别提后来的卢勋和郑衍了。 也好在郑经脸皮厚。 他立即就哈哈一笑,说道:“这么多大人来我这,我这也没啥好招待的,不如请诸位大人品鉴一番我新印好的《三字经》如何?” 他还在惦记着薅骆斐的羊毛。 没办法,这只肥羊实在是太肥了一点。 要知道,从历史上来说,自唐宋之后,等印刷术稍稍成熟之后,国子监还将有一大职能,那就是印书。 也就是印教材。 等到了南宋,国子监内还会增设一个机构,专门负责来印教材,也就是所谓的“监本”,而监本一出,全国的教材基本上就会统一。 而现在,他想促成的就是此事。 只不过在这个新型印刷术还属于他独家所有,教材也还没统一的时代,他想的是跟国子监来合作一把,从中分一杯羹。 因此,这话题自然还是得从《三字经》开聊。 这也正合骆斐之意。 早在来书局之前,张籍就在他面前夸过,说他新发现了一名贤才,学问是如何如何的了得,那《华夏日报》就是他所创办,除此之外,还著了一本极为了不得的《三字经》,以及重新定义了道,创立了**论之类的…… 而他到了书局之后,也稍稍翻阅了一下《三字经》,粗略一看,也确实觉得很了不起,正想有跟郑经深入交流一番的心思。 “老夫正有此意,几位大人意下如何?” 他立即就出声附和道。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纷纷出声表示赞成。 几本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三字经》很快又送了上来。 又一幕好戏即将开演。 正文 第255章 节外生枝 书房里又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大家开始翻阅手中的《三字经》,只不过不同的是,有人确实是在认真地看,而有的人却是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自然是德王爷、阮留之、卢勋这三位。 因为这本书,他们三人早已经看过了,已没什么好看的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认真看的则是骆斐。 作为国子监的祭酒, 他的主业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因此他头一回看到这样一本集儒家及历史、百科知识为一体,适合用来给幼童启蒙的书,自然得细细审阅一番,看其中是否有纰漏。 毕竟张籍给予这本书的评价极其之高。 其实此时的郑衍也应该细读的,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读这本完全成型的书,只不过此时的他却是有些难以集中精力。 因为他正在感慨,自己这位同宗后辈竟然又结识了这么多了不得之人。 他指的主要是卢勋、张籍和骆斐三人。 卢勋倒也罢了。 毕竟他一向跟德王爷交好,现在出现在这里虽然也让他稍感惊讶,但也还算是在情理之中。 让他觉得极为意外的是张籍和骆斐。 别看从级别上来说,他比骆斐都还要高上半级,可是论学识和声望,他是不如另外两位的。 其实从年龄上来说,他跟张籍和骆斐都差不多,三人基本上属于同一时代的人,只不过在年轻时,他是被另外两人不怎么瞧得起的那一个。 当时,张籍是出了名的大才子,才名远胜于他不说,并且还曾是东宫学士, 若不是前太子被废, 现在的官位绝不会低于他。 而现在,就算张籍的官位已近乎于可有可无,可其文庙主持的身份,在受尊敬程度方面,却未必比他这样的三品大员差。 至于骆斐就更不必说了,像卢勋他们这一辈的,但凡是国子监出身的,哪怕官位再高,在见了骆斐之后,也还是得尊其为先生。 这两位的地位就是如此的尊崇。 可问题是,现在这两位都联袂出现在了他同宗晚辈的书局之内,从他们的态度上来看,似乎还对他的这位晚辈欣赏有加,根本就不是先生对学生的态度。 惊讶之余,他自然就有点难以集中精力去看书了。 同样无心细读的还有张籍。 只不过他无心细读的原因,并不是心不在焉,而是之前他已经粗略看过一遍了,并且家里还有一本,因此就懒得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来细读。 他把关注点放在了在场的其他人身上。 尤其是郑衍身上。 要知道,今天下午在文庙,郑经在跟他论起儒家之所以式微的原因时,曾跟他提过一个观点,那就是现在的时弊是,国穷,民穷,世家富,几乎天下所有的财富都集中到了世家和士族手中。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郑经竟然是荥阳郑氏的人。 直到郑衍来了之后,郑经称之为族叔祖时,他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就让他纳闷了。 既然郑经是荥阳郑氏族人,那也算得上是世家子,而以郑衍到来之后对待他的态度来看,也似乎对他颇为器重,那他为何又对世家那么大的意见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决定拿此事来做做文章。 “哈哈,非文兄,我没有跟你说假话吧?这浪之的才华绝对是非同一般啊!” 张籍一边假装翻书,一边先跟骆斐搭起了话。 但不等骆斐回应,他又转向了郑衍,说道:“郑大人,你們郑氏又出了大才啊,依我看,浪之之才,在你们郑氏先人里,也就康成先生可比,连仲师先生都稍逊一筹。” 很显然,他真正的目标是在郑衍这边。 郑衍:“……” 康成先生,汉末名儒郑玄,郑氏北支著名人物。 仲师先生,东汉名儒郑众,荥阳郑氏先祖,曾位列大司农。 现如今,张籍竟然拿郑经来跟郑玄和郑众比,并且还说郑氏先祖郑众还稍逊郑经一筹,这让他一时不知该说啥好了,只能谦虚道:“之言先生过誉了。” 谷撘 张籍自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又极为认真地说:“不,一点都不过誉,依我看,浪之之才,当有可能超过康成先生。” 郑衍:“……” 我就是以长辈的身份谦虚一下而已,你这老家伙,怎么还是那么较真呢? 当然,他也只能是腹诽而已,要知道,张籍虽然官职不高,可是在儒家的声望却是极其之大,每次一开课论道,连很多朝中大员都抢着去听的那种。 因此,他只能故作诚恳地问道:“哦,为何之言先生对浪之评价如此之高?” “呵呵,就在今天下午,浪之曾去过我那里一趟,还跟我探讨了一番时弊,依我看啊,他不仅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还见识非凡,见解独特,连我听了之后都赞叹不已。” 张籍又故意说道。 而他评价极高的这一句,瞬间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 就连正认真看书的张籍都把视线从书本上移了出来。 要知道,今天下午的那场论道,也就张籍、郑经、阮留之三人在场,其他人对此还一无所知,因此,大家都很想知道,郑经今天又在张籍那边发表了什么高论。 “之言兄,你就别卖关子了,不如直接跟大家说说,你们今天下午到底聊了啥好了。” 代表大家出声的是骆斐。 要知道,自从他今天去文庙找了张籍之后,这一路下来,张籍就一直对郑经赞叹不已,在他面前夸个不停,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因为时间仓促,他们下午到底聊了啥,他也是一无所知。 “呵呵,也没啥,就聊了聊时弊,以及现如今儒家为何会式微的原因。” 张籍以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 但紧接着,他却简短地复述起了下午所发生的事。 从一开始的儒道本是一家,聊到了道家之道的经不起推敲,又聊到了当今的时弊,最后,讲出了郑经对儒家之道之所以式微的原因分析…… 这可是又把大家听得目瞪口呆。 连德王爷都没想到,就中午过后,他跟郑经才分开了短短一会的功夫,这期间竟然又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 这家伙,真是能折腾啊! 上次在涡阳,一场论道,就把道家的诸糅真人聊了个心服口服。 现如今,无意中去了一趟文庙,又聊得张籍对他赞叹不已,还主动寻上了门来。 这未免也太能聊了一点吧? 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能不被他聊服的人? 他忍不住又暗暗惋惜,自己又错过了一场好戏。 此时的郑衍也正暗暗感叹不已。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同宗晚辈确实很有才,可他还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有才得连张籍这种名誉都对其赞赏有加,评价竟然会如此之高。 这竖子,怎么就那么能折腾呢? 此时的他确实没想到,在荥阳时的郑经还表现只是一般般,平庸得竟然被族人当成了弃子和替罪羊,可他一到会宁,竟然就展现了一飞冲天之势,又是印书,又是办报,大发横财不说,还结识了这么多了不得的人物。 这让他怎么能想得通? 可就在他迷惑不已时,张籍却又说得:“郑大人,浪之说,现如今最大的时弊,就在于国穷,民穷,天下财富都集中到了世家和士族手中,关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图穷匕见的一句来了。 郑衍:“……” 这是想故意刁难我? 此时的郑经听了之后,也是暗暗叫苦不迭。 他忍不住想:我还等着薅羊毛呢,怎么又来了个节外生枝呢? 正文 第257章 从打倒自己开始的狠人 先生又要讲道了! 而且还是当着国子监祭酒骆斐先生,还有文庙主持张籍先生等两位儒家大儒的面! 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顾倾城和席希明等人极为的兴奋。 像他们这些家境和背景都相当不错的士子,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跟着郑经来做事,肯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成就感,以及自身学识水准的精进。 尤其是后者。 而高水准的讲道又有多难得? 假如非得用一个比喻来形容的话, 像张籍和骆斐这个水准的讲道,就相当于后世清华北大校长的学术讲座,一般人根本就很难得有机会听。 就好比说席希明这些会宁士子,他们大部分也是从国子监出来的,从蒙学到中举,少说也在国子监呆了十几年, 可十几年下来, 能听到张籍和骆斐他们这个级别的讲道,次数也并不算多, 至于那种仅有十几二十人的小场合讲道,他们更是从来没机会听过。 那在他们眼里,郑经的讲道又属于啥级别的? 真要比的话,在他们看来,比张籍和骆斐他们那个级数的讲道水平只高不低,毕竟在这世上,能重新定义道,自创**论,又写出《三字经》,再自创新型算法,还字词曲三绝的人极为罕见。 在这些士子眼里,郑经已经属于无所不能那个级别的。 在郑经一次又一次地创造了让他们难以置信的奇迹之后,他们已经对郑经形成了如此的固化印象。 因此,一听说先生又将讲道,他们即刻又兴奋了,顾不上一整天的劳累,无需他人吩咐, 立即就针对一楼客厅布置了起来。 于是,当骆斐等人在郑经的引领下从楼上下来时,一楼的客厅已经被布置成了类似课堂的模样,除了没书桌以外,那些士子,早已在后排整整齐齐地坐了下来,而把前排留给了他们。 看着士子中不少熟悉的面孔,骆斐又恍然有了一种在国子监给监生们上课的感觉。 只可惜今天的授课老师不是他。 而是郑经。 既然已经横了心,郑经自然又习惯性地站在了大家前面,准备又以他早已习惯了的模式,来给大家来上一堂精彩的演讲。 “这些天来,我跟卢大人、德王爷等,还有今天新认识的之言先生,都探讨过一个极为残酷的问题,那就是为何近三百年来,这天下都是四分五裂,更朝换代频繁,但却始终未能一统。 “深究其原因,我认为有一点是极为关键的,那就是财富分化极为严重。 “再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这天下财富,大部分都集中到了世家和士族手中,最终导致国穷、民穷,国无安邦定国的实力,民无安居乐业的心思,结果是天下反复动荡。” 郑经就这么开始了他的演说。 开局即破题。 只不过这种开局,几乎是把所有人全打倒的架势。 为啥这么说? 因为按照世家的定义,是指延续很多代,郡县以上地方知名大姓,祖祖辈辈出大官不说,拥有极其雄厚的财力甚至是军力。 而士族的定义,则是指那些家族未必很大,但从自身往上追溯,祖辈三代中起码有两代以上是四品及以上朝中大员的家族。 这么一来,郑衍和那些世家子弟就不必说了,肯定是在打击范围之内。 而剩下的人里,张籍的祖辈和父辈都是前朝大员,很显然符合士族的条件,骆斐的父亲也是前朝大员,自己现在是从三品,也符合士族的条件,卢勋也是如此。 甚至于连郑经自己,也是荥阳郑氏人,同样符合条件。 唯有一个阮留之,只有父辈曾是朝中六品官,自己则中途退仕,属于唯一能幸免的。 因此,郑经的这一开局,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啥好。 哪有这样的讲道? 一开局就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全打倒? 大家忍不住如此想道。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因为这就相当于,在后世,郑经去给一群一个个身家都是百亿以上的互联网大佬或地产界大佬讲课,一开局,一开局,就给大家来一句:你们都是罪人…… 谷悡 效果差不多就类似于这样。 这也正是郑经为啥不愿意公开跟人去谈论这一敏感话题的原因,因为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 跟卢勋这种心怀天下的官员私下里讲可以,跟张籍那种同样心怀天下的儒家守门人讲也可以,但真不适合当着一群世家和士族的人来公开来讲。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已经把心给横了下来。 “我也知道,这一结论非常残酷,让大家难以接受,但我不得不说,这是事实,因此,还请大家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来听我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郑经又开口说道。 紧接着,他从东汉末年的魏蜀吴三分天下开始,细细讲起了世家和士族是如何来影响朝代更迭和天下动荡的。 一个个具体的例子被他陈述了出来。 这对于专业出身的他来说,实在是没什么难度,因此,在他把具体的事例一个接一个地陈述出来之后,大家虽然觉得结论很残酷,但却不得不接受了他的观点。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自魏晋以来,每一次朝代更迭,每一次天下动荡,世家和士族都在其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包括现如今的大夏朝,之所以能取代前朝,也是跟世家脱离不了干系。 结论虽然残酷,但事实确是如此。 因此,当郑经短暂地停下来之后,没有任何人吱声。 包括之前还想找机会训斥一番口出狂言的同宗晚辈的郑衍,此时也暂时熄灭了那一心思。 人家摆出了足够多的事实来讲道理,这让他怎么去训斥? 而张籍、骆斐等人,则是明白了,为啥在此之前,卢勋会说郑经讲道,基本不会给别人太多的插嘴机会。 就算想质疑想反驳,也找不出任何理由,这怎么来插嘴? 所以,就算郑经暂时停了下来,全场也还是一片鸦雀无声。 于是郑经只能继续。 “如此看来,大家应该是同意了我的观点,那我接下来就讲讲这一现象的成因,以及其所能带来的危害。” 他先来了一句铺垫。 “至于成因,其实道家的李圣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讲明白了,那就是‘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用句更通俗一点的话来形容,就是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他接着又说道。 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这是后世西方哲学里马太效应的具体描述,但其中的道理,确实是早在一千多年以前,老子就在《道德经》里把其总结出来了,现在郑经干脆将其划上了等号,以便更利于大家理解。 “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强者越强,弱者越弱……有理!” 坐在最前面的骆斐终于忍不住出声附和了一句。 光是听人讲,自己却插不进嘴,实在是太憋屈了一点。 尤其是当着那么多曾经的国子监监生的面。 因此他抓住机会来参与一下,以秀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郑经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为了便于大家更好地理解这一点,我再来给大家举一个具体的例子。” 停了停,他又接着说道:“就以我自身为例,来给大家讲一讲为什么会强者越强的道理,以及我即将以何种方式来变成新的豪强。” 众人一下就懵了。 拿自身来举例? 讲自己如何变成新的豪强? 这是要从打倒自己开始的节奏? 这样来讲道,是不是太狠了一点? 郑经的这一句,顿时就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但与此同时,也更为勾起了大家的兴致,大家很好奇,接下来他会如何来批判自己。 正文 第258章 世家是如何炼成的 “实不相瞒,现在的我已经相当富有,而且,按照现有的趋势发展下去,我很有可能会变得富可敌国。” 郑经又笑着开口了。 一开口便是炫富。 俗话说,财不外露,正常情况下, 他是不应该来炫富的,可是为了给大家讲清楚强者越强,弱者越弱,或者说富人越富,穷人越穷,结果会导致社会动荡的这一道理, 他不得不拿自己来举例。 没办法,若是拿别人来举例的话,实在是太有针对性,会把人往死里得罪。 只不过炫富的结果却是满座皆惊。 富可敌国? 这一句,确实把大家都给惊到了。 哪怕是知道这家伙确实很能赚钱的德王爷,也没想到,竟然会有富可敌国的这样一让人咂舌的目标从这家伙嘴里冒出来。 他到底想干啥? 德王爷忍不住思忖道。 至于其他人,在被惊到了的同时,也弄不清楚郑经为啥要这么说。 看着大家都难以置信的模样,郑经又笑着说道:“接下来,我会告诉大家,我将如何来一步一步地实现这一目标。” 啥? 如何来做到富可敌国? 这是要传授致富之道吗? 所有人又被他的这一句给整懵了,大家都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首先可以肯定一点的是,我的新型印刷术已经让我掌握了独有的财富之道,只要我不将其外泄出去,那接下来我会大量的印书,印各种各样的书,来为我赚取大把大把的银子。 “还有,《华夏早报》的受欢迎程度大家也已经看到了, 因此,我也有理由相信,只要我将这报纸好好办下去,这也将为我带来大把大把的财富。 “单靠这两样,就已经能比大部分世家及士族都能赚钱。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不会反对吧?” 他又笑着说道: 众人:“……” 确实知道你很能赚钱,可问题是,你有必要这么当着大家的面来炫耀吗? 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如此想着。 但确实没有人能质疑这一点。 至于大致知晓内情的那些人,比如说德王爷、卢勋、阮留之,顾倾城等一众士子等,就更是不会认为郑经所说有假。 现在的书局到底有多能赚钱? 一本《三字经》,现在起码已经为郑经挣来了三四万两银子,而且接下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挣。 不仅如此,郑经还将为道家印道藏,以及印各种儒家典籍等,那更是了不得的财富来源。 而《华夏早报》…… 就现在的趋势看来,一期销量过万很轻松,算下来起码能挣四五千两银子,一个月三期,一个月就起码能挣一万多两。 加起来,郑经一年挣个几十万两银子完全有可能。 按照这样的趋势,想做到富可敌国还真不算是口出狂言。 说实在的,这样的挣钱本事,连德王爷看了都妒忌。 你到底想干嘛? 故意气大家,让大家妒忌吗? 德王爷忍不住瞪向了郑经。 郑经却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又说道:“但是,太能挣钱的话,是很容易招人嫉恨的,也容易被人惦记,一不小心,就会人财两空。 “这话我说得也没错对吧?” 众人:“……” 你知道就好! 谷镉 大家还是没法插嘴或反驳。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郑经又笑着问道。 “想要保住我的财富,那我接下来有两步是必须要做的。 “第一,就是广泛拉同盟,争取跟我所能结识到的有权有势的人去做朋友,将一部分利益分出去,来个雨露均沾,这样一来,我的这些朋友,因为利益关系,就会来主动维护我。” 郑经又自问自答。 并且又加了一句:“比如说在座的诸位,只要对我有利用价值,只要能帮到我,那么恭喜,你们即将成为我的朋友,并且也能从中获益。” 众人:“……” 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这未免也…… 大家一时不知该说啥好了。 “第二,我会择机去参加一下会试,争取能混个一官半职,然后要么凭本事,要么凭人脉,甚至凭我所拥有的财富去贿赂,来拼命往上爬,争取能身居高位。 “这样一来,我将有了自保的实力。 “这两者相结合,那我挣再多的银子,应该也不必担心被人惦记了。” 郑经又接着说道。 众人:“……”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问题是,你有必要把行贿去当高官这种话都说出来吗? 大家更是懵了。 唯有知晓内情的德王爷和卢勋等人,算是听出了一点点门道来。 要知道,郑经之前可是说过,他暂时无心仕途,可现在却说要拼命往上爬…… 再说,郑经真要想当官的话,以他的才学和能耐,又哪用得着行贿往上爬? 这可是有宰相之才的家伙好吧! 因此他们算是听出来了,这家伙绝对是在正话反说,可他们还是没弄明白,郑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嗯,银子有了,官位也有了,接下来该干嘛呢?” 郑经又开口了。 假装在思索。 很显然,他已经彻底进入了独角戏模式的表演状态。 “有了!” 他装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 “首先,自然得娶上个三妻四妾,生下十个八个儿子,来开枝散叶,好让我的一大笔家产能后继有人。 “其次,我得物色一处富饶之地,去大肆购买田地,最好趁灾荒之前,穷人日子过不下去了时,低价把他们的田地都买下来。 “这样一来,我那花不完的银子就可以变成世代相传的家产了。 “再接着,我得书礼传家,让我的儿孙们,一个个都必须得认真读书,然后再去参加科考,我再凭借我的关系,争取让他们一个个都当上大官。 “然后女儿孙女之类的,就让她们去跟有权有势的世家或士族去联姻,以进一步稳固我郑家的权势。 “如此一来,我敢保证,用不了三代,我郑家就能变成最有权势和财富的新兴士族,然后继续如此发展下去,就会变成新的世家。” 他一口气又说了一大堆。 然后停下来问道:“怎么样,我的这个计划厉害吧?” 众人:“……” 厉害是厉害! 可问题是,你到底在唱什么戏? 大家已彻底被他给说懵了。 正文 第259章 根源在儒家! 大家确实已经被郑经彻底说糊涂了。 三代一新士族,百年一世家…… 大家承认,郑经的这一计划确实是可行的,按照他现有的发展趋势,照这么走下去,绝不是天方夜谭,事实上, 过去的那些世家及新兴士族,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么一个模式发展起来的。 总而言之,发展出一新兴士族,或发展成百年世家,无非就那么几个条件。 第一,代代都有人在朝为官,能保护并充分保障家族利益。 第二, 垄断某一门能赚大钱的行业。 第三, 有一个集中居住地,拥有大量的田地及其它产业,整个家族的人都以家族利益为核心。 这些,在场的这些人,尤其是那几位年龄比较大的,都是很清楚的,他们这就弄不明白了,郑经为啥要公开说出这样一计划。 “那么我的问题来了。” 好在郑经很快又开口了。 还是他惯用的上课模式,先陈述,再提问,后总结三步走,现在算是到了第二步。 “第一个问题,假如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采取任何作奸犯科的手段,我那么做有没有错?” 他又问道。 众人:“……” 只要你不作奸犯科,能有错吗? 古往今来,那些世家和新兴士族都是这么做的啊! “无可指责。” 最有声望的张籍代表大家给出了一个答案。 “第二个问题,忽略我印书、办报所谓社会所做的贡献,那么在整个过程里, 我有没有通过我所拥有的巨额财富,来为国为民做出很大的贡献?” 郑经紧接着又问道。 众人:“……” 你所拥有的巨额财富,都集中在了你的家族手中,好处都被你自家占了,哪里谈得上为国为民做贡献啊? 说句不好听一点的,假如你家真是世世代代都有高官,士子无数,那国家想从你家收点税都很难好吧! 大家又腹诽道。 这也是实情。 按照现在的税赋制度,收税主要分为几种。 一是田赋制度。 按规定,现在田赋制度实行的是计亩而税、计户而征的赋税制,比如说每亩纳粟四升,每户纳绢二匹、绵二斤。 可这一田赋制度也是有漏洞可钻的。 打个比方说,只要成为秀才,就可以免税免徭役,而成为举人,就能免掉100-200亩地的税赋,成进士甚至做官就能免更多。 世家或新型士族虽然占有大量田地,但却是把大部分的田地都挂到了家族中的士人名下,这样一来,朝廷从世家、士族那边,根本就收不到太多的税赋。 二是商业税。 商业税也分几种,一是铁、盐、茶这种由国家专营专卖的专营税,二是对行商征收的入市税和对坐商征收的店铺税,三是以人丁计税的赀税,也就是财产税。 同样的道理,世家和士族因为家族士人多,大部分的商业税也都免了,而朝中有人的话,甚至很多不能免的税都因为官官相护,打了擦边球。 这样一来,相比其所拥有的巨额财富,世家和士族所为国为民做的贡献,还真谈不上有多大。 “浪之,你的意思是说,这就是时弊?是天下动荡,国之长期四分五裂的原因所在?” 卢勋总算反应了过来。 毕竟在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分析时弊,以及想如何来破局,因此他总算最先弄明白了,郑经之所以要举这样一个例子的原因。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过去数百年来,世情就是如此,富了一小部分世家、士族,但穷了国家和百姓,结果导致,时局始终动荡,天下始终难以统一。” 郑经认可道。 谷貰 但紧接着他又问道:“我的第三个问题来了,那么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满座鸦雀无声。 卢勋那么一问,大家也总算明白了,郑经之所以那自身来举例,当众道出他的百年世家计划的真实用意,可问题到底出在哪,但谁也没法一时间来说个清清楚楚。 “第一,现有的制度在财富分配上存在大问题。” 郑经又出声了。 他的讲道进入了第三阶段。 “说得直白点,我之所以能赚钱大量财富,是凭自己的努力和真本事,但财富的最终来源,却是取之于天下,可最终的结果是,只是好了我自己一家。 “财富取之于天下,但却只是好了一小撮人,这不是制度上出了问题是什么?” 他接着又解释道。 众人:“……” 好像是这个理啊! “第二,是我们在观念上存在了大问题。” 郑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紧接着他又说:“按照咱们儒家的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按照这句话的真正意思,理应是天下大于国,国大于家,家大于个人。 “可是在过去数百年来,这一句话已经被严重曲解了,变成了家大于国,几乎所有的读书人,一有好处,就先想到的是家族,而不是去报效国家,为天下百姓着想。 “这也是问题根源所在。 “在这一点上,咱们儒家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震耳欲聋的结论来了。 一批制度,二批儒家! 这结论却是是有点猛,结果是弄得满座又是鸦雀无声。 郑经的结论有道理吗? 太有道理了。 打个比方说,他印书赚钱,虽然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可钱的来源确实是来自于天下,卖一万本书出去,赚的是一万个人的银子,但最终享受好处的却是他自己,而不是国家或天下百姓。 同样的道理,那些世家、士族,赚的是天下人的钱,但好的还是自己。 这确实说明财富分配制度存在大问题。 这没啥可争议的。 可问题是,郑经的第二个结论,却是把问题直指儒家。 在指责儒家没有把道给传好! 在座的这些人,除了一个阮留之是道家的以外,剩下的全都算得上是儒家的好吧,并且,在场还有张籍这位儒家的守门人在,让大家怎么来接这个话? “唉,浪之你这话说得我很是惭愧了,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最终,还是由张籍出面,来接下了这个锅。 这个锅他还不得不接。 要知道,自汉独尊儒术以来,始终就是儒家的思想在影响着天下人,而成为世家或新兴士族的,其核心人物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儒家的读书人。 现有的世情也是,一旦有好处,几乎所有的读书人先想的都是家族,而不是国家和天下。 那这个锅儒家不来背还有谁来背? 而张籍作为儒家守门人,六品士人境大儒,也是有面对问题的境界和勇气的,因此稍稍纠结过后,他还是坦然承认了这一点。 只不过他在承认过后,又问道:“既然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那浪之你可否有解决之道?” 他又把难题甩回给了郑经。 竟然还要为难我? 郑经又暗暗一声叹息。 正文 第261章 最后的拯救 科举制,是世家门阀制度的终结! 这一道理,到了后世的话,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是在这个时代,能意识到这一点的人还真是不多。 为啥? 因为科举制是打着公平取才的名义出现的,到现在为止, 也只有几十年的时间,而在几乎所有世家和士族人眼里…… 公平取才? 取的还不是世家和士族之才? 那些穷酸,能读得起书,买得起书,受到最好的教育? 几乎所有的世家之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如此认为的根源,就在于在这个时代,读书真的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 普通老百姓,是不可能读得起书的,而寒门之人,虽然读得起书,但却未必买得起书,受到最好的教育。 而在世家和士族那边,家族有大量藏书,然后请的是最好的老师。 这样一来,寒门之人就算能读书,可是在整体水准上,还是没法跟世家及士族子弟比,仅有阮留之那样的少数罕见天才,才能偶尔冒一下头。 就好比骆斐,作为国子监的祭酒,他都早已习惯了国子监里的监生大部分都是世家和士族子弟这一事实。 这就是科举制明明是世家门阀制度的墓碑,但在刚推出时,并没有受到把持朝政的世家的抵制的原因。 现如今,郑经却把这一事实给挑破了。 一语石破天惊。 换做是别人来说这么一句话,大家可能会觉得这是危言耸听, 然后不以为然,可这话是从郑经嘴里冒出来时,大家却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为啥? 难道他比别人特别不成? 不是,而是他干了一件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做到的事,那就是发明了新型印刷术。 在此之前,寒门弟子之所以比不上世家弟子,其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于家穷,而在于买不到书。 就好比说宋财那样的,家里是做生意的,并不缺银子,他还有大把银子去逛青楼酒肆,可是在读书这一点上,却还是比不上郑经这样的世家旁系。 原因就在于,就算他家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在这个书都得靠手抄的时代,他根本就买不到书,而郑经虽然穷,但却有大把家族藏书可看。 差距就是这么拉开的。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 郑经的新型印刷术一出来,又开始大量印书之后,书虽然还是不便宜,但最起码一点,那些门第虽不高,但不差钱的寒门,却是能买到书了。 只要不差银子,就什么样的书都能买到! 这样一来,世家和寒门之间的差距一下就拉近了。 细思极恐! 原本还想事后再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同宗晚辈的郑衍,此时却在怔怔地看着郑经,忍不住想:所以,你才是置世家于死地的始作俑者? 而顾倾城等世家子弟,此时则在细细思考着郑经这番话所蕴含的深意。 “请大家记住,大势不可逆,大道不可违。” 郑经以这样一句,结束了这场谈不上有多精彩,但绝对能让所有人都深思的讲道。 紧接着是一场被这场讲道稍稍耽搁了一会功夫的小型宴会。 够资格参与宴会的,除了张籍和骆斐这两位名儒之外,自然只有郑衍、卢勋,以及德王爷、阮留之这两位陪客,至于其他的年轻士子等,他们暂时还不够资格来跟张籍和骆斐这样的名儒来同席,因此只能另起灶炉。 说实在的,自从郑经不缺银子之后,他这里的宴席品质还是相当不错的,不管是美酒还是菜肴,品质上已在向醉香楼看齐,可在场的这些大佬却是一个个都无心吃喝。 谷怨 大家都还在想着郑经之前的那场讲道。 心情最为复杂的,还得数郑衍。 要知道,在场的这些大佬里,虽然张籍和骆斐都可以划入士族的行列,但真正被天下视为眼中钉的,就只有他这位世家代表,因此,他所受到的冲击肯定是最大的。 此时他就在想,假如郑经所说的是对的,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千年郑氏就此即将覆灭? 这样一极其恐怖的结论,确实让他一想起来就极为难受,因此,顾不上还有其他人在场,他忍不住问道:“浪之,你说,现在世家真那么招人嫉恨了吗?” 之前的话题又开始延续。 郑经心情复杂地看了郑衍一眼。 对于荥阳郑氏,他此时的心情确实是极为复杂的,因为从情感上来说,他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荥阳郑氏人,但他又不能否认的是,他的这具躯体,怎么也不能跟荥阳郑氏脱离关系。 那该怎样来对待荥阳郑氏呢? 眼睁睁地看着它覆灭? 甚至于来个大义灭亲,亲手将其送入深渊? 从德王爷及卢勋近段时间所表现出来的意思来看,当今圣上确实已将世家视为心头大患,因此,其实用不着他说,各大世家被打压已经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啥时就会大祸临头。 那要不要听天命尽人事,再稍稍点醒一下呢? 想了想,他问道:“族叔祖,您应该是很久没回荥阳了吧?” “嗯,确实很多年没回了。” 郑衍承认。 “是不是招人嫉恨,我不好评价,但我可以告诉你几个事实。 “就以荥阳郑氏为例。 “现在在整个荥阳郡,有差不多一半的田地属于郑氏,光是太正二年那场黄河大水,就让郑氏多了数千亩良田。 “还有,荥阳郡里最为赚钱的生意,比如说粮食、铁器、食盐、布匹等,也都是有郑氏把持。 “这导致了在整个荥阳,起码有一半的百姓得在郑氏讨生活。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没有郑氏配合,朝里的政令在荥阳根本就行不通,当郡守的,也别想把荥阳给管好。 “我就问你,这样的荥阳又怎能不招人嫉恨?” 郑经摆出了一连串残酷的事实。 郑衍赫然。 久居上位者都有一通病,那就是不察世情。 就好比说郑衍,他久居会宁,因此对于荥阳老家那边的事,他能从族人那里得知,但族人传递给他的消息,往往都是只挑好的说,比如说家族去年又赚了多少银子,做了啥了不得的事,然后把分红呈献给他。 就算他偶尔回一趟荥阳,他所能见到的,也是族人给他安排好的,让他感觉开心、舒服的那一面,至于阴暗的,早已被人隐藏了起来。 可现在郑经这么一说,他立即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假如没有郑氏的配合,连朝里的政令都在荥阳实施不下去,这样的郑氏又怎能不让人忌讳? 这么说,现在的郑氏真错了? 一时间,他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了。 而郑经,在最后点醒了郑衍一番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骆斐。 该怎样来通过国子监来薅羊毛呢? 他又一次开始考虑起这一问题。 正文 第262章 花花轿子人抬人 其实今天的这场讲道,受冲击最大的还得数骆斐。 冲击来自于几方面。 其一,郑经的表现。 作为国子监的祭酒,他的这一生,也算是见过了不少的青年才俊,比如说过去的阮留之、卢勋等,现如今的席希明等, 可现在他却发现,他所熟知的那些才俊,似乎没人能跟眼前的郑经比。 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著《三字经》,办《华夏早报》,创新型印刷术,儒道双精通…… 如此多让人惊讶的成就, 怎会全部汇集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士子身上? 对此,他确实颇感不可思议。 可对他冲击更大的, 还得数另一点,那就是郑经刚才的讲道。 他也没想到,说起世家之祸,说来说去,根源竟然扯到了儒家上面来,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但细思过后,又不得不承认,郑经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但一接受这一点,新的问题又来了,那就是开始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职责来。 要知道,作为国子监祭酒,他可是担负着为大夏国培养人才的重任,而在过去的数年里,他也在尽心尽责地做着这件事,确实也为大夏朝培养出了不少的栋梁之才。 就好比说眼前的卢勋,就是国子监出身。 为此, 他还曾沾沾自喜。 可现在他却发现,他所培养出的那些人才,十有八九不是世家子,就是被称之为新兴士族的高官子弟,真正的寒门却是少之又少。 既然科举制是为打破世家及士族垄断朝政所设,那他更应该做的,不是多培养寒门子弟才对吗? 此时的他确实在怀疑起自己来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还想就此跟郑经再深入探讨一番。 机会似乎来了。 眼见郑衍被郑经又说得无话可说,他连忙插嘴道:“浪之,你说科举制的出现,就是为了打破世家把持朝政之时弊,但却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又是什么?” 在场的人里,就算他对郑经最为不了解,因此现在的他,暂时还不知道郑经的大肆印教材计划。 但有人会告诉他的。 “先生,浪之所说的契机,应该就是指他自己。” 卢勋抢先笑着回道。 其实此时的卢大人也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要知道,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办义学,而想要把义学给办起来,光靠拉赞助,有了银子还不行,还得有教书的先生才行,因此他也正打着骆斐的主意。 国子监别的未必能帮到他,但教书的先生有的是,如果只是蒙学的话,都用不着国子监里的那些博士、助教、直讲之类的,随便一个监生都可以胜任。 而普通百姓家子弟读完蒙学之后,想进阶的话,靠义学肯定是不行了,必须得进国子监那样的正规学校才行,因此,在这一点上他也想把骆斐给拉下水,比如说让国子监多收点寒门子弟,以及义学所出的佼佼者之类的。 “哦,此话怎讲?” 骆斐又好奇地问道。 “先生还有所不知的是,浪之可是有圣人之志,暂时无心仕途,而是有心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 “具体的做法,包括大量印书,让普通人家都买得起书,也包括办义学,让普通老百姓家孩童也能有学上之类的。 “至于他之前所说的,建什么百年世家之类的,纯粹是玩笑话。 “为此,我还打算效仿他,在会宁开始兴办义学,来供普通百姓家子弟上学。” 卢勋又笑着回道。 谷缎 此时的他,已经从德王爷那里得知,自己办义学之事已经被宣帝爷认可,因此他干脆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 而为了达到目的,他自然不会吝啬顺带捧郑经一把,把他的圣人之志给抖了出来。 “哦?真有此事?” 骆斐又惊讶地问道。 很显然,他又被这一劲爆的消息给惊到了。 “非文兄,确有此事,今天浪之去见我时,自称是孔圣人弟子,有志于将孔圣人有教无类的主张实践到底。” 笑着回应他的却是张籍。 而德王爷也笑着插嘴道:“此事假不了,现在浪之所印之书,除了那本《三字经》之外,又在自编《算术》、《几何》等格物致知之类的书籍,他可是打算精心编撰出一套最好的蒙学教材出来。” “还远不止如此,浪之说了,等他忙完这段,还打算组织人马来重新注解四书五经,对儒家学说来一个正本清源,让天下读书人都学到最为正确的儒家主张。 “还有,道家的道藏也在开始筹印了,由学生在负责此事。” 阮留之也忍不住出声道。 作为曾经的国子监监生,他跟骆斐也是有旧情的,现在虽然改投了道家,但在郑经的影响之下,他又开始对儒学有了一丝信心,因此想趁机跟他曾经的老师和先生修复一下关系。 只是这么一来,就听得骆斐一时间不知该说啥好了。 有圣人之志,自称孔圣人弟子? 自编《算术》、《几何》,编撰出最好的蒙学教材? 重新注解四书五经,对儒学正本清源,让天下读书人学到最为正确的儒家主张? 这么多劲爆的消息一起冒出来,确实让他不知该说啥好了。 若是平常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在痴人说梦,可问题是,现在出声的是卢勋、德王爷、阮留之等,甚至于连他的老友张籍都在为他作证。 以张籍的身份,又岂能信口开河? 因此,此时的骆斐又一次被惊到了。 这也让他忍不住顺着大家的话往下想…… 印蒙学教材? 重新注解四书五经? 这对国子监来说,似乎也是大好事啊,国子监有没有可能参与进来呢? 他又动起了新的心思。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国子监虽然有着大量的藏书,但也是缺少教材的,就连监生们上课所用之书籍,要么自带,要么手抄,要么就听先生讲,没有统一的书可学。 于是,他立即说道:“如此看来,浪之之志实在是了不得。” 他先赞了一句。 紧接着,他又说道:“既然浪之有如此大志,为何不考虑跟国子监来合作一番?” 他提出了参与的愿望。 郑经:“……” 我都还没出声啊,你就主动送上来给我薅了? 这羊毛未免也太好薅了一点吧! 正文 第263章 逼格无处不在 郑经又一次感受到了马太效应的巨大威力。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都还没开口,然后经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上一通之后,骆斐竟然主动送上门来给自己薅,这不正是想让他这个富者更富吗? “这敢情好啊,祭酒大人真有此意的话,我倒是有个想法。” 他立即就抑制住内心的小激动开始回应。 不仅如此, 他还尝试着去把握话题的主动权。 “请说。” “依我看,不如以国子监的名义,来成立一个标准教材编撰委员会,专门编撰出一套全国统一的标准教材出来。” 郑经立即就说起了他的想法。 他很清楚,此时的骆斐应该是没有教材标准化意识的,因此确实得由他来主导话题。 这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要知道, 这还是一个科举制的萌芽时代,因此不管是教学,还是考试, 都还没有统一的标准,在国子监也好,各大世家的族学也罢,大家所学习的内容都未必相同。 而这种局面,一直要到唐代,科举制完善之后才逐步解决。 “哦?教材编撰委员会?你的意思是说,重新编撰一整套教材出来?有这个必要吗?” 可就算是这样,骆斐也还是不解。 “当然是有必要的。 “打个比方说,光是《论语》,就分为鲁人口头传授的《鲁论语》,齐人口头传授的《齐论语》,以及从孔子住宅夹壁中发现的《古文论语》。 “到西汉末年,安昌侯张禹将《鲁论语》和《齐论语》融合为一,编撰出了《张侯论》。 “再到东汉末年,康成先生又以《张侯论》为底本,参照《齐论》和《古论》作了《论语注》。 “而除了这些之外,较为流行的还有魏何晏所著的《论语集解》, 前朝皇侃所著的《论语义疏》等。 “如此多的版本, 若是不博采众长、去芜存菁,编撰出统一的标准版本的话,不仅容易让学习之人无所适从,还很容易在内容上引发争议。” 郑经立即就举例子说道。 这对他来说,又属于他的专业领域,因此各种版本张嘴就来。 这就厉害了!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又对他刮目相看。 因为在大家看来,在这个缺少书籍的年代,郑经却是对各种《论语》版本如数家珍,这说明什么? “浪之,这些版本你可曾都看过?” 连张籍都又忍不住出声惊问道。 要知道,张籍可是在十四岁就知《论语》,并且后来也为《论语》做过注解,绝对称得上是这个时代的《论语》大家。 “嗯,基本上都极为熟悉。” 郑经毫不客气地回道。 在这个争夺话语权的时刻,确实没有必要客气。 谷痓 事实上,他熟悉不仅是以上这些版本,还包括后世的一些经典版本,比如说宋朱熹《论语集注》、清刘宝楠《论语正义》等经典《论语》注解版本。 毫不客气地说,古往今来,历代研治《论语》的专著不下三千余种,能流传到后世的也有数百种,而这数百种里,但凡有一丝研究价值的,他基本上都熟悉。 至于上面所提的这些经典版本,就更不必说了,里面的内容,他完全可以做到信手拈来。 这就是当古文专业教授的好处。 到了后世,关于前世的那些经典古籍,他不仅得自己研究,还得不断地辅导学生去写论文,还有,同行的研究成果他也会去关注,如此一来,绝大部分的经典古籍,能流传到后世的各种版本他都会有涉猎。 因此,论真正的《论语》大家,不是张籍,而是他。 可张籍偏偏不信这个邪。 “那依你看,康成先生的《论语注》和何晏所著的《论语集解》,孰优孰劣?” 他立即又开始考究起郑经来。 古代的文人就是有这臭毛病,一逮到机会,就想考究别人,以显示自己的水平高,完全顾不上此时正在讨论的是编撰标准教材的事。 只可惜这算是撞郑经枪口上了。 “实不相瞒,依我看啊,我个人还是因为何晏所著的《论语集解》更好。” “好在何处?” “事实上,不管是康成先生的《论语注》还是何晏的《论语集解》,都大量采用了孔安国、包咸、周氏、马融的注解,区别在于,康成先生并没有指明引用之处,而何晏的集解,不仅明确指明了引用之处,还细细分析了各人注解的优劣,如此一来,高下立判。” 郑经的回答来了。 这是一个出乎张籍意料的答案。 要知道,康成先生,也就是郑玄,可是被誉为一统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博学大儒,名气远比何晏要大不小,并且又是郑经的同宗先辈,因此在他看来,郑经理应偏向郑玄的《论语注》才对,可结果却是……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郑经说的又是对的。 其实从《论语注》和《论语集解》比较而言,不能说孰优孰劣,只能各有优劣,但也正如郑经所说,郑玄的《论语注》,表面上看是郑玄所著,但实际上却是引用了大量前贤的注解,但却并没有标明引用之处,这样一来,就存在抄袭的嫌疑。 从这一点上来说,确实是优劣自判。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提这样一个问题,其实是设有陷阱的,假如不精读这两本书,并细细比对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一问题给指出来。 那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郑经不仅精通《论语》,还对古往今来各先贤的《论语》注解版本都极为熟悉啊! “唉,真是了不得,也难怪你敢自称为圣人弟子!” 他立即就赞叹着给出了这样一评价。 这一评价,可是立即又把骆斐等人给惊到了。 为啥? 因为大家都知道,论对《论语》的熟悉程度,张籍绝对称得上是当代的顶级大家,现如今,连张籍都对郑经都赞不绝口,深表认同的话,那岂不是说明郑经的水平也是同等的了不得? 可问题是,他还这么年轻啊! 众人立即又向他投去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正文 第264章 极限在哪里? 此时的张籍确实又对郑经的才华有了进一步的认可,但副作用也随之而来,那就是张籍动了进一步考究郑经的心思。 因为他想知道郑经的才学极限在哪里。 “浪之,既然你说有心编撰教材,那依你看,这教材应该怎么编,具体又该编入哪些内容?” 张籍紧接着又开口了。 别看骆斐才是国子监的祭酒, 可是论才学和名望,以及在儒家的地位,还是张籍要更胜一筹,而编撰教材又事关传播儒家文化和思想,因此张籍主动揽过了此事,并以此来考究郑经的学识。 只是这样一来, 反倒更合了郑经的心意。 这一问题对他来说, 又没什么难度, 假如他想偷懒的话,完全可以照搬唐宋之后的科举考试范围,只不过他此时却在想,要不要稍稍夹带点私货进去? 似乎有这个必要! 他立即就回道:“依我看,自蒙学之后,士人有必要学习的内容,包括儒家经典、历史、算术、格物致知等。” 他确实稍稍夹带了一点私货进去,那就是格物致知。 要知道,虽然儒家早就提了格物致知的理念,在《大学》里就提出了“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的理念,可格物致知这一块,却始终没有得到重视,从秦汉、唐宋到明清,士子所学的,始终都没有格物致知方面的内容。 这可是郑经所不希望看到的,因此趁现在他有了参与编撰教材的机会, 自然得把这一部分给加进去。 只不过张籍此时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一块, 而是在儒家经典。 他又问道:“那儒家经典里,又该编入哪些内容呢?” 这一问题对郑经来说就更简单了。 “《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这四子书,外加《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经,我将其统称为四书五经,士子学习也可以按这顺序来。” 郑经立即又回道。 并且又趁机稍稍提前将四书五经的概念给规范化了。 要知道,在宋代以前,是没有四书这一概念的,这是因为四书里的《大学》和《中庸》原本是属于《礼记》里的各一篇,到了宋朝之后,才由朱熹从《礼记》里抽出来单独成书。 而四书之所以名为四书,是因为这四本书的作者,分别是曾子、孔子、孟子、子思,因此这四本书又合称为四子书,简称四书。 算起来,这又算是夹带私货了,因此他不得不四子书这一概念来稍稍过度一下。 “哦?你的意思是说,除了《论语》和《孟子》之外,还得先学《礼记》里的《大学》和《中庸》?这又是为何?” 张籍立即又问道。 很显然,后世才规范化的学习顺序,确实让此时的他有些不解。 “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再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这个问题对郑经来说更为简单,他干脆直接引用了朱熹的解释,然后才说道:“至于五经,相对更为隐晦难懂,因此放后面学更合理。” 张籍微微皱了皱眉。 很显然,郑经的理由还不足以说服他。 这是很正常的。 俗话说,习惯成自然,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没有标准的教材可学,但按照习惯,大部分还是先《论语》、《孟子》,后《五经》,甚至再加上《老子》、《庄子》等道家经典。 现如今,郑经却要把《大学》和《中庸》从《礼记》里单独抽出来,张籍作为儒家守门人,自然有些不乐意。 谷峨 因此,他立即又说道:“能否具体解释一番?”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郑经又不得不费上一番口舌了。 他先背了一段《大学》里的开篇,这才说道:“之所以要把《大学》放到最前面来学,《大学》着重阐述的是如何来提高个人修养,培养良好的道德品质,并确立治国平天下的志向。 “其核心内容可以概括为三纲领,即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和八条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要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是儒家之道的核心,书中也说了,‘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因此,在我看来,《大学》是必须先学的,否则的话,学再多也是白学。” 郑经的解释来了。 而张籍又是赫然,又忍不住感慨:实在是太了不得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学》是没有被从《礼记》里抽出来的,而《礼记》全文共49篇,总共多达近十万字,因此,根本就不可能把它给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可现如今,郑经一张嘴就背了很长一大段,既没有停顿,也没有错漏,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能将《礼记》倒背如流? 张籍忍不住如此猜测道。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又问道:“那《中庸》呢?又是何理?”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郑经则没想这么多,又背起了《中庸》中的开头一段。 这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难度。 这倒不是他真能把《礼记》给完整地背出来,而是他所学的,是已经被从《礼记》中抽出来的《大学》和《中庸》,是儒家经典中的经典不说,篇幅也不算长,《大学》两千多字,《中庸》三千多字,他背一下开头的经典部分确实没啥难度。 “之所以也要把《中庸》给提出来,是因为《中庸》传的是儒家古之圣贤的道统心法,其内容涉及为人处世之道、德行标准及学习方式等诸多方面,学了《论语》和《孟子》后,再学《中庸》,可以对学五经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 紧接着他又解释道。 其实此时的解释已经是多余的了。 当他又背出一段《中庸》时,张籍已经被惊呆了。 果然是能将《礼记》倒背如流! 他以脑补的方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郑浪之的才学哪有什么极限可言? 这活脱脱就是儒家典籍的活字典啊! 这是他考究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于是,震惊过后,他说道:“若浪之真有心编撰教材,老夫愿意全力辅佐之。” 郑经:“……” 众人:“……” 正文 第265章 习惯就好 “若浪之真有心编撰教材,老夫愿意全力辅佐之。” 这一句,表面上看,这是张籍的承诺,可实际上,却是他这一辈子所给过的最高的评价。 正如当年前东宫太子当着百官的面,手执说玉柄鹿尾说只有他才够持有它一般。 张籍的心思倒是很简单。 那就是对郑经学识的高度认可。 在这世上, 善于背诵的人很多,但绝大部分都是死记硬背,可是在张籍看来,郑经是不一样的,他不仅会背,而且还掌握了所背之书的精髓。 《大学》的精髓是什么? 不就是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再加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几样! 这也确实是儒家的核心主张。 《中庸》的核心又是什么? 不正是儒家古之圣贤的道统心法, 为人处世之道、德行标准及学习方式等? 因此,经郑经一说,他立即认可了将这两篇从《礼记》中单独提出来,供士人先行学习的建议。 这还不是最为重要的。 重要的是,郑经的这一建议,让张籍认为,郑经是儒家最近数百年来极为难得一见的天才,已对儒家学说完全的融会贯通。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理由则很简单。 自秦汉以来,儒家人才辈出,但提出将《大学》和《中庸》从《礼记》中单独提出来供士子学习的,郑经确实第一人。 儒家思想著作那么多,若不是已经对儒家学说完全融会贯通,又哪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而这一点,就连张籍都自愧不如了。 这就厉害了! 要知道,儒家的著作确实是非常多的,光是最为经典的,就有《易经》《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孝经》《论语》《孟子》《尔雅》这十三经。 而这十三经又全都是古文言文,出了名的难懂,后世之人想做到绝大部分涉猎, 并融会贯通的, 就非常之难。 就好比张籍自己,也只敢说自己通《周易》、《尚书》、《诗经》、《论语》、《孝经》,外加道家的《老子和《庄子》。 而郑经呢? 据张籍所知,短短的半天功夫,他已在《论语》、《孟子》、《诗经》、《春秋》、《礼记》等方面都已表现出极深的造诣,而听他四书五经的提法,似乎对《周易》和《尚书》也相当熟悉。 这就厉害了! 要知道,张籍自己也是年少成名,还不到三十岁,就已拥有了比当时那些儒家大儒还要高深的学识,可现在他却发现,就算是现在的自己,也未必能在学识方面厉害过郑经。 那还有啥好考究的? 全力辅佐他来编写儒家标准教材,再次将儒家思想和文化发扬光大,不就是最大的功德,以及对郑经最高的评价吗? 只是他这么一说,可是把其他人给吓到了。 为啥? 因为他是儒家文庙的主持,公认的当世大儒,对儒家思想和文化掌握得最为厉害的那一个。 在这一点上,连骆斐这位国子监的祭酒都自愧不如。 可现如今,他却表态说,愿意辅佐郑经来编撰儒家标准教材,这说明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这下弄得连骆斐都没法再说什么了,只能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浪之和之言先生费心了,等我回国子监稍作准备,咱们改日再细聊此事。” 他的意思是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具体怎么个操作法,下次再详细谈。 谷颡 这是不得已的事。 要知道,虽然他才是国子监的祭酒,可是真要论在儒家的地位的话,他是不如张籍的,这就好比说他是后世的文化部长,可张籍却是国宝级的专家学者那样,他不得不尊重张籍的意见。 因此哪怕他还有啥顾虑,也得先私下里问清楚张籍的意思再说。 两位儒家大佬就这么先行告辞而去。 接着告辞的是郑衍。 郑衍是带着极为复杂的心情离开的。 今天他来书局,是抱着修复跟郑经的关系而来的,可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他没想到,出身于郑氏的郑经,现在竟然对世家有了那么大的成见,不仅对郑氏的很多做法不认同了不说,还把世家当成了当世的祸患。 可对此他又能说什么呢? 说郑经是胡说八道? 可郑经明明说得很在理啊! 假如郑氏再不反思的话,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将迎来灭族之灾? 这是需要他回去后再细细琢磨的事。 而更为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被郑氏当成了替罪羊和弃子的同宗晚辈,其学识水准竟然连张籍都如此的认同,那这是不是意味着,郑经在未来的成就,甚至还要超过郑氏宗族最为有名的郑玄? 细细一想,似乎还真不是没这个可能! 荥阳那帮家伙,眼睛全瞎了吗? 竟然把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大才推出了宗门! 他越想越气愤。 而相对较为兴奋的,则是留了下来的卢勋和德王爷等人。 他俩之所以留下来,自然是因为还要继续跟郑经谈办义学之事。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竟然连之言先生都对给了浪之如此高的评价。” 卢勋却先感慨了起来。 很显然,他也已经意识到了,随着张籍的那一句愿意辅佐郑经来编撰教材,就已经意味着,郑经在儒家已经有了极为尊崇的地位。 这是必然的。 要知道,张籍的那一句,是已经表态了,儒家标准教材编撰的事是由郑经来牵头,这也就意味着,等标准教材一推广,那包括国子监监生在内的几乎所有儒生,都得尊称郑经为先生。 还不到二十岁的儒家先生啊! 这以后还怎么了得? 此时的卢勋确实又是感慨不已。 尽管他早已认为郑经有宰相之才,可他还是没想到,郑经的学识,竟然连同样也曾被认为有宰相之才的,张籍这样的名儒都被折服。 “习惯就好。” 德王爷却冷不丁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很显然,此时的德王爷虽然也同样震惊,但言语里却还隐含着些许的妒意。 是的,习惯就好。 同样妒意难消的阮留之也默默来了这么一句。 此时的他在想,之言先生又不是第一个被折服的名士,前面还有我的另一位老师诸糅真人好吧! 唉,我儒家和道家的老师都已经被他所折服,我该如何面对他是好呢? 他又暗暗一声叹息。 正文 第266章 卢大人,你搞错了 确实得习惯才行。 卢勋忍不住哑然失笑。 说起来,他其实已经在尽量习惯了。 回想起来,他在泗州第一次见到郑经时,就已经因惊艳于郑经的才学而起了结交之心,只不过那时,他还是把郑经当成了晚辈。 然后等他到会宁后,先是起了招揽之心, 但却不得不接受郑经的圣人之志,开始以平辈相待。 可是到了今天,他却又发现,连他曾经的师长,比他还高一辈的张籍和骆斐,都已经对郑经青睐有加,平等相处了。 这让他忍不住想, 照这么慢慢习惯下去, 是不是在某一天,自己也该尊郑经为先生了? 想想也确实有点好笑。 不过他觉得自己更应该习惯的,应该是郑经不断快速增长的财富。 郑经说,他将可以做到富可敌国,这话是说着玩的吗? 不,卢勋觉得那完全有可能。 报纸那点利润就暂且不说了,一期报纸挣个几千两银子,一个月也就一万多两,一年下来十几万,这虽然也不少,但离富可敌国还稍稍有点距离。 真正能赚钱的是印书。 随便印出一本书,卖出一万本,轻轻松松就能挣个几万两银子,这印的书一多,利润就滚滚而来,这样的独家生意实在是太好赚。 而最为关键的是,现在这家伙竟然说通了国子监,准备联手编撰标准教材出售, 那这收益会有多大? 卢勋暗暗算起了小账。 作为从地方官一路升迁上来的官员, 他算起这个账来还是比较擅长的。 大夏国现在约有两千多万人口,有条件接受蒙学教育的,大约占总人口的5%左右,这就意味着蒙学人口就能达到100万以上。 而蒙学以上,继续接受教育,能向着童生目标进发的,则占总人口的2%左右,算下来起码也有四五十万。 一个蒙童,起码得买上两本书,一本就算是五两银子,那百万蒙童下来,给郑经贡献的收益岂不是能达到上千万两银子? 而蒙童以上,虽然人少,但需要买的书也多了,算起来,岂不是又得上千万两银子? 这还没算上北华、西胡、东夷那边的近四五千万人口。 这一算,可是把卢勋吓了一大跳。 光是印印书,就几千万两银子的收益,这收益实在是大得惊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那这么多银子,是不是得分上一杯羹才行? 要知道,郑经可是说过,为了保住他所轻松赚取的巨额财富,他愿意和有权有势的人来做朋友,来个利益均沾…… 自己不也算得上是有权有势的朋友吗? 他立即又动起了小心思。 这倒不是他想傍着郑经一起发财,而是他的办义学计划,实在是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来支撑,才有可能让寒门之外的普通老百姓也读得起书。 还有,郑经正不断扩大的朋友圈,他也想多加利用。 于是他立即笑道:“恭喜郑大财主,你这标准教材一开印,估计很快就能富可敌国了。” 他选择了先挑破郑经即将发大财这一事实,以便接下来好揩油。 可他这却是无解郑经了。 当卢勋、德王爷他们在调侃郑经时,郑经并没有在意也没有理会,直到卢勋说出这相当敏感的一句时,他这才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是说印教材发财的事吗?” 谷鵿 他立即就笑着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咱大夏国得有多少读书人啊,若是人人都买你所印的书,你想不富可敌国都很难啊。” 卢勋又说道。 郑经却是笑而不语,没有立即接这个话茬。 其实这是在他意料中的事。 就在他拿自己举例,说自己能做到富可敌国时,他就已经预料到,自己赚钱太轻松这事,是很容易被人惦记的,只不过他没想到,第一个惦记上的,竟然不是德王爷,而是卢勋。 这种惦记之心是不是得掐死? 毕竟不怕被贼偷,就怕被贼惦记啊! 他立即就思忖道。 他承认,自己确实有通过国子监来薅羊毛的想法,但他要薅的,还是富家子的羊毛,而不是普通老百姓。 因此,就算他已经决定,联合国子监来出标准教材,但这教材,也是分为精装版和平装版的,精装版用来薅富家子的羊毛,平装版则是低价供应,让寒门子弟甚至是普通百姓也买得起书。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他刚才在思考的就是这一问题。 毫无疑问,假如是按现状,他也还是很难实现这一点的,要知道,在这个纸张奇贵的时代,就算采用黄麻纸来印刷平装书,成本也得去到二两银子以上,那就算他不怎么挣钱,一本书的售价也起码还是得三两银子。 这个价格,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已经在可接受范围,可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还是稍贵。 毕竟在这个年代,一个有稳定收入来源的普通百姓家庭,一年下来可能也就十两银子左右的收益,至于那些连养家糊口都勉强的普通老百姓,就更不必说了,哪怕是一两银子一本的书,他们也未必买得起。 可不管怎样,还是得想方设法把印书的成本给降下来才行,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冲着富可敌国的目标进发的,而是为了传播思想和文化。 “卢大人,你搞错了,印标准教材的话,我根本就没想过靠它挣多少钱,相反,我是打算用它来做慈善的。” 他立即就回道。 为了不被卢勋惦记,他立即就给自己立起了新的标杆。 慈善家郑经! 可问题是…… “呵呵,你骗鬼去吧。” 德王爷第一个表示不信。 很显然,在看到书局一到郑经手里,就能大把大把挣银子后,他还是妒意难消。 而阮留之也笑了笑,同样表示不信。 卢勋则更为直接,说道:“浪之,你是担心银子挣多了,会被咱们惦记对吗?” 郑经:“……” 确实是! 他立即回道:“那卢大人,你信不信,等教材编撰好开售时,我一本书只卖二两银子?” 为了彻底掐灭卢勋的心思,他又狠心给自己立了一个新的标杆。 卢勋:“……” 一本书只卖二两银子? 难不成你真亏本卖不成? 信你才怪! 正文 第267章 再次买买买 郑经有一毛病,那就是不喜欢被人算计。 为了不被卢勋所算计或惦记,他不得不又为自己立了一个标杆,那就是把书本的售价控制到二两银子以下。 这目标难不难? 当然很难。 哪怕他指的是平装本的售价,可是在这个时代,光是一本书的黄麻纸的成本,就差不多已接近二两银子, 再算上印刷成本,销售成本等,一本书如果不卖上三到四两银子,绝对是亏本的。 因此,他这话一出,不管是卢勋,还是德王爷和阮留之, 都嗤之以鼻。 做慈善? 那也得有个度对吧? 大夏朝上百万学子,一本书你亏一两银子,一百万学子就起码亏两百万,你哪来那么多银子亏? 所以对于他的这一标杆,根本就没人信。 “呵,那你们等着。” 郑经撂下这么一句之后,就转身上了二楼,把其他三人彻底晾在了一边。 弄得德王爷等三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哪来的底气?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郑经的底气,自然是来自于新的造纸术,准确地说,是造纸新材料的运用。 众所周知,自汉代以前,中国是没有造纸术的,那时候记载文字的工具,要么是竹简,要么是绵帛,一直到了西汉,造纸术才出现, 然后等到了东汉, 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之后,纸张才得以大量应用。 可就算现在距离蔡伦改良造纸术过去已经四百多年了,但纸张还是属于奢侈品,价格并不算便宜。 要想纸张便宜,必须等到了唐宋之后,竹子材料大量应用于造纸术时。 郑经的底气就来自于这里。 他清楚地记得,等到了唐朝杜甫事情,一本杜甫的诗集,纸张成本就已经能控制到一千钱,也就是一两银子左右。 因此,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提前将竹纸这种成本低廉的新型纸张给“发明”出来。 这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大的难度。 要知道,哪怕到了一千多年之后的后世,也还是有三种不同类型的竹纸制作工艺被当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被流传下来。 这三种不同类型的竹纸,分别是来自四川夹江的竹纸制作技艺,来自杭州富阳的竹纸制作技艺,以及来自福建宁化、长汀的玉扣纸制作技艺。 而不管是那种竹纸制作工艺,其原料都是采用南方到处都是,又生长极快,价格还极为低廉的嫩毛竹来制作,这才是竹纸面世后,纸张的价格大幅下降的原因。 至于具体的造纸工艺…… 不好意思,郑经是开挂着,因此他不仅对三种竹纸的造纸工艺都了解,而且还知道额外的提高纸品的后世造纸技艺。 比如说,他知道在纸浆里加入适量的高岭土,就会让纸的白度、吸墨性、光泽度都大幅度增加。 被作为御纸的张永纸很好? 他敢保证,他所造出来的竹纸,比张永纸更好不说,还要在价格上便宜很多很多。 因此,要想把纸张的成本给降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自己去开造纸厂,并改良竹纸的造纸工艺。 他原本是不想走这一步的。 要知道,虽然现在书局所用的纸张已不少,但也还没多到需要自己去开造纸厂的程度,毕竟现在的书局已经相当赚钱,他不需要再靠卖纸去发财。 谷臎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 如果需要开始印教材的话,那书局所需要的纸张,就远远比现在要多得多,而最为关键的是,现有的纸张已经很难再把成本往下压了。 没办法,别人家造的纸,原料用的是麻藤,成本摆在那。 那就自己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准备折腾此事。 报纸的印刷那一块,在加了人手加夜班赶印之后,已勉强能满足现有几个点的销售需求,已无需他再多操心。 那就趁教材的编撰还没开始,先把造纸厂的事给搞定再说。 作为用纸大客户,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在跟纸商交易的过程中,他已经得知,就在会宁城南城郊外,秦淮河的下游,有一家造纸工艺不过关,长期亏损的造纸工坊有意出售。 有现成的造纸工坊可买,并且还有相对较为熟练的造纸工匠,那就更省事了,因此他打算过去看看,合适的话,就干脆把它给买下来,然后再考虑改造工艺流程的事。 这一次,可是要去到会宁城的外城之外,走路肯定是行不通的,因此他去到了书局前厅,准备叫上陈管事,然后坐马车去城外。 只不过他跟陈管事刚一出门,就迎面碰上了一大早赶过来的德王爷。 “喂,你又去哪?” 德王爷立即就把他给叫住了。 郑经又暗暗叫苦不迭。 他知道,德王爷这人喜欢睡懒觉,平时是很少这么早就来书局的,现在竟然比其他士子都来得还早,他一猜,绝对没好事。 “哦,去趟南城。”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 对于打算买造纸工坊建造纸厂的事,他暂时还没打算告知德王爷,以免又给自己添加额外的麻烦。 “哦,那我先跟你说个事,这报纸,今天书局还是少卖点,文庙和国子监那边也少送点,多给醉香楼一些。” 果然,德王爷一早赶过来确实是没好事。 按照昨晚的约定,昨晚加班加点印出来的报纸,均匀分成四份,一份留书局售卖,一份给文庙,一份给国子监,最后一份归醉香楼。 现在倒好,德王爷一张口,就要压三家来肥醉香楼。 对此,郑经倒是无所谓,反正搁哪卖都是卖,而且,等过了这一两天,买报的高峰期过了,这印刷的速度应该也能跟上了。 但他还是问道:“为啥?” “你不是说想把报纸销往会宁之外吗,王妃说了,就让各地的醉香楼先帮咱们卖,先匀一些出来,我好安排人先寄出去。” 德王爷大言不惭地回道。 郑经一听…… 这两公婆,实在是太无耻了一点! 他忍不住腹诽了起来。 要知道,在此之前,暂时是没有往外地的醉香楼寄报代售这一码事的,现在德王爷突然来这么一出,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是这报纸太热销了,这两公婆一看,不仅能赚钱,独家售卖还能成为醉香楼的一块揽客新招牌,自然就突然整了这么一出。 不过这对报纸来说也不算坏事,因此,他立即回道:“那你自己看着安排吧,别给文庙和国子监那边留太少了,免得那两位老夫子有意见。” 他选择了妥协,想尽快摆脱德王爷,去解决买买买的事。 谁知德王爷却说道:“那你等等,等我安排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南城。” 郑经:“……” 正文 第268章 赚钱方法太多的烦恼 唉,堂堂大王爷,竟然也要当我的跟屁虫! 对此,郑经只能是一声叹息。 说实在的,他其实是有些不太情愿的,要知道,他一普通老百姓出行, 带上陈管事,再往马车上一坐,就悄无声息地去了城外,而德王爷一出行,坐的是彩绘雕漆的五彩豪华马车,后面还得跟着一堆护卫, 那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我准备出南城。” 他不得不回道。 可德王爷却是说:“那我就更是得跟上了。” 郑经:“……” 竟然不问我去干嘛, 就铁了心要跟我? 他顿时就无语了。 其实德王爷的心思则很简单。 经昨天之后,他已经认准了一点,那就是但凡郑经一出门,就准会有热闹可看,错过了就会后悔的那种,而他自己又是一闲散王爷,寄报纸这种事又用不着他亲自去办,所以…… 不如跟去。 他去哪咱就去哪! …… 片刻之后,在书局那驾简易马车的引领下,德王爷的这驾五彩豪华马车,跟着往南城方向驶去,车的后面还跟着数位带刀的侍卫。 郑经自然是被德王爷邀请到了他的豪华马车上。 “怎么样,还是坐我这马车舒服吧?” 德王爷就开始以炫耀的方式来打破沉默。 郑经却是没有吱声。 他承认,这是他两世人生,头一回坐这种两匹马拉的豪华马车,车厢里也确实够豪华够舒服的,铺设有地毯,车座有软垫不说,竟然还有零食可吃, 只不过…… 这种连减震都没有, 轮子也是木质的马车,能有后世的豪华轿车舒服? 就算是德王府那种正式出行用的,四匹马拉的公卿级豪华马车,做起来也就那样吧? 郑经忍不住鄙夷了一番。 德王府家的这驾专在城内用的简装马车,虽然确实比普通马车要豪华,可坐起来确实谈不上有多舒服,车行驶在还算宽阔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车轮还是会咯吱咯吱地响,车子也还是会随着青石板的不平缝隙而一起一伏地震荡…… 连个避震都没有!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橡胶,否则的话,咱就算是把自行车给发明出来,也比坐这个舒服! 还有,假如我把水泥给发明出来,把路给铺平了,那也会舒服很多啊! 郑经又忍不住想道。 随着德王爷的这一声炫耀,他的思维又开始发散了。 其实说起来,经营造纸厂,还真不像开书局印书办报那么简单,印书办报的话,他只需把印刷术发明出来,然后再拉上几个人,就可以轻松折腾起来,连书局都用不着出。 而经营造纸厂,就算把现有的那家造纸工坊给拿下来,在工艺改造上,要折腾的事情还很多很多。 谷顈 比如说,竹子的去青、破料、打料等,是采用现有的纯手工方式,还是适当加入一定的机械化工艺? 又比如说,洗料、煮料、捞纸、焙纸等工序场地要不要扩张? 一张纸,从毛竹状态到生产出来,涉及到的流程多达几十道,每一道都需要他去操心。 而最为关键的是,想要大幅度降低造纸的成本,现有的工艺水准肯定是满足不了他的要求的,因此,他还得不停地“发明”出新的技术来。 比如说,采用水力机械来代替人工打料。 又比如说,发明出水泥来,建造干净的洗料池、捞纸池、烘焙塔,以及水渠等其它配套设施。 这就是为啥他没心思搭理德王爷,还想到了要不要发明水泥的原因。 做事情就是这样的,一旦开始折腾某件事情,只需要求稍稍高一点,就会牵扯出其它很多事情,而在这个啥事都得靠自己“发明”的时代,有些过于先进的东西一发明出来,就会再次牵扯出很多事情及麻烦出来。 打个比方说,一旦把水泥给发明出来,是不是需要跟很多人解释? 还有,水泥一旦发明出来,要不要让它另成产业,开始大规模的生产加工,让它成为自己的另一样赚钱利器? 有着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考虑。 说实在的,像他这种掌握了一定知识的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后,一旦有了一个好的开端,不差钱也不差背景了的话,想要赚更多的钱还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方法有大把。 这也是为啥他明明可以通过印教材来大把大把挣银子,向着富可敌国的梦进发,但却选择了放弃的原因。 富可敌国的梦想实在是太容易实现了,而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这一梦想,可能需要他付出毕生的努力。 唉,赚钱方法太多的话,也是一种烦恼啊!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德王爷并不理解他的这种烦恼,见他一叹息,还以外他是羡慕自己的这台豪华马车,于是说道:“真喜欢的话,我再送你一辆?” 炫耀归炫耀,可他对郑经倒是够大方的,毕竟现在抱紧郑经,能给他带来更多的财富和更大的名誉。 “车不要,要送的话,就送我几匹好马吧。” 郑经却改提要求道。 这马车是真不能要,要知道,像这种彩绘雕漆的五彩马车,哪怕是两匹马拉的简易版,也只有公卿级别的才够资格坐,未经许可,随便坐的话,就是逾矩,被抓到了的话,是有掉脑袋风险的。 而马匹则不同。 在这个时代,马匹还属于战略物资,好的马,你就算有银子也未必买得到,只能通过德王爷这样的权势人物走后门才能弄到,因此,既然德王爷主动给他来薅羊毛,他不介意小薅一把。 反正那个郑经曾经学过骑术,有了好马的话,其实骑马出行比坐这种慢吞吞的马车更快跟自在。 再说,要是有了马匹,自己想造一辆更舒服的马车还不是很轻松的事? 书局原本就有那么多木匠啊! 最起码自己造马车的话,可以把简单的避震给设计上吧? “要几匹好马?你还想骑马?郑家小姐说,你脑袋不是被马给踢过吗?你还敢骑?” 德王爷却笑着问出了这么一句。 很显然,关于他过去的那些糗事,但凡德王妃从郑书笙那边打听到了的,都在枕边泄露给了德王爷,好让他现在来取笑自己。 这弄得郑经一时又很无语。 正文 第269章 一切归功于格物致知 车到南城后,队伍里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驵侩也就是牙行的掌柜,一个是郑经的墨家弟子小鲁。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定,但凡涉及到固定资产的买卖,都必须得通过牙行来做中介,因此, 那个想要转手的造纸工坊,也是通过牙行来进行交易的。 而郑经想要去看场地的话,也是得通过牙行,而不是原主。 至于之所以要叫上小鲁,那自然是一旦造纸工坊被买下来,那肯定会涉及到场地和工艺改造的事, 因此郑经打算,这事就交给自己的这位弟子去负责。 事实上, 上次买的那个庄园的改造, 现在也是由小鲁在负责。 只不过相比那个庄园的改造,造纸工坊的改造就要复杂多了,郑经也正好想利用这一机会,来对小鲁的水平进行适当的提升。 这徒弟既然已经收了,总不能只让他卖命,而不教他真正的本事。 车辆很快就出了会宁城,向着东南方向驶去。 毕竟是会宁城的城郊,因此就算是已经出了城,可沿着秦淮河边宽阔的马路往下行使,还是可以看到秦淮两岸呈现的依然是繁华景象,沿河两岸遍布铺面、码头、篁锅、窖坑、碾坊、料坊等,造纸工坊似乎也有不少,但大多以廉价的草纸居多。 马车很快就在一座工坊门前停了下来。 相比他之前在南城买的那座庄园,这座工坊就要简陋了许多,工坊的主要建筑,是青瓦木结构的一层楼房,通过带顶的走廊把一间间用来加工的房间给连起来, 但面积却是不少, 据郑经简单目测,占地面积起码有十余亩,除了工坊用地之外,还有一大片空地。 最为关键的是,地理位置还极佳,就在秦淮河边,用水或引水都极为方便不说,还临近货运码头,进料和出货都极为方便。 就它了! 简单参观了一遍之后,郑经做出了决定。 价格也不算贵。 像他上次在南城买下那座占地七八亩的庄园,就花了三千两银子,而这里的面积足足是那里的两倍大,价格却便宜了一半,只需一千五百两银子。 还包括已半停工的所有设备,外加十几名处于半失业状态的造纸工匠。 这价格对于现在的郑经来说,简直跟白送没啥区别。 当然,就算郑经把它给买下来,想要用它生产出上等的竹纸的话,还得做一番大的改造才行,甚至于说,整个工坊都得重新规划以及重建。 但这并不影响郑经买它。 “你去把手续给办一下吧,等拿到地契后,你先找人把围墙给建起来。” 他立即就吩咐起了陈管事。 程序还是照旧,他负责拍板,陈管事负责办手续,至于改造的事,他则又带着小鲁再次在工坊内转悠了起来。 身边还跟着一个跟他寸步不离的德王爷。 今天的德王爷算是有点小失望了。 他原本以为,跟着郑经出来,应该又有热闹可看,谁知这家伙竟然是来买造纸工坊的,而且还是这种廉价得已无法经营下去了的造纸工坊。 这让他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你以为自己买下一家造纸工坊,就能把一本书的银子给降到二两银子以下?” 他算是记起了郑经昨晚夸下的海口。 可问题是,自己造纸就不需要成本吗?再说,就凭这破旧不堪的旧工坊,就能造出能满足印书需求的上等纸张来? 他严重表示怀疑。 郑经却是笑了笑,吩咐小鲁道:“你去跟匠头说,想办法去采购一些去年才长出来的新鲜毛竹回来,然后再采购一些瓷土回来。” 他又开始给小鲁派起了新的活计。 这座造纸工坊虽然已处于半停工状态,但工匠们都还在,因此,郑经决定,在对工坊进行改造之前,也别让这些工匠闲着,争取把竹纸给先试制出来。 反正从工艺上来说,不管是造麻纸,还是造竹纸,具体的工艺流程都类似,用的都是麻藤或嫩竹的纤维,区别只在于处理方法及具体的配方有所不同。 还有就是,麻藤需要特别栽培后才能收割,而毛竹这东西却是到处都是,比如说最附近的紫金山上,就有大片大片的毛竹林,并且价格还比麻藤要便宜上很多很多。 毛竹这东西,从出笋到成竹仅需要50一60天时间,而且造纸的话,恰好还得用嫩竹,像今年春天长出的竹笋,到下半年就可以砍伐利用,这样一来,造纸厂根本就用不着担心原材料不足的问题。 谷霾 “你想用毛竹来造纸?” 德王爷惊讶地问道。 他算是听明白了,郑经用来造纸的原料并不是麻藤,而是毛竹,于是,他又被这一被他看来是异想天开的想法给惊到了。 “是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小鲁按他的吩咐去找工头后,郑经总算有闲工夫来搭理德王爷了。 也确实给搭理一下了。 要知道,任何新鲜事物的出现,都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好是能有所铺垫,否则的话,就会让人感觉突兀。 “你觉得可行?” 不出他意料,德王爷又半信半疑地问了起来。 “这就是你不懂格物致知的缘故了。” 郑经立即又拽拽地回了这么一句。 先把德王爷给打击了一番,这才又说道:“造纸,不管是蔡伦所用的树皮、废麻头、烂渔网及破布等原料,还是麻纸所用的麻藤为原料,用的都是其中一种叫植物纤维的东西。 “而要论植物纤维的含量,毛竹可是比麻藤要多得多,既然麻藤能造纸,那为何毛竹不能造?” 他总算为即将提前诞生数百年的竹纸做起了铺垫。 理由则归功于格物致知。 于是这一说,立即又把德王爷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植物纤维? 有这样东西吗? 我咋没听说过? 一提起格物致知,确实是他的短板,因此他只能继续问道:“那你还买瓷土干嘛?难不成你还打算造瓷器?” “这你又不懂了,瓷土是用来增白的,难不成你不知道,瓷土一烧就会变白? “因此我在想,既然瓷土能增白,那假如我往造纸原料里加入适量瓷土的话,纸张也会不会变得特别白净呢?” 郑经又“假设”道。 其实这并不是假设。 在后世的造纸工艺里,不管用什么原料,想要让纸张变白的话,有两种方法。 一是将已经过泡料、碎料、煮料、洗料工序后的植物纤维暴晒,晒上个两到三个月后,纸浆就会变白。 但这种方法比较费时间。 二是添加其它增白剂。 能被用来当造纸增白剂的原料有很多,比如说破碎后的石灰石、贝壳,高岭土,钛白粉,滑石粉等。 但效果最好,最省事,也轻易能在这个时代找到的,还得数高岭土,也就是烧制瓷器常用的瓷土,用瓷土当添加剂所造出来的纸张,不仅白净,还拥有很好的吸墨性和光泽度,并且还能增加纸张的不透明度。 这样一来,他就能用比黄麻纸还要低廉上不少的成本,造出比白麻纸还要好上很多的优质纸张来。 这就是他的底气所在。 当然,他还是以假设的方式,来把原理归功于格物致知。 只是这样一来,就更是把德王爷给弄懵了。 这真能行? 正文 第270章 土法烧水泥 行不行,试过就知道。 很快,小鲁又领着一名年约五六十岁,面色焦黄,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工匠走了过来。 这就是这家作坊的匠头。 在这个时代,工匠是很没有地位的,他们要么是在官办的工匠营里集中劳作, 要么是依附于私人作坊,没有多大的人身自由可言。 像这家造纸作坊,一旦作坊被转手给了郑经,那同时被转手的,还有工匠们的劳动关系,若是没有郑经的允许, 谁也不可以离开, 随意离开,郑经就可以报官去抓他们。 原本这名匠头是用不着那么畏畏缩缩的,可问题是即将收购这家工坊的新东家,是跟德王爷一起来的,身后还远远地跟着几名带刀侍卫。 这让工匠们不得不畏惧。 只不过,当匠头一听说新东家竟然打算用毛竹来造纸,并且还要瓷土,这可是把工匠们给整糊涂了,让匠头不得不装着胆子来找新东家问个明白。 “东……东家,这毛竹真……真能造纸?” 这匠头姓王,平日里工匠们都称呼他老王头,面对这位跟德王爷站一起的年轻新东家,老王头还是有些犯怵,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嗯,我确定是可以的,而且,依我所掌握的绝密配方,还可以造出最为上等的纸张来。” 郑经立即就温和地回道。 作为没有等级观念的穿越者,他当然不会对这种社会底层人物有什么架子, 相反, 越是面对底层人物,他就越是和颜悦色。 这也让老王头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具体要怎么做?” “具体的工艺流程其实跟用麻藤造纸并没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在某些细节和用料配方上稍有不同……” 郑经立即开始给老王头细细讲述起具体的工艺来。 其实用毛竹来造纸,确实跟用其它材料来造纸确实没多大的区别,仅仅是在前期的工序上稍有不同。 首先是选材。 理论上,多老的毛竹都能用,但年份越久的毛竹,需要浸泡的时间就越长,因此想要省事,最好选三年之内,还没完全成材的嫩竹。 嫩竹的话,只需在水里浸泡上半个月就能用。 但在浸泡之前,还有两道工序很关键。 一是去皮。 毛竹外面那层青皮,是不能用的,一旦不去掉,就会严重影响纸张的颜色,因此在浸泡之前,先得花功夫把青皮给去掉。 二是破碎。 其实不管是麻藤,还是毛竹,还是后世更为常用的木材等,在浸泡之前,都是要经过破碎这一道工序的,稍稍不同的是,毛竹的破碎,可是要比麻藤费事不小。 因此,郑经还在想着,得尽快发明出一台破碎机出来才行。 只不过在此之前,还得有劳这些工匠用手工来破碎。 接下来就是较为关键的泡料了。 像稻草那样的造纸材料,普通浸泡即可,麻藤的话,得加适量的石灰水来浸泡,而像已经被敲成粗纤维的毛竹,就得用大量石灰再加水来浸泡,浸泡时间也会长上很多,起码需要浸泡上半个月。 谷距 接下来就是煮料了。 煮料的作用,是通过一定的辅料,来对浸泡好的造纸原料进行高温处理,将粘连在纤维之间的果胶、木素等除掉,使纤维分散开来而成为纸浆。 但煮料过程也随原料不同而有很大差别。 比如说煮麻藤先用石灰水泡个10分钟,然后再放进煌锅里,与石灰水煮上个五天五夜,然后取出后堆置发酵一些日子即可。 而用稻草来造纸的话,就只需要用少许石灰稍微蒸煮或堆放发酵,即可成为纸浆。 至于用竹子来造纸的话,不仅浸泡时石灰水的浓度得适当增加,蒸煮的时间也要加长。 而最为关键的,是煮料之后的发酵。 发酵是需要加入特殊辅料的,不同的造纸方法,发酵辅料的配方也大不相同,比如说史上有名的富阳竹纸,就采用了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辅料,那就是人尿,俗称人尿发酵法。 这跟电影《红高粱》里用人尿来发酵酿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因为保密的需要,郑经暂时是不会将具体的发酵配方告知老王头的,反正就算是试制竹纸,光是前期的浸泡加蒸煮,就得耗上起码近一个月时间。 在费了一大通口舌之后,他总算是给老王头吃了一颗定心丸,一听说新东家竟然是造纸的行家,并且还有独家配方,他即刻就开心地离去,准备按东家的吩咐,去收购适量的毛竹来试制新的竹纸。 对于还得依靠薪酬来养家的工匠们来说,能够忙起来,就意味着收入,这远比原来的半停工状态要踏实得多。 试制竹纸的事情总算是安排了下去。 只不过对郑经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还在后头,那就是重新规划和扩建作坊。 现有的作坊虽然也勉强能用,但规模却远远达不到郑经的要求,更为关键的是,这种纯手工模式的造纸,效率实在是太过于低下,因此,重新对作坊进行规划和扩建是很有必要的。 别的不说,像竹子的破碎,高岭土的研磨,纸浆的打浆,纸张的烘干等,得采用机械化工艺吧? 这些都得他亲自来设计。 实现起来倒是没太大的难度。 别看这暂时还是一个机械化应用程度极低的时代,但有些建议的机械化发明已经是出现了的,比如说水碾、水磨、水碓、水车这四大农业工具,早在西汉到晋朝就已经发明了出来。 水磨,可以用来研磨高岭土或水泥。 水碾,则可以用来对纸浆进行碾浆。 郑经需要做的,就是在现有的水碾、水磨技艺上适当加以改进、优化即可,连“发明”的借口都用不着找。 当然,在改造工坊之前,还有一样东西确实是必须提前“发明”出来的,那就是土法造水泥。 假如缺了这样东西,想要来建造可以用来推动大水磨和水碾的引水渠及磨坊,难度可是要大上许多许多。 还有,像大规模浸泡池、发酵池、捞纸池、烘干塔等工坊的建造,也需要用到这样东西。 这东西造起来其实也没难度。 最为简单的土法烧水泥,就是把石灰石和粘土破碎后按一定比例混合,再煅烧成熟料,然后用熟料和炼铁后剩的矿渣同磨,就成了水泥。 用土法烧水泥,所需的场地和设备也极为简略,最简单的,就是一座烧窑,再加一台研磨机。 而造纸所需添加的高岭土,也是需要煅烧和研磨的,因此,他立即又吩咐起了小鲁:“再去找人来在这里建一座窑吧。” 正文 第271章 新的大门 唉,自从拜了这个新师父,有的是干不完的活,却没学到啥东西啊! 一听到师父竟然又给自己派了新的活,小鲁忍不住一声叹息。 说起来,他拜郑经为师已经很多天了,可是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 这个新的师父却只是在不断地给他安排着活计,连半点东西都没教他,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个师父是不是拜错了? 怀疑归怀疑,但他还是按郑经的吩咐,又出去找专门负责建窑的师父去了。 毕竟自己也是工匠, 加上之前他又是住这一带,因此这事对他来说, 倒是没什么难度。 “你还不打算回书局?” 小鲁走后,德王爷却是有些呆不住了。 按照德王爷原本的想法,是跟着郑经出来,就一定会有热闹可看,谁知折腾了小半天,这家伙竟然只是来买下一家造纸工坊,准备用毛竹来造纸。 尽管郑经说得很玄乎,可他对造纸这事真不怎么感兴趣,然后在弄懂郑经的意图之后,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你先回吧,我还得把这里给安排妥当。” 郑经自然没这么快回去。 对他来说,把造纸作坊给买下来,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把作坊给好好规划设计一番,然后才能开始动工建造新的造纸工坊。 最起码一会小鲁把工匠给找来后,把烧窑建在哪, 还得由他来指定。 还有,新的工坊往哪建,具体怎么个设计法,他也得好好筹划一番,才好交给小鲁去负责。 “那好吧,我先回了。” 在确定郑经只是想折腾造纸工坊,并不会去见别的啥重要人物之后,德王爷终于耐不住寂寞,提前离开了。 对此,郑经当然是求之不得。 有德王爷这个跟屁虫在,不停地跟着他问东问西,弄得他一点安静地思考的空间都没有,这其实让他有点烦。 现在好了,总算安静了。 他很快又在工坊里转悠了起来,东看看,西瞅瞅,并且还从老王头那里要来了纸和笔,开始写写画画。 说实在的,郑经想要把造纸厂给折腾起来,达到他所希望的规模和效率,还有太多太多东西需要去折腾。 比如说,想要让毛竹变成可以造纸的纸浆,除了蒸煮和发酵之外,就还有一系列较为复杂的流程。 首先是毛竹的破碎。 一根一根的毛竹,在被去了皮,截成段后,想要起快速有效地被浸泡成粗纤维,那将竹子破碎成烂扫把一样的粗纤维状,是很有必要的,前期破碎得越细,后期的工序时间就会大幅度缩短。 按现在的做法,就是拿锤子将竹子放在石头上一段一段来敲碎,但这种方法效率实在是太低,不是郑经所情愿。 还有,竹纤维经浸泡、蒸煮、发酵之后,还需要反复进行捶打、碾压之后,才能变成造纸可用的纸浆,按现在的造纸模式,也是纯手工,郑经同样想把它机械化。 还有,高岭土的研磨,需要用到水磨,石灰石的破碎,需要用到碎石机…… 郑经粗略算了一下,他所需要用到的机械化设备,起码就包括破碎机、水磨、水碾、自动水锤机等数种,而现在可用的动力,也就只有水力是靠谱的。 这就意味着,他得设计出一套完整的水利系统出来,然后把那些水力设备镶嵌其中。 这对于一名文科生来说,绝对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也好在他中学时还算是文理双修,再加上现在要造的东西,也在他曾经研究过的古代工艺范畴之内,倒也让他还能勉强大致地把简单的设计图给画了出来。 等他的图画得差不多后,小鲁也带着几名建窑匠赶了回来。 接下来自然是跟建窑匠说自己的建窑要求。 他要建的这个窑倒是没太高要求,毕竟他要烧的,只不过是土法水泥的原料石灰石、粘土,以及造纸用的高岭土原料等,这对瓷窑都能建的建窑匠们来说,实在是没太大的难度。 很快,郑经就跟建窑匠们三下五除二地落实了此事。 “小鲁,你跟我来。” 他又一次抓起了小鲁的壮丁。 谷檷 又有活派给我? 这跑腿的活干来干去,啥时候是个头啊? 小鲁忍不住又暗暗腹诽了一句。 作为墨家传人,他却被新的师父当成驴在使唤,一点本事都还没开始学,这确实让他心有不甘。 但很快,他就被惊到了。 啥? 水磨? 水碾? 水锤机? 水力破碎机? 一整套全靠水力来带动的机关术? 这确实把小鲁也给惊到了。 要知道,哪怕是水磨和水碾,也只是在最近两三百年才发明出来,并没有得以广泛的应用和推广,连小鲁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到真正的实物。 至于水锤机,水力破碎机之类的,他更是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来,我先给你讲讲它们的原理。” 郑经拿出了他已经画好的那些示意图,开始细细跟小鲁讲述起来。 对他来说,画出这些图来并不难,可要是想把它们给实现,他还得指望小鲁这位墨家传人,因此,接下来他讲得非常非常仔细。 原理部分其实并不难。 他所画出来的这几样设施,无一例外,都是利用水的落差、流速来带动叶轮,然后经过一定的转轴或齿轮机构,通过杠杆效应,来驱动其它设备进行自动运作。 小鲁的眼神很快就亮了起来。 尽管他是墨家传人,继承了墨家的机关之术,可他毕竟年轻,实践经验却是很少,几乎还没做出过什么像样的机关来。 而在拜了郑经为师之后,在过去的这些天里,郑经虽然给他派了活,但却始终没时间来教他什么东西,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位新师父到底能不能教自己什么。 现如今,这种怀疑可以彻底消除了。 比如说,郑经现在跟他讲水磨,就会先跟他讲原理,将如何来利用水的流速,冲击水轮转动,再带动磨盘日夜不停地旋转。 再接下来,郑经又会跟他讲,如何建立水渠来从秦淮河引水,又如何来建造水闸来控制水量,再如何来制造落差及收窄出水口,以加大水的冲击力。 最后,郑经连水磨的结构图都给他清晰地画了出来,告诉他水轮盘应该怎么制作,又怎样转轴来带动磨盘旋转,支架又该怎么设计等。 尽管东西最终还得靠他去做出来,可是光是听原理,就足以让他大开眼界。 而在郑经所跟他讲述的几样东西里,水磨和水碾还是最简单的,接下来,郑经又给他讲起了更为复杂的,需要用到一样叫齿轮的东西的水力破碎机和水锤机,其设计之精妙,更是让小鲁大开眼界。 小鲁怎么也没想到,在会宁城郊极为常见的造纸工坊,到了郑经手里,竟然变得如此非同一般。 他也没想到,水这种到处都是的东西,一经郑经的手,竟然能发挥如此大的效用。 用机械化生产来代替效率低下的纯手工? 机械化生产! 这是郑经教给他的一个新名词,而这样一个词,也算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位新师父果然很有本事啊! 他的心情,从之前的失望,一下又变得狂喜不已。 正文 第272章 无所不能的师父 华夏造纸坊! 这是郑经给他的造纸工坊所取的新名字。 跟华夏书局,华夏日报一脉相承,而在接下来的数天里,他也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白天时间都投在了工坊的事情上面。 这就是所谓的创业艰辛,正如书局和办报一般,工坊刚一接手,很多事同样也得他去亲力亲为, 不同的是,这边的事远比印书和办报要多得多,也繁琐得多。 比如说,竹纸的试制,一开始得他亲自去盯着,告诉工匠们怎么去给毛竹去皮,又该截成多长的段,截断之后,又得破碎到何种程度, 然后又怎样一层石灰一层原料去加水浸泡。 再比如说,烧窑的建造,在施工过程中,他也得跟建窑匠们不停地去沟通等。 而最为重要的则是新工坊的建造。 引水渠怎么建? 水磨坊、水碾坊等又该怎么建?建多大? 各水力机械的制作尺寸该多大?怎么造才最为合理? 这些,也都得他跟小鲁不停地去协商、沟通、落实。 总而言之,自从把造纸工坊买下来的第二天开始,这里就成为了一个大工地,各种工匠不断入驻,陈管事也从书局那边抽身出来,来这边当起了监工,而郑经自己,则忙东忙西地忙个不停。 他自己倒是蛮享受这种感觉的。 要知道,在他的前世人生里,最大的遗憾,就是身为一名文科生,干的是纸上谈兵的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名百无一用的书生, 没有踏踏实实地去干过一件实事。 现如今, 他终于找到那种干实事的快乐了。 也确实挺快乐的。 要知道,哪怕是到了科技极为发达的后世,也还是有不少人沉迷于传统工艺的重现,为此还专门设立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来对其进行保护和传承。 很多传统工艺,尽管科技含量未必会很高,但若是真能把它们给重现出来,其成就感也是非常大的。 现在,郑经在享受的,就是那种提前把竹纸给造出来,并将其生产过程简单机械化的成就感。 他的这种投入,倒是把小鲁给高兴坏了。 为啥? 因为郑经在投入过程中,不断会有奇思妙想冒出来。 比如说,在挖引水渠的过程中,挖出来的土方的运送是一件费力的事,得人工一点一点把它们用扁担给挑出去,而郑经见状,就设计出来了一样被称之为翻斗车的东西,又交给小鲁,让他去给做出来。 制作出来倒是不难,但其设计之精妙,所能起到的效用,却又让小鲁大开眼界。 各种工具的制造,最为关键的是实用,而不是设计复杂,郑经所教会他的这种理念,远比传授给他一样东西的制作方法来得更为重要。 比如说为了便于造纸匠们给青竹去皮,郑经又专门设计出了一种双手柄的弧形刀。 这让小鲁忍不住想起了鲁班发明锯子的典故。 尽管他是墨家传人,可是对于同为工匠,机关术也同样厉害的木匠宗师鲁班也还是钦佩不已的,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位新师父,似乎比鲁班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对,鲁班都根本就没法跟师父来比! 道理很简单。 鲁班虽然也很厉害,可他的厉害之处,主要是限于木匠领域。 而自己这位新师父呢? 谷衄 学问非常了不得! 木匠的机关之术他也懂。 印刷术他也比所有人都厉害。 现在在造纸术的领域,他似乎也比那些从业几十年的老师傅都还要懂得多。 最为出奇的是,他似乎还能创新出其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就好比说现在正在建的那个烧窑。 据新师父说,那个窑不是用来烧瓷的,而会先用来烧一种叫水泥的东西,这种水泥一旦被制造出来,就会有一种极为神奇的功效。 在没用之前,它是粉末状的,跟日常常见的石灰并没啥区别,除了颜色可能会不一样。 可是一旦加上沙子,在和上水,用它来砌水渠,所砌成的水渠,会光滑无比不说,还跟用条石建成的一样坚固,就算长时间被流水冲刷,也不会受影响。 真有那么神奇吗? 据小鲁所知,就算现在建最为坚固的城墙,用来粘合条石的最好的粘合剂,也只是由土、沙、白膏泥、糯米汁等混合而成,那样的粘合剂效果虽然也还不错,但绝对不能长时间泡水。 实在是太神奇了! 这给小鲁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新师父,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还有一点,是小鲁更为钦佩的,那就是他的这位新师父,似乎从来就没有藏私的想法。 “师父,这翻斗车的制作技法,需不需要保密?” 打个比方说,当翻斗车的制作图纸出来后,他曾经这样问师父。 “不用,谁要是想学,就教他们吧,工具这东西,一旦制作出来,就得传出去才能利国利民,咱没必要啥东西都捂住,那样好东西很快就会失传的。” 这是新师父的回答。 至于对他,就更不必说了,但凡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要他开口问,新师父毕竟是知无不答,而且还跟他讲述得极为详细。 这根本就不像其他工匠师父,有什么好技艺,就一直死捂着,到死都不肯教,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在新师父这里,似乎永远也不用担心这一点。 因此,这也是小鲁这一辈子以来过得最为充实的一段时光,虽然师父还是有干不完的活派给他,但他从中所能学到的,能让他一辈子都受用。 假如……师父不用忙别的,能天天这样教自己多好啊? 小鲁忍不住如此想道。 只可惜,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还没在工坊这里忙上几天,新老师又有别的事得去忙了。 首先是《华夏早报》的事。 据小鲁听说,《华夏早报》的第二期又得筹印了,德王爷那边已经催了师父很多次,让他回去给报纸的第二期内容把关。 还有更为了不得的一件事,那就是据过来报信的人来说,国子监的祭酒大人,还有文庙的主持张籍先生,又一次找上门来了,催师父赶紧回去商量要事。 天哪,国子监祭酒,文庙主持,那样的大人物都来找师父了? 这新师父未免也太了不起了吧! 正文 第273章 想分一杯羹的骆大人 编撰标准教材,这对国子监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在骆斐看来,他若是能把这事给办成了,那绝对能流芳百世,因此, 当他听闻郑经的提议之后,他立即就动了心。 只是他没想到,聊着聊着,张籍却突然来了一句,说愿意辅佐郑经来办成此事,这让他当时就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无奈之下,只好采用了拖延战术。 而在事后, 他当然是向张籍要说法。 要知道,在他看来,编撰标准教材这事,绝对是该由国子监来牵头的,假如张籍真有此心的话,就算由张籍来牵头也未尝不可,毕竟张籍除了是文庙的主持之外,还在国子监挂着博士的头衔。 “论对儒家典籍的理解,在浪之面前,连我都自愧不如,那你觉得,国子监还能有其他人比得过他吗?” 当时张籍回了他这么一句。 当然,在此之后,张籍又跟他讲起了郑经的**论,以及重新定义道,折服道家诸糅真人等事,以及决定辅佐郑经的其它理由。 这自然又让骆斐震惊不已。 那郑浪之真有张籍说的那么厉害?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特意派人去找了国子监出身的席希明,把席希明叫到了国子监, 打探了跟郑经有关的事。 而这一打探,就更是惊到他了。 张籍所说的全被证明了不说,还有更多让他颇感难以置信的事情也被他了解到了。 比如说道家的诸糅真人在一连跟郑经论了两夜的道之后,亲自以全套道藏相赠之事。 又比如说,就连卢勋、阮留之这两位昔日的大才子,现如今的名士,也以被郑经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 至于关于郑经对儒学的理解,按席希明的话来说,整个国子监,应该是无人能厉害过郑经了,最起码现如今围在郑经身边的那些士子,一旦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只要一问郑经,郑经都能轻松解答出来,而且还能解答得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无从挑剔。 这下真弄得骆斐无话可说了。 他还能坚持得让国子监来主导标准教材的编撰不成? 想法是人家提的,书也得靠对方来印,人家的本事连张籍都心服口服,他又哪来坚持必须得由国子监来主导编撰的理由? 既然主导权把控不了,那就来谈合作的条件,毕竟郑经说,这套教材最好以国子监的名义来出,争取让它成为大夏国通用的标准教材。 这就是他又一次拉上张籍来找郑经的原因。 而他要谈的,则是利益的分配。 尽管对于儒家人来说,谈钱很俗,但骆斐深知,一旦这套标准教材真被广泛推广开来,那其中所蕴含的利益,将大得惊人。 既然郑经说,这标准教材以国子监的名义来出,那收益理应也有国子监的份吧? 在这一点上,骆斐实在是不能免俗,毕竟国子监的级别虽不低,但绝对是个清水衙门,缺金少银的话,啥事都干不了。 只不过等他们抵达书局之后,却是差点就扑了个空,好在书局还有德王爷在。 正在筹划《华夏早报》第二期内容的德王爷出面接待了他们。 “浪之啊,这不务正业的家伙,在你们走后的第二天,就去南郊买下了一座造纸工坊,现在天天在那边折腾造纸的事。” 这可是又把骆斐给惊到了,忍不住问道:“亲自去造纸?有这个必要吗?” 谷髕 郑经的这一新动向,确实有点让他想不通。 要知道,现在虽然还是一个纸张并不便宜的时代,但相比一篇《三都赋》就弄得洛阳纸贵的西晋,其实现在市面上并不会缺少纸张,这一点,从《华夏早报》的大量印刷也没能引发纸张涨价也能得以证明。 “非文先生有所不知,他跟我和卢勋打了个赌,说要把书的价格降到二两银子以下,所以亲自去造更好更便宜的纸去了。” 德王爷笑着回道。 这又是一个让张籍和骆斐都无比错愕的消息。 要知道,据他们所知,郑经现在所出的那本精装本的《三字经》,可是要卖十两银子一本的,哪怕是即将出用黄麻纸印刷的平装本,也得卖五两银子一本。 可现在德王爷却告知他们,郑经打算将书的价格降到二两银子以下。 这是嫌赚的银子太多吗? 这一下又弄得骆斐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谈了。 尽管他已经听说,郑经有圣人之志,目标是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但他还是很难相信,郑经真能面对大把大把的银子一点都不动心。 他可是说过,要让自己变得富可敌国的啊! 这下确实弄得骆斐接下来不知该怎么谈了。 他原本还想着,国子监和书局合作编撰出来的标准教材,哪怕只是卖五两银子一本的平装本,那按三两银子一本的成本来算,剩下的利润,书局挣一两,国子监挣一两,这要求应该不算未过吧? 谁知,现在郑经竟然把书价降到二两银子一本,那哪还有利润可言? 能不贴钱进去就不错了吧! 他又忍不住问道:“二两银子一本?王爷觉得这有可能?” 这一下,弄得连德王爷也不知该怎么回了。 确实,但是从原料成本上来说,毛竹确实比麻藤要便宜上两三倍可能还不止,可问题是,纸张的成本仅仅是原料所决定的吗? 更多的原因在于效率低,成品率低,人工成本也不便宜好吧! 因此,就算是德王爷,此时也还是很难相信,就算郑经真能把竹纸给造出来,就真能把纸张的成本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更何况能不能用竹子造出纸来还很难说? 想了想,他回道:“反正我是不看好,不过具体得问他。” 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下总算是让骆斐稍稍放心了一点点,于是笑道:“呵呵,那我倒是希望浪之真能造出又好又便宜的纸张出来,真要是能把书卖到二两银子一本,那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得对他感恩戴德了。” 很明显,他也不信郑经真能造出又好又便宜的纸来。 也因为不信,他又重新燃起了从中分一杯羹的希望。 很快,他等来了一身泥泞回来的郑经。 正文 第274章 中兴的希望 看着一袭布衣,满身尘土,裤腿和鞋子上还沾有泥泞的郑经,骆斐很难相信,这竟然是前些天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富可敌国的士子。 “浪之,你这是去种田了吗?” 他忍不住开了一句善意的玩笑。 相比上一次,此时的祭酒大人在再次面对郑经时, 显得更为亲近,一点儒林前辈的架子都没有了。 这是必然的,毕竟他已经了解到眼前这个士子的真正实力所在,并且,他心里还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将有求于郑经。 “让非文先生和之言先生见笑了,还请稍等片刻, 容我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衫。” 郑经连忙跟两位儒家大佬见了个礼, 打了声招呼。 此时的他身上确实是有点脏, 在造纸工坊那边,他又得去看建窑的进度,又得去水渠开挖现场,还得是不是去毛竹浸泡工坊那里去盯上一盯,身上能干净才怪。 他自己倒是习惯了,为了便于干活,他还特意吩咐人去给自己买了几身工匠们干活用的紧身袍服,就是他现在身上穿的这种。 穿这种袍服在工坊那边倒是没什么,可是用来见客就有些不合适了,毕竟儒家是极为讲礼节的,他可不想给两位老夫子留下怠慢、不懂礼节的口实。 这两位老先生,今天过来是想跟我谈啥? 谈如何来开始编撰标准教材? 在清洗更衣的过程里,他短暂地思索起了这一问题。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祭酒大人心里还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还想着通过跟他合作来发上一笔小财。 很快,他又焕然一新出现在了骆斐和张籍面前。 “浪之, 我听德王爷说,你买下了一家造纸工坊,准备亲自造纸?” 先开口的却是张籍。 与心有小算盘的骆斐不同的是,张籍的心思倒是比较纯粹,他的愿望,就是尽快把标准教材给编撰出来,好让儒家思想和文化传播得更快更广,影响更多的人。 因此,他一听说郑经竟然打算亲自造纸,以把书本的价格降到二两银子左右,就又对郑经的新动向产生了兴致。 真要是能把书本的价格降到二两银子以下,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全天下中等以上收入的人都能买得起书! 这样一来,古往今来的那些儒家典籍,都可以大量开印了,几乎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会因此而受益,也意味着,儒家的思想文化能得以更为广泛的传播。 在他看来,此事真要能办成的话,其价值和意义并不亚于标准教材的编撰,因此,他自然得好好了解一番。 “确有此事。” 郑经笑着回道。 张籍立即又问道:“我还听德王爷说,你想大幅度降低造纸的成本,争取把每本书的价格降到二两银子左右?” “我尽量吧,希望还是很大的。” 张籍一听,心里立即一喜,顾不上有探听人家商业秘密的嫌疑,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具体如何来做到这一点?” 这一次,郑经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在斟酌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 从理论上来说,新的造纸术,确实属于商业机密,在竹纸没有造出来之前,他是应该严格保密的,甚至于在造出来之后,也还得保密上一段时间,以帮自己利益最大化。 只不过面对张籍和骆斐,有严格保密的必要吗? 这两位说起来也已经算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了啊! 想了想,他回道:“想要降低纸张的成本,无非是解决三个问题,一是造纸原料成本过高的问题,二是大幅度加快生产速度,三是提升纸品品质……” 对于张籍这位文庙主持,他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因此他决定给予他跟德王爷相当的合作伙伴待遇,但凡能说的,尽量不做隐瞒。 谷岆 至于骆斐…… 就算是他沾了张籍的光吧! 于是乎,他又一次讲述起了曾经跟德王爷讲述过的那一套。 他从造纸的原理说起,说到了麻藤造纸的局限性,又说到了毛竹造纸的可行性,还大致讲了现有工艺流程的缺点,以及改进的方法等。 但凡能讲的,他确实都毫无保留地讲述了出来,包括水碾在造纸工艺中的应用等,唯一保留的,就只有毛竹纸浆的发酵配方,还有添加高岭土来增白增质的秘密等。 只不过他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所讲述的那些东西,还是有太强的超前性。 比如说植物纤维这样东西,张籍和骆斐就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又比如说水碾,张籍和骆斐也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一样不用费力的东西。 其实真很正常。 就以这世上已出现的水磨为例。 严格来说,自从战国时期的李冰在修都江堰时发明了水轮机以后,很快就出现了水磨这一样东西,可水磨的大规模普及,也还要等到唐宋之后,因此,这世上还有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原来竟然还有水磨这种不用费劲就能磨面的东西。 至于水碾,就更不用提了,就连墨家传人小鲁都觉得新鲜,那儒家人张籍和骆斐就更不用说了,郑经此时跟他们说这些,其实跟陈蒨武说并没啥区别。 当然,这并不影响张籍的兴奋。 对于他而言,郑经怎么把纸张的成本给降下来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他重要的是结果,而郑经的表述,无疑在向他表明,把纸张的成本给降下来真的不是在痴人说梦。 这让他似乎看到了儒家又一次中兴的希望。 于是他忍不住感慨道:“我早就听说,浪之你极善格物致知,但我还是没想到,你格物致知的程度竟然已经达到了如此高的水准!” 他又一次以感慨的方式,给了郑经极高的评价。 在感慨过后,他又极为认真地说道:“浪之,我请求你一件事。” “先生请吩咐。” “等你这些东西造出来后,若是真有效的话,还请你不要藏私,尽快将它们传出去,让它们造福于天下百姓。” 张籍立即又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作为儒家的守门人,已有过大起大落的张籍确实看开了很多东西,已变得相当的纯粹,因此,他在听了郑经的讲述之后,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造福天下百姓。 毛竹造纸术,可以大大减轻造纸原料不足的问题。 水磨、水碾这些东西,除了造纸用之外,还能用来供百姓碾米、磨面之类的,同样也可以造福于天下百姓。 “这是自然。” 郑经立即就痛快地答应道。 关于用毛竹来造纸这事,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隐瞒。 当然,要不要把纸浆发酵配方,还有高岭土的秘密立即给泄露出去,他还得稍稍斟酌斟酌。 至于水磨、水碾之类的,就更不必说了,那些东西原本就已经存在,他也没想过靠那个来发财,因此,就更加没有保密的必要。 此子不仅有圣人之志,还有圣人的格局,确实是儒家中兴的希望! 因为他的这番表态,张籍立即又暗暗给了他一个极高的评价。 此时的骆斐却听得暗暗叫苦不迭。 真能把书的售价降到二两银子左右? 那样的话,国子监还怎么来从中分一杯羹啊? 他的心一下又凉了半截。 正文 第275章 皆大欢喜 看来这家伙真是铁了心要把书本的售价降到二两银子以下啊! 骆斐确实听得暗暗着急。 也别怪他惦记卖书所能赚的那点银子,要知道,自古以来,国子监就是一个清水衙门,一应开支,都得靠朝廷拨款,而现在朝廷又很穷, 每年所能拨到国子监这边的钱,除了给国子监的官吏、先生们发发俸禄之外,其它别的啥也干不了。 比如说,现在国子监想修缮一下房子,都很难申请到经费。 因此,别说是卖书所能挣的一大笔,就连代售报纸那点利润, 他都极为看重, 这才在首次代售的报纸一卖完,就急不可耐地拉着张籍来这边要更多的。 怎样才能让郑经打消书本便宜卖的主意呢? “浪之啊,你真打算将书卖到二两银子一本?” 他又一次打断了张籍和郑经的对话。 接下来,他打算劝郑经改变主意了。 “怎么啦?” 郑经不解。 “依我看啊,不妥。” 骆斐立即否决道。 紧接着,他解释起了自己的理由:“就算你将书卖到二两银子一本,买不起的,还是照样买不起,而买得起的,也不在意那几两银子,因此,你真想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的话,不如另想别的法子。” 还别说,这说法似乎还有点道理,于是郑经听了之后一愣,忍不住问道:“那依非文先生的意思是……” “还是照你的《三字经》那样,弄一个精装版和平装版出来。” 骆斐的折中方法来了。 要知道,国子监收的, 都是朝中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 一个个家中确实都不差那点银子,而若是郑经真把书本廉价卖的话,那国子监就真是无利可图了。 “这……” 郑经又愣住了。 说实在的,假如不是骆斐提醒,他还真是没考虑到这一问题。 要知道,他之所以决定廉价卖书,并且还有了买造纸工坊的举措,完全是因为跟德王爷和卢勋打赌之后冲动而为。 现在问题来了。 假如他真把标准教材按二两银子一本来卖,那道家那些道藏怎么办?也按二两银子一本来卖?那还怎么通过道家来薅富人的羊毛? 如此看来,之前的决定确实有点草率啊! 他认可了骆斐的说法。 毕竟从一开始,他印书的初衷,就是劫富济贫,薅富人的羊毛去接济天下百姓,可后来这银子一来得太容易,自己似乎又忘了初衷。 确实草率了! 这劫富济贫的事还得继续才行! 于是他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先生言之有理,不如这样,标准教材一编撰完,也印精装本和平装本两种,精装本按五两银子定价,平装本按三两银子定价,两位先生意下如何?” 尽管富人的羊毛还是得继续薅,可他还是觉得,这书的售价还是得降,毕竟等他的竹纸一造出来,单本书的纸张成本,理应可以控制到一两银子以下。 这羊毛也不能薅得太狠了一点。 不过问题也来了,那就是按照他前世参观非遗造纸的经验,这竹纸一造出来,绝对比现在的白麻纸还要好,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还得造一种质量稍次的纸张出来? 比如说,次品纸里就不加高岭土了,继续让它黄黄的,缺少光泽还透光? 这问题的解决方法倒是简单,只是他没想到,这纸张造得太好了也是问题。 而对于郑经的这一新的决定,骆斐倒算是勉强满意了。 谷勽 他稍稍算了一下,假如郑经真能把书的成本控制到二两银子以下,那就算只卖五两银子一本,那一本书也还有三两银子的利润。 这三两银子,要是国子监能分到一半,似乎也不错啊! “嗯,如此最好,这该赚的银子你还是得照样赚,你若是嫌银子赚太多的话,不如支持一下卢大人,捐银子给他去办义学。” 他立即表示了赞同。 不仅如此,他还小小地开了郑经一个玩笑,让郑经捐银子去给卢勋做慈善。 就在昨天早朝,卢勋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了办义学的想法,而他的这一提议,也得到了圣上的认同,圣上甚至还当众号召满朝上下踊跃捐款来支持卢勋的这一义举。 捐银子这事,国子监是没那个实力的,因此他替卢勋打起了郑经的主意。 只是他有所不知的是,卢勋的那一主意都是郑经提出来的,则更是少不了郑经的,在《华夏早报》第二期的捐赠榜上,排第一的就是德王爷那位标杆,而排第二的,则是华夏书局,数额跟德王爷一样,也是一万两银子。 当然,郑经所承诺的那一万两银子,到时是捐现银,还是捐书,暂时还没定。 不管怎样,他的羊毛早已被卢勋预定了。 他去薅富人的,卢勋再薅他的,这就是他给卢勋出主意的代价。 “这是自然。” 他苦笑着应了一声,懒得多做解释。 书价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利润分配的事了。 “浪之,等这书印出来之后,你打算怎么个售卖法?” 骆斐用一种极为委婉的方式问出了这一问题。 而郑经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回道:“按照书局其它书的售卖方式,采取的是折扣代售模式,预订一百本以上打八折,一千本以上打七折,一万本以上打六折。” 他直接照搬了原来的折扣方案。 这也是合理的。 他已经算过了,就算一本书只卖五两银子,等竹纸一出来,成本绝对能控制到二两银子以内,因此,就算是打六折,书局也是稳赚不赔。 骆斐听了后却是暗自狂喜。 一万本以上竟然能打六折? 也就是三两银子一本? 那假如国子监把标准教材销售的事全揽下呢?那岂不是赚海了? “这样吧,等教材编撰出来之后,这售卖的事,就由国子监来负责就好了。” 他立即就揽下了此事。 毕竟标准教材是以国子监的名义来编撰的,他这么说,似乎也无可厚非。 郑经却又是楞了一下。 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祭酒大人提了半天不同意见,原因竟然是在这里! 如此看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真没有几个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 不过对他而言,这也是巴不得的事,毕竟国子监一主动揽下这事,他这边反倒省事了,于是他立即表态道:“这敢情好啊。” 毕竟他从没想过要吃独食。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利益分配方案,而最为关键的利益分配一谈妥,那剩下的都好商量了。 正文 第276章 不服来战 利益分配的问题一谈妥,接下来确实就很好谈了。 “浪之,既然如此,就不如由你来定一个具体的编撰方案如何?” 在得到了他想要的利益后,骆斐主动提议道。 这是明确把主导权交到郑经手里的意思。 其实这很正常,要知道,编撰标准教材的事原本就是郑经提议的, 再加上张籍又极力推崇他,而印刷的事又缺不了郑经的书局,这主导权骆斐想不让都很难。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而对此,郑经也没有半点谦让的意思。 他也确实没打算推让。 要知道,对于编撰教材这事,他不插手则已,一旦插手,那他要编撰的, 一定是一套希望能永世流传的标准教材,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得主编者的水平足够高明。 毫不客气地说,真要论对四书五经的理解,这世上能有人高明过他? 基本上没太大可能。 打个比方说,论对《论语》的理解,如今的张籍可能已经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级别,可真要跟郑经比,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道理很简单。 张籍这边,因受这个世界知识不流通的局限性,因此他所看的《论语》注释版本是相当有限的,能看个五六个版本就很了不得了。 而郑经那边,所熟悉的版本起码不下十几个,毫不夸张地说,从汉至民国,所有流传到了后世的版本他几乎都熟悉,其中就包括这个时代暂时还没出现的, 宋朝朱熹的《论语集注》, 清代刘宝楠的《论语正义》等经典注解版本。 这还不是决定差距的重点。 重点在于,后世的那种学术研究氛围,以及信息的畅通程度,远不是这个时代所能比的。 打个比方说,《论语》中的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同样一句,有人翻译成“早上听说了道,晚上就可以死了”,还有人会翻译成“如果早上听到了道,那么就算晚上死了也可以”。 怎样翻译或理解才是最为正确的? 这样的小问题,到了后世,就会有无数专业人士去深入研究,然后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严谨者甚至会就此专门来写论文。 而这些学术性成果,郑经是可以轻松看到的,这就意味着,他其实是集多家之言于大成。 在这一点上,张籍是远远没法比的。 但这也还不是真正的差距所在。 真正的差距在于认知上的巨大鸿沟。 打个比方说,对于一个道字,这个时代的人还停留在对圣人关于道的定义的理解上,而郑经则已经跳到了千年之后,结合科学的认知以及中西方学术的比较来思考。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仅能重新定义道,还能定义得让人无从反驳。 同样的道理,四书五经里,那些是对的,那些是错的,那些是精华,那些是糟粕,这时代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 也只有他,才能真正把握住去芜存菁这一关键。 这一点才是最为重要的。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来先给这套教材的编撰定一个基调,按照我的想法,可以归纳成一句话,就是‘内容要统一,注释要准确,译文要通俗’。” 他紧接着又开口了。 其实这事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毫不夸张地说,假如多给他一点时间,他都不需要其他人来帮忙,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搞定。 这说法确实不夸张,要知道,接下来要编撰的这套教材,假如按照他的标准来看,顶多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中学到大学本科的水准,属于普及级别的,而不是专业级别的,根本就用不着太深奥。 谷贮 这样一来,编撰起来就简单了。 就以编辑《论语》为例。 假如是编辑专业级别的《论语》,那就得像何晏所著的《论语集解》,或朱熹所著的《论语集注》那样,先列原文,然后又列举前人是如何来理解这一句的,然后再写下自己的看法,有必要的话,还得引经据典地来解释一番。 而编教材就简单了,他完全可以弄一本郑玄的《论语注》来,《论语》原文照搬,注释也照搬最为合理的,然后通俗话翻译一下原文,就可以轻松搞定。 这样一来,一本书顶多就花上他两三个月时间,还不用费他什么脑细胞。 原文,注释,译文,教材的内容就是这么简单,既不用标注引用之处,也用不着引经据典地来论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做到“内容统一,注释准确,译文通俗”即可。 就这么简单。 当然,就算是这么简单,从未编过教材的骆斐和张籍也还是有所不解。 骆斐即可就说道:“还请浪之具体解释一番。” “所谓的内容统一,是指原文标准化,比如说《论语》,分为《鲁论语》、《齐论语》及《古文论语》三个不同版本,但现在最被广泛流传的,是以张禹的《张侯论》为蓝本的版本,那咱们的教材也可以以此为蓝本。 “至于注释要准确,是指为古本做注解的很多,我们取其最准确最无争议的即可,而不必著名出处。 “译文要通俗则很好理解,意思是但凡识字的,看了就能懂其中的意思。” 郑经又不得不费了一番口舌来解释一番。 “嗯,有理,确实该如此。” 张籍立即就对他所定的基调表示了认可。 骆斐也点了点头表示对基调的认可,但紧接着他却说道:“确实有理……不过……同一内容,若是有不同的注解,那如何来判定哪一注解才是正确的呢?” 争议也就此来了。 郑经却是笑了笑。 “基调定下了,咱们再来定编委会成员。”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下一要点,并且直接把后世的编委会这一概念给引用了出来。 紧接着他又说道:“编委会由三级组成,最上面是总编,负责全套书的统筹和最终审核,然后每本书都有一主编,主编之下再设编辑若干来辅助。” 《华夏早报》目前所采用的编辑制度也被他借用了过来。 “毫无疑问,总编是我等三人。” 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 “嗯,认可,以你为主,我跟非文先生来辅佐于你。” 张籍又立即表态。 并再次强调了郑经的主导地位。 至于骆斐,虽然对处于辅导地位心有不甘,但也还是点头表示了同意,但紧接着却又说道:“你还没讲一旦出现争议将如何处置。” “这编委一确定,争议的处置就简单了,原则上,编辑听主编的,主编听总编的,实在是遇到难以定夺之争议,解决的方法则很简单,谁能辩赢我,就听谁的。” 郑经的解决方案来了。 不服来战! 张籍:“……” 骆斐:“……” 德王爷:“……” 够嚣张! 正文 第277章 不想再低调了 不服来战! 大家都没想到,郑经拐了那么大一个弯,竟然提出了这样一解决方案。 这解决方案有问题吗? 没问题,俗话说,理越辩越明,一旦遇到争议,先服从权威, 若是能权威都无法让人信服,就大家一起来辩上一场,谁赢了就听谁的。 这方法绝对没毛病。 可问题是…… 郑经说的是:谁能辩赢我,就听谁的! 敢说出这种话的,得有多足的底气?尤其是这样一句是从郑经这样一位年轻的士子嘴里说出来时,让那些即将来参加教材编辑的老先生们怎么想、怎么看? 呵呵,那等回了国子监, 立即就把郑经这话给放出去, 让国子监的那些先生们先来找郑经挑战一番再说! 骆斐立即就暗暗思忖道。 “那……这编委会的人员该如何安排?” 骆斐立即又问道。 他心里憋着坏, 但嘴上却还是照样很客气,装出尊重郑经意见的模样。 “国子监那边,您看着安排就好了,人也无需太多,每本书安排一主一辅即可,书局这边,我让席希明等人参与进来。” 郑经立即就道出了自己的意见。 编标准教材这事,对他确实没什么难度,因此没必要把阵容弄得太过于强大,只需有人干活即可。 而此事既然是书局跟国子监合作,那在人员组成上,就不能光是国子监的人,因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再把顾倾城、席希明等跟着他的这些士子来当苦力。 当然,表面上是苦力,实际上却是极为宝贵的机会。 道理很简单。 编教材这事, 对郑经自己来说不算什么, 可是对顾倾城他们来说,却是极为难得的提升机会。 这就相当于后世导师搞课题,带一帮研究生去干活,等课题搞完了,学生们的水平自然也就提升上去了。 郑经敢保证,只要这些士子愿意卖力,真正投入进去,那等教材编完之后,他们在四书五经方面,一个个都会成为行家,之后再带着这样的经验去参加科考的话,绝对会比别的士子水平高上一大截。 毕竟像他这样的名师,在这世上都很难找到第二个。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喂,你那么说,会不会太过于张扬了一点啊?” 等张籍和骆斐走后,又看够了热闹的德王爷又忍不住问了起来。 他指的是郑经的“不服来战”的狂妄之言。 凭借他多年的经验,他就能想到,一旦骆斐或张籍把那话放出去,那国子监和文庙那边,绝对会有很多人不服,然后来登门向郑经发出挑战。 真若是有大把人来登门挑战的话,对他来说倒不是坏事,因为那意味着他又有大把热闹可看了,但他觉得,自己作为朋友,还是有义务提前提醒一番郑经。 “呵呵,有吗?” 郑经却是一脸的无所谓。 准确地说,这叫胸有成竹。 或者说,他其实是故意要那么张扬的。 谷姕 原因则很简单。 要知道,等教材编撰完成后,编委会成员的名单,是会被列到书本上的,到时,他这位总编,会被列在张籍和骆斐那两位儒家大佬的名字之前。 那么问题来了。 人家张籍和骆斐已经是儒家公认的大儒,而你郑经却是无名小辈一个,你有何德何能,敢把名字列在他们前面? 不清楚内情的人一定会质问这一点。 这就是问题所在。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抱着低调的态度在做事,在默默地为未来打着基础,并没有刻意去交际,这就导致了,虽然他做的事情并不少,并且还一件件都极具影响力,但他个人的声名并不显。 真正知晓他的,仅仅就主动寻上门来的那少数几个人。 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 在《周易·系辞下》里有这么一句话,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意思是说,一个人自身的德行,无法与他所处的地位及收获的财富相匹配,则易招致灾祸。德行浅薄而地位太高,智慧不足而谋划甚大,能力不足而责任重大,那就很少能办成事情。 这句话其实还有几层延伸的意思,比如说名不配财、位不配财等,同样也具备极大的隐患。 打个比方说,一个人一旦拥有了巨额的财富,但其名声和地位并没有跟上,那是有极大隐患的,很容易遭人惦记和算计。 郑经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局面。 现在,不管是他的华夏书局,还是《华夏早报》,甚至是即将面世的华夏造纸工坊,都属于能下金蛋的母鸡,而他自己,除了一个匿名的三绝公子身份外,并不具备与此相匹配的名誉和地位。 这就导致了,谁都想来算计他一把。 包括他的同宗郑衍郑大人,会宁府尹卢大人,连国子监祭酒都时刻没有忘记要从他这里分一杯羹,而且还是没太多顾忌的那种。 分羹可以,但毫无顾忌却是不行。 还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古往今来,但凡想成大事者,都必须具备一个条件,那就是拥有一定的名声,有了名声,才可以达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效果。 否则的话,哪怕你喊破嗓子,也没人会把你所说的当一回事。 这可不是郑经所希望的。 作为曾经的网络大V,他很清楚名声的重要性。 因此,在已经打好了相对不错的基础之后,他已经不打算继续保持低调了,而这一次,编撰标准教材的机会,也正是他声明远扬的大好时机。 不服来战!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应对登门挑战的准备。 因此,当德王爷善意地提醒他时,他不仅不以为意,反而在想,怎样才能做到让自己快速名震天下呢? 把自己三绝公子的身份给公之于众? 这么做会不会太LOW了一点?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点。 别看三绝公子的名声已足够响亮,但响亮之处仅限于诗词歌赋等休闲领域,这样的名声,顶多也就让他飘一把,对于做事实并没有太大的益处。 他要的,可不是这种游手好闲的名声。 那就不如…… 正文 第278章 把火往死里拱 郑经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求仁得仁,他不打算再低调,想博声名,机会很快就来了。 骆斐一回去,很快就把国子监即将编撰标准教材的事给放了风声出去,并鼓励国子监的先生们来踊跃报名假如编委会。 很自然地,他也把郑经即将担任编委会总编的事也透露了出去。 消息很快就在国子监传开了。 争议也就此产生。 这郑经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有资格排在骆斐和张籍这两位大儒前面, 来担任教材编委会的总编? 一收到消息后,国子监的那些博士、助教、直讲们,都纷纷对这一问题产生了好奇。 在骆斐暂时没有透露更多信息的情况下,一开始,几乎无人知晓答案。 毕竟现在的郑经确实声名不显,那些先生们想找人打听,都找不到对象。 但也有例外。 在国子监下面, 一共有三个不同的学校, 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和皇宗学。 其中, 国子学是供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子弟上的,五品以下九品以上则上太学,而皇宗学,则只有皇室子弟才有资格上。 在现在的国子监,专门负责皇宗学的是儒家的另一名大儒,名为师舒的博士。 这师舒的学问也是相当了不得的,极为擅长《论语》、《孟子》、《礼记》、《春秋》等,因此,他不仅是负责皇宗学的博士,还曾经担任过太子陈仲平的讲经老师。 这就很了不得了。 要知道,年轻时的张籍,也仅仅是担任过前被废太子的东宫伴读,而不是名正言顺的老师,因此,在国子监里,师舒是属于对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那种。 包括骆斐, 也包括张籍。 而编撰教材的消息一传出, 师舒立即就怒了。 啥? 国子监编撰教材, 总编名录里竟然只有骆斐和张籍,而没有我?还有,那郑经又是啥玩意? 他确实怒了。 这让他又了一种被排挤、忽视的感觉。 而怒火稍稍平息后,他终于想起了一点什么。 咦,郑经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啊! 他立即就想起了另一段不为人知的恩怨。 别看皇宗学的名号很响亮,可事实上,有资格来上这个学的人实在是不多,毕竟大夏朝老陈家的香火一直不算很旺,因此,各种有皇室血脉关系的皇室子弟加起来,符合年龄上皇宗学的,总共也就十来号人,而且绝大部分都跟当今圣上已是远亲。 今年原本是有一名皇室近亲该上皇宗学了的,那就是德王府的小王爷陈蒨武。 这绝对是当今圣上的近亲,毕竟当今圣上也就德王爷一个亲弟弟,而皇宫里的那些皇子,大的大, 小的小,已没有一个再适合上皇宗学。 这原本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谁知,德王妃带着小王爷去了一趟豫州后,一回来,便有消息传来:小王爷这皇宗学竟然不上了! 这究竟是咋回事? 毕竟做过陈仲平的讲经老师,师舒稍稍一打听,便得知了确切的消息:德王府小王爷已经拜到了一名为郑经的士子名下,这皇宗学确实不会再来上了。 啥? 竟然宁愿拜一名年轻士子为老师,也不肯来上皇宗学? 对此,师舒也很生气。 只不过他还打听到,这是德王爷和德王妃的选择,并且连太后都已经认可,因此,他再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原本已逐渐将此事遗忘了的,可现在国子监一公布即将编撰教材的消息,并且郑经又恰好高居总编之位,这让师舒一下又想起了前一段恩怨。 啥? 一年轻士子,抢了皇宗学最有代表性的弟子不说,现在竟然编教材的生意也抢了起来? 谷綶 这名为郑经的年轻士子到底何德何能? 他立即又火上心头,怒气冲冲地去找骆斐。 “骆非文,这郑经到底是何许人?他又哪来资格担任国子监教材编撰的总编?” 一见到骆斐,师舒立即就发起了质问。 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其实从才学上来说,这师舒的学问确实是很了不得的,假如脾气再好一点,为人再圆滑一点,那将来位列三公也很有可能。 可问题是,骆斐的心眼却实在是有点小,然后还恃才傲物,很瞧不起他人,再加上脾气又臭,很喜欢得罪人…… 这弄得骆斐也很烦他。 不过这一次,骆斐却是暗自欢喜。 要知道,当郑经表达出不服来战的意思之后,他原本就有心让人来挑战郑经一番,来看他是否真有张籍和席希明他们说的那么了不得。 既然是挑战,那自然是挑战方实力越强越好,现如今师舒竟然主动送上门来当枪,他又岂有不暗自窃喜之理? “梓文先生,还请稍安勿躁。” 他立即就假装笑容满面地安抚了起来,但紧接着他却说道:“说起这郑经郑浪之,实在是很了不得。” 拱火开始了。 “怎么个了不得法?”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师舒强按火气,皱着眉头问道。 “德王府小王爷知道吧?这郑经,就是德王爷为蒨武小王爷亲选的老师,现如今,蒨武小王爷正跟郑经学经文。” 骆斐把第一把火拱了出来。 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骆斐生怕师舒不知晓此事。 师舒立即就是一声冷哼。 骆斐又暗自窃喜,继续说道:“还有,《华夏早报》你应该听说了吧?这报纸,就是郑经办的,现如今连德王爷都听他调遣。” 第二把火又被他拱了出来。 师舒楞了一下。 《华夏早报》竟然是这家伙所办? 这倒确实是一个师舒没有打听到的消息。 对于现如今已火爆会宁的《华夏早报》,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于连他也对那份报纸极为喜欢,只是他没想到…… “哼,那有如何?” 他立即又是一声冷哼。 “梓文先生还有所不知,其真正了不得的,还不是办了《华夏早报》,而是其才学,据之言先生说,此人儒道双精通,其在儒家十三经上的造诣,连之言先生都赞不绝口、自愧不如。” 最为关键的第三把火被骆斐拱了出来。 为了勾起师舒的挑战欲望,他甚至还把张籍给推了出来当助燃剂。 在学问上,师舒最不服气的人是谁? 当然是张籍。 在师舒眼里,张籍就是一浪得虚名之辈,根本就没资格当文庙的主持。 现如今,骆斐一推出张籍,师舒果然上当,立即又冷哼了一声:“呵,张之言对其推崇备至?那又怎样?张之言自己也就那水平。” 然后他来了一句:“我不管,他想当这总编,必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骆斐拱火成功。 接下来,就看怎么把事情给搞大了。 正文 第279章 约战 如何来把事情给搞大呢? 骆斐此时就在考虑这一问题。 比学问学问的话,他可能稍弱于张籍跟师舒,可是论为人处世,那他绝对要强过另外两人许多,而为人处世之道里,尤其是在朝为官者,有一样本事是绝对不能缺的, 那就是挑事。 “梓文先生,这就没必要了吧?毕竟郑经的总编之位,是之言先生认可的,假若你也对编撰教材一事有兴致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副总编位置想让于你啊。” 他立即就假惺惺地说道。 不用说,他的话里隐含着两层师舒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意思。 其一, 郑经的总编之位,是师舒的死对头认可的! 其二, 让这个字眼。 果然, 师舒一听,立即又火冒三尺,大声呵斥道:“骆非文,你这是在羞辱我吗?我想编教材的话,用得着你来让这个狗屁副总编吗?也就你跟张之言这种不要脸的家伙,屈居于一黄毛小子下面还洋洋自得。” 这一次,脾气火爆的师舒连骆斐都一起骂上了。 骆斐却是不以为意,又假装安抚道:“非也非也,梓文兄请息怒,我并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实在是这总编之位非郑经莫属,我也是无奈。” 拱火还在继续。 他这一道歉,师舒倒是平息了少许怒气,又皱了皱眉,问道:“这又是何道理?” “梓文兄,你想想看,这《华夏早报》为何还没发行出来, 就会先派发给朝中五品以上官员?” 骆斐立即又暗示道。 师舒楞了一下, 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郑经的背景很了不得?” “那是当然,现如今不仅德王爷一家看好他,甚至连当今圣上、太后也都对其极为欣赏,因此,想要让他当不了这个总编,除非有人能向世人证明,其才学徒有虚名,配不上总编这个位置。” 骆斐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句。 他已经铁了心要把事往大里搞。 具体怎么做? 无非就是挑起一场公开的大论道,然后让整个论道过程和结果被世人所知晓。 他已经想过了,一旦他能挑起这样一场论道,那无论结果如何,国子监都是稳赚不赔的。 假如师舒赢了,那郑经就让出总编的位置,但教材的编撰和印刷理应不会受影响。 若是郑经赢了,那也没关系,他正好借此机会来打压一下师舒的清高气焰。 而不管哪一种结果, 都会产生一种效果,那就是国子监即将编撰标准教材的事, 一定会天下人都得知,这样一来,这教材一印出来,销量就不用发愁了。 这就是骆斐的如意算盘。 师舒果然上当,立即就不服气地说道:“好,那就由我来当众与他辩论,看他够不够资格来当这个总编!” 郑经被德王爷、太后,甚至当今圣上都欣赏又如何? 别忘了,师舒可是太子爷陈仲平的讲经老师,也算是有背景的人,因此,在他看来,教材总编这一位置,讲背景没用,必须得拿出真本事来。 而他,就是具体来衡量郑经是否具备这一资格的那杆秤。 不用说,经骆斐一挑唆,他心甘情愿地当起了那杆枪。 …… 师舒这一下水,骆斐的拱火就算是成功了一小半,但这还远远不够,还得把另外两件事也给办妥才行。 谷潄 第一件事是把郑经也给拉下水,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师舒的挑战。 第二件事,则是尽量将此事的影响力最大化。 骆斐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如何才能把郑经也给拉下水,让他心甘情愿地当众接受师舒的挑战? 这事对骆斐来说并不难,因为郑经早已放过话:不服来战。 因此对于师舒的挑战,郑经没理由拒绝。 但作为挑事者,这事骆斐并不想亲自跟郑经去说,因此,他又一次找上了张籍。 “之言兄,麻烦来了。” 在见到张籍后,骆斐一开口便是耸人听闻。 张籍不解,问道:“怎么啦?” “编撰教材的事在国子监一公布,对于由浪之来担任总编一事,那师梓文甚是不服,扬言浪之想担任教材编撰的总编,必须得当众过他那一关,这可如何是好?” 骆斐回道。 张籍一听,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说道:“那师梓文的意思是说,浪之想担任这总编,还得跟他辩上一场才行?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答应他便是。” 对于郑经,张籍倒是信心十足,因此想都没想,就先替郑经答应了接受师舒的挑战。 在张籍看来,郑经在经学方面的学识,连他都已自愧不如,那师舒就更没法比了,因此,他觉得郑经没理由拒绝。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再辛苦之言兄一趟,去告知浪之此事?” 骆斐顺水推舟地说道。 张籍也没想太多,立即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但骆斐却又说道:“之言兄,依你看,要不要干脆把此事给大肆宣扬一番,让天下人都知晓,来为浪之正名?” 又一记如意算盘被骆斐打了出来。 想要将此事的影响力最大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没太好的办法。 假如没有其它资源可用,骆斐所能做的,就是将此事先在国子监公布出去,然后再慢慢扩大其影响力。 可现在,骆斐却又盯上了另一样资源,那就是郑经所办的《华夏早报》。 假如此事往《华夏早报》上一等,那岂不是整个会宁城都知晓了? 骆斐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知道,《华夏早报》一出来,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可是人手一份,而会宁城里的那些稍稍有点文化并且又条件许可的人,也是必买的。 因此,骆斐能想到,假如此事能登到《华夏早报》上去,那他都无需再四处宣扬,安心组织好即将到来的这场论道即可。 不得不说,他的这记如意算盘又打得相当的漂亮,用句通俗点的话来说,这叫我把你给卖了,你还得乖乖地替我来数钱。 确实可以这么理解,在整个过程中,骆斐几乎啥付出都没有,也就是动了动嘴皮子,但却让郑经被动接受他所挑起的挑战不说,还得利用自己所办的《华夏早报》来刊登这一消息。 这确实是把你卖了还得帮我数钱。 张籍却没想那么多,立即就痛快地答应道:“行,那我再去一趟书局,跟浪之说一声。” 正文 第280章 论就论,谁怕谁? 当张籍又一次抵达书局时,郑经正在为《华夏早报》第二期的样报而忙碌。 不知不觉中,《华夏早报》的创刊号发行已经过去七天了,按照十天一期的计划,它的第二期就得付印发行。 总体说来,创刊号的发行量是远远超乎预料的。 前四天,几乎是印一份卖一份, 印的速度还不如卖的速度,四天下来,就差不多卖出去了上万份。 后三天稍稍缓和了一点,但总共也还是卖出去了六七千份。 然后再加上朝廷和宫里的那两千份,总共下来,这份报纸已经卖出去了差不多一万九千份,等到了第二期发行时,超两万份是妥妥的。 这销售量, 足足有当初郑经预计的两倍之多! 既然创刊号一炮而红, 那第二期自然得乘胜追击,争取把这一销量给稳定下来,甚至向着三万份的目标进发,而要想做到这一点,郑经又不得不亲自来为第二期制造卖点。 这一期的卖点,就是道的新定义。 在这个玄学流行的时代,重新来定义道,绝对是有冲击力的,但如果规规矩矩地按论文的格式来写,无疑可读性就差了很多,因此,为了让它既清晰又具备一定的趣味性,郑经不得不亲自来操刀把它给写出来。 如何来将这样一篇理论性文章写得有趣味性? 郑经所采用的方式倒是很简单,那就是把他跟诸糅真人的整个论道过程,当成故事给写出来, 为此,他又为这篇文章取了一个很劲爆的标题:《三绝公子:我们信了上千年的道,竟然可能是错的》。 还是后世后世新媒体文最为典型的震惊体。 而为了让整个故事有信服力,他还使用了另外一个妙招,那就是把文章的作者署名为阮留之。 张籍又一次到来时,他正为此跟阮留之争得面红耳赤。 你颠覆了咱道家的道,竟然还让我来当操刀手? 阮留之自然是不情愿。 “之言先生,你来得正好,快来给我们评评理。” 一见到张籍,郑经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即就想拉这位阮留之曾经的师尊来为自己撑腰。 “哦?” 张籍顺手就接过了郑经的这篇文章。 关于道的新定义,他已经是听说过的,甚至连郑经跟诸糅真人论道过程里的一些主要论点,他也已经得知,但他接过这篇文章后,还是很快就被其中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原来立言立论竟然也可以写得如此有趣? 这是文章最为吸引他的地方。 众所周知,在这个纸比肉贵的时代,别看大家说话跟后世并没太大的区别,可文人一写文章,还是文绉绉的, 能一个字表达意思的, 绝对不会用两个字,哪怕其意思极为隐晦, 没点文化的人根本就看不懂。 也就只有郑经这样的,才把文章写得跟说话一样直白。 但张籍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写,可读性确实又强了很多,趣味性则更是不必说了。 “啧啧啧,浪之,这《华夏早报》的第二期恐怕又得大火,说不定会宁之外,都会闻讯来买这份报纸。” 张籍忍不住赞叹了起来。 很显然,他也看出了这份报纸的卖点,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玄学盛行的时代,十个人里,会有四到五个信道,还有三四个信佛。 现如今,这样一篇颠覆道家之道的文章一面世,道家那些识字又富足的信徒,不闻讯来买这份报纸才怪,其受关注程度,比三绝公子的新诗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 “浪之,只怕这篇文章一发,会有不少道家之人找上门来,要跟你论道啊。” 张籍立即又善意地提醒道。 “论就论吧,谁怕谁?” 郑经却是一脸的无所谓。 谷洵 其实这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于说,他还巴不得如此,因为那样一来,报纸的下一期甚至接下来很多期,就有了足够的卖点。 报纸这东西,就是得有争议才有关注度。 因此,他也早已为接下来的争议做了准备,那就是找他来论道可以,但不接受口头论道,而只接受书面论道。 也就是说,谁想来跟他论个明白,抱歉,不接受上门论道,只接受书面形式的投稿。 为此,到时他还会在文章的末尾,加上如何投稿的说明。 为了进一步提升报纸的影响力,他可是把算盘打得贼精贼精。 “好吧,既然无惧论道,那就先给你安排一场吧。” 张籍很自然地顺着话题提起了自己的来意。 他原本还担心,郑经会对跟这种突如其来的论道会有所抗拒,可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提起了师舒想刁难郑经的事。 郑经一下就懵了。 啥? 执掌皇宗学的博士想找我论道? 我够不够资格当教材编撰的总编,还得先过他那一关? 这一消息对他来说,确实有点突兀,尽管他已做好了不再低调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这出名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非文先生说,等你答应后,还请你把此事也在报纸上登一登,好让更多人知晓,也便于让更多人知晓国子监将编撰标准教材之事。” 张籍又笑着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很显然,此事虽然是骆斐惹出来的,但他也对此举双手赞成,同样也巴不得把动静折腾得越大越好,因为那样也能让儒家之道被更多人关注。 师舒的脾气虽然是臭了一点,但好歹也算是儒家有名的饱学之士。 而郑经,虽然年轻,但学识连他都赞叹不已。 这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论道,不说百年一遇,起码也是十年一遇吧? 因此,说完之后,他笑呵呵地看着郑经,想看他又何反应。 郑经却是在暗自窃喜。 啥? 这事还要登报广而告之? 那个叫死输的皇宗学博士,是嫌自己输得没有面子,想输得让天下人皆知吗? 一听说师舒竟然想刁难他,他很不厚道地先给师舒取了个绰号。 想找我论道? 谁怕谁? 对他而言,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约战,他还是这一反应,因为在他看来,这世上能在论道上赢他的,应该不可能存在。 这就意味着,师舒这是主动送上来,给他当扬名的垫脚石。 怎样才是快速成名的捷径? 不就是拿成名之士来当垫脚石吗? 他窃喜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报纸的这一期和下一期又多了一样卖点。 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哪里去找? 因此他立即回道:“哦,这样啊,那就如他的愿吧。” 他决定了,这则消息还是由他亲自来操刀! 正文 第281章 出人意料的爆火 太正十二年,五月初四,端午节前一天。 在经过了漫长的旅程之后,颜月月和苏窍窍终于抵近了扬州。 作为花魁大赛国赛的候选花魁,苏窍窍的下一站就是在这里,她将在这里呆上接近一个月,然后再南下苏州, 然后再在那里呆上个把月,最终才去会宁参加国赛。 而颜月月,则只会在扬州稍作停顿,然后就立即坐船去会宁,去接受新的任务。 两人即将就此暂别。 “窍窍啊,这扬州可是了不得,你若是想尽早脱离苦海的话,那就不妨在这多呆一阵子, 多为东家挣点银子,也多少为自己积攒些积蓄……” 颜月月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说起颜月月来。 在过去的这二十来天时间里,不管她怎么劝,这颜月月似乎都铁了心,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来脱离青楼,这让颜月月甚是发愁。 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这青楼比海还深好吧,哪里是想脱离就能脱离的? 换做是别的伶人,颜月月绝对懒得去理会那么多,毕竟她的职责只是培训未出道伶人,这伶人一出道,就不归她管了。 可问题是,这苏窍窍是她花了好多年的心血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她还指望着,苏窍窍能替她去实现她当年所未曾实现的梦想,在花魁大赛国赛上勇夺魁首之位,她又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踏上不归路? 是的, 青楼比海深, 但却淹不死人,可若是还没替东家挣够银子,就想脱离这苦海的话,就是一条不归路。 作为曾经的红伶,颜月月十分清楚这一点,因此,趁着临别前的最后机会,她又一次婉言相劝起来。 从挣银子的角度来说,扬州确实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没有之一。 为啥这么说? 俗话说,天下之盛,扬为首,意思是要论繁华的话,全天底下都得首推扬州。 而扬州的繁华,是由其极佳的地理位置所决定的,长江、淮河、通济渠、江南河在这里完美交汇,再往东,直通东海。 这就意味着,扬州这个地方, 是全天下交通最为便利的地方,这就导致了,南来北往的商品,全都会经船运在这里汇集,然后再运往全国各地。 用句通俗一点的话来说,这里就是九州大地最大的超级物流中心,粮、草、盐、钱、铁、布、绢、绸缎等,都会在这里汇集,然后发往全国各地。 这就导致了,这里也曾了富得流油的商贾云集之地。 这有钱人一多,青楼业自然就极为发达,从这一点上来说,这里的十里长街,名气上比会宁的十里秦淮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从赚银子的角度来说,这里的客人出手比会宁那边的更大方,毕竟会宁那里是士人多,而这里是商贾多,荷包比那些读书人更鼓,而地位却不如读书人,因此更喜欢用银子来博美人的青睐。 毫不夸张地说,像苏窍窍这样的豫州新晋花魁,若是肯放低身段去博客人一笑的话,肯为她一掷千金的豪客将比比皆是,甚至于说,假如她愿意委身为商人妇,那为她一致十万金的豪客也未必没有。 只可惜,这苏窍窍实在是太心高气傲了第一点。 这一路下来,其实每一次在驿站码头停驻,都有不少恩客慕名前来,想要重金跟苏窍窍一晤,这苏窍窍倒好,假若求见的是官员、名士,她倒还会给面子,见上一面,可若是求见的是富绅,那是给再多银子她也是称病不出,这可是把颜月月给气得牙痒痒的。 就算你想脱离苦海,也别跟银子过意不去啊! 谷歸 不给东家赚够银子,怎么可能放你离去? 不知多少次,颜月月都跟她在讲这个道理,但根本就没用,苏窍窍完全不当一回事。 包括这次。 “颜妈妈,当年你来扬州,可否有为银子而委屈自己?” 面对颜月月苦口婆心的劝说,颜月月就回了这么一句。 这一下又让颜月月相当的无语。 当年的她是啥样子的? 不也正像现如今的苏窍窍这样,不肯因为银子而让自己受委屈?也正因为不肯受委屈,她甚至连德王妃的好意,让她给德王爷当小妾都坚辞不受? 唉,都怪年少不经事啊! 她只能是一声叹息,放弃了继续劝告的念想。 很多事情,是不能以对错来论的,也不是能以银子来衡量的,因此,她虽然为苏窍窍的心高气傲感到惋惜,但却表示理解。 是不是得怪那个没良心的家伙,给了苏窍窍一个太高的起点? 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忍不住把原因归罪到了某人头上。 随着会宁的临近,她确实又想起了那个又一次搅动了她心弦的年轻弟弟。 只不过她没想到,船一抵达会宁,她就立即获知了那家伙的消息。 消息自然是来自于《华夏早报》。 早在前些天,德王府就已经将《华夏早报》的创刊号发往各地的醉香楼,而会宁离扬州也就不到一百公里的水路,因此,那报纸基本上是朝发暮至,只可惜数量并不多,也就几百份。 这数量一少,价格自然就会水涨船高,《华夏早报》在会宁,也就一两银子一份,就算有人当黄牛,也就二两银子一份。 到了扬州倒好,扬州醉香楼这边,开售便是二两银子一份,然后等数量变少后,最高竟然被炒到了五两银子一份。 世情就是如此,一样东西,若是无人问津,那它哪怕再有价值,也散发不出光芒,而另一样东西,哪怕价值平平,可一追捧的人一多,价值就会倍增。 《华夏早报》就这样在扬州被炒火了。 别忘了,报纸上可是有一篇郑经亲自执笔的文章:《苏窍窍的反转:不为人知的豫州花魁大赛内幕》。 假如没有这篇文章的话,或许苏窍窍在豫州花魁大赛夺魁之事,会慢慢被人所遗忘,而有了这篇文章之后,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扬州醉香楼这边,也没闲着,在拿到这份报纸之后,即刻就顺势开始炒作,开始大肆放出了苏窍窍即将来扬州的消息。 这么一来,当颜月月和苏窍窍所坐的船在扬州码头停靠下来后,立即就有一大堆人拥了上来。 “那个谁……窍窍姑娘有没有在船上?” 正文 第282章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怎么会这么多人来接船? 正准备下船的颜月月和苏窍窍都稍感纳闷。 而前来接船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扬州本地的一些年轻士子,当他们打听到,苏窍窍就在这条船上时…… “窍窍姑娘。” “窍窍姑娘。” 很多年轻士子即刻就高声呼唤了起来,想一睹苏窍窍的真容。 这就更是颜月月和苏窍窍纳闷了。 这些年轻的士子,竟然都是来接苏窍窍的? 人多得有点没道理啊! 此时的颜月月很是不解。 要知道,十多年前, 她也曾是豫州花魁大赛的魁首,也曾像现在的苏窍窍一样,夺魁之后差不多两个月,就来了扬州,可那时的她,除了醉香楼的人之外,根本就没其他人来接船。 世情就是这样的,当你夺魁之时, 很是能火上一阵子,但时间一长,你就逐渐被世人所遗忘,只有在有别人提起的情况下,部分人还能勉强回想起来,你曾经是某某大赛的花魁。 可今天的情况,却是有些反常。 为什么会这样?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有所不知的是,之所以有这样的效果,还得归功于那份《华夏早报》创刊号的功劳。 确实,在豫州花魁大赛已过去近三个月之后,苏窍窍夺魁之事,理应已逐渐被人所遗忘,可问题是,前些天的《华夏早报》上恰好又登了一篇关于豫州花魁大赛的文章。 在那篇文章里,虽然重点是写三绝公子的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将处于不利地位的苏窍窍捧上花魁之位, 可是在文章里,也对苏窍窍的出色表现进行了大肆的描述, 这样一来,苏窍窍人还没到,却又在扬州火了一把。 而这一火的后果是,愿意花重金去见她的,已经在醉香楼排起了长队,现在就算是普通的打茶围,醉香楼都已经把价格提升到了五十两银子一位。 很显然,这是典型的坐地起价。 这样一来,那些财力有限的年轻士子,想在醉香楼见苏窍窍一面就相当难了,于是乎,很多年轻士子干脆来码头守株待兔。 反正从豫州来扬州的船只,两三天才一趟。 这就是码头上前来接船的人特别多的原因,当然,除了一些年轻士子以外,还有很多是当地的泼皮,前来凑热闹的。 颜月月和苏窍窍很快也得知了这一原因, 因为她们一下船, 立即就有热情的士子把一份华夏早报塞到了她们手中, 以获得跟苏窍窍聊上几句的机会。 同样跟苏窍窍聊上几句, 打茶围得五十两银子,而现在一份报纸也就几两银子,明显是这种方式要划算很多。 码头上跟士子们的应对暂且略过不提。 尽管苏窍窍已经动了脱离青楼之心,可是在没有找到离开的法子之前,她还是比较敬业的,最起码在面对这些热情的士子时,她还能做到应付自如。 应付过后,两人很快上了醉香楼前来迎接的马车,然后安心地读起了那份报纸。 一人一半,分着读。 谷猒 于是乎,已从她们身边已消失近三个月的某人又一次进入了她们的视野。 “哇,浪之又写新诗了,而且一写就是三首。” 颜月月忍不住惊叫道。 她分到的是报纸的后一半,那上面,分别登着郑经分别写给太后、太子、德王爷的那三首《江南春》、《过秦淮》、《庭院梨花》。 这么久没有小冤家的消息,她自然忍不住想跟颜月月分享分享。 殊不知,此时的颜月月同样也在读郑经的文章,也就是那篇《诗词之道:源自灵魂的美》。 其实对于郑经的思念之情,苏窍窍并不亚于颜月月,自始至终,她都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郑经时的模样,也时不时会回想起郑经离别前曾跟她说过的那番说辞。 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做什么,只要内心高贵,就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这是郑经在离开豫州之前曾跟她说过的话。 也正是这番话在激励着她保持高贵的内心,不在迎来送往中沉沦、麻木。 只不过跟颜月月相比,她属于比较内敛的,因此一直把那种想念放在心底,并没有轻易表达出来。 比如说现在,她明明一看到署名为三绝公子的这篇文章,笑意就已经浮现在了她的脸上,但却并没有像颜月月那样,大惊小怪地叫出来。 直到颜月月叫出来,她才把自己手中的报纸往颜月月眼前一递:“你看这,这也是浪之兄长的文章呢,写得比诗词还美。” 这一声浪之兄长,已把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只可惜此时的颜月月心思全在郑经的文章之上,又一次惊叫道:“天哪,怎么这报纸上这么多他的文章……还有消息?难不成这报纸就是他家办的不成?” 一句无心之语,却无意中直抵真相。 当然,关于这份报纸确实就是郑经所办,一直等她们抵达扬州醉香楼后才被证实。 附带着更多跟郑经有关的消息。 比如说过去的德意书局,现如今已改名为华夏书局,东家也由原来的德王府,变成了现如今的三绝公子。 又比如说,郑经一到会宁接手书局,就发明了新型印刷术,并且联手德王爷办起了这份火得不得了的报纸。 这些,在郑经主动暴露了自己三绝公子的身份之后,在醉香楼的情报系统中已经不算是秘密,因此哪怕在扬州醉香楼,也有了这些消息。 毕竟各地的醉香楼之所以生意越来越火爆,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跟三绝公子有关。 当然,还有更多跟郑经有关的消息,并没有出现在醉香楼的情报系统中,毕竟现在的郑经表面上属于人畜无害的状态,醉香楼并没有刻意针对他去收集信息。 可就算是这样,也足以又一次把颜月月和苏窍窍都给惊呆了。 啥? 那家伙一到会宁,竟然又折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颜月月忍不住想道。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等她一到会宁,就会跟郑经再续前缘,又一次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更是没想到,等到了明天,还有更为劲爆的消息传过来。 正文 第283章 根本就瞒不住 就在颜月月和苏窍窍抵达扬州的同一天,《华夏早报》的第二期也投入到了印刷之中。 初五,十五,二十五,这是《华夏早报》定下来的发行时间。 而这一期的报纸上,也确实还是有着很多跟郑经有关的内容。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那篇《三绝公子:我们信了上千年的道, 竟然可能是错的》。 而在这篇文章里,因为把三绝公子用两首诗换来了全套道藏当成了趣料来写,因此,与之相配的,则是他送给诸糅真人的那两首诗,一首《道情》, 一首《小松》。 当然,前一篇文章的署名者, 是被强迫接受的阮留之。 更为劲爆的, 则是另一篇文章。 这是一篇同样是由郑经亲自执笔,但署名者却成了席希明的文章,文章的标题为:《这很可能是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论道》。 还是典型的震惊体。 而在文章里,郑经不仅以国子监将编撰标准教材为出发点,讲述了引发争议的事情前后经过,还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身份给隐匿了起来,大夸特夸了一通,把自己描述成了让张籍都赞不绝口的后起之秀。 一位是皇宗学的执掌者,儒家成名大儒,另一位则是学问连文庙主持都赞不绝口的儒家后起之秀,一场典型的新老之争。 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姜是老的辣? 这就是整篇文章的卖点。 不得不说,为了让《华夏早报》更火爆,也为了让自己能更快出名,郑经实在是够不要脸的,竟然借他人之名来大夸特夸自己。 “哈哈,先生署我的名, 那我岂不是可以白得十两银子了?” 被署名的席希明倒是乐不可支。 按照报社的规定,在报纸上刊登文章,是有稿费可拿的,并且因为报纸太过于能赚钱,这稿费还不低,从五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一篇不等。 “唉,我倒是宁愿不要这十两银子。” 同样被强迫署名的阮留之却还是一脸的不情愿。 “留之先生,你就认了吧,现在报纸都已经开始印了,你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有士子立即就笑着调侃道。 在一起相处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书局内的氛围已相当不错了,在此之前,在一众士子面前,德王爷、阮留之这些名士,还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是当郑经这个当先生的,把自己极为不要脸的一面给暴露出来了之后,士子们也越来越放得开了,别说是阮留之, 就连郑经的玩笑都敢开了。 “唉,没想到我一世英名,就坏在了这家伙手里。” 阮留之又自嘲了一句,然后又抓紧帮忙分拣起报页来。 在报纸的第一期大卖之后,这第二期的印刷任务就更重了,尽管现在又新招了不少印刷工匠,可为了满足市场的需要,现如今,这报纸的印刷也已经变成了两个版同时开印。 也就是说,同一页报纸,被排了两个相同的版,然后用两台机同时开印,这样一来,人手又有点紧缺了,这弄得阮留之又被抓了壮丁。 别说是他,就连平日里只发号施令,很少动手的德王爷,此时也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忙碌着,来给已经印刷好的报纸清点打包。 不用说,德王爷也是被郑经抓的壮丁。 而抓他的理由,则是他提出了新的要求,那就是寄往外地醉香楼的报纸,得跟送往朝廷的报纸一样,第一时间就发出去。 “既然要占书局的便宜,那就乖乖地干活吧,别太把自己当王爷。” 这是郑经的原话。 按照他的说法,在书局和报社之内,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对此,德王爷也颇为无奈,谁让醉香楼那边传来消息,这报纸实在是太抢手,能加价卖不说,还能给醉香楼带来更多的生意呢? 谷鹀 当然,外地报纸加价卖这种事,他是不会跟郑经说的,而因为心虚,他也不得不接受了郑经的指派,老老实实地干起了活来。 就这样,端午节一早,在第二期报纸送往宫里和朝廷的同时,发往外地醉香楼的第一批报纸同时也被发了出去。 而已抵达扬州醉香楼的颜月月和苏窍窍,就在当天傍晚拿到了新的一期《华夏早报》。 两人在到了扬州之后,已经休息了一天,等到了今晚,苏窍窍又得在扬州开门迎客了,而颜月月怕她新到一个地方不习惯,就决定再在扬州陪苏窍窍几天,帮她适应一下新的环境和客人后再动身去会宁。 然后两份新到的《华夏早报》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她们手里。 啥? 这家伙,在从豫州来会宁的途中,竟然还跟道家天静宫宫主辩论了一场?赢了天静宫宫主不说,竟然还凭两首诗换来了道家整套道藏? 两人很快又被报纸上的消息给震惊到了。 她们最先关注的,是报纸上这篇关于道的新定义的文章,以及郑经送给诸糅真人的那两首小诗。 对两人而言,相比昨天所看到的,今天的这则消息确实要劲爆太多,要知道,在豫州时,郑经只是展现了在字词曲方面的才华,而报纸上现在却说,郑经所重新定义的道,竟然让道家的诸糅真人都无从反驳。 这得有多了不起? 这么说来,郑经不仅是字词曲三绝,还是得道高人? 她们忍不住惊讶地想道。 别看字词曲三绝也已经非常了不得,可是与得道高人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的,像诸糅真人那种水准的,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无比的受人尊敬,而字词曲三绝只会被人欣赏、称赞。 “啧啧啧,要不是要陪你,我恨不得立即就去会宁,把这家伙的脑瓜子给掰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颜月月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以这样一句,表达了自己对小冤家才情的骄傲。 苏窍窍同样在为郑经而骄傲,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把自己的心思溢于言表,而是笑了笑之后,看向了另一篇同样很有吸引力的文章。 《这很可能是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论道》。 很快,她看出了玄妙,连忙指着文章说道:“颜妈妈,你看这篇,这即将跟师舒师大家论道的,会不会也是浪之兄长?” 颜月月一愣,也连忙看了起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 很快,她得出了跟苏窍窍一样的结论。 其实对于熟悉郑经的人来说,哪怕报纸上隐瞒了跟师舒论道者的身份,但得出这样一结论并不难,毕竟前面的那篇文章,其实已经把郑经在悟道方面的水准展现了出来。 这下颜月月有点在扬州呆不住了。 为啥? 因为报纸上登着,某人跟师舒的论道之日,就在五月初十,算起来也就剩下五天时间了。 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论道啊! 颜月月又岂肯错过? 不行,我得立即动身去会宁! 她忍不住如此想道。 此时的苏窍窍也在想:好想去会宁哦! 正文 第284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这很可能是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论道! 不管是颜月月还是苏窍窍,确实都已经被这一劲爆消息勾动了赶紧去会宁的心思。 颜月月倒好办。 她属于随时都可以走的那种,而去会宁如果是坐快船的话,完全可以朝发夕至,因此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苏窍窍就难办了。 要知道,她人还没到扬州,这边醉香楼就已经放出了消息, 再加上报纸一宣传,现在排队等着见她、听她唱曲的人都已经排到了半个月之后,这让她哪能抽得出身去会宁? 或许,这就是她很想脱离青楼的原因。 从表面上看,作为新晋花魁,她过得还算是光鲜亮丽的, 每天迎来送往的人虽多,但客人们对她还算尊重, 楼里也不会过多限制她,然后吃的穿的用的,也全都是最好的…… 但无论她过得有多滋润,多光鲜亮丽,但都摆脱了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并非自由之身,她所享受的所有的好,都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听从楼里的摆布。 这让她感觉,自己其实就活得跟个提线木偶一般。 唉,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 一声叹息之后,她放下了报纸,起身去阁楼化妆,开始做她抵达扬州后的第一次迎客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惊喜会来得如此的突然。 …… 苏窍窍首次来扬州,谁才有资格来当她的第一位客人,来食这头啖汤? 这是有讲究的。 不是看谁钱多,而是看谁最有钱又有势, 让其他人觉得惹不起, 不敢来争。 那现如今的大夏国,最有钱优势的又是谁? 除了皇室之外,当然得数琅琊王氏。 现如今的琅琊王氏,在朝,掌控着多个关键职位,比如说掌管谷物货币的大司农,就是王家人,甚至连当今皇后,也都是王家人,在野,则掌控着天底下最为赚钱的产业:贩卖海盐! 自古以来,盐都被视为一种极度稀缺的奢侈品,优质的食盐,只有有钱人家才买得起吃得起,而贩卖食盐也成为了天底下最为赚钱的生意。 自春秋起,食盐就开始实行了官卖官办的贩卖制度。 进入到秦汉之后,盐卖官办体制便开始成为一个长期存在的政治手段,但到了东汉末年, 王权衰落之际,又开始出现小规模的盐商对抗官办盐卖。 而到了魏晋南北朝,随着世家实力的兴旺,食盐专卖制度则更是无法继续实施下去,盐的生产权贩卖权,大多集中到了世家手里。 此时的琅琊王氏,则掌控着整个东海最大海盐场,以及海盐的垄断经营。 而扬州,则是海盐贩卖的最大集散地。 也正因为如此,扬州也属于琅琊王氏的势力范围,这里最大的私家园林,就是王家的,王家也有人长驻扬州,来负责打点上上下下的各路关系。 怎么个打点法? 无非就是不停地请那些有权有势,能影响到盐业经营的各路人马在此吃喝玩乐,比如说在自家园子里组织文人进行雅会、宴饮、读书、听戏等娱乐活动,怎么高雅怎么来。 而苏窍窍一抵扬州,最为高雅的玩法,顿时就变成了来醉香楼,听苏窍窍唱上几曲,为此,王家长驻扬州的王竞王公子,直接大手一挥,包下了苏窍窍在扬州的头三天,来宴请各路宾客。 这原本是跟会宁那边的事没啥干系的,可问题是,当王公子带着一票有背景的文人雅士来得醉香楼之后,也第一时间拿到了今天刚到的那份《华夏早报》,也看到了那则大论道的消息。 谷唛 “咦,王公子,既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论道,我等又岂能错过?不如干脆约上窍窍姑娘一起去会宁,听听这场论道如何?” 有雅客即刻提议道。 “此提议甚好,不如王公子安排安排?” 其他客人纷纷表示赞同。 有资格在第一天接受王竞的宴请,获邀来醉香楼听苏窍窍唱曲的,要么是官绅之后,要么是富甲天下的各地盐商,一个个都是身份背景了不得之人。 而这些人,一个个都以侈服御居、声色好玩、穷奢极靡出名,从不肯错过任何能跟高雅二字挂上边的活动。 “嗯,有理。” 王竞即刻表示赞同。 客人们的雅兴自然没有破坏之理。 顿时,最为高雅的玩法又变了。 变成了携美同游会宁,去听儒家大家师舒跟神秘人士的大论道。 携美同游的费用可不低,尤其是其中还涉及到邀请苏窍窍同去会宁时,要知道,现在包苏窍窍一晚,就得足足一千两银子,而带她去会宁,并且一去就起码是三四天的话,没有个万把两银子根本就下不来。 可万把两银子对王家来说,似乎又不算啥大事,于是乎,王竞即刻又派人唤来了此地醉香楼的主管宓娴君宓妈妈,协商起带伶人出外的事宜。 出外,青楼的另一种玩法,也就是邀请伶人外出青楼,去陪客人佐酒、唱戏、踏青等。 这可是把宓妈妈给为难住了。 本地醉香楼的伶人倒好办,像王公子这样的贵客一提要求,自然没有不答应之理,反正人家又不是不给银子。 可问题是苏窍窍也在对方的邀请之列。 而苏窍窍这边,并不直接归扬州醉香楼管,宓妈妈根本就做不了这个主。 “王公子见谅,此事还容妾身去跟窍窍姑娘协商一番。” 不得已,宓妈妈跟王竞告了个罪,咚咚咚地上了阁楼,来找颜月月和苏窍窍协商起此事来。 “窍窍,你的意思呢?” 颜月月把决定权交到了苏窍窍手里。 按理说,像苏窍窍这种红极一时的新晋花魁,在宾客根本就招待不过来的情况下,一般是不轻易接受出外邀约的,可现在邀约的是琅琊王氏之人,别说颜月月得罪不起,就连德王府都不肯轻易得罪。 那从她的角度来说,也拿不出拒绝之理。 那就把拒绝权交给苏窍窍。 在豫州时,也曾有过不容拒绝的出外邀请,但当时的苏窍窍却坚持不肯出外,给再多银子都不干。 花魁,是有拒绝任何人的傲娇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 “去会宁啊……好啊,我同意。” 苏窍窍的决定来了。 对本就想去会宁听讲道的苏窍窍来说,这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她哪有拒绝之理? 正文 第285章 如临大敌 在华夏早报的第二期发行出来之后,郑经终于又可以去忙他的造纸工坊的事了。 在过去的这数天里,他虽然没有去工坊那边,但工坊那边的事情并没有停下,只不过有些事,还是必须等郑经亲临现场才能继续进行。 比如说水泥的烧制。 在郑经的规划里,竹纸制造工坊建造的事都可以缓一缓, 但水泥是必须得最先造出来的。 为啥? 打个比方说,他计划中的各种水力设施,比如说水磨、水碾、水力破碎机、水锤机等,假如没有水泥来建引水渠、小型水坝之类的,就只能采用条石来建。 而若是用条石来建的话,那他哪怕请大量的石匠来锉条石, 那起码也得耗费一两年时间, 才能把满足他要求的设施给建造出来,那样实在是太慢了,他等不起。 但这还不是最为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于他的野望。 在他的前世,网络上曾经有这么一种说法,说穿越后的你,如果不甘平庸的话,那水泥是一定得造出来的。 假如你立志开疆拓土,那水泥就是你最为坚强的后盾,并且你还可以用水泥实施基建平推流。 如果你立志辅佐明君成为名臣良将,那么水泥就是你最好的政绩基础,可以用它来修桥补路,修缮岸堤,加固城防,让你事半功倍。 对此,郑经深表认同,也正因为认同,他还特意对土法烧水泥进行了一番研究。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要想把水泥成功地造出来,除了光有理论知识还不行,还必须得反复试验才有可能最终成功。 因此,在第二期报纸发行出来后的第二天,他又一身工匠打扮,准备去往造纸工坊那边。 经过建窑匠们近十天的忙碌之后,工坊那边,一大一小两座烧窑已经建造完成,已经可以生火试烧了。 只不过临出门时,他却被阮留之给叫住了。 “再过几日,便是你跟师先生的论道了,你也不用准备准备?” 看着一身工匠打扮即将出门的郑经,阮留之惊讶地问道。 很显然,此时的阮留之实在是难以理解。 确实,再过三天,就是郑经跟师舒的大论道,而论道的事经报纸一登,现在所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大到了什么程度? 在报纸里,郑经曾自作聪明地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事实上, 对于有心人来说, 这事根本就瞒不住。 跟师舒论道的神秘人士到底是谁? 这种事,对于没有门道的人来说,可能很难打探出来,可是对于朝中文武百官来说,想打探这事实在是太容易了一点。 别忘了,文章的署名者可是席希明,御史中丞席大人家中的席公子。 而且,书局里还有不少京城士子在。 再加上德王爷、卢勋、张籍、骆斐等原本就知晓内情的人…… 于是乎,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即将跟师舒论道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 如此一来,这场论道就更是不容错过了,满朝文武纷纷表示:必须得亲临现场去观摩!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当太后在报纸上看到这一消息后,也动了前去现场聆听论道的心思,于是她立即派人找上了太子陈仲平,让他好好安排安排。 其实陈仲平更是有前去聆听论道的心思,毕竟这论道的双方,一个是他的经文老师,另一个是才情让他都极感震惊的三绝公子。 现如今,太后这金口一开,事情就好办了。 陈仲平立即决定:提升论道的规格! 按照骆斐原本的打算,这场论道是定在国子监举行,参与者,也就国子监的师生,外加一些有身份的宾客。 可现在连太后都要来听的话,再把论道放在场地有点小的国子监就不合适了,于是经太子爷一干预,论道被改在了贡院举行。 谷粗 按照花魁大赛的规格来办! 区别仅在于,花魁大赛是在晚上,而这一场论道是在白天。 就在昨晚,书局这边也已经收到了这一消息。 连太后都将亲临现场聆听! 那这样一场论道,规格将高到什么程度? 据阮留之所知,能与此规格相媲美的一场论道,还得回转近百年之前。 近百年前,写出了《神灭论》一文的范缜,曾与以竟陵王萧子良为首的佛门信徒展开过一场类似规格的大论战,当时的那场论道,也是像接下来的这场论道一样,现场坐满了达官贵人、名人学士,以及精通佛教的高僧。 甚至于说,单从规格上来比,接下来的这场论道,甚至还要高过那场论道。 既然规格如此之高,郑经也不好好准备一番? 这未免也太不把这场论道当一回事了吧! 对此,阮留之确实很是不解,他甚至还觉得,现在的自己都比郑经要更紧张。 “有啥好准备的?见招拆招就好了呗。” 郑经却还是的一脸无所谓。 这还真不是装的。 满朝文武都会来? 太后也会来听? 那又怎样? 到时我往台上一站,主角就是我,在座的诸位都是垃圾! 他是这么想的。 要知道,他在前世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大场面的讲座可是没少经历过,因此,他早已摸索出一套应对这种大场面的方法。 舍我其谁! 就是面对大演讲大辩论的要领。 他也确实没啥可准备的。 毕竟到时,他是守方,师舒是攻方,先出招的将是师舒,而他只能见招拆招,因此,临阵磨枪这一套在这场论道上是不适用的。 而以他的水准,去面对一个认知上差他上千年的师舒,也根本就用不着临阵磨枪。 那就不如去干自己的正事。 于是乎,他抛下了又被他的无所谓惊得目瞪口呆的阮留之,飘然出了书局的大门。 他这边无所谓,师舒那边可就大不一样了。 啥? 原来郑经竟然就是三绝公子? 既然朝中文武都能打探出郑经的三绝公子身份,那师舒当然也不会例外,只不过当师舒得知这一消息后,却是瞬间就懵圈了,不复之前的淡定和自信满满。 他也确实没法淡定了,要知道,在这一期的《华夏早报》上,可是还登有另一篇文章,那就是三绝公子跟诸糅真人的整个论道的详细过程和内容。 天哪,连道家的诸糅真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骆非文这狗贼,竟然敢坑我! 师舒顿时就有了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正文 第286章 没有秘密可言 在得知郑经就是三绝公子之后,师舒确实有了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尤其是他又细细读了报纸上的那篇文章,以及三绝公子的那两首诗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了,此时的他,已不敢再大意,将郑经视为没真才实学的年轻士子对待。 他这态度前后巨大的反差, 是因为三绝公子的声名吗? 当然不是。 假如郑经只是字词曲三绝的话,哪怕来十个三绝公子,他也无惧。 可问题是,报纸上明明写得很清楚,三绝公子曾经跟道家的诸糅真人也有过一次不为人知的论道,而结果是诸糅真人被其所折服,心甘情愿地拿出了整套道藏来换他的两首小诗。 而两人论道的内容,他也细细看过了。 关于道的新定义? 以他的水准,能挑出其中的毛病吗? 不能。 在这个玄学流行的时代,作为儒家大儒,师舒当然也是懂道家之学的,对于《道德经》里的内容他更是极为熟悉,而道这一概念,则更是儒家和道家通用。 可现在他却发现,郑经关于道的新定义,他确实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相反,如此重新定义之后,原本隐晦难懂、虚无缥缈的道,确实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就厉害了!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这一篇文章里,师舒算是看出了郑经在经义方面的高水准。 为啥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 要知道,庄子所存续的道,流传至今已有上千年, 而在这上千年时间里, 也不是没人对此提出质疑,但能让人信服的基本上没有,现如今的郑经是唯一一个。 也难怪连道家的诸糅真人也被迫为他所折服! 也难怪连张籍都愿意屈居其下! 师舒感慨道。 而从郑经送给诸糅真人的那两首小诗里,他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在那首《道情》里,最后四句是:“常世人间笑哈哈,争名夺利你为啥,不如回头悟大道,无忧无虑神仙家。” 这又能说明什么? 不如回头悟大道! 这说明人家学经义是在学,而郑经始终是在悟啊! 而另外一首诗《小松》:“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里面,写的还是一个道字。 而且还是凌云之道! 俗话说,以诗咏志,这种舍我其谁的气势,若是没有足够的自信,又有谁敢写? 唉, 冲动了,上了骆非文那狗贼的当! 师舒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确实没想到, 骆非文竟然会大张旗鼓地把此事在报纸上给登了出来,若是这样他都还不能意识到,自己被骆非文所利用了,那他就真成傻子了。 可意识到了又能咋样呢? 事到如今,他还能退缩不成? 无奈之下,他只能收敛心情,开始认真准备起论题来。 也好在他是攻方,主动权把握在他的手里,因此,他希望自己能精心准备出一些能把郑经也难倒的论题出来,以免自己威名扫地。 谷襺 还有人也担心他威名扫地,那就是太子爷陈仲平。 按理说,以陈仲平的身份,在此事中是不应该有所偏袒的,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毕竟是有亲疏的,在陈仲平看来,老师的这一场论道似乎有点凶多吉少。 为啥这么说? 因为跟德王府之间的关系,他几乎知晓跟郑经有关的所有秘密。 知道郑经重新定义了道。 知道郑经创立了**论,颠覆了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 知道像阮留之、卢勋这样的成名之士,都对郑经的学问佩服至极。 因此在他看来,哪怕老师的学问也极为高深,但跟千年罕见的郑经相比,可能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老师跟自己关系更亲近,并且还处于弱势,这就让陈仲平动了帮老师一把的念头。 如何帮? 他的方式很简单。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之后,郑经的那本精装版《三字经》总算已印制出来并装订完毕,于是,他开始按之前的预订交货。 两千本《三字经》就这么被送到了陈仲平手里。 这么多《三字经》,该如何来消化呢? 陈仲平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到处送人情,因此,他派人把一百本《三字经》送到了师舒这里,然后顺带让人把他所知的那些关于郑经的消息,告知了师舒。 这下好了,在师舒面前,郑经已彻底没有了秘密可言。 这也更让师舒如临大敌,更加用心地准备起论题来。 …… 当师舒在严阵以待地精心准备论题时,郑经却淡定地开始了水泥的试制。 土法烧水泥的整个制作流程其实并不复杂,用一个简单的词来形容,就是“两磨一烧”,具体的做法如下: 第一步,将石灰石和粘土分别破碎,并且最好是将其研磨成粉末状,然后按三比一的比例进行混合,形成水泥生料。 这就是第一磨。 第二步,将混合好的生料入炉烧制,经高达1350度到1500度的高温焚烧上一天一夜,冷却后取出,成为水泥熟料。 这是一烧。 第三步,在烧结成块状或粒装的水泥熟料里,加入适量的铁渣和煤渣,一同研磨成粉状。 整个过程就是如此的简单。 可是在现有条件下,真正实施起来,却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打个比方说,块状的石灰石,如何来将其破碎成粉末状,成为合适的生料原料之一? 没办法,在现有情况下,只能请人一锤一锤地将其敲碎成粉。 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情,要知道,郑经虽然已经“设计”出了小型的水力颚式破碎机,甚至连部件都已经去铁匠铺定制打造,可是在把水泥烧制出来,将水力作坊建好之前,根本就不可能投入使用。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也好在他英明,在建窑时,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问题,因此还特意加建了一座小窑,来专攻水泥的试制,否则的话,光是一大窑水泥生料的破碎,不耗上他十天半个月时间才怪。 可就算是这样,足足一小窑石灰石和粘土的破碎,也还是花了他足足两天时间,这才开始了第一窑水泥生料的烧制。 他自己,也在忙碌中跟工匠们一样,把自己整了个灰头土脸。 而他也以这样一种灰头土脸的方式,迎来了两位熟人的到来。 颜月月和苏窍窍来了。 正文 第287章 狐媚姐姐来了 时隔数年之后,颜月月终于又一次来到了会宁,来到了这个耗费了她整个青春年华的地方。 她原本是打算自己坐船来的,只不过既然王竞等人也要来会宁听论道,那她就干脆蹭了一趟顺风船,于论道开始前两天傍晚时分抵达了这里。 作为醉香楼的调教嬷嬷,她是自由的, 因此她在会宁醉香楼报了个到之后,顾不上先去拜见德王妃,就先顺藤摸瓜,来到了书局,来见那个已分别近三月的小冤家。 不是她对德王妃不敬,实在是因为,她心里有着太多的疑惑,想要来找郑经问个明白。 比如说, 即将跟师舒论道的, 到底是不是他。 只是她没想到,她到来时,郑经竟然不在书局。 负责接待她的是郑书笙,外加一个对她冷眼旁观的徐玄机。 “浪之兄长去造纸工坊了,可能要天黑之后才回来。” 郑书笙先告诉了她这样一个消息。 这就让颜月月纳闷了。 去造纸工坊? 去那干嘛,此时的他,不是应该好好准备论道才对吗? 毕竟已跟郑经分开太久,因此,哪怕她能从醉香楼得到跟郑经有关的一些消息,但还是有太多太多她所不了解的。 于是她连忙问道:“那个……后日跟师先生论道的到底是不是他?” 她首先问出了这个最为关心的问题。 对于这位曾经帮过自己的颜妈妈,郑书笙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于是笑着回道:“对啊,就是他。” 这可是把颜月月给弄迷糊了。 啥? 既然是他,那他为何还不把此事当一回事?难不成他不清楚对手的水平有多高深吗? 此时的她确实又纳闷了。 作为曾经的会宁花史,她对于会宁城里过去的那些名士自然是十分熟悉,因此她也知道, 师舒作为成名已久的儒家名儒,在经义方面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深。 “那……他还有闲工夫去造纸工坊?” 颜月月即刻又惊疑地问道。 “对啊, 近些日他每天都是如此,不到天黑就不会回来。” 郑书笙又微笑着回道。 “啊?” 颜月月更为惊讶。 脸上对郑经表示担心的神情暴露无遗。 这样的关心,别说是一直冷脸的徐玄机,就连郑书笙都稍感惊讶,但她毕竟已经知道,这位颜妈妈不仅曾经帮过她和郑经,并且接下来还要一起共事,因此她又笑着安抚道:“呵呵,颜妈妈不必担心,对于论道,浪之兄长胸有成竹。” “哦,这样啊。” 这一句,也总算让颜月月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关心过头了,于是连忙平缓了一下心情。 但她实在还是弄不明白,郑经胸有成竹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 因为连诸糅真人都不是他对手? 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对郑经的了解还是太少太少,于是决定, 趁郑经没回来之前,先多了解一些, 于是她又开口问道:“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离开豫州之后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接下来是一个短暂的了解过程。 对于颜月月强烈的好奇心,郑书笙也表示理解,毕竟自从离开豫州之后,在浪之兄长身上,发生了太多太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因此,她细细述说起离开豫州之后的经历来。 这些事,原本就没啥好隐瞒的,更何况颜月月似乎并不是外人。 谷呤 于是乎,颜月月很快就听了个目瞪口呆。 啥? 离开豫州之后,那家伙竟然一下子又折腾了这么多事情来? 又是发明新型印刷术,又是印书,又是办报,还额外买下了一座庄园,准备来办义学?连造纸工坊也是他刚买下来的,准备亲自造纸? …… 太多太多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郑经在豫州时,连盘缠都得靠她接济,而一到会宁,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大财主一个。 这未免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一点吧? 错愕中,她终于等来了归来的郑经。 从造纸工坊归来的郑经一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对于重逢的场景,颜月月曾经有过无数的设想,她唯一没想到的是,昔日的翩翩公子,现如今的大财主,竟然会以一副跟农夫有得一比的脏兮兮的模样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哟,这不是郑大财主吗?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找你要债,才故意以这副模样来见我是吗?” 颜月月从错愕中反应了过来,立即就语带双关地调侃道。 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她一见到郑经,又恢复了她该有的游刃有余的应对,摆出了一副前来索债的模样。 这下轮到郑经尴尬了。 毕竟德王爷曾说过,颜月月会回会宁,来负责报社跟醉香楼的对接,可郑经还是没料到,颜月月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而且一见面就是问他要债。 他当然清楚颜月月要的是什么债。 不就是还欠她一首诗吗? 他即刻又想起了狐媚姐姐托宋财给他带来的那封信,在信里,她也提过他欠她诗的事情,还说,等再见面之后,她不仅要债,还要专门给他弹上一曲《月下独酌》。 唉,狐媚姐姐还是那么的让人头疼啊! 他无奈地笑了笑,回道:“哈哈,要债的事好说,能不能容我先去洗洗再换身衣服再说?” 对于颜月月,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对这位曾对他雪中送炭的姐姐抱有强烈的感恩之心,可另一方面,他又对这位极善勾人心魂的姐姐有些怕怕。 于是,他决定以清洗为由,稍稍给自己一点缓冲时间,来做好再次面对她的心理建设过程。 他也确实需要先清洗一番,毕竟以这样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来面对颜月月,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对此,颜月月也表示理解。 但好不容易再次见到这家伙,她可不想就此放过他,于是又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在你换洗之前,姐姐能不能先求你一件事?” “姐姐请说。” “小女子初抵会宁,尚无容身之处,能不能有请郑老爷收留收留。” 颜月月笑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是她临时起意。 作为醉香楼的调教嬷嬷,德王妃的姐妹,她来了会宁之后,当然不会连安身之所都没有,醉香楼就有大把地方可以供她歇息。 可问题是,住醉香楼那种迎来送往之地,哪有住郑经这里自在? 再说,她若不是想方设法找借口留下来,她又哪来跟这位小冤家再续前缘的机会? 于是乎,郑经又被她整懵了。 唉,狐媚姐姐还是那么的狐媚啊! 他忍不住一声叹息。 正文 第288章 不如跟我吧 颜月月来了。 一来就说要住书局! 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做法,确实让郑经稍稍有些头疼。 住倒是无所谓,反正这里的三进还有的是地方,可问题是,这挺会来事的狐媚姐姐一住这,自己能得以安宁吗? 郑经严重表示怀疑。 可他能拒绝吗? 不能,毕竟像阮留之、宋财他们一来这里, 他也是大度地把他们收留在了书局,现在没理由区别对待颜月月。 “呵呵,姐姐喜欢的话,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立即痛快地答应道。 既然没理由拒绝,那就不如干脆大方点。 再说,其实他内心对于颜月月住这还挺期待的,毕竟现在住这里的两个女人, 郑书笙太青涩,徐玄机又太冷,两个都不能撩,实在是有点没劲。 “那你去吧,等你洗完,咱们好好喝上一杯。” 颜月月即刻就媚笑着回道。 看这样子,确实没打算将自己当外人。 不过郑经对此不仅不反感,甚至还有些开心。 为啥? 因为他又闻到了一股可以利用的味道。 其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有真正可以帮他独挡一面的人。 从表面上看,现在能帮他的人很多很多,比如说德王爷,又比如说一众士子,再比如说陈管事、郑书笙、阮留之、宋财等。 可实际上,真正能帮他独当一面,撑起一大片事情的根本就没有。 德王爷就不必说了,以德王爷尊贵的身份,他能让德王爷安心地把报纸的总编这事给干好,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再想让大王爷帮他干更多的, 想都别想。 那帮士子也不必说,让他们做做报纸的编辑,编编书之类的还可以,至于商业或杂务别的,没有一个会愿意,因为他们的目标在仕途跟学问那一块。 陈管事则是他不敢放心用的,因为在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察觉到,陈管事还是把自己当成德王府的人,他这边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顶多也就过个夜,就一定会被德王府所知。 然后就是宋财。 说实在的,宋财对他来说,绝对算是一个惊喜,最起码宋财到来之后,南城庄园修缮一事,已经用不着他太多费心。 可宋财毕竟还年轻, 能帮他撑起南城庄园,以及办学那一部分事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再想让他帮更多的忙,就算宋财愿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剩下就只有一个郑书笙了。 说实在的,对于郑书笙,他是极为满意的,一旦他离开书局,这边的很多事,他都可以放心交给郑书笙,可郑书笙毕竟还年轻,想让她帮他独当一面的话,还需要时日。 算来算去,他现在都缺少一个能帮他撑起一片天的人。 那颜月月合适吗? 太合适了! 能力方面就不必说了,郑经敢保证,真要论管事的话,颜月月的本事绝对不会输给他身边任何一位男人。 谷涯 而从身份上来说,尽管颜月月也算是德王府的人,但在豫州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颜月月并不像陈管事那样,一心把自己当成德王府的人,她很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知道在关键点上有所保留,有所取舍。 把事情交给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省心了! 因此,在清洗自己时,他就在想,有没有可能从德王府把颜月月给要过来? 很快,他又焕然一新出现在了颜月月面前。 狐媚姐姐远道而来,这象征性的接待宴肯定是得有的,尽管书局并没有为颜月月的到来做什么准备,但酒菜这东西,只要有需求,是永远也不会少的。 当然,这也确实只是象征性的,因为除了他和颜月月之外,作陪的还有郑书笙、徐玄机、阮留之,以及从南城山庄那边回来的宋财,这样的场面,热闹是有了,但却聊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重点是宴后。 宴后,其他人很自觉地告退。 他们当然很清楚,颜月月一回会宁,就先急急忙忙地来书局,当然不会是为了他们,因此,哪怕他们感觉稍稍有些怪,但还是把独处的机会留给了二人。 郑经直接把颜月月领上了二楼,又吩咐人送上了小食和美酒。 既然颜月月说要跟他好好喝一杯,这要求他当然得满足,毕竟在餐桌上,因为人多,颜月月相当的矜持,维持着她颜妈妈的光辉形象。 “嘿嘿,还是弟弟知道姐姐的心意。” 果然,酒菜一上桌,颜月月又摇身一变,变成了狐媚姐姐,主动拿起了酒壶,给郑经倒起了酒来。 “自从你离开豫州之后,姐姐觉得喝酒都不香了。” 第二句紧跟着又来了。 这让郑经顿时就想起了在豫州时,他跟颜月月单独相处的时光,典型的人前人后,不同的模样。 人前是淑女,人后是妖媚,一有机会就想着要调戏他,想看他窘迫的模样。 只可惜,此时的郑经已跟豫州时又有所不同。 在豫州时,他还是郑氏的弃子,连盘缠都不足,面对调戏底气自然也就没那么足,而现在的他,腰缠万贯,事业有成,再加上他在前世原本就是老男人一个…… “既然如此,那不如以后姐姐你就跟了我吧,不再离开了。” 他立即就笑着回道。 这可是让颜月月稍感惊讶。 要知道,在豫州时,面对她的调戏,郑经的表现虽然也还算淡定,但窘迫之意多少还是有一点的,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竟然还会隐晦地反击。 只不过对她来说,这种反击是小菜一碟,她立即就笑着问道:“你说真的?你不嫌姐姐老吗?” 这让郑经哭笑不得。 他发现,女人一旦流氓起来,男人远远不是对手。 因此,他很果断地认怂,立即笑着回道:“姐姐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让你离开醉香楼,跟着我来做事。” 他很直接地发出了邀请。 “哦,这样啊……你确定?” 颜月月表现出了些许的失望。 “当然确定,假如你愿意的话,我即刻就跟王妃去要人,然后把我的整个家当都交给你来管。” 郑经说出了最为重要的一句。 正文 第289章 我把你当姐,你却老是馋我身子 颜月月顿时就傻眼了。 说实在的,她一见到郑经,就忍不住想调戏,这种心态,就跟那种阅人无数的娘们喜欢捉弄毛头小伙一般,只不过她愿意的捉弄对象,仅有郑经一个而已。 可现在她没想到, 郑经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跟你? 把你的整个家当都给我来管? 我愿意的话,你即刻就跟德王妃去要人? 看着郑经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她不可能再把它当成玩笑话。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可能认为,郑经这是在向她示爱,想要娶她为妻的意思,毕竟现在的郑经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都不成问题,而她跟他的年龄差距又摆在那里。 “你认真的吗?” 她再次确认了一句, 言语中的玩笑之意不再。 “当然。” “为什么是我?” “你知道的, 在这世上, 我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而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又很多很多,但实实在在地帮到我,又能被我信任的人又很少很少,所以……” 郑经的理由来了。 颜月月则是短暂地沉默了。 她算是弄明白了,郑经是打算把她当大管家来对待,而之所以选择她的原因,则是因为他觉得她是可信的,像亲人那样。 这种信任,其实让她有点小感动,可毕竟她这一辈子都围着醉香楼在转,真让她一下子离开的话,她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适应得过来。 还有,真要成为郑经的大管家,那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想调戏就调戏吗? 因此, 她在犹豫,然后说道:“这事太突然,容我考虑考虑。” “嗯,不急,你先好好了解了解再说。” 郑经笑着回道。 他原本也没有要她立即就做决定的意思。 只不过接下来,他这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印书,办报,造纸……随着这些事通通铺开,在经营上,接下来就避免不了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而他自己,又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因此,请一个合适的大管家是必须的。 然后大管家再去请掌柜、账房之类的,才能帮他把一大摊子事情都一一理顺。 而在大管家的人选上,除了颜月月,他确实想不到其他更为合适的人。 一听说郑经并没打算让她立即做选择,颜月月即刻又松了一口气,笑问道:“那你能不能先跟姐姐说说, 你现在到底有多厚的家底了?” 她即刻又恢复了原样, 又打探起这一她极为好奇的事来。 在此之前, 她只是从郑书笙那里听说,郑经现在又是印书,又是办报,很能挣银子,所以一口气就买下了一座山庄,外加一个造纸工坊,但郑经到底有多能挣,她还是不太清楚。 这倒是把郑经给问住了。 “我算算……” 因为没细细算过,他即刻就开始掰手指头。 “办报的话,每个月挣个两三万两应该不成问题。” 第一笔稳定收入先被他列举了出来。 第一期的《华夏早报》,最终的发行量是两万二千多份,而第二期,则直接奔着三万份去了,一份报纸现在能挣个五钱银子,他占七成,这么一算的话,每个月挣个三万两银子确实不成问题。 而等他把竹纸造出来之后,只会挣得更多。 “至于印书的话……” 他掰下了第二根手指头,但紧接着他却停住了。 谷択 这要怎么算? 现在他只能说,光是一本《三字经》,在还只满足预订的情况下,就已经给他挣来了三四万两银子,而接下来,他还要印道藏,要印标准教材…… “平均一个月给我挣个四五万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吧,只会多不会少。”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了这么一句。 可就算是这样…… “这么多?” 颜月月惊叫道。 而郑经则拽拽地回道:“嗯,我挣银子的本事,连德王爷都羡慕妒忌恨。” 颜月月一下又沉默了。 此时的她在想:你真要是这么能挣的话,德王爷不羡慕妒忌恨才怪! 她暗暗拿醉香楼来做了个比较。 其实青楼也是很挣钱的,正常情况下,豫州醉香楼一个月下来,也会有个三五万两银子的利润,像扬州、会宁这种繁华之地的醉香楼,则会更高一些。 可问题是,醉香楼是已经经营了很多年,并且几千上万人在围着它转,而你,仅仅是凭一己之力,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就能月入七八万两银子好吧! 她原本以为,想王竞那样的盐商,在垄断了盐业经营的情况下,已经算是有钱人中的天花板了,可现在她却发现,论富裕程度,未来的郑经可能未必会输给王竞。 王竞多有钱? 整个琅琊王氏不太好说,可若是论王竞个人的话,绝对不会超过千万身家,毕竟盐业收入虽然丰厚,但利润是整个琅琊王氏分。 而几百万身家的话,郑经多久能挣出来? 要不要五年? 这一结论确实又把她给惊到了。 在青楼呆了十多年,她也算是见过有钱人了,可现在她却发现,她曾见过的那些有钱人,挣银子的本事跟郑经一比,简直就是渣。 “啧啧啧,还真是没想到,三个月不见,你还真摇身一变,变成了郑大财主啊!” 她即刻又感慨着调侃了起来。 紧接着,她媚笑着凑近了郑经,说道:“要不你干脆把姐给收了吧,要是嫌姐年纪大的话,当小妾也成,大不了你再娶多十个八个小妾好了。” 郑经:“……” 又来了! 我认真把你当姐,你却老是馋我的身子! 他苦笑道:“别闹,在说正经事呢。再说,我连妻都没娶,又怎么收你当小妾?” “那你赶紧娶啊,再不娶,姐就真老了!” 颜月月又半真半假地说道。 也别怪她如此花痴,要知道,在这世上,能入她法眼的男子实在是不多,而像郑经这样的,既有才又能挣银子,还帅气又好玩的男子则更是天下罕有。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馋他身子才怪。 毕竟这是一个风气极为开放的时代,而她又是青楼出身,只要自己高兴,那给谁当小妾都成,管他老还是少。 哪怕就给他当个三五年小妾,咱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她忍不住如此想道。 郑经:“……” 唉,这天没法聊了。 真不知道,请她来当这大管家,是不是引狼入室。 他忍不住一声叹息。 正文 第290章 承诺 他不想聊了,颜月月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一见他不接话,颜月月更是动了调侃之心,又笑着说道:“唉,要不,你干脆把窍窍也给收了如何?” 又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来了。 这确实又是半真半假的一句。 要知道,她自己虽然是自由之身, 随时都可以离开醉香楼,但苏窍窍却不是,那个她一手带出来的小妮子,又一门心思想脱离苦海…… 那怎么可能? 这还挺让她担心的,她生怕现在没了自己盯着她,那小妮子性子一烈, 就说不定命丧黄泉。 原本是不可能的,可若是郑经出手相助呢? 现如今, 她一听说郑经这么能挣银子,又跟德王爷一家关系那么亲近,那有他出手,那解救苏窍窍还真不是不可能。 至于苏窍窍自己的心思…… 估计那小妮子,跟我一样,馋这家伙馋了很久了吧? 别看苏窍窍平时不吱声,但她那点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颜月月? “唉,姐,你别闹了,我现在每天都忙得头大,哪有心思来跟你开玩笑?” 郑经不得不头疼地回道。 颜月月却突然正色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现如今,也只有你能救她了。” 郑经一愣。 他不得不又问道:“她怎么啦?” “唉,她啊,现在一门心思想脱离青楼,估计是怕在青楼呆时间长了,觉得会配不上你。” 颜月月又半真半假地回道。 郑经:“……” 他不得不勉强维持着笑容, 又说道:“别闹, 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我没闹啊,我也是认真的呢,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两期报纸,她一拿到就爱不释手,一有空,就盯着报纸上的你在发呆,恨不得能飞到你身边来。” 颜月月一脸认真地回道。 这下郑经再也笑不出来了。 苏窍窍喜欢我? 他还可以觉得颜月月是在逗他玩吗? 此时的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早在之前离开豫州时,陈蒨武就曾经跟他说,苏窍窍以及另外几位当选花魁,都曾当众说嫁人就得嫁三绝公子。 他当时就觉得,别的当选花魁可能是玩笑之语,但苏窍窍却十有八九是当真的。 毕竟苏窍窍是他以一己之力扶上花魁之位的,而以他的才情和翩翩风度,也实在是太容易让那样的小姑娘着迷…… 他当时就是这么恬不知耻地想的。 而现在, 当颜月月再次将此事道破时, 他还哪有理由来怀疑此事的真假? 只不过他没想到,苏窍窍现在连花魁大赛国赛都还没参加, 正当红时,竟然就想着要脱离青楼、跳出苦海了,这让他该怎么应对? 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一问题。 苏窍窍想脱离青楼的想法他到底赞不赞同? 肯定是赞同的。 尽管他口口声声说,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也尽管在这个时代,青楼跟后世的妓院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红伶可以卖艺不卖身,但从本质上来说,这还是一个靠出卖色相来娱乐他人的职业,还真与高贵沾不上边。 别说是这个时代的伶人,就算是后世那些明星,一旦风评不佳,那也只是表面上风光,实地里却被绝大多数人看不起。 谷霪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就是世俗对她们的不认同。 因此,当他听说,苏窍窍竟然不迷恋花魁之位的表面风光,他其实在内心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那么问题来了。 对于她对自己的倾心,自己又该如何对待? 不太好说。 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他当然是暗暗高兴的,毕竟苏窍窍色艺俱佳,气质上又挺合他的胃口,再加上她在身份背景上又不会让他有任何顾忌…… 他敢保证,但凡只要是男人,都会以拥有苏窍窍为荣。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喜欢,其实是浮于表面的,毕竟他跟苏窍窍之间的接触,仅限于豫州花魁大赛,两人并没有太深的交流,因此他对她的感觉,也仅仅是停留在好感这一程度,根本就还谈不上喜欢,更别说爱。 这让他怎么回? “她现在在哪?” 他只能模糊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也已经到会宁了,是特意陪客人过来看你的论道的,只不过今晚她走不开。” 颜月月回道。 这也是大实话。 从愿望上来说,其实苏窍窍一到会宁,就跟她一样,很想来见郑经的,只可惜今晚琅琊王氏有接待宴,而苏窍窍跟其她多位伶人,可是王竞花银子请来会宁作陪的,因此在这样的重要场合,她肯定脱不开身。 “那就等她再来见过我再说吧。” 郑经即刻表态道。 这算是一句留有余地的承诺。 其实不管他是不是有心把苏窍窍给收了,从情理上来说,他都是想帮苏窍窍一把的。 原因则很简单。 古人早就教过他,勿以善小而不为,尽管他并不是非得当圣人,可作为一个没有丧失人性的人,在能力许可的情况下,是应该善待每一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的,哪怕只是普通的熟人。 因此,假如苏窍窍真的铁了心要离开青楼的话,这个忙他会尝试着去帮,然后视所需付出的代价大小来做最后的决定。 至于要不要把苏窍窍给收了…… 唉,这事暂时不能想,一想就会心猿意马,动机就不单纯了! 他立即抑制了自己的心猿意马,说道:“今晚先这样吧,你先好好休息,等到了明天,我先带你四处逛逛,看看你接下来要管的事。” 他开始下逐客令了。 没办法,这狐媚姐姐实在是太能撩人,他怕继续这样被撩下去,自己有点把持不住。 “那好吧,晚上不要想我想得睡不着哦。” 颜月月又给他来了一记媚眼。 从表面上看,已小小地达成了心愿的她,暂时决定放过郑经,可就算是在离开之时,也还没忘记撩郑经一把。 实在是太会撩了一点! 在目送着颜月月离开之后,郑经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发现,这颜月月一来,确实又把自己的心给整乱了。 原本的他,这事情一多,就把儿女之情那一档子事给抛到爪哇国去了,这段时间忙得连调戏徐玄机的事都抛诸了脑后。 可这颜月月一来,又是自荐枕席,又是帮苏窍窍当说客,很是有不把自己诱惑成风流才子誓不罢休的架势。 唉,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正文 第291章 利诱之 尽管知道颜月月实在是太会撩人,可郑经经过一夜的思考之后,他还是决定,必须得把颜月月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来当这个大管家。 至于会不会经常性被撩…… 男人就是这副德性,嘴里说不要,内心却期待得很。 既然要留, 那就得带她去看看朕为她们打下的江山,第二天一早,他就先带着颜月月在书局里转悠了起来。 其实现在的书局已经没啥可看的了,像木工、雕版、印书那些,已经搬去了南城山庄那边,现在也就因为印报这事, 还需要大家的参与,才暂时没搬。 但郑经还是可以跟颜月月稍稍炫耀一下, 他那大把大把银子到底是怎么挣来的。 “看到没,这是我所写的《三字经》,一本书就卖十两银子,光是这一本书,就已经替我赚来了四五万两银子,等推广开后,还能赚更多,估计最终的收益将以百万两银子计。” 他拿起一本精装版《三字经》向颜月月炫耀道。 这还真不是假话。 一本精装版《三字经》卖十两银子,平装版卖五两,哪怕等竹纸造出来后,他会把平装本降价到三两银子左右,一百万,也只需要卖出三四十万本即可。 而这种启蒙教材,是可以永世卖下去的,永远也不必担心没市场需求。 “还有,这次论道的事你知道吧?等我赢下来之后,整个天下读书人所读之书都是归我来印, 一本书我也不挣多了,就挣个一两银子,你帮我算算看,光是印书,咱们能挣多少?” 他紧接着炫耀道。 颜月月忍不住撇了撇嘴,问道:“那万一要是输了呢?” 论道就在明天,可现在这家伙还在向自己炫耀他的家底,根本就没准备的意思,她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会赢。 “呵呵,输了的话,我一本书起码得挣他们二两银子,否则的话,我就不给他们印,没有我的新型印刷术,我看他们找谁去帮他们印书。” 郑经却厚颜无耻地回道。 这下颜月月无话可说了。 在昨晚她就已经了解到,郑经之所以能快速发财致富的根源,就在于他发明了又快又好的新型印刷术,现如今,全天下能这么快速印书的, 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这么一来,国子监想出标准教材,那不管郑经能不能当上那个总编,印书的事确实还是得来找华夏书局。 只是她有点弄不明白,为啥郑经一当总编,就只挣一两银子一本,而不当总编,反倒要挣二两银子一本,这是什么逻辑? “还有,留之先生你昨晚已经见过了对吧,他现在就在整理道藏,道家的道藏也归我来印,那书我得多挣一点,起码得挣他个二两银子一本才行。” 郑经又炫耀起了他的另一个财富来源。 跟教材廉价卖不同的是,道藏那些书,是用来薅富人羊毛的,因此那些书哪怕等竹纸造出来了,也还是得卖个五两银子一本以上,因此他一本挣个二两银子,确实不算多。 “来,你跟我算算,这样一来,咱们一年下来能挣多少银子?” 他最后又加了一句。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别看现在办报也很能赚钱,并且收益还相当稳定,不过从长远来说,真正的大头还是在印书这里,因此,为了彻底将颜月月拉下水,他不惜把印书给大肆炫耀了一番。 只不过这账,他自己算不清楚,颜月月也未必能算清楚。 一本书挣二两银子,那十万本就是二十万两银子?五十万本就是一百万两银子? 颜月月只能大概这么算。 可就算是这么算,也还是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整个大夏国的醉香楼加起来,一年到头,所挣的银子,也未必比这多多少吧?郑经这边,还没算报纸的收益啊! 谷刕 还有,那卖盐的琅琊王氏,一年下来,所挣的银子能有郑经多吗? 她又忍不住对比了一番。 这也让她忍不住想,真要是把这么多银子都交给她来管的话,那岂不是很爽? 要知道,现在她在醉香楼虽然还算自在,权力也并不算小,可是不管是钱还是事,归她管的还是相当有限的。 没有几个女人能禁得起财富的诱惑,因此,之前还在暗暗埋怨郑经不把明天的论道当一回事的她,此时却立即又是狐媚一笑,甜甜地说道:“郑老爷赚银子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了,妾身算不过来。” 这顿时就让郑经得意得不要不要的。 这就是跟会来事的女人相处的好处,很多时候,男人在女人面前,要的就是一种炫耀之后的成就感,而不是一本正经地去谈什么事情。 而郑经也是男人,同样也有这样的虚荣心。 爽过之后,他立即就笑道:“那你要不要跟我啊?跟了我之后,这么多银子都归你管,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又抛下了一剂大大的诱饵。 这对颜月月来说,确实也很具诱惑力,尽管她并非奢侈之人,也尽管她知道,这银子只是归她管,并不可能真正去大手大脚地花,可她还是被郑经这豪迈的一句给诱惑到了。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不喜欢男人给她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呢? 于是她又是狐媚一笑:“哇,听起来好诱人哦,只不过,你得先把王妃给说通才行啊。” 她终于松口了。 作为醉香楼的人,哪怕她已经是自由之身,可真要想跟郑经的话,还确实得先过德王府那一关才行。 只不过这对郑经来说,就很简单了。 很快,他就等来了带着陈蒨文陈蒨武前来上班的德王爷。 在颜月月跟德王爷见过礼之后,他开口了:“王爷,跟你商量个事。” “啥?” “我现在很缺人,你跟王妃说一声,让月月姐跟我吧,醉香楼那边的事就别让她干了。” 郑经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德王爷愣住了。 很显然,他并没有料到,郑经竟然会跟他提出这样一要求。 这弄得他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 为啥这么说? 因为在当年颜月月正当红时,他曾打过颜月月的主意,想纳颜月月为妾,并且还得到了德王妃的同意,只可惜当时的颜月月心高气傲,不肯答应他。 现如今,这颜月月一到会宁,不先去德王府拜见他们,而是先来了书局见郑经。 先来见郑经也就罢了,现如今,连人都要跟了郑经,这让他怎么想? 真只是缺人那么简单吗? 真要缺人的话,德王府也好,醉香楼也罢,还有大把人可用啊,为啥偏偏要一个刚到会宁的颜月月? 他看着颜月月和郑经,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这两人,不会是嫩牛啃老草吧? 正文 第292章 考验 难不成这家伙喜欢啃老草不成? 此时的德王爷,正看着貌似亲密无间的郑经和颜月月在发愣。 也由不得他这么想。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是心心念念地想把郑经招为德王府驸马爷的,只可惜这家伙始终对陈蒨文无感。 既然对陈蒨文无感,那你总得喜欢女人吧? 可是在相处了近两个月之后,他却发现, 郑经在这方面还真是跟和尚有得一拼。 他原本以为,郑经是对郑书笙有念想,但他最终却发现,郑经跟郑书笙之间,确实干净得跟兄妹一般。 至于对书局里的另外一位姑娘,道家的徐玄机,这家伙虽然偶尔会口花花一下, 但却并没有实际的行动。 最为关键的是, 明明河对岸就是十里秦淮风月之地, 可这么久以来,这家伙连一次都没去逛过。 由此,他还曾经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啥的。 可现在看来…… 看着一脸小女人模样站在郑经身边的颜月月,他确实感觉到了非同寻常。 “怎么,你舍不得?” 看着德王爷迟迟不表态,郑经却来了这么一句。 德王爷:“……” 当然舍不得! 他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对于男人来说,最值得惦记的,是那种得不到的女人,而颜月月,就是那个始终被他惦记的女人。 当年的他,确实对颜月月动了心,想纳她为妾,只可惜当时的颜月月喜欢的不是他,而是当时才名比卢勋还要高出一头的另一位大才子,当时的状元郎。 也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位状元郎,口口声声说要娶颜月月,可真要他花银子给颜月月续身时,他却舍不得了,最终做了负心郎。 而颜月月也一气之下,回了北华。 德王爷原本还以为,这次颜月月回会宁,他又有机会了,可他哪曾想到,突然又冒出了一个郑经,跟他要起人来? 这不是要割他的心头肉吗? 他不禁转向了颜月月问道:“月月姑娘,你的意思呢?” “我听从王妃安排。” 颜月月自然是回得滴水不漏。 而这样一句,却是让德王爷听出来了,她心里是愿意的。 果然勾搭成奸了! 这对狗男女! 他忍不住又愤愤地腹诽了一句,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容我跟王妃商量过后再定如何?” …… 竟然没有痛快地答应? 这一结果,稍稍有点出乎郑经的意料,要知道,现在的颜月月, 已经不是能给醉香楼天天赚来大把银子的红伶, 因此,以他跟德王府现有的合作关系, 这原本也就是打声招呼的事。 毕竟现在书局里的那些仆妇、杂役之类的,甚至包括陈管事,都是德王府主动送给他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他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谷卮 在带着颜月月离开书局,前往南城庄园的路上,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月月姐,这德王爷,是不是对你有啥念想?” “呵呵,你说呢?姐在当年好歹也算是红极一时,魅力无限,认识我的男人都对我有念想不是很正常吗?” 颜月月自然是不肯确切地承认的。 毕竟这事关德王爷的名声。 但郑经却是懂了。 唉,这狐媚姐姐一来,就搞得我跟德王爷兄弟变情敌,这以后还怎么处啊? 他忍不住又一声叹息。 这一层因素,也确实是他所预料到的,但事到如今,口都已经开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他又安心地带着颜月月,视察起他为她们打下的江山来。 接下来要看的,也就是南城山庄和造纸工坊。 “这里,是我花了不到三千两银子买下来的,等修缮好之后,我会把印书和印报都全搬这边来……” 抵达南城山庄之后,他简单地给颜月月介绍了起来。 其实南城山庄这边暂时也没啥好炫耀的,毕竟印书办报之类的,已经在书局炫耀过了,而办义学这事,则设计到他培养技术工匠的长远规划,因此他暂时也不想细说。 重点就是郊外的造纸工坊。 在离开南城山庄后,他又带着颜月月往造纸工坊奔去。 尽管能不能离开醉香楼来跟郑经,还得等德王妃同意了才能最终确定,但此时的颜月月已开始进入了状态,坐在马车上的她,很快就好奇地问道:“我听郑家小姐说,你买下造纸工坊,是想造出又好又便宜的纸张,你真有这个把握?” “那是当然,等一会你看过之后就知道了。” 郑经自信满满地回道。 他之所以把颜月月带出书局,其实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带她来看造纸工坊,然后就此还有些事情想跟她协商。 那就是造纸工坊的规模的问题。 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是把造纸工坊办成小规模,仅满足书局自身的用纸需求即可。 二是进一步扩大规模,除了满足自身需要之外,还把纸张推向市面,让造纸也成为另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从挣银子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后一种更好。 但后一种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涉及到销售的问题。 其实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不管是印书还是办报,在销售上,采取的都是一种取巧的模式。 印书这一块,道藏是跟道家合作,教材是跟国子监合作,唯一的一本《三字经》,暂时采取的是预订的方式,因此在销售上,并没有耗费他太多时间。 办报则更是简单了,可以说,从头到尾,他除了去了趟文庙,把文庙和国子监的代销事宜谈下之外,其它的,都是由德王爷去搞定的。 而纸张的销售则大不相同。 一旦他决定大规模造纸,把纸张推向市面,那不花大量的精力去建销售渠道,跟其它商家谈供销合作事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而这些琐事他又不想亲自管,而是打算将此事交给颜月月去打理。 这也正是他要请颜月月来当这个大管家的原因。 因此,这事他也得先征求颜月月的意见。 对他来说,当然不会嫌银子多,但假如颜月月也觉得这很麻烦,不想去挣这个银子的话,他也觉得无所谓。 反正他打算把决定权交到颜月月手里。 也把这当成是对狐媚姐姐的一个小考验,看看她是否能配得上大管家这一职位,也看看她的潜力在哪里。 造纸工坊很快就抵达。 正文 第293章 一定要相信奇迹的存在 相比南城山庄那边,造纸工坊这里可看的东西就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竹纸的制造。 算算时间,造纸工坊买下来已经有了十来天了,而在买下来的第一天,就购买了一批去年生的毛竹来浸泡,因为买的就是嫩竹,现如今, 那批竹子的浸泡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已经可以进入下一步工序了。 去皮,破碎,泡料,煮料,发酵…… 下一步工序就是煮料,以及最为关键的发酵。 “东家。” 当他带着颜月月出现在工坊时,匠头老王头就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开始煮料了吗?” 郑经很随意地问道。 老王头又毕恭毕敬地回道:“还没, 就等东家过来点这第一把火。” 早在昨天,郑经就跟老王头商量过了,这第一批料子,今天就开始煮料,只不过因为颜月月的到来,他今天来得稍稍晚了一些。 “其实不用等我的,我不信那些。” 郑经又很随意地回道,但还是走进了煮料工坊,在大大的、半人高的煮料池边停了下来,细细查看起那些已经被置入大锅里的竹料来。 原本又粗又硬的竹纸,经去皮、破碎、石灰水浸泡之后,现如今已变成了软软的粗纤维状,跟麻藤浸泡过的效果已比较接近,因此,他再次确定,这竹纸的工艺理应是可行的。 于是, 他从老王头手里接过了一个被点燃了的火把,塞进了煮料池下的炉灶里。 炉灶里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据说,按照造纸的规矩,这新东家的第一批纸的煮料,这第一把火得由东家来点火,代表着红红火火。 郑经确实不信这些,但入乡随俗的规矩他还是遵守的。 “记住,这料得煮上五天五夜,然后再安排人清洗。” 紧接着他又吩咐起老王头来。 这竹纸的制造啥都好,唯一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耗时相对比较长。 比如说泡料,麻藤只需泡上个三五天,竹料则需泡上个十天半个月。 煮料也是如此,麻藤只需煮上一两天即刻,而竹料则得煮上五天五夜,在暂时不具备机械制浆或化学制浆的条件下,郑经不得不规规矩矩地按古法工艺来。 也好在这里足够大,耗时久没关系,把每道工序的工坊造多一点, 一批接一批的备料, 那等第一批纸出来后, 同样还可以做到有新纸源源不断地出来。 在点完火后,他又带着颜月月在偌大的工坊内转悠了起来,准备带她去看看各种正在建造中的工坊。 “这就是你新创的造纸术?” 正当他打算跟颜月月商量纸张的销售时,颜月月却主动问了起来。 很显然,这对颜月月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行当,她有着大把事情想问。 “嗯,现在书局所用的纸,叫麻纸,麻纸有一个缺点,就是原料太少,并且原来的造纸工艺废纸率太高,所以纸张的成本很贵,一本书印下来,光是纸张的成本,就接近三两银子。 “现如今我所采用的造纸原料,是毛竹都是的毛竹,原料比麻藤要便宜很多,并且,所有的工艺我都会进行优化,把造纸的效率和成品率都大幅提升。 “如此一来,一本书的纸张成本,理应可以降到一两银子以下。” 郑经自然又趁机炫耀了起来。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谷喠 颜月月露出了惊疑的神情。 对于造纸,她确实不懂,但对于算账,她却是很在行的。 此时的她就在算…… 人家的纸,一本书成本得三两银子,你的纸,一本书的成本连一两银子都还不到…… 那你又何必再印什么书? 干脆把你的新型印刷术给传出去,然后直接卖纸就好了,人家的纸卖三两,你就卖二两好了啊,以双倍的利润来垄断市场,这银子岂不是赚得更多更爽? 她忍不住如此想道。 这其实是对郑经的说法存疑。 要知道,自蔡伦改进造纸术以来,又已经过去了四百多年,而在这四百多年来,又不断地有新型纸张面世,可这些新型的纸张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品质可能会比以前的纸张要更好,但价格却始终没有能降下来。 可现在郑经却说,他的造纸术,直接能把纸张的成本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这听起来是不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一点? 据她所知,他以前似乎并没有造过纸吧? 于是她问道:“你如何来确定,你的造纸术一定能行得通?那万一失败了呢?” 她头一回对郑经发起了质疑。 这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在此之前,她只见识过郑经在字词曲方面的本事,再加上她年龄原本就比郑经大,在他面前以姐姐自居,因此,她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对郑经有太强的敬畏心,也不会因为郑经现在成大财主了,就掩饰她内心的怀疑。 这就让郑经尴尬了。 现在离第一批纸造出来,起码还得半个月时间,这又让他如何来向颜月月证明,他的造纸术就一定能成功,并且还能保证能把纸张的成本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以下? 唉,看来得继续炫耀一番,彻底征服她才行了! “在我面前,你一定要相信奇迹的存在!” 他立即拽拽地说道。 他的造纸术能不能成功,他暂时还无法直接来证明,但他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跟我来,我带你看看奇迹。” 他接着又说道。 很快,他把一脸狐疑的颜月月带到了工坊的另一角,烧窑那边。 他接下来要让颜月月见证的,就是水泥的诞生。 相比造纸,水泥的制造就要简单多了,尤其是在速度上要快上许多。 在竹纸的制造上,光是泡料就得十天半个月,而在制造水泥这边,生料的烧制,仅仅需要一天一夜,就可以把生料烧成熟料。 而烧成熟料之后,剩下的就是加入铁渣,将其混合之后研磨成粉了。 早在昨天,第一批熟料就已经烧制出来。 尽管现在水磨还没有建成,但熟料的研磨也是有替代办法的,那就是采用普通的石磨,用驴来拉磨即可。 而这事,他昨天也已经安排下去,现在第一批水泥粉已经研磨了出来。 那就用水泥来让颜月月见证奇迹。 正文 第294章 奇迹还需等待 带我看奇迹? 颜月月半信半疑地跟着郑经来到了烧窑这边。 很快她就明白了,为啥昨天郑经是一身尘土回到书局的,因为在烧窑这边,有大量的工匠正忙碌着,有人把大青石破碎成块,还有人则把碎石继续锤碎成末……四处尘土飞扬。 感情在这些天里,他一大书生, 就跟这些工匠一样,在忙这些活计? 颜月月还是弄不明白,郑经所说的奇迹到底是什么。 郑经却把她带到了另一边,一座临时棚子搭建起来的石磨坊处停了下来。 在棚子里,一头驴子正在拉着石磨,而石磨中正在磨的, 不是米粒、小麦之类的,而是一些灰褐色混杂在一起的颗粒状的东西。 “老师,您来啦?” 正在指挥工匠们磨制水泥的小鲁立即迎了上来。 小鲁这段时间挺忙的。 他虽年轻, 但郑经却对他委以了重任,造纸工坊这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在负责。 竹纸的制造由他在统筹。 新工坊的建设,也还是由他在负责,包括那些水力机械的制作,也是由他在统筹安排。 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水泥的试制上面。 老师告诉他,这种由石灰石、粘土、铁矿渣所制作成的新型建筑材料,一旦制作出来,再加水和砂石一搅拌,一旦凝固之后,硬度就堪比青石,数十年也不会损毁。 真有这么神奇? 对此,他半信半疑,但还是扎扎实实地按老师的吩咐,把一应事务落实了下去。 在整个过程他也确实看到了一些神奇的地方。 打个比方说, 青石在烧制后, 通常是烧制前是什么样,烧出来后除了颜色会变灰变白,形状还是不会有变化,只有在遇水之后,才会粉末化,变成熟石灰。 可现在,他按老师的吩咐,将青石碎料和粘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和入窑烧制,烧制出来的,竟然真跟老师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一粒一粒的颗粒,这种颗粒再加铁矿渣一磨,就变成了灰褐色的粉末。 这也就是老师所说的水泥。 这种比熟石灰还要难看的东西,真能遇水即能凝固,然后不畏水,变得跟大青石一般坚硬,数十年都不会有变化? 真要是能达到这一效果,那绝对够神奇的! 因此,今天他一到工坊, 就一直呆在磨坊这边, 等老师过来,那已经研磨好的水泥来做试验,假如试验效果真能达到老师所说的,那接下来,引水渠、小型水坝、各水力作坊,就可以动工建设了。 “这是小鲁,鲁墨缘,墨家传人,现如今已经被我正式收为了学生。” 因为颜月月的存在,郑经自然又必要稍稍介绍一番,毕竟小鲁是他所看重的弟子,在以后,小鲁和颜月月之间还有太多交代要打。 一听说郑经除了陈蒨武之外,竟然还收了一位墨家传人来当学生,原本等着看奇迹的颜月月,捉弄之心又起,不等郑经介绍,她就跟小鲁说:“小鲁?既然你是浪之的弟子,那以后你就可以称我为师娘了。” 小鲁一愣。 师娘? 据我所知,老师暂时尚未婚娶啊,而且,你看起啦似乎比老师还要年长一些吧? 他即刻就疑惑地看向了郑经,想要从老师这里获取准确的答案。 郑经却又是被弄得哭笑不得。 他也懒得纠正,直接朝小鲁吩咐道:“你去叫几个泥水匠过来,准备打地坪吧。” 即将开始水泥的试用了。 这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事。 谷乚 现如今,整个造纸工坊都是一个大工地,包括在东边靠近秦淮河的地方,就已经请了大量的泥水匠在建造着引水渠的粗胚。 而工坊虽大,但有一点却很不好,那就是没有一处平整之地,包括西边的烧窑这边,一到下雨,就是一片泥泞。 因此,在郑经的计划中,一旦等水泥造出来,就是先在这边打造一块水泥地坪,用来处理及堆放水泥及高岭土的原料。 现在磨出来的水泥虽然还不算多,但实验性地打造一小块水泥地来,还是够了的。 小鲁立即依言去叫起了工匠。 “看到没,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奇迹。” 郑经抓起了一把从石磨里磨出来的水泥粉末,举到了颜月月面前。 “咦,好脏。” 颜月月却嫌弃地闪了闪。 在郑经面前,她还是不屑掩饰自己对这种灰褐色粉末状的嫌弃,生怕它们扬起来,污浊了自己洁白的容颜及漂亮的衣裳。 她也不清楚,这种看起来脏兮兮的东西,跟郑经嘴中的奇迹有什么关系。 “呵呵,脏是脏了点,但你信不信,只需半天时间,我就能让它变得跟石头一样坚硬?” 郑经也不以为意,又笑呵呵地问道。 “怎么可能?” 颜月月不信。 郑经也不再做解释。 奇迹的诞生,是需要一点点时间的,但也用不了太久,顶多也就半天到一天功夫。 在小鲁把泥水匠叫来之后,他开始亲自指点起水泥的使用技巧。 使用水泥来制作地坪,所需的材料,无非就是水泥加沙子,再加砾石,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在郑经的指点下,泥水匠们把水泥、沙子、砾石按照一比一倍半及二倍半的比例,加水和成了糊糊状的水泥浆,然后铺到了一块早已平整好了的地面上,再用砌刀把它们给抹得平平整整…… “这就是你所说的奇迹?” 看了很久稀奇的颜月月还是不解,她弄不明白,这跟奇迹有什么关系。 郑经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气。 现如今已是农历五月时分,已经进入了夏季,在烈日当头的情况下,会宁白天的气温已经达到了二十多度,按照这个温度,水泥使用之后,只需半天时间就会凝固变硬,就可以浇水了。 因此,想要证明这一奇迹,仅仅只需半天时间,便可初现端倪。 “你之前没有见过这样东西吧?这也是我所发明的,只需半天时间,我就会让你见识到,它将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他立即就答非所问地回道。 这可是又把颜月月给说糊涂了。 按照郑经的说法,她大致明白了,这种用石磨磨出来的粉末状东西,加水、沙子、砾石和成糊糊状使用后,等它变干,就会变得跟石头一样坚硬,日晒雨淋都毁坏不了它。 只是这有可能吗? 看着那一小片已经被抹得极为平整、光滑的水泥地面,她开始发达。 这确实又超出了她的认知。 建筑行业对她来说,又是一个不熟悉的领域,但她起码能知道,这样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如果真有郑经所说的那么厉害,那将会是多么的了不得。 假如用它来建房子,建城墙,铺马路…… 她开始放飞想象的空间。 正文 第295章 真是要命啊 到底是不是奇迹,还需要半天时间来证明,但这也足以让颜月月意识到,一旦郑经所说的被证实,这似乎又意味着,郑经手里又多了一条发财之道。 “这东西……真若是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岂不是单靠售卖它, 也能发大财?”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那是自然。” 郑经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这一句,他算是看出来了,狐媚姐姐还算是拥有比较敏锐的商业头脑的,因此他补充道:“只不过想靠它发财的话,这里规模还小了,必须得买下一个大采石场,然后再额外制造一些东西,去大规模生产才行。” “要造什么?” 颜月月一愣,又好奇地问道。 她又算是听明白了,水泥这东西,是用石头制造出来的,而她一遇上这种别人暂时做不了的独门生意,自然是有着浓厚的兴致,因此想问个清楚。 “小鲁,把破碎机和水磨的图纸给我取过来。” 郑经即刻又吩咐道。 想要办大型水泥厂,一座大型的采石场肯定是少不了的,因为水泥的原料就是大青石和粘土,但光是有原料还不够,还得有大型的水力破碎机和水磨。 毕竟石头的破碎,靠人工去干的话太低效了,而生料磨成熟料,也需要大型的水磨。 现在,既然颜月月对此感兴趣,那他就干脆拿着图纸来给她讲个明明白白。 图纸很快就被小鲁给取来。 只不过对颜月月来说,就算把图纸摆在她面前, 也等于看天书无异。 “这样东西叫水磨,就跟你现在看到的石磨类似, 只不过是靠水力来推动的。 “这样东西,叫水力破碎机……” 郑经又不得不指着图纸稍稍解释了起来。 因为颜月月并不需要懂技术,因此,他只需要简单地给她讲讲这两样东西的效用即可。 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让颜月月极感惊愕,她又忍不住指着那张破碎机的图纸惊讶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竟然可以把石头都给咬碎?” 她用了一个咬字来形容。 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郑经设计的,就是最为简单的水力颚式破碎机。 颚式破碎机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其主要工作部分是两块颚板,这两块颚板呈V字型向上,就像是一张朝上张开的鳄鱼嘴。 工作时,其中一块颚板固定不动,另一块颚板则在转子的推动下,对着固定颚板做周期性的往复运动,时而分开,时而靠近。 分开时,从上方放入的物料进入破碎腔, 一点一点被压碎之后自动往下掉, 最终成品从V字下部的小型开口自动漏出。 其工作原理,确实可以用一个咬字来形容。 当然,其主要的动力,还是靠水力轮机来带动的转子来对活动颚板进行挤压。 这设计之巧妙,别说是颜月月这个外行,就算是墨家传人小鲁,在一开始时也极感稀奇。 “是的,这东西既可以咬碎石头,也可以咬碎竹子,我想要把造纸的效率提高,以及把成本给降下来,也得用到它,因此,在这工坊里,就专门设计了一台小型的。 “可若是想大量造水泥的话,小型的远远不够用,必须在临水的地方买下一座采石场,并把这东西也在采石场旁边给造起来,才有可能赚到大钱。” 郑经又说道。 谷躅 因为等待水泥干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干脆把颜月月带到了附近的一家茶楼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吃着点心,给她讲起了把造纸成本给降下来的奥秘。 他从毛竹为什么也能造纸讲起,把整个造纸的主要流程都给讲了一遍,并且顺带还把水磨、水碾、水锤、水力破碎机的原理及用途都给通通讲了一遍。 这下好了,已无需再证明,颜月月也已经大致相信,郑经确实有可能创造奇迹,把造纸的成本给大幅度降低。 为啥相信? 因为郑经所给她讲的每一样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极为新奇的,而通过郑经有鼻子有眼的描述,让她已经相信,这每一样东西,都能在造纸过程中发挥大效用。 “所以……你真能把又好又便宜的纸给造出来?” 颜月月痴痴地看着郑经,把这一句给说了出来。 此时的她,对郑经的痴迷确实又多了几分,从之前的馋他的身子,上升到了想把他生吞活剥的程度。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爱玲曾说:女人对于男人的痴迷,总得带点崇拜性。 这一道理,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适用的,放到任何女人身上同样也适用。 包括颜月月。 而她对郑经的感觉,也已经从之前的欣赏,上升到了崇拜的程度。 道理则很简单。 作为曾经的花魁,颜月月确实称得上是阅人无数,位高权重的,富可敌国的,年轻帅气的,才高八斗的……什么样的人她都已经见识过。 因此,假如郑经只是字词曲三绝,或者挺能挣银子,还不足以让她对他的感觉上升到崇拜的程度。 现在则不同。 因为她已经发现,前面她所看重的那些优点,除了位高权重以外,郑经全都拥有不说,还多了一样她不曾在任何人身上看到的本事,那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就厉害了。 女人对男人产生崇拜心理,跟年龄无关,而是这个男人能让她大开眼界,能他人所不能。 “那是当然,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一定要相信奇迹的存在。” 偏偏在这个时刻,郑经又开始拽了,再次说出了之前的那一句。 而同样一句,在不同背景下,所产生的效果也是大不相同的。 在颜月月不相信郑经真能把又好又便宜的纸给造出来之前,在她眼里,郑经有吹牛的嫌疑,而在她信了之后,这就变成了强烈的自信。 什么样的男人最有魅力? 当然是既有本事又自信的男人。 于是,颜月月更痴了,她艳若桃花地盯着郑经看了好一会,突然说道:“姐姐真是爱死你了,要不,今晚你就把姐给收了吧。” 郑经:“……” 完蛋了。 这狐媚姐姐又来了。 真是要命啊! 正文 第296章 成了 又来了! 面对这样一位时不时就想勾引自己一番的狐媚姐姐,郑经实在是有些无奈,可对此,他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乖乖地从了她? 还是义正辞严地跟她说,你死了这条心? 都不好。 “呵呵,你就死心了吧,我现在正在练道家的通玄真经, 慧存国师交代过了,在修炼成之前,暂时还不能破阳。” 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颜月月一愣。 怎么又跟道家扯上关系了? 连慧存国师都牵扯了进来? 一时间,她稍稍有些惊讶,难以置信地问道:“真有此事?” 郑经算是听出来了,这狐媚姐姐,真不是在开玩笑了,而是确确实实在馋自己的身子, 已经到了急不可耐的程度。 他不禁满意地笑了起来, 回道:“不信你去问玄机姑娘啊,在修炼成小周天之前,不可以近女色。” 这基本上也算是实情。 因为按照道家心法的要求,在彻底掌握好炼精化气小周天功法之前,一旦破阳,倒不是不能继续修炼了,而是会事倍功半。 因此,他算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暂时抵制诱惑的借口。 只是他不知道,这借口到底还能用多久,因为按照他现有的进度,小周天的掌握已近在眼前,很快就可以找慧存真人来打通奇经八脉了。 “这样啊……” 很显然,颜月月是有些许失望的。 但郑经的话里,又并没有直接的拒绝之意,因此她很快又高兴了起来,继续说道:“那我等你。”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咱们再去工坊看看,然后回书局。” 郑经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算算时间,上午铺的那块水泥地,现在应该基本硬化了,尽管还要两三天才能干透,但应该已经能看出来,这试制的水泥是否有效。 等回到工坊之后,小鲁即刻又迎了上来,还没等他开口,便兴奋地说道:“老师老师,好像真的可行,现在已经基本硬化了。” 这其实是在郑经意料中的事,正常来说,水泥在和好施工之后,只需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完成凝结过程,然后在二十度左右的温度下,六小时就可以完成基本的硬化, 两到三天之后, 就可以投入简单的使用了。 但他还是来到了水泥地面那里, 蹲下来细细检查了起来。 这已经铺好了的一小块水泥地面确实已经凝结硬化了,用手按上去,已经有了石头的质感,然后再泼水上去,也不会把已凝固的水泥冲散…… 这基本上已经证明,他所“发明”的土法水泥,理应是成功的,毕竟在这个年代,并不需要太高保准的水泥,因此,这第一次试制的水泥,就已足以满足他的需求。 既然如此…… “去把那些泥水匠都给叫过来吧,我教他们如何来使用这些水泥。” 他即刻又吩咐小鲁道。 谷塪 既然试制的水泥符合他的要求,那就可以实施下一步了,也就是尽快将引水渠,已经各种水力工坊给造起来,让竹纸的生产进入大规模生产环节。 有水泥和没水泥,对于建造水渠和水力工坊确实是有很大区别的。 就好比说长城的建造。 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想要建设长城,就必须把石头琢得方方正正,然后一层一层地堆上去,无疑,这种方式必须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建造城墙、水坝、水渠等也得同样如此。 而有了水泥之后,则大不相同,石头不规整没关系,用水泥一沾,用大量不规则的石头,同样也可以把长城、城墙、水坝、水渠等修建得规规整整,就好比后世常见的石墙。 同样,就算只采用青砖,也可以建造出宽度、高度一致的漂亮水渠来。 有必要的话,甚至还可以在石墙的表面再糊上一层水泥,让其变得光滑无比。 很快,大量泥水匠来了,围在了他身边,兴奋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来讲述水泥的正确使用方法。 这倒是又费了郑经一小番口舌。 水泥的应用,主要是三种,一是作为石头或砖块的粘合剂,二是加沙子及砾石来建造平整的平面,三是加钢筋来制作预制梁、预制板等。 这三种用途,在工坊的水渠、水力工坊的建造方面都需要用到,因此,郑经很耐心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跟工匠们讲述起了应用的要领来,比如说如何制模,如何调配水泥和沙子、砾石的配置比例,如何在水泥浆里埋入铁条,来制作能沉重的预制梁等。 这也算是让泥水匠们大开了眼界。 对于这些泥水匠来说,以往他们所常用的建造材料,无法就是条石、青砖、泥巴、石灰之类的,已经有了一套成体系的建造方法。 现如今,华夏纸坊这位新东家所发明的水泥,算是对他们原有的建筑技艺发起了新的冲击,让他们必须去掌握新的技艺。 但对此,他们不仅不抗拒,反而相当的兴奋,一个个都认真听了起来。 毕竟多一样技能,就多一样谋生的本事,而郑东家所发明的这样叫水泥的新建筑材料,也确实是太神奇了一点,让他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非掌握不可。 …… 在给工匠们讲完水泥的具体使用方法,又给小鲁交代好,记得安排人给已铺好的水泥地在早晚及时浇水之后,郑经终于又带着颜月月离开了工坊,准备回书局。 毕竟明天就是他跟师舒的大论道之日,他再不把论道当一回事,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在工坊这边熬到天黑再回去。 “浪之,你说,你这些事,真要给姐来管的话,我又该从哪里着手呢?” 颜月月也开始进入了状态。 在早上出来时,她还在等着德王妃松口,才准备接手郑经的这些事,可是在工坊这边呆了大半天,确实见证了奇迹的诞生之后,她已经改主意了。 哪怕德王妃不松口,她也打算凭自由之身硬提辞呈了,毕竟郑经这边有着太多太多的挣钱门道,可以给她更大的发挥空间。 “这得问你自己啊,我之所以找你,就是想让你来帮我操心这些事情。” 郑经笑着回道。 他的奇迹已经展示完毕了,而对颜月月的小考验也算是开始了,因此,在颜月月拿出她自己的想法前,他并不打算给她任何建议。 “那好吧,等回了书局,我就去趟德王府,找王妃提此事。” 颜月月下定决心道。 其实也用不着她去德王府,因为此时的德王妃,已经在书局等着他们了,很快,当两人回到书局时,德王妃就一脸微笑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正文 第297章 太不像话了 在时隔了一个多月之后,德王妃终于又来书局见郑经了。 其实她早就想来了,只不过她就算是身为王妃,也是妇道人家,老往一年轻士子哪里跑似乎并不合适,于是乎,在大部分时候, 她都只能守在德王妃,然后从德王爷、陈蒨文、陈蒨武嘴里获取跟郑经有关的消息。 现如今,她总算是有理由来了,因为明天就是郑经跟师舒论道的日子,作为陈蒨武的母亲,她有理由来为儿子的老师打打气。 当然, 她来了之后,也已经从德王爷嘴里听闻了颜月月已回会宁的消息,并且还听说了,郑经想从她手里把颜月月给要走。 对此,她有何反应? 颜月月回会宁,竟然不先去德王府向她报到,而是第一时间来找郑经,听闻这一消息后,她心里肯定是稍稍有些不舒服的,但最终也还表示理解。 这是一种类似于女大不中留的感觉。 其实早在豫州之时,她就已经察觉到,颜月月对郑经的维护之意相当明显,似乎对郑经有些特别的念想。 对此,她也曾表示理解,毕竟颜月月自出道以来,就只对一负心汉动过心,之后就一直独守空房,当时她就在想,假如真是郎情妾意的话, 对自己这位姐妹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两人之间年龄的差距? 在她眼里, 这根本就不算事,毕竟作为皇室之人,再乱的事情她都见过,而颜月月好歹也曾是名闻天下的红伶,老草反过来吃吃嫩牛也不是不可以的。 当然,那是她在豫州时的想法,那时的她,觉得两人之间除了年龄差距之外,其它方面都还相当般配。 在离开豫州之后,随着郑经在不断地创造奇迹,不断地让她刮目相看之后,她的看法也慢慢变了,变成了颜月月配不上郑经。 准确地说,在现在的她眼里,全天下的女子,已没有一个能配得上郑经。 包括她自己女儿。 如此出色的郑经,颜月月一回会宁, 就火急火燎地来找他, 不是很正常吗? 换做是她自己, 也不曾婚配的话, 她也按捺不住啊! 因此,对于颜月月第一时间来见郑经,而不是去见她,她勉强表示理解。 只不过她还是没想到,两人在见过之后,郑经会第一时间提出向她要人,并且还一早就把颜月月带出了书局。 难不成两人真勾搭成奸了? 而郑经也好吃老草? 她的第一反应,跟德王爷如出一辙,毕竟郑经曾口口声声跟她说想三妻四妾,但却始终没有行动。 “怎么,你是不是舍不得?” 私下里,她还调侃了自家丈夫一句。 对于德王爷那点小心思,她其实也是知道的,当年为了满足他,她甚至还主动跟颜月月提过此事,只可惜最终被颜月月所拒绝。 对此,她其实是暗自高兴的,毕竟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希望有一个魅力太过于出色的女人来跟自己抢男人,哪怕那个女人跟自己情同姐妹。 自己都吃不饱,再分一口给别人吃? 她还没那么大度。 因此在调侃过后,她立即就说道:“既然浪之都已经开了这个口,你为何不直接答应他便是呢?” 德王爷舍不得,她可舍得。 谷痜 毕竟现在的郑经太具有投资价值了,而他又已经跟德王府产生了承负关系,因此别说一个已退隐的颜月月,就算十个八个,她也给。 只不过她暂时还没想到,颜月月只是开始,接下来的那一个,才是她最难取舍的那一个。 就在德王妃来到书局后没多久,苏窍窍也来了。 苏窍窍是跟着王竞等客人来会宁的,因此,她自然得以陪客人为主,未经客人同意,她是不可以离开客人,去私下见别人的。 但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她还是很想来见上郑经一面,毕竟等明天论道一过,她就又得跟着王竞等人回扬州,假如不想方设法跟郑经见上一面的话,那下一次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来见郑经的理由当然也是有的,那就是她只需跟王竞等人说,三绝公子是她的恩人,并且人就在会宁,她想前来拜谢一番。 别看王竞等人都是盐商,可他们那个级别的盐商,都喜欢附庸风雅,因此一听说颜月月要来见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那当然是立即放人。 甚至于说,若不是他们跟三绝公子素昧平生,他们都恨不得跟着苏窍窍前来拜访一番。 苏窍窍前来见郑经,除了想念之外,当然也跟颜月月一样,想弄明白,明天跟师舒论道的,到底是不是郑经。 只不过她没想到,还没见到郑经,就遇上了东家。 “窍窍,你怎么也来了?” 德王妃自然很惊讶。 “回禀王妃,我是应王家公子之邀来会宁看论道的,趁现在有小许空隙,特前来拜会一下浪之兄长。” 苏窍窍倒是不慌不乱,镇静自若地应对着德王妃,然后又礼节性地告退,先去找她所熟悉的郑书笙去了。 怎么这些人一到会宁,都是先来见郑浪之? 对此,德王妃自然又有些吃味,但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苏窍窍的到来,又将掀起另一场波澜。 此是后话。 前来给郑经助威的人还在不停地到来。 很快,儒家大佬张籍也来了。 跟骆斐把郑经当成工具人有所不同的是,张籍对于郑经,那绝对是属于纯粹的欣赏,并把他当成了儒家中兴的希望,因此,在论道开始前的前一晚,他当然得过来给郑经打打气。 接下来到来的是郑衍。 尽管郑经现在跟荥阳郑氏的关系有些微妙,但郑衍作为郑氏长辈,在这个关键时刻,不前来关心一下的话,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最后一个到来的是卢勋。 卢勋作为会宁府尹,事务自然要相对更繁忙一些,因此,他是在把府里的事通通安排好之后,才匆匆赶过来的。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比郑经先到了一步。 又一次,多位大佬齐聚书局。 只不过郑经这位主人却还不见踪影。 “这个浪之,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要不我派人去把他给唤回来。” 连暗暗吃惊的德王妃都看不下去了,准备去派人把郑经给找回来。 也好在她一到书局门口,就碰上了刚刚赶回来的郑经和颜月月二人。 正文 第298章 你过得还好吗? 这帮人,竟然又打着关心的旗号,来书局蹭饭来了? 在听德王妃说,书局里又有一帮大佬正在等他时,郑经忍不住如此想道。 也别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作为一个曾经的教书匠,他是不怎么喜欢这种人多的应酬的, 而在前世被贬到图书馆后,他也见过了世态炎凉,因此,诸位大佬对他的这种关心,他不仅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稍稍有些嫌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早就告诉了他,人家有多关心你,就取决于你自身对人家具备多大的价值。 不过既然人来了,总不能不招待,于是乎,顾不上换衣裳,他就在德王妃的陪同下去向了厅堂。 “浪之,你竟然今天还去工坊了?你是不是搞忘了,明天还有一场跟师舒先生的大论道?” 卢勋代表一众已稍稍等得不耐烦的大佬调侃道。 “呵呵,忘肯定是忘不了的,只不过在我眼里,它跟我所经历的其它论道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郑经笑嘻嘻地回了一句。 这一句,也算是把其他人对他的关切之意都憋回了肚子里面。 郑经的这一句代表什么? 此时的张籍就想到了四个字:宁静致远。 诸葛孔明在《诫子书》中写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老子在《道德经》里也写道:“致虚极,守静笃。” 因此, 古往今来,宁静都被视为一种临危不乱的大智慧,而拥有这种大智慧的诸葛孔明,就能凭一把古琴,独坐城楼,以一曲智退司马懿十五万大兵。 “如此看来,论心境,我等都远不如浪之啊。” 张籍忍不住如此感慨了一句。 在郑经回来之前,大家都一直在讨论,明天的这场论道,郑经到底能不能赢,他如此把这场论道当一回事,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之类的,一个个都在言语间为郑经表示担忧。 毕竟师舒也算是有名的大家,在经学方面的造诣并不低。 现在,张籍觉得大家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因此有此感慨。 而他的这一声感慨,也算是彻底熄了大家继续对郑经表示关切的心思,如此一来,接下来就变成了一场简单的招待宴。 “诸位,若是没别的事的话, 还请大家先回吧,容我稍稍休息一下。” 刚吃完,郑经就开始逐客了,根本就不再给大家继续烦扰他的机会。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他想休息了,而是他已经得知,苏窍窍也来了,正呆在后院,只是因为客人太多的原因,没有过来跟他打招呼。 远道来的才算客。 更何况苏窍窍并不能在会宁呆太久,而且他还已经从颜月月嘴里得知,苏窍窍现在一门心思想脱离青楼,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忧? 有的事情,他一旦给了承诺,就会认真去对待它,因此,相比跟这些大佬在这里继续聊些没营养的话,还不如先见见苏窍窍,看看她的事情有没有解决的可能。 众大佬纷纷离去。 最后离去的是德王爷一家。 “浪之,明天加油,你若真是把师先生也辩倒了,我就答应了把月月姑娘给你,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你得好好待她。” 临走前,德王妃突然跟他来了这么一句。 郑经:“……” 把师舒给赢了?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只不过你让我好好待她……我怎么感觉这话有点不对味? 他怔怔地看着好久不见的德王妃,发现,王妃脸上正是满满的“你懂的”暧昧笑意,而此时的德王爷,却是脸臭臭的。 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谷伥 他也懒得多做解释。 在送走了德王爷一家之后,他派人去后院,把苏窍窍给请过来。 很快,苏窍窍在颜月月的带领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见过浪之兄长。” 苏窍窍立即盈盈一拜。 只不过此时的她,心情是复杂的。 该怎么来形容她此时的感受? 士别三月,当刮目相待? 确实可以这么来形容。 算起来,她跟郑经认识确实快三个月了,从豫州分开也已两月有余,跟颜月月一样,此次登门,她是带着期待来的,也跟颜月月一样,她也没想到,所得知的竟然还远远超乎她的期待。 她第一个没想到,一来到这里,竟然会碰上东家德王妃一家子。 她更是没想到,就在她等待郑经归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竟然有那么多大人物过来。 文庙主持张之言先生; 鸿胪寺大鸿胪郑大人; 会宁府尹卢大人; 还有一众江南才子,名士阮留之等…… 还没见到郑经,她就得知了太多太多让她瞠目结舌的消息。 毕竟是新出道的伶人,跟老江湖颜月月相比,她的脸皮还是比较薄的,她哪怕跟郑书笙也算很熟悉,也没法像颜月月那样,厚着脸皮啥都问,只能在言谈中,旁敲侧击地了解个一星半点。 因此,哪怕在再见到郑经时,她对郑经也还是有着太多太多的未知。 而颜月月也有点小坏,她回来之后,也半个字都没跟苏窍窍透露,直到郑经把客人们送走后,她才不动声色地把苏窍窍给领了过来。 她是在等着看热闹。 “窍窍姑娘,好久不见,现在还好吗?” 郑经倒是很随意。 在他眼里,苏窍窍就是一个跟他生命中有过交集的人,这样的人,一生中会遇上无数个,有的人,在短暂地交往过之后,会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而有的人,可能会沉淀下来,成为你的朋友,还有的人,会成为你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此时的他,还不能肯定苏窍窍属于那一种,因此,他是以一种老朋友的语气来对待。 他把苏窍窍当成普通朋友对待,苏窍窍却未必如此,毕竟苏窍窍不像他那样,有过两世人生,对人生有那么深的感悟。 那在苏窍窍心里,郑经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恨不得定终身。 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苏窍窍才十六岁,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龄,而她跟郑经第一次见面,郑经就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之后,郑经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她捧上了花魁之位,在那种情况下,想让她对郑经不钟情不倾心很难很难。 “要嫁就嫁三绝公子。” 两人在豫州分别前,她当着众人所说的这一句,绝不是玩笑话。 因此,现在当郑经问,她过得还好吗,这一下就戳中了她的泪点。 于是乎,她立即就眼圈子一红,梨花带泪地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太想你了。” 蓄积了两个多月的思念之情,就此爆发。 郑经:“……” 正文 第299章 千金一诺为红颜 对待感情,不同人是有不同方式的,而这种方式,既跟性格有关,也跟身份背景有关。 比方说跟郑经有关联的那几位姑娘。 郑书笙虽然也早已对郑经芳心暗许,并且也敢爱敢恨,行事极为干脆果断, 但她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一个礼字已早已植入她骨髓中,因此,她虽然也钟情于郑经,但却把那种喜欢埋在心里,不会轻易表达出来。 对她而已,只要能陪在浪之兄长身边, 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浪之兄长是否对她有意,两人能不能成夫妻,她就不强求了,纯粹等天意。 再说徐玄机。 其实在几位姑娘里,徐玄机是属于郑经主动去示好的那一个,可徐玄机是从小就受道家文化的熏陶,认可的婚姻是一夫一妻制,而郑经却口口声声想三妻四妾,于是,这让她很纠结。 一纠结,那就干脆离他远点,来个眼不见为净,直到等到啥时候不纠结了再说。 所以这段时间,在郑经的人身危险已基本消除了以后,她就不怎么跟郑经了,而是天天跟郑书笙呆一起。 再说苏窍窍。 其实从出身上来说, 苏窍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其身份之高贵,比郑书笙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在她年幼时,家里就倒了血霉,她也被送到了教司坊,然后又转到了醉香楼。 因此自她懂事起,所受的便是青楼文化的熏陶,青楼那种地方,敢爱敢恨,无所顾忌是特点,因此,她一被郑经戳中泪点,就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把自己的心思给吐露了出来。 只是这么一来,就把郑经给整不会了。 竟然被小女生主动示爱了! 这话该怎么接? 此时的郑经确实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前世的他也是活在一个极为开放的时代,女人倒追男人很常见,可郑经那一代人,还是比较含蓄的, 在男女关系上, 根本是男人主动,因此, 一碰到被女人倒追,他也确实被弄了个不知所措。 其实这也不是他头一回被女人倒追,毕竟苏窍窍之前,还有一个更为狐媚的颜月月,在不断地撩他。 可颜月月那种撩,是半真半假的,有点类似于玩笑,因此,他同样也可以用插科打诨或装傻充愣来应对。 而现在,苏窍窍可是在泪眼婆娑地跟他诉衷肠,这让他怎么接?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眼泪,是女人释怀情绪的渠道,更是世界上柔弱却威力强大的利剑,让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挡。 更通俗一点说,就是女人一流泪,男人就投降。 此时的郑经也是如此,他有些慌乱地说道:“哎哎哎,你别哭啊,这不是又见到了吗,你这一哭,我都不知该说啥好了。” 这可是把颜月月看呆了。 她忍不住想,早知道在这家伙面前,眼泪是如此的管用,那我干嘛不早用呢? 此时的她看了之后,连连惋惜不已。 要知道,在她的认知里,郑经虽然年轻,但应对各种人和事都游刃有余,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竟然会被一个女人的眼泪弄得如此慌乱。 而原本已抑制不住感情在流泪的苏窍窍,见郑经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也忍不住乐了,破涕而笑道:“可是……等过了明日,我不又得离开会宁了嘛,我一想到这,就觉得生不如死。” 不愧是在青楼长大的,她一看到局势竟意味地在朝着向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就更是放得开了,又把这种不舍之意很直接地表达了出来。 毕竟在这一方面,她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包括颜月月,都教过她很多如何应对男人的技巧,她现在算是学以致用。 郑经:“……” 敢情……你是想跟我朝朝暮暮? 这可是又把他给整不会了。 只不过在无所适从的同时,此时的他,其实也是在暗自窃喜的。 喜悦之心来自于一个男人的本能。 谷瞌 要知道,任何男人一旦有穿越回古代的机会,那有一点绝对是免不了的,那就是三妻四妾之心,而要定这三妻四妾的身份的话,其中有一类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当世红伶。 据郑经所知,他所看过的每一本穿越小说,似乎都免不了这一点,而他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好不容易真穿越来了古代,那自然不必说,在他的三妻四妾目标里,最少也有一到两个位置,是留给红伶的。 而真要有这心思的话,那谁最合适? 自然非苏窍窍莫属。 毕竟这是他一手捧起来的,而且不管是颜值、品性啥的,都挺合他的胃口。 年龄稍微小了一点? 那有啥关系? 在这个时代,女的十四岁甚至十二岁就可以嫁人生子了好吧,这样也正好符合男人的另一样恶趣味,那就是萝莉养成计划。 于是他心一横…… “哦,看来你是不想离开会宁咯?那就不离开好了啊!” 他立即就说道。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毛头小伙,这心一横,即刻又恢复了淡定和自信。 只是这么一来,却是反过来把苏窍窍和颜月月给整懵了。 不想离开就不离开? 哪有这样的好事? 苏窍窍忍不住一声叹息,幽怨地说道:“唉,浪之兄,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可不是自由之身,哪能想留哪就留哪?” “没关系,我跟王妃打声招呼就好了啊。” 既然话已出口,郑经干脆又打起了包票。 苏窍窍一愣。 你跟王妃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此时的她,终于有点拿不准了,毕竟她所知有限,不知郑经现如今跟德王府之间的关系,到底已经发展到了何种程度,于是,她没法再说啥,只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颜月月,想找她的颜妈妈证实,是否具有这种可能性。 此时的颜月月其实也是懵的。 你跟王妃打声招呼,就能让苏窍窍留在会宁? 真有这么轻巧? 她也拿不准,因此只能提醒道:“只怕王妃未必肯轻易答应,你要知道,醉香楼可是在窍窍身上投入了不少,现如今连本都还没挣回来。” 她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尽管她已经知道,郑经很能赚银子,可毕竟现在时日还短,郑经目前所赚到的银子,似乎离把苏窍窍给续出来还差点距离。 要知道,苏窍窍可是醉香楼现在最大的招牌,是打算安排她去参加花魁大赛国赛,为醉香楼夺魁,带来巨额财富的,因此这身价,可不是一般红伶所比。 “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郑经却又胸有成竹地说道。 这一句,也算是给苏窍窍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即刻就是盈盈一拜:“那就谢谢浪之兄了,小妹无以为报,只能……以心相许了。” 她也咬牙说出了自己的承诺。 郑经:“……” 后面半句能不能别说那么直接? 正文 第300章 大论道来临 “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郑经的这一句,确实是给苏窍窍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让她彻底豁出去了,说出了一句:以心相许。 为什么不直接说出以身相许? 此时的颜月月却忍不住腹诽道。 此时的她,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妒忌恨,这让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经历。 当年的她, 也是曾有过以心相许的人的,而且那时的她,已经是在大红大紫之后,为她续回自由身的代价,远不如现在的苏窍窍那么大,只可惜,她最终碰上的却是一个负心汉。 而现在,苏窍窍连花魁大赛国赛都还没参加,醉香楼在她身上的巨额投入, 回报才刚刚开始,郑经跟她,暂时也还没产生太深的情愫,可郑经却一口承诺了,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这样一对比,她跟苏窍窍之间,这遭遇简直就成了天差地别,想让她不羡慕妒忌恨都很难很难。 当然,苏窍窍毕竟是她一手亲自带出来的,她跟苏窍窍之间,已经有了一种近似母女也近似姐妹的感情,因此,她能看到苏窍窍一出道就能遇上有情有义的有情郎,她在羡慕妒忌恨的同时,也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唯一让她感觉尴尬的是,假如她跟苏窍窍最终都委身于郑经,那两人之间的关系, 会不会变得尴尬?以后苏窍窍还是继续叫她颜妈妈? 正当她为此纠结时,郑经又开口了:“那就这样吧,今天你先回,等明天论道过后,你再来找我,跟我一起去见王妃。” 为了让自己静心,明天还要参加大论道的郑经终于忍不住下逐客令了。 可这样,并没有让苏窍窍感觉伤心,因为在这一逐客令里,还包含着一层最为让她兴奋的信息:这事明天就有望解决! “那就有劳浪之兄了。” 她眉目含情地行了一礼,然后在颜月月的陪同下,离开了郑经,又一次去向了后院。 “颜妈妈,你说……浪之兄真能帮到我吗?” 前脚刚出门,后脚她就忍不住问起了颜月月。 相比她见郑经之前的愁眉苦脸,此时的她是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但她还是很难相信,今天与郑经一见,竟然让自己最为烦恼的事情有望解决。 “以后你别再叫我颜妈妈了, 叫我月月姐。” 颜月月却回道。 苏窍窍不解, 问道:“为什么?” “你说呢?” 颜月月反问。 苏窍窍楞了一下后,心想,是不是浪之兄叫你月月姐,而我又将是浪之兄的人,所以得跟着浪之兄一起叫,才不会乱了辈分?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颜月月也正馋着某人,因此立即乖巧地回道:“好的,我知道了。” 觉得隐患已成功解决的颜月月这才满意地回道:“这么说吧,浪之真若是有心拯救你的话,别说一个你,就算是十个你,他也能救。” 尽管知道拯救颜月月所需付出的代价很大很大,但已经知晓了郑经底细的她也知道,再大的代价,其实郑经也是付得起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当然,她也很好奇,郑经会采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说服德王妃。 答案必须得等到明天才能揭晓。 …… 大论道的一天终于来了。 因为太后要亲临,因为太子爷的介入,这一场论道的规模确实弄得很大,论其影响力,比豫州花魁大赛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到场的,除了太后、太子爷之外,还有满朝文武。 谷揍 既然影响力如此之大,那自然就不能谁想进就进了,于是,主办方会宁府加国子监仿效花魁大赛的模式,采取了售票制。 国子监的监生倒还好,凭监生身份,就可以免费入场。 非国子监监生、朝廷七品以上大员的,有秀才以上身份的,想进去的话,五两银子一位。 而连秀才身份都没有的,对不起,门票是十两银子一位,要是到晚了的话,还未必进得去,毕竟总体人数规模是有限的。 至于进场之后的雅座,抱歉,那已经不是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而是得看你有没有弄到雅座的本事。 一场论道,想听竟然还得花银子,这绝对是人类历史上头一回,可是没办法,谁让大夏国突然出了份《华夏早报》,将此事推向了风口浪尖,让论道变得一票难求呢? 国子监和会宁府倒是开心。 按照协商好的,这一场论道所产生的收益,一份上缴国库,一份归国子监来发展教育,一份给会宁府来办义学。 骆斐和卢勋已粗略一算,每家少说也能分到近两万两银子。 这让他们忍不住想,这样的论道,若是时不时就能来上一场,那他们岂不是就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只可惜他们还是缺少商业头脑的,比如说并没有想到,给今天的论道双方给点出场费之类的,因此,这样的论道会不会再有,那还得看某人答不答应。 确实,作为大论道的重要参与方,郑经所获得的好处实在是不大,骆斐所给他的,也只不过是书局这边的人可以免费入场,并在会场为他们提供前排的雅座。 仅此而已。 这让郑经很是愤愤不平,在出发之前,又忍不住跟前来给他当啦啦队的德王府一家抱怨道:“这卢大人和骆大人真不会来事,趁此机会大把赚银子,竟然连出场费都不给,下次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此时的他,还是没有因为大论道的即将到来而表现出一丝的压力。 这让德王妃忍不住乐不可支地调侃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点银子啊?你是缺银子的人吗?” “蚊子腿再小它也是肉啊。” 郑经用后世经典的一句来回应了她。 此时围在他身边的,除了德王爷一家之外,自然还有一众江南才子,阮留之、颜月月、郑书笙、徐玄机等,甚至连在工坊忙碌的小鲁也被叫了过来。 这就是郑经一方所有的啦啦队成员。 现如今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即就被他的财迷样给逗乐了。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这一句对于在场的大家来说,绝对够新鲜。 “对了,王妃,等论道完毕之后,你再跟我回书局,我还有事要同你商量。” 郑经又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德王妃一愣。 啥事这么重要? 竟然能让你这家伙在论道之前还惦记着? 其他人也不解。 唯有颜月月知道,这是要解决苏窍窍的事了。 “出发。” 郑经大手一挥。 正文 第301章 新起点 所有人还是小瞧了这场论道的吸引力。 论道跟花魁大赛是不一样的,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前者曲高和寡,后者接地气,因此正常来说,一场论道, 不管其的水平将有多高,其吸引力还是远远比不上花魁大赛的。 可今天这场论道却似乎有点不一样。 按照预定的计划,为便于那些还要上朝的官员前来聆听,因此这场论道,预定的开始时间是巳时,可辰时才刚过,偌大的一个贡院, 里面已经进去了不少人不说, 外面也已经是人山人海。 而且,排队等着掏银子进贡院的,并不是像开始所预想的那样,以士人居多,而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拖家带口的富绅,有家仆陪同下的贵妇人或大家小姐、小家碧玉…… 甚至于说,人群中还随处可见秦淮两岸那些为世人所熟知红伶。 总体而言,似乎女性比男性还要居多。 这样的热闹场面,绝对不属于花魁大赛国赛。 这可是把获准未去上朝,前来负责组织的骆斐都给惊到了,忍不住问起了同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卢勋:“卢大人,这是何情况,啥时候连青楼伶人都对论道感兴趣了?” “唉,她们不是对论道感兴趣,而是对三绝公子感兴趣。” 卢勋苦着个脸道出了原因所在。 大家还是小看这个时代的小道消息传播能力了。 打个比方说,有官员私下问卢勋, 这即将跟师舒论道的神秘人士到底是谁,而卢勋碍于交情, 自然会把三绝公子给兜出来。 而这名官员一听说即将跟师舒论道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之后,那自然是二话不说,赶紧掏银子给家人买门票订雅座,夫人、小妾、儿女啥的,通通都给安排好,然后兴冲冲地回去跟家人通风报信。 消息就是这么被传开的。 假如到了今天,若是还有人不知,即将跟师舒论道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那就只能说明,他或她在会宁根本就没啥人脉,孤陋寡闻。 这消息一旦传开,那可就不得了。 要知道,在过去这两个多月里,关于三绝公子的消息是源源不断,但凡识几个字的人,都已经读过了他的诗, 听过了他的曲,但见过他真人的却没几个。 于是乎,大家闻风而动,纷纷涌来了贡院,想进去一睹三绝公子的真容。 这道可以不听,人却不能不看。 这就是场面之所以火爆的原因。 这也是为啥整个十里秦淮,但凡小有名气的伶人都齐聚了这里的原因。 这人一多,也是一种苦恼,尤其是像卢勋这样的,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就很是为此担忧,生怕一不小心就整出一点什么事故来,让他乌纱帽不保。 要知道,今天可是连太后都会来,估计宫里还有不少跟太后亲近的妃嫔、公主、皇子之类的也会跟着过来,这可是绝不能出任何乱子。 也好在他机灵,一看场面不对,就让整个会宁府的人都倾巢出动了不说,还临时从城卫军那边调来了不少人马来现场。 论道者是三绝公子这一消息,确实已经被广为传开了。 比如说在昨天都还不知情的王竞,在昨晚也听说了这一消息,于是乎,当今早苏窍窍再次去跟他等一票扬州来客汇合时…… “窍窍姑娘,你也太不……厚道了一点,竟然明知跟师先生论道的是三绝公子,也不提前告知我等一声。” 他即刻就冲着苏窍窍埋怨了起来。 谷山 这可是错怪苏窍窍了,毕竟她也是昨晚才确定这一消息,但她也不得不解释道:“王公子,我也是昨晚才得知,这不,我一大早就赶过来想跟你说这事,谁知你等竟然已经知晓。” 这算是让她勉强过关。 可接下来,她却又不得不面对王竞等人的盘问了。 直到他们一行人已经进入了贡院,在王家帮忙预订的雅座坐了下来,王竞等人也还在问她,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三绝公子。 由此可见,现在的三绝公子到底有多吃香。 当然,也并不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应仰慕三绝公子而来。 比如说五兵大人沈俭沈大人,以及他家公子沈颢。 此时的沈颢,也已经带着一帮人进入了贡院,但与其他人带着期待的心等待论道开始不同的是,此时的沈颢脸色却是无比的阴沉。 原来与师舒论道的竟然是三绝公子,而三绝公子竟然是坏了沈氏名声的郑家子郑经! 作为朝廷大员,沈俭自然也在第一时间获知了这一消息,这么一来,沈颢自然也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 当然是恨意满满。 对于任何一个世家而言,家族声誉受损这种事,是看得很重很重的,因此这样的仇恨,不仅不会因为郑经就是三绝公子而有所减缓,反而会让沈氏族人更是将其视为眼中钉。 当然,这是后话,暂时还不至于影响到这场论道的顺利进行。 而此时的郑经,正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之下,出了书局,缓缓走来贡院。 因为书局原本就离贡院并不远,因此他们这一大帮人,是在德王府护卫的护送之下,步行过来的。 “浪之,等一会到了贡院,你先随我等去拜见一下太后。” 在路上,德王爷趁机说道。 这是太后所交给他的一个小任务。 其实与大多数人一样,孙太后感兴趣的,并不是论道本身,而是三绝公子。 要知道,对于郑经的三绝公子这一身份,太后是最先知晓的人之一,而在此之后,太后又不停地在报纸上知晓他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太后早就想见他了,只可惜她身处宫中,一直没找到好的名头。 而这一场论道,就是让郑经前去觐见她的最佳机会。 “啊?还要去觐见太后她老人家啊……哦,好吧。” 这一突兀的消息,可是把郑经弄得有点小慌张。 要知道,他虽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两世人生中,见太后却是头一回,而不管是在影视剧里还是小说里,太后可都不是好招惹的人物。 但他很快又把心一横。 太后又有啥好怕的? 今天,不就是我向世人宣告我的存在的一天吗? 在他心里,已经把这一天当成了他的新起点。 正文 第302章 道在我心 新的起点。 郑经确实是把今天的这场论道,当成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一个新的起点。 在涡阳时,他曾赠予诸糅真人两首小诗,其中,他以一首《小松》来比喻当时的自己。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在那时, 他把自己比喻成一棵尚未凌云的小松。 而今天,则是他凌云之日,他很清楚,自今日之后,他将不再是那个被人只闻其声不识其人的三绝公子,而会变成天下无人不识君。 可是在他抵达贡院之后, 就算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也还是被如此火爆的热闹场面给惊到了。 怎么会这么多人? 当然, 毕竟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因此在稍稍惊讶过后,还是很快就平复下了心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入了贡院之内。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会宁的贡院。 作为魏晋之后的新都,会宁的贡院比六朝古都豫州的贡院还要大上不少,其东起桃叶渡,西至状元楼,南临秦淮河,北抵百官府舍,占地多达四五百亩地。 贡院又分为内外两重,外面一重,平日里是开放的,国子监就位于其中,而里面一重,则是科考之地,就算平日里也并不开放,而是用高高的围墙跟外重隔开。 今日的论道自然是在内重。 进入内重的大门, 再跨过一座架于清水池上的石桥, 迎面便是一座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大广场,广场的那一头,则是一座进入考场之内的三层高楼,和豫州一样,这座楼也被命名为明远楼。 今天辩论的舞台,就搭在明远楼之下,舞台的两侧,则各搭有一个只面向舞台开口的棚子,来供论道双方来歇息、准备。 而明远楼的二楼,临近舞台的那一侧,则被当成了贵宾场所,用来接待太后,宫里来的妃嫔、皇子公主等,坐在上面,只需推开窗户,舞台上的声音就可以清晰地传进来。 作为论道一方,郑经一行很快就在舞台右侧的那座棚子之内坐了下来。 而差不多在此同时,太后也到了。 从宫里出来的孙太后,带着宫里的一些嫔妃, 以及一些年纪稍大的皇子公主, 从贡院西北角进入了贡院,然后在卢勋和骆斐的陪同之下,登上了明远楼。 明远楼上,德王爷一家已经在恭候她的到来了。 “蒨武,到皇奶奶身边来。” “瑞滢啊,那郑浪之已经到了吗?” 太后刚一坐下来,就先把陈蒨武唤到了身边,然后向德王妃问起了郑经。 亲孙子,亲儿媳,就是不给自家儿子好脸色看,这一点,在孙太后身上也不例外,当然,她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三绝公子。 “启禀太后,郑浪之已经到了。” “那就唤他上来给我瞅瞅吧。” 就这样,屁股都还没坐稳的郑经,很快被人召唤到了孙太后面前。 “末学郑经见过太后。” 此时的郑经,已彻底恢复了淡定,哪怕楼里有一堆人在盯着他,把他当宝贝看,但他还是镇定地给孙太后行起了礼。 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也给孙太后留下了相当不错的第一印象。 其实这是必然的,要知道,他毕竟是有三绝公子的才名在前,再加上他的一首《江南春》,又深得太后的喜欢,因此,只要他不是表现得太糟糕,或者是长得歪瓜裂枣,那想让太后对他有糟糕印象都很难。 “平身吧,赐座。” 既然满意,那孙太后自然得优待他。 谷愃 一张椅子被搬了过来,而郑经也没有客气,毕恭毕敬地把半个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然后等太后继续发问。 “浪之,此番论道,你可否有把握?” 此时的太后,也确实是对他够满意的,毕竟他不仅有字词曲三绝的才名,还办出了一份让太后更为满意的《华夏早报》,而报纸上又大把大把关于他的消息。 因此,此时的太后表现得极其的和颜悦色,简直把他当成了自家后辈在对待。 “回禀太后,道在我心。” 郑经以这样一句来表示了自己的信心。 …… 毕竟接下来论道就即将开始,孙太后也没有太过于为难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后象征性地问了他几句,表示了关切之意后,即放过了他。 论道正式开始。 这个时代的论道,在形式上,跟后世的辩论还颇有几分相似。 在舞台的中央,摆着三张长案,一张居中,一张居左,一张居右。 居中的那一张,是论道的主持坐的。 因为本次论道的双方都是儒家人,因此担任论道主持的正是张籍。 左右两张长案,则分别属于师舒和郑经。 在张籍的召唤之下,师舒和郑经一前一后上了舞台,然后分别在两张长案之后坐了下来。 这个时代的论道,都是坐着论的。 这就是所谓的坐而论道。 “子曰:‘有教无类。’,为践行圣人之言,让天下人读到最好的圣贤之书,经老夫和国子监祭酒骆大人商议,决定编撰儒家经义标准教材,经老夫推荐,教材编撰委员会的总编,将由才学出众的郑经郑浪之来担任,为考究其才学,特由师先生来考究其才学,特举办此次论道……” 一记余音绕梁施加在了舞台之上后,张籍开始了他的主持。 这一招,宋提学就曾在豫州花魁大赛上使过,这是为了保证,接下来舞台上的任何一丝声音,都能被传到在场上万人的耳里。 这场论道的由头,报纸上已经刊登过,但张籍还是象征性地介绍了一番,并且稍稍美化了一下,将论道改成了学识考究。 当然,这是为了照顾师舒的面子。 接下来,他开始介绍起了论道的双方。 “考究者,师舒,字梓文,国子监博士,皇宗学山长,擅长《论语》、《孟子》、《礼记》、《春秋》等……” 张籍先简单介绍起了师舒的来头。 “被考究者,郑经,字浪之,号三绝公子,曾以字词曲三绝名扬天下,精通儒家及道家经义,学贯古今,以孔圣人弟子自诩……” 紧接着,他又介绍起了郑经。 为了让郑经的教材编撰委员会总编身份能服众,他不仅把郑经的三绝公子身份当众爆了出来,还不惜把他的圣人弟子身份也兜了出来。 顿时满场哗然。 哇,果然是三绝公子! 竟然连大儒张籍先生都说他学贯古今,儒道双精通! 那接下来的这场论道绝对精彩了! 台下的众人顿时更为期待起来。 至于郑经以孔圣人弟子身份自诩这一事,则直接被大家忽略了。 论道正式开始。 正文 第303章 一开始便是千古难题 精通儒家及道家经义,学贯古今,以孔圣人弟子自诩! 换做是在了解郑经的真实身份之前,师舒一听到这一句,绝对会立即一声冷哼,然后出声嘲讽。 在如今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说自己是孔圣人弟子? 就算郑康成再世, 恐怕也不敢如此自夸吧? 可现如今,面对上万人的大场面,面对已调查过底细的郑经,他却不敢轻易质疑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都还不敢肯定, 接下来的这场论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把郑经给难倒。 尽管在经过了数天的精心准备之后,他已准备了不少极有难度或极有争议的问题。 他已无数次提醒自己,绝不能因为对方年轻而轻视之。 现在,就轮到他出招了。 “郑浪之,我可是听说,国子监标准教材的编撰,张之言先生和骆非文先生都一致推荐由你来担任总编这一职位,那在你看来,你是否有能力担当起此重责?” 他毫不犹豫地出声了。 一出声,就是质问郑经的资格。 在言语上,他并没有因为对郑经的重视而有所收敛。 “我敢接,那自然是有的。” 郑经则以平静的语气表达出了无比的自信。 师舒紧追不舍:“如何来证明?” “不如有请先生直接考究。” 论道就这么正式开始了,一个问,一个答,语气都很平静,但火药味却是十足。 “那我就不客气了。” 师舒也没有客气,准备直接开始出题。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他确实没少花心思,比如说在得知郑经的真实身份之后, 他还特意去找了一趟骆斐,打听了郑经关于编撰标准教材的主张。 而在这一问题上,骆斐也并没有对他有所隐瞒,因此他一早就知道,在标准教材的规划上,郑经提出了四书五经的主张。 也就是《论语》、《孟子》,再加上从礼记中抽出来的《大学》和《中庸》这四书,然后就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因为骆斐连郑经之所以如此主张的理由都告知他了,因此他在思忖过后,也极为认可。 这也是他愈发重视郑经的原因之一。 而这一打听,也算是为他出题找到了方向。 你不是要以四书五经来编标准教材吗? 那我每本书都准备几个极为有难度或争议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跟论语有关的。 “在《论语·为政篇》里,有如此内容:‘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最后一个格字,该如何来解释?” 第一个问题被他抛了出来。 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但外行看热闹, 内行听门道,此问题一出,台下的上万人都还在看热闹, 可端坐台上正中央的张籍,却忍不住担心地看向了郑经。 为啥担心? 因为师舒的这一问题,是《论语》里极具争议的一个问题,上千年以来,曾有无数大儒来为《论语》做注解,但关于这个“格”字如何来准确地解释,不同的大儒有不同的解释,始终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谷咑 古往今来无数大儒都没能服众的问题,郑经能解得出来并且还能让师舒心服口服? 哪怕张籍已极为认可郑经的学问,但对于这个问题,他也还是没信心。 此时的郑经却仍是极为淡定。 一出就是千古难题? 这师舒倒也并非浪得虚名! 他也暗暗赞了一句。 也好在他确实是专业的,而这一问题,哪怕到了后世都还有无数人在研究,因此他也正好知晓。 “好问题!” 他立即就出声了,礼节性地对师舒的这一问题表示了肯定。 紧接着他又说道:“关于这个‘格’字,康成先生在《论语郑氏注》中解作‘来也’,何晏先生则认为它是‘正’的意思,而在《汉书》里则有:‘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耻且敬’把这个‘格’字解释为‘敬’。” 这确实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因此,作为专业人士,他干脆把最具代表性的几个解释都一一例举了出来。 听起来似乎又很厉害的样子! 厉害得连师舒都忍不住暗暗咂舌。 要知道,对于士人而言,熟背《论语》其实并不难,可若是想理解透其中的每一个字,却是极为有难度的,就好比说师舒自己,他也是因为要出题,才去查阅了大量的典籍,才能准确地记住主流的解释。 甚至于说,至今为止,他连《汉书》中的这一句都还没有查到。 而郑经却是张口就来。 这让他忍不住暗暗称赞:此子别的不说,博览群书这几个字是当得上的! “浪之果然是博览群书!” 原本还在暗暗为郑经担心的张籍,此时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并且直接赞了出来。 这也正是他这个主持所存在的意义。 要知道,像这种高水准的论道,别说在场的那些妇道人家,哪怕是那些学富五车的官绅、士人,估计也会听得云里雾里,在这个时候,就该主持来给大家释疑或做评判了。 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就更是应该在关键时候来出声。 毕竟绝大部分人都是掏了银子来听论道的,那总不能等论道完毕之后,绝大部分人都没能听出来,这场论道的精彩之处在哪吧? 因此,他接着又说道:“我稍稍给大家解释一番,梓文先生刚才所提的这一问题,是千百年来《论语》所遗留下来的一个极富争议的难题,正如浪之所说……” 他即刻就费了一番口舌,给大家讲述起了此题的难度及争议之处。 这样一来,就更是显得郑经的回答很了不得了。 “哇,原来梓文先生的这一题这么难啊!” “不愧是三绝公子,这才学果然了得。” “确实了得,这问题若是让我来答的话,恐怕我连康成先生的注解都记不住。” …… 台下即刻就响起了哇声一片。 与此同时,无数妇人和少女也即刻把崇拜的眼神投注到了郑经身上。 这种一边倒的嘈杂声,却是让师舒稍稍有些不乐意了,他即刻就追问道:“那浪之你又是如何理解的呢?” 是的,这问题还没有答完。 郑经还欠他一个让他信服的答案。 正文 第304章 接下来是一个送分题 是的,对于这一问题,郑经暂时还只进行了陈述,尚未给师舒一个信服的答案。 郑经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只不过他连贯的表述被张籍的解释打断了而已。 因此,他立即说道:“依我看,以上这些解释,都并不十分准确。” 他的解释开始了。 既然有争议, 那就说明,不管是郑康成的解释,还是何晏的解释,亦或是他人的解释,都不够准确。 那就否定它们,重新来解。 “想要正确理解这个‘格’字的含义,我觉得有必要对比《礼记·缁衣》里另一段类似的话。 “《礼记·缁衣》里写道:‘教之以德, 齐之以礼, 则民有格心;教之以政, 齐之以刑,则民有遁心。’ “在这里,‘格心’与‘遁心’相对,而遁心可以理解为逃避之意,那么相对应,格心则可以理解为归服之意。 “再联系《论语》中那一句的上下文,因此我认为,这个‘格’字,准确的解释应该为归服于正道。” 郑经的完整解释来了。 又一次引经据典,在对比之后再进行解释。 如此一来…… 师舒愣住了。 不用说,这绝对是一个全新的解释,或者说,这是在何晏以一个“正”字来解释那个“格”字的基础上,进行了进一步的完善。 那么这一解释能让他心服口服吗? 他细细斟酌了起来。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 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按郑经的解释,这一句的大致意思,是说用政令来治理百姓,用刑法来整顿他们,老百姓只会追求免于犯罪受惩罚,但却没有廉耻之心;而用道德引导百姓,用礼制去感化他们,那百姓不仅会有廉耻之心,而且有归服正道之意。 这样解释对吗? 很难再继续质疑。 这是因为,自古以来,不管是道家还是儒家,求的都是一个道字,天道,人道,王道,百姓之道,正道,邪道…… 因此, 用归服于正道来解释这个“格”字,似乎更符合孔子原话的意思。 最为关键的是,郑经的解释还引用了《礼记》中的内容来进行对比, 这样一来,不管是谁,都很难对这一解释继续挑刺。 除非这人有本事把六经之一的《礼记》也否定。 至少师舒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唉,这家伙明明那么年轻,却怎么啥都懂呢? 难怪连张籍都说他儒道双精通! 因此,此时的他,只能是一声叹息,一时间不肯表态来承认。 “妙妙妙,浪之的这一解释,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 张籍却又有话说了。 一开口就是连连称秒。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问起了师舒:“梓文先生你认为呢?” 对此,师舒又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头表态道:“确实有理。” 这算是承认了郑经已完美地解答了这一问题。 “那就请梓文先生继续。” 张籍又说道。 示意师舒对郑经进行下一步的考究。 谷吱 师舒却是先叹了一口气。 经过第一个问题的考究之后,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郑经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几分,因此他也已经意识到,他接下来所精心准备的那些问题,十有八九也是难不倒郑经的。 既然难不倒对方,那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所提起的这一论证,完全是自讨没趣,其最终的结果是,让对方踩着自己的声名来名扬天下! 可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关于《论语》,其实他是预备了好几个问题的,但此时他已经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就论语来发问了。 那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孟子》的。 “我的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孟子》的。 “《孟子》里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请问这三不孝分别指什么?” 第二个问题来了。 这也算是《孟子》里较为有难度的一个问题,因为在《孟子》里,关于不孝,提了一个数字,但却并没有直接例举是哪三不孝,这就导致了后人在读《孟子》时,对此颇感疑惑。 只不过这一问题对于郑经来说,则更是没难度,他直接回道:“汉末赵岐在《孟子章句》里写,这三不孝,分别指的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对此,我是颇为认可的。” 师舒又一次愣住了。 他之所以提出这一问题,是因为关于孟子的三不孝,古往今来,能完整地讲述出来,并且让人信服的实在是不多,唯一的一个,就是东汉末年的大儒赵岐。 只不过赵岐虽然也算是汉末儒学大家,可他的著作并不太引人重视,流传到市面上的,极为罕见,因此,师舒原本以为,年轻的郑经理应是没有看过《孟子章句》的,谁知…… 唉,如此看来,在博览群书的郑浪之面前,再提这种没太高难度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既然普通难度没意义,那就只能放大招。 啥大招? 若要说《孟子》里最具争议的问题是什么,那绝对非他的性善论莫属。 众所周知,孟子提出了性善论,而荀子提出了性恶论,这两大论点,到底谁对谁错,千百年来始终没有定论,只不过自司马迁著《史记》之后,儒家开始有了尊孟贬荀的倾向,结果让性善论占了上风。 在郑经所著的《三字经》里,开篇的第一句便是“人之初,性本善”,因此在师舒看来,郑经也是尊孟贬荀,倾向于性善论的。 这绝对是一个明显的漏洞! 因此,师舒已早已精心就此准备了一个论题,准备跟郑经好好来辩上一辩。 这就是他准备的大招。 “那关于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你又是怎么看的?” 他轻轻地问了出来。 越是有难度的问题,就越是该用简单的语气问出来,这样才极具冲击力。 因此,在问完之后,得意地盯住了郑经,准备就此给郑经来上一记决定胜负的猛击。 只不过此问题一出,台中央的张籍脸上却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啥? 你竟然拿性善论和性恶论来考究郑浪之? 这明显是一个送分题啊! 你这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一点吧! 这确实是一个送分题。 听到这一问题,郑经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到,师舒竟然会把这样一问题主动送到了他面前,这让他忍不住想: 要不要来个一击致命? 正文 第305章 剩饭的另一种炒法 要不要来个一击致命? 郑经确实动了这一念头。 尽管师舒是儒家前辈、名儒,可当着上万人的面被他考究,郑经心里肯定还是不怎么舒服的。 凭什么? 就因为你是儒家前辈? 他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因此有可能的话,他并不介意来个一击致命,让师舒彻底绝了继续考究他的心思。 现在机会似乎来了。 他也没想到,师舒竟然会在现在把性善论和性恶论搬出来, 让他来辩,难道他不知道,我已经创立了**论,将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都全给否了吗?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 要知道,他的**论虽然已经创立,但现在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也就是经常呆在书局的那些人,外加一个张籍,除此之外, 似乎并无其他人知晓。 而按照《华夏早报》的计划,**论是要在下一期才会被登出来的。 如此一来,师舒不知情也实属正常。 既然他不知情,那就趁此机会给他来一记猛的吧! “师先生,在回答你这一问题之前,我有几个小问题想问你。” 他立即就开口了。 “请问。” “您之所以发起此次论道,是因为对我有恶意吗?” “我跟你无冤无仇,哪来的恶意?” “那你对我有善意吗?” “这也谈不上。” “那你为何说,我想要当教材编撰的总编,必须得先过你这一关?” “当然是为了对天下读书人负责。” 瞬息之间,两人就一连互动了好几个来回,一人问,一人答,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这听起来,总算有了一丝论道的激烈味道。 只不过郑经在问完这三句之后,却又暂时停了下来。 这就让师舒迷糊了, 他有点弄不明白,郑经的这几个问题,明明与他的问题无关,那为什么要提出来? 答案很快就来了。 “所以,我可以认为,之所以有今天的这场论道,跟善恶无关,而是因为你想对天下读书人负责这一美好愿望对吗?” 停顿片刻之后,郑经又开口了。 师舒还是不太明白,但他傲然回道:“当然。” “那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这种美好愿望,当成是一种好的欲望?” 郑经又问道。 师舒楞了一下。 愿望跟欲望,这一字之差,意思上就稍稍变了一点味,但他稍稍一琢磨后,觉得无法否认,于是回道:“也可以这么理解。” 郑经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么我的答案来了,不管是孟子的性善论, 还是荀子的性恶论, 都是错的,在我看来,人性原本是没有善恶之分的,人所有的行为,根源都在于其内心的欲望,所以我把它称之为**论。” 他的答案确实来了。 对他而言,**论绝对算是炒剩饭,因此,为了让这剩饭好吃一点,他换了一种新的方法来证明,那就是直接拿师舒发起此次论道的动机来做文章。 谷笻 其实对于师舒说,自己是想对天下读书人负责这一说法,他是持怀疑态度的,按他的理解,师舒之所以要为难他,更真实的动机,应该是对总编那一位置有念想,也就是名利的成分占多数。 不过那并不重要。 只要他承认跟善恶无关,只跟欲望有关就可以了。 完美的例证。 完美得让师舒一下就懵了。 师舒确实没想到,郑经问了他一大堆看似无关的问题,在绕了那么大一个弯之后,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解答了他的问题。 不管是孟子的性善论,还是荀子的性恶论,都是错的? 人性本身是没有善恶之分的,所有的行为,都是源自于内心的欲望? 所以,你否定了孟子和荀子的学说,创立了新的论述,把它称之为**论? 此时的他确实懵了。 要知道,不管是性善论还是性恶论,都是儒家的重要学说,千百年来,千百年来,尽管有杨雄和稀泥,提出了性善恶论,但始终没有人尝试去否认、颠覆它们。 而现在,这两大学说,不,或者说三大学说,都已经被郑经彻底否决,用了**论来取而代之。 这能成立吗? 他很想说:你这竖子,竟然敢否决两大圣人的学说,实在是太张狂,太不知天高地厚…… 可问题是,这种口说无凭的斥责话,除了显得他在倚老卖老之外,说出来有任何意义吗? 因此,在楞了好一会之后,他只能问道:“那你如何来解释孟子的那一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无奈之下,他只能尝试以孟子的论述来继续对郑经的这一主张发起新的质疑。 “师先生,这个其实很好解释。” 郑经没有丝毫犹豫。 紧接着他又说道:“不管是恻隐之心,还是羞恶之心,亦或是恭敬之心、是非之心,都跟善恶之心一样,是教化后的结果。 “假如没有教化来定规矩定标准,人根本就没有善恶之分、是非之分。 “比如说在茹毛饮血时代,因为没有教化,所以人的行为就不会受善恶、是非的控制,而是受欲望的驱使,饿了就想吃,自力更生也罢,去抢也罢,都是合理的。” 师舒一下又愣住了。 是啊,在茹毛饮血时代,哪有什么是非、善恶的概念? 既然那时连善恶的概念都没有,那又哪来的性善性恶之说? 现在他又能说:茹毛饮血时代的人根本就不是人吗?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继续反驳。 郑经却又继续说道:“善与恶,其实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必须有标准来支撑,标准不同,结论就截然不同。 “打个比方说,在中原大地,抢人东西是恶行,而在蛮夷之地,奉行的却是谁强谁有理的标准,因此抢人东西就未必会被认定是恶行,这还是因为受教化程度不同的原因。 “我们并不能因此就说:蛮夷不是人。 “而不管是中原大地之人,还是蛮夷之地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所有的行为都受欲望的驱使,由此也能证明,不管是孟子的性善论,还是荀子的性恶论,其实都是不成立的,只有我的**论无可挑剔。” 郑经的最终结论来了。 满场鸦雀无声。 只有我的**论无可挑剔! 这狂妄的一句,等于是向全场的所有人宣布:欢迎来战! 可问题是,有谁能把他的这一观点给驳倒? 正文 第306章 圣人为我作证 无可挑剔! 当着上万人的面,郑经毫不客气地为自己的**论用上了这一极为张狂的形容词,这确实跟当众挑战全场无异。 可问题是有谁能针对他的这一主张提出异议? 在台下最靠前的雅座上,可是坐满了满朝文武百官,周围还有着无数的饱学之士,可一时间,却无人能想出质疑他这一主张的理由。 包括台下对郑经恨之入骨的沈俭沈大人及沈家公子沈颢。 也包括台上的师舒。 此时的师舒就极为尴尬了,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的一大难题,竟然助郑经驳倒了两大圣人的两大著名学说,创立了自己的**论。 那么问题来了。 人家连圣人的学说都能否决,那今天的这场论道还有继续进行的必要吗? 这场论道真要是就此结束的话,那他这老脸也是不是被人打得太狠了一点?这可是当着满朝文武, 再加上太后、太子, 以及全场上万人的面啊! 因此,因为心有不甘, 他还想再尝试挣扎一番。 “真是无可挑剔吗?你又何以来证明?” 稍稍斟酌过后,他勉强说出了这样一句。 郑经笑了笑,说道:“其实无需我自己来证明,因为孔圣人早已帮我证明了。” 师舒:“……” 孔圣人早已帮你证明了? 这一句,未免也太无耻了一点吧! 他皱起了眉头,问道:“何以见得?” “《论语·阳货》里有写道: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圣人说,人在出生之时,先天的本性是相近的,并没有善恶之分,而后天所受的教习不同,则所表现出来的性情也相差甚远。 “由此可见,孔圣人也是认可我的**论的,所以真的是孟子和荀子错了。” 郑经回道。 师舒顿时就懵了。 天哪,为了证明他的**论真的无可挑剔,他竟然把孔圣人给搬了出来! 把孔圣人搬出来也就罢了, 没想到他还怎能从圣人之言里,找出能印证他的观点来。 这让他还能说啥? 说圣人之言不可以轻易被否决? 可是论在儒家的地位,孟圣人和荀圣人能跟孔圣人比吗? 一时间,他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一沉默,又轮到张籍出声了。 作为儒家守门人,他可是把郑经当成了中兴儒家的希望,因此,他是最乐于见到这一幕发生的那一个。 两大圣人的学说被否定了又如何? 取代的不还是儒家的学说吗! 现在,他一见师舒在发呆,并没有继续质疑的意思,他立即又出声了:“浪之,你能否将这一论说继续完善一番?” 这是打算帮郑经把**论彻底确立下来的节奏了。 尽管他知道,郑经的**论,即将刊登在下一期的《华夏早报》上,同样也会被天下人所得知,但从效果上来说,单纯地登在报纸上,跟当着万人的面来立论,在影响力上还是有巨大差距的。 因此, 他想借此机会来成全郑经, 也借此机会来让儒家再次声名远扬。 “当然可以。” 郑经站了起来, 面向了整个广场。 说实在的, 他个人还是更喜欢站着来面对这样的大场面。 谷傹 “为便于大家更好地理解**论,我先来问大家一个问题。 “我们每天都在忙碌着各种各样的事情,那我请问大家,我们为什么会忙碌? “答案我可以告诉大家,那就是我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需求与欲望。 “需求产生欲望,欲望促生动机,动机导致行为,这就是我们之所以忙碌的原因。 “需求和欲望本身是不分善与恶的,能区分善与恶的,是我们的行为,是给他人带来了好和坏,而我们所接受的教化,作用则在于控制我们去做那些恶的行为,让我们变得善良。 “这就是我的**论的完整表述。” 郑经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这是他熟悉的状态。 在这一刻,他浑然忘记了舞台之上,还有张籍和另一论道者师舒的存在,毫无顾忌地唱起了独角戏。 而为了让他的**论完整,他又不惜引入了西方心理学范畴中的一些概念,需求、动机、行为,来了一个中西合璧。 “为便于大家更好地理解,我再给大家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比如说今天,大家之所以来到这里,还花银子来听这场论道,这是因为,我们有的人,有着想听一场高水准的论道的欲望,而有的人,则是有着想看看三绝公子长得到底是啥样的欲望。 “欲望促生动机,动机导致行为,这就是大家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再比如说,大家饿了,就对食物有了需求,就会产生想吃东西的欲望,欲望一产生,就有了付诸行为的动机,行为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比如说自己动手去做,花银子去买,去抢别人的…… “而我们所接受的教化会告诉我们,抢是不对的,所以反过来会控制我们去实施恶的行为。 “我们不同的行为,则会给人留下善与恶的不同印象。 “……” 郑经又滔滔不绝地举起了例子来。 这例子举得越多,他的**论自然就越容易理解,很快,全场都沉浸在了他的讲述之中,开始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这是他的**论已逐渐被广泛接受的表现。 别说是台下的那些人,就连干坐在台上的师舒,此时也在细细琢磨郑经所举的这些例子,来辨别它们是否符合**论的表述。 越琢磨,他就越发现,郑经的**论确实是无可挑剔的。 需求产生欲望,欲望促生动机,动机导致行为,教化反过来影响行为…… 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闭环,这既能驳倒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又和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说法高度吻合。 确实是无可挑剔的! 他最终的结论出来了。 只是这结论一出来,他就恨不得找个地洞给钻进去。 确实是太丢人了。 这上万人的大场面,大家之所以来,原本是想听一场势均力敌的精彩论道的,可最终却演变成了一边倒,由郑经来唱独角戏的局面,这让他的老脸还往哪里搁? 偏偏在此时,张籍又出声了:“梓文先生,对于浪之的说法,你是否还有其它异议?” 师舒木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张籍又说道:“那请先生继续考究。” “我已经考究完了,三绝公子之才,配得上教材总编那一职位。” 师舒咬牙说出了这样一句。 然后他站了起来,向着台下上万观众微微抱拳一躬,然后转身下了舞台。 这可是把所有人都给整懵了。 啥? 这就结束了? 我们可是花了白花花的银子进来的啊! 正文 第307章 那就这样吧 师舒竟然就这么离开了论道舞台。 算起来,从论道开始到现在,时间也仅仅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么短,是不是也太对不起那些花银子买票进来的观众了一点? 如果有可能的话,大家恨不得这场论道一直能延续到下午或晚上。 可现在师舒竟然撂挑子了! 对此,大家能说什么呢? “竟然就这样结束了?这师舒也未免太让人失望了一点吧?” 人群之中, 沈颢忍不住颇为失望地低声向他的父亲,五兵尚书沈俭沈大人抱怨了起来。 “呵,师舒也就是徒有虚名而已!” 沈俭愤愤地回了一句。 这场论道,若是说有谁最希望郑经落败,那自然是非这两父子莫属,可他们没想到,自始至终, 局面始终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始终是师舒在问, 郑经在答,并没有势均力敌的激烈辩论。 现如今,师舒竟然还就此草草退场,这又岂能不让他们失望? 这不是就此成就郑经那竖子的名声吗? 对此,两父子十分不甘,但此时却又无可奈何。 在场的其他人倒不是这么想的。 从论道本身来看,这场论道其实谈不上有多精彩,并不像报纸上所登的那样,属于百年难遇。 可是从内容上来说,又不能说这场论道不值,毕竟亲自听三绝公子创立**论,将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通通否决,这等大事上千年都未必能遇上一回。 因此,非得说大家有什么遗憾,那就只有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一点。 那接下来怎么办? 全场都把木头投向了还在舞台之上的郑经和张籍。 此时的郑经是一脸的平静。 对他而言,师舒就此退场算是在他意料中的事, 他之所以把**论给当众抛出来,其实就有想让师舒知难而退的意思在里面。 要是他连**论都抛出来了,师舒还有脸来继续考究他的话,那他只能说,这老家伙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想要来考究我,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才是他想通过这场论道来达到的目的,以免在自己扬名之后,天天都有人想找自己论道,那样真会把自己给烦死。 现如今,目的算是达到了,因此他静待张籍的安排。 这可是把张籍给难住了。 正常来说,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论道,那当一方主动认输退场的话,那没啥好说的,他这个主持人宣布结束即可。 可问题是,现在这场论道,来观摩的不仅有朝中文武百官,还有太后等一干宫里的贵人。 此时他就在想,假如他就此宣布结束, 而太后还觉得不过瘾的话, 太后会不会不开心? 肯定会。 因此, 他并没有草率地宣布论道就此结束, 而是在等太后的旨意。 明远楼之上。 此时的孙太后,也正讶异于师舒的提前退场。 对于这场论道,太后又有啥评价? 这郑经着实是厉害,面对师舒的刁难,一一从容应对不说,竟然还当众创立了**论,其论述之精妙,连她这个外行都听得津津有味,连连惊呼很有道理。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是极为满意的。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又是极为不满意,那就是师舒的提前退场。 要知道,师舒可是皇宗学的实际负责人,几乎整个皇室的后辈,都是由他负责在教导,现如今,他就此草草退场,这让孙太后怎么想? 谷店 “伯容,仲平,这梓文先生怎么就此退了?难不成他的学问是浪得虚名?” 她忍不住问起了陪在她身边的德王爷和太子陈仲平来。 “这倒不能说梓文先生浪得虚名,而是这郑浪之实在是太过于厉害,梓文先生不是他对手也实属正常。” 德王爷还算是厚道的,立即就替师舒开脱起来。 “哦?怎么说?” 孙太后皱起了眉头问道。 “其实浪之最为厉害的,并不是字词曲三绝,而是论道,至今为止,跟他论过道的厉害人物其实并不少,前有诸糅真人和阮留之,后有卢勋、张籍、骆斐等,但无论是谁,在他面前都没有还手之力,连之言先生都说,他是儒道双精通,才学世间罕见。” 德王爷又解释道。 毕竟是长期呆在郑经身边之人,对于这一点,他确实是最有感触的那一个。 “这么厉害?” 孙太后惊问道。 “确实厉害,他和诸糅真人的论道,我是亲自在场的,当时连诸糅真人也像今日的梓文先生一般,只有问的份。” 陪在一边的德王妃也出声了。 接着她又说道:“还有,这**论,其实也不是浪之今日首创,早在泗州事,他就当着卢勋的面提出了这一论述,当时,卢勋也只有听的份,提不出任何质疑之处。” “这样啊……” 这夫妇俩这么一解释,孙太后倒是稍稍原谅了师舒。 只不过她还有话说。 她立即又问德王爷:“既然郑浪之有如此大才,你又为何不将他举荐给伯宗,让他对其委以重任?” 德王爷连忙回道:“此时皇兄已经知晓了,皇兄的意思,是让浪之先在民间养养望,等他明年参加完科考后,再名正言顺地对他委以重任。” “哦,这样啊……” 孙太后立即又转向了太子陈仲平,吩咐道:“仲平啊,既然这郑浪之如此大才,你可得好好珍惜。” “是是是,皇孙谨遵吩咐。” 陈仲平连忙回道。 其实此时的太子也心里百般的不是滋味。 对于郑经,陈仲平又是怎么看的? 相当复杂! 对于郑经的才学,陈仲平也是极为欣赏的,但欣赏之外,也有一丝妒忌的成分。 要知道,从年龄上来说,他跟郑经相差并不大,而他平日里也自诩是有才之人,可一旦遇上郑经之后,他却发现,自己那点才华跟郑经相比,实在是差得有点远。 如此一来,像让他不妒忌都很难。 而最为关键的是,他跟郑经的第一次见面,就被郑经给讹诈了。 这让他很是不甘心。 心里一直过不去。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这场论道,他内心是站在他的老师师舒那一边的,甚至当太后准备接见郑经时,他都以替老师打气为由去了师舒那边,以避免跟郑经再次见面。 谁知,他的老师竟然是那么的不给力,就此让郑经轻松获胜,得到了名扬天下的机会。 “那就这样吧,吩咐他们散了吧。” 孙太后终于下达了懿旨。 一场号称百年难遇的论道,就此草草收场。 正文 第308章 庆功宴 一场号称百年难遇的论道,就此草草收场。 人群开始缓缓离场。 在送走了孙太后一行之后,德王爷一家又去向了舞台右边的棚子,前去跟郑经等人汇合,然后去醉香楼庆祝一番。 这是在论道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的。 很显然,对于熟悉郑经的这帮人来说,在他们眼里, 郑经是不可能输的,论道还没开始,就已经下了这个结论。 既然不会输,那也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郑经这个名号即将名扬天下, 而不像是之前那样, 世人只知三绝公子,而不知郑经本人。 大棚之外, 已经有很多人围在了郑经身边。 原本一起来的那些人就不必说了,自始至终,他们都作为郑经的亲友团坐在大棚之内,来聆听这场论道。 除了他们之外,刚下场的张籍,之前坐在台下的郑衍,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卢勋、骆斐等,也汇入了其中,准备一同前往参加庆功宴。 德王爷一家一到,大家即刻就起身,准备离开贡院,前往醉香楼。 而就在此时,苏窍窍带着王竞来了。 苏窍窍就不必说了,早在昨晚,郑经就吩咐过她,让她论道之后再来找他, 来帮她解决留会宁的问题。 至于王竞,那是因为仰慕三绝公子的才名,厚着脸皮跟过来的。 说起来,这王竞也是很有来头的。 首先,他是琅琊王氏的直系子弟,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算得上是家族中年轻一代的中坚人物,也正因为如此,他年纪轻轻,就承担起了家族中最为重要的盐业销售重任。 其次,他跟德王爷一家也是有渊源的,因为他的姑母,就是当今皇后,太子陈仲平的生母,因此,他也算得上是背景极深的皇室外戚。 如此一来,他硬是要跟过来的话,苏窍窍也实在是没法拒绝。 王竞也确实是对郑经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趣。 因为正常来说,像他这种背景非同一般, 从小也饱读诗书的世家子, 十有八九会成为士人,入朝为官的,只可惜如今的大夏国有规定,那就是皇亲国戚不得入朝为官,包括外戚,如此一来,他这个皇后的亲侄子,就只好去当了一名盐商。 一名有文化的盐商! 可再怎么有文化,也还是摆脱不了商人的身份,如此一来,他就更是喜欢附庸风雅,谁有才又有名气,他就越是想跟谁去交好,以免让自己离士人圈子越来越远。 反正他又不差钱。 而现如今,最有才的自然是非三绝公子莫属,至于名气,他敢保证,今天让师舒都在半途知难而退的郑经,想不名扬天下都很难很难,更何况他原本就有着三绝公子的才名? 这就是他厚着脸皮也要跟着苏窍窍过来拜会郑经的原因。 从士子到商人,这脸皮绝对修炼得足够厚了。 可当他跟着苏窍窍来到舞台侧面的棚屋时,还是被聚在里面的那些人给小小地吓了一跳。 德王爷一家; 儒家名儒,文庙主持张籍; 国子监祭酒骆斐; 昔日探花郎,名士,新晋会宁府尹卢勋; 鸿胪寺大鸿胪郑衍; 昔日大夏国第一才子,道家名士阮留之; 十多万青年才俊…… 天哪,这么多有才又有名望之士,竟然全都围在郑经身边? 这三绝公子的影响力,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他原本还想着,想要交好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那就得趁早,要趁他的影响力还没起来之前,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郑经的影响力。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熟络地跟众人打起了招呼,然后在苏窍窍的引荐之下,跟郑经搭上了话。 谷埘 …… 一行人很快就簇拥着郑经离开了贡院,出现在了醉香楼的梨苑。 这算是郑经第二次来这里。 在他抵达会宁的第一天,就曾在这里呆过一个晚上,只不过那时的他,还是一默默无闻的郑氏弃子,而现如今的他,却已成为了整个会宁城里今日最为风光的那一个。 而如此巨大的变化,仅仅发生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 如此一对比,这难免会让他有些暗自得意。 这又让他想起了自己送给诸糅真人的那首小诗。 《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他忍不住想,现如今,我算不上得上是凌云木一棵,再也不是那株无人识的小松了? 稍显遗憾的是,现在围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实在是太熟悉了一点,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没几人出声来恭维恭维他,恭贺他名扬天下之类的。 这帮人,未免也太不识趣了一点吧? 他忍不住恶趣味地想道。 当然,这其实并不能怪别人,怪之能怪,在此之前的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实在是太惊艳了一些,因此在众人眼里,今天的这场论道,跟以往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事相比,实在是没什么值得恭维的。 唉,怪只能怪,以往的自己调子起得实在是有点高! 一声叹息之后,他把心思放回了正事上面。 今天的这场庆功宴,对他而言,其实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形式而已,无非就是德王妃热情,想趁此机会跟大家热闹一下。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比较急切的小难题要解决。 那就是说服德王妃,把苏窍窍留在会宁一事。 毕竟他已经承诺过的,而此时不提的话,苏窍窍明日就得跟着刚认识的王竞他们回扬州。 只是这事该怎么提,才会让德王妃答应呢? 他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之中。 他当然很清楚,现在的苏窍窍,绝对算得上是醉香楼最大的那棵摇钱树,因此,他想不付出点代价,就想把苏窍窍留在会宁的话,估计会很难很难。 这跟他向德王妃要颜月月是大不相同的,已经不是凭他跟德王府的关系能轻松解决的问题。 那拿什么来跟德王妃交换呢? 他又一次细细斟酌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曾想过利益交换,比如说直接拿银子来给苏窍窍赎身,或者拿水泥的配方来跟德王府换之类的,但最终都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续身的话,他暂时还没那么多银子。 至于水泥的配方,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快就把它给放出去。 那拿什么来换呢? 正当他皱着眉头在思索时,德王妃却出声了:“浪之,你此时不是该开心才对吗?怎么反倒皱起了眉头?” 唉,还不是被女人给害的! 一声叹息之后,他终于开口了:“王妃,再跟您商量个事呗。” “啥事?” “我想把窍窍姑娘留在会宁。” 正文 第309章 新的想法 我想把窍窍姑娘留在会宁! 郑经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然后所有人都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了他。 对于大家而言,今天的这场论道胜利确实没啥好庆祝的,因为整场论道下来,除了一开始的几个问题之外,最为关键的**论, 确实就是炒剩饭,说起来算是有点胜之不武。 假如不是提前有约定,这场庆功宴其实都没必要。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人刻意去恭维郑经,因此在抵达梨苑之后,大家基本上是在各聊各的, 但耳朵却都在留意着郑经这边。 啥? 他想把苏窍窍留在会宁? 这代表啥意思?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吸引了过来。 要知道, 在郑经做出了太多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 大家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假如说还有什么事值得大家关心的话,那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婚姻问题。 这是一个早婚的时代,女子的普遍嫁人年龄在17岁,男子稍稍晚一两年,但普遍也是在20岁之间,个别指望金榜题名的士子会更晚一些,但也不会超过25岁。 像现在围在郑经身边的那些士子,其实相当一部分都已经娶妻了。 这么一算,郑经其实已经到了晚婚的年龄,而以他目前的成就,要不要金榜题名再娶妻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哪怕是金榜题名,对于他的声望来说,顶多能起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没人会再看重那个。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或者说, 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这才是最值得大家好奇的问题。 毕竟郑经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三妻四妾,但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而现在,他竟然当着德王妃的面,说想把苏窍窍留在会宁,这意味着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要知道,苏窍窍现在可是醉香楼的摇钱树,因此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可能如此轻率地向德王妃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郑经现在却当着大家的面提了出来,那就只能说明,他想把苏窍窍给收入囊中。 收就收呗,毕竟像苏窍窍这种既漂亮又有才还年轻的新晋花魁,是个男人都难免会动心,只不过郑经在这个时候提,到底是飘了,还是色令智昏? 这绝对是过分要求啊! 要知道,苏窍窍现在不仅是醉香楼的摇钱树,接下来还将参加花魁大赛的国赛,等于是醉香楼的金字招牌, 现在去跟德王妃去提这样的要求, 不是想砸醉香楼的招牌是什么? 几乎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包括刚厚着脸皮加入进来的王竞。 其实对于苏窍窍, 王竞也是眼馋的, 说句不好听一点的,假如苏窍窍不是还没参加花魁大赛国赛,说不定他心一横,就会花上大把银子来帮她续身。 毕竟他是最不差银子的那一个。 可一旦牵扯到花魁大赛,他就不敢动这个心思了,因为他不清楚,要多少银子才能打动德王妃,让她做出放人的决定。 他都不敢动的念想,这郑经竟然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提? 这未免也太看得起了自己一点吧? 他一边腹诽,一边看向了德王妃,想看德王妃如何来应对。 此时的德王妃也被郑经的这一句给惊到了。 她没想到,自己昨晚才答应把颜月月给了郑经,这家伙今天竟然又找她来提要求,想把苏窍窍留在会宁。 这让她如何回应是好? 这还真是为难她了。 谷閠 说实在的,换个别的红伶,哪怕是醉香楼现在最红的那一个,但凡郑经提这样的要求,她眼睛都不带眨的,绝对会一口答应。 一个伶人而已,哪里比得上跟郑经建立承负重要? 要知道,醉香楼最近一两个月生意之所以能爆火,就跟郑经脱离不了干系。 还有,《华夏早报》也没让德王府少赚啊! 在跟郑经建立承负关系后,德王妃已经尝到了大大的甜头。 可苏窍窍却是不一样的。 要知道,花魁大赛三年才有一次,而一家青楼能不能在花魁大赛有好的表现,事关青楼未来三年的名气和收益,因此,不管是哪家青楼,花魁大赛的参赛花魁,在未参加完花魁大赛之前,一般都是不容被人染指的。 因为一旦传出去,某某某已经是谁谁谁的囊中之物,那等到花魁大赛时,谁还去给她投票? 因此,郑经的这一突兀要求,还真是给德王妃出了个大难题。 跟郑经的承负她想继续维持,但醉香楼的招牌她也不想砸,那怎么办? 办法还是有的。 她立即就笑道:“浪之,你就这么心急啊?此事能不能等窍窍参加完花魁大赛之后再商量?你真对她有意思的话,我到时直接把她当女儿嫁给你如何?” 为了两全其美,她采取了缓兵之计。 甚至于说,为了让郑经满意,她连续身的事都不提了,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诺,等花魁大赛过后,直接把苏窍窍嫁给他,当妻也成,当妾也罢,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这绝对够大方的了。 大方得连王竞听了都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可郑经却摇了摇头:“不不不,王妃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之所以想把窍窍留在会宁,并不是想占你的便宜,而是有个新的想法想尝试尝试。” 令所有人意外的答复来了。 啥? 你让苏窍窍留会宁,并不是想娶她,而是另有想法? 所有人都讶异地看向了郑经,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德王妃也同样惊讶。 但她却故意问道:“什么?难不成你不是对窍窍有意思,想娶她?” 这下总算是让郑经有几分尴尬了。 他之所以向德王妃提出这样一要求,自然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这应对之策,当然不是摆明了说,我想娶苏窍窍,而是别的,毕竟在场还有那么多人在,他不可能厚颜无耻到那种程度。 只是他没想到,德王妃非得逼他当众承认。 “这个……那个……娶她的事,等过了花魁大赛再说吧,至于现在,咱们不妨先商量正事。” 他咬牙承认了自己确实对苏窍窍有想法。 这是不得已的事。 要知道,苏窍窍已经对他说出了以心相许的话,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否认的话,那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一点,那样也很容易伤姑娘的心。 此言一出,众人又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这家伙,果然是想把苏窍窍给收入囊中! 只不过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你又想玩出啥花样来? 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又被勾了起来。 德王妃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她笑问:“啥正事?你不妨先说说看。” 正文 第310章 被逼出来的白嫖帝 啥正事? 当然是把苏窍窍给留会宁啊! “王妃,我想把窍窍留会宁,然后每十天半月就给她写上一首新词新曲,专门交由她来唱,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郑经很简单地讲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这苏窍窍他肯定是要留的,但是在目前情况下,他又没那么多银子为她去续身, 并且她还得替醉香楼参加花魁大赛,因此思来想去,他只想出了这样一种勉强算是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醉香楼之所以让苏窍窍去各个地方都呆上一两个月,不就是为了帮她攒名气,好为花魁大赛国赛做准备吗? 以那样一种方式去攒名气,哪比得上专门来唱三绝公子的新词新曲? 说实在的, 尽管这个时代的青楼, 跟后世的勾栏还是存在一定的区别,但干的还是迎来送往的勾当, 因此,从内心来说,他其实是不太希望苏窍窍继续去干这个活的。 毕竟苏窍窍已经说了以身相许,而他自己也不反对,这就意味着,苏窍窍已经成为了他的禁脔。 那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种暂时妥协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把苏窍窍当成后世的歌星来培养。 只唱曲,不再陪吃、陪喝、陪玩,这下总可以了吧? 这样的话,他内心还是能接受的,他也相信,这样苏窍窍也能接受。 当然,最终能不能成,还得看德王妃答不答应。 那德王妃会不答应吗? 傻子才不答应! 要知道,郑经当时在豫州为苏窍窍所写的那两首词,这两个多月下来, 已经不知为醉香楼赚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而两个多月过去后,那两首词也稍稍有些过气了,郑经虽然有写新诗,但适合编成新曲的却是一首都没有,这让德王妃颇感遗憾。 她原本还想着,有没有可能再让郑经写两首新曲出来? 正当她为此发愁时,郑经却主动说,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写一首新词新曲出来,哪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苏窍窍哪还用得着去扬州、苏州啊? 专门呆会宁专唱三绝公子的新曲,那估计扬州和苏州的那些有钱人,估计都会一窝蜂地涌过来听她的新曲吧? 这绝对是别无分号的独家生意! 还有,苏窍窍唱过的那些曲子,等稍稍过气了,醉香楼的其她伶人还可以唱,还可以继续为醉香楼带来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 笑意即刻就浮现在了德王妃脸上,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十天半个月一首新曲?你确定你能写得出来?” 这倒确实是一个问题。 要知道, 能被醉香楼当成招牌曲目来唱的,起码也得上佳作品才行,若是绝佳甚至是传世佳作,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问题是,就算是最厉害的诗词大家,一辈子下来,能写出多少首水准能达到上佳的诗词? 能有一百首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吧? 至于能谱成曲来唱的,能不能有个三五十首? 从古至今,还没有过这么厉害的人出现过。 可现在郑经却说,十天半月就弄一首出来,这让德王妃忍不住怀疑,这家伙为了把苏窍窍留在自己身边,有可能会滥竽充数,拿一般的作品来敷衍自己。 郑经却回道:“首首传世可能有点难度,绝佳嘛,应该还是不难的。” 此言一出,大家又一次全被惊呆了。 要知道,按照诗词的等级划分,分为佳作、上佳、绝佳、传世,到了绝佳那一级别,就已经非常罕见了,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到一两首,一旦出现就是天下流传,并且可能传世数百年。 全天下人一年到头都整不出一两首,可郑经现在却说,光是他,十天半月就能弄出一首来,有没有这么夸张? 这是要把牛给吹上天吧? 就算他是字词曲三绝的三绝公子,大家也还是忍不住如此怀疑。 这下连德王爷都憋不住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可是有不少人想要郑经的诗,可这家伙倒好,每一次,都是以灵感为由拒绝,直到讹到足够的好处。 他忍不住出声嘲讽道:“你确定?你不是老是说没灵感吗?怎么一下子突然又有信心了?” “哈哈,之前没灵感,是缺少美人相伴啊,现如今窍窍姑娘一来,我顿时就觉得,这灵感如泉涌。” 郑经却厚颜无耻地回道。 为了一个苏窍窍,此时的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现在的他,银子还不够多,所以没办法用钱来替苏窍窍续身,可诗词这东西,他却是取之不竭,因此他灵机一动,就想出了这样一白嫖的办法。 十天半个月一首新词新曲,难吗? 对别人而言,难于上青天,可是对他来说,根本就没难度,要知道,唐诗宋词,自唐宋之后,流传于世的诗词佳作不要太多太多。 别的先不说,光是李煜、柳永、李清照、纳兰性德等这些婉约派代表词人的作品,就足够他剽窃上好几年了,更何况还有其他大把词人的词可用? 若是非要说有点难度的,那就是给词谱曲了。 可现在擅长此道的颜月月也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有了颜月月的辅助,他相信这也不成问题。 只是这么一来…… 郑衍先忍不住一声叹息。 要知道,他作为郑经的同宗长辈,想要郑经一首诗词已经要了很久,至今还未能如愿以偿,现如今,郑经为了一青楼伶人,却给出了十天半月一首新词的承诺。 这让他怎么想? 我忍! 等忍过了今日再找他算账! 张籍、骆斐两人一时不知该说啥好了。 在这两位大儒的眼里,郑经绝对是儒家中兴的希望,在此之前,他们还觉得此人极为正经,可谓称得上是德才兼备,可现在为了一伶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都说了出来。 实在是没眼看了! 此时心情最为复杂的,还得非徐玄机莫属。 要知道,在颜月月和苏窍窍到来之前,她是被郑经主动示好的那一个,她原本还以为,这家伙三妻四妾的想法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因此还想着,再考察他一段时间,若是为人还算正经,那她就咬牙答应了他。 谁知,这颜月月和苏窍窍一来,这家伙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唉,登徒子就是登徒子! 她忍不住一声叹息,心里顿时就觉得空落落的。 正文 第311章 交易达成的条件 对于这笔交易,不管别人怎么想,德王妃肯定是满意至极的,她立即就说道:“好,这事我答应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在做事方面,德王妃确实比大多数男人都还要果敢, 她决定暂时忽略郑经到底能不能完成十天半月一首新词的问题,先把交易达成了再说。 她其实是想得很清楚的。 首先,苏窍窍之所以能夺得豫州花魁大赛的花魁,起关键作用的其实就是郑经,是他以一己之力让醉香楼在不利局面下反败为胜。 还有,接下来的花魁大赛国赛,苏窍窍要想夺魁,也还得依赖郑经来出力才行。 因此,不管怎么说, 这对醉香楼来说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她没理由不答应。 郑经却又说道:“嗯,既然如此,平日里就让窍窍住书局吧,每到晚上,就让她去醉香楼弹琴唱曲就好了,这样也便于她跟着我练曲。” 又一个附带条件被郑经给提了出来。 他的想法倒是很简单,想让苏窍窍当歌星,而不去干那些陪吃陪喝陪玩的事,最靠谱的方式,莫过于干脆让她不住醉香楼。 只不过这样一要求,在其他人听来,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 这是要金屋藏娇的节奏? 大家忍不住如此想道。 德王妃倒想得开。 在她看来,郑经的这一要求过分是过分了一点,但也还不至于到她无法答应的程度。 道理很简单。 从郑经一开始提把苏窍窍留会宁的要求,她就已经清楚,郑经已经把苏窍窍视为了不容他人染指的禁脔,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付出了十天半月一首新词的代价,但却半点也没提分红的事。 哪有不图回报的付出? 因此,从接受这笔交易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再把苏窍窍当成普通伶人对待。 只不过她此时却是在想,这条件是不是不能答应得太痛快了一点?要是答应得太痛快了,万一这家伙又得寸进尺咋办? 她转念一想,立即笑道:“若是你即刻就能作出一首让我满意的新词新曲,那我就答应你。” 新的条件被她提了出来。 众人立即就因为德王妃的这一条件,在心里乐开了花。 他们发现,今天最为精彩的,其实不是那场论道,而是刚发生的这笔交易,不管个别人怎么想,大部分人都觉得,这其实是一件蛮值得期待的事情。 十天半月一首新词新曲! 这样的好事想不让大家期待都难。 要知道,这是一个娱乐活动极为缺乏的时代,对于那些有点文化素养的人来说, 诗词歌赋就是最为高雅的享受,因此在大家看来,郑经是不是金屋藏娇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三绝公子能有源源不断的新词新曲面世,让大家在精神层面得以愉悦的享受。 就好比说此时的王竞。 作为外来者,当他听说,自己同样也倾心的苏窍窍竟然一下子就被郑经收为了囊中之物时,他内心是有些许失落的,甚至还后悔,自己没有提前下手,花大把银子来给苏窍窍续身。 但他很快又想通了。 一个伶人而已,除了豫州花魁大赛花魁这一名号以外,她跟其它伶人又有啥区别?犯得着因为一个伶人,而跟如日中天的三绝公子过意不去吗? 一想通之后,他即刻就开始发挥他的商人本色,起哄道:“哈哈,王妃此要求极为公平,郑公子,你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看你接下来的了。” 他干脆故作大方,趁机开起了郑经的玩笑。 而他的这一句,即刻就让事件的另一位主角,苏窍窍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半空中。 请问此时的苏窍窍有何感受? 首先,想哭是肯定的。 她没想到,郑经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真向德王妃提起了把她留在会宁的要求,并且还几乎默认了,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他的人。 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半个自由身。 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郑经今天向德王妃提起此事,那她真不知道,自己在青楼到底还能熬多久,更不知道,熬到何时才是尽头。 像颜月月那样,再熬个十来年,等到二十七八年老色衰无人问津之后再顺理成章地退? 真要是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会过得生不如死。 而现在,她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要知道,在郑经跟德王妃所提的条件里,可包括她平时不必住醉香楼,而是住书局,只需在晚上才去醉香楼唱唱曲,这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是半个身子已经脱离了青楼。 而最为关键的是,郑经几乎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已经承认了,她已经是他的人,那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已经无需担心再有别人来打她的主意了,也意味着,哪怕她再去醉香楼唱曲,也只需专心唱曲好了,已无需再刻意去迎合任何人。 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比如说,再有王竞这种财大气粗、背景了得的客人来邀她陪游,那对不起,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甚至于胆子肥一点的话,她都可以直接来一句:老娘不乐意,你奈我何? 此时的她,感觉自己已经有了这样的底气。 这还真不是她持宠而娇,而是她经过仔细观察,并细细琢磨后得出的结论。 道理很简单。 在这世上,在大夏国内,论背景,比德王府更深的几乎已经罕有了,而现在看郑经跟德王府之间的关系,几乎已经到了密不可分的程度,不管是德王爷还是德王妃,都对郑经极为看重,如此一来,真有人来招惹她的话,那这世上还有谁是她得罪不起的? 这一点对她来说确实是极为重要的,有了这样的保障,她就不会再觉得在青楼是煎熬,这也让她开始敢去想:再过几年之后,我就能彻底恢复自由身? 对此,她颇为期待。 而与此同时,她更为期待的则是:我已经对浪之兄以心相许了,那啥时候再来个以身相许? 此时的她,感激涕零得有些恨嫁了。 当然,这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郑经能当众做出一首让德王妃满意的新词新曲来。 他可以吗? 她期待地看向了郑经。 那郑经可以吗? 男人不可以说不可以。 因此,他没有丝毫犹豫,即刻就豪迈地说道:“拿纸笔来。” 正文 第312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纸笔很快就被呈了上来。 对白嫖帝郑经而言,当众做出一首让德王妃满意的新词来自然是没啥难度的,可当他提起笔来时,却还是稍稍犯难了。 剽窃哪一首好呢? 他在为此问题而头疼。 对于他来说,不是没诗词可剽窃,而是可选择范围太广太多。 而最难的地方在于,他之前为了帮苏窍窍夺花魁, 一开始就搬出了两首堪称顶级的诗词,那起点实在是太高太高,高得连他在这种人多的地方,自己都嫌弃那些水准一般的诗词了。 还有,诗词好剽窃,可是已经谱好了曲的词却并不多,而现在德王妃的要求,是既要词又要曲, 这让他不得不开始搜肠刮肚, 甄选起合适的诗词来。 柳永、李清照、纳兰性德…… 他的思维还是从这些婉约派的代表词人入手。 毕竟他接下来要剽窃的,可不是一首两首诗词,而是十天半月一首,并且适合编成曲,拿到青楼来唱的,还是以婉约派诗词更为合适。 毕竟婉约派诗词的特点,是内容侧重儿女风情,用词圆润清丽含蓄,音律婉转和谐,有一种柔婉之美。 有了! 一想到婉约派的代表人物,他即刻就想到了一首合适的词。 在故作斟酌后,他开口了:“王妃,这词我是有了,也绝对能包你满意,只不过有一点……” “啥?” 被郑经故意吊了胃口的德王妃忍不住出声问道。 “等我写出来了,你看了听了可别哭啊!” 郑经的铺垫来了。 他接下来要剽窃的这首词,单从水准上来说, 并不亚于他之前所剽窃的《青玉案·元夕》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在后世也是唯美得人人皆知,唯有一点不好,就是有点悲,被誉为生命的哀歌、千古绝唱等。 既然被誉为生命的哀歌,一旦碰上那些心有感触的人,那是绝对能把她们给听哭的,而在场的人里,据郑经估计,一旦他写出来,最有感触的,应该就是德王妃、颜月月、苏窍窍这三位北华人,因此,他不得不事先声明。 只是他这么一说…… 啥? 你写一首新词,竟然还想把德王妃给听哭?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众人在惊讶之余,又深表怀疑,再次觉得他这是要把牛给吹上天。 而德王妃听了则更是不服,即刻就放言道:“你尽管写就是, 你若是真能让我听哭, 那我就……啥都依你。” 她原本想说:你要是能把我给听哭, 那以后苏窍窍想咋样就咋样, 你说了算。 但一想到几个月之后就是花魁大赛国赛,若是万一郑经提出,不让苏窍窍参赛了,那醉香楼就亏大了,因此她在说了半句之后,又活生生地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不过对郑经来说,这已经够了。 他即刻就朝颜月月说道:“月月姐,准备操琴吧,这首词原本是送给你的,现如今,我就拿它出来献丑了。” 在关键时刻,他还没忘记为这首词找到一个合适的来由。 也顺带还颜月月一个人情。 毕竟在豫州之时,他就已经答应过颜月月,要再送她一首诗词,那一首原本是已经准备好了的,但现在因为需要,他打算用这一首来顶替。 “你写便是。” 颜月月即刻就媚笑着回道。 其实此时的颜月月,才是在场所有人里心情最为复杂的那一个。 她也没想到,郑经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跟德王妃提出了把苏窍窍留在会宁的要求,并且还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是的,在她眼里,十天半月一首新词,绝对比郑经直接拿出十几万两银子来替苏窍窍续身,代价还要大太多太多。 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多吗? 对他人来说,是一个根本就无法承受的数字,可是对生财有道的郑经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再她看来,只需多给郑经一些时日,比如说半年,他就能把这笔银子给凑出来。 因此在她看来,郑经向德王妃做出的这一承诺,所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其中所需耗费的心血,绝对不是能用银子来衡量的。 这也让她忍不住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 那时的我,怎么就不能像苏窍窍这么好运,碰上一位真正的有情郎呢? 原本还沉浸在羡慕妒忌恨加心伤之中的她,现在一听说郑经接下来要写的这首词,竟然是为她准备的,即刻又开心了起来,恨不得即刻也来上一个以身相许。 只是这么一来,又把众人给刺激到了。 啥? 郑经还刻意为颜月月写了新词? 这是啥意思? 是要老少通吃的节奏? 大家即刻又把意味深长的眼神投向了郑经和颜月月。 尤其是郑衍。 此时的郑大人忍不住想:哼,这登徒子,我找他要一首诗,几个月都还没要到,现如今为了两个女人,却是一首接一首往外搬。 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 郑大人又一次兴起了事后一定要找郑经好好算算账的心思。 而心情最为惆怅的,莫过于德王爷了。 此时的他忍不住想:难怪颜月月一到会宁,你就向我要人,原来两人早已经勾搭成奸! 哼,奸夫**! 此时的郑经却已提笔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虞美人”三个大字很快就跃然纸上。 很显然,他现在所剽窃的,是婉约派代表人物,南唐后主李煜所创作的那首极为有名的《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该如何来评价这首词? 单从一个愁字来说,怎么评价都不为过,论水准,确实并不亚于《青玉案·元夕》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而最为关键的是,把这样一首词以送给颜月月的名义拿出来,他半个字都用不着改。 尽管这首词是李煜送给自己的,但从词的意境来说,送给颜月月这样一位从北华来的曾经红伶也很合适。 故国,在原词中指的是金陵,也就是现在的会宁,但同样也可以指北华都城,至于朱颜改这三个字,则再适合颜月月不过了。 同样的道理,这首词送给德王妃其实也是合适的,因为她也是来自北华,同样也已朱颜改。 因此,当他一气呵成,在纸上写下“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最后几个字时,眼泪已经盈满了德王妃的眼眶。 至于颜月月,则早已凄然泪下。 “你这坏人!” 她忍不住忘情地说出了这样一句。 正文 第313章 天价 确实太坏了! 竟然还没开始听,就已经把我给看哭了! 此时的德王妃也忍不住在心里说道。 其实郑经还是低估了这首词对德王妃的感染力,尤其是其中的那一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在场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有所不知的是,其实此时的北华,已深处风雨飘摇之中,自从新皇继位之后,北华国内的状况就江河日下。 而动荡的根源, 就在于原来被称之为柱国的镇西王那一脉被新皇联合世家严重打压,结果又导致了北华的世家又重新势大,彻底把朝廷给架空了。 世家势大的结果,就是北华已经有了民不聊生、四分五裂的势态,照这样发展下去,亡国都有可能。 亡不亡国, 德王妃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问题是现在她那一脉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一不小心就有灭族的风险。 这就是她一看到这首词,即刻就热泪盈眶的原因,若不是在场人实在是太多,她在全力控制的话,估计眼泪早就流出来了。 而此时的郑经也同样对此有所不知,在把词写出来之后,他又换了一张新的纸,然后边哼哼,边把这首词的谱子也一口气给写了出来。 毕竟有了送给颜月月的借口,他也无需担心写的速度过快,被大家看出来他是剽窃。 在写完曲之后,他又稍稍费了点时间,把曲子的和弦也标记了出来,然后往颜月月面前一推:“来,试试吧。” 泪痕未干的颜月月开始了这首曲子的练习。 而其他人,则围着那一首被写成了书法的词围观细品了起来。 该如何来评价这首词? 尽管其他人并不会像德王妃和颜月月那样,一看到这首词,就勾起伤心往事, 眼泪忍不住哗哗哗地往下流,但这首词获得大家的一致好评,广泛引起他们的共鸣,还是可以的。 毕竟这是一首把愁思写得既形象又抽象的千古绝唱。 “唉,幸亏我比浪之早生了二十年,要是跟他同在一个时代,恐怕我这辈子都不敢写诗词了。” 卢勋忍不住感慨道。 他的这一句,即刻也获得了很多人的共鸣。 阮留之就不必说了,此时的他也正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已沉迷于道,很少再写诗词,否则的话,在这家伙面前,还真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而对卢勋这一句感受最深的,莫过于顾倾城和席希明。 两人一个是江南第一才子,一个是会宁第一才子,可他们很不幸,恰恰成为了郑经同一时代的人, 而自从他们遇见郑经之后, 已经很久没写过诗了。 不写的原因,就在于受打击太大, 已没了再写的信心,估计还需要把心态再调整相当长一段时间,才会有重写的勇气。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受伤害的还不止是顾倾城、席希明等士子。 还有德王爷。 郑经来会宁之后,一共就写过三首诗,分别是送给太后的《江南春》,送给陈仲平的《过秦淮》,以及送给他的《庭院梨花》。 在德王爷看来,那三首诗,绝佳的级别肯定是有了,但离传世还稍稍差那么一丢丢。 但他之前已经足够满意了,毕竟传世作品,再伟大的诗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写出几首。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 传世作品对郑经来说很难吗? 之前有《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现在又多了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短短的三个月时间,这家伙就写出了绝对能列入传世级别的词! 而这三首传世级别的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全都是写给女人的。 绝对是重色轻友的典范! 于是乎,他得出了这样一结论。 接下来有点意思的事来了。 郑经一开始是以字词曲三绝出名,现如今,他的字词曲三绝算是又重现江湖,那么,眼前这一幅极为珍贵的字,该归谁所有? 按理说,既然这首词是送给颜月月的,那这幅字也应该归颜月月所有,但在场的那些老不修,几乎都直接忽略了那一点,都不约而同地盯上了眼前这幅字。 “浪之,你还欠族叔祖一首诗,不如就以这幅字替代如何?” 郑衍先开口了。 他原本是想事后好好找郑经算算账的,但一见到这首词之后,他改主意了,决定放弃郑经欠他的诗,转而索要这幅字。 道理很简单。 就算郑经兑现承诺,写一首诗给他,但谁又敢保证,郑经写给他的诗能像眼前这首一样,达到传世的等级? 同一人的字,一副写的内容普通,另一幅是传世作品的墨宝,那二者的价值是天渊之别的,后者完全可以当成传家宝一代代传承下去。 这就是郑衍宁愿放弃郑经欠他的诗词,也想要这幅字的原因,因为他敢肯定,这首词用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被全天下广为传唱。 受伤害最深的德王爷却不干了。 “喂,郑大人,你搞错了吧?这是浪之跟瑞滢达成的交易,要不你拿三十万两银子出来,替窍窍姑娘续身,我就把这幅字让给你?” 他立即就毫不客气地说道。 众人:“……” 三十万两银子! 你也好意思这么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不去抢? 大家立即就忍不住腹诽起了德王爷来。 就连郑经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最早剽窃的那两首传世作品,《青玉案·魁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最初的底稿都已经到了德王爷手里,连颜月月手中的只是复制品而已。 现如今,这第三首传世作品的底稿,德王爷竟然又厚颜无耻地收入囊中,这未免也太贪得无厌了一点。 可他又能说什么? 毕竟他得用这首词来换苏窍窍的自由啊! 一想到德王爷竟然叫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价码,他心里很快就平衡了,毕竟这是他剽窃过来的作品,算得上是无本万利。 其他人也被德王爷的厚颜无耻给弄得无话可说了。 这样一幅字,确实是大家都想收藏,可问题是德王爷也说得在理,这是郑经拿来换苏窍窍自由之身的,想要拥有它,就得拿三十两银子去换。 能一下子就掏得出三十万两银子的又有几人? 就连财大气粗的王竞,此时也稍微犹豫了一下。 正当大家无语时,颜月月凄婉的歌声在琴声的陪伴之下响了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正文 第314章 商人本色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这首词,在后世有很多个版本,而郑经最为熟悉也最为喜欢的,自然还是邓丽君所演唱的那个版本,因此,他剽窃出来的自然也是这个版本。 而这个版本,也确实把这首词的凄婉给充分地表达了出来, 再加上颜月月身同感受,能很好地把握和表达这首歌的情感,因此,她这一开口,立即就把大家给深深吸引住了。 凄婉本身也是一种美。 一种能让人伤心欲绝的美。 因此,一曲听罢,原本还能勉强控制住泪不往下流的德王妃, 再也控制不住了,早已变得泪流满面。 竟然真把德王妃给听哭了! 大家一边回味着歌的韵味,一边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啥好。 安抚德王妃,让她不必如此伤心? 这要怎么安抚? 听歌听哭了也需要安抚吗? 别说是外人,就连德王爷,此时也只能保持沉默,任由德王妃自己慢慢缓过来。 称赞郑经不愧是字词曲三绝,写出了如此感人的词曲? 现在也不合适。 总不能把赞美建立在德王妃的悲伤之上。 于是乎,现场短暂地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氛围之中。 “请大家入席吧,让诸位见笑了。” 最终,还是缓过神来的德王妃打破了这种怪异的氛围,开始招呼大家入席。 这场庆功宴,因为郑经突然冒出来的一首新曲,已经被耽搁了好一会。 而当大家在酒桌上坐下来后,气氛也还是有些沉闷,根本就没有半点庆功的味道。 “浪之,窍窍就按你说的办吧, 你可得把她给照顾好, 千万别亏待她。” 最终,又是德王妃打破了这种沉闷。 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她的这一句意味着,郑经的这首新词新曲,已经深深地获得了她的认同,也意味着,苏窍窍已经获得了半个自由身。 “恭喜郑公子抱得美人归。” 商人王竞又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来向郑经敬酒、道贺。 气氛也就此慢慢打开。 话题很快也回到了原本该有的轨道上。 今天的这场论道,既然郑经已经赢了,那也就意味着,他那教材编撰委员会总编的位置已经坐稳,那接下来要做的,则是把编撰教材的事给落到实处。 “浪之,这编撰教材之事,何时可以开始?” 急于通过印教材来挣银子的骆斐找机会开启了这一话题。 “等你安排好了国子监那边的人手,我这边随时都可以开始。” 郑经回道。 从表面上看,编撰教材绝对是一项大工程,可是对郑经来说, 却是没啥难度的, 因为他早已心里有数。 毫不夸张地说,对于四书五经中的任何一本, 他都是极为熟悉的,里面很难有什么内容可以难倒他,因此,接下来要做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找人来抄书。 毕竟千百年下来,关于四书五经的注释版本已经足够多,只需人到位,那他就可以指定一个比较合适的版本为蓝本,让人把它给抄出来,然后稍加修改即可。 反正最终的定稿有他来把关。 当然,还有些细节也是得稍稍商量一下的,比如说哪本书采用哪个版本较为合适,一本书的编撰得安排多少人较合适,彼此间又如何来沟通,进度如何安排之类的。 秉着尊重两位副总编的原则,郑经还是跟骆斐和张籍细细沟通了一番。 “浪之,你的新型造纸术确定可行?真能把纸张的成本给大幅度降下来?” 沟通完毕之后,骆斐又很自然地提起了他更为关心的问题。 这教材编撰出来之后,国子监能不能通过它来挣银子,关键还是得看郑经的新型造纸术,要是纸张的成本没法降下来的话,一切都白搭。 “放心吧,顶多再过半个月,我的第一批纸就能造出来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郑经即刻又给他吃起了定心丸。 很自然地,还不放心的骆斐又细细询问起了他的造纸进度来,而郑经也稍稍给他解说了一番。 “骆大人,你就放心吧,不管是你的教材,还是留之兄的道藏,我的造纸工坊都能保质保量保价供应足够的纸张出来。” 最终,他再一次给骆斐给吃起了定心丸。 其实最急着等纸张成本降下来的,并不是国子监的标准教材,而是道家的道藏。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阮留之一直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投放在了道藏的整理上,在一众士子的协助之下,现在已经有好几本道藏在刻板了,很快就能投入印刷。 因此,他也顺带给阮留之吃了一记定心丸。 这一连串对话,可是把第一次参与进来的王竞又听了个目瞪口呆。 啥? 郑经除了才华横溢之外,竟然又印书又造纸的?并且还把规模搞那么大? 他确实又听呆了。 在在场的所有人里,他作为外来者,对郑经的了解肯定是最少的那一个,哪怕在来见郑经之前,他已经缠着苏窍窍问了好一会,他也仅是知道,郑经就是三绝公子,《华夏日报》也是他办的。 仅此而已。 毕竟苏窍窍知道的也不多,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把啥都说给他听。 按他原本的打算,这次厚着脸皮来见郑经,无非是为了先混个脸熟,好为将来的附庸风雅做铺垫,可现在他一听说郑经又造纸又印书又办报的,他一下又闻到了新的商机。 造纸,新书…… 这都是很能挣钱的生意啊! 若是真能像郑经所说的那样,一本书的纸张成本降到二两银子以下,那不管是印书还是卖纸,都是海赚? 其利润,未必会比卖盐少啊! 关键时刻,他的商人本色开始发挥。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等庆功宴过后,他就提出告辞,去跟他的那些商人朋友汇合,然后准备明日回扬州。 现在,闻到商机的他却立即改主意了。 于是,等宴席快结束时,他即刻就找了个机会,对郑经说:“郑公子,我难得回会宁一趟,能不能再冒昧地请求一下,去你的书局观摩一番?” 郑经:“……” 又有大肥羊主动送上门来? 正文 第315章 大生意 盐商! 这是大夏国最大的盐商! 对于王竞的这一身份,郑经已经是知晓的,但因为是初次见面,素昧平生,因此在一开始,他并没想过要打他的主意,去薅他的羊毛。 尽管这很可能是大夏国最肥的一只肥羊。 说王竞是大夏国最肥的一只肥羊, 这一说法还真是不过分。 为啥这么说? 打个比方说,在现在这个年代,一石米大概是220文左右,可一石盐的价格,却差不多要去到一千文,是米价的四到五倍。 这还是比较苦涩的粗盐,品质比后世的工业盐还不如。 若是白花花的精盐,那则是论斤卖的,一斤盐就要卖一两银子左右, 差不多相当于五十斤猪肉的价格,绝对堪称天价。 也正因为盐是所有人都离不开的消耗品,但价格又死贵死贵,因此早在殷商周时期,就设立了盐法,规定食盐只能由官府来经营,并且还让盐税成为了朝廷的主要收入来源。 等到了秦汉之后,朝廷又进一步对盐的经营加大了管理,来限制百姓贩卖私盐,私下贩盐一斤以上,就会掉脑袋。 只不过到了魏晋之后,随着世家势力的崛起,盐业的经营,由原本的官营逐渐落入了世族手中,比如说现如今大夏国的盐业经营,基本上已经由琅琊王氏垄断,朝廷只能从中获取少量的税收, 而大部分的收益,则落入了盐商手中。 可以说,从魏晋之后,一直到明清,盐商都是富可敌国的存在,而这个时代的盐商更是富甲天下。 现如今,大夏国最大的盐商头子,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说要去他的书局观摩观摩,那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大肥羊,要不要狠狠地薅他一把? 郑经正在考虑这一问题。 薅是肯定要薅的。 在此之前,他可能还没有这种见人就想薅羊毛的心思,毕竟至今为止,他也算是不差银子了的人,假以时日,他也可以进入富可敌国的行列。 可是在刚才,德王爷无心的一句却又刺激到他了。 “要不你拿三十万两银子出来,替窍窍姑娘续身, 我就把这幅字让给你?” 德王爷跟郑衍所说的那一句,他也听到了,当时他啥也没说, 但却让他意识到,真要是遇上什么事,他现在的那点银子根本就是啥也不是。 一个苏窍窍就价值三十万两,那十个呢? 更何况他还有拯救天下人的念想? 于是,这确实刺激到他了,让他进一步兴起了多多积攒银子的心思,而就在此时,王竞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说要跟着他去书局观摩观摩。 那就必须得薅啊! 毫不夸张地说,他若真是能薅得了王竞的羊毛,那他薅王竞一次,绝对能比得上他薅以往的所有人,甚至还远远不止。 可问题是怎么薅呢? 像这样的大肥羊主动送上门来,郑经肯定是不满足于卖他一些书,帮卢勋的义学募募捐之类的,而是…… 插足他的制盐生意! 郑经即刻就动起了这一心思。 在后世,但凡研究过穿越指南的人都具备一个基本的常识,那就是假如真有穿越机会的话,首先必须学会的技能,不是造纸,不是印刷,也不是水泥的制作,而是……制盐! 为啥制盐这么值得学? 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盐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快速消耗品。 后世研究表明,人只需十天不吃盐,就会出现食欲不振、四肢乏力、头晕等症状,严重者甚至可能出现厌食、恶心呕吐、心跳加速、脉搏无力、肌肉痉挛、视力模糊、反射减弱等症状,很快就死翘翘。 因此,纸可以不用,书可以不看,水泥有没有都影响不大,但盐却是不能缺的。 而会制盐的话,想发大财却是很容易。 为啥这么说? 众所周知,盐分很多种,沿海有海盐。盐湖有池盐,盆地有井盐、山里有矿盐……但不管哪一种,都存在一个炼制的过程。 而制盐的技术,从殷商周到唐宋,都还是很落后的,在此上千年的时间里,像海盐的炼制,一直使用的都是效率极低、成本极高的蒸煮法,一直要到元代,低成本的。 也正因为日晒制盐法的出现,才能让盐价给大幅度降下来。 至于精盐,哪怕到了明清,也都还是一种奢侈品。 而郑经作为研究过穿越指南的人,对制盐技术肯定是已经掌握了的,不管是粗盐的炼制,还是精盐的提炼,他都可以轻松搞定。 如此一来…… 哈哈哈哈,大生意来了! 郑经即刻就暗自窃喜,连忙以异乎寻常的热情招呼道:“哈哈,王公子,您客气了,您愿意去的话,我随时欢迎。” 如此的热情,连王竞都颇感惊讶。 要知道,他虽然是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家世子,但本质上却已是一介商人,而在这个等级观念极强的时代,商人的地位又是极低的。 打个比方说,在场的这些人里,别说张籍、骆斐、郑衍、卢勋、阮留之等名士或朝中要员,就顾倾城、席希明等这些年轻士子,都不怎么稀罕来搭理他,对他是不冷不热,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现如今,才学和名气比这些人都大得多的三绝公子,竟然对他是如此的热情,这还真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多谢郑公子。” 略显激动之下,他又连忙躬身施了一礼。 “王兄真的不必客气,你我今天算是一见如故,不如直接叫我浪之好了,走,我现在就带你去书局看看。” 郑经却是更加热情了。 一把就拉起了王竞的手,准备带他去书局。 毕竟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一只肥羊,为了拉近感情,以便于接下来谈大生意,因此他不惜以兄弟之礼待之。 只是这么一来,却是把其他人又给看懵了。 嗯? 这家伙怎么待一介盐商如此的热情? 当初识得我等,也未曾有过如此的表现啊! 张籍、骆斐、郑衍等老一辈忍不住惊讶地想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阮留之则是如此想。 说起来,阮留之算是认识郑经时间较长的一个了,他在书局也已经呆了差不多有一个月,因此他对郑经已经是相当的了解。 据他所知,郑经从未对任何人如此客气过,包括对他,以及对德王爷,都是能怼就怼,能损就损,根本就谈不上客气二字可言。 可现如今…… 这家伙,葫芦里有在卖什么药? 正文 第316章 你四我六 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大家都对这一问题极为好奇。 可是让大家伤心的是…… “之言先生,非文先生,族叔祖,你们请先回吧,我还有贵客要招待,今天就不多陪你们了。” 一出梨苑,郑经就竟然开始撵人了。 他先把张籍、骆斐、郑衍这三位老一辈给打发了。 “王爷, 王妃,你们也请先回吧,咱们的事等以后再说。” 接下来他开始撵德王爷一家。 德王爷也对郑经的异常举动极为好奇,还试图挣扎一番,对德王妃说:“瑞滢,这下一期的《华夏早报》快要出了, 你先带蒨文蒨武回去吧, 我还得去书局忙碌一阵子。” 很显然,忙碌是借口, 真相是他又预感到,接下来又有热闹可看。 可郑经却说道:“王爷,你这就太不厚道了一点吧?王妃之前那么伤心,你也不赶紧回家好好安抚安抚?报纸的事哪用得着这么赶?” 一顶不厚道的大帽子即刻就扣到了德王爷头上。 德王爷:“……” 啥? 我不厚道? 你这是要挑拨我跟王妃之间的夫妻关系吗? 一时间,他又不知该说啥好了。 在这一刻,他忍不住想起了孔夫子的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他发现,跟郑经把关系给处近了之后,这家伙简直不把他当王爷对待,对他的态度,完全可以用不逊二字来形容,活脱脱无耻小人一个。 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还想继续挣扎,可郑经却又转向了顾倾城、席希明等士子,接着说道:“这样吧,你们今天都先回吧,我干脆通通都给你们放上半天假。” 为了绝了德王爷继续去书局的念头, 他干脆把这些士子都全给打发了。 一定有问题! 德王爷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此时此刻, 他似乎已找不到再跟去书局的理由和借口,他堂堂一王爷,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得死皮赖脸地跟去听个明白吧? 无奈之下,他之后恨恨地带着家人离去。 接下来轮到卢勋了。 “卢大人,你也请回吧。” 对待堂堂府尹大人,郑经更是不客气,连个理由都懒得找了,就这么把他给打发了。 最终,跟他一起回书局的,也就只剩下原本就住在书局里的那几人,比如说郑书笙、徐玄机、阮留之等人,再加一个新到的颜月月,以及刚被他留了下来的苏窍窍。 而当大家回到书局后,郑经又说道:“你们各忙各的去吧,月月姐,你留下来一下。” 最终, 竟然连阮留之等人都被他撵走了, 只留下了颜月月跟他一起来接待更是受宠若惊的王竞。 啥事非得弄得这么神秘? 连王竞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王兄, 我听月月姐说,你是卖盐的对吗?这天下之盐,有三成出自于你家盐场?” 郑经却问得非常直接。 王竞一愣。 作为商人,他之所以来书局拜访,虽然目的是为了寻找新的商机,但他没想到,郑经这一名士竟然比他这个商人还直接,连他的屁股都还没坐稳,竟然就问起他的生意来。 “三成可能夸张了一点,但两成肯定是有的。” 但他还是稍显得意地如实回道。 这也确实是他的得意之处。 这天下之盐,有池盐,有井盐,有矿盐,有海盐,但现如今基本上以海盐为主。 而海盐,自江南往北,气温过低,海滩上很难析出高浓度的卤水来,煮盐的成本相对较高,因此一到北华那边,就算有盐场,普遍规模都不大。 而南边,去到南海郡、义安郡那边,虽然温度高,海滩上的卤水浓度也更高,但交通却极为不便利。 因此,算来算去,这天底下的盐场,确实是琅琊王氏家的最大,并且还利用了交通便利,几乎垄断了很大一部分的贩盐生意。 “很好,既然如此,那我有一笔大生意,不知王兄有没有兴趣一起做。” 郑经又开口说道。 这次更直接。 王竞又是一愣,问道:“啥生意?” “你提供粗盐给我,我来将其提炼成精盐,再由你销售出去,所赚的银子咱们对半分。” 郑经直接说出了他的用意。 这也正是他要把所有人都给撵走的原因。 因为受了刺激的他,已经瞄上了精盐提纯的生意,而这桩生意,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本万利,因此,处于保密的需要,他必须尽可能地将消息封锁。 如此大的一桩生意,他一个人也是吃不下的,因此他还得拉上王竞这位最大的盐商一起来分这杯羹。 而王竞也确实具备成为他合伙人的资本。 他有提炼精盐的原材料粗盐,有现成的销售渠道,有贩盐的许可,这样可以省去他不少事。 既然是合伙生意,那就不如直接点,言之以利。 这下可是把王竞给彻底说楞了。 啥? 我只需提供粗盐给你,你负责提炼成精盐,然后利润对半分? 那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利润到底有多大? 此时的他确实一下就听懵了。 他心里即刻就算起了账。 正如郑经所知,按照现在的行情,一石粗盐的市场价大概在一千文左右,也就相当于一斤盐十文,而精盐,一斤盐的市价差不多是一两银子。 二者的价差是百倍! 为什么差价如此巨大? 当然是精盐极难提炼。 像王家的盐场,在熬制海盐时,一大锅盐里,也仅仅只能在刚开始熬制时,从锅的内壁小心翼翼地刮出少量盐晶,然后将其磨碎之后,才能成为精盐,剩下的,全是带苦涩味的粗盐。 现如今,郑经却跟他说,他出粗盐,对方负责提炼,然后收入对半分。 有这种好事? 精盐又哪有那么好提炼? 他可没听说竟然可以用粗盐来提炼精盐。 因此,他立即笑道:“呵呵,浪之,你真若是能把精盐给提炼出来,那别说对半分,就算给我四成……不,三成,我也心满意足。” 此时的他,觉得郑经是书生意气,在痴人说梦,因此他干脆充起了大方。 也别怪他如此大方。 要怪只能怪,这其中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 打个比方说,一斤粗盐,他给其他盐商的批发价大概在五文左右,而一斤精盐,批发价则到了差不多七十文,相比市场价,这批发价更是价差一百四十倍。 这么一算的话,粗盐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销售渠道又是现成的,因此别说三成,哪怕两成甚至是一成,他都乐于答应。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四我六,合作愉快。” 郑经却立即向他伸出了右手。 王竞一下就彻底懵了。 啥? 你来真的? 正文 第317章 狐媚姐的另一面 就这么定了? 你六我四,合作愉快? 王竞确实被郑经的这一句给彻底整懵了。 作为商人,他自然是没少跟人合作过,但从未像是今天这样,才第一天认识,对方就这么直接了当地说想跟他合作,并且还提出了一个近乎于痴人说梦的想法。 从粗盐提炼精盐? 这真有可能吗? 千百年来, 无数制盐者都未曾实现的事,现如今竟然从你一个书呆子嘴里这么轻易地蹦了出来,不是痴人说梦是啥? 若不是对方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三绝公子,已极具声望,他差点就忍不住想出言冷嘲热讽了。 “浪之,别开玩笑了, 你真有心想跟我合作的话,咱们不如谈谈你更擅长的印书、造纸之类的,盐这东西, 没个十年八年,是很难玩得转的。” 他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来劝说。 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在制盐方面,你是外行,我没兴致带你玩,想要合作的话,把你的印书和造纸拿出来还差不多。 咦,竟然被对方给鄙视了! 一时间,郑经不知该说啥了。 说实在的,他之所以拉王竞合作,愿意把这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分一杯羹给他,除了王竞确实具备资源优势和销售渠道优势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对王竞的印象总体来说还算是不错。 作为穿越者,他对商人并没有那么强的歧视心里, 尤其是对那些有大格局的商人, 他甚至还极为欣赏和认同。 他原本以为,王竞似乎像是一个有大格局的商人,可从他现在的反应来看,他却有了些许的失望。 自负! 这并不是一个有大格局之人该有的特质。 因此,他在考虑,要不要换个人来合作,让王竞错失这笔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他这一沉默,陪着他来接待王竞的颜月月却有些不乐意了。 啥? 我家浪之主动找你合作,你竟然敢嫌弃他是外行? 给脸不要脸是吧? 此时的她,其实也没想到,郑经在把王竞领到书局之后,竟然如此突兀地跟王竞谈起贩盐的合作买卖来。 从粗盐提炼精盐? 你嫌现在赚的还不够多吗? 跟王竞不一样的是,她并不怀疑郑经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不管是新型印刷术,还是新型造纸术,还有那样叫水泥的东西,无一不是别人做不到,但郑经却轻松实现了的。 在我面前,你一定要相信奇迹的存在! 她已经牢记了这一句。 现如今,她一见王竞竟然鄙视郑经,言语里夹带着嘲讽之意, 喜欢护犊子的她一下就憋不住了。 她即刻就拉下了脸, 冷言道:“王公子,你觉得浪之是在跟你开玩笑?请问你何德何能,值得浪之浪费时间来跟你开这个玩笑?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多少人想见他一面都很难很难吗?” 毕竟是曾经的青楼红伶,对付人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了一点。 有必要时,再厉害的男人,也能被她哄得一愣一愣、屁颠屁颠的。 而没必要时,她怼起人来绝对也能让任何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现在就属于没必要的状态。 王竞的出身再好,再有挣钱本事,又与她何干?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在醉香楼混了,再也用不着看客人的眼色行事。 你除了投胎好点,论真正的挣钱本事,能比得上郑经?论才学、声望,你比得上郑经一根寒毛? 因此,她毫不客气地开怼了。 现在的她也已经具备了这个底气。 毕竟现在跟郑经接触的那些人,像德王爷一家、卢勋、张籍、骆斐、郑衍、诸糅真人、慧存真人等,无一不在郑经面前客客气气的,论声望和地位,这些人可比王竞这一介商人要高太多太多。 只是这么一来,就让王竞很是尴尬了。 他没想到,头一天还跟自己同船来会宁,当时还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她,今天却摇身一变,变成了郑经的人,然后一下子就对他翻脸不认人。 但他也被颜月月怼得无言以对。 毕竟颜月月说得很有道理,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是亲眼见识了,连德王爷、卢勋等人,都不被郑经当一回事。 是啊,跟那些人相比,我除了有琅琊王氏的背景,以及有几个臭钱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让如日中天的三绝公子在我身上耗费时间的资本? 经颜月月这么一怼,他即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点人际交往上的小忌,连忙尴尬地解释道:“月月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想从粗盐中提炼出精盐,实在是不太可能。” “你们不行,就代表浪之也不行?那你知不知道,浪之一接手王爷的书局,就发明了新型印刷术?他一嫌纸张贵,就发明了新型造纸术?” 颜月月即刻就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说话想跟放鞭炮似的,不带半点停顿。 直到一连三问之后,她才把语气放缓了下来,又继续说道:“记住,浪之的本事是远超乎你想象的,他不仅才学过人,真论挣钱本事的话,也未必会输给你等。” 她把最想说的一句给说了出来。 反鄙视的意味极其浓烈。 此时的王竞确实被她说得有些无地自容了。 啥? 论挣钱本事,郑经也未必会输给我? 对于这一句,他本能地想反驳的,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颜月月说的未必是假。 是啊,这华夏书局原来是德王府的,生意一向很冷清,可现如今一到郑经手里,连国子监的教材,道家的道藏都来找他印,这不是有本事是啥? 自己之所以找上门来,不就是闻到了,这其中似乎隐含了很大的商机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的不是小错,而是大忌,于是立即就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对郑经施了一礼,很诚恳地道歉道:“还请浪之见谅,确实是我唐突,出言冒犯了。” 关键时刻,他的商人本色又发挥了出来。 商人可以跟任何人任何事过意不去,但绝对不会跟钱过意不去,但凡是牵扯到一个利字,让他低头做孙子都没问题。 这一幕,也稍稍有点出乎郑经的意料。 他没想到,狐媚姐姐一怼起人来,竟然是如此之犀利,连王竞这样的大肥羊,都被她怼得乖乖地道歉。 这未免也太解气了一点吧? 他心里暗爽。 但与此同时,他对王竞的印象又稍稍好了一分。 能屈能伸,倒也算是有格局之人的一大特质。 这让郑经又重新有了跟他合作的心思,但接着他却说道:“没事,这样吧,不妨等我把精盐给试制出来后,咱们具体再谈如何?” 只不过合作方式改了。 从直接合作到具体再谈。 正文 第319章 大妇风范 当郑经又带着颜月月和陈管事去南郊买买买,准备买地建制盐工坊时,苏窍窍已正式入住了书局的后院,成为了书局中的一员。 她的入住倒是简单。 尽管她已经是花魁,可是作为出道才不久新伶人,她暂时是没啥财务可言的,因此, 从豫州到扬州,再从扬州到会宁,她的所有资产,也就一些随身带的衣物及饰品,外加一个楼里给她配的使唤丫头。 现在,她也是这么简简单单地进了书局。 而负责安顿她的, 则理所当然是郑书笙。 按照郑经之前的安排, 在颜月月到来之前, 陈管事掌管着他旗下产业的一应杂务,相当于担当着管家的职责,但书局之内的事,及财务大权都掌握在郑书笙手里,这也就意味着,郑书笙其实已经相当于半个女主人。 现在就算颜月月来了,也不会改变这一局面,因为按照郑经的安排,颜月月即将负责的,是他生意上的事,这也就意味着,颜月月和苏窍窍的到来,郑书笙这半个女主人还得承担起安顿她们的责任。 只是该如何来重新面对苏窍窍呢? 郑书笙算是遇到了一个小难题。 在此之前,是不存在这一问题的,因为在整个书局里,跟郑经关系最为亲近的,也就只有她一个,并且两人已经以兄妹相称, 因此, 她能理所当然地承担起半个女主人的职责,得心应手地安排起了书局之内的一应事务,已经管理着所有的开支。 毕竟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从小就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之下熟悉过这些事务,因此这对她来说,是没太大难度可言的。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 不同之处,在于苏窍窍身份的变化。 在今天之前,苏窍窍还是客,所以她接待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可她没想到,一夜过后,苏窍窍却摇身一变,变成了郑经的女人,尽管是妻是妾的身份还有待落实,但不管怎样,从名分上来说,苏窍窍已经比她还高上了一筹。 妻也好,妾也罢,总比她这个并不是嫡亲的妹妹要高上半分吧? 那她又该如何来面对呢? 在她听到郑经打算让苏窍窍也入住书局那一刻起, 她就已开始在考虑这一问题。 其实从内心来说, 那时的她, 对苏窍窍是有一丝妒忌的,因为自豫州之时起,她就已经暗暗下过了决心,她这一辈子,除了郑经,谁也不嫁。 谁知,拔得头筹的竟然不是她,也不是时常被郑经调戏的徐玄机,而是苏窍窍。 这让她怎能不心生一丝妒忌? 但作为大户人家小姐,她有一点好,那就是从小接受的便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对于男人三妻四妾这种事已习以为常,因此,徐玄机也好,苏窍窍也罢,她们的存在,还不至于让她妒忌得发狂。 不仅如此,她还暗暗提醒自己,一定得有格局,一定要有容人之心,并且要有大妇的风范,想方设法来让整个家和谐安定。 于是,在安排好仆人给苏窍窍配置上一应必要的用具之后,她半真半假地跟苏窍窍开起了玩笑:“窍窍妹妹,以后我该怎么来称呼你呢?你继续叫你窍窍妹妹,还是该称呼你一声嫂子?” 这算是一种试探。 从年龄上来说,两人其实差不多,甚至郑书笙还要大上几个月,因此在此之前,两人一直是以姐妹相称,她叫苏窍窍一声妹妹,苏窍窍则叫她姐姐。 现在,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试探苏窍窍,准备根据苏窍窍的反应,来重新决定自己对待她的态度。 这是迫不得已的事。 毕竟她不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书笙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浪之兄之所以愿意把我留下来,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可伶我,因此,你可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以免让浪之兄尴尬。” 苏窍窍即刻就笑着回道。 其实能留在会宁,并入住书局,成为郑经府上的一员,对于苏窍窍来说,同样也存在着一个小难题,那就是如何来跟府上这些人相处的问题。 同样的,虽然郑经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默认了她已经是他的人,可默认就是默认,而不是当众宣布,因此,她也同样存在着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 也好在她也同样是出身于大户人家,格局并不算小,并且又在醉香楼接受过待人接物方面的专业培训,因此早在入住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一定得低调。 千万不能还没成为郑经的人,就先把他身边的人都给得罪光了。 因此,此时的她也还算是应对有度。 这倒是让郑书笙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这对她来说还不够。 因为书局之内,除了她跟苏窍窍之外,还有一个徐玄机的存在。 经过一段时间的亲密相处之后,她对徐玄机的性子也算是比较了解了,因此她也早已知道,徐玄机心里也早已有了他,只不过暂时还难以接受他三妻四妾的念头,因此在嘴上对郑经却是各种的不屑。 这原本是没什么的,只要大家心照不宣,不将此事给挑破,那相处起来就不存在啥大问题。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这头筹竟然被苏窍窍先拔了,徐玄机那边会怎么想? 闷闷不乐。 这是郑书笙从徐玄机身上所看到的反应。 从性情上来说,徐玄机是偏冷的,一遇到这种事情,她不仅不会掩饰她的介怀,更不会对苏窍窍的到来,假装出热情或欢迎的态度来。 因此,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还有另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让苏窍窍跟徐玄机之间也能和平共处。 她觉得这也是她的责任。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干脆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给挑破。 道理则很简单。 在苏窍窍到来之前,她跟徐玄机之间可以心照不宣,大家都不说破,那倒也能相安无事。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因为今天的这一遭,让苏窍窍后来先到,抢先拥有了名分,这样一来,那岂不是她跟徐玄机在心理上吃亏了? 万一苏窍窍持宠而娇呢? 那徐玄机还能跟她相安无事吗? 这就是她的顾虑。 只是这事该怎么来挑破呢? 她开始琢磨起了这一问题。 正文 第320章 三个女人两台戏 怎样才能让书局的后院变得和睦? 为此,郑书笙确实是煞费苦心。 作为大户人家小姐出身,她很清楚,对于要做大事的郑经而言,后院和睦是极为重要的,因此,哪怕她现在名义上还只是郑经的妹妹, 她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把此重任给担当起来。 毕竟一来会宁,郑经就已经把整个家都交给了她。 当然,也因为不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因此此时的她,也不能像正妻那样,以内当家的身份来对别的妻妾进行管教,而只能采用说笑的方式来旁敲侧击。 “怎么, 难不成你还不乐意?” 她即刻又笑着问道。 “我自然是愿意的,我不妨跟姐姐说,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跟浪之兄,我就已经对他情有独钟了,只是你也知道,我身为青楼女子,是没有自己择夫的权力的,因此这事成不成,关键还得看浪之兄。” 苏窍窍倒也不矫情,郑书笙一问,她即刻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对郑经早就情有独钟。 这原本也是事实。 她确实是第一眼看到郑经时,就已经被他那奇怪的举措给深深吸引住了,然后等他亮出那一首《青玉案·魁首》之后,即刻就被他的才情所倾倒。 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她其实才是最早喜欢郑经的那一个。 比郑书笙还早! 对此,郑书笙也稍感讶异,她忍不住想, 自己是啥时候真正喜欢上浪之兄长的? 应该是在兄长得知事情的棘手之后,还没打算放弃,决定把她给带离豫州的那一刻吧? 这么算起来,窍窍其实并不是后来居上的那一个啊! 如此一想,她心里的那一丝妒意彻底消散一空,即刻就安抚道:“这你就放心吧,依我对兄长的了解,他既然没否认,那就是已经把你当成他的人了。” 她先给苏窍窍吃了一颗定心丸。 苏窍窍自然是暗自一喜。 郑书笙却紧接着又说道:“不过你还得有心理准备,兄长可是口口声声说,想三妻四妾的,你可别想着他专美于你。” 她即刻又给苏窍窍打起了预防针。 而对此,苏窍窍其实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甚至于说,她都从未想过要当郑经的正妻,对她而言,她觉得有一个小妾的名义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她出身于青楼。 但凡青楼出身的女子,能给一有才学的有情郎当个小妾, 就已经是十足的幸运了。 因此她立即极为诚恳地回道:“这个姐姐你放心,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 她之所以认真回应, 这是因为, 在她看来,郑经的正妻,十有八九是已经开始替郑经管家的郑书笙,而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正妻作为内当家,是有处置小妾的权力的,看不顺眼,打骂都是常事。 因此,她当然得趁机来在郑书笙面前表表决心。 只是她没想到,郑书笙却又说道:“这就好,实不相瞒,在你来之前,兄长曾口口声声说,想娶玄机姐姐为妻,因此,你可得千万要小心,尽量别得罪玄机姐姐。” 关键的一句来了。 为了避免徐玄机和苏窍窍之间相互看不顺眼,不对付,无奈之下,她只能暂时将正妻的名分往徐玄机头上套。 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情,依她对徐玄机的了解,以徐玄机清冷的性子,是不可能主动放下身段来跟苏窍窍处好关系的,那就只能让苏窍窍放低身段,去稍稍迎合一下徐玄机。 这可是让苏窍窍大吃了一惊,忍不住惊问道:“有这事?那你呢?” “我?唉……听天由命吧。” 一声叹息之后,郑书笙回了这么一句。 既不否认自己对郑经的喜欢,也表达了不强求的态度。 …… 想让后院和睦,单做一方的思想工作是不够的,因此,在安抚完苏窍窍,等她开始练习那一曲《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之后,郑书笙顾不上听曲,又找上了徐玄机。 今天所发生的事,对徐玄机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因此在回到书局之后,她就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闷闷不乐地开始发呆。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的,高兴也好,难过也罢,要是没人搭理她的话,她可以安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打坐一整天。 当然,现在的她肯定是无法入定的,一修炼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走火入魔,因此她只能发呆。 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 等那登徒子练成小周天之后,就回国师府? 其实她现在就已经有了离开的心思,只不过郑经的小周天练成在即,等郑经的小周天一练成,她就得回一趟国师府,去通知师父过来帮他彻底打通奇经八脉,向着大周天进发。 也就是说,她就算要走,那也得郑经练成小周天才行,否则的话,就是有违师命。 因此,现在她觉得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当她犯难时,隔壁却传来了琴声。 正是登徒子今天所写的那一曲《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烦人! 这熟悉的琴声更是让她觉得心里更加烦躁。 其实假如没有发生苏窍窍这一事,对于这样一首极为婉转极为动听的曲子,那她肯定是无比喜欢的,只可惜现在弹琴的却是抢了她心头之好的苏窍窍。 此时的她,确实觉得是突然到来的苏窍窍抢走了她的登徒子,她并不否认,假如没有发生今天这事,那只要登徒子再稍稍调戏一下她,那说不定她很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 只可惜…… 为什么是苏窍窍? 哪怕是郑书笙,自己也能想得通一点啊! 其实在又过了这么多天之后,她对登徒子三妻四妾的想法,并不是还处于完全不能接受的状态,最起码在跟郑书笙相处熟了之后,她已经有所妥协。 假如非得二女共侍一夫的话,像郑书笙那样的,既知书达理又贤惠还很好相处的,她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毕竟相处了那么久之后,她已经逐渐习惯了郑书笙的存在。 只可惜…… 正当她又一次感到惋惜时,郑书笙敲门走了进来,说道:“玄机姐姐,我来会宁之后,还没好好逛过,趁现在得闲,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正文 第321章 又一台戏唱罢 这确实是郑书笙来会宁后,头一回逛集市。 之前之所以没逛,是因为跟了郑经那工作狂之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根本就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 再说,书局里一旦缺什么,都会有陈管事安排杂役去采购, 或者有商贩主动送上门来,根本就不需要她去买什么。 现在却是不同了。 之前,书局里只有她跟徐玄机两个女眷,而对于女子用的那些东西,一个是落难者,一个是根本就不讲究,因此也没有特别去采购的必要。 而现在却是又多了两位, 一个颜月月,一个苏窍窍,这两位可都是过得相当精致的,因此一些女人用的东西,比如说胭脂水粉之类的,她这位负责管内的,可不能亏待她们。 于是,趁现在有闲,她干脆拉着徐玄机一起去逛集市。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女人,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逛街的。 会宁的集市有三,分别是东市、西市、南市。 这三个集市也是有所区别的。 假如按后世的标准去形容,临近富人区的东市就相当于豪华商业广场,做的基本都是富人的生意,因此整个集市,都是规规整整的商铺,而里面卖的,既有奢侈品,也有各式各样的日用品, 但普遍品质都相对较高,但价格也要贵上不少。 西市则位于平民区,因此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步行街,临街既有商铺,也有走卒,卖的也是一些价廉物美的东西。 南市则和工坊区相邻,因此卖的东西也就是以农具、工具、各种材料为主。 既然要买的是一些精致的女人用的东西,那郑书笙要逛的自然是东市,反正现在她手里也不差银子,郑经也早已交代过她,一应开支用度大胆用,用不着省。 不得不说,因为郑经那了不得的挣钱本事,她这位离家出走的逃难大小姐,在来到会宁之后,生活品质并没有降下来。 当然,逛街是顺带的,做徐玄机的思想工作才是主要目的。 “玄机姐姐,现如今书局又多了一个月月姐姐,一个窍窍妹妹, 你还习惯吗?” 走在宽近三十米,街旁栽满了槐树和榆树的东市大街上,她很随意地开启了话题。 “她们来就来呗,反正我在书局又住不了太久。” 徐玄机一脸无所谓地回道。 这明显是不待见的表现。 这也很正常。 想她这样的道家女子,虽然不像郑书笙那样,受的是三从四德的儒家教育,但道家也是极为讲究道和德的,因此,以她清冷的性子,跟郑书笙这样的良家女子还能勉强相处得来,可是对迎来送往,行为相对更为开放的青楼女子,就未必不会有成见了。 看不惯就走,来个眼不见为净,这就是她的应对风格。 这可是又小小地为难了郑书笙一下。 也好在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应对起很多事情来说还算游刃有余,因此她即刻就笑问:“怎么,她们一来,你就想走啊?这样你舍得浪之兄长吗?你可别忘了,浪之兄长可是口口声声说过,要娶你的。” 应对的办法还是那个,那就是调侃。 “哼,我才不稀罕呢,那登徒子,太能招蜂引蝶了。” 徐玄机立即又冷哼了一声。 一听语气还是不对,郑书笙连忙纠正道:“这你可是误会浪之兄长了。”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浪之兄长之所以把月月姐姐要过来,是因为他现在折腾的生意越来越多,又是印书,又是办报,接下来还要造纸,这么多事,总得有个人来帮他管,而他又是孤零零一人,身边没啥可信得过的人帮他,就只好从王妃那边把月月姐姐要过来了。” 郑书笙连忙解释起了事情的原委。 徐玄机楞了一下。 因为她平时一向不怎么给郑经好脸色看,因此很多具体的事情,郑经也只会跟郑书笙交代,而不会跟她细说,因此她确实不知道,颜月月之所以也成为书局的一员,是为了给郑经来帮生意上的忙。 但她还是又一声冷哼:“哼,一青楼女子,他也信得过?” “这你可是误会月月姐姐了,她虽然是青楼女子,但在我看来,她可是要比很多人都有情有义得多,当初在豫州,若不是她帮我跟浪之兄长,我们很可能根本就来不了会宁。” 郑书笙连忙又帮颜月月洗白,跟徐玄机讲述起了豫州往事。 这些事,有些是徐玄机知晓的,有些则是她有所不知的,但经郑书笙细细讲述之后,她也勉强接受了颜月月还算有情有义这一事实。 但她还是说道:“那苏窍窍呢?” “浪之兄长之所以要帮窍窍妹妹,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郑书笙连忙又解释了起来。 这也是她所知情的事。 就在颜月月头一天来书局时,她就曾随口问起过苏窍窍的近况,而颜月月也满怀担忧地跟她讲述起了苏窍窍想脱离青楼的想法。 因此,她也已经知道,苏窍窍虽然无奈委身青楼,但却是属于贞烈、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类。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于苏窍窍入住书局,虽然有一丝妒忌,但却并没有成见的原因。 这自然又是出乎徐玄机的意料。 这么说来,这两人入住书局,都是事出有因,而不是那登徒子见色起意? 对于颜月月和苏窍窍,也不能将她们与其它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这么一来,她心里总算是稍稍舒坦了一点点。 可她心里还是有所不甘。 毕竟登徒子是先跟她说,口口声声要娶她的,可现在却是让苏窍窍拔了头筹。 郑书笙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说道:“放心吧,不管是月月姐姐还是窍窍姑娘,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用不着多想。” 停了停,她又笑着补充说道:“还有,窍窍姑娘也说了,浪之兄长能收留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会跟你来抢什么的,你就放心吧。” 最为关键的一句来了。 既然苏窍窍说过,从未想过要当正妻,那她自然就得把这最为关键的一点转告给徐玄机。 这也确实是最为关键的一句。 一听说苏窍窍并不贪得无厌,想凌驾于她之上,徐玄机心里立即又舒坦了很多。 但她还是又冷哼了一句:“哼,那登徒子,谁稀罕他?” 语气明显又变软了很多。 正文 第322章 一桌麻将凑齐 正当郑书笙跟徐玄机在逛着集市时,郑经又一次在南郊开始了买买买,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郑书笙已经帮他化解了一场小小的危机。 买地的过程倒是很顺利。 在华夏造纸工坊的旁边,正好就是一大块尚未开发的岗地,面积多达三十多亩,经牙行一出面, 很轻松地就联系上了地主,谈起了买买买的事。 因为地是为开垦的荒地,地价并不贵,地主仅开出了三十两银子的要价,于是,郑经干脆连价都没还,就直接把它给敲定了下来。 三十来亩地, 总共算下来, 连一千两银子都不到, 也实在是太划算了,根本就没还价的必要。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就算是荥阳的一亩膏腴良田也得十几两银子,而这里可是毗邻会宁城的南郊,虽然不像城里那样寸土寸金,但肯定也是要比良田贵的。 而这么大的面积,用来建制盐工坊也已经足够了,毕竟他要干的是精盐提炼,而不是造晒盐场。 当然,地买下来之后,后续的工程量还很大,而且很多事还得由他来亲力亲为,因此,在基本敲定之后, 他即刻就对颜月月说:“月月姐, 你跟陈管事去牙行办手续吧, 等办完之后, 你们直接回书局便是。” “那你呢?” “我啊,先留下来好好规划规划。” 郑经自然是决定留下来。 这也是必要的,要知道,王竞已经答应,即刻就会派人给他送几百斤盐过来,供他来试炼精盐,因此,在盐到来之前,他还得先将试炼的事情给安排妥。 现在地是有了,但要想将它变成精盐提炼工坊,还需要一个不短的工坊建设过程,而在此之前,就只能在旁边的造纸工坊来,临时来搭建几个小型的提炼池了。 这些事,必须得他亲力亲为,外加一个小鲁来辅佐他。 他估计,接下来的很长时间, 他还得把自己的相当一部分时间耗费在这边的两个工坊上, 而这种粗活, 是没必要让颜月月这种娇滴滴的妇人留这里遭罪的。 …… 当颜月月跟陈管事办完买地的手续, 回到书局时,已逛完集市的郑书笙跟徐玄机已先她一步回了书局。 “月月姐,你回来得正好,我这边买了些胭脂水粉,宅子里也还有不少上等布匹,你来挑挑看,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郑书笙即刻就招呼道。 她还在继续尽着她的女主人职责。 既然书局里又多了两个女的,那她这位负责当家的,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好好把大家给拾叨拾叨。 她考虑得还是比较周到的。 尽管颜月月和苏窍窍都未必差衣物饰品之类的,可居家和身处青楼,装扮自然会有些不一样,因此她觉得,自己这个负责主内的有必要先帮新来的两位把这事给解决。 这事也比较好解决,女人的装扮,无非就是衣服、饰物、胭脂水粉之类的。 胭脂水粉好办,她当即在集市就买了不少回来,大家各选自己喜欢的便是。 衣服的事情也很好办。 在她跟郑经刚到会宁时,德王妃就派人送来了不少布匹和绸缎,再后来,郑经的一首《江南春》,又换来了太后的不少上等的赏赐,现在,书局里所存的布匹和绸缎,足以让大家都挑花眼。 因此她需要做的,就是在集市的裁缝铺请一位技艺上佳的裁缝上门来给大家量尺寸定制即可。 饰品之类的也差不多类似。 反正书局里现在既不差金子银子绫罗绸缎,太后的赏赐里,也还有不少其它稀奇玩意,想要啥饰品,请银匠上门定制即可。 大户人家都是这么玩的。 对此,她轻车熟路。 “哟,还是书笙妹妹想得周到,我即刻就来。” 颜月月即刻就笑着回应。 说实在的,此时的狐媚姐姐其实还蛮有压力的,要知道,书局里现在已经有了四个女人,而除了她自己之外,其她三位,无一不是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还各具特色。 她想都不用想,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郑经的后宫团。 若是论姿色,论才艺,论能耐,她倒是无惧,可问题是论年龄的话,她怎么跟其她三位年轻的姑娘去争? 她倒也想得明白,既然争不赢,那就干脆不争。 来个其乐融融才是明智的选择。 因此,在入住书局的头一晚,在得知郑经将把她留在书局的想法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称呼。 之前她称郑书笙为郑家小姐,即刻就改成了书笙妹妹。 再后来,苏窍窍一来,她也不让苏窍窍再叫她颜妈妈了,而得叫她月月姐。 不得不说,为了能让自己顺利地融入这个大家庭,她可谓是用心良苦,不惜在几位姑娘面前放低了自己的身段。 在这一点上,她跟郑书笙的想法差不多是不谋而合。 很快,书局里的四个女人,就以分战利品为名,头一回凑到了一起。 正好能凑齐一桌麻将。 只可惜麻将暂时还没被郑经给发明出来。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浪之到会宁不过两个月时光,这积攒下来的家底,可是比不少大户人家还要丰盛许多啊!” 看着后院仓库里那些琳琅满目的绸缎,颜月月先感慨了一番。 年纪大也是有优势的,那就是当四人凑到一起时,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场子给撑起来,哪怕郑书笙才是名义上的内当家,她也无需太多顾忌。 “依我看啊,咱们还是先帮玄机妹妹来挑吧,她整天道袍来道袍去的,实在是单调了一些。” 她紧接着又说道。 在三位姑娘里,苏窍窍是她一手带出来的,相处起来自然不必说,而她跟郑书笙之间也已经有了渊源,也能很好地相处,唯有一个徐玄机,从头到尾都还不怎么熟悉。 因此,她很自然地把下一个攻关目标对准了徐玄机。 “颜……月月姐说得是,我赞成,玄机姐姐,要不咱们来帮你好好挑一挑吧。” 苏窍窍即刻响应。 在经郑书笙做过一通思想工作后,她也已经意识到,想要在书局站得住脚,还得先跟徐玄机相处好,因此,原本也有些清冷的她,即刻就拿出了自己的热情。 只是她这改口还稍稍有些不习惯,差点又把颜妈妈给叫了出来。 不管怎样,两位新来的,都不约而同地把热情洒向了徐玄机。 正文 第323章 其乐融融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徐玄机这边,郑书笙原本就已经为颜月月和苏窍窍做了很多铺垫性的工作,现如今两人再这么热情,徐玄机原本一直绷着的脸,就再也绷不住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不用了吧?” 而她这态度稍稍一松动,颜月月就立即打蛇随棍子上, 又说道:“要的要的,我见过很多道家之人,有正事时是穿道服,可平日里也是穿闲服居多,反正这里布匹多的是,浪之又那么能挣银子,咱们用不着为他节省。” 徐玄机想想也是。 那登徒子,别的本事先不说, 这挣银子的本事确实是了得。 那就何必为他省呢? 反正道家都被他利用来挣银子了,并且还是我帮忙联系的,那我穿他几身衣服,应该不算占他便宜吧? 她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毕竟她也是年轻姑娘,没有那个姑娘不爱俏的,于是,她便任由其她三人拿着布匹在自己身上摆布了起来。 在四人里,对于郑经的挣钱本事,苏窍窍是唯一不知情的那一个,因此,颜月月那么一说,她便好奇地问道:“颜……月月姐,你刚才说,浪之兄的挣钱本事也十分了得?怎么个了得法?” “到底怎么个了得法,我现在也算不清, 我只大致知道,这一年下来, 他挣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颜月月回道。 这可是把苏窍窍给吓了一大跳, 惊问道:“这么多?” “可能还不止,你还不知道,今日那王公子一来,又被他给瞄上了,他竟然提出,要跟王公子合作,用粗盐来提炼精盐。 “这事真要能成的话,我估计光是精盐这一项,一年下来他就能挣个百八十万两银子。” 颜月月即刻就提起了今日所发生的事。 关于炼精盐一事,现在整个书局,除了她,就只有陈管事已知晓个大概,而眼前这几位,理应都是郑经的后院,她也不必太过于担心泄密,因此她干脆利用这一机会,跟大家大致分享起自己所掌握的信息来。 有很多事,是连郑书笙都不太清楚的。 比如说水泥的存在。 又比如说造纸的进度。 再比如说今天他又刚买下来三十多亩地, 准备建制盐工坊的事。 这可是把大家都听了个目瞪口呆, 但彼此间的关系,也很快就因此亲近了起来, 毕竟女人们在一起,只要不是彼此很不对眼,就很容易聊到一块去。 而颜月月所说的这些,也确实是很出乎苏窍窍的意料,她又不禁问道:“这浪之兄……挣那么多银子干嘛?” 此时的她也确实是颇感意外。 她原本还以为,郑经之所以用诗词来换她的自由之身,是因为拿不出足够多的银子的缘故,可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想差了。 以浪之兄这挣银子的本事,就算现在拿不出来,再过个一年半载,那也该拿得出来了吧?那他又何必费事拿诗词来替她换自由之身? 他一读书人,不是应该把精力放在功名和学问上面吗? “窍窍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浪之兄是有圣人之志的,他的愿望,是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而要想实现这一愿望,接下来可能要花大把大把的银子,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尽量先多挣一些才对。” 回答她的是郑书笙。 为了便于新来的两位更好地了解郑经的大志向,她开始细细讲述起了离开豫州之后所发生的很多事情。 这可是把颜月月和苏窍窍也听了个目瞪口呆。 郑经在她们心目中的印象,也顿时又被无限拔高。 别说是她们,就算一向对郑经不以为然的徐玄机,此时也忍不住暗暗感叹道:这登徒子,除了贪财好色,很能招蜂引蝶这一点外,其它方面,还确实称得上是一介伟男子。 时光就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一点一点消失,四人越聊越热火,越聊越融洽,然后这一聊,就直接聊到了晚饭时分,聊到了郑经从工坊那边归来。 郑经归来之时,已经是夜幕时分,而四人就坐在客厅里,一边继续聊,一边等他归来一起晚餐,当郑经从门外走进时,她们都因为了得过于投入,一时之间都未能察觉。 咦,这几个女人,怎么这么快就打成一片了? 郑书笙也就罢了,怎么连徐玄机都这么快就跟她们聊得这么热络? 这一幕,连郑经都稍感奇怪。 “浪之兄,你回来啦。” 苏窍窍先发现了郑经的归来,立即就站了起来。 其她几女也同时站了起来,颜月月还贴心地把一套已准备好的衣物交到了他手里,示意他先去换洗,然后再下来一起晚餐。 这一幕,还挺像居家的妻子,正耐心等待外出的丈夫晚归,让郑经感觉还挺温馨的,哪怕是在前世,他作为一个已婚人士,他也未曾享受过如此的待遇。 还是穿越到古代好啊,古代的女子多贤惠啊! 他忍不住如此想道。 看着眼前这几位如花似玉的女人,他忍不住有些心神摇曳。 确实,后世的那些女人虽然见识更多,但思想也更独立,可是论贤惠的话,根本就没法跟古代的这些女人比。 就好比说他,在前世好歹也算是一个文化人,重点大学的副教授一名,可是在家里的话,还真谈不上有地位可言,因为他曾经的妻子,说起来似乎比他更了不得,是一家外企的中高层管理人员。 如此一来,他在家中根本就不可能享受到现在这样的待遇,尤其是当他被贬为图书管理员之后,就更是受鄙视了,后来干脆还因此离了婚…… 往事不堪回首啊! 如此一对比,穿越来这时代还真不算是坏事了! 他忍不住暗自得意。 但很快,他又体会到了莺莺燕燕一多的烦恼。 换洗完毕,晚餐时分。 他刚一坐下来,郑书笙先告诉他,明天即将有裁缝和银匠登门,来为大家定制衣服和饰品。 这没什么。 反正书局现在又不差她们穿的那点衣服用的那点首饰,他也懒得管这些琐事,于是便回了一句:“你看着安排就好了。” 然后很快他就发现,几位女人很快就忽略了他,把话题集中到了明天该做的衣服和饰物身上。 “窍窍妹妹,你明日可得多打制几套发簪、步摇之类的,毕竟你很快就要开始表演了,这装扮可不能太寒酸。” “依我看,得先给月月姐打制一些才是,毕竟她以后是要管生意的,整天得跟外人打交道,代表的可是咱们的脸面。” “我不用,我首饰之类的多的是,还是多给玄机妹妹安排一些吧。” “最该安排的还是书笙妹妹,她可是大家小姐出身,总不能离开了家,连几套像样是首饰都没有了吧?” …… 她们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开了,反倒把郑经给晾到了一边。 郑经:“……” 这帮人,啥时候变得这么和睦了? 看这来势,是不是该提前给她们把麻将给发明出来? 正文 第324章 月下独酌 要不要提前把麻将给发明出来呢? 看着眼前这一团和气的四位,郑经确实动了这一心思,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缺少娱乐的时代,现在书局里一下又多了两位,终于凑齐了一桌,若是不给她们找点乐子的话, 估计以后这时间有点难打发。 想把它给做出来倒是不难,毕竟书局就有那么多木匠,又有专门的雕刻师,塑料麻将不好整,可木头麻将却是很轻松就能弄出来的。 甚至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弄象牙麻将…… 只不过真要把它给弄出来了的话, 书局这里以后会不会变成麻将馆,弄得大家都无心干活? 他顿时又犹豫了。 要知道,他现在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书得印,报得出,纸得造,盐得炼,义学得办,而今天,他又还欠下了德王妃一笔大债,那就是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得拿一首新的曲子出来。 这诗词倒是好办,可谱曲的话,实在不是他所擅长,还得靠颜月月来帮他…… 一想到这,他又突然记起来,颜月月可是在信里说过, 等她到了会宁,就有一首曲子要唱给他听,那就是他在豫州时,他单独送给她的那首《月下独酌》,在信中,她说她已经给那首诗谱好曲了。 “喂,你们能不能稍稍停一下?” 因为实在是没兴致听女人们谈论装扮的话题,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了。 颜月月即刻就笑着说道:“呀,咱们一聊得起劲,就把咱们的郑大老爷给冷落了,老爷,您说吧,有事请吩咐。” 这可是把郑经弄得哭笑不得。 他发现,这书局里有了狐媚姐姐在之后,在这种私下的场合,以后他是别想装正经,耍财主大老爷威风了,这江湖地位,似乎也不会有他想象的那么高。 不过这样也好,相处起来会更轻松,毕竟他是后世人, 没真想过要耍啥老爷威风之类的。 “月月姐, 现如今, 我欠你的诗词已经还了,你欠我的是不是也该还了啊?” 他也笑着开始要债了。 毕竟他能不能兑现他给德王妃许下的承诺,最关键之处还得靠颜月月,因此他想知道,颜月月的作曲水平到底有多高,能不能达到他的要求。 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得另想法子了。 颜月月一听就乐了。 要知道,因为年龄的关系,她在其她三女面前可是有些自卑的,也生怕郑经因此会嫌弃她,现如今,她一听到郑经竟然还惦记着曲子的事,她又岂能不开心? 我人还没来会宁,他就已经把欠我的词曲给准备好了,还写得那么的有水准! 现如今,我都还没主动说曲子的事,他竟然又提了起来,这是不是都说明,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惦记着我? 这么一想,她即刻又觉得自己魅力无穷,顿时又自信了起来,笑道:“既然你如此惦记,那咱们不如移步后院,边小酌我边唱给你听如何?” 她即刻就发起了新的提议。 要知道,接下来她要唱的,可是一曲《月下独酌》,既然如此,自然要在月色下边小酌边弹唱才应景。 正好,今天正是五月初十,正是明月当空,虽然不是满月,但也有足够的情调了。 她这么一说,可是把其她三女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连郑书笙都忍不住惊喜地问道:“月月姐,你要唱曲?什么曲?是今日那首《虞美人》吗?” “不是,在豫州时,浪之曾单独送过我一首诗,现如今,我已经将它谱上曲了,一会我就唱给大家听听。” 颜月月得意地说道。 她也确实有得意的资本,要知道,据她所知,在场四女里,可是只有她才拥有郑经特别给她写的诗词,而且还不是一首,而是两首。 苏窍窍的那两首是为花魁大赛而作,不算! 只是这么一来…… 苏窍窍:“……” 浪之兄竟然还暗地里给颜妈妈写诗了?难不成两人在豫州时就已经…… 也难怪颜妈妈非得逼我叫她月月姐! 一时间,她忍不住遐想连连。 徐玄机:“……” 我早就看出来了,这登徒子果然跟颜月月的关系不清不白! 书笙妹妹还说什么,她是为了帮他打理生意而来。 哼,登徒子! 一时间,她又开始后悔,那么快就跟颜月月亲近了起来。 只可惜,现在后悔也似乎有点晚了,毕竟那成见一旦消除,关系一处熟,想再疏远就难了。 “好啊好啊,那咱们赶紧让人把酒菜搬去后院吧。” 郑书笙却开心地响应了起来。 在几位姑娘里,她算是最为知情的那一个,早在豫州时,她就已经察觉出来了,颜月月肯定是馋她的浪之兄长的,但当时的浪之兄长却不为之所动,很有君子风范。 至于现在,她就不那么确定了,毕竟颜月月之所以能成为书局中的一员,是郑经主动从德王妃手里要过来的。 但她也并不太在意这一点,毕竟她出身于大户人家,更复杂的关系都见过。 因此,只要郑经自己乐意,她也并不反对。 不仅不反对,甚至还又一次主动和起了稀泥。 而有了她这一润滑剂在,徐玄机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随大流了。 再说,徐玄机倒也是想听听,登徒子到底还为那狐媚姐姐写过一首怎样的诗。 很快,一行人就在仆妇的协助之下,把酒菜搬到了后院,数个灯笼也被挂上了树梢,与明月相映成辉。 然后琴也被搬了出来。 一段古香古色的旋律之后,颜月月也把那首《月下独酌》给唱了出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首李大仙的《月下独酌》,后世自然也被人谱成了曲,并且还有多个版本,而郑经最为喜欢的,则是毛不易的那个版本。 他即刻就细细对比了起来。 他不得不说,就算毛不易的那个版本,跟颜月月现在所唱的相比,也还是有着那么一丢丢差距,毕竟颜月月是出了名的音律大家,而她所擅长的,又是原汁原味的古风曲。 这下,他总算放心了下来。 他敢确定,十天半月一首新曲这一任务,有了颜月月相助,对他来说已不是啥完不成的任务。 只不过……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哼,登徒子,果然用诗词在跟狐媚姐姐传情! 徐玄机在听到最后一句后,却又忍不住多想了起来,嘴巴也微微翘了起来。 正文 第325章 传闻 太阳又照常升起。 颜月月和苏窍窍的入住,对于书局内部来说,自然会添加些许的生机,也会兴起些许的波澜,但对于书局之外的人来说,却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大家更为关心的, 还是郑经本人,以及跟他有关的各种传闻。 昨天的那场论道,对于熟悉他的那些人来说,算是炒剩饭,没太多新鲜感可言,可是对整个会宁那些不熟悉他的那些人来说, 却是一个足以传闻很久的大新闻。 三绝公子竟然在论道过程中创立了**论, 颠覆了孟子的性善论还有荀子的性恶论不说,还在论道中途,让有名的饱学之士,儒家大儒,皇宗学博士师梓文先生知难而退,这样的新鲜事,很快就在整个会宁都被传得沸沸扬扬。 包括王竞的那些儒商朋友们,在昨天论道结束回去之后,也还在继续讨论着论道时的场面,以及**论,还有八卦三绝公子的种种传闻。 然后在王竞回去之后,又极为好奇地打探起了王竞跟三绝公子会晤后的状况。 这让王竞怎么说? 说肯定是有大把内容可说的,比如苏窍窍被留在了会宁的事,以及三绝公子的那一首又堪称传世佳品的《虞美人》。 但王竞最想说的,还是郑经想利用粗盐来提炼精盐一事。 毕竟对盐商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一旦郑经真能把精盐给提炼出来,那销售的事, 还得靠在场的这些人。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预料到,一旦精盐真能从粗盐中提炼出来,那绝对会对现有的经营模式发起巨大的冲击,因此,单从这一角度来说,他也有必要预知大家。 于是,在大致说完庆功宴上所发生的事之后,他即刻就跟大家提起了此事。 这即刻就把一众盐商听得面面相觑。 从粗盐提炼精盐? 这有可能吗? 绝大部分人都表示怀疑。 但也有消息灵通人士,在大家纷纷说不可能之后,有人说道:“别人可能不太可能,但对三绝公子来说,却怕是未必。” “怎么说?” 连王竞都好奇地问道。 “我可是听说,这三绝公子不仅字词曲三绝,外加满腹经纶,还极善格物致知,他一来会宁,就先发明了新型印刷术,而这新型印刷术,最为关键的就是他所调配出来的新型油墨。 “这种新型油墨,现在那些印书的, 造纸的, 都眼馋得很,很多人都在试,但无人能调配出效果能那么好的来。 “还有,我还听说,现在三绝公子又在试新型造纸术,具体的做法,就是用毛竹来造纸,一旦新的纸张能试制成功,纸张的成本就有可能大幅度下降,现在弄得那些纸商也一个个都很紧张。” 那人即刻就说起了他所打探到的一些消息。 说起来,郑经所发明的新型印刷术,确实对整个会宁的印书行业和造纸行业都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印书坊这种东西,其实是没啥门槛的,几个木匠,再加几个雕版匠,再加一些没啥技术含量的印刷工人,然后用文人常用的墨汁,就能开一个小型印书坊。 只不过这是在华夏书局崛起之前。 现如今,华夏书局可是发明了又快又好的新型印刷术,连报纸都能十天一期快速印出来,这让其它印书工坊还怎么玩?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开印书工坊的,以及那些对华夏书局的巨额收益眼馋的,自然开始纷纷去打探消息,想把华夏书局的新型印刷术给复制出来。 那新型印刷机倒是好仿制,可那新型油墨,却是没有一家能仿制出来,这油墨一不行,就算仿制了新型印刷机也白搭。 于是,各路人马开始纷纷打探消息,想找渠道剽窃新型油墨配方,消息也由此被广泛传播了开来。 而造纸行业又是跟印书行业紧密相关的,郑经一在南郊买下造纸工坊,并且开始大量采购毛竹,准备用毛竹来造纸时,消息也很快就在纸上中间传开了,这弄得纸商们也极为紧张。 而纸商们所打探到的是,三绝公子所发明的毛竹造纸术,十有八九也能成功,毕竟现如今毛竹造纸最为关键的第一步,生料的浸泡效果喜人。 这些消息,是很难瞒得住的,有心人只需稍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个大概。 而这也跟王竞昨日所听到和看到的相吻合,只不过那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行业,因此他当时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牵扯到格物致知。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郑公子正能从粗盐中把精盐给提炼出来?” 王竞忍不住又问道。 “十有八九!我可是听说,这三绝公子可是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但凡他所做之事,没有一件不能成。” 那人又说道。 随着《华夏早报》的爆火,三绝公子的消息频繁出现在报端,现如今,关于三绝公子的一些小道消息,也被传得越来越神了。 毕竟郑经身边可是围了那么多士子,现如今又有很多工匠在给他干活,因此有些事情就算不见报,也会被逐渐传了出去。 而小道消息一传,自然是越传越神。 “那……诸位的意思……” 王竞连忙又征求起大家的意思来。 其实早在昨天,他就已经决定了,跟郑经的合作先试试再说,反正成不成他都不会亏,只不过这种事,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为好,毕竟这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三绝公子不是说,等他把精盐试制出来再谈合作的事吗?反正这粗盐又不怎么值钱,咱们不妨先在会宁调拨个上千斤,给他送过去再说。” 有人即刻就提议道。 这跟王竞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 而其他盐商也纷纷表示赞同。 那接下来就简单了。 大家的大本营虽然是在扬州,但会宁这里,也是有分销商的,并且平日里也存放了大量的粗盐,于是,王竞连夜出动,从仓库里调拨出来了上粗盐装车。 第二天一早,他就亲自押车,再一次来了华夏书局。 正文 第326章 生变 这一天,连一贯喜欢睡懒觉的德王爷也来得比较早。 不是他变勤快了,而是他实在是好奇,郑经昨天把王竞邀到书局,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于是他干脆连早餐都不吃了,又带着陈蒨文和陈蒨武来书局蹭早餐。 这样一来, 他比王竞还要到得早那么一点点。 而他一到书局,就从陈管事那里得知,郑经又在南郊造纸工坊旁边买下了一大块地,准备来建制盐工坊。 啥? 那家伙竟然又折腾起新的事情来? 印书,办报,造纸还不够, 又要开始制盐了? 他实在是弄不明白,郑经为啥还要折腾这个,还有, 真要制盐的话,不是该把工坊造在海边才对吗? 他很想即刻就找郑经问个明白。 只可惜昨晚郑经跟众女玩月下音乐会玩得有点嗨,不仅睡得晚,还喝得有点高,因此,他今天破天荒地起得晚,等德王爷一家到来之时,他竟然还没起来。 于是,他先等来了送盐上门的王竞。 而从王竞嘴里,他也得知,郑经要制的并不是粗盐,而是打算跟王竞合作,用粗盐来提炼精盐。 啥? 难怪那家伙昨天搞得神神秘秘的,原来是想吃独食! “哼,这可恶的家伙,竟然又吃独食!” 因为郑经的不厚道,他忍不住当着王竞的面抱怨起某人来。 这让王竞又极为惊讶。 因为他从德王爷的语气里, 竟然没有听到一丝不可能成功的意思,因此,他忍不住问道:“王爷,你的意思是说,浪之真能把这精盐给提炼出来?” “呵,你就等着发大财吧,这家伙,一旦下定决心去做的事,还从未失手过。” 德王爷又回了这么一句。 若要说这世上谁最相信郑经有无限可能,那德王爷毕竟是其中之一,毕竟他几乎天天都跟郑经呆在一起,几乎见证了郑经的所有奇迹不说,他还有着陈管事这一大内应。 因此他知道很多很多。 包括造纸工坊那边,已经把神奇的水泥都给造出来了一事,他其实都是知情的,只不过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水泥的重要性,也就没太过于在意。 而盐却是不同。 搁在这个时代,哪怕连傻子都知道, 贩盐是一门很能挣钱的营生, 若是真能有谁能用粗盐提炼出精盐来,那就等着富可敌国吧! 因此,在这一刻,德王爷皱起了眉头。 这倒不是他嫉妒郑经的折腾本事,也不是嫉妒王竞竟然因此获得了巨大的挣钱机缘,而是,盐这东西实在是太过于敏感。 众所周知,自春秋以来,盐就实行专卖制度,早在东周齐桓公时期,齐国宰相管仲就充分利用齐国海盐资源丰富的优势,开始运用国家行政权力,开创食盐官营制度,其具体内容及措施是:民产、官收;官运;官卖。 等到了秦朝及汉朝初期,食盐官营制度稍稍有所放松,政府和私人都可以制造贩卖食盐。 但到了西汉汉武帝时期,由于和匈奴的长期战争,政府财政紧张,而很多民间商人因炼铁、制盐等而致富,盐铁又恢复了国家专卖制度。 在此之后,直到魏晋,盐铁大部分时间也都是由国家专卖的,就算有短暂的时间有所放松,但也会课以重税。 但魏晋之后,状况又变了,因世家的崛起,盐这一门最赚钱的营生,也逐渐被各大世家所垄断,因为忌讳世家的势力,官府既没法将其收归国有,也很难向盐商收到重税,结果是弄得朝廷始终很穷很穷。 包括如今的大夏国。 对于被世家所垄断的这门最为挣钱的营生,朝廷并不是没想过将其收归国有,可其中的牵扯实在是太大太大,让朝廷轻易不敢动手。 就连如今的夏宣帝也在长期为此发愁。 现如今的盐业生意,是被琅琊王氏联手多个世家所垄断,他若是没有足够的底气,又哪敢轻易来动这块蛋糕? 就算想动,又该从哪里下手? 德王爷虽然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为他老陈家的江山着想。 现如今,当他得知,郑经竟然有本事利用粗盐来提炼精盐,立即就意识到,这下手的机会似乎来了。 他立即就跟王竞说道:“这样吧,你把盐留下,人先走吧,那家伙今日还有要紧事,应该是没空搭理你了。” 他开始找借口替郑经撵人了。 而面对他这位王爷,王竞就算也很有背景,但也没胆在表面上去麻烦他,于是只能顺从地把盐留了下来,然后不甘心地撤退。 而他前脚刚走,德王爷后脚就蹬蹬蹬地上了楼,然后又梆梆梆地敲响了郑经的房门,把郑经从宿醉中叫醒了过来。 “你真能从粗盐中提炼出精盐来?” 顾不上等郑经洗漱,他就急不可耐地问了起来。 其实对于郑经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他根本就不会怀疑的,毕竟这家伙连地都买下来了,要是没有个七八分把握,他根本就不会做如此冒失之事。 可这事实在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确认一下。 “应该可以吧,怎么啦?” 来到这个世界后,郑经还是头一回喝这么高,因此直到现在,他都还有些头昏脑涨的。 “你怎么突然想到弄这个了?” 德王爷又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一个苏窍窍,你就敢要价三十万两银子,我若是想把醉香楼的姑娘全都买下来,那得要多少银子啊?我不多挣点怎么行?” 郑经给出了一个极为强大的理由。 这可是一下又让德王爷差点就无语了。 他心想,你先从我这里要走了我的心头之好颜月月,紧接着又从王妃那里要走了苏窍窍,一分银子都没花好吧! 现如今,你竟然还想把醉香楼的所有姑娘都买下来? 他当然清楚,这只是一句托辞,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也就那么一说,根本就没问你要一分银子好吧!” “呵呵,十天半月一首新曲,靠这个,只需一年半载,醉香楼所能赚到的,就理应比三十万两只会多不会少吧?” 郑经又睡眼朦胧地回了一句。 在睡得正香时突然被德王爷叫醒,他自然有些不悦,于是在语气上就不怎么客气,无情地揭破了一个事实。 这让德王爷一时气短。 确实,从表面上看,郑经一分银子没花就从醉香楼把苏窍窍要走了,是他占了大便宜,可实际上真要算账的话,却是醉香楼赚大了。 谁让这家伙这么有人气,他所写出来的词曲那么受欢迎呢? 气短之下,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说道:“行了,懒得再跟你扯这个,这精盐真要是能提炼出来,你也别跟王家合作了,直接跟朝廷合作。” “啥?” 郑经一下就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