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毕业的我成了大堂经理》 正文 001、会杀人的画 京都市是全国治安抓的最严的城市,城市犯罪率连连创新低,而彩霞区连续多年更是被当评为京都八个区中的文明标杆区。 这天深夜,彩霞区光明路派出所的接警室里,报警电话竟是突兀响起了。 “滴滴滴......滴滴滴......” 接线员小李打着呵欠,接起了电话:“您好,这里是彩霞区光明路派出所,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嘟.....嘟......嘟......” “嘟.....嘟......嘟......” 话筒里传来了一阵短暂而急促的声音,却是被挂断了,接线员小李没有在意,以为是哪个无聊的家伙打着玩的,像这种情况也是有发生过的,见怪不怪了。 小李继续打着呵欠,刚转身,电话铃声又响起了,小李随手拿起话筒,加重了语气,说道: “您好,这里是彩霞区光明路派出所,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话筒里依旧没有任何人说话,但是小李听到了有“呼呼”的风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喘气声,似乎报警人正在拼命奔跑。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您是不是不方便说话?” “您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吗?” ....... 小李敏锐的觉察到,这个深夜里的报警电话似乎不简单,不像是恶作剧,职业经验使得小李瞬间精神高度集中,仔细的聆听者话筒里传来的声音。 “嘟.....嘟......嘟......” 电话竟是又被挂断了,小李立刻翻找来拨电话,用笔记录下来,一面联系晚上的值班民警,一面守在电话前,焦急的等着。 果然,没过一会儿,第三个报警电话如约而至,小李瞬间抄起电话,这会却是没说话,就只是仔细的听着...... “救.....救命......救命啊!!!” 嘶哑低沉的求助声,伴随着浓重的喘息声,经验老到的小李判断,报警人大概是经过了剧烈的奔跑,喉咙在短时间内被灌入了大量的冷风,声带收缩紧绷,导致报警人在前两个电话无法说话。 “您好,请问遇到了什么事?” “救救.....救救我......救......救救我......咳咳.......咳咳......” 报警人情绪紧张,说话语无伦次,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小李说道: “冷静一下,请先告诉我,你在什么位置?” “水岸......咳咳......怡和......咳咳......啊啊啊!!她又来了,她要杀我.....” “是水岸怡和花园,还是水岸怡和山庄?”冷静的小李没有被报警人的情绪所感染,正在确定报警人的位置。 “花园!是花园!!” “是水岸怡和花园!”小李准确获悉了报警人的位置,第一时间通报给值班民警,深夜里,一辆警车闪着红蓝灯光,急速奔向了报警人的位置。 “嘟.....嘟嘟.....” 报警电话又中断了,小李拿起笔,开始在纸上记录报警人所说的话,经过简短的分析后,不难得知,有可能是一起正在进行的恶劣行凶案,报警人在逃跑,凶手在追击。 但根据多年的从业经验,小李总是觉得这件事不像是普通的行凶案,因为报警人的情绪实在是太过紧张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有些不符合常理。 深夜十分,天气有些清凉,没有了白天的燥热,接警室里灯光透亮,静谧无声,接线员小李耐心的守在电话前,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小李估算了一下时间,距离民警出发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晚上行人车辆少,道路不繁忙,应该快到地方了。 突然,小李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是去往水岸怡和花园的民警打来的,民警说,转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异常,让小李问报警人的准确位置。 而小李此时也不敢贸然拨打报警人的电话,生怕手机铃声暴露了报警人的位置,本想耐心的守着报警电话。 但一想到民警已经到了地方,即使报警人被发现了,民警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救下,便果断回拨了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小李意识到可能是报警人正在拨打报警电话,便立刻挂断了,果然不出所料,接警室的电话随后就响起,小李立刻拿起话筒,首先听见了一阵水流声,小李拿出手机,飞快了发了一条信息,“有水流!” “警察,救救我,救救我啊!!!” “有东西一直在追我,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啊......咳咳......” “好的,我们的民警已经到达了水岸怡和花园,先生,您现在,在哪个地方?”小李快速说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瞎跑的。” “我听到了水流声,您现在是不是在河边?” “我在河边,有个石拱桥,我躲在桥下面。” “先生,请不要紧张,我们的民警就在你身边不足几百米的地方,马上就可以去救你,你抬头看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醒目的高楼或标识?” “第一大学,是第一大学后门,我能看到楼顶的牌子。” 小李一边引导,一边记录,终于确认了报警人的具体位置,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民警。 通过小李发来的信息,两位民警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立刻向水岸怡和花园的南门跑去,那里也有一条河,河正对面就是第一大学后门,也有一条石拱桥,约莫七八百米的距离。 “先生,民警正在往您的所在地赶去,两分钟就能到,请不要紧张,放松,注意保护自己,保持通话畅通,请问,您是遇到了什么事?有劫匪,仇人还是什么?他有带凶器吗?” 大概是听到警察马上就到,报警人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些,思维也清楚了一些。 “她不是人,绝对不是人,我......我就看到了一团漂浮的头发,红色的嫁衣,她要勒我的脖子,我都把那幅画扔掉了,她还死死的跟着我,是脏东西!!肯定是脏东西!!!” “画?什么画?脏东西?先生,请先冷静一下,不要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这个世界没有脏东西,要相信科学,民警马上就到。” 小李耐心的安抚着报警人的情绪,但报警人显然还处于高度紧张中,语气颤抖,再三强调道: “不是啊,警察,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了,她就从画里跑出来了。” 作为一个正义的人民警察,身上有浩然正气,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靠近,小李从来没遇到过脏东西,也从来不信这些,但是为了保持和报警人的通话,缓解报警人的情绪,便问道: “好的,我相信你,你说她从画里跑出来了?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 “我也不知道,我没打开过,我......我是......我其实是一个小偷,我晚上刚进入一户人家,找到了这幅画,还没走出小区,她就从......就从画里跑出来了。” 一个小偷半夜三角从一户人家偷了一幅画,然后画里跑出了脏东西,吓得小偷主动报警求救,这在小李近十年的警察生涯中,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那幅画,你扔在什么地方了?” “我忘记了,当时她要杀我,追着我,我随手扔了,可她还是不放过我,要杀我。” “那脏东西长什么样子?” “一团长头发,红色嫁衣,没有身子,没有身子啊!!!是女鬼!” “一团头发?” “没有身子?” “红色嫁衣?” “从画里跑出来了?” “是啊!是啊!” “啊啊啊!!她又来了,找到我了......” “.......” “…….” 电话里报警人的语气陡然间变得无比尖锐,惊呼声,恐惧声接连响起。 “砰!啪!”有东西的摔落声响起,紧接着又传来了报警人痛苦的窒息声,挣扎声,小李一边立刻用手机拨通了民警的电话,催促着加快速度去救人。 另一边在报警电话里不断的呼喊: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坚持住,民警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呃呃呃......” “嘟.....嘟......嘟.......” 报警电话被挂断了,小李的一颗心沉到了底,起了一股不祥之感。 两名民警奔跑途中接到了接线员小李的电话,气喘吁吁之际,不禁再次使出浑身解数,全力冲刺,石拱桥已经就在眼前,但却是没有一点动静,深夜安静的可怕。 流水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的刺耳,就着昏暗的光线,民警顾不得劳累,翻身下河岸,顿时被眼前的惨像惊住了。 一个成年男子在昏暗的桥下,面朝北方,姿态诡异的跪着,血色瞳孔睁的老大,像是在进行某种救赎。 “啪!啪!” “啪!啪!” 头发上的细小水滴正在下落。 ……. 跌落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泛白的光照在了死者脸上,惊恐与诡异的笑竟然同时并存,这瘆人的一幕,不禁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名民警赶紧呼叫支援,另一名胆大的民警上前查看,突然,地上的手机响了,传出了一个孤独女子的声音,用古怪的音调唱着一首歌。 “月稀稀,人北去,孤城老树难再续,” “难再续......” 随着民警的一点一点上前查看,古怪的腔调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许多水岸怡和花园的居民就被一阵阵警笛声所惊醒,在南门的石拱桥边,闪烁着刺眼的红蓝灯光。 现场已经被封锁,法医正在鉴定,偶有路过的好事者皆被挡在封锁线外,有警察正在周围寻找东西。 正文 002、我能看见鬼 七月份的京都市,正值盛夏,骄阳似火,一向熙熙攘攘的第一大学生活区校园里,更是难觅人影,安静的很,有人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这项光荣的传统在著名学府自然也不能免俗。 而现在正处于毕业季,生活区的林荫道上,平日里就经常上演难分难舍的场景,不过是此刻更多了几抹比燥热天气更加燥热的各奔东西前的最后温存,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燥热的夜风在徐徐吹过。 王济希,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眉目清秀,才华横溢,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书已经拿到了手,行囊也已经收拾好,明天就要离开学校了,作为第一大学考古专业的杰出应届毕业生,平时,自然少不了追求者,但都一一被婉拒。 平时,一到晚上就呼噜声,磨牙声相互奏乐的宿舍,如今已经变得空荡荡,舍友都已经走了,这让习惯了的王济希一时竟有些不适,换言之,失眠了。 黑漆漆的宿舍里,手机屏幕突然被点亮了,收到了几条消息,王济希眯着眼查看,原来是一直爱慕自己的一个女孩子发来了,想约王济希去北门的河边见最后一面,彼此不留遗憾。 王济希嗤笑一声,转手关闭了屏幕,宿舍里重归黑暗,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见面,除了能给那个女孩子带来悲伤外,其余毫无意义。 其实,非王济希不想谈一场恋爱,只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感,让王济希始终不敢踏出这一步,伊甸园式的爱情只能是存在小说中,大学里的爱情在王济希看来不过是青春的懵懂,等真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试问王济希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有什么资格承诺给予别人幸福? 好吧,假使有一个女孩子愿意一起同甘共苦,到最后携手共进婚姻的殿堂,那么问题又来了,婚姻的本质是柴米油盐。 王济希一个冷门专业的毕业生,空顶着第一大学的响亮牌子,实则在求职市场,根本无用武之地,便就是在京都买一套60平米的小房子,也足够王济希望洋兴叹的。 王济希很明白,自己无家庭的扶持,连婚姻的基础条件都不够,又何敢谈迈进婚姻的殿堂呢?与其到时候落得个痛苦的下场,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奢望,从来没有过,就不会失去了。 除了上述原因外,实则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一个深埋在王济希内心深处的秘密,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因为太过惊世骇俗了,那就是王济希能看到脏东西,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鬼魂。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起一个神秘女人,一个让王济希既感恩又惧怕的女人,她叫李存红。 王济希在五岁那年,不幸遭遇天灾,双亲亡故,不得不进了当地的一家福利院,后来得到了一个海城女老板的资助,便是李存红。 从此以后,在王济希每年的农历生日七月七号这天,都能收到一份生日礼物,一张红色的生日贺卡,以及一束包装精致的水仙百合。 在之后的九个生日里,这两样从未落下,每回都如约而至,但是在王济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却是多了一块泛着黑色光泽的“巧克力”,毫不知情的王济希吃下了,然后就发现自己能看到鬼魂。 起初,王济希非常不适应能看见鬼魂的生活,后来渐渐发现鬼魂对自己并无伤害,也就变得适应了。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王济希还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事实,那便是越是有恶鬼靠近,自己身上就会发烫,然后身体就会散发出一种普通人看不见的金色光泽,反之,若是无害的鬼魂,身体便不会起任何异样。 王济希很清楚的明白,自己能看到鬼魂,绝对与李存红逃不了干系,那个女人不是真正的想资助,而是另有所图。 虽然不知道李存红要干嘛,但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让王济希开始有了摆脱李存红控制的想法,目的就是躲避李存红,为此,王济希努力学习,终于考出了一个优异的成绩,第一志愿填的是上航天航空大学,却是意外被第一大学考古专业录取了。 失眠的王济希,双手枕着脑袋,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思索着,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那个女人的名字——李存红。 今天是离校前一天,也刚好是王济希的生日,依旧收到了李存红的生日礼物,不过就只有一束水仙百合,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红色生日贺卡,但却多了一张聘任书。 聘任王济希去海城一家名叫《希望客栈》的酒店任职大堂经理,聘任书上留有确切的地址:海城希望路52号。 更加诡异的是,在聘任书的尾部,特别用一行小字温馨提示,持聘任书应聘需要在夜里12点之后,简直闻所未闻。 大半夜的让人去应聘,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这让王济希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惆怅和迷惑。 “什么意思呢?” “警告?” “还是威胁?” “又或者暗含别的意思?” 王济希在心里小声的嘀咕着,始终猜不透李存红的想法,让一个考古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去当一个酒店的大堂经理,也真亏她想的出来! 不过,王济希经过深思熟虑后,心中已然有了决定,欠李存红的恩情自己一定偿还,但不一定非要按照李存红的方式回报,去当大堂经理是不可能去的,得离那个女人越远越好。 王济希准备明天一早就坐火车逃去遥远的边疆,哪里山高水远,空气稀薄,人烟罕至,距离沪市更是万里之遥,李存红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必定鞭长莫及。 关闭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嗖嗖进来了几条消息,王济希拿起手机查看,原来还是那个女孩子发来的。 “我知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就想见你一面而已。” “我喜欢了你三年,你拒绝了三年,连最后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也要拒绝吗?” “我会在北门的小河边一直等你的。” “唉……” 王济希无奈的叹气,这个女孩真是既执著又傻呼呼,想及此,王济希不禁又苦笑了起来,却是着实有些被感动了,况且那北门外的小河边边是一片小树林,这大晚上的,她又是一个女孩子,若是因此出了什么意外,那就罪过了。 王济希起了床,穿上了衣物,匆匆朝北门的小河边走去,昏暗的路灯下,河水泛着晕黄的光泽,斜拉着一个长长的倩影,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不时的朝着学校门口望去。 突然,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正文 003、红色嫁衣 夜半时分,刮起了夜风,吹得小树林里“哗啦啦”的响,带来了凉爽,去除了白天里的燥热,昏黄的路灯下,并排走着一对青春男女,徜徉在夜风里。 两人顺着小河缓慢往前走,这有可能是两人的人生里最后一次见面,因此女孩倍加珍惜, 一路上,大部分都是女孩在说,王济希在聆听,不时的会插上一句话,但无论是谁,彼此都没有再捅那层窗户纸。 两人聊起了生活,聊起了小时候,聊起了未来……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究是要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等两人再次回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相见时,是女孩在昏黄的路灯下等候,分别时,王济希目送着女孩的背影缓缓消失,就到这里吧,这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 还没等王济希好好的发一番感慨,突然就感到一阵阴风吹过,紧接身体开始报警,变得滚烫,逐渐变得炙热,这是周围有恶鬼在靠近的征兆,王济希想也不想,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 没过一会儿,宿舍里的王济希就听到了刺耳的警笛声响起,走至阳台,远远的看到北门小河边停了几辆警察,随后又来了一辆救护车,闪烁着的红蓝光芒在夜里分外的刺眼。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很有可能与刚刚的那个恶鬼有关,但王济希不想多管闲事,好吧,即便有心帮忙,那应该如何说呢? 如果对警察叔叔说我能看见鬼,亦或者说我一遇到恶鬼就浑身发烫。 你猜,警察叔叔会不会请喝茶? 此时,子时刚过,丑时刚至,约莫凌晨两点时分,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已经快要睡着的王济希浑然不觉宿舍里的异样,在床前的地板上,一幅古画正徐徐展开。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王济希睡得迷迷糊糊,拽了拽被单,盖在了身上,然而却是没有任何作用,彻骨的冷让王济希午夜惊醒。 隐隐约约中,王济希好像看到了床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披头散发的女人,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庞,面无表情,那一瞬间,没有丝毫防备的王济希被吓得嘴巴张得老大,却愣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一缕头发攀上了王济希的身躯,蔓延至王济希的脖子,然后紧紧勒住,深深的嵌入了皮肉里,王济希的身子陡然间变得滚烫,发出金色的光芒,僵硬的手脚渐渐能动弹。 那一缕头发却是越来越紧,勒的王济希根本喘不上气,窒息感越来越强,仿佛下一秒脖子就会被勒断,不想死的王济希爆发出全身的力气,身体像是火在烧,勒住王济希脖子的头发正在被一根一根熔断。 “啪!” 终于熔断了脖子上的头发,挣脱了束缚,王济希还没大口的喘口气,一缕更粗的头发重新缠住了脖子,勒的王济希白眼直翻,舌头往外吐。 千钧一发之际,早已收拾好的行囊里,发出十几道红光,射向了悬在半空的女鬼,那是李存红寄给王济希的生日贺卡,也是一直以来保护王济希的信物。 女鬼发出一声惨叫,红色的嫁衣上,赫然出现了十几个小洞,边缘冒着难闻的青烟,被激怒的女鬼,空洞的眼神变成了血红,指尖的指甲开始疯狂生长,每一根指甲都像是一根锋利的短矢,泛着乌光,直指王济希的心脏部位。 生死存亡之际,房间里竟然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还有淡淡的水仙百合花香传来,一个曼妙的身姿在王济希凸起的瞳孔中,渐渐放大,是个妖艳的女人。 这个妖艳的女人,有着纤细的手指,涂上了精致的红色指甲油,只是轻轻一弹,一寸金光进入了女鬼的身体,王济希顿时感到脖子一松,贪婪的大口呼吸着空气。 房间里的灯打开了,女鬼不见了身影,但残留的青烟以及这个妖艳的女人却是实打实的存在着,一身玫瑰红色的旗袍,岔开到了大腿根处,血色红唇,热情的大波浪。 这个妖艳的女人虽然救了王济希,但是在王济希看来,比之刚刚的女鬼,有过之而无不及,颤声问道: “谢谢你救了我,不过,你......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妖艳的女人诡魅一笑,从桌上的水壶中,倒了一杯水,姿态魅惑的坐在了椅子上,轻口饮水,洁白的大长腿微微翘起,若隐若现,不禁让人想入非非,但王济希却是对这个女人忌惮倒了极致,不敢乱生想法,赶紧转移目光。 一个可以轻松收拾恶鬼的女人,哪里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况且张无忌的娘曾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眼前这个女人可是王济希这辈子见识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脖子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让王济希顾不得其他,顺手一摸,指尖鲜血斑斑,一卷纸适时被扔了过来,王济希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扔的,开始仔细擦拭脖子上的血迹。 直到床边垃圾桶里装了有一半染了血的纸巾时,王济希脖子上的血才止住了,忌惮的眼光看向了那个淡定饮水的妖艳女子。 “你……你到底是谁?” 妖艳女子还是没有说话,却是弯腰,从垃圾桶里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王济希随手扔掉的聘任书,随后王济希就感到浑身被一股寒气包裹住。 妖艳女子冰冷的眼神看向了瑟瑟发抖的王济希,轻启红唇,冷言道: “李存红!” “轰!” 王济希的脑中像是春雷炸响,睁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竟然见到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摆脱,既恐惧又感恩的人——李存红。 更没想到的是,被扔掉的聘任书,竟是以这种方式回到了李存红手里,王济希脸上一阵火热,是尴尬的,眼神上下闪躲,牵强的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静,还是安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李存红冰冷的眸子看的王济希心里发寒,就像是整个人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毫无秘密可言。 “你不想去?”李存红又冷言道。 王济希当然不想去,巴不得逃的远远的才好,但在这个危险的女人面前,王济希没有勇气直接拒绝。 “我是考古专业毕业的,不适合大堂经理这个职位。” “没有人天生适合做什么!”李存红把手里的聘任书仔细的放在了桌上,摘下了一只水仙百合,嗅着迷人的花香,这才幽幽的说道:“这是你的宿命!” 对一个人生才刚刚开始的青年人说,以后当一个酒店大堂经理就是你的宿命,这样的话,谁能接受? 王济希不信宿命论,这么些年来的努力,就只是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已,这难道不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所以,你私自修改了我的大学志愿?” “是!”李存红不可否认的答道。 果真如此,一直以来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让王济希恐惧的内心横生出一把怒火,泥人也有三分火,更别说被欺压至此。 “所以,一直以来,你资助我,跟踪我,甚至让我能看见鬼魂,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宿命吗?” “你这是控制,你在控制我,这不是宿命,我不认!” 李存红诧异的看了王济希一眼,淡淡的说道: “我没有跟踪你!”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面对王济希的质问,李存红“扑哧”一笑,似乎是嘲弄,似乎是不屑,泛起的嘴角说道:“我来找她,她找到了你。” “她是谁?”王济希不解道。 李存红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地上。 王济希俯身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地上竟然躺着一幅半开的古画卷,露出了一个女子萧瑟的背影,而这个背影,王济希一眼认出,正是刚刚的那个女鬼。 “它.....它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想起刚刚的恶鬼,王济希下意识的搂了搂胳膊,迷惑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了那个坐在椅子上,姿态魅惑却无比危险的女人。 “没有为什么,你从那里走过,她刚好找上了你,这就是宿命,要么解了这个难,要么等死。” 李存红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让王济希心里一阵发毛,不死心的追问道: “为什么是我?我又没有得罪她,我从来不干坏事,凭什么赖上我?” 高跟鞋声再次响起,是李存红站了起来,看了看地上画后,嘴角勾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说道: “人生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想要活,今天天黑之前赶到《希望客栈》,想要死,待着这里不动就好,她会一直跟着你的。” 话毕,这个危险的女人逐渐离去,高跟鞋的声音愈渐变小,宿舍门被关上了,只留下有淡淡的水仙百合花香,和那个印着红唇的纸杯。 正文 004、《珈蓝寺图》 “哒...哒...” 高跟鞋的声响寂寞的在回荡着,空荡的走廊上,格外的突兀,每一次响起,王济希都能感到自己的心脏有被扣动。 凌晨时分,王济希靠在了床上,已然没有了一丝睡意,窗台不时传来的警笛声,让这个普通的夜晚变得不再普通。 “到底该怎么办?” 王济希衡量着李存红赤裸裸威胁的话,在心里不断的问自己,而地上的那幅画就静静的躺在那儿,那里面藏着一只恶鬼,差点要了王济希命的恶鬼。 事实上,王济希已经别无选择,刚刚才捡回了条命,体验了一把死亡的滋味,说实话,那个滋味,没有人愿意再次尝试。 王济希穿好了衣物,小心的捡起了地上的古画,随着画卷徐徐展开全部,露出了三个书写工整的楷体字《珈蓝寺》。 寥寥几笔的勾勒,一个消瘦的女子背影顿入眼帘,可见画手的技艺不俗,这名女子孤独的坐在一颗枯树桩上,遥望着远方,而她的背后则是斑驳的城墙和损毁的城门。 在画卷的留空出,写着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题词,应该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月稀稀,人北去,孤城老树难再续,” “难再续,莫道期,杀尽天下人负心。” “珈蓝寺”一般指的是僧侣所居之寺院,王济希首先想到的便是一本古书《洛阳伽蓝记》,但此书中的“珈蓝寺”可不是单指某一座寺庙,而是在南北朝时期,围绕在洛阳周边众多佛寺的泛称。 南北朝时期,两朝互相对峙,政治的不稳定、时局的混乱动荡,带来的是经济的普遍衰退,但在意识形态领域却有了超乎寻常的改变。 此时的统治阶级早已被儒家思想所左右,民间的风气也随之改变,纷乱的社会,又给了宗教的蔓延和传播创造了极好的机会,社会各个阶层都对佛教有了更为迫切的需要和更为广泛的接受。 所以,那个时期的人们极为崇尚佛教,各地寺庙如雨后春笋,纷纷破土而立,也正是在南北朝时期,楷体正式出现了。 作为一名考古专业的杰出毕业生,王济希对于古玩字画尚有不俗的鉴赏水平,单就从手中的这幅画来看,应当确实为一幅古画,有可能出自南北朝时期的一位女子之手,且保存的极为完整,在当今,其价值不可估量。 但几个疑惑也随之而来,“珈蓝寺”并未在画中展现,甚至一座寺庙也没有,还有为何画上女子以背影示人,而不是真面目示人?最奇怪的便是那两行簪花小楷题词。 “杀尽天下人负心。” 莫非这句词便是此画的主旨?这画中恶鬼要杀尽天下负心人? 但王济希又不是负心人,一个连女孩子手都没有牵过的初哥,更是和“负心人”八竿子打不着。 王济希不由得陷入了更深层的思索,突然,王济希仿佛听到了一阵古怪的腔调,好像是画中女子在唱歌,唱的正是画上的题词。 “月稀稀,人北去,孤城老树难再续......” 王济希的身体开始警觉,浑身变热,但眼神却是逐渐变得呆滞,从天灵盖生出一股阴寒,像是有一股吸力,要把王济希的灵魂从身体里面拉扯进画里的世界。 王济希甚至能从第三视角,看到自己的头顶和呆若木鸡的脸庞,但那股吸力越来越大,画中的世界就在眼前,王济希已经能看见女子的发丝在摆动,而她坐着的那颗枯树桩更是近在咫尺。 忽然,画中女子猛然回过了头,血红的眼睛,苍白的脸颊,诡异的笑,让人不寒而栗,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在王济希的心里涌起。 王济希的身体已经泛着金光了,脸上开始热的冒汗,但无济于事,那股吸力毫不示弱,再次增强,只能眼睁睁看着脱离了身体,头,腰,然后是大腿,膝盖部位等先后依次进入画里。 正在这时,桌子上,那张皱巴巴的,被李存红摆好的聘任书,泛着红光落在了画上,遮住了女子,吸力和拉扯感顿时消失,王济希重回到了自己火热的身体里。 没有丝毫犹豫,差点儿又丢命的王济希迅速卷起了画,小心的折好聘任书,两者一同放进了背包中,紧接着拿出手机,取消了去往边疆的火车票,又重新订了最近一班去往海城的高铁票。 这幅画里的恶鬼是真的要杀自己,即便王济希再怎么也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哪里是得罪了她,用得着这般执着?难道真的想李存红说的,这就是宿命? 虽然王济希极不愿意去海城,面对那个甚至比画中恶鬼还危险的妖艳女人——李存红,但眼下的处境已经不允许王济希其他的选择,不去海城,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去了海城,还有机会能活下来,所以王济希没得选,只得去海城,而且还是越快约好。 王济希匆匆托着行礼,背着背包,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宿舍楼,特意避开了北门,绕道南门出校,打了个车,直奔火车站。 京海高铁早已通车,时速超过300km/h的毅力号,可以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能到达海城,然而票价却也比普通火车贵了不少,王济希顾不得这个,小命要紧,头一回斥巨资坐高铁。 约莫4小时之后,王济希终于来到了这座一直想逃避,却又不得不来的城市——海城,东方的天际微微发亮,清晨的空气泛着凉爽,相比较于第一大学校园里难觅人影,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 但这份热闹却不属于王济希,他来海城是要活命的,背包里的画就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片刻可不敢逗留,急匆匆上了出租车。 希望路52号是一栋商业写字楼,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大亮,上班的时间虽然还没到,但大厅里已经有提前来公司上班的男男女女。 保安老张刚刚替换了值夜班的同事,负责任的站在入口处,审视着进来的人,谨防有一些发广告传单的销售员溜进来。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着普通衣物,眉目清秀,脸上些许汗渍,但却不令人厌烦的青年,还随身带着行李。 保安老张只是看了一眼,就没在多作过问,像这类情况见得多了,一般而言都是来应聘的,且都是没什么职场经验的新瓜蛋子。 保安老张伸手拦下了王济希,问道: “去哪家公司的?” 王济希伸手擦拭了额头的细汗,快速从背包走取出了聘任书,说道: “我要去《希望客栈》任职。” “《希望客栈》?”保安老张一时愣住了,经过仔细的回想之后,确认这栋楼里没有这家公司,但王济希手里有聘任书,不像是作假,便让王济希先不要进去,在门口等,他要去核实一下。 保安老张去了服务台,这里有一本服务手册,上面罗列着这栋写字楼里的所有公司,却是依旧没有找到一家名叫《希望客栈》的公司。 前来上班的人越来越多,王济希拖着行礼站在入口处,属实有些碍事,再说,保安老张对门口等待的王济希颇有好感,便让王济希去大厅的等候区等着,说不定是近期新开的公司,还没在服务手册上登记,楼上的公司有上百家,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长的几年,短的不过一个月,甚至还有几天就倒闭的,不是稀奇事。 但在大厅里焦急等候的王济希,却是傻眼了,《希望客栈》怎么会没有呢?那自己的小命该怎么办? 正文 005、保安老张不是人 自从王济希踏上了前往海城的高铁,一场专为王济希设置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然而这些王济希却是不知道的,只能在写字楼大厅等候区焦急的苦等着。 虽然,聘任书上有特别的温馨提示,需要到夜里12点以后应聘,但王济希清楚的明白,越是靠近夜里12点,危险就越大。 李存红应该是留下了什么手段,只能把女鬼封在画里一天,一旦过了夜里12点,李存红还不出现的话,那么下场可知,只能明天头条新闻见了。 但王济希也属实没有办法,30多层的写字楼,已经挨个跑了个遍,没有丝毫收获,就连写字楼周边也都跑了几圈,除了满头大汗外,啥也没发现。 所以,王济希只能等,焦急的等,盼着那个女人早点出现,从白天,一直等到了傍晚。 日落西山后,夜色渐渐拉开了帷幕,炎热的天气开始变得清凉了些,写字楼与街道上的灯光逐一亮起,这座城市就像是换了一个模样。到了晚上9点,写字楼关门,王济希被迫只能去了门前马路上的公交站台,继续等。 夜晚的海城,空气里依旧残留有白日的浮躁,王济希有些不适应的吸了几口浊气,但这些都已无关痛痒,主要是漫无目的的等待,着实很让人抓狂。 然而,这一份相似的等待,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天灾中,5岁的王济希就已经领略过。 地动天摇,教室轰然倒塌,残垣断壁,粉尘遮天,厚实的水泥板无规则的交叉在一起,裸露的钢筋成了要人命的凶器,五岁的王济希被老迈的课桌保护着,仿佛下一秒,课桌就会被压垮,水泥板轰塌。 那个时候,年幼的王济希不知道什么是焦躁,只会本能的发出嚎叫,哭泣,然后就是等待救援,与丧命的同伴想比,王济希则幸运的多,最终活下来了。 如今,再次经历,王济希按道理来说,应该有经验的多,不应该焦躁才对,但事实上,当手机上的时间定格在12点的时候,而李存红依旧没有出现,王济希已经彻底失去了从容不迫。 王济希已经决定,在继续等一分钟,如果李存红还不出现,那就立刻丢了古画,果断跑路,然后买最远的车票,跑最远的路,反正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一分钟倒计时已经开始,王济希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随着时间的流逝,揪着背包的右手全部都是冷汗,突然,王济希感到身体开始发热,连想也不想,拔腿就开始了跑路。 正在此时,迎面驶来了一辆车,灯光照的王济希睁不开眼,那辆车快速驶来,稳稳的停在了跑路的王济希面前。 尽管王济希没有车,但车头耸立着一个小金人的车标,王济希还是认识的。 这是一辆劳斯莱斯,全车红色,在昏黄的路灯照耀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血液枯竭的颜色,王济希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车的后备箱突兀的打开了,紧接着,驾驶室的门也打开了,走出了一个身穿燕尾服,打着领结的的司机,只匆匆一个照面,就让王济希震惊了,不由得,又后退了几步。 这个司机好像是写字楼的保安老张,两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身高体型也相似,司机迟钝的走到王济希身前,僵硬的鞠了一躬,机械的说道: “王济希先生,久等了,请上车。” 不过是换了一件衣服,保安老张的气质瞬间就不同了,连看人的眼神也变了,此刻的两人是如此的陌生,这还是同一个人吗?王济希心里起了狐疑。 不对,王济希敏锐的发现了异样,司机根本就不是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四肢僵硬的人,倒像是个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 “你不是人?你到底是谁?是谁让你来的?” 王济希又往后退了一步,做好了一言不合就跑路的准备,遗留在公交站台背包里有一只恶鬼,眼前又来了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这让王济希把警惕值拉满。 司机抬头,缓缓作出了一个笑容,才说道: “我老板是李存红。” “呼!” 王济希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等着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来人,自己终于有救了,指了指公交站台,道: “赶紧处理一下,她要出来了。” 司机缓缓点了点头,依旧保持着脸上机械的微笑,不缓不慢的走到了公交站台,往包上贴了一张红纸,王济希身上立刻停止了发热,危机解除。 小公牛头层皮包裹的舒软后排座椅,与王济希的背部紧紧的贴合在一起,丝丝凉气从腰间,腿上缓缓漫出,让人身心透亮,车内的音响放着一首舒缓而悲伤的歌: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 这是电影《阮玲玉》的主题曲,王济希压根没听过这首歌,还没来的及欣赏豪车内部,随即就被弥漫着的一股不算浓烈的花香吸引了,王济希敢十分确定,这就是水仙百合的香味。 一个熟悉且危险,又理所当然的名字,蓦的从王济希的心尖跳了出来:李存红,这是她的座驾,没想到这个妖艳的女人,竟然还是个富婆。 似人非人的司机话不多,目视前方道路,平稳的开着车,没过几分钟,车辆就停了,王济希推开车门,一眼就被闪烁的霓虹灯箱给吸引住了,《希望客栈》。 这是一条一眼看不到头的街道吗?不是,因为左右后都是漆黑一片,唯有眼前的霓虹灯箱在闪烁; 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吗?不是,因为王济希四处张望,除了眼前的《希望客栈》外,再无其他亮灯的商店; 这是一条街道吗?不是,因为王济希抬头看到的是漫天星河,低头看去,脚下踩的的是城市灯光散发的昏黄光晕。 习习阴风让站在了写字楼顶的王济希不禁打了个冷颤,遍体汗毛林立,再次看向《希望客栈》,原本平静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股惧怕,转而打起了退堂鼓。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王济希不可置信,车子刚刚明明就是在地上跑,怎么转眼就到了楼顶上,还有车是怎么开上来的?这TM又不是飞机? 王济希撇过头去,想问问司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背后空无一物,那么大的一辆劳斯莱斯竟然消失不见了,只有行礼孤零零的立在地上。 王济希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擦了擦眼睛,天上是星河,脚下是楼顶,行礼依旧孤零零的立在地上,劳斯莱斯还是没能再出现。 至此,王济希已经十分确定,这里十分不正常,但好在身体没有发出预警,为了能活命,王济希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生生按捺住了跑路的心思,背着背包,缓缓踩上了台阶。 正文 006、这个世界太疯狂 王济希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往上走,仔细打量着客栈门楣,颇具古色古香,但在这样的环境下,给人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迎头一片红光照来,原来是屋檐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发出的,红光笼罩着《希望客栈》的两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大门。 大门在王济希看来,异常的怪异,特别是在夜里,本就是朱红色的大门被红光照的更加的瘆人,像是镶嵌在灰白的墙壁上,大门的顶上挂着《希望客栈》的牌匾,门框两侧则是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早来晚来早晚都来,下联是:先到后到先后都到。 作为考古专业的王济希,却是知道这幅对联的来处,一般古代都是用在古代义庄门口,难道这里面是殡仪馆? 如果真是殡仪馆的话,王济希是不会害怕的,作为一个考古专业毕业的学生,见惯了古墓里的形形色色的大体老师,甚至连更普通人谈之色变的鬼魂都见过,就更甭提还随身带着一只恶鬼,所以殡仪馆什么的对于王济希来说,属实小儿科了。 但是此刻,王济希又迟疑了,伸出的手,一时间没敢接触门环,回想起,来的这一路的过程,总觉得不是那么的简单,像是被设计的一个局。 是的,就是在这一刻,王济希忽然意识到,这会不会是李存红故意设计的,如若不然,在过去的那么长时间里,都能平安度日,为何自己刚刚准备要跑路,就有一只恶鬼找上门来。 可事已至此,王济希即便是在最后关头想到了,又能如何,这是一个阳谋,根本就无力反抗,一个呼吸间,王济希就作出了决定,进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被算计的王济希,刚想伸手推开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却是自己打开了,随后一道与环境不协调的机械声音响起:“欢迎光临!” “王德发!” 竟然还是感应门,现代科技与古典的碰撞?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违和感,就像是在中式庭院里修建了一个游泳池;夜场里不放dj热舞歌曲,而是放起了儿歌。 穿过朱红色的大门,王济希刚迈脚进去,就感到一股阴冷袭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就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珠子,比在14岁,第一次见到鬼魂时,来的更加惊骇。 毫不夸张的说,在王济希的认知接二连三被颠覆的情况下,此时眼前发生的一幕,又一次颠覆了王济希的认知,因为,一只穿着花裤衩,直立行走的大黑狗,龇着森森寒牙,从侧面猛扑过来。 没来得及多想,在下意识的应激反应下,浑身发热的王济希以一脚相迎,然后就看到那只穿着花裤衩的大黑狗被踹翻了,躺在地上哀嚎。 “小子,这里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赶紧走!”大黑狗相比较于被踹翻的疼痛,实则更心惊的看到客栈来了一个大活人,还是能触碰鬼物的大活人,鬼龄超过800多年的大黑狗,也算见多识广,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我去!”王济希被大黑狗震惊了。 竟然还能口吐人言,莫非是狗妖?不过,大黑狗被踹了一脚后,老实了许多,王济希的身体也不再预警了,即便这是个狗妖,那也是一个没有危险的狗妖。 那么接下来,王济希的好奇心就无限开始增长了,俯下身子,问道: “狗妖?” “狗妖你大爷,本狗乃是灵,狗中之灵。”大黑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摸了摸被踹的地方,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朝着里头就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开始摇鬼,壮声势。 在王济希迷惑的目光里,大黑狗的背后瞬间就出现了好多个鬼魂,造型千奇百怪,有穿着古典服饰的少女;有浑身上下挂满了冰溜子,冒着冷气的冻死鬼;有吐着长长舌头的吊死鬼;还有身上滴着水的,嘴里冒着水的水鬼...... 见后面有众多鬼魂作靠山,大黑狗一下子来了底气,直立站起,举起一只爪子,嚣张的指着王济希,龇着呀威胁道: “小子,本狗奉劝你一句,甭管你从哪里来,有什么本事,这里都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人鬼殊途,赶紧滚蛋。” 是的,你没听错,王济希被一只能吐人言的狗妖威胁了,然而王济希心里越是不慌,因为身体并没有发出任何预警,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刚刚这只狗妖吃了亏,现在则是在装腔作势,狐假虎威。 不过,初到鬼地,为了不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尽快的解决掉身上的大麻烦,王济希二话不说,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了聘任书,示意道: “我是应李存红之邀,前来应聘的。” “啥?应聘的?” 大黑狗以为自己听错了,狗爪子摸了摸狗脑袋,走上前来查看后,顿时恍然大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狗脸大转变,之前的嚣张模样瞬间不复存在,转而攀起了热乎。 “兄弟,恕狗眼拙,刚刚孟浪了,不要见怪啊,来来来,快进来,大老远的赶来,肯定累了,先坐坐。” “没事,没事。”对于大黑狗的做派,王济希不感到反感,在活人的职场中,像这样的情况,并不稀奇。 “这个老李,去还老张的身体,怎么还了这么久,不然也不至于闹这一出,瞅瞅,多尴尬,呵呵。”大黑狗熟练的扯上了。 原来是借用了保安大叔的身体,俗称鬼上身,怪不得司机动作僵硬不协调,王济希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古典少女生前叫庄梦,现在是客栈的服务员,15岁出头一点,画着精致的古典妆容,小家碧玉,头上束发,插着一只玉簪,上身穿着一件粉色袄衫,搭配一件浅蓝色裙子,脚踩一双女子秀红布靴。 对大黑狗的奉承的做派很是看不惯,讽刺道:“让你狗眼看人低,活该!” 大黑狗却是不以为然,翻起了狗眼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死的早,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捶打,懂个啥?本狗告诉你一个真理,耿直有脾气的狗,都在锅里面,成了一道菜。” 庄梦死的早,哪里能理解这,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浓,不过,王济希倒是颇为认同,头一次对于大黑狗有了一丝好感,就是感觉很怪。 在大黑狗的热情带领下,王济希开始往里头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流动的水幕,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不禁停下了脚步,多看了一眼,嘴角不禁喃喃道:“这道水幕应该是代替照壁的作用。” 照壁在古代又有“萧墙”之称,一般用来阻断进犯家中的小鬼,相传小鬼只能走直线,不会转弯,因此又有“祸起萧墙”之说。 不过,却是引起了王济希深层次的疑惑,古时照壁一般都是设置在院落大门后,哪有人置在大厅门后的,倒是头一回见,不知这是做哪般? 不过又一想,这里本就不是正常的地方,想来与正常院落有区别,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黑狗看出了王济希的疑惑,解释道: “水能生财,意味源源不断。” 王济希讶异道:“赚鬼的钱?” “人活着的时候要花钱,死了变成鬼自然也要花钱的,就拿咱们客栈来说,单房间就分好多个档次,更不用提什么阳光沙滩,spa水浴,按摩精油推背,电子竞技等等,只要有钱,想干啥就干啥。 大黑狗张着狗脑袋吗,四处张望一番,凑到了王济希耳边,悄声说道:“就连投胎,都能通过暗箱操作,选择一户好人家。” 听的王济希一阵汗颜,这也行,莫非真就应了一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随后不禁又想起一句话,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此时在想想,倒不如说是,上辈子多做好事善事,下辈子赢在投胎上,直接可以躺赢。 大黑狗继续说道: “有钱成了富鬼,可以不用急着投胎,先享受享受,等没钱成了穷鬼,再投胎也不迟,要不然就像他们这帮穷鬼一样,没钱也不想投胎,无非是有那么一丝执念,放不下某件事或者某些人。” 大黑狗耐心的给王济希普及相关的知识,听的王济希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 “这么说,活着的时候是穷鬼,死了也一样是穷鬼?他们后人不烧纸钱的吗?” 大黑狗却是摇了摇头,提了提花裤衩,正色道:“不一定,穷人死后也是可以变成富鬼的,后人对于逝者的牵挂越是浓重,以及逝者在世的时候,做的善事好事越多,死后拥有的福泽便越多,可以用来消费。至于烧纸钱,那纯粹是忽悠人的,你也不想想,那玩意数额标的简直离谱,要真那么干,天地银行早倒闭了。” 王济希尴尬的笑了笑,想想也是,哪个银行能经得起那么搞? 经过了大黑狗的一阵窸窸窣窣介绍,王济希开始对于这个崭新的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从目前来看,倒是与活人的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 正文 007、加更一章 王济希随着大黑狗绕过水幕,小心翼翼的从右侧经过,进入大厅,立刻被金碧辉煌的大厅所震撼了,比之王济希以前住过的五星级酒店,更是不知几多豪华,豪华却不庸俗,总之恰到好处。 朴素的外表往往隐藏着极不普通,《希望客栈》也是一样,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宽阔豪华的大厅,奢侈的装修,中央悬吊着一组浩大的水晶吊灯,像是一条倒置的,连绵不绝的山脉,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明亮而又柔和的光线将大厅照的通透,泛着银光的高级大理石地面让人仿佛置身与一片湖水之上。 古代的院落,讲究风水设置,一般会置一座假山,如有活水流过是为最好,因为古人相信流水可以带来活力,山可以带来依靠,两者一静一动,相得益彰,这里是把山与水融合到了顶上的吊灯和大理石地面上,并且山为山脉,水为湖水,更加的浩大。 可王济希又犯了疑惑,这里的山竟然是倒置的,有“倒山”的不吉利之意,而水虽为浩大湖水,却是死水,没有活力,按理说,这在风水上是大忌才对。 既然能设计出这等风水,那么设计之人就一定懂,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王济希沉思了片刻,忽然想到,前几年随老师在陕西抢救性发掘一处地宫时,也见到过这样的风水格局,当时老师给出的解释是,有的古人认为阴阳对立又相互融合,阳间与阴间乃是一正一反,所以在埋葬的地宫里,把阳间的风水设置为反,在阴间则为正。 再联想到这家客栈又不是给活人住的,如此一来,王济希就能想得通了,全当开了眼界。 等再往里走,便看到了一块长条形的,通体泛绿光的巨石横亘在眼前,上面刻着一行发光字“希望客栈海城店”,这便是客栈的前台了。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前台却是没有人值班,空空的,王济希四下看去,也没看到有哪个前台接待人员出来。 大黑狗用狗爪往巨石的某个部位轻轻一放,一个摄像头缓缓升起,正对着大黑狗的狗头,巨石的表面泛起一阵光波,竟是形成了一个显示屏。 显示出一个头像,以及一行文字:“姓名:大黑,性质:狗灵,阳寿15年,职业:宠物,死因:老死,鬼龄812年。” 大黑狗得意向王济希介绍道:“去年刚升级的鬼脸识别系统,全自助办理,方便快捷简单。” 王济希惊呆了,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没想到,科技的应用竟然超越了阴阳的限制,真乃与时俱进啊,若是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得哪一天,死去的亡魂也可以与在世的亲人通电话,那场面,啧啧,算了,还是不要为好。 不过,自打进了这间客栈,就待得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让王济希不禁有了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既视感,哪哪儿都觉得新奇。 在前台左侧的休息区,有一排供客人休息等候的大沙发,王济希刚往上一坐,旁边立马驶来了一个机器人,端着茶水和果盘,摆放好,然后点起了三炷香。 只见大黑狗熟练的用狗鼻子去嗅,桌上的新鲜瓜果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不得不说,这种与活人迥然不同的食用方式,真是看的王济希啧啧称奇。 王济希在等候区休息了一小会,转而走向了前台右侧的参观区,这里有一排大书架,上面存放着许多古籍,以及陈列着一些古董。 起初,王济希没有在意,只是随便看看,但很快,王济希的目光就被一件瓷器给牢牢吸引了,一只天青色的圆洗,开口比碗大,但没碗高,扁平些,底部比碗更宽阔。 一般是书案上常用的一件器皿,又名“笔洗”,是一件文房用具,用来洗刷毛笔。笔洗的材质多样,以瓷质、玉质和铜质较为多见,而瓷质笔洗流行于宋代。 宋代宫廷用汝窑器物一般均采用满釉支烧,为了避免窑炉内杂质的污染,需用匣钵装好,并将器物用垫圈和支钉垫起,防止与匣钵粘连。 王济希激动的睁大了眼睛,凑到了侧面,仔细的观摩着这一件圆洗,果真发现在圆洗底部有三个浅浅的支烧痕,细小如芝麻状。 圆洗通体施天青色釉,釉面密布淡棕色细碎开片,开片较细密,多呈斜裂开片,深浅相互交织叠错,似蝉翼状。 这是器物在高温焙烧下产生的一种釉表缺陷,行话叫“崩釉”,不过,汝窑的大艺术匠师们,将这种难以控制的、千变万化的釉病,通过人为地操作转换为一种自然美妙的装饰。 在这件艺术品圆洗的底部,竟是被人为的刻了一个“甲”字,说明这件圆洗极大可能曾入藏清宫,被牛皮癣大王乾隆把玩过,因为乾隆喜欢将自己所收藏的瓷器划分等级,“甲”字,说明这件宋汝窑天青色圆洗是他的挚爱。 据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里藏有宋汝窑瓷器真品21件,全都是当年老蒋带过去的,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在京都故宫博物院里同样藏有一件宋汝窑天青色圆洗,不过那个被乾隆刻了一个“乙”字,王济希曾有幸随老师近距离参观过真品,如今再看这件瓷器,难掩目光火热。 不过,也仅此而已,王济希却是没有动歪心思的想法,刚欣赏完国宝,目光马上又被两幅画给吸引了。这是《富春山居图》的子明卷,却是有两幅,一副画卷表面干净工整,而另一副表面则是被盖满了牛皮癣一样的章。 不用多说,牛皮癣大王翻车了,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这回反而被赝品给懵逼了,不识真迹,却也意外的保护了真迹。 大厅里的这片参观区,面积不大,但是卧虎藏龙,国宝随处可见,这里面随便一件藏品就够普通人生活几辈子的了,借此足以看出,这件客栈远比想象的阔绰。 所以,王济希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莫非这世道,赚死人钱比活人钱来的更容易? 不过,大黑狗却表示这些身外之物都是浮云,对于鬼魂来说,唯有“福泽”才是最重要的,“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无论阴间还是阳间,道理是一样一样的。 就一个词:“真实!” 【今天合同已经寄出去了,明天改状态,想要投资的,可以动动小手指哦!】 正文 008、惊天大骗局 “哒!哒!哒!” 大厅里有声响传来,是女士高跟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听王济希精神一震,等了这么久,那个女人终于出现了。 其实王济希从京都从发的那一刻起,一场考验就已经展开了,这一路上,考验了王济希的耐心,毅力,胆识,见识,以及人品,然而王济希无意中,竟然全部通过了。 命运往往就是这么的奇妙,不是吗? 高跟鞋的声音不紧不慢,缓缓而来,大厅里立马变得静谧,其他鬼魂都怔怔不敢动弹,唯有大黑狗放下了前爪,温顺的摇着尾巴,瞬间成了一个宠灵,凑上前去,主动蹭了蹭大长腿。 “老板,这小子我试探过了,还不错。” 大黑狗“邀着功”,却是没有得到一句夸奖,王济希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了,如非不错,也就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烈焰红唇,热情奔放的大波浪,高挑的身姿,还有那一双摄人心魄的冰冷眼睛,这是王济希第二次见到李存红了。 她在王济希的眼睛中渐渐放大,高贵而又冷漠,像是一块寒冰,却也是王济希的救命稻草,目前可知的唯一救命稻草。 虽然,王济希很不情愿,甚至有点气愤,但相比较于自己的小命,却也无可奈何,主动打起了招呼。 “你好!” “还以为你不敢来呢?”李存红像一阵清风一般,从王济希身旁掠过,留下了一缕淡淡的水仙百合花香,坐在了参观区的一张沙发上。 一身紧致包裹的黑色旗袍,凸显玲珑的曲线,翘起的红色高跟鞋尖,露出了洁白的大长腿,看的王济希耳根一红,急忙撇过头去,从背包里取出那幅画,以及揣在身上的聘任书。 “呵呵......” 李存红发出一声冷笑,刚伸出手,大黑狗便主动递上了狗头,享受着被纤细手指抚摸的感觉,看的王济希心里直犯嘀咕,刚刚还高谈论阔的狗转眼就成了一条没脸没皮的宠物,也太没节操了吧。 “这里的规矩都懂了吗?”李存红淡淡的问道。 王济希还没说话,卧在地上的大黑狗赶忙冲着王济希眨了几下狗眼,抢先说道: “老板,瞧您说的,就这么点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刚刚那一会儿,本狗已经教了,还别说,这小子挺聪明,一听就懂,果然高学历,高素质人群就是也不一样,也符合老板您一贯倡导的‘服务行业高素质化’的先进行业理念。本狗相信,我们店未来会在新经理的带领下,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前行,最终成为行业翘楚。” 卧在地上的大黑狗,一番慷慨激昂的恭维,使得气氛融洽了不少,李存红冰冷的脸上解了一些冻,稍稍柔和的目光看向了站立在眼前的王济希,似乎是在问:“你觉得呢?” 王济希渐渐低下了头,心里在细细思虑着,眼下的处境似乎很明朗了,李存红一出现没有立即处理这幅画,就意味着如果王济希不答应任职,那么就没有其他可谈的。 “工资待遇呢?”王济希没有其他的选择,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争取一些福利。 又弱弱的说道:“鉴于工作环境特殊......” 哪个正常人能受得了天天和一帮鬼打交道? 虽然王济希没有明说,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需要加钱,但就是这么简约朴素的要求,却是令空气凝固了,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一向不苟言笑的李存红却是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而卧在地上的大黑狗简直被惊瞎了一双狗眼。 “小子,那等身外之物你要来干嘛,‘福泽’,懂不懂?那玩意的好处超乎你的想象。” 大黑狗的“好言相劝”,王济希目前还不能理会,毕竟人鬼殊途,人有人的活法,鬼有鬼的活路,自己一个大活人,吃喝拉撒,买车买房,娶媳妇,哪一样不要钱? “我是活人,我需要钱生活。” 王济希老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朴实想法。 “好!”李存红没等王济希具体提出要求,就张口答应了,最后双方初步达成一致,每月一万的工资,包吃包住,加班双倍薪水,这个条件,对于一个考古毕业的应届毕业生,已经相当不错了。 王济希没有犹豫,咬破了手指,滴了一滴鲜血到聘任书上,聘任书发出红光,进入了王济希的身体里,契约瞬间达成,王济希正式成了客栈的一名大堂经理,再无反悔的可能。 然而,刚刚分明还是一副女王样的李存红,在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后,竟是突兀的消失了,准确的说是提前开溜了。 然后,在王济希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金碧辉煌的大厅,突然变得黑暗了,转眼间就剩下了几盏顶灯在孤寂的亮着,发出着昏暗的灯光,门口流动的水幕也停止了,露出了一块沧桑的大石头。 王济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时,从背后走来了一个身穿长衫的民国老人,喊道: “让让,让让,就剩这么两件真的了,可别弄坏了。” 然后,在王济希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小心翼翼的取走了参观区的仅有的两件真品国宝,因为剩下的全是赝品。 王济希后悔了,这会儿要是还没反应过来,那就是纯傻子一个了,这帮人,哦,不对,这帮鬼联合起来忽悠一个才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大黑狗从地上爬起来,狗爪子搭在了这个懵逼的年轻人肩膀上,龇牙咧嘴欠笑道:“小子,后悔了吧,迟了,已经签了契约,你的灵魂已经与客栈绑定在一起了,客栈要是没了,你就得魂飞魄散,想投胎都不可能。” 这个骗局一环套一环,王济希现在甚至敢非常确定,画中恶鬼找上自己,就是这个骗局的一部分,目的就是逼迫自己来海城签卖身契。 只是没想到,还有一个更大的圈套在等着自己,王济希郁闷的看向了一旁的演员狗,问道: “签都签了,现在能告诉我,让我来是要干嘛的?还有,什么客栈要没了?” 演员大黑狗叹气道:“一直亏本经营,要是今年年底,业绩再不达标,总部就要撤掉这家店了,所以拯救这间客栈就是拯救你自己。” 那也就是说,自己就只有一年的时间了,王济希欲哭无泪,大声喊道: “骗鬼,都是一帮骗鬼,我一个考古毕业的,哪里知道怎么经营客栈?” “李存红,你出来?” “你出来啊!!” 正文 009、被骗的老惨了 说来你可能不信,一个考古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刚刚被一群鬼,一条狗和一个女人给联合骗了,成了一家即将倒闭的客栈的大堂经理,而且灵魂还与这家客栈绑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简而言之,客栈倒闭了,王济希就得灰飞烟灭。 现在是凌晨三点,王济希躺在客栈的床上,双手枕着脑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巨大的危机感,使得王济希失眠了。 对于如何提高这家客栈的业绩,让其起死回生,说实话,王济希一筹莫展。 如果说,这是一家正常的酒店,无外乎提高服务质量,提升酒店档次,甚至降低入住价格,总能吸引到一些客人前来入住。 但一家专门接待鬼魂的客栈,如何吸引鬼魂前来入住,这已经处于王济希的知识盲区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知为何,王济希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不过,也正好提醒了处于迷惑中的王济希,先把事情了解清楚,然后在从长计议。 昨晚差点被画中恶鬼掐死,又慌不择路的跑到了海城,不久之前又经历了一场骗局,早已身心疲倦的王济希,不敌困意袭击,渐渐睡了过去。 王济希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世界很真实,夜晚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缓慢的朝着前面涌动。 喜庆的大红灯笼挂满了街道两边的屋檐,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洛河两岸,多年的战乱不休,百姓苦不堪言,几经易手,早已千疮百孔的洛阳城,在这一夜,终于再次迎来了繁华。 洛河上,装饰精致的画舫船来回穿梭,还有那漂浮着琳琅满目的花灯,顺着河水在飘荡,每一盏花灯都被放灯之人祈下了虔诚的心愿。 “月望节”,后人又称“上元佳节”,这一夜,洛阳城解除宵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亦或者待字闺中的少女,都可以走上街头,结伴游玩。 洛河北岸亮如白昼,耍杂技的,卖小吃的,摆小摊位的齐聚于此,当然还有最受欢迎的赏花灯,猜灯谜。 多是文人士子流连于此,一来可以吸引出来游玩的各家小姐们的注意,二来可以展示自己的才华样貌。 不过,偏偏有一个骄傲的少女不服气,看不惯这些文人士子的做派,一连踢了好几个猜灯谜的场子,使得一众文人士子颜面丢失,却又无可奈何。 这名少女刚刚及笄不久,明亮的眼睛,傲俏的脸庞,乌黑的青丝盘在头顶,一根玉簪镶嵌其中,恰到好处,自然引得许多人注目。 丢了面子的文人士子自然不服气,扬言要与这名少女明晚再论,势必要找回场子,没想到少女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果断的答应了。 梦里的王济希很自然的被这个少女吸引了,紧跟上了脚步,进了一处寺庙后院,忽然,门被关上了,等王济希回过头再看去时,那名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从古井里,探出了一只惨白的胳膊。 意识到不对劲的王济希想要打开门跑路,却是被一缕从背后飞来的头发紧紧缠住了脖子,一股巨大的煞气紧紧包裹住了王济希的身子。 这只女鬼生前投井而死,死后怨念终年不散,成为鬼魂,藏于生前所作的画中。在女鬼怨念所构造的梦,女鬼实力大大增强,刚刚成为“接引使”的王济希,甚至还不知道如何发挥实力,哪能是对手,只得被动等待死亡。 在窒息与死亡的交叉间,王济希右手掌心纹路尽显,一道炙热的红光闪现,浮现出三个古文字。 梦境随之消失,王济希猛地睁开眼睛,撤去了死死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大口的呼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燥热,大汗淋漓,不禁摸了摸发胀的脑袋,抬手间,隐约看到自己的手心处,写着“接引使”三个古文字。 房间灯打开了,黑暗顿时被驱散,那副古画在床上半合着,王济希汗毛竖起,心有余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在梦里被女鬼给害了。 王济希飞速卷起画,瘫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心中对李存红的不满更深。 “接引使!” 王济希看着恢复成原状的右手心,愤愤道:“妈的,又被这个女人给骗了,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张无忌的老妈说的果真不假!” 骗一次就算了,接二连三的骗算怎么回事? 明明是来做大堂经理的,怎么就成了接引使? 这是啥玩意? 简直欺人太甚! 王济希决定要找那个女人当面说清楚,反正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 幽黑的长廊里,冲出一个怒气值爆棚的年轻人,摸了摸酸疼的鼻梁,回首看了一眼身后漆黑的长廊,暗骂道:“客房区的灯都不舍得打开,真抠,这样的酒店,哪个客人还想住第二次,难怪要倒闭。” 昏暗的大厅里,休息区坐着几只没钱住店的鬼魂,可怜兮兮的,也不知道为啥不去投胎,穿花裤衩的大黑狗不见踪影,只有服务员庄梦在上班。 “李存红在哪里?”王济希直截了当的问道。 “不知道!”少女庄梦道,看着被骗惨了的“新经理”,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指着一个方向,道:“要不你去问问老李。” “老李是谁?” “店里管账的!” 王济希板着一张脸,二话不说,顺着庄梦手指的方向,就冲过去,刚走至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平缓的声音,似乎是早有准备。 “进来!” 一位身穿长衫打扮的老人,脸上泛着和煦的微笑,伸手示意坐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鬼,王济希便坐下,倒要看看如何交待。 “鄙人李荣华,光绪六年生,卒于民国二十九年,在这间店里任职不多不少八十年,想必你有什么疑惑,鄙人可作解答。” “聘任书上明明注明是大堂经理一职位,现在变成了接引使,这是合同欺诈,我需要一个解释。” 既如此,王济希也就不磨蹭了,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的质问道。 老李微微笑道:“莫急,事情是这样的,大堂经理的前身便是接引使,不过由于店内升级,职位称呼有所改,导致聘任书上没有及时更正过来,想来是个误会。” “那也是欺诈!!”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李耐心的解释道:“无心之过而已,还请原谅。” ...... 经过老李仔细的解释什么“接引使”之后,王济希彻底懵了,久久无语,什么他娘的大堂经理,统统都是忽悠人的,简而言之,接引使的职责就是“捉鬼”。 遇到无害的鬼魂还好说,遇到不听话的,就得暴力执法,对于李存红这个女人,王济希现在已经恨的牙痒痒了。 “我又不是什么茅山道士,我哪知道怎么捉鬼?” “我就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我可以不干嘛?”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一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心不会痛么?” ...... 王济希一阵窸窸窣窣的抱怨,老李只是抱歉的摇了摇头,微笑道: “不会可以学!” “高学历,脑子灵活,学的快!” “况且你是持证上岗,工作时间还自由,比起阳间的996,好多了。” “每捉一只鬼,都有额外的业绩加成,难度越大,奖励越多。” “相比较于其他店的接引使,唯有你是活人,可以白天出门,优势很大。” ....... 老李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王济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签约状态改了,可以投月票啦......】 正文 010、钓鱼佬的执念 一古本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泛黄,书名已经模糊不清,这是酒店管账的老李,友情赠送给王济希的见面礼。 并且告诉王济希,想要学“捉鬼”,可以照着书中的案例学习。 老李官方的微笑,郑重的嘱咐,这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王济希看来,全他娘的是表演,哪里会信? 接二连三的被骗,再信就是个纯傻子,这帮鬼就没一个好的。 然而,王济希也不是个愣头青,深知现在闹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毕竟画里的那个女鬼还在一直虎视眈眈,一有机会就搞一出偷袭。 不过,等彻底解决了画里的女鬼后,没了要害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才是摊牌的好机会。 王济希对老李的赠送表示了由衷的感谢,表演么,谁不会啊!! 然而,待王济希回到房间,漫不经心的翻开书页,右手接触到纸张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周围的环境蓦的变了,像是站在一处黑色的巨幕前,一行行闪着红光的文字开始浮现。 “接引使序!” “混沌初,阴阳立,天地现,万物源。”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一为阳,断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各行其道者,衡也。” ......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魂不散为鬼;物之异常为怪。” “阳缺阴圆则接;阳满引稀则引。” ...... “接阳引阴者,接引使也!” 这是一片序章,王济希磕磕碰碰读下来,大致能看懂,意思是混沌初现,阴阳规律便已经有了,然后有了天地,万物开始生长。 世界按照一阴一阳的规律运行,彼此互相对立,又互相融合,从而达到一个平衡的境地。 而接引使一职就是把阳间的阴物接引到阴间,从而确保阴阳平衡。 有点像是正义的人民警察抓捕藏在人民群众中的邪恶罪犯,换言之,这是一个充满了正义感的职业。 如此一来,王济希倒是来了兴趣。 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后面的内容,尤其是一些抓鬼案例,然而却是被提醒“福泽余额不足,请充值”。 “王德发!” “什么是福泽?” “刚脱了裤子,就给看这个?” 王济希忽然想起大黑狗提到过“福泽”,于是,又冲到了大厅,问值班的庄梦:“狗子在哪里?” “520房间!” ...... 正如人们经常说的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屏幕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你以为的花季少女可能是一个抠脚大汉; 你以为的纯洁姑娘可能是个卖茶叶的; 你以为的国外高薪工作可能是嘎腰子的; 总之,任你如何猜测,你也绝对不会想到,隐藏在屏幕后面,与你聊着暧昧信息的竟然是一条狗。 520房间里一片漆黑,唯有手机屏幕散发着幽白的光,显出了一只大狗头来,正与一位不知名网友聊的火热,龇牙咧嘴的笑着,像是一朵花儿一样。 突然,房间门被敲响了,大黑狗恋恋不舍的中断了聊天,冲着房门,不耐烦的喊道: “谁啊?” “是我,快开门!” 听着门口王济希的声音,大黑狗嗖的一声,藏好了偷来的手机,提了提花裤衩,装作没事儿狗一样,开了门。 “福泽是什么,哪里弄?” 王济希进了门,直截了当的问道,大黑狗愣了愣,却是不急,翘起的狗腿子懒散的坐着,说道: “我可以教你,但你也帮本狗个忙。” “先说说,什么忙?”现在的王济希可不敢随便乱答应,免得又挨了骗。 “简单,你那手机借我用用。” “你自己不会买,干嘛用我的?” “废话,本狗要是能买,还用的着费劲找你借?” 正说着,王济希习惯性的在身上一阵摸索,却是发现手机不翼而飞了,疑惑道: “奇怪,我手机呢?” “肯定在店里,跑不了,等会本狗亲自给你找,就说答不答应就完了?” “一条狗,还能用手机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成?” 王济希没作多想,不就是手机借用一下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 “福泽是阴间的货币!” “生前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做有损阴德的事,好事做的越多,死后获得的福泽就越多。否则,便剔除再入人间道的资格。” “那像我这种大活人,应该怎么赚福泽?” “大厅里那几只穷鬼看到了没?” 王济希点了点头。 “生前没做好事,也没做什么坏事,死了就成了穷鬼,让他们去人间道投胎,又个个不愿意,可知为什么?” 王济希摇了摇头。 “因为生前有执念,不愿意入轮回,而你的要做的,就是解决他们的执念,送他们入轮回,就能赚到福泽。” “那几只有什么执念?”王济希好奇问道。 “自己问去!”大黑狗不耐烦的关上了房门,火急火燎的抄起手机,又开始了网聊。 ....... 大厅里,王济希一本正经的坐在几只鬼的面前,询问着他们的死因和生前的执念。 第一个便是那个被水泡的发胀,浑水湿漉漉,一说话往外吐水的水鬼。 水鬼叽里咕噜一阵说,听也听不清,急的王济希冲着庄梦喊道: “他这说的什么鬼语,翻译一下!” “他说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晚上野钓的时候,撒了泡尿的功夫,鱼竿被大鱼拖到了水里,然后他就下水捞鱼竿,与大鱼搏斗了一会儿,突然浑身抽筋,动不了,沉到水里了。” 王济希问道:“一个人晚上野钓,出了事也没人知道,干嘛不白天去?” 水鬼情绪一阵激动,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往外吐水,王济希不由得看向了庄梦。 “他说白天鱼情不好,啥也没钓到,晚上打了重窝子,一定能钓到大鱼。” 听的王济希一阵无语,问道: “那你这干耗着不投胎,是有放不下家里人?” 水鬼摇了摇头,吐了几口水,庄梦翻译道: “他说他就想知道,那天晚上跑掉的鱼有多大?” “就为了这?” 王济希觉得无法理解,然而水鬼却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文 011、第一次工作,感觉还不错。 第二只是一个吐着长长的舌头,异常肥胖的女吊死鬼。 说来也惨,当了几十年的家庭主妇,从当初的青春靓丽成了中年肥胖大妈,丈夫又要离婚,一时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吊死鬼的执念很简单,就是想让一双儿女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至于那只冻死鬼,说来就更惨了,本是一名在厂里上班,老老实实的打工人。 那天运气背,提前下班回了家,却是发现自己被绿了,一对奸夫**正在床上做着欢乐的事情。 老实人的冻死鬼,当时就急眼了,操着厨房里的菜刀就要拼命,被奸夫**合力夺了菜刀,砍到了脖子上,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奸夫**以为出了人命,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塞进了冰箱里,活活被冻死。 仅于此,奸夫**觉得还不保险,在洗手间里大卸八块,趁着晚上人少,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沉入了江里。 见王济希同情的看向了自己,冻死鬼顿时变得委屈至极,脸上布满了怨念,说道: “他们要是不被绳之以法,我就是变成厉鬼,讨个公道。” 提前回了个家,就不慎丢了命,王济希对冻死鬼的遭遇充满了同情,安抚了一阵,见冻死鬼的情绪变得稳定了些,才脱手。 ...... 钓鱼佬的执念是最简单的,根据钓鱼佬的描述,王济希买了钓具,来到了钓鱼佬丧命的那个水库,入口处已经插上了一个醒目的标语:“禁止钓鱼,后果自负。” 见又有人要钓鱼,水库老板忙不迭冲过来,警告道: “这里不准钓鱼。” 王济希故意装傻道: “咋回事,我记得以前是让钓鱼的啊,你是水库老板吧,打个商量,我付费,不白钓你的。” 水库老板头摇的像是拨浪鼓,道: “不行,不让钓。” 在王济希的再三追问下,水库老板终于说了实话,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烟,递了一支给王济希,叹息道: “小兄弟,不是我不让你钓,原谅则个,是真怕了。” “他娘的,前些日子,有个王八蛋夜里来偷钓,钓了条大鱼,下水捞鱼竿,淹死了。” “小兄弟,你评评理,他偷着钓鱼淹死了,管劳资何事?” 水库老板越说越激动,掐灭了嘴里的烟扔到了地上,狠狠的踩了一脚。 “无妄之灾,劳资还赔了不少钱,你说,遇上了这事,劳资上哪里说理去?” “所以,小兄弟,真不是不让你钓,理解一下,这年头,送上门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 “是劳资真的怕了,再遇上一回,劳资就要倾家荡产了。” 人死财消,随风而散,事情就算过去了,水鬼毕竟搭上了一条命,而水库老板只能算时运不济,碰到了这茬子事,也没个办法。 “为一条鱼丢了命,那条鱼有多大?”王济希打开了录音设备,开始了工作。 “一条百来斤的大青鱼,一直挂着鱼竿上。”水库老板一脸的幽怨道。 ...... 晚上回了客栈,成功解除了水鬼的执念,王济希亲眼看着水鬼一脸的满足,带着对钓鱼的热爱,主动踏上了轮回之路。 看着账户里悄然添加的一个福泽,王济希不禁发出感慨:“一个人,因自己的热爱而亡,值得吗?” 接下来王济希准备用刚赚来的,仅有的一个福泽,来解决吊死鬼的执念。 几十年前,经济不发达,条件还很艰苦,吊死鬼也不似现在这般肥胖。 犹记得双九年华的她,青春靓丽,心灵手巧,编制的一床好芦苇席,是附近村子里有名的出落姑娘,媒婆踏破了门槛。 家里人替她物色了一个踏实肯干,老老实实,又有一手出色农活的邻村汉子,即使她心里不怎么愿意,最终也还是嫁给了他。 婚后的生活不尽人意,她虽偶有几句埋怨“没本事”之类的话,但日子也过得下去。 农家汉子虽是被埋汰,但一声不吭,本本分分,勤劳种田养家,终是得了一双儿女,也算幸福美满。 时光冉冉,岁月如梭,几十年一晃而逝,一双儿女早经长大成人,考上了大学,进了城里工作安家。 而当初那个出落姑娘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肥胖大妈,絮絮叨叨了几十年,埋怨更甚。 “没本事。”之类的话,更是经常脱口而出。 最终,忍了几十年的农家汉子终是忍不下去了,长久的压抑彻底爆发了,提出了离婚分居的请求。 她一时没想开,屋梁上系了绳子,上了吊。 ...... 炎热夏季的夜晚,天气有些闷热,窗外的萤火虫闪着绿光在飞,白炽灯散发着熏黄的光晕,一个美丽的妇人,宠溺的看着躺在床上,不肯入睡的一双儿女,摇着手里的芦苇扇,扇着风。 这便是进入儿女梦里的吊死鬼,此时的她,二十出头,浑身散发着母爱,才是最年轻,最漂亮的时候。 她眼角噙着细泪,手指从年幼的儿女面上轻轻抚摸过去,嘴角轻轻哼着熟悉的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婉转悠扬的歌声随着儿女的入睡,渐渐消散在梦里。 一个福泽的投梦时间很快到了,梦境消失,吊死鬼掩着泪,回到了大厅里,成功的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留在了一双儿女的心里。 午夜梦回,一个男人梦醒,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子,蹑手蹑脚起了床,来到了客厅里,回想梦里的一幕幕,泣不成声。 “妈,我想你了!!” “妈,你再絮叨一次吧!” “呜呜呜!!!” ...... 吊死鬼消除了心里的执念,释然了,踏入了轮回。 远处,有风吹来,是消散的那个双九年华的女子。 远处的云雾轻拂过黛山, 星夜,晕黄,萤火点缀在其间, 有风经过窗前, 是一把摇晃的芦苇扇, 和一个噙着泪水的母亲。 王济希忽然觉得,这份工作好像也还不错啊! 正文 012、恶劣的行径 前些日子,海城警方接到群众报案,工人在河道清淤过程中,打捞出一个绑着石块的白色编织袋,里面有疑似高度腐烂的人体组织。 这一情况立刻引起警方高度重视,后来经过法医的鉴定,确认为人体组织,死亡时间一周之内,那么结果显而易见,这是一起情节恶劣的谋杀案。 警方随即成立专案组,启动侦查程序,一方面开始走访距离河道两侧附近的十几个小区,欲寻访目击者;另一方面调取附近道路监控,还有一组人员开始排查近期的失踪人员案件。 实地走访和监控排查均无所获,由此可判断出,嫌犯对于周围环境比较熟悉,刻意避开道路监控节点,可以初步判断为近距离人员作案。 同时,排查失踪人员案件有了最新进展,一名叫李泉的男子,家住在附近小区,距离案发地约莫五公里,是一名化工厂在职工人,与死者特征高度符合。 前些日子,死者妻子王翠翠称李泉晚上出门后,一夜未归,遂第二日报案,经过48小时,警方正式以失踪人员立案。 警方调取了李泉失踪前,在化工厂的出口监控视频,监控显示李泉在下午5点钟,离开化工厂后,直接回家。 由于李泉居住的小区较老,基础设施不完善,小区监控没有覆盖,只能根据小区居住人员证实,李泉下班后,确实回到了居住的单元楼。 警方第一时间去了李泉家里,欲取李泉的毛发进行DNA比对,确定死者身份,但由于时间过去了好几天,死者妻子王翠翠又爱好干净,家里打扫了一空,显然无所获。 专案组人员在审查王翠翠的报案笔录时,发现李泉失踪当晚,其再外居住的儿子李洋,曾在晚上9点钟回来过。 笔录上显示李洋回来是因为新房子装修,想找父母借点钱,得知父亲不在家,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一点也与李洋的笔录符合。 次日,在李洋与死者DNA比对后,可以确定,死者正是晚上出门未归,失踪多日的李泉。 至此,案件有了进一步发展,专案组人员开始整理李泉的社会关系,发现李泉的社会关系较为单一,平时基本没有应酬,上班下班两点一线。 这一点,也符合小区邻居对李泉的评价,在仔细摸查了李泉的工友后,也基本排除了作案的可能。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起案件是一起典型的熟人作案,而且此人也必定与李泉关系匪浅,否则李泉不会晚上出门。 那么此时问题来了,社会关系较为单一的李泉,当晚因为什么原因要出门? 最要命的是,李泉没有使用手机的习惯,这一点邻居们可以证实,这就更加确定了李泉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 所以,接下来,专案组人员的侦破重点就是围绕李泉所认识的人展开。 同时,李泉的妻子王翠翠成为了重点调查对象。 王翠翠是一名家庭主妇,在邻里之间,口碑不错,是一个会过日子女人,与李泉结婚二十多年,夫妻感情融洽,极少有矛盾产生。 当晚李洋在9点回过家一趟,并无发现异常,而李泉5点下班,如是王翠翠作案,那么她一个女人,处理案发现场和尸体的时间就只有不足4个小时。 这个可能性不大。 第二种可能,先是藏尸,待李洋走后,在分尸和抛尸。 但据看门的大爷说,李泉失踪当晚,大概10点,王翠翠有出门寻找过,还问了问大爷有没有见过李泉。 再结合,王翠翠在接受调查时的表现并无异常,家里也没有丝毫发现,基本可以排除王翠翠作案的可能。 李泉的社会关系还在持续摸排中,暂时没有最新发现,王翠翠又排除了作案可能,案件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与此同时,这起案件经过媒体报道,在网上掀起了一阵讨论热潮。 网友们个个化身为侦探,开始了“有理有据”的推理。 网友A道:“首先排除自杀。” 网友B道:“楼上傻缺,不要理他。” 网友C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母子联合作案。” 网友D道:“三楼心理有问题,建议看看心理医生。” 网友E道:“不可能母子作案,没有动机,何况李洋有不在场证据。” 网友F道:“我看了采访,觉得王翠翠很奇怪,得知丈夫被残忍杀害,虽然很悲伤,但总感觉有点假。” 网友G道:“我同意楼上,我也有这种感觉。” 网友F继续道:“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老公社会关系单一,突然晚上出去,作为妻子最起码要问问出去干嘛?而王翠翠却说不知道,这不符合常理。” “还有一点最可疑,一个人生活了几十年的家,竟然找不到一根残留的毛发,除非是刻意的清理过,否则很难解释。” ...... 送走了吊死鬼,王济希开始问冻死鬼一些事,在网上翻看着关于这起案件的信息,同时不得不佩服,王翠翠这个女人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要想出一个既能揭穿这个女人的面目,又不能让自己进入警方视野的办法,一时间,王济希陷入了困难。 “写匿名信揭发。” 这个办法直截了当,但王济希想了想,很快就否决了,因为警方办案得靠证据。 在没有铁证之前,匿名信顶多会加深警方对王翠翠的怀疑,同时,极容易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突然,王济希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关于心理犯罪的电影,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限度的,当突破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那么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王翠翠一个普通女人,联合情夫杀害了丈夫,虽然她表面装作无所谓,但其内心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只是还在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罢了。 那么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于无声处突破这个女人的心理防线呢? 想到此处,王济希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心中已然出现了一个计划,不过还需要斟酌一番。 正在此时,大黑狗人模狗样的走过来,归还因缺电而关机的手机,使得王济希眼睛一亮,计划可以实施了。 正文 013、正义的审判 一般的鬼魂可以逗留在人间,但是不被肉眼所看见,也不能接触实物,但大黑狗是超过800对岁的狗灵,道行比较深,能触碰实物,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办事。 深夜里,一栋老式单元楼的长廊上,灯光昏暗,寂静无声,一阵阴风拂过,弥漫着一丝别样的气息。 这是单元楼第五层,因为发生过命案,胆子小的住户暂时离开了家,去了别处避避晦气。 “啪嗒!啪嗒!啪嗒!” 像是有人在长廊上走路时,拖着鞋跟,所发出的声响。 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王翠翠对这个声音极为熟悉,于黑夜中猛然间惊醒,打开了灯,仔细侧耳倾听,声响又不复存在。 王翠翠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松出一口气后,重新关了灯,紧闭着双眼,但无论如何,却是睡不着觉。 “啪嗒!啪嗒!啪嗒!” 一声又一声,熟悉的走路声似乎又响起了,这一回,王翠翠听的清清楚楚,外面肯定有人在走。 民间有传言,说是人死后头七,魂魄会回到家再看一眼,家里人最好要回避,睡觉或者假装睡觉,总之不能让魂魄看到,免得影响投胎转世。 更何况,李泉是非正常死亡,王翠翠很心虚,她永远也忘不了丈夫倒下去时,那一双充满怨念的眼神。 民间还有传言,人死不瞑目,怨念不散,死后会化为厉鬼,找害他之人索命。 这一刻,王翠翠心里害怕极了,她害怕丈夫变成厉鬼来找她索命,紧紧攥着的双手,浸湿了棉被单。 然而,没过一会儿,走廊上的走路声就没了,王翠翠想要和情妇说起这件事,但手机刚拿起,就放下了,这个时间点打电话,容易引起弟媳妇怀疑。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王翠翠一直在床上躲到了天亮,直到听见邻居敲门的声音,这才起了床,整理了情绪,开了门。 “王姐,昨晚......昨晚......”邻居吞吞吐吐,左言右顾道:“我好像听到了李哥走路的声音,李哥是不是昨晚回来过?” 王翠翠急忙否认道:“我......我睡着了,没听到。” 邻居又怯怯的说道:“做邻居这么多年,李哥走路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头七还没过,保不准李哥今晚还回来,你做点好吃的,李哥死的惨,路上别饿着他。” 王翠翠情色紧张,只听了前面的话,就急忙关上了门,脸上全是惊恐之色。 一定是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 ...... 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恐惧瞬间占据了王翠翠的心扉,整间屋子里都变得阴冷阴冷的,总感觉李泉就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看着她。 这屋子是没法待了,但王翠翠也没处可去,若是去儿子那里,就现在这状态,容易引起怀疑,情夫那里就更不能去了。 白天很快过去,夜晚再次来临,王翠翠锁死了门,蜷缩在床上,神经绷到了最紧。 果不其然,深夜里,走路的声音再次出现,不过,这一回却是进了家门,一会儿是在客厅,一会儿是在厨房,大黑狗为了把戏做全了,甚至还在王翠翠的床前逗留了一会儿。 这一晚,可把王翠翠吓唬的着实不清,瑟瑟发抖一整夜,被折磨的神情憔悴,直到太阳升起,才敢眯一会儿。 就是这一小会儿,王济希开始祭出了第三招,花钱托梦,把冻死鬼投到王翠翠的梦里,准备彻底攻破这个女人的心理防线。 在梦里,冻死鬼一改往日的懦弱,冰冷的双手使劲掐住了王翠翠的脖子,嘴里阴狠的喊着: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 这场面,让在一旁观看的王济希都觉得瘆得慌,换位思考,自己若是王翠翠,经历了这些事,心里肯定破防了。 但法律就是法律,王翠翠犯罪了,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如果冻死鬼在梦里掐死了她,就会破坏规则,这是不允许的。 在《接引使序》中,明确提到了这一点,阴阳平衡,各行其事,互不干扰,王济希不得不打断了梦境,让冻死鬼在等待几天。 当梦境消失,王翠翠清醒归来,心理防线却是彻底被攻破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面对警方再次传唤,王翠翠终于露出了异样。 被经验老道的警察一眼就看破了端倪,穷追猛打之下,案件终于取得了重大进展,随即对王翠翠的情夫展开了拘捕。 次日,漆黑的夜,又覆盖住了这个旧小区,警笛声呼啸着冲进来,警方很快在现场布置好了警戒线。 当精神错乱的王翠翠,手上带着银手镯,恍恍惚惚的从警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谁也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在警方的带领下,王翠翠与情夫共同指认案发现场,并且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听的在场之人人,无不触目惊心。 而等待这俩人罪恶行径的,将会是正义的审判! 送走了冻死鬼,王济希的账户里增加了两个福泽,虽不多,但是意义是重大的,至少让王济希这个新人,迈出了第一步,不再对这个职业感到抵触。 大黑狗拿着充好电的手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了房间,网恋的甜蜜让这条狗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王济希也迫不及待回了房间,用赚来的两个福泽,成功进入了书里的世界。 这是一本旧书,更像是一片海洋,有经典案例;有武艺学习;更夸张的是,还有同行在线交流,整的跟个移动客户端一样。 可惜,王济希就只有两个福泽币,犹豫了许久,点开了经典案例,寻找着与画中女鬼类似的案例,还别说,真有一个差不多的。 事情是这样的,几百年前,有一个接引使同行在辖区内,遇到了一个可以寄生在镜子里的厉鬼...... 【求点月票或者打赏,冲个新书榜,感谢啦!!!】 正文 014、一面青铜镜 王济希打开了一则经典案例,账户里仅有的两个福泽瞬间被划去。 阴风起,凭空出现两扇朱红色大门,渐渐露出一条缝隙,从中射出一片炫目的光亮来。 王济希推开了半扇大门,提步迈了进去,陡然间换了天地,从书里来到了案例的世界。 这是一间古代酒肆,穿堂的小二肩膀上搭着白巾,托着盘子在招呼客人,门口的大街上,不断地传来小贩的吆喝声。 酒肆一楼已经坐了不少酒客,只三两小菜,一壶老酒,便可聊上半天。 喧闹声,嘈杂声,显得热闹非凡。 二楼人少,一般都是有钱人的去处,倒是清净了不少,布置的也比一楼雅致的多,王济希寻了一处靠窗的僻静座位。 邻桌坐着几个身着华服的乡绅豪强,神秘兮兮的谈论着一些要闻秘事,身旁还有一行丫鬟下人伺候着,酒肆掌柜端着好茶好酒,小心翼翼的恭维着。 这些人全然没有看到王济希的存在,等谈到要紧处的时候,脸色不免有些骇色,抬手驱了丫鬟和下人,去远处候着。 这倒是勾起了王济希的兴趣,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便心安理得的坐到了一桌,伸耳张听。 “王家小姐的事,诸位都听了吧?” “听了,玄乎的很!” “一下子蹦出了两个王家小姐,我看,这里面......” “还有那姓张的泼皮,据传他死去的老子是个道人。” “你们说,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个干的?” “有可能!” “嘘!!” “嘘!!” “圣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等还是少说为妙。” “喝茶!喝茶!” ...... 话说王家是这座小城里有名的富户,得益于祖上之功,虽爵位已削,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有城外良田万顷,家中亭台楼阁,米粮无数。 传至这一代,虽家中富贵荣华依旧,但不免有些遗憾,便是王家只有一女,膝下无子,家财万贯无人继承。 王家深知人言可畏,莫不是阴德有损,是老天的惩治,便多行乐善好施之举,以求得一子。 这一日,小城里传出一件怪事,城里泼皮张三的婆娘,不知怎的,突然跑到了王家,哭哭戚戚,硬说自己是王家小姐。 那王家小姐生的如花似月,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不施青黛便以绝美,平时又好乐于助人,早已声名远扬,岂能是泼皮张三家,那个又黑又粗的婆娘所能比的。 正常人都觉得是张三婆娘失了心智,不免有些胡言乱语,王家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便差家中仆役把哭哭啼啼的张三婆娘往外撵。 岂料,张三婆娘愣是说出了王家发生的许多秘事,再问其他,也都一一应答如流。 王家便问:“那你怎会变得如今这番模样?” 张三婆娘哭泣道:“被换了头。” 觉察事情有异的王家,便去问得了大病,刚刚苏醒的“王家小姐”,哪知也是对家中之事,悉数尽知,家中之人,也都识的。 王家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正在此时,泼皮张三慌慌张张寻上门来,说是家中婆娘染病抱恙,不免疯言疯语,便强行拖回了张家。 事情到此,已然水落石出,不过是泼皮张三婆娘的胡言乱语而已,王家也就没往心里去。 深知自己才是真王家小姐的张三婆娘,心有不甘,被张三强行拖回家中后,先是被强行要了一顿。 因为两人虽是换了头,但身子还没换过来。 王家小姐吹弹可破的皮肤,妖娆的身姿,温润的紧致,让泼皮张三如痴如醉。 越是挣扎,张三越是兴奋,完事后,更是恶言威胁道: “若是再敢上门,便打断腿脚,扔进后山,给野兽食。” 本就心有不甘,如今又被这样对待的张三婆娘,发了疯似了要往外跑,想要去报官,却是生生挨了一顿毒打,过了好几日,方可堪堪下床走动。 一位是心地善良,美丽动人的王家小姐,一位是又黑又丑的张家婆娘,明明不相干的两人,为何会被换头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早年,一位云游四方的道人,路过此地,遇到了一只妖物作祟,食人心血,无辜百姓遭殃,便施法与妖物拼斗,最终斩灭了这只妖魔的肉身,将其魂魄封印在了一面青铜法镜中。 妖魔祸害虽是被除,但在与妖魔争斗的过程中,道人却是受了重伤,便留在了此地治疗。 一来二去,道人与当地一位农家姑娘结识,后就彻底留下生活,生下了张三。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初妖物作祟的事情已经彻底被人淡忘,只能从一些年老的人口中得知一二。 但由于当年道人与妖物争斗时,伤至根骨,无法痊愈,而此时道人年老体衰,旧伤复发,不久后便撒手西去。 道人深知张三的脾性,好吃懒做,赌瘾成性,娶的婆娘又不是个持家的,便特意嘱咐妻子千万要将那一面青铜镜保管好,等待有缘人来接,其余的便随了他去。 道人走后刚过一年,家中钱财便被张三挥霍一空,家徒四壁,仅留下几间空房子,就连老娘生病,也无钱治疗,不久后,也追随丈夫而去。 临走前,特意将道人临走嘱咐的话,与张三夫妻再说了一次。 某一日深夜,张三婆娘在梦里,听到有人呼喊,便寻声音而去,原来是一位身穿白袍,唇齿口红的年轻男子,不过手脚却是被牢牢铁链束缚住了。 年轻男子道:“我本是天上的神仙,不慎被困在了这里,若是你助我离开此地,我便许你一个愿望。” 为了使人信服,白袍男子随手一挥,便凭空出现了一堆银子,再手一挥,银子就变成了黄灿灿的金子。 一连几日,张三婆娘都会梦到白袍男子,想着已无一粒米粮,空空如也的家,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答应了。 白袍男子说:“你家里有一面青铜镜,撕掉贴在上面的符篆便可。” 张三婆娘顿时一喜,心想果真是神仙,否则怎会知家里有一面青铜镜? 再一想到,那黄灿灿的金子和空荡荡的家,便再也无法忍住心里的贪婪,悄悄与张三说了这事。 张三一听,顿时欣喜若狂,天天被债主逼的紧,得知有飞来横财,哪里还会管老娘的叮嘱,便取了青铜镜,撕了符篆。 在许愿之前,张三婆娘忽然想到,张三与自己做事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若是能与王家小姐一亲芳泽,便是死也值了。 那王家小姐,张三婆娘见过,去年冬天,王家城外设粥鹏,王家小姐见自己可怜,还多给了一碗粥,后来还差人送来了一件冬衣。 张家小姐生的样貌便是同为女人的张三婆娘也嫉妒,更不必说,王家那令人眼红的万贯家产。 于是,张三婆娘昧着良心,对着镜子,许下了要变成王家小姐的愿望。 正文 015、一具枯骨 泼皮张三仗着换了头的“王家小姐”暗中接济,短时间获得了大量的钱财,不但还清了债务,青楼妓院,赌坊酒楼之所,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外面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回到家中还有温润紧致的王家小姐身子享用,泼皮张三感觉到达了人生巅峰。 而被捆了手脚的王家小姐,则是生不如死,清白被玷污,有家不得回,整日以泪洗面,全靠最后一丝希望支撑,便是还没有更换的躯体,便想等机会,逃去官府报案,求一个清白。 然而,王家小姐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几天之后,王家小姐趁泼皮张三喝醉了酒,呼呼大睡之际,用力咬断了绳子,冲向了官府,击鼓鸣冤。 官衙招来了王家的那位“小姐”和她的父母双亲,几人当面对质。 王家小姐掩面痛哭,为证清白,扯开了衣袖,浑然不觉,躯体在昨夜,已经被更换了。 看着又黑又糙的皮肤,王家小姐全都明白了,竟是哈哈大笑,最后一丝希望泯灭了,成了一个丑陋的疯婆子。 这位疯婆子在往后的日子里,逢人便说自己是王家小姐,王府里的那个是假的,可惜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又脏又臭的疯婆子,整天疯言疯语,人们远远的看见,都避着走,生怕沾了晦气。 而王家小姐,二八年华,待字闺中,成天被这个疯婆子玷污,传出去有损名声,王家便着令仆役,偷偷割了疯婆子的口舌,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疯婆子。 被换了头,又被换了身子,如今更是成了一个哑巴疯子,泼皮张三没有丝毫怜悯,动辄拳脚相加,某次喝醉了酒,失手出了人命。 为防止官府调查,泼皮张三谎称疯婆子走丢了,不知去处,实则趁夜将疯婆子的尸体,偷偷运到山上,匆匆掩埋了。 疯婆子裸露在外面的一只脚,被来往的野兽嗅到了,整个躯体又被从土里拖出来,最后被吃的只剩个一地的森森白骨。 王济希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不禁为心地善良的王小姐感到悲伤,本是做好事,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直叫人心意难平。 可惜,那泼皮张三,偷人身子的张三婆娘,还有那镜中妖物还在逍遥法外,为非作歹。 若不是身在案中,有劲没法使,王济希定要手刃了这两人一妖,替王家小姐报仇,以慰在天之灵。 案例还在继续...... 一个又脏又臭的疯婆子走丢了,便是走丢了,寻常人只会拍手叫好,哪里还会有人追究她是死是活,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入秋了,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那一具森森白骨也渐渐被遮盖,任谁也不会想到,枯叶下面竟然埋藏着一个凄惨的故事。 这天晚上,天上落下了淅沥沥的小雨,城里的人都已经入睡,从这片腐叶下,悄然探出了一截股指,渐渐的,整片腐叶塌落,爬出了一具白骨。 王家小姐死不瞑目,怨念聚而不散,死后化为厉鬼,附着于这具枯骨上。 冰冷的夜,悲凉的雨,落在了这具枯骨上,又溅落到了腐叶上。 复仇,还是复仇。 化为厉鬼的王家小姐,只剩有滔天的恨意与怨念,杀光所有害过她的人,便是她唯一的执念。 “桀桀!” “想要复仇吗?” 一个白袍男子,唇齿口白,阴笑着走过来,打量了一眼这具白骨,怜悯道: “曾经多么善良的一个美人啊,帮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到头来,却成了一具白骨,可怜,可怜!” “这世间的人啊,都该死。” “王家小姐,你说呢?” 煞气翻腾,阴风怒号,卷起的腐叶遮住了白骨,成了一件衣裳,却也遮住了王家小姐最后的一丝善念。 “都该杀!” 毫无疑问,王家小姐化为厉鬼,开启了她的复仇之路。 “桀桀,” “进去吧,我帮你复仇!” 那是一面精致的青铜镜,泛着幽光,现在则成了王家小姐复仇的起点。 ...... 昨天喝了不少酒,泼皮张三睡得晕晕乎乎,一觉醒来,肚子饿的呱呱叫,原来是快到午时了。 有钱的张三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酒楼吃一顿,然后再去青楼爽一爽,至于被杀掉王家小姐,早就抛之脑后了。 张三穿麻利的戴好衣物,瞥见桌上摆着一面精致的青铜镜,便骚包的拿起,照了自己一眼。 冷不丁,从镜子里伸出一截枯骨,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枯骨从张三的身前刺入,血水撒了一地,连带着心肝肠子一起拖出,都是黑的,泛着恶臭。 “砰!” 镜子跌落,张三死,地上躺着一张皮包裹着一具新鲜的人骨,血肉尽失。 “王家小姐”听到婢女说泼皮张三死了,非但没有一丝伤心,反而内心欢呼雀跃。 那泼皮张三花钱如流水,仗着知道秘密,背地里更是肆无忌惮的要钱,在这么下去,就是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败的,迟早要露馅。 如今张三死了最好,死了一了百了,省去了许多事,心花怒放的“王家小姐”坐到了梳妆台前,拿起眉笔描了描眉,又施了施粉黛。 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一颦一笑皆动人,“王家小姐”就止不住的开心,称心道: “往后啊,我就是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就是我!” 突然,白骨声幽幽,伴随着骨节的嘎吱声从镜子里传来,冰冷又瘆人。 “你不是!” “王家小姐”皱起了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作多想,继续上妆。 “你不是,我才是!” 这回,“王家小姐”听的分明,手里的眉笔哐当掉地上,脸上露出了骇色,吓得起身直往后退。 因为镜子里的“王家小姐”,脸上泛着诡异的笑,而自己分明没有再笑。 “还我身子!” 一只枯手从镜子里伸出,从一脸惊骇的“王家小姐”嘴里伸进去,一直伸到了肚子里,连带着心肝脾肺肾一起从嘴里拖出来。 “都是黑的,脏了我的身子!” “王家小姐”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往外吐着黑血,瞳孔凸出,死相极其惨烈,很快就成了一张皮和一具骨头。 白袍男子擦了擦嘴,捻起王家小姐的人皮,看着镜子,微笑道: “现在,你是王家小姐了。” 正文 016、法外有情 初晨的阳光,泛黄的纸窗,凝水丝丝下泄,窗台的晚菊静静的绽放,靠窗的梳妆台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胭脂水粉。 青黛,裸粉,眉笔...... 王家小姐换上了自己的皮,对着镜子,倚栏媚笑,僵硬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只眉笔,画上了素日里,最喜爱的梅花妆,额头点了一个鲜艳的初雪梅花。 “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细眉挑浮纹,云鬓玉簪镶。” “青发双垂肩,对镜两相望。” 平日里泛着点点幽香的闺阁,如今飘荡着血腥与腐烂味,还有轻吟的哼唱声,诡异到了极致。 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盈盈笑意,吹弹可破的皮肤,玉指纤长,洁白无瑕,当初的那个王家小姐又回来了。 可惜,过了许久时日,这件皮被张三婆娘撑大了些,王家小姐站起身,不过走了几步,皮上就多了几道褶子。 这对于爱美的王姐小姐来说,最是不可接受的。 额前梅花轻皱,骄呼声起,王家小姐对着门外轻唤道: “小青,拿一把剪刀来。” “小姐,要剪刀做什么?” “衣服大了些,要裁剪小一点。” “那我拿去给张裁缝改改吧。” “不用,这是我自己的衣服,我要自己改。” 王家小姐空荡荡的嘴巴里,发出恼人的声音,侍女小青不再多语,匆匆取了一把剪刀,进了房门。 地上的一具人骨,触目惊心,房间里充满了阴森恐怖,王家小姐转身微笑,缓缓的脱下身上的皮,伸手要剪刀。 “咣当!” 剪刀掉在了地上,小青张大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全身骤然变紧,蓦的倒地,竟是被吓死了过去。 “咔嚓!咔嚓!” 剪刀剪裁人皮的声音还在响起...... 辖区内的接引使刚好路过这个地方,发现城内有异样,前来查看时,才发现是有妖物作祟,祸害人间。 闺房内煞气冲天,地上躺着几具白骨,中间蹲着一个倩影,手中的剪刀正在裁剪一张新鲜的人皮。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那道倩影起身,被鲜血染红的衣襟拖在地上,手中的剪刀往下滴着血,盯着接引使看了许久,白骨幽幽声响起。 “你没害过我,你走吧!” “趁着你还没酿成大祸,及时收手,随我走。” “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接引使环顾四周,拔出了一柄寒光长剑,道:“若是你不随我走,我便杀了你。” “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救了那么多的人,不过是杀了害我之人而已!我没有错,为何要随你走?” 接引使摇了摇头,手中的长剑,蓄势待发。 王家小姐不解道: “难道他们不该杀吗?” “人间自有正义,轮不到你来评判,况且你已非人,是为妖!” 白骨声幽幽,空洞的眼神变得猩红,手中的滴血剪刀,猛然刺出,接引使遂当即斩杀了王家小姐。 骨架轰然倒塌,人皮两分,王家小姐的魂魄从中走出,开始涣散,弥留之际,质问道: “那我的正义,谁来评判?” 接引使默默无语,擦了擦剑,走向房里,可惜镜妖吸食了大量的血食,法力大增,预感事情不妙,遁入镜中,提前逃之夭夭。 逃跑的镜妖被接引使及时上报,上了通缉榜,后被其他接引使斩杀。 案例回放到此结束,王济希听到了脑海里传来了许多争论的声音,是以前不同的接引使,在观看这则案例时,发表的看法。 “王家小姐虽生前遭遇不公,但死后化为厉鬼附着在人骨上,是为妖,当杀!” “我不同意,她虽以成妖,但也并非她之所愿,世间之事,关乎因果,莫非泼皮张三,张三婆娘之流不该杀?” “罪魁祸首,当为镜妖,当诛之,王家小姐可入轮回。” “她已为妖,没了人性,能引则引,否则杀之。” “这个世间的公平正义,没有标准,我可怜她,但我也要杀她。” “贪婪,嫉妒早就了这一桩悲剧,王家小姐是受害者,应该入人间道,不该魂飞魄散。” “遇妖则杀!没商量” “同情的都是菜鸟,妖就是妖,必杀之。” ...... 王济希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有此遭遇,怕也是会与那王家小姐一般,化为厉鬼,找仇人索命,还自己一个公道,合情合理。 但是站在接引使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又不免产生了矛盾。 毕竟王家小姐没有涉及无辜之人,杀得都是害过她的人,理应有所原谅。 可妖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斩杀属于接引使指责分内之事,况且已经事先告之。 王济希有些迷惘了,不禁想到,当正义得不到声张时,被害人无处诉冤,他们应该怎么办? 难道只能含冤而死么? 法外有情,尚有余恩。 那位接引使却是并没有留情,王家小姐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王济希却是不完全认同这个做法,王家小姐该杀,但至少让她还有下辈子做人的希望。 感慨之际,王济希点开了镜妖的介绍: “本体乃飞兽,吸食日月精华为妖,被人间道人打破躯体,魂魄封印在青铜法镜中,后与镜融为一体,成为镜妖,藏身于镜中世界,可隔绝自身气息,极难被发现。” “镜中世界为妖物所化,法力甚微者,可诱之外出,斩杀,切记莫入镜中世界;法力高深者,可入镜中世界,强行斩杀本体。” 如果按照对镜妖的理解,那么画中女鬼便是画妖,而且害了人性命。 “当杀!” 可惜敌我悬殊太大,王济希可没有那个能力去画里的世界,斩杀其本体,上回被吸入画里,差点一命呜呼,可是记忆犹新。 但不知为何,王济希总觉得画妖的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若按照镜妖的理解: 那么画妖没入画之前的本体是什么? 是人还是飞兽? 是谁把她的本体打碎,魂魄封印进了画里,成为了画妖? 而且,画妖的世界,更像是一个徐徐展开的故事。 最奇怪的是,过了这么久,为何没有接引使来处理画妖?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萦绕在王济希心里的谜团。 “李存红。” 这个名字再一次在王济希的脑海里浮现,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退一步来说,即便她不了解画妖,但为了店里的业绩,她也有责任帮助自己处理画妖。 而不是,几天不见人影,对店里不管不问,这哪还有一个当老板的样子? 正文 017、矛盾的结合体 关于李存红这个女人,在王济希的印象中,她是神秘的,妖艳的,危险的。 她神秘的让人不知她的来历,神龙见首不见尾,忽然的出现,瞬间又消失。 王济希甚至怀疑,她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就和店里的其他鬼魂一样,不过是多了一具行走的躯体而已。 她妖艳的想让人犯罪,王济希每每见到,心里总会莫名产生一股欲望,以至于不敢正眼去看,生怕自己着了道。 她同时又是极度危险的,画妖脱离了画中世界,竟然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为了搞清楚这个纠缠的让自己快要发疯的画妖,到底是什么来历,王济希找到了老李,要到了李存红的住址。 王济希出了店门,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走上了大街。 夜晚的海城,凉风习习,夜色与灯光共舞,让王济希久违的感到了人间的真实,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地址,司机诧异的看了一眼,没多说话,一脚油门冲过一个绿灯,转个两个弯,停在了一处别墅区的门口。 王济希屁股还没坐稳,就到了地方,心疼的付了13块钱的起步价。 别墅区的安检都比较严格,王济希除了长得眉目清秀外,穿的一身的寒酸,又没有豪车接送,自然要被拦下来了,好在有老李给的证件。 不过,在得知王济希要去216栋时,几个保安的脸上不由得都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 一个身材长相妖艳,独居在别墅区的单身富婆,免不了会成为寂寞男士深夜里的关心对象。 所以,王济希步向216栋的背影,不出意外的落上几道含糊不清的目光,甚至有羡慕在内。 216别墅的门只是关上了,没有落锁,王济希敲了几下,却是无人回应,但客厅里的灯光还开着,显然家里有人在。 晚上的别墅区很安静,门前的草地上有虫子在叫唤,清晰可闻,但别墅里却是空荡荡,没有一丝声音,也不见一道人影,王济希又敲响了门,等了许久,还是无人前来。 这很符合李存红这个女人的特点,喜欢故意搞神秘。 在门外苦等许久的王济希,终于是耐不住性子,进了门,迎面扑来的便是熟悉的淡淡的水仙百合花香。 其中,还夹杂有一股刺鼻的酒精味,让一贯不喝酒的王济希,心里直犯呕。 王济希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进入了客厅,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怎一个乱字了得。 你能想到的乱,这里都具备。 高跟鞋,衣服,丝袜,还有不知名的带子,肆意的丢在客厅里,就连餐桌也不幸沦为了衣柜,红的,黑的,白的私密物品,应有尽有。 沙发更是重灾区,被放的个满满当当,没有一处可落座的地方,看的让人头皮发麻。 而穿着清凉,长发落地的李存红,正慵懒的蜷缩在沙发上的乱衣服堆里,酣睡着,显然是喝多了酒。 此刻喝醉的她,与平时的冰冷大不一样,终于有了一丝女人味。 两只光滑的脚摩挲着,露出了两条修长的美腿,没有一丝杂志,像是温润的玉石一般无暇。 怀里抱着一只加菲猫的蓝色公仔,蕾丝公主纹的黑色睡衣,更衬托的若隐若现的白皙。 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副艳丽的场景,难免会想入非非,但吃过这个女人亏的王济希,却是不会上当。 反而现在的心情很是复杂,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冰冷女王,生活里却是如此的邋里邋遢,惨不忍睹。 落差太大了。 “哎......” 短暂的发呆后,王济希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去想。 麻木的闭上了双眼,蹲下身子,双手拦腰抱住了这个醉酒的女人,缓缓走向了卧室,设置好舒睡的空调温度后,退了出来。 本想在沙发上等李存红醒来,好第一时间问画妖的事,奈何沙发上实在是没一处可坐的地方,只好帮忙收拾了一通。 干净整洁的沙发,突兀在出现在凌乱的客厅,非常的不协调,让一向爱干净的王济希,心里的不适感更重一分,只好又把客厅收拾了一遍,这才好受了些。 这一收拾,便已是到了清晨时分,忙碌了一宿的王济希,往沙发上一坐,便直感到一股倦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连日来的几天劳累工作,这一觉王济希睡得格外舒适,更别提,还有身下这张比床还舒服的沙发。 天色将明时,一阵阴风刮进了别墅区,似是一个红色女子,围绕着216栋一阵转悠,睡梦中的王济希忽然感到了一丝寒冷,双手不住的搂着肩。 “哼!” 从卧室里传来了一声轻哼,那道阴风顿时如临大敌,很快消散不见。 待王济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灼目,将别墅里外照的通透,但客厅里却是很凉爽,而且还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声。 卧室里没了李存红的身影,大厅里的衣服也不见了,显然是被收拾走了。 王济希起身查看时,这才发现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弥漫着淡淡的水仙百合花香。 正当王济希犹豫着要不要走的时候,一阵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在别墅门前停下,穿着居家服饰的李存红,提着一袋子的新鲜蔬菜回来了。 邋遢的冰冷女王会买菜做饭?莫非是为了感谢自己帮她收拾了家? 念及此,王济希索性不着急走了,倒要看看能做出什么样的饭来感谢自己? 然而,事实的情况是,王济希想多了,那一袋子的新鲜蔬菜刚一进门,就被扔到了王济希的手里。 “做饭!” 话虽只有两个字,但意思很明确,中饭让王济希来做。 “你怎么不做饭?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王济希看着手里的蔬菜,愤愤不平道。 “不会!” 李存红的红唇里,义正言辞的吐出干脆而又简洁的两个字,实属让王济希感到讶异且又无可奈何。 “要我做饭也行,不过,吃完了饭,我要问你一些事情。” “她的本体是女人。”没有一丝犹豫,李存红就像是知道王济希心中所想一般。 王济希愣了愣,顿时明白了李存红所说的意思。 画妖的本体是女人,而后魂魄与画融为一体,方才成为了画妖。 “但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面对王济希的疑惑,李存红淡淡说道:“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闻言后,王济希怔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喉结上下一阵耸动,心中又多了一丝防范。 一个能能看透人心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惹不起,还是做饭吧。 客厅里的大屏幕液晶电视被打开了,传出了都教授的声音,竟是看起了韩剧。 王济希一边择菜,顺便偷瞄了一眼,发现这个女人抱着加菲猫公仔,径直躺在了沙发上,很没有形象的翘起了两只脚,看的咯咯窃笑。 神秘,妖艳,危险,邋遢,现在又要加上一个“二”。 王济希觉得一个拥有如此多面目的人,简直就是矛盾的结合体,她是怎么做的呢? 正文 018、小气的女人 炒几个菜对于王济希来说,手到擒来,等一集韩剧结束,饭菜便已经做好,三菜一汤,红绿相间,虽远比不了酒店大厨做的口味好,但胜在精致美观颜值高。 餐桌上已经被收拾一空,鹅暖白的桌面与三个精致小菜相得益彰,李存红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坐上饭桌,而是默默去了酒窖,取出了一瓶红酒。 瓶身上写着几个英文单词“Chateau margaux 2000”,王济希从未没喝过红酒,自然不识的这款玛歌的名号,但莫名的就觉得很贵的样子。 李存红纤细的手指触碰着玛歌瓶身,稍稍一倾,暗红色的酒液顺着高脚杯壁缓缓留入,手握高脚杯底温柔的摇晃,一股独特的醇香便四散开来。 即使王济希对酒再怎么不感冒,也知道这绝对是一瓶好酒,而好的红酒价格一般都不菲,说不得就这一瓶能抵得上自己的一年工资。 这便是有钱人的快乐吗? 王济希不懂,悻悻低下了头,拿起碗开始盛饭。 抬头之际,一杯醒好的玛歌已经摆在了面前,散发着迷人的醇香,摇晃的酒液也动荡了王济希的小心脏。 李存红优雅的举起酒杯,轻轻抿上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王济希也照模照样,学着抿上一口,酒液从口齿间流入,路过舌苔,顺着喉咙下滑。 有些微微泛苦,虽不至于难喝,但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味,以至于王济希的眉头微微皱起。 于是,再次举起酒杯,这回稍稍一口喝多了些,苦味尽去后,渐渐的感受到了不同的风味在口腔里荡漾,感觉还不错哦。 等第三口下去,王济希已经能感受到这款酒的独特魅力。 它的味道就像是一个知性的女人,不似少女的激烈大胆,但处处透露着从容和优雅。 有钱人果然很快乐! 王济希龇着嘴,心情愉悦的一边喝酒,一边吃饭菜,美滋滋的享受着。 不知不觉,半碗饭下肚,红酒杯也露出来暗红色的底,而王济希浑然不觉自己的脸颊已经起了红晕,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灿烂。 李存红嘴角偷偷往上扬了扬,又往王济希的杯子里斟了半杯酒,并且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示意邀一个。 已经有些醉意的王济希,胆子也大了些,欣然举杯相对,一声脆响之后,王济希仰头饮了一小口,脸上又多了一丝红晕。 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三杯过后,王济希渐渐感到头越来越重,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餐桌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扑哧!” 李存红不禁宛然一笑。 看着醉倒的王济希,伏在桌上,噘着嘴吐气,脸上红扑扑的,模样刹是可爱,轻声道: “扯平了!” 女人都是小气的,李存红自然也不例外,王济希不打招呼的上门,看了一回李存红的醉酒现场,李存红自然要报复回来的。 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女人的小气与年龄无关。 李存红一边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一边品尝着精致小菜,不缓不慢的吃着,而伏在桌上的王济希却是已经打起了鼾声。 “嗬嗬!” 李存红不由得掩面失笑,起身将王济希扔到了沙发上,盖上了一层薄被,回了餐桌去,却是犯起了愁,看了一眼睡熟的王济希,无奈的开始了收拾工作。 一些盘子碟子,擦擦桌子什么的,看似生活里繁琐的小事,也不尽然都让人感到厌烦。 至少此刻厨房里,这个存在了不知年月的女人,虽不说享受其中,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般漠然。 沙发上的王济希翻了个身,继续打着鼾声,睡得正舒服,但厨房里的女人看着满水池的油污,却是眉头紧锁了起来。 这间厨房自诞生之日起,就没有使用过,因此许多生活必需品都没有,比如清洁油污的洗洁精等。 “麻烦!”李存红咬着嘴唇,念叨了一句,随即转身去了卧室,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瓶卸妆水。 还别说,真管用,就是代价有点大。 沙发上的王济希鼾声打的此起彼伏,自然不知刚刚有个小气的女人,因为损失了一瓶卸妆水,转眼就要拿他出气。 李存红优雅的坐在了餐桌前,斟了一杯酒,看向了沙发上,嘴角露着诡异的笑,对着空气轻声说道: “把那副画拿来。” 520房间,正在激情网聊的大黑狗猛然间惊起,快速发了一段文字:“亲爱的,对不起了。” 对方立刻回复:“怎么了?(问号脸表情)” “我刚收到一个消息,我一个哥们被车撞了。(哭泣的表情)” 对方回复:“那里快去看看吧。” “嗯嗯,晚点聊。” 关了手机的大黑狗直奔王济希的房间,叼着那幅画,抬着前爪子,钻入了一个特殊的电梯里,等出了电梯就到了别墅的地下停车库。 车库隐暗的角落里,一辆正在摇晃的海王三叉戟车标的玻璃上,蓦的出现了一个香汗淋漓的脚印,里面传来了“嘤嘤啊啊”的痛苦声。 突然,痛苦声停了,车子也停止了摇晃。 “怎么了?” “我刚好像看到玻璃前,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车窗降下后,探出了一个男人的脑袋,紧张的四处查看一番,发现并无异常,才松了口气。 “应该是看花眼了。”男子自言自语道。 “怕是不行了吧?” “怎么会,第二包不打折。” ...... 大黑狗羡慕的看了一眼那辆摇晃的车,若不是李存红召唤,说什么也要当场学习一番。 小心避着监控,大黑狗悄然溜到了216栋,叼着古画来到了客厅里,看着沙发上睡觉的王济希,狗脑子一时竟有些转不过来。 那副古画环绕着浓烈的煞气,慢慢悬浮至客厅中央,徐徐展开,露出全图,客厅里温度骤然变冷,吓得大黑狗夹起尾巴,滋溜一声抱紧了李存红的大腿。 李存红品尝着杯中红酒,望向那副古画,波澜不兴,淡定的说道:“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当时可怜你,便把你封存了。没想到你与画融为一体,不但挣脱了封印,执念还越来越深,始终不愿相信真相,那好,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画中走出一个穿着一个红色嫁衣的女子,黑发飞舞,煞气滚滚,冷眼对峙。 红酒杯放下,李存红起身,伸手抚摸着女鬼的发丝,摘其中下一根,系在了王济希的手腕上,并打上了红色印记。 “给你一个选择,是要公平,还是现在就灰飞烟灭?” 刚刚看起来还一切正常的李存红,陡然间眼神凌厉,不容置疑道。 随着李存红的气势不断攀升,红色的眸子愈加的恐怖,寒气逼人。 女鬼的煞气逐渐消失,眼神也变得清明了些,冷言道:“他若还是负我,便困他一生一世。” “好!”李存红眼睛闭起,瞬间恢复原样,干脆应道,手里的红酒杯泛着红润的光泽,嘴唇微微抿起,一饮而尽。 女鬼拉着王济希的灵魂,返回了画里,客厅里煞气骤然消失,温度恢复正常。 趴在地上的大黑狗目瞪口呆的看着发生的一切,跑过去摇了摇王济希,已然没了任何反应,像是睡死了一般。 大黑狗试探的问道:“主人,这小子会不会......会不会醒不来了?” 李存红依旧淡然的说道:“能不能醒来,看他自己的选择,若他本就是负心人,自然不会醒来。” “这就是他的宿命!” 已经当了几百年的宠物的大黑狗,非常了解自己的主人,向来不会擅自插手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件事,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冷眼旁观者。 虽然李存红嘴上说的很决绝,但大黑狗却是有些不信,甚至觉得主人貌似变了。 否则,怎会刻意编造谎言,框这小子来当接引使呢? 主人和这小子,一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大黑狗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啊呜......啊呜......” 还没来得及多想,大黑狗就感到下半身凉飕飕的,这一看不要急,顿时吓得发出了惨叫声,就跟普通狗子挨了揍的叫声一摸一样。 大黑狗赶忙疯狂的摇起来尾巴,讨好道: “别啊,别啊,主人,本狗再也不瞎想了。那玩意还是还给本狗吧,你拿去也没什么用!” 话音刚落,一股冷寒气直逼大黑狗,冰面渐渐覆盖上了身子,转眼间成了一条冻狗,就剩两个狗眼珠子在转悠。 “当一个人不好么,非要当条狗,既然这么喜欢当狗,那下辈子还是当个人吧。” 李存红的话,吓得大黑狗心惊胆战,就算没了那玩意,狗还是狗,要是当个人,岂不是连狗也不如? “本狗错了,本狗那玩意不要了,本狗保证再也不瞎想了。” “哼,几百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李存红训斥道,喝完最后一杯酒,打着呵欠,随手解开了大黑狗的冰封,嘱咐道: “盯着,他要是醒不来,你就去投胎当人。” 大黑狗露出一脸的苦瓜相,乖乖趴在王济希面前,心里祈祷道:“小子,千万要醒来,不然本狗就是做人也绝对不放过你。” 正文 019、鹅黄衣少女之文约 王济希在做一个梦,梦回一千多年前的古城洛阳。 上元佳节夜,花市灯如昼。 这一夜,洛阳城解除宵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亦或者待字闺中的少女,都可以走上街头,结伴游玩。 洛河上,装饰精致的画舫船来回穿梭,还有那漂浮着琳琅满目的花灯,顺着河水在飘荡,每一盏花灯都被放灯之人祈下了虔诚的心愿。 洛河北岸亮如白昼,耍杂技的,卖小吃的,摆小摊位的齐聚于此,当然还有最受欢迎的赏花灯,猜灯谜。 历经多年战乱的洛阳城,早已千疮百孔,然仿佛一夕之间,繁华再现。 一帮文人士子,打扮的风流倜傥,在一个花灯摊位前,高谈阔论,引经据典,博得许多人的注目。 “上元节”,又称“月望节”,更是许多青年男女的情定之节,这帮文人士子这般做派,为了不过是吸引出门赏灯玩乐的少女们的关注。 一个书生打扮的文人,端的是仪表堂堂,手中折扇时而展开,时而收起,指向一盏花灯,下面悬着一枚竹片,轻念道: “身子轻如燕,飞在天地间,不怕相隔远,也能托相思。” “飞奴,可对?” 翻开竹片一观,果然刻着飞奴两字,同行人纷纷叫好,摊位老板取出一枚金珠果,插上三根细竹篾,高声道: “恭喜,奖金珠果三千!” 这位刚露了一把脸,紧接着下一位登场,手中的折扇指向了另一盏花灯,念道: “化妆完人显俏。” “便是元宵。” ...... 这帮文人士子依次登场,不论难度多高,每每总能准确猜出灯谜,显得从容不迫,了然于胸,引得围观人群争相叫好,其中不乏有许多懵懂少女,目露迷离之光。 一名刚及笄不久的少女,终于是寻了个机会,瞒着家人,悄悄溜出了门。 藏在人群里的她,已经旁观了一会儿,对于这帮人玩的把戏,心里倍儿清楚,不过是事前串通一气罢了。 气不过的她哪能让这几人继续蒙骗众人,顿生豪情,提步上前,柔声说道: “观几位公子才华横溢,博学多才,让小女子为之钦佩。” 少女盈盈行礼,作出苦恼状,又言: “近日,小女子偶得几幅字谜,苦思多日不得解,不知可否劳烦几位公子一试?” 这本是一场秀,奈何中途跑来一个女子踢场子,不断打乱了节奏,也让几位文人士子一时不知所以。 但围观群众太多,起哄声此起彼伏,几人不答应又抹不开颜面,况且不过一女子而已,“饱读诗书”的他们可不惧,索性便应了。 少女见计谋得逞,嘴角不由得向上划了一个弧度,款款说道: “禾中长草心不忙。” 这个难度一下子就大了,几位文人士子一时想不出来,抓耳挠腮,模样怪异。 见此,少女又言:“乃二十四节气之一。” 虽是如此,但这几位依旧没能猜出来,眼看着下不来台,其中一位硬着头皮猜测道: “谷雨?” 见少女摇了摇头。 又猜测道:“清明?” 少女素纱掩面,抿嘴而笑,轻轻摇了摇头。 “芒种?” 少女终于是点了点头,几人一下子松了口气,总算是答出来了,不禁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还不算出丑,却是没有一丝的从容不迫。 哪知,少女紧接着又说道: “公子果然才华横溢,正是芒种,不过,公子可否为小女子解惑,从何得出?” 尴,大写的尴。 几人能猜出芒种,已是不易,还多亏了运气,岂料这名女子穷追猛打,非要求个究竟,一时额头又渗出了汗。 几人的窘迫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嬉笑,此时哪里还不知道,之前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故作高超。 等几人再次看向那名鹅黄衣少女,眼神不免有些不善,心中怨念滋生,含糊应付道: “禾中乃为种,至于芒,乃是.....乃是禾为草,忙字长草便为芒。” 少女携着盈盈笑意,眼中冒出精光,感谢道: “原来如此,小女子再次多谢公子释惑。” 几人如获大赦,还没来放下心来,这名少女又说道: “小女子还有一字谜未解,再次拜托公子了。” 存了心的,一定是存了心的,刚刚解难已经是殊为不易,此番定然没有那好运气。 几人定眼打量着这名少女,相互对视后,突然有一人捂住了肚子,闭着眼睛哀嚎道: “张兄,李兄,不知怎的,我腹部突然恶痛,怕是不能待在此地了。” “赵兄,莫慌,我与李兄,这就送你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架着一人便要开溜,明知不是对手,哪里还敢待在此处,不过心里却是不服气,几步之后,突然止步。 “这位姑娘,今日赵兄遇急,怕是不便,还请包涵,不知姑娘明晚可否有空?” “有!”少女干脆答道。 “好,既然如此,我等明晚便再替姑娘解惑。” 几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开溜了,等到了人少处,三人撤下了伪装,急速奔向城门口,远远的便喊道: “王兄,王兄可在?” 城门楼上,一名青年身穿铠甲,腰系一柄长剑,目光炯炯,盯着北方,他是洛阳城守将,名王肃,出自南朝望族王氏。 自小饱读诗书的王肃,十岁便可赋诗词,曾言:“不羡子建七步曲,但求胸有卫霍志。” 近年来,北军势大,来势汹汹,南朝势弱,朝纲不振。 王肃放弃了建康之安稳,背着宗族,义无反顾的入军,从繁华的江南之地,来到了残垣断壁的洛阳,成了一名守将。 今晚,洛阳繁华再现,灯火辉煌,但心忧的王肃却是没有心思赏灯玩乐,而是坚守职责,遥望北方,不肯松懈防备。 还未开春,料峭寒冷,王肃站在夜色中,凝目远视,此时心里不免浮出一件烦事。 旬日前,有家书自南方来,便是催促王肃,速回建康,娶妻生子,延绵香火。 但值此之际,大有北军来袭之声,作为洛阳守将的王肃,怎可为了曲曲家事,而抛弃守土之责呢? 正在为此事深思的王肃,忽闻有人喊自己,蓦的回首,见远处有三人快速跑来,原来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本地士子。 因王肃声名在南朝颇显,深得推崇,一来二去,寒暄之下,与这几人结识。 王肃下了城楼,看着气喘吁吁的三人,问道: “何事如此之急?” 一人大口吸了几口空气,待稍稍缓些,便把刚刚被一个少女踢了场子的事说了出来,又言: “王兄,今日乃上元佳节,我等布置此事,为的不过是求一姻缘,绝无坏心。岂料那女子坏了我等好事不说,还不依不饶,不顾情面,真是气煞我等。” 另一人接着说道:“王兄才华横溢,南朝尽知,我等自知才学匮乏,不及王兄十之一二,所以特来求援,不为争个你死我活,但求能出一口气,莫让那女子小瞧了。” 第三人继续恭维道:“我等众目睽睽之下,与那女子订下明晚之约,若是毁约,怕洛阳再无我等立足之地。” 三人深深行礼,异口同声道:“拜托了,王兄。” 几人言辞诚恳,谈吐真切,听的王肃一脸的惊讶,却也不好推脱,只得道: “不必如此,我答应了便是。” 一个女子胆敢放话明晚文约,真是与众不同,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不得不说,王肃来了一丝兴趣,问道: “诸位,可知那女子芳名?” 几人皆摇头不知。 王肃道:“既然如此,明晚便会会她。” 【求张月票啊......谢谢】 正文 020、暮然回首 昔日的东都洛阳,为天下之最,自有南北二宫之格局,更有闻名遐迩的华林园,有万园之灵的美誉。 此园引城外北侧的渠水入内,经西侧的大夏门进园,水东唤华林园,水西名苍龙海。 再汇人东南部的大湖天渊池,将园内的玄武池、流筋池、扶桑海等湖池串连一体,最后向东流人阳渠归洛水。 园内草木兴盛,四季美景常在,汇集天下名贵花木,争奇斗艳,皆以廊桥勾连,来人莫不流连忘返。 犹记得,上元佳节日,光武帝于华林园内宴请四方肱骨,群臣兴致所然,作曲殇流水之戏,一旁歌舞做陪伴。 十几艘龙舟于园内竞相争头,数以万计的百姓,将两岸围得水泄不通,喝彩声,欢呼声,鼓舞声持续了整整一天,场面好不热闹。 魏明帝之后立曹芳,临幸华林,赐群臣酒至酣,上援笔赋诗,群臣以次作,二十四人不能著诗,授罚酒。 晋永康元年,贾后擅权,八王之乱,赵王司马仑召集宗族与华林园,发动宫廷政变,那一夜血流成河。 不久后,就迎来了匈奴人的马蹄,存世数百载的华林园毁于一旦,洛阳亦不复往日风光。 故人西去,华林已毁,草木凋零,楼台倾塌,繁华遁入空门中,可惜!可惜! ...... 初晨的日光,静静的看着繁华后的落寞,远处有几队残兵走来,踩着灰白的路石,步入了园子,向早已干涸的苍龙海走去。 苍龙海中有一高台,名为九华台,为昔年魏帝所设,高十几丈,皆以巨石,层层磊筑,颇为雄伟。 北军将近之际,洛阳城防缺乏,故王肃率兵入华林园,前来拆九华台,取巨石,以构建城防之用。 九华台上有一殿,为清凉殿,相传魏帝夏日避暑,常宿于此。 如今殿内早无人影,蛛网横生,瓦砾故里草木深,墙面斑驳惹人怜。 一名鹅黄衣女子,青丝镶以玉簪,生的落落大方,站在殿前,低眉垂怜,凝视注目。 两名青衣侍女择了一块空地,架好了一把古琴,鹅黄衣女子随即转身坐下,迎着朝霞,弹琴煮茶。 白烟袅袅升起,薄雾稀稀疏疏,一阵琴声悠悠泛游华林园内,或急或缓,急时入战鼓擂动,缓时如浮云流水。 王肃腰系长剑,身穿盔甲,不忍打扰这美丽的琴声,挥手止住了队伍,抱手立于远处,静静欣赏,待琴声渐落,才上前行礼道: “姑娘琴技之高超,为之罕见,本不应打扰,奈何公务在身,不得不唠叨几句,还请见谅。” 抚琴女子起身看向了王肃,又看了看后面的几队残兵,不解道: “不知将军何事?” 王肃如实道:“取九华台之石,构建城防。” 女子闻言诧异,想了想,不由得嗤笑一声,取了一杯茶,递给了将军。 趁着侍女收拾琴茶之际,女子携茶缓步走至九华台边,满园落寞,一眼尽收。 九华台旁的蓬莱山,经久未修而塌,远处的渠水已断,天渊池底枯草丛生,一片枯黄色。 整座园子,断无一丝人烟,只剩得几只鸟雀飞过,几只小兽欢闹,甚是荒凉。 这苦败的黄,从天渊池一路延伸至天际尽头,那里孤寂的矗立着几座荒废的佛家寺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女子喃喃有词,不禁悲从中来,叹息道: “洛阳已不复当年十之一二,人人竞相南渡,便是搬了整座华林园去,又能抵御几时?” 鹅黄衣迎风泛泛,口中词让人动容,女子回眸,浅笑道: “将军不在建康立业,留守洛阳建功,莫非是北人?” 王肃亦是笑道:“本是北人,出生在南方,如此看来,也算是北人。” 女子道:“既生在南方,当为南人,将军何时归?” “读的是济世文,行的是卫霍志,两者不成誓不回。” 闻言后,女子莞尔一笑,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名,眼中精光愈加闪亮,豪气道: “若我南朝儿郎,皆如将军,又何惧北军? 只是不免夹杂些黯淡,遗憾道: “只恨不是男儿身。” 王肃定定的看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姑娘,一时心中感触良多,欲再说上几句时,两名侍女已经收拾好了。 “小姐,可以回去了。”青衣侍女道。 王肃行礼谢之,归还了茶杯,心里却是在想,那侍女唤其小姐,又盘发,当是未出阁女子。 只是不知是哪家待字闺中的小姐? 女子已经下了台阶,此时如若贸然去问,怕是不妥,说不得让人以为孟浪了,还是待以后细细打听吧。 这是王肃与鹅黄衣女子的第一次相识。 俩人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第二次相识会来的如此之快。 今夜的洛阳,繁华依旧,还是在那个摊位前,三人带着王肃前来应约,心里顿时充满了底气。 没过一会儿,一个束着发,一身白色学子袍的清瘦公子,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女扮男装的她,又从家里溜了出来,前来准时赴约。 王肃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位正是在九华台,清凉殿前弹琴的女子,心里雀跃。 而女子也一眼看到了几人身后的王肃,不免有些诧异,随即溘然而笑,真是太巧了。 “昨夜,李兄突感不适,未能继续,还请包涵。不过,为了弥补昨日过失,特请来我等好友王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提,王兄定会好好的替姑娘解惑。” 女子傲俏的脸庞,浅浅一笑,道:“怎么,今日就痊愈了?” 赵姓公子哥脸色一红,被一女子当众戳破,不免有些难堪,急忙躲到几人背后,避之不理。 女子没有再去取笑昨日几人,而是仰起头,看向了带着淡淡笑意的王肃,心中已然明白他是谁,道:“不羡子建七步曲,但求胸有卫霍志。” “王兄久仰,久仰!” 王肃上前一步,抱拳还礼。 “那是,整个南朝,谁人不知王兄之名号,想来姑娘之惑,不够王兄解的呢!”张姓公子哥得意道。 女子轻笑,心中生出一股傲气,走了几步,道:“一江清水乘风去。” 王肃稍稍思索,还以字谜,道:“琵琶琴瑟各成双。” “一”与“江”合成“汪”,去掉水便是“王”字,至于王肃所答,“琵琶琴瑟”每字,皆有两个“王字”,所以唤成双。 女子继续说道:“千载浮云一望手。” 这是个“丢”字谜,王肃便答:“高人云聚汇川中。” 女子不气馁,再说道:“竹叶纷纷落裙边。” 这是个“衫”字谜,王肃答道:“杨柳依依复斜川。” ...... 如此反复多次,王肃依旧不卑不亢,全部答出,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却是让一旁的三人傻了眼,没有一点参与感。 最后,终是王肃略胜一筹,却是对眼前的女子,更加好奇一分。 夜更深了,女子赴完约,欲回家,走至几步后入人潮中,忽闻王肃呼喊道: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王肃怕此番一别,他日相识不知在何处?想问女子芳名,但又显得很没礼貌,故以字谜的方式问出。 昏黄的灯火照拂下,女子闻声止步,蓦然回首,道:“林红谢了春红,太匆匆。” 王肃皱眉,随即展开,喃喃道:“原来姓谢。” 再次看去,灯火阑珊处,已然没有了谢姓姑娘的身影,不禁哑然失笑。 正文 021、“林红谢了春红,太匆匆。” 工作还没展开,就先把客户给得罪死了,这还怎么得了,好在女子最后留下了一丝线索。 “林红谢了春红,太匆匆。” 此句的意思是:树林间的红花已经凋谢,花开花落,才有几时,实在是去得太匆忙了。 王肃实在想不出,这能与女子的姓名能扯上什么关系。 那接下来就只能扣字眼了,全句共计十个字,常用姓氏只有“林”和“谢”两个字,再次联想到女子出自大族,那么姓“谢”的可能性比较大。 南北朝时期,谢氏一族,名气极大,曾有诗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便是衣冠南渡,后至居住在建康乌衣巷中的王谢两家。 王肃本身就是出自琅琊王氏,王谢两家乃是世交,因此王肃对于谢氏一族比较熟悉,却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什么来的王肃,决定晚上去街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见。 想法是好的,现实是残酷了,上元佳节夜最后一晚,街上人满为患,人头攒动,王肃扑了个空,郁闷回来。 好在几天后,托去打听的三人带来了好消息,那位姑娘姓谢,名华容,出自陈郡谢氏一支,留守洛阳,没有去建康。 “原来叫你叫谢华容。” “华林园中遇华容,林红谢了春红,太匆匆。” 想起与华容姑娘的两次不欢而散,王肃露出苦笑,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只可惜,相识时间太过短暂,闹出了误会不说,世家大族规矩多,未出阁女子轻易不得出,这让王肃连化解误会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来到三月三,上巳节,这一日,许多百姓出城前往永宁佛寺祈福上愿,世家大族小姐也难得的趁此机会,可以出城踏青,赏景春光。 早已站在城门楼上等候良久的王肃,翘首以盼,目不转睛,终于是寻到了两名青衣侍女的身影,随着一架马车左右,缓缓出城去。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了。 王肃随即匆匆换了身衣服,飞速下城楼,牵了一匹马,远远的吊在车队后面。 旧时洛阳周围佛寺兴盛,鼎盛时不下千所,其中以永宁寺为最,佛经阔约,佛家辉煌。 寺中矗立有一座九层佛塔,塔顶金刹耀眼夺目,为皇家赏金打造。 佛塔高一千尺有余,上下总计垂挂着一百三十个金铎和五千四百枚金铃。 晚风轻送,摇动数千金铃参差作响,十余里外都能听到铿锵之声。 “至於高风永夜,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馀里。” 据传天气晴朗,晴空万里,登上此塔,临窗一瞥,竟能俯瞰云雨,远眺江南烟雨。 然而,随着永嘉之乱,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大族衣冠南渡去,一派繁华消残,如过眼云烟。 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墙被蒿艾,巷罗荆棘,野兽穴於荒阶,山鸟巢於庭树。 千余所寺庙,十室九空,永宁佛寺虽依旧在,但九层佛塔荡然无存,只剩得几名老僧打扫寺院,几缕香火在苟延残喘。 永宁佛寺的后山上,桃花遍布山野,恰逢春时,漫山桃花开的正盛,落落桃红铺了一地,好不壮观。 相传乃是晋后刘氏在此修福时,见漫山荒野,一派孤寂,迟迟不见春意到来,便命人植上桃树,寄托桃花带来春意。 谢华容在寺院残破的大殿内祈完了福,与家人暂时分别,寻着僻径,向满山桃红而去,游连其中。 王肃早早的打听到永宁寺后山的桃花开了,料想谢华容肯定会去踏青赏花。 翻身下马上山,王肃机智的抄了一条小路,迂回绕到了后山,步入桃花深处,静待谢华容的到来。 一个素衣女子,踩着落红,嗅着枝上粉红,欢快雀跃在林间起舞,忽闻桃花深处有人吟诗道: “华林园中遇华容,林红谢了春红,太匆匆。” 谢华容顿时明白了来人是谁,脸上不禁爬上了一些红晕,暗声道:“原来是你个登徒子。” 随即嘴角一翘,面带嗔怒,带着两个青衣侍女走向桃花深处,倒要看看这个登徒子耍的什么把戏。 王肃见谢华容一身素衣寻声而来,脸上红晕堪比桃花,宛如林中精灵,不过却是面色不善,想来还在生气,自知理亏,秉礼道:“华容姑娘,有礼了。” 谢华容微屈低眉行礼,讥笑道:“今日倒是有礼!” 王肃凝噎,很是尴尬,道歉道:“今日是来特意给华容姑娘道歉的。” 不说还好,一说谢华容更没给好脸色,一想起王肃在上元佳节夜那晚说的轻浮话,便感到脸庞发烫,没好气道: “怎么,还想说轻薄的话?” “没有,绝对没有,你听我解释,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王肃面色焦急,挤眉弄眼,许多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出不妥,虽然在梦里真的见过,但此时是万万不能说的。 谢华容见王肃支支吾吾半天,没冒出一个字,火气更大,不耐烦道: “有事快说,莫耽误我赏花!” 要不是为了工作,谁愿意受这低三下气的话,王肃憋得脸色发红道: “我发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见谢华容无动于衷,急着说道: “华蓉姑娘,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信我?” 谢华容眉头轻挑,见王肃不像说假,便问道: “若让我信你,也简单,我问你几个问你,你如实回答。” 王肃干脆应道:“好!” “你姓甚名谁?” “王肃!” 谢华容愣了愣道:“琅琊王氏?” 王肃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王肃之名,南朝尽知,文能提笔,武能上马,你说你是王肃,你要怎么证明呢?” 王肃傻了眼,怎么到了1500年前,还能遇到:我要证明我是我自己这样的事情呢? 这又没有身份证,有没有手机,王肃除了干瞪眼外,没有任何办法证明。 见此,谢华容嘴角露出诡笑,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朵桃花,道: “要证明你是王肃也很简单,以桃花为题,作出一首应景诗来,我就信。” 王肃顿时松了一口气,脑中转的贼快,几步之后,溘然吟诗道: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应情应景,干净利落,谢华容细细品位,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鸡贼的说道: “好了,我相信了。” “呼!” 王肃如获大赦,舒了口气。 正文 022、主动出击,探听讯息 自东晋初期,大族南迁,士族门阀观念到达顶峰,为代表的的便是“王,谢,庾,恒。” 被列为当世超一流门阀,至东晋末期,门阀势力虽然被低级士族有所冲击,但势力依旧不可小觑。 朝廷“三公”之位,必为门阀高第所出。 可以说,门阀基本垄断了上层阶级,垄断了书本知识,垄断了人才晋升的通道。 所以,在一个获取知识极其苦难的时期,王肃的一首应景诗,不言而喻,便可证明其身份十之八九。 另外,王肃在九华台上,乃是一身武将装饰。 须知,东晋有一个传统,便是“重文轻武。” 门阀之后,一般都是从文,即使不从文,乃是碌碌无为之辈,也可靠通过士族举荐,轻松获得一官半职。 王肃出自太原王氏一脉,其父为王愔之,祖父是王恭,东晋后期名臣,掌握北府兵,欲起兵剪除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之势力,不料刘牢之叛变,遂被杀。 王恭兵败,司马道子欲清缴其子辈,幸得太原王氏王导一脉庇护以及舅舅谢晦帮衬,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东晋攻打后秦,谢晦崭露头角,时任从事中郎,后刘寄奴建宋国,谢晦任宋国右卫将军,加授侍中,得知外甥王肃有从军之意,便安排到了洛阳。 相较于文名,王肃毅然从军入伍这件事,更使得其名远扬,为士族所知,其中不乏许多以此为耻者。 自桃山一别,已经多去数日,这期间,王肃将这具躯体的仔细记忆整理了一番,也对当前的处境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现在是东晋末期,后秦已破,黄河以北,北魏崛起,黄河以南再次归晋,距离刘寄奴建宋为时不远。 洛阳此时归东晋,等到刘寄奴去世,北魏趁机南渡黄河,洛阳会再次失守,所以至少几年内,洛阳无恙。 所以,王肃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接近谢华容,了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是被哪个男人辜负了,以至于写下“杀尽天下负心人”的词句来。 有了三次相识,又解除了误会,虽说王肃现在混了个脸熟,但远远算不上有交情,还需进一步接洽才成。 然而,问题就出现了,这个时代,虽说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但远远没到达男女可以随意见面的地方,更别说谢华容还是个未出阁女子。 距离三月三,桃山相见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王肃一直在想办法,多了解一些关于谢华容的信息,终未能有所获。 正当王肃为此事烦恼时,一个点子在脑中横生,遇事不决,当主动出击,寻求机遇。 留守在洛阳的这一支陈郡谢氏,乃是谢弈谢玄一脉,王肃母亲谢月镜是谢安一脉,如果攀交情的话,虽说早就出了五服,但理应是王肃的表舅。 按理说,表外甥到了洛阳,上门拜见一下远房表舅,好像也能说的过去。 ...... 洛阳城残败,人烟稀少,繁华不在,从谢府就能看出来,已然没有了士族豪门的风采。 围墙斑驳,御宅镇兽黯淡无光,门前递客年迈,门前石经久未修。 王肃特意换了一身士子服,拎了一些礼品,赶了个早,登门拜访。 来迎接王肃的是谢家之子名记,束发华服,颇显文人风采,倒是对王肃的到来,显得有些惊讶。 “王兄,怎的来也不打声招呼?”谢记款款来迎,对于王肃的名字,那是早就悉之。 “呃!”王肃愣了一下,倒是忘了投拜名帖了,赶忙找了个理由,抱拳道:“谢兄,抱歉,军中事物繁忙,一时忘记了。” “哈哈......小事,小事,快随我来!”谢记却是不介意,领着王肃往里走。 穿过中亭,来到一个花园,中有一个亭子,周边植有绿竹,有水环绕,水中有几尾游鱼路过,水边有石块,石块上栖息着两只大白鹅。 大白鹅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一种流行文化,东晋文人,除了好五石散外,还讲究种竹养鹅,比如王羲之就酷爱此道。 亭子里有一方石桌,上有笔墨纸砚俱全,粗看之下,竟是在临摹了一半的《兰亭集序》,行书体本就飘逸,但此临摹本却是差点火候。 入笔处娟细绵长,虽下笔不至于凝滞,但稍显力道不足,却回笔柔韧,倒是别具一格,像是女子所作。 侍女端着茶具前来,谢记于一旁烹茶,一边说道: “素问王兄善行书,可否留墨宝一副,以供观鉴。” 王肃于书法一道,确实有些心得,尤其是行书一道,但毕竟不是原主人,搞不好就得出丑,便推辞道: “自从军来,许久未执笔,怕是仓促之下,难免陌生,非是不愿,还请谢兄多多原谅。” 不过,王肃名声再外,谢记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再三言下,王肃推拖不得,只好走到石桌前,提笔挽袖微躬,准备写行书,不过刚一下笔,就感觉不对劲,像是用不上力一般。 浪费了一张珍贵的纸后,王肃弃行书,抱歉一笑,转而写楷书,用的是“欧体”,这回倒是没丢面子,写的有模有样。 楷书虽说在汉,魏晋的基础上得到了长远的发展,但相比较于盛行的草,行,还是一个小道,不过,胜在新奇,竟是让谢记不禁拍手叫好。 “笔法险峻,似索靖之意,又具有隶书之美,王兄,果真非同凡响。”谢记端的是爱不释手,细细评为书写的内容,更是惊奇,不禁问道: “王兄识得舍妹?” 王肃心中一喜,故意道: “为何如此说?”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这首诗我于前几日刚从舍妹处听闻,王兄若非识得舍妹,如何得知?” “哈哈......倒是巧了。”王肃顺坡下驴道:“三月三,听闻桃山花开,落红满地,我便去观赏一番,偶入深处,忽遇一素衣女子,一时心有所感,便作下此诗,却是没想到,乃是谢兄之妹。” 王肃装的真切,不似说谎,况且确实有遇到的可能,谢记便没往心里去,转而拉着王肃开始探讨楷书。 谢记是个资深的书法爱好者,但王肃不是啊,来上门是探听情报的,但谢华容是未出阁女子,又不能直接问,旁敲侧击又行不通,一时急坏了。 恰巧,廊桥上走来了一个青衣侍女,王肃在桃山见过,为了吸引青衣侍女注意,王肃偷偷脚踢一块小石,飞向正在打着盹的大白鹅。 大白鹅被吓了一惊,嗷嗷叫唤,翅膀扑哧扑哧扇着,那青衣侍女果真被吸引,随即转头便瞧见了亭子里的王肃。 青衣侍女名鸿音,另一个名绿萝,是谢华容的贴身丫鬟,对于王肃印象比较深刻,加快了脚步去了后院,告知了谢华容此事。 没一会儿,亭中传来了一阵琴音,如翻江滚水,江水东流,势不可挡,与之在九华台上之琴音,大相径庭。 王肃怔怔而立,不明意欲何为,谢记也停止了探讨,就着琴音,鉴赏道: “舍妹颇有姑母道韫之风,其琴沉弦重,倒是不似女子所弹。” 若是论到东晋名人,谢道韫缺一不可,一女子以才华见长已是不易,非但如此,其更具男子勇魄。 “孙恩之祸”,兵犯会稽,王凝之时任会稽内史,谢道韫见丈夫无所动作,便劝之组织兵马,修筑工事,以备万全。 哪知王凝之信奉“五斗米”教,而孙恩也奉“五斗米”教,便以为孙恩不会攻打会稽,待孙恩兵临城下,王凝之还未醒悟,寄托于鬼神之说,最终命丧会稽。 谢道韫知丈夫丧命,没有悲伤,而是奋起反抗,怡然不惧,组织家院人手,持剑奋战,终是幸免于难,可谓奇女子也。 听谢记说谢华容有谢道韫之风,王肃不禁啧啧称奇,难怪敢在上元佳节夜,女扮男装,一个人出门逛花市不说,还踢了人家的场子。 琴声如涛水依旧,王肃倚栏聆听,忽见青衣侍女鸿音走入亭中,对谢记说道: “小姐有一字谜不知解,特来问问!” “哦?”谢记笑道:“还有她不知道的?说来听听!” “人来方见灯火残!” 谢记眉头紧皱,一时没想出来,便问道: “王兄,可猜出来了?” “何!”王肃答道。 “善哉!”谢记恍然大悟道:“王兄高见。” 青衣侍女得了答案,便准备徐徐退下,却是被王肃给叫住了。 这其中有隐藏,表面是个字谜,实则是谢华容在问自己来干嘛了? 王肃稍稍一思索,提笔写下一行诗,说道: “三月三,桃山匆匆一面,竟不知是华容表妹,此番前来,也没赠礼,刚听谢兄说,华容表妹好诗文,便赠诗一行,聊表心意,莫见怪。” “初见不识画中意,再见已是画中人。” “此句颇具韵味,颇具韵味啊。” 谢记嘴角喃喃着,端的一副思索眉头不展的样子,又看向了王肃,艳羡道: “王兄书法自成一体,诗文俱是不俗,真是羡煞旁人呐!” 听的王肃老脸一红,赶忙谦虚一阵,见侍女已经走远,趁着这个机会,赶忙套谢记的话。 “我在建康时,常与表弟们来往,却是未曾听闻华容表妹只言片语,若非桃山一遇,差点错过,真乃可惜!” “舍妹乃长居会稽,是伯父灵风之女,王兄未听闻属实正常,此番来洛阳不过小憩些时日,诶.....” 原来是谢灵风之女,也就是谢灵运的侄女,不是谢晦一脉,怪不得没听过,却是听到谢记似乎有难言之隐,被王肃敏锐的捕捉到了,于是趁热打铁,旁敲侧击道: “华容表妹才貌双绝,寻常女子不及十之一二,当世少见。” 谢记又叹了口气,自然而然的接过话,愤愤不平道: “王兄所言甚是,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舍妹便是因为此,遭人觊觎,这才来了洛阳小憩。” “何人?” “桂阳县公素来与灵运伯伯交好,恰巧与舍妹偶遇,诶......” 桂阳县公也就是刘义真,刘寄奴的次子,风评一般。 仗着老爹是宋王,为人轻浮,放浪形骸,整天做皇帝梦,曾酒后许诺谢灵运与颜延之:“我若是以后当了皇帝,一定擢升你们俩当大官。” 谢华容被有权有势的刘义真给看上了,不得不说是一个难事,难怪避到了洛阳,不过也从侧面表现出谢氏一族对刘义真持有不同的看法。 正文 023、流觞曲水 刘寄奴的次子刘义真这个人年纪不大,却是极其好财,以至于丧心病狂,南朝人人皆知。 后秦姚兴去世,姚泓继位,其生性懦弱,又无主张,再者几个兄弟闹内讧,谁也不服谁,太尉刘寄奴觉得此机会甚好,遂起兵伐秦。 待后秦灭,刘寄奴入长安城,忽闻帐下萧何刘穆之去世,而江南士卒又眷念家乡,便决意回建康,留刘义真镇守长安。 刘寄奴刚回到建康,大夏赫连勃勃来犯关中,刘义真不敌,理应尽快过潼关,往洛阳一带退守。 岂料,由于搜刮关中财物较多,辎重连绵十余里,行动缓慢,将军傅弘之劝告扔掉辎重,轻装上路。 然刘义真爱财如命,就是不听劝告,执意如此,结果被夏军追上,晋队伤亡殆尽,损失惨重,灰溜溜逃回建康。 既以大败,当励精图治,潜心修学,哪知刘义真没有一丝进取之心,整日与谢灵运,颜延之等人嬉戏玩耍,留连风月。 谢灵运素以怀才不遇自居,以未遇明主而遗憾,为性褊激,多愆礼度,不把刘义真往正路上带,反而聚众饮酒作乐,深深为尚书令徐羡之所看轻。 而似谢华容这等女子,自有主张,素有才能,定是看不上刘义真此类轻佻无能之人,但奈何刘氏势大,刘寄奴破了后秦,声望如日中天,被授封宋王加九锡之礼。 所以,会不会是谢华容被迫嫁给刘义真,久而郁郁于心,一时想不开自绝人世,怨念终年不散,后来入画成为女鬼害人。 王肃觉得这个可能很大,那么只要破坏了这一桩婚事,就不存在有刘义真辜负谢华容这一回事,执念自然而然就解开了。 想及此,王肃心中豁然开朗,终于找到症结所在,一时心喜,嘴角不自觉扬起。 正在郁闷的谢记见王肃脸上挂着浅笑,不禁抱怨道: “王兄,如此情形,怎可言笑?” “啊啊......”王肃转身抱拳微躬,欠笑道:“谢兄,非是如此,乃是思虑良久,或有一计可行。” 谢记眉头一舒,来了精神,顿时求道: “王兄,快说来听听,有何好办法?” “那刘义真生性孟浪轻浮,无才无德,不过仗着宋王势大,华容表妹自是不愿,可对?” 谢记点点头。 “婚约也还未定,可对?” 谢记又点点头。 王肃言之凿凿道:“既如此,何不趁着婚约未定之时,先替表妹择一佳偶。想来拆他人一门姻缘,成自家一门姻缘的事,宋王定是干不出来的。” 谢记想了想,看了看后院,不免忧心忡忡道:“此法虽好,也可行,但华容表妹一向眼界高,寻常才俊恐难入眼,仓促之下,怕是不好寻?” 王肃却是笑了,自信道:“谢兄杞人忧天了,江东自古多才俊,晋室南迁移,江东繁华更甚往昔,总有一个配的上华容表妹。” “诶......”想起谢华容心中所属,谢记不免叹息道:“文有嵇康之骨,武有卫霍之志,哪里那么容易找到?” 王肃开玩笑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子多的是!” “哈哈哈......”谢记被逗得发笑,直言道:“王兄,你......你真是,此话虽粗鲁,但道尽事实。” ...... “初识不知画中意,再见已是画中人。” 王肃想通过这句话,告诉谢华容自己只是来攀亲戚的,绝无其他想法。 谢华容只当王肃说的是这般,并无多想,却是被这一副正楷给吸引住了,摆在一旁,提笔便临摹。 岂料,王肃与谢记的这一番话,全被躲在后门的侍女鸿音给听去了,一字不落的说给了谢华容听。 一只纤手握着一只笔,正在专心的临摹正楷,忽闻此事,笔尖触纸,久久未能提上,熏黑的墨汁很快浸染了一大片,糟蹋了一张珍贵的纸。 谢华容弯眉翘起,眼中露着愤愤之色,斜眼看向了院里,心中咬牙切齿的念着两个字: “王肃!” “你等着!” 谢记中午于府内宴请王肃,席间两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饭后,王肃满载而归,却是显然不知道,自己于无意间,又得罪了谢华容一通。 是日,正在城楼巡逻的王肃,忽然收到了谢记派遣下人送来的请帖,约王肃明天上午去华林园,行流觞曲水之雅事。 此次雅事的发起者乃是谢记,次日一早,就让家中奴仆备好酒水器具,在渠水上头等候吩咐。 王肃持请帖到华林园时,已然来了不少人,谢记作为东道主,为王肃一一引荐认识。 多为洛阳本地士族豪强子弟,还有几人专门从城外周围邬堡赶来,只为了参与这一件雅事。 开春后,中原大地复苏,华林园内杂木珍草齐发,绿意迸现,麋鹿小鼠成群结队游耍,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渠水渐涨,有涓涓细流入大夏门,从天渊池经过,春水依次路过玄武池、流筋池、扶桑海等,最后归洛水。 细流弯弯曲曲,左侧为华林,右侧为苍龙,华林背后的绿荫下,设一座棚,围有素纱帷幔,前置一块屏风。 棚下置一把古琴,一张书桌,上设有笔墨纸砚,用来记录这次的雅事中产出的诗词文章等。 素纱帷幔若隐若现,有倩影幽现,纤手抚过,琴音袅袅不绝,似是清泉流响一般,与这涓涓细流,相得益彰。 这琴音一出,王肃便识的为谁人弹,除了谢华容外,无其他人。 王肃寻了一块幽静的地方,临细流旁,席地而坐,与周围一人,三言两语,聊起了天。 此人名邵东,乃是洛阳城外,出自邵家邬堡。 当年晋室南迁,大部分人都随之去往江左之地,一部分人去向西域,还有一小部分选择留了下来,举全族之力,修建邬堡庇护之所。 多年来,中原大地战乱频繁,单是洛阳就几经易手,许多残兵流民迫于生计,不得不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因此,匪徒肆虐之所,人人尚武,邵东生的精壮,没有一丝靡靡之风,随身携带长剑弓矢,以备不时之需。 近年来,洛阳周围匪患更甚,姚秦覆灭,手下残兵一哄而散,许多遁入洛阳南边的山林之中,少则三五十人,多则上千人,占山为王,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琴音渐止,谢记作为雅事的发起者,开始宣读规则: “元熙元年,己末,暮春,会与洛阳华林,行流觞曲水之雅事......” “羽觞随波泛。” 陶制羽觞斟半杯酒,置于一张绿荷上,绿荷载着羽觞顺流而下,漂浮在谁的面前停止不行,谁便取羽觞饮酒,然后作诗词一首,若是作不出,便罚酒一觞。 谢记先取羽觞,饮酒一杯,开个头,吟诗道: “齐酿如渑涨绿波,公诗句句可弦歌。” “流觞曲水无多日,更作新诗继永和。” 正文 024、被“药”倒了 诗句中的“永和”指的是当年王右军他们在永和九年,聚于会稽山阴兰亭,那一场流觞曲水为始上之最,更是出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后被历代文人雅士所赞赏。 源源不断的羽觞顺流而下,大部分人都是饮酒,然自罚一觞,毕竟作出诗词殊为不易。 也有几人饮酒后,作出了诗词。 “愤世何言诗溅泪,愁心自醉酒生尘。” “胡然乘兴稽山去,为问流觞曲水人。” 另有一人吟诗道: “洛阳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大家一众叫好,举杯共庆。 随着流觞曲水之雅事的持续进行,众人喝的酒也越来越多,微微醉意更能刺激灵感,佳句也频出。 帷幔里的谢华容,执笔一一将诗词记录下,却是皱起了眉头,问道: “王肃,没有作诗吗?” 鸿音偷笑道:“王公子已经罚了好几觞酒了,没有作诗词。” 谢华容放下了笔,招来了鸿音,神秘兮兮的嘱咐了一句话。 鸿音捂着嘴,笑的更欢了,怜悯的看了一眼正在说笑的王肃,偷偷跑去了上游。 流觞曲水之雅事还在继续,博得众人一阵叫好,有些醉意浓重者,随着流水起舞,或吟唱古文,姿态外千,模样甚是怪异。 王肃作为一个穿越者,能亲临这等趣事现场,感觉很是新奇,只觉得开了眼界,却是不知,身后斟酒的人已经悄悄更换了。 接下来,羽觞又几次飘到了王肃面前,王肃依旧自认罚酒,不过,奇怪的是,这几觞酒下去,明显感到不对劲了。 王肃感觉头有些晕晕的,身子轻飘飘的,但身心舒适,尚存的最后得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喝了。 但偏偏接下来的羽觞十之四五停在了王肃面前,大家又都起哄,尤其是身披任务的谢记,带头说道: “王兄之才,南朝尽知,今日怎的这般谦虚,莫非许久未饮酒,口渴了?” “哈哈哈......” “世人尽传,王兄文能提笔,武可上马,今日便我等一睹风采。” 有些看不起王肃从军的,便趁机奚落道:“约莫王兄从军已久,忘了如何作诗了?” “太原王氏以书法见长,至王右军为最,我等什么时候,好一见王兄书法?” 谢记替王肃解围道: “三月三,王兄刚于桃山作诗一首,我觉得甚好,便与诸位分享一番。”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有人叫好,有人不屑道: “王兄曾言:不羡子建七步曲,但求胸有卫霍志,伤春悲秋可不是王兄的风格,岂不落了下成?” 邵东反驳道:“王右军又曾言: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既于人世间,伤春悲秋又何妨?” 不知不觉,话题就到了王肃身上,便是因为王肃本身自带矛盾,一个世家门阀的子弟竟然从军不从文,自然惹得议论纷纷。 酒意越来越浓,王肃已然“醉了”,听着周围刺耳的声音,顿生不悦,不就是吟诗么,真当首都第一大学白读了? 我一个穿越者还能被你们给欺负了? 王肃嗤笑一声,七摇八晃的站起身,眯着一双迷蒙醉眼,高声道: “不就是作诗么?非不做,乃是怕吓着你们。”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肃的醉话惹得许多人不悦,觉得太狂妄了。 “王兄,好大的口气。” “今日倒要看看,天下才气,王兄占几觞?” “莫非曹子健也要退避三舍?” “诸位,静一静,待王兄诗出!” “哈哈哈......” 王肃全然没听见这些杂音,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越发的浑浑噩噩,有诗词一一浮现,随即捻着一首诗仙的诗,便高亢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此两句一出,顿时震的全场一片安静,只剩涓涓细流依旧流淌,众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声了许多,生怕打扰了。 有春风吹来,王肃微闭着眼,走路歪歪扭扭,迎着春风,继续吟诗道: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嚯!”一阵惊呼声响起。 蓬莱一般指秘书省,此处不免被带入东晋的三省高层,讽刺他的文章不如建安七子文风刚韧遒劲,而此处的“小谢”则是自动带入为开创田园诗派的谢灵运,果然口气大。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最后则是抒发了对时局,对自身的一些无奈之情,联想到太原王氏出身的王肃弃文从军,一时惹得许多人看轻,鄙视等。 但同时也表明了王肃不会屈服于现实,不会在意某些人的看法,依旧坚持自我,乃是郁郁不结中的豪放。 整首诗如歌如诉,情感起伏涨落,韵味深长,一波三折,联系到王肃本身的经历,不禁让人为之动容。 “好!” “嚯嚯!!” “此诗一出,遍布南朝,自此王兄之志向,天下谁人不知?” “世人皆为王兄惋惜,可谁又曾惋惜王兄之卫霍志?” ...... “酒意”愈发的浓了,王肃走的踉踉跄跄,以至于差点摔倒在地,幸亏邵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轻轻放倒地上。 王肃顺势往后一趟,便再也撑不住“酒劲”,直接呼呼大睡,惹得大伙一阵笑。 “王兄,真性情。” “今日有此诗,可扬名矣。” “闻此诗,我等之幸。” “好一个:抽刀断水水更流。” ...... 春风拂拂,吹的素纱帷幔衣襟翻飞,谢华容将这首诗记录下,笔已落下,人已倒地,便听到一阵呼声传来。 谢华容看着这首诗,好似看懂了王肃,却是没有意料中得逞后的幸灾乐祸,反而对王肃感到一些心疼,那是被世人看轻的心疼。 他不是没有才华,只是不屑卖弄才华。 他不是没有志向,只是他的志向并非在朝堂。 他王肃没有从文,但他的文依旧熠熠生辉于江左。 “王肃。”谢华容嘴角轻轻念道,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浅浅微笑,招来了侍立于帷幔前的鸿音,道: “把这一方锦织盖在他身上,莫冷了。” 虽然谢华容没有说是谁,但鸿音立刻会意,接过锦织,轻轻覆在熟睡的王肃身上。 另一个侍女绿萝掩嘴轻笑,谢华容佯装恼怒道:“这个鸿音给药倒了,我是怕他冷着了。” 绿萝摒住笑意,轻声道:“小姐,下回奴婢亲自看着,绝不放多了,不让小姐担心。” 谢华容半羞半笑,作势要怒道:“找打,回去罚你不许吃饭!” 绿萝立刻装作求饶道:“小姐,奴婢错了,你就饶了奴婢吧。” “哼!”谢华容红唇微翘,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 【莫得票吗?】 正文 025、无妄之灾 王肃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渴的难受,张开迷蒙的双眼,一张素色绢布帷幔映入眼帘,被置于床榻上沿。 床榻三面有墨笔山水屏风遮蔽,谢礼正跪坐在床榻的另一头,身子侧靠在一张紫红凭几上,三个兽足支撑,几身呈半环状。 王肃推开以印花枕头,爬起身,揉揉眼睛,叫醒了谢礼,问道: “谢兄,我这是在何处?” 谢礼将蜷缩的双腿舒展开,起身撤掉围屏,打趣笑道: “王兄,你不记得了?” 王肃木讷的摇了摇头,都已经喝断片了,哪还能记得发生什么事? “昨日王兄喝多了,我又不知王兄住在哪里?便私自做主,与邵东一起,将你接到我家来了,暂住一宿。” “我睡了这么久?” 谢礼龇着嘴笑了许久,取笑道:“王兄昨日吟诗一首,其他人皆赞之,后只饮酒不作诗,只是未曾想到,王兄之酒量远不及才气十之一二。” “哈哈哈......”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王兄,此诗一出,不出一月,南北尽知,算起来,倒是沾了王兄之光。” “如此想来,酒量差,甚好。” “甚好!” ...... 谢礼从红漆雕案上提着茶壶,到了一杯水,递了过来,眼巴巴的坐在榻前,一看就有事相求,又不好言明。 王肃接过瓷杯,满满的一杯水,一口饮完,这才浑身舒畅许多,便对上了谢礼殷切的目光。 “谢兄,你这是?” 谢礼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循着谢礼的目光,王肃看到了小紫檀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已经备好。 这明显是一副求墨宝的姿态啊,看的王肃蓦的发笑道: “谢兄,我这刚起床,你看这......” “王兄,我懂,稍等。”谢礼抬腿快步走至屋外,一阵召唤,进来时,身后跟着几名丫鬟,皆托着木盘子。 一盥水,一截嫩柳条,一小盒精心配置的牙粉,由沉香一两半、白檀香五两、苏合香一两、甲香一两、龙脑香半两、麝香半两,捣成粉末,幽香扑鼻。 单是这牙粉就珍贵的不得了,非大户人家不得用,谢礼把礼数尽了周道。 “王兄,请净手!” 王肃尴尬的笑了笑,也就不再推辞,等刷牙洗脸完,谢礼已经研好了墨,在一旁翘首以盼。 “行书?”王肃执笔犹豫不决,遂问道。 “楷书!”谢礼干脆应道。 王肃屏气凝神,下笔分寸得当,很快用楷体写完了一首诗仙的诗。 谢礼如获至宝,指着落款出,提示道:“王兄,别忘了。” 这是要用印章落款留名,一般文人随身携带,但是王肃嫌弃那玩意碍事就没带,不过却是难不倒,再次执笔写下一行小字:“元熙元年,暮春,洛阳赠友谢礼。” 待墨迹风干,谢礼小心翼翼的收好,再一看王肃,则是贼兮兮的说道: “王兄,酒后刚睡,定是极饿,我已经差人在做饭了,中午可小酌几杯。” 王肃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哪里肯干,小酌变大酌,说不得又被放倒了,赶紧辞别谢礼,就要回去。 “王兄,王兄,等等,千万别从大门走,随我来。” 王肃纳闷了,止步转身问道: “谢兄,这是为何?” 谢礼哈哈大笑道: “王兄,昨日之事,洛阳人尽皆知,许多人正在门前等着你呢,岂不是自投罗网?” “啊!!”王肃大惊。 ....... 洛阳谢礼家的大门前,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文人士子,却是很有耐心的等着,规规矩矩的。 这些人都是前来投名帖的,想宴请王肃,为了不过是求一副墨宝,若是席间再把王肃灌多了,说不得又有名篇出。 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空了,王肃已经从谢府后门偷偷溜走了,返回了军营里。 一听王肃回了军营,文人士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哗啦啦的涌向城门口,那叫一个利索,谢府门前瞬间为之一空。 王肃刚换了军装,腰上系上了长剑,还没喘口气,就听到属下来报,说是营地外有许多人求见,顿时脸冒黑气。 这边还没完,另一边麻烦接踵而至,与王肃一向关系不错的监军何重,带着几名士兵气势汹汹,冲进营账,面露狠色,厉声道: “洛阳城防校尉王肃,不守军纪,私自外出,请于校场受罚,以儆效尤。” 王肃一时愣住了,瞪大了眼,迷惑的看着何监军,不知所措。 何监军清了清嗓子,摇了摇头,王肃立刻明白了,只得脱掉了盔甲,放下了佩剑,被捆的严严实实。 校场上,各骑军,领兵,参议,咨军等收了召唤,都慌张的跑来,大家议论纷纷,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王肃像是犯人一样,被押进校场,何监军当众宣读了罪行后,众人这才停止了议论,却是更加的迷惑了。 不过是私自出去会见朋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为何要当众惩治王肃呢? 大家都是同僚,而且王肃虽是出身名门望族,但为人谦和,从不摆架子,与众人私交甚好,有人仗义直言道: “这能算什么事?” “若是如此,我等皆要受罚。” “王校尉一向兢兢业业,怎能说罚就罚?” ...... 何监军也很难办,王肃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但上级命令难违,看着下面群情亢奋,不由得加大了语气,威呵道: “王肃目无法纪,依律例杖责一十,王肃,你可有话要说?” “不可!” “私自会友算什么触犯律例?” “北军不渡黄河,有无战事,何必如此?” 王肃很感激同僚的帮衬,但也知道事必有蹊跷,为了不连累同僚,说道: “我王肃擅离职守,私自外出,这是不争的事实,理应受罚,以儆效尤。” 见王肃自己都这么说了,同僚们也就不在说什么了,不过个个看向何监军的脸色都不好。 十个大板子,打的王肃屁股生疼,淤血横生,差点皮开肉绽,至少要休息几天才能行走。 何监军命人将王肃扶回营帐,将要离开时,为了不让王肃当一个糊涂鬼,偷偷说出了一个名字:段宏。 山阳县公刘义真咨军参议段宏,鲜卑人,刘寄奴北伐南燕时,举家来投。 义熙十二年,刘寄奴北伐后秦,段宏以中兵参军的身份随军出征。 义熙十三年,大夏赫连勃勃攻破长安,晋军大败,刘义真被围,段宏单骑救主,斩获大功。 后被刘义真被降为司州刺史,段宏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兼领太子右卫率,镇守洛阳。 换句话说,段宏是刘义真的人,王肃顿时明白了过来,敢情自己受了无妄之灾。 正文 026、野外小烧烤 王肃被罚的有理有据,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忍气吞声,暂时把这笔账记下,留待日后再说。 屁股上受了伤,走不了路,王肃趴在塌上,静静的养伤。 次日,谢礼闻讯而来,特意带了创伤药,一番嘘寒问暖,在骂上几句武夫之类的话,临走时,偷偷的塞了一封信。 王肃只瞥了一眼,看见封面上写着“王肃收”三个娟秀的字,立刻就知道了是谁写的,顿时面露苦色,委屈道: “谢兄,你这不是害我吗?” 谢礼龇着牙,拍了拍王肃的肩膀,幸灾乐祸道: “王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王肃越想越郁闷,自己啥也没干,连收一封信都得偷偷摸摸,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赶紧把信藏好。 谢礼见王肃没有领会其意思,左右张望了一下,凑到了王肃耳边,小声道: “这是表妹亲手调制的创伤药。” “哦!谢谢了!”王肃随口淡然答道。 谢礼见王肃还是没能理会,不由得再次提醒道: “你就没什么话要我带的?” “带什么话?”王肃面露不解之色,一阵思虑后,忽然说道:“你让表妹放心,这事我既然碰上了,岂有不管之理?” 谢礼还以为王肃脑瓜子转过来了,岂料王肃紧接着又说道: “我一定把刘义真这事给搅黄了,给表妹择个佳偶。” 谢礼闻言诧异,一口老血吐出来,指着趴在塌上的王肃,气的手直哆嗦,愤言道: “王兄,你真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看你这一顿打,白挨了。” 说完便拂袖离去,看的王肃一阵懵圈,喃喃道: “谢礼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王肃拆开了信封,如清泉流动,带着女子柔美的行书顿入眼帘,先不管内容是什么,单就看这字,就觉得是一种享受。 信中内容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关心之词,虽是如此,但看的王肃很是受用,还算有点良心。 接下来的几天,养伤之余,王肃也在穷尽心思替谢华容物色佳偶,可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个合适的人来。 江东之地,世家大族多入牛毛,或许有些俊才只是名声不显,不被人注意。 所以,王肃决定,尽快回建康一趟,亲自去转一转,再说,北方这几年都没有战事,留在洛阳也没用,说不得还得吃段宏的阴招。 说干就干,王肃当即找了个借口,说是家中突发急事,需回建康,段宏见王肃识趣,也就没再刁难,应允了。 得知王肃要回建康,谢礼顿时坐不住了,又急匆匆的跑来了,因为谢礼被举荐去建康担任校检从事已经有些时日了,一直拖着没去。 东晋选拔官员实行的制度是九品中正制,士族子弟一般无需多才,单凭家世,就能混个一官半职。 比如王凝之,志大才疏,便是靠着太原王氏的招牌,混到了会稽内史一职位。 所以,寒门子弟基本没有出头之日,上品无寒士便是说的如此。 近些年,这个情况好多了,随着刘寄奴的得势,启用寒门子弟也越来越多。 三郡之地,自古学风昌盛,县学郡学私学等,也渐渐出现了寒门子弟的身影,上品无寒士的局面正在改变。 王肃一想,有谢礼同行相陪,也是不错,没怎么想,就答应了,哪知一起同行的,还有谢华容,她也要回吴郡。 本来两个人轻装上路,快则一月便可到达,如今带着谢华容,只能慢吞吞的走。 大户人家出行,自然阵势颇大,单是护卫就好几十个个,还有几车的物品随行。 从司州到豫州,这一路上山林甚多,其中隐藏了大大小小盗贼数不胜数,王肃这一行人自然惹眼,刚一出洛阳城就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谢家的这一行护卫中,领头的章治,北方人,话不多,武艺出众,随身携带一柄宽身大砍刀,端的气势就吓人。 从洛阳出城,往东南方向走,车队平安走了两天,第三天就遇到了第一伙盗匪,约莫百来人。 领头的穿的破破烂烂,肩抗一柄宽背单刃刀,其余的盗匪有拿木棒的,有拿铁器的,还有拿石块的,杂七杂八,显然刚入这行没多久。 领头的拦在路中央,杵着大刀,气势嚣张,扯着嗓子就喊: “识相的,把金银财务交出了,免得丢了性命。” 车队聚在了一块,成了一个圆圈,将女眷们护在中央,护卫们训练有素,蓄势待发,抽出了武器,枕戈待旦。 章治打量了一眼,骑马上前,谢礼和王肃在后面观望,只见章治双腿使劲夹马肚,一跃而出,几个呼吸间,已然到达贼首面前。 一道白光闪过,贼首还未反应过来,头颅已然落地,干净利落,吓得后面的盗匪顿时作鸟兽散,掀起一阵黄沙漫天。 王肃表情诧异道: “谢兄,他什么来头,怎会军中冲杀?” 谢礼得意道: “他可是北府老卒,这点鱼虾不够他砍的。” 说起北府兵,只能叹一声可惜,当年王肃的爷爷王恭,就曾手握北府兵,一度逼的司马元显上天无门,乃是太原王氏最显赫的一脉。 关键时刻,文人带兵迟疑的毛病暴露了,又不会礼贤下士,后来落得个身残道消的下场,这一脉就此落寞。 所以,王肃吸取了王恭的经验教训,摒弃了文人的傲慢,这才有了弃文从武的想法。 诚然,王肃的想法是对的,刘宋结束了门阀统治时代,寒门有了出头之日,士族从武是一个好的选择。 然而,此王肃非彼王肃,现在只想着赶快找个好男人娶了谢华容,好结束这一桩执念。 还有,适应了现代生活的王济希,成了古人王肃,很难适应古代的生活。 就拿吃食来说,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除了水煮还是水煮,炒菜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哪个现代人能受得了? 天色将黑之时,车队停止赶路,在章治的部署下,按照行军方式安营扎寨,一切都井井有条,王肃寻了一块大石头,靠在上面,骑了一天马,腿都点酸,歇息歇息。 正巧,背面的山林里,传来了野猪的叫声,王肃立刻来了兴趣,更换伙食,就在此时,起身抄起弓箭,拉着几个护卫,就朝山林里走去。 王肃寻了一处制高点,弯弓搭矢,准备就绪,几个护卫分几个方向,制造动静,把野猪往王肃这里赶。 山林里动静一响,十几头野猪仓皇四窜,王肃屏住呼吸,瞄准了一头最肥的,待离的近些,手中箭矢破空而出,给野猪脖颈射的个对穿,后者溘然倒地不起。 这一头野猪少说也得有百来斤,两个护卫抬着去了河边清洗,而王肃则是砍了几根发黄的老竹,待会用来做竹篾,准备晚上来一顿野外小烧烤。 营地中央升起了一堆篝火,王肃指挥着人手切肉串串,另一边用剩下的竹子做了一个烧烤架,又去找来了一些盐巴。 王肃在篝火前,来来回回走动,甚是显眼,谢礼凑过来看到在切野猪肉,甚是嫌弃,拉着王肃就往里头跑。 “王兄,你怎能与他们一道,共吃那等粗鄙之食?我这里有酒,你等我取来。” “粗鄙?”王肃不禁纳闷了,和护卫一起吃个野猪肉咋就粗鄙了,赶忙制止了谢礼,说道: “谢兄,你可是吃过?” 谢礼摇了摇头,但显然不想吃。 王肃明白了,这是门第之见,士族不与平民共食,还有六畜、六兽、六禽中,只有六畜能上餐桌,其余的都统归粗鄙一类,更甭提野味了。 王肃觉得谢礼的观念一时难以改变,与其争辩,倒不如拿事实来说话,于是神秘兮兮的说道: “谢兄,古人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会吃吃看,若是不好吃,以后我便都听你的。” 谢礼执言道:“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王肃哈哈大笑出门去,拿着串好的野猪肉,撒上盐巴开始火烤。 肥美的野猪肉,本就鲜嫩,被火一烤,顿时从里到外,油香四溢,掉进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多一会儿,王肃就烤好了手里的几串,咬上一口,满满的都是享受,扣弹扣弹的,比起一味的炖煮,不知好吃了多少倍。 营地里很快被烧烤的肉香充斥着,王肃猛吃了几串后,拿着精心挑选的一串,进了营房,递给了谢礼,道: “尝尝!” 谢礼皱了皱眉,接过手,嫌弃的咬了一口后,眉头顿时一挑,眼睛一亮,紧接着就来了第二口,然后一串肉飞快的下了肚子。 等一串吃完,表情也不再嫌弃了,而是舔着脸道: “王兄,可还有了?” “有,大把的,随我来,哈哈哈.......” 谢礼就这样,半推半就的被王肃拉进了群众的队伍里。 正文 027、北府老兵 夜风从山涧吹过,溪水轻快的流着,暮春初夏时节,夜间已不在冷,营地的火堆迸发着耀眼的光芒,映照出几十个汉子大口吃烤肉的身影。 王肃很没形象的混迹于其中,勾肩搭背,坐在火堆前,手里拿着几支串串在烧烤。 谢礼还是有些拘谨,没完全放开,搬了一块石头,坐在王肃身边,紧盯着串串上的肉看。 被王肃拉下水的谢礼,自从品尝了小烧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更有野地环境的加持,使得自小身居高族,秉持礼仪的谢礼,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王肃嘿嘿一笑,朝着火堆另一头浑声喊道: “李瘸子,还有肉没?” 这一行护卫约莫三十人,领头叫章治,余下四人各领十人为一小队。 四个小队长,王肃分别给他们取了个外号,李大,拳二,箭三,李瘸子。 李之中,是第一小队队长,擅使一柄马槊,骑马冲锋,故得李大称号。 耍拳的二队长,为人彪悍粗壮,长得跟个小山似的,一双拳耍的虎虎生威,面笑如恶鬼,可止小儿夜啼,故得拳二称号。 三队长臂力惊人,身材高挑,随身携带一张三石大黄弓,可拉满月,故得箭三称号。 四队长生的矮矮粗粗,走路一瘸一拐,笑时像个弥勒佛,但可切莫别被这家伙一张憨厚的外表给蒙骗了。 这家伙当年在北府兵任职对正,统领两百号人,镇压过卢循,追击过桓玄,每每带头冲杀,在江陵大腿中了一箭,自此落得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毛病,后退伍被章治招来了。 李瘸子手持一柄短刃,从野猪脊梁划拉几下,一条瘦肉便被扯出来了,随手朝着火堆另一边就扔去。 “王校尉,接着。” 野猪肉划过火堆上空,将落之时,王肃取剑刺向空中,野猪肉稳稳的挂在剑尖上。 这还没完,王肃起身,手腕一抖,野猪肉随即被抛向空中,几道凌厉剑光闪过,野猪肉被均匀的切割成小块,有条不紊的落在剑身上。 王肃把剑作烧烤架,伸入火堆中,引得一旁的谢礼啧啧相对,连声称赞道: “王兄,好剑术!” “不过,这剑就不怕被火烧坏了么?” 王肃不以为然道:“用剑之时方为剑,闲时自然不为剑,能成我等口欲,也是一桩美事。” 谢礼哭笑不得,却是愈发的对王肃感到好奇了,一个既有士族的文武修养,又同时伴有洒脱不羁,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识过。 王肃刚刚的小试牛刀,也让这一众护卫不得不另眼相待,原以为是个世家公子哥,不料还有些真本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花拳绣腿? 一帮大老粗卖弄文采定然不行,但要论到武艺,那可就有话要说了,护卫一行三十人,人人喋过血,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的? 护卫中,顿时有人起了较量的心思,要让世家公子哥知道,杀人技与花拳绣腿的区别。 一人起身,喊道:“王校尉,某也懂点剑术,可否切磋一二?” 王肃欣然应允,回道:“吃饱喝足,闲来也无事,便比划比划,权当为大伙助助兴。” ...... 火堆烧的正旺,照亮了一大片,王肃与一名护卫持剑相对而立,众人纷纷让开一块地方,免得被误伤了。 得知王肃要与人比剑,侍女鸿音匆匆回去告知,谢华容美目一亮,微微浅笑,侧目凝视。 账外已是火光一片,白账上隐隐约约有两道黑影显现,相对而立,谢华容伸手要琴,抚琴助阵。 惊涛骇浪的琴声,顿时四面散开,气势惊人,含有金戈铁马之意。 侍卫听着琴音,仿若回到战场之上,热血高涨,持剑抱拳自报家门,大声喊道: “原北府兵伍长吴六儿,在此请教。” 原本祥和欢愉的氛围瞬间被抽空,一片肃杀之气在蔓延,这是真正上过战场才有的杀气。 王肃抱拳,亦是不惧道:“原北府兵,王恭之孙王肃,恭候请教。” 琴音阵阵不绝,划破夜空,四面杀气陡然升,王肃一个箭步,鱼跃冲上,竭力而劈,对一个老兵的尊重,莫过于用尽全力。 “锵锵”声响起,护卫横剑于前挡住,一个侧身避过,剑芒直指王肃脖颈,战场杀人技,简单而干脆。 琴声忽然变得低沉,紧接着一个重音响起,沉闷声荡漾,亦如王肃的处境,刹那间脖颈青筋暴起,左手握拳重击在剑身上。 “仓!” 剑身发出沉鸣声,与转而为高亢的琴声配合,剑芒被弹开,王肃的脖颈堪堪避过,险之又险。 王肃精神高度集中,已然分不清自己是王济希,还是原本的王肃,顺应着身体的本能,一个侧身借力,长剑横拉下滑,攻下路。 侍卫眦眼,极速后退一步,长剑猛然插入地下,拦于腿前,抬起右膝,迎着王肃面门而去,似是千斤巨石撞击。 王肃弃剑,右手弯曲,胳膊肘轰然下砸,两者轰然相撞,王肃右手被震的上抬,已是麻木,而侍卫右腿砸向地,失去了知觉。 一个能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老兵,显然技不止于此,见王肃弃剑,立刻周身腾空旋转,势大力沉的一记重剑,斩向王肃头颅。 王肃没有后退避开,而是出其不意的欺身上前,看准时机,左手握拳轰在了侍卫的剑柄上,剑落。 转而改为近身肉搏,谁也没有退缩,沉闷的拳头碰撞,与琴声的几个重音配合,似是两个战阵冲撞在一起。 几个回合下来,终是王肃仗着年轻,略胜一筹,忍着疼痛,抱拳道: “承认了!” 侍卫定眼重新打量了一眼王肃,抬手抱拳道:“谢手下留情。” 琴音落,比试结束,谢华容迈着盈盈步伐,走出营帐,远远看着炽热的火光下,王肃拉着谢礼,与一帮护卫纵声欢笑,大口吃肉的场景,目光精彩纷呈。 谢华容招来鸿音问道:“他们吃的是什么?” “野猪肉!王公子说是叫烧烤。” “烧烤?” 谢华容弯眉皱起,虽是未曾听过这个吃法,却是起了跃跃欲试的心思,随即遣侍女鸿音去取一些来尝尝。 鸿音犹豫道:“小姐,这毕竟......” 谢华容看着吃的正欢的王肃,浅笑道:“你看,王公子也在吃,他能吃的,我自然也能吃得!” 鸿音努努嘴,拗不过,便去取了一串。 王肃挑了一串肥瘦相间野猪肉,烤好了递给了鸿音,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站在夜色里的谢华容,橘黄色的火光在她的素衣上跳跃,刹是好看。 王肃侧脸看向埋头大吃的谢礼,贱兮兮的说道: “谢兄,刚华容表妹取了一串去,你说华容表妹会不会也和你一样,自此爱上烧烤?” 谢礼大惊,顾不得擦嘴上的油渍,抬头果真看到了鸿音的身影,急着说道: “不可,不可,表妹怎可吃?伯父若是知道,会骂死我的。” 谢礼刚要出身喊鸿音,便被王肃打断了,不屑道: “你不说,我不说,你伯父怎会知道?莫非他有千里眼不成?” 其余人听到后,皆哈哈大笑。 唯独谢礼哭丧着脸,却也不忘给嘴里塞肉,一边愉快的吃,一边陷入了纠结中。 王肃窃笑道:“大伙刚刚看到了什么?” 刘瘸子瞬间会意,憨笑道:“啥也没看见。” 其余人起哄道:“天太黑了,看不见。” “烧烤太好吃了,忘了看。” “我什么也不知道。” ...... 念及此,谢礼脸上的纠结终于消失,混迹在护卫群中,化身为干饭人,一顿猛吃。 正文 028、盗贼来袭 东方的天空冒着鱼肚白,此时天气最是事宜,不冷不热,初晨的露水打湿了地面,营地中的火堆已经熄灭,冒着袅袅白烟。 王肃打着呵欠走出营帐,伸了个懒腰,站岗的护卫便问道: “王校尉,今天咱们吃啥?” 王肃哈哈笑道: “遇到什么吃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就没有我不吃的。” 王肃取剑练了一会,周身活络开,稍稍出了些汗,走去小溪旁准备洗脸刷牙。 两岸绿荫,涓涓溪流,流淌不止,溪水清凉提神,不宽,约莫一丈开外。 王肃洗完脸,忽然看见小溪流竟然藏着不少好货,许多一指长的溪石斑聚在一块。 顿时打起了主意,回了营地喊醒了谢记,招呼着几个人,冲向了小溪。 拦溪驻坝,将这一群溪石斑截断在中间,然后在把溪水放干,剩下的用手抓就行。 谢记一个世家公子哥,哪里知晓抓鱼的乐趣,与王肃一道,简直放飞了天性,兴致勃勃,挽袖跃跃欲试。 溪流边回荡着谢记的声音,谢华容美目微张,问道: “外面怎么了?” 侍女鸿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走出营帐查看,不一会儿就匆匆回了,带来了一个劲爆的消息,谢记在小溪里抓鱼。 “抓鱼?”谢华容不可置信道。 鸿音点了点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自己的见闻。 听的谢华容哭笑不得,起身换衣服,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道溪坝已经驻好,上游溪水被截住,经由一侧流淌,中间被截的部分里,溪水正在变少,鱼儿四处乱窜。 溪水不深,没过脚脖子,谢记正在手忙脚乱的抓鱼,奈何鱼儿身上太滑,抓一个跑一个,惹得岸上的王肃一阵取笑。 “谢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鱼不抓,何以抓天下?” 谢记反驳道:“王兄,莫框我,东汉陈蕃曾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王肃反问道:“意思岂非一样?” 谢记得意道:“差异,差异。陈蕃此言乃是明其志向,且非我不用力,乃是水中鱼儿太狡猾,王兄人在岸上,非水中,岂能言水中之语?” 意思是王肃站在岸上说风凉话,有本事下来抓抓试试? 抓鱼这点事,简单的很,王肃脱掉鞋子踉跄跳入水中,眼疾手快,紧紧捏住鱼儿的腮部,轻轻将鱼儿提出水面。 “此水中之语,如何?” 谢记被王肃秀了一脸,自己穷尽全力,也未抓获一条,而王肃轻轻松松抓住一条,郁闷道: “王兄,这是何故?” 王肃将鱼扔给李瘸子,哈哈大笑,道:“亦如庖丁解牛,无他,手熟尔!” 按着王肃教的方法抓鱼,谢记也终于有了收获,那抓的叫一个不亦乐乎。 岸上的谢华容美目连连,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帮人抓鱼,从小生活在深墙高院里的她,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新奇之余,目光不禁在王肃身上留连,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王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诗词可传至天下,武可与老卒争雄,甚至连烤肉抓鱼这等小事也精通,那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呢? 暮春的山风,不多一点冷,也不多一点热,便像是王肃,悄悄的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让谢华容见识到了许多以前未曾见过的景象。 三郡之地,隐匿之风盛行,许多名士隐匿在山林间,谢华容随父辈见过很多名士,见识过他们风轻云淡的生活方式。 如果把这种生活方式比作一幅画,那么这些名士便算作画上去的,而迥然不同的王肃,好似本身就生活在画中。 谢华容的目光在王肃身上短暂逗留了一会儿,随即离去,不免叹上一口气,念及自己身上的事,深深的感到无奈。 “回去吧!” 鸿音自然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也不免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抓完了的鱼,被刘瘸子一刀一个处理完,洗净放入锅中,加入米粮熬粥,没过多久,一锅鲜嫩的鲜鱼粥便好了。 新鲜的鱼刚处理好,便入锅里,胜在一个鲜字,谢礼一连干了两大碗才停下,不由得感叹道: “王兄,以后没了你,怕是食不知味了。” 王肃抱着一个碗,贪婪的吸上一口,打趣道: “这好办,我有办法!” “哦?”谢礼轻哼,连问道:“有何办法?” 王肃戏谑道:“嫁给我,便可天天吃好吃的。” “哈哈哈......” 大伙被逗得一阵大笑,谢礼红了脸,像个被占了便宜的小媳妇般,急着解释道: “怎可?怎可?我可没龙阳之好?” 又是一阵大笑声响起,就属李瘸子笑的最欢,而拳二的一张脸还不如不笑,吓死个人。 营帐里,正在食鲜鱼粥的谢华容猛然间听到,竟蓦的笑了,嘴中的一口粥不经意间被吐出,脸上的郁郁之色刹那间消失殆尽。 “哼!王肃,欺负我从兄,等着!” 见此,鸿音的嘴角溢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 车队又缓缓的上路了,王肃骑着马走在前走,阳光和煦,微风拂面,入目之下,漫山姹紫嫣红,好一派美丽风景。 王肃心旷神怡,一边骑马,一边赏景,哼着小曲,姿态潇洒。 马车里的谢礼掀起帘幕,说道: “王兄,眼前如此好景,可有诗佳篇出?” 王肃回首一笑,心情极好,当即吟诗道: “掷柳迁乔太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 “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 “好!好!”谢礼喝彩道:“好一个织春。” 王肃龇着嘴,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一跃而出,策马奔腾,有风路过,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谢礼撇了撇嘴,羡慕的望着,只恨自己经不住长时间骑马,大腿两侧生疼。 另一边,谢华容则是把王肃刚刚念的诗记在了心里,看着王肃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何尝不是羡慕呢? 只是羡慕王肃能自由自在,奔走在春天里罢了! 没过一会儿,王肃回来了,拉着马的缰绳,扬着马蹄,重重落下,焦急的大喊道: “前方盗贼来袭,盗贼来袭。” 车队立即停止前行,章治开始布置防御,王肃神情紧张,如临大敌,把谢礼推到了最中央,把缰绳递立刻过去,指着一个方向,嘱咐道: “千万别出来,如果,如果有万一,带着华容就跑,往南阳郡方向跑,不到南阳郡不要停。” 谢礼从未见王肃如此慎重,心里明白定是盗贼势大,心里一阵骇然,不免担心道: “王兄,那你呢?” 王肃快速换上了铠甲,从马车上取出弓矢背在身上,拔出长剑,深吸一口气道: “别管我,能走一个便是赚了,若是我有不测,代我向父母禀明实情便可。” 远方出现了一线黑影,似是大队人马奔袭,护卫们已经做好了迎接准备,李大骑着马,提着马槊顶在最前头,身后的数十人也都一一列好阵,准备骑兵冲阵。 王肃嘱咐好谢礼事宜,提着剑准备杀敌,忽闻身后有人喊,止步回首,便瞧见谢华容撩开车帘,手里拿着一柄短矢,眼色决绝。 “王肃,活着,不准死。” 王肃愣了愣,对上了谢华容坚决的眼神,久久无语,随即点了点头道: “我一定活着。” 正文 029、一场遭遇战 这一伙盗贼乌泱泱的一片,来势汹汹,装备精良,显然早有准备,特意再此等候多时。 没有过多的言语,盗贼向着车队方向发起了冲锋,看似混乱,实则井然有序。 盗贼手中的刀剑折射着森然的光芒,约莫两百步远的时候,李大手持马槊指向前方,另一只手猛然拉起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猛然下令喊道: “锥形阵,冲阵!” “杀!” “杀!” “杀!” 李大身后虽然只有十余骑,但个个眼神坚决,异口同声喊出“杀”字,气势浩大,仿若是有一千骑兵。 李大策马奔腾,首当其冲,身后的十余骑均等分开,像是一柄尖锐的锥子,不过十几个呼吸间,已然冲到了盗贼眼前。 锥形阵去势不止,只一个回合便凿了个对穿,盗贼阵型从中一分为二,十余个盗贼顷刻间毙命。 三十几步后,十余骑减速掉头,又重新组锥形阵。 李大眯着眼,脸上并无慌张之色,似乎这等小场面根本不足为惧,手中马槊往下滴着血,回指向盗贼,十余骑也都准备好。 “冲阵!” 一道爆呵声响起,锥形阵再度发起冲锋,携带了滚滚沙尘,从盗贼背后狠狠凿入。 盗贼吃了亏,这回学的聪明了,十几支长枪杵在地上,隐藏在盗贼群里,这是专门对付骑兵的步阵。 一阵血肉撕扯声,和马啸声响起,盗贼阵型又被凿了对穿,但十余骑却是倒下了三骑。 李大浑然不惧,带着剩下的七骑绕了一个大圈,拉长了距离,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冲阵。 此时盗贼距离车队一百五十步,却是停下了步伐,准备迎接骑兵的冲锋。 因为他们深知,若是不先解决骑兵,一旦阵型散开,只能逐一被骑兵砍杀。 箭三跳上车顶,挽起三石大黄弓,右臂肌肉爆起,拉了个满月。 一只箭矢破开了空气,极速射出,掠过一百五十步开外,将一名盗贼的喉咙射个对穿。 箭矢余势不减,又中后面一名盗贼的胸口位置,一箭毙两命。 箭三接连三箭,箭无虚发,全部命中。 而骑兵锥形阵将速度拉倒了最高,在距离盗贼二十余步的时候,忽然转了个方向,避开了长枪兵,从盗贼右侧斜着切过,收割了几条盗贼性命。 盗贼首领拿骑兵无可奈何,愤然发出命令,全部冲刺,准备凭借人数优势,先解决车队,在伺机解决骑兵。 等骑兵再从盗贼后方右侧切过时,此时盗贼距离车队只有一百步了。 箭三带着几名弓箭手朝着盗贼射箭,一轮接着一轮,井然有序。 王肃手里的箭矢一支接着一支射出,十多止支箭矢刹那间射完,提着长剑,准备近战。 拳二两只胳膊上套好了护甲,摆开了姿态,一双铁拳严阵以待,近战是他的拿手好活。 最后一百步的距离,李大带着骑兵又冲了一波,便在车队外围游弋,收拾落单的盗贼。 而车队前,北府老兵们三人组成一个小阵,彼此互相配合,正在血战,手里的长刀或劈,或砍,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王肃灵活的穿插在其中,瞅准机会便下手,手里的剑化作杀人剑,绝不恋战,引来围攻。 盗贼仗着人数多,北府兵经验老道,一时间,双方不分上下,凭的便是一口气,看谁能撑下去。 王肃的铠甲染红了血,此时不知自己是原本的王肃,还是穿越者王济希,只是本能的想活着,想活着就必须杀盗贼。 这是个人如草芥的时代,此时,任何的怜悯都有可能葬送自己的生命,王肃没有时间想别的,一剑刺穿了一个盗贼脖颈后,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盔甲的人,似乎是盗贼的首领。 擒贼先擒王,王肃打定了主意,趁着混乱,摸到了盗贼面前,发起了凌厉进攻。 急速几步冲刺,猛然间跃起,使出全身力气,一记重剑斩向首领头颅。 “锵”的一声响起,没偷袭成,却是被盗贼首领的刀挡下。 一记重剑不成,王肃使出第二记,身子后仰,抬脚踢向盗贼首领下颚处。 首领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才躲多了,王肃不给反应的机会,手中剑径直刺向盗贼首领胸口处。 盗贼首领大惊,不曾想眼前这个小将武艺不俗,回回向要害处发起攻击,赶忙侧身躲避。 王肃哪会给盗贼首领腾出手的功夫,长剑自下往上撩去,剑锋泛着寒光,将要划破盗贼首领的喉咙。 “尔敢!” 盗贼首领真是又气又怕,就地往身后地上一滚,急呼道:“来人,来人。” 见首领有危险,盗贼们急忙赶来支援,眼见王肃要被围攻,章治带着几个北府老兵从背后砍杀,准备救援。 正在此时,在外围游弋的李大骑战马冲向王肃,马槊带起一阵劲风,一息之间,便冲到了眼前。 王肃面露大骇,这不被盗贼砍死,也要被战马撞死,赶紧往地上一趴,听天由命。 李大往后拉紧缰绳,战马从王肃身上呼啸越过,马槊削向盗贼首领头颅。 一道热血溅在了王肃身上,盗贼首领人头已分,瞪着眼珠子,被李大挑在了马槊尖上,厉呵道: “盗贼首领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李大的声音响彻全场,盗贼们纷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了马槊上的人头,已然生了怯意。 “姚将军死了?” “将军死了!” “走!” ...... 盗贼们无心恋战,仓皇逃窜,眨眼间就涌向了不远处的山林,消失不见。 见此,王肃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爬起来,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心有余悸,王肃止不住的爆出粗口,吐出一口唾沫,当即骂道: “狗日的李大,劳资没被盗贼砍死,差点被你撞死。我王肃要是死的这么憋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李大笑呵呵的下了马,伸手将坐在地上骂骂咧咧的王肃拉起来,道: “不会的,我有分寸的。” 王肃抹了一把脸,手上变成了血红,一拳锤向李大的肩膀,笑骂道: “下回别骑马冲向我,不被砍死,也要被你活活吓死。这回运气好,万一下回运气不好,岂不是成了冤死鬼了?” 李瘸子接过话,憨笑道: “王校尉,可不能被吓死了,还指望着你给我们弄好吃的呢!” 拳二道: “王校尉,你下回跟着俺,只要俺不倒,保证没人能碰你。” 箭三道:“回回让你待后面保护人,你哪回待后面了?脑子一热,就往里头冲,害的我替你擦屁股。” 拳二不屑道:“你个射箭的,不待后面待哪里?” 箭三放下大黄弓,不服气道:“狗日的拳二,你什么意思?” 李瘸子挑拨道:“比一下就知道了。” ...... 大战之余,生死拼杀后,难得的轻松时刻,其余的北府兵也在瞎起哄。 章治看了一眼便没去管,却是惆怅的看着战场,将一具具战死的北府兵尸体放在一起。 对于生死,北府老兵们已然看淡,在这个命如蝼蚁的时代,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王肃鼓捣了几句话,便疲倦的拖着身子回到了马车上,谢礼急忙迎来,紧张的问道: “王兄,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累了,休息会就好了。” 铠甲上的血液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已经凝固,呈现暗黑色,王肃费力的脱下,径直躺在车厢里。 谢礼眼尖,大惊道:“王兄,你受伤了,赶紧包扎一下。” 王肃这才发现,大腿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割了一条口子,鲜血正在外溢。 不说还不知道,一说起,王肃立刻感到大腿上有一股灼热的疼。 “等着,我去喊表妹来给你医治,她自小熟读医书,知道怎么治。”谢礼刚转身,便看到谢华容撩开车帘,拿着一个瓷瓶走来。 看了一眼伤势后,谢华容不分由说的拿短矢割开了裤子,露出了伤口,用绢布清理着伤口。 从瓷瓶里倒出创伤药,白色粉末一接触伤口,疼的王肃直抽抽,冷汗直流。 “别动!”谢华容轻声安抚道:“伤口还没包扎呢!” 谢礼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车厢里就剩俩人。 谢华容脸色红晕,低头仔细包扎伤口,王肃撇过头去,气氛一时有些暧昧不清。 王肃在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王肃啊王肃,哦不对,王济希啊王济希,这个女人变成鬼可是要杀你的,万不能被迷了心智,切莫着了套子。” “能避则避吧,搞不好要出事啊!” 正文 030、“奈何!奈何!” 三十名北府老兵,一场遭遇战后,七八个丢失了性命,挖了几个大坑,草草将他们埋葬好,连个墓碑都没有,不胜唏嘘。 此地不宜久留,为防止还有盗贼来犯,章治命几名骑兵充当斥候,在前方探路,车队也提快了速度,加紧向南阳郡赶。 一场遭遇战让原本闲情逸致的出行,变得提心吊胆,车队里弥漫着紧张的情绪。 王肃大腿受了伤,骑不了马,只能和谢礼窝在马车里,也不出来,像是刻意在躲避着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玄妙,谢礼看不懂了,王肃这几日,怎的突然对华容表妹冷淡了许多,旁敲侧击之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华容自然也感受到了,只当是自己连累了别人,把委屈埋在心里,却是依旧按时按点的给王肃换药,其余也不多说一句话。 几天之后,车队进入荆州地界,越往南阳郡靠近,路上的行客也多了起来,但章治仍旧不掉以轻心。 在南阳郡修整了一晚,大伙好好睡了一觉,车队补充了一些物资,又马不停蹄的往襄阳赶,而王肃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这一日,谢华容依旧来给王肃换药,却是发现车厢里已然没有了王肃的身影,谢礼替王肃解释道: “他最近待在车里闷的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哪是能待得住的人,这不,刚骑马散心去了。” 谢华容皓齿紧咬着红唇,问道:“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谢礼无奈的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说道: “等他回来,我与他说说话。” 谢华容瞬间明白了,有些失神,连日来的委屈一一涌现在心头,却是咬紧牙关不外露丝毫情绪,淡然说道: “不用了。” 尽心尽力照顾了这么些天,最后王肃连一句当面感谢的话都没有,这已经说明了问题,谢华容岂能不明其意? 和煦的微风,吹得谢华容素衣泛泛,青丝飞舞,看着远处若隐若现骑马的身影,谢华容面无表情,回了车上,遮上了帘幕。 自小到大,一直将道韫姑母作为榜样的她,内心坚强,很少流泪,即便被刘义真逼的出逃洛阳,也没有伤心过。 然而,帘幕将车内与车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谢华容止不住的伤心了,外表坚强都是装的,毕竟她的内心终归是个女儿家。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了想象,有时,脆弱的一句话就伤心流泪,有时,咬着牙也能走很远的路。 谢华容很快便止住了伤心,擦拭掉眼角的温润,撩开了帘幕,靠在车窗旁,孤寂的看着外面姹紫嫣红的世界。 侍女鸿音和绿萝焦急的守在车前,见小姐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了心,却是不免瞪了远处骑马的王肃一眼。 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谢礼,内心无比的纠结,一个是自己的从妹,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不知因为什么事,成了这般模样? 于情于理,谢礼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寻个时机,与王肃敞开心扉的谈一谈,好把事情问个清楚。 只是,王肃要么刻意的避开,要么含糊其辞的说有事,又岂能让谢礼找到机会呢? 车队从南阳郡出发,一路疾驰南下到达襄阳郡,转而坐船顺汉水南下并入长江,然后沿大江东去,回建康,至少比旱道节省数余天的时间。 襄阳郡,沙汀渡口,为了避开谢华容,王肃没有乘船,而是选择了与骑兵一道,沿着汉水东岸骑行。 然而,谢礼终于是忍受不了了,三番五次的被王肃蒙混过关,心里的怒气愈发的高涨。 船队到达了武昌郡,夜宿在寒亭渡口,谢礼气势汹汹的上了岸,冲进了王肃的营帐,面色不善道: “王肃,随我来,有话要说。” 王肃心虚,嬉笑道:“谢兄,我这都骑了一天的马了,累得很,也不让让我早早歇息歇息,有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出去说?营帐里不行么?” 谢礼一听气更大了,这营房里还有其他护卫在,怎可言语? 犀利的目光瞥向混不吝的王肃,谢礼愤然拿起地上的一把刀,捏着自己的衣襟,质问道: “你出不出来?” 这是以割袍断义相挟啊! 气氛一时很严肃,其余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默默无语。 见此,王肃无奈的笑了笑,自知逃不过,赶忙上前夺下谢礼手里的刀,讨好道: “行,行,我出去还不成么?” “你非管宁,我非华歆,咱们俩共生死过,谢兄你还来这一套,俗,俗不开耐!” “俗?”谢礼简直气炸了,当即瞪眼反驳道:“你王肃做得了初一,我谢礼便做不得初三?” 今晚的夜空很明净,繁星点点,浩瀚无垠的星河一览无余,星光照亮了脚下的路,两人各怀心思,踱步向停靠在水中的扁舟走去。 柔和夜色下的寒亭渡口,静谧的像是一幅画卷,直到几声虫鸣蛙声响起,王肃才抽回了思绪,惋惜的看向了一旁的芦苇荡里。 谢礼走在前头,却是不语,王肃只好跟上,走进了船舱里,一屁股坐在了船头的甲板上,安稳的躺了下去。 王肃用双手枕着脑袋,看着星空,耳边是荡漾的水波声,远处的江面上,有几盏渔火在若隐若现,心灵一下子变得安静许多。 谢礼取出一壶酒,摆上了一两个小菜,各自斟了一杯酒,仰起头便一杯饮下,也不管王肃是否知晓。 又是几声蛙叫响起,王肃侧耳聆听,冷不丁听到了酒杯的声音,这才坐起身,边看着谢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谢礼桌前摆着空荡荡的酒杯,王肃会意,举起酒杯,也一饮而尽,心虚道: “谢兄,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便说呗,看的人瘆得慌。” 谢礼怒言道: “你心中有数,何必非要戳破了。” 王肃尴尬的笑了笑,赶紧替谢礼倒上酒,算是赔罪,便不再多言语。 谢礼见王肃又缩了回去,气的呼呼喘粗气,免了七绕八绕,直接把话挑明,指着王肃的鼻子就怼道: “你太原王氏门楣显赫,我陈郡谢氏亦是不差分毫,今日你必须说个清楚,否则我饶不得你。” 王肃被逼的没办法,捻着酒杯左言右顾道: “谢兄,你误会了,无关于此,你知我为人,从不屑于门楣高低之见。” “哼!”谢礼冷哼,不依不饶道:“男儿顶天立地,又何须躲躲藏藏,可是担心山阳县公?一介浪荡子而已,何惧?即便宋王权倾天下,扫平南北,岂敢助子抢夺民女?” “我陈郡谢氏一门未曾行欺男霸女之事,但也绝不允许此事发生在我族内。” 谢礼说的坚决,也确实有底气敢这样说的,但听的王肃心里很不是滋味,百感交集,这还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搞的自己倒像是个负心汉一样。 急欲解释,婉言道:“谢兄,我王肃行于天地间,一向不在乎虚名,但华容表妹还未出阁,切莫再言其他,免得传出去,有损名声。” 话虽未明说,但谢礼已然明白了,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而喝起了闷酒。 扁舟上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中,只有倒酒声和饮酒声,谢礼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借着少许醉意,问道: “王兄,为何执意如此啊?” 王肃蓦然,有许多事都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承然谢华容羽然而独立,但显然是命运开了玩笑,自己穿越而来,不过是为了完成工作。 一旦谢华容嫁了一个如意郎君,夫妻琴瑟和鸣,也就没了郁郁而死,执念未消成为鬼这回事。 寄宿在王肃身体里的王济希完成了工作,自然是要回去的,两者之间没必要产生感情联系呀。 王肃苦笑道:“有人,居于高族却凭栏忧;有人,为饱食一顿愁断肠;有人,前路宽敞却最终落得个草草收场;有人,生如蝼蚁却崛起于微末......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答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王肃的一番话,谢礼深以为然,只是难免感到可惜,喝完一杯酒,惆怅道: “万一从妹真嫁给了刘义真......” 岂能让谢华容嫁给刘义真,那还怎么完成工作? 谢礼话还未说完,便被王肃打断,斩钉截铁道: “刘义真也配得上华容?” “没有万一。” “喝酒!” 谢礼怪异的看了一眼王肃,却是越发的想不明白了,莫非异于常人乎? 一壶酒很快见底,王肃悻悻离开,站在寒亭渡口上,行走在星光下,莫名看向了其中的一艘船,喃喃道: “这要不是工作,该多好啊!” “奈何!奈何!” 正文 031、六朝建康城 浩浩春风,滚滚大江东去,奔腾不息,多少风流人物俱泯灭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在下游段,大江忽而折向东北,江之东地故取名江东,又因古人习惯称东为左,又名江左之地。 自晋室南迁,史称“衣冠南渡”,立东吴故地建康为都,江东之地日趋繁华,渐以为盛,至晋末,已为空前繁华。 有一山名石头山,濒临江水,奇石险峻,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有石城虎踞之称。 唐朝诗仙李白几百年后来此,曾吟诗道:“石头巉岩如虎踞,凌波欲过沧江去。” 三国东吴大帝,在此山的基础上,兴建一座城名石头城,乃是历代保卫都城建康之首要军事要塞。 在石头山南部,长江于此开了一个岔道,有河从建康城南部横穿而过,此河名为秦淮河。 “秦淮二十四浮航,何似高高虹作梁。” 从秦淮河入建康城,到皇城西侧运续河,不过短短的十余里航道,竟然足足设有二十来个码头,可见建康之繁华。 建康之大,东西南北各四十余里,西至石头城,东至倪塘城,南至石子岗,北过蒋山,是南方经济文化中心,人口超过百万,是当世名副其实第一城。 历经了一个多月的路途,王肃终于回到了建康,此时正骑马沿着秦淮河走,不禁被眼前的繁华惊呆了。 四月初夏,秦淮河上空前繁忙,海上丝绸之路的开启,使得四海流通,万国交会,舟舶继路,商使交属。 更有来自豫章,荆襄,广陵,烟雨三郡的大船依次接受市令的检查,从二十四航第一航开始,一直排队延伸至西侧长江口,一眼望去,惟见白帆不见船,白云悠悠挂人间。 而十里秦淮的繁华程度简直超乎人的想象,官办大市,牛马专市,普通小市,寥寥草市,林林总总不下几十个,错落有致,分列于秦淮两岸。 十几米宽的青石板街道人满为患,沿街的店铺鳞次栉比,酒肆茶楼,丝织绫罗,数不胜数,各类货物应有尽有,更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二楼的窑姐挥舞着手里的绢布,争相呼喊邀客。 建康城呈东西对称的布局,中轴线则是一条笔直而又宽阔的御道,以皇宫南宣阳门前的大司马官署为起点,一直到朱雀门与秦淮河交汇。 青砖铺设的御道,一目之下竟有二十多米宽,十几里长,两侧种满了柳树和隗树,郁郁葱葱一直到延伸到远处天际的云里。 御道两旁皆是各类官署衙门办公场所,太庙,太学,盐市,大市等。 为适应庞大的人员行走需求,在御道东侧又建有一条规格更高的南驰道,北起津阳门,南至秦淮河骠骑航码头。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北驰道,南起广莫门,从鸡笼山和覆舟山中间穿过,直通玄武湖,由皇宫东侧的清溪沟通燕雀湖。 清溪与运渎分列皇宫东西,既承担防护作用,又担任城内物资运输重责,两者被皇宫北侧的潮沟相连,在南部分别并入秦淮河通长江。 勾通建康城南北的御道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好一派忙碌的景象。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王肃站在朱雀桥上,遥望向皇宫方向,再看向西侧的十里秦淮,心中不禁大为感慨,跨越了一千多年,见识了六朝建康的繁华,真是一件幸事啊。 秦淮河朱雀码头是二十四航最大的一个码头,谢礼等人也由此上岸,往御道东侧的乌衣巷谢府走去。 越过御道往东走,立刻安静了许多,不多远,就像是进入了一片幽暗森林中,两旁皆是私家园林,高族大门依次林立。 王恭兵败,身死道消,但府邸却是被留下了,在寸土寸金的建康城,单是这一栋宅子就价值不菲。 曾经的“王府”热闹非凡,门前宾客络绎不绝,前来拜竭之人直至日暮西山不散,如今却是门庭冷落,凄凄切切。 偌大的一个府邸内,只住着王愔之和王昙亨两兄弟及其家眷子弟,怎一个冷清了得,虽是如此,依旧是寻常百姓高不可攀的存在。 王肃在两名老仆的带领下,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府邸,中厅里,一个雍容华贵的妇女正在翘首以盼,她名谢月镜,乃是王肃的老妈。 她眉目中藏有一丝忧愁,依着门框看着,忽然焕发出一丝微笑,高兴的溢出了些泪水,一番仔细打量后,又不禁瞠责道: “怎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变黑了些,倒是壮了不少,哪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让你舅舅替你寻个差事不好吗?” 王肃心里的情感很复杂,却是很甜蜜温馨,有时候,便是这一份简单的关心,对于一个孤儿长大的王济希来说,更是求之不得的。 “肃,拜见母亲。” 王肃缓缓跪下,伏身贴地,行叩拜礼。 谢月镜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弯腰扶起儿子,领着进入中厅,招呼着丫鬟端来茶水,询问王肃这几年在洛阳的生活。 王肃只是隐藏了和谢华容的事,其他的事无巨细,一一告知,谢月镜抿嘴微微一笑,似是而非的说道: “听说我侄女华容也来了建康,好些年没见了,我当年在会稽老家的时候,华容才几岁呢,如今都及笄了,也不知什么模样了,改天得个空,好去见见。” 闻言后,王肃大囧,瞪大了眼珠子,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是被误会了,那玩笑就开大了,赶忙解释道: “母亲,我从洛阳回建康,与谢礼一道,刚好顺路,后来才知华容表妹也在。” 谢月镜看向一脸紧张的儿子,干杵着不知所措,不禁掩嘴失笑,又言: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这首《桃山》作的极好,想来三月三,漫山桃花盛开,落红满地,华容应该穿的一身素衣吧?” 正文 032、《洛阳华林序》 “完了!完了!”这是王肃第一时间心中所想,再望向老母亲脸上的迷之微笑,心里泛起了浓浓的悔意。 早知如此,便应该全盘告知,省的自作聪明,犹不可知。 王肃欲哭无泪,央求道:“母亲,你听我解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月镜挑眉浅笑,打趣道:“果真?” 王肃快速的点了点头:“我与华容表妹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哎......”谢月镜长叹,古怪的瞥了一眼王肃后,起身走向后院,临了说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王肃睁大了眼睛,看着母亲消失的背影,十分不解道: “这事和父亲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王肃一跳,转过头才发现,堂弟王淡不知何时来了,捂着个嘴在偷笑,也不吱个声。 “当年在会稽的时候,二伯遇见了二婶,顿起爱慕之心,祖母便问二伯,二伯也是和你一样回答的。” 听的王肃脸上出现了一个大写的尴尬,王淡哈哈大笑,追问道:“哥,华容表姐长什么样啊?是不是真如你诗里所说的桃花白衣一般美丽?”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王肃反手噎了一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即训斥道:“日头这么高,不在太学社,又逃课了?” “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不好好读书,天天随一帮狐朋狗友厮混,遛鸡斗犬,以后可怎么办?” 王淡丝毫不在意,给倒了一杯茶,奉上,讨好道: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书认识我,我不认识书,相看两厌,不如不看。再说,以后随便去哪个地方当个小官,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出息呢?” 王淡嘿嘿笑道:“有王然,现在又有你,轮不到我。” 王然是王肃大伯的大儿子,王淡的亲哥,现在任职从事中郎户郎,秩为比六百石,作为皇帝近卫,管理皇帝身边的相关人员。 气的王肃一巴掌就拍了过去,却是被王淡机智的躲过了,舔着一张脸,龇着牙笑,怕是有事相求,若是以往,早就溜出去玩了。 “说吧,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没钱了?”王肃捧着茶杯饮茶。 王淡凑过来,轻声说道: “哥,过几天华林宴,你能不能带我也去看看。” 王肃放下茶,纳闷道:“什么华林宴?” “就是世子刘义符在皇宫华林园举办的宴会,听说到时候,有好多人都来参加,哥,你就带我去看看嘛!” 刘义符是刘寄奴的大儿子,现在是宋国世子,等过明年刘寄奴建立刘宋,刘义符则便为储君,怪不得敢使用皇家园林。 建康的华林园是仿照洛阳的华林园建立的,甚至连楼台亭阁布局设置也都照莫照样,有江南烟雨气候的加持,某些方面来说,更胜一筹。 之前在洛阳见华林园被毁,王肃心里很是惋惜,若是能在建康相遇,倒是极好,更何况华林宴上,定是有许多才俊汇集,说不得可以替华容择个佳偶。 王肃想的极好,但问题还没收到请帖,总不能舔着脸去吧,若是被戳破了,以后还要不要在建康混了。 哪知,王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哥,你就放心吧,世子一定会邀请你的。” 不知王淡哪里来的自信,王肃轻笑道:“再说吧。” “哥,这华林宴上,若是没有你,那还叫什么华林宴?华容表姐的《洛阳华林序》一出,整个建康都知道你在洛阳华林园,流觞曲水,饮醉吟诗。” 王淡一边说,一边卖力表演,迈着醉酒的步伐,深情的吟诗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对了,还有那句:中间小谢又清发。” 王淡又贱兮兮的笑道:“灵运表舅听到后,非但没生气,还与人说:能留名此诗,我之幸矣。” “哥,你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这首诗,世子才决定办的华林宴,你说他要不要请你去?” 听的王肃一脸的尴尬,急忙止住了,问道: “这么说,我喝醉了酒的事,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了?” 王淡兴奋的点了点头。 王肃懊恼的捂住了脸,叹息道:“这下子丢脸丢大发了。” 哪知王淡却稀罕的说道:“不丢脸,不丢脸,现在大家都学你,醉酒吟佳篇呢!” 若是只是醉酒被人知道,那王肃也还能承受,岂料王淡接下来的八卦,彻底让王肃坐不住了。 “哥,外面都在传你与华容表姐于上元佳节夜相识,桃山定情,两情相悦,是不是真的啊?” “卧槽!”王肃一口茶水扑出去,忍不住一句国粹脱口而出,赶紧问道:“你哪里听来的?” “你写诗都把华容表姐夸成了桃花仙子,而华容表姐写的《洛阳华林序》,对于其他人只有寥寥数笔,唯独对你著以鸿篇。” “玉袂醉卧饮佳篇,春风拂栏笑人间。” “你自己说,这不是两情相悦是什么?” 王肃愣住了,心里止不住的后悔,没事瞎显摆什么呀,写个毛的诗? 还有谢华容,你好歹把镜头分一点给别人啊? 这不是诚心让人误会么? 这下子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王肃默默无语,愁容满面,不住的叹气,而王淡则是继续没有眼力劲的八卦,惹得王肃大怒,三拳两脚上了手。 挨了揍的王淡,逃至门楣出,又凑了过来,怯怯的说道: “哥,你还有诗没?” “干嘛?” “借我用用。” “滚!” 气急的王肃一脚送王淡出了门。 这边还没清净一会儿,那边谢礼就笑嘻嘻的跑来了,自个儿寻了个位置,倒上一杯茶,也不说话,就龇着嘴笑。 王肃幽怨的问道: “谢兄,《洛阳华林序》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哦哦!”谢礼轻哼,不在意道:“是有这么一回事,由舍妹代笔而作,后来事情多,就忘了告诉你。” “那我们在洛阳发生的事,建康怎么全知道了?” 谢礼淡定道:“给我父亲写信时,随口提了一嘴而已。” 意思就是说,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全是你父亲的锅,气的王肃只能生生把这口恶气给吞下去,轻哼道: “改天上门一定好好拜访,拜访。” “那敢情好,家父求之不得,还有我几个叔叔伯伯,对你的书法可是感兴趣的很,相信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羊入虎口? 王肃被谢礼的厚颜无耻着实给惊住了,忙不迭问道:“谢兄,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会变得如此?” 谢礼抱拳感谢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得感谢王兄倾力相授。” 听的王肃当时脸就黑了。 正文 033、“吃瓜!吃瓜!” 谢礼刚走没多久,嫁作他人妇的彪悍大姐王清急匆匆的回了娘家,一进门就咋呼呼的喊道: “肃弟,肃弟,你人在哪里?” 正在中厅里发愣的王肃,听到了大姐的声音,头皮顿时皱成了麻花,应道: “大姐,我在。” 王清仔细打量着几年未见的弟弟,一时心中感触良多,当初王肃从军,灰溜溜的出了建康,一时为许多人耻笑。 如今名满归来,建康谁人不知?更是听说王肃与谢氏女两情相悦,今天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见王肃眉头紧锁,疑问道: “肃弟,可是担心谢氏不同意这门婚事?” “什么婚事?” “你与华容的婚事呀!” 刚刚还只是两情相悦,一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王肃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情绪异常激动,赶紧飞快的解释道: “大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华容表妹真的一点事都没有,更别谈什么婚事了。” 岂料王清以为有人从中阻拦,不免联想的一则流言,乃是事关山阳县公刘义真的,顿时气呼呼的反问道: “可是山阳县公从中作梗,坏人好事?” “哼!”王清冷言道:“我太原王氏一门如今虽不显赫,但也绝不是他一个县公可以辱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王肃哭笑不得,又说道: “姐,真和他没关系。” 彪悍大姐脑洞大开,又反问道: “那便是谢氏一门,见我这一脉落寞,不欲结秦晋之好?” “也不是啊,姐,你就别管了成不?我求求你了!” 王肃哀求道,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满身上的嘴都解释不清。 见此,彪悍大姐王清越发的肯定,弟弟肯定是受到了欺负,碍于尊严不肯说,战斗力瞬间爆棚。 “肃弟,你等着,姐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明天我就去找舅舅,族叔商议商议,定要娶回谢氏女!” 王肃简直欲哭无泪,心如刀绞。 “我先去找娘说说,你莫急,有什么事,大姐替你做主。” 彪悍大姐王清怜悯的看了一眼弟弟后,便急匆匆去了后院。 历来的风流韵事,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都备受推崇,魏晋风流更是好于此道,为时人津津乐道,免不了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在王肃与谢华容的唯美爱情故事里,又增加了一个扮演恶人角色的山阳县公刘义真,这就使得这个爱情故事更加的具有吸引力,引人入胜。 近两天,来邀请王肃参加聚会的帖子,加起来可以装满一箩筐,但王肃却是闭门不见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苦思冥想对策。 而另一位事件的主人公山阳县公,这两天一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却是没出面澄清,但是其门下客有人放话喊道: “山阳县公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王肃此人名不副实,怎可与山阳县公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四方闻动,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再上一个台阶,有人便问道: “王肃诗名为时人称赞,怎会名不副实?” 那门客便回道: “若非当面吟诗,怎么证明?说不得是借别人的呢?” 闭门谢客的王肃还不知道这回事,反倒是王淡在太学社放话,反驳道:“我哥于洛阳华林园吟诗,人尽皆知,你不过是才华不如我哥,便出言诋毁。” 门客隔空回道: “有本事来华林宴证明。” 王淡不屑道:“去就去,我替我哥答应了。不过是作诗而已,我哥张口就来。” 这件事暂时完毕,另一件事又出来了,据说乃是谢氏一门看不上此王氏一脉,故此迟迟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下朝的时候,有同僚拿这件事打趣谢礼之父谢灵风,岂料谢灵风当即摆摆手,澄清道: “根本没有这回事,子虚乌有而已,他王氏至今未遣人登门提亲,又何来的拒亲?” 一波未平,一波浪起,彪悍大姐王清得知后,气不过,托丈夫贺训放话道: “既如此,那便上门提亲又何妨?” 事情发展到现在,王肃依旧未露面,有人便说道: “王肃此人,唯唯诺诺,空有大才,虚有其表。” 王肃的父亲王愔之岂能容忍儿子受辱? 立刻予以辩驳称: “我儿王肃,有诗魁之姿!” 出使彭城,归建康的水路上,有人看到了谢灵运,便问道: “谢客儿,山阳县公和王肃同时爱慕你侄女,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刚好船上有个甜瓜,谢灵运灵机一动,捧起甜瓜,笑道: “吃瓜!吃瓜!” 短短几天过去,这件事已经风靡整个建康城,上至高官贵族,下至走马贩夫,就连大权旁落的晋恭帝都差人打探最新进展,一刻不落的追剧。 人云亦云之后,故事的版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与最初的版本大相径庭,外加上几位当事人始终不出面澄清,导致这件事又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现在,所有看官都翘首期盼华林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王肃总是要露头的,至于事实到底如何,华林宴上见分晓。 有了王肃事件的加持,这一次的华林宴可谓吸足了眼球,各路看官闻风而动,华林宴的请帖已经被炒成了天价,依旧供不应求。 世子刘义符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临时加了一场华林女宴,为的便是请女猪脚谢华容登场,如此一来,华林宴的看点更足了。 当苦思冥想好几天,依旧未想出对策的王肃出来后,顿时傻眼了,似乎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受控制了。 “造孽啊!” 王肃心里大喊冤枉,特别是对于堂弟王淡,老父亲王愔之,还有彪悍大姐王清,简直无语到了极致,专门扯后腿来了。 一帮吃瓜群众嫌事情不够大,在煽风点火,自家人也跟着瞎凑热闹。 不过待王肃冷静之后,问题接踵而来,华林宴的请帖已经收到了,那么到底要不要去呢? 【求点月票啊,谢谢啦!】 正文 034、青灯何须夜未央? “王府”中厅里,王肃正在低头踱步徘徊,想要理出一个思绪来,王父淡定的饮着茶,默默无语,恰巧谢礼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谢华容回会稽了。 王肃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又想到外界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实在是不友好,回会稽未免不失一个好办法。 王父请谢礼坐下,问道:“华容什么时候走的?” 谢礼撇撇嘴,瞧了一眼发愣的王肃,故意说道:“刚走,估计还没到朱雀航。” 王父见王肃没反应,心里真是感到着急,放下手里的茶,对谢礼说道:“谢家小子,与我一道,送送华容,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谢礼铿锵答道:“好,伯父请。” 对于这俩人在眼前一唱一和的表演,王肃嗤之以鼻,岂能不知其意思? 只是,这一去,怕是又要无端惹出风言风语,若是不去,也太显得无情了些。 最终,简短的思虑后,人情战胜了理智。 王肃伸手叫停了两人的表演,没有过多言语,几步窜出,去了马厩,骑着马抄了一条小路,直奔朱雀航。 怕是王肃连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着急? 朱雀航是建康二十四航最大的码头,日常忙碌,一目之下,码头上正忙的热火朝天,行人来往匆匆。 只是,一派忙碌的人潮里,王肃却是没有寻到华容的影子,看着秦淮河远去的方向,不免感到了一丝遗憾。 哎!来迟了。 古人离别时,都是以柳枝相赠,刚好河边的垂柳有丝垂下,王肃便顺手折了一支,扔进了河里,华容虽已离去,也尚可廖表心意。 做完了这一切,些许遗憾的王肃牵着缰绳回头,准备回家,一抬头,便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身素衣的华容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傲俏的脸庞硬是挤出一丝浅笑。 王肃顿时明白了,自己这是来的早了,有些尴尬,不过随即抿嘴而笑,失落的心情恢复了些。 侍女鸿音不明白王公子前来相送,自家小姐为何还是郁郁不快,便俏皮的问道:“王公子,你是来送我家小姐的吗?” 王肃看着有些伤感的华容,只得不失尴尬的笑着点了点头。 华容终于露出梨涡浅笑,却又快速消失,好似春天已过,秋天到来般。 人还没走,送别礼先做了,朱雀航上人员密集,这滑稽的一幕,顿时引得一众人哈哈大笑,有认识王肃的便趁机打趣道: “王肃,何不作诗一首?” “对啊,久闻王公子诗名,也让我等见识一番。” “王肃?王肃在哪里?” “是爱慕华容的那个王肃吗?” ....... 王肃现在大小也算个名人了,又是这一段时间里,大家谈资中的男猪脚,更别提女猪脚也同时现身了,很快便引来了吃瓜群众的围观。 眼看情形不可控,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肆无忌惮的目光看的华容脸上泛起了红晕,王肃挺身而出,拱手对着众人说道: “诸位,能否先散去,交通都被阻碍了,再说我这......” “作诗一首,我等不用你说,便自行散去。” “对啊,只要作诗一首,我等保证不打扰你和华容小姐叙离别之情。” “肃公子,作诗一首又何妨?” ...... 这帮人纯属瞎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让王肃无可奈何,再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自己的逃避行为,确实很不妥当,便想着作一首吧。 “杨柳青青着地微,杨花漫漫暖风吹。” “绿意折尽芳菲尽,且问秋来归不归?” 就连王肃大概也不清楚,华容的离去,使得自己的心境发生了些许改变,这首诗就带着王肃期许的归盼呢。 而华容的世界里很安静,安静的只愿听见杨柳依依的声音,但天不遂人愿,就像有些事明明已经释怀,偏偏会因为某人的出现,又再度被唤醒。 只是华容已经作下了决定,何必去做那一厢情愿之事,等再度看向王肃时,淡然的目光里已然没有了留恋,朱唇轻启,回赠道: “秦淮渡口朱雀芳,大江东流几多想。” “群山会头绿犹在,青灯何须夜未央?” 朱雀航上的熙熙攘攘不属于王肃,他目光黯淡,沉默了,沉默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多话都堵在了胸口处,眼睁睁看着华容的船只消失在秦淮河上。 这一首诀别诗,让王肃仿佛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牵着马,顾不得旁人的搭话,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一头钻进了房间里。 四月的建康朱雀航上,有两首诗出,人们看到的是王肃失魂落魄牵马离去的背影,看到的是华容决然的踏船而行。 王肃与华容的故事以这样一种不完美的结局收场,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是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世人多不理解,王郎谢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为何偏偏落得如此? 但是,又有谁能知道,那个一身素衣,在漫山桃花里,宛若花中精灵的女子,已然被深深刻在了王肃心里,非王肃不愿,只能怪老天爷作弄人而已。 王父来到了屋前,徒留叹气。 王母恼人的看了一眼王父,撒手离去。 谢礼看了看门窗紧闭,没有说话便离去。 王淡对着屋子喊道:“哥,何不回会稽老家?” 彪悍大姐王清唠叨道: “真是个死脑筋,和父亲一模一样,华容离去,你就不能追回?” “又不是生离死别,徒增忧愁!” 王父躺枪,一脸的尴尬,悻悻远离。 好在晚上,王肃出来了,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拜见了父母,喊上了王淡,一起去参加华林宴,散散心。 三国吴时旧苑,晋室南迁,重整以仿洛阳华林园而建,其内楼台亭阁高耸,亦有仙乐,甘泉,连玉,芳香,灵曜,日观,风光,玉寿,披香,清暑,茅堂。 楼有穿针,钟有趣妆。一柱、层城之台,工巧妙而莫窥;朝日、明月之楼,曲九转而欲迷。筑以壮武之山,凿以天渊之池,中立袚禊之堂,绕以流杯之规。 夸清楼与紫阁,恨不纯乎琉璃,侈神仙之彩雕,香杂麝而涂之;起临春与结绮,竦神仙之巍巍,饰珠翠为薄帷。 皆用当世珍才打造,可谓极尽奢华不为过,今晚的华林宴举办地,便是在华林园内的天渊池旁,灯火荟萃,池水波光粼粼,袅袅仙音已经泛起。 许多持邀请函入内的才俊,皆被华林之景震撼了,待一一列次而坐后,互相攀谈,一面等宴席开始,一面赏华林之景。 正文 035、华林宴 王肃来的有些迟,等到了场地后,天渊池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便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座,背靠着回廊,亦是一番风味。 眼尖的谢礼,在王肃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辞别了几人,便朝着王肃走来,一屁股坐在身旁,似有所指的说道: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王肃靠在回廊上,姿态轻松道: “既有机会观华林美景,不来,岂不是遗憾?” “遗憾?”谢礼轻哼,若有所思道:“世间之遗憾那么多,能少一个,自然是好的。” “嘶!”王肃吸了一口凉气,又缓缓吐出,瞥向了谢礼,嫌弃道:“你就不能去别处,让我清净片刻?” “嘿嘿......”王淡偷笑不语,然后莫名就挨了王肃一脚,哭丧着脸道: “哥,我哪里又惹着你了?” 谢礼笑道:“淡弟,莫恼,可曾听闻,杨花落尽,休怪风矣?” 王淡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哪里会听过这个,直摇头。 谢礼解释道:“杨花要纷纷落下,可是风吹的缘故?” 王淡当即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杨花下落,关风何事?” 谢礼抿嘴而笑,王淡恍然大悟,幽怨的看向了王肃,免得继续挨揍,鼓着嘴说道: “我去找同伴,你们聊。” 夜幕渐渐拉开,月色撩人,燃起的灯火照的天渊池一片通透,池上起了一层薄雾,池上建有一座连桥。 薄雾起,连桥若隐若现,像是隐匿在云中,有侍女踏云而来,薄衫罗锦,秀色可餐,迈着盈盈碎步,托着盘子,开始一一上酒水吃食。 在场之人无不被吸引,目光流连难释,唯独王肃不偏不倚,盯着夜空中的月亮看,仿若没看到一般。 谢礼拉了王肃一把,指着这些侍女,轻笑道:“王兄,莫看这扰人的月了,可得先瞧好了,待会若是作诗赢了,可取一名回家哦。” 华林宴还有这规矩么,王肃自然不知,好奇问道:“你怎么会知?” “世子刘义符经常在府上办宴会,宴请名流门客,倘若有佳篇出,便可得世子赏赐的美人一名,这规矩一直未曾更改,想必今日也是如此,嘿嘿......” 谢礼继续轻笑,凑到王肃耳边,窃窃私语,又问道:“可是看好了?” 王肃无语,不怀好意的看向了谢礼,说道:“你可是怕没把握,若是如此,待会我见机行事,替你思虑思虑。” 谢礼嗤笑一声,摇了摇手道:“谢王兄好意,心领了,不过,若是我谢礼看上了哪个姑娘,定然要自己争取的,岂能错过了!” 王肃自然是听明白了,欲转过头去不搭理,却是不知王淡何时又凑过来了,眼中冒着精光,迫切的说道: “哥,哥,我要,我要。” 谢礼轰然大笑不止,王肃则是尴尬的要死,心想怎么有这么个弟弟,赶紧扭过头去,全然就当没听见。 尴尬的不止是王肃这个堂哥,还有身后的亲哥王然,这些天听着王肃回来了,王然一直在宫里当差,也没得个空回去,正巧晋恭帝在隔壁旁观宴席,王然便过来见见,哪知刚巧碰到了这一出。 王然冷着脸,上去就是一脚,王淡被踢了个大趔趄,正想发火,回头一看是亲哥王然,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王然,王淡两兄弟母亲死的早,父亲又要当差,自小到大,王淡可谓是王然一手抚养,没少挨揍。 王肃下手还多少留着点,王然揍弟弟,那是真下手,若非此时宴会即开,王淡非得狠狠的挨一顿揍不可。 王肃起身,拱手行礼道:“大哥。” 王然小惩了一顿王淡,看向王肃时,才露出了笑容,欣喜不已,道:“前些天就听闻你回来了,我这一直当差,也回不去,莫怪为兄。” 几人寒暄了一阵,王然将王肃拉倒一旁,附耳轻声道:“皇上对你颇为看重,等会若是有招,你便借口一番,切忌会见。” 如今刘寄奴篡晋之心,人尽皆知,王然在宫里当差,若是王肃在表现的与晋恭帝亲近,难免会被有心人挂念上。 王肃心领神会,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训斥了一顿王淡,王然便匆匆离去了。 就这一笑会儿的功夫,又来了不少人,天渊池边坐的满满当当,刘义符在护卫的前簇后拥下,走到了高台的正位上。 四面的仙乐停止,太监细声道:“宴会开始!” 众人这才开始享用案上的美酒美食,王肃和谢礼光顾着喝酒,王淡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愤恨的咬着肉吃。 酒过三巡,有一人名周鹏,清秀书生,乃是刘义符门下客,仗着有些许诗才,时常卖弄,当众起身,率先吟诗道: 圣主临轩士袖然,天渊池边宴群贤。 九天日月开清照,四海豪英聚华园。 秪合致君上尧舜,不应侔德止宗宣。 草莱忧国从今始,记取云章第一篇。 这一顿马屁的拍的,着实文采斐然,既上承又下接,众人皆拥呼不止,刘义符甚是开心,举杯相邀,众人皆饮酒。 隔壁两仪殿里有一太监正在背诵着华林宴上的诗词,晋恭帝只是微微笑,未做过多言语,褚皇后问道:“王肃在做什么?” 太监答道:“王公子与谢公子,一言不发,只饮酒。” 褚皇后疑问道:“一直饮?” 太监点头。 华光殿里,刘寄奴魏然而坐,列下坐着许多朝廷重臣,吏部尚书徐羡之,宋国右卫将军,加授侍中谢晦,中书令傅亮等皆在场。 有人前来传颂华林宴上的诗词,许多人皆叫好,而刘寄奴却是不喜道: “巧言吝语,不堪大用。” 只这一句话,基本这绝了周鹏的仕途。 华林宴还在继续,有了周鹏的打头,余下的俊才们,个个弃去了矜持,跃跃欲试,一首首诗文鱼跃而出,只望能博得一个好印象,为以后入仕做打算。 唯有角落里的王肃和谢礼巍然不动,王肃要饮酒,谢礼就陪着,两人诗词没吟,酒倒是喝的飞快,不一会儿,两壶酒就没了。 这时,有一个人提着一壶酒,坐在了王肃的另一旁,谢礼大吃一惊,连忙行礼道: “灵运伯伯,你怎来了?” 王肃眯着醉眼,行礼道:“灵运表舅。” 谢灵运本就是放浪不羁的人,摇了摇手,示意不用在乎这些繁文褥礼,轻佻道: “来,喝酒,喝酒。” 豪饮一杯酒后,谢灵运笑道: “我与王弘之,孔淳之在会稽经常喝酒,以后切莫讲究这些。” 王弘之隐居在会稽,朝廷让他出仕,每逢必能找到借口,一一拒绝,算起来还是王肃的族叔,王肃应道: “我敬表舅一杯,此杯过后,再也不讲这些。” 谢灵运仔细瞧了一眼王肃,甚是好奇,等喝完这一杯就,便问道: “宋国公于左,皇上在右,这宴席之上一举一动皆传至两人耳里,人人皆想作诗出头,好博个前途,我素来听闻你作诗极好,怎的只饮酒,不作诗呢?” 谢礼幽幽的说道:“他今日命里犯克,宜饮酒,解忧!” 谢灵运哈哈大笑,瞬间明白了,打趣道:“我侄女走了,我这个当叔叔的陪你一醉方休。” 王肃大囧,端起酒杯就一口饮下,三人有说有笑,一壶接着一壶的喝,全然不顾及在场其他人的目光。 正文 036、奇耻大辱 谢灵运喝的兴致颇浓,解开了衣服,躺在了地上,王肃有些醉了,但还尚存一些理智,靠在回廊上吐酒气,而谢礼则是借着酒劲,说起了王肃与盗贼拼杀的事情。 酒不自醉人自醉,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王肃便只想饮酒,好把心里烦闷的事情全忘了,伸手打断了谢礼的叨叨,斟满了酒,不耐烦道: “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喝酒!” 谢礼道:“王兄,求醉?” 王肃自然不怂,张口就说道:“本人,姓独孤,名求醉。” “独孤求醉!”谢灵运顿时哈哈大笑,摇了摇头道:“甚好,甚好,只是这杯酒我不喝!” 王肃都捻着杯子至半空,问道:“为何不喝?” “喝酒本是一件雅事,顺应本心便可,醉了便醉了,你这求醉不是雅事,我不与你喝这一杯。” “喝醉是醉,求醉也是醉,过程不一,结果一样,还不是一个字醉?” 谢灵运又道:“不一样,大不一样,便如世间美人儿,顺应本心乃是自愿,求醉乃是强迫,岂能同日而语?” 王肃醉了,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弯,杵着眉头在思考,这时,刚刚作诗得了夸赞的周鹏,洋洋得意的举杯走了过来,停在了王肃明前,弯腰行礼道: “素来听闻王兄之名,洛阳华林园上,王兄独占鳌头,有诗传至建康,人人争相仰慕,鹏不才,欲敬王兄一杯酒,再行仰慕王兄之文采。” 王肃踉跄起身,醉眼朦胧,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二话不说,仰头一口饮下,才说道: “酒,我喝了;诗,我不作。” 话说完,王肃溘然坐下,继续想谢灵运话里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周鹏就尴尬了,没踩上一脚,反倒被踩了。 本就文人相轻,况且周鹏一直对王肃的诗名很是怀疑,顿觉得受到了侮辱,顿时气急,饮下一杯酒,当即说道: “王兄,莫非是看不起我?” 王肃借着酒劲,不耐烦的说道: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看不起你?你来找我饮酒,我饮了,你非要我作诗,我就一定要作吗?” 王肃的无视,彻底让周鹏怒了,深感奇耻大辱,脸都成了猪肝色,手指颤抖的指向自己,质问道: “你,你连我名都不知道?” 王肃眯着醉眼,反问道:“我又不是你父亲,怎会知道你名字?” 全场哄堂大笑,王肃踉踉跄跄的坐下了,全然顾不得周鹏杀人的目光,自顾自的斟满一杯酒,自饮自酌。 另有一人,此时站起,走到了周鹏边上,看向了王肃,高声说道: “广陵许州,特来讨教。” 这让王肃深感不爽,酒喝多了,一时没站起来,好在王淡一把扶住了。 王肃呼呼喘着酒气,气呼呼的说道:“动不动就讨教,觉得会作几首诗,便算作了不得,华林宴上俊杰如此多,偏旁人不来,就你们俩嘚瑟显摆。” 王肃醉了,迷迷糊糊看不清,只觉眼前有两个影子,便指向许杰,问道:“你叫什么棚来着?” 周鹏瞪着眼,怒急道:“我叫周鹏。” 没喝酒的王淡强忍着笑,赶忙将王肃的手移向了周鹏。 王肃渣渣咧咧道:“管你什么周鹏,张鹏的,我且问你,你作的什么诗?吟来听听。” 旁边立刻有人将周鹏的诗,吟道: “圣主临轩士袖然,天渊池边宴群贤......” 周鹏很是得意,杀人的目光又盯向了王肃,今日定要解心头之恨,踩着王肃成诗名。 王肃听完,没做评价,又指向了许杰,问道:“你作的什么诗?” 又有人将许杰的诗,吟出来道: 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杰士无以报,愿奉赤城心。 原来是两首拍马屁的诗,还当是什么传世大作呢,王肃听闻后,哈哈大笑,一句顺口溜,脱嘴而出: “只要马屁拍的好,生活一定没烦恼!” 此一言出,全场轰然大笑,啼笑皆非,震的天渊池上荡漾的水波都厚重了三分。 侍从欲前往制止,刘义符挥了挥手,淡笑道:“何必制止,让他继续,倒要看看,他能作出什么诗来?” 谢灵运和谢礼这一对叔侄俩,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大笑。 两仪殿里,晋恭帝已经笑抽抽了,心里倒是出了一口恶气,而褚皇后听闻后,扑哧一笑,担忧道: “这个王肃,怕是不好收场了。” 晋恭帝道:“莫担心,他可不是小气的人。” 晋恭帝口中的他自然是宋王刘寄奴了,而也正如晋恭帝所言,华光殿里的刘寄奴听闻后,毫不掩饰的大笑,群臣跟着一起笑。 “此子仗义执言,倒是难得,比之阿谀奉承之辈,不知好了多少。” 话音刚落,群臣立刻止笑,一个个尴尬的厉害。 刘寄奴问谢晦道:“你外甥倒是与众不同,现任什么职?” 谢晦答道:“他之前在洛阳担任城门校尉,前阵子刚离职,回建康,现在乃是白身。” “从伍?”刘寄奴顿时来了兴趣,又说:“你说的仔细一些,本王倒是第一次听闻弃文从伍的。” 谢晦觉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立刻事无巨细的往好了说,一顿夸赞之下,刘寄奴当即说道: “既然擅骑,便任他为从中侍郎骑郎将。” ...... 王肃哪能料到自己一番醉话,竟然博得了一个骑郎将,此时酒劲已经上头,全身轻飘飘的,完全放飞了自我,哪还会在乎这些东西。 受了大辱的徐杰和周鹏,哪里会忍气吞声,两人联合一起,誓要报仇。 “王肃,有本事你也作一首诗来,莫要逞口舌之利!” “你若是作不出来,就代表你是夸夸其谈之辈,虚有其表而已。” “怕不是,往日的诗文都是抄来的吧?” ...... 王肃酒劲完全上头,耳朵里嗡嗡叫,头晕的很,面对两人肆意的诋毁,根本不知道回应,而谢礼当即反驳,维护王肃道: “王兄做的诗文,我都亲自在场,可以性命做保,绝无作假。” 徐杰不依不饶道: “非我不愿信,只是空口无凭,有本事作出来。” 谢礼怒斥道:“他喝醉了,你让他如何作?” 周鹏紧接着说道:“听说洛阳华林宴上,他也是醉酒作诗,今日岂会不能?” 谢礼涨红了脸,唾弃道:“无耻之辈,趁人之虚,我谢礼羞与你等吃同一宴。” 说完,便扒着王淡的身子,费力的站起身,拉着醉酒的王肃就要撤离现场。 徐杰嘲讽道:“怕不是你们俩人一起作假,糊弄我等吧?” 周鹏趁势耻笑道:“说不得洛阳华林园,流觞曲水也是假的。” 徐杰又道:“何止啊?说不定桃花仙女也做不得真!” 两人一唱一和,对着伶仃大醉的王肃,进行着无止境的诋毁,宴席上一些看不惯王肃的,也跟着起哄,一时场面反转。 正文 037、反手一个巴掌 谢礼一张嘴也解释不清,便想着先把王肃带走,等酒醒了在算账,岂料,王肃朦朦胧胧中听到了有人说“桃花仙女”。 然后脑中就不自觉的浮现出,与华容在桃山上相遇的一幕,醉里醉气的说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谢礼听到了,顿时止住了步子,大声问道: “王兄,你在说什么?” 王肃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喊,便又重复了一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竟然是吟诗,谢礼顿时乐了,也不走了,赶紧扶王肃坐在台阶上,张口就说道: “王兄喝醉了,吟诗了,吟诗了。” 众人一听,就都围了过来,摒息静听,王肃靠在王淡肩膀上,含糊其辞,过了一小会,众人才听出来王肃说的什么。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谢礼大喜,见王肃像是睡着了,急忙在王肃耳边大声呼喊道: “王兄,可还有下句了?” 王肃被谢礼刺耳的声音弄得很不舒服,头直往王淡怀里钻了钻,厌烦道: “没啦!” 谢礼憋着笑,又问:“佳人是谁啊?” 王肃满脸通红,嘴角露着笑,不假思索道: “华容啊!我在北方认识的呀!” “哈哈哈哈......” 众人听闻皆忍不住的笑了,等细细品位这首诗后,不禁心悦诚服,一个人在醉到这种地步的情况下,还能作出这样的诗,不证自清。 华林宴上,王肃醉酒吟诗颂华容的这一幕,很快传到了两仪殿,褚皇后念王肃一片痴心,便提议道: “皇上,要不你下旨赐婚,好成人之美。” 晋恭帝龙颜大悦,起了惜才之心,道: “明日就拟旨。” 华光殿内,刘寄奴拿谢晦打趣道: “你外甥还是个情种,你这个当舅舅的,就不想想办法?” 徐羡之道:“一个是你外甥,一个是你谢氏才女,你在中间当出点力的。” 傅亮提议道:“听说谢客儿就在外面,要不喊他来商议商议,你是王肃的舅舅,他是谢华容的叔叔,你们俩也是族兄,有什么事还谈不来?” 谢晦哭笑不得,赶紧拱手道:“谢谢诸位好意,明日我便上门,谈谈这件事。” ...... 华林宴还在继续,众多在场的俊杰都听闻了,王肃获得了宋王钦点的骑郎将,顿时精神一震,诗大爆发,将华林宴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而王肃则是靠在王淡身上睡着了,谢礼和谢灵运这对叔侄,有一没一的聊着天,一直到了深更半夜,华林宴散场时,王肃才堪堪睡醒,酒意消了一半。 王淡见王肃醒来了,凑到了耳边,把徐杰和周鹏的事说了一顿,此时还有醉意的王肃,愤然起身,大声叫道: “徐杰,周鹏,站住。” 一声历喝,顿时让散场的人止住了脚步,眼睛一亮,知道有戏看了,一个个忙不迭掉头返回,准备看戏。 周鹏和徐杰脸色难堪,又不肯低头,直挺挺的走过来,语气不善道: “何事?” 王肃怒道:“欺我醉酒,安敢辱我?” 周鹏和徐杰心里简直要骂娘,明明是你借着醉酒辱人在先的,自己俩不过是被迫反击,怎么谎话张口就来呢? 徐杰当即驳斥道:“便允许你辱我?不许我辱你?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王淡只说了他们俩辱王肃的事情,却是没说之前的事,王肃当时又是大醉,哪里会记得这些,只当这俩人说的话是狡猾之词。 “哼!”王肃气不过,不就是比作诗么,脑子里装着唐诗三百首,会比不过你们俩? 当即还以颜色道: “多说无益,不是要比诗么?那就来。” 竟然是要比诗啊,这大伙就都没了睡意,一个劲的在起哄,徐杰和周鹏被架在火上烤,明知不是对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否则传出去,以后没法在建康混了。 两人相视一眼后,周鹏凌厉反击道:“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 徐杰又补充道:“不但要作诗,还要写出来,书法诗文,缺一不可。” 但听王肃诗才惊人,却是未曾听闻王肃书法如何,而徐杰自认书法一道,颇有建树,刚好可派上用场。 岂知王肃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几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长廊里,刘义符吩咐人取来笔墨纸砚,饶有兴致的看比诗。 谢礼诡秘一笑,上前接过砚台,就开始研磨,王淡则是赶紧铺好纸张,扶着王肃坐下。 王肃坐回廊这一头,徐杰和周鹏坐回廊另一头,见双方都准备好,太监在两方中间立一个香炉,点燃了一炷香。 意思是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谁能作出好的诗来,谁便获胜,这个潜移默化的规矩大家都认可。 王肃想也不想,提笔蘸墨,就开始书写,用的还是正楷,速度飞快。 不一会儿,待王肃写完,放下笔,看向远处徐杰和周鹏两人,只见两人抓耳挠腮,费尽心思,还未落笔。 这首诗被誉为第一边塞诗,王肃就不信他们俩写的诗能超过这个,为了不浪费时间,大声道: “你们俩就不要写了,来看看,若是觉得你们写的诗,能超过我,自此以后,我王肃便封笔,再也不写诗。” 这可真是狂妄之言,徐杰和周鹏自然是不服,起身便说道: “我倒要看看,你的诗是否如你的口气一样?” 待徐杰和周鹏取来诗,看完后,脸却是涨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泄了气般,比诗比不过,比书法也枉然,只得无力说道: “我不如你。” “我......不如你。” 谢礼像宝贝似的拿回了诗文,骄傲的看着众人,慷慨激昂的吟诵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 大秦一统六国,筑长城拒北,而汉朝武帝遣卫霍二将,出击大漠,直捣龙庭,岁月雄浑的苍茫感,铺面而来,把众人的思绪引到了秦汉时代。 “万里长征人未还。” 此一句立刻将意境拔高,自秦汉以来,多年征站未还,多少好男儿战死沙场,留下许多悲剧,让人忍不住唏嘘可叹。 “但使龙城飞将在。” 此句又感叹,寄希望有那么一个可以直捣龙城的飞将,亦如卫霍,不免让人联想到自晋室南迁,一连几次北伐,皆无功而返。 “不教胡马度阴山。” 强秦大汉时代,汉人军锋凌厉,胡人渡不过阴山,三国时代,曹操,公孙瓒也能扫除外夷,而晋室却是被迫南迁,许多人离开了家园。 北伐,这是自衣冠南渡后,多少人心里的期盼,多少人前赴后继的为之努力,祖逖北伐、庾亮北伐、桓温北伐、殷浩北伐、谢安北伐,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而就在几年前,刘寄奴才率军打到了黄河边,一举收回故都洛阳,与北魏隔黄河而治,一扫颓靡之势,让人信心大增。 待众人听完,不禁心悦诚服,所有的夸赞之词,全都汇聚成两个字: “好诗!好诗!” 既然已经报了仇,两人也都认输了,王肃自然不会落井下石,转身就朝华林园外走去,而谢礼则是小心的收好了诗文,急匆匆跟了上去。 还沉浸在诗里的谢灵运,一抬头,发现王肃已经不见了踪影,有人拦下了谢灵运,问道: “这首诗如何?” 谢灵运当即答道: “可为第一。” 又有人问: “连你也写不出来?” 谢灵运苦笑道: “我写不出这等诗来。” 王肃和谢礼,以及王淡出了从华林园北边的大厦门出,过了潮沟,走在大街上,谢灵运才气喘吁吁的追赶上。 叔侄俩为了这一幅笔墨,争的脸红脖子粗,而王肃则是寻了潮沟旁的一个码头坐下,定定的看着两人嬉闹。 此时酒劲还没散去,脑子还有些昏沉,王肃靠在了王淡身上,说道: “谢了,淡弟。” 王淡却是不在意道: “哥,说这话做什么,我是你弟,应该的。” 王肃“嗯”了一声,又说道: “那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里?不回家吗?” 不知怎的,大概是酒喝多的缘故,失去了正常的思维,王肃的脑子里,总是莫名的浮现出华容的影子来,一颗心想的紧,鬼使神差的说道: “不回了,我们乘船去会稽吧。” “啊?”王淡大惊。 这一声惊呼,惹得谢礼和谢灵运的注意,忙问道:“怎么了?” 王淡哭丧着说道:“我哥说他现在要回会稽老家。” “走,我也回会稽。”本就放浪不羁的谢灵运顿时哈哈大笑,就要前去找船家商量。 而谢礼得了一幅墨宝正在高兴头上,加上酒喝的也不少,欣然答道: “一同前去。” 三个喝了酒的人都要去会稽,就王淡一个没喝酒的清醒着,奈何架不住三人兴致所到,只得憋着嘴,登上了船。 正文 038、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王献之曾经在一个雪夜,忽来兴致,竟然从山阴家中出发,披蓑泛舟过剡溪,去寻访好友戴安道。 待至戴家门口,却转身吩咐仆人泛舟而归,不敲门,不会友。 仆人问其故,答: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我又何必见安道呢? 若是按照辈分算起来,王肃应该喊王献之从祖父,或多或少遗传了点,酒一喝多,没了理性,更加的释放天性了,晚上华林宴散开后,忽然想见华容了,便就要去会稽。 刚好,谢灵运又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从来不讲究规矩,做事全凭借一腔快意。 有次谢灵运请假一个多月才回来上班,徐羡之就问他,你请假这么久是去哪里了? 谢灵运答和颜延之一道去见陶渊明了。 徐羡之又问他,你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谢灵运答不知道。 由此,徐羡之认定谢灵运是一个不堪大用的人。 而谢礼呢,自然不用说,乐得如此,反正酒喝多了,便随他去吧。 反倒是一向不着调的王淡,难得的正经了,一脸哀怨的看着三人,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微言轻,哪叫他最小呢。 王肃躺在船舱里,眼睛一闭,就呼呼大睡,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船舱顶上有浮光掠影显现,耳朵里有呼呼的流水声,定眼一看,赫然发现在船上。 宿醉醒来,王肃捂疼的厉害的头,坐起身,仔细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零零碎碎的,也想不清楚。 一旁的谢礼和谢灵运还在熟睡着呢,王肃眯着眼,蹑手蹑脚来到了船头,看到了正发着呆的王淡,疑问道: “淡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酒醒了?”王淡鼓囊着嘴,哀怨道:“昨晚你喝多了酒,家也不愿回,非要去会稽找华容表姐,现在还来问我?” “莫非你都忘了?” “卧槽!”王肃顾不得头疼,顿时大惊,脑子渐渐回想起了自己坐在码头上,嚷嚷着要去会稽的一幕。 想及此,王肃不由得捂住了脸,追问道:“我昨晚还干了什么......什么出格的事没?” 王淡幸灾乐祸,将华林宴上发生的事,历历数来,还不忘讥讽道: “哥,你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就爱慕华容表姐,偏要说不,就跟二伯一个德性,难怪华容表姐不搭理你,换做我,我也不搭理你。” “活该!” 简直晴天霹雳啊! “嘶!”王肃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感到蛋疼,随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懊恼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王淡“咯咯”笑个不停。 谢礼听着船头的动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跑来船头,便看到王肃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正蹲在船头懊恼着呢。 “哈哈哈!!”谢礼仰头大笑。 王肃斜了一眼,没好气道:“还笑,知道我酒喝多了,也不拉着我点,作出了如此出格的事,回去怎么交差?” “你自己非要找舍妹,谁能拦的住?”谢礼坐在船舷上,感受着和煦的江风,一副享受的样子,见王肃还在懊恼,不禁鄙视道: “去就去了,又能怎样?大丈夫行于天地间,敢作敢当,敢爱敢恨,何必做小女儿态?” 王肃被怼的无话可说,弱弱的问道:“我们不回建康了?” 谢礼朝着船尾问道:“船家,我们到哪里了?” “到中午,可到句容渎水道!” “怎的不从京口下吴兴,再到会稽?” 船家回道:“京口航道走的都是大船,我们是小船,从秦淮河上游,接句容渎,转香草河到会稽,路程可节约不少呢。” 谢礼又问:“何时能到会稽?” 船家称口答道:“还需一天,这条水路,我走的多了,保证明天能到会稽。” 谢礼转头就怼王肃道:“明天就能到会稽了,这会儿想着回建康,门都没有,除非你跳水里游回去。” 谢灵运也醒了,打着呵欠走到船头,看着湖光山色往后退,心驰神往,不禁伸了个懒腰:“快到句容了,说不定还没到会稽,就能赶上华容了,好久没听我侄女弹琴了。” 谢礼顿时眼冒精光,朝着船尾就喊道:“船家,能加快速度么,我们急着追前面的船。” 船家问道:“前面那艘船何时出发的?” “昨日早上从朱雀航出发。” 船家思虑了片刻道:“我的船出了名的快,但这都隔了这么久,怕是追不上了,除非......” 谢礼急着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夜航,否则追不上。” “哈哈哈......”谢礼大笑道:“船家,白天我们来,晚上你来操舟,可能追的上?” “若是如此,定能追的上。” 王肃简直无语,劝解一番未果后,只能随他们去吧,事与愿违,倒不如听天由命。 这对叔侄俩兴致颇浓,转头就去了船尾,替换了船家操舟,倒也行驶的稳当。 谢灵运兴致勃勃说道:“前有王献之雪夜访戴安道,今有王肃星夜操舟追华容,传出去不失为一段佳话。人生在世,匆匆而过,纵情山水比之朝堂,有趣的多,有趣得多。” 对此,王肃不敢苟同,却也不作过多评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 早上天一亮,昨夜华林宴上发生的事,经过许多亲身经历者绘声绘色的艺术加工,在建康城里开始疯狂流传,王肃之名再上一个台阶。 昨夜王肃和王淡一夜未归,王父一早就去谢府问,才得知谢礼也没回来,三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点音讯也没有。 恰巧此时,晋恭帝的赐婚圣旨到了,王父和王母也不知该笑还是哭,着急遣人去寻王肃回来接旨。 王肃没寻到,谢晦却是登门了,听说王肃还没回来,便只好等。 谴出去的人过了好大一会才回来,带回了一个不太确切的消息: “王肃酒喝多了,去了会稽找华容。” 听的众人都傻了眼,哭笑不得,传旨的太监只好让王父代为接旨,便赶紧回宫里禀告去了。 既然圣旨都下了,那么王谢两家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谢晦笑嘻嘻,以媒人的身份转头就去了谢礼家,与谢礼之父商议这件婚事。 还没到中午,晋恭帝下圣旨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王肃和谢华容的爱情故事,经过一波三折,终于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而王肃本人,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几个人白天轮流操舟,忙的不亦乐乎,等到了晚上,船只已经行驶到了丹徒。 船家此时接过手,操舟进入香草河,继续夜航,一个晚上都没出事,船只顺利到达钱塘。 岂料清晨时分,最是容易犯困的时候,船家熬了一夜,一个没注意撞到了一个凸起的岩石上。 只听到船家在船尾,焦急的喊道:“撞船了,快醒醒,快醒醒。” 船舱破了一个大口子,江水直往船舱里涌,王肃最先醒来,此时江水已经没过了小腿,顾不得想其他,赶忙大声叫醒几人,往岸上游。 船家和谢灵运拖着不会水的谢礼,王肃拖着不会游泳的王淡,好在此时四月天,江水回暖,再加上离岸边很近,几人这才安全保住了一条命。 王淡趴在地上,大口的吐着江水,看着钱塘江,心里直犯嘀咕,抱怨道: “哥,我小命差点都丢了,以后再也不跟你出来了。” 谢礼瘫坐在地上,看着下沉的船只,呜呼哀哉道:“我的秦时明月没了,没了,王兄,你可得重新给我写一幅。” “哎,就算重新写一幅又能如何,此一时彼一时,尽兴之作岂能同日而语,可惜!可惜!” 谢灵运却是觉得这一趟戏剧化的旅程甚是精彩,对着钱塘江,张口就吟诗道:“浮生大梦入建康,戏水浅游是钱塘,哈哈哈......人生如梦,梦如人生,还是五柳先生看的透。” 船家却是顾不得那些,只是低头啜泣,失去了吃饭的家伙,一家老小以后可能办呢? 王肃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听见了“呜呜”哭声,顿时明白了过来,安慰道: “船家,莫哭,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对,若是不夜航,船也就不会沉了。” 王淡道:“差点害我们都没了命,你还哭上了?” 王肃使劲瞪了一眼,然后摸了摸全身上下,并无一分银钱,只好说道: “你随我一道回会稽,我赔你一条新船。” 船家抹掉了眼泪,不可置信道:“真的?” 王肃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做到。” 船家顿时没了眼泪,“咯咯”的笑着,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正文 039、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清晨时分,天际微微亮,五个人湿漉漉的,像是落汤鸡,不得不再度出发,沿着江岸一直往前步行,据船家说,前头有一个大渡口。 几里路,不多一会儿,就远远能瞧见渡口的轮廓,码头上停着不少夜宿的船只,有的船舱里已经亮起了灯火,准备赶早路。 几人一夜未食,衣服又湿透了,被江风一吹,是又冷又饿,可惜随身携带的财物全都沉入江里了。 渡口上有人趁早卖粗粮大包子,热气掺和着包子香,分外的诱人,王肃灵机一动,取了谢礼的印章,上前一番好言交涉,总算是换了几个大包子。 五个人蹲在渡口上,一人拿着一个大包子在啃,与之想比,什么美味佳肴,全都没有一个大包子来的美味。 “哈哈哈!!” 也不知谁起头笑了,然后就都笑了,怕是从未如此落魄过,相顾无言,唯有边啃包子边笑。 啃完了包子,天色又亮了些,江面已经能看清楚了,王肃借来了谢灵运的印章,欲抵押作船钱去会稽。 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这年头,干一天活挣一天钱,若是去了一趟会稽没赚到钱,耽误功夫不说,还得饿肚子。 但也有好心人,给出主意道:“等天大亮,可以搭乘去往会稽的货船。” 对啊,这倒是好主意,从建康到会稽,无论是走句容渎河道,或者还是京口河道,尾端都是从钱塘江走,来往货船一定多。 王肃心喜,感激道:“谢船家告知。” 吃饱的几人在渡口上闲逛,王肃从船家这里得了消息,欲前往告知,忽听闻背后好像有人在呼喊,以为是听错了,便没有理会。 只是刚抬脚,王肃便又听到了声音,这回听的真切,一瞬间反应过来是华容,急欲转身,便瞧见华容正站在船首。 华容听到了声音,刚刚醒来,头发也没来得及梳,被江风吹得又凌乱了些,下身的裙摆簌簌摆动,身上只裹着一层薄袄。 对于王肃的出现,华容很是惊讶,有些不知所措,忙问道: “你不是在建康么,怎会在此?” 又看见王肃全是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子,不禁失笑,宛若一朵桃花。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王肃愣了愣,随即傻乎乎的笑着,等真见到人了,却是忘了要说些什么,连忙将手指向了那边正在闲逛的几人。 “叔叔,大兄!”华容呼喊道。 但见这几人也都和王肃一个样,全身湿漉漉的,没个一处干净的地方,然后才知道是船沉了,从江里游上岸的。 华容是又气又喜,嘴唇一抿,没给王肃好脸色看,转过身去,恼道:“你来做什么,回你的建康去。” 王肃只干巴巴杵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望向了谢礼,意思是要求救。 谢礼忍着笑,装作没看见,拉着谢灵运和王淡,转头就进了船里。 岸上就剩王肃和背过身,还在生气的华容,这下子王肃更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也没谈过恋爱,哪里会知道怎么哄人? 王肃被江风一吹,冷的直哆嗦,忽然灵机一动,点子就来,捂着肚子就哀嚎,使劲憋着气,脸涨的通红。 船舱里的几个人加上绿萝鸿音,皆屏气凝神,耳朵贴在舱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个个笑的直抽抽,哪里还不知道,王肃这是使得苦肉计。 华容听着声,转过身,看见王肃卖惨博同情,顿时哭笑不得,噘着嘴,说道: “行了,别装了,赶紧去把衣服烘干吧。” 王肃眉开眼笑,冲进了船舱,华容皓齿轻露,突兀的笑了出来,暗道: “真是个傻子。” ...... 次日,一行人回到了会稽,王肃带着王淡去了老家,拜见族叔和家里长辈,等到了晚上,就收到了建康发来的急信,获悉了晋恭帝赐婚的消息。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总是给人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王肃千方百计想替华容择一个佳偶,想把自己摘出去,到头来,却是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入了瓮,坠入了爱河。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抗拒的,王肃娶了华容,肯定会好好待她,疼惜她,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两全其美之法。 在会稽待了几天,王肃便又和谢礼回了建康,准备结婚事宜,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缺一不可。 约莫一年的时间,两家依着古礼,走完了钠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等六个步骤。 元熙二年,晋恭帝禅让刘裕,东晋灭亡,刘宋建立,年号永初,王肃和谢华容婚后一年,添育一子。 永初二年,刘裕发全国动员令,欲亲征北进伐魏,王肃任职骑都尉。 永初三年,刘裕病死,刘义符继位,年号景平,王肃任职虎贲中郎将。 景平元年,北魏趁刘裕逝世,大举发兵侵宋,渡过黄河,向青州,兖州,司州进攻。 景平元年二月,洛阳、碻傲、滑台丢失。 景平元年四月,虎牢丢失。 景平二年,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杀刘义符,刘义真,迎刘义隆回建康为帝,改年号元嘉,王肃任职折冲都尉。 元嘉三年,徐羡之、傅亮、谢晦被诛杀。 元嘉七年,北魏刚与北方柔然交战,宋文帝北伐,王肃任骁骑校尉,随到彦之出征,收复滑台、洛阳、虎牢等地。 朱修之镇守滑台,司州刺史镇守虎牢,建武将军杜冀镇守金墉成,王肃升骁骑将军,镇守洛阳。 刘宋大军沿黄河南岸,依次驻守,一直延续到潼关,重兵布置黄河防线。 十月,北魏冠军将军安颉,率领大军南下强攻,黄河沿线压力陡然增大,到彦之命王肃率领五千骑兵,从洛阳出发,渡过黄河,骚扰北魏大军补给线,减轻黄河防线压力。 正文 040、回家 夜色弥漫,浓雾升起,所以马匹的脚上都缠着粗布,王肃散出二十余组斥候,每组五人,呈扇形向黄河边搜寻,射杀北魏探子。 大部骑兵跟在斥候身后十里处,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黄河边,从洛阳西北边的一个滩涂越过,进入北魏境内。 此时北魏黄河南边的其他大军在向七女津方向集合,安颉另率一支大军向洛阳方向前进,而王肃只有五千骑兵,避开了黄河岸边的重兵力点,摸向了平城方向。 平城是北魏都城,中间隔着上党郡,肆州,和雁门,纵深一千余里,足够五千骑兵小规模迂回作战的,若是能切断这条补给线,将会延缓黄河沿线的北魏军队攻势。 第一个目标便是上党郡,这里是北魏朔方和雍州一线的粮草汇聚地,再从上党郡运往魏郡,再统一调度给前线大军。 魏郡靠近黄河沿线,自不必说,定是重兵把手,北魏肯定想不到会有刘宋骑兵深入腹地,摸到了上党。 洛阳与上党直线约莫三百余里,若是骑兵奔袭,一天便可到达,但为了保险起见,王肃过了黄河,直插西北方向,靠向汾水,再沿着汾水往北。 一路上遇到高凉郡和东雍州的运粮队,只取三天的口粮,剩下的直接焚烧,约莫两天,奇袭了七八只运粮队伍,一个大迂回,绕到了上党郡北部。 上党守兵大概只有五千步兵,运粮队抽调两千,护送粮食往魏郡,刚出城走了二十余里,便听见大地轰隆隆作响,前方出现了一阵沙尘。 王肃把骑兵分成三队,第一队由自己率三千骑兵正面截住,一千骑兵在背后埋伏,剩余一千骑兵肃清逃跑的残兵,免得走露了风声。 野外平原地带,步兵如果没有预先准备,与骑兵打遭遇战,结果不言而喻,定是骑兵获胜。 一支宋朝骑兵莫名出现在前方,这正是王肃率领的三千骑兵,运粮队顿时人心惶惶,来不及组成车阵,就被骑兵冲散了。 再与埋伏的一千骑兵联合绞杀,区区两千步兵很快就被就地解决,一把火将粮草付之一炬,五千骑兵立刻风一样消失不见。 干完了上党这一票,也就意味着王肃暴露了目标,剩下来,肯定会有四面八方的北魏骑兵朝着上党包围。 因此,趁着还有为数不多的时间,王肃决定再干一票大的,亲自带着几百人,换上了北魏步兵的衣服,狼狈逃向上党郡,剩余骑兵埋伏在上党城外。 靠着几百魏军残兵,王肃混进了上党城,出其不意斩了守城校尉,夺下了城门控制权,城外的骑兵收到讯号,一股脑的冲进城。 上党城只有三千守军,但不是在野外,选择巷战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耗时耗力,还不讨好。 于是,王肃却是选择不硬碰,带人直奔粮仓,几把大火给烧了个通透。 然后堂而皇之的往南走,为的便是造成错觉,以为是要渡过黄河,回宋国境内。 实则不然,王肃往南走了几十里后,一个掉头,反其道而行之,急忙往北方都城平城方向奔袭。 王肃的下一个目标是汾水上游的并州,距离上党三百余里都不到,骑兵全力奔袭,大半天就能到。 在上党被焚的消息还没传来,王肃用计混进城,夺城门,烧粮仓,一气呵成,干完就跑路。 北魏太武帝获知上党和并州被焚,一怒之下,调集两万骑兵,分别从北方肆州和东边冀州,往上党,并州方向集结,另外让黄河一线的大军注意背后。 王肃改变了去平城的计划,往西南,渡过黄河,往朔方逼近,一来可以和身后的追兵拉开距离,二来朔方地区地形平坦,非常适合骑兵大规模机动。 王肃的一支骑兵来无影,去无踪,扰的北魏腹地烟火四起,但是宋国黄河一线的防御却是不尽人意。 王肃刚在上党干完了一票大的,黄河防线重城金墉就丢了。 金墉城防破烂,年久失修,城里粮食又不够,守城的杜冀见北魏军来势汹汹,还未开打,就想弃城跑路,但又怕刘义隆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刚好,姚耸夫带着一千五百士兵在洛水打捞一口大钟,此钟乃是刘裕破后秦后,发现了一口皇家钟虡,运回江南时,掉了一口钟在洛水。 杜冀哄骗姚耸夫一起协防金墉城,然而姚耸夫刚至,见金墉城防破烂,就头也不回的溜了。 杜冀便上奏说原本要死守,哪知姚耸夫临阵脱逃,导致军心涣散,所以他只好先撤退,由此,北魏不费一兵一足,就得了金墉城。 王肃在并州放火的时候,北魏冠军将军安颉正在率重兵围攻洛阳,历时三天,守城士兵战死五千人,洛阳失陷。 接下来,渡过黄河的冠军将军安颉,和拿下金墉的龙骧将军陆俟,兵合一处,开始重点进攻虎牢,谁料,仅仅三天,司州刺史尹冲和荣阳太守崔模就献城投降。 宋军重兵打造的黄河沿线就剩下一个滑台了。 而王肃自从进入了北魏腹地,就彻底和宋国断了联系,在渡过黄河到达了朔方地位后,就一直被身后的两万骑兵穷追不止。 往南估计行不通,潼关一带,北魏布有大量军队,往西是西秦的地盘,综合考虑后,王肃决定兵行险招,往北伺机再渡过黄河,再往东杀向北魏腹地。 在朔方南面,王肃找了几个胡人部落补充了一下物资,带领骑兵先是向南跑到了洛水旁,伏击了追来的一支北魏骑兵,吃下了这个小尾巴。 然后撒开了脚丫子,往北跑,一直跑到了战国赵长城边,渡过了黄河,此时原本五千骑兵已经不足四千了。 从雁门与肆州中间穿过,一路往东,往河间郡和渤海郡方向奔袭,历时十几天,绕了三千多里,中间发生了几次小规模遭遇战,此时就剩三千骑兵了。 然而,宋国黄河防线最后一个城滑台也丢掉了,换而言之,王肃这一支骑兵已经没有了退路,成了在北魏境内的一支孤军。 北伐失败,刘宋放弃了夺回黄河南岸的计划,宋军大将檀道济全面稳守淮河一线,确保建康的安危。 接下来,北魏将全力绞杀王肃这一支骑兵,而王肃唯一的想法,就是带着剩下的人,渡过黄河,回到老家。 正文 041、元嘉七年 我叫王敏之,出自太原王氏,我父亲是宋骁骑将军王肃,有人说我父亲是叛徒,有人说我父亲苟活于世,有人说我父亲是负心汉,但无论如何,我都始终相信我父亲一定是一个英雄,更不会辜负我的母亲。 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自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一直很恩爱,每回母亲生气,父亲便会去城外采花送给母亲,写诗送母亲。 “春风十里近来迟,缘是寒花莫待枝。” “十里秦淮又如何,不及华容一支歌。” ..... 每次母亲想吃什么了,父亲都会千方百计的买回来,亲自下厨,因此学得了一门好厨艺。 而我每次想吃什么,父亲都是一脚把我踢开,让我滚。 我父亲不但武艺出众,文采也很好,有诗魁之称,每一首诗,都被许多人传颂。 据父亲说,当年在洛阳桃山,母亲就是看重了父亲的文采,所以才会主动追求的父亲。 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我却是不相信的。 后来听谢礼舅舅说,是我父亲死皮赖脸,追求我母亲的。 谢礼舅舅还说我父亲为了追求我母亲,曾连夜乘船去会稽,在钱塘江船沉了,几个人差点被淹死了。 母亲对我很严厉,教蒙学时,我还很小,不愿意学,父亲就偷着带我出去玩,然后被母亲知道了,罚我们俩对着院墙面壁。 母亲时常教导我文可安邦定国。 父亲就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偷偷教我骑马射箭,说要以卫青、霍去病为榜样。 然后,他们俩就开始吵架了,这时祖母就会过来骂我父亲,祖父则是在一旁不敢作声,最后父亲开始认怂,哄母亲开心。 元嘉七年,那年我九岁,还不怎么懂事,记得新年刚过不久,朝廷要过江北伐。 临行前一晚,父亲亲自下厨做了好多菜,全都是我,母亲,祖父,祖母爱吃的菜肴。 我吃了许多,但母亲,祖母,祖父却是吃的很少,祖母看着父亲就流泪了,被祖父搀着回去休息,而母亲则是呆呆坐了许久,手中的筷子一直未曾提起过。 我知道母亲是担心父亲,他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于是,我早早的回了房里。 没过一会儿,父亲便来寻我了,郑重的交待了我许多事情,陪我说了许多我当时还不能理解的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祖父,祖母在坐着,母亲正在替父亲穿铠甲,我站在一旁,父亲偷塞给了我一个小纸条,那上面写着的都是父亲藏私房钱的地方。 我与母亲一起,把父亲送到了御道上,父亲走进了军阵中,淹没在了人群里,我便寻不着父亲在哪里了。 母亲只是红着眼睛,始终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母亲心里肯定很舍不得父亲走。 御道上,站着一列列威严庄严的士兵将领,御道的尽头是宣阳门,高台上站着宋文帝刘义隆。 他面庞坚毅,犀利的眼神直逼北方,意气风发。 高台两边各陈列着六个大军鼓,军士手中的鼓槌重重的敲击在大鼓上,厚重而又坚实的鼓声传遍了整个建康。 “北伐!” “北伐!” 一声声呐喊,怒气而蓬勃,整齐的从将领士兵口中喊出,伴随着鼓声,重重的击在我的心上。 御道两旁站满了前来送行的人,泪水沾湿了衣襟,我也忍不住哭了,我与别人一道大声喊着“父亲”两个字。 我对着军阵喊道:“你一定要回来,带我回会稽老家,去小溪里捉鱼虾。” 军阵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拳头,举过了头顶,我知道是父亲听到我说的话了,我笑着伸出了右拳,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说到办到的,只有我们俩懂。 忽然,我感到有雨落在了头上,仰头去看,才知道是母亲在流泪,她用手捂着嘴,但我还是听到了低沉的啜泣声。 我想起父亲临行前嘱咐的话,于是,主动伸手替母亲拭去了泪,握着母亲的手,对着母亲说道: “母亲,你别伤心了,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可母亲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的站着,就只是流泪,眼睛一直看着父亲的方向,生怕父亲消失了。 嘹亮的军号声终于响起了,将领士兵依次踏上征程,向着御道尽头的朱雀航走去,将从那里过长江去往北地。 北地到底在哪儿,我不知道,固执的认为是洛阳,因为母亲和父亲是在洛阳城外的桃山结识的。 我那时,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会稽老家,乘船要两天,而父亲曾说过,去洛阳骑马要大半个月才能到。 我的生日是在六月份,现在是二月份,于是,我天真的冲着父亲大声喊道: “父亲,我生日的时候,你切忌要回来,莫忘了。” 前行的军伍中,有一个将军回过了头,那是父亲,他大声的说道,一定会回来给我过生日。 然后,我就笑了,我骄傲的对边上的人说,那名将军是我父亲。 我相信父亲一定能回来,因为自小到大,父亲答应的事都做到了。 可母亲还在哭,我就对母亲说父亲会在六月回来,又替母亲擦干了泪。 母亲泪眼模糊,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依旧没说话,却是哭的更厉害了。 父亲站在朱雀航上,最后看向母亲时,母亲终于说话了。 母亲出自陈郡谢氏,诗书礼仪样样精通,是有名的大才女,除了骂我的时候声音很大,其他时候说话都是很恬静,温文尔雅,从来不大声说话。 但是,在父亲回首的那一刻,像是生离死别般,母亲忽然大声的朝着父亲喊道: “王肃,你一定要活着,你要活着回来。” “王肃!王肃!” “你一定要回来啊!” 父亲则是摇了摇手,信心满满的回复道: “华容,我一定活着回来,等我。” “等我!” 我也随着母亲哭了,嚎啕大哭。 自从父亲走了以后,母亲变得不爱说话了,每天和祖母一起,去皇城北边的大觉寺烧香。 我知道她们是在求菩萨保佑父亲平安回来,我去过两次就不想去了,因为我觉得父亲一定能回来,他答应的事一定能办到,何必去求菩萨? 正文 042、他不是叛国贼 从二月,一直到六月,父亲还是没回来,生日的那天,我哭了,父亲头一次缺席了我的生日,他答应我的事没有办到。 晚上,我一直盼着父亲回来,不肯睡觉,母亲就说父亲骑马,已经把敌人赶过了黄河,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说不得等我明天醒来,父亲就回来了。 我就问母亲,黄河在哪里? 母亲用笔画了一张地图,告诉我认地方,告诉我父亲从哪里出发,去了什么地方,渐渐的,我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在梦里,我梦到了父亲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踩着云霞从北方回到了家里。 可是,等我二天醒来,床头空荡荡的,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我生气了一整天,饭都没吃。 父亲是在二月初春的时候走的,过了夏天,秋天,一直到冬天,天上下起了大雪,许多人都已经回来了,可父亲还是没回来。 我就去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摸着我的头说,父亲是在春天的时候走的,会在明年春天的时候回来。 于是,我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春天,等到河边的柳树抽出了芽,可父亲依旧没回来。 有一天,谢礼舅舅的儿子谢诏告诉我,说我父亲战死了,回不来了。 我才不相信,父亲武艺高强,才不会战死,谢诏一定是骗我的,于是我与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哭了。 后来,周帆他们突然不和我玩了,说我父亲被抓了,是叛国贼,我气坏了,一个人打跑了他们三个。 渐渐的,许多人都不和我玩了,他们都说我父亲被抓了,是叛国贼。 他们人多,我一个人没打过,哭着跑回家问母亲,父亲是不是叛国贼? 母亲坚定的说不是。 可是,我发现母亲哭了,眼睛红红的,她哭着对我说: “你父亲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是叛国贼。” 第二天,我就被家里人送去了会稽老家,随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生活。 这一年冬天,祖母去世了,我想回建康,可外祖父不让我走。 第二年夏天,祖父也去世了,这一回,外祖父还是不让我回建康。 我趁着天黑,逃出去了,把身上玉佩给船家,让他送我回建康。 那名船家起先答应的好好的,但等我睡着了,转头就去告诉了外祖父,然后我就被抓回去了。 我在会稽一待就是六年,在我十六岁的那年,我去对外祖父说:“我长大了,我要回建康。” 外祖父沉默了许久,示意我坐下,问我:“你要回建康做什么?” 我坚定的说道:“我要去找我母亲,她一个人在建康,我想去陪她。” 外祖父却说道:“你母亲不在建康,去了洛阳。” 我当即回道:“那我就去洛阳。” 外祖父又沉默了许久,叹息道:“北边还在打仗,洛阳现在魏国手里,你一个人不能去。” 我真的忍受不了,整整六年,与世隔绝,母亲也不来会稽一趟,现在外祖父又不让我去洛阳,于是我选择偷偷逃跑。 一连几次都被抓回来了,我没有气馁,而是选择了绝食抗议,不让我去洛阳,我就不吃饭。 最后,外祖父拗不过我,便与我约法三章,等我及冠,就让我去洛阳,我想了想便答应了。 六年都过来了,还怕四年吗? 随着年龄的增大,我懂得也越来越多,北魏和刘宋这么多年来,一直处于对峙状态,洛阳一带,兵荒马乱的。 于是,我决定勤习武艺,便是能求自保,也时刻关注着两国局势发展,也一直留意着洛阳方面的消息。 又过了两年,在我十八岁那年,外祖父溘然离世,临走前,外祖父叮嘱我,一定要把我母亲从洛阳带回来。 我安葬了外祖父,一个人背着行囊,回到阔别了将近十年的建康,回到了这座生我养我的府邸。 我走了进去,发现院子里还和以前一个样,没有什么改变,却又改变了许多,因为母亲不在这里了。 王淡叔叔见我回来了,非常开心,问我这么些年在会稽做了什么,学习是否用工,武艺是否精近? 我一一回复了,告知了这些年的事,王淡叔叔听闻后,眼睛里露出了欣慰。 晚上的时候,王淡叔叔喝醉了酒,拉着我说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说起了和我父亲船沉在了钱塘江;说起了我父亲在华林宴上一鸣惊人;说起了和我父亲一起去会稽迎亲...... 可是,说着说着王淡叔叔的眼神就黯淡了,他灌了一大口酒,呛的直咳嗽,红着脸说道: “肃哥,绝不是叛国贼,王敏,你要记住,你父亲绝不可能是叛国贼,他不可能是的。” 关于我父亲是叛国贼这件事,多年来一直有耳闻,我是不信的,却一直没有可靠的消息,或许王淡叔叔知道也不一定。 我便问道:“可知我父亲在哪里?” 王淡叔叔闭着眼睛,挥了挥手,显然是喝多了,嘴里念叨着:“我哥不可能叛国贼,可你为什么不回来啊?” 我敏锐的意识到我父亲可能没死,立刻急忙追问道:“我父亲现在哪儿?” 王淡叔叔喝醉了,彻底迷糊了,但是从他嘴里,我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个地名:平城。 那是北魏的首都,我父亲既然活着,又怎么不回建康,反而在平城呢? 我还想问更多关于我父亲的事,可是王淡叔叔已经彻底醉了过去,俨然睡着了。 正文 043、他怎么不去死? 我还想问更多关于我父亲的事,可是王淡叔叔已经彻底醉了过去,俨然睡着了。 我替王淡叔叔盖好被子,又去了母亲的房间,点燃了灯,里面的陈设与我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看起来有人经常打扫,床上被子都是干净的。 我躺在了父亲母亲睡过的床上,仿佛闻到了母亲身上的香味,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父亲高高的举国头顶。 昏黄的灯火照亮了房间,这里面真的没怎么变啊,可是父亲、母亲却是不在了,一股悲伤扑面而来,泪水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我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不禁“呜呜”的哭了起来,将克制了近十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爆发,泪眼朦胧间,我好似看到了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父亲正替母亲梳着头发。 这间屋子里,全部都是父亲、母亲生活的痕迹,我只要一闭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他们的模样来,记忆就像是决堤的河水涌出,止不住的想念。 这一夜,我失眠了。 次日一早,王淡叔叔刚醒,我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淡叔,我母亲,是不是在洛阳?” 王淡叔叔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道:“你母亲把你送回会稽后,每天都会去朱雀航上等你父亲归来,一直等了有两年。” 我又急切的问道:“那我父亲呢?” 说到这,王淡叔叔长长吐着一口气,徜徉道:“后来有关于你父亲的消息传来,有人说他领着五千骑兵,全部战死,有人说他被俘虏了。” “还有人说他在平城,娶了北魏的陈留公主。” “不可能,我父亲绝不可能娶别人的。”我当即驳斥道,父亲和母亲那么恩爱,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宁愿相信父亲是战死了,也不能接受父亲娶了魏国的公主。 “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王淡叔叔怜悯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当时,北边的消息传来,你母亲不信,我们也都不信,但等了两年,也不见你父亲回来,你母亲就孤身去了洛阳。” “她说要去洛阳等你父亲,她说要在与你父亲初次相识的地方等他回来!” “那一年,三月三,桃山上开满了桃花,地上红了一片,那天你母亲穿着一身素衣,你父亲作了一首诗。” “洛阳啊!!洛阳!” ...... 我红着眼睛,看着王淡叔叔,颤声问道:“他.....他真的......还活着......是么?” 王淡叔叔不忍看向我,闭着眼,点了点头。 刹那间,我不禁怒气横生,直冲天灵盖,不敢置信,原来父亲真的还活着,可他既然还活着,为何不肯回建康? 我踉跄后退了几步,想起母亲的一片痴心,顿时潸然泪下,我不敢相信竟然会是这个结局? 父亲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顷刻间,轰然坍塌,我流着泪,愤恨道: “他怎么不去战死?” “战死也好过赖活着。” ...... 这一刻,我奔溃了,我极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各种怨毒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王淡叔叔一拳击中了我腹部,他抓着我的衣领,面露狠色,厉声呵斥道: “这个天下间,谁都可以说你父亲的坏话,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叫王敏之,你是他的儿子,谁都可以不信任他,你一定要信任他,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若是你以后,胆敢在我面前说你父亲的坏话,我见一次,打你一次,听明白了没有?” 我从没见过王淡叔叔这个模样,尽管如此,我依旧不惧,我此刻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无尽怨念与仇恨。 因为他,祖父和祖母背负着骂名,草草离世; 因为他,母亲去了洛阳,生死未卜; 因为他,太原王氏一脉丢尽了脸; 我用力挣脱了王淡叔叔,擦干了泪水,怨恨的看向了北方,大声说道: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的父亲骁骑将军王肃早就战死了,他不是我父亲,他不配做我父亲。” 我跑向了母亲的房间,把关于父亲的一切东西,都一股脑的扔到了院子里,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我要把他的生活痕迹从这件屋子里彻底抹去。 王淡叔叔只是在一旁看着,却是没说话,也没阻止。 火势很烈,黑色的灰烬飘向空中,卷向了未知方向,我定睛看着,没有流一丝泪水,以为烧完这把火,就代表我心中的父亲已经战死了。 同时也意味着,我正式与在平城苟活的那个王肃的决裂。 火烧的很快,地上积了一层黑灰,来不及打扫,我便匆匆关上了房门,从王淡叔叔面前走过。 王淡叔叔拉住了我,问道:“你要去哪里?不住家里吗?” 我鼓着气,答道:“我要去洛阳,接我母亲回来。” 王淡叔叔松开了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等等。 他飞快回了房间,取了不少钱,硬塞给了我,叮嘱我路上小心点。 朱雀桥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这些却是都不属于我,我的世界很空寂,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在我的眼睛里,只有一个素衣女子在这座桥上苦等了两年。 我踏上了寻找母亲的旅程,坐船渡过了长江,第一次来到了江对岸,买了一匹马,一路往洛阳方向走。 记得在我九岁那年,母亲为了哄我睡觉,给我画了一张地图,上面有一条建康到洛阳的路线,如今十余年过去了,我顺着母亲留下的那条路线,一路北上。 星夜赶路,历时一十三天,终于到达了洛阳城,此时已归北魏所有,然而此洛阳城与我心中的洛阳城,大相径庭。 斑驳的城墙,倾塌的城门,城中房屋废弃,草木丛深,人烟稀少,入目之下,一片凋零破败,寻不到一丝故都的气息。 我进牵着马,带着期希走在了城里,找了许久也未见到母亲的影子,我曾听谢礼舅舅说,母亲曾住在谢府,说不定母亲会在那里。 我在街上遇到了一名老者问了路,径直赶向谢府,然而此处已经是残垣断壁,付之一炬,没有一处尚好的房屋。 我牵着马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思索着母亲的去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北城门,那里有一家茶摊,想着肚子饿了,便想填饱肚子再说。 茶摊上已经坐上了几个人,看着模样打扮,约莫是行南走北的客商,正在交相结耳,谈着各地见识的趣闻。 正文 044、珈蓝永宁寺 话说,故都洛阳城北门,匆匆路过的行人,总能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坐在城门口的老树根上,孤寂的遥望着北方。 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刮风下雨,春风拂面亦或者大雪漫天,那道清瘦的身影始终都不曾缺席过。 韶光易逝,匆匆流年,洛阳城外永宁寺后山的桃花,是开了一茬又一茬,落红铺了一地又一地。 渐渐的,所有南来北往的人都听闻了这件事,有一位名叫华容的女子,在洛阳城等待她的丈夫王肃归来。 茶摊上坐着一个青年,默默无语,闻及此处,已然泣不成声,泪眼朦胧。 “呜咽”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便有好心来询问道: “这位小兄弟,你这是哭什么?” 这位小兄弟自然是我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泪光闪烁间,看向了城门口的那颗老树根,依稀能看到母亲孤寂的身影。 我已无法想象,母亲这么多年是如何熬过来的,想及此,眼泪便再也不受控制的“簌簌”往下落。 我指向了那颗老树根,哽咽着问道: “她......她怎么不在这里了?” “她去了哪里了?” 茶摊老板见我与母亲长得有几分相似,便问道: “你是她什么人?” 我答道:“她是我母亲,我来寻她回家。” 茶摊老丈愣了许久,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茶,注视着我的脸庞,叹息道: “长得可真像啊!” ...... 几年前,洛阳城外忽然来了一位江南水乡的女子,她名华容,孤身一人,长途跋涉,眉宇间透露着憔悴之色。 她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子都破了,肩上背着一个包袱,走到茶摊前问道: “老丈,我能向您打听一件事吗?” 茶摊老丈见她风尘仆仆,便倒了一碗茶水给她,应道: “姑娘,你说。” 她喝了半碗茶水,拭去了嘴角的茶渍,指着北方,怅然问道: “可曾听闻过王肃之名?” 茶摊上每天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老丈年纪也有些大了,哪能记得住,便摇了摇头。 自此以后,茶摊老丈每天都能看到这名女子,就坐在城门口的那颗老树根上,逢人便问: “你们有见过王肃?” “知道王肃在哪里吗?” “若是见到了,就说有人在等他回来。” ...... 茶摊老丈再看向那颗老树根时,目光变得浑浊了些,哀惜道: “孩子,你来迟了,迟了些啊。” 我顾不得泪水,急切问道: “她怎么了?” 茶摊老丈同情的看了我一眼,说不尽的沧桑,回忆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你母亲在这里一等就是三年,我就看了她三年。日子久了,来往这条路上的人就都知道了。后来,有从平城回来的客商,打听到了你父亲的消息,说他娶了魏国的陈留公主为妻,回不来了。” “你母亲不愿相信,因为你父亲曾说他一定会活着回建康,所以她就一直等啊,等啊。” “但所有从平城回来的人,都说你父亲娶了陈留公主,那天,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颗老树根上哭了好久,好久。” “好好的一个姑娘啊,头发一夜白了一半,我就劝她,让她回建康,不要再等了。” “你母亲不愿意,哭着说她要去平城,她要当面问你父亲,还记得曾经许下的诺言吗?” “她要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说到此处,茶摊老丈捂住了苍老的脸颊,浑浊的泪水从粗糙的指间溢出了。 “几天后,你母亲离开了洛阳,渡过了黄河,路上有人见到过你母亲,我听人说她化妆成了一个尼姑,一个人去了平城。” “那么远的路,一千多里地,她一个姑娘家可怎么走啊?” “我记得你母亲是三月份走的,回来的时候,黄河结冰,天上下着大雪,我把她拉进来,给她喝了一杯热茶,才发现她头发全白了,比地上的白雪还白啊。” “哎......” “你母亲后来出家了,就在珈蓝永宁寺。” “隔年春天,三月三,永宁寺的桃山上,开满了桃花,落得地上一片红,你母亲悬在了桃花下,脚下是一件红色嫁衣,边上有一幅画卷。” “我听闻后,急忙赶到了桃山上,接下了你母亲,与永宁寺的僧人,将你母亲连同那件嫁衣葬在了桃山上,那幅画在永宁寺存着。” 天上下起了淅沥沥的雨,我浑然不觉,走到了那颗老树根前,跪下了,雨幕上好似泛着母亲的影子,她在对着我微笑,雨水好似母亲温暖的手掌,抚摸过我的脸颊。 雨忽然停了。 我仰起头,看到茶摊老丈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替我遮住了雨水,对我说道: “我只知道你母亲叫华容,却是不知其姓名,你去替她刻上姓氏吧,没了姓氏,就成了孤魂野鬼,就不能投胎了。她是一个好姑娘,生前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死了哪还能继续受苦受罪啊!” 茶摊老丈被岁月侵蚀的手指,颤颤巍巍指向了一个方向,道: “珈蓝永宁寺就在那边,你去问问寺里的僧人,他们都知道。” 我辞别了茶摊老丈,牵着马,匆匆赶向了珈蓝永宁寺。 淅沥沥的雨落在了桃山上,可惜桃花已不在,只有一座低矮的坟茔,长满了荒草,和一块孤零零的墓碑,上面刻着“华容”二字。 我屈膝跪下了,紧紧抱住了这块墓碑,就好像是抱住了躺在坟茔里的母亲。 她这一辈子,前半辈子过得太甜,后半辈子过得又太苦。 她太傻了,把所有的爱,都托付给了一个负心人。 寂静无声,孤寂无人,这一方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唯有雨还在淅沥沥的落下。 我拭去了脸上的雨水,取出了剑,除去了坟茔上的荒草,在墓碑上刻了一个“谢”字。 就在此刻,我咬紧了牙齿,发誓一定要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我要去魏都平城,亲自问问那个人。 我要问他是否还记得在建康朱雀航上许下的诺言? 我要问他当初十里红妆,三书六证娶回的是谁? 我要问他是否知道有一个女子,在洛阳城等了他许久? 我要问他,三月三,漫山桃花开,落红满地,是否还记得那个穿着素衣的女子? 而亦是在三月三,她却永远沉眠在了桃山上,你的心里愧不魁? 正文 045、魏都 我在坟茔旁坐了许久,陪母亲说了许多话,将我这么些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一一告诉了母亲,我想让她知道,她的儿子长大了。 荒凉的坟茔上没有一点活力,母亲定是不喜,她生平最爱梳妆,既然那个人不愿,那儿子便亲手替母亲梳妆。 我起身,一剑斩下一截桃枝,跪下亲手插在了坟茔上,抬起头,愤恨的目光看向了北方。 此刻,我心里的念头愈发的强烈,看着坟茔,我再次暗自发誓道: “母亲,你等着,儿子一定替你寻回公道。” 我的心里简直恨透了那个人,一刻也等不得,骑着马,朝着黄河边奔去。 十几天后,夜以继日,我赶到了魏都平城,我以前朝思暮想,夜夜盼归的那个人,现在就生活在这座城里。 而此刻的他,与我离的如此之近,但我心中却是没有一丝欣喜,有的只是满腔的怨毒和愤恨。 因为曾经有一个女子,孤寂的来了,又孤寂的离去,然后落寞的死去。 这座城是如此的雄伟,街上的人是如此的多,他们个个面带笑容,走在熙熙攘攘的阳光里,而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仇恨让我浑身阴冷发寒。 我径直走向了陈留公主府,离的越近我的恨意就越浓,等我站在了府前,恨意已经使得我无法保持平静。 我的眼睛里只有一片血红,朝着公主府,将我心中的愤恨,猛烈的宣泄出。 “王肃,你出来!” “王肃!” 守卫立刻冲上来,欲将我强行按倒在地,只不过,区区两个,怎可是我的对手,一个侧身就避开了,再反手两拳放倒。 解决了这两人,我冲向了公主府,越过了大门,立刻围上了一圈带刀的守卫,虎视眈眈的盯着我,领头的守卫厉声问道: “大胆!敢冲撞公主府,不想活了?” 我冰冷的目光越过了众人,看向了后方,幽暗而深邃,那个人就在那里面住着,他娶了公主,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而我的母亲却红颜薄命,只有一座荒坟,这不公平。 我浑然不惧,再次怒喊道: “我找王肃,让他滚出来见我。” 守卫又问道: “你到底是谁?” 我眯紧了眼睛,看向了里侧,握紧了手里的剑,愤然喊道: “他曾是我父亲,我从建康来,我要向他讨一个说法,让他滚出来。” 领头的侍卫顿住了,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收起了刀,说道: “你先等着,我进去禀告一声。” 我持剑立于院中,凌然于众人,冷言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精致的雕栏,看着高深的院墙,看着幽深的院落,心中的怒火却是愈发的高涨了。 没一会儿,那名侍卫回来了,对着我说道:“人可以进去,武器放下。” 我无所畏惧,一掌拍向手中的剑,刺破了坚硬的基石,入地三寸而不倒,决然而独立,负着双手,光明正大走了进去。 守卫将我带到了中厅,便退了下去,我四处扫了一眼,里面没有任何人,空荡荡的,只在墙上挂着一幅书法。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写的字,对于他的字迹我了然于胸,只有他才能写出这样的楷体。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哼!” 我心里很是不屑,既然如此想念洛阳,又为何居于此地,贪图享乐而不回?分明是虚情假意,看的令人作呕。 这时,一名丫鬟搀扶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走来了,她看了我许久,脸上闪现过一系列复杂的表情,最终都归于平静。 我虽未见过陈留公主面,不知其长得什么模样,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定是陈留公主。 我冷脸道:“他呢?怎么不出来?还是没脸出来见我?” 陈留公主没有恼怒,只是淡淡的说道: “他不在了。” 我愣神住了,怀着滔天恨意前来,结果人不在了,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里被愤怒挤满了,和无处释放的压抑。 我有些发狂,红着双眼,喘着粗气,他一死了之,那我母亲的公道该去哪儿寻? 我眦着眼道:“他这种人死了活该,活着是对这个世界的玷污,他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陈留公主依旧波澜不惊,看着愤怒抓狂的我,只是淡淡的说道: “像,真是像,连脾气都如出一辙。” 我甩袖怒道:“休要将我与他相提并论!耻于为伍。” 只刹那间,陈留公主眼神陡然间,变得凌厉无比,爆呵道:“我不许你再侮辱他,别以为你是他儿子,我就不敢杀了你?” “哈哈.....”我忽然大笑,见到这个女人失去了冷静,我反而感到说不出的畅快,随即驳斥道:“我不但侮辱他,我更要将他的罪责散布天下,抛妻弃子,叛敌卖国,人人得而诛之。若他敢站在我面前,我定要手刃了他,为我母亲报仇雪恨。” “放肆!”陈留公主的一声厉呵,引得许多守卫像泉水一般,快速涌入中厅,将我包围的严严实实,手中的刀泛着森森寒光。 但我却是没有丝毫,与之针锋相对,鄙夷嘲讽道:“我母亲苦等了他将近十年,从建康到了洛阳,又到了平城,最后自缢在洛阳城外桃山上。可他呢,违背了诺言,负了我母亲,却娶了你,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这样的负心人难道不该杀绝?” 陈留公主凌厉的目光盯着我许久,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撤下了守卫,雍容华贵外表的背后,是苍白的无可奈何。 突然间,她开始狂笑不止,像是一个输的一败涂地的赌徒,泪水渐渐填满了她的眼眶,充满了自嘲意味。 “他没有负你母亲,从来没有,他怎么舍得负你母亲呢?” 我怔怔而立,不敢相信,一时间没能理解,连忙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削尽见天真。” “呵呵呵呵......” 陈留公主喉头哽咽道:“诗不是为我写的,他也从未正眼看过我,哪怕我打扮的在美丽,也引不得他看一回。他就没有娶过我,他人虽然在这里,但心却在洛阳。” 正文 046、青花易碎 我心乱如麻,像是被万千思绪紧紧缠绕在一起,寻不到一个出路,难道错怪他了?当即反斥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回建康?” 陈留公主倚着胳膊,让其泪水慢慢滑落,却是陡然加急了语气,呵呵笑道:“我不让他回,魏国也不可能让他回,他如何回的去?他当年带着五千骑兵,把魏国搅得天翻地覆,烧了上党,烧了并州,杀了无数魏国人,又岂能让他回去?” 我又怔住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陈留公主说的这些事,我从来不知道,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他苟活的理由。 “那他当时,就应该选择战死,而不是苟活于世。” “有时候死很容易,但活着却很难。”陈留公主起身,走到了那幅书法前,驻足凝望,长叹着气道:“算了!算了!都与你说了吧,好叫世人还他一个清白,即便我再怎么怨他,恨她,让他永生永世背负骂名也非我所愿。” 陈留公主直愣愣的看着我,说道:“他是我此生爱慕的男子,又怎么能被世人嘲弄呢?” 我却是不信,冷眼相待,倒要看看能编织出一个什么样的谎言,来诓骗世人。 陈留公主陷入了回忆中,怅然道:“我不嫉妒你母亲的才华,我也不嫉妒你母亲的容颜,我嫉妒的是你母亲比我先遇到他。” “洛阳华林园,流觞曲水,管弦交加,他醉卧饮佳篇,你母亲写《洛阳华林序》,而我当时就在九华台上,远远的看着。” “那时我就在想,我若是他身旁的那个女子,该多好啊!” “我回了平城,他护送你母亲回了建康,原以为就此别过,可他的诗文一首一首的传到平城,引得时人争相吟诵,让我好生不得安宁。” “当他在建康十里红妆娶你母亲的时候,怕是不会晓得,远在平城,曾有一个女子为此暗自流泪。” “呵呵呵!!!” 陈留公主笑的有些悲烈,咬着薄唇问道: “可命运为何要作弄人?” “他在建康待得好好的,为何要来魏国?” “他在渤海郡走投无路,被俘虏,为何偏偏我也在渤海郡?” “他宁死不降,为何我又偏偏给予了他回到建康的希望?” “你说,这不是上天的安排是什么?” “所以,我救下了他,我要他娶我为妻,陪我三年,就让他回建康。” 听到此处,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一定是想活着回建康,因为他临走的时候答应过我母亲,所以才被迫娶了陈留公主。 “嘶!嘶!”我倒吸了两口凉气,闭起了眼睛,随即狠声质问道: “说好的三年,可过了三年又三年,他为什么没回来?” 陈留公主轻蔑一笑,道:“因为......我不让他回去。” 听得我目眦欲绝,加紧追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回来?” “我后悔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我心里万分沉重,悲痛欲绝。 “呼!呼!”我急速连吸两口气,眼眶变得迷蒙了,我的父亲原来一直不曾离开过,这让我欣喜不已,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在眼帘上浮现。 我的父亲不是卖国贼,他至死也没有负我母亲,他费尽心机就只是想活着回建康,他一直在践行诺言。 至此,我全明白了,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他有家回不得,眼前这个歹毒的女人便是始作俑者,是她活活拆散了我父亲和母亲。 我心中对父亲的怨念,顷刻间烟消云散,悔恨的泪水很快覆满了我的脸颊,转而恶狠狠的泪眼盯着陈留公主,指着她的鼻子痛骂道: “为了你的私语,葬送了我父母一生的幸福,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慕我父亲,这全都是骗人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呵呵呵!!!”对于我的辱骂,陈留公主豪不在意,反而疯癫的狂笑着。 她越疯笑,我就越骂,我越骂,她更加疯癫的笑。 我把能想到骂人的词都用在了她身上,冲着她吼道:“你这个疯女人,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你这辈子永远得不到幸福......” 陈留公主眼睛透着血红,歇斯底里的狂笑道:“我得不到,你母亲也休想得到,她不过是比我先遇到了而已,她已经幸福了十几年。” 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自己,质问道:“而我呢?是我救了他的命,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们成亲整整三年,他连碰都不碰我,他没为我写过一首诗,我乞求他给我一个孩子,他也断然拒绝了。” “哈哈......哈哈......他拒绝了,连个念想都不愿给我。” 陈留公主嘶吼道:“我不服气!不服气!” “凭什么你母亲幸福了十几年,而短短的三年幸福都不愿给我?” 陈留公主咬破了唇,滴着血,脸上露着一丝狠色,质问我道:“我贵为一国公主,受万千宠爱,哪里比不上你母亲了?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你说,你说啊,我哪里比不上了?” 面对陈留公主狂怒的质问,我心里忽然感到了一股快意,无比舒适,不慌不忙拭去了泪水,讥笑道: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在我父亲的心里,我母亲完美无瑕,生来高贵,你不但这辈子比不上,下辈子也比不上,绝了这条心吧。” “她生来高贵?我就不生来高贵了吗?”陈留公主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恶毒的笑容,看的让人触摸惊心,不寒而栗。 “所以他要回建康,我偏偏不让,凭什么你母亲可以恩爱一世,我就要守着孤独?” “我对他的爱慕,不比你母亲少,我痛苦,也绝不让你母亲好过,所以你母亲来平城,想见与他见面?” “休想!” “做梦!” “不可能!” ...... 正文 047、烟花易冷 一句比一句疯癫,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完全疯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一定会遭到应有的报应。 我已不想在与她纠缠下去,想尽快寻到我父亲的墓,带他回家。 但是,这个发疯的女人,依旧旁若无人,自顾自的说道: “你母亲到了平城,写了一首诗:本为箔上蚕,今作络上丝。得络逐胜去,颇忆缠绵时。” “我便回了一首诗:针是贯线物,目中常纴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 “我原以为她会死心,岂料她竟然不依不饶,贼心不死.....” 我无法忍受她用这样的言语侮辱我的母亲,直视她的目光,大声呵斥道: “你才是贼,是你把我父亲从她身边偷走,你这是贼喊捉贼,不可理喻,你已经完全疯了。” 陈留公主直勾勾的看着我,振振有词道:“我才不是贼,是我救了你父亲,他的命是我的,他的人也是我的,没有我,你父亲早死了。” “你父亲是上天赐给我的,你母亲想要来夺走,休想!” “所以,我让你父亲写了一首分手诗,断了你母亲的念想。” 我非常肯定道:“不会的,我父亲不会写的,你的歹念不会得逞的。” 陈留公主阴笑道:“你说得对,他是不愿写,所以我就用你母亲的性命相要挟,若是不写,我就派人杀了你母亲。” “天渊池,九华台,昔日华林难再来。” “春风至,桃花开,一年消逝一年来。” “瞧瞧,写的可真绝情啊,我亲眼看着你母亲一边流泪,一边回了洛阳。” 听得我渐渐失去了理智,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恨不得立刻结束了她性命,为我母亲报仇,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要把我父亲带回家。 我猛吸了几口气,沉声道:“你不用再说了,留着你的恶毒自取灭亡吧。我父亲葬在哪里,我要带他回家。” 陈留公主恍若未闻,继续说道:“你母亲回去后,隔年就死了,那些商人把消息带到了平城,你父亲也没了留恋,悬梁自尽了。” 温润的泪水从恶贯满盈的脸上落下,我没有一丝同情,因为恶鬼的眼泪从来都不是用来怜悯的,那只是犯罪后的本能反应。 父亲宁愿自绝,也不愿苟且偷生,这让我更坚定了要带他回家的决心,而这个歹毒的女人不过是感动了自己,毁灭了别人。 陈留公主旁若无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道: “你宁死,也不愿独活,我就那么令你讨厌吗?” “呵呵呵......” “对于你来说,活着比死了痛苦。” “既如此,你便回去吧,随你儿子一起回去吧” 我再次提高了嗓门,问道:“我父亲葬在哪里了?” 陈留公主终于看向了我,泪光闪烁,喃喃无力道:“城外正觉寺边上,有一条秦淮河,我把他葬在秦淮河边,朱雀航旁。” “这里怎会有秦淮河?” “我为他改的名,就算你不来,他也算回到家了,可惜,这条河不能通城里,也不是真正的秦淮河。” 我转身就离去,再也不愿多待一刻,在前院拔了剑,牵着马,就往城外赶去。 北魏都城平城,陈留公主府,走出了一个来自江南的青年,他叫王敏之,是宋骁骑将军王肃的儿子。 王敏之与王肃年轻时,较为相似,决然的身影从亭台楼阁中渐行渐远,中厅内,一双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仿若是见到了王肃。 凄凉萧瑟的泪水从略乡沧桑的脸颊上,一颗一颗落下,身后的丫鬟忍不住说道: “公主,明明是皇上不放姑爷回建康,又不关你的事?你这样子,何苦来哉?” 陈留公主又何尝不知道呢? “都是命,都是命。” “让他的儿子恨我,总比恨魏国好,我们被战争毁了,他儿子是无辜的。” 正觉寺南边有一条蜿蜒的河流,这条河流弯弯曲曲流向南方,这条河原名叫“惠河”,后来被改成了“秦淮河。” 在这条河的下游处,有一处渡口,叫朱雀航,在渡口的西边,有一处向阳高坡,上面筑建有一座合葬墓,正对着南方。 一个年轻人,牵着一匹马,千里迢迢,一路寻迹而来,溘然跪在坟墓前,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抱着墓碑大哭。 “墓碑上刻着:太原王氏之子肃,陈郡谢氏之女华容,合葬之墓。” 王敏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泣不成声,又看向了远处的河流,和更远处的平凉城,河还是那条河,城还是那座城。 一个月后,洛阳城外,正在忙碌的茶摊老丈,隐隐约约看到北方黄土路上,出现了一名年轻人和一匹瘦马,婆娑前行着。 王敏之走到了茶摊前,老丈递上了一杯茶,问道: “孩子,你这马上背的是什么?” 王敏之摸了摸马背上黑布包袱,轻笑道: “我父亲王肃,我带他回来寻我母亲华容。” 阔别了十年之久,故都洛阳城繁华依旧不在,斑驳的城墙,倾塌的城门,只有那颗老树桩在默默见证着岁月流逝。 不知过了这么久,王肃还是否熟悉这座城,王敏之辞别了茶摊老丈,带着父亲,走到了那颗老树桩前,喃喃自语道: “母亲便是坐在这里,等了你许久,我听人说,母亲逢人便问,可有见过你?她头发都白了,不过你肯定没见过,你被囚禁在公主府,又怎能见到呢?” 正在说话间,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瘦马嘶叫,王敏之掩住了口鼻,依稀间,仿佛看到了一道影子坐在了老树桩上。 他的身姿是那么的清瘦,他在低声浅泣,地上的荒草塌了一地,步伐迈向了城里,王敏之泪影闪烁,牵着瘦马,跟在那道影子身后,进入了华林园。 九华台上,风更大了些,吹得那道影子颤颤巍巍,走向了清凉殿前,那天的华容穿的是一件鹅黄衣,在薄雾弥漫中,抚琴饮茶。 王敏之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幕画面,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腰间系着一柄剑,站在不远处,在仔细欣赏一个女子在抚琴,琴声悠悠,荡漾在华林园内。 风快停了,画面已经消散,王敏之来到了母亲抚琴的地方,只看到了地上留下了一行脚印,一直延伸到九华台旁,再看向九华台边缘的那道影子,已变得模糊不清。 他在快要停止的风中摇曳着,微笑着回眸,王敏之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 一位穿着素衣女子,漫步在桃花里,桃红铺满了一地。 上元佳节夜,一身鹅黄衣的华容,走在灯火阑珊处; 建康城里,凤冠霞披的华容,在盈盈烛火里等候; 洛阳城外老树根上,遥望北方的华容,落寞而又孤寂; 有道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只可惜,青花易碎,烟花易冷。 正文 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48、奇怪的李存红 洋洋洒洒的阳光有些轻佻,窗外传来了几声知了的鸣叫,别墅客厅里的光线被窗帘遮的昏昏沉沉,一只在睡梦中的大黑狗,咀嚼着狗嘴,一只爪子下意识的搂住了嘴角的哈达子。 这一动,一不小心整个身体从沙发上摔下来,大黑狗睁开迷蒙的狗眼,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正盛,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午时。 大黑狗一个激灵猛的站起身,狗头愁眉紧锁,心里起了一阵焦躁,现实世界一个小时,在画中乃是一年,这都过了十几年,王济希还安稳的躺在沙发上熟睡,怕不是在画里的任务没完成? 大黑狗想去问问卧室里的李存红,但又怕挨揍,只得提着花裤衩,举起爪子祈祷道: “小子,你一定要醒来,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本狗下辈子的幸福着想啊!” 熟睡中的王济希仿佛听到了大黑狗的召唤,紧闭的双眼竟然有泪水溢出,很快整个面庞都湿润了。 于此, 即使见多识广的大黑狗也不禁疑惑了,狗灵几百年, 闻所未闻, 一只狗爪子不住的挠了挠狗头, 目光在流泪的王济希和悬在空中的那幅画上不停的切换。 渐渐的,悬在空中的《珈蓝寺图》似是失去了灵藴, 缓缓的坠落飘荡,不偏不倚遮住了王济希的身体,只留下一个枯坐女子背影。 大黑狗如释重负, 狗嘴沉沉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翘着二郎狗腿,优哉游哉等着王济希醒来。 王济希只觉得像是沉沉的睡了一觉, 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伸手拭去了眼前遮住的迷蒙,赫然看到大黑狗龇着狗嘴, 坐在不远处。 大黑狗暗笑问道:“小子, 十几年时间,你干了啥?那么不舍得, 咋还哭了呢?” “十几年时间?”王济希纳闷, 看着手上的泪水, 疑问道:“我为什么要哭?” 大黑狗龇着嘴笑道:“那得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王济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想起身, 手不经意触碰到了遮在身上的《珈蓝寺图》时,源远流长的记忆如洪水灌入脑中。 王济希愣住了, 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与华容相识,相知的日子, 攥着手里的画, 泪水更是如涓涓细流下坠,泣不成声。 画上的诗句已然不见, 但那个独自坐在洛阳城外的清瘦背影, 王济希是如此的熟悉, 手指轻轻抚过, 一个女子的一生,俱已藏在了这张薄薄的画纸上。 王济希昂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道:“这都是真的吗?” 大黑狗侃侃而谈道:“真亦假时假亦真,小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遇到了,顺应本心去做了,那便是真。” 王济希温情的看着手里的画,自言自语道:“那便是真的了。” 大黑狗挤了挤狗眼,又言道:“你认为是真,不代表她就是真的, 总之,顺应本心, 以后你还会遇到这样类似的任务,保持本心即可。” 徜徉在时光长河里的王济希, 闻言后讷然, 随即将手里的画抱的更紧了些。 大黑狗开导完了后,又急巴巴的凑上来,嬉笑道:“小子,和本狗说说,这十几年,你都干了啥?” 入这一行时间不久的王济希也没在意,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回到了一千多年前,与华容相恋的故事,有甜蜜,有心酸,有不舍。 说完,王济希就后悔了,因为大黑狗正咧着一张大狗嘴在狂笑,眼睛里的是满满的嘲弄之意,说不出的贱。 “小子,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是啊,又能怎样?”王济希尴尬,鼓着嘴道:“我们人类的事,你一条狗懂个啥?” 大黑狗却是耻笑道:“再怎么说,本狗也不是处狗了, 嘿嘿......” “你还是个处男啊,啧啧,大学是怎么混的?” “怪不得呢!!” 王济希忙不迭起身就去厕所,鼓囊道:“妈的,这条死狗,迟早炖了它。” 人常说,每个男人的第一次都是难以忘却的,王济希大抵也是这般,即使回到了现代,却还是对华容念念不忘,一颗心其实还活在画里。 卧室传出了动静,李存红打着“呵欠”出来了,看到了王济希醒来,脸上闪现过一丝难过的情绪,不过很快掩去了。 随即冷哼一声,正在客厅沙发上洋洋得意的大黑狗,猛地尖叫一声,发现自己翘起来的一只狗腿忽然就没了。 “主人,主人,本狗又咋了?”剩三条腿的大黑狗一瘸一拐,快速跑向李存红,抱着大长腿,苦苦哀求道,样貌甚是可怜。 王济希歪靠在墙上,龇着嘴偷笑,想不到这条大黑狗也有今天? 李存红冷着脸,不予理睬,趾间轻轻一弹,三条腿的大黑狗就被轰到了墙上,四仰八叉,像是一张摊开的大饼,只剩两个狗眼珠子在转动,别墅里瞬间安静了。 待李存红走到另一个洗手间洗漱,王济希于心不忍,才把大黑狗从墙上扣下来,好奇的打量了一阵,也没找到恢复的办法。 大黑狗急了,两只狗眼珠子不停地朝着李存红的方向甩动,王济希立刻就明白了,嘘声道: “你都成这样了,我哪敢去找她?你干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 大黑狗的眼珠子横向来回摆动,意思是它也不知道。 “那等会,等她气消了,我再去替你说情。” 狗眼珠子又上下摆动,意思是知道了,很感激。 “嘿嘿!!” 王济希很没品的幸灾乐祸,笑了笑。 喝醉了酒,宿醉醒来,王济希肚子饿得很,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知道指望不上那个慵懒的女子,幸好昨天的菜还有剩余,只得去了厨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两个精致小菜,不消一会儿就好,端出来时,大黑狗还是呈现一个大饼状,王济希嘿嘿一笑,操着大黑狗抹桌子,余光瞥到,李存红默不作声的坐在沙发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济希莫名觉得李存红的背景很熟悉,是那么清瘦,亦如华容的感觉,只是很快就撇开了这种想法。 华容只是华容,即使她只是生活在画中,也是那么的令人着迷,但也绝无可能是眼前这个女人,单就长相天差地别。 “吃饭了!”王济希把擦完了桌子的大黑狗摆到旁,冲着李存红喊道。 李存红小心的收起了画,收掉了脸上的情绪,擦了擦眼角,走向了饭桌,张开的手久久伸在半空中。 “盛饭啊!”王济希拿着饭勺,纳闷道。 大黑狗的眼珠子急速抖动一下,露出了一丝诡异,准备看好戏,但是王济希毫无察觉,盛了一碗饭后,安稳的坐下,脑中不禁又想起了与华容在建康的家里,日常吃饭的场景。 忽然,大厅里的温度陡然直下,王济希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来,发现李存红的手还杵在空中,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正欲起身盛饭,却是发现自己动不了。 王济希身上裹着一层寒冰,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只露出了鼻孔和眼睛。 李存红冷着脸,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端庄的坐着,一口一口缓慢的吃着,急的王济希的两只眼珠子上下直转溜。 待一碗饭吃完,李存红才冰冷的问道:“你和她成亲了吗?” 然而,即使是不带有丝毫感情的语气,王济希也能立刻意识到李存红嘴里的她是谁,连忙眼珠子上下摆动。 “你待她好吗?” 这是自然的,王济希有快速点了点眼珠子。 只一瞬间,大厅里温度回暖,王济希身上的寒冰消退,手脚能动弹,再看向李存红时,竟然隐隐感到了一丝悲伤之情。 “以后你就住这里。”李存红淡淡说道,手指轻轻一弹,成了大饼状的大黑狗瞬间恢复原样,匍匐到了脚下,用力的甩着尾巴示好。 “你以后和他一起。” 大黑狗只怪异的看了王济希一眼,便想也不想的答道: “本狗知道了,以后绝不欺负这小子,主人,您就放心吧。” 王济希总觉得哪里不对,特别是李存红,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低着头赶紧吃饭,稍后偷偷和大黑狗研究研究。 正文 050、回到37年 37年入冬,东北风“呼呼”的刮着,气温骤然变冷,天上黑压压的一片,使得整个川蜀大地都被蒙上了一层阴郁,敢情是快下大雪了。 东顺城南街,是少府一溜儿有钱人住的地方,王家钟表行的老板王树明家的宅子就在这里,整个一进四出的大四合院,别提多阔气了。 院内有活水绕着假山,一旁载种着绿竹,堂屋的方桌上铺着缎子,摆着盆景,家中柜子里,随意丢着银元和金银首饰等。 说起王树明,那是在整个少府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东大街是少府的商业中心,店铺林立,一年四季,繁华热闹。 王家钟表行,在此地租了三间黄金地段的店铺,共计一百多平米,不但卖瑞士钟表,还卖电器材料比如灯泡电线等。 而此时的王家却是气氛异常,家主王树明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 脸上就像是外面的恶劣天气一般,脸色阴郁, 不苟言笑, 问向两个下人道:“费头子呢?” “费头子”就是调皮捣蛋, 或者跟家里对着干的意思,王树明的儿子王济希, 是东大街出了名的“费头子”。 王济希的“费”还不是一般的费,一般的基本都是调皮捣蛋之类的,大不了花点钱就能摆平, 而王济希仗着学了些西学,整天嚷嚷着要去打龟子,这可是动不动就掉脑袋的事。 王树明最早是川蜀国营南光机器厂的钳工,善修理钟表, 后娶妻吴氏,生下王济希,原本就家境清贫,不得不创业钟表铺, 历经多年终于有所获, 然吴氏却是生病而去。 王树明又再娶李氏,只是多年来, 未尝得一子一女, 所以, 王济希就成了唯一的独子,而这个独子却是只留下了一封诀别信, 就此消失不见了。 要说起这事, 还得从七月初说起,龟子全面犯境, “海城战役”爆发,国内多支精锐部队调集海城一线布防,中央军, 狼军, 川军等地方军悉数登场。 川蜀大佬杨老虎亲率第二十军两个整编师从贵省出发,一路急行军24天到达湘省沙市, 改坐火车于10月8日到达海城战场, 被编入薛将军指挥的第六兵团, 驻守桥亭宅, 顿悟寺,陈家行一线。 与第二十军交战的是曰军精锐部队,空军,战车,炮兵应有尽头,而川军装备与之想比简直天差地别,全军有一半没有配枪,用的是老套筒、中正式,膛线都快磨平了,而且子弹少的可怜。 川军士兵个子不高, 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脚踩一双草鞋,但个个不怕死, 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把刀柄系着红绳的宽刃大砍刀, 这是肉搏战的时候用的。 龟子指挥官百川大将气势汹汹,丝毫不把华夏军队放在眼里,率军连续强攻七天, 空军,火炮将阵地犁翻了一遍,硬是没拿下来。 龟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拦住他们七天的竟然是穿着草鞋,跑了几千公里的穷酸破落户川军,而他们的下一次进攻,等待的将是换防的“托尼钢盔”。 此一战,川军血战七个昼夜,阵地几经易手,全靠着不要命顽强夺回,共计阵亡士兵八千余人,川蜀子弟的血性完全被激发,打出了川军的赫赫威名。 十月底, 海城沦陷,消息传出, 激起全国前所未有的抗战激情,处于大后方的川蜀尤为强烈,川蜀王全国通电, 号召全民族放下成见,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有《告川康军民书》:“凡我国人,必须历经艰辛,从尸山血海中求得最后之胜利,川蜀七千万万人民所应担负之责任,较其他各省更重。” 从十月底开始,少府的大街上张贴满了抗战的宣传标语,许多人走上街头,川蜀子弟纷纷响应号召,争先从戎,力求报国,整个少府的气氛为之一变。 而王家钟表行老板王树明的独子王济希,便是在这种背景下,响应了号召,报名参军,立志杀敌,维护国家。 虽然东北风吹,天气寒冷,又将要下大雪,但是丝毫不影响少府人民的抗战热情,往日最繁华的东大街上,此时人山人海,旗帜标语纵行。 王家的两个下人,被家主王树明派出来寻找王济希,来到了东大街上,顿时被人海给淹没了,哪里能找的到,只得哭丧着脸回去禀告。 王树明狠狠的拍着桌子,指着两人,气骂道:“日尼玛的,你们两个龟怂,杵着能干啥子嘛,把店里停了,通知所有人都去找嗦,就说劳资说的,要是找到人咯,直接捆回来,看劳资今天啷个收拾这个龟儿子。” 两个下人赶紧奉承,低着头几步就窜出门去,加上店里的人,一共有六七个,在人海里苦苦寻了大半天,一无所获。 ...... 少府城外新兵大营里,空旷的场地上,此时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新兵操演,明年开春就得出川,而这些新兵蛋子连枪都没碰过。 川军训练与其他军队不一样,第一项便是刺杀,俗称肉搏战,因为川军穷,枪支子弹供应前线都不够,哪还舍得给新兵蛋子们浪费呢? 更别说统一的灰军服都没有派发,大场地上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人,有长衫的,短马褂,看不出模样的破烂衣服,更有道士和和尚夹杂其中,杂乱无章,瞠目结舌。 两人为一组,提着长木棒互相刺杀,咬牙提气练习刺杀术,口号喊的震天响,倒也不失为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虽然有些“滑稽”而已。 而院墙根下,坐着的几个老兵油子对此却不屑一顾,居中的是一个大光头名叫张天,代理排长,是这帮人的头头,手中举着一杆大烟枪,正在吞云吐雾,眼神迷离的享受着。 左边坐着个一脸猥琐,长得瘦瘦高高像根竹竿似的,名叫毛得旺,是张天的小弟,整天跟在张天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张大爷”热乎的喊着。 右边坐着一个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家伙,名叫章蛋儿,据说有点真功夫,寻常几个人不是他对手,是张天的金牌打手。 袍哥人家讲究义字当头,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张天当初救了团长王德光一条命,这回有了门路,吃上了官家饭,自然忘不了几个跟着的弟兄。 张大爷舒服的吐着白烟,后背靠着院墙,屁股挨着草甸子,大腿一伸开,毛得旺立刻会意,两只小拳拳顺势就挨了上去,轻轻揉捏,那家伙整的叫一个齐活。 “旺儿,劳资要的东西,晚上能到不?上回事情办的不利索,害的劳资吃了亏,这事劳资可是替你记着撒。” 张大爷嘴里说的东西自然就是烟土了。 旧时代的西南地区,农民大规模种植这玩意,不但是市面上流行的硬通货,比大洋还好使,还能充当军饷使用。 上回毛得旺事情没办好,送烟土的刘老麻子迟了一天,那天晚上,可把张大爷折腾惨了,心窝里像是毛毛虫再爬,刺挠人的很。 毛得旺歪着嘴,信心十足道:“啷个事还能迟撒?劳资跟刘老麻子讲了好多次咯,他要是再送迟了,劳资和蛋儿明天去端了他的铺子,锤死他个狗日的。” “张大爷,把心装肚肚里,保证能到。” 正文 051、**张大爷 说起了刘老麻子,毛得旺又贱兮兮的说道:“日尼玛的哦,劳资前几天去刘老麻子店里,你们俩个猜猜,劳资看到了啥子?” 章蛋儿立刻凑过来,问道:“旺儿,你瞧到了啥子?” 毛得龇着嘴笑,旺卖起了关子,故意道:“啧啧,让你猜,你就猜猜嘛,说出来多没劲撒。” “啪!”张天一巴掌拍过去了,笑骂道:“你个龟孙儿,让你说你就说,还跟劳资卖起了关子,赶紧的。” 章蛋儿嬉笑道:“旺儿,非得张大爷治你,你才肯说撒,贱!” “滚滚滚!!”毛得旺冲着章蛋儿连骂了几句,转头就嬉皮笑脸对张大爷道:“劳资一进店,就听到了后头有女人在叫撒。日尼玛的哦,刘老麻子这憨皮哦,上辈子怕是个色鬼投胎的哦,也不顾忌着点人,几块大洋, 买来一个花黄大闺女哦,水灵的。等办完了事, 见着劳资, 脸红的跟柿子一样。” 听的章蛋儿漆黑的脸庞愣是张开了一朵花, 追问道:“旺儿,你问刘老麻子没得, 哪里买的啊?多少钱?还能买到不啦?” 毛得旺尖尖的脑瓜子一转,眼珠子一转溜,道:“劳资觉着刘老麻子买的那妞就不错撒, 那龟孙子的都能当人爷了,白白糟蹋了水灵灵的姑娘。” 然后头一点,眼珠子一撇,继续道:“蛋儿, 你求求张大爷出个面,替你说道说道撒,刘老麻子肯定卖张大爷面子,论资历, 刘老麻子那龟孙见着张大爷还得叫声老哥。” 章蛋儿漆黑的面庞, 露着殷切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吞云吐雾的张大爷, 话还没说出口, 毛得旺就被张大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日尼玛的, 劳资说了多少次没得,都是tm一起混的袍哥儿,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刘老麻子花钱了撒,就是他的, 甭打坏心眼儿,以后少在劳资面前说这事。” “你们俩都给劳资记住咯,谁TM要是坏了袍哥的规矩, 到时候别怪劳资翻脸不认人。” 毛得旺被一顿骂, 却也是不生气,赶紧说好话, 低声道:“张大爷, 瞧你说的, 劳资也就那么一说, 哪还能真坏了规矩撒?逗蛋儿玩呢!” 章蛋儿脸上的笑一顿,撇了撇嘴,就此止住了这个想法。 忽然,大场地上,新兵蛋子们停下了训练,都围在了一起,有骂骂咧咧声陆续从人群里传出来。 “日尼玛的,一个个都反了是吧,赶紧滚蛋,小心劳资抽你尼玛的。” “你个龟孙, 就你不听使唤是吧?” “你TM给劳资等着。” “张大爷,有人闹事,来一下。” ...... 毛得旺一听是李铁子的求救声, 顿时起身, 看着乌泱泱的一帮新兵蛋子把李铁围的个严严实实,快速说道: “张大爷,不好了, 铁子被一帮怂皮围了。” 张天一听,这还得了,蹭的起身,带着毛得旺和章蛋儿,三步两步就赶到了事发地,冲着挡在前面的新兵屁股就是几脚。 新兵们回头一看是张大爷来了,敢怒不敢言,只得赶紧让出一条道,让张大爷和两个狗腿子进去。 李铁子见张大爷来了,顿时底气十足,脸色凶狠更甚,撅着头,冲着一个和尚就骂道: “草拟妈的, 就你呢, 和尚, 劳资说的就是你,要闹事是不?” 又指着一个道士,继续叫嚣道: “一个和尚,一个道士,日尼玛的,敢跟劳资叫唤,不想活了?” 张大爷一目看过去,只见一个胖和尚和一个瘦道士昂首挺胸的站在前面,目不斜视,身后则是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扶着一个站着都费劲的穷憨皮。 毛得旺鸡贼的很,二话不说,就一脚踹向瘦道士的大腿,结果瘦道士大腿稍稍一偏,毛得旺一脚踹了个空,摔倒了地上,引起一帮人笑话。 毛得旺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屁股朝天,丢了面子,骂骂咧咧的爬起身,招呼着李铁子、章蛋儿,准备一道揍瘦道士,找回面子。 “停!”张大爷抬手说道,几人顿时止步,忍下来,脸色不善的看着瘦道士。 张大爷左右晃了晃光头脑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解开了松垮的衣领扣子,歪着脑袋眯着眼,痞气十足的走到瘦道士面前,定定的打量了几眼。 瘦道士身子站的笔直,依旧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似乎眼前根本就没张大爷这号人物似的。 张大爷眼睛一瞪,冲着看热闹的人,大声的吼道: “都TM看事不嫌大是吧?日尼玛的,一个个长本事了,都给劳资站好了。” 看热闹的新兵闻言后,赶紧站成一排,张大爷从松垮的军装上,抽出皮带,板这个脸,挨个检查,但凡有一处没站好的地方,二话不说就是一皮带上身。 十几皮带抽下去,大场地上顿时寂静无声,新兵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吱声,都低下了头,不敢看向张大爷。 毛得旺等几人吊儿郎当的站着,幸灾乐祸的看着张大爷持着皮带,走到了瘦道士跟前,也不管瘦道士站姿标不标准,就直接抽了三下。 瘦道士面无异色,生生抗住了,张大爷冷着脸,继续抽,四下,五下,六下...... 一连抽了十几下,张大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瘦道士清瘦的脸庞写满了刚毅,低头迎上了张大爷充满戾气的目光,愣是没皱一下眉头。 这两人在较劲,但吃亏的瘦道士,身后的书生见情势不对头,一步蹿上前,一把抓住了张大爷拿着皮带的手,冷言道: “够了,把你身上的劲儿带到战场上去,才是个汉子,冲自己人耍恨有什么用?” 当着大几十号新兵蛋子的面,跳出来瘦道士这个刺儿头,张大爷正要立威,没想到又跳出来个刺头,这非但没让张大爷的怒火消逝,反而愈发的旺盛。 张大爷把目光从瘦道士的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这个细皮嫩肉的书生,见其一身富家公子哥打扮,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王济希!” 张大爷快速的在脑子里把这个名字捋了一遍,确认没有官方背景之后,冷笑道: “日尼玛的,你是要出头咯?” 王济希怡然不惧道:“做什么事,都讲究规矩,若是真错了,自然当惩,若是没错,何必要罚?” “规矩?规矩是个啥子?”张大爷忽然笑了,龇着嘴露出一口大黑牙,却是目光中透露着狠色,道:“日尼玛的,跟劳资讲规矩?那劳资今天就告诉你,在这里,劳资就是TM的规矩。” 张大爷瞪着眼,抬起手,一皮带就抽向王济希的胸口,却是被王济希轻松躲过了,惹得张大爷暴露,从腰间掏出盒子炮,抵着王济希的额头。 正文 052、该怎么办 王济希丝毫没有退步,就直愣愣的站着不动,而张大爷嘴角抽搐,也不退让,两人僵持住了,情势十分紧张,就连毛得旺几人也难得的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瘦道士和胖和尚要上前帮忙,被王济希拦住了,坚毅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张大爷看,毫不畏惧道: “你不敢开枪,你要是开枪了,这么多人看着,这件事你捂不住,上头自会有人找你麻烦,特别是现在全民抗战时期,你要是开枪打死自己人,想想你要怎么办?” 不得不说,王济希的话镇住了张大爷,这年头能稳定捞一口饭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张大爷大小也是个排长,说起来也是个官儿,犯不着为了这一茬,丢了铁饭碗。 张大爷死死瞪着王济希,想了想, 收起了盒子炮,指着胸口的铭牌, 轻蔑的说道: “既然你说规矩, 那劳资就说说规矩, 看你是个文化人,知道这上面的字怎么读吧?” 王济希答道:“一营一排长张天!” 张大爷大声的问道:“那劳资是不是你长官?顶撞长官该当何罪?” 王济希愣了愣, 抿着嘴没有作答。 张大爷拿起皮带,龇着嘴角,狠狠抽了三下, 王济希感到胸口火辣辣的疼,咬牙生生抗住了,没有吭声。 张大爷退了几步,抖了抖手里的皮带, 扫视着一帮新兵蛋子,大声骂道: “都TM安生点,谁要再敢给劳资挑事儿,别怪劳资不客气, 日尼玛的一帮穷憨皮, 时间还久,劳资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 不信就来试试, 看是你的皮硬, 还是劳资的皮带扎实......” 张大爷刚刚发完了一通火,猴精的毛得旺赶紧递上来大烟枪, 恭维道:“张大爷, 跟一帮穷憨皮置个啥子气嘛,来来来, 抽一口,消消气。” 李铁子不知哪里搬来一张椅子,张大爷顺势坐下, 翘着二郎腿, 抽着大烟枪,嚣张的看着一帮新兵蛋子乖乖站着。 晚上, 回了宿舍, 不多话的瘦道士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 递给了王济希, 两人擦着创伤药,胖和尚坐在床上打坐,下午站得虚脱的赵长生躺在床上休息。 另外几个室友聚在一块,不知小声嘀咕着些什么,商议了好一阵,其中有一个山上打猎的好手叫长贵,走到王济希小声道: “王先生,你是读过书的,不比我们这些个大老粗,一棍子打下去嘣不出一个屁来。我们都是来打龟子的, 不是来受那个龟孙的气的,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撒,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要不, 王先生,你带个头,我们一道去团部说说清楚, 实在不行,去别的部队,总比好过在这里撒。” 王济希又看向了和长贵一道的憨憨的大牛和贼眉鼠眼的钱雀子,问道: “你们俩什么想法?” 大牛憨厚道:“王先生,你说啥子就是啥子嘛。” 钱雀子没吱一声,往大牛身后靠了靠,点了点头。 王济希皱起了眉头,首先张天这帮**都是袍哥里面的,而且听说团长王德光也是袍哥人家,当初张天救了王德光的命,所以才给进来当了个排长。 这么一想,若是去告状了,说不得王德光不会理这等小事, 反而滋生了张天的嚣张气焰,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王济希看向了众人,踌躇道:“上头派的连长就要到了,再看看, 要是和张天一个样, 咱们到时候再想其他办法,全国这么多抗战的部队,总有一个要咱们的。” 钱雀子突然神秘兮兮道: “王先生,搞不好张天直接当连长咯,我看其他的连长都到了,啷个咱们就木得连长撒?” ...... 无独有偶,张天宿舍里,烟雾缭绕,几个大烟鬼躺在床上,放浪形骸,衣衫不整,贪婪地在腾云驾雾,毛得旺道: “我说张大爷,你是真不急还是假不急撒?当初要不是你救了王大爷,哪还有他今天的王团长哦?连长都空了这么久,你去找王大爷一说,他还能驳了你的面儿?一个连长对王大爷来说,也不是个大事嘛。” 李铁子紧跟着道: “是哦,是哦,张大爷,你往上升个位位,下面的给弟兄们也坐坐撒,劳资往祖上数十代,也没有个当官的,我要是当了排长,家里老祖坟就算冒青烟了。” 毛得旺鄙夷道: “铁子,你可算了吧,今天下午要不是张大爷出面,保不准要挨一帮新兵蛋子的揍,还好意思当排长,说不去也不怕丢了张大爷的面儿。” 李铁子摸出了一个军帽,朝着毛得旺扔去,自夸道:“除了劳资,你们哪个还能当得起排长哦?不是劳资吹牛皮,就那一帮怂皮,几天就能给他们整的叫劳资小爹爹。” 毛得旺笑道:“一边去,你TM的,一天天尽吹牛皮了。” ...... 两个人为争一个排长,唇枪舌战,章蛋儿在一旁滋滋笑着,也不掺和,反正轮不到他,倒是吵得张大爷心烦,撩起大烟枪,一人抡了一下,骂道: “日尼玛的,劳资还没当连长,你们俩个龟孙就窝里斗,都TM闭嘴,别给劳资添堵,这几天,劳资寻个空,找王大爷说说。” “不是,张大爷,咱们自个人,儿关上家门好说事。”毛得旺还想继续说排长给谁当这件事,冷不丁又挨了张大爷一脚,就此闭嘴不再说。 李铁子张着嘴笑,靠在了墙上,大口抽着大烟枪,心里却是在想,明天怎么整那一帮新兵蛋子。 正文 053、打群架 昨夜大雪悄然下落,整个川蜀大地都被盖上了一层厚被子,早上天刚亮,有急速尖锐的口哨声响起,然后是连续不断的“砰砰”踹门声。 隔壁二连长杨大标,地道的川蜀汉子,从内战里走出来的,对着还在熟睡的新兵蛋子就是一顿臭骂。 “日尼玛的怂皮,还睡啥子睡?龟子都要打进来咯,还睡你妈卖批。” “赶紧滚起来训练,听到没得?” “砰!” “还往里缩,就你这样子的,上了战场也是个逃兵,劳资第一个毙了你。” “还有你个怂皮,穿个衣服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有这功夫,龟子早就冲上来咯。” ...... 王济希弓着身子缩在被窝里,被冻得迷迷糊糊,听着二连长的叫骂声,一个激灵翻起身,快速往身上套衣服,喊道: “都别睡了,起来了!起来了!” 瘦道士和胖和尚行动迅速,跳下床,三俩下就穿好了,就属睡在门口的钱雀子最懒,王济希嚷嚷了几声,这小子一点反应没有,裹着薄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外面大场地上,新兵们正在清理积雪,整个一连起来的没几个,就王济希和瘦道士几个人,跟着二连的人一起干活,一起训练。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一连的人才蜂拥而出, 一股脑的涌向食堂大门口, 被二连长杨大标堵了个结识, 没给好脸色,迎头痛骂道: “你们一连这些龟儿子,懒的跟个猪一样, 训练干活不见人影,等到吃就来了, 准的很。日尼玛的, 都TM外面站着, 老实等着,等劳资的兵吃完了, 再进去。”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王济希也只能忍着气,在门口等着, 好在二连长看到了, 指着王济希一行人, 道: “你们几个进去。” 本来下大雪, 天气就冷,军服又没发, 好多人都是穿着单衣,有的还赤着脚,真是又冷又饿, 就盼着早上吃一口热乎的,好暖暖身子。 结果被二连长堵在了门口, 要是对一连的人一视同仁,都不给进去, 这大家也能忍,偏偏王济希他们几个进去了, 这就不公平了。 一连中有个歪戴着破毡帽的就不服气,指着王济希一行人的背影,质询道:“他们也是一连的,怎么就进去了?凭什么不让就我们进去?” 二连长先是走近了,二话不说,一脚踹向了戴着破毡帽的人,身后的几人被吓着了,迅速闪开,破毡帽一屁股摔在了雪地里,身子一扭,爬起来狠着脸嚷嚷。 二连长一个大耳瓜子上了脸,打的破毡帽嘴巴子一歪,其余一连的人着实被震住了,没一个敢吭声,纷纷低下头,不敢看二连长。 那破毡帽挨了揍,老实多了,二连长属实看不上这些人,一点血性都没有,讥笑道:“他们几个早上干了活,劳资亲眼看到的,你们这些怂皮还在睡尼玛的觉。” “不服?日尼玛的怎么不早起干活训练?就你们这些怂皮货,也配吃饭?” “日尼玛的,吃屎还差不多!” 远处慢悠悠走来一行人,领头的张大爷搂着膀子,身后跟着毛得旺和李铁子几个, 一连的人自觉地给让开了一条道。 张大爷不屑的瞅了一眼二连长,径直走到跟前,戏谑道: “几天不见, 混了一身皮, 口气也大了不少, 就TM你拦着劳资的兵, 不让进去吃早饭的?” 二连长轻蔑的“哼”一声,眉头一挑,就地往食堂门槛上一坐,拦着路,仰头迎着张大爷的目光,毫不含糊道: “就是劳资拦的。” 毛得旺从身后喊道:“好狗不挡道,赶紧滚,别妨碍张大爷吃早饭。” 二连长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朝着后面的毛得旺,蔑视道:“这是谁家的狗,该管管的。” 毛得旺鼻子一抽,就要上前,被张大爷一只胳膊挡住了,同时火气被激上来了,轻轻弯下腰,紧盯着二连长的眼睛,冷声道: “劳资,再问你一次,让,还是不让?” 二连长没说话,只头一歪,身后几个二连的人立刻会意,顿时用身子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虎视眈眈的盯着张大爷一行人。 章蛋儿,李铁子,毛得旺也不怂,往前一顶,开始对峙,张大爷一眼扫过,心中怒气更甚,大骂道: “劳资给你脸了是吧,一个破连长也敢在劳资跟前嘚瑟,日尼玛的。” 张大爷回头冲着一连的人喊道: “弟兄们,二连的人不让咱们吃饭,怎么办?” 一连的人见张大爷出头,顿时有了主心骨,个个起了劲,跟着大喊道: “冲进去,锤TM的。” “张大爷,干TM的。” “冲!” 眼见要打群架,这时,食堂里二连的人喊道:“连长,咱们的人都吃好了。” 杨大标轻蔑一笑,大手一挥,二连的人让开了一条道,与张大爷眼神隔空交汇后,带着二连的人扬长而去。 一连的人乌泱泱的往食堂里头冲,处于最前头的毛得旺,美滋滋的捧着碗,结果郑结巴用大勺子在桶里搜刮了一圈,才勉强给了半碗。 毛得旺气的把碗往地上一摔,揪着郑结巴衣领,怒道: “郑结巴,你TM什么意思,就打这么点,够给谁吃的?” 郑结巴一手提桶,一手拿着大勺,结结巴巴道: “谁.....谁......让你你们......来来来来迟了,二二连的的......都都都吃完.....了。” “日尼玛的!”毛得旺从桶里搂了一把剩饭,快速往嘴里一塞,朝着外面焦急喊道: “张大爷,咱们被二连的耍了,TM的,早饭都被那帮龟孙吃完了,一点都不剩。” 这还的了,许多人来参军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有饭吃,食堂里顿时炸开了锅,张大爷一脚踹翻了桌子,一声不吭朝着外面走去,怒气值已经拉到了最满。 身后跟着一连饿着肚子的人,大家怒气冲冲走向正在训练的二连,双方就此在大场地上拉开了阵势。 张大爷瞪着眼,气势汹汹走向了杨大标,张嘴就骂道: “跟劳资玩这一套是吧?” “日尼玛的,你一个连长算个屁,敢不让劳资吃饭?” “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解释,这事完不了!” “要么你站着,要么劳资站着。” ...... 二连长杨大标既然敢做,自然就不怕张大爷找事,胸膛往前一顶,把张大爷撞的往后一退,不在意道: “劳资早听说你名头,张天是吧,这事就是劳资干的,你能怎么着吧?” 二连长扫视了一眼后面群雄激愤的一连,更加的不屑道: “一帮怂皮,想打架?来啊,劳资刀山火海走出来的,还能怕你们这帮怂皮?” 张大爷被拂了面子,自然忍不了,眼睛一眦,抬起就是一脚,踹向了二连长,身后跟着的毛得旺,李铁子,章蛋儿顿时冲向了二连长。 二连的人哪能让连长给欺负了,一窝蜂的冲上去,一连的人也加入了战场,整个大场地上,一百多号人,冰天雪地里打起了群架。 张大爷是抽大烟的,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呼呼直喘粗气,被二连的一个新兵一脚偷袭踹翻了,另一边章蛋儿大杀四方,一人放到了七八个。 大场地上,双方人马打的热火朝天,见情势不对,王济希和瘦道士等人鼓捣了几句,冲进场子,开始劝架。 张大爷这人吧,虽然是个兵油子,但讲义气是实打实的,王济希一手扶着起来,另一边瘦道士拦着二连长,胖和尚顶住了发了狂的章蛋儿。 张大爷挣脱不开王济希的束缚,红着眼,骂道: “你TM是一连的还是二连的?你要是一连的就放开劳资,跟着劳资一起去锤他狗日的。” 王济希道:“赶紧叫弟兄们停手,等会出了人命,你逃不掉。” 张大爷梗着脖子,脸上通红一片,道: “去你TM的,赶紧放开劳资,别几把废话。” “赶紧放开,不然劳资对你不客气。” ...... 正文 054、江湖规矩——单挑 “嘣嘣!” 两声干脆的枪响从门口传来,大场地上所有的人吓了一跳,顿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从军车上走下来一行人,气呼呼的直冲过来。 为首的便是团长王德光,矮矮胖胖,穿着军大衣差点托着地,手中的枪还在冒青烟,寒着一张脸,吓人。 孙刚是从“海城战役”活下来的老兵,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王德光刚好缺个一连长,就舔着脸找师部,一顿忽悠把孙刚要过来了。 王德光亲自送孙刚上任,一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视,二来今天刚好有运送军衣的车,想着搭个顺便车,还有就是想看看这批新兵咋样? 倒是想不到,上头派来的督察员李茹也要来,正好碰上了两个连打群架,让王德光丢尽了老脸,走到二连长身前,一脚就踹翻了。 另一边,张大爷这回知道事情搞大了,出了篓子,也不敢作声,不过,还是逃不掉王团长的一脚。 王德光吼道:“警卫长,把这两个违反军法的龟儿子,绑起来,关禁闭,没劳资的允许,谁都不许见。” 警卫长把长枪往身后一收,大声应道:“是!” 几个警卫员凶横的冲上去,将二连长和张大爷按倒在地上,绑的个严严实实,嘴都给堵住了, 场面一时冷清, 没一个人敢上前说情。 若是按照军法处置, 那可就远远不止关禁闭这么简单了,督察员李茹一头齐耳短发,干净整洁的黄军装, 显得很干练,最终给了王团长面子, 没有说什么了。 王团长黑着脸道:“一帮怂皮, 刚进来就闹事, 想TM吃枪子是吧?都TM吃饱撑着了,中午饭都不要吃了, 日尼玛的。” 指着孙刚道:“这是孙刚,杀了几十个龟子,刚从‘海城’回来, 以后就是一连长。” 又说道:“孙连长, 以后这帮怂皮就指望你了, 要是不听话, 该打打,该骂骂, 劳资绝不吭声。明年开春就要出川了,这帮怂皮枪都摸过,你要多费心, 不然上去只能送死。” 孙刚挺直了腰杆子,行军礼大吼道:“是, 孙刚收到。” ...... 张大爷和二连长关了禁闭,新兵们收到了新军装, 王德光巡视了一遍后就走了,但督察员李茹却是留了下来, 说是查看新兵资料。 大场地上,一连的队伍站的歪七八扭,连长孙刚黑着脸,从每一位新兵面前走过,认真的打量着每个人的脸庞。 一圈过后,孙刚回到了众人前头,冷着眼不说话,新兵们就只好站着,一战就是一个小时,本就歪七八扭的队伍,又添加了一丝垂头丧气。 王济希和瘦道士等人,倒是无所谓,本就练过武,这都不算什么事,而打猎的长贵和庄稼汉子大牛也能坚持,唯有钱雀子支持不住了。 新兵的一举一动都入了孙刚的眼里,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一想到要带着这帮怂皮去跟凶狠的龟子战斗,顿时心里没了底。 想到王团长之前忽悠人的时候,把这帮新兵夸上来天,个个都是不怕死的汉子,孙刚心里就止不住郁闷。 “日尼玛的,被忽悠了。” 正好,毛得旺他们几个,站的太久,腿酸的不行, 竟然堂而皇之蹲下了休息, 这无异于点燃了孙浩心里的小火山。 孙浩眯着眼,指着毛得旺几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毛得旺头也不抬,吊儿郎当的回道:“毛得旺。” 孙刚忍着气, 又问道:“你呢?” “李铁子。” 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孙刚的天灵盖,呵斥道:“毛得旺,李铁子,出列!” 俩人根本没当一回事,站起身,慢悠悠走出队列,松垮的军服,吊儿郎当的站着,活脱脱一副地痞流氓的形态。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俩人直接撞倒了孙刚的枪口上,势必要杀鸡儆猴,来立威,王济希嘴角诡异一笑,只觉着是俩大傻帽。 “那个兵,你笑什么?劳资问你在笑什么?” 王济希还没在意孙刚在喊自己,心里正偷着乐呢,直到孙刚气冲冲走到跟前,厉呵道: “劳资问你笑什么?” “回答劳资的话?” 王济希眼睛眨巴眨巴,顿时尴尬了,指了指自己,委屈道: “连长,我没啊,我什么也没笑。” 孙刚正在气头上,才不管王济希如何解释,吼道: “出列!” 王济希撇了撇嘴,只得乖乖出列,走到了毛得旺和李铁子身边站好,准备承受连长的怒火。 孙刚怒目瞪着三人,道: “两个兵油子,站没站相,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白白糟蹋了粮食。” 又愤怒的指着王济希的鼻子,骂道: “特别是你,学生兵,鬼精的很,劳资之前就注意到你了,一连和二连打架,你不但不帮一连,还拉着一连的人,现在看到战友受罚,竟然还TM笑。” “没集体荣誉感的兵,劳资不要,你哪里来,哪里去,赶紧滚。” 本来王济希忍着被骂,耳朵一闭也就过去了,但是一听到要被赶走,顿时急了,任务还没完成,哪个要回家的军官还没找到呢! 王济希耐着性子解释道:“连长,我只是想拉架,没别的想法.......” 孙刚挥手打断,怒道:“你当劳资没打过架?打架不知道拉别人,拉自己人?赶紧滚,别几把废话,劳资最见不得你这种人。” 妈的,王济希也来了脾气,一再的忍让竟然是无休止的嘲讽和谩骂,虽然参军是为了工作,但不也不是想打龟子么,然而就换了这么个结果。 “连长有事说事,别人身攻击,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你提出来,我改正。还有我参军抗战,你无权赶我走。” 王济希斜着眼,针锋相对,说的有理有据,倒是让孙刚多看了一眼,但上下打量了一眼后,见王济希生的细皮嫩肉,顿时为之不屑。 “你这样的,拿拿笔杆子还行,真要真枪实弹与小鬼子拼命,劳资怕吓得你尿出来。” 王济希心里憋着火,当年在南北朝带着五千骑兵渡过黄河,冲进北魏腹地一顿防火杀人都没带怕的,还能怕一个小小的连长不成? 只冷冷的说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充满挑衅的话语一出,现场气氛顿时一滞,毛得旺和李铁子在一旁起哄,其他新兵也都打起精神看八卦。 孙刚被激怒了,一眼瞪过去,其他人就都消停了,再瞪向寒着脸的王济希,边脱衣服,边勾了勾手指头,意思是江湖规矩,单挑。 王济希根本就不带怂的,虽然这具肉身有些弱,但手脚功夫经验还在,脱了新军装,扔给了瘦道士,就走上前。 宿舍二楼拐角处,督察员李茹正饶有趣味的,盯着大场地上的两人看,孙刚会的招式都是杀人技,每一招都奔着致命处来。 刚巧,王济希也不差,气势雄浑,与孙刚拳拳对轰,丝毫不惧,几招过后,孙刚渐渐体力不止,身上的伤口扯得嘴角一龇,钻心的疼。 王济希见势收拳,也看出来了,孙刚有伤在身,腋下都浸出了血,愣是没皱一下眉头,是条汉子。 而孙刚也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竟然会拳脚功夫,还真不是花架子,所谓不打不相识,顿时有了好感,再说队伍里有个文化人,给一帮斗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写写信也是不错的。 只是,在远处观看的督察员李茹,脸上却是起了一丝凝重,一个会功夫的文化人,会不会是间谍呢? “王济希!” 李茹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转头去了房里,开始查阅个人资料。 正文 055、皖之先生 一连长孙刚到位,训练工作很快步入了正轨,人如其名,亦如一个“刚”字,做事情很是坚决和刚毅,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但凡有新兵拖拉轻则一顿臭骂,重则体罚。 几天训练下来,一连懒散的面貌焕然一新,即使连毛得旺和李铁子这两个刺儿头,也不得不暂时收敛了些,就等着张大爷出来,好继续“作威作福”。 由于王济希这几天表现良好,行事作风很对孙刚的口味,在孙刚的推荐下,当上了一排长,带着瘦道士,胖和尚,和打猎的长贵等。 而二排长,则是关禁闭还没出来的张大爷,手下是毛得旺,章蛋儿,李铁子等一棒子袍哥人家。 大场地上,新兵们顶着严寒,训练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两人为一组,手中提着木砍刀,按照连长的指示,互相拼杀,一连好几天都重复一个科目。 隔壁二连长关了禁闭,副连长都开始带着新兵蛋子摸枪杆子了,那家伙,看的一连的新兵一脸的羡慕。 反观一连,除了连砍刀还是练砍刀,还不知要练到什么时候,耐不住寂寞的人大有人在, 二排的毛得旺尖脑袋话多, 眼睛滋溜一转悠, 一连串的酸话冒出来。 “天天练大刀片子,大刀片子,有个啥子用哦, 枪杆子才是硬道理撒。”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好几个人的附和。 “是撒, 拿着大刀, 还没冲到敌人跟前, 就被小龟子一枪嘣咯。” “莫不是以为还是义和团撒,哈哈......” 孙刚瞥了一眼二排起哄的袍哥们, 又见大家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便让众人停下了训练,指着王济希, 沉声问道道: “这帮怂皮都不理解劳资的苦心, 你是咱们连里唯一的读书人, 你来说说, 劳资为啥子要这么干?” 这还不简单,无非一个穷字呗, 王济希脱口答道: “因为咱们川军穷,不像中央军和狼军,个个都配枪, 咱们只有一半的人有枪,剩下的就只能拿大刀和龟子拼命。” “川耗子”的“穷”在全国是出了名的, 一身破军装,一双破草鞋, 还有一柄红绳宽刃大砍刀就是川军的标配,这个大家都知道, 说到这里,又不免有些丧气。 毕竟,大家同是抛头颅,洒热血与龟子拼命,凭啥中央军清一色的美式枪械,狼军托尼钢盔,就连阎老西都比川军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毛得旺翻白眼,撇着嘴,抱怨道:“日尼玛的,这不是让咱去送死撒。” 李铁子往下一蹲,继续说道:“送死还有个响声,就咱这去了,一个枪子的事,都不带有动静的,白死了。” 这两个人的引来了更多人的抱怨,起了连锁反应...... 王济希是过来人,深知抗战初期,就是在拿人命抗,单就一个“海城战役”,双方共计投入了约莫一百万人,龟子伤亡数在四万左右,而我军则是三十多万,这个战损比是非常吓人的。 大家窃窃私语讨论着,普遍情绪有些低迷,孙刚一声不吭的看着众人,面色依旧刚毅, 凛冽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王济希哪会想到,就这么一个问题, 搞得大家垂头丧气, 像是霜打的茄子,正欲说一些激励的话语,却是突兀的听到了大牛的声音。 大牛憨憨的脑袋,却是露着明亮的眼神,坚决道:“我们不是送死的,是去杀龟子的。” 毛得旺叹着气,瞅着大牛,不屑道:“你晓得个锤子哦,枪都木得有,还杀龟子?” 一口痰吐出,继续道:“杀个锤子的龟子哦。” 李铁子补充道:“就是,送死还差不多。” 章蛋儿黑黑的脸庞,皱到了一起,陷入了深思,媳妇还没娶呢,怎么能死呢? 大牛却是不管,定定的说道:“一条命换不到一个龟子,那就拿两条命换,两条命换不到就拿三条命换,三条命不够就四条,俺家先生曾经说过,我们国家有四万万人,就有四万万条命,龟子一共才多少条命,到最后,肯定是咱们赢。” 这一席话着实让王济希震惊了,打死也想不到,会是从一个老实庄稼汉嘴里说出来话,对大牛的影响,大大改观。 王济希试探的问道:“大牛,你家先生是谁?” 大牛瞬间沉默了,眼睛起了水雾,却是迎着众人的目光,骄傲的喊道:“俺家先生是皖之先生。” “轰!” 大家都震惊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大牛。 毛得旺的喉结上下耸动,没再说话。 李铁子缓缓站起了身,脚把地上的痰来回摩擦了又摩擦。 皖之先生啊,相信没有人不知道的,当年惨死在了巴黎,引起了举国愤慨,整个世界都进行了哀悼。 在国人的心目中,皖之先生的离去,是一块永远不能揭开的伤疤,是一句讲不出口的悲痛。 十几年过去了,每每谈及此事,无不心情沉痛。 皖之先生用他的实际行动,鼓励了一代国人,希望慈善基金会,至今依旧在基础教育建设方面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先生的遗志得到了很好的延续。 而先生那一年,在瑛国公使馆前喊出的:我的华夏梦,影响了整整一代人,无数人在默默为此努力着。 虽然皖之先生已经离去许多年,但在大家心里头,先生又何曾离去过呢? 恰似从未离开过一般。 “嘶!”王济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无比的震撼,要知道后世人就没有不知道皖之先生的,虽然先生的生命很短暂,却是像一颗炙热的流星滑过近代史的夜空,给予国人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一听是皖之先生说的话,大家的情绪顿时变得亢奋了些,就连毛得旺和李铁子都难得的正经了许多,有人问道:“大牛,皖之先生可还说了别的话?” 大牛掰着手指头数数,木讷道:“先生在18年夏天,与豫才先生喝酒时说过,30年就能挺直腰杆子,俺笨,总是忘了还剩多少年。” “11年。” 王济希称口答出,因为11年后,这个国家将会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界各国面前。 毛得旺尖尖的脑袋,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冲着大牛问道:“皖之先生真的说过这话?真的就只要11年?” “不会吧?” 大牛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俺记得很清楚,先生肯定说过。” 大家顿时欢呼了,因为皖之先生的话,就没有人不相信的,一想到距离先生当初定下的日期就剩下了11年了,这如何能不高兴欢呼呢? 一连和二连没有了颓靡的气氛,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讨论着,情绪十分高涨。 王济希把目光从大牛身上移开,看向了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借此机会加油打气,热血喊道: “11年,距离先生定下的时间就剩下11年了,弟兄们,你们信先生的话吗?” 大家想也不想,异口同声的喊道: “信!” “信!” 低迷的情绪在一声声呐喊中,被彻底扫空,火热的气氛在蔓延,这一张张热切且充满希望的脸庞,狠狠的拨动了王济希这个后世人的心弦。 正文 056、不怕死,不后退 新时代里,生活在幸福中的人,想通过一些浅显的文字,去尝试了解一个绝望的时代,正如一个家庭富裕的公子哥,在试图幻想穷人的生活是什么样。 这是荒谬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啊? 这个民族过去百年所遭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民族自尊心被践踏了一地。 绝大部分的国人连饭都吃不饱,穿不暖,活着,成了最大的奢望。 而此刻,这个孱弱的民族又遭遇了外敌的入侵。 这些,都是后世人所无法想象的。 被这个时代所感染的王济希,俨然成了一个冲动的热血青年,挥舞着胳膊,继续高亢的喊道: “龟子也就长了一个脑袋,一刀下去也得玩完,咱们装备不如他们,但是咱们人多,换到最后,肯定是咱们胜利。” “龟子来到咱们的地界上,死一个少一个,可是咱们呢? “死了爹还有儿子,死了老大还有老二,男人都死光了,还有女人,只要咱们不怕死,怕死的就是龟子。”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怕死,不后退,因为咱们是打不死的川军。” 所有人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点燃。 孙刚浑身热血澎湃,仿佛是回到了海城战场上,天上是龟子的飞机,对面是龟子的大炮,一波接着一波的轰炸后,阵地变成了一片焦土。 装备精良的龟子端着枪一窝蜂的冲进了阵地,双方进行惨烈的肉搏战, 龟子的刺刀刺穿了青春的胸膛, 我方的大刀砍掉了龟子的头颅。 整整三天, 龟子发动了一轮接着一轮的强攻,而不怕死的川军将士,扛着炮火, 愣是用大刀砍翻一波又一波的进攻,顽强的守住了阵地。 短短三天的时间, 川军付出了8000多条年轻的生命, 而孙刚他们一个连一百多号人, 死了一大半。 想及此,孙刚心里起了一阵涌动, 眼睛红红的,鼻子莫名的有些酸楚。 一把系了红绳的宽刃大砍刀,被重重的插进了雪堆里, 孙刚看向了一众新兵蛋子, 强忍着哽咽道: “海城战役, 劳资就驻守在陈家行一带, 和龟子连干了三天,知道劳资靠的啥子守阵地的吗?” 孙刚指了指插在地上的大刀, 猛烈的喊道:“就是它,大刀,咱们的枪比不过龟子, 但咱们的大刀比的过龟子的刺刀。” “龟子的大炮飞机怕误炸了他们自己人,所以龟子冲进战壕, 劳资就和他们肉搏,他刺劳资一刀, 劳资就砍他一刀,一命抵一命, 死了也不亏。” 说到这,孙刚红红的眼睛,看向众人,询问道: “现在知道劳资为啥子,要你们练大刀了吧?” 新兵们涨着脸,齐齐回道:“知道了!” 孙刚又大声的吼道:“知道没有?” 新兵们整齐划一的喊道:“知道了!” 一声声呐喊,冲破了小小的大场地,大家的干劲更足了,使劲的练习着大刀片子,再无一声抱怨。 ...... 前几天停了的大雪,今天又“簌簌”的往下落,入了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但新兵营里却是火热的很,丝毫没有畏惧寒冷的意思。 即使天下的大雪在飘落,但大场地上依旧不缺新兵训练的影子,孙连长身先士卒,带头练习劈砍,一连的精神风貌在发生质的飞跃。 不过,也就是在下雪的这天,关了许久紧闭的张大爷终于是出来了,在与孤寂独处的这些天里,张大爷依旧坚挺,该吃吃,该睡睡,根本没往心里去。 摇摇欲坠的破门框里,露出了张大爷的身影, 打着呵欠,伸着懒腰, 提着大烟枪,一步一步踏进了雪里,有些冷,张大爷习惯性的搂住了胳膊。 隔壁禁闭室里,二连长杨大标龙拳虎步的走出来,正巧碰到了张大爷,两人隔着“簌簌”下落的大雪,四目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架势。 机灵的毛得旺上前用身子挡住了,生怕张大爷的倔脾气上来了,又要打架被关禁闭,只朝着身后一瞥,再吐上几句酸话。 “日尼玛的,出门碰到鬼,张大爷,咱们赶紧走,免得沾上了晦气。” 另一边,二连的邱长腿,回道:“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哦,怕是分不得清。” 身后的大屁股郑大狗,脑袋一顿,风凉话马上就来。 热乎的朝着张大爷喊道:“这不是张连长嘛!” 邱长腿立即纠正道:“大屁股,看清楚人在说话,这是张排长,小心孙连长听到了,给你小鞋穿。” 大屁股表示受教,朝着张大爷道歉道:“诶呦,张排长,不好意思,喊顺口了,一时没改过来,见谅哈。” 二连的邱长腿和大屁股的唱双簧,让张大爷本就泛黑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一片,比下大雪还寒。 王团长来的时候,二话不说直接将两人关了禁闭,张大爷还不知道自己手到擒来的连长,变成了煮熟的鸭子——飞咯。 李铁子瞪了回去,道:“日尼玛的,赶紧滚,小心劳资收拾你。” 大屁股回怼:“你又不是连长,还敢教训劳资,你算个鸡毛?” 张大爷的心被二连的刀子戳的全是洞,板着铁青的脸,拨开了挡在身前的毛得旺,走向了杨大标,对视道: “劳资还真就不把你这个连长放在眼里,以后路还长,你TM最好小心点。” 杨大标顶了回去,冷笑道:“小心的是你,别栽劳资手里,否则有你受的。” 雪中遭遇战没打成,双方互相放了几句狠话,不欢而散,各自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张大爷一声不吭,倔强的昂起头,背着双手走路,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他张大爷是谁啊,只要在少府地界上混的,就没有不认识张大爷的。 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岂能被这点事儿给绊住了脚? 张大爷冷哼一声,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大场地上,正在训练的一连,轻蔑一笑,招呼道:“走,会会新来得了连长。” 毛得旺立刻凑到了张大爷的耳边,将这一段时间里,一连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快速说出。 正在顶着大雪训练的一连,因为张大爷的出现,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张大爷单就人往那里一站,就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存在,新兵们窃窃私语,目光中透露着畏惧。 有了张大爷的撑腰,毛得旺终于有了底气,挺直了腰板,说话也硬气了,对着孙刚说道: “连长,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张大爷,来归队了。” 正文 057、张大爷归来 那天张大爷打群架,被王团长关了禁闭,孙刚亲眼看到了,这些天又把一连摸了个透彻,自然知道这位张大爷是何方神圣。 王济希私下里与孙刚说过,摆平了这位资深袍哥,就等于摆平了一连,孙刚深以为然。 面对,站着在雪中,不说话的张大爷,以及其挑衅的目光,孙刚只平淡回了两个字: “归列。” 没有想象中的天雷对地火,张大爷以为孙刚是个怂货,不屑的瞧了一眼,缓缓的归列。 火热的训练继续,雪中的大刀片子继续挥舞,在一片火热中,有一块地方突兀的冷清了。 张大爷把刀杵在地上,坐在刀柄上,架着二郎腿,毛得旺,章蛋儿和李铁子学的有模有样。 孙刚叫停了训练,喊道:“张天,毛得旺,章蛋儿,李铁子,立正。” 四个人缓缓起身,吊儿郎当的站着,衣服松松垮垮,有气无力的,与周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摆着就是来挑事的。 孙刚问道:“为什么不训练?” 张大爷道:“劳资从小就玩刀,出来混的,谁不会玩刀,这玩意有什么可学的?” 毛得旺趁机炫耀,说道:“当年, 张大爷一个人在少府王家巷, 一人砍翻了十个, 论玩刀,张大爷那可是玩刀的祖宗。” 这战绩确实够彪悍,大家一脸的惊讶, 不过孙刚却是笑着问道:“张天,毛得旺说的可是真的?” 张大爷斜着眼不语, 抬头望向了天下的雪花, 意思是承认了。 “一排长, 取刀来!”孙刚命令道,踩着薄薄的积雪, 缓缓走到张大爷面前,俯视道:“练练?” 张大爷自然不虚,眼一瞥, 应道:“练练就练练!” 新兵们迅速让开了一个场地, 王济希提着刀来, 递给了张大爷。 这会儿, 雪下的小了些,如柳絮飞舞, 两人不管不顾,迅速摆好了阵仗,互相看着对方。 边上的新兵们在大声叫好, 有的支持孙刚,有的支持张大爷。 “连长, 使点真家伙!” “张大爷,露两手瞧瞧。” “干!” ...... 不过, 王济希却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两人顶上了, 又是使得真家伙,万一不慎,怕是要伤,便说道: “要不,刀口给包起来,免得伤了自己人。” 张大爷眦着眼,抹了一把鼻子,嘴角起了一抹歪笑,紧盯着孙刚,道:“真家伙,才有意思嘛!” 孙刚恍若未闻,冲着对面的张大爷喊道:“我是连长,理当让让,你先来。” 张大爷一个箭步冲上,一轮白光砍向了雪中,落向了孙刚的身子,这一刀势大力沉。 孙刚身子往右一撇,避开了,顺势一脚踹向张大爷腰部,张大爷被踹的后退了几步。 不待张大爷反应,孙刚欺身而上,一记重刀迎头砍上,张大爷没来得及躲开,只得侧着身子,把刀刃架在肩膀上。 “梆”的一声响。 张大爷被砍的单膝下跪,右肩膀顶着刀刃, 堪堪挡住了。 紧接着,孙刚的第二招就来, 一记斜刀, 精准砍向张大爷脖子, 这要是砍实了, 非得脑袋搬家不可。 众人看的心惊, 大雪天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张大爷打架经验丰富,顺势往地上一滚,虽然有些狼狈,但却是有惊无险的躲过了。 孙刚向前跨出一步,一记力劈,拦腰砍下,张大爷手忙脚乱,身子飞快的打几个滚,连刀也顾不得拿,这才险之又险的躲过了。 小雪还在下着,孙刚却收起了刀,抱肘而站,而张大爷则是瘫坐在地上,很是狼狈,这场“练练”的结果不言而喻,高下立判。 毛得旺赶紧冲过去,将张大爷拉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狡辩道:“下了雪,地上滑,等天晴了再比一场。” “就是,就是。”李铁子朝着地上,狠狠的踢了几脚,带起了一片雪花。 两人的滑稽表演,引得众人一阵嬉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到底谁胜谁负,心里倍儿清楚,明显是孙连长赢了。 毛得旺冲着嬉笑的众人,倔强的喊道:“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张大爷光明磊落,输了就是输了,被众人嘲笑,脸上面挂不住,瞥向两人道: “甭替劳资打掩护。” 大方的承认道: “劳资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 孙刚抱拳点点头,张大爷还是不服气,直勾勾的盯着孙刚,指着靶场,道: “比刀,劳资承认玩不过你,比枪,敢不敢?” “比!” “比!” “连长,比!” ...... 有大戏看,还不用训练,众人开始起哄,一声更比一声高,军营里的尊重是靠真本事博来的,孙刚要想镇住场子,就必须接受挑战,过张大爷这道坎。 孙刚挥挥手,止住了呼喊,道:“怎么比?” “老套筒,100米,150米,各三发。”张大爷指着靶场,说道:“就在雪里比。” “各一发,子弹不多。”孙刚更狠,在下雪天打靶,与其说是比试枪法,倒不如说是在较量运气。 张大爷咬着牙道:“劳资接了。” 这把老套筒,膛线都磨平了,即使是在正常情况下,想要精准集中100米远的目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还是在视线受阻的雪天。 孙刚既然敢这么说,那就说明,其对自己的枪法极其自信。 张大爷接着枪,熟练的上子弹拉栓,标准动作,一气呵成,瞄准了100米远的目标,摒气凝神,两息之后,扣动扳机,子弹击中的100米靶子。 引得众人一阵惊叹,张大爷将枪扔出,孙刚稳稳的接住,上子弹,瞄准,扣动扳机,一声枪响后,子弹也精准击中靶子。 100米靶,两人不相上下,接下来是150米靶,张大爷运气差了一些,击中了靶子的边缘,而孙刚依旧稳稳的击中靶子中间。 两轮比试,皆是孙刚获胜,张大爷输的心服口服,竖起了大拇指,当即说道: “好本事,劳资认了你这个连长,输的不冤。” 孙刚把枪扔给了王济希,回应道:“你枪法不差,够资格当排长,劳资也认了。” 正文 058、一个排的装备 远处二楼上的督察员李茹,穿着一身军大衣,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将雪里的一切都收入了眼中。 突然,大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李茹看过去,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然后又盯向了人群里,浑然不觉的王济希身上。 薄唇轻声道:“你是真的吗?” ...... 王济希忽然听到大门口有人在喊,回过头去,便瞧见岗卫跑来,道: “王排长,你家里人来找你了?” “怎么会找到这里呢?”王济希纳闷,为了能参军,特意做的很隐蔽,再说招兵的部队这么多,哪能这么快就找到了? 孙刚拿过了枪,催促道:“你去吧。” 门口来人,正是原王济希的老父亲王树明,坐在一辆黄包车上,边上是两个下人,有人告诉了王济希所在的部队,这不,匆匆就赶来了。 王济希挤着眉头,行礼道: “父亲,你怎么来了?” 王树明从黄包车下来,看着完好无损的儿子,心里倒是暂时放下了,不过气却是没法消,提着拐杖就要“梆梆”来了几下。 王济希跳开了,央求道:“父亲,怎么动不动就打人?我都当排长了,手下管着几十号人呢,都在看着,多少给点面子。” 王树明看着乌泱泱的一帮兵,都在往这边看, 便收了拐杖, 厉声道: “跟劳资回去。” “不回, 我都参军了,现在回去,就是逃兵, 是要枪毙的。” “哪个狗日子的敢枪毙你,你让他出来!”王树明把拐杖往地上一杵, 气愤道:“劳资让你读书是为了将来出人头地, 不是让你送死的, 早知道,劳资还不如不送你去的。” 王济希厚着脸皮, 只龇着嘴笑,不说话。 “你到底跟不跟劳资回去?” 王济希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道:“真不能回, 逃兵要吃枪子儿的。” 然后, 指着自己胸口的铭牌, 得意道:“再说, 我这都当上官了,咱老王家往上数八辈子, 也没出个当官的吧?” “你个费头子,大不了劳资花钱给你买个官就是。”王树明上前拉住王济希的衣服,就硬往外面拖。 “日尼玛的, 劳资就你一个,你要是死外面了, 劳资家产给谁继承?” 王济希嬉皮笑脸道:“你还年轻,再生一个不就玩了么?” “混账玩意!”王树明怒急骂道, 冲着两个下人喊道:“站着干嘛,拖他出来。” 两个下人奉命上前, 一左一右夹着,王济希急着冲着后面看热闹的人喊:“还不来帮忙?劳资都要被掳走了。” 大伙嘻嘻哈哈一股脑冲过来,瘦道士和胖和尚三下五除二,一人制服一个。王树明心里那个气呀,拐杖指向王济希,大骂道:“你个混账玩意,没钱的去送死,你着急往上赶个锤子?” 王树明说的这话虽然是事实,少府有钱人家的都是捐钱捐物,极少有把孩子送上战场的,但当着这么多人面说,着实有些伤人。 王济希义正言辞道:“父亲,你这话不对,人人生而平等,都是为国捐躯,不分高低贵贱。” “平等?平等个锤子?”王树明气急道:“当初你妈生病,劳资穷,没钱治病,那时候怎么不说平等?你的那一套,劳资不信,多说无益,赶紧随劳资回去。” 见王济希不为所动,王树明是在没办法,道:“只要你随劳资回去,这些兵的装备,劳资给出了,成不?这不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么?” “嘿嘿......”王济希心里一激灵, 点子就来,一个排的装备,想想就美滋滋。 王济希趁机往人群里一钻,惹得一阵骚动,然后对着胖和尚的耳朵飞快的说了几句话,那边就听到了王树明在焦急的大喊:“混账玩意,你回来,赶紧回来。” 胖和尚几步跑出,对着孙刚说了几句话,然后孙刚对上了王济希的目光,两人隔空相视一笑。 王济希又回到了门前,就往地上一跪,抱着王树明的大腿,哭喊道: “父亲,儿子要抗战打龟子,真的不能回去,若是回去,就是逃兵,是要枪毙的。” “打龟子不一定死,但是当个逃兵,现在就要死,你选哪样?” 王树明道:“劳资一样不选。” “嘣!” 有枪声传出来,紧接着人群分开,让出一条路,孙刚提着枪,怒气冲冲走来,黑洞洞的枪口抵着王济希的脑袋。 凶神恶煞的孙刚,厉呵道:“王排长,你要是敢当逃兵,休怪劳资不讲情面,军法处置。” 还别说,孙刚装的有模有样,王树明还真就被震住了,赶忙求情道: “这位军爷,有话好好说,说起来我还认识你们王司令。” “嘣!”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擦着王济希耳朵飞过,震的王济希一阵耳鸣,脸上熏的漆黑,听不见任何声响。 孙刚戾气浓重,拉栓上弹,再次抵住了王济希的脑袋,看向了瑟瑟发抖的王树明,诡笑道: “劳资管你认识谁?他是劳资的兵,只要当逃兵,劳资就毙了他,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 王树明被吓得嘴唇发颤,看着那杆抵着王济希脑袋的枪,心里直犯哆嗦,后退道: “这位军爷,我马上走,你手下留情,千万别走火了。” 说完,王树明就作势要走,准备回去花钱找人说情,而王济希啥也听不见,一脸的迷茫,眼看一个排的装备要飞了,情急之下,孙刚又朝天放了一枪,大喊道: “日尼玛的,想来就来吗,想走就走,正当你自己家了?问过劳资没有?” 王树明止住了步子,杵着拐杖的手,都有些颤抖,急忙问道: “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孙刚走上前,拉栓上子弹,又抵住了王济希的脑袋,威胁道: “劳资刚听说你捐一个排的装备,劳资听到了,当真了,明天见不到,休怪劳资不客气。” 孙刚龇牙咧嘴的模样,甚是吓人,把老兵油子欺男霸女,强盗土匪的精髓拿捏的死死的。 王树明是真的信了,赶忙说道: “军爷,这个好说,好说,我明天保证送到。” “哼哼!这还差不多。”孙刚收了枪,凌厉的目光盯着王树明心里直犯憷。 “把王排长绑了!明天见不到装备,直接枪毙了。” 孙刚话一出,后面的胖和尚立刻上前,把王济希按倒在地上,与瘦道士一道,拖着回了军营。 小雪花缓缓下落,黄包车急速穿过,飞快的朝城里奔去,王树明刚被孙刚吓坏了,仍然心有余悸,暗骂道:“这个混账玩意,跟谁不好,非要跟一帮强盗。” 不过,心里实在放不下独子王济希,不由得叹息道:“日尼玛的,劳资上辈子真是差你的,去银行,银行,赶紧。” ...... 正文 059、军统的女人会流泪 王济希与连长孙刚演了一出戏,坑了他老子的一个排装备,心里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反而有些小确喜。 一个晚上都在盼着新装备的到来,不单单是王济希激动,孙刚更是激动,手拿大刀是被迫无奈,有枪谁不爱啊? 然而,好消息还没来,坏消息倒是先来了,第二天,连长孙刚先被督察员李茹叫去配合调查了。 冰冷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更冷的女人,凛冽的目光看的孙刚坐立难安,桌上摆着许多份摊开的资料,都在预示着今日非同寻常。 “坐!”李茹戏谑的看了一眼孙刚,指着桌前准备好的椅子。 孙刚一声不吭,照着指示坐下,皱起的眉头看向了对面的李茹,冷淡道: “叫我来做什么?” 李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嘴角微微翘起,瞥了孙刚一眼,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抽出一份资料,不缓不慢道: “想必孙连长,是知道我的工作是干什么的?今天,找孙连长来,是想问一些事,希望孙连长能如实回答。” “你问吧!” “孙连长参加了海城战役,隶属哪一只部队?” “20军134师402旅408团一营一连。” 孙刚快速的报出,李茹核对了一下,与资料一致,又问道: “408团在这次战役中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孙连长所在的一营更是损伤待尽。”说到此处,李茹抬起了头,眼角一挑,看向了孙刚,眼神透露着锐利,问道:“孙连长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孙刚坚毅的脸庞瞬间爬满了怒气,迎着李茹的目光,喝道:“劳资下去了,阎王爷不要,命大伤的不重,从战友身体下面爬出来了。” 李茹用笔记下了,目光逼视道:“既然活下来,怎么不第一时间找部队?” “劳资醒来后,阵地上没一个活人,龟子推过了陈家行,再往里头推进,劳资去了死路一条,只好往另一头跑。” “另一头?是哪个方向?” “不知道!”孙刚干脆应道,怒气冲冲的看着李茹,冷声道:“劳资又不是海城人,怎么会知道哪里对哪里?” “哼!”李茹轻哼,笑了笑,又顿了顿,再度看向孙刚,问道:“沿途可有遇见人?” “有!” “什么人?” “第九军的。” “什么名字?” “砰!” 孙刚一拳轰在了桌子上,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大声呵斥道:“老子没问,不过问这些,你TM什么意思?” 有椅子轻微的移动声,是李茹站起了身,面对孙刚的怒火,依旧不缓不慢,淡淡警告道: “第九军有十几万人,如果孙连长不知道那几个人名字,便作不得数。” 冰冷的眼光紧紧盯着孙刚,李茹轻声道:“孙连长最好还是仔细想想,有没有其他人证?” “人证?什么人证?劳资是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了吗?”孙刚怒火中烧,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这是莫大的侮辱,随即质问道: “你这是在怀疑劳资?你在怀疑劳资什么东西?” 李茹缓缓坐下,从资料堆里又抽出了一张,定定的看了发怒的孙刚一眼,才说道: “有人看到孙连长和非我方人员一起在青浦方向消失了,孙连长,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犀利的眼神直逼孙刚,咄咄逼人道:“他们,是什么人?” “劳资不知道!”孙刚呛声道:“劳资只知道,快要死的时候,是他们救了我。” 李茹放下了笔,沉声警告道:“我希望孙连长,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问题。” “日尼玛的,打龟子没屁的本事,搞自己人一套一套的。劳资和弟兄们在前线拼死杀龟子,一个营,几百人,死的就剩劳资一个人了,你TM还怀疑个锤子?今天,劳资还就告诉你了,就是不知道。” 孙刚暴露,掀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一道道瘆人的伤口,凛冽道:“劳资身上的这些伤,可以替劳资证明。” “砰!”的一声大响,孙刚一脚踹翻了椅子,面色决绝,夺门而出。 外面等着的人,看着孙连长扬长而去的背影,无不面露气愤,特别是马上就要进去的王济希,心里已经骂开了。 所以,王济希一进去就没给李茹好脸色,看着椅子摔倒在地上,全然当做没看见,只杵在桌前冷冷的看着,不说话。 刚刚孙连长的举动,让李茹大为恼火,憋着一肚子气,眼见王济希又是个不配合的,无异于火上浇油。 李茹刀子般的眼神,将王济希浑身看了个通透,直接逼问道: “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了再回答,你的同学是哪些人,我们一清二楚。” 一份名单被扔到了王济希面前,上面写的那些名字,一个个列的很清楚。 然而王济希,却是看都不看,不屑一顾,将名单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正面回怼道: “这能证明什么?最多证明我和他们认识而已,能证明我是叛徒?” “特务?” 李茹咬着牙,薄唇有些泛紫,眦着眉眼,又问道: “据我所知,你读的西学,之前根本不会拳脚功夫?解释一下吧?” “关你屁事!” 王济希干脆的回答,让李茹愣住了,瞪大了眼,气炸了,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从腰间取出一把手枪,拍在了桌上,面色不善道: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王济希丝毫不惧,本就对军统的这种行为十分愤怒,再者说了,自己又没干什么事,根本不慌,出言道: “关你屁事。” 李茹冷着脸,拿起枪,对准了王济希的脑袋,上膛,扣动扳机。 “嘣!” 枪响了,打在了王济希身后的门框上,木屑纷飞,若不是王济希脑袋及时偏了,就要当场被这娘们给毙了。 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王济希脸色铁青,一把夺下枪,欲将李茹按倒。 但李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远非一般女子可比,抬起膝盖撞向王济希的下处,这要是撞实了,下半辈子就废物了。 王济希身子一扭,避开了,右臂横着拦腰抱住,往地上猛的一摔,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这个女人刚想杀自己,王济希差点就挂了,这会儿心里怒着呢,两人开始在地上搏斗,你来我往。 最终,王济希的力气大些,用身子压住了李茹,将其死死的按倒在地,制服了。 “你这臭娘们,劳资是干了什么,你TM要毙了我?” “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劳资绕不了你。” “别以为你是女人,劳资就不敢揍你?” 王济希被惹急了眼,那还顾得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身下的女人在王济希看来,根本就不是个女人,是个杀人机器,一言不合就拿枪嘣人。 李茹红着脸,何曾被一个男的这样对待过,咬着牙在拼命挣扎。 “放开我,你放开!” “王济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现在怀疑你通共。” “通尼玛个锤子,你TM少给劳资戴高帽子。”王济希仍旧死死的压着李茹,不让其动弹,狠狠的回道: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肆意枪杀,滥杀无辜,劳资要去师部告你。” ...... 地上的两人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在互相对喷,丝毫没有察觉到,窗户被一个个八卦的脑袋给占满了。 一个男的身下压着一个女的,尽管两人战斗的脸红脖子粗,但这一幕,不免让人想入非非,简直辣眼睛。 而王济希和李茹在地上,依然纠缠在一起,谁也不先认怂,但军营里全部都是男的,这样的超级大八卦,很快传遍了,门口窗户都被挤满了。 刘茹毕竟是一个女的,哪能受得住这样看,脸很快就红了,心里则是恨王济希,恨的咬牙切齿,一次次的挣脱失败,让其精疲力尽。 反观王济希则是精神亢奋,愈战愈勇,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没发现外面围着人,嘴里骂骂咧咧,把对这个女人的不满,全都宣泄出来。 “就你这样的女人,蛇蝎心肠,谁要是娶了你,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要胸没胸,要女人味没女人味,身上全是骨头,没有四两肉,还是个女人嘛?” “我TM跟你讲,你刚朝劳资开枪的事,没完,劳资一定要告你。” “牛逼,你动啊,你在开枪试试?” ...... 突然的,王济希发现身子这个女人没有挣扎了,伸过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茹眼睛红了,流出了泪。 “王排长,干的漂亮!” “王排长啥时候会的这一手?” “日尼玛的,真藏不露撒!” ....... 直到一帮看热闹不嫌弃事儿的人,在疯狂起哄,王济希这注意到了,“蹭”的起身,放开了李茹,指着这帮人,道: “你们都给劳资做个证,是这娘们先动手的,是他朝劳资开枪的,劳资不过是自卫。” “哈哈哈......” “王排长教训自家娘们,还做个锤子的证?” 王济希想也不想,脱口道:“这样的女人,倒贴劳资都不要。” 殊不知,刚被王济希制服的死死的,又被人身侮辱的李茹已经恢复了力气,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来了。 看着王济希,目眦欲裂,眼水夺眶而出,从桌子里又取出一把手枪,今天势必要杀了对她极尽侮辱的王济希。 浑然不觉危险降临的王济希,不经意见得回头,顿时吓得汗毛竖起,想再去夺枪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飞扑向门口,压倒了一片看热闹的人。 麻利的起身,顾不得回头查看情况,撒腿就跑,一脚踹在墙上,借着反弹力,来了个漂移过弯,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身后就传来了一颗子弹,把墙打了个洞。 这回,看热闹的人,人人为之色变,再也不敢起哄了,这娘们是真的起了杀心。 但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敢上前,生怕自己挨了枪子,有人从另一侧翻身下了楼,赶忙去报告。 偌大的军营里,王济希在前头使劲的跑,后头的李茹流着泪,拿着枪在追,好几枪打在了王济希跑路的路线前方,险之又险。 正文 060、师部 偌大的军营场地上,打扫过的地方立刻又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异常的湿滑,王济希却是管不了那么多,手脚并用,着急忙慌的跑路。 时不时有枪声响起,子弹击在周围雪堆上,溅起了一大片的雪花, 这些让王济希十分确定,这娘们是真的想枪毙了自己。 而在后方,泪眼迷蒙的军统督察员李茹紧追不舍,愤恨的目光紧盯着,远处那个滑的四仰八叉的身影,手里的枪一次又一次指向王济希身旁的雪堆。 作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统人员,枪法一道自闭不说, 不过是李茹刚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现在却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王济希只是处于怀疑阶段,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能证明他通共,如果被枪毙了,她自己也讨不到好处。 于是,李茹停止了追击,定定的站着,冷言看着慌乱的王济希,不时的开上一枪,便是要狠狠的吓唬吓唬,出一口恶气罢了。 另一边,得到消息的连长孙刚,大骂一句:“日尼玛的,疯婆娘。” 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几步就窜出门,冲进雪地里,急忙冲着李茹,大喊道: “停!停!你TM给劳资停下。” 孙刚是真的急了, 彻底急了,一来,这么些天的相处,对王济希感官很好,做事仔细不浮夸,踏踏实实,对他胃口。 二来,王济希是他手底下的兵,就算是犯错了,首先也得通知他连长,再行上报决断,是否枪毙应该交由团部决定,哪能这样草菅人命呢? 当然,最重要的还有那一个排的装备,雪中送炭不为过,简直令人垂涎三尺。 所以,孙刚同时又被这疯婆娘彻底激怒了,也不管李茹是不是女的,或者是不是上头排下来的,直接一个飞扑,夺下了枪。 眼见王济希被这疯婆娘拿枪追,众人心里真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如今被孙刚抢走了枪,才算放下心来。 黑着脸,鼻孔冒着白眼的孙刚,冲着李茹,怒吼道: “劳资管你什么来头,敢不经过劳资的允许,就枪毙劳资的兵,就是光头亲自来了也不行。” 孙刚又指向了坐在雪地里,呼呼喘粗气的王济希,道: “劳资今天把话撂这里了,你TM要是敢枪毙他,劳资就敢枪毙你,不信你试试。” 李茹被噎住了。 “好!” “连长好样的!” “雄起!” ....... 孙刚维护自己人的铁血行为,博得了新兵们的一致叫好,跟着这样的连长,大家心里踏实。 李茹斜眼看着孙刚,冷哼道: “拒不配合,袭击长官,有通共嫌疑,很好,今天的事,我会一字不落的向上通报。” “你TM爱怎么通报就怎么通报,关劳资屁事?”孙刚接过大牛递来的鞋子,怒怼道: “劳资是来打龟子,不是来受你们欺负的,日尼玛的,你们搞自己人是有一手,也就这点出息了。” 李茹被孙刚喷的一脸铁青,头一扭,一声不吭的走了。 王济希慢慢走过来,刚从鬼门关门口晃悠了一圈,心有余悸,冲着孙刚,认真的道了一句谢。 孙刚却是不在意道:“不用谢,你是劳资的兵,这是劳资应该做的,TMD,没死在鬼子手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算怎么回事?” 趁这个机会,孙刚冲着大伙又道:“弟兄們,因为打龟子,缘分把我们聚到了一起,等上了战场,就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兄弟有难,自然要支援,否则就是逃兵。劳资最看不起的就是逃兵,在战场上,劳资见到一个毙一个。”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孙刚在无形中,增加了一连的凝结力,大家也都颇为认同,这也与川蜀子弟,大多都是袍哥讲义气有关。 孙刚回头,对着王济希小声说了一句:“随我来。” 王济希立刻会意,跟上了,李茹那娘们肯定要告状,上头责怪下来了,两个当事人必须要统一口径,一致对外。 ...... 冬天,天黑的快,五点左右,外面已经阴沉沉的,两束黄光照进了军营大门,是团部的军车,按着喇叭“呼啸”冲进来。 来人是上回的警卫长,一进屋,就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孙刚,道: “孙连长,还有一个呢?把那小子叫来呗?” 刚听到军车喇叭声,王济希就知道团部来人了,已经下来了,走到门口,孙刚眼往上一抬,道: “这不来了么?” 警卫长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阵王济希,纳闷道:“就是你个龟儿子,把军统的人给欺负了?日尼玛的,胆儿可真大。” 听着口气,似乎不是很严重的事,王济希暂时放下了心,凑上去,就是一阵吐槽,委屈的说道: “警卫长,真不是我找事,是那娘们太放肆了,要不是我手脚利索,非得给她毙了不可。” “我也是想不明白,咱们川军出川抗战,他光头一点支持也不给,全靠咱们自己筹借,现在倒好了,还天天查这里,查那里的,犯得着么?” 孙刚倒了一杯热水,警卫长接过了,坐着喝了一口,看着王济希,就莫名的笑道: “犯不犯得着,也不是你个龟儿子能说的,光头那儿,自然有刘主席去说去。” “倒是你,初生牛犊不怕虎,TM的,是真不怕死啊。” 王济希疑惑道:“什么意思?” 警卫长嗤笑一声,道:“军统的人你也敢惹?他们可是有权利,能随时枪毙犯人的,甭说你了,就是劳资,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 “啊??”王济希惊讶道。 军统一般而言,较为神秘,普通人接触不到,可是一旦接触到了,就等于要出事情了。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惹军统,要是被他们随便找个借口给毙了,哭都来不及,自从军统成立以来,不说那边的人被杀了不少,单就冤杀错杀就数不清。 王济希还真不是太了解军统,只是知道这帮人不好惹,听警卫长这么一说,顿时心有余悸。 警卫长继续笑道: “不过,你个龟儿子,这下子在咱们师,是出名了,劳资本来还想明天来的,师部紧急来电,让劳资即刻出发,带你们俩回去,报告实情。” 王济希赔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事不?” “有事,劳资还能这么跟你说话?”警卫长喝完热水,起身吆喝道:“王团长为了你俩的事,已经去了师部,别杵着了,赶紧走吧。” 王济希和连长孙松了口气,刚对视一眼,齐齐上了军车,往师部赶去。 对策是早就想好的了,先来个“恶人先告状”,就是李茹那娘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开枪杀人,不得已采取的自卫措施。 王济希在去师部的路上,在心里把所有的应对步骤又过了一遍,只是,刚到了师部,就傻眼了。 为啥呢? 因为,一个不大的屋子里,泛黄的白炽灯光照射出一个矮矮胖胖的影子,是王德光团长,正在拍着桌子,朝着军统的人开炮。 “日尼玛的,没经过劳资的同意,你敢枪毙劳资的兵?” “孙连长参加过海城战役,一个营死的就剩他一个人,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九死一生,身上的伤疤加起来比你脸还大,你还要查他什么?” “那个一排长,叫王什么来着,热血青年,一心为国,慷慨从戎,你怀疑他通共?证据都没有,通个锤子的共?” “劳资还觉得你贼喊捉贼,你才通共呢?” 王团长一顿喷,犹不解气,直拍着胸膛,吼道:“劳资敢这么讲,我们川蜀子弟,战场杀敌,没有一个孬种。” “咳咳!”坐在首位的李铭章师长,憋着笑看王团长喷人,眼看这位军统戴处长已经怒到了爆发的边缘,便止住了打断了王团长的表演。 “戴处长,想必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哼!”戴处长憋着一肚子火,这要是放在中央军,早就动手了,还能等到这。 正巧,警卫长再门外喊道:“报告,孙刚,王济希带到。” 门打开,一阵热气与烟味汹涌喷出,王济希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黄色军大衣的人,冷冷的盯着自己看,料想应该是军统的小头头。 王济希和孙刚杵在屋子中间,李师长道:“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就产生矛盾了?” 刚在屋外听着王团长的一阵表演,让王济希的表演欲望无限膨胀,冲着团长就,委屈的喊道: “团长,你要替我们俩做主,那个娘们冤枉我,说我通共,我不承认,他就要朝我脑袋开枪,差点就没命了。” “什么?”王团长气极,肥嘟嘟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指着戴处长,就质问道:“无缘无故,草菅人命,你最好给个解释,否则,劳资就去军部告,去刘主席那里告。” “行了!”李师长又打断了,瞧向王济希,又问道:“你把人压在身子下,占人便宜,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肯定没有!”王济希头摇的像拨浪鼓,大喊冤枉,飞速解释道:“他要开枪,我就抢枪,然后就扭打在一起,摔在了地上,我完全是自卫。” 王团长赏识的看了一眼,接过话,瞪着道:“日尼玛的,你要朝人开枪,还不准别人自卫抢枪了,这天地上还有这理儿?” “还有王法吗?” 戴处长算是明白了,这俩人有人保,肯定是带不走了,非但如此,还被王团长的话,气的面色铁青。 王法? 什么是王法? 在中央军,军统就是王法,在川军,自然川军才是王法。 戴处长冷着脸起身,走到王济希和孙刚面前,死死的打量一眼,像是要记在心里似的,然后又特意看了一眼王团长,便一声不吭的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