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明》 正文 第一章 我是崇祯?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清晨。 朱振宿醉未醒。突然间门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朱振脑中昏昏沉沉,极力睁开眼,歪头看去。 “殿下……陛下……入宫……继位……” 朱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刚要开口,这群人直接掀开他的被子,拿起衣服就往他身上套。 朱振无力的推了一下,喷着酒气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殿下,记住了,待会儿什么也别说,要万分谨慎。”耳边有人说话。 不由分说,朱振被套上了衣服,接着就被架下了床。 朱振头疼的厉害,刚要张嘴,就是一个热毛巾盖在脸上,一顿揉搓,而后又给他嘴里塞入了什么东西。 朱振感觉着味苦,清醒了一点,抬头看去,眼神模糊间见到一群古代服饰的人,带着他急匆匆出门。 朱振脑子有些僵硬,目光所及都是重影,四肢无力,艰难的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殿下,从现在开始就别说话了,千万要记住!”有人在朱振耳边话音急切。 朱振转头看去,脸虽模糊,却也不认识,大概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 朱振还想再说,忽然一阵反胃,就想要呕吐。 “我的殿下,这种时候,千万要忍住啊!”说话的人很着急,很焦虑。 反胃让朱振的酒气上涌,头越发的昏沉,急促呼吸几口,也没说话的力气了。 这些人架着朱振快速的走着,不知道多久,出了几道门,朱振被塞入了一辆马车,马车迅速动起来。 一阵阵摇晃,朱振强忍难受,倚靠着墙壁,道:“这是要去……” 他还没说完,嘴就被人给按上了。 朱振转头看去,这个不认识的人捂着他的嘴,目光却是紧张的看向前面。 “停下!” 突然间,有人大喝,马车应声急促而停。 朱振皱着眉,浆糊的脑子无法思考,也无力推开身边的人。 “这位官爷,不知为何阻拦我们?”有个中年人温和的声音响起,似有向前走的脚步声。 “放肆,敢行贿官差,你不要命了吗?我问你,这是信王府的马车吗?信王在里面吗?” “官爷,殿下不在马车里,还请……” “滚开,我看看就知道了。” “官爷,官爷……” 马车里的朱振虽然不清醒,听不清外面的对话,还是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非常紧张,死死捂住他的嘴,慌乱的左右四顾。 朱振心里疑惑,但无法问出口,目光只能看向眼前的车帘子。 帘子晃动,朱振看到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朱振感觉身边的人越发紧张了,头上出现大滴大滴的冷汗。 “什么人当街闹事!” 突然间,远处又有大喝声传来,而后是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朱振看到那只手收了回去,同时有冷漠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 “闲杂人等?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不就是五城兵马司,我们锦衣卫是奉九千岁之命行事,你们也敢插手?” “本公张维贤,奉皇后娘娘懿旨,迎信王殿下入宫,谁敢阻拦就地格杀!” 这两人在对话,朱振听到的是一阵密集脚步声,似乎有两拨人在对峙。 “英国公,殿下在这里,快带殿下入宫,再晚就来不及了!” 朱振身边的人突然激动了,上前掀开帘子,就冲着外面喊道:“小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内监,殿下就在马车内,快请英国公护送殿下入宫!” 朱振勉强坐好一些,浑噩中听着对话,有些莫名其妙。 而后就看到一个肥胖又有些英武的脑袋伸进来,认真审视朱振一会儿,而后又退出去,沉声道:“张维贤奉皇后娘娘懿旨,迎殿下入宫!” 说完,有拔刀的声音,接着是大喝声:“众将士听令,两边开道,护送殿下入宫,谁敢阻拦,杀无赦!” ‘什么殿下,什么入宫……’朱振有气无力的想着。 接着,刚才身边那人又进来,等马车启动了,才连连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有英国公护送,应该没事了……” “英国公?”朱振头靠着墙壁,睁着眼看向身边这个白净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似乎没之前那么紧张了,瞥了眼外面,凑近朱振低声道:“殿下,记住奴婢的话,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一定要谨慎!” 朱振还想再说话,瞥着他手里的湿毛巾,皱了皱眉,心里暗想,等我清醒,恢复了力气,非揍你一顿不可。 这样想着,转头看向前面。 他已经有些清醒,可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些人怎么都穿着古代官服?什么殿下,什么入宫?什么英国公?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朱振在一阵摇摇晃晃中,马车骤然急停。这令朱振有种晕车的感觉,急促的想吐,干呕了一声。 “没有魏太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宫!”有人尖锐着嗓子长叫。 朱振感觉到,身边的中年人又紧张了,嘴唇都在哆嗦。 ‘魏太监?’朱振心里疑惑,可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 “放肆!本公奉皇后娘娘懿旨,魏忠贤也敢阻拦?给我散开!” 外面的人大喝,接着有一阵脚步声。 “放肆,带兵入宫,英国公你是要造反吗?”这是另一个尖锐的声音。 “阉货也配与本公说话,再不让开,格杀勿论!”说话的人中气十足,杀气腾腾。 “张维贤,你给咱家等着!” 朱振听着外面的对话,感觉马车又动了。 朱振听着这些称呼,心里泛起疑惑。 ‘魏太监,英国公,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又是一阵颠簸,虽然又遭遇了两次阻拦,马车还是在不断向前走。 漫长的时间,在朱振头疼欲睡的时候,身旁的中年人掀开窗帘看了眼,忽然有些激动的道:“殿下,到乾清宫了,快,去见陛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朱振刚要说话,这中年人忽然瞪了朱振一眼,低声道:“殿下,记住奴婢的话!千万不要说话!” 接着,就有一群人进马车,将朱振架出去,先是给他擦脸,而后是整理衣冠,闻着还有酒味,又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仔细查探后,才架着他直奔前面的宫门。 朱振感觉着味苦,砸了砸嘴,勉强抬头向前,就看到硕大匾额上的‘乾清门’三个大字,哪怕脑子再混沌,还是联想到了一些。 目光四顾,他身前一个背影肥胖,又英武的中年人,握着佩刀,大步向前。 身后是一群士兵,手里都有刀兵长枪,一个个面色极其严肃,隐有杀气。 ‘我这是到了哪里?’朱振极力的保持清醒,艰难的转动脑筋。 思索着,朱振被带着进了乾清门。 正文 第二章 吾兄弟当为尧舜 七拐八折,朱振被带到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已经站满了人。 朱振抬起头,一眼扫过,不知道多少目光向他投来,一个个穿着奇装异服,表情都很怪异。 “陛下,信王来了。”有一个温婉的女子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 “皇弟来了?来我床边。”接着是一道虚弱的男子声音。 ‘信王?’朱振心头一震,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联系着之前的殿下,英国公,魏太监,朱振瞬间就想到了更多! 朱振深深吸了口气,强力的保持平静,他被带到了近前,入眼是病床上的一个面容枯槁,极其苍白,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年轻人。 ‘这是天启?我这是来到了明末?’朱振虽然是宿醉,可却清晰的感知到,这不是在做梦! 带朱振来的人扶着他,来到床边,将他放下,而后又无声退下。 对面年轻人恰是天启! 他看着朱振紧拧着眉头,双眼通红,神情僵硬,不禁笑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拉过朱振的手腕,道:“好了,都是成家的大人了,何必做小儿女姿态。朕……快不行了,没有子嗣,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们兄弟,当相仿尧舜。” 朱振口干舌燥,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句话,用文言文来说,是不是就是‘吾兄弟当为尧舜’? 天启看着朱振越发痛苦,拧眉皱脸,近乎狰狞的表情,笑容越多,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 这屋子里,除了天启,天启皇后张氏,朱振外,还有一众二十多人。 天启目光搜寻,片刻后,落在了近一点,一个躬着身,驴长大脸,满是老年斑的半百之人,微笑道:“魏卿,五弟尚幼,日后全赖你扶持,望你像帮朕一样帮他。” 魏忠贤顿时满脸悲戚,噗通一声跪地,凄声道:“奴婢绝不敢忘皇爷之命。” 天启注视了他一会儿,又看向朱振,道:“五弟,‘忠贤克谨,可计大事’,日后要多多信赖他。” 天启说完这一句,不给朱振说话的机会,又看向护送朱振过来,那肥胖又英武的中年人,顿了顿,道:“英国公,世守皇城,忠贞不二,加食邑一千户,朕命你即刻提调京营,有犯上作乱者,先斩后奏。” 英国公张维贤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领旨,谢恩!” 天启看了他一会儿,又向一个颇为瘦高,面色沉凝的老者,静静审视着,道:“内阁首辅黄立极,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加太子太师,望卿家能深明大义,忠君体国。五弟年幼……朕就将他托付给你了。” 黄立极跪地,老泪纵横,道:“臣……领旨谢恩!” 天启点点头,又看向朱振,脸上越发的疲倦。他的目光中,有不舍,有担忧,有心疼,久久不说话,只是用力的握着朱振的手。 朱振被他盯着,心头思绪万千,又头疼欲裂,太阳穴不断鼓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天启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哪怕早有准备,此刻还是表情各异,全都在盯着天启。 魏忠贤更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张皇后见状,更是担心,忍不住的落泪。 但天启又缓慢睁开眼,越发的疲惫,轻声道:“除了皇后,其他人都去吧。” “皇爷……”魏忠贤佝偻着腰,满脸悲戚,想要上前。 天启无力的摆了下手,道:“都出去吧,五弟,你也去吧。” 张皇后站在一旁,眼见魏忠贤等阉党还不想走,强忍悲痛,使眼色让刚才带朱振过来内监。 刚才的中年太监会意,走过来扶起了朱振。 ‘明末,天启?我真的成了崇祯?’朱振被内监搀扶起来,心中激荡,难以平静。 一场醉酒,就来到了大明朝? ‘天启是快要死了?我怎么办?’朱振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振被搀扶着离开,魏忠贤,黄立极等人眼见天启疲惫的闭着眼,也是无法,只能告退出去。 走在最后的,是英国公张维贤。 朱振被内监带出天启的寝宫,并没有走多远,就站在天启寝宫门外不远。 一大群人出来,慢慢站到他身后,目光看着他,又看向寝宫之内。 朱振站着不动,极力的转动着脑筋。 ‘我现在该怎么办?天启即将驾崩,我就要继位了?’朱振暗暗咬牙,眼神闪动,余光瞥过,就看到了魏忠贤。 魏忠贤恰好在看他,两人目光交错,又好似不经意的错开。 朱振心头一凛,想到了入宫的经历。 三番两次的拦截,说明魏忠贤不想他继位! 作为历史爱好者,熟读不知道多少历史书以及网文,魏忠贤在这个时候,是绝对的无冕之王,‘九千九百岁’就足以说明他的野心! ‘我不是历史上的崇祯了,我该怎么做,才能安身立命?’朱振心头剧烈不安,心中翻涌着各种念头。 他没有想他是皇帝了,没有什么宏图大愿,他现在要的就是两个字——活命! 不等朱振想多少,身前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内监站在门口,尖声大喊道:“陛下……归天……” “皇爷……” “陛下……” 除了朱振外,所有人都跪地,冲着里面哭喊。 朱振正想着他该是什么反应,做什么动作,接着就听到了脚步声。 一身宫裙的张皇后走出来,面容凄然,难掩悲伤,环顾一圈,看着朱振,缓缓屈身,道:“请殿下移步文华殿。” 不等朱振反应,一路上陪着朱振的中年太监上前,扶着朱振就要向前走。 魏忠贤见状,脸色黑沉,就要上前,黄立极突然起身,抬手道:“请殿下移步文华殿。” 张维贤跟着道:“臣护送殿下。” 朱振神色不动,在内监的搀扶下转身,余光扫过众人,尤其是魏忠贤。 魏忠贤躬着身,低着头,神色阴翳中有凶狠之色。 他才发现,任由他权势滔天,坐镇内阁,威压百官,号称‘九千九百岁’,可在这种时候,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始终只是个所有人都瞧不起的阉人! 朱振将魏忠贤的的表情尽收眼底,走在最前面,双眼冷静,神情渐渐变得无比凝重。 脑海里都魏忠贤的凶狠表情,加上一路上的几次拦截,朱振的心神警惕到极点。 正文 第三章 王命令箭 他一边走,一边心如电转。 ‘魏忠贤坐镇内阁,权势滔天,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想我继位是肯定的,他会不会再使手段?我要怎么做才能安身立命?’ 朱振急急的想着,脚步尽可能放慢。 ‘我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节奏必须要掌握在我的手里!我现在要怎么做?该做什么才能掌握主动权?’ 朱振死死的拧着眉,余光不断左右四顾,想了种种办法,却又被他迅速给排除。 忽然间,朱振想到了天启临终前的安排,陡然醒悟,猛的停下脚步,心中有些激动的暗自道:‘兵权,对,兵权!’ “殿下,您是不舒服吗?”朱振身旁,扶着他的中年太监见朱振停下来,低声问道。 朱振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道:“我要上厕所。” 中年太监一愣,继而道:“殿下是要如厕?” 朱振点头。 中年太监连忙道:“奴婢给您领路。” 说着,他就搀扶着朱振向前走了几步,转移了方向。 黄立极等人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不动,目送着朱振的背影。 朱振走了许远,瞥了眼身后,这才低声道:“你叫什么?” 这个中年太监连忙道:“回殿下,小人曹化淳。” 朱振对这个名字太有印象了,又转头看了眼身后,见四下无人,压着声音道:“我问你,我现在要是想掌握禁军,要怎么做?” 曹化淳神色微惊,但旋觉得理所当然,想了想,也低声道:“殿下,待您在文华殿登基后,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是说现在!”朱振声音有些低沉。 曹化淳立马就明白了,有些忐忑的看了眼四周,走近一点道:“殿下,想要调配禁军,需要皇爷的王命令箭。” 朱振心头一动,道:“你有没有办法拿到?” 曹化淳面色犹豫,旋即道:“殿下是天命,若是有殿下的命令,加上皇后娘娘帮忙,小人可以拿到。” 朱振懂了,又看了眼周围,低声道:“你立刻去找皇嫂,拿到王命令箭,然后去我府上找王承恩,一同接管禁军,重新调配各处宫门守卫,现在就去!” 曹化淳也是深知现在情形的人,眼见朱振有命,立即就道:“奴婢领命。殿下,前面不远就是茅厕。” 曹化淳指了一下,就快步的跑走了。 ‘倒是一个伶俐之人。’朱振看着曹化淳的背影,暗自道。等曹化淳背影消失,朱振又看向刚才来的转角。 黄立极一大群文武官员,就在那墙壁之后。 朱振揣测着这群人的真实想法,暗自道:‘黄立极,我记得也是阉党,现在的内阁六部大部分都是阉党,这皇宫里还有一个形似太后,人称‘千岁老祖’的奉圣夫人客氏,这个女人也是胆大妄为,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主……魏忠贤加上客氏,这宫里宫外都是他们的人,地狱级开局啊……我现在要尽可能拖延时间,只要掌握了禁军,外面加上英国公的京营,应该能够震慑住魏忠贤与阉党,令他们投鼠忌器,不敢乱来……暂且能稳住局势,不至于太被动……’ 朱振渐渐理清了一些头绪,镇定不少,一边思索着,一边转身向不远处的茅厕。 而在去往文华殿的廊庑下,黄立极带领着的文武大臣,还在静静的候着。 天启驾崩,新帝继位,对他们来说,自然也是十分重大的事情。 他们在考虑着新帝继位带来的影响,事关他们的荣华富贵,怎么能不多想? 一众人很想说话,但英国公张维贤在场,只能强忍着。 与此同时,曹化淳在张皇后的帮助下,在乾清宫拿到了王命令箭,急匆匆的出宫。 朱振来到茅房,一拉开门,本就酒劲未去,差点被熏的吐出来。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走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真正的马桶,费力的脱下裤子,坐在马桶上。 一通排泄后,朱振顿时感觉身体舒服多了,脑子也爽利不少。 他拧着眉,还在不断思索。 ‘天启的安排,我已经能想明白,眼下,最为关键的,还是魏忠贤!这个人掌握着大明的几乎所有权力,想要安身立命,还得先解决他。魏忠贤,究竟是什么态度?’ 朱振揣度着。 ‘大概率是不会造反,可要是限制我,架空我,甚至毒杀我,都有可能!’ 朱振可是知道,泰昌帝是死于红丸案,天启帝的死也有着诡异之处。 ‘历史上的崇祯是怎么做的?’朱振仔细回忆着一段,只记得‘隐忍’二字,具体崇祯是怎么做的,却没有什么印象。 朱振思考的越来越多,同样是在故意的拖延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振猛然警醒,他一个人在这里可不安全! 他连忙擦屁股,穿好衣服出来。 一出门,他就吓了一跳,两个内监服饰的人就站在门口。 “殿下。”两人倒是平静,躬身行礼。 ‘还好刚才没有说出声。’朱振面无表情,走出了茅厕,往回走。 两个内监跟在朱振身后,亦步亦趋,一句话都没有。 朱振现在十分警惕,整个人绷直,双拳暗暗握起,一直悄悄感受着后面,一旦这两人有异动,他就立刻反击。 两个内监没有说话,离朱振不远不近,并没有什么异动。 朱振直到走过转角,身形落在黄立极等人眼中,这才暗吐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黄立极等人见着朱振,纷纷跟上前。 “领路。” 朱振远远扫过黄立极等人,淡淡说道。 “是。”两个内监连忙应着,走在朱振身前两侧。 黄立极等人来到朱振身后不远处,目光集中在他背影上,闪烁不断。 这位年轻的藩王,他们以往从未在意,谁能想到,二十多岁的天启,早早就驾崩? 他们心思纷杂,静静的跟在朱振身后。 朱振的脚步很慢,心里都在琢磨着怎么应对魏忠贤。 ‘应付的好,或许能安身立命,坐稳皇位,再图其他。若是应付不好,鱼死网破,我这个孤家寡人,可能会死的不明不白!’朱振双眸灼灼,脸色坚毅的暗自道。 他对眼下的情形十分清楚,他要将命运掌握他在他自己手中! 在一众朝臣心思难测,朱振思绪万千中,他们来到了文华殿。 朱振面色平静,慢慢的坐到椅子上。他腰杆笔直,目不斜视。 黄立极领头,下面一群文武百官,郑重其事的抬手,跪地,大声呼喊:“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正文 第四章 怒火 朱振看着这一大群伏地而拜的官员,神色陡紧,不自禁的抿了抿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些,可都是大明朝最高级别的官员,重臣,而今,都在跪拜他! 换做谁能不紧张!? ‘我这就是崇祯了?’ 朱振感觉到太阳穴在鼓动,表面平静,心脏跳动如擂鼓,心神紧张到了极点,暗自秉着口气,强自镇定,看着这群人,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一众大臣慢慢起身。 他们悄悄抬头,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新君:肉眼可见的勉强镇定,神色紧张,有些坐立不安,慌乱掩饰不住。 观察着朱振,又情不自禁的悄悄对视,目中都是说不清的味道。 首辅黄立极面无表情的立着,枯瘦的脸上,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之色。 振坐在椅子上,目光观察着这些人,心头还在飞速思考着眼下的局势。 ‘这帮朝臣是靠不住的,能站在朝堂上不倒,即便不是阉党,至少已经倒过去,不能指望他们辖制魏忠贤,还是得靠我自己!……曹化淳,你可得快点……’ 朱振内心焦急,现在,他只能寄望于掌控禁军,与英国公张维贤的京营内外相辅,迫使魏忠贤与阉党投鼠忌器,不敢继续乱来! 朱振在沉思,朝臣们在观察,一时间,文华殿内十分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人突然出列,抬手道:“启禀陛下,当务之急,是为先帝下葬,臣建议,此事交由司礼监太监,魏忠贤负责。” 朱振现在对‘魏忠贤’三个字十分敏感,闻言就眉头暗动,看向说话的这个人,转着念头,语气和缓的道:“据我所知,凡是重大典礼,都由礼部主持,什么时候由司礼监负责了?” 说完,他看向黄立极。 黄立极抱着手,微低着头,面色不动,好像没看到朱振的眼神。 说话的人顿了下,道:“陛下,您现在应该自称朕了。臣说的是,交给魏太监负责,并不是交给司礼监,而是魏太监。魏太监于国有大功,先帝深为器重,德行高隆,先帝的丧礼应由他为主,礼部等协助,方显庄严。” ‘教我做事?魏忠贤于国有大功?德行高隆?由一个宫里太监主持帝王丧礼才显庄严?你是昏了头吗?’ 朱振心里有些不满,看着说话的人,又瞥着黄立极,余光扫过其他人,这些朝臣表情各异,好像都在盯着他。 朱振心里忽然猛的一紧! 这个人,或许就是魏忠贤派来试探的! 朱振心里飞转:‘魏忠贤的权势已经足够大了,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曹化淳曹化淳,你可要再快一点……’ 朱振心头越发焦急,面上不动,暗自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看着说话的人,道:“由内监主持皇兄的丧礼,不合礼法吧?” 说话的人立马接话,道:“陛下,魏太监,不止是内监,还是当朝国公,于社稷有大功,先帝倍加信任,由他主持,并无不妥。” 朱振眉头挑了挑,这特么的就这样公然的睁眼说瞎话?魏忠贤再怎么受天启宠信,能改了他是皇家奴仆的身份? 再说了,你们这些自号清流的直臣文官,不是素来看不起阉宦的吗?现在怎么就能允许一个宦官主持帝王丧礼了? 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朱振看着群臣,心头渐渐冒火,满殿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帮人,为了权位,礼法就全然不顾,没皮没脸的巴结魏忠贤,连他这个新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朱振压着怒火,转向黄立极,道:“黄卿家,你是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面色如常,道:“臣恭听圣训。” 朱振双眼暗凝,有一丝凝重。 ‘这黄立极是什么意思?听不懂我的话吗?还是在故意给我这个新皇帝难堪?’ ‘真是一个忠君体国的好首辅!’ 朱振心头怒火更多,目光看向黄立极身后,淡淡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臣等恭听圣训。” 群臣齐齐抬手,话音整齐划一,好像经过排练一样。 ‘好一帮忠直大臣!’ 朱振脸色陡沉,胸中的怒火蹭蹭往上涌,暗自的咬牙切齿。 他已经看明白了,这帮人这不止是在献媚魏忠贤,还是在给他下马威! 朱振胸快气炸了! 这时,那人又抬手,道:“陛下,臣认为,魏太监办事周妥可靠,忠心耿耿,由他主持先帝丧礼,最为合适。先帝丧礼拖延不得,臣请陛下应允。” 朱振脸角猛的抽了一下,心头的怒火差点压制不住。 这个人,一而再的逼迫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胁迫他以向魏忠贤邀功吗? 就在这时,朱振余光一瞥,看到了曹化淳出现在侧门,看着朱振,躬身,不动声色的点头。 朱振又转头看去,只见正门悄悄出现一个微胖中年人,身前衣服绣有‘信’字模样,身后继而是两排握刀的十多个兵丁! 朱振顿时心中大定,目光冷冷的盯着说话的人,道:“卿家是?” 文华殿内的朝臣,背对着门口,隐约有人察觉,回头看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面露狐疑。 说话的人肃色抬手,沉声道:“臣内阁辅臣,施鳯来。” 朱振心中一阵冷笑,坐直了身体,俯视着他,道:“既然卿家坚持说符合礼制,那就朕问你,太祖皇帝在宫内铸有一块铁柱,上面刻有十一个字,卿家记得是什么吗?” 施鳯来脸色骤变,惊愕的看着朱振,说不出话来。 朝臣更是面露惊恐,一些人眼神流露着慌乱,直直的盯着朱振。 首辅黄立极眉头皱了下,旋即恢复了平静,枯瘦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当初,朱元璋为了防止太监干政,在宫里竖起了一块铁牌,上面刻写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十一个字。 这块铁牌,在英宗正统年间,为了太监王振而捣毁,旋即发生了差点让大明亡国的‘土木堡之变’! 可以说,大明有着深刻教训,可现在,偏偏就出了一个九千九百岁的大太监魏忠贤! 朝臣早就忘记了那深刻教训,对魏忠贤争相攀附,哪里还有什么风骨可言?! 着实是可笑! 朱振面无表情的扫过这满殿朝臣的表情,尤其是首辅黄立极,刻意逗留了片刻,慢慢转向施鳯来,淡淡道:“卿家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要朕告诉你吗?” 正文 第五章 下狱 施鳯来有口难言,脸色酱紫,嘴唇蠕动,却一个字发不出。 这时,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抬着手,朗声道:“启禀陛下,太祖所言,臣等犹言在耳,不敢或忘。只是,魏忠贤非同寻常太监,抗击建虏,治理黄河,上解君忧,下安民心,于国有大功,不可轻视为内监。先帝在世,深为倚重,不可或缺,更是留言于陛下,‘忠贤克谨,可计大事’,先帝遗言在畔,时时回响。是以,臣认为,魏太监主持先帝丧礼,既合礼法,也合民心,更是先帝所望,臣,恳请陛下允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连三人,出列,大声附议。 朱振心头的怒火,腾的汹涌澎湃而起,脸上再无法保持平静,猛的拍案而起,怒喝道:“混账!你们的面皮是铁打的吗?就一点都不要的吗?平日里的祖制礼法不离口,呼喊震天,怎么,礼制祖法是给朕一个人定的吗?你们随意的扭曲更改,心里就没有一点别扭吗?皇兄驾崩,朕,连一个主持丧礼的人都决定不了?你们眼里,还当朕是皇帝吗?” 朱振的怒喝声在文华殿回荡。 场面寂静。 不知有多少人愕然的看着朱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死寂中,君臣对峙的气氛,悄然变得浓烈与冷肃。 曹化淳站在侧门,眼见着朱振暴怒,神色惊慌,满眼的恐惧,双手都在发抖。 这些话,要是传到魏忠贤耳朵,魏忠贤会怎么想,他现在可是只手遮天的九千九百岁,宫里宫外,都是他的人! 朱振站在那,盯着出列的四人,这四人,居然没有请罪的意思,一直静静立着! 首辅黄立极面无表情,枯瘦的脸上仿佛没有一丝情绪。 朱振心头的怒火,混合着酒劲,登时难以压制,大喝道:“混账东西!欺君罔上到这种程度,你们就这么大胆的吗?来人,将这四人全部拿下,押入大牢,仔细审问!” “陛下!”有人急了,连忙出列抬手。 朱振猛的冷眼看过去,道:“谁若求情,一律同罪!” 那个人身形一僵,犹豫了下,慢慢退了回去。 门外,王承恩带着人,径直走向那四人。 施鳯来这才惊恐,急急抬起手,道:“陛下,不知臣有何罪,要将臣下狱?” 朱振懒得与这些混账废话,一摆手,径直坐了回去。 禁卫押着五人,就往外拖。 四人面色慌乱,急急对视,还想再说,已经被拖了出去。 朝臣们这才惊恐发现,眼前的年轻小皇帝,不是天启了! 黄立极站在最前面,神色不变,心中却暗惊。 这位新皇帝,什么时候掌握了禁军的? 英国公张维贤一直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此刻也没有。 他看着朱振雷厉风行的霸道手段,既有惊讶,也有不安。 这势必会刺激魏忠贤,现在满朝野,甚至边关将帅都对魏忠贤畏之如虎,若是魏忠贤有所动作,京城势必大乱! 即便有他的京营,都未必能镇压得住。 里里外外,阉党无孔不入,谁敢说谁的身边没有阉党? 曹化淳从侧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静静的递给朱振。 朱振接过茶杯,目光看向前面这众朝臣。 这些人,在施鳯来逼宫的时候不说话,在他下狱施鳯来等人时,同样几乎没说话。 尤其是这个首辅黄立极,前前后后,只说了一句‘臣恭听圣训’就再无只言片语。 ‘不过,你们不说话就说明你们保持了‘中立’,我也不需要你们倒向我,只要你们不生乱,不添乱就行……’ .- 朱振喝着茶,心头犹自思索。 拿下来施鳯来,并不完全是恼怒,他借机在震慑这些人! ‘有了施鳯来这只鸡,想必短时间内,你们也不敢乱来。接下来,就是魏忠贤了。’ 朱振手里拿着茶杯,目光微微闪烁。 施鳯来不过是个开胃菜,真正的硬菜,是魏忠贤。 ‘有禁军在手,魏忠贤也不能直接处置,还需要一点时间,怎么拖延这段时间?……’ 朱振心里隐约有些想法,但还不够全面,他必须稳稳的坐稳皇位,才有足够的把握去处理魏忠贤,处置阉党。 朝臣们此刻,同样心思浮动。他们没有想过,眼前十六岁的少年皇帝,居然这般‘狠厉’,刚刚继位,就迫不及待的处置了一位辅臣! 这是魏忠贤的人! 朱振一边思索,一边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魏忠贤需要处理天启善后事宜,现在应该还在乾清宫,文华殿与乾清宫并不远,他应该知道了……不能给他机会,我得先下手为强!’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看向身前群臣,沉声道:“英国公,皇兄遗命,命你提调京营,胆敢作乱者,先斩后奏。现在,朕追加一条,即刻起,京城戒严,任何不法人与事,不问缘由,一律拿下!” 张维贤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领旨!” 张维贤站起来,抬手告退,快步离去。 朱振暗自点头,英国公是没有理由与魏忠贤穿一条裤子的,有京营戒严京城,就足够让魏忠贤与阉党投鼠忌器。 ‘接下来,就是魏忠贤了。’ 朱振暗暗吐了口气,内心计较一番,忽然说道:“曹化淳,你现在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朕命你立刻接管司礼监,司礼监的一应进出,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皇宫各监,局要换人,名单你跟曹化淳商议,无需报朕,要快!” 曹化淳一怔,旋即又惊又喜的噗通一声跪地,道:“奴婢领旨,谢皇爷!” 朱振不管朝臣什么表情,会有什么反应,抬头看向门外,道:“王承恩,即刻起,你为提督太监,提督东厂。” “奴婢领旨。”王承恩微胖,脸角圆润,表情十分的冷静与平和,没有曹化淳的大喜大悲。 朱振再次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朝臣们这下没办法忍住了,悄悄左右对视。 魏忠贤将司礼监三大太监集于一身,掌握司礼监才能威压百官,可以说,司礼监是魏忠贤的大本营! 动了司礼监,就是直戳魏忠贤命门! 不说其他朝臣了,就是黄立极此刻也是神色犹疑,似乎想要抬手说什么。 但,司礼监这个地方很特别,是宫内的机构,换言之,是皇帝的私人机构,朝臣们根本无权置喙。 朱振注意着黄立极的表情,见他犹豫不决,心里暗定。 ‘这黄立极,应该不算是完全的阉党,至少不是唯魏忠贤马首是瞻的人,有一定的独立性。’ ‘难怪天启临终前会给他加封太子太师,要他忠君体国,显然是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正文 第六章 软禁 朱振心里又盘算一番,直接起身,道:“王承恩,随我去乾清宫。” 朱振说着,就大步走向侧门。 一众朝臣欲言又止,眼睁睁的看着朱振出了侧门,离开了文华殿。 王承恩随后,身后是一大堆禁卫。 等朱振一走,一群大臣们站不住了,纷纷簇拥到黄立极身前,七嘴八舌的开始说话。 “元辅,这可怎么办?新皇这是要干什么?” “是啊,施阁老就这样被下狱了吗?总不能因为谏言几句就下狱吧?成何体统啊?” “魏太监事关国体,可不能就这样仓促决定啊……” “元辅,容下官说句不敬的,陛下此举……过于……随意了啊……” 黄立极面色不动,等一群人吵吵嚷嚷许久,才漠然道:“陛下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元辅,您是宰辅,您得说话啊,魏太监那边……” “放肆!” 黄立极打断了这个人说话,回过身,一脸威严,道:“先帝刚逝,你们都没事了吗?” 一众人看着黄立极,怔怔的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这位元辅是怎么了?怎么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黄立极没有多说,转身就走了。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间,蜂拥着又跟上了黄立极,纷纷吵吵的说着,直奔内阁方向。 此时,朱振在走向乾清宫的方向。 他面色沉静,不断回想着这半天的经历,天启病床前,文华殿继位,以及拿下施鳯来的事。 ‘魏忠贤的势力太大,暂且不能把他怎么样,我也没那个实力,还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朱振心里飞转,不断的想着种种办法。 余光瞥见王承恩,朱振忽然问道:“我问你,禁军你是怎么整顿?” 王承恩跟在朱振边上,躬着身,边走边道:“殿下……皇爷,奴婢从府里带了人,也问了人,就将一些被魏太监抄家,罢免的以往禁军将士带了进来……” 朱振双眼一亮,认真的看向王承恩。这个人,还真是个聪明。也有能力,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到这么多。 王承恩低着头,没有再多言一句。 朱振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心头念头纷杂,双眼闪动狠色,道:“即刻,你将宫内各门的人手都替换了,紫禁城之内,一切进出,都需要由我的允许。” “奴婢领旨。”王承恩应着。 朱振说着话,就来到了乾清宫前。 现在的乾清宫,已经一片肃白,到门口就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朱振停下脚步,双眼微微眯起的看向里面,道:“魏忠贤,还在里面?” 王承恩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应该还在,没有他出宫门的消息。” 朱振听着,心头忽然一震,想到了康麻子处理鳌拜的办法,不由得面露一丝喜色,继而自语的道:“暂时还不能直接拿下……走,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位九千岁。” 王承恩神色不动的应着,带着一大队禁军,进入乾清宫。 在朱振进入乾清宫的时候,正在忙碌着,将天启遗体搬入偏殿,进行善后的魏忠贤,已经知道了文华殿发生的一切,也知道朱振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乾清宫的消息。 他坐在椅子上,目中凶狠犹疑,驴长大脸一片凝色。 尚衣监太监李永贞站在他面前,一脸的紧张不安,道:“九千岁,这新皇爷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魏忠贤做过什么,他心里最清楚不过。新君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哪个新皇帝,能容得下前朝的权臣? 何况,他这个权臣,还是内监,皇家奴仆,号称‘九千岁九百岁’! 李永贞见魏忠贤不说话,目光惶恐的看向外面,又急声道:“九千岁,得想想办法,新皇爷就要来了,他可是带着禁军来的。” 魏忠贤登时面沉如水,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心底有些后悔拦截朱振的马车,阻止他进宫继位了。若是没有这一层,至少还有缓和,投诚的机会。 “九千岁,各个城门换防,奴婢出不去了……新皇爷,进门了……”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脸上都是冷汗,脸色发白。 魏忠贤面沉如水,慢慢站起来,道:“随我迎接皇爷。” 李永贞还想再说话,却听到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他连忙闭嘴,缩着头,跟在魏忠贤身后。 朱振带着人,来到了偏殿,远远就看到魏忠贤在一众簇拥下,快步向他走来。 朱振神色不动,心里飞速转动。 这魏忠贤,会是什么反应?会像那些朝臣一样,无视他这个新皇帝,我行我素的给他下马威吗? 魏忠贤远远的也看到了朱振,他神情迅速从凝重变成了一种谄媚,脚步不自觉的快了一些。 但他的心头却异常的凝重,警惕。 这位小小年纪的新皇帝,前不久还是不起眼的小藩王,任谁都没有料到,他会是大明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魏忠贤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内心渐渐不安,脸上的谄媚就逐渐扩大。 “奴婢魏忠贤,叩见皇爷。”魏忠贤小跑了几步,在朱振身前跪了下来。 朱振见着,眉头一挑,忽的也快了两步,上前扶住他,道:“魏卿快请起,朕与话有你说,快起来。” 魏忠贤跪在地上不动,凄声道:“皇爷,先帝刚逝,奴婢未能第一时间见驾,伺候在一旁……” 朱振双手用力,拉着魏忠贤,道:“魏卿切莫自责,皇兄临终与朕说,‘忠贤克谨,可计大事’,犹言在耳。卿家,朕,刚才,被那帮朝臣欺负了,你可得帮朕啊……” 跪在地上的魏忠贤,一脸凄楚,听着朱振的话,心头剧烈不安,嘴上顺着话道:“奴婢已经听说了,奴婢是内宦,无资格主持先帝的大葬,朝臣那般说,绝不是臣的想法,他们这是……是要离间皇爷与奴婢……” 魏忠贤好像固定死在了地上,朱振拉了两次都没拉起来。但听他的话,心里多少一松。 ‘这说明,魏忠贤至少,暂时没有乱来的意思。’ 朱振没有继续拉他,而是站在他面前,感叹的道:“卿家对皇兄一片赤诚,朕是知道的。虽然让你主持大丧不合礼法,但守丧是没有问题的,念卿家劳苦功高,朕允许卿家为皇兄守殡三天。” 魏忠贤脸色骤变,旋即就哭声道:“奴婢叩谢皇爷隆恩。” 朱振微微点头,道:“卿家辛苦了。” 说完,朱振又审视了一眼,转身出了偏殿。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听着朱振的脚步声,脸色凝重如冰。 而李永贞等一干内监,更是恐惧的全身发抖,牙齿打颤。 一出门,朱振就面无表情的与王承恩道:“围住这里,不准任何人进出,一只苍蝇都不准!” 王承恩躬身,轻声道:“奴婢明白。” 正文 第七章 控制 朱振站在殿门前,心里微松,有些轻快的盘算着。 ‘宫外有英国公,宫内掌握了禁军,现在软禁了魏忠贤,阉党群龙无首必然不敢乱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尽快将大权握在手中!’ 朱振思考着,看向王承恩,道:“让曹化淳快一点,你要对禁军加强整顿,严控各处宫门。走,去见皇嫂。” 王承恩应着,为朱振领路,前往张皇后的坤宁宫。 他们刚走,一队禁卫冲入偏殿,将魏忠贤意外的所有人都给强行押了出来。 “九千岁,九千岁……”李永贞面色发白,向着魏忠贤急急的低喊。 魏忠贤跪在地上,面沉如水的一句话没说,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这些亲信被押走。 偏殿里,只剩下他与天启的尸体。 魏忠贤双拳死死握在一起,双眼里有凶狠色,又有惧怕。 司礼监。 曹化淳坐在椅子上,身前站着九监三局的头头脑脑,身侧还有六七个人。 身前的十几人,个个神情不安,忍不住的左右互看 他们几乎都认识曹化淳,只不过,他们同样认识曹化淳身后的禁军。 曹化淳目光盯着这一个个,眼神里都是冷漠。 他是张皇后的人,平日里,这些人,仗着魏忠贤,仗着客氏,可没少欺辱他们坤宁宫。 曹化淳坐在椅子上没动,手里还摩挲着一个茶杯。 十几个人看着曹化淳的表情,神情僵硬,忐忑,没人敢说话。 他们有人知道文华殿发生的事,可没人知道,魏忠贤已经被朱振给软禁。他们还是以‘九千岁’为首,即便有新主子了。 等了许久,曹化淳见没人投诚,冷哼一声,道:“不识好歹!” 说着,曹化淳站了起来,拿出一道黄色帛纸,大声道:“皇爷旨意:徐应元任尚宝监太监,周正临任印绶监太监,王宝奇任浣衣局太监……” “奴婢领旨,叩谢皇恩!”曹化淳身旁的一个个内监,快步走出来,面露抑制不住的喜色。 这些人,基本都是信王府潜邸的太监。 而另一众太监,无不面色惶恐,眼神慌乱。 他们,绝大部分是魏忠贤的亲信,他们哪里想得到,这新皇帝刚刚继位,就迫不及待的要换了他们! 曹化淳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放下圣旨,就冷声道:“我知道你们搞的那些东西,从现在开始,停止操练,所有各监,局的人,必须老实的回去做事,不得持有任何兵器,有人胆敢不尊皇爷旨意,格杀勿论!” 曹化淳说的,是魏忠贤搞出来的太监军,总数超过五千人,在皇宫里日夜操练,手持兵器比正规军还要精良! 一众人胆寒,相互对视,忐忑不安中,尚食监主事太监李朝钦抬起手,谄媚的笑着道:“曹公公,敢问,魏太监现在在何处?” “不知好歹狗东西!” 曹化淳大骂一声,道:“来人,将这些人全部带走,看好了,走漏一个人,我要你们的脑袋!” 他一声令下,禁军大步上前,直接就要锁拿人。 李朝钦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身形不稳,差点直接倒地。 一众人没人敢反抗,就被禁军押走了。 等这些人走了,曹化淳又看向身前这群人,神情冷肃,道:“不需要我多说,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曹公公放心,小人等知道!”徐应元最先应话。他是信王府潜邸里的老人,伺候朱由检十几年! 这些人,其实都是王承恩拟定的,曹化淳几乎不认识。都是潜邸里出来的,曹化淳可不敢多说。 他又凑近交代几句,匆匆进了司礼监。 他要整顿司礼监! 司礼监,是皇宫里最高机构,也是最要害的地方,更是魏忠贤的大本营,必须严肃整顿干净! 朱振用禁军控制了紫禁城,又软禁了魏忠贤,外面又有英国公张维贤的京营戒严京城,总体上来说,应该算是安全。 这时,他来到了坤宁宫。 “臣妾见过陛下。”一身素色白衣的张皇后,屈身向朱振行礼。 朱振看着她长发披肩,面容凄然,还残留泪痕,连忙说道:“皇嫂免礼,快请起,请坐。” 张皇后微微点头,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朱振知道她与天启感情很深,想了想,道:“皇嫂,想必你都知道了。朕已经控制了皇宫,软禁了魏忠贤,宫里问题已经不大,还差一个客氏。” 张皇后听着,立时面露冷色。 她向来大度,可客氏暗害她,使她流产,害死了她的孩子。 这个仇,她不能忍,她要报! 她抬头望着朱振,忽然起身,跪地道:“陛下,客氏罪孽滔天,臣妾请处死!” 朱振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双手,要扶她起来。 张皇后没有起来,看着朱振道:“陛下,客氏在后宫藏了一个孩子,妄想隐做先帝私生子,以继承皇位。” 朱振脸色微变,旋即沉声道:“这个孩子还在宫里?” 如果这个孩子还在,或许魏忠贤与客氏还想继续利用做些什么,一旦传出去,说不得会引发对他继承皇位合法性的质疑! “在。”张皇后说着,尽可能的平静。 但朱振还是从她话音里听出了咬牙切齿。 朱振已经有了皇帝的自觉,绝不允许有人动摇他的位置,一丝都不行! 朱振转头看向王承恩,道:“客氏只是先帝奶娘,没有资格居住咸安宫,朕命你即刻将她赶出去,发配浣衣局。” “奴婢领旨。”王承恩不动声色的应着。 朱振又转头安抚张皇后,轻声道:“皇嫂,朕刚继位,暂且还不能做的太多,再等等。” 张皇后看着朱振,眼里含泪,轻轻点头。 ‘这是一个知晓大局的女人。’ 朱振暗自评价,伸手将她扶起来,等她坐好,道:“皇嫂,皇兄……有没有其他交代?” 天启临终前,只有张皇后在旁。 张皇后摇了摇头,默默一会儿,道:“先帝说了一些私己话,没有再说其他。” 朱振见状,若有所思一会儿,道:“皇嫂,后宫还得麻烦你料理一番,王妃等明天才能入宫……” 张皇后收敛悲伤,起身道:“陛下放心,臣妾明白。” 张皇后毕竟做了七年的皇后,虽然被客氏压着,可她也知道怎么整肃后宫。 “有劳皇嫂。”朱振客气的说道,这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正文 第八章 锦衣卫 皇宫里的剧变还在继续,禁军已然戒严了整个紫禁城,不管是内廷还是外廷。 内阁。 来宗道看着林立在内阁不远处的禁卫,面色凝重。 他身后,还有众多刚才从文华殿出来的朝臣,表情几乎是一样的肃色如铁。 没人说话。 施鳯来已经被下狱了,新君的‘暴戾’令他们心生畏惧。 来宗道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黄立极的班房,他看着面无表情,静静翻阅奏本的首辅黄立极,沉着脸,道:“元辅,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宫里,外面的情况完全是一无所知,你就不担心吗?” 黄立极随手换了一道,随口回道:“担心什么?” 来宗道嘴巴猛的张了一下,却又瞬间闭合,拧紧眉头,盯着黄立极哼了一声,道:“元辅心中比我清楚!” 黄立极看着奏本,面色不动,心里在思索不断。 现在的局势,其实内阁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令他们担忧的,无非是新君,以及魏忠贤。 魏忠贤权势滔天,是目前大明实权最高的人,党羽遍布朝野;而那位新君,才应该是大明真正的主人。 权臣与新君,自古不两立。 这位新君一继位就处置了了众所周知是阉党的施鳯来,魏忠贤会是什么反应?年轻的新君,会不会鲁莽的直接对魏忠贤出手?魏忠贤会坐以待毙吗? 总之,他们要是斗起来,不管谁输谁赢,都是泼天大祸,后果不堪设想! 皇宫里的剧变,迅速也在宫里引起震动。 天启驾崩,所有人是都有预期的,唯一的弟弟信王被迎进宫所有人也都知道。 现在,皇宫突然封禁,不得进出,这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是魏忠贤谋逆吗? 不知道多少人心头震惊,脸色发白,不敢深想。 魏忠贤的权势太大了,至少在京城里,他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皇宫里,后宫几乎由客氏把持,还有——魏忠贤的近万太监军! 宫外,东厂,锦衣卫都是他的爪牙。 内阁六部都察院等的高官,八成以上是阉党,剩下的,即便不是,也写过类似于‘效忠’的贺寿表,阿谀奉承的奏本就更多了! “不会吧?” 张皇后之父,太康伯张国纪,此刻站在大门口,看着皇宫方向,身体隐约颤抖,双眼惶恐,嘴唇发紫的喃喃自语。 魏忠贤真的要是犯上作乱,京城可能会变成炼狱! 在另一边,魏良卿,侯国兴等人也渐渐不安起来。 宁国侯府。 奉圣夫人客氏的儿子侯国兴,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两人都在。 肥头大耳的魏良卿,咬牙切齿,神色凶狠,怒盯着两人道:“肯定不是叔父!若是叔父,不会不提前知会我们,肯定是宫里出了大事!” 侯国兴很是瘦弱,一脸的酒色过度,他双眼凹陷,有些阴鹜,道:“确实,九千岁不会突然封禁皇宫,没有道理!会不会是信王搞的鬼?” 魏良卿就是这么想的,越发凶狠,看向田尔耕,道:“就没有一点消息吗?” 田尔耕右眼皮有一道显眼的疤痕,武人出身的他很是雄壮,沉着脸,道:“没有。我试探着派人进去,只能进两个宫门,一点消息进不去,更出不来。我担心,九千岁可能出事了!” 魏良卿,侯国兴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心头发冷又发狠。 他们原本都是普通人,因为魏忠贤而飞黄腾达,一个个爵位加身,荣华富贵,位比人臣! 若是魏忠贤出事,他们必然没有好下场!到手的荣华富贵,谁人肯轻易放弃? “现在怎么办?”侯国兴的表情越发的惨白阴鹜,眼神闪烁不断。他在想着对策,可他出身太低,发达不过是近两三年的事,纵然有一大帮人巴结,愿意给他做狗,可面对这种情形,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魏良卿也是一样,他叔父魏忠贤没读过书,他同样没有,侯国兴的问话,他根本没多想,就看向田尔耕,道:“你说,有什么办法?” 田尔耕这两三年,抓了,杀了,逼死不知道多少三品以上的大臣,可面对宫里陡变的形势,他一时间也没有注意,想了又想,道:“要不,找那些朝臣商议一下?” 阉党也是分了诸多阵营与派系的,根据亲疏远近,魏良卿,侯国兴这些,自然是最亲信,而崔呈秀,周应秋等朝臣,则是次一等,黄立极,施鳯来等则更次一等。 “不行!” 魏良卿果断阻止,道:“这件事,暂时不可声张,还是要想办法,弄清楚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侯国兴也发狠,道:“二哥说的没错,没有九千岁的消息之前,不能弄的人心惶惶。田尔耕,你给我想办法,一定要联络上九千岁!” 田尔耕心头阵阵不安,看着魏良卿与侯国兴将事情交给他,沉着脸故作思索。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果是以往,他有的是办法渗透入宫,可现在宫里封禁不得进出,外面又有京营戒严,他根本没有一丝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推门而入,直接道:“侯爷,东厂那边的消息,陛下的旨意,一个叫王承恩的太监已经提督东厂,正在整顿,还有,有人去北镇抚司了。” 锦衣卫是皇宫十二卫之一,下设南北镇抚司狱,也称诏狱。 田尔耕脸色骤变,猛的站起来。 魏良卿死死的盯着他,道:“北镇抚司,决不能失手!” 现在,他们手里能用的人已经不多,锦衣卫是最重要的一个! 侯国兴双眼阴鹜,隐有杀气。 田尔耕心头一凛,沉色道:“下官明白!”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走了。 锦衣卫对魏良卿,或者说对魏忠贤来说十分重要,可再重要,重要不过田尔耕——那是他大本营! 丢了北镇抚司,他就什么都不是! 魏良卿与侯国兴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又不自禁的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全是浓郁的阴霾。 田尔耕出了宁国府,坐上马车,急匆匆的赶回北镇抚司 他在大门前,刚要下马车,就有两个太监走过来。 田尔耕盯着两人,神情十分警惕,右手不自禁的握向腰间的佩刀。 一个内监见状,神色一慌,没敢上前,尖声道:“陛下旨意,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即刻进宫见驾。” 正文 第九章 不敢多想 田尔耕听到新皇帝召见,蓦然紧绷着脸,心头剧烈的慌乱与挣扎起来。 宫里情势不明,新皇帝又召见他,他是去还是不去?去了,还能出来吗? 他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大门还是那个大门,里面涌出了不少人,全看向他,神情都是惶恐与不安。 这内监见田尔耕迟疑不决,仰着脸,淡淡道:“田尔耕,还不接旨?” 田尔耕心头如坠大石,忐忑又恐惧,暗暗牙牙,左思右想,还是单膝跪地道:“臣田尔耕,领旨。” 他没有勇气抗旨不尊。 内监见状,心里也是松口气,田尔耕要是抗旨,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吧,陛下交代,片刻不得耽误。”内监说道。 眼见两个内监已经转身,田尔耕又回头看了眼,目光低沉,没有交代什么,径直跟上。 乾清宫。 朱振坐在正殿,身前是一盘一盘的奏本,公文之类。 他一本一本的看着,争分夺秒,抓紧时间的熟悉着政务,了解着大明眼下的局势。 朱振连看二十多本,神情渐渐变得古怪。 这二十多本,有八本是请求朝廷发放俸禄、抚恤,恩赏之类,两本是请求减税的,一本是陈述辽东大政的,剩下的九本,是弹劾朝臣的。 朱振看着,忽然若有所悟,自语道:“原来如此……钱粮与党争,现在朝廷,基本上是围绕这两件事在旋转……” “钱粮……” 朱振神色思忖:“钱粮,大部分都掌握在士绅,勋贵公卿等大户手中,贫富两极分化,加上灾情严重……得想办法让这些人把钱粮掏出来……” “党争,阉党与东林党……党争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哪怕再贤明的皇帝,也存在党争……只不过,贤明的皇帝会利用,庸君则被党争左右……” 这时,一个内监快步进门,躬身道:“启禀皇爷,锦衣卫千户,骆养性求见。” 朱振想通了不少,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是。”内监应声,转头出去。 不多久,一身鱼龙服的骆养性,出现在门口,稳步向前。 他一路走,一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坐在龙椅上的年轻新君。 他父亲骆思恭是前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依照锦衣卫世袭的传统,他本应该是指挥使,却没想到,被魏忠贤横插一杠,抢走了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位。 朱振看着不断走近的三十出头的男子,五官端正,脸色白净,是标准的贵公子,只是行走间,头不时的抬起,落下,目光闪躲。 ‘这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朱振心里给骆养性下了判断,旋即又是一笑:‘不过,我也不需要他坚定。’ “臣骆养性,参见陛下!”骆养性来到近前,单膝跪地,大声道。 这一大声,更加肯定了朱振的判断,微微一笑,道:“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骆养性一怔,犹豫着道:“谢陛下。” 有内监搬来椅子,骆养性慢慢坐下,坐姿端正,腰杆笔直,目不斜视。 朱振没有再看他,继续翻着奏本。 这是曹化淳整理来的,都是最近一个多月的奏本,涉及朝政的方方面面。 朱振想要从这些奏本中了解朝局,观察动态。 不多久,有内监出现在门外,尖声道:“启禀皇爷,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求见。” 朱振看着奏本,头也没抬。 内监静静等了一会儿,微微躬身,神情恭谨,慢慢向后退去。 他喊那么大声,皇爷没有道理听不见。 ‘除非是……’ 这内监很短时间就想透彻了。 田尔耕就站在这内监身后不远,见殿里没有动静,不自觉的绷直身体,暗暗拧眉,双眼凝肃,心神警惕到了极点。 他这一路走来,所见全部都是来来回回,不断调动的禁军,不仅仅是禁军,好像还有京营的人马。 除此之外,没有内监,没有宫娥,一片肃杀! 以往常见的熟悉的面孔,一路上,他一个没有见到! 田尔耕双眼微微睁大,暗自咬牙,心头万分紧张,还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身后不足两丈,有一队禁军盯着他,似乎他只要有一丝异动,就会扑上来,将他斩杀! 田尔耕能听到他的心脏跳动声,一声比一声大,令他紧张的口干舌燥,忽然间,他猛的身形一颤,双眼怒睁,无比的恐惧,头上直冒冷汗——‘九千岁,不会已经……’ 想到这一点,他全身冰冷,甚至脸色都有些发白。 内监侧着身,看着田尔耕的表情,颤抖的双腿,微微撇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田尔耕双好似要失去知觉,控制不住,站立不稳的时候,安静的殿里,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进来吧。” 田尔耕一个激灵,身形不稳,差点没直接前扑倒地。 “走吧。”内监淡淡说道。 田尔耕连连点头,飞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抬起不受控制颤抖的双腿,快步向前走。 他姿势有些别扭,几次要摔倒。 来到熟悉的乾清宫门槛,他强行定了定神,而后低着头,迈步走进去。 他径直向前,头也不抬,余光所及,能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他不敢多看,来到近前,单膝跪地,沉声道:“臣田尔耕,参见陛下!” 朱振看着田尔耕,尤其是他眼皮上那道显眼的疤痕,双眸冷漠,语气更冷,道:“田尔耕,你是姓朱,还是姓魏?” 本就战战兢兢的田尔耕,大惊失色,双眼都是恐惧,猛的双膝跪地,重重磕头,沉声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朱振没有说话,冷冷的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田尔耕感觉着以往如春温暖的大殿,此刻冰冷刺骨,令他如坠冰窟,全身不住的打颤。 骆养性就坐在一旁,脖子忽然发冷,不自觉的低头,弯腰,双眉悄悄皱起,眼中都是凝重。 大殿里,只有三个人,一片的冷寂。 朱振静静坐在龙椅上,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瞥了眼骆养性,道:“朕,现在要由骆养性接管锦衣卫,你有意见吗?” 田尔耕的头死死磕在地上,脸色苍白,睁着通红的双眼,颤声道:“臣绝无意见,一切谨遵陛下圣意!” 朱振看向骆养性,面无表情,道:“田尔耕现在陪你去镇抚司,知道怎么做吗?” 骆养性从椅子上起来,噗通一声跪地,沉声道:“臣明白。” 朱振没有说话,拿过身边的公文,无声看起来。 大殿里,静寂的可怕。 又过不知道多久,骆养性慢慢抬起头,看着朱振,欲言又止的低下。 只是在这里短短不过一刻钟,他已经深刻感受到,这位刚刚继位的年轻皇帝,与天启,与泰昌,甚至与神宗皇帝完全不一样! 这田尔耕,已然是砧板上的肉! 那魏忠贤,阉党呢? 骆养性深知魏忠贤的势力,低着头,满脸肃重,不敢多想! 正文 第十章 诏狱 田尔耕跪在地上,双膝生疼,头上冷汗涔涔,口干舌燥,心头惧怕到了极点。 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魏忠贤多半是出事了!眼前刚刚继位的新皇帝,下手太快了!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魏忠贤的爪牙,全世界都知道。 ‘新皇帝,会怎么处置我?’ 田尔耕双眼睁的酸涩,一动不敢动,他大腿的肌肉抖的厉害,浑身冰冷,后背已经湿透,冷汗沿着脸颊,一滴滴的落在脸前的地上。 “去吧。” 一道声音,在冷寂的大殿突然响起。 田尔耕一个不稳,差点扑倒在地上,猛的一磕头,大声道:“臣领旨!” 骆养性跟着,道:“臣告退。” 骆养性跪的时间短,起身还算正常。 田尔耕跪的时间太长,太紧张了,差点没起来,艰难的起身又是躬身又是哈腰,颤颤巍巍的往后退。他根本不敢抬头,大气都不敢喘。 朱振一直注视着两人,直到两人出门,才轻轻吐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轻声道:“摆了一场鸿门宴,田尔耕以及锦衣卫这边,应该问题不大了。” 他刚刚继位,想要压住田尔耕这样执掌锦衣卫的凶悍武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京营,禁军,东厂,锦衣卫,现在都掌握在手里,魏忠贤基本没有大碍了。下一步,就是要慢慢剪除那些手握兵权又废物的阉党……” 朱振心情有些轻松,微笑着看着门外,心底的想法越发的清晰。 魏忠贤的权势,主要来自于天启的宠信,没有天启的宠信,他就失去了根基。 他只要削去魏忠贤的兵权以及对皇宫的掌控,魏忠贤就是没牙的老虎,那些投靠魏忠贤的阉党最擅长见风使舵,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明白,该效忠的会是谁! “现在,我需要时间……” 朱振看着门外,目光微微闪动,低低的自语道:“需要削去魏忠贤的牙,也让他的那些爪牙看清风向……” “不对,还得做一些事才行!还有文官,得给点信号……” 朱振猛的警醒,伸手拿过身边的几道奏本,翻翻找找,拿出了其中两道。 一道,来自于吏部尚书周应秋;一道来自于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 朱振没有看奏本的内容,而是盯着他的官位,目露沉吟。 吏部尚书,号称天官,‘隐相’,掌握着天下一大半的官帽子,是实实在在的实权位置。 “这个位置,需要握在手里。”朱振思索着,又看向崔呈秀。 兵部尚书,大明的军制已经不是太祖成祖所立,没有了五军都护府,兵权尽归兵部,也就是说,这个崔呈秀,掌握着大明的兵权! 都察院左都御史,握有朝廷一半以上的言官。 “这个时候的言官,几乎左右朝廷大政,不管是兵权,还是这些言官,都得握在我的手里才行……” 朱振看着这两个人的名字,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心里思索着应对之策。 “我今天才登基,软禁了魏忠贤,不宜对阉党再出手,否则必然生乱,得另外想办法……用什么办法呢?” 朱振沉思,下意识的伸手去拿茶杯。 这时,在寂静中,侧门响起脚步声,朱振转头看去。 “皇爷。” 曹化淳见状,连忙行礼。 朱振嗯了一声,拿过茶杯,慢慢的拨弄着茶水,道:“处理的怎么样了?” 曹化淳走到近前,躬身低头,一脸恭谨,低声道:“回皇爷,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现在,各宫都在清扫,明日,娘娘就可入住坤宁宫了。” 坤宁宫,是皇后居所,信王妃周氏是无可置疑的未来皇后,自然要入主坤宁宫。 朱振放下茶杯,目光还在身前的两道奏本上。 曹化淳余光看了眼,便继续道:“皇爷,东厂那边,王太监递话回来,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英国公正在巡城,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诏狱那边,暂且还没有消息。” “魏忠贤有什么动静?”朱振道。 曹化淳神色一紧,头低的更多,道:“没有,奴婢暗中派了四五波人,里里外外的看着,他一直跪在先帝棺椁前,默默烧纸。” 朱振微微点头,目光还在盯着‘周应秋’、‘崔呈秀’的名字,思索良久,道:“周应秋与崔呈秀,现在在内阁吗?” 曹化淳一怔,想了想,道:“回皇爷,在的。” 天启驾崩,新君继位,作为兵部尚书,吏部尚书,肯定是要在跟前受命的。现在,与黄立极,来宗道等一帮内阁大臣,都被软禁在内阁班房。 朱振还没有想到好办法,道:“给内阁里那些人送些饭菜,说些安抚他们的话……” “对了,内阁现在空了几个位置?”朱振忽的转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微惊,认真思索后,道:“回皇爷,空了三个。” 朱振面露一丝笑意,他想到了办法,笑着道:“好了,去吧,盯着宫里宫外所有动静,有任何不寻常的,立刻来告诉朕。” “奴婢领旨。”曹化淳脸色平静,心里高兴的应着,小碎步的退了出去。 朱振眼见局势向好,心头放松了一些,却不敢大意,伸了个懒腰,便沉住气,继续翻阅这些公文,奏本。 与此同时,骆养性在一众禁军与京营士兵的护卫下,‘带着’田尔耕,来到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也称北镇抚司狱,诏狱。 在东林党等朝臣眼中,这里是修罗鬼刹之所,是人间地狱,恶魔领土。 田尔耕面无表情,跟在骆养性身后。 田尔耕的亲信党羽,看着这种情形,心惊胆战,目光一直盯着田尔耕,想等他给些什么暗示。 但田尔耕根本就没有看他们,在一众禁军护卫下,随着骆养性,沉着脸,一步步的进入诏狱。 一进门,大门就关门了。 这令田尔耕的亲信党羽更加慌乱,不断的看着田尔耕。 田尔耕见状,双眼怒恨,面沉如冰,依旧是一言不发。 ‘我能怎么办!?’ 田尔耕铁青着脸,心头咆哮。 眼看着骆养性要将他与他的人一网打尽,可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正文 第十一章 聪明人 骆养性的父亲骆思恭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数十年,骆家在锦衣卫的根基太深厚。 骆养性径直走入了田尔耕的班房,站在门内,对着外面,道:“同知,佥事,镇抚使到齐了告诉我。” 说完,骆养性就关上了门。 锦衣卫一般设都指挥使一,指挥同知二,指挥佥事二,镇抚使二。 “是。”有一个千户官服的人大声应命。他神色激动,是骆家多年的亲信。 田尔耕就在不远处看着,眼睁睁看着骆养性进了属于他的班房! 他双眼发红,脸角绷直如铁,纵然心头怒气再盛,依旧死死的压着! 不多久,骆养性就走出来,他看到了身前站了熟悉陌生的六人。 “下官参见骆都指挥使。”六人齐齐行礼,站在田尔耕身前,面色恭谨中夹杂着一丝讨好。 骆养性走出门,看着六人,目光审视,道:“本官奉旨整顿诏狱,六位大人,有没有意见?” 六人来之前即便已经猜到,此刻还是心中惊恐,忐忑的回头看向田尔耕。 田尔耕脸色已经有些阴沉,盯着六人,没有说话。 六人慢慢回过头,表情艰难,抬着手道:“下官等自然无异议。”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在朝廷,各部监局等,换了主官,跟着就也要换掉下面一大波人。 骆养性面色平淡,道:“请田指挥使,以及六位大人去休息。田指挥使依旧是指挥使,不可慢待,知道吗?” “下官领命!”有千户应声。当即,一大群人,围住了田尔耕与六人,只给出了一条道。 那六人面色发紧,眼神恐惧,忍不住的再次看向田尔耕。 他们知道这几年他们都干了什么,新皇帝要是清算,他们至少都要人头落地! 田尔耕什么都没说,铁青着脸走在最前面。 田尔耕不说话,其他人自更不敢出声。 骆养性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直到田尔耕等人的脚步声消失,才看向身前的几人,道:“傅文霍,石方彬,你们二人追随我骆家十多年,今日,本官提拔你二人为镇抚使,为本官整顿诏狱,一切从严,若有抗命不尊……” 骆养性说着,神色平静,右掌在脖子上猛的横了一下。 “下官领命!”傅文霍,石方彬两人瞬间会意,单膝跪地的大声应命。 “去吧。”骆养性看着二人道。 二人心头大喜过望,起身快步离去。他们早就有资格做镇抚使,因为是骆家亲信的缘故,一直被弃置,现在被骆养性找到,重新启用,自然万分振奋! 骆养性目送二人走远,转向身前一个文质彬彬,明显是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道:“夏诚,我无权直接任命指挥佥事,你且暂代,待会儿见过陛下,为你保举。” 夏诚没有傅文霍,石方彬两人喜形于色,平平静静的抬手,道:“下官多谢指挥使。” 骆养性挥退其他人,走近一点,低声道:“诏狱的人,都要换,田尔耕的人,都控制起来。各千户,百户,你拟个名单给我。如果有在外面的,派人抓回来,动作小一点。” 夏诚神色微变,旋即微微躬身,道:“下官明白,指挥使放心!” 骆养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道:“仔细看,看完就烧了。这上面的人,一言一行都给我盯紧了,一点都不能错漏,出了差错,不止是你我的脑袋,还有我们全族!” 夏诚心头暗惊,看着骆养性肃然神色,接过来看去,双眸的瞳孔猛的一缩。 他在这上面,看到的不止六部九寺的高官,还有魏良卿,侯国兴等阉党大人物,更还有首辅黄立极,权势滔天的九千岁魏忠贤! 夏诚的表情骤然严肃无比,四周瞥了眼,找到一个油灯,直接点燃,等烧干净了,才回到骆养性身前,抬着手,沉色道:“指挥使放心,下官以人头担保,绝无差错!” 骆养性看着他,道:“事不宜迟,一定要快!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立刻禀报!” “是,下官这就去。”夏诚一脸的肃容。 骆养性等他走远,沉思一阵,转身又进了田尔耕的值房。 他坐在椅子上,拧着眉,双眼里都是凝色。 ‘虽然我在乾清宫只待了那么短的时间,但我还是看得出,这位新皇帝,必然不会放过魏忠贤,阉党很快就要末路了!’ 骆养性拧着眉,心头转着念头。 他清晰的预判到,魏忠贤与他的党羽不会有好下场,而且会很快! 但这位新皇帝凌厉的手段,令他心惊,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不敢有任何大意! …… 骆养性这边接管锦衣卫,哪怕在戒严的情形之下,还是迅速被无数人知晓。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阉党了。 魏忠贤‘消失’在宫内,皇宫如同铁桶一般,没有只言片语流出,现在东厂,锦衣卫都被新皇帝接管,下面会是什么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宫之上。他们无比焦急的想要看清楚,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阁。 时间不断的流逝,原本还算淡定的朝臣们已经坐不住,不断的在首辅黄立极等人面前说话。 黄立极坐在值房内,瘦削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说几句话。 周应秋,崔呈秀也被困在内阁,周应秋七十多岁了,在这帮人面前,还顾及着面皮,拄着拐,脸角冷硬的坐到一旁。 崔呈秀则属于坐着魏忠贤的火箭上来的人,对于黄立极的‘不作为’,满脸的恼怒,不掩饰的冷哼了一声。 来宗道也是怒气满胸,无处发泄。 黄立极对于这些人的情绪,没有理会,看着桌前,曹化淳送来的饭菜,僵凝的表情,微不可察的有一丝和缓。 他伸手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一个文吏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元辅,杨景辰出现在宫门外,要求见陛下。” 黄立极眉头一皱,旋即松开,慢悠悠的夹菜,放到嘴里,慢慢咀嚼,淡淡道:“今天御膳房的菜,倒是不错。” 小吏看着黄立极平静的侧脸,有些不解,还是躬了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乾清宫内。 朱振依旧在看,看的头昏脑涨,双眼酸涩,仍然没有一丝放松。 曹化淳与王承恩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皇爷拧着眉头,强忍难受的一本一本的翻看奏本,对视一眼,默默不出声。 正文 第十二章 试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内监从侧门悄悄进来,在王承恩耳边低语了一句。 王承恩神色不变,在曹化淳的注视下,向前走去。 朱振将手里的‘限宗室俸禄’的奏本放到一旁,瞥了眼王承恩,道:“说。” 王承恩觉得做了皇帝的信王,似乎有很大不同,但不敢多想,低声道:“皇爷,詹事府少詹事杨景辰求见,说是要吊唁先帝。” 朱振手里刚刚拿起的奏本慢慢放回去,神色若有所思的拿起茶杯,道:“阉党?” 王承恩顿了下,回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连忙上前,道:“回皇爷,没听说杨大人与魏太监走得近,但,詹事府……” 曹化淳的话意味深长,朱振已经懂了。 詹事府,其实在过去,主要是皇子学习地方,逐渐演变中,就成了东宫最大的管理机构。 能成为这样地方的主官,在眼前这种阉党一手遮天的情势下,这杨景辰,即便不是阉党,关系也会很深。 朱振喝了口茶,继而晒然一笑,道:“应该是朕这些动作,让外面的一些人不安,想要试探来了。” 曹化淳,王承恩低着头,没有说话。 现在,还没有到万事安定的时候,魏忠贤的势力已经深不可测,一不小心就可能出大事情! 朱振目光看向门外,心头在思索:‘魏忠贤我还有用,不能让阉党炸锅……也好,借着这个杨景辰,做点事情。’ “让他进来吧。”朱振放下茶杯,微笑着说道。 “是。”王承恩应着,转身吩咐人。 皇宫的禁军,现在是由王承恩掌控,曹化淳掌握的是司礼监,是内廷。 朱振轻轻倚靠在椅子上,借着这点时间,缓和一下脑袋的头昏脑涨。 并没有多久,杨景辰就出现在乾清宫。 他高高大大,仰着脸走路。 他直直向前走,目光却四处的看,所见之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军,中间还有京营军装的兵马来回巡逻。 杨景辰心头一沉,面露凝重。 他被引着来到了乾清宫正殿,迈步进去,远远就看到年轻的新皇帝,正在埋头批阅奏本。 杨景辰认真的观察了一下,就微微低头,来到进去,抬起手,道:“臣杨景辰,拜见陛下!” 朱振将手里的奏本放下,站起身来,看向杨景辰,道:“杨卿家免礼,咱们一起去看看皇兄。” 杨景辰要再说,就看到朱振已经走向侧门。 杨景辰欲言又止,见有内监过来引路,只好跟着。 朱振走在前面,杨景辰跟在不远处。 他看着朱振的背影,眉头微皱,眼神一直审视着。 他对这位成为新皇帝的信王完全不熟悉,以前的信王十分低调,没几个人了解。除了前不久‘太康伯谋逆案’牵扯到这位信王,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谁能想到,陡然之间,他就成了新皇帝! 刚刚继位的第一天,手段就这般凌厉! ‘魏忠贤,现在还活着吗?’杨景辰心头如有大石压着,惴惴不安。 很快,朱振就带着杨景辰来到了偏殿,这里已经布置的一片肃白,有宫女,内监跪在门口烧纸,哭哭啼啼。 杨景辰站在朱振身后,他身形高大,远远就看到里面,跪在棺椁前,身披孝服,慢慢烧纸的魏忠贤。 ‘还活着。’杨景辰心头长松一口气。 “卿家就在这里磕个头吧,不宜进去。”朱振撂下这一句,就径直向里面走去。 杨景辰见到了魏忠贤,心头已经大松,自然不敢多言,当即就跪地,直直看着朱振的背影,或者说,是里面天启的棺椁。 朱振进了灵堂,魏忠贤其实早就发现了,还是故作才知道,连忙就要起身。 朱振按了按手,在他身旁跪坐下,道:“皇兄灵前,无需多礼,朕来给皇兄烧点纸。” 魏忠贤驴长大脸,表情惊恐又忐忑,双眼万分冷静的一直盯着朱振,见他跪坐下,双眼微微闪烁的顿了片刻,还是见礼,而后在朱振边上跪坐下,神情悲戚,不动作,不吱声。 朱振烧着纸,没有看魏忠贤,轻叹道:“魏卿对皇兄的忠敬,皇兄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欣慰。” 魏忠贤佝偻着身体,侧向朱振,声音凄楚,道:“奴婢对先帝,对皇爷,都是忠敬孝顺,绝不敢有一丝懈怠。” 朱振看着火盆里的黄纸烧完,有拿过几张,感慨的道:“魏卿这份心,朕是知道的。施鳯来忤逆朕,朕处置他,与魏卿无关。” 魏忠贤侧躬着身,道:“奴婢亦深恨朝臣对皇爷的不尊。” 猛的,朱振回头看向魏忠贤,道:“这样吧,内阁空了三位,魏卿觉得,谁人比较合适?” 魏忠贤的双眼一直盯着朱振的侧脸打量,他猛的这么一转身,魏忠贤心头一惊,目露慌乱,连忙低头,道:“奴婢是内臣,朝廷之事,自有皇爷圣断。” 朱振看着魏忠贤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后的恭谨,双眼微微眯起,微笑着道:“魏卿,皇兄临终前,拉着朕的手说,‘忠贤克谨,可计大事’,朕一直记着。诸事,都依照皇兄在世,不做变动,魏卿依旧坐镇内阁。说吧,谁人比较合适?” 魏忠贤低着头,神情不动,袖子里的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起,内心有慌乱,连忙就要俯身跪下:“奴婢一切听皇爷的吩咐……” 朱振却一把拦住他,道:“不用想太多,与谁那位相熟,尽管说。” 魏忠贤半趴在那,双眼盯着地面,异常的冷静。 他内心急速转动,在判断朱振的目的,陡然间,他心里一动,依旧躬身在那,道:“回皇爷,奴婢……只与兵部的崔尚书相熟一点。” 朱振眉头挑了一下,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看着魏忠贤的后脑门,道:“好,崔尚书算一位,还差两位。” 魏忠贤用力躬身,道:“皇爷,奴婢,其余的,真的不相熟了。” 朱振神色不动,心里嗤笑:世人谁不知道,你魏忠贤坐镇内阁,朝臣俯首听命?只认识一个崔呈秀? 情知这魏忠贤也在有意试探,朱振索性直接道:“这样,那,外面的杨卿家算一位,嗯,吏部的周卿家算一位,就这三人入阁吧。” 魏忠贤脸对着地,这三人,确实都是他的人,但他没有一点高兴,反而满脸凝重,目中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正文 第十三章 相熟 ‘新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面色如铁,双眼剧烈闪动,心里思索如电。 ‘试探!他是在试探我!’ 魏忠贤躬身在那不动,语气谦卑的轻声道:“皇爷,朝臣任迁,乃是国之重事,奴婢不敢置喙,请皇爷乾纲独断。” ‘你以为我是在问你意见?试探你?’ 朱振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魏忠贤的肩膀,道:“那就这么定了。魏卿好好为皇兄守灵,朕去见见诸位卿家。” 朱振说着就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魏忠贤连忙磕头在地上,道:“奴婢恭送皇爷。” 他头磕在地上,神情凝如冰。他完全不明白,这位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新皇帝忌惮他,为什么要提拔他的人入阁,还要一切如旧,他依旧坐镇内阁? 魏忠贤听到朱振的脚步声出门,才慢慢抬起头,看着朱振的背影,沉眉凝色,心头非常的不安:‘为了暂时安抚我吗?不对,安抚不需要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魏忠贤猜不透,在他的目光中,朱振已经出了偏殿,来到了杨景辰面前。 天色将黒,距离又太远,他看不起杨景辰的表情,更无从,也不敢给杨景辰什么暗示,因为,杨景辰确实不是他的亲信、完全可信之人! 朱振站在杨景辰面前,等他起身,微笑着道:“杨卿家与魏卿很熟?” 杨景辰心头猛的一跳,连忙道:“臣与魏太监,并不相熟,只是见过几次。” 他不敢承认,因为他已经清晰的察觉到,魏忠贤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朱振却是面露疑惑,道:“那魏卿为什么举荐杨卿家入阁?” 杨景辰神色立变,就要跪地,道:“陛下,臣与魏太监,真的……” “朕同意了。”不等杨景辰跪下,朱振就道。 杨景辰身形顿时僵住,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朱振。 朱振微笑的拉过他的胳膊,向前走,道:“不止是杨卿家,还有吏部的周卿家,兵部的曹卿家,魏卿举荐你们三位一同入阁,朕已经答应了。走,现在去内阁,宣布朕的旨意。” 杨景辰睁大双眼,一脸的愕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朱振的话。 吏部尚书周应秋,兵部尚书崔呈秀,那都是铁杆的阉党,众所周知! 为什么,为什么要提拔阉党入阁? ‘软禁魏忠贤,不就是要处理阉党,拿回权力吗?’ 杨景辰一肚子疑问,不敢问出口,慢朱振半步,悄悄盯着他的侧脸,暗自揣度不断。 朱振没管杨景辰在想什么,忽然说道:“杨卿家,你觉得南京的吏部尚书王永光为人如何?” 杨景辰表情有些为难,犹豫了下,还是道:“臣与王尚书并不了解,传言是说他刚正不阿,素有清望。” “哦,户部的左侍郎,毕自严呢?”朱振踱着步子,随口般的说道。 杨景辰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小心的道:“臣听说,毕侍郎才干出众,在户部兢兢业业。” “曹于汴呢?”朱振紧接着又道。 杨景辰瞳孔骤然一缩,嘴唇动了动,没敢发出声音。 这曹于汴,是原本的吏部侍郎,因为为人公正,办事求正,又挡了周应秋的路,是以被阉党构陷,已经削夺官籍,下狱,正在论罪的阶段。 也就是说,这曹于汴,现在在大牢里。 这是一个因为得罪阉党,而被阉党送入大狱的人。 杨景辰看着朱振平静的侧脸,表情动了再三,还是没敢说话。 纵然他猜测魏忠贤与阉党要出事,可没出事之前,他还是不敢去开罪魏忠贤与阉党。 朱振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道:“杨卿家不相熟,连听说都没有了?” 杨景辰猛的低头,抬着手,身体都紧张的隐隐颤抖,不断的眨眼,好一会儿,才道:“臣听说,曹侍郎,素有品性,德行出众。” 朱振一脸满意的点头,道:“朕常听闻杨卿家诚实,果然不假。” ‘诚实?’ 杨景辰脸角一抽,陪笑的脸都僵了,抬着的手都忘了放下。 朱振过了会极门,内阁就在望。 这时,曹化淳赶了过来,在朱振耳边低声道:“皇爷,英国公进宫了。” 朱振看着内阁方向,好像有人已经出来,在眺望他,心里稍稍沉吟,道:“请英国公过来吧。” “是。”曹化淳应声。 朱振抬步向前,迈过会极门,进入内阁。 朱振刚刚走近不多久,黄立极就领着一大群朝臣站好,等朱振走近,抬手朗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朱振环顾这一群人,虽然天色已黑,不是太清楚,还是能够感觉到,这些人的表情不会太好。 毕竟,被他软禁在这里大半天了。 “诸位卿家免礼,” 朱振笑着道:“不要在这里站着了,进去坐下叙话。” “臣等领旨。”一众人整齐划一的应着,黄立极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朱振走上前,瞥见黄立极面无表情,几人强忍不发,其余众人都是目光闪躲,欲言又止,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曹化淳,道:“朕让你给诸位卿家准备膳食,准备了吗?” 曹化淳小心谨慎,上前道:“回皇爷,都送过来了。” 朱振这才满意,继续向前走,道:“朕刚从皇兄的灵堂处来,魏卿对皇兄一片忠敬赤诚,一定要守孝三日,不肯离去,朕深为感动。” 黄立极看着朱振的背影,神色如常,脚步没有丝毫变化。 倒是来宗道,周应秋,崔呈秀等人神色微变,旋即悄悄对视,目中有紧张又暗松之色。 他们不少人在猜测,魏忠贤可能已经出事了。 现在魏忠贤没死,那诸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众人在众多禁卫的包围下,来到了内阁。 禁卫横冲直撞,直接进入,一排排的站在这些大臣身后。 这种盛况,怕是也就大明的太祖,成祖时出现过。 一众朝臣,哪敢说话,除了黄立极淡定一些,其余众人都是一脸的恭谨。 但是有不少人,悄悄瞥向杨景辰。 这个人去了哭灵,去了吗?见到魏忠贤了吗?有消息带出来吗? 但杨景辰目不斜视,一直躬着身对着朱振,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对视过半点! 朱振坐定,见一大群人站着,道:“曹化淳,给每位卿家搬张凳子,让诸位卿家都坐下叙话。” “是。”曹化淳应声,挥手。 他一挥手,外面涌进七八个内监,四处去搬凳子。 众臣见着,神情各异,暗自都在揣摩,这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谢陛下。”黄立极抬起手,躬身说道。 众臣好似突然恍然,连忙跟着抬起手,道:“臣等谢陛下。” 正文 第十四章 想跑? 这群朝臣慢慢在凳子上坐下,虽然微低着头,实则目光都在朱振身上。 不知道多少人内心惶恐不安,在担心朱振对魏忠贤,对阉党下手。 眼前的新皇帝,如果真的要处置魏忠贤,处理他们,他们就是案板上的肉,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怎么办?’ 纵然他们都低着头,还是悄悄目光交错,不断对视,目光都是忧色。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阉党,真要雷霆骤降,谁都逃不了! 曹化淳端来一杯茶,轻轻递给朱振。 朱振接过来,慢悠悠的拨弄着,而后轻轻啜了一口。 喝完之后,他手里拿着茶杯,抬头看向眼前这些人。 他没有急着开口,目光平静,面带微笑。 朝臣们同样没有开口,不动声色的悄悄打量着,揣度着。 内阁议事厅里的气氛,在安静中,流动着丝丝冷意。 许久之后,首辅黄立极慢慢抬起手,似想要站起来。 “诸位卿家,” 这时,朱振说话了,道:“诸位卿家,皇兄刚刚驾崩,天旋地转,诸事繁杂,可有什么急事要禀报?” 众人闻言,慢慢抬起头,个个欲言又止,表情平静的强掩不安。 黄立极不动声色放回手,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帘,不发一言。 朱振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慢悠悠的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曹化淳侍立在一旁,表面上恭谨的低着头,实则都在盯着这些人,在想着,会不会还有人不知死活的跳出来。 静谧中,终于有人起身,抬起手,面色恭敬的道:“启奏陛下,辽东情势愈急,建虏攻势不断,臣请定下辽东大计,以定辽东,以安社稷。” 在这个人站起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瞥了他一眼,心神紧绷到了极点! 朱振看着这个人,面上不像文官斯文模样,倒是有些凶狠之色的人,微笑着点头,道:“卿家所言,国之大政,理当如此,卿家是?” 说话的人,连忙道:“臣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 ‘哦,五虎之首的崔呈秀啊……难怪这帮人突然之间严肃紧张了……’ 朱振心下恍然,脸上笑容更多,道:“崔卿家果然是国之重臣,难怪魏卿那般坚定的举荐你。” 崔呈秀一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判断不清,这位新皇帝对魏忠贤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是好感,那自是最好,如果是恶感,他多说一句,都可能是催命符! 朱振将一众人的表情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微笑着放下茶杯,道:“刚才与魏卿聊了很久,魏卿认为内阁空置太多,有碍国政。他向朕举荐了崔卿家,还有吏部的周卿家,以及詹事府的杨卿家,一共三人,拜东阁大学士,以完备内阁阁臣。朕已经同意了,诸位卿家怎么看?趁着人都在,咱们今天就定下。” 朱振话音落下,内阁议事厅更静了。 哪怕是曹化淳,这会儿也抬起头,眼神中难掩愕然。 站着的崔呈秀,本还心怀恐惧,这会儿听着要进入朝思暮想的内阁,一时间愣愣的看着朱振,一句话说不出来。 首辅黄立极微微皱眉,看着朱振,目中困惑一闪而逝。 ‘若是要安抚阉党,也不应该是让三大阉党齐齐入阁,否则日后怎么处置?今日盛赞拔擢,明日下狱杀头,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如何服人心?’ 被点名的周应秋,看着微笑的朱振,同样心头震惊。 软禁了魏忠贤,又提拔他们,这是为什么? ‘是想要安抚,分化阉党,徐徐图之吗?’周应秋惴惴的想。 旋即又觉得不对,真要徐徐图之,那应该安抚魏忠贤,而不是软禁,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新皇帝要收拾魏忠贤? 既然要收拾魏忠贤,怎么可能放过党羽? 这太矛盾了! 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不管是不是阉党,这会儿心头都是疑云丛丛,目光看着这位年轻的新皇帝,疑惑,不解,甚至迷茫了。 杨景辰坐在一旁,闻言倒是不震惊,他已经先一步知道了,想了这么久,可他还是不解。 “既然诸位卿家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朱振不管这帮人什么想法,看着还站着的崔呈秀,微笑着道:“崔卿家,你升任内阁辅臣,那兵部尚书就空了下来,你有什么人举荐吗?” 崔呈秀还在震惊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种时候,他本能的谨慎,脑中急速思索。 “杨卿家,你呢?” 朱振见崔呈秀不说话,就看向了杨景辰。 杨景辰本来还在忧虑不安,思索着他入阁的前因后果,听到朱振的点名,猛的抬头,对上了朱振平静的目光。 朱振平静,微笑,静静的看着杨卿家。 杨景辰陡然想起了路上朱振与他的对话,心头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他哪里还不知道,眼前的新皇帝,对新人选已经有了想法! 他更是对他,崔呈秀,周应秋的入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杨卿家?”在杨景辰面色变幻不断的时候,他又听到了朱振的点名。 杨景辰一个激灵,猛的站了起来,抬着手。 在朱振问话的时候,实则内阁议事厅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杨景辰,见他这么大反应,都有些面色怪异与疑惑。 杨景辰抬手,低头,紧张的抿了抿嘴,仔细回想朱振与他之前的对话,有些吞吐的道:“回陛下……臣以为,原南京兵部尚书,李邦华知兵善任,可堪大任。” 朱振若有深意的看了眼杨景辰,道:“魏卿说杨卿家知人,果然不假。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将朱振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哪里品不出味道,站起来,抬着手,道:“臣认为李邦华可任兵部尚书。” ‘果然,这个首辅不算是完全的阉党,’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心下了然,不给其他人反驳的机会,道:“那就这么定了。吏部尚书……吏部的周卿家入阁了,吏部尚书空缺,周卿家,你认为,王永光王卿家如何?” 朱振故作的在人群中望了望,实际上,他真不认识周应秋是哪一个。 七十多的周应秋,老于宦海,已经镇定了许多,拄着拐站起来,颤巍巍的抬着手,道:“回陛下,臣年老体衰,难堪大任,不敢入阁,以误陛下大政,请骸骨归。” ‘想跑?’ 朱振心中冷笑,这位周尚书,为了巴结魏忠贤,说什么他那么大,不敢拜魏忠贤为干爹,就让他比魏忠贤还大几岁的儿子,认魏忠贤做了干爷爷!? 为了讨好魏良卿,知晓魏良卿喜欢吃蹄髈,七十多了,硬生生练了一手烧蹄髈的好手艺! 若论当今朝臣的无耻,这位排不上第一,前五绝对有他! 正文 第十五章 拿捏(求收藏~) 朱振看着周应秋,心里暗道:这位应该是真怕了。 他自然不能让周应秋跑了,微笑着道:“周卿家哪里老了,朕不准。王永光任吏部尚书,就这么定了。” 朝臣们眼睁睁看着朱振‘坚定’的挽留周应秋,心头越发的困惑。 ‘难道,新皇帝真的不是要处置魏忠贤,真的是魏忠贤要给先帝守孝?’ 几乎是旋即,这种荒谬的想法就又被抛之脑后。 太荒谬了! 倒是来宗道忽然色变,他有些醒悟,王永光就这样任了吏部尚书?他可是阉党十分痛恨之人。还有前面的李邦华,可是崔呈秀费尽心思赶走的人! 但左右四顾,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经迟了。 木已成舟! 朱振自然不会给这些人反应的时间,又拿起茶杯,笑着说道:“户部尚书空缺,诸位卿家认为,哪位卿家比较合适?” 所有人都已经坐回去,听着朱振的话,都在看着他。 他们渐渐有些清醒,李邦华做了兵部尚书,王永光做了吏部尚书? 黄立极眉头轻皱了一下,又迅速恢复。 崔呈秀,周应秋还在难以平复的猜疑与惊喜交加中,并没有说话。 这三位不说话,来宗道有些急了,起身抬手道:“启禀陛下,臣认为户部侍郎,毕自严能力出众,人品高洁,可为户部尚书。” 朱振暗暗的眉头一挑,微笑的看着这个不认识的人,心里暗自喜欢,道:“嗯,卿家既然这样说,朕是信得过的,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自然知道毕自严,这个人是少有的能在朝廷立足的中立派,既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党,更不是其他党。 毕自严不朋不党,一心用事。 黄立极站起来,没有犹豫,道:“臣赞同。” 崔呈秀,周应秋两人自不会说话,他们刚入阁了,不可能马上给别人找不痛快。 朱振微笑着,伸手拿起身边的茶杯。 其他人见毕自严任了户部尚书,虽然有些意外,也有人不甘心,倒是没有多想。 唯独杨景辰是坐立不安,这新任的几人,完全是刚才朱振与他说的,一个没有走样! ‘这新皇帝的手腕……’杨景辰心头有了丝丝凉意,后悔做这个出头鸟了! “对了,还有一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朱振喝了口茶,突然又好似刚想起来般,道:“诸位卿家,有合适的人选吗?” 崔呈秀是兵部尚书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他一个人升迁就空了两个位置。 这时,一个人站起身,抬着手道:“启禀陛下,臣举荐南京兵部尚书刘廷元任左都御史。” 朱振不记得这个人,点头道:“还有吗?” “臣举荐工部尚书房壮丽任左都御史。”有人出列。 “臣举刑部侍郎,张凤翼任左都御史。” 陆陆续续,有人出列,开始举荐了。 这些人,自然不是朱振想要与喜欢的,手里托着茶杯,面色静静的听着。 这时,崔呈秀慢慢站起来,抬着手,道:“臣……” “陛下,” 这时,杨景辰突然站起来,抢话了。 因为,他对上了朱振平静又似有深意的目光。 杨景辰抬着手,头皮发麻,抢了崔呈秀的话,飞快的说道:“臣认为,原南京吏部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曹于汴,为人刚正,不枉不纵,声望隆重,可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崔呈秀猛的变色,转头以一种吃人的目光看向杨景辰。 在官场上,打断他人说话,尤其是当众打断‘上级’说话,是极其‘无礼’的一件事,蠢人才会干的! 更何况,这个曹于汴,就是崔呈秀搞下去的! 杨景辰感受到了崔呈秀的目光,头皮感觉都要炸了,脖子一阵阵冰冷。 他知道崔呈秀的狠辣,可朱振的那道目光,让他无法抗拒! 崔呈秀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失态,表情迅速恢复,已经抬起的屁股,迅速坐了回去。 他低着头,双眼冷漠,阴毒。 朱振微微点头,道:“首辅,诸位卿家举荐了这么多人,你认为谁比较合适?” 黄立极余光瞥了眼杨景辰,慢慢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立极身上。 因为一旦黄立极说了一个名字,只要眼前的新皇帝点头,帝相意见一致,就没人再能反对了! 尤其是崔呈秀,表情难掩凶狠,目中都是戾色。 “臣认为……曹于汴可。”黄立极说道。 内阁议事厅,瞬间,落针可闻! 如果要复起曹于汴,就证明曹于汴是清白的,倒查之下,迟早会查到崔呈秀身上! 更何况,曹于汴复起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手握言官,他要是报复,崔呈秀即便入了阁,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少人悄悄看向崔呈秀,外面称他为‘阉党五虎之首’,为人最是凶狠,眦睚必报,由于魏忠贤的信任,他在朝廷的地位十分的高,一般的辅臣都比不过他! 再论手段,前任首辅顾秉谦,就是因为与崔呈秀不合,哪怕顾秉谦也是阉党,最终还是败给崔呈秀,辞官狼狈逃走,据说,现在还躲在钱塘江上,不敢上岸! 朱振坐在高位,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管是黄立极,周应秋,杨景辰,还是崔呈秀! 他神色不动,眼神里的笑意愈浓。 ‘从崔呈秀的表情来看,起复曹于汴这一步是走对了。’ 朱振心里飞速在推敲:‘李邦华任兵部尚书,王永光任吏部尚书,毕自严任户部尚书,曹于汴任左都御史,七卿中,有四个已经不是阉党……’ ‘已经去除了阉党的兵权,人事权,阉党大人物都被架空在内阁,现在,就是需要时间,让新提拔的人掌握实权,制衡住阉党……三天时间,应该够了吧?’ 朱振心里计算着,魏忠贤他自然是不能杀的,还有大用,但他得将魏忠贤,将阉党拿捏在手里才行! 朱振目光扫过群臣,看到了一些人神情有异色,暗自道:‘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人看出一些?’ 朱振这样想,就瞥了眼杨景辰,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微笑着道:“诸位卿家,还有别的事情要禀报吗?” 议事厅里,一阵安静。 众人还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这时,一个三十左右,面色十分年轻人的男子站起来,以手掩面,泣声抬手道:“启禀陛下,今早家父病重,至今未有消息,臣请,能否容臣回家探望病父?” 一众朝臣瞥向他,而后不动声色,又暗自绷紧的看向朱振。 正文 第十六章 仓皇而逃 这些朝臣,被朱振从一大早就软禁到了现在,在忧惧不安中渡过了漫长又煎熬的一天。 现在,即便知道魏忠贤暂时没死,可还是有太多的人心怀恐惧,想要尽早逃离内阁! 他们都在盯着朱振看,等着朱振说话。 如果这位新皇帝肯放他们走,那说明问题不大;可要是继续软禁,他们多半会下场凄惨! 不少人屏住呼吸,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怀揣恐惧又希望,竖着耳朵,盯着朱振的嘴唇。 朱振看着说话的这个人,十分年轻,在这群大人物中十分突兀,不禁道:“卿家是?” 说话的人连忙道:“臣东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冯铨。” 朱振眉头暗自动了一下:‘辅臣?这个年纪?’ “令尊高寿?”朱振有些不死心。 “回陛下,家父今年四十有六。”冯铨一脸悲切的说道。 ‘你他娘的最多三十出头!’ ‘三十出头的辅臣?这是坐了火箭吧!?’ 朱振心头有些怒气,这冯铨,肯定是阉党,还是离魏忠贤很近的那种阉党!不然绝无可能三十出头就跻身到内阁大学士这样的级别! 冯铨低着头,故作悲伤,实则一直在忐忑不安的等着朱振说话。 其他人自然对朱振这些‘废话’完全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会不会放冯铨走? 放冯铨走,就等于放他们! 朱振余光扫过这一大帮人,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哪里不知道他们所想,慢悠悠的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内阁议事厅安静了好一会儿,有人似绷不住之后,朱振才微笑着道:“为父尽孝,乃人伦大礼,冯卿家有这样的孝心,朕十分欣慰。下一次完全可以先行告假,而不是在内阁拖的这么久,应该早些去的。” “谢陛下,臣告退。”冯铨不管朱振说什么,悲喜交加的说道。话音未落,就一脸感激涕零,转身快步向后走。 走了几步,突然是小跑了起来。 是因为担忧父亲病情,还是在逃命? 一众人没空多想这些,回着头,看着冯铨真的出了内阁议事厅,无人捉拿他,心头陡然暗松。 不少人悄悄的在心底准备措辞,也想要尽快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陛下,小儿今早生病……” 杨景辰站起来,硬着头皮道。 朱振故作愣神的一怔,连忙说道:“快去快去,这事不能耽搁,要不要朕派御医……” “不用不用,” 杨景辰急急的道:“臣就是放心不下。” 朱振嗯了一声,道:“卿家快去,莫要耽搁。” “谢陛下,臣告退。”杨景辰说着,就缓缓向后退。 杨景辰还没走几步,周应秋颤巍巍站起来,就要说话。 朱振看着他,道:“周卿家也有事?有事的都可以先走,反正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了。” 朱振这话音一落,瞬间就站起来了七八个,抬手就是:“陛下……” 朱振摆手,笑呵呵的站起来,道:“是朕在这里,让诸位卿家不舒服了吧?那就都散了吧。” 朱振率先站起来,瞥了眼曹化淳,向外面走去。 黄立极一直盯着朱振,见他要走,神色微微动了动。 不止是黄立极,一众内阁辅臣,六部尚书等,全都看着朱振,见他真要走,连忙侧身,让开道,心头依旧是猜测不断。 “臣张维贤,参见陛下。” 朱振刚到门口,一身戎装的张维贤就到了。 朱振点点头,道:“免礼。” 这时,朱振身后的一众朝臣也陆续跟出来,看到了张维贤,神情各有异色。 张维贤瞥了眼,站起来,道:“陛下,目前京城各处匪乱都已经平定,臣特来交旨。” 朱振微笑,道:“卿家辛苦了。” 说着,他忽然看向曹化淳,道:“曹化淳,宫里怎么样了?” 曹化淳会意的上前一步,道:“回皇爷的话,之前因为先帝驾崩,一些人脏了手脚,现在基本清理干净了。” 朱振一摆手,道:“那人都撤了吧,不要弄的人心惶惶。” “奴婢领旨。”曹化淳应声。 朱振余光瞥了眼身后,隐约看到了黄立极的袍子,他没有多说,径直离开内阁。 曹化淳,张维贤跟着他,原本林立的禁卫,随之撤走。 内阁一众人抬手作恭送状,等朱振离开会极门,他们便没了以往的客套,各种尊卑也没了,急急忙忙的开始离开内阁。 杨景辰走在最前面,他头上都是冷汗,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走的更快。 崔呈秀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但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心头同样慌乱,想要尽快离开皇宫,从长计议。 即便是腿脚不好的周应秋,此时也是健笔如飞。 也就黄立极等少数人还算淡定,如常的步伐离开皇宫。 在夜色中,禁卫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副画面:众多大人物,慌不择路,如同逃难一般,没有往常的斯文礼数,一个个的飞奔出宫。 杨景辰出了皇宫,一头钻入他的马车,急声道:“快走,回府!快!” 车夫与等候的下人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催动马车。 马车里的杨景辰,头上冷汗不止,嘴唇都在打哆嗦,双眸拧起,满脸的后怕,道:“回去之后,立刻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再让老四代我写一份告假上去。” 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老爷,真的是谁都不见吗?” 杨景辰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心头七上八下,不耐烦的道:“除了陛下,谁都不见!” 下人听出来了,不敢多言,马夫加快挥动鞭子。 杨景辰走的快,后面的人也不慢,骑马坐轿的不一,都在火急火燎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乾清宫。 朱振坐定,与张维贤道:“卿家坐,曹化淳,上茶。” “谢陛下。”张维贤在椅子上坐下。 等曹化淳上茶后,他抱在手里,没有喝,又起身与朱振道:“陛下,臣监视了一天,朝臣们并不平静,私下串连众多,来来往往,不知道在串连些什么。” 朱振喝了口茶,看着他笑道:“能串连什么?犯上作乱吗?他们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能力!” 张维贤微微躬身,没有多说。 有些话,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却又不能点透。 现在能串连,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扼要的,除了阉党还能有谁? 朱振坐在椅子上,心里思索一阵,看向王承恩,道:“王承恩,你带着人,现在就去将毕自严,王永光,李邦华,曹于汴带进宫来。” 曹化淳连忙上前,道:“皇爷,李邦华,可能不在京城。” 朱振倒是不清楚,道:“在的都带来,不要理会任何人阻拦。不在的,以朕的名义,写信诏他们入京。” “奴婢领旨。”王承恩应命,从侧门快步出去。 正文 第十七章 班底(除夕快乐!) 张维贤还不知道刚才内阁发生的事,心里对朱振提及的四个人倒是有些了解。 王永光,曹于汴属于厌恶党争,对阉党大肆抨击,因此遭到构陷而被除籍,下狱的人。 毕自严好一点,在户部属于那种埋头做事,基本不开口的,倒是勉强保住了自身。 李邦华原本是天津巡抚,因为挡了崔呈秀的路,而被崔呈秀构陷,除籍,勒令归乡的人。 ‘这四人一旦上位掌权,阉党就有难了。’ 张维贤心里默默想着,脸上是不动分毫。 朱振又看向张维贤,微肃道:“卿家,暂且内紧外松,不能大意。” 张维贤躬着身,道:“臣明白。” 朱振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一圈,见没有什么遗漏,道:“卿家今夜就在宫里休息,朕待会儿还得见一些人。” 张维贤会意,道:“是,臣告退。” 朱振看着张维贤走出大殿,心里还在慢慢的思索。 ‘经过这么一遭,阉党应该暂时被稳住,拖个三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吧?’ …… 在朱振想着的时候,被外放出去的大臣们,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各自派系的人迅速集结。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外加‘魏忠贤守灵三天’,可以说,大明最具影响力与权力的三人的交互变化,着实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京营的人马有序撤离,京城解封,不知道多少人推开窗户,走出门,看一看已经变天的京城。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阉党,魏忠贤不在,以魏良卿为首的阉党,在解除戒严之后,先是在各个地方密会,而后又悄然集中到了魏良卿的宁国侯府。 他们没有以往的大摇大摆,这次极尽机密,也没了以往成群结队的那么多人。 纵然如此,还是太多人看到了或者说闭着眼就能够知道。 今夜的京城格外安静,黑云压的很低,燥热又有股莫名丝丝寒意流转。 毕自严,王永光都在京城,他们最早被王承恩带着东厂的人接走。 而曹于汴不在天牢,而是在诏狱,骆养性亲自接他出狱,带他回府洗漱,换了身衣服,这才送入宫。 三个人,由王承恩领路,从承天门入,直奔乾清宫。 他们有人知道一些情况,有人不知道,王承恩在路上,略微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曹于汴面色方正,一脸严肃,走路一板一眼。 他已经知道他要被起复为左都御史,却没有什么高兴之色,反而拧着眉,看着前面的王承恩,道:“王公公,魏忠贤,真的在给先帝守灵?” 曹于汴也在想,魏忠贤是否还活着。 王承恩边走边侧身,道:“是。” “要守三天?”曹于汴追问。 毕自严与王永光都看着王承恩,他们都听到了一些,但具体内情是并不清楚。 “是。”王承恩面色如常。 曹于汴没有再说话,抬头看向前面,依旧拧着眉。 短短不过三四年时间,大明就好像换了人间,多少朝臣被杀,被贬,被削籍,区区一个内监,一跃而上,坐镇内阁,理政天下,群臣俯首,天下敢怒不敢言。 有些微胖发福,一脸胆小怕事老实人模样的毕自严,一直低着头,状若所思。 王永光留着山羊胡,一边走一边摸着胡子,瞥着曹于汴,又看向王承恩,并没有问话。 三个人一路穿过午门,端门,来到乾清门,进入乾清宫。 “皇爷交代,三位大人来了,无需通报,请。” 来到乾清宫正殿不远处,王承恩说道。 三人看着灯笼映照下,依旧黑漆漆的大门,不自觉的对视一眼。 三人脚步下意识的轻了一点,来到了门前。 他们抬头看去,灯光下,就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埋头案牍,专心致志的正在翻阅奏本。 三人迈步进去,有内监上前,在朱振耳边提醒了一句。 朱振慢慢抬起头,眼前一黑,胃里剧烈翻涌,有呕吐的冲动。 朱振连忙闭眼,咬着牙,连连几个深呼吸,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遏制住恶心感。 “臣王永光/毕自严/曹于汴,参见陛下。” 王永光,毕自严,曹于汴来到近前,抬手行礼。 朱振暗暗吐了几口气,站起来,有些勉强的站起来,微笑着道:“三位卿家免礼,咱们到后殿叙话。王承恩,让御膳房准备一些吃的,送到后殿来。” 朱振走在前面,王永光,毕自严,曹于汴三人对视一眼,跟向朱振。 朱振来到后殿,坐下后,道:“椅子都摆好了,坐下说。” 王永光三人,对于这位新陛下还是有些忐忑的,恭谨的抬着手,道:“谢陛下。” 曹化淳上前,给朱振以及三人递上茶杯,而后默默退出去,站在门旁。 朱振喝了口茶,看着三人,面色平静又透着严肃,道:“三位卿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三人对视一眼,王永光,毕自严没有开口,倒是曹于汴站起来,面色严正,道:“陛下,魏忠贤……不知您是作何打算?” 王永光与毕自严都是微微变色,他们都没有想到,曹于汴这么直接。 魏忠贤与阉党,无疑是现在最为敏感的事。 没有任何一个新皇帝能够容忍前朝的权臣,更何况,这位还是内监,号称‘九千九百岁’! 朱振也有些意外,稍稍沉吟,道:“在皇嫂派人接我入宫的途中,第一次遭到锦衣卫拦截,是英国公出面护送。第二次在宫门口,是司礼监的人阻拦,后面至少还有两次。另外,皇嫂与朕说,魏忠贤与客氏,在宫里藏了一个孩子,意图冒作皇兄的私生子,以继承大统。” “大胆!”曹于汴惊怒,忍不住的喝了出来。 王永光与毕自严同样大惊,直接站了起来。 他们知道魏忠贤胆大妄为,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曹于汴旋即就抬着手,满脸怒色,沉声道:“陛下,魏忠贤以内监之身,僭越大政,欺君罔上,擅权禀国,更是以‘九千九百岁’自居,其心殊不可测!臣请陛下,以雷霆手段,处置此奸贼!” 朱振对于曹于汴的直接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魏忠贤这几年,着实将朝臣祸害的不轻。 朱振神色不动,瞥了眼王永光与毕自严,道:“二位卿家怎么看?” 王永光山羊胡翘了翘,抬着手,以一种缓慢的语气说道:“陛下,魏忠贤之恶,罄竹难书,陛下继位,当一扫污秽,还本清源。” 毕自严站着一旁,道:“臣附议。” 正文 第十八章 架空 ‘看来,你们都认为,我要处决魏忠贤,扫灭阉党了……’ 朱振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心头暗笑:‘不过也好,魏忠贤势力太大,我需要有人来制衡,曹于汴这样的人,我现在是急需的。’ 朱振看着眼前的三人,这是他挑选出来的第一批班底,故作沉吟了一阵,朱振又将茶杯放下,道:“魏忠贤确实要处置,但不是现在。不说这京城上上下下,离这京城不远的九边重镇,蓟州,辽东,魏忠贤的人还手握兵权……” 曹于汴目露厉芒,道:“陛下说的是。若想处置魏忠贤,先得剪其党羽,去其根基。徐徐图之,一击必中,决不能失手,否则地动山摇,必出大乱!” 朱振看着曹于汴,看得出,这位胸中压了不少怨愤之气。 ‘倒是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心里有了想法,道:“卿家说的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去阉党的兵权,掌握官帽子,而后是钱粮,只要这三处握在手里,处置魏忠贤,就是朕一句话的事。” “臣等明白!”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齐齐抬手。 在他们心中,已经笃定朱振会处置魏忠贤与阉党,只不过,阉党势大,暂且还需隐忍,等待时机。 朱振招招手,道:“坐下,咱们聊聊细节。先从曹卿家开始。” 曹于汴谢恩后坐下,他也是在都察院做过右都御史的人,对都察院是门清,还是认认真真思索一阵,道:“陛下,都察院上上下下,包括十三路监察御史,都是魏忠贤的人,其中不乏作奸犯科,原本被罢黜而后被启用的,这些人,都是魏忠贤的爪牙,凡是朝廷大政,无不是这些人冲锋陷阵,魏忠贤等人随后趁机定案,不管是朝廷大臣的任迁,还是辽东等地的军国大政,无不是如此。” 朱振静静听着,点头示意曹于汴继续。 曹于汴见状,道:“臣以冯铨为例,不足三十就位列内阁辅臣,之前几乎未曾入仕,他父亲更是被三司定罪的大过之人!再以辽东为例,孙承宗在时,辽东尚且安稳,他被攻讦罢去,阉党上位,失地千里,朝廷上下不罪阉党,反而群起攻之于孙承宗,着实是荒唐!” 朱振手里拿着茶杯,没有说话。 前一个冯铨他是知道的,孙承宗他在看奏本的时候,也看到不少弹劾,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曹于汴继续说道:“都察院乃言路要道,而今言路堵塞,是非对错,全在魏忠贤一人!若想言官清正,言路畅通,还需大力整顿都察院,只是,即便臣上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上上下下依旧是阉党之人,怕是处处掣肘,难有大用……” 这时,王承恩带着一群宫女,端着几个盘子,来到门口。 朱振看了一眼,道:“拿进来吧,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王承恩应命,走进了后,指挥着内监搬来一张小桌,四张椅子,而后将饭菜一个个放上去。 朱振站起来,与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道:“走。” 朱振走过来,看着确实都是些小菜,点点头,见跟过来的三人站着不动,道:“坐下吃,朕饿了一天了,不要让朕等了。” 王永光三人对视一眼,抬手道:“谢陛下。” 三人坐在,并没有伸手拿筷子。 朱振确实有点饿了,吃了几口,道:“曹卿家,继续说。” 曹于汴躬身,组织了一下措辞,道:“陛下,下有掣肘,上有内阁,臣去了都察院,也担心难以整顿,反而可能再次成为众矢之的,难以长久。” 曹于汴说的十分坦荡了,他原本就是被阉党整下去的,现在复来,阉党必然不肯罢休。 朱振快速吃了一些,又喝了口茶,心里舒服了一点,这才擦了擦嘴,抬头看向曹于汴,面露思索,片刻后,又顿了顿,道:“曹卿家,这样,朕给你权力,都察院上下,你尽可直接免职,调离,无需禀报内阁,拿来给朕,朕给你直接批。” 曹于汴闻言,顿时一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明两百多年,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运转体制,就比如,要决定什么事情,必然是六部等酝酿,上报内阁,内阁权利范围内可以直接批复,若不在,就是由内阁批注转司礼监,司礼监太监披红,再到乾清宫。 如果皇帝拿不准,那就开廷议决定。 这是一套十分复杂,繁琐,耗时耗力的流程。 如朱振所说的直接批复,不是不可以,但,这就等于架空了内阁,架空了司礼监! 王永光与毕自严对视一眼,两人眼中,若有会意。 曹于汴同样是老宦海的人了,很快就明了,有些惊喜的道:“原来如此。陛下将崔呈秀,周应秋等人阉党升入内阁,一来是稳住他们,二来,也是想架空他们!” “咳咳。”王永光突然低低咳嗽了一声。 曹于汴一惊,连忙起身,抬手道:“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朱振笑了笑,伸手压了压,道:“又不是什么秘密,坐下吧。朕这一招,是瞒不了多久,阉党很快会反应过来。” 曹于汴知晓了朱振的手段,再想起以‘为先帝守灵’为由软禁魏忠贤,这前前后后,是相当高明与凌厉了,更是显露了新皇帝处置魏忠贤与阉党的决心! 曹于汴感觉已经完全猜到朱振的用意,顿时一脸沉色,道:“陛下,那就事不宜迟,一定要快。在阉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一切事情做实。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无力回天,那时,陛下一道诏书,万事可定!” 朱振对于曹于汴的态度十分满意,微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王永光,道:“王卿家?” 王永光同样是阉党的资深受害者,履历比曹于汴还深厚,不止是吏部,工部,户部上书都做过。 他伸手摸着山羊胡,只是瞬间就道:“陛下,吏部,若是也能直接禀于陛下,臣两天之内就能整顿完毕,焕然一新。只是,有些人想要上任,怕阉党那边未必肯答应。” 朱振淡淡一笑,道:“有什么麻烦,尽管推给朕,你们认真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 王永光闻言,站起来抬起手,一脸的定色,道:“谢陛下!” 朱振眉头一挑,没看出来,这位倒是个外静内刚的人。 “毕卿家?”朱振看向最后一个毕自严。 正文 第十九章 睿智 毕自严躬身,老实憨厚的脸上,沉默的思索了好一阵子,抬头看着朱振,一脸诚恳的道:“陛下,户部的事,既在朝廷,也在地方,若只是整顿户部,怕是收效甚微,须进行一个由上而下,深入,全面的整顿,多年的弊政不是简单的调整几个人,或者清除阉党就能解决的。” 曹于汴与王永光余光瞥着他,微微皱眉。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在表达坚定态度,就是要给眼前的新皇帝信心,若是摆出困难,新皇帝会不会退缩?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天启? “卿家之言,深合朕心。” 朱振随即的话,让曹于汴与王永光都是一怔。 朱振看着毕自严,点头道:“国库的情况,我们都清楚,绝不是三言两句,调整几个人,处理几件事可以解决。从盐政到商税,粮税以及各种杂税,已然全面崩塌。朝廷的弊政,远远不止是税赋的问题、吏治的问题,想要中兴我大明,还需要认真的从长计议,要有一个整体策略。不过,话有说回头……来,拿起筷子,咱们边吃边说。” 朱振还是有点饿,拿起碗,就扒了两口,见三人都不动,含混的道:“都拿筷子,曹卿家,你刚从诏狱出来,肯定饿了,无需拘谨,今夜咱们都不要拘礼,放开来谈。” 曹于汴见朱振不是作假,便躬身,真的拿起筷子。 王永光顿了顿,跟着伸手。 毕自严更是直接夹菜,放到碗里,就大口吃起来。 朱振看着,笑了一声。 四人暂停话头,都开始吃起来。 很明显,四人都饿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门外,见着蜡烛灯下的四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曹化淳之前是对朱振或者说朱由检完全不了解,王承恩却察觉到,今天的‘信王殿下’有很大的不同。 但他没有多想,静静立着。 朱振四人吃了一阵,感觉差不多了,朱振放下筷子,端起茶,喝了一口。 曹于汴三人自然跟着,动作都是一套,只是比朱振快了一点。 等朱振擦完嘴,放下手巾,三人已经作聆听圣训状了。 朱振刚才吃的时候,也是一直在思索着,组织着措辞,这会儿微微倚靠着椅子,神色认真的道:“话说回来,一切的问题,都要归结于人的问题,没有人,就不能去解决问题。而要解决,必不可少的就是钱粮,而在解决问题的前提,是我大明国祚的安稳,是以,兵部或者说兵权是基础,而后是钱粮做后盾,方能成大事。”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听着,都微微低头,认可了朱振的话。 大明现在是内忧外患,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地步。想要成大事,平定辽东,戡乱西北,都是头等大事。 朱振看着三人,道:“整顿兵备,外御辱,内平叛,是要务。但对于当前来说,还不是最急。眼下,朕要坐稳皇位,收回权力;诸位卿家需要一个清朗的朝廷,能够团结一心,梳理弊政,中兴大明。” 曹于汴三人间朱振说的这么直接,微微躬身。 ‘坐稳皇位’——能够威胁皇权的,目前只有魏忠贤与阉党。虽然包括朱振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魏忠贤敢于弑君犯上,但没有任何一个新君,能容忍前朝的权臣。 这位权臣的权力太大,大到足以威胁皇权! 是以,不管是魏忠贤阻拦朱振入宫,还是在宫里藏了孩子,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邦华入京还要一段时间,在朕的登基大典前后,他应该会到。” 朱振面露思索,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恰好可以进一步试探魏忠贤与阉党,都察院,户部,吏部要做的,就是进行清理,对于一些乱七八糟,不做事、坏事、贪官污吏以及那些肆意求直邀名,又或者是谄媚阉党无底线的那些人,逐步的清理出去,换上一批能做事,愿做事的人。动作该大的时候要大,该谨慎的时候要谨慎,具体分寸,朕相信三位卿家懂得拿捏。” “臣等明白。”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连忙躬身,沉声应道。 他们三人,深知阉党的厉害,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栽进去。 以阉党的势力,真要不折手段,朝廷上下,没谁扛得住。 朱振点点头,看向外面,道:“曹化淳,拿纸笔来,再将玉玺拿来。” “是。”曹化淳应着,快步离去。 王永光三人见状,坐着没动,目中都是好奇。 不多久,曹化淳就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纸笔,有玉玺,还有几道空白的圣旨。 朱振看着三人,道:“你们将要任免的名单,现在写下来,朕直接给你们盖印。”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愣了下,看着朱振,又不自禁的对视一眼。 这种事,他们宦海几十年,从未遇到过。 “臣谢陛下!臣以身家性命起誓,绝不负皇恩!” 忽然间,曹于汴双眼有些发红,站起来,抬起手,沉声道。 王永光,毕自严连忙跟着,道:“臣谢陛下!臣以身家性命起誓,绝不负皇恩!” 朱振连忙招了招手,道:“坐,朕既然深夜召见三位卿家,自是信得过。你们在这里写,写完曹化淳来盖印,无需禀报了。”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感受到了这位新皇帝与先帝天启完全不同,明显是想要做事情的皇帝。 当即再次谢恩,坐下后,看着身前的纸笔,对视一眼,拿起笔,沾了沾墨,稍稍思索,就开始落笔。 曹化淳在慢慢的磨墨,看着三人落下的名字,又悄悄看向朱振。 只见朱振也拿起了笔,正在写信,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孙承宗。 曹化淳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但旋即,朱振只写了抬头,并没有写内容,转头向曹化淳,道:“你的字怎么样?” 曹化淳一愣,道:“奴婢的字尚可。” 朱振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递给他笔,道:“朕的字不好看,你来代笔。大致意思,就是,大明不能没有辽东,辽东不能没有孙承宗,朕请孙督师再赴辽东。” 曹化淳犹豫了下,道:“是。” 曹化淳小心翼翼的坐下后,拿着笔,琢磨一番措辞,就低着头,认真写起来。 朱振在身后看着,暗自点头,这曹化淳的字确实好看,话也漂亮。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头也不抬,笔端不停,将朱振的话尽收耳底。 三人神色如常,心底越发笃定,这位新陛下,有着做事的心,更有睿智! 辽东,确实非孙承宗不可! 正文 第二十章 写信(新年快乐) 曹化淳写完,就拿起来,要给朱振看。 朱振道:“放一边,再写一封,给袁可立,复任登莱巡抚。” 曹化淳连忙应下,放到一旁,再拿一道公文,拿起笔,琢磨措辞,就再次写起来。 曹化淳能诗善画,写几封信,是绰绰有余。 朱振看着他写的一流似水,字迹十分漂亮,不禁有些羡慕。 曹于汴这会儿已经写好了,坐着不动,听着朱振要让袁可立复任登莱巡抚,暗自点头。 ‘陛下果然睿智!’ 曹于汴神色不变,心里有些欣喜。 孙承宗,袁可立都是大才,将他们安置辽东与登莱,足以应付辽东的建虏! 王永光,毕自严也写好了,坐在那,静候着,心里与曹于汴的想法大同小异。 他们不动声色的,对这位新陛下,暗暗有了期待。 曹化淳很快就写完了,又拿起来要起身。 朱振按住他,道:“再写一封,给原本的吏部郎中孙传庭,起复他为……天津卫巡抚。” 曹化淳刚要坐下,登时一怔,他记不起来这位吏部郎中是谁,具体的名字是哪两个,不由回头。 “传话,庭院。”不等他发问,朱振就道。 孙传庭在这时,还名声不显,被阉党迫去职前就是不起眼的吏部郎中。 曹化淳‘是’了一声,又拿起笔。 朱振这次没看他,转向曹于汴三人,道:“三位卿家写好了?” 曹于汴三人接连站起来,拿着写好的名单,就要说话。 “来。” 朱振二话不说,直接拿过玉玺,看了看下面的印泥,伸手拿过三人写好的任命公文,一个个,看都不看的,直接盖印。 “陛下……”曹于汴有些惊慌,道:“那个……还请过目。” “朕信得过三位卿家。”朱振拿着玉玺,哐哐盖印。 ‘我也得认识这些人啊。’他心里暗自道。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见朱振真的是看都不看,这时完全信任他们了,不由心头震动莫名,缓缓躬身,心头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激动。 朱振盖完,将这些名单还给三人,道:“无需走内阁,你们自行任免,朕明天让王承恩陪着你们,必要的话,东厂,锦衣卫跟着去。” 曹于汴目光一定,接着名单,沉声道:“臣请陛下放心,有陛下的旨意在,臣等还不能处置稳妥,那就过于无能了。” 毕自严与王永光心里还是有些隐忧的,但有王承恩这样的大太监陪同,那问题就应该不大,心里顿松! 朱振没有再多说,看着曹化淳健笔如飞,很快写完。 这次,他不给曹化淳机会,直接说道:“再写几份,一个是给辽东的曹文诏,一个是大同府的卢象升,还有一个杨嗣昌,暂时不给任命,要他们秘密进京,朕要见他们。” 曹化淳连忙应声,像是随意一般的,瞥了眼前面的曹于汴三人。 三人猛的醒悟,微微躬身。 曹于汴更是道:“陛下,事不宜迟,臣请连夜赶赴都察院。” 在曹于汴想来,施鳯来下狱,魏忠贤软禁,阉党又有两人入阁,这番的抬拉打压,短时间,阉党那些人应该不至于发难,正是做事的大好机会! 王永光与毕自严对视一眼,跟着抬手,道:“臣等请命,事不宜迟!” 朱振稍稍沉吟,看向王承恩,道:“王承恩,你带人送三位卿家前往,并宣旨意,若是有人抗旨不尊,直接下东厂大狱!” “奴婢领旨!”王承恩进门,躬身,语气十分平静的道。 “臣告退。”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抬手,三人表情各异,眼神却是一样的坚定。 朱振目送三人离去,等三人走了,没有再看曹化淳写信,而是慢慢坐回了软塌之上。 他手里抱着茶杯,神情思索。 ‘没有魏忠贤这个首脑,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应该不敢多做什么,那魏良卿等人没有实职,也应当掀不起什么浪花……现在唯一没有掌控的,就是兵权,兵权问题倒是不大,京城已经控制住,阉党没有率兵入京的能力与胆子……时间时间……’ 朱振思绪已经十分清晰,他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时间! ‘等我捡拔的人不断上位,控制住权力,那魏忠贤与阉党就不足为惧,可以想下一步了。’ 朱振还没有想太多,更多的是立足当下。 他要剪除魏忠贤的党羽与实权,拿回权力,只要他坐稳皇位,大权在握,那魏忠贤不但不是权臣、奸臣,或许可以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朱振双眼微微眯起,心头渐渐有些畅想与激动,下意识的拿起茶杯喝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化淳拿着几道公文,几封书信过来,躬着身,道:“皇爷,都写好了。” 朱振看了他一眼,拿过来,一个个挨个翻去。 这繁体字朱振很多不认识,但连蒙带猜,大致意思他看的明白,不多久后,他还给曹化淳,道:“写的不错。让信得过的人送过去,记住了,态度要好,不得摆谱,更不能要银子之类,让朕发现了,绝不宽宥!” 曹化淳心头一惊,连忙道:“是。奴婢谨记!” 朱振点点头,道:“去吧。对了,明日早些接王妃入宫。” “是。奴婢告退。”曹化淳躬着身,缓步退了出去。 朱振见这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了,这才轻轻吐口气,紧绷的精神缓缓放松。 他浑身酸痛,急剧消耗精力的一天,在他这里算是过去了,疲倦感来袭,他没有再多想,拉过一条锦被,缓缓闭上眼。 即便如此,他的大脑内,还是十分紧张,困倦中,他半睡半醒。 …… 紫禁城内,除了天启的灵堂,其他宫殿,几乎一片漆黑,甚少有人走动。 魏忠贤还在守灵,坐在棺椁前,低着头,垂着眼帘,好像睡着了一样。但他按在双腿上,袖子里的双手,一直死死的紧握着。 对于他来说,在这守灵,不如说等死。 他无法判断新皇帝的真正态度,但他更倾向于,新皇帝,不会放过他! 紫禁城内看似平静,宫外同样如此。 先帝驾崩,新帝刚继,本应该很热闹,但因为突然的戒严又撤去,京城里突然间,好像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阉党经过紧急、不断的聚合散离之后,好像也没有得出什么应对之策,因为朝臣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夜晚的京城,有着不太寻常的平静。 在这平静之中,王承恩带着旨意,陪着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先后走入都察院,吏部,户部。 新的堂官即将上任,三部门上下自然已经知道,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连夜上任。 三部门大大小小的官员被从被窝里叫起来,着急忙慌的赶往各自的部门。 今夜注定难眠的那些人,迅速被惊动,走出卧室,睁大双眼,竖起耳朵的看向这三部门。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整顿 户部。 户部正堂,下面站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官员。 王承恩拉开圣旨,声音尖尖的道:“陛下旨意:马清嵘调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翁智楠调任刑部郎中,汲炳荣调任工部屯田清吏司员外郎,齐清风调任应天府同知……” 下面一大群人先惊后喜,因为这道旨意,绝大部分都是升迁,最差的也是平调! “臣等谢恩!” 一群人抬着手,朗声应道,激动之声,响彻户部。 王承恩宣读完旨意,就侧立到一旁。 毕自严走过来,老好人的脸上充满严肃,道:“旨意即到,京官明日完成交割,外调三日内赴任。” “下官领命。”升官没人不高兴,连忙向毕自严抬手。 毕自严没理会他们,看向不远处另一拨人,道:“你们随我进来。” “是。”这些人也是大喜过望。他们都是毕自严在宫里写的名单上的人,就要升官了! 户部原本的大小官吏,相互对视,满脸笑容,说说笑笑的转头离开。 王承恩离开户部,转头就来到了不远处的吏部。 吏部正堂,一众大小官员同样在候着。 王永光原本坐在椅子上,见王承恩来了,便面无表情站起来,立到一旁。 王承恩二话不说,拉开圣旨,目光扫了眼这神情紧张忐忑的一众人,道:“陛下旨意:翟楚调任大理寺少卿,邹易调任顺天府府丞,石傲调任刑部清吏司,严坡调任国子监少监……” 吏部这些人听着,神情变化,既有激动又有不安。 激动的是升官了,不安的是升官来的太突然了! “钦此。”王承恩说完,合上圣旨,抬头看向身前的一众人。 “臣等领旨!”不管是真高兴,亦或者心里有猜疑,还是连忙抬手谢恩。 王永光这时走出来,道:“明日你们的接任者就会到任,做好交替,若是有人怠慢,横生枝节,本堂可以奏请陛下,所有任迁作废,尔等回家种地去吧!” “下官谨记!”一众人连忙应声。他们本是升官,可不想喜事变丧事。 王承恩见状,知道王永光之前肯定已经安排好,点点头,没有多说,离开吏部,前往都察院。 户部与吏部是在一起的,但都察院,是与刑部,大理寺在一起,也就是三法司是在一起。 在王承恩赶往都察院的时候,吏部,户部刚刚升职,调任的官员,并没有回家,而是各自赶往他们的‘恩师’、‘亲戚’、‘好友’那里。 都察院。 正堂内的人并不多,因为都察院的权职,构建特殊,加上党争严酷,空了不少位置,所以中高层并不多 在曹于汴身前,总共只有两个人。右副都御使,左佥都御史。 都察院设左都御史为主官,下设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而后还有十三道监察御史,外设一些杂事司厅。 总体来说,都察院贯彻了‘位卑权重’的原则,两京合计一百四十人,六品以下,高达一百三十五,七品以下,近一百三。 “总宪,” 右副都御使岳聿瞥了眼桌上的任命书,站在曹于汴身前,陪着笑道:“不知,下官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曹于汴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漠,道:“你将赴任苏州府,那是好地方。” 岳聿与曹于汴完全不熟悉,陪着笑道:“下官谨记,忠于职守。” 不远处,左佥都御史刘志选则缩着头,根本不敢说话。 他是崔呈秀的人,曹于汴的下狱,有他的很大一份功劳。 曹于汴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淡淡道:“刘大人,太仆寺寺卿,转身就能入六部,这可是你朝思暮想的,怎么,看着一点不高兴?” 刘志选脸色骤变,旋即僵硬的笑着道:“总宪说笑了,下官能力卑微,哪敢奢望入六部。” 曹于汴哼了一声,自顾喝茶。 刘志选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断。 这曹于汴是被他们搞下去的,他这上任左都御史,怕是要有麻烦了。 不等他多想,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进来三个人。 刘志选一看,脸色再变。 这四人,原本就是都察院的人,只是被他们给清理走了! “下官见过总宪!”四人根本不理会岳聿与刘志选,径直向曹于汴见礼。 曹于汴站起来,将三道公文递给他们,沉声道:“这是你们的任命公文,即刻起,你们上任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立马履职!” 四人接过公文,看着玉玺大印,面露惊喜,再次抬手道:“下官领命!” 曹于汴看向岳聿与刘志选,道:“你们二人,现在交接。” 本来还算淡定的岳聿,看着曹于汴这般急切,甚至于展露了‘杀机’,神色微变,道:“是。” 刘志选连连点头,道:“下官遵命。” 曹于汴又看向四人,道:“交接之后,将都察院所有人召集回京,本官要训话。” “下官领命!”刚刚上任的四人,异口同声,声音清朗、坚定。 说完的四人,转身看向岳聿与刘志选。 岳聿想要陪笑,说些什么,看到四人严肃的表情,又有些僵硬,连忙点头,而后向曹于汴行礼,转身向外走。 刘志选更是先走了一步,出了正堂,他并没有去交接,而是直接出了都察院,快步向着城东跑去。 曹于汴对于都察院了解很深,没有毕自严,王永光处理的那么‘含蓄’,简单直接又暴力。 他目送一众人出了正堂,刚要坐下,就看到王承恩从外面进来,当即迎上去。 王承恩客气的抬手,微笑道:“看来,这里不需要咱家帮忙了。” 曹于汴也笑了下,道:“都察院我最熟悉不过,整顿下来,倒是轻松一些。” 王承恩道:“那好,咱家回宫复命了。” “公公请。”曹于汴客气的,送着王承恩出都察院。 走了一会儿,瞥见没有外人了,曹于汴这才低声道:“王公公,吏部与户部还算顺利吧?” 王承恩懂曹于汴的意思,同样低声道:“没有人出面阻拦。” 曹于汴眼神中有着失望的冷意,道:“请王公公代禀陛下,臣一定尽心尽力,整顿好都察院。” 王承恩点头,离开了都察院。 在曹于汴回转都察院的时候,刚刚入阁的崔呈秀,面色有些难看的坐在后厅。 他这个不大的后厅,已经坐了十多个人,都是从户部,吏部,都察院等跑过来的。 刚刚从都察院跑出来的左佥都御史刘志选,也在列。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波澜(求收藏~~) 右都督孙云鹤看着崔呈秀的表情,笑呵呵的道:“下官等深夜赶来,是来恭贺崔堂部,不,崔阁老入阁的。” 崔呈秀看向他,目光冷漠。 孙云鹤顿时不说话了。 崔呈秀又看向其他人,这些人的目光纷纷有些闪躲。 崔呈秀哪里不明白,这些人打着恭喜他的旗号过来,其实是通知他,他们升官了。 是一种报备,也是一种炫耀。 崔呈秀虽然入了阁,却没有那么高兴,毕竟魏忠贤还在‘守灵’,他心里是惊喜交加,无法安定。 崔呈秀看着这群人,心头一阵烦躁,道:“好了,不用深更半夜来恭喜我,没事的都回去吧,过几天,我会摆宴的。” 一众人听着,本还想说些什么,见崔呈秀态度有些冷漠,只好站起来道:“下官等告退。” 来的零零散散的一群人,去的如同潮水,这后厅里,只剩下了孙云鹤与刘志选。 崔呈秀双眼如鹰,盯着两人,道:“你们怎么不走?” 刘志选等不及了,直接道:“阁老,那曹于汴连夜上任,连夜就将我们赶走,话语之间,杀气腾腾,下官担心他报复。” 崔呈秀只是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崔呈秀不止为人凶狠,面相也是,他目光一冷,刘志选就感觉到畏惧,缩着头不敢说话。 孙云鹤见状,道:“阁老,曹于汴明明是人证物证俱在,是十恶不赦之徒,陛下将他放出来,还重启为左都御史,这是不是冲着阁老来的……” “哼!” 他话没说完,就被崔呈秀一声冷哼打断,道:“胡说八道!陛下重启曹于汴,与本阁老有什么关系?!本阁老刚刚拜东阁大学士,这是陛下的恩典,是陛下对我的宠信!” 孙云鹤顿时知道他失言,连忙道:“阁老说的是。下官的意思,会不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谗言,这才会放出曹于汴?” “对对对,” 刘志选急急的跟上,道:“曹于汴下狱已经一年多了,没听说他与潜邸有什么关系,陛下不可能随意重启,何况是一个罪犯。下官听说了在内阁的一些事情,那杨景辰所作所为,着实奇怪……” 听到刘志选提及杨景辰,崔呈秀双眼中狠色一闪。 他自然是反对重启曹于汴的,但杨景辰在内阁抢的那一句话,坐实了曹于汴出狱,复出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事! 崔呈秀心里的怒气再次涌动,铁青着脸,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在我没有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可乱来,都给我安静下来!” 崔呈秀说的十分清楚,这是因为,不止是阉党在针对东林党或者其他朋党,阉党内部,也是派系纵横,为权力争斗激烈,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无底线。 孙云鹤与刘志选见崔呈秀没了以往的‘锐气’,有些不甘心,或者说,他们很害怕。 崔呈秀本身就烦躁,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起身,向里面走了。 孙云鹤与刘志选见崔呈秀就这样走了,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忐忑或者说恐惧。 崔呈秀等人担心的是新皇帝对阉党的态度。而孙云鹤,刘志选等人是担心被他们构陷过的那些人复出报复。 另一边,周应秋府邸。 周应秋七老八十,虽然并未入睡,可深夜招待这一群人,还是无比烦躁——他本身内心就惶恐难定。 他赶走了一大批人,留下的,是总督三边军务兼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的李从心。 李从心看着周应秋,一脸笑容,道:“恭贺天官步入内阁,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了。” 周应秋披着单衣,拄着拐,面色冷硬,目光看着黑漆漆的门外,道:“你是觉得,你的工部尚书稳了?” 李从心这几年政绩不少,又傍上了周应秋与魏忠贤,在不久前,就准备上任工部尚书,却赶上了天启的突然驾崩。 李从心见周应秋神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道:“阁老,陛下同意九千岁的举荐,让您与崔阁老入阁,不就说明,他还是信任九千岁,信任阁老的……” 周应秋瞥了他一眼,道:“你话说的太早了,那些人,高兴的也太早了。在魏公没有出来之前,一切都不得当真。” 李从心吓了一跳,道:“阁老,您是说,九千岁,可能出不来?” 周应秋苍老的目中一片凝色,道:“等等看吧。” 周应秋没有说他在宫里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只是静静的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天色,内心是阵阵寒意。 在内阁,那位新皇帝告诉他,要他入阁的时候,他就莫名感觉到了心里发冷,在毫不犹豫的不准他致仕,强留他后,周应秋那种不安感,就更加强烈,甚至是笃定。 ‘祸事……’周应秋心里默默想着。 李从心见周应秋凝色不肯说,心里也惴惴不安起来。 原本他上任工部尚书的事是板上钉钉,但今天以来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周应秋的话,让他忽然有种寒意在心底涌起。 首辅,黄立极府邸。 辅臣来宗道与钱龙锡,联袂来访。 其他人,黄立极可以不见,这两个内阁的同僚,他不得不见,尤其是在杨景辰,周应秋,崔呈秀三人突然入阁的情况下。 来宗道开门见山,道:“元辅,想必您都听说了吧?” 黄立极手里握着茶杯,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两人道:“你们想说什么?” 来宗道张嘴,犹豫了下,又看向钱龙锡。 钱龙锡是个大胖子,圆润的脸上沉浸着思索之色,道:“元辅,我们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在担心。” “担心什么?”黄立极盯着两人,道。 来宗道脸角绷了绷,忽然道:“元辅,我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了,陛下不过十六岁,他今天这一系列举动,背后肯定有人教唆!这还是第一天,明天呢?他会不会杀魏忠贤,魏忠贤会不会反扑,宫里宫外,会不会有大变动?” 钱龙锡坐直一点,认真的道:“元辅,京营,禁军,东厂,锦衣卫,还有吏部,户部,都察院,兵部已然在陛下手里,这才一天时间,您就真的不担心,我们的陛下要做什么吗?” 黄立极放下茶杯,道:“你们不就是担心,陛下年幼,怕被人蛊惑,随着性子来吗?” 来宗道连忙道:“元辅,您是顾命大臣,先帝临终前的话,您可不能忘!” 黄立极神色平淡,道:“陛下背后有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从今天来看,陛下的一系列举动,分明是有计划,有步骤,仔细筹谋过的。除了软禁魏忠贤有些冲动外,其余都甚是高明。你们担心的是多余的。” 来宗道一怔,仔细回想,猛的又道:“元辅,这里只有咱们三人,我直接问,若是陛下要杀魏忠贤,你会怎么做?”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东林 钱龙锡见来宗道问的如此直接,神色微肃,目光都在黄立极脸上。 自古以来,落败的权臣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好下场’绝不是这权臣一个人,或者一家人的事,而是会大肆诛连,所有党羽,无一会放过。 魏忠贤这样的权臣,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个。 他是内监,却坐镇内阁,令百官俯首,群臣听命。他的党羽,宫内且不说,宫外,文武百官,勋贵公卿,无处不在,结龙成对。就是在内阁之中,九个人,至少有五个是,其余四个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六部九寺,尚书,侍郎,寺卿,至少一半以上是! 地方的布政使,巡抚,总督,更有边关将帅,蓟州,辽东的督师,总督,巡抚,经略等等,不说铁杆,明确或者含糊表示‘效忠’的,至少也有一半! 真的要是大肆清算,朝廷的高官,起码数百人会被牵累。 这‘数百人’,全部都是高层,三品以上的,更会占到一半以上! 朝廷,要空出七成以上! 这样的场景,怕是古往今来都罕见! 所以,来宗道,钱龙锡等很紧张,很忐忑。 他们担心自身,也担心这样引来的可怕后果! 黄立极看着来宗道,钱龙锡的目光,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的拿起手边的茶杯。 来宗道,钱龙锡没有说话,默默的注视着黄立极。 黄立极喝了口茶,又将茶杯放下,见着两人越发严肃的表情,平淡的道:“陛下真要大兴牢狱,我会阻止。” 来宗道与钱龙锡两人的表情微松,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缓和的凝重。 来宗道静静思索一阵,道:“先帝赞元辅深明大义,果然不假,下官佩服。目前来说,王永光与毕自严还好说,户部与吏部受内阁节制,唯一可担心的,就是都察院。曹于汴明显携愤而归,他要是针对崔呈秀或者魏忠贤,言官汹涌而上,再有东林人从旁煽风点火,陛下恐不会袒护。” 钱龙锡沉着脸,并没有插话。 他深知阉党的根底,几乎每一个都经不起查,一弹劾一个准,舆论骤起,只要新帝不袒护魏忠贤,魏忠贤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还是会重演他们刚才的担忧。 黄立极道:“你想怎么做?” 来宗道连忙道:“下官是想,等两日看看,而后将曹于汴,崔呈秀叫到内阁,我们做个和事老,先帝驾崩,新皇临朝,正是朝廷须要和气的时候,不能内讧。” 黄立极再次伸手去拿茶杯,拨弄茶水,片刻道:“两日后,魏太监就会放出来。” 来宗道一怔,皱了皱眉,旋即看向钱龙锡。 钱龙锡会意,道:“之前,陛下说,要让魏太监继续坐镇内阁听政,这话,是真是假?” 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这三人,与魏忠贤的关系,着实是讳莫如深,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否则魏忠贤,凭什么能够坐镇内阁,理政大明,仅靠天启的宠信? 来宗道看着黄立极,欲言又止,神情异样。 让一个太监骑在头顶,对于文臣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哪怕他们与魏忠贤关系晦涩,但新帝临朝,魏忠贤继续坐镇内阁,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没有说出口。 黄立极平静如常,道:“一切凭旨意行事。好了,明日随我一同入宫,为先帝跪灵。” 来宗道与钱龙锡还想再说,听到‘为先帝跪灵’,忽然明悟,两人对视一眼,起身道:“打扰元辅休息,下官告退。” 黄立极坐着不动,目送两人离去。 两人刚走,他瞥了眼侧门。 侧门走出一个下人,站在他边上,低声道:“宁国公等人一直在想办法入宫,花了不少银子,现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进去。” “蠢货!” 黄立极冷哼一声,面色冷削,道:“告诉其他人,不得妄动,更不要与魏良卿等人有牵扯。这个时候,谁乱动,谁就是找死,到时候别怪我!” “是。”下人应着,快步离去。 黄立极枯瘦的脸角抽了抽,双眼中都是恼火之色。 杨景辰府邸。 偌大的杨府,一片漆黑,前门后门都锁的死死的,就好像杨家人全家外出了一般。 这会儿,杨景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头上都是冷汗,手里的毛巾已经换了第三条了。 他身前不远处,坐着他的结发妻子周氏,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的道:“好了,你快转了半个时辰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杨景辰听着顿时来气,冲着她就低吼道:“你还不明白吗?今天内阁的事情,是新陛下一早就计划好的!那些人,崔呈秀,周应秋,包括首辅黄立极,都被新陛下给耍了!等着,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魏忠贤就得下大狱,所有朋党,都会被大肆诛连!” 周氏越发不高兴了,道:“魏忠贤那么霸道,整日耀武扬威,逼死那么多人,还自称什么‘九千九百岁’,胆子太大了,我要是新皇帝,我也弄死他!你又不是他的党羽,你担心什么?” 杨景辰听着,越发怒气上头,走近低吼道:“我不是?为什么我与崔呈秀,周应秋一同入阁?在新陛下眼里,我就是!哎,我就不应该听信倪文焕的鬼话,去出这个头,我悔啊……” 杨景辰说着,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一边拍大腿,满脸的悔恨焦虑。 周氏这才紧张起来,连忙走到他身旁,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杨景辰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在这擦汗了!” 周氏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盯着他看。 杨景辰又继续走来走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咬牙,道:“明天早上,王妃会在辰时入宫,我知道你之前拜会过王妃,你带着厚礼,在王妃入宫之前去见一次!” 周氏有些担心,道:“现在很多人都堵在十王府想要求见王妃,我怕进不去……” 杨景辰气的差点跳起来,道:“进不去也得进,不然就等着抄家吧!” 周氏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去!” 杨景辰看着周氏快步走了出去,擦着头上的冷汗,眼神变幻不断。 忽然间,他面露狠色,坐到书桌前,打开一道公本,拿起毛笔,咬着牙,犹豫再三,猛的落笔。 他快速的写着,洋洋洒洒,有一行字,异常的明显:臣庸庸碌碌,无才无德,难配辅位,恳准请辞。东林韩癀,性杰品高,德望厚重,实配阁臣。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按耐 宫外是暗流涌动,无数种心思,动作在黑夜交替。 宫内的朱振,并没有睡多久,天色未亮他就醒了。 坐在软塌上,点着灯,身前还是一堆奏本。 王承恩已经来续第四杯茶了,见朱振头上都是燥热的细汗,不禁轻声道:“皇爷,天色还早,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朱振下意识的摇头,道:“睡不着,你去煮一杯浓茶。对了,外面有什么动静?” 王承恩见朱振这般勤勉,不好再劝,道:“回皇爷,很多人在想方设法的入宫,奴婢与曹太监都给挡了。” 朱振手里的奏本已经看了好一会儿,还在盯着,头也不抬的道:“都挡了。魏忠贤那边,有什么动作没有?” 王承恩躬着身,道:“奴婢与曹太监,每个时辰都会去看一眼,没有异常,也没有与外人接触。” 朱振仍旧盯着身前的奏本,道:“东厂那边,你盯紧了,锦衣卫那边,也不要放松。” “是。”王承恩应着。等了一会儿,见朱振不再问话,无声退后几步,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并没有去睡。 朱振没有看他,目光都在身前的几道奏本上,这些是给蓟州总督阎鸣泰请功的奏本。 ‘复喜峰口有功,续宁锦之勋’。 这是主要理由。 朱振神色沉吟,将几道奏本摆在一起。 复喜峰口,是后金军入塞后退去,宁锦之勋,就是几个月前,袁崇焕等击退后金军,守住了宁远与锦州。 朱振看了一会儿,将几道奏本扔到一旁,冷哼一声。 他已经从其他奏本看出来了,这阎鸣泰,当时明明逃跑了,后金军退去,他才敢去接管喜峰口,这就是‘收复喜峰口’了? 再说,宁远与锦州艰难守住,与他阎鸣泰又有什么关系? “等我腾出手来的!” 朱振心中怒气涌动,这是十多天前的奏本了,内阁那边已经在商议,给阎鸣泰加右都御史、兵部尚书、太子太师衔。 他已经从这些奏本里看出来了,太多无能之辈掌管九边军政大权,肆意妄为,怯战逃跑,之后因为阉党互相包庇,不但不罪,反而歌功颂德,加官进爵,形如儿戏! 朱振又拿起另一些,一本一本,十分认真的翻阅。 王承恩见朱振这般勤勉,面露欣慰,不时上前叙茶,换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逐渐大亮。 曹化淳悄悄进来,与王承恩对视一眼,悄步来到朱振身前。 朱振已经听到脚步声,随手将手里的奏本放到一旁,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道:“王承恩,给我倒一杯凉茶,说吧,什么事?” 王承恩无声的去倒茶,曹化淳连忙躬身,道:“皇爷,奉圣夫人客氏在浣衣局大闹,求见陛下,并且要为先帝带孝。” 朱振对于客氏十分厌烦,不想理会,道:“宫里都处理干净了?” 曹化淳道:“奴婢与王太监还在料理,很内监与宫女都已经在遣送出宫,诸位贵人也都安排向西二所,不会影响娘娘今日入宫。” 曹化淳说的的娘娘,自然是信王妃周氏。 朱振伸手接过王承恩递过的茶杯,慢慢依靠到墙壁上,喝了口,感受着胸腔内的凉爽,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看向王承恩,道:“待会儿,你去接王妃。” “是。”王承恩恭谨的应着。 朱振坐在那,静静一会儿,以让头脑更为清醒一点,不多久,他又喝了口凉茶,道:“朝臣有什么动静?” 曹化淳神色微紧,回头看了眼。 朱振转头看去,见还有一些内监站在不远处门口,与王承恩微微点头。 王承恩会意,转过身,挥了下手。 几个内监行礼,快步退走。 曹化淳这才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低声道:“皇爷,昨夜朝臣走动十分频繁,锦衣卫那边的密奏。” 朱振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入眼看到了一行行清晰字迹,记录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魏良卿,周应秋,崔呈秀,黄立极,来宗道等等,入府出府的地点,人名,时间,记录的十分详细。 朱振不由得笑了,将秘本放到一旁,看着曹化淳道:“骆养性做的不错,过几日,提醒朕,要见他一次。” “是,奴婢谨记。”曹化淳道。 朱振轻轻吐了口气,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阳,又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道:“估计曹于汴几人待会儿就会来,你们迎一下。曹化淳,你将朝臣们的名录之类找来,朕要看,还有就是关于户部的。” “是。”曹化淳应着,心里大喜,暗暗道:‘皇爷对我如此信任,我一定不能辜负皇爷!’ 王承恩一直神色不动,静静立在一旁。 朱振喝了口茶,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拿起身旁的一叠奏本看起来。 “这奏本里,有大世界啊……” 朱振不由感叹一句,带着笑的看起来。 曹化淳与王承恩侍立在不远处,对于朱振的话,仿若未闻。 这些奏本里,确实有大世界,如果不是有后世的一些了解,朱振几乎被带歪了,不少时候,他都怀疑是历史错了。 这些奏本,很多时候,十几个二十个人说着类似的话,只有偶尔一两个才那么‘实事求是’,却又几乎被淹没在这些奏本当中。 ‘慢慢来,不要急。’ 朱振暗自秉着气,警醒着他自己。他看到了很多龌龊的事,非常想立即处理,却又知晓,现在时机不对。 就比如,有二十多道,因‘宁锦之功’,为魏忠贤歌功颂德,要给魏忠贤四个出生刚几个月的侄孙‘请加侯爵,食邑千户’。 而对守卫宁锦有功的袁崇焕,满桂等人,辽东将士,只有‘多加恩赏,着重抚恤’一句,具体怎么赏,怎么抚恤,全部略过。 千篇一律的重点是对魏忠贤以及时任兵部尚书的崔呈秀等人的大书特书,邀功请赏。 朱振强行按耐着,既按耐着对阉党无能之辈的愤怒,也按压着对辽东,蓟州等重新部署的急切之心。 他需要时间,需要稳住群臣,坐稳皇位,也需要等待孙承宗等人的入京。 时间在朱振翻阅奏本中慢慢过去。 王承恩在朱振伸手拿茶杯的空隙,才上前,低声道:“皇爷,时候差不多了。” 朱振手一顿,旋即有些清醒,点头道:“去吧。” “奴婢告退。”王承恩应着,他要去潜邸接信王妃周氏入宫。 朱振喝了口茶,瞥了眼窗外,见隔着窗户的太阳越发刺眼,看向曹化淳,道:“曹于汴等人来了吗?” 曹化淳连忙上前,道:“回皇爷,刚才说是过端门了,还得有一会儿。” 朱振轻轻坐起来,感觉越发的腰酸背痛,从软塌上下来,简单活动了一下,道:“估计他们也没吃,准备些吃的,朕与他们一起用膳。”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没钱的国库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乾清宫,就站在后殿内。 三人一夜未眠,面色疲惫,双眼圈明显。 他们没有见到朱振,看到了软塌上混乱又堆积如小山的奏本,神情有异的对视一眼,又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躬着身,道:“皇爷一夜未睡,都在批阅奏本。” 曹于汴三人面露恍然,立着不动。 又等了一阵子,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的朱振从里面出来,看着曹于汴三人,笑着道:“三位卿家都来了,坐吧,曹化淳,上菜。” 曹化淳应着,对着身后挥手。 曹于汴看着朱振洗澡之后,依旧难掩的倦容,心头期待更多。 ‘我大明已经很久没有勤政的皇帝了。’曹于汴心头激动的想。 王永光与毕自严则更为冷静一点,抬手谢恩,拘谨的坐到了朱振对面。 朱振端起饭碗,笑着道:“圣人说,寝不语食不言,咱们今天就破破规矩,边吃边说,王卿家先说。” 王永光来之前是吃了的,并没有动筷子,躬身,肃色道:“陛下,臣连夜整顿吏部,今早以来,接到了不知道多少说客,并且,还有几位阁老给臣递话,臣都无声回绝了。目前吏部员外郎以上,基本换了一遍,胥吏之类,臣觉得还需要几天。吏部的事务暂且有所耽搁,臣保证,最多三天,可以恢复正常!” 朱振饭菜里放着点青菜,混着米饭塞入嘴里,快速咀嚼了几下就咽下去,道:“有具体的麻烦吗?” 王永光神色犹疑,道:“臣,暂且没有遇到。” 朱振微笑,道:“应该是在观望。毕卿家?” 毕自严同样没动筷子,躬着身,老实人的圆脸有凝色,道:“回陛下,臣在户部多年,总体情况还是很好处理,人与事,臣都心中有数,臣现在担心的是,国库只有八万两银子了。” 朱振一怔,筷子都停了,看着他道:“这还不到九月,国库就剩八万了?” 毕自严脸上凝重更多,道:“陛下,朝廷一直是寅吃卯粮,四处拆兑,没辙就加税,今年加税已经来不及,得想别的办法了。” 朱振看着毕自严,筷子慢慢夹了一点鱼肉,神色若有所思。 他对国库的情况,还是有些盲目乐观了。他下意识的认为,国库起码还有个二十万,这样还能对付一下,八万两,几乎干不了什么事情。 “税制崩坏,土地兼并,大旱大涝,贪官污吏……”朱振脱口而出,随后不禁的摇了摇头。 大明的税赋之所以在神宗中期后不断锐减,就是税制大肆崩坏,到了现在,只能收点粮税。 大明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手里的地并不多,遇到前所未有的灾情,外加贪官污吏的上下其手,每年到朝廷的税赋,已不足两百万。 但朝廷每年的支出,却是不断增加。 宗室,勋贵公卿,官吏的俸禄,就是国库收入的数倍。还要赈灾,平乱,外加辽东御敌等等,大明国库,早已经入不敷出,濒临破产。 毕自严听着朱振的话,深以为然的道:“陛下说的是。臣认为,想要理清税赋,大力整顿之下,至少需要五年,甚至十年,方能有所起色,而后慢慢恢复,若是过于急切,反而可能功亏一篑,积重难返。” 朱振听出了毕自严有劝说他的意思,扒了几口饭,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宫里还有多少银子?” 曹化淳连忙上前,躬着身,道:“奴婢昨夜清查过,有一百五十万两。” 朱振拿起茶杯,顺了下噎住的喉咙,等下去了,轻吐口气,道:“拿五十万两给毕卿家。” 毕自严一怔,而后又一惊,道:“陛下,使不得,内廷的银子……” 朱振一挥筷子,看向曹于汴,道:“曹卿家,我听说,都察院那边有些不安宁?” 曹于汴不假掩饰,神色冷屑,道:“陛下放心,臣在都察院多年,深知该怎么整顿这帮人。最多三日,滥竽充数之辈,臣一律罢迁,确保都察院清正廉洁,奉公守法,是陛下监察朝臣的臂膀,绝不是他人党争的的箭矢!” ‘不错!’ 朱振对曹于汴的态度十分满意,端着碗,微笑着道:“卿家之言,深得朕心。” 说完这一句,朱振面露思忖,慢慢的说道:“昨夜,朕没怎么睡,脑子里转了很多,想了很多。朝廷有太多厄需解决,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又不能立刻就去做,不止是咱们现在腾不出手,做不到,也是缺乏对朝廷弊政总体情况的一种清晰认知,只有在了解足够清楚,才能有正确的策略去应对。所以,三位卿家在整肃各自部门,肃清吏治的同时,也要去深入的对朝廷政务进行调查,而后,拿出一套完整的施政草纲来。” “这是一个十分严峻,复杂,耗时耗力的事,虽然千头万绪,又不能不做。” 朱振端着碗,看着曹于汴三人,神色认真,道:“三位卿家,空闲的时候,可以多想一想,讨论一下,各部门群策群力,先拿出一套总体的应对纲目,朕想看看。” 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三人从朱振平静的话里,感受到了想做事的心情与迫切,不由齐齐站起来,抬着手,沉声道:“臣等领命!” 朱振又摆了摆筷子,笑着说道:“坐下说。” 三人面容越发的严肃,坐到朱振对面,心里已经开始思索起来。 他们不是官场新人,宦海沉浮多年,对朝局有着太多想法,对朝政更是如此。 朱振见他们已经在思索,笑了笑,道:“不要着急,还那句话,想要做事,先得有人,用对人才能做对事。吏治,依旧是我们最优先的一步。” 曹于汴沉色道:“陛下说的是,现在的朝廷,庸碌,昏庸,无能之辈太多,他们只会阿谀奉承,贪渎枉法,除了坏事,他们什么事都不会做!” 朱振吃了几口饭,道:“吏治的清理,先从各部门开始,暂且不要那么急切,朕想要再看看。” 虽然朱振没有说想看什么,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三人还是懂了。 比如魏忠贤,比如首辅黄立极,比如很多与魏忠贤有牵扯,确实又有能力的一些人。 这些人,既在朝廷,也有在辽东重地!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啊,东林 朱振简单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而后擦了擦嘴,看着三人,笑着道:“目前来说,情况还是好的。户部,先拿五十万应付一阵子,等朕登基大典之后,朕再来想办法。吏部那边,除了自身,对六部九寺的官员,再做一个悄悄的考察。都察院那边,也要挑选精兵强将充入,将来,都察院要做很多事情,要扛起责任来……” 曹于汴仿佛从朱振的‘做很多事情’、‘扛起责任’中听出了什么,神色一正,沉声道:“臣明白。” 朱振眉头暗动,知道曹于汴误会了,但他没有纠正,刚要说话,一个内监从外面进来,递给曹化淳一道奏本,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曹化淳看了一眼,见朱振看过来,便走上前,递给朱振,道:“皇爷,阁臣杨景辰的奏本。” “杨景辰?” 朱振有些意外,伸手拿过来,一边打开一边笑着道:“这位杨阁老昨天在内阁还是帮了朕的忙的,看看他给朕写了什么?” 朱振翻开看去,笑容渐渐敛去,有了一丝古怪,想了想,将奏本递给曹于汴,不由又笑着道:“这位杨阁老,觉得德不配位,想要请辞,并举荐韩癀入阁。” 曹于汴接过来看去,在奏本里,敏锐的看到了‘东林’二字,脸色绷了绷。 曹于汴不是东林人,但对东林一些人的气节十分佩服,看完递给身旁的毕自严,没有说话。 毕自严看了眼,神色如常,转给王永光。 王永光倒是与东林党沾边,却又不是那种十分明显的东林党人,看着‘东林韩癀’四个字,他有些犹豫,看向朱振,道:“陛下,这位杨阁老的这道奏本,有些奇怪。” 朱振心里也在思索,点头道:“确实有些奇怪,像是自保,又像是笃定朕会复起东林党人,以此邀功?” 王永光将奏本放到朱振身前,道:“陛下,臣建议留中。” 朱振顿时笑了,道:“不留。曹化淳,过一阵子,将这道奏本,转去内阁。” 曹于汴登时道:“陛下高明!这道奏本一出,或许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什么人坐不住,自然是最忌惮东林党的人阉党。 ‘牛鬼蛇神,就要忍不住跳出来了!’曹于汴心里冷笑,他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好撒网了。 王永光却是欲言又止。 朱振注意到了,道:“王卿家,有什么话想说?” 王永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臣不敢隐瞒,东林人,不乏大才,更不乏忠贞之士。顾公当年因厌恶党争,断然退隐,立东林书院,著书立说,本是高风亮节。但后来的东林人,反而成了最大的朋党,盘踞朝廷,排斥异己,行事霸道,大坏朝纲,唯我独尊,甚至于强闯宫闱……臣……担心若是东林复来,怕是……” 王永光话未尽,朱振也听懂了,微微点头,若有所思一阵,见曹于汴,毕自严也盯着他看,稍稍顿了顿,道:“既然卿家与朕说实话,朕也不藏着。朕厌恶党争,自古以来,党争祸国,党争亡国。阉党祸国,东林党也好不到哪里去。朕不会允许东林党再次盘踞朝廷,对于东林党人,会区别任用。” 朱振话音落下,在他的目光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王永光,曹于汴,毕自严三人的神情有着微微的缓和。 这一点,让朱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三人,会期盼着东林党人复归。‘众正盈朝’。 ‘有趣了。’ 朱振发现了新的华点,暗自道:‘看来,东林党人,并不是那么的得人心。’ …… 在朱振与曹于汴三人对谈的时候,王承恩在潜邸接到了信王妃周氏。 信王妃十分低调,坐在马车里,在东厂的护卫下,慢慢驶入皇宫。 周王妃今年不过十六岁,哪怕经过一夜,仍旧有些忐忑不安,坐在马车里,极力的端正坐姿,神色紧张又严肃。 王承恩坐在马车前,亲自驾着马车。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百姓的围观与议论,没有任何阻拦,畅通无阻。 进了宫门,周王妃就更紧张了,双手忍不住交叠,但外面忽然传来了阵阵吵吵嚷嚷,还有众多女子的哭泣声。 周王妃疑惑,悄悄的掀开窗帘一角看去,见都是宫女,内监,在被士兵驱赶着出宫。 等走过去许远,她不禁向前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承恩回过头,同样低声道:“娘娘,宫里在整肃,一些人,不能留在宫里。” 周王妃顿时抿了抿嘴,没有再问。 她自然知道,在几天前,宫里有一个只手遮天,人人惧怕的‘千岁老祖’,奉圣夫人客氏。 对于她的传言太多,宫里的妃嫔,没有人不怕她,不恨她。 身为一个女人,身为王妃的一个女人,身为王妃一个即将入主后宫的女人,她自然也不喜欢客氏。 “殿……陛下昨夜过的好吗?”周王妃忍不住的又问道。 王承恩侧着身,低声道:“回娘娘,昨夜皇爷一夜未睡。” 周王妃轻轻嗯了一声,神情越发紧张严肃。 她已经知道了朱振进宫前后发生一些事情,也听到了宫外的不少流言蜚语,所以很担心。 周王妃的马车很快到了乾清门,她下了车,在一众迎接的内监,宫女的环绕下,进入乾清宫。 “皇爷,娘娘到了。” 曹化淳也去迎接了,快一步进入后殿禀报。 几乎是后脚,周王妃就进入后殿。 曹于汴三人还在,闻言立马起身,向着周王妃行礼,道:“臣等见过娘娘。” 周王妃端庄的立着,见到朱振坐着,心里莫名安心,见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朱振并没有朱由检的记忆,坐着不动,故作仪态,微笑着道:“免礼。王承恩,带娘娘去见皇嫂。” “是。”王承恩应着。 周王妃要想接管后宫,还需要学很多,天启的张皇后能教她。 “臣妾告退。”周王妃哪里知道眼前的朱由检已经换了灵魂,再次行礼就转身离开,并未多想。 朱振等周王妃走了,心里悄悄松口气,与曹于汴三人,道:“坐,刚才毕卿家说起了盐政,继续说说。” 毕自严应着,刚要坐下,曹化淳忽然走过来,在朱振耳边低声道:“皇爷,首辅黄阁老,来阁老,钱阁老求见。” 朱振转头看向他,道:“就他们三人?说了什么事情吗?” 曹于汴三人也看向曹化淳。他们对于现在的内阁阁臣,十分警惕。 曹于汴的下狱,王永光的罢黜,都与现在这些阁臣有关。 曹化淳瞥了眼三人,道:“就他们三人,他们说,是为拜祭先帝。” 朱振顿时一笑,看着曹于汴三人道:“说是拜祭皇兄,实际还是想见魏忠贤,你们怎么看?”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群像 (求收藏~) 曹于汴神色一正,沉声道:“陛下,这三位,明是为了拜祭先帝,实则是为与魏忠贤勾连,居心叵测,其心可诛!臣建议,立刻回绝,打掉他们的妄念!” 魏忠贤此刻,对朱振来说,还是巨大的威胁,对曹于汴等人来说,更是! 魏忠贤现在仍旧掌握的权势与能力,没有人敢小看。 朱振神色不动,看向王永光。 王永光稍稍思索,道:“陛下,臣认为也不能让他们见面。魏忠贤陪侍先帝多年,手段通天,不说蓟辽党羽众多,就是臣等京城行事,他一旦有所指使,不说尽毁,怕也会事倍功半。” 毕自严没有说话,面上凝色说明了一切。 朱振倒是能了解这些人对于魏忠贤的忌惮,或者说惧怕。 他心里转动着,仔仔细细盘算一阵,微微自信一笑,道:“三位卿家不用那么担心,刚才朕不是说,想再看看吗,这就是机会。” 说完,他看向曹化淳,面色平淡,道:“带他们去,将人都撤走。” 这次,曹化淳都变色了,小心翼翼的道:“皇爷,真的全撤走吗?” 不止宫外朝臣惧怕魏忠贤,宫内的内监同样如此。 魏忠贤的权势熏天,是从宫内绵延到宫外的。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都看着朱振。 朱振目光掠过众人,微笑着道:“无需那么紧张,要重视,警惕魏忠贤,但也不要过于恐惧。等他们三人走了,再派回去,不要再让任何人见魏忠贤。他们三人……之后叫到这里来,朕要看看他们。” 曹化淳心头有些惴惴,还是道:“奴婢明白了。” 曹化淳退出去,曹于汴三人都看着朱振,面上的凝色不减。 朱振笑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刚才说到盐政,毕卿家继续说。” 毕自严躬身,组织了下措辞,道:“陛下,在神宗朝,往前推十五年,朝廷的盐税还能有近五百万,天启三年以来,只能卖些盐引,不足二十万。现在,从盐场,到盐课,再到运销,已经完全脱离朝廷掌控,最赚钱的,一个从盐场到盐课以及地方的官吏,二来,就是各地大盐商……” 朱振静静听着,不时若有所思的点头。 王永光,曹于汴也在听,同样在想着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被曹化淳引着,走向乾清宫偏殿,天启的灵堂。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来宗道,钱龙锡随后,尽管同样保持着严肃之色,眼神中却有些闪烁,难掩凝色。 很快,曹化淳先一步来到灵堂前,对着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严密的禁军以及内监,抱着手,尖声道:“都退下。” “是。”一大群人应着,快速退走。 黄立极三人走过来,看着退走的禁卫与内监,神色不动的转头向里面看去。 就看到跪在棺椁旁,一身素白的魏忠贤,一边伸手烧纸,一边侧头看向他们。 ‘魏忠贤……’ 他们心底默念着,他们的心态很复杂,他们自己都难以分辨清楚。 曹化淳转身向三人,微笑着道:“三位阁老,请,咱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曹化淳就走了。 来宗道目光四顾,发现所有人真的走了,就剩下他们三人与里面的魏忠贤,神色忽然一变,看向黄立极,目光凝色的低声道:“元辅?” 黄立极面无表情,径直向前走,迈步走入灵堂。 他没有去看魏忠贤,径直跪下,突然老泪纵横,大声道:“陛下,老臣来看您了……” 魏忠贤驴长大脸都是老年斑,无声的用余光看着黄立极的表演,眼神有轻蔑,神色如常的慢慢烧纸。 来宗道与钱龙锡见着,连忙跟上去,跪在蒲团上,大声嚎啕起来:“陛下……” 魏忠贤烧着纸,头也不转,充耳不闻。 黄立极跪在那,并不抬头,只管大声哭嚎。 来宗道与钱龙锡哭了几声,一边哭喊一边暗暗对视,随后又悄悄瞥向魏忠贤,连忙又收敛目光回来。 “臣一定好好辅佐新帝,绝不负陛下所托……” 黄立极哭的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是感人肺腑,声音大的不像快七十的人。 来宗道与钱龙锡则注意着身份,拿捏着身份的‘陪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立极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胡子上还都是眼泪鼻涕,慢慢站起来,对着棺椁仍旧哭声道:“陛下,老臣去了……” 来宗道与钱龙锡跟站起来,说着大致相同的话。 黄立极转身走了,一步一擦泪,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去看魏忠贤。 来宗道与钱龙锡跟着黄立极,纵然心头十分冷静,很想与魏忠贤说话,但都强忍着。 ‘还活着就好……’两人忐忑的内心,有着丝丝‘宽慰’。 他们三人走了。 魏忠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就那么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烧纸,表情都没有变动过。 这三人一走,曹化淳就回到门口,看了一眼魏忠贤,一挥手,原本散去的禁卫,内监,再次站到了原本的位置,将这灵堂内内外外,前前后后围的水泄不通。 魏忠贤依旧神色不动,跪坐在棺椁前,看着火盆里的光。 曹化淳快步转身追上了黄立极三人,带着他们,走向乾清宫后殿。 朱振这会儿,还在与毕自严三人说话。 毕自严久在户部,对户部情况及其熟悉,字字句句都能给朱振解惑。 朱振在奏本里看到的许多不解,都能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毕自严的话还在继续,道:“陛下,朝廷现在的支出,总共有三项,一项是俸禄,二项是赈灾,三项是战事。其中,俸禄占一半以上,赈灾不足十分之一,其次是战事,以西北与辽东据最,并且年年攀升,朝廷已无力承担。朝廷与各地都在建议加税,臣不敢同意,若是加税,只会雪上加霜,对朝廷非但无益,反而会激起更多祸乱,并且,加税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日后只会一加再加,百姓本就困苦难熬,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朱振听着,脸上渐渐变成肃色。 毕自严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大明的这点赋税,就靠那点地,那些本就困苦的百姓,要是再加下去,只会激起更多的民乱,这又会增加平乱的支出,循环往复。 再者,偌大的大明朝,就靠那点地,那些百姓过活了吗? 这时,曹化淳悄步走了进来。 朱振轻轻吐了口气,看着毕自严道:“卿家所言,字字在理,朕深以为然。国库的事,容朕再细细思量,三位卿家,我们当前的要务,还是整顿吏治。” ‘整顿吏治’是目的,却也不完全是,当下,是为了从阉党手里夺权。 “臣等领旨,告退。”王永光,曹于汴,毕自严三人起身,心领神会。 朱振看着三人的背影,对曹化淳点点头。 曹化淳转过身,对外面挥了下手。 在曹于汴三人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同样进门的黄立极三人。 曹于汴三人停住脚步,抬手无声的见礼。 黄立极余光扫了眼三人,面色不动的走入后殿。 来宗道与钱龙锡,则更直接的审视了这三人一眼。 这三人,明显是新帝要重用的人,步入内阁,指日可待的事情。 ‘不知道,内阁会有怎么样的变化……’来宗道暗自的想着。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来宗道知晓,内阁换人,是迟早的事。 只是,他不想走。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等人走到近前,对着已经坐到软塌上的朱振见礼。 朱振见着黄立极胡子是还有鼻涕眼泪,嘴角暗自抽了下,道:“免礼。拜祭过皇兄了?” 黄立极不自禁的又擦了擦脸,道:“先帝与臣恩重太厚,在御前失礼,请陛下降罪。” ‘这是官场演技?’ 朱振看着黄立极的做作,心里腹诽一句,道:“朕能理解,也难怪皇兄如此器重卿家。” 黄立极擦了擦脸,低着头,神情依旧悲伤。 来宗道就省了这番虚假客套,余光瞥着不远处小桌上有些狼藉的四副碗筷,暗自有些心惊。 悄悄看着软塌上不动声色的朱振,默默警醒自身:‘这位新皇帝的手段……不可小觑!’ 等了一会儿,朱振觉得差不多了,看着黄立极道:“卿家,刚才杨卿家那道奏本,你看过了?” 黄立极神情正色了一下,沉默片刻,道:“陛下,杨景辰此人,履历敦厚,品行出众,是有能力担任阁臣的,他如此自谦,怕是有些妄自菲薄。” 朱振看着黄立极,又瞥了眼来宗道与钱龙锡,不禁心里暗道:这黄立极三人,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与魏忠贤、与阉党,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他刚才在与王永光三人的对谈中,从曹于汴那知道,魏忠贤杀辽东经略熊廷弼,是因为黄立极深夜给魏忠贤写了一张纸,这才让魏忠贤下定决心,杀了熊廷弼。 ‘来宗道,钱龙锡,与魏忠贤与阉党又是什么牵扯?’ 朱振猜不透,这几人,不像冯铨,崔呈秀,周应秋那边赤裸的不要脸,与魏忠贤,与阉党的关系外人很难猜透,毕竟,他们是当朝阁臣,位高权重,多少还要些脸。 “卿家说的是,” 朱振不动声色,道:“那卿家与杨卿家说说,就说朕不准,让他不要再上了,哪怕上三次,朕还是不准,就这么定了。” 来宗道见朱振不准杨景辰自辞,心里暗松,这意味着,‘东林韩癀’不能复起,东林党暂时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自然,意味着,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臣领旨。”黄立极抬着手,枯瘦的脸上,除了肃色,没有其他情绪。 来宗道与钱龙锡,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身后侧,一言不发。 “三位卿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奏禀吗?”朱振接过曹化淳递过来的茶杯道。 黄立极没有说话,来宗道抬起手,道:“回陛下,臣等商议了陛下的登基大典,明年改元的年号,以及先帝下葬的仪程与时间。” 说着,他拿出一道奏本,递给朱振。 朱振接过来,打开看去,就看到了奏本上拟定的几个年号,‘崇祯’二字赫然排在第一个,而后是他的登基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也就是九月初二。而天启的下葬日期,则定位十月十六,葬于德陵。 朱振仔细思考一阵,忽然微笑着道:“年号就崇祯吧,其他的都依照来卿家所奏。对了,来卿家,这是你们昨晚在黄卿家府里商量好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商量了这么多事情吗?” 来宗道完全没想到,朱振会知晓他深夜去黄立极府邸的事! 在这个特别的时间,这种事是极其敏感的! 他心头骤慌,脸色却是如常,道:“回陛下,这些,是早就在商量的,昨日去元辅府上,是为了商量黄河赈灾一事,由于事态过于紧急,臣等不敢耽误。” 朱振刚才的话,其实就敲打、试探这三人。 见这三人表情几乎没有多少变化,暗自腹诽:倒是练了一副好脸皮。 朱振喝了口茶,转而就道:“来卿家辛苦,不过,凡国政大事,当于内阁定议,不可私下而决,以免朝野非议,有损来卿家等声誉。” 来宗道连忙抬手,道:“臣谨遵圣喻。” 朱振见黄立极始终不露情绪,越发看不懂这个首辅,心里念头转动,忽然道:“曹于汴一案,朕仔细看过了,没有什么证据,起因是言官弹劾,后面炮制的证据,牵强附会,含沙射影,不足以定罪,首辅,朕命你汇三司,为曹于汴翻案。” “臣领旨。”黄立极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 朱振深深的看了眼黄立极,道:“没有其他事情,三位卿家就去忙吧。值此多事之秋,三位卿家务必戮力同心,稳住大局,不可生乱。” “臣等领旨,告退!”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神色如常的抬手,而后缓步退出去。 朱振一直目送三人走出去,拿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自语的道:“曹于汴是崔呈秀构陷的,崔呈秀又与黄立极不合,你们阉党内部斗起来那就最好不过……啧……忘了……应该将杨景辰也加进去……崔呈秀应该恨极了杨景辰……” 朱振脸上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旋即满脸笑容的拿起身旁的奏本,再次看起来。 朱振还没看到多少,曹化淳就端着一叠奏本进来,轻声道:“皇爷,通政使司刚刚派人到司礼监的奏本。” 朱振看的入神,头也不抬的随口道:“都是些什么?” 曹化淳低着头,道:“皇爷,都是弹劾首辅黄立极的。” 朱振下意识的哦了一声,随后猛的抬头,道:“弹劾黄立极的?都是?” 朱振看向曹化淳举着的盘子,起码有十多道。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涟漪(求收藏~~) 朱振伸手拿过几道,翻开看去。 看完手里的三本,又拿起后面三本,发现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弹劾黄立极‘尸位素餐,贪渎枉法,庸碌无为,欺下瞒上’。 “有意思了……” 朱振没有看后面的,依靠在软塌上,面露一丝古怪,看着曹化淳笑着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甚至严重的罪行都没有。” 曹化淳还端着盘子,谨慎的没有说话。 朱振挪了下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曹化淳,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多,道:“你说有趣不有趣?这种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小心翼翼,坐等观望吗?怎么突然就有十多道弹劾首辅的?像是有人在背后策划一样……” 曹化淳稍稍抬头,低声道:“皇爷,奴婢听说,崔阁老与黄阁老一直不合。” 朱振拿着奏本点了点他,笑着道:“你这说差了,要是平时,朕会信。现在,崔呈秀刚刚入阁,魏忠贤还没有放出来,这种时候弹劾黄立极,他图什么?哪怕将黄立极赶下台,也轮不到他。” 曹化淳也疑惑了,连忙道:“皇爷圣明。” 朱振对这种马屁没有任何感觉,道:“是通政使司上来的?” “是。”曹化淳道。 “真是有趣啊……”朱振忍不住笑了起来。言官通过通政使司上的奏本,是没有秘密的,也就是说,内阁,六部九寺的大人物,转眼间就会知道,有十多道奏本同时出现,弹劾的是首辅黄立极。 ‘是什么人上的?什么目的?黄立极会有什么反应?’ 朱振看着这十多道奏本,心里也有点拿不准,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这十几道奏本,应该是一种试探。全数留中吧。” “是。”曹化淳应着,等朱振将手里的扔回来,他端着退走了。 朱振没有多理会,继续埋头翻阅奏本。 外廷,内阁。 黄立极的班房内。 黄立极正在忙碌着,朱振的登基大典,天启的庙号与下葬,都需要他一手操持。 不多久,一个小吏悄悄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元辅,司礼监那边留中了。” 黄立极自顾的拿着笔,写着什么,道:“盯着外面。” “是。”小吏应着,又快步退出去。 兵部。 崔呈秀正在忙着交接,或者说,兵部许多事情,要藏起来,很多东西要销毁。 班房里,他坐在椅子上,正一页一页的烧纸,刚刚将手里的一道公文撕开扔到火盆里,门就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人快步进来。 崔呈秀抬头看去,见是兵部右侍郎霍维华,骤然冷漠的脸色又恢复平静。 霍维华很紧张,来到崔呈秀跟前,急声道:“阁老,出事了。刚刚有十多个言官,一同上书,弹劾元辅,朝野都知道了。” 崔呈秀先是一怔,后猛然变色,站起来喝道:“谁干的!我不是让所有人都停手吗?!” 作为魏忠贤的第一干儿子,崔呈秀给魏忠贤编写了《同志诸录》和《天鉴录》,以用来区分自己人与敌人,深受魏忠贤信任。 在天启五年二月还是巡视殿门的七品御史,一跃而上成为太仆寺寺卿,两个月就是工部右侍郎,不到半年,就是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又三个月,成为兵部尚书兼任左都御史! 升官速度仅次于冯铨! 是以,他野心膨胀,想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先后逼走了同是阉党的首辅顾秉谦,阁臣魏广徽。 自然,他也看不惯黄立极,在天启驾崩之前,他就着手对黄立极大肆攻击。 霍维华深知现在的时机敏感,眼见崔呈秀惊怒,连忙道:“阁老,我刚刚问过了,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 崔呈秀一愣,他不是傻子,旋即阴沉着脸,道:“都是些什么人?” 霍维华瞥了眼外面,走近一点,低声道:“都是寻常闷不做声的,有都察院的御史,有六部的主事,还有几个外地进京的知府。” “曹于汴?”听到都察院三个字,崔呈秀第一个就想到了曹于汴。 曹于汴是他整进大牢的,报复也很正常。 霍维华道:“不好说,下官还在查。” 崔呈秀脸色越发阴沉,双眼都是凶狠之色,冷声道:“给我查,查出来,我要他们好看!” 霍维华想的却不是秋后算账的事,而是道:“阁老,陛下那边留中了,您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崔呈秀倒是不在意,道:“现在所有人想的都是稳,陛下更是。我待会儿得进宫一趟,不能让陛下怀疑是我做的。” 霍维华点头,旋即又道:“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三人去拜祭先帝,见了魏公,但是没有什么消息递出来。” 崔呈秀听到他干爹还是没有任何只言片语,脸上表情晦涩,又有厌烦,强压着,道:“还是那句话,暂且都不要乱动,我估计,明天晚上魏公就能出来,到时候,咱们再说。” 霍维华觉得也是,道:“那,要不要请周阁老一同去?” 崔呈秀面露讥笑,道:“周应秋那老杀柴不知道怕什么,居然要称病告假了,不用管他,我一个人去。” 霍维华刚要再说话,门外一个小吏进来,道:“启禀阁老,太常寺卿倪大人求见。” 崔呈秀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他来做什么,我不是告诉他,最近没事不要来找我吗?行行行,让他进来吧。” 霍维华见状,道:“阁老,下官就先走了。” 崔呈秀知道霍维华与倪文焕不合,没有说话,坐回去,继续烧着桌上的一大堆公文书信。 倪文焕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身形瘦高又白白净净,一进来,就是满脸讨好的道:“下官恭贺堂官荣升入阁。” 他说着,手里还端着一个锦盒。 魏忠贤有一帮干儿子爪牙,崔呈秀作为魏忠贤的头号干将,‘五虎之首’,自然也有。 这倪文焕,就是崔呈秀引荐给魏忠贤,由一个户部主事短短半年一跃成为的太常寺卿。 ‘三生祠’这种东西,就是倪文焕搞出来讨好魏忠贤的,并且在全大明大肆扩建。 要是以往,崔呈秀对于倪文焕上门送礼自然十分高兴,现在却淡淡道:“你来的正好,太常寺近来做的不错,待会儿,随我一同进宫见陛下。” 倪文焕神色微变,抱着盒子,一脸小心忐忑的道:“阁老,下官听说,李邦华要复任兵部尚书?” 李邦华被罢去,是崔呈秀的主意,为的是腾出南京兵部尚书之位给他的党羽刘廷元,以掌握两京兵权,但具体操作的,就是倪文焕打头,拼力弹劾,构陷,后面才是崔呈秀定案,将李邦华削籍。 现在,李邦华要复起,倪文焕忧心忡忡。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五虎之二(求收藏~) 崔呈秀烧着公文,抬着眼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魏公还在,我还在,你怕什么?” 倪文焕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口,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放到崔呈秀身旁的书桌上。 崔呈秀余光扫了眼,没有理会。 倪文焕更不敢吭声,就一脸恭谨又不安的站着。 崔呈秀慢慢烧完,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奏本带着了吗?” 倪文焕一愣,忽然警醒,道:“下官这就回去取。” 实际上,他根本没写。 崔呈秀也不管真假,大步向外面走。 倪文焕不敢有二话,亦步亦趋的跟着。 而此时的皇宫,整顿还在持续。 周王妃的入宫,加速了这一进程,并且对更多的人与事进行了调整。 从王府里带进去的内监,宫女,都得到了新的安排,后宫或者内廷,里里外外,几乎将魏忠贤的势力清理了个遍,换做了从王府或者其他地方调来的可信之人充任。 周王妃很忙,忙着熟悉、处理后宫。 有张皇后的帮忙,她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一直在乾清宫后殿的朱振,则继续翻阅奏本,了解这个偌大国家的方方面面。 对于外面不断求见的朝臣,几乎全部被挡了,他没见几个人,刻意保持与朝臣的距离。 在朱振伸手拿茶杯的空隙,曹化淳悄悄上前,轻声道:“皇爷,崔呈秀与太常寺卿倪文焕求见。” 朱振目光不离奏本,顿了一会儿,道:“让他们进来。” “是。”曹化淳应着,转身出去。 不多久,崔呈秀与倪文焕就进来了。 崔呈秀一眼看到了在软塌上埋头翻阅奏本的朱振,神情立马变得恭谨,脚步慢了许多。 倪文焕见状,有样学样,更为小心谨慎。 “臣崔呈秀/倪文焕,参见陛下。”两人来到近前,抬手行礼。 朱振放下手里的奏本,坐起来,打量二人一眼,笑着道:“二位卿家免礼。” “谢陛下。”崔呈秀的声音不大不小,又显得十分朗俊。倪文焕则完全是一种附和,还有些躲在崔呈秀身后的意思。 朱振注视了这个倪文焕一眼,拿过一旁的茶杯,笑着道:“朕听说,崔卿家忙着交接兵部事务,这么匆忙赶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崔呈秀一脸肃色,说道:“回陛下,陛下的登基大典与先帝的下葬,皆由太常寺主理,太常寺卿倪文焕,已筹备大半,臣之前协理太常寺,是以太常寺卿特邀臣一起,奏禀陛下。” 倪文焕连忙举着一道奏本,道:“恭请陛下御览。” 曹化淳上前,接过来,递给朱振。 朱振打开看去,都是大典的仪程以及丧礼,下葬的仪程,看着还挺复杂。 “倪卿家做得很好。”朱振放到一旁,笑着说道。 他目光在倪文焕身上,这倪文焕,他隐约也记得,是一个狠人。 是阉党五虎之一! 现在,这五虎,在他面前就有两位! ‘得好好利用一下,怎么利用呢?’朱振神色不动,心里转悠起来。 倪文焕见朱振盯着他,心头发虚,轻轻低头,道:“臣不敢当。” 崔呈秀见朱振高兴,就抬手道:“陛下,臣来之前,听到了有言官弹劾元辅,臣认为,元辅人品高洁,世所仰望,历经四朝,乃是国之柱臣,臣不信那些言官所劾之事为真。” ‘不是你?’ 朱振有些意外了,这崔呈秀是来撇清自身的? 朱振看着崔呈秀,心里有些疑惑,不是崔呈秀,那会是谁弹劾黄立极?是其他觊觎首辅之位的阁臣,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朱振心里慢慢推敲,微笑着道:“崔卿家说的是,朕也不信,所以全数留中了。” 说到这里,朱振忽然看向倪文焕,道:“倪卿家,你怎么看?” 倪文焕一直在因为李邦华复起,惧怕眼前的新皇帝对他有恶感,闻言急急抬手,道:“臣认为黄阁老兢兢业业,又有先帝遗嘱辅政,乃是擎天之臣,言官所劾,定然诽谤居多。” 崔呈秀在一旁听着,脸皮微抽,眼神里寒意一闪而过。 他来是撇清那十几道奏本与他无关,这倪文焕,居然当他面直接称赞起了黄立极,这让他日后还怎么攻击黄立极,赶他下台,取而代之? 朱振注意到了崔呈秀的表情,微微眯起双眼,心头顿时有了主意,对着倪文焕着道:“倪卿家所言,深合朕意!之前,朕还发愁,刑部尚书苏茂相年事已高,病重难愈,这刑部尚书何人可任?今日见到倪卿家,豁然开朗。崔卿家,朕决定让倪卿家接任刑部尚书,你觉得怎么样?” 刑部尚书的位置,在很久之前,魏忠贤就有明确意思,是留给辽东巡抚王在晋的。 哪怕不给王在晋,崔呈秀也不想给倪文焕,在他眼里,倪文焕还不够资格。 不过,眼见朱振说话,余光又瞥见倪文焕激动不已,神色犹疑再三,道:“陛下圣光如炬,臣赞同。” 朱振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头的动了起来,笑着道:“那就好。这样,崔卿家,你在内阁走个流程,你来举荐,由内阁上书,朕御批。刑部事务耽搁了多日,让倪卿家尽快赴任。” 倪文焕心心念念想要入六部,哪里想到,一下子就能成为刑部尚书,还是当今陛下钦点! 他激动的抢在崔呈秀之前,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臣叩谢陛下隆恩,臣一定尽心尽力,肝脑涂地,忠心耿耿,不畏艰难,为陛下分忧解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呈秀见倪文焕这副模样,面色冷漠,目中不屑。 朱振眉头暗自一挑,有些愣了愣。 他没想到,这倪文焕反应这么大,这么的……不严肃。 ‘这是将我当做了魏忠贤还是谁?’ 朱振心里腹诽,不过,他暂时需要的,恰就是这样的人! 朱振慢悠悠喝了口茶,过了一会儿才笑呵呵的道:“卿家免礼。” “谢陛下!”倪文焕真的是又惊又喜,站起来,面上是一片激动的潮红。 他原本还因为朱振复起李邦华而惴惴不安,忧心倒查之下,落得生死道消的下场。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没事,反而一步升为刑部尚书! 真的是惊天大喜! 他站在那,手足无措,嘴唇一直在发抖。 朱振暗自好笑,这倪文焕完全没有之前那些人的老练,不说黄立极,来宗道等人,就是崔呈秀都不如。 朱振瞥着崔呈秀有些僵硬的表情,不动声色的转向倪文焕笑着道:“倪卿家,朕还是要嘱咐你几句。” “臣,恭听圣训。”倪文焕当即抬手,沉声道。 朱振被倪文焕突然大声震的又挑了下眉头,慢慢伸手放下茶杯,道:“近年来,冤狱众多,曹于汴是一个,李邦华是一个,还有多少不知道。朕已经命首辅彻查,刑部要做好协助,一定要将人证物证罗列的清清楚楚,不可因为几道奏本,几句证词就定罪,清查冤狱,朕就交给卿家了。” 倪文焕沉着脸,虽然这任务让他心头有些慌,还是一本正经的长声道:“臣领旨!” 正文 第三十章 变化 朱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都察院有了,刑部有了,还差一个大理寺,三法司就全了。曹于汴携怨愤而归,与阉党势成水火。这倪文焕也是个易于掌控的有上进心的五毒之士,就差大理寺卿了……’ “谁呢?这个人必须与阉党不两立,还又要是个狠人……” 朱振心里想着,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奏本上。 回忆一阵,朱振轻声自语道:“再看看。” 他觉得,魏忠贤那边的安抚还不够,这个大理寺卿,还可以给他! 朱振要制衡的不止是阉党,还有其他朋党,既然杜绝不了,就必须控制是可接受的范围内! 自语完这一句,朱振继续翻阅奏本,他现在已经开始批阅了,偶尔会批复几个字。 这时,崔呈秀已经带着倪文焕在内阁走了一圈,从黄立极班房出来,两人各有表情,相继出了内阁,准备出宫。 崔呈秀与倪文焕一走,来宗道就进了黄立极的班房,站在他桌前,面露惊疑,道:“元辅,你答应了?” 黄立极拿笔沾墨,淡淡道:“你有办法阻止?” 来宗道拧起眉头,沉着脸,道:“元辅,你说,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面软禁魏忠贤,将崔呈秀,周应秋等人明升暗降,夺了实权,重启了曹于汴,李邦华,王永光这些被阉党迫害的朝臣,另一面又将阉党干将之一的倪文焕提拔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难道,崔呈秀,周应秋的入阁,并不是明升暗降? 来宗道已经完全困惑了,不懂乾清宫里的新陛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黄立极拿笔,自顾的批注奏本,道:“我说过了。” “静观其变。” 来宗道有些不耐烦,道:“元辅,你是真坐得住,明日魏忠贤就要出来了,你觉得,朝局还能安稳吗?” 黄立极手里的笔顿了下,继而又面无表情的写起来。 来宗道对黄立极态度十分不满,却又没办法,枯站一会儿,见黄立极还是不说话,一甩手走了。 黄立极继续批注,不紧不慢。 已经出了内阁的崔呈秀与倪文焕,两人向着宫门走去。 崔呈秀瞥着倪文焕春风满面,浑身上下都是得意之色,漠然道:“恭喜倪尚书了。” 倪文焕忽然警醒,一脸堆笑的抬手向崔呈秀,道:“还要多谢崔阁老提携。”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崔呈秀语气带着讥讽。 说完这句话,他猛的神色微变,继而目光剧烈闪烁——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以往,不管是倪文焕还是他,想要升官,都得倚靠魏忠贤,现在,不一样了! 不管是他入阁,还是倪文焕升任刑部尚书,依靠的都不是魏忠贤,而是新皇帝! 崔呈秀神情变得晦涩,心里突然有些慌。 如果魏忠贤不能再是他的升官必须以及靠山,那他要这个干爹还有什么用? 倪文焕哪里知道崔呈秀想了那么多,依旧陪着笑,讨好的道:“崔阁老说笑了,您可是阁老,下官日后,还需您多多提点。” 崔呈秀余光扫了眼倪文焕,他哪里不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心里冷笑,却又已经顾不得他了。 ‘且看看,且看看……’ 崔呈秀有些心慌意乱,不安起来。他不知道,魏忠贤出来后,还能不能有以往的威势。 有还好。 如果没有,他该怎么与魏忠贤相处? 失去了司礼监,没有新帝的宠信,那魏忠贤就一落千丈,无官无职,无权无势,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内监了! 倪文焕一直注意着崔呈秀的表情,见他神色变幻,目中有凶狠色,心头暗叫不好,想着弥补,连忙笑着道:“崔阁老,下官还有些事情请教,不如,去醉凤楼坐一坐?” 崔呈秀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出了宫门,直接上马车,坐到了马车里才道:“下次吧。回府。” 马车立马动了起来,快速驶向城东。 倪文焕站在原地,看着崔呈秀的马车走远,陪着笑的讨好笑容,慢慢没了,冷哼一声,低声骂道:“什么东西!” 旋即,他又满脸笑容,心头火热,自语的道:“刑部尚书,嘿嘿,我终于入了六部,还是尚书!嗯……我一定要做出成绩来,给陛下好好看看!冤狱,对,我要清查冤狱,反正有那么多与我无关的,有关的,我也能凭借权力给遮掩下来!” 短短时间,倪文焕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他现在,就等着朝廷颁布任命,他就可以去大展拳脚了。 …… 倪文焕要升任刑部尚书的消息,迅速在朝野传开。 这令无数还在观望,忐忑的阉党产生的两种情绪,一种是,新帝对魏忠贤,对阉党并无恶感,还是信任的,会加以重用。另一种则产生了困惑,很是不解,更加谨慎起来。 而朱振提拔的,或者遭遇阉党打压的东林党亦或者其他朋党,也是出现了类似的情绪。 前者是困惑与不解,后者则是悲愤难平。 不过,他们都选择了暂时忍耐,都还在继续观望。 他们都在等,想要仔细看看,新皇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天启驾崩,新帝继位,除了第一天过于紧张外,今天以来,总体算是平静,并无多大波澜。 朱振依旧在不断批阅奏本,完全不记得时间。 直到天黑,曹化淳来点灯,朱振这才清醒一点,抬头看了眼外面,感觉着肚子咕咕叫,道:“外面没什么事情吧?” 曹化淳放下灯,站到朱振身前不远,轻声道:“皇爷,没什么事情。” 朱振拿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细汗,想了想,道:“英国公在哪里?” 曹化淳道:“英国公,应该在巡城。” 朱振放下毛巾,从软塌上要下来,道:“魏忠贤呢?” 曹化淳谨慎了三分,道:“还在灵堂里,奴婢与王太监每隔半个时辰都会去看一次,他没能接触任何人。” 朱振穿好鞋,在地上伸展手臂,抬了抬腿,而后轻吐一口气,顺手拿起茶杯,笑着道:“这两天累的够呛,有什么新鲜事吗?让朕缓缓脑子。” 曹化淳知道朱振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闻言就急速转动起来,接着笑道:“皇爷,奴婢说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新鲜事。奴婢听说,保定府那边,有个士子,叫了一大群人,跑到魏太监的三生祠,撒了泡尿。” “噗……” 朱振一口茶已经到喉咙,硬生生喷了出去。 他涨红着脸,忍不住的笑道:“就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尿的?” 曹化淳见朱振笑了,也笑容更多,道:“是,据说,屁股很白。” “哈哈哈……” 朱振手里的茶杯都拿不稳了,拿着茶盖指着曹化淳,道:“屁股白……谁这么无聊,盯着人家屁股看,还传出来……”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男女事(求收藏~~) “可不是,奴婢也觉得新鲜。”曹化淳笑呵呵的道。 朱振笑了又笑,最后摇了摇头,道:“果然是新鲜事,走吧,窝了两天了,出去活动一下。” 曹化淳心里一想,连忙道:“皇爷,御花园有不少阴凉处,还能赏赏花,看看景。” 朱振自然也是想逛逛这大明宫,笑着道:“好,去逛逛。不要带太多人,低调一点,朕就是随便走走。” 曹化淳顿了下,道:“是。” 朱振穿着常服,径直出了乾清宫。外面没有后殿那么漆黑,还有些光亮。 朱振站在阶梯下,左右看了看,向右个方向,径直向北走。 他是不了解紫禁城的地图,但御花园在北面他是知道的。 曹化淳见要绕路,也没多想,就以为朱振想逛逛,恭谨的陪在身后。 朱振虽然说不要带太多人,曹化淳可不敢大意,悄悄的吩咐,身前身后的不远处,以及暗中都是人。 大明皇宫里的龌龊太多,从嘉靖差点被宫女勒死,到泰昌帝的红丸案,天启的落水,谣言漫天,而今魏忠贤在宫里还有没有人,除了那个孩子外,还有没有后手……一切的一切,令曹化淳丝毫不敢大意。 朱振确实不认识路,就一直拐着向北。 天色渐黑,他见到了不少宫女,内监,但认识他的人似乎并不多,偶尔有见礼的也只当他是某个贵人。 朱振在走过一个拐角,远远就看到张皇后,带着一群人,急匆匆迎面而来。 朱振连忙后退,摆了摆手。 曹化淳跟着退后,同时让跟着的人后退。 朱振站在墙角,见曹化淳等人都看着他,淡定如常,道:“朕想安静的走一走。” 曹化淳并不知道,朱振是不想应付、虚假寒暄,懂事的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朱振悄悄探头看去。 只见张皇后正俯身要捡什么,灯光下,衣领敞开,露出无暇锁骨以及一片雪白。 朱振双眼微睁,猛的缩回头。 曹化淳又疑惑的看着朱振。 朱振连连摆手,低声道:“绕路,带路。” 曹化淳哪知道朱振看到了什么,慌忙无声应着,转身带路。 “快点。”朱振担心张皇后快走到转角发现他,催促曹化淳。 曹化淳虽然心里疑惑,还是应声。 就在朱振等人消失在前面转角,张皇后带着人出现在朱振刚才躲着的地方,并没有察觉,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朱振走过墙角,才暗暗松口气,但旋即,他微皱眉头,神色古怪,自语道:“我为什么要跑?” 曹化淳听着,更加疑惑了,没敢回头,更不敢问。 绕了一圈,曹化淳领着朱振来到了御花园。 看着草花树木繁茂,清香扑鼻,朱振心情顿好,肩膀也没那么累了。 朱振慢慢走着,逛着,看着草,看看花,假山流水,烦躁的大脑清爽的多。 “曹化淳,跟朕说说朝野的趣事。”朱振一边走,一边说道。 曹化淳跟在边上,想了想,道:“皇爷,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前不久,户部进行了一次捐纳,有个知府捐了一千两,后来就被锦衣卫给拿了,说他的一年俸禄不过六十两,入仕不过十五年,不吃不喝也没有这么多,肯定是贪了……” 朱振一怔,转头看向曹化淳,道:“所以,就抓了?” 曹化淳点头,道:“是,关入了诏狱。” “还诏狱?” 朱振神色变得怪异,道:“这是捐纳还是钓鱼?” 曹化淳躬着身,道:“后来,奴婢听说,这位知府,不知道怎么的,又升任江西右参政了。” 朱振又是一怔,道:“升官了?” 曹化淳道:“是。” 朱振看着他,旋即忍不住笑了,道:“确实是有趣。还有吗?” 曹化淳犹豫了一下,道:“奴婢听说,某位尚书的刚续弦的夫人,不多久,就成了宁国公的如夫人,养在外面。那个,具体是谁,奴婢就不知道了。” 朱振眉头挑了挑,向前走,道:“这个没趣了。” 曹化淳拿不准朱振到底想听什么,不敢再说,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振身后。 朱振闲逛了一会儿,见天色还没有黑透,来到一处凉亭坐下,道:“让人准备点吃的,简单一点。” 曹化淳应着,吩咐人去准备。 朱振坐在凉亭内,感受着丝丝凉风,没有后殿那么燥闷,心情舒服不少,不自禁的左顾右看,欣赏着这偌大的御花园。 曹化淳见朱振好像是有些坐立不安,心里微动,上前道:“皇爷,今夜是在后殿,还是回后宫?” 不止是周王妃入宫了,几个妾室也一同入宫,等待册封。 朱振闻言,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刚才看到的那一抹雪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国事那么繁重,朕还有空隙去后宫?” “是,奴婢多嘴。”曹化淳心里微惊,连忙请罪。 朱振没理会他,主要是,他不是朱由检,担心被熟悉的人看出破绽。 曹化淳哪里能想到,还认为朱振是真的忧心国政,无心男女之事。 朱振坐在御花园内,静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几样小菜与稀粥,自顾的吃起来。 都察院。 曹于汴还在梳理都察院的人事,都察院的事务太杂,加上这几年党争激烈,留下了巨大的烂摊子,尤其是他认为朱振不久之后就会着手清算阉党,是以更加卖力,既要清理都察院,又要暗暗准备。 着实是忙坏了他。 这时,一个文吏进门,等了一会儿,才道:“总宪,户科给事中的弹劾奏本。” 曹于汴忙于写着什么,道:“照章办。” 文吏犹豫了下,道:“是弹劾元辅的。” “拿来!”曹于汴猛的抬头,大声喝道。 文吏吓了一跳,快步送上前。 曹于汴接过来,面色肃然的挥手。 在小吏退出去时,曹于汴也看清了奏本的内容,他目露不解。 “奇了怪了,怎么今天弹劾黄立极的人,屡屡不绝了……” 曹于汴手里这道奏本,是户科给事中上的,弹劾黄立极‘任人唯亲,培植私人,党同伐异,实乃奸臣’。 这道奏本,比早先那些,更为严厉一些,还举出了实例,比如,黄立极的亲家,女婿,都因为他的关系,身有案底还一路高升。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出事了 曹于汴隐约觉得,这些弹劾有些不寻常,却又想不透彻。 “到底是谁在针对黄立极?目的是什么?” 曹于汴思索一阵,还是不得要领,自语道:“明日见陛下再说吧。” 曹于汴将这道奏本放到一旁,拿起笔,继续写。 夜已深,不管是紫禁城内,还是紫禁城外,都有着格外的安静。 乾清宫偏殿,天启灵堂。 魏忠贤还在慢慢烧着纸,驴长大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火盆,谁也注意不到,他眼神里都是冷漠与不安。 ‘明天,我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他心里惶惶的想着。 他的名声在朝野,在整个大明都是万恶的,清流没人喜欢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剁! 明天,他要么平平安安走出去;要么,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极刑! ‘新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魏忠贤冷漠惶恐的眼神里,同样有着困惑与不解。 如果新皇帝要收拾他,那么软禁他之后,应该立刻挥刀,斩去他的羽翼,怎么会不断提拔他的人? 在魏忠贤煎熬忐忑的时候,灵堂之外,王承恩悄悄走过来,认真看着慢慢烧纸的魏忠贤。 许久之后,伸手招来一个内监,道:“有什么异动?” 这内监躬着身,低声道:“没有。公公放心,有任何异动,小人第一时间禀报您知道。” 王承恩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从信王府带出来的,他看着长大,倒是可以信任。 王承恩又观察一阵,见魏忠贤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转身离开。 王承恩离开偏殿,来到后殿,站在门口。 入眼看去,就见到灯光下,朱振坐在软塌上,拿着笔,一道一道的批阅奏本。 曹化淳见他来了,低声道:“陛下刚才在御花园休息了一会儿。” 王承恩自然知道,道:“娘娘那边我去过了。” 曹化淳点点头,两人其实并不熟,交流点到即止。 灯光下,朱振拧着眉,拿着笔,一本一本的翻阅,批阅。 他批阅,其实并不需要他给出意见,因为在奏本最后,都有内阁批注以及司礼监的批红,他只需要进行复核,或者说‘选择’。 即便如此,朱振还是看到了诸多他不满意的批注与批红,直接画×给打回。 这一本又一本,仿佛没有尽头,朱振看了不知道多少,写了多久,眼帘不断打架,头也有些昏沉起来。 朱振勉强批阅最后一本,放下笔,直接躺在软塌上,拉过锦被就要睡。 “一个时辰后喊我。”哪怕再困倦,躺下后朱振还是说道。 曹化淳与王承恩对视一眼,两人无声对着朱振躬身点头。 朱振很快睡着了,响起轻轻的鼾声。 他并没有进入深层次睡眠,而是做起了梦。 他眉头不是皱起,又舒展,脸上有种古怪的笑意。 又过了好一阵子,朱振慢慢睁开眼,脸上意犹未尽,睁开眼,他砸了砸嘴,精神特别爽利,就是心里有点不太得劲。 朱振抬头,不远处隐约能看到门外站着人。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梦,发现有些想不起来,总之,很美妙。 朱振躺了一会儿,咽了几次喉咙,轻吐口气,坐起来,伸手拿小桌上的茶杯,道:“点灯。” 曹化淳快步进来,轻声道:“皇爷,您睡的还不足半个时辰,要不,再睡会儿?” 朱振精神不要太好,喝了口凉茶,透心凉,就更加舒服了,道:“不睡了。” 说着,就伸手拿起身边的奏本。 曹化淳不敢多说,连忙去掌灯。 四周很快亮起来,朱振拿起笔,再次批阅起来。 曹化淳退到不远处,门外的王承恩跟进来,他看着朱振埋头,认真,专注的神情,眼神里有敬色与欣慰。 奏本是看不完的,朱振一道一道的看去。 他既要从中了解大明的国政以及各种人与事,也在摸索处理的方式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色逐渐大亮。 一个内监悄步走进来,在王承恩耳边低语了一句。 王承恩看了眼还在批阅的朱振,悄步走出去。 刚走到正殿,就看到周王妃带着一群宫女进来。 “奴婢见过娘娘。”王承恩上前行礼。 周王妃倒是不拘礼,上前一步,轻声道:“王……陛下还在忙?” 王承恩躬着身,道:“是。陛下昨夜,睡的还不足半个时辰。” 周王妃皱了皱眉,面露心疼,本来想进去与朱振说说话的,犹豫了下,道:“我熬了碗羹,等陛下不忙了,你去坤宁宫取给陛下。” “是。”王承恩应着。 周王妃又向里面看了眼,没有进去,转身走了。 “恭送娘娘。”王承恩躬着身道。 等周王妃走了,王承恩回到后殿,见朱振还在忙碌,头也不抬,与曹化淳对视一眼,没有上前打扰。 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朱振感觉肚子饿的不行,笔头不断,道:“准备点吃的。” 王承恩快步上前,道:“皇爷,娘娘为您煮了羹,奴婢去给您端过来。” 朱振一怔,旋即点头道:“好。” 王承恩应着,转身去取。 他一走,有一个内监进来,在曹化淳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化淳挥手,上前与朱振道:“皇爷,都察院的曹大人求见,说是有急事。” 朱振嗯了一声,道:“你带他进来。” “是。”曹化淳躬着身道。 在乾清门外,曹化淳见到了曹于汴,笑呵呵的道:“曹大人请,皇爷在等着了。” 曹于汴满脸的凝重之色,一边走一边道:“有劳公公。陛下是否很忙?” 曹化淳收敛笑容,走在曹于汴前面一点,回过头,道:“皇爷昨夜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几乎都在批阅奏本。” 曹于汴眉宇有迟疑,还是道:“多谢公公提点。” 曹化淳看着曹于汴一脸铁色,便没有再说,加快了一点脚步。 曹于汴来到了后殿,见朱振还在批阅,上前抬手见礼道:“臣曹于汴,参见陛下!” 朱振匆匆写完几个字,将奏本合起来,放到一旁,看着曹于汴笑着道:“卿家来了,坐下说,朕恰好饿了,准备吃点,来人,给曹卿家准备一些。” 曹于汴面色如铁,沉声道:“陛下,臣就不吃了。出事情了。” 朱振看着曹于汴的神色,笑容慢慢收敛,从软塌上下来,坐到小桌上边上,淡淡道:“卿家坐,没什么大事,慢慢说。” 曹于汴知道他心急了,强自压了口气,抬手后在朱振对面坐下,从怀里掏出几道奏本与书信递给朱振,道:“陛下,都察院昨夜就收到了几封弹劾首辅黄立极的奏本,臣原本没有在意。今日一早,有人要敲登闻鼓,被巡按御史拦下,带到了都察院,臣见过,发现他们是要举告黄立极的亲家,周珩元,举告他受贿,草菅人命,他们拿出了详细的证据……”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惶恐(求收藏~~) 曹于汴没有说完,朱振已经拿起来看了。 前面弹劾黄立极的,是什么‘卖官鬻爵’、‘培植私人’、‘附着阉党’、‘党同伐异’之类,都是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新鲜。 最后,是一些书信,账簿,证词。 朱振拿起来,认认真真看去,不久,他就看到了曹于汴所说的。 最有分量的,是苏州府通判的证词,他详细的罗列了周珩元受贿的时间,地点,数目,还有在场的人,并且对周珩元‘草菅人命’的案子,进行了列举,足足二十多宗! 这样一份证词,假不了,稍微一查就能坐实。 朱振面色不动,慢慢放下这些‘证据’,从王承恩手里接过玉碗。 他拿起勺子,轻轻转了一圈,在喝之前,道:“卿家说说想法。” 曹于汴见朱振如此淡定,心里暗自惭愧,秉了口气,仔细回忆之前所想,认真组织了一下措辞,道:“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太寻常。以往弹劾黄立极的奏本不在少数,言辞比这些激烈的有的是,但鲜少能列出这样的证据。臣看来……更像是图谋已久,早就在准备。可是……时机又不太对,陛下尚未举行登基大典,是不可能处置朝臣的,还是首辅。即便再急迫的想要赶走黄立极上位,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徒劳无功……” 朱振喝着羹,肚子里不那么空,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调着羹,笑着道:“继续说。” 曹于汴见朱振还是丝毫没有动容,微微躬身,越发谨慎的思考,旋即道:“从昨天起的弹劾,臣还以为是某种试探,现在看来,其背后之人,居心叵测,怕是,不止是要试探陛下心意,更想一石二鸟,未必是真的针对黄立极,还有可能是魏忠贤。” 朱振微微点头。 曹于汴的话是没错的,这种时候弹劾黄立极,只会适得其反,不会有半点功。幕后之人不会不清楚,之所以还这般急迫,肯定是不止于试探他对魏忠贤,对阉党的态度,应该更有某种深意。 ‘是什么目的?什么人在操弄?’ 朱振心里好奇,他将朝野大人物想了个遍,也没想到合适的人。 曹于汴见朱振思忖,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的道:“陛下,这件事要不了多久,朝野会人尽皆知,得想办法处置,不能任由幕后之人肆意妄为。” 朱振抬起碗,直接喝完,而后,放下碗,笑着擦了擦嘴,道:“卿家说的是。其实啊,这件事并不难处理,不管这背后之人是谁,是什么目的,我们不能受影响,我们要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当然了,也不能任由他肆意来侵扰我们的计划,嗯……朕该做点事情了。” 说着,朱振就站了起来。 曹于汴一惊,连忙跟着起身,道:“陛下,您想怎么做?” 朱振笑着道:“万变不离其宗,这幕后之人搞这些,无非是党争,那我就将最大的朋党头子给放出来,让这条鲶鱼去折腾,将水搅浑,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曹于汴瞬间就懂了,却又有些慌,道:“陛下,要将魏忠贤放出来?” 朱振看向门外,双眼微微眯起,轻轻的说道:“朕不止要将他放出来,还要亲自将他送到内阁!” 曹于汴是惧怕魏忠贤的,神色不安,变化再三,还是道:“臣斗胆。敢问陛下,魏忠贤……您是怎么打算的?” 朱振瞥了眼,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忽然明悟,曹于汴这些人,对魏忠贤有着深刻的惧怕。 ‘得让他们放下心理负担。’ 朱振稍稍沉吟,便道:“卿家,魏忠贤以及阉党,祸乱朝纲,败坏国政,于辽东失地,丧我大明国威等等,这些朕都清楚。不过,清理魏忠贤与阉党,还不是时候,朕还用得着他们,卿家无需担心什么,有朕在,阉党翻不起浪花来!” 见朱振这般推心置腹,曹于汴大受震动,噗通一声跪地,道:“臣有罪,请陛下重重惩治!” 朱振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笑着道:“朕能理解卿家,想必不止卿家疑惑,不少卿家都不解。待会儿出宫了,代朕解释解释。” “臣明白。”曹于汴起身,惶恐又激动。 在他心里,还是认为朱振只是暂时隐忍,用不了多久,阉党仍旧会被清理个干净,如天下士人所愿! 朱振没有多说,站在原地,想了想,道:“曹化淳,传旨,内阁阁臣,六部尚书到内阁。” “遵旨。”曹化淳应声。 朱振又看向曹于汴,抬脚笑着道:“走,卿家随朕一起,接九千岁九百岁出来。” 曹于汴见朱振称呼魏忠贤为‘九千九百岁’,有些僵硬的笑着应‘是’。 自古以为,有哪个人敢自称‘九千九百岁’? 离万岁一步之遥,灭族大罪! 曹于汴跟在朱振身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宋太祖的那句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朱振带着曹于汴,曹化淳,王承恩等人,来到了偏殿灵堂。 魏忠贤一见朱振,心头骤慌,连忙转身伏地,道:“奴婢魏忠贤参见皇爷。” 朱振没有理会他,取过三支香,点燃后,认真的祭拜。 不管怎么说,天启在临走前,为他做的那些安排,他还是要感激的。 终究还是皇帝,没有完全糊涂。 魏忠贤趴在地上,余光能看到朱振的脚,见朱振上香,不说话,心头越发的慌乱。 此时此刻,就要决定他是死是活了! 哪怕是他曾经一手遮天,坐镇内阁,令百官臣服,天下伏首,无人敢掠其威。 可现在还是慌了,怕了,眼神都是恐惧,头上出现丝丝的冷汗。 “魏卿免礼。” 突然间,朱振的声音在魏忠贤耳边响起,更是有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 魏忠贤心头冰冷,急忙道:“谢皇爷。” 他慢慢起身,依旧低着头,跪在蒲团上,对朱振表现了足够的恭谨。 朱振双眼微微闪动,突然上前,又拉住魏忠贤的胳膊,道:“魏卿,皇兄在天之灵,知道你这般虔诚,一定会深感欣慰的。走吧,宫外出了事情,朕需要魏卿的帮助。” 魏忠贤头上都是冷汗,不敢抬头,强行镇定,道:“皇爷,奴婢只是内臣,不敢僭越国事,一切尽凭皇爷吩咐。” 朱振见着,猛的一把用力,强行将魏忠贤给拉起来,道:“魏卿,还记得皇兄临终的遗嘱吗?” 魏忠贤猝不及防,一个不稳,加上跪的太久,双腿都麻了,非但没有站起来,反而直接倒了下去。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搞钱 朱振眉头一挑,故意等魏忠贤摔倒,这才上前,扶着魏忠贤的一只胳膊,关心的道:“魏卿,你满头大汗,可是生病了?曹化淳,传太医,来人,扶魏卿起来。” 曹化淳应声,顿时有一群内监,扶着魏忠贤就往外走。 魏忠贤心头慌乱不已,完全不知道朱振要做什么,急声道:“皇爷,奴婢还要为先帝守灵……” “魏卿之心,皇兄知道,朕也知道,身体要紧,快让太医诊治。”朱振说道。 魏忠贤闻言,越发不安,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做什么,被一群内监,硬生生的给夹走了。 乾清宫一处偏房内,朱振看着太医给魏忠贤诊治。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敢与朱振对视。 他现在内心恐惧非常,又万种疑惑。 他着实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位新皇帝,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在宫里,在朝廷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太清楚了一些事情了。 就比如,自古以来的权臣,要么成功取而代之上位,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朱振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茶,心里同样在思索着——魏忠贤放出来,对他,对朝局,对朝政,到底会有怎么样的影响? ‘阉党多无能之辈,不能指望他们贯彻大政,还得防备着他们。这魏忠贤,软禁了他两天,要他为我全心全意做事,或许还不够,得再做些事情……’ 而曹于汴站在朱振身后,看着魏忠贤,表情一直是沉色。 阉党的排斥异己,不止是针对东林党或者其他朋党,而是凡是影响他们上位或者占据了位置的人,无不遭到了攻击,构陷。 寻常罢官已是好事,若阉党中存有仇怨之人,那就会更严重——削籍,抄家,下狱,活活打死,逼死的朝臣不计其数! 曹于汴这下狱未死,算是幸运的。 所以,他是既恨又怕。 好一阵子,太医小心翼翼的过来,与朱振道:“陛下,魏太监是操劳过度,气血损耗,臣开些药,注意休息,十天半月就能好。” 朱振站起来,道:“太医辛苦了。” “臣不敢。”太医连忙说着,而后退到不远处去开方子。 朱振走向魏忠贤,笑着道:“魏卿没事,朕就放心了。来人,给魏卿换身衣服。” 经过这么久,魏忠贤多少有些安定,故作惊慌的站起来,躬身在朱振身前,道:“皇爷,奴婢不当您如此关心……” 朱振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看着魏忠贤,道:“魏卿,皇兄临终前的话,朕从来没有忘记过。朕之前与你说过,一切照旧就是一切照旧。待会儿,随朕一起去内阁。” 魏忠贤哪敢,噗通一声跪下,头磕地,颤声道:“皇爷,臣之前是为先帝去内阁传旨,并未有坐镇内阁,都是谣传。臣的一切,都是先帝给的,一切都是为先帝做的,从未有僭越分毫,请皇爷明鉴……” 朱振上前,拉住魏忠贤的胳膊,却发现,这次魏忠贤仿佛死死的固定在地上,他根本拉不动。 ‘可不能让你跑了。’ 朱振看着魏忠贤的背影,心里稍稍琢磨,就直接道:“魏卿,朕与皇兄一样,你之前是怎么做的,现在还是怎么做。朕提拔了那么多你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心头无比的慌乱,双眼闪烁不休,脸色变来变去,口干舌燥。 他哪里能想明白朱振这一系列动作的目的,他更倾向于,朱振是在暂时安抚他! “皇爷,奴婢愿为皇爷上刀山下火海,可不敢僭越朝政,有违内监本分,不合祖制……”魏忠贤心惶惶的说着。 朱振没有继续做戏的耐心了,盯着魏忠贤的背影,细细思量一番,忽转头看向曹化淳,大声道:“曹化淳,魏卿一定要去,绑也得绑去。” 说完,朱振转身就走了。 “奴婢领旨。”曹化淳应着。 曹于汴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神色冷淡,跟着朱振离开。 魏忠贤跪在地上,头上冷汗更多,心里有无数的猜疑,这令他更加恐惧不安。 曹化淳就没有那么客套了,来到魏忠贤身前,笑呵呵的道:“魏太监,您就不要让小人为难了。来人,给魏太监更衣。” 魏忠贤知道难以拒绝了,心头惶恐的飞速想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驴长大脸都是笑容,看着曹化淳道:“曹太监,你我往日没有什么交情,今后还请多多指点。” 曹化淳哪里听不出魏忠贤的话外之音,笑呵呵的道:“以魏太监的身份地位,两代皇爷的圣眷,小人还需要魏太监多多提携。” 魏忠贤还想再与曹化淳探探口风,见着一群内监拿着衣服进来,只好笑着点头,转身去换衣服。 朱振在走向内阁的路上,边走边道:“卿家,你对魏忠贤怎么看?他能听朕的话吗?” 曹于汴跟在身后,沉色的思索一番,道:“陛下,魏忠贤应该不敢不听,只是能不能完全听,臣不敢说。并且,阉党不是魏忠贤完全能控制的,他们那些人争权夺利,相互倾轧,无恶不作。臣担心,魏忠贤出来后,臣等行事,怕会多有掣肘。” 朱振点头,笑了笑道:“这不意外。咱们要分开看,就比如,国库现在见底了,魏忠贤与阉党抄了那么多人,肯定非常富有,咱们就不能想想办法?” 曹于汴一怔,道:“陛下是想让魏忠贤与阉党将银子拿出来?” 朱振摇头,道:“朕是皇帝,你们是朝臣,咱们不能像阉党那样,搞抄家,追赃。得有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银子拿出来。” 曹于汴瞬间就明白了,道:“陛下,是想让魏忠贤带头……陛下,臣建议,可以进行捐纳?” 朱振连连摇头,失笑道:“捐纳?谁敢拿出太多银子?魏忠贤一下子要是……不说上百万,就是拿出个十万八万,朝野怎么看?这么多银子怎么来的,怎么解释?其他人更不敢了,要是都捐个三五百,甚至几十两,捐纳又有什么用?” “那,陛下的意思是?”曹于汴疑惑了。 朱振也在想着,道:“暂时不急,再等等,等朝局稳定一些再说。”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这是一种剧烈的变化,朝野不安,人心浮动,不是做事的好时候。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都给朕不许动 朱振一边走一边还在思索。 ‘从曹于汴的态度来看,朝臣们还都是比较惧怕魏忠贤的。可惜,阉党龌龊之人太多,不能指望他们做事……我现在将魏忠贤放出来,怕是有不少人会大失所望……’ ‘必须要死死的钳制住魏忠贤与阉党,大明的吏治太坏了,坏到了无以复加,人心背离。历史上宋朝还有南渡,明朝却没有,大体就是因为失了民心,必须要慢慢的恢复民心……’ ‘既要控制、保留魏忠贤与阉党,又要收拢人心,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朱振心里暗暗感慨。 阉党是不能立马扫去的,否则一下子空出那么多位置,就只能由东林党人来填,这是在重复犯错。 ‘慢慢来,不要着急。’ 朱振心里给他自己打气。 魏忠贤与阉党都是要去的,只是不能是现在。 未来的大明朝廷,可以有党争,但不能是这样可怕的规模,这样恐怖的内讧,必须是在可控的范围内! 曹于汴见朱振沉思,没有打扰,内心是忐忑又期待。 他忐忑魏忠贤的出来,担心阉党气势复燃,那么他以及毕自严,王永光等人随时都可能再次身败名裂,并且再无翻身之地! 新帝继位,大明刚有的希望就陡然而止了。 期待在于,新皇帝对阉党看的十分清楚,对阉党表达了明确态度!在曹于汴看来,只要去除阉党,那么大明中兴在望! ‘暂且隐忍。’曹于汴心里沉着一口气。 朱振哪知道曹于汴想了那么多,看着内阁在望,他停下脚步,看着曹于汴道:“曹卿家,都察院那边,你要整顿好,言官在党争中,扮演了十分可怕的角色,是最为锋利的刀,这把刀,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 曹于汴神色一正,抬着手,肃然道:“请陛下放心,臣在一日,都察院,只能是陛下的都察院,绝不会为朋党所利用!” 朱振微微点头,余光瞥见曹化淳领着魏忠贤过来,魏忠贤低着头小碎步,如同刚入宫的小太监。 ‘魏忠贤,是一个什么态度?’朱振心里琢磨着。 魏忠贤三番两次阻拦他进宫,更是在宫里藏了一个孩子,这说明他是别有想法的。 ‘现在这个想法,演变成什么样了?’朱振竟然有些好奇。 “皇爷。”曹化淳来到近前,躬着身道。 魏忠贤立在曹化淳后,躬身低头,十分的恭谨与卑微。 ‘这种卑微,魏忠贤有几年没尝试过了吧?’ 朱振心里有些胡思乱想,转而就笑着道:“走,去内阁,诸位卿家怕是已经等不及了。” 魏忠贤谨慎小心,大气不敢喘,直到朱振转身,才轻轻抬起眼皮看向朱振的背影。 他脸角动了动,心头越发的恐慌不安。 他在宫里的根基没了,在宫外的那些人根本靠不住,新皇帝的态度诡异难测,他着实感到害怕。 ‘怎么办怎么办……’ 魏忠贤心底疯狂的念叨着这一句。他已经念叨了不知道多久多少遍,可一点头绪,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十分想念崔呈秀,倪文焕等人,这些读书人最是有办法! 朱振带着一大群人,走过会极门,径直来到内阁前。 内阁前,已经聚集了十多人。 首辅黄立极,到阁臣来宗道,钱龙锡,冯铨,以及刚刚入阁的周应秋,崔呈秀,杨景辰等人都在,外加六部在任,能来的尚书,刚刚上任刑部尚书倪文焕,昨天上任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吏部尚书王永光等等。 所有人虽然看着朱振慢慢走来,实则余光都在魏忠贤身上。 这个人,在三天前,还是大明最有权势的人!简直是皇帝的代言人,所有人都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行事。 只是短短三天时间,天旋地转,风云变幻,大明换了主人!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眉头动了下。 崔呈秀,倪文焕等人,则是微微低头,收敛目光。 纵然不是所有人都显露表情,难以看到情绪,但可以想见,没人能平静。 因为除了朱振提拔的少数几人,每个人都与魏忠贤有着这样那样,难以撇清的关系! “臣等参见陛下。” 黄立极领头,一众朝臣抬手朗声而拜。 “众卿免礼,咱们进去说。”朱振目光扫过这群人,脸上都是笑意的率先向前走。 黄立极等人侧身,给朱振让开一条道。 曹化淳,魏忠贤紧随其后。 曹化淳坦然的多,脚步从容。魏忠贤一直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几乎没有抬起头。 不少人好像看出了什么,忍不住的相互看去,眼神里都有恐慌之色。 黄立极作为首辅,相对淡定,等朱振一群人走过去,他转身跟上。 朱振来到内阁,在主位上坐下,看着进来的一大群人,笑着道:“无需拘礼,如上次一样,都坐吧。” “谢陛下。” 一众人,怀着万种心思,慢慢的相继落座。 魏忠贤站在朱振的右侧背后,这个时候,他依旧低着头,但目光已经可以看向内阁议事厅的所有人。 在这里的,身为大明最高机构的内阁中,有他好几个干儿子,二品大员的阁臣冯铨,崔呈秀,周应秋,三品的倪文焕等等。 冯铨,崔呈秀等悄悄与魏忠贤对视,只是一接触,连忙匆匆错开。 周应秋,杨景辰,倪文焕等人,则至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他。 黄立极,来宗道等人,则根本视若未见。 落座之后,不大的议事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魏忠贤的影响力,果然不一般啊……’ 朱振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并没有点破,等曹化淳端来茶杯,这才笑着道:“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说说,弹劾首辅的事。这两天朕收到了三十多封弹劾,朕看过了,全都是捕风捉影,肆意攀咬,毫无证据,形同构陷!” 朝臣们还沉浸在魏忠贤出现的复杂情绪中,听着朱振的话,陡然醒悟过来,不少人惊色的看着朱振。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人差点敲了登闻鼓,那些人手中有黄立极的‘涉案铁证’。 但,为什么皇帝一开口,就将事情定性为‘构陷’? 崔呈秀看着黄立极的背影,目露冷漠的凶狠色。 不等朝臣们想太多,黄立极忽然站起来,道:“陛下,臣惭愧,周珩元……” “好了,” 不等他说完,朱振就一摆手,道:“卿家是卿家,那周珩元是周珩元,他又不是卿家家的小孩子,犯了错还要卿家来顶罪?不管他犯了什么事,依律论处就是,不能因为他是卿家的姻亲,就搞诛连,没有这样的道理。都察院,刑部!” “臣在!”曹于汴第一时间从椅子上出来,抬手道。 “臣在。”倪文焕连忙跟着。 朱振看着两人,大声道:“周珩元一案,由都察院,刑部联合查处,查到谁就处置谁,绝不宽容!不过,朕有言在先,查案就查案,不得随意扩大,更不能炮制证据,构陷他人。凡事重证据,没有证据,一律疑者从无,不得纠缠不放!” “臣领旨。”曹于汴与倪文焕异口同声的道。 朱振不给黄立极或者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转向在座的所有人,沉声道:“刑部,都察院如此,在座的诸位卿家也是如此。朝廷首重和睦,朝臣之间不得相互攻讦,构陷,内讧,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事,不得上纲上线闹到朝廷,闹得满城风雨,闹得天下尽知!朕的意思,够清楚吗?”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极限拉扯 朱振的话,振聋发聩。 令内阁出现了极度的安静! 大明朝廷,从嘉靖以来,党争日趋激烈,尤其是近二十多年,从‘国本之争’到‘阉党’与‘东林党’,一次比一次激烈。 阉党更是将东林党编纂名录,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 短短三年间,东林党人被以各种罪名迫死的,三品以上的就高达五十多人,林林总总,数百人之多! 从朝廷到边关,无一逃过。 其明目张胆,凶狠暴力程度,在大明,甚至是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现在,新皇帝当众,明确、清楚的要求朝臣‘不得内讧’,要遏止‘党争’,众朝臣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都在愣愣的看着朱振。 “臣等领旨。” 在短暂安静之后,黄立极抬着手,肃然道。 其他人陡然惊醒,纷纷起身,在刺耳的桌椅移动声中,群臣抬手,道:“臣等领旨。” 朱振眼见着这群人的反应,心里也有些意外:‘这反应……是将党争刻入骨髓,难以自持了?’ 不过,他也知道,他这些话,没有一点用处,最多也就是在他登基大典之前可能稍稍安静,一旦过了这个敏感时段,他们的内斗只会更加剧烈,丝毫不会停止。 朱振盯着这群人好一阵子,淡淡道:“朕的话,希望诸位卿家都听进去,日后若犯,莫要说朕言之不预。” “臣等谨记。”这次,朝臣们反应正常,朱振话音一落,他们就紧接着。 魏忠贤站在朱振身后,一脸恭谨,心头却是越发的不安。他暗暗注视着朱振的背影,深刻的觉得,朱振的话,意有所指! 朱振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 抬手躬身的朝臣,几乎是大明最高层的所有人了。 虽然个个一脸肃色,声音有力,但他们内心的想法,没人知道。 曹化淳与王承恩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朱振放下茶杯,继而就笑着道:“都坐下吧,还有些话,趁这个机会,朕要说一说。” “谢陛下。”一众人应着,放下手,慢慢又坐回去。 朱振的目光在黄立极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而后对着十多人,道:“朕年纪尚轻,于国政缺乏经验。皇兄临终遗嘱,都已经安排好了,朕也不反对,除了李邦华未到任,以及孙承宗复任辽东督师外,其他的,一切依旧,不做改动。” 李邦华任兵部尚书,所有人都知道,可复起孙承宗,却是第一次听说。 尤其是,对于追究辽东失地的责任,阉党一直企图转嫁给孙承宗,以让阎鸣泰,高第等脱罪。 不少人面露凝色,不敢说话。 不等他们想太多,在一众人的目光中,朱振忽然站起来,转身,拉着魏忠贤的手,将他拉到椅子旁,道:“皇兄遗嘱,‘忠贤克谨,可计大事’,朕深以为然。日后,魏卿依旧坐镇内阁,料理国政。魏卿,你坐下。” 说着,朱振就要将魏忠贤按到他刚刚起来的椅子上。 魏忠贤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皇爷,臣以前,是因为先帝病重,才在内阁传话,并非坐镇内阁,奴婢身为内监,绝不敢僭越国政……” “卿家莫要多言,辜负皇兄与朕的一番托付。”朱振说着,就要用力拉魏忠贤。 魏忠贤哪敢,就死死跪在地上。 朱振有了一次没拉动的经验,这次用尽力气,硬生生的将魏忠贤给拉了起来,而后就推向椅子。 魏忠贤面露惶恐,急声争辩道:“皇爷,您不如杀了奴婢,奴婢绝不敢啊……” 魏忠贤虽然抗拒,可也不敢用力推朱振,只能抵挡,他本就站不稳,哪里抵挡得住,就要被推到椅子上。 朱振哪里管他怎么想,他就是要将魏忠贤按在这里,将阉党困在内阁,所以也不再多说,就是用力,想将魏忠贤按下去。 嗤嗤…… 椅子被推动,魏忠贤根本不敢坐,身形晃悠,还是想跪下:“皇爷,奴婢真的不敢,就想在宫里伺候皇爷……” 黄立极,来宗道,钱龙锡,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等一大群人,就看着朱振与魏忠贤在那拉扯,神情不一又十分怪异。 朱振按不下去,瞥了眼黄立极等人,知道他们帮不了忙,转头向曹化淳,道:“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曹化淳与王承恩一愣,连忙上前。 三人合力,硬生生的将魏忠贤按在内阁议事厅的主位上。 魏忠贤脸色发白,满眼恐惧,挣扎着,转头看着朱振,老泪纵横,哭声道:“皇爷,奴婢不能……” 朱振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喘了口气,道:“朕说过,一切如旧,这是皇兄的意思,也是朕的态度,魏卿莫要多言。诸位卿家也听好了,内阁一应大小事务,皆须魏卿批复,再转司礼监,不得有误。”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来宗道,钱龙锡等人自然更不会出头。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魏忠贤极力拒绝,他们哪敢应声。 至于杨景辰等人,就是一直缩着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臣领旨。”曹于汴果断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臣领旨。”一见曹于汴出来了,王永光,毕自严心领神会,紧跟着而出。 有三人出头了,其他人神色发紧。 这三人领旨,他们不吭声,岂不就等于是抗旨了? 杨景辰头皮发麻,好像又感觉到了朱振的目光,暗自咬牙,慢慢站起来道:“臣领旨。” 倪文焕一见杨景辰出列,瞥了眼其他人,稍犹豫的跟着道:“臣领旨。” 接二连三的人出列,其他人就更加坐蜡了。 来宗道见黄立极还是不出声,忍不住了,抬手道:“臣领旨。” 来宗道一出列,钱龙锡连忙跟着道:“臣领旨。” 崔呈秀,周应秋等人慢慢就显得十分突兀与孤立,不得不抬手跟着了,偷偷看了眼魏忠贤,道:“臣领旨。”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黄立极。 他依旧没有说话,就那么孤零零站在那。 虽然是断断续续,实则也没多长时间,议事厅的内阁阁臣,六部尚书,除去首辅黄立极,已经全部领旨了。 朱振瞥了他一眼,眉头暗动,心里有些诧异:这位首辅,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 魏忠贤心头慌乱,怒气涌动,更多的还是惧怕,还在挣扎,想要跪下,见曹化淳,王承恩摁他死死不能动,还是转着头,向朱振哭喊道:“皇爷,奴婢自求一死!祖宗家法,奴婢不敢忘,奴婢更不敢僭越……” 朱振已没了与魏忠贤虚以为蛇的耐心,沉着脸,道:“魏卿,莫非要朕给你跪下吗?”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大明谁做主?(求收藏~) 魏忠贤脸色微变,嘴唇发抖,双眼都是惊惧。 他真的害怕了! 眼前这个年轻的新皇帝,完全不同于先帝,先帝是那种任何情绪都表露在脸上,所作所为都清晰可见,简单直接的人。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让他感觉到害怕! 他完全看不懂这个新皇帝要干什么,心头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朱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向众臣,道:“朕该说的,都说了,就这样吧。” 朱振说着,转身就走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松开魏忠贤,跟向朱振身后。 “皇爷,奴婢……” 魏忠贤猛的惊醒,噗通一声跪地,大声喊着。 “臣等恭送陛下。” 魏忠贤的声音,淹没在朝臣的一片‘恭送’声中。 朱振听到了,但他不想理会,大步离去。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等人瞥着魏忠贤,目光闪动,悄悄对视一眼,又看向黄立极,崔呈秀等人。 崔呈秀,冯铨,倪文焕等干儿子,这种时候,都是低头躬身的对着朱振,对于魏忠贤,他们此时根本不想,或者不敢去理会。 黄立极,来宗道等人,同样如此,他们不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关系更为晦涩一些。 等朱振的背影消失,一众人才放下手,直起腰。 相互对视着,不自禁的又看向魏忠贤。 他们此时的心态,无比的复杂。 曾经权势滔天,无比显赫,他们必须要依靠的魏忠贤,现在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脸上都是泪与鼻涕,神情惨白,目光惊恐,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模样! 魏忠贤跪在地上,浑身冰冷,忍不住的发抖,眼见朱振就这么走了,他有些六神无主。 他不可能继续坐镇内阁,这位新皇帝,有着难以揣度的心思,不是先帝那样好糊弄! 砰 突然间,魏忠贤一把推开身后的椅子,有些踉跄的站起来,直接向内阁门外跑去。 没人说话,就注视着魏忠贤跑了出去。 等魏忠贤的背影,脚步声消失了,内阁的凝冰般的气氛,才稍稍松解。 杨景辰是这里相对特别的一个人,亲眼见到了刚才的一幕,心底越发惶恐,抬手向黄立极,道:“元辅,下官今日身体不适,特请告假,还请允准。” 黄立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吧。” “谢元辅。”杨景辰如蒙大赦,说完转身就走。 杨景辰的动作,惊醒了其他人,冯铨与周应秋几乎同时要抬手,刚要说话,背对着他们的黄立极就面无表情的道:“没事的都走吧。” 冯铨与周应秋张口的嘴,连忙闭上,抬了抬手,相继离开。 崔呈秀等人同样不想多待,紧跟着快步离开。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三人对视一眼,抬手后,一同缓步出了内阁。 最后内阁议事厅剩下的,唯有黄立极,来宗道与钱龙锡三人。 来宗道看着门外,摇了摇头,道:“现在,阉党怕是要慌了,这些人,估计是忙着商量对策去了。” 钱龙锡挺着大肚子,一脸犹疑之色,道:“你们说,陛下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来宗道看了他一眼,转向黄立极。 黄立极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我说过了,一切如常,不要乱动。” 来宗道忽然想到了,道:“元辅,刚才陛下保了你,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黄立极眉头皱了下,道:“我之前没有见过陛下。” 钱龙锡神色怀疑,与来宗道对视一眼。 两人心头疑惑重重,这位新皇帝的作为,令他们摸不着头脑。 这是真的器重魏忠贤,还是故布疑阵? …… 正如来宗道所说,阉党因为魏忠贤的出现以及被朱振按着要再次坐镇内阁而大受震动,各个角落,不知道多少人在召集人手,商量对策。 他们都拿不准,新皇帝对魏忠贤的真正态度,是‘一切如旧’,还只是为了稳住魏忠贤,稳住阉党? 这会儿,朱振已经回到了乾清宫,坐在软塌上,抱着茶杯,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他还没喝两口,曹化淳就进来,道:“皇爷,魏忠贤求见。” “不见。”朱振拨弄着茶水,十分干脆的道。 曹化淳迟疑了一下,道:“皇爷,魏忠贤说,皇爷不见,他就长跪不起。” 朱振一怔,道:“他在哪?” 曹化淳道:“在乾清门外跪着。” 朱振慢慢拨弄着茶水,心里微微一转,旋即笑着道:“那就让他跪吧。” 魏忠贤,朱振是怎么都要将他按在内阁的。 曹化淳看着朱振有些诡异笑容表情,悄步向后退去。 王承恩又进来,道:“皇爷,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三位大人求见。” 朱振嗯了一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刚说完,朱振忽然又道:“差不多了,让骆养性与田尔耕来见朕。” “是。”王承恩道。 朱振现在心里是装满了各种事情,抱着茶杯,仔细想了一遍,看向曹化淳,道:“李邦华,孙承宗多久能到?” 现在,朱振的权力版图中,只差兵权了。 曹化淳又上前,顿了一会儿,道:“皇爷,按照路程来算,李尚书,估计要七天左右,孙阁老,还要五天左右。” “那就是登基大典前后了,” 朱振微微点头,道:“兵部那边,要盯紧了。” 虽然朱振不认为崔呈秀等人敢调动军队乱来,可该防的还得防。 “是,奴婢明白。”曹化淳低着头,平静的应声道。 在朱振说话的时候,曹于汴三人进入乾清门。 他们看到了跪在门口的魏忠贤,三人边走边观察,一会儿又各自对视一眼,便从魏忠贤身旁穿过,径直走向乾清宫。 魏忠贤看着三人的背影,想要张嘴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目光看向乾清宫。 这里,他以往如履平地,现在,却是进不得了。 他驴长大脸既老又狼狈,脖子一阵阵发冷,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他已经充分的感觉到的新皇帝手腕,并不是天启那般好糊弄。更深知这几年他做的事情,一旦有人揭发,新皇帝是没有理由保他的! 所谓的‘先帝遗嘱’,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臣等参见陛下。”曹于汴三人到了后殿,向朱振行礼。 朱振摆了摆手,道:“免礼,坐吧。昨天毕卿家关于税赋的事还没说完,今天继续说,朕要好好听听。” 曹于汴见状,道:“陛下,魏忠贤还跪在乾清门外……”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有钱了 朱振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道:“不管他,说我们的事。上次毕卿家说到哪了,盐政?展开,详细说说。” 曹于汴虽然很在意魏忠贤,见朱振这么说,不敢追问,应声坐下。 毕自严仔细琢磨了一下措辞,道:“文忠公所推行的‘一条鞭法’,是‘两税法’发展而来,神宗朝前期,朝廷赋税充足,各地府库满仓,太仓一地的米粟可支数年,三年减免各省钱粮,高达一千万两。文忠公去后,所施政法,皆遭废除,不过五年,府库耗尽,每年国库锐减。天启初,已然每年不足六百万,至今,每年不足两百万。其中盐政之失,最为严重。现今的盐政,已然是每年只能靠户部卖一些盐引,从盐场到盐课,转运司等上下其手,再等入国库,不足二十万两,与神宗朝十年相比,不足四十分之一……” 文忠公,指的是张居正。 朱振听着,神色沉思,等毕自严话音落下,道:“若想整顿严重,将盐税收入国库,卿家认为,该如何做最有效率?” 大明国库已经透支严重,支出却与日俱增,当务之急,就是要充实国库,迫在眉睫! 毕自严面露沉凝,默然一阵,道:“陛下,盐政之失,不是一时之疾,想要整顿盐政,要从盐场开始,而后是盐课,再到各大盐商以及私盐,想要重振盐税,得从根子出发。仅凭户部,或者是朝廷倾力去做,未必能有效用。盐场的盐户,盐课上下的官员,各地的大盐商,必然会处处阻挠,朝廷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朱振眉头一挑,旋即点头,道:“卿家无需担心顾忌,朕要听的就是实话。你的意思朕懂了,我大明吏治崩坏,整顿盐政,不是朝廷,不是户部,也不是一个人,一批人,想做就能做到的,这个道理朕懂。” 在完全崩坏的吏治环境下,做事的人,不但做不成,还会遭遇孤立,排挤,攻击,构陷,往往下场凄惨。 久而久之,没人敢做了。 曹于汴,王永光两人目光思索,他们在官场混迹几十年,更为明白毕自严话中的意思。 “不过,乱世用重典!” 朱振只是顿了下,随即果断沉声道:“盐税,朕一定要收回来!朕的想法是,既然现在的官员不能用,咱们就另起炉灶。先解决盐场的问题,对盐场大加整顿,而后,绕开盐课,户部重新设立机构,同时,招募各省大商人作为代理,由他们认购,而后层层转发。这其中,必须要有严格的法度、机构去保障,同时,对于私盐,不法的商贩进行严厉的打击……以形成一套全新的盐政,尽可能避开那些龌龊……” 毕自严听着神色微变,等朱振说完,细细思索,犹豫着道:“陛下,如果真要这么做,臣担心,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不止是朝廷,地方上的官员定然也不同意,各地大盐商再不配合,藏盐不出,立时民怨腾起,天下沸然……” 朱振心头一惊——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曹于汴看着朱振的神情,微微低头,道:“陛下,泰昌年间,朝廷曾要增加盐税,就出现了大盐商抬高盐价,各省府州县叫苦不迭,朝廷被迫就范,放弃了加税……” 朱振心头涌起怒火,大明,已经崩坏到想要增加一点盐税都不行的地步了?! 朱振脸角鼓动,双眼闪烁着火星,片刻,他就微笑着,道:“其实,这固然有盐政崩坏,难以运转的原因,也是朝廷畏怯,不敢做事,怕担责任。” 毕自严躬着身,这句话,着实诛心。 朱振拿起茶杯,心里飞速转动,茶杯没碰到嘴,他猛的又放下,看着毕自严,道:“卿家,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前期准备,户部要做的,第一,挑选精干人手,组建新的盐课,同时,要准备接手各大盐场,对盐场严肃整顿。第二,户部要拿出一个盐政的具体施行条陈来,要解决目前盐政的弊端,将盐税收入国库。第三,与各地大盐商进行秘密接触,各省都要有,选择一些可靠的人,必要的话,再囤积一些盐,以应对不时之需……” 不止是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都是面色一变,吃惊的看着朱振。 户部想要接手各大盐场,哪那么容易! 盐场里根深蒂固,世袭数代的盐户,怎么可能答应? 盐税涉及太广,牵扯太多,朝廷里盘根错节,党争酷烈,处处掣肘。 只要消息传出,稍稍扯皮,户部的人都未必能派出京! 毕自严刚要开口,朱振就淡淡道:“其他问题,卿家不用担心,朕来办。” 朱振的心里,已然有了想法。 毕自严还要再说,朱振却道:“这个且放着,不时一蹴而就的事。卿家说说别的。” 毕自严眼神里有忧色,他隐约感觉朱振似乎有了想法,有些不安的担心这位年轻的新皇帝贸然动作,会捅了马蜂窝。 但朱振不肯多说,他也不能继续追问,顿了顿,毕自严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钱与一张宝钞,道:“陛下,改元之后,要铸崇祯通宝,请陛下御览。” 朱振不意外,这是新朝惯常操作,接过来,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的观察。 ‘倒是没什么特别……’ 这铜钱,看似精细,实则十分粗糙,宝钞更是,起码的防伪都没有。 朱振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道:“这铜钱无所谓,没什么用。这宝钞是纸币,起码的防伪还是……” 说到这里,朱振话头忽然顿了,双眼灼灼发光,他心里陡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纸币!没错,纸币!’ 接着,朱振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忍不住的道:“对,纸币!对对对,纸币!有了纸币,就能极大的缓解国库了,并且,能将那些藏银拿出来流通,一举多得,一举多得……” 朱振激动了起来,将已经要放下的宝钞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去,如同宝贝一般。 毕自严看着朱振突然激动,与王永光,曹于汴对视一眼,看着二人同样不解,强忍一阵,还是道:“陛下,这宝钞,自宣宗以来,就一直崩坏,嘉靖之后,就无人敢接……” 毕自严没有直接说,又不言自明——新朝铸就新币、宝钞,都是走走形式,一点用都没有! 朱振自然听得明白,依旧是满脸的笑容,双眼闪动,笑呵呵的道:“这个你们不用管,将国库打扫一下,准备接收银子吧。” 毕自严愣神,他越发觉得,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十六岁的新皇帝了。 不止是他,曹于汴,王永光看着朱振,同样困惑。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展露的野心 朱振不管他们懂与不懂,心里一时间,闪烁了无数个念头。 拿着宝钞,在眼里仔仔细细的打量,如同宝贝一般的道:“这宝钞,需要认真、重新去做。面额最高为一两,不,暂定为一钱银子,五厘,二厘,一厘都要有。这宝钞,要有编号,要注意防伪,认认真真的做一套模板来给朕看。对了,铸币局要好好的整肃,一般人不准接触,拿出一个严整的规矩来……” 毕自严不知道朱振在想什么,这宝钞,根本用不出去,印的再好,又能怎么样?不是徒耗银子吗? 朱振正说着,曹化淳从外面悄步进来。 朱振余光瞥见了,停住话头,看向他,道:“骆养性,田尔耕来了?” 曹化淳连忙道:“是,在大殿外候着。” 朱振放下宝钞,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按住激动,思忖片刻,道:“魏忠贤还跪在那?” “是。”曹化淳道。 朱振喝了口茶,道:“让他们进来吧。” ‘田尔耕,也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不知道田尔耕看到魏忠贤跪在那,会是什么心态?’朱振暗自想着。 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三人见状,余光对视一眼,齐齐起身道:“陛下,臣等请告退。” 朱振顿了下,道:“也好,咱们改日再谈,先按朕说的做。” 毕自严犹豫了下,想了想好像暂无大碍,改日再禀就是,便道:“臣遵旨。” 曹于汴三人抬着手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三人出了后殿,骆养性与田尔耕就进来了。 骆养性身材高大一些,更为英俊一点,保持着神色不动的与毕自严三人点头。 田尔耕没有往日的嚣张,右眼皮上的疤痕都显得乖巧了不少,低着头,没有与毕自严三人对视。 “臣骆养性/田尔耕,参见陛下。”两人来到近前,单膝跪地的行礼。 朱振摆了下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两人应着,起身立在朱振身前。 朱振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所有人都出去。” 曹化淳躬身,挥了挥手,门口的内监退出,等曹化淳走出去,慢慢关上门。 骆养性倒是神色如常。 田尔耕却是脸色绷紧,低着头,眼神都是惧色。 他在乾清门外,见到了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干爹’,他干爹尚且如此,他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朱振看着骆养性,道:“锦衣卫,都收拾好了?” 骆养性躬着身,道:“回陛下,除了在外的五个千户,其他的已没有问题。” 朱振暗暗点头,这骆养性到底是锦衣卫世家,这份能力还算不错。 瞥了眼田尔耕,朱振淡淡道:“对于锦衣卫,朕打算设立双都指挥使。” 双都指挥使? 骆养性与田尔耕都是一怔,目光惊疑又迅速消失的看着朱振。 朱振心里还在思索,慢慢推敲着,道:“一个是全面掌握锦衣卫,对锦衣卫所有事务负责。一个具体执行,权力上是一样,责任不一样。” 骆养性心里疑惑,没敢问出口,躬着身。 田尔耕却心如明镜,责任不一样,权力怎么可能一样?再说了,有骆养性在,他怎么可能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但他心里却又暗自松口气,他可能……不会死了。 朱振拿起茶杯,神色依旧在思考,道:“骆养性负责锦衣卫一切事务,田尔耕,你负责执行。” “臣领旨!”骆养性与田尔耕同时单膝跪地。他们心里都高兴,一个高兴有了权力,一个高兴不用死了。 朱振摆了摆茶盖,等两人起来了,喝了口茶,而后看着两人,面无表情中全是冷肃色,道:“朕要对锦衣卫进行大肆的扩充,在每个省,府设立锦衣卫所!” 骆养性心头剧震,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色。 田尔耕则有些意外,见朱振看向他,连忙低头。 朱振目光有些冷,道:“田尔耕,这件事,你来负责,朕会给你先拨五十万,专门做这件事。朕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田尔耕神色巨变,猛的跪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沉声道:“臣明白!绝不敢泄露半句与他人!” 朱振盯着他,道:“暂且所有事情,都要秘密行事,若是走漏风声,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你,抄家灭族!” “臣遵旨!”田尔耕脖子冰冷,头上渗出冷汗,身体在剧烈颤抖,狠狠咬着牙道。 “起来吧。”朱振淡淡道。 “谢陛下。”田尔耕心里都是恐惧,慢慢站了起来。 朱振见他脸上都是冷汗,暗自道:这警告,应该差不多了吧。 骆养性在一旁,同样心里发冷。 这位新陛下,完全不同于先帝,明显是一个极其有主意,有想法的主子! 这样的主子,真的就是伴君如伴虎了! 他不自禁的躬身低头,心里都是警醒。 朱振慢慢喝了口茶,道:“除了各省府外,我大明所有盐场,优先安排。田尔耕,你挑选足够的人手,先对各大盐场进行摸查,等时机成熟了,朕要查封所有盐场!” 田尔耕连阁臣,尚书都能逼死,更何况区区盐场,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领旨!” 朱振又审视了一会儿,道:“去吧。” “臣告退。”田尔耕道。他脸上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擦,应着就缓缓退了出去。 骆养性轻轻皱了皱眉,越发躬身低头,他知道,轮到他了。 朱振审视着骆养性,许久才道:“适当时候,朕会给你加右都督,你父亲劳苦功高,朕会择机追赠。” 骆养性连忙单膝跪地,道:“臣叩谢陛下!” “起来吧。”朱振淡淡道。 骆养性谢恩,站在朱振身前,心里绷的更紧了。 朱振面无表情,心头思索如电,旋即就道:“你盯紧田尔耕,朕还信不过他。另外,朕说的大明所有省府,包括辽东,你明白吗?” 骆养性神情立变,猛的道:“臣明白,臣亲自布置!” “朝鲜,蒙古,安南那边,有余力了,也要布置一下,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随便你,再过一阵子,除了那五十万两,朕会再给你追加一百万,放开手脚去做。”朱振又道。 “臣领旨。”骆养性双眼盯着地面,话音落下,紧紧绷着脸,强压内心震动。 从短短几句话中,他已经充分感觉到了眼前年轻皇帝的野心! 这样的一个皇帝,绝不是先帝那般好糊弄,魏忠贤若是与这样的皇帝过不去,那就是找死! ‘不不,魏忠贤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对手!’想起眼前这个新皇帝这两天的一系列动作,尤其是魏忠贤此刻就跪在乾清门外,骆养性陡然惊悟。 正文 第四十章 大明最有钱的人 骆养性出了乾清宫的后殿,面色看似平静,实则一直紧绷着,内心震动如鼓,难以平息。 ‘谨慎,一定要谨慎!’骆养性不断的在警醒着自己。 这位年轻的新皇帝,决不可随意糊弄! 在他前面走出去的田尔耕,大步走向乾清门,目不斜视,对于跪着的魏忠贤,他不敢看,甚至余光都刻意避开!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他能分辨出田尔耕的脚步声,也能看到田尔耕的鞋子,对于田尔耕快步从他身边穿过,丝毫不停,不见往日恭顺,脸角绷直,目中有厉色一闪,保持姿势不动。 不多久,骆养性走了过来,他看了眼魏忠贤,同样脚步不停。 魏忠贤对骆养性不熟,这种小人物,以往都不在他眼里。 这时,朱振出了后殿,站在乾清宫大殿台阶前,远远的看向乾清门方向。 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身后,躬着身,目光送走骆养性,落在魏忠贤身上。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太监,孤零零跪在那,有种虎落平阳的凄凉感。 朱振没看魏忠贤,等骆养性的背影消失了,淡淡道:“王承恩,晚上你到后殿,朕有些事要交给你,用朕教你的,用东厂给朕盯紧锦衣卫!” 王承恩神色不变,躬身道:“奴婢领旨。” 朱振心里慢慢的推敲,神情都是思索。 ‘用锦衣卫与东厂相互制衡,以确保两大情报机构不会失控。锦衣卫放在明面上,东厂,得慢慢转入地下,隐身起来……’ 朱振心里想着,同时他也知道,这两个机构,不止是情报机构,也是弹压朝臣,控制朝局,确保皇权最有力的暴力机构! 朱振前前后后想了好几遍,这才将注意力放到魏忠贤身上,双眼微微闪动,忽然抬脚,径直走了过去。 曹化淳,王承恩连忙跟着,身后还有禁卫随之调动。 乾清门外的守卫,见到朱振过来,纷纷单膝跪地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朱振摆了摆手,而后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轻叹道:“魏卿,你就一定要这么为难朕吗?”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慢慢抬起头,一脸忐忑恭谨,道:“奴婢就是想能服侍在皇爷左右,这是奴婢的本分,本分之外的事情,奴婢不敢多沾。” ‘这是向我表态了?’ 朱振心里暗想,顿了顿,道:“魏卿既然这样说,朕成全你,让你留侍在乾清宫。” 魏忠贤大喜,磕头在地上,道:“奴婢叩谢皇爷。” 魏忠贤内心激动不已,他有自信,只要有一段时间,让他摸清楚这位新皇爷的脾性,他就能如法炮制的投其所好,不但不会死,还能继续他魏大太监的盛威! 朱振计较着,上前拉起魏忠贤,看着他衣襟有些乱,伸手给他整理,看着他道:“不过,朕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内阁的事,魏卿必须盯着,要是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魏忠贤脸色微变,刚要再说,朱振拍拍他肩膀,转过身,道:“曹化淳,在乾清宫给魏卿安排一间房。” “是。”曹化淳应着道。 王承恩看了眼魏忠贤,才跟着转身。 魏忠贤愣了愣,神色微变,慌忙跟上。 能让这位新皇爷松口,已经是万幸,其他事情,他可以慢慢来! 魏忠贤小碎步,心头既激动又忐忑。 说到底,哪怕他有三年的前所未有的辉煌,权势熏天,可他到底是个没有读过书,几乎窝囊一辈子,没有那些趋炎附势小人的撺掇与怂恿,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朱振走在前面,径直入了后殿。 曹化淳,王承恩跟着,但魏忠贤没有,他止步在乾清宫正殿外,恭恭谨谨的弓着腰,神态谦卑。 朱振在软塌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你们怎么看?” 曹化淳到底还是有些惧怕魏忠贤,迟疑着,道:“皇爷,奴婢……有些不自在。” 朱振眉头一动,放下茶杯,看着他微微点头,道:“嗯,朕知道。” 这么大一座大山压在身旁,曹化淳不自在是正常的。 哪怕是朱振,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有他初入陌生地方本能的不安,也有身为皇帝,与生俱来的安全感缺失。 更何况,这是前朝的大权臣,若非朱振有后世的知识,换做任何一个人上位,都会想方设法的弄死魏忠贤! 新皇帝与前朝权臣,是天然的敌对,自古以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其他路可走! “不用怕,有朕在。”朱振微笑着安抚曹化淳。 “谢皇爷。”曹化淳面露激动的说道。 朱振笑了笑,倚靠墙壁的坐着,心里渐渐放松下来。 拿捏住了魏忠贤,朱振就放心了一大半,晚上可以睡安稳觉了。 他面带微笑,将皇宫,宫外,内廷外廷的人与事,仔仔细细的在心里盘算着。 好半晌,朱振轻轻吐口气,自语的道:“现在,问题应该不大,可以想一想更多的事情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立在不远处,听着朱振的话,对视一眼,继续默默站着。 曹化淳在宫里多年,深知外廷朝臣的恶斗,那种酷烈——皇帝都束手无策,神宗皇帝不得不退让! 朱振坐在软塌好一阵子,目光又看到了身旁的宝钞,有些喜不自胜的拿起来,虽然这宝钞只是样品,十分粗糙,但朱振还是喜欢的不得了,笑呵呵的道:“哎,你们说,我大明,什么人最有钱?” 曹化淳连忙陪着笑,道:“皇爷,您富有四海,当然是您最有钱。” 朱振呵笑了一声,道:“朕最有钱?朕穷的都快想卖裤衩了,说,谁最有钱。” 曹化淳一怔,看了眼王承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振满脸笑容的翻着宝钞,听不到回答,抬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还没来得及说话,朱振忽然若有所悟,目光闪动的自语的道:“是啊,朕是没钱,是朕没钱,不代表所有姓朱的都没钱……” 朱振想到了! 当今大明,最富有的一群人,可能不是那些大商人,也未必是各地世家大户,反而是宗室! 各地的宗室藩王,拥有的田亩,动辄数万顷,也就是百万亩!每年还要从朝廷领取大量的俸禄,婚丧嫁娶,衣食住行,都由朝廷包办! 他们是最有钱! 朱振右手用力的捏着宝钞,慢慢摩挲着,双眸冷冽,猛的转向曹化淳,道:“传旨各地藩王,即刻起进京,参加朕的登基大典以及为皇兄送葬,带上他们的世子,任何人不得缺席!” 曹化淳一愣,有些不知所以,还是连忙道:“奴婢领旨。”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吏治淤塞(求收藏~~) 朱振摩挲着宝钞,啧的一声,忍不住的笑着道:“怎么把他们给忘记了?再传话给礼部,将宗人府的一应事宜,转入户部,告诉毕尚书,让他查清楚,宗室所拥有的人丁,田亩,财产等所有情况。” “是。”曹化淳应声。 朱振想着那些王爷们的富有,忍不住的咽了口吐沫,放下宝钞,笑眯眯的看着曹化淳与王承恩,道:“钱的事,基本解决了,给朕说说,外面有什么情况。” 曹化淳与王承恩愣了愣,钱的事,解决了? 不由得他们疑惑,曹化淳心里连忙想了想,道:“回皇爷,弹劾首辅黄立极的奏本,没有了。” 朱振习惯性的挑眉,忍不住的摇头,道:“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曹化淳躬着身,又回忆一番,道:“皇爷,周应秋……传言要致仕。” 朱振半躺在软塌上,目光冷屑,道:“以前,换首辅,换阁臣太频繁了,朝局不稳,政事拖沓,递话给黄立极与周应秋,就说朕不允许任何阁臣的致仕,不准他们上书。” “是。”曹化淳应着。 稍稍顿了顿,他看着朱振,道:“皇爷,近来,弹劾曹总宪的奏本多了起来,今天有三本,都按照皇爷的吩咐,在司礼监没有拿过来。” 朱振嗯了一声,站起来,抱着茶杯,走动了几步,道:“弹劾曹于汴,毕自严,王永光他们的,都不用管,一律留中。王承恩,你再让东厂,将阉党摸一摸,拿出一份名单,还有他们的家资情况。另外,东林党以及其他朋党也悄悄查一查,记住了,动作尽可能了隐蔽,各地的大商人顺带着一起。” 王承恩有些不明白,还是道:“奴婢领旨。” 朱振没有向他们解释,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沉思,旋即又道:“传话给内阁,让他们整理一份,革新弊政的方略来,朕要看。” “是。”曹化淳恭谨道。 朱振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抬头看向窗外,迎着一缕阳光的脸上有着光辉之色,目光炯炯看向远方,自语道:“现在,就是时间的问题了!耐心,耐心,一定要耐住心!” 朱振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他来笑话这些事,需要时间来让天下知道他这个新皇帝,也需要时间,等待一些人到来。 放下心的朱振,心头涌起了阵阵豪情,已经不再是迫于眼前,对大明的未来,他有了诸多的畅想与规划! 曹化淳与王承恩立在不远处,静静的注视着朱振的侧脸。 在朱振心怀豪情的喃喃自语的时候,宫门外的魏忠贤默默的躬身立着,不时抬头看一眼殿内。 外廷的内阁。 黄立极等人看似平静,实则目光一直都在宫内。 魏忠贤的复出与新皇帝要他继续坐镇内阁,着实震惊朝野,令人不安。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并不在内阁,也不在兵部、吏部,而是在各自的府里,召集了一大批人,惶惶的讨论着新时局,争论着对策。 天启驾崩,新帝继位,经过近三天的时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向大明四周。 太多人此刻眺望着京城,他们期盼着‘新朝新气象’、‘一朝天子一朝臣’,希冀着新帝能够将阉党一举扫除,涤荡乾坤,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不知道多少人畅想着,激动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打点行囊,走在了上京的路上! 一些恭贺新帝登基,悼念天启驾崩以及其他各种奏本,已经汇集在官道在,奔驰向京城。 朝野的激烈变化,还在持续,不断深化、酝酿。 三天后,深夜。 乾清宫后殿。 朱振在灯光下,一本一本的批阅着奏本,还有一些书信。 朱振头也不抬,将手里的一道放到边上,道:“曹化淳,你递话给户部,将天启七年以来,所有的赋税支出,列一个详细的表,拿来跟朕看,现在就去。” “是。”曹化淳连忙应着,转身出去。 朱振拿过下一本,皱眉看着。 这些奏本,有的简单,平铺直叙,直来直往。有的就写的十分晦涩,很多话可以作为两面甚至是三面去解读,令朱振十分头疼。 这时,王承恩端着一碗羹进来,轻轻放到桌子桌前,低声道:“皇爷,娘娘派人来问,今夜是否去后宫过夜?” 朱振拿起笔,直接道:“你去坤宁宫跟娘娘说,朕最近都不会去后宫,请她早点休息,其他各处也说一声。” “是。”王承恩没有意外,更不多劝,应着就往回走。 朱振将眼前的奏本打了回去,扔到一旁,抬头看了眼,见到不远处魏忠贤还站在那,道:“魏卿,你去内阁走一趟,要值班的阁老,给朕清查一下漕运的历年收入与支出,朕明天要看。” “奴婢领旨。”魏忠贤十分平静的应着,转身出去。 这三天来,他已经可以进入后殿,渐渐有些了解这个废寝忘食,一心扑在政务上的新皇爷了。 ‘我要获取皇爷的信任!’魏忠贤一边走,一边暗自的想着。他已经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来讨好朱振。 可惜,他一时间想不到,有些想念那些读书人了。 朱振埋头继续批阅奏本。 这一批,就是到早上,太阳出来,越发燥热,冷冰起了反作用。 困倦又闷热的朱振,这才让人撤走冰炭,打开窗户,拉过锦被,开始睡觉。 不远处的曹化淳,王承恩,魏忠贤三人见着,对视一眼。 曹化淳点了点头,王承恩与魏忠贤便轻轻退了出去。 三个人,作为两班,轮流休息。 不足两个时辰,朱振就肚子咕咕叫的醒了。 曹化淳连忙上前,低声道:“皇爷,您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天色还早,不如再睡会儿吧?” 朱振依旧处于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难以步入常态,加上心里事情太多,所以睡的并不踏实。 他揉了揉脸,看了眼窗户,从软塌上下来,道:“那三位卿家估计就要来了,你让人准备点水,朕洗个澡,再准备点吃的。” 朱振浑身都是汗,湿漉漉的难受。 “是。”曹化淳见劝不动,只好去安排。 在朱振坐进后殿偏房的浴桶里的时候,曹于汴三人到了后殿。 曹于汴向里面看了眼,没见到朱振,低声道:“陛下又是刚醒?” 毕自严,王永光两人也都看着曹化淳。 曹化淳点头,道:“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在里面沐浴。” 曹于汴三人闻言,对视一眼,目中有欣慰又有些担心。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酷吏 朱振洗好澡,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见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三人已经站在小桌前,笑呵呵道:“来了,都坐,一起吃。” 毕自严三人几乎每天都来乾清宫,与眼前的新陛下讨论政事。虽然每次都是在这小桌前,但他们三人都是吃过来的。 “谢陛下。”三人抬手,等朱振坐下后,才慢慢的落座。 曹于汴坐在朱振斜对面,见朱振洗完澡依旧黑眼圈浓重,脸上疲倦难消,忍不住的道:“陛下,还请注意休息。” 朱振一怔,伸手拿起碗,笑着道:“都是暂时的,等忙过这阵,朕要是懒起来,你们可别来说朕。” 朱振是在说笑,曹于汴三人却不敢笑。 朱振吃了几口,抬头看向王永光,道:“卿家上次说到哪了,地方的三司制?继续说。” 王永光见状,早有腹稿,道:“是。陛下,三司在地方,相互制衡,也相互掣肘,地方上的政事,往往因此拖沓不前,以至越发严重,糜烂,甚至破败,事后又相互扯皮,推诿……朝廷对此早有认知,是以,派了朝臣巡抚地方,但这些到底是朝廷派去,只能解一时,不可长久,地方上的吏治崩坏,赋税锐减,民乱迭起,既有天灾,难缺人祸……” 朱振吃的很慢,静静的听着,思索着。 王永光继续说道:“三司之外,还有各卫所,宗室、外戚,勋贵大族,外加……内监,地方上的吏治,已经极其复杂,即便是派遣巡抚暂时解决,巡抚一走,变本加厉,三司及以下,官官相护,上欺朝廷,下压百姓。对朝廷拖欠钱粮肆无忌惮,对百姓私设种种名目,苛捐杂税之下,百姓几无活路……” 朱振默默吃着,神情渐渐有肃色。 奏本里的东西,终究是空泛。与这三人的交谈,他在脑海里,对大明的现状,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大明的几乎所有问题,除去天灾,基本上都可以归结为‘人祸’。 吏治的崩坏,已经到了一种极其可怕,不得不整肃的地步! 朝廷里,党同伐异,你死我活,已然是白热化。即便阉党一家独大,阉党内部依旧争斗凶狠,无休无止。 朝廷的政务,哪怕一件小事情,动辄争论个十天半月,等有结果,事情往往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收拾。 而地方上的官员,一个个贪污横行,横征暴敛,只管着捞钱,丝毫不给百姓活路。 “臣听说,陕北有一地,当地一些官员,勾结串连,巧立名目,肆意逼捐,强行征税,摊派徭役……甚至于故意激怒百姓,以造成民变,随后上书请求朝廷拨下钱粮剿匪,一来一去,百姓的那点口粮,朝廷拨下的平乱,赈灾的钱粮,都入了这些人口袋……”王永光的话头没有停止,表情平静,慢慢叙述。 朱振的眉头狠狠一挑,夹菜的筷子停住了,看着王永光,淡淡道:“还有这种事?” 王永光感受到了朱振的愤怒,脸上凝色,躬着身,道:“是。今年夏粮漕运入京,在淮安府附近沉没,一万五千石落水,后有官员举报是地方官员伙同漕运,水匪盗取了漕粮,但朝廷无动于衷,不了了之。” 朱振筷子收回来,放到桌子,神情平静又冷。 毕自严见着,接话道:“我倒是听说,南直隶那边派人去查了,漕船确实沉河了,还找到了一些尸体。” “杀人灭口?顺带着结案?”朱振脱口而出。 曹于汴见朱振这么透彻,道:“臣也听说过,据说,那个举告的人已经失踪了,全家失踪。” 朱振脸角绷直,抽了又抽,双眸冷峻的盯着三人,沉声道:“吏治非整顿不可,谁人都不能挡!朕知道,吏部那边遇到了诸多阻挠,无需顾忌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今天将话挑明,六部今后直接入宫禀报,无需事事请示内阁!” “臣领旨!”毕自严,曹于汴,王永光三人间朱振直言而出,心头震动,连忙起身抬手道。 现在的内阁,至少一半是阉党,四个是魏忠贤干儿子,其他的与魏忠贤关系晦涩难明。 朝野上下,阉党无数,整顿吏治最大的障碍,就是来自于阉党,顾忌于魏忠贤! 现在,新陛下将话挑明,那么他们就能绕开内阁,少了最大的一层阻力! 朱振双眼冷冽,心头怒火涌动,盯着三人,道:“先从京城开始,六部九寺,都要换上精明干练之人,要勇于做事,敢于做事的人!那些通过谄媚,行贿,裙带等上来的无用,坏事之辈,全部清理出去!你们大胆放手去做,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朕,有谁找你们的麻烦,让他来找朕说,说不清楚,朕就让他回去种地!” “臣等领旨!”王永光三人沉声应道。他们感觉到了朱振的愤怒,新陛下的态度,令他们心头异常鼓舞——大明中兴有望! 朱振虽然愤怒,却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强压着怒气,拿起筷子,道:“都坐吧,毕卿家,你的宝钞,怎么样了?” 毕自严坐下后,道:“陛下,臣已经找了诸多能工巧匠,还有一些这方面的擅长之士,模板已经有了,还有些工序需要精雕细琢,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能看到成品。” 朱振嗯了一声,夹了点菜放在碗里,却没有吃,道:“嗯,做好后,准备大肆印刷,预估,先来个一千万两,不过,两千万两,看后续情况再增加。” 说到这里,朱振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各地藩王进京的慢的,要催促。京里的官员,特别是那些朋党,暂时不得离京。” “奴婢领旨。”曹化淳应着。 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三人都面露疑惑,不知道朱振要做什么。 一下子印两千万的宝钞,投入就不小,这些宝钞,真的能用的出去? 朱振端起碗,吃了几口,沉声道:“曹卿家,你会同刑部,对眼下所有的弊案进行登记造册,时机到了,就给朕查的清清楚楚,像之前说的那种,故意逼民造反又平叛、侵吞漕粮这样的恶行,决不能饶恕,一定要追查到底!凡是涉及的,全都拉出来,朕要用他们的人头,祭奠那些无辜百姓,朕要用他们的人头,杀鸡骇猴,重立我大明纲纪的威严!” “臣领旨。”曹于汴连忙又站起来道。 朱振想着大理寺还没动,双眼有冰冷色,道:“三法司,还缺一个大理寺卿,将大理寺卿换了,换那个许显纯。他不是酷吏吗,就让这种酷吏去对付那等人!”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补齐六部尚书 王永光神色微变,没有说话。 许显纯,是锦衣卫佥事,这个人,比田尔耕还要凶狠,死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最是喜欢酷刑,在他手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疯了,最终都是罪名坐实,抄家灭族! 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酷吏,阉党‘五彪’之一! 曹于汴与毕自严都知道朱振愤怒,虽然对这个许显纯不太喜欢,却没有开口反对。 朱振吃了几口,着实没了胃口,放下筷子,道:“索性,今天就都定下来吧,还差一个工部尚书、礼部尚书,你们觉得谁合适?” 王永光三人没想到朱振突然这么问,有些迟疑,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并未开口。 并不是他们没有人,宦海沉浮多年,各种至交好友以及熟悉的能臣干吏肯定不少,但适合眼前大环境,尤其是要符合这位新陛下心意的,他们就有些拿捏不准了。 静了一会儿,曹于汴开口道:“陛下,现任的工部尚书是阉党薛凤翔,礼部尚书是房壮丽,这两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内阁已经满了,这两人又是六部尚书,升官已无处可去。 朱振一摆手,不在乎的道:“让内阁以‘另调他用’的名义暂且闲置,先说说你认为合适的人选。” 曹于汴听着朱振的话,瞬间明白,这是要让内阁去背锅,微微沉吟,道:“陛下,臣认为,原工部右侍郎杨鹤,可为工部尚书。” “杨鹤?” 朱振觉得有些耳熟,忽然间道:“杨嗣昌之父?” 不远处曹化淳不动声色抬头看了眼,他是知道杨嗣昌的,朱振命他秘密召入京的人之一。 曹于汴一怔,倒是不了解朱振居然知道杨嗣昌,连忙道:“是。此人素有清望,能力有为,臣举荐他为工部尚书。” 朱振想了想,点头道:“好,朕准了。礼部尚书?” 曹于汴看着朱振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的举荐就这样成功了!? 王永光与毕自严见着,两人心里仔细思索一阵,王永光先道:“陛下,臣举荐梁廷栋。天启五年,天下督抚以下,为魏忠贤建祠,耗靡百万,唯有他愤然拒绝,气节卓越士林,朝野共赞。” 朱振对这个人印象太深了,直接摇头,道:“有气节无用,还得有胆有识有能力,换一个。” 曹于汴心里微紧,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陛下同意他举荐杨鹤,并不是随口答应,是有思考,有选择的! 王永光见状,想了想,道:“臣举荐原刑部尚书乔允升任礼部尚书。” 朱振知道这乔允升,这位算是‘德高望重’,摇头道:“这位快八十了,就不劳驾了,换一个。” 乔允升出生在嘉靖年间,现年七十七。 王永光见着,没有再说。 毕自严接话,道:“陛下,臣举荐原都察院佥都御史王恰为礼部尚书。此人官风正,为人正,上体君心,下安百姓,品性与能力,都为上上之选。” 朱振听着,忽的站起来,从软塌上的一叠奏本里抽出几张纸,仔细翻找一下,找到了王恰的名字,以及过往履历。 这是东厂整理出来的,天启五年以来,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名单。 不得不说,东厂这方面的底蕴还十分深厚,得益于魏忠贤掌权这几年。 朱振看了一会儿,放回去,走回来,坐下道:“倒是可以,就这么定下。他在老家闲住吧?曹化淳,召他入京,尽可能在朕登基大典之前到京。” 朱振的登基大典在下月初二,只有五六天时间了。 “是。”曹化淳应着道。 解决完六部尚书的事,朱振内心的愤怒稍稍缓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眼下,事多繁杂,无法尽全,咱们还是依照计划,一步一步走。吏部,要继续加强吏治整顿与规划,户部也要做好税赋整顿的前期准备,都察院更是要拿出监察朝臣的能力与气魄来给朕看。朕知道,现在有很多阻碍,很多困难,不要急,慢慢来,太过着急,反而容易坏事。” “臣等领旨。”曹于汴三人闻言,起身抬手,沉声应道。 虽然朱振说着‘不着急,慢慢来’,可他们都听得出,这位新陛下心里是急的。 三人的话音落下,王承恩走了进来,目光看向朱振。 朱振注意到了,淡淡道:“什么事?” 王承恩上前,递过一道奏本,道:“皇爷,内阁送过来的,是一太学生弹劾魏太监十八条大罪……” 朱振看向曹于汴三人,笑着道:“这是有些人坐不住了,开始明目张胆的试探朕了。” 曹于汴三人面色不动,没出声。 魏忠贤,始终是横亘在朝野头顶的一座大山,无数人如鲠在喉,提及就难受。 朱振拿起筷子,在碗上轻轻敲击着,片刻之后,道:“朕听说,韩癀已经启程入京了,一些人怕是要再也坐不住了。曹化淳,传话给内阁、通政使司:魏卿对皇兄忠心耿耿,一切行事,都是皇兄的旨意,他们弹劾魏卿,是不是就是弹劾皇兄?今后凡是弹劾魏卿的,一律搁置,不用告诉朕,也不要送到司礼监。” “是。”曹化淳连忙道。 想着韩癀入京,预示着东林党要开始行动,朱振思索一阵,道:“再传话给魏忠贤,这几日辛苦了,放他几天假,出宫好好休息,对于这些所谓的弹劾,无需在意。去。” “是,奴婢这就去。”曹化淳道,说着就转身离去。 等曹化淳走了,朱振才看向王承恩,道:“用朕教你的方法,盯着他。” “奴婢明白。”王承恩躬着身,一脸平静的道。‘他’指的自然不是曹化淳,而是魏忠贤。 朱振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三人,道:“这太学生的弹劾,是一种试探,再过一阵子,这种试探会越来越多。朝野的恶斗会继续,要做好心里准备。” 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都是经历了诸多党争、恶斗的人,深知其中的凶险与可怕,齐齐肃色抬手,满面肃然道:“臣等明白。” 朱振微微点头,心里在好奇的想着:‘算算时间,李邦华与孙承宗,应该快到京了吧?’ 兵权一事,尤其是辽东,始终是朱振心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但不管是天津卫,登莱,还是辽东,亦或者蓟州,几乎都是阉党把持,这些人里,少有能臣将才。 袁可立,李邦华,孙承宗等人,全数被赶回了老家。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投名状(求收藏~) 魏忠贤走在出宫的路上,躬着身,小碎步慢走,心头有不安又不是之前那么慌张。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新皇帝没有杀他的意思,这令他感到安心。 魏忠贤已经有些摸清这位新皇爷的脾性,是一个通宵达旦,勤于政事的皇帝,与先帝天启完全不同。 ‘得找他们问问,怎么讨好这位新皇爷……’ 魏忠贤心里暗自思索着,如果是吃喝玩乐,他比谁都在行,可勤于政事,他就得问问那些读书人再行动——必须稳妥,一击必中,不能弄巧成拙! 魏忠贤激动又忐忑的出了宫,来到了宫门口。 空空荡荡,以往前呼后拥的那些人不见了,仪仗队不见了,山呼海啸声更是没有了。 魏忠贤心头忽然出现了一种空落落的巨大失落感,继而驴长大脸有些冷意,心头愤怒,想到了之前在内阁,冯铨等人躲着他,目光又现杀机。 他强忍着,没有回宫,向城东走去,自行租了一辆马车返回他的私宅。 刚到门口,门房看到他,一脸愕然,先是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猛的上前,扑倒在在地,哭声道:“九千岁,您可回来了,小人想死您了……” 魏忠贤根本不理会他,直接进门。 刚绕过前面的花坛,就有一大群男男女女扑过来,围绕着他,又哭又闹,呼天抢地。 魏忠贤拧着眉,沉着脸,大步向前,道:“陆万龄!” 人群后面,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挤出来,点头哈腰的道:“干爷爷。” 这是魏忠贤的‘四十孙’之一,原本是国子监监生,现在是国子监少监。 他给魏忠贤上书,要在太学建立魏忠贤生祠,与孔子并列,因此成了魏忠贤的干孙子,并且居住在魏忠贤私宅。 魏忠贤见后面一大群人还是哭哭闹闹,不耐烦的一挥手,喝道:“够了!都回去,我还没死!” 魏忠贤积威深厚,他一声落下,登时鸦雀无声。 魏忠贤见喝止了这些人,快步向前,与跟着的陆万龄道:“将所有人都叫到我府上来,低调一点,从后门进。来的人,你给我仔细看看。” 陆万龄心里暗凛,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干爷爷放心,我这就去。” 陆万龄小跑走了,魏忠贤没有多说话,径直走向他的书房。 见书房没有被搜查过的痕迹,这才松口气,拿过火盆,将书桌里,暗格里的公文,书信,账簿之类,全数拿出来,摆在桌上,一个个开始烧。 大夏天本就热,火光一起,这紧闭的书房,如同蒸笼一样。 魏忠贤头上开始出汗,在火光映照下,满是老年斑的脸上,一片阴沉晦涩。 整个天下,或许没人比他更能感受新帝继位带来的剧烈变化。 在宫里,他不能再横行无忌,得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对曹化淳,王承恩这样的东西都要讨好。 尤其是在出宫的那一刻,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巨大的落差之下,他清晰感觉到了一种失去权势后的凄凉、孤独感! “必须要得到新皇爷的信任!” 魏忠贤双眼凸起,面色凶狠。他十分清楚他的权势来自于哪里,尤其是天启驾崩之后,他感受更为深刻。 没有皇帝的信任,他就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尤其是在内阁,原本疯狂讨好他,不惜自贱的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现在开始躲着他,让他更为明白,他需要,须要新皇帝的信任,像天启那样的信任! “只要摸清楚皇爷的脾性,我对症下药,以我的能力,一定能让皇爷信任我!”魏忠贤目光坚定,语气都是自信。 他有这个自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干爷爷。” 这是陆万龄的声音。 “进来吧。”魏忠贤语气漠然,手里依旧不断烧着这些以往无所顾忌,现在不能见光的书信,账簿之类。 陆万龄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闻着呛鼻子的烟味,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满,上前恭恭敬敬的道:“干爷爷,来了不少人,都已经在后厅坐好了。” 魏忠贤头也不抬,看着火光,任由满脸的汗滴不断落下,道:“来的记下,没来的都有谁?” 陆万龄看着魏忠贤的表情,低下头,声音轻了一些,道:“回干爷爷的话,冯阁老,崔阁老,周阁老,倪尚书,田指挥使,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崔应元,曹钦程……” 魏忠贤眼角抽了下,目光都是冰冷的杀机。 这些人,以往都是他府里的常客,别说他召见了,即便是不招见,这些人来的也勤快无比。 现在,居然不来了! “好一群小人!” 不等陆万龄说完,魏忠贤就冷笑道。 他知道,这些人当初是为了官位,为了权势投在他门下,现在眼见他要倒,避之不及并不奇怪,但他仍旧愤怒,仍旧恨不得立刻宰了这些人! 他心里怒恨滔天,咬牙切齿的暗道:‘等我重获皇爷的信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叔父!” 这时,挺着大肚子的魏良卿快步进来,旋即就被烟熏的连连咳嗽,强撑着进来,道:“叔父……” 魏忠贤看着这个侄子,到底是自己人,稍稍宽慰,目光如剑的道:“今天没来的人,以后不用联系,拿好他们的把柄,等我以后找他们算账!” 魏良卿有些受不了这烟熏火燎,强忍着应了声,怒声道:“叔父,河间府那边,有人捣毁了您的三生祠!” 魏忠贤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道:“今后你们都低调一些,没事就在府里不要出门……” 不等魏忠贤说完,魏良卿就急声道:“叔父,河间府的三生祠可是花了八万两银子建的,说毁就毁,这不能忍!否则还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明摆着是冲您来的……” 魏忠贤心头自然有怒气,相比于毁他三生祠,他更在意朝野越来越多的弹劾他的奏本,站起来,沉声道:“今后,没有我的话,你们什么事都不准做,就在府里给我待着,记住了!” 魏良卿吓了一跳,见着魏忠贤前所未有的肃然神色,瞥了眼陆万龄,走上前,低声道:“叔父,陛下,不是对您很信任,说是要一切如旧吗?” “蠢货!” 魏忠贤低骂了一句,道:“记住我的话!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安抚好来的那些人,待会儿,我有话说。” 魏良卿猜不透,连忙跟出去。 陆万龄跟在两人身后,低着头,目光一直是闪烁,心头发颤。 ‘莫非,魏忠贤真的要倒?那我得另找出路才行……’陆万龄心里暗暗道,他不可能随着魏忠贤一起翻船。 他一面殷勤如以往的给魏忠贤忙前忙后,一面想着可以投靠谁,拿什么做投名状。 ‘投名状……’ 陆万龄心里陡然一动,瞥了眼不远处脱衣服要进浴桶的魏忠贤,慢慢低头,双眼闪烁不断。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保魏忠贤保阉党 乾清宫。 王承恩与骆养性都站在朱振的身前。 骆养性面上异常的冷静,双手举着一道公文,道:“陛下,从后门进入魏忠贤私宅的名单,都在这里。” 朱振坐在软塌上,软塌的小桌上,放的是王承恩刚刚送过来的名单。 朱振接过骆养性这份,打开看去,只见名单上的名字,与王承恩东厂收集来的,相差无几。 他看了一眼,放到一旁,笑着道:“崔呈秀,田尔耕,冯铨,周应秋等人,是真的没去?会不会还有密道什么的?” 王承恩瞥了眼骆养性,没有说话。 骆养性连忙道:“回陛下,应该没有。臣在里面收买了几个人,他们递出来的消息,与这份名单大致一样。” 朱振点点头,暗自道:看来,分化阉党还算是成功的。 他也对骆养性的能力,有了新的评估。 拿起茶杯,若有所思片刻,朱振道:“还要继续摸一摸,除了名单,尤其是家财要探清楚,顺带着关系网撸一撸。” 骆养性虽然不知道朱振是什么目的,他只管听命行事,道:“是。” 朱振喝了口茶,又看向王承恩,道:“明天谁先到京?” 王承恩想了下,道:“应该是孙督师,他离的最近。” 朱振嗯了一声,想着辽东的情况,又看向骆养性,道:“对于建虏,要加紧渗透,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建虏那边有什么动静,要以最快速度传回京城。各种方法,王太监待会儿会教你一些。” “臣领旨。”骆养性沉色道。 朱振放下茶杯,又与王承恩道:“明天孙督师到了,直接迎进宫,朕在云台设宴,要与他好好聊聊。” “是。”王承恩道。 王承恩话音刚落,曹化淳走进来,道:“皇爷,首辅求见,来禀报登基大典仪程事宜。” 朱振看着还有一大堆没有批阅的奏本,有些头疼的道:“让他进来吧。” 算算时间,离他的登基大典,满打满算不足五天了。 这五天,他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 千头万绪,纷乱繁杂。 “是。”曹化淳应声。 骆养性见状,道:“臣告退。” 朱振点了下头,盘腿在软塌上坐好,等着黄立极。 就在这时,离京城不过十里的地方,一辆普通的马车,正在驶向京城方向。 马车里,一身常服,留有长胡,脸颊瘦削的孙承宗,端坐从容平静,任由马车摇摇晃晃。 他边上,坐着他的孙子孙之沆。 孙之沆今年快三十岁了,他面色沉稳,话音却担忧,道:“祖父,朝野弹劾您的不在少数,新皇帝这么迫不及待的诏您入京,孙儿担心未必是件好事情。” 孙承宗余光看了他一眼,道:“是好是坏,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不要多言。” “是。”孙之沆道。 孙家家风严苛,孙承宗看似一个寡言老者,实则目光如炬,心智坚定,非常人能及。 孙承宗拉开帘子,抬头就隐约可以看到京城,再抬头,远处就是辽东。 他想着辽东,目中凝色一动。 在他看来,辽东的一溃再溃,不在建虏,而在朝廷。 朝廷的党争之下,辽东的官员、将领同样是朋党无数,派系纵横,相互攻讦,相互掣肘,加上大政一月五变,怎能不坏? 孙之沆看着他祖父不动如山,暗自秉着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眼神看向孙承宗挑开的窗帘,忽然一怔,看着路边茶摊喝茶的一个老者,凑近孙承宗,低声道:“祖父,外面那位,是不是韩阁老?” 孙承宗收回目光,看向路边的茶摊,定睛观察,道:“是他,陛下也将他召回了?” 东林党在阉党的残酷打击下,太多人要么死在诏狱,要么死在外面,活下来的并不多,韩癀这样的天启阁臣,活下来算是侥幸,硕果仅存的东林大佬。 虽然阉党也将孙承宗列在‘东林点将录’上,但孙承宗从不认为他是东林党,更不是朋党。 马车很快就驶了过去,孙承宗放下车帘,面上第一次有了异样。 孙之沆看到了,并未问出口。 他跟着他祖父南来北往多年,深知其中的艰辛,最为困难的,莫过于朝廷的争斗。 韩癀是东林党硕果仅存的大人物之一,他的进京,很可能预示着东林党复起。 东林党自不会放过阉党,必然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上一次,是阉党屠杀东林党,这一次呢? 孙之沆稍稍一想,猛的摇了摇头,不敢多想。 魏忠贤掌权虽然仅仅三四年的时间,可党羽遍布朝野内外,真的要是清算,或许真的会演变成另一场屠杀! 孙承宗注意到孙之沆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胡子。 在他们慢慢要走进的京城里,因为天启驾崩,新帝继位,加上朱振软禁魏忠贤等一系列手段影响下,短暂平静的京城,逐渐又热闹起来。 弹劾魏忠贤,弹劾黄立极,弹劾冯铨,弹劾崔呈秀,弹劾周应秋,弹劾田尔耕等等的奏本,一天比一天多。 起初,还是一些朝廷边缘之人,如太学生,如国子监监生,后来出现了御史,给事中等言官。 紧接着,离京城较近的地方,一些知县,知府的佐官,开始零零散散上书。 “一场风暴就要来了啊……” 批阅着奏本的朱振,瞥了眼身前弹劾冯铨的三道奏本,若有所感的道。 曹化淳,王承恩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听着朱振突然冒出的感慨。 随着时间渐渐的过去,朝野不断的消化之下,期待‘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及痛恨阉党的人,逐渐坐不住了。 ‘也或许,是我软禁魏忠贤,给了他们错误的信号……’ 朱振心里暗暗想着。 他能清晰的预见到,针对阉党的弹劾行动,只是一种试探,后面会更具体的行动。 “怎么办呢?” 朱振自语。 阉党太脏了,就拿冯铨来说,三十三岁,中进士七年,入阁三年,履历上只有: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正二品的东阁大学士、内阁辅臣。 整个大明仅见! 这样的人,不说他的那些肮脏事,就是这样的履历摆出来,谁能接受? 朱振想要他将保下来,一时间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不禁摇了摇头,这还只是冯铨。 朱振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长声道:“有的麻烦了。” 他要保魏忠贤,保阉党,就要面对东林党以及其他朋党的疯狂攻击。 他要保魏忠贤,保阉党,在面对东林党以及其他朋党疯狂反扑的情形下,还得维持朝廷的稳定,有序推进他的既定计划。 不是一般的难!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五年平辽 朱振伸了个懒腰,慢慢就向后倒,躺在软塌上。 虽然是看累了,想放松一下,可脑海里还都是各种事,盘绕不休。 他长吐一口气,闭着眼,试着放空大脑。 不知不觉,居然慢慢睡着了。 不远处的曹化淳与王承恩见着,对视一眼,悄悄退后,出了门,站在门口。 这些日子,他们的皇爷平均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偶尔能睡一下,已经是难能可贵,他们期盼不得,哪敢打扰。 并没有过多久,有内监小跑过来,被曹化淳严厉的眼神给吓止了。 内监神色微凛,小步过来,低声向王承恩道:“公公,孙大人到京了。” 曹化淳一怔,瞥了眼门内,见朱振还在熟睡,与王承恩对视。 王承恩稍稍沉吟,道:“先请孙大人入宫,沐浴更衣,吃一点东西,小憩一下。皇爷难得能休息,尽量让皇爷多睡一会儿。” 曹化淳也是这么想的,道:“好,我去接,宫里你安排一下。” “好。”王承恩应着。 曹化淳点了下头,就急匆匆向宫外走去。 孙承宗的马车这会儿,刚刚入京,一直盯着门口的东厂番子,立刻禀报了宫里。 孙承宗并没有下马车,这是辆普通的马车,没有随从,如寻常人家,走在大街上,径直向着承天门。 在孙承宗的马车到了承天门的时候,一个内监连忙迎上前,对着马车窗帘道:“孙大人,小人奉命接您入宫。” 孙承宗拉开窗帘,看到了‘承天门’三个大字,注视了一会儿,从马车内下来。 孙之沆站在下面,扶着他。 孙承宗穿着常服,慢慢走进这座紫禁城。 他面无表情,实则心里有诸多复杂的情绪。 他今年六十六,宦海沉浮多年,多少次的被迫辞官与复起,即便是这一次,他心里也有着清晰的预感,他待不了多久,能全身而退就是一种大幸! 他还是来了。 引着他的内监,一直小心翼翼的领着路,他知道,宫里对这位十分重视。 还没走多远,曹化淳就迎了过来,一脸笑容的抬手道:“孙大人,小人曹化淳,司礼监掌印太监,皇爷让小人来迎您,先请您去沐浴更衣,而后稍作休息。” 孙承宗没想到眼前十分客气的这个人,居然就是当今的大太监,不敢大意,抬手道:“有劳公公。” “不敢。”曹化淳连忙道。 孙承宗没有再多说,跟着曹化淳向宫里走。 孙承宗一路走着,心里渐渐有些异样,他隐约感觉到,这宫里,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孙之沆也不是第一次进宫,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紧跟在孙承宗身后侧。 曹化淳领着孙承宗,先去洗澡,而后换了官服,然后又简单吃了点东西,一圈下来,又让孙承宗在一处偏房‘小憩’。 孙之沆见曹化淳走了,有些不安,凑近孙承宗,就要开口,被孙承宗一道平静的眼神给制止了。 孙之沆心里一凛,不敢多嘴,老实的坐好。 曹化淳来到了后殿门口,与王承恩对视。 王承恩低声道:“还没有醒。” 曹化淳面露迟疑,道:“要是皇爷醒来,怪罪怎么办?” 王承恩闻言,犹豫了下,不等开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朱振的声音:“什么事?” 王承恩,曹化淳对视一眼,转身进门,曹化淳看着睡眼惺忪,坐起来,正拍打脸的朱振,轻声道:“皇爷,孙督师到京了,奴婢见您难得休息,就自作主张……” “人在哪?”朱振不等他说完,就从软塌上下来,穿着鞋子道:“在云台摆宴,端盆水来,朕洗个脸就过去。” 王承恩见朱振不怪罪,道:“是。” 曹化淳紧跟着道:“奴婢这就去领孙督师去云台。” 朱振嗯了一声,睡了一觉,精神特别好,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想着要与孙承宗说的话。 之前,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就要见到人了,一时间居然想不起来多少了。 不多久,有宫女端来铜盆,朱振洗了把脸,又整理了一下衣冠,便直奔云台。 云台是一处高阁,可以俯瞰半座紫禁城。 孙承宗站在云台门旁,神色平静,目中思虑不断。 朱振有话对他,同样的,他也有话对朱振说。 辽东之重,涉及大明国祚,已到了万不可再大意一丝的地步。 不多久,朱振大步而来。 孙承宗见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面色如常,抬手道:“臣孙承宗,参见陛下。” 朱振走过来,按下他的手,笑着道:“无需客套了,来,卿家,坐下说,朕有许多话,想与你说。” “谢陛下。”孙承宗脸上没有多说情绪,跟着朱振转身。 在朱振坐下后,他坐在朱振对面。 朱振虽然有点饿,但知道孙承宗已经吃过了,就没有客套,直接从怀里拿出一道奏本,递过去,道:“卿家,先看看这道奏本。” 孙承宗一怔,没想到朱振这么开门见山,连忙起身,双手接过。 坐下后,看到奏本上有不少汗渍,没有在意,打开看去。 没看多少,他就皱眉。 这道奏本,详细叙述了建虏的状况,包括兵力,人口,所占地域,对外关系,粮草,不善耕种等诸多可观条件进行了分析,又描绘了大明的种种,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上仰圣德浩荡,下赖将士用命,五年可平辽’。 虽然署名被划去,孙承宗从字迹上,依旧可以知道是谁上的这一道奏本。 他没有点破,沉着眉头,心里琢磨着措辞。 这道奏本,分析的头头是道,乍看之下,大明平辽,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不了解真正内情的人,看过之后,可能会笃定大明五年内可平辽! 以孙承宗对朝野状况的了解,这道奏本一出,朝廷很可能会掀起一股‘平辽’之风,舆论浩荡之下,无人可止。 那个时候,于辽东,与大明,有害无益! 孙承宗余光悄悄审视了一眼这位只有十六岁的新皇帝,他无法判断这位的心思,神色思忖,久久不言。 朱振并不急,静静看着孙承宗。他也想看看,孙承宗对辽东,对建虏是怎么看的。 沉默许久,孙承宗定色的看着朱振,开口道:“陛下,臣有些话与朝野所持看法并不相同,臣说出来,请陛下万勿生气,听臣说完。” 朱振神色不动,点头道:“朕就想听实话,卿家今天不管说什么,都不罪。” 孙承宗没有在意这句话,他是天启的老师,天启比眼前的这位更会说话,最终他还不是举步维艰,最终不得不辞官。 孙承宗沉吟再三,道:“陛下,其实,从神宗年间,萨尔浒之败后,我大明就一败再败,几无胜绩,在短时间内,不说五年,十年,臣都看不到平辽的希望。”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论辽东(求收藏~) 朱振眉头一挑,这位还真是敢说! 这种话,朝野没人敢说!大明朝野,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平辽,无非是时间上的差异。 绝无人敢说,大明短时内无法平辽! 曹化淳与王承恩听着孙承宗的话,也暗自震惊。 要知道,建虏其实没多少人,满打满算就五六万兵马,这样,大明都平定不了? 朱振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继续说。” 孙承宗看着朱振平静的表情,道:“建虏虽说兵马并不多,不善耕种,但多年征战,兵峰犀利,骑兵来去如风,在辽东,我大明军队并不是对手。宁锦能守住,臣看来,是一种侥幸。” 见朱振面色不变,孙承宗继续道:“反观我大明,朝廷党争不休,内讧不止。大政拖延,速变,国库空虚,辽东缺饷,贪腐横行。将帅不和,彼此争斗,难以调度,无法合力,又有辽东大族横亘其间,交错掺杂。原本与辽东成三角之势的天津卫,登莱又履遭掣肘……在臣看来,建虏团结一心,蒸蒸日上,我大明内斗不休,损耗无止,长此以往,不说平辽,能守住宁锦一线,已是万难……” 朱振暗自点头,孙承宗对辽东情势,看的还是十分清楚,以他后世经验来看,孙承宗的判断还是十分精准的。 朱振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抱着茶杯,看着他,心里转动着,道:“卿家认为,我大明暂时无力平辽,甚至宁锦都难以守住,那你觉得,高第,王在晋等人,坚持认为应当放弃宁锦,退守山海关,是否可行?” “不可!” 孙承宗突然语气大了一些,继而又沉稳的肃声道:“陛下,宁锦一线,决不可失!宁锦一线若失,那建虏便可随时寇关,山海关与京城近在咫尺,唇亡齿寒,京城将再无安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守住宁锦一线,便可将建虏挡在关外,徐徐图之,我大明还是有平辽的机会,若宁锦失,我大明怕永无平辽之日!” 朱振眉头又是一挑,心里却是高兴起来。 这位说的刺耳,看的很准! ‘不过,也有局限性,他应该想不到,建虏会绕过山海关,从喜峰口入塞吧?’ 朱振心里暗想,但这也不能怪孙承宗,没人是神仙,能将所有可能考虑周全。 “卿家继续说。”朱振抱着茶杯,神色从容微笑道。 孙承宗见朱振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心里的警惕慢慢放松一点,沉思着,道:“陛下,对于建虏,臣认为,只能慢慢来,急不得。若是强行派大军征讨,臣不认为有取胜的机会。以臣看来,还需高筑墙,广积粮,等待时机,切不可操之过急。” 朱振见孙承宗话头变的谨慎,知道差不多了,放下茶杯,道:“卿家所言,句句在理,朕赞同。” 孙承宗心头微动,这位年轻皇帝,能听得懂他的话? 不过,孙承宗旋即就平静如常,即便皇帝能听懂又如何?关键,还在于朝廷那些大人物,或者说亲信权臣。 这些人的话,才是决定大政的关键。 朱振倒是不知道孙承宗所想,心里斟酌着,道:“所谓的五年平辽,朕确实不信。从神祖到现在,几十年了,我大明一日比一日虚弱,建虏一日比一日强,当年尚且不能,现在又怎么做得到?这么简单的道理,朕懂。” 孙承宗目光一怔,这位新陛下,真的能懂? 在孙承宗的注视下,朱振继续说道:“对于辽东,朕的看法与卿家差不多。辽东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宁锦决不能失!宁锦失,山海关难守,山海关失,我大明国祚不存。” 孙承宗神色变了,越发坐直身体,认真的看着朱振。 这位新皇帝的话,大胆犀利,又是残酷现实。 朱振与孙承宗对视,道:“我大明,现在内忧外患,处处制约,根本无法专心平辽。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国内的情况会进一步恶化,需要花大精力去处理,是不得不去处理!所以,朕看来,辽东必须要挡住建虏,将建奴死死挡住,破灭建虏继续南下、侵扰的野心!只有这样,朕与朝廷才能腾出精力,腾出钱粮来处理内乱。” 孙承宗越发肃色,微微躬身,作聆听状。 朱振思绪越发清晰,道:“这道奏本的内容,除了五年平辽的结论是谬论外,其实是真的。建虏穷兵黩武,不善耕种,所处贫寒,只能依靠劫掠为生,所以,挡住建虏,不给他劫掠的机会,本身就是对建虏的打击。” “待朕与朝廷,处理完内乱,此消彼长,才是平辽的机会。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因此,不能着急。” 朱振将袁崇焕的那道奏本拿回来,道:“这道奏本,朕与卿家,都当做没见过。” “是。”孙承宗道。他心头有激动,对这位年轻陛下有了新的认识,这位陛下与先帝完全不同,先帝是那种容易听信他人,容易不断变化的人,眼前这位,似乎有着属于他的清晰的想法,心志坚定。 朱振说完这些,笑着道:“卿家所言,与朕的想法还是比较契合的。朕来说说,朕的想法?” “臣恭听圣训。”孙承宗连忙躬身道。 朱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趁机又组织了一下,慢慢说道:“对于辽东存在的诸多问题,是厄需严肃解决的。第一,辽东大政的翻来覆去,朝令夕改,这一点,朕会要求朝廷、兵部,做出一个明确的决策来,统一朝廷与辽东的平辽国策,贯彻到底。第二,辽东督师,巡抚,经略,总督以及将帅不和之类,这一点,要解决,朕登基大典之后,卿家履新辽东,对于高第之流,会召回京。那些惯常违抗军令,肆意妄为,推上诿下,欺上瞒下,甚至杀良冒功那些人,不管官职多大,背景多厚,一律严惩不贷!第三,辽东贪污横行,克空军饷,欺压士兵……这一点,朝廷与辽东要合力处置,必须保证军饷用到实处,官兵的待遇得到明显改善。第四,对于辽东军饷短缺,最多一个半月内,朕会全数补齐。第五,对于辽东大族,一些不受约束、拥兵自重的将领,要严厉申斥,加强控制,对于军队,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第六,要重振军队的士气,对于动辄逃跑的,可先斩后奏……” 朱振不知不觉,居然一共说了十八条之多。 孙承宗听着,大受震动,他没想到,这位年轻陛下,居然对辽东问题,看的这般透彻! “臣领旨!”他慌忙起身,抬手沉声道。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鱼死网破 朱振与孙承宗在云台,谈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天色黑透了,这才送他出宫。 孙承宗走在出宫的路上,脸上凝重,心里却舒坦无比。 这种舒坦,不是天启时候,是一种从心底的放松与对辽东前景的乐观! 孙之沆看着他祖父的表情,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见前面有曹化淳领路,强忍着不敢问。 到了宫门口,曹化淳微笑着道:“孙督师,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尽早启程,不用参与登基大典,小人等已经为您准备了一切,休息一晚,明日就可启程。” 孙承宗一脸严肃,抬着手道:“有劳公公。” “不敢。”曹化淳连忙道。 孙承宗没有再多说,放下手,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很远,孙之沆终于忍不住了,道:“祖父,陛下,没有为难您吧?” 孙承宗看向他,忽然明白了,绷了一路的脸色忽然舒展,摸着胡须,笑着道:“陛下对朝局,对辽东,有着洞若观火的睿智。我与陛下谈了两个多时辰,陛下所言,很多令我感到震惊。” 孙之沆怔神,看着他祖父的表情,有些不敢置信。 孙承宗目光看向前面,脸上都是笑容,道:“陛下,与我提及了宋时大相公章子厚的‘浅攻扰耕’之策,又谈及了建虏的‘围点打援’战法,很多想法,是我都从未想过的,由此可见,陛下对辽东,看的比我还要长远……” 孙之沆听着面露惊色,他祖父极其少见的夸人,犹豫了下,道:“祖父,我记得,陛下今年好像只有十六岁?” 孙承宗浑然不在意,道:“甘罗十二岁拜相,十六岁怎么了?好了。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就前往辽东。” 孙之沆心头越发的震惊,他祖父这种笑容,他很多年没见过了。 ‘莫非,新陛下真的有过人之处?’孙之沆暗暗想着。 朱振送走了孙承宗,心情格外的好,回到后殿,道:“接下来,是谁到京?” 曹化淳跟在身后,道:“陛下,明天一早,孙传庭与李尚书会到。晚些时候,曹文诏,卢象升,杨嗣昌都能到。” 朱振算算时间,点头道:“应该来得及。” 曹化淳面露疑惑,这‘来得及’,指的是什么? 朱振喝了口茶,道:“你让司礼监,做一个辽东,蓟州的地图来,详细一点,挂在墙上。” “是。”曹化淳连忙应着。 朱振放下茶杯,没有多说,拿起奏本就再次批阅起来。 曹化淳,王承恩见状,悄步后退。 …… 第二天一大早,魏忠贤的私宅 魏忠贤要见很多人,处理很多事情。 尤其是这几年他做的那些事情,太多见不得光,他都得收尾,藏起来。 魏忠贤很忙碌,但基本上不出府。 虽然有很多人没来见他,但求见他的人依旧不少。 书房里,魏忠贤正在与魏良卿,侯国兴二人交代事情,陆万龄急匆匆进来,看到几个人凑在一起密语,慌忙又退了出去。 “进来吧。”等了一会儿,魏忠贤淡漠的声音响起。 陆万龄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打开的书信,道:“干爷爷,不好了,那阎鸣泰说是要上书弹劾您。” 魏忠贤眉头一沉,道:“具体是什么,说清楚!” 魏忠贤并不识字,以往,在司礼监由一个刘若愚为他代笔,在府里,就是这个这个陆万龄。 陆万龄瞥了眼魏良卿与侯国兴,见不是外人,便直接道:“干爷爷,这阎鸣泰,说干爷爷答应他的兵部尚书没有了,现在他又招人弹劾,随时可能会下狱,要干爷爷务必保他,否则……就鱼死网破……” “他敢!” 魏良卿登时大怒,喝道:“他当初跪在叔父面前,要拜叔父为干爹,现在居然敢这么跟叔父说话,他不想活了吗!?” 侯国兴一脸阴鹜,双眼都是厉色。 这几年,有谁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们说话!? 如果是以往,魏良卿早就让人收集证据或者构陷,同时命田尔耕抓人了。 可是,现在,田尔耕已经不露面,他们联系不上了。 至于东西,他们更是不敢沾惹。 陆万龄不说话,低着头,抬着眼皮,看着魏忠贤。 他心里发慌,之前魏忠贤召见,崔呈秀,周应秋,田尔耕等人不来,现在阎鸣泰直接写信威胁,这是一种极其不妙的信号! 魏良卿吼叫一句,转头看向魏忠贤,咬牙切齿的道:“叔父,不用担心,没有东厂,锦衣卫,我一样能拿捏这个阎鸣泰,交给我来办吧!” 魏忠贤脸色十分平静,丝毫不见怒色,淡淡道:“你们不要动,这件事,我来处理。” 魏良卿一怔,道:“叔父,您要怎么做?” 魏忠贤双眼没有怒色,反而是一种烦躁与冷漠,道:“你们去吧。” 魏良卿不甘心,还想再说,见魏忠贤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有些害怕,与侯国兴对视一眼,两人只得起身离开。 魏忠贤静静坐了一会儿,拧着的眉头松开,忽然起身道:“进宫。” 陆万龄不知道魏忠贤要怎么收拾阎鸣泰,放在以往,扒皮都有可能! “是。”陆万龄小心翼翼的应着。 魏忠贤出了私宅,上了马车,径直入宫。 魏忠贤小心翼翼的来到乾清宫,到了后殿门外。 他看到曹化淳与王承恩就站在不远处,探头看去,就见朱振埋头在批阅奏本。 他只好看向王承恩与曹化淳,目露焦急。 曹化淳看了眼朱振,悄步出来,低声道:“魏太监有事?” 魏忠贤一脸难色,犹豫着,道:“我,来找皇爷请罪,烦请曹太监通报一声。” 曹化淳看着魏忠贤的表情,心里古怪,想了想,道:“我找个机会与皇爷说。” 魏忠贤连忙道:“多谢曹太监,日后必有重谢!” 曹化淳没理会,迈过门槛,悄悄走近朱振。 等朱振批复好一道,见缝插针的低声道:“皇爷,魏太监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朱振随口嗯了一声,又抽过一道奏本,打开看去。 曹化淳对着魏忠贤点头,而后退到一旁。 魏忠贤连忙进来,到朱振身前,噗通一声跪地,哭声道:“奴婢请皇爷治罪!” 朱振一怔,放下手里的奏本,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笑着道:“什么事情,让魏卿跑过来请罪?起来说。” 魏忠贤跪在地上,面上一片凝色,声音却是凄苦的道:“奴婢不敢。在前年,奴婢一时贪心,收了阎鸣泰三千两银子,现在阎鸣泰被人弹劾,怕丢了官位,要奴婢保他,否则就要鱼死网破,奴婢哪有这个本事,左思右想,只能跟皇爷坦白,请皇爷重重惩罚奴婢……” 朱振听着,双眼微微眯起,旋即就不在意的笑着道:“不就是一个蓟州总督吗?给他就是了。魏卿,你去内阁传朕的话,蓟州总督阎鸣泰不能动。曹化淳,你递话去都察院给曹卿家,管一管那些言官,不要弹劾阎鸣泰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陆续到来 朱振话音落下,头磕在地上的魏忠贤愣住了。 他一直有着朱振会处置他的觉悟,也清楚一些人要反叛,阎鸣泰写信威胁他鱼死网破,他一点都不奇怪,所以并不是真正生气。 只是,这位新皇爷的反应,着实令他吃惊,大大出乎他的预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曹化淳,王承恩同样感到意外,都看着朱振。 不说不处理魏忠贤,居然还让阎鸣泰继续担任蓟州总督? “奴婢……奴婢……”魏忠贤有些张口结舌,找不到说辞了,心头震惊非常。 朱振神色平淡,不在意的一摆手,道:“行了,就这样吧,都忙去吧。” 曹化淳见状,躬身道:“是。” 魏忠贤心里既惊又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怎么都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合适,眼见曹化淳已经响起脚步声,连忙道:“奴婢叩谢皇爷!” 朱振没理会,继续批阅奏本,等魏忠贤走了,这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后殿的门。 他嘴角勾连出笑意,自语道:“看来,打压的差不多了,是该抬一抬了。” 从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不接受魏忠贤的‘召见’,再到阎鸣泰的这道奏本,都说明魏忠贤的气势,已经被朱振给压下去,大不如前,阉党有崩溃的迹象。 朱振瞥了眼还站着的,圆脸平常的王承恩,笑呵呵的道:“是不是很疑惑?一个无权无势的九千岁,朕要来何用?” 王承恩面露思索,旋即会意,躬身道:“皇爷高明。” 王承恩心思通透,朱振一句话,他就想明白了。 在即位之初,任谁都对手握大全的魏大太监忌惮非常,那时候的信王殿下孤身一人,宫里宫外无依无靠,惶惶不安。 想要坐稳皇位,就必须将魏忠贤压下去,夺回属于天子的权柄。 现在,他的皇爷坐稳了皇位,大权在手,对他皇爷构不成威胁又很有用的魏忠贤,自然就不用再继续打压,相反,有些落魄的魏忠贤,还需要抬上一抬。 朱振只是点了一句,就继续批阅奏本。 魏忠贤出了乾清宫,一边走一边想,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可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位新皇爷给他的感觉很矛盾,对他一时打一时拉,让他摸不清楚。 魏忠贤想着想着,就来到了内阁。 一路上畅通无阻,来来回回的小吏都有些恭谨的躲着他,不像过去那般蜂拥而来的讨好。 他没有多言,径直来到了首辅黄立极的值房。 对于黄立极,魏忠贤心里十分不屑,在他看来,这种人就是古人说的‘大奸似忠’,表面上人模人样,忠心耿耿,实则暗地里还不是对他这个清流鄙视的太监卑躬屈膝,逢迎讨好! 他站到了黄立极值房敞开的门口。 黄立极端坐着,拿着笔,正在写着什么。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皮,看到了魏忠贤,但他纹丝不动,收回目光,继续写着。 魏忠贤目光冷屑,迈步走进来,挺直腰板,长声道:“皇爷圣喻:阎鸣泰任蓟州总督,不得妄动。” 黄立极笔头一顿,旋即就面无表情的起身,抬手道:“臣领旨。” 魏忠贤走上前,看了黄立极写的东西,虽然不识几个字,还是淡淡道:“写好了,送到我的值房,皇爷说过,没有我的批红,不得送出内阁。” 黄立极眉头动了下,道:“我知道了。” 魏忠贤心里嗤笑,盯着黄立极几眼才缓缓转身走了。 黄立极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的更深。 魏忠贤走出不远,不等黄立极坐下,来宗道快步进来,关上门,神色凝重的走上前,低声道:“元辅,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留下阎鸣泰?留在蓟州这样的重镇?” 黄立极眉头骤松,慢慢坐下去,语气寡淡的道:“我说过,让你们不用试探。” 来宗道脸色越沉,强压着心头不安,急声道:“元辅!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保下阎鸣泰,就是保魏忠贤,陛下为什么要保魏忠贤?” 在所有人眼里,新皇帝是没有道理留下魏忠贤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简简单单七个字,蕴藏了太多的至理! 黄立极拿起笔,道:“我说过,暂且什么都不要做。” “等?我的首辅,等到什么时候?给魏忠贤时间多了,到时候陛下即便要处置他,他反扑下来,会大地震的!”来宗道急声道。 黄立极不疾不徐,落笔有力。 来宗道最恨黄立极这种态度,恨恨不再说,直接转身。 黄立极任由他离去,自顾的写着。 魏忠贤在内阁传完话,并没有立刻急着走。 他来到了他的值房,这是那天朱振将他按在内阁议事厅主位上后,给他开辟的值房。 他看了眼,亮亮堂堂,窗明几净。 魏忠贤走进来,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下,面色沉如铁。 他原本还以为有些看透那位新皇爷,可阎鸣泰的事,令他的不安又起,心里惶惶,无法镇定。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魏忠贤心头反复思索。 …… 朱振要保阎鸣泰的事,迅速在朝野传开。 在朱振的人眼里,是要稳住魏忠贤,是徐徐图之,是在等待机会。 而阉党内部,却产生了分歧。 一些本已悄悄疏远魏忠贤的人,心头又活泛起来。 门庭有些冷的魏忠贤私宅,渐渐的又有热闹,有复燃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趋势。 这些,朱振都冷眼旁观,精力仍旧在处理政务上。 到了晚间,朱振累的够呛,从软塌上下来,本想出去走走,曹化淳忽有些欣喜的跑进来,道:“皇爷,曹文诏,卢象升,杨嗣昌快到了,锦衣卫那边的消息,最迟,一个时辰三人都能到。” 朱振登时大喜,不感觉累了,想了又想,道:“李邦华什么时候到?” 曹化淳道:“李尚书有些远,恐怕还有一两日。” 朱振走了几步,猛然道:“不能等了,你传话给毕尚书,让他加紧印,先印两百万。再传话给孙传庭,袁可立,命他们不用进京了,直接赶赴天津与登莱。整顿军备,训练士兵,等下半年,朕再召见他们三人。” 曹化淳见朱说的有些急,连忙应着道:“是。” 朱振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门框,心里一转念,道:“三人到齐了,带到宫里来。司礼监那边的地图连夜赶制,朕今夜就要用。” 正文 第五十章 帅才 司礼监的效率,比朱振预想的要快。 不多久,一张简易的‘九边重镇’的地图就送到了后殿。 朱振没让曹化淳挂墙上,直接铺在了他的小桌上。 他盯着长城,从西到东,认真的看着一处处边关。 大明自立国开始,就一直防卫被打跑的元朝,随后,元朝分崩离析,分做了诸多的部族,常年对明朝边关进行侵扰,明朝因此陆陆续续在长城要塞,设立了‘九镇’。 近几十年,侵扰大明的,主要是蓟镇与辽东,蓟镇是来自于名义上的大蒙古国的大汗,林丹汗;辽东,则是建虏。 蓟镇还好些,建虏已是大明最主要的外部威胁。 朱振从辽东的大小凌河,宁远,锦州一线看到山海关,而后又向西,看着一处处关口,眼神落在了喜峰口,古北口两处。 朱振看着这两个地方,面色沉凝。 他知道,林丹汗已经被黄台吉打的差不多了,黄台吉将会绕开辽东漫长的山陵与防线,从喜峰口,古北口入塞,侵入大明京畿! 朱振双眼闪烁着冷芒,暗自冷笑道:我的大明,岂会让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他的目光,又看向遵化,蓟州,昌平三地,心头不断思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化淳匆匆进来,欣喜笑着道:“皇爷,卢象升,曹文诏,杨嗣昌到了。” 他知道,朱振一直在等这三人。 朱振连忙抬头,道:“让他们快进来。” 朱振拿起地图,下了软塌,来到小桌前,将地图整整齐齐的铺好。 不多久,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三人就进来了。 朱振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去。 最前面一个,有些偏矮,但神情严肃,面色坚定,隐约可见的踌躇满志。 其后一个,体型瘦弱,皮肤很白,但目光沉静,步伐稳健。 最后一个,身形高大,面色黝黑,五大三粗,神情难掩的忐忑不安。 ‘从官服上来看,第一个是杨嗣昌,户部郎中的官服,其次是卢象升,知府的官服,最后一个穿着常服,从脸色上看,就是曹文诏了……’ 朱振观察着三人,面上带笑,心里更是高兴。 这三人,能力都极其强悍,在当今大明,尤其是在军事能力上,首屈一指。 当然,现在他们还没有展现过。 ‘给朕好好展示一下你们的能力吧……’朱振双眼眯起,心头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三人进来,自然第一眼就看向朱振。 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常服,脸上有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三人悄悄观察一眼,连忙低头,走到近前,行礼道:“臣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参见陛下!” 朱振收敛思绪,微笑道:“三位卿家免礼,来坐下,朕有话与你们说。” “谢陛下!”三人起身。看着不远处的三张椅子,他们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坐了下去。 他们三人此刻都心头不安,躬身低头,心里还在揣度着,被突然宣召入宫的原因。 他们三人,曾经官职最大的杨嗣昌,也不过是户部郎中,大明朝廷,是极其不显眼的存在。卢象升是大名知府,曹文诏是游击将军,远远还够不到被当今陛下召见的地步。 朱振看着三人的表情,猜到了他们的想法,按住内心的急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继而笑着道:“杨嗣昌,你写的《地官集》,朕看过,户部的毕尚书也看过,赞不绝口。登莱巡抚袁可立也写信给朕举荐你,今日见到卿家,朕很高兴。” 杨嗣昌闻言,心里大松,暗道:原来是这样。 “臣惭愧,不敢当陛下如此赞誉。”杨嗣昌躬身道,神情不见惊慌,不急不缓。 朱振暗自点头,又看向卢象升,道:“卢卿家这一路的履历,朕都知道。在未继位之前,就听不少人谈过卿家,昨天与吏部的王尚书闲谈时,还说卿家敢作敢为,沉稳有力,与当今朝廷官员的无所事事,相互推诿,成日奢靡大不相同……” 卢象升并不认识王永光,白皙的脸上不见情绪波动,躬身道:“王尚书谬赞,臣不过行分内之事。” ‘沉稳。’ 朱振心里评价,又看向最后一个五大三粗的曹文诏,笑着道:“说来也巧,不久前,朕才与孙承宗孙卿家谈及辽东诸将,他评价曹卿家‘知兵能兵,勇敢无畏’,今日见到了,果然不假。” 曹文诏现在就是个游击将军,一般情况下,根本见不到高高在上的孙承宗,更别说朱振了。 他听到朱振的话,心头一惊,慌忙就要起身。 朱振连忙压了压手,笑着道:“坐坐坐,好了,朕知道三位卿家心里有疑虑,朕就开门见山,说朕召见三位卿家的目的。” “臣恭听圣训。”杨嗣昌,卢象升站起来,抬着手,异口同声的道。 刚要坐下的曹文诏,急急又站起来,跟着道:“臣恭听圣训。” 朱振摆了摆手,笑着道:“坐坐坐,坐下听朕说。” 朱振说着,将身前的地图转个圈,正对着三人。 三人迟疑着,慢慢又坐下。 朱振顿了顿,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真的就直接道:“我大明军备废弛,军制混乱,能战,可战的军队不多,大部分糜烂不堪,一触即溃。朕想着,要练新军,三位卿家,就是朕首选之人!” 三人神情立变,他们没想到,新皇帝召见他们,居然是让他们练兵! 杨嗣昌是文官,一直在户部任职。 卢象升也是,现在外出大名府知府。 曹文诏倒是一直在行伍,但他就是个游击将军,手底下最多时候就一千人! 让他们练兵? 三人看着朱振,又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 朱振看着他们的表情,笑着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听朕说。朕要练新兵,有几个目的。第一,绕开现在朝廷以及地方上的各种掣肘,要精兵强将,不是滥竽充数,一举击溃的杂兵。第二,要秘密,既是练兵,也要是奇兵,在关键时刻要有大用。第三,三位卿家,是朕精挑细选之人,朕信得过朝廷卿家的举荐,也信得过自己的眼光。” 杨嗣昌是有野心的人,他时刻关注着朝局,虽然还不知道他父亲即将复起为工部尚书,闻言要为新皇帝练兵,心头陡然澎湃起来,神色一沉,站起来,抬着手,沉声道:“臣愿领旨!为陛下练一支强兵,若是做不到,臣提头来见!” 朱振见杨嗣昌目露炽热,微笑着看向卢象升。 卢象升心底有些犹豫,旋即还是起身,面色沉稳,语气有力,道:“臣愿领旨,必为陛下练得强兵,护佑我大明江山社稷!” 曹文诏咽了咽吐沫,他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哪里担得起这样的大任,有些慌乱。 但遇着朱振目光看过来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豪气,跟着站起来,沉声道:“臣领旨!” 他声音比卢象升,杨嗣昌都大,一脸的慨然。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奇兵三镇 “好!” 朱振对三人的态度很满意,道:“朕就敞开说了,朕要每位卿家练兵三万,前期,每人三十万两的军饷,军备由兵部提供,都会是最好的。军队的编制,训练方式方法,需要按照兵部的要求,当然,你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每支军队,会配有骑兵,火器营。士兵的招募,由你们自行负责,有需要的人手,朕也会让兵部帮你们调用……” 三人躬着身,都在听朱振说,除了曹文诏有些慌乱,杨嗣昌,卢象升都面色平静,目光思索。 “朕刚才说过了,你们是奇兵,练兵一事要保密。朕会划出一些地方给你们,你们要做好保密,如果泄露出去去,朕绝不会宽宥!” “每人三十万的军饷,从大内支出,再没有公开之前,你们的军饷都从大内走,尽可能的绕开朝廷。” …… 朱振说了很多,足足半个时辰后,他手指着地图,道:“杨卿家,你的练兵之地在昌平外。卢卿家,你的练兵之地在遵化外。曹卿家,你的练兵之地,在蓟州外。” 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三人都随着朱振的手指,看向坚毅的地图。 杨嗣昌看着三处,神色微动,余光看了眼朱振,没有说话。 卢象升同意注意到了,白皙的脸上有思索之色。 曹文诏看着那长城一线,心里一动,忍不住的道:“陛下,为什么是昌平,密云不更好吗?” 朱振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朕之前考虑过,但昌平太过深入,昌平的纵身更好一些。” 曹文诏听着这话,有些不解,长城之内,京师附近,昌平与密云没多远,怎么会是‘太过深入’? ‘莫非,鞑靼要入侵?’曹文诏心里暗自嘀咕。 杨嗣昌看着古北口,喜峰口等有圈画的痕迹,心里暗动,并没有如曹文诏一样问出口。 卢象升同样看出来了,他们三人这三地,对着古北口,喜峰口,恰好是在京师与这些长城要塞的中间线上。 朱振看着三人的表情,情知他们难以猜到,笑了笑,道:“大体事情,就是这样。李尚书还没有到任,这样,三位卿家先做些准备,在京城等朕登基大典之后再赴任。” “臣等领旨!”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三人齐齐站起来,抬手沉声道。 朱振微笑点头,看着三人,心里暗自道:等越过明年,打退了黄台吉的第一次入侵,就可以让这三人领兵,弹压陕西,四川等地的叛乱。 ‘四川的秦良玉,也得做一些安排才是。’ 朱振心里突然想到,又想着大内快没钱了,户部更是见底,轻轻点头,自语的道:“得先割一波了。” 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听着朱振的自言自语一愣,有些不知所以的对视一眼。 朱振连忙收住思绪,站起来,笑着道:“走,朕带三位卿家逛逛御花园,再详细说说。” “谢陛下。”杨嗣昌三人侧身。 朱振笑着出门。 曹化淳在走在前面,提着灯笼领路。 朱振走到外面,看着月色朦胧,有那么一丝凉意,笑着说道:“御花园里更凉快一些,曹化淳,让人准备点酒菜,朕要与三位卿家小酌。” 朱振很想与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聊一聊,想知道大明内外更多的实际情况。 杨嗣昌三人虽然知道了他们的任务,可对于这位年轻的陛下,他们依旧不敢大意,提着心,躬着身,不敢多言。 “是。”曹化淳连忙应着,吩咐人去准备。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王承恩迎了过来。 朱振看了眼坤宁宫方向,道:“娘娘有事?” 王承恩瞥了眼卢象升三人,道:“皇爷,娘娘问,皇爷今夜是否去后宫歇息?” “让娘娘早点休息吧,朕就不过去了,” 朱振面色如常的笑着,道:“朕要与卿家喝酒谈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空。” “是。”王承恩应着,让开身。 朱振抬脚,继续向御花园走去。 王承恩等朱振走了,又转头回转坤宁宫。 周王妃坐在偏殿的椅子上,听完王承恩的转话,蹙了蹙眉头,道:“王公公,陛下已经有块十天没来后宫了吧?” 王承恩躬着身,一脸恭谨,道:“是。不止是娘娘这里,其他娘娘那,也没有去。” 周王妃眉头皱的更深,看着王承恩欲言又止。 王承恩连忙道:“娘娘,陛下夙兴夜寐,这些天来,每天睡不足两个时辰,所有时间都在处理政务,并未有其他声色之事。” 周王妃道:“我自然知道,只是,陛下这般不惜身体,你们不应该多多劝言吗?” “奴婢领懿旨。”王承恩道。 周王妃见着,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奴婢告退。”王承恩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朱振与卢象升,杨嗣昌,曹文诏三人已经喝起来。 卢象升三人自然不敢多喝,倒是朱振因为高兴,一杯一杯的喝着。 孙承宗,卢象升,杨嗣昌,曹文诏这四人齐了,朱振心里就安心大半,待等李邦华到任,兵权在手,他就不用在小心翼翼的算计,可安心的放开手脚了。 杨嗣昌快四十,饱读诗书,见识广博,对于朱振的问话,对答如流。 卢象升沉稳有大气,虽然有些拘谨,但也说了一些朱振想要了解的事情。 对于辽东,建虏的事,曹文诏如数家珍,说了朱振很多不知道的情况。 “今天高兴,三位卿家,放开喝!” 朱振拿着酒杯,笑着说道。 卢象升三人连忙举杯,躬身陪着。 朱振一饮而尽,自顾的就倒酒,道:“今天这酒真好喝,三位卿家无需拘谨。” 不知道为什么,朱振喝着酒,情绪高涨,而且越喝口越干,越想喝。 四个人说着话,喝着酒,不知不觉,朱振居然有些喝多了,有些晕乎乎的。 三人见朱振有些晃悠,目光飘忽,手都拿不稳酒杯,对视一眼,转头看向曹化淳与王承恩。 王承恩上前,低声道:“皇爷,天色不早了,三位大人一路疲惫……” 朱振一听,就笑着大声道:“好!今天就到这,今天喝的高兴,咱们改天继续!” “臣等告退!” 杨嗣昌三人见朱振大舌头,连忙起身抬手道。 他们倒是并没有喝多少。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施恩 朱振眼神晃悠,耳朵里听到的很模糊,摇头晃脑摆着手,晃晃悠悠站起来。 王承恩连忙扶着,道:“皇爷……” 朱振只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晕乎乎,站起来风一吹,就更晕乎,还有点想吐。 朱振努力的睁着双眼,一只手抓着王承恩的胳膊,喷着酒气道:“回宫,睡觉!” 王承恩一听,眼中喜色一闪而过,道:“是。” 他扶着朱振,直接就向着坤宁宫走去。 曹化淳在前面领路,一行人来到了坤宁宫。 周王妃已经听到动静,出来就见朱振一身酒气,急急扶着他进寝宫。 王承恩与曹化淳自然不会跟进去,看着周王妃与一众宫女将朱振抬进寝宫里,两人对视一眼,守在宫门外。 朱振酒气上涌,一路上晃晃悠悠,已经没有多少意识。 躺在柔软清凉的床上,感觉有人在脱他裤子,勉强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一身薄衫的女子正在解他胸口的衣服。 朱振脸角鼓动了一下,双手猛的一拉,将周王妃拉上了床。 周王妃一声惊呼,翻滚之下,就被朱振压在了身下。 …… 第二天,大清早。 朱振头有些疼的睁开眼,入眼就是陌生的地方,转头一看,就看到周王妃鬓发缭乱,俏脸粉嫩,双眼如波的看着他。 朱振一愣,感受一下,全身光溜溜的。 “陛下?”周王妃一只手在朱振胸口,轻声道。 朱振感觉到,他一只手抚在周王妃的背上。 朱振喉咙动了下,忽然转过头,盯着周王妃,双眼灼热的道:“娘娘,没什么事情吧?” 周王妃一怔,道:“陛下说的是?” “那就是没有了。” 朱振一翻身,又将周王妃压在身下。 “陛……唔……” …… 中午,朱振还在熟睡。 偏殿里。 周王妃脸色平静,目中不解,看着王承恩,犹豫着,道:“王承恩,你有没有觉得,殿……陛下有些不一样?” 王承恩看着周王妃眉眼舒展,没有之前的枯闷,能猜到昨夜他们行房了,不动声色的道:“娘娘是说,皇爷过于勤于政事?” 周王妃抿了抿嘴,她很想说,昨夜……今早……的陛下……在床上……比以往花样多了不少。 许久之后,周王妃道:“后殿里,真的没有其他……人?” 王承恩看着周王妃的神色,忽然间想到了,连忙道:“奴婢虽说不是时时陪着皇爷,但可以向娘娘保证,进宫以来,皇爷只宠幸了娘娘一人。” 周王妃其实倒也知道后殿里没女人,但昨天晚上,确实与以往不太一样。 ‘难道是喝多了的缘故?’周王妃心里暗想。 这时,朱振一边穿衣服一边从里面快步出来。 周王妃与王承恩听到脚步声,立时迎过去。 朱振快速穿着衣服,道:“那么多事,还让朕睡这么久,毕自严三位卿家是不是等急了?” 周王妃本还想与朱振一起用午膳,见朱振这么说,登时不说话了。 王承恩道:“皇爷不用担心,三位大人今天告假,都有事情,没有入宫。” 朱振现在是神清气爽,闻言顿住脚步,想了想,道:“李邦华今天到京?” 王承恩见朱振满口都是政务,悄悄看了眼周王妃,道:“是。” 朱振穿好衣服,看向周王妃,道:“后宫里没有什么事情吧?” 周王妃见朱振关心她,轻轻一笑,道:“陛下放心,后宫里一切都好。” 朱振点点头,道:“那就好,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朕,朕先去乾清宫了。” “臣妾恭送陛下。”周王妃虽然对朱振不能留下了一起吃饭有些失望,还是微笑着行礼道。 朱振没有再说,大步离开坤宁宫。 王承恩跟在后面,没有与朱振说周王妃的‘怀疑’。 朱振回到乾清宫的后殿,坐在小桌上,一边吃着饭,一边翻阅奏本。 他手里拿的,是内阁起草的‘崇祯政要’,是内阁编纂的,新朝施政举措。 “京察,平乱,赈灾,恩科……” 朱振看着,脸上都是嗤笑。 这道‘政要’,简直是一种照本宣科,列出了朝廷要做的事情,具体的措施一点都没有,更别说他希望的改革弊政,富国强兵了。 “果然啊,这内阁是不能指望了……” 朱振摇了摇头,没有看完,就扔到一旁,拿起下一本。 这一本,是他的登基大典的仪程,朱振看了几眼也就扔到一旁,这个大典,他只需要配合走着就行,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朱振现在对很多奏本是越看越生气,看两行就知道后面的内容,已经懒得看了。 他扔掉这一本,吃了几口饭,又想起钱的事,道:“魏忠贤在干什么?” 曹化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突,连忙道:“按照皇爷的吩咐,魏太监主要在内阁与乾清宫之间走动,现在,应该在他的房里休息。” “叫他过来。” 朱振稍稍思索道,起身从放奏本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到了那一道,阎鸣泰为魏忠贤上的‘续宁锦功’的奏本。 朱振翻看看了眼,这里面,将魏忠贤描写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宁锦大捷都是魏忠贤的功劳。奏请给魏忠贤重赏,加官进爵,同时,请给魏忠贤的六个侄子,还有三个未满三个月的侄孙加封侯爵。 朱振面色平静的看着,目光闪动个不停。 不多久,门外就响起脚步声。 “奴婢见过皇爷。”魏忠贤一脸恭谨的行礼。 朱振脸上顿时铺满笑容,拿着奏本走过来,道:“近来,关于为宁锦叙功的奏本越来越多,朕想来想去,是该有个结果,就从魏卿开始,这奏本,朕同意了,魏卿送去内阁吧。” 魏忠贤看着朱振递过来的奏本,虽然不知道这道奏本是谁写,什么内容,却知道天启在世时候他做的那些事。 他心里有些不安,不敢接,道:“皇爷,奴婢只是为先帝传话,都是先帝英明神武,韬略超群,奴婢不敢居功。” 朱振一手拍在魏忠贤的怀里,笑着道:“行了,朕都知道了。就这么决定了,去吧。” 魏忠贤还想再说,见朱振已经脱鞋上了软塌,心怀忐忑,连忙跪地道:“奴婢叩谢皇爷。” 魏忠贤心慌慌的退出了后殿,带着奏本,匆匆赶往内阁。 朱振坐在软塌上,手里抱着茶杯,有些得意的笑着道:“古人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真是大智慧……”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一道惊雷 曹化淳在一旁看着,再听着朱振的话,心头一跳,连忙躬身。 他随着这位皇爷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这位心思难猜,手段鬼测。 朱振自语了一句,习惯的要伸手去拿茶杯,余光看到了黄立极上呈的‘登基大典仪程’奏本,忽然有所警悟,微微点头自语的道:“登基大典……是啊,我现在是崇祯了……” 曹化淳在不远处,不自觉微微躬身。 虽然改年号是明年的事,但名位已定,眼前的皇爷,就是崇祯陛下。 朱振,不,崇祯喝了口茶,道:“李尚书来了,带进宫,将卢象升三人也叫过来,还有毕尚书他们。”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拿起奏本,开始批阅起来。 这会儿,魏忠贤来到了内阁,踹门进入了冯铨的班房。 冯铨吓了一大跳,看见来人,脸色一僵,旋即堆着笑,小跑过去道:“什么风,把干爹您给吹来了?” 魏忠贤面无表情,走进去,坐到了冯铨的椅子上。 冯铨这些天,一直躲着魏忠贤,因为他在内阁那次会议上隐隐察觉出,新皇帝很可能会严厉处置魏忠贤。 他不动声色的开始疏远,魏忠贤的‘传诏’,他也以‘老父病重’为由给推辞没去。 看着魏忠贤踹门而入,冯铨心里忐忑,强忍回头关门的冲动,观察着魏忠贤的脸色,笑容矜持又谄媚的道:“干爹,您这是?” 魏忠贤看着他,道:“你爹病好了?” 冯铨连忙换做了一脸悲壮,道:“找了十几个郎中,都说难治,我正考虑辞官,送父亲回乡。” 魏忠贤哪里听不出来,冯铨这是要‘避风头,坐观望’,从怀里拿出崇祯给他的奏本,扔到桌上,淡淡道:“不着急,你先帮我看看这道奏本,写的是什么?” 冯铨看不出魏忠贤喜怒,接过来,低头看去,顿时面色暗凛,抬头看着魏忠贤,道:“干爹,这道奏本是?” “你就说这道奏本是谁写,什么内容。”魏忠贤目露冷意。 冯铨故作惊慌,飞快的道:“干爹,是蓟镇总督阎鸣泰的奏本,内容是为宁锦续功,奏请为您加官,食邑,并荫封子嗣侯爵之位。” 魏忠贤神色微变,喜色的道:“皇爷刚刚同意了,你说,皇爷是不是真的对我恩眷有加?” 冯铨脸色骤变,道:“干爹,您是说,陛下准了?” 冯铨连忙翻看,没有看到崇祯的批字,抬头难掩吃惊的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见冯铨的模样,登时明白他猜对了,从冯铨手里一把抢过奏本,径直往外走。 ‘皇爷,恩眷我!’ 魏忠贤心里激动,驴长大脸忍不住的笑意,脚步都快了不少。 如果崇祯恩眷,哪怕不如天启,只要信任他,那他就能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了! 魏忠贤出了冯铨的班房,就进了首辅黄立极的班房,不多久,就得意的走出内阁。 他步伐轻快,脸上笑容,想着黄立极,冯铨的表情,心里更是快意。 魏忠贤一走,来宗道,冯铨就迫不及待的到了黄立极的班房内。 来宗道已经知道了,他神色犹移不定,道:“元辅,这是真的吗?魏忠贤的爵位已经无可再加,他的子侄加起来有十多个,全部加封侯爵?” 来宗道心里自然是震惊的,大明的爵位,哪那么容易得到,可魏忠贤一家,已经有三个国公,四个侯爵,五个伯,还要加十几个,其中还有不少是孩童? 他震惊不仅于此,还在于,宫里对魏忠贤的态度,一再加恩,真的是如同先帝一样宠信魏忠贤? ‘一切如旧’? 冯铨心头更是又惊又恐,真的要是‘一切如旧’,他得尽快修补与魏忠贤的关系才行! “魏忠贤,敢假传圣旨吗?”黄立极淡淡说道。 在这种关口假传圣旨,那是不想活了。 来宗道自知失言,道:“元辅,那,现在怎么办?内阁真的要准吗?” 黄立极将阎鸣泰的那道奏本翻转过去,道:“上面有你,有冯阁老的批注。” 来宗道脸色骤沉,暗自咬牙,脸角抽搐,双眼凸起,一个字说不出口。 这是天启还活着的时候他批的意见,那个时候,谁敢说个‘不’字? 冯铨倒是不在乎,他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修补与魏忠贤已经出现微妙裂痕的关系。 黄立极见二人不说话,拿起奏本道:“让制诰房拟旨,送去司礼监吧。” 冯铨连忙接过来,转身就走,心里有无数念头在涌动。 他想了很多,没有一件是他老父病重,以及辞官的事。 内阁或者说大明朝廷几乎是没有秘密的,阎鸣泰的这道奏本被准许,顿时在朝野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尤其是满怀憧憬与期待的清流人士,悲痛的想要撞墙。 “呜呼,苍天五眼啊,魏忠贤那等阉贼,居然受封国公,荫其子孙……” “天下污浊,何日才能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阉贼,啊……我是与你势不两立!” …… 已经到京的韩癀,住在酒楼里,在下人将外面的事情探清楚后,他坐在书桌前,沉色不语。 他是极其瘦削,高挑的老者。 他边上站着一个文弱书生,低声道:“老爷,您不是正愁怎么觐见吗?这就是一个机会啊。” 韩癀默默点头,拿起笔,还是犹豫着措辞。 魏忠贤得以加封,说明新皇帝依旧宠信魏忠贤,他这道奏本,需要展现慷慨大义,也得留有退路。 书生一直站着,静等着韩癀落笔。 清流自然愤慨,而最受震动的,却是阉党内部。 依旧围绕在魏忠贤周围的人,自然是大喜过望,奔走相告。那些悄悄疏离的,则有些不安,迟疑,当然,也有迅速动作起来,要做弥合的。 阎鸣泰这道奏本被崇祯御准,着实大大的震动了朝野。 相反的是,崇祯的人,十分淡定,继续忙着他们的事情,根本没有在意。 临近晌午的时候,李邦华终于到京了。 第一时间,就被东厂接到,快速送入宫里。 崇祯这会儿刚刚吊唁完天启回来,看着风尘仆仆,发丝整奇,脸角硬朗的李邦华,暗自点头,笑着道:“卿家辛苦了,来,坐。” “谢陛下。”李邦华谢恩道。 这一开口,崇祯愣住了。 这声音,不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反而有点像十三四岁小男孩,还未变声的那种沙哑,稚嫩声音。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解开芥蒂 崇祯愣了下,笑着在小桌前坐下,而后打量着上前坐下的李邦华。 这位,虽不是东林党人,但却是言官出身,神宗朝的‘国本之争’,他是得力干将,神宗皇帝威胁要斩他,他怡然不惧,坚持‘国有长子,福王就藩’,硬刚了神宗皇帝十多年。 ‘国本之争’的结果,就是福王出京,就藩洛阳,崇祯的老爹,泰昌帝的地位得到保证,神宗驾崩后,顺利登基。 崇祯观察着李邦华,李邦华虽然躬身低头,也在暗暗打量,思索着这位年轻的新皇帝。 朝廷的酷烈党争他是知道的,京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一路上听到不少,心里有不少疑虑。 崇祯并不着急说话,等曹化淳上茶后,他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李邦华心头疑虑更多,想的也有点多。 ‘年号为‘崇祯’,崇敬坚贞之意,也不乏‘重振’之意,陛下是有心革除弊政,重振大明吗?’李邦华暗暗想着。 这种期待,他在泰昌,在天启身上都有过,只不过全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皇爷,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户部前郎中杨嗣昌,大名知府卢象升,游击将军曹文诏求见。”曹化淳从外面进来,说道。 崇祯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对了,多加几把椅子。” 说完,崇祯看向李邦华,笑着道:“有些事情,要与众位卿家一起说说。” 李邦华躬身,没有言语,心下却是好奇与疑惑。 不多久,六个人从外面进来,崇祯不等他们见礼,摆了摆手,道:“坐下,朕有些话,要与诸位卿家当众说个清楚。” “谢陛下。”一众人各有表情,陆续在椅子上坐下。 崇祯看着这一群人,心里暗自点头,这就是他的班底了。 见着一众人疑惑的目光,崇祯便道:“人差不多齐了,开始吧。朕知道,一些卿家心里还是有不少疑惑的,朕今天一并说说,咱们一起一心做事,同心同德,不带心里疙瘩。” 七个人躬身,他们或多或少,心里对崇祯关于魏忠贤的一系列安排有疑惑,甚至是不安。 铺垫了这一句,崇祯直接道:“最为重要的,就是魏忠贤与阉党了,对魏忠贤与阉党,朕看的十分清楚,适当的时候,朕会处置他,阉党的卑劣之人,也不配位列朝堂。这一点,诸位卿家无需怀疑。” 曹于汴,王永光,毕自严还好,崇祯这些话,主要是说给李邦华与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听的。 李邦华一直绷紧的脸色,稍许放松。 在这里,几乎都遭遇了阉党的迫害,对阉党充满了忌惮与厌恶。 “对于内阁,朕的意思是,暂时不要动,” 崇祯知道这也是众人心里的顾虑,道:“频繁更换朝臣,对国事,对民心都是不利的。今后六部直接向朕禀报,绕开内阁就是。” 王永光三人是知道的,李邦华若有所思,没有出声,神情更为缓和。 崇祯注意着李邦华的表情,道:“总体来说,朕要维持朝局的稳定,不要大拆大建,不要人心惶惶,不要酷烈的党争,朕需要时间来对国事进行梳理,对弊政进行分析,需要时间来理清内内外外的诸多事情。”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脸色有着清晰可见的缓和变化。 ‘原来如此。’这是杨嗣昌的心声。 他明白了,眼前的陛下,是需要时间,不希望被魏忠贤与阉党的事,或者是党争拖累手脚。 卢象升,李邦华暗自点头,心头的一些困惑与压抑,得到了疏通。 崇祯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微笑着道:“阎鸣泰,去年林丹汗入侵,他弃城逃跑,林丹汗退去,他又跑回去说什么收复,这些朕都知道。为什么不处置他,要留着他?这件事的解释,朕明年给你们。对于允阎鸣泰为魏忠贤请功的那道奏本,是朕故意在抬魏忠贤,既有稳住天下阉党,尤其是辽东的意图,还有一个,过几天,你们也会知道。就是一句话:朝廷要稳,朕与诸位卿家需要时间。” “臣等明白。”一众人心头长舒一口气,纷纷躬身。 他们已然了解,他们身前的年轻陛下,对阉党,对朝局,对国政有着清晰的认知! 这是他们想要的,他们痛恨阉党,痛恨阉党把持朝政,将大明搅和的乌烟瘴气,阻碍了他们的报国之心! 崇祯看着毕自严,曹于汴,又看向杨嗣昌,卢象升,见他们神情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眼神最后落在李邦华身上,道:“李卿家,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崇祯话音落下,一众人都看向李邦华。 这位是即将上任的兵部尚书,大明立国之初的五军都督府已经废弃,兵权都在兵部。 李邦华见崇祯问话,稍稍沉思,躬身道:“陛下,若想整顿兵务,臣恐有诸多困难。” 崇祯随手拿起茶杯,道:“朕与毕自严三位卿家谈话,从来不曾有忌讳,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邦华躬着身,顿了片刻,声音沙哑又稚嫩,道:“臣认为,兵务有三要,一为人,二为制,三为饷。一者,行伍中人,参差不齐,人心涣散,所领军队更是驳杂,可堪大用的,寥寥无几。二者,我大明卫所林立,废弛多年,已不堪用。各地的军队,多为临时征调,募集。内臣,巡抚,总督,督师,总兵,招讨等等名目繁多,相互交错,彼此制约,平乱越乱,辽东溃败,多半源于此。三者,朝廷国库空虚,所欠粮饷累计超过千万,地方募集超过七成,长此以往,必酿大祸……” 崇祯的茶杯抱着手里,面色平静,目光一直看着李邦华。 李邦华说的这三点,都是在要害处。 大明的诸多将领的兵败,绝大部分是败在自己人手里。 大明军制已经废弃的彻底,几乎所有的军队,已经不是正规建制,出处并非是朝廷,而是领兵之人的自行募集。 至于军饷,这是一大痛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大饷’,就是因为大明朝廷没钱,区区几十万两,仿佛已令大明费尽力气,耗尽元气。 李邦华话还在说,包括崇祯在内,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都在思考。 不管是人,是制度,还是钱粮,都不是简单的事。 崇祯看着一众人的表情,拿起茶杯,又喝了口,等李邦华话音落下,而后笑着道:“朕听出来了,李卿家还是有顾忌,没有说透,那朕来说说朕的想法。”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东林大佬(求收藏~~) 崇祯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关于人的问题,这是一个错综复杂,需要慢慢去解决,不是一蹴而就的问题。这件事,朕认为,应该在吏治整顿中,逐步去消化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知兵方能领兵,这一点很重要。制度的问题,朕的初步想法是,对我大明十三省的各卫所进行严肃整顿,职责进行划分,一部分属于民事的,划归地方官府,属于朝廷的,应当由朝廷统领。关于军饷,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朝廷赋税的问题,需要在解决弊政的问题中,统筹去解决。不过,目前来说,至少三年内,每年,朕拿出一千万两,还是能做到的,这一点,李卿家无需担心。” 前面的话众人还在思索,但最后一句,将众人都惊醒了,抬头目露惊疑的看着崇祯,旋即连忙低头。 首先就是毕自严,他看着崇祯自信微笑的表情,情知不是开玩笑,但这每年一千万怎么来的? 盐税吗?可是想要解决盐政的问题,一年半载都未必会有成效,即便有成效了,也不可能每年就有一千万两? 王永光,曹于汴心头同样疑惑,却不敢问出口。 因为崇祯之前就表露过‘不差钱’的意思,可钱到底怎么来,从来没说过。 王永光,曹于汴,毕自严三人低着头,心里飞快思索。 虽然说,年轻的陛下与他们开诚布公,君臣和睦,但他们总是看不透这位年轻官家心里所想。 ‘宝钞?’毕自严心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东西,早已经用不出去了。 “毕卿家,” 不等毕自严多想,崇祯就看着他,道:“你现在就去,盯着铸币局,加班加点,登基大典之前,必须要有两百万宝钞出来!” 毕自严想劝说,但见这么多人,还是收了口,站起来抬手道:“臣领旨、告退。” 崇祯又看向曹于汴,王永光,道:“二位卿家整顿吏治,就以京察为严谨来做,半年内,朕要看到名单。” “臣领旨,告退!”曹于汴,王永光站起来沉声道。他们听出了崇祯的话外之音,果断告退。 崇祯点头,看着他们出门,忽然站起来,与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三人道:“三位卿家将我们昨天讨论的,与李卿家说一说,朕出个恭。” 说着,崇祯就急急转身,快步向后面的茅房走去。 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三人对视一眼,还是杨嗣昌先开口。 李邦华听着崇祯要‘建新军,练新兵’有些意外,到听着三人秘密练兵之地,不由得道:“昌平,遵化,蓟州?为什么是这三地?” 他不反对练新兵,只是对练兵的地方有些疑惑。 大明需要用兵之处很多,可选地方更多,为什么是北方这有些偏僻,荒凉三地? 杨嗣昌三人自然是不解的,这三地都在蓟镇,而大明最主要的威胁在辽东。 杨嗣昌躬着身,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拱卫京畿吗?也不应该啊……’ 李邦华心里疑惑,这三地,在长城南,京城北,即便要拱卫京畿,也不应该是在这三个地方。 好一会儿,崇祯出来,洗洗手,洗洗脸,神清气爽的走过来,笑着坐下道:“李卿家都了解了吗?” 李邦华稍稍沉吟,道:“陛下,敢问,为何是这三地?” “这三个地方不好吗?” 崇祯笑着说道:“这件事,要严格保密,虽然不能瞒住所有人,但瞒住绝大部分人就行了。卿家履新兵部,要将这三位卿家当做一等一的优先事项来办。另外,对于辽东,天津卫,登莱也要给出足够的支持。朕对于建虏的态度是:建虏乃我大明叛臣,建虏所占之地,皆我大明国土。我大明从未承认建虏立国,所以我大明与建虏的关系,是平叛,不是国与国的对战,这一点,一定要清晰、明确,不能含糊!” “臣领旨。”李邦华见崇祯语气陡然严肃,起身抬手,沉声应道。 崇祯感觉肚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又见他面色有些疲倦,转向杨嗣昌三人,道:“你们要尽可能的不让蓟镇察觉。对于宣大,蓟镇,朕会让兵部进行整顿,这些与你们无关。在未公开之前,你们的事,只会有朕与李卿家知道,其他人,一概无权过问。若是有人干涉,不管是谁,可先行羁押,押到宫里来。有人胆敢强行乱来,可就地诛杀!” 杨嗣昌三人闻言,更快起身,肃色道:“臣等领旨!” 崇祯点点头,道:“李卿家应该是累了,那今天就讲这么多,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时间。” “臣等告退!”李邦华四人抬着,行礼道。 他们还是不知道崇祯为什么选这三地。 崇祯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擦了擦头上的细汗,双手在肚子上揉了揉,等他们出了门,目露沉吟,许久之后,道:“曹化淳,你说,他们能接受朕的说辞吗?” 曹化淳自然知道崇祯说的是关于魏忠贤,笑呵呵的道:“皇爷开诚布公,诸位大人,哪有不信的道理。” 崇祯瞥了他一眼,暗自:‘开诚布公?哪有开诚布公的皇帝?比如,我留下魏忠贤,并不止是为了稳住大局,也是要制衡朝局,制衡朝臣……’ 旋即崇祯就晒然一笑,道:“即便他们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朕给他们的态度……” 曹化淳闻言心头一惊,连忙低头。 跟着崇祯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这位皇爷心思难测,行事往往出人意料,蕴含深意。 这时,王承恩走进来,拿着一道奏本,道:“皇爷,通政使司刚刚送来的奏本。” 虽然曹化淳是司礼监大太监,但司礼监基本上由王承恩负责,曹化淳一直跟在崇祯身边。 “直接送过来?谁的奏本?”崇祯揉着不舒服的肚子,看着王承恩道。 王承恩递过奏本,道:“皇爷,是前任阁臣,韩癀的奏本。” “哦?” 崇祯知道韩癀进京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上奏本了,道:“朕还以为,他会找人带他来见朕。” 说着,崇祯伸手接过来,翻开看去,不由得笑了,道:“弹劾冯铨?” 这韩癀的奏本,不是冲着魏忠贤去的,而是弹劾冯铨‘奸臣弄权,培植私人,目无法纪,败坏朝纲’。 “有意思了……” 崇祯看着韩癀的奏本,有着玩味的笑容,道:“弹劾冯铨,不轻不重,进可攻,退可守……” 忽然间,崇祯双眼微微眯起,笑容更多,道:“去,将他叫进宫来。”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一片丹心 不多久,韩癀就入宫了。 这是一位,面相就是那种严肃,古板的老古董。 “臣韩癀,参见陛下!”韩癀来到崇祯的小桌前,抬手行礼。 崇祯微微一笑,道:“韩卿家免礼,坐。” “谢陛下。” 韩癀慢慢坐下,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位新皇帝。 在他眼里,这位新皇帝,年轻,稚嫩,一直保持微笑,这让他想起了先帝天启,天启刚刚继位的时候,与这位差不多年纪,只不过,天启显得更为稚嫩,慌乱。 崇祯看着韩癀,脸上都是自认的春风和煦的笑容,将身前的奏本推过去,道:“韩卿家弹劾冯卿家的奏本,朕看过了,可有实证?” 韩癀没想到崇祯这么开门见山,脸色越正,沉色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天下共知。只要将冯铨叫到御前对质,陛下就一目了然。” “朕问的是,卿家手里是否有实证?冯铨是两朝阁臣,没有证据,朕不能随意叫他来对质,有伤朝野臣工之心。”崇祯道。 韩癀神色不变,道:“臣绝无虚言,陛下若是有疑,可命刑部与都察院核查!” 崇祯收敛了笑容,道:“朕不能因为卿家一道奏本,就随意调查朝臣,尤其是阁臣。” 韩癀眉头微皱又松开,道:“陛下,冯铨不过三十三,何德何能位居阁臣之位?其父更是罪人,以朝廷纲纪,他本无入仕资格,臣请陛下圣光烛照,彻查此贼!” ‘此贼?’ 崇祯眉头挑动了一下,心里暗笑:‘这位是着急了?’ 崇祯不急不缓的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道:“卿家慎言。冯卿家是皇兄钦命,没有实证就随意调查,是对皇兄的不敬。” 韩癀见崇祯这般维护冯铨,眉头拧了起来,心里思索着说辞。 崇祯见他不说话了,忽然又笑呵呵的拿出几张宝钞,推过去,道:“韩卿家,这是户部那边做的‘崇祯宝钞’,你看看?” 韩癀一怔,没想到崇祯突然转变话题,看着崇祯推过来的一叠宝钞,迟疑了下伸手拿起来。 仔细看过之后,他发现这种宝钞与以往的很不一样,样式更小,更为精致一些,上面有复杂纹路描绘的山水,有各种数字,还有户部的钢印。 并且,面值与以往大不相同,最大的是五钱,而后是三钱,二钱,一钱,还有三百文,两百文,一百文,五十文。 韩癀心头疑惑,宝钞虽然每朝都会印制,可在宣宗朝宝钞就已经形同虚设,后面发行更是一种象征,为什么新皇帝这么认真的与他谈这些事? ‘只是为了转移话题?’韩癀想着,就抬头看向崇祯。 崇祯满脸笑容,道:“朕知道卿家疑惑,是这样的,国库空虚,急需银子。朕想着,印制这些宝钞,由朝廷臣工以及世家大户,大商人,有钱人来认购。卿家不要急,听朕说。这宝钞,由户部担保,最短的为半年,最长的为三年,到期可在户部全数兑换,就当朕向诸位卿家借的。” 韩癀怔神的看着崇祯,还能这样? 崇祯不给他发愣的机会,道:“朕听说,韩家是蒲州大户,家资百万,卿家,你打算认领多少?” 韩癀神色不动,心里暗道:‘新陛下,这是要群臣纳贡?’ 这是皇帝发布的,群臣认领,说是‘到期可如数兑换’,可谁敢真的去兑换? 崇祯见他若有所思,果断加码,道:“现今国库空虚,赈灾,平乱,辽东御敌等等,都急需用钱,朕知道,卿家威望隆重,素来忠君为国,这样吧,一千万两。” 韩癀悚然变色,吃惊的看着崇祯,道:“陛下,说的是一千万两?” 崇祯微笑着点头,道:“简单来说,以卿家的身家,出个几十万两,应该是不为难的,卿家再登高一呼,必然从者云集,即便只有几百人,少则数千,多则几十万,一千万,并不难的。” 韩癀神情变色,起身,抬着手,一脸凝肃,道:“陛下,臣家里虽说并不贫困,但几十万两,着实拿不出。其他人,臣更不敢讳言,这一千万两,臣不敢应承!” 崇祯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道:“朕记得,我大明号称‘某半城’,‘千顷某’不在少数,就好比那个临川县的知县,为魏忠贤修了个生祠,就花了七万多两银子,他是韩卿家的门生吧?” 韩癀脸色顿沉,这个知县是他的门生,但也是投向阉党的叛徒! 韩癀沉着脸,道:“陛下,若说当前,我大明首屈一指的应当是魏忠贤与阉党,阉党在我大明为魏忠贤修建了数百座三生祠,少者几万,多则十数万,臣等清流之士,以清贫为傲,而非荣华富贵。” 崇祯心里差点笑出来。 东林党与阉党,其实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朋党,区别在于,阉党的头子是内监魏忠贤,朋党的绝大部分成员,仍旧是大明的官僚集团。 阉党能拿出那么多钱给魏忠贤修三生祠,东林党就拿不出来? 再说了,韩家家资百万,怎么就清贫了? 韩癀说清流以‘清贫为傲’,这是实实在在的自欺欺人。 其实还是不肯出钱! 崇祯再次拿起茶杯,道:“卿家,现在国家困难,处处用钱,国库已然见底,寅吃卯粮多年,卿家……能拿出多少?” 韩癀看得出崇祯生气了,默默思索一阵,道:“陛下,臣回去后变卖祖产,省吃俭用,愿为朝廷捐纳一千两。” 崇祯眉头狠狠一跳,到嘴边的茶杯没有喝,放下后,淡淡道:“卿家有心了,一千两,朕也不差。曹化淳,你送韩卿家出宫吧。” 韩癀登时知道新皇帝是真的生气,复出要无望了,猛的跪地,伏身在地上,痛心疾首的沉声道:“陛下!老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心。魏忠贤与阉党,构陷朝臣,迫害忠良,贪腐横行,培植私人,朝廷尽皆阉党,国政荒废,辽东溃败,社稷大危!臣一片丹心,请陛下处决魏忠贤,清理阉党,还我大明朗朗乾坤,天下太平!” ‘清理阉党,换你们上来?你们一片丹心,家资百万就出一千?好个一片丹心!’ 崇祯懒得再说,余光瞥了眼曹化淳。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家资 “韩阁老,请。”曹化淳走过来,平平淡淡的说道。 他在一旁冷眼旁观,是看的清楚。这位韩阁老真的是一毛不拔,皇爷将话说的那么直白,居然只肯出一千两! 以韩家在蒲州的地位,不说一百万,五十万拿出来是不费力气的。 一千两,简直是笑话! ‘还真是一片丹心……’曹化淳面无表情,心里嗤笑。 韩癀颤巍巍站起来,神色僵硬,双眼落寞。 ‘嘉靖皇帝贪财,神宗皇帝好钱,没想到,新陛下也这般爱钱……’韩癀心头想着,对崇祯是失望之极。 “臣告退。”韩癀抬起手,没有纠缠,慢慢向后退走。 入京前,他雄心满满,出乾清宫,一心冰凉。 ‘徒呼奈何……’韩癀走出乾清宫的时候,看着朗朗天色,心头哀叹。 崇祯坐在桌子上,心头怒气难消,道:“别让他走了,东林党的羊毛朕薅定了!曹化淳,将刚才的事悄悄传出去,尤其是魏忠贤,要突出那三生祠数百座,动辄数万,十数万。” 曹化淳顿时大恍,连忙道:“奴婢明白。” 说到这里,崇祯忽然道:“藩王有到京的吗?” 羊毛不止是东林党与阉党,还有宗室藩王,这些更是大肥羊! 不远处的王承恩悄悄抬头看了崇祯一眼,又无声的低下。 曹化淳道:“鲁王今天应该会到,福王明天会到,其他的,暂且还没有消息。” 崇祯冷哼一声,道:“洛阳离京城能有多远?告诉礼部,到京的藩王,都安排在十王府,不用来见朕了。王承恩,让东厂盯着他们。” “是。”王承恩躬着身道。 崇祯心里默默盘算一阵,自语的道:“应该差不多了。走,出去走走。” 他感觉肩膀有些酸痛,站起来向外走。 曹化淳,王承恩应着,跟在身后。 崇祯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随便走走。 站在乾清宫台阶前,看着偌大的紫禁城,他左右看了看,道:“好像除了御花园,也没处可去……” 又看了一会儿,崇祯抬脚向御花园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各种事情。 他脑海里事情太多,太杂,或者说,大明的问题太多,思维一旦发散就有些收不住。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花园门前。 崇祯刚要抬脚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清脆笑声。 崇祯停住脚,抬头向里面看去。 只见周王妃与张皇后两人坐在凉亭里,好像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两人笑的声音有些大。 崇祯看到张皇后,不由得就想到了那天夜里看到的一抹雪白,左眉不停的上挑。 曹化淳见着崇祯出神,顺眼看去,见是张皇后,猛的心头一跳,急急缩头。 “你知道太康伯吗?”忽然间,崇祯与曹化淳低声道。 曹化淳心头害怕了极点,垂着头,声音有些发颤的道:“奴婢知道一些。” 太康伯张国纪,张皇后之父。 “朕听说,他的家资丰厚,数以百万?”崇祯转头看向他。 闻言曹化淳心里大松,连连暗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胡思乱想!胡思乱想! 他快速稳定心神,想了想,道:“这个奴婢倒是不知道,听闻太康伯素来节俭。” “节俭?” 崇祯嗤笑一声,转身向后走。 他可是记得,历史上李自成打入京城,将太康伯的儿子,儿媳打死了好几个,太康伯才肯供出家资,高达四百多万两! 走出没多远,崇祯又想到了韩癀,道:“一个清贫为傲,一个素来节俭?都是一片丹心,我大明的好臣子……” 曹化淳,王承恩低着头,哪敢吭声。 崇祯心里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拉过来,狠狠的薅一把,但知道这不太可能,心道:‘一只一只来,我不急,你们也不要急,都给我在京城老实等着!’ 这边崇祯心里将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宫里的消息,也传到了魏忠贤耳朵里。 魏忠贤私宅。 陆万龄急匆匆跑进魏忠贤的书房,看着魏忠贤与魏希孟在说话,顾不得那么多,直接道:“干爷爷,宫里的消息!” 魏忠贤本想发怒,看着他的脸色,再听着他的话,神色一沉,道:“说!” 陆万龄知道魏希孟是魏忠贤的族孙,掌管着魏忠贤宫外的财产大权,来到魏忠贤身旁,急急的耳语了一番。 魏忠贤神情骤变,猛的站起来,大喝道:“韩癀老匹夫,我要弄死你!” 魏希孟听到了一些,神情惊恐的站起来,与陆万龄道:“你说真的,那韩癀真的是在陛下面前,弹劾爷爷,还说了生祠的事?” 陆万龄一脸的凝重,点头道:“是徐太监递过来的话,不会有假。陛下要那韩癀认捐,他只肯出一千两,然后就说干爷爷是我大明最有钱的人,修了几百座生祠,每一座都是数万,十数万!” 魏忠贤头上青筋暴跳,咬牙切齿,双眼怒睁的恨声道:“当初我就不应该听周应秋的话,就应该将这韩癀老匹夫弄死!” 陆万龄见魏忠贤还在生韩癀的气,有些急切的道:“干爷爷,现在不是对付韩癀的时候。这些话一旦传出去,朝野必然震动,若是有人趁机弹劾,陛下生疑,那就是泼天大祸!” 魏忠贤脸色阴晴不定,双眼都是狠毒。 他自然知晓轻重,他现在要的,就是获取崇祯的信任,任何引起崇祯对他怀疑的事,他都不会轻视! 他强压怒气,双眼杀机涌动的盯着陆万龄,道:“你说,现在怎么办?皇爷现在肯定怀疑我结党了,这是大忌!” ‘整个大明谁不知道你结党了?’ 陆万龄心里腹诽,面上却是急色,道:“干爷爷,辩解肯定是不行的,关键是怎么让陛下放下戒心。” 魏忠贤双拳背后,死死握在一起,猛的看向魏希孟,沉声道:“我现在的家产有多少?” 魏希孟才二十出头,神情有些慌张,道:“爷爷,库银有一百多万,黄金三万,田亩六百顷,铺子一百多间,古董字画,金银珠宝另算,总的来说,差不多有六百多万两。” 魏忠贤这两年已经不怎么在乎钱财,闻言还是吓了一跳,道:“我有这么多家资?” 魏希孟道:“这只是一部分,先帝的赏赐,逢年过节各级官员的孝敬,您寿辰的贺礼,田亩的收成,铺子的收入等都还未核算……另外就是各房……诸位叔叔,那些兄弟,他们可能比您的家资还多……” 魏希孟没有说清楚,那是因为魏忠贤并不贪钱,不像魏良卿等人,不管已经有多少,仍旧不折手段的继续拼命捞钱。 魏良卿的家产,可能是魏忠贤的好几倍! 魏良卿拥有的单是田亩,就高达三千顷! 魏忠贤被吓到了,神情变幻,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原本想的是,将家产全部捐献给崇祯,以换取崇祯解除怀疑。 可现在这么多家产,他送上去,该怎么解释?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黄立极的捐献 陆万龄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对策。 主要是魏忠贤的黑历史太多,根本经不起查,亦或者说,魏忠贤的名声太臭,只要新皇帝起疑,那魏忠贤的下场绝对会无比凄惨! ‘难怪魏忠贤要费尽心思的讨好新皇帝,不惜拿出全部家产。’陆万龄暗想。 魏希孟见魏忠贤都六神无主,就更加慌乱了。 魏忠贤见他们都没有主意,又没时间去找其他人商量,直接看着魏希孟道:“你将家产清点一下,我现在入宫。” 魏忠贤没有多说话,他得抢时间,赶在其他人发难之前向崇祯去解释。 魏忠贤反应很快,几乎没有耽搁,但有人比他更快。 ——首辅黄立极。 黄立极站在崇祯的软塌前,枯瘦的脸上有严肃色,道:“陛下,登基大典诸多事宜已经准备就绪,三日后,陛下就可举行登基大典。” 崇祯身前的小桌上都是奏本,他想着登基大典的事宜,点点头,道:“卿家的奏本朕看过了,准备的很充分。卿家是内阁首辅大臣,登基大典由卿家主持,朕放心。六部尚书,还有工部与礼部的没有到位,他们能赶得上吗?” 黄立极躬着身,道:“臣之前问过了,他们最迟后天中午能到。” 崇祯微笑,道:“那就最好了。” 李邦华昨天到了,杨鹤,王恰明后天一到,六部尚书就齐备,几乎所有权力,他都能抓在手中了。 黄立极看着崇祯,面色沉吟少许,道:“陛下,关于曹于汴,王永光两案,刚刚都察院与刑部联合上书内阁,认为是冤案,是有人故意构陷。” “什么人?”崇祯脸色一肃。 黄立极面色不变,道:“都察院与刑部已经拿下了两个言官,他们咬死不认,坚称‘风言奏事’。” ‘风言奏事’,这是言官历来的传统。 实则上,崇祯与黄立极都很清楚,背后之人是谁——崔呈秀。 ‘崔呈秀现在应该慌了吧,就是不知道这位崔阁老能吐出多少银子来了。’ 崇祯忽然发现,这党争,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他心里暗笑,神情如常,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一定要追查到底,构陷朝臣,是重罪,朝廷不能放任。” “臣明白。”黄立极道。 崇祯点点头,放下茶杯。 黄立极见状,面露思忖,继而道:“陛下,臣已经听闻韩癀之事,臣认为,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朝臣当戮力同心,与朝廷共渡难关,岂能敝扫自珍,各扫门前雪?臣来之前,核算家资,臣黄家共有七房,两百余口,现银,贵重之物,宅子,田产,共计有十余万,臣已传话回去,变卖家产,只留日常所需,其余全数捐献于朝廷……” 崇祯听着,心里大为讶异,目光都是惊疑的看着黄立极。 这位,肯出钱? 崇祯盯着黄立极,想看看黄立极出多少,要是这位也出个一千两,他会毫不犹豫的送黄立极下狱! “臣差不多,可以捐献于朝廷,七万余两。”黄立极最后说道。看着崇祯的表情,不露分毫肉疼。 崇祯眼神微动,暗道:这位还真是下得了血本,是为了保住首辅位置,还是因为忌惮他他秋后算账? “卿家之心,令朕深感欣慰。” 不管怎么说,人家肯出银子,崇祯一脸满意的笑容,道:“皇兄临终嘱托,果然是不错的。也不能让卿家以及家人吃不上饭,七万太多了,就五万吧。朕会与毕尚书说,登记造册,将来会如数归还。” 黄立极脸色一正,抬起手道:“臣既捐献于朝廷,是希望纾解国库空虚,为国贡献,不敢索回。” 崇祯赞许的点头,道:“卿家这份心意,朕知道了。曹化淳,准备拟旨……嗯,黄卿家,三等功记录在案,小罪不惩,大罪不狱。赐黄家女眷三位四品诰命,黄家之人,优先升迁、录用……” 其他的黄立极不在乎,‘小罪不惩,大罪不狱’,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黄立极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慢慢就要下跪。 崇祯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脸感慨道:“卿家请起。卿家一片赤诚,朕是知道,要是朝廷能多几个像卿家这样的,我大明何至于此啊……” 黄立极被崇祯扶着,身形顿了下,而后躬身在那,道:“臣愧不敢当……” 崇祯刚要继续‘寒暄’,王承恩就进来,道:“皇爷,魏太监求见。” ‘终于来了。’ 崇祯双眼微眯,将黄立极扶起来,道:“让他进来吧。” 黄立极抬起衣袖,擦了擦脸,立在一旁。 崇祯坐回去,余光瞥着这位,心里暗道:老演员,好演技。 魏忠贤的脚步声响起,急匆匆的小碎步,充满了焦急。 魏忠贤瞥见黄立极也在,顾不得那么多,面上都是惶恐忐忑,噗通一声跪地,道:“奴婢有罪,请皇爷严惩!” 崇祯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而后抱着茶杯,没有说话。 黄立极站在魏忠贤边上,枯瘦的脸上不动一丝表情。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双眼都是惧色。 见崇祯不说话,心头就更加慌乱了,迫不及待的解释道:“皇爷,先帝在时,奴婢四处奔走,一些人为了讨好奴婢,就建造了那些三生祠,实则上,奴婢绝大部分不知情。前不久,河间府还捣毁了一座生祠,奴婢大为赞赏,还要求其他人都拆除……” 崇祯放下茶杯,不等他说完,道:“真的有几百座,每座数万,十数万不等?” 魏忠贤连忙道:“皇爷,这都是谣传,奴婢让人查过,总共一百多,只有一座十数万,其余,少则几千,多则一两万……” 崇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转向黄立极道:“黄卿家,这些事,你知道吗?” 黄立极躬身,道:“臣略有耳闻。” 崇祯拿起手里的茶盖,轻轻拨弄茶水。 黄立极躬着身,眉头皱了下又松开。 为魏忠贤建‘三生祠’的人,都是为了巴结魏忠贤,凡是修的,无不升官发财。 他这个首辅,在天启时,就是魏忠贤的提线木偶。 黄立极不说话,跪在地上的魏忠贤忍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猛的一磕头,急声道:“皇爷,奴婢愿意将所有家财捐给朝廷,为皇爷解忧,为难民解困……”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三千万两(求收藏) 砰 崇祯的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魏忠贤的话戛然而止,他面色发白,胆战心惊,身体阵阵发冷。 他睁大双眼,看着地面,心里急急的想着说辞。 黄立极躬身立着,余光瞥着崇祯,心里揣度着他的心思,根本没有为魏忠贤说话的半点意思。 不远处的曹化淳,王承恩同样躬着身,低着头。 ‘魏忠贤’三个字,一直横亘朝野几乎所有人的心头,这个人的存在,令他们都难受。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瞥了眼躬着身的黄立极,又扫向曹化淳与王承恩,估摸着气氛差不多了,淡淡道:“既然他们有这么多钱修生祠,怎么不捐给朝廷,赈济灾民?这上百座生祠,加起来,怕得有一千万两银子吧?比我大明国库要多出好几倍……” 魏忠贤跪在地上,口干舌燥,头上都是冷汗,嘴角抽了抽,一个字说不出口。 崇祯能看到地上有一片湿了,便直接道:“魏卿,既然他们都巴结你,就好好给朕利用。你认为,他们能认购多少宝钞?” 魏忠贤一听,连忙道:“一千万,不,两千万!” 黄立极听着神色立变,旋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中一片凝色。 不远处的曹化淳,王承恩也面露惊容。 两千万两,这笔数字,大的吓人! 崇祯也有些意外,这魏忠贤居然张口就是‘两千万’,依照大明国库每年两百多万的收入,得有近十年才能有两千万两! 魏忠贤嘴唇都是发抖,之所以说两千万,一个是因为修三生祠已经是一千万,他再说一千万,着实低了。二来,他的家产就有六百多万,加上族里的子侄,凑个一千万,一点问题都没有。 剩下的,他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还有那些讨好,巴结的大小官吏,再凑出个一千万,一点力气都不费! “三千万!”崇祯盯着他,直接道:“给卿家一个月时间,每十天一千万,能不能做到?” 魏忠贤头死死磕在地上,心里盘算一番,一咬牙道:“奴婢领旨!” 崇祯登时笑了,站起来,伸手拉魏忠贤的胳膊,道:“魏卿起来。” 魏忠贤头上都是冷汗,后背都湿透了,颤巍巍站起来道:“谢皇爷。” 崇祯见他发髻都湿了,颇为狼狈,笑着道:“魏卿不用过于紧张,讨好卿家的那些人与事,朕都知道,不算什么大事,皇兄信魏卿,朕也信魏卿。” 魏忠贤心里略松,却不敢大意,躬着身,道:“奴婢深受先帝与皇爷大恩,必然生死以报,绝不敢辜负先帝与皇爷的恩宠……” 崇祯伸手给魏忠贤理了理衣服,道:“魏卿一片忠心,朕看的明白。那韩癀,家资百万,给朕出格一千两,还想嫁祸魏卿。朕清楚的告诉了他,朕不差他那一千两。魏卿,你没辜负朕!登基大典的时候,你陪在朕左右。内阁的事务,你要代朕盯紧了。” 不等魏忠贤谢恩,崇祯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块玉佩从怀里掏出来,递给魏忠贤,道:“这是父皇在世时,赐给朕的,朕今天赐给卿家,以奖魏卿忠君体国!” 魏忠贤看着清透的玉佩,知道是好东西,他噗通一声跪地,哭声道:“奴婢愧不敢当……” 崇祯再次伸手,将魏忠贤拉起来,将玉佩放到他手中,道:“魏卿,你受得起!” 黄立极在一旁冷眼旁观,将崇祯的表情看的仔仔细细,心头骤紧,头低的更多。 ‘这位,与先帝果然大不一样!’黄立极暗自道。他暗惊于崇祯的城府。 曹化淳与王承恩就看的更明白了,他们皇爷之前说的‘有钱’,这钱,就是魏忠贤! 看在三千万两银子的份上,崇祯很是认真,动情的安慰了魏忠贤好一阵子,甚至亲自送他出了乾清宫。 “魏卿,莫要忧虑,凡事有朕在。”临分别,崇祯还与魏忠贤定沉色道。 “奴婢谢皇爷!”魏忠贤心里的忐忑消去不少,告退后,躬着身,快步又不那么快的离去。 崇祯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微眯,都是笑意。 ‘三千万,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崇祯心里暗暗松口气,有些欣喜的想着。 由于大明白银流通的逐渐减少,银子越来越值钱,一两银子,足够一口五人之家,舒舒服服的过一个月! 也就是,十两银子,就能结结实实的养一个士兵一年! 三十万两,足够两万大军一年的开销! ‘终于是有钱了!’崇祯一直紧绷的精神,在这一刻有了极大的缓解。 ‘不止于此!’ 崇祯看着魏忠贤的背影越走越远,目光看向湛蓝的天空,心里飞转:‘将宝钞兑换出去,不止是能得到现银纾困国库,还能将这些士绅大户的藏银拿出来流通,缓解银根紧缩的问题,更重要的事,这些宝钞,若是能在市面上流通,将极大的解决银子成分纷杂,交易不便的困境……商业能得到促进发展,商税要是起来,又是一个财源……’ 黄立极就站在崇祯身侧,见他面色沉思,不敢打扰,一直陪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崇祯猛的守住思维,摇了摇头,自语道:“有点想的太多,太远了……” 他刚要转身,就看到了黄立极,一怔后,道:“卿家还在?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朕。” 黄立极抬手,道:“臣告退。” 崇祯嗯了一声,转身进殿。 在软塌上坐下,随手拿过一道奏本,与曹化淳,王承恩笑着,道:“你们说,魏忠贤,能搞来三千万两吗?” 曹化淳神色有些犹豫,道:“皇爷,奴婢也知道魏太监家产丰厚,可三千万,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筹得的吧……” 崇祯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三千万,哪那么容易……先看看,必要的时候,朕再抬一抬他。” 曹化淳不敢接话了。 这时王承恩上前,道:“皇爷,鲁王进京了,求见皇爷。” 崇祯摆了摆手里的奏本,道:“朕没空见他,你去见一见,安排在十王府就行。” “是。”王承恩道。 这会儿,魏忠贤还在出宫的路上,黄立极刚到内阁。 来宗道,钱龙锡两人正在他的班房等他,看到他进来,表情十分的别扭。 正文 第六十章 钱难出(求收藏~~) “元辅,真的捐纳了七万两?”来宗道不等黄立极坐下就直接问道。 钱龙锡也盯着他,首辅认捐七万,他们这些阁臣能逃得了吗? 七万两,可不是小数字! 黄立极面无表情,径直坐到他的椅子上,看着来宗道,道:“长河来氏世代为官,开枝散叶数百口人,你入仕三十多年,区区几万两银子拿不出来?” 说完,又看向钱龙锡,道:“钱家是江右大族,富甲一方,几万两银子,你就那么心疼吗?” 来宗道与钱龙锡闻言,表情都十分难受,仿佛便秘一般。 好一阵子,来宗道才顺了口气,道:“元辅,国库空虚,我等身为辅臣,自当出力。可不应该是捐纳银子,而是要戮力同心,处理国政为要。今天我们拿几万,明日呢?后天呢?这不是长久之道啊……” 钱龙锡连忙跟上,道:“是啊元辅,再说了,钱家即便是世家大户,可里里外外花钱的地方也不在少数,现在灾情如火,田亩收成锐减,我等也是左支右绌,困难度日,数万两银子,可不是随手就能出的……” 黄立极哪里看不出两人的意思,淡淡道:“我出我的,你们出不出在你们自己,又没有人逼你们。” 来宗道见黄立极一推二六五,心里有怒气,道:“元辅,您不事先商量一下就这么做,可知道,会得罪朝野多少人?” 首辅认捐七万两,下面即便不能超过这个数,可总得出吧? 梯阶而下,六部尚书至少得一两万,侍郎七八千,郎中,员外郎这些,是不是得四五千? 这么多人被迫出这么多银子,不得将黄立极恨死! 黄立极面无表情,道:“我还是那句话,没人逼你们,你们自行决定。” 来宗道一口怒气堵在胸口,忍不住的怒声道:“你都捐了,我们能不捐吗?” 黄立极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 钱龙锡见黄立极始终油盐不进,也有些怒火,道:“元辅,你就不担心,就你一人捐,其他人都不捐吗?” 这样,黄立极就被彻底孤立了起来,首辅之位,就坐不了多久了。 黄立极浑然不在意,道:“好了,没事都去忙吧。” 来宗道心里怒气填胸,又拿黄立极没有任何办法,怒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钱龙锡见状,轻叹了口气,跟着离开。 黄立极对于两人言行完全不受影响,拿过一道奏本,就开始看起来。 他并没有说他捐的是五万,更没有提及魏忠贤‘三千万两’的事。 来宗道班房。 来宗道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道:“你说怎么办?” 钱龙锡看着他的表情,转身将门关上,走过来,拧着眉,思索着道:“元辅出七万,我们少说得三五万两,我家里未必肯答应出,真要出了,怕是会得罪不少人。” 来宗道一脸难看,道:“我担心的是,一旦开这个口子,陛下会时不时要我们捐银,我们非倾家荡产不可。” 钱龙锡脸色微变,道:“确实,不能开这个口子。但是,我们能怎么办?元辅都捐纳了,我们若是不捐,怕是陛下那边交代不过去。” 来宗道双眼有些冷漠,压低声音道:“黄立极捐,是他一个人的事,若是我们都不捐,法不责众,陛下总不能将气撒在我们所有人头上吧?” 钱龙锡怔了下,神色有些迟疑,走近一点,道:“我们能说动其他人?” 来宗道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有几个人愿意捐?” 钱龙锡想了想,觉得也是,道:“好。那我们晚上找他们聊一聊,只要绝大部分不捐,那就没事了。” 来宗道心里仔细推敲一番,道:“基本没有问题!” 钱龙锡见他这么自信,自然也反对。 谁想将手里的真金白银,献给朝廷? 来宗道与钱龙锡这边密谋,不远处一间值房,崔呈秀在里面是坐立不安。 他身前的小吏在他跟前,低声道:“曹于汴,王永光的案子,元辅已经呈报了陛下,翻案是肯定了。都察院那边还拿了我们两个人,目前他们还没开口。最为关键的是李邦华,小人知道这个人,行事向来板正,在神宗朝一道奏本就能引的朝野震动,他要是报复,怕是会有无数人跟风弹劾阁老……” 李邦华是言官出身,‘国本之争’最有力的笔杆子之一,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多少人看着他,他要是上书弹劾崔呈秀,加上现在的特殊的大环境,真的可能会是从者云集,风起云涌! 那种情形之下,崔呈秀绝无轻易脱身的可能! 崔呈秀想想就头皮发麻,心里胆寒,猛的站起来,双眼通红的道:“干爹现在在干什么?” 小吏一怔,陡然醒悟,道:“小人刚才来的时候,听说是陛下亲自将魏太监送出宫,现在应该回私宅了。” 崔呈秀绷着脸,心里左思右想,道:“这里你看着,我出去一趟。” 小吏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应着。 崔呈秀没有多说什么,沉着一口气,急匆匆出了内阁,出了宫,直奔魏忠贤的私宅。 这短短三年,他对付了太多人,现在这些人慢慢复起,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现在,能保他的,只有魏忠贤! 与此同时,魏忠贤已经回到了私宅。 在路上他已经命人传话,他到的时候,他后宅的密室里,满满当当坐了二十多人。 魏良卿,魏希庄,魏希孟,魏希孔等子侄,孙子辈都在,还有他的外甥傅应星,姻亲周元桐,外加就是客氏的儿子侯国兴等人,坐满了屋子。 魏忠贤一进来,魏良卿连忙站起来,一脸沉重色道:“叔父?”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目光都在魏忠贤身上。 这么急召集他们到密室,必然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他们都是魏忠贤最为亲近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他们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魏忠贤而来,三五年前,他们都在底层挣扎,现在一个个爵位加身,位居人上,豪门高宅,荣华富贵。 魏忠贤驴长大脸前所未有的严肃色,径直在他的主位上坐下,扫过一群人,坚声又冷漠的道:“废话我不多说了,国库空虚,皇爷十分愁苦,我要为皇爷捐银。我出两百万,你们认个数。”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愁银 一众人就愣神,都是他们捞银子,什么时候出去过?还是给皇帝! 魏良卿肥胖大脸动了动,看着魏忠贤道:“叔父,一定要捐吗?您要捐两百万这么多?” 魏忠贤冷意注视着他,也注意到了其他人的神情,神情越寒,道:“一定要捐!我出两百万,你出一百五十,其他人,五十万打底,不要告诉我没有!三天之内,将银子如数送到我府上,谁若是缺了,休怪我动用家法!” 傅应星是一个读书人,面色儒雅,不为银子多少所动,面色思考,道:“舅舅,银子不是问题,我想知道,认捐这么多,陛下会怎么看,朝臣会怎么看?若是陛下起疑,朝臣蜂拥弹劾,您如何自处?” 魏忠贤目光冷冽,甚至有杀气,盯着傅应星,道:“这些是我考虑的事,你们无需多虑。在场二十多人,凑集一千二百万。” 傅应星看着魏忠贤认真的表情,面色思索的不再说话。 其他人也不敢吭声了。 魏忠贤的威信太高,外加他们现在所有都是依仗魏忠贤而来,但要出这么多银子,还是令他们不能接受,一个个默默相互对视,面色艰难,欲言又止。 魏忠贤见这些人吞吞吐吐不可说话,目露厉色,道:“我出四百万!” 魏良卿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道:“叔父,我出我出,多少我都出……” “我们也出,我们也出,爷爷息怒……”其他侄孙都慌了,神色紧张的站起来。 其他人见魏忠贤发怒,更不敢多嘴了,纷纷张口许诺。 魏忠贤见状,道:“傅应星,你拿笔记下,今天认个数,三天之内,送到我这里。” 一众人还是别扭,心里不情愿,在魏忠贤的逼视下,还是一个个写下数字。 魏良卿写了‘二百万’,魏希孔,魏希孟,魏希庄等人眼神对视,写了‘七十万’,其他人相互观望,又看着前面人写的数字,根据身份地位,各自写下了认捐金额。 傅应星写了五十万,周元桐写了五十万。 魏忠贤大字不识几个,数字还是能认识,拿过‘账簿’,心里一算计,居然有一千四百多万,还是在他捐两百万的情况下。 魏忠贤心里暗松一口气,冷硬的脸上浮现微笑,道:“好,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拿起账簿就向外走。 这是他的最亲近之人,后面还有那些干的。 一众人跟在魏忠贤身后,心里有千言万语,彼此无声相看,都是一脸的肉疼与难受。 魏忠贤出了书房,打开门,就看到陆万龄站在门口。 陆万龄见着魏忠贤与身后一大群人,顿了下,道:“干爷爷,崔呈秀求见。” 魏忠贤冷哼一声,道:“让他进来。将其他人都叫来,冯铨,周应秋,田尔耕等人,都派人去叫,谁敢不来,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陆万龄现在的心境是起起伏伏,全是因为魏忠贤权势的起伏不定。 他不知道这次有多少人来,连忙道:“是。我这就去。” 魏忠贤回头与身后一群人,道:“你们都去准备,我不管你们是卖地,卖铺子还是什么,三天之内,必须筹齐。” 一众人很难受,还是只能应着。 魏忠贤说完,拿着账簿,就向前院走去。 他得清点家产,一百万两的银子他是有,更多的,他也得变卖,处理一些东西才行。 刚到账房,崔呈秀就到了。 他一脸的忐忑,与以往一样亲近的堆着笑容道:“干爹,我刚从在宫里遇到李邦华了……” “给我核算,我要凑齐四百万两,不管是宅邸,铺子,田亩,还是金银珠宝,能卖的,都给我卖了……”魏忠贤仿佛没有听到,盯着眼前的老帐房说道。 崔呈秀一见,心头更慌,上前陪着笑道:“干爹,儿子最近得了一件好物件,是北宋初年李成的仕女图,儿子知道……” “值多少银子?”魏忠贤不等他说完,猛的转身就盯着他道。 崔呈秀一怔,道:“价值连城,起码值八百两。” 听到才值八百两,魏忠贤顿时兴致缺缺。 崔呈秀看着魏忠贤,又看了看快速拨弄算盘的账房,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近一些,低声道:“干爹,您要认捐多少?” 魏忠贤看着账房飞速算账,面无表情,道:“我知道曹于汴,王永光的案子已经被翻了,都察院还拿了两个你的人,你不怕曹于汴报复,反倒是怕起了李邦华?” 都怕! 崔呈秀听着就头皮发麻,陪着笑道:“干爹,那几个人,儿子倒是不怕,无凭无据,要死不认就是了。儿子担心的是……陛下……” 魏忠贤背对着他,道:“你想我为你在皇爷面前求情?” 崔呈秀连忙道:“还不到那一步,儿子想的是,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陛下不要疑我?” 皇帝的怀疑是最致命的,一旦有了怀疑,那就离大祸不远了。 魏忠贤依旧盯着老账房算账,道:“你想我怎么做?” 崔呈秀瞥了眼四周,见没有外人,低声道:“干爹,能不能,让这几个案子,就到那两个言官那,不要继续追究了?” 魏忠贤驴长大脸上的老年斑跳动了几下,满脸凝色。 如果是以往,他自然能轻松的压下。 可是现在,他连司礼监都进不去,那些弹劾奏本他根本接触不到。再说了,都察院,刑部都不是他的人了,他能怎么做? 不过,魏忠贤转瞬就想到了阎鸣泰。 ‘阎鸣泰皇爷都没有追究,王永光三人的案子,皇爷会不会也轻轻放下?’ 魏忠贤心里评估着,却没有把握。 当今这位,手段翻来覆去,心思难测,完全不是先帝,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即便是到现在,魏忠贤还是拿不准这位新主子的心思。 刚要说话,有一个门房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道:“老祖,范济世,李从心,李精败,郭允厚,李之才,徐大化,孙云鹤,丰城侯李承祚,许显纯,曹钦程,李夔龙,刘诏……” 魏忠贤听着这么长串的名字,摆了摆手,道:“让他们到后院客厅等我,摆好椅子,上好茶。还有,让陆万龄将来人名单登记好,没来的也登记好。”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人与钱两难(求收藏~~) 崔呈秀见魏忠贤不给准话,脸上都是小心翼翼的谄媚笑容。 魏忠贤忙着算账,没空理会他。 账房这边算账,老帐房说句话,魏忠贤就命人将东西找出来,摆在身后,是要拿出去典当的。 魏忠贤的那些亲近之人,同样在清算家产。 魏良卿还好,最是爱钱,账本在心里记得是清清楚楚。 虽然府里仓库没有那么多,但能迅速从各种铺子,外宅等调银子回来。 其他人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只有三天时间,自是各种想辙。 魏忠贤的要求,他们不能拒绝! 在魏忠贤私宅不断进人,魏家全体忙忙碌碌的时候,一些人正在左右为难。 内阁。 冯铨班房。 听到魏忠贤‘传诏’,他拧着眉,沉着脸,心头千思百转。 他能以三十出头的岁数位列二品大员,全是魏忠贤的功劳。 可现在宫里态度晦涩,魏忠贤是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船,他不想跟着翻船。 但魏忠贤摇摇晃晃就是不倒,又有再次气势,这让心头挣扎。 魏忠贤若是再次得势,那他就能继续做他的阁臣,将来做首辅都不难。 一面是随时可能翻船,一面又可能继续荣华富贵。 ‘到底该怎么办?’冯铨眉头拧的生疼,心头纠结不已。 前几次他都没去,已经与魏忠贤生了嫌隙,这次要是再不去,就是撕破脸了。 冯铨脸色变幻再三,最终还是暗暗咬牙:‘本来就与魏忠贤撇不清关系,那就再赌一次!’ 三年前,他一个清流之士给魏忠贤这个太监跪下,跪来了这个阁臣。 三年后的今天,他要再赌一次! 冯铨定着心神,找了个借口,就出了内阁。 周府。 一直告病,想要致仕的周应秋,此刻躺在床上,享受着两个妙龄少女的服侍,却没有往常惬意。 他沉着一张老脸,目色凝如冰。 他床前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儿子,这位就是认比他小几岁的魏忠贤为干爷爷的那位,名周龙遇。 周龙遇见周应秋不说话,神色犹豫,低声道:“爹,干爷爷的人还没走……” 周应秋瞥了他一眼,心里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给我更衣吧。” 他没有选择,魏忠贤撂了狠话,他要是不去,魏忠贤有的是办法整治他。 这几年,他做下了太多事情,留下太多把柄,掀出来必然死路一条。 “好好好。”周龙遇大喜,连忙上前,扶着周应秋下床。他是心心念念想着给他高官厚禄的干爷爷。 刑部。 倪文焕正在忙着为‘王永光、曹于汴冤案’翻案的事,王永光的事他没参与,但曹于汴,是他操刀。 现在,倪文焕正在忙着撇清自身,消灭、炮制证据。 “尚书,真的不去吗?”他身前有个小吏,小心翼翼的问道。 倪文焕头也不抬,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谁爱去谁去。” 小吏有些担心,低声道:“尚书,您就不怕九千岁怪罪吗?” 倪文焕忽然面露冷笑,道:“我现在是刑部尚书,谁敢报复我?魏忠贤?崔呈秀?真要逼急我,我就拉着他们一起死!识趣的,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腾达!” 小吏听懂了,面露惊惧的后退一步,不敢再说话。 魏忠贤的威信,可不是因为他是先帝近臣,而是他恐怖的杀戮手段! 北镇抚司。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站在大门口,趾高气扬的道:“我们九千岁传诏,田尔耕也敢拒而不见吗?不想活了吗!?” 门口的锦衣卫侍卫冷眼盯着他,道:“我说了,指挥使外出办事,并不在京里。你要是再继续纠缠,我就让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自然是魏府的家丁,他看着以往畅通无阻的诏狱进不去了,心头愤怒,直接冷声道:“哼,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家丁也不敢多待,真怕被抓进去,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诏狱旁的侍卫没有理会他,锦衣卫现在有两个都指挥使,田尔耕确实不在京里。 另一位倒是在。 在一片匆匆忙碌中,时间渐渐过去,天色渐晚,京城各处大街反而热闹起来。 一处典当行。 一个白胡子满脸的老者,手里颤巍巍的拿着一个花瓶,瞪大眼睛看着,胡子不停的颤,嘴里喃喃的道:“这是北宋官窑出的,现在可是少见……客官要典当?这可是能当传家宝的好东西啊……” 当东西的一个年轻人,笑呵呵的道:“您再看看这些?” 说着,他打开身前的箱子。 老者转头看去,登时放下瓶子,走过来,伸手拿过一砚,盯着打量,道:“是这是……东坡砚?” “这是吴道子的画?” “这个串佛珠,是唐朝白马寺……” 老者激动的无以复加,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盯着看,爱不释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了,道:“行了大掌柜,别废话了,估个价吧、” 老者一怔,转醒过来,看看这些东西,又看看年轻人,见他穿着普通,又是天色渐黑,快要打样的时候,不由得摸着胡子,道:“客官,这些东西,寻常是难得一见,您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不会是……” 年轻人嗤笑一声,道:“怕是赃物?放心好了,这是宁国公府上出的,国公最近缺银子,才拿出来典当,不要想太多了,估价吧。” 宁国公? 老者想了想才想起来宁国公是魏良卿,神色有些变化,继而道:“客官,您这些东西,小店可吃不下……” 年轻人打断他的话,道:“行了,别废话了,有多少银子,拿多少东西,十万两有吧?” 老者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店可没那么多,嗯,一万两,还是有的。” 年轻人一脸焦急与不耐,道:“拿银子,我要现银。” 老者心想一万两应该没多大问题,笑着应着,道:“祥子,拿银子,收货。” “好的掌柜。”有个年轻人跑过来收东西。 “快点快点,我还赶着去下一家。”年轻人不耐烦的催促。 一处绸缎庄。 掌柜是一对夫妻,看着堆在柜台上的精致丝绸,对视一眼,男的道:“客官,那个,小店收不了了,刚刚来了一拨人,将我们存银都带走了。” 来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瞪着眼,道:“这可是苏州府的上等丝绸,贡品,你也不收?” 掌柜的苦着脸,道:“我倒是想,但真没银子了。” 中年人没有说话,让人搬东西走。 这不是第一家没银子了。 天色渐黑,魏良卿等人急匆匆凑集在一起。 他们遇到了麻烦,贵重之物典当不出去了! 京城里能收的铺子,他们都去了,家家户户好像都没了银子。 但他们筹集的还远远不够,从京外调配,时间根本来不及。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认捐 魏希孟坐在魏良卿边上,低声道:“京里好像都没银子了,我们有东西也典当不出去。我听说,爷爷那边也在卖……” 魏希孔接话道:“还是要的太多,太急,一千多万两……” 魏希庄同样满脸愁容,道:“我感觉他们还是有银子的,就是不肯拿出来,谁还不留点……” 魏良卿肥胖的脸上都是虚汗,沉着脸,目中都是一片厉色,道:“我不管你们是用偷,用骗,用抢,还是怎么样,三天之内,一定要筹集,不然,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众人登时不敢说话。 老魏家的人都狠,魏忠贤很,这位更狠! 魏良卿见众人不说,冷着脸心里思索。他家产丰厚,可两百万的现银——他没有,被人送的多,他贪得多,可花销也不小。 ‘找谁借一点……’ 魏良卿心里暗自想着。既然东西卖不出去,又不能打家劫舍,只能去‘借’了。 他心里盘算着人选,估算一番,暗点头:区区两百万而已。 魏良卿眼神冷又带着丝丝笑意,突然间,他一分不想出了! 而在另一边,魏忠贤还在盘帐。 他身后的崔呈秀眼见天黑,心里越发焦急。 陆万龄走过来,躬着身,道:“干爷爷,他们……有些等急了。” 魏忠贤没有任何反应,看着老帐房,有些诧异的道:“你是说,加上先帝赐给我的五千顷庄田,我的家产,有一千六百多万?” 老帐房眼神有些不好,盯着账本,慢悠悠的道:“老爷,如果仔细核算的,会更多,这几年,府里只进不出……” 魏忠贤摆手,让老帐房不要再说,他也有点想起来了,神色有些凝重。 虽然这大头,是先帝赐给他的庄田,可这家产,实在是太厚实了一点! 魏忠贤心里有些不安,想着怎么处理这些家产。 他原本就不怎么在乎钱财,更不想被这些钱财所牵累。 陆万龄见魏忠贤不说话,瞥了眼一直不安的崔呈秀,忍不住的又低声道:“干爷爷,除了倪文焕,田尔耕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来了。冯阁老,周阁老等人都在。” 魏忠贤听着倪文焕,田尔耕没来,眼神骤冷,旋即淡淡道:“你去说,就说我走不开,家里有事,官府有事的,都可以先走。” 陆万龄一怔,又看了眼崔呈秀,应着道:“是。” 崔呈秀见魏忠贤气定神闲,心头就更急了,走近一点,低声笑着道:“干爷爷,我的事,还请您多多上心,陛下认捐的那些,儿子给您出了……” 魏忠贤余光瞥了他一眼,道:“两百万,你出?” ‘两百万!?’ 崔呈秀吓了一大跳,忍不住的道:“干爷爷,要出这么多吗?” 崔呈秀的全部家产都没有这么多,虽然入仕为官多年,贪了不少,可真正发迹也就这几年,全部家产,也就大几十万,大部分还买了地,现银并不多。 魏忠贤见他这个表情,收回目光,看着老帐房,沉思着,道:“除了庄田,将先帝赐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找出来,整齐的装好。” 老帐房不知道魏忠贤要做什么,慢吞吞的道:“好。” 魏忠贤说完,回过头,看向后院。 崔呈秀见着,心里陡然惊悟:魏忠贤这是想要看看,谁真敢走! 他面露凝色,强压心慌,站在魏忠贤边上不动。 没人比他更清楚魏忠贤的狠辣了! 好一阵子,陆万龄又小跑过来,道:“干爷爷,没人走,都在等您。” “哼!” 魏忠贤双眼阴寒的冷哼一声,抬脚向后院走去。 崔呈秀紧跟着,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怎么能弄到两百万。 魏忠贤走进后院的大厅,就听到一阵椅子咔咔咔响动。 “见过九千岁!” “见过厂公!” “见过国公!” “见过干爹!” “见过干爷爷!” “见过……” 这不大的后厅里,满满当当,坐着、站着五十多人,几乎齐齐向着魏忠贤行礼,嘴里喊着各自的称呼。 魏忠贤面无表情,大步进来,在他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冷峻的看着眼前站着的这群人,挨个扫过。 尤其是冯铨,周应秋。 冯铨不敢接触魏忠贤的目光,低着头。 周应秋拄着拐,老神在在,纹丝不动。 魏忠贤眼中不掩饰的寒意,而后扫过其他人,直接开口道:“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国库空虚,内忧外患,本太监深受先帝与皇爷的大恩,当知恩图报。我决定,向朝廷捐纳两百万,你们都是当朝重臣,更应该拿出与国同休,不惜一切的气魄来!” 一众人还以为魏忠贤要说什么,却没想到,居然是要他们捐纳! 不少人面露不解与疑惑。 冯铨,周应秋这样的阁臣倒是知道一些,是由东林领袖韩癀引发出来的。 ‘魏忠贤这是上赶着表忠心,获取新帝的信任了。’冯铨暗自道。 “干爹,你要我捐多少我就捐多少!”抚宁侯朱国弼当即站起来,沉声说道。 “对,干爹,您就说要捐多少?”都督同知崔应元跟着道。 “干爹,你说句话!”大理寺少卿许志吉大声道。 “……” 太仆寺寺卿梁梦环,翰林院检讨刘诏,御史杨维垣等等。 一群人纷纷吆喝起来,一脸的慷慨,不惜钱财模样。 魏忠贤看着他,心里大感欣慰,满意的微笑,余光瞥向其他人。 冯铨低着头,周应秋面无表情,崔呈秀倒是一脸坚定。 大部分人是都是要慷慨解囊的情绪,也有不少闪闪躲躲。 魏忠贤压了压手,等他们安静了,直接道:“我知道,这几年,你们升官发财,肯定有不少家底,不要你们拿太多,拿一半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保证,今天你们拿出来的,日后会赚的过多。” 一半! 本来还情绪激动的大厅里,瞬间有些安静。 不过片刻,朱国弼就大声道:“干爹说一半,就是一半!我出二十万!” 魏忠贤眼神骤冷,盯着他道:“抚宁侯,你出五十万!” 朱国弼一怔,犹豫了下,一咬牙,道:“干爹说五十万就五十万,我砸锅卖铁也给您凑出来!” 魏忠贤这才放过他,不给这些人耍滑头的机会,语气森然的道:“冯阁老,你出五十万。周阁老,你也五十万。二品五十万,三品四十万,四品三十万,四品以下,二十万。不要跟我耍滑头,三天之内,必须如数送到我这里来!” 魏忠贤面露冰寒,眼神里不掩饰杀意,盯着有些错愕,不甘,欲言又止的一众人,冷声道:“我知道有些人存了二心,丑话我说在前头,前面我不计较,这一次,谁要是让我不高兴,我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众人心头大寒,面色绷紧,不自觉躬身低头。 魏忠贤的手段,谁不惧怕。 东厂,北镇抚司,无比凄惨的死了太多人!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巨额 魏忠贤见压住了这些人,目光在冯铨,周应秋脸上扫过,淡淡道:“署名,写下纳捐数额。” 陆万龄端着笔墨纸砚进来,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一众人看着魏忠贤,又相互对视。 五十万,四十万,三十万,哪怕二十万,都不是一笔小数字,除了家底丰厚的,不少人哪怕砸锅卖铁都凑不出这么多! 但魏忠贤已经放下狠话,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狡辩。 冯铨官位最高,第一个上前。 他拿不出来五十万,心里想的是先写下,回去后凑一些,然后私下找魏忠贤说情。 随后是周应秋,他倒是有这个家底,但三天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想的是,找一些亲朋好友借一点。 崔呈秀对于五十万倒是不在意,他有那么多下属,多多少少的凑一凑,五十万并不难。 其他人各有想法,陆陆续续的上前署名,写下了认捐金额。 魏忠贤端坐不动,目光冷漠,盯着一个个上前写的人。 在魏忠贤的目光逼视下,五十多人上前,一个不落的上前。 等他们写完,魏忠贤拿起来,看着名字,看着数字,而后一个个数字的去加。 这一加,魏忠贤眼神立变,居然高达近三千万! 魏忠贤心里有些后悔了,真要有这么多银子,不用朝野弹劾,新皇爷就不会放过他! 不过旋即,魏忠贤也想通了,这些人,不是所有人都会交,更未必会全交。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家底,可知道这么多银子,他们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三天之内凑齐。 这么想,心里放松一点,魏忠贤面露微笑的将账本揣入怀里,看着一众人,笑着道:“好了。这些银子,不是我要的,也不是皇爷要的,是捐给朝廷,为国库纾困。皇爷说了,这些银子,不是捐给朝廷,户部会发放宝钞,最长三年,可以在户部原数支取……” “干爹,这银子是给您的,我们绝不会赎回的!”朱国弼不等魏忠贤话音落下就大声道。 他这话音一落,引来不少冷漠的目光。 魏忠贤将这些人表情尽收眼底,淡淡道:“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另外,我知道一些人心思不安,小动作不少……所有人都给我老实待着,不要乱动,一切等皇爷登基大典之后再说!” 这次,有几个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许多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他们中不少人,尤其是锦衣卫、东厂,还有皇宫里的,被明升暗降,挂了起来。 魏忠贤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又看了眼冯铨与周应秋,道:“今天就到这里,其他事情,等你们筹集好银子再来。” 一众人自然是千言万语,又不好当面说,只好纷纷起身。 他们出魏忠贤私宅才发现,天色已经黑透,繁星点点。 魏忠贤站在屋檐下,看着这群人全部离开,神色冷漠如霜。 陆万龄站在边上,低声道:“干爷爷,倪文焕与田尔耕……” 魏忠贤语气平静,道:“这些以后再说。” 陆万龄抬头看着魏忠贤的侧脸,心底莫名一冷,不敢多言。 不多久,就有一个下人跑过来,刚要说话,魏忠贤就淡淡道:“我谁也不见。” 那下人张口的嘴猛的闭上,而后道:“是。” 魏忠贤又等了一会儿,见下人没有回来,双眸似冰,冷哼一声,转身回屋。 …… 太康伯府。 太康伯张国纪,身前站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 桌子上摊开一幅画,张国纪弯着腰,低着头,认认真真的观瞧,双眼都是兴奋之色,喃喃自语的道:“没错没错,这走线,这灵气,这落款,确确实实是曾公的真迹,我找了好多年……” 这中年人见状,连忙笑着道:“太康伯,小人也是偶然遇到,知道您心心念念,所以第一时间花大价钱抢下来,给您送来了。” 张国纪满意的点头,看了他一眼,收敛表情,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你花了多少银子收来的?” 中年人观察着太康伯的表情,矜持着的微笑道:“不瞒太康伯,这幅画,当时新建伯也在,他爱不释手,不断抬价,小人出到五千两才拿下来的。” 张国纪神色一冷,站起来,盯着他,冷哼一声,道:“说实话,我不会亏待你,敢骗我的银子,知道我是谁吗?” 中年人吓了一跳,急急的道:“太康伯这是冤枉小人,您要不信,可以亲自询问新建伯。小人是费了大力气才拿到的。再者……太康伯要是不想要,小人拿回去就是。” 中年人说着,就要上前取画。 “不许碰!” 张国纪冷冷的盯着他的手。 中年人犹豫着收回手,小心的陪着笑,道:“小人知道您老的身份,不至于强抢……” 张国纪当然做不出这种事,再说了,他是张皇后的生父,是国丈,干出这种事,他不要脸,张皇后还要。 张国纪看着中年人,又看着桌上的话,静静一会儿,道:“画,我要了。也不能让你白辛苦,给你五十两辛苦费……” 五十两,寻常人家要赚几十年。 中年人越发陪笑,道:“太康伯,您这是打我脸,这就是来孝敬您的。” 张国纪哼了一声,道:“明天来取钱。” “哎,好嘞。”中年人自然不敢再推脱,笑呵呵应着,转身就走。 “等等。”张国纪忽然又道。 中年人心里咯噔一声,他这幅画是别人委托他卖给张国纪的,市价最多两千两。 中年人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抬头看着张国纪。 张国纪道:“下次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过来,不会让你白跑。” 中年人登时转忧为喜,笑呵呵道:“小人记下了,太康伯早点歇息。” 张国纪面无表情,目送他离去。 中年人一走,张国纪脸色一变,盯着画,双手小心翼翼的在上面,根本不敢触碰,双眼都是激动,兴奋之色。 “五千两也值了,这可是曾公的墨宝,世上没几件了……”张国纪嘴唇都在发抖。 与此同时。 乾清宫后殿,崇祯仍旧在熬夜批阅奏本。 周王妃送了碗粥,陪了一会儿,不敢多打扰,悄步的走了。 他一走,王承恩就进来了。 他神色平静,在曹化淳注视中,上前与崇祯耳语了几句。 崇祯脸色微变,目光从奏本上抬起,看着他,道:“查实了?” 王承恩见崇祯没有任何表情,躬着身,道:“锦衣卫与东厂那边都注意到了,用不了多久,就有详细的记录上呈。”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旋即将手里的奏本扔到桌上,道:“传首辅黄立极,都察院曹于汴,刑部倪文焕来见朕,对了,还有魏忠贤!”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西厂(求收藏~) 不多久,东厂与锦衣卫的具体记录信息就送上来了。 崇祯披着单衣,盘腿坐在软塌上,从这两道奏本上,看着来宗道与钱龙锡府邸进进出出的人,又看到他们连夜去拜访的人,灯光下的侧脸,全是冷清。 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不远处,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哪怕是大夏天燥热的晚上,他们仍旧感到了丝丝凉意。 不多久,有内监站在门口,道:“启禀皇爷,首辅……” “让他们进来。”崇祯不等他们说完,就淡淡道。 内监连忙应着,转身小跑着离开。 在乾清宫外,魏忠贤,黄立极,曹于汴,倪文焕四人都在候着。 他们大半夜被从床上拉起来,急匆匆入宫。 但四人都没有任何困倦,反而都是一种凝色。 陛下深夜传诏,必然是出了大事情! 四人的关系有些复杂,目不斜视,压着心里不安,静静等待着。 “皇爷请四位大人进去。”内监十分恭谨的说道。 黄立极第一个迈步,魏忠贤看了一眼,紧跟着。 曹于汴面无表情的走在第三位,倪文焕这个刑部尚书走在最后。 四个进入后殿,灯光并不多,只有崇祯身前身后有两盏。 他们入眼看到的,就是年轻的皇帝披着单衣,盘着腿,面无表情的坐在软塌上,静静的批阅奏本。 四个人匆匆瞥过,连忙上前行礼道:“臣/奴婢参见陛下/皇爷!” 崇祯头也不抬,道:“曹化淳,跟他们说!” 曹化淳转过身,看着黄立极,魏忠贤等四人,道:“来阁老,钱阁老深夜联络朝臣,要联合起来,一分不捐。” 黄立极,曹于汴,倪文焕三人神情立变! 他们疯了吗?在这种时候,公然串连,拒不认捐,这不是公然打新皇帝的脸吗!? 这是想干什么!? 魏忠贤低着头,心里冷笑。 来宗道,钱龙锡都曾明里暗里的讨好过他,称呼他为‘魏公’。 但先帝一死,新帝登基,他们的态度就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崇祯抬起头,看向曹于汴,倪文焕,目光如剑,道:“这么大的动静,刑部,都察院就没有收到一点风声,全然不知吗?” 曹于汴,倪文焕吓了一大跳,连忙抬手,道:“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崇祯盯着两人一阵,目光转向黄立极,道:“你是首辅,你说,这事怎么办?” 黄立极面色沉吟,片刻道:“陛下,后天就是您的登基大典,现在处置朝臣,并不妥当,老臣认为,可以放到登基大典之后,再从长计议。” 这是惯常的拖字诀! 崇祯面无表情,看向曹于汴,道:“都察院?” 曹于汴放下手,躬着身,顿了顿,道:“陛下,此事臣认为决不可宽宥,更不能拖延,应当立刻将来、钱二人传诏御前问话!” 曹于汴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叫到宫里问罪。 崇祯神色不动,看向倪文焕,道:“刑部尚书?” 倪文焕这还第一次被正式传诏到宫里处理‘国政大事’,他心里既忐忑又激动,又见崇祯问责,越发紧张,还是心如电转,飞速的道:“陛下,来、钱人可以定罪,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若是只抓来、钱二人,其余之人,无凭无据,难以定夺。”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继续说。” 黄立极瞥了他一眼。 曹于汴若有所思,这倪文焕的话,倒是对。 魏忠贤对这个以往宠溺,现在叛逆干儿子没有任何好感,面色恭谨,躬身低头的对着崇祯。 倪文焕小心的抬头看向崇祯,道:“陛下,臣以为,朝廷可以公开认捐,不捐的那些人,就是来、钱二人的朋党。” 黄立极眼神顿冷。 曹于汴却皱眉,道:“真要这么做,恐怕牵扯太大。” 朝廷的列次纳捐,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愿意捐献的少之又少,前面有一次,总数不超过三万。 这要是都打入来、钱二人的朋党,恐怕朝廷大部分都将被牵累。 ‘不愧是五虎之一,整人手段倒是熟练。’ 崇祯看着倪文焕暗自道,又转向曹于汴,黄立极,最后目光落在魏忠贤身上,道:“魏卿,这件事,你怎么看?” 魏忠贤站了好一会儿,闻言连忙道:“皇爷,奴婢以为,来、钱二人,大逆不道,应该立刻严惩,若是拖延,怕是会给他们可趁之机,也会给其他人侥幸之心。” “魏卿之言,深得朕心!” 崇祯看着魏忠贤,沉声道:“都察院,刑部失职,深负失望。朕,决意复起西缉事厂,你为提督太监。原本锦衣卫,东厂的那些人,全部转入东厂,原锦衣卫,东厂的校尉,也划拨过去!朕命你,督查‘来、钱’二人朋党案,一经查实,所有人等,即刻羁押,绝不宽宥!” 崇祯还没说完,黄立极眼神就变了,枯瘦脸角紧绷在一起。 曹于汴更是拧起眉头,他不在乎西厂,在乎的是由魏忠贤提督西厂。 倪文焕不关心魏忠贤提督东厂,他在意的是崇祯那句‘刑部失职,深负朕望’。 魏忠贤是又惊又喜,噗通一声跪地,道:“奴婢遵旨。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皇爷信任!” 崇祯将黄立极,曹于汴,倪文焕的表情尽收眼底,稍稍思索就道:“魏卿!你连夜调配人手,朕会让东厂与锦衣卫配合,来、钱二人,即刻逮捕,严加审讯!” “奴婢领旨!”魏忠贤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 提督西厂,这表明了新皇爷对他的启用,这说明,新皇爷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这是要重用他!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魏忠贤嘴角不自禁的抽搐,双眼剧烈闪动,气息急促了起来。他心里现在想的,都是怎么办好崇祯交代的事! 黄立极见已拦不住,瞥了跪在地上的魏忠贤,余光看向曹于汴与倪文焕。 曹于汴似欲言又止,却又忍着没说话。 倪文焕却好像事不关己,神情犹疑着,仿佛在想着别的什么事情。 ‘一群无知蠢货!’黄立极心里对这两人气了很大的怒气。 崇祯听出了魏忠贤的激动,转头看向黄立极,道:“首辅,明天你召开内阁会议,呼吁朝臣认捐,朕说的是呼吁,全凭自愿,不是旨意,内阁也不得命令,强行摊派,明白吗?” 这是倪文焕的提议。 黄立极神色不动,顿了下,躬身道:“臣明白。”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再起的魏忠贤 魏忠贤,黄立极,曹于汴,倪文焕四人,天色微亮,才走出乾清宫。 魏忠贤的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脸上都是笑容。 压抑了多少天,忐忑多少日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我一定要让皇爷像先帝那样信任我!’魏忠贤心里暗暗激动。他深刻的明白他的权力来自于哪里,一旦帝心转变,依附在他身边的人,会如同鸟兽散!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田尔耕等人的疏离,十分清楚的告诉了他! 黄立极走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冷漠。 魏忠贤掌握西厂,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曹于汴与倪文焕走在最后面。 曹于汴心头有些压力,魏忠贤再次掌权,让他有着不好的预感。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曹于汴想不透彻,虽然年轻皇帝知道魏忠贤的所作所为,按理说,应该暂时隐忍,不动声色剪其羽翼,而后一招致命,解决魏忠贤与阉党。 可再次让魏忠贤掌握实权,这令他有些想不明白。 倪文焕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认为,他与魏忠贤,与崔呈秀是相互制衡的关系,是一根绳上的的蚂蚱。 他现在已经是刑部尚书,有了井水不犯河水资格。 他看了看黄立极与魏忠贤,又看向曹于汴,心里一动,走近一点,低声道:“曹总宪,咱们聊聊?” ‘来、钱’二人的密谋,令皇帝震怒,问责了曹于汴与他,直接导致了魏忠贤的重新掌权。 曹于汴厌恶倪文焕,这个人,就是构陷他入狱的直接凶手,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倪尚书,想说什么?” 倪文焕见曹于汴肯与他说话,有些暗喜,故意放慢脚步,拉开与黄立极,魏忠贤的距离,低声道:“有两件事要与曹总宪说,第一个,就是您的冤案,刑部已经查明,是言官构陷,他们之前与您仇怨,我当时偏听偏信,跟着上奏,还请曹总宪莫怪,改日我摆酒席,亲自谢罪。” 曹于汴神色如常,脚步放慢了一些。 倪文焕见着,更加凑近一点,道:“第二个,就是今夜的事。我敢说,魏忠贤这一复起,朝野必然大受震动,京城里要再起波澜。你我掌三法司之二,有责任维护京城的安稳,尤其是‘来、钱’二人的事,万不可再发生第二次,否则陛下不是只问责一句,就轻轻放过了……” 曹于汴好像认真的在听,心里却回荡着倪文焕的那一句‘朝野必然大受震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曹于汴忽然想通了! ‘魏忠贤一旦再掌权,阉党不说,朝廷里,有‘来、钱’二人这前车之鉴,谁还敢不捐银?’ ‘再者,只是一个西厂,表面上是复起,不过是将魏忠贤圈在西厂之内,待等时机一到,陛下一道诏书就能解决魏忠贤!’ 曹于汴自认为想通了崇祯的安排,心头顺畅,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来。 倪文焕见状,还以为他的话起作用了,拉着曹于汴的胳膊就道:“曹总宪,就快天亮了,咱们吃个早饭,详细聊一聊。” 想通后的曹于汴,看着矫情的倪文焕也没那么厌恶了,居然点点头,跟着他走了。 内阁班房。 黄立极将他自己关在班房内,看着窗外初露的亮光,紧拧着眉头。 ‘陛下,到底在想什么?’黄立极没有曹于汴想的那么自然,他总觉得崇祯的布置藏有深意,似乎在针对什么。 可他纵观朝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必须是非魏忠贤不可的。 魏忠贤就不应该继续在朝廷,甚至,不应该活着! ‘还要再试探一下吗?’ 黄立极看着亮光,紧拧着眉头,枯瘦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犹豫之色。 至于来宗道与钱龙锡,他根本不在意,连通风报信的想法都没有。 在黄立极迟疑不决的时候,魏忠贤已经回到私宅。 前厅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 魏忠贤大步从外面进来,一众人当即行礼,大声道:“见过督公!” 他们虽然面色困倦,却又带着喜庆,都已经知道了。 魏忠贤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下,环顾一群人,意气勃发的道:“本公奉皇爷旨意,复建西缉事厂,尔等的官职,一律加官一等,权柄一如过去!” 在场的有原本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都督同知崔应元、锦衣卫佥事杨寰、右都督孙云鹤,还尚衣监太监李永贞,司礼监的太监王若愚等人。 七八个人自然大喜,纷纷再次抬手,道:“多谢督公!” 魏忠贤挨个看着这群人,还是比较信任的,一路上早就想好了,直接看向许显纯,道:“你现在能调集多少人?” 许显纯大脸大耳,憨厚又凶狠,直接道:“督公,骆养性接管锦衣卫,我等都被架空,还有以前的诸多兄弟被清理了出去,若是督公召回,一炷香时间,我能召回一百人!” 原本锦衣卫的校尉,也就是缇骑,高达数千人!若是给许显纯时间,又有魏忠贤背靠,一千人都不在话下! 魏忠贤双眼泛着冷意,道:“够了,你现在立刻召集人手,等我的命令!” “是!”许显纯明显感觉到要有大事情,兴冲冲的去召集人手了。 崔应元,杨寰,孙云鹤等人都坐着不动,他们心里充满了激动与憧憬,往日的风光,就要回来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少了一个田尔耕。 在以往,他们锦衣卫的这五人,被外面的人称之为‘五彪’。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心里默默计算着。 西厂,是在宪宗所立,在武宗朝也有短暂的时间,实权是压过锦衣卫与东厂的。 ‘我倒是要看看,谁还敢叛我!’ 魏忠贤计算一番,忽然双眸闪烁着杀意! 对于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的疏离,以及那些原本讨好他,现在反过来弹劾他的人,魏忠贤心里都有一本账! 崇祯重新启用他,这让他心头大定,不再受困,终于腾出手来! 并没有多久,许显纯就回来了,激动不已的道:“督公,人我招来了,现在有五十多,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数百人!” 由于东厂与锦衣卫的清理,原本阉党的人,大部分被清理了出去以及挂了起来。 魏忠贤召唤,一传十十传百,在大清晨,有太多人被‘唤醒’! “跟我走!” 魏忠贤一拍椅子站起来,大声喝道。 许显纯,崔应元,杨鹤,孙云鹤等人仿佛看到了半个多月前威严霸道的九千岁, 魏忠贤大步出了府邸,看到了穿着锦衣卫校尉服的数十人。 熟悉的服饰,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气势! “都跟我走!” 魏忠贤心情澎湃,大声喝道。 “遵命!”五十多人齐声应和,在寂静的大清早,格外响亮。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震动(求收藏~) 魏忠贤带着人,直奔离他私宅最近的,来宗道府邸。 “围起来,一个人都不准走脱!” 魏忠贤来到大门前,看着‘来府’二字,一挥手,大声喝道。 “是!” 许显纯,崔应元等人都是老手,不需要魏忠贤废话,迅速布置人手。 有几个校尉上前,急急用力拍门,大叫道:“开门开门!” 天色刚亮,门房似乎还在睡觉,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连忙打开门,不等细看就被一脚踹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这可是来阁老的官衙……”倒在地上的门房惊恐的大喊。 锦衣校尉根本不理他,彻底打开门,一群人往里面冲,魏忠贤带着人,随后就进来了。 来府顿时一阵慌乱,无数人被惊醒,全都惶惶的蜂拥着向院前。 来宗道急匆匆来了,头发都来不及梳。 他披着头发,看着一众锦衣校尉,心头暗惊,沉着脸,盯着魏忠贤,道:“魏太监,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背着手,抬着手,俯视着来宗道,道:“来阁老,你昨夜做的事情,这么快就忘记了?串连朝臣,意图不轨,这一条,拿你下狱,够不够?” 来宗道脸色骤变,双眼怒睁的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吗?我要见陛下申辩!” 魏忠贤双眼冷冽,道:“你没有那个机会了。来人,全数押走!” 校尉猛的扑过去,就死死摁住来宗道,给他套锁链。 来宗道气急,怒吼道:“魏忠贤,你构陷忠良,你不得好死!” 这种话,魏忠贤听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面色坦然,看着来府一众人大喊大叫,哭哭啼啼,脸色纹丝不动,心里是大感爽快。 压抑了这么长时间,今天他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很快,来府就被控制住了,来宗道被押在一旁,仍旧在破口大骂。 许显纯走过来,道:“督公,西厂那边还在收拾,关人不成问题,但刑具之类,还得要点时间。” 魏忠贤不在意,道:“加紧收拾,将来宗道押过去,其他人跟我走。” 许显纯,璀璨与等人登时知道,还有人要抓! 他们激动不已的道:“遵命!” 这一上来就抓一个阁臣,他们的风光又要回来了! 魏忠贤出了来府,骑上马。 他身后的许显纯,崔应元,杨寰等人跟着上马。 他们身后已经有上百人,同样上马。 顷刻间,马蹄声如雷,在大清晨的京城大街上,飞奔起来。 许显纯,崔应元,杨寰等人面色激动,双眼发红的相互对视,脸上都是笑容。 在过去,他们就是这样,带着缇骑,风驰电掣,在京城里直来直往,纵横无忌! 路边已经有不少商户,百姓起床,听到动静,纷纷推开窗户,打开门看去。 看着熟悉的这一幕,他们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天启驾崩,新帝继位,不过是十来天的事情,他们就是平民百姓,从未想过太多。 “不知道又是哪家倒霉了……” 有人轻叹,对于这些缇骑四处抓人,杀人的事,他们见的太多,听得不少,只能感叹一句。 钱府。 钱龙锡天色未亮就醒了,他一夜没睡好,总觉得有什么事在心里,让他不那么安生。 再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神色一沉,快步走向前院。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个锦衣校尉横冲直闯,见人就抓,看到他,更是直接扑过来。 “钱龙锡在这里,抓住他!”有校尉大喝。 “放肆!我是当朝阁臣,你们焉敢!”钱龙锡挣扎着,大声呵斥。 魏忠贤听到动静,已经走过来。 看着被五花大绑,气喘吁吁的大胖子,魏忠贤笑眯眯的道:“钱阁老,你猜,我敢不敢?” 钱龙锡看到魏忠贤,神情骤变,不可置信的道:“不可能!锦衣卫与东厂已经被陛下整顿,你不可能调动!你……你,你想谋反?” 魏忠贤嗤笑,道:“钱阁老,你想多了。本公,现在是西缉事厂的提督太监。来宗道已经认罪了,你认不认?” 钱龙锡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陛下是要杀你的,绝不可能让你提督西厂,来宗道!?来宗道有什么罪!?” 魏忠贤上前,神情冷漠的盯着他,道:“你们昨夜串连那么多人,你们想干什么?皇爷旨意,来宗道,钱龙锡,即刻逮治,严加审讯!” 钱龙锡脸色苍白无血,双眼都是恐惧。 ‘完了!’这是他的心声。 他怎么都想不到,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新皇帝居然会逮治两个辅臣! 魏忠贤见着钱龙锡的模样,心里冷笑,一挥手,道:“查封钱府,全部带走!” “遵命!”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应着,极其熟练的安排起来。 与此同时,魏忠贤复起,提督西厂,并且逮捕来宗道、钱龙锡两位阁臣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冯铨已经穿好衣服,正在吃饭,听着下人急匆匆的汇报,筷子掉地上,整个人都呆滞了。 “老爷,老爷……”冯铨的妇人冯氏见着,连连呼唤几声。 “哦哦哦,” 冯铨清醒过来,猛的又道:“夫人,快,筹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我卖了,五十万,两天之内,我要筹集五十万!” 冯氏愣住了,道:“之前,老爷不是说,凑个十来万就行吗?” 冯铨没空与冯氏解释,心里紧张了极点,头上都是冷汗,拿着袖子擦了擦,道:“没空解释那么多了,你在府里想办法,我出去再借一点!必须要有五十万两!” “哎哎哎……” 冯氏来不及说话,冯铨急匆匆已经跑出去了。 周应秋府邸。 周应秋坐在床上,默默沉思良久,看着边上的儿子周龙遇,轻声叹道:“代我上书,就说我快不行了,乞求归葬故里。” 周龙遇神色立变,忍不住的道:“父亲,干爷爷复起,不是好事情吗?您怎么还想着致仕?” 周应秋摇了摇头,神情平静,道:“你不懂。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亘古至理,没有人能逃脱。新皇帝这不是在启用魏忠贤,这是在给魏忠贤发催命符。魏忠贤做得越多,死的就会越快。我以前是迫不得已,为求自保才投靠魏忠贤,现在,是时候抽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周龙遇从周应秋平静的表情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道:“来宗道,钱龙锡二人是咎由自取,明知道韩癀已经被陛下训斥,还敢串连,这是他们自己找死,与干爷爷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之前陛下不是明确说,不准父亲致仕吗?” 周应秋知道周龙遇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越发平静的道:“听我的,去办吧。”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火热 崔呈秀府邸。 相比于周应秋,冯铨,崔呈秀的心态更为复杂。 他慢慢的吃着早饭,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心情是起起伏伏。 他现在对于魏忠贤的心态十分复杂,既希望魏忠贤能重获圣眷,却又不想魏忠贤像天启时那般受宠。 想到最后,崔呈秀也想不明白,联系着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的接连复起,案子一个个的被翻,心头越发沉重,总有着不太好的感觉,心里惴惴不宁。 离崔府不远,隔着几个院子,就是杨景辰的府邸。 杨景辰站在屋檐下,清楚的听到了外面阵阵的马蹄声。 咚咚咚 一大早,杨景辰头上虚汗不断的冒,沉着眉头,不断的擦着,内心焦灼不安,满脸都是烦躁之色。 他身后站着他的门生陈煌,同样安静的听着,一张脸快挤到了一起。 陈煌心慌慌,看向杨景辰,道:“老师,魏忠贤,真的又得势了?” 杨景辰擦着汗,太阳穴生疼,道:“魏忠贤算什么,我担心的是宫里的陛下。陛下从登基那日开始,就一直在布局。你看看,魏忠贤现在还剩下什么?宫里,六部,锦衣卫,东厂,他还有什么……” 陈煌道:“可是,他已经提督西厂,这不是说明,新陛下仍旧要重用魏忠贤……” “你懂个屁!” 一直很有涵养的杨景辰,忍不住爆了粗口,道:“这西厂又算什么,陛下已经将魏忠贤的羽翼剪的差不多了,这西厂不过是陛下扔给魏忠贤的骨头!魏忠贤这老狗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主人要干什么!” 陈煌听着心里一惊,走近一点,低声道:“老师,我之前听您说,新陛下城府很深,局内人都看不清,您说,新陛下让魏忠贤提督西厂,是为了什么?” 杨景辰头上冷汗越多,道:“我能猜到就不是在这里擦汗了,但你等着瞧吧,来宗道与钱龙锡只是一个开始!” 陈煌更加不安起来。 魏忠贤,着实是一座大山,压的大明朝野都喘不过气。 魏忠贤提督西厂,逮捕来宗道,钱龙锡二位阁臣的消息,在京城传播的越来越烈,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逐渐沸腾。 崇祯提拔的人都有些不安定,但在见过曹于汴,听到曹于汴的分析与见解,众人心思又定了下来。 但对于一些想要看到魏忠贤倒台,等着上位的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失望。 韩癀并没有离京,还在酒楼里。 他站在窗口,听到楼下的议论声,神情默然,良久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终归还是一样的。’韩癀心里失望之极。 神宗,泰昌,天启,再到现在,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可终究没能改变什么。 但他还是没有离京的念头,他还想再等等,再看看。 西厂。 西厂在灵济宫前,原本是个灰厂,在武宗裁撤西厂后,就一直荒弃。 现在,已经有数十个工匠在里面清理,装修,来来往往的缇骑进进出出,搬运着物料,刑具。 来宗道,钱龙锡以及家眷已经被塞进去,强行关押在里面。 魏忠贤站在灵济宫前,看着有些冷清的灵济宫大门,背着手,笑着道:“你们说,佛真的有灵吗?” 许显纯,崔应元,杨寰等有些听不懂魏忠贤话里的意思,倒是孙云鹤心思一动,上前笑着道:“督公,佛是管人死后的,是未来佛,这生前,还得是督公,督公就是当世佛!” 魏忠贤听着心头大喜,回头看向孙云鹤,大笑道:“说得好!”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魏良卿,侯国兴,傅应星,客光先等一大群人,蜂拥而来,脚步飞快,面容都是惊喜交加。 魏良卿不到跟前,就大声报喜道:“恭喜叔父,贺喜叔父……” 侯国兴,傅应星等人,自然也连连恭喜,全是振奋之色。 魏忠贤提督西厂,在他们看来,是当今皇帝对他们的信任,他们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魏忠贤也是微笑,不过旋即他就盯着一众人,道:“银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魏良卿等人一怔,几人对视一眼,还是魏良卿道:“叔父,还差一点。” 魏忠贤笑容尽去,目光冷意森森的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如数交到我府上,还有两天时间!” 魏良卿等人也没了笑容,来之前还想着,魏忠贤复起,银子是不是就不用交了,没想到,还得出! 魏忠贤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想法,余光又看向许显纯等人。 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等人立即异口同声的道:“我等定准时上交!” 他们这几年,抄了不知道多少高官显贵的家,除了少部分上交给朝廷,一部分入了魏忠贤与魏良卿等人的口袋,还有一部分,是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所以,他们都不差银子。 侯国兴这会儿见都是自己人,上前与魏忠贤低声道:“干爹,长河来氏,江右钱氏都是大族,只要稍微用点手段,他们肯定能拿出不少银子……” “不可!” 如果是以往,魏忠贤就当做没看见,任由他们乱来,现在,魏忠贤是一点大意都不敢有,直接沉声道:“这个案子,一定要给我办的漂漂亮亮,人证物证俱全,不准对他们用刑。他们抄家的东西,给我登记的清清楚楚,一分不能少!谁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我就让他尝遍这里的所有刑具!” 一众人听着顿时心里胆寒,他们深知魏忠贤的手段! 魏忠贤面色严厉的警告眼前这些亲信,没有给他们一点余地。 …… 天色渐亮,京城里的气氛逐渐热烈,关于魏忠贤提督西厂的议论,甚嚣尘上。 在这种议论下,还有就是各种铺子的热闹。 不知道多少人在典当东西,想要变换现银,一大早就堵住各个铺子的门口。 而一些达官贵人也坐不住了,在讨论魏忠贤复起的时候,也四处走动,淘换各种好东西。 以往,这些好东西都被藏的严严实实,现在都出来了。 以往,银子都被捂的落满灰尘,现在擦了擦,纷纷往外掏。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商人 太康伯府。 中年商人又来了,带着一个不大的盒子,却也需要双手用力的捧着。 张国纪欣赏了一夜的画,刚要睡下,眼见是这个中年人,虽然心里有怒,还是强忍着,道:“这是又是什么东西?” 中年人商人满脸讨好的笑容,上前将盒子放下,小心翼翼的打开,掀开锦被,然后看向张国纪,笑着道:“太康伯,这是宋朝哥窑的玉面青花琉璃瓶,您瞧瞧……” 张国纪困倦的神色一怔,双眼都盯着不大的小瓶子,继而快步上前,伸着手,慢慢将瓶子拿起来,放在眼前。 瓶口,瓶底,又是瓶身,好一阵子,他双眼发亮,自语的道:“是真品,这东西,存世怕是不过两三件了……” 中年人商人听着,笑呵呵的道:“太康伯说的是。哥窑的存品不少,精品不多,这东西,举世难寻,怕是只有这一件了。” 张国纪连忙收敛表情,余光看看他,道:“这一次,你用多少银子淘来的?” 中年人上前,一脸讨好的道:“太康伯,这一件,是来孝敬您的。” 张国纪目光从他脸上又移到瓶子上,面无表情的道:“这件东西,怕是要值个三千两,你这孝敬,我可担不起。” 中年人瞥了眼四周,看着张国纪,低声道:“太康伯,我也不瞒您,这件东西,是有人托我送您的,希望您,为一个人说情。” ‘什么人值三千两?’ 张国纪明白了,有了一点淡淡的微笑,道:“捞谁?是关在顺天府还是刑部?” 中年人走近一点,越发低声的道:“来阁老,西厂。” 张国纪神情立变,瞥了他一眼,慢慢将瓶子放了回去。 中年人一见,急忙道:“太康伯莫要急着拒绝,这只是第一个,若是能出来,后面还有……” “魏忠贤的事,我不想掺和。”张国纪拿起毛巾,擦着手道。 对于魏忠贤,张国纪是有忌惮的。 客氏为了打击张皇后,没有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他被弹劾,被构陷,被削俸禄,被收回庄田不是一次两次了。 若不是天启对张皇后还有些感情,怕是他这个太康伯都保不住。 中年人见张国纪退缩,再次上前,低声道:“太康伯,不需要您做什么。就是进宫,找皇后娘娘说几句话。小人听说,陛下对娘娘颇为尊敬。” 张国纪听着中年人的话,又看着眼前的玉面青花琉璃瓶,神色犹豫起来。 当今陛下因为张皇后对他的拥立,所以十分尊敬,在宫里的境遇大变。 ‘若是,只是去说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张国纪盯着眼前的瓷瓶,眼神不舍,心里稍稍挣扎就暗自道。 “好,我答应了,但成与不成,这件东西都归我,另外,你今天从未来过。”张国纪一边盖上盒子,一边说道。 中年人大喜,道:“太康伯放心,小人都知道。” 张国纪没有多说,收起盒子,就捧着向里面走去。 中年人也满脸笑容的转身离去。 这会儿,天色已然大亮,司礼监渐渐忙碌起来。 王承恩转了一圈,刚要去乾清宫,一个太监上前,端着一个盘子,道:“王太监,这是今早,通政使司送来的。” 王承恩停住脚,伸手拿过一本,道:“都是些什么?” 内监低着头,道:“都是为来宗道,钱龙锡求情的。” 王承恩看了一本,想了想,接过盘子,道:“有什么事,去乾清宫告诉我。” “是。”内监应着。 王承恩端着奏本,绕了一大圈,回到乾清宫。 他走进后殿,入眼就看到崇祯还在伏案批阅奏本,姿势与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曹化淳见他进来,低声道:“皇爷又是一夜未睡。” 王承恩微微点头,端着盘子,站到他边上。 崇祯感觉肩膀有些酸痛,头也不抬,伸手去摸茶杯,忽然开口道:“杨鹤,王恰什么时候到?” 这是工部尚书与吏部尚书,他们到了,六部就齐了。 曹化淳侧身,道:“皇爷,中午之前,应该能到。” 崇祯喝了口茶,心里舒服不少,没那么燥热,目光不离奏本,道:“到了就带进宫里来,李尚书那边有什么事吗?” 曹化淳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端着盘子上前,道:“皇爷,李尚书说是要与吏部的王尚书仔细商议,晚些时候会有奏本呈上。” 崇祯将茶杯放下,仍旧看着奏本,道:“晚些时候,让他们入宫,朕要与他们说说辽东的事。” “是。”王承恩应着,但没有动。 崇祯余光见他没动,抬头看向他,道:“还有什么事情?” 王承恩将盘子举起来,道:“皇爷,一大早,通政使司送来的,六道为来、钱二人求情,申辩的奏本。” 崇祯看都不看,又俯身看向奏本,道:“留中吧。你留心内阁那边,看看黄立极是怎么传达朕意的。” “是。”王承恩端着盘子,慢慢后退。 崇祯继续批阅奏本,他手里这道,是扬州府,淮安府为奏盐商奏请入仕资格的奏本。 因为大批盐商聚集淮扬,而又没有商籍或者本地户籍,想要科举得回原籍,这十分麻烦,并且原籍也不高兴‘外人’来争抢名额。 是以,淮扬两地的盐商,就通过各种手段,抢夺商籍、户籍,但资源有限,盐商太多,狼多肉少之下,就需要朝廷层面放开限制。 崇祯对这些道奏本很在意,翻来覆去,看了有七八遍,心里有种种想法。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曹化淳上前,轻声道:“皇爷,太康伯入宫了。” 崇祯嗯了一声,道:“是见皇嫂的吧?让他去吧。” 曹化淳道:“是。” 崇祯转头看了眼天色,见天色大亮,身上都汗渍,衣服贴在身上有些难受,起身道:“王承恩,你去请娘娘来一起用膳。曹化淳,你挑些东西,给皇嫂送过去,皇嫂那边有什么事,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及时安排,不能怠慢一点。” “是。”王承恩与曹化淳齐齐应着。 崇祯转身向后面走去,准备洗个澡,刚到门口,他又转身,稍稍沉吟,看着两人道:“传话给锦衣卫,让他们加紧对于各大盐场的布置。” “奴婢遵旨。”曹化淳连忙应着道。 正文 第七十章 素来节俭的大肥羊 崇祯进了后面,舒舒服服的冲凉。 这会儿,周王妃,张皇后,张国纪,正从东二所出来,走向乾清宫。 年纪只有十六岁的周王妃一身的稳重典雅,与张皇后轻笑着道:“皇嫂,刚才陛下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太康伯今后入宫,无需事先禀报。皇嫂要是有什么事情,也无需知会,最多事后说一声。” 张皇后对崇祯对她的敬重心里是十分满意与高兴的,微笑着道:“陛下的心意,我是心领了,凡事总有规矩,何况是宫里。对了,我听说,陛下近来夙兴夜寐,通宵达旦,你可多多劝劝,即便是年轻,也得注意身体……” 周王妃有些无奈,道:“我倒是劝过,但陛下说,国事繁重,由不得他休息片刻。待会儿,还请皇嫂帮忙劝劝,陛下还是比较听您的。” 张皇后笑着点头,道:“好,待会儿我与陛下说。” 周王妃笑容更多,两人挽着手,一路上说说笑笑。 周王妃今年十六,张皇后今年二十六,虽然差了十岁,却是妯娌,又都是皇后,自是相对亲近,有话说。 张国纪一直没有说话,静静跟在两人身后侧。 他没有关心他女儿,而是一直在打量周王妃。 ‘再过两天,就将正式册封为后,得让嫣儿与她打好关系……’张国纪心里暗自思索。 三人一路说着就来到了乾清宫。 他们进入后殿的时候,崇祯刚刚洗好,正擦着头发,就看到三人进来。 崇祯在张皇后脸上停留一会儿,就转移到了张国纪身上。 ‘这可是一头大肥羊啊……’崇祯眼神都是笑意的看着他。 “臣妾见过陛下。”周王妃与张皇后同时见礼。 “臣张国纪,参见陛下。”张国纪见崇祯面色带笑,心头略宽,连忙跟着。 崇祯笑着上前,道:“都是自家人,无需拘礼了,坐下说话,曹化淳,上茶。” “谢陛下。”崇祯虽然这么说,三个人还是礼数周全。 周王妃坐在崇祯边上,张皇后与张国纪则坐在对面。 崇祯放下手里的毛巾,将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与张皇后道:“皇嫂,最近还顺心吧?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朕说,哪个狗东西敢对皇嫂不敬,朕砍了他。” 张皇后轻轻一笑,道:“劳陛下惦记,臣妾一切都好。” 张皇后说着,看着崇祯虽然刚刚洗了澡,脸上难掩的疲倦,以及双眼的黑眼圈,不由得的道:“陛下,虽然国事繁重,不能懈怠,但该休息的时候,还得休息,龙体重要……” 崇祯看着张皇后如花似玉的俏脸,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心里不禁暗自道:真是可惜了。 “多谢皇嫂关心,朕记下了。” 崇祯笑着应下,而后就看向张国纪,道:“太康伯,你的事,朕让王承恩去办了,对于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无需担心,朕帮你料理干净。” 张国纪身上也是一堆案子,两个月前还被收回了一千亩庄田。 “臣谢陛下圣恩!”张国纪急忙站起来,抬着手道。 崇祯笑着摆了摆手,道:“说了,自家人,不要这么见外,坐。今后想皇嫂了,就直接进宫,无需禀报朕。” “臣谢陛下。”张国纪连忙又谢恩。 崇祯摆了摆手,随手接过曹化淳递过来的茶杯。 周王妃坐在崇祯边上,见他有种难言的气度,双眼里都是笑意。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着,说着话,都是宫里宫外的家长里短。 张皇后回忆起了她宫外的岁月,道:“我进宫的早,差不多有十年没出宫了,当初进宫的时候,娘亲哭笑的送了一路……” 还未封后的周王妃看着张皇后道:“我进王府的时候,我娘亲倒是一个劲抹泪。对了,还有个有趣的事,我出王府时,杨阁老的夫人堵在门口,死活不肯离开,还是王承恩带人拖走的……” 一直插不上话的张国纪,逮住话头,面容带笑的道:“我听说,那杨阁老与来阁老倒是相熟。” 崇祯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拿起茶杯喝茶。 张皇后还不知道他父亲进宫的目的,闻言愣了下。 周王妃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联系上了来宗道。 现在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来宗道与钱龙锡被崇祯下了西厂大狱? “太康伯与来宗道相熟?”崇祯放下茶杯,神色不动的笑着道。 张国纪保持着拘谨微笑,躬了躬身,道:“臣与来阁老素不相识,并无交情。” 崇祯瞥了眼张皇后,见她抿着嘴,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下了然:这皇嫂应该是不知情的。 崇祯有些好奇,是谁说动张国纪来给来宗道求情的。 心头微微一转,崇祯突然道:“太康伯不是为来宗道求情?” 张国纪脸上笑容一收,故作严肃的道:“臣并不是为来宗道求情。只是有些话,臣担心没有人与陛下说。” “太康伯请说。”崇祯来了兴趣,看着他道。 张国纪早就想好了措辞,还是犹豫了一会儿,道:“陛下,先帝驾崩,您尚未举行登基大典,贸然处置先帝遗臣……来宗道固然死不足惜,臣恐朝野非议,玷污圣德。” 崇祯眉头一挑:还真是好口舌! ‘怕是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今早就有六道求情的奏本,接下来或许会更多……’ 崇祯思索着,随口的道:“太康伯认为,朕该如何处置他?” 张国纪看着崇祯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低头,谨慎小心的道:“陛下,此事……存有先例,小惩大诫,罚银抵罪,遣回原籍。” 崇祯自然不会这样放过来宗道、钱龙锡,这是他立威的靶子! “太康伯,近来过得如何?被收回那么多庄田,日子可有拮据?”崇祯笑呵呵的伸手拿茶杯。 张国纪见崇祯岔开话题,心想:反正一句话我已经说了。 便接崇祯的话道:“谢陛下关心,有娘娘接济,臣又素来节俭,倒是还过得去。” 张国纪这样说着,悄悄抬头看向崇祯,心里忽然有种期盼,期盼崇祯将他被收走的庄田还给他。 崇祯从容微笑,慢慢拨弄茶水。 他自然不会还,这位已经足够肥了,不用养。 只是他暂时腾不出手,否则肯定要狠狠宰上一刀!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银子(求收藏~) 在崇祯与张皇后,张国纪说话的时候,黄立极正在召开内阁会议。 除开被下狱西厂的来宗道,钱龙锡外,首辅黄立极,阁臣张瑞图,李国,周道登,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都在。 来宗道、钱龙锡的事,在座的都很清楚,是以,气氛有些凝结。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都是威严与冷漠之色,扫了眼在座的人,淡淡道:“不用我说,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陛下深为震惊,连夜逮治!” 一众人听着首辅训话,端坐笔直,目不斜视。 在场的,都与魏忠贤脱不开关系。 张瑞图是为魏忠贤写三生祠碑文的人,李国是魏忠贤同乡,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就更不用说了。 对于魏忠贤的复起,他们或多或少,心态都是复杂的。 “在这种时候,深夜串连,图谋不轨,着实恶劣!我不知道你们中,还有谁与‘来、钱’二人有关,如果有,就进宫请罪,争取陛下宽宥。”黄立极声音平静又不乏警告。 一众阁臣仍旧不说话,黄立极从他们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一转话头,道:“国库空虚,民生多艰,户部出了‘崇祯宝钞’,不少朝臣争相认购,身为阁臣,理当作为表率。” 一众人听着,神情忽然有些变化,悄然警惕起来,余光都看向他。 来宗道、钱龙锡就是栽在这件事事情上,黄立极又要做什么?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越发威严,道:“本官认购了五万两,你们可自行决定是否认购,认购多少。这不是陛下的旨意,也不是内阁的命令,全凭你们自己的心意。” 一众人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自古以来,钱的事,最难。 黄立极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挨个扫过,淡淡道:“这次认购,陛下与户部都说明,是借,不是捐,最长三年,最短半个月便可在户部如数兑回。周吴江,你先说。” 周道登,吴江人,地位相等又相熟的人,会称他为周吴江。 周道登神色微变,连忙侧身,犹豫了下,道:“下官,捐,不认购二百两。” 其他人听着神色异样,纷纷瞥向他。 黄立极面色不变,又看向张瑞图,道:“张阁老?” 张瑞图侧身,犹豫了下,道:“下官认购五百两。” 其他人的目光,都在这两人身上。 这二人,不说为官多年,家资不菲,他们本身就出身官宦世家,家资丰厚,拿出二百两,五百两看似不少,实则少的可怜。 等黄立极目光看向他们,他们连忙坐直,面色凝肃,目不斜视。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已经在魏忠贤那认捐,不可能在这里说话,更何况,‘五十万两’要是说出来,怕是要炸锅。 杨景辰更为紧张,他虽然给魏忠贤写过贺寿表,对魏忠贤的要求没有拒绝过,却又处于阉党边缘。 是以,黄立极要是问他,多了少了,他都不合适。 黄立极瞥着这些人难掩饰的紧张,反而没有再问,道:“你们回去之后,与下面的人也说一说,全凭自愿。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今天就到这里吧。” 黄立极说完,就起身离开。 张瑞图,李国,周道登,冯铨等人连忙起身,等黄立极走了,忍不住的相互看了看,无声的各自离开。 虽然同为阉党,但他们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彼此或明或暗的争斗不休。 冯铨在班房转了一圈,便迅速出宫。 以他的身份地位,愿意给他的银子的人有太多,更何况还是他亲自登门‘借’。 冯铨回到府邸,径直来到后院。 冯氏见他进来,连忙关门,急急低声道:“你可回来了,银子筹好了。” 冯铨上前,看着打开的箱子,里面铺满一锭锭银子,暗自松了口气,道:“够了就行。” 冯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银,有些紧张,道:“要送过去吗?要是传出去,怕是不少人会弹劾老爷……” 冯铨瞥了她一眼,道:“妇人之言!我能送过去吗?弹劾是小,陛下要是知道我有这么多银子,该怎么解释?让你弟弟去送。” 冯氏一怔,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冯铨盯着这些银子,自然是舍不得的,闻言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你以为,魏忠贤送上去,就不找借口?明摆着告诉陛下,他有这么多银子?就不怕陛下追问来路?” 冯氏愣了下,忽然就明白了,道:“我二弟的生意不小,用他做借口倒是正好。知道的,是老爷的银子,不知道的就是二弟,终归不会牵扯到老爷。” 冯铨笑了,道:“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他看着几大箱子的银子,心里还是有些肉疼。 五十万两啊,他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么多银子。 冯氏道:“我去叫我二弟来?” 冯铨道:“用不着,我已经叫过了,马车就在外面。我们将箱子封好,快点送过去。” “现在就送?”冯氏同样舍不得。 冯铨眉宇间有些不耐烦,道:“现在朝局鬼测,陛下心思难猜,早点送去落个心安。” 冯氏的目光都在银子上,欲言又止再三,心里还是舍不得。 不多久,冯铨的妻弟就来了,冯铨拉过来,耳语一番。 这二弟一脸沉色,道:“阁老,我办事您放心!” 冯铨自然信得过才让他来,点点头。 有家丁进屋,将一个个大箱子用黑布罩好,搬上骡车,径直驶向魏忠贤府邸。 在冯铨妻弟带着银子前往魏忠贤私宅的时候,有更早的。 崔呈秀的姻亲,褚江悦带着银子,出现在魏忠贤私宅后门。 他被陆万龄接引进去,来到魏忠贤跟前。 后厅里。 魏忠贤看着打开的一个个大箱子,满意的点头,道:“崔阁老做事,还是这么令本公放心。” 褚江悦听出魏忠贤这话里有话,连忙递过‘认捐表’,讨好的笑着道:“崔阁老为了九千岁,家产都典当了,一片赤诚,望九千岁明鉴。” 魏忠贤不识字,摆手让陆万龄接过来,随口的道:“告诉崔阁老,本公知道了。” 褚江悦看得出魏忠贤对他不太感冒,不敢多待,道:“是是是,小人告退。” 魏忠贤看着他走远了,目光在银子上一扫,与陆万龄道:“你做好登记,今晚户部临休之前,我要带着银子过去。” 陆万龄一怔,道:“干爷爷,不是送去宫里吗?” 魏忠贤忽然笑了,道:“你不懂。有些是要送到皇爷跟前,有些要送到需要的地方。” 陆万龄确实不太懂,听话的道:“是,孙儿记下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二国丈 崇祯,还在后殿里,与张皇后,张国纪说话。 其实,主要是周王妃与张皇后两人在说,崇祯与张国纪偶尔参与一下。 两个女人忆苦思甜,说着宫里宫外的事,如同拉家常一样。 好一阵子,张皇后不动声色瞥了眼崇祯,与周王妃道:“后宫里,和顺为贵,凡事要平和,这样陛下才能专心政务,心无旁骛的做一个有为明君……” 周王妃微笑道:“皇嫂说的是,有皇嫂帮忙,我省了很多事,还想着等陛下登基大典之后,请张家人入宫,好好宴请一番……” 周王妃没有听懂,崇祯却是听的明白,接话道:“是要宴请,不止是张家,周家也来。王承恩,你记一下,登基大典之后,找个时间,请二位国丈一同入宫。” “是。”不远处的王承恩应着道。 周王妃见崇祯要宴请周家,知道肯定要赏赐,高兴的看着崇祯。 张皇后不知道崇祯有没有听懂,见他脸上疲倦越多,强忍呵欠,瞥了眼他父亲,笑着道:“时间差不多了,不敢多打扰陛下……” 说着,她就要起身。 张国纪跟着站起来,抬手要说话。 这时,曹化淳脚步匆匆的进来了。 他见着张皇后与张国纪已经站起来,连忙要退到一旁。 崇祯看向他,道:“什么事?” 张皇后与张国纪没有出声,静等着。 曹化淳上前,递过一道公文,道:“皇爷,这是内阁的会议记录。” 崇祯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不由得挑了下眉头,然后看着张皇后与张国纪笑着道:“张瑞图阁老,捐了五百两,周道登阁老,捐了二百两。他们一年俸禄是二百二十两,周阁老捐了一年俸禄,张瑞图捐了两年的,都是我大明的好臣子……” 张皇后出生时,张家不算富裕,可二百两还是轻轻松松能拿出来的。这个银子,在她看来,不多也不算少。 可张国纪听出了崇祯话里的嘲讽,暗自摇头:二百两?五百两?也好意思拿得出来,我随便买幅画都几千两。 曹化淳躬着身,面色不动。 他可知道,张瑞图这个人,极其贪财,每年卖官都能卖出几万两。周道登据说谨小慎微,不贪财,可家底厚实,拥有良田千顷! 二百两,五百两,着实是少的可怜! 崇祯拿着这道会议记录,在桌上轻轻拍打着,双眼都是思索之色。 张瑞图这个人,自从他继位以来,十分的低调,几乎没见过他冒头,也没有奏本上奏,平日里好像透明一样。 ‘不应该啊,这个为魏忠贤撰写三生祠碑文的人,应该与魏忠贤很近,怎么突然低调了?’ ‘这周道登就是个应声虫,说什么都是‘是是是’,外号‘周三是’……’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不说话,是已经筹备好银子,给魏忠贤送过去了?’ 崇祯心里一时转念很多,他对这些阁臣了解渐多,对朝局观察的越发的清晰。 张皇后,张国纪见崇祯沉思,一时间没敢动。 周王妃等一会儿,悄悄在桌下踢了崇祯一下。 崇祯抬头,哦的一声,笑呵呵的站起来,道:“朕送皇嫂与太康伯。” 周王妃跟着起身,一脸微笑。 张皇后,太康伯连忙谦辞,崇祯已经向前走了。 他收敛思绪,边走边瞥着张国纪,忽然心里微动,道:“太康伯,朕的国丈,理财有道,家资丰厚,现在呢,各处军队缺衣少粮,兵部想买都买不到。朕想着,请太康伯与国丈一起,开设一些布庄、粮行,朕会用高出市价一成来收,太康伯能否为朕分忧?” 张皇后与周王妃听着,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在她们看来,这是崇祯对她们的家族施恩。 ‘高出一成?’ 张国纪双眼顿时发亮,军队的衣食,那得是多少人,还高出一成! ‘天大的利润!’ 有崇祯的话,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张国纪喉咙忍不住动了下,悄悄瞥了眼崇祯,继而就小心谨慎的道:“陛下,臣不善于经商,但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臣待会儿就去见周国丈,仔细商讨一下。” 崇祯将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笑着道:“好。先期,衣服……定六万人的,粮食十万石,要在三个月内完成。对了,太康伯缺银子吧,曹化淳,从宫里,拿出十万两给太康伯。” “是。”曹化淳在后面应着。 张皇后见崇祯这么照顾他父亲,连忙道:“臣妾谢陛下。” 张国纪听到‘十万两’,更是激动了,沉声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崇祯笑眯眯的向前走,道:“一家人,无需多礼。不过,有丑话朕说在前头,钱,朕给的多了,东西你们得做好了,不得以次充好,更不得弄虚作假,这些都是给将士们的,事关边疆安危,若是出了差错,朕可护不住二位国丈。” 张国纪现在心里都是‘银子’,躬身在崇祯身后,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道:“陛下放心,若是有一丝差错,臣愿提头来见!” 崇祯听着,看向他,又看向张皇后,周王妃,笑呵呵的道:“皇嫂,王妃,你们可听见了,真要是出事情了,到时朕法办二位国丈,你们可不能找朕的麻烦。” 张皇后,周王妃见崇祯开玩笑,相视一笑。 张国纪更是陪着笑,心里都在盘算着,六万人的衣食,高于市价一成,能让他赚多少银子!? 崇祯双眼微眯,继续向前走。 崇祯这边送张皇后,张国纪出宫,宫外,魏忠贤押着两辆大马车,来到了户部大衙前。 正值晚休,户部四周都是各部衙门,工部,吏部,礼部等等。 多少人进进出出,看到魏忠贤带着人,走向户部大门。 魏忠贤啊,整个大明,有几人见着能坦然相对? 毕自严亲自出迎,站在门口,瞥了眼外面马车上搬运下来的大箱子,他心里顿时了然,神色不变的抬手道:“魏太监这是?” 魏忠贤十分客气的抬起手,道:“毕尚书,咱家知道国库困难,为皇爷分忧,为纾解国困,咱家决定向国库捐银,请毕尚书验收……”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苦是百姓 毕自严与魏忠贤坐在户部正堂,看着户部的户房一大群人清点魏忠贤带来的十几口大箱子。 基本上都是大锭银子,所以清点的很快。 不多久,户房主事就拿着账本上前,道:“堂部,清点好了,总共三百二十五万两。” 毕自严虽然坐着不动,实际上看一眼就能猜出大概,闻言还是心头微震。 他在户部多年,掌管国库,可着实有很多年,没有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银子了。 他瞥了眼微笑不语的魏忠贤,接过账簿,又拿到了那些‘认捐书’,慢慢翻过,心里同时转着念头,等看完这些‘认捐书’,毕自严有些好奇的转向魏忠贤,道:“魏太监,这些人是?” 他对于‘认捐书’上这七个人,只认识一个,其他的,听的没听过。 魏忠贤笑呵呵的道:“都是些忠君为国之人,听说国库空虚,又见咱家要捐银,都跟着捐,让咱家一并带过来。” 毕自严顿时明悟,这是一种规避手段。 既捐了大笔银子,又能规避朝野的追究。 毕自严静静思索一阵,站起来,抬手与魏忠贤道:“魏太监这份心意,下官一定如实转达给陛下。” 魏忠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坐着不动,笑着道:“这只是第一笔,明天还会有,至少一千七百万。” 今天这三百多万,主要是冯铨,崔呈秀,周应秋以及魏忠贤自己的。 其他人的,还没有送到魏忠贤的私宅。 ‘一千三百万!加起来就是两千万!’ 饶是户部尚书,毕自严还是震惊的脸上难以保持平静。 ‘两千万……’ 毕自严震惊这个数字,继而就想到了这笔钱,能用在多少地方,解决多少燃眉之急! 魏忠贤看着他的表情,眼神里的笑意更多。 毕自严很快恢复冷静,抬起手,道:“魏太监,下官现在要进宫禀报陛下,是否与下官一同入宫?” 魏忠贤想了下,道:“咱家还要去审讯来宗道与钱龙锡,就不与毕尚书一起了。” 有些功劳要当面邀,有些功劳就不能出面,否则会打折扣。 这一点,魏忠贤深深知晓。 这时,两个文吏,提着三个大箱子出来,道:“堂部,宝钞都装好了。” 毕自严看了眼,与魏忠贤微笑道:“魏太监,这些是宝钞,上面有兑换期限,最短的,十五天可兑,最长的是三年,时间一到,随时可来户部兑换现银。” 魏忠贤就从未想过兑换,不在意的摆了下,随从就上前将三个箱子提走。 魏忠贤站起来,走近毕自严,笑着道:“毕尚书,若是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只会咱家,都是为皇爷分忧,只要咱家能做的,一定会为毕尚书做好。” 毕自严对魏忠贤不敢大意,客气的抬手道:“魏太监这句话,下官记下了。” 魏忠贤是有心交结崇祯新提拔的这些人的,见毕自严不像以前那些人对他嗤之以鼻,一脸不屑,甚至大声呵斥他为‘阉狗’,笑容多了不少,抬手道:“告辞。” 毕自严亲自送魏忠贤出了户部大门。 魏忠贤缓慢的下着台阶,对于四周各处闪闪躲躲目光,浑然不在意。 毕自严回过头,让人将魏忠贤送来的银子归库,亲自锁好,又安排人仔细看管,确保无差错,这才急匆匆入宫。 在毕自严入宫的时候,崇祯还在等杨鹤,王恰到京。 曹化淳站在崇祯身前,道:“陛下,已经探问明白了,黄河,淮河大雨倾盆,多处决堤,泛滥成灾,水路被阻断,二位尚书已经绕路,今晚应该能到。” 崇祯坐在软塌上,看着外面,即便到了晚间,依旧燥热难耐,道:“京畿有很多天没下雨了吧?大旱大涝,果真不假。” 大明的灾情酷烈,表现在天气的极端反常。 这边大雨倾盆,连绵不绝,洪涝灾害不断;另一边就是滴雨不沾,赤地千里,大旱无期。 崇祯出神了一会儿,回过头,道:“他们到了,带进宫里来。” 曹化淳刚应下,王承恩就带着人,端着一个个盘子进来,道:“皇爷,后天登基大典的衣着,金印、宝册等都准备好了,请皇爷过目。” 崇祯看了眼,道:“这些,让王妃定夺吧。” “是。”王承恩应着。 崇祯看向小桌上的奏本,说巧不巧,手里的就是请求朝廷赈灾的奏本,来自于福建福州。 崇祯看到最后,见到周应秋的批注:自行赈抚。 眉头挑动了一下,随手放了回去。 崇祯又翻阅几本,毕自严就到了。 毕自严神情比以往轻松不少,将魏忠贤给他的账本以及‘认捐书’递给崇祯,道:“陛下,魏太监今日,认购了三百多万两,臣已经全数入库。” 崇祯笑着接过来,还没看就道:“魏忠贤的办事效率还算不错的。” “他说,明日还有一千七百万两。”毕自严看着崇祯,有些谨慎的说道。 这加起来,就是两千万两,一个内监,随随便便拿出两千万,近乎国库十倍的现银! 换做是谁能平静?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朝野要沸腾,蜂拥弹劾,治罪魏忠贤了。 崇祯自然不太在意,一边看一边道:“这只是京里的,如果给他时间足够,凑个五千万,也是轻轻松松。你想想那一百多座生祠,再想想阉党上下多少人,加上这些年迫害那么多朝臣,抄了那么多大户,银子有几分入国库的……” 毕自严稍稍一想,微微点头。 京城里的阉党不少,可全国上下,更是多不胜数,如果这些阉党真的肯拿出银子,绝不止五千万两! 想到这里,毕自严忽然面上有些凝色。 崇祯余光一瞥,注意到了,笑着道:“有银子了,卿家怎么还不高兴了?” 毕自严神色犹疑,片刻还是抬着手,忧色道:“陛下,阉党之中,很多人是贪渎不法,卖官鬻爵,横征暴敛,豪取强夺,无恶不作。今日,他们拿出这么银子,明日,就会变本加厉的要捞回去,压榨百姓,贪渎官库,这最后,苦的还是百姓,坏的仍旧是国政……” 崇祯放下手里的账册与认捐书,伸手去那茶杯,面色思忖。 毕自严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阉党中人,大部分是以前被东林党打为‘邪党’的其他朋党,遭遇打击而投靠魏忠贤,为的自然是权势,荣华富贵。 被迫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子,事后肯定要找补回去。 从哪里找补? 自然是利用权力上下其手的贪,对百姓巧立名目的敲诈勒索。 崩的是吏治,坏的是国政,苦的是百姓。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钱粮 崇祯伸手拿起茶杯,笑着道:“毕卿家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置比较好?” 毕自严一怔,旋即意识到,这是考校,沉吟片刻,道:“陛下,我大明吏治崩坏已经有多年,都察院的监察形同虚设,朝廷贪腐成风,干净的没几人。地方上三司制衡、彼此勾连,更是窝案频发,想要遏止贪腐,臣恐不是一时之力。” 崇祯喝了口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毕自严看着崇祯的表情,又组织了一下措辞,有些谨慎的道:“若是大举清查,朝野势必反弹,这怕是会掀起更大的争斗,朝廷陷于其中,难以自拔,久而久之又是不了了之,徒劳无功又有碍陛下的国政。臣建议,以大案立典型,震慑天下贪官,而后徐徐图之。” 崇祯微笑,放下茶杯,道:“卿家之言,老成谋国。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眼下我大明的情况,容不得我们徐徐图之。朕的意思是,先从京城开始,吏部与都察院并行,对朝廷官场进行整风。能动,直接清理出去,暂时不好动的,就挂起来,拔了他的牙齿与爪子,让他们没办法贪腐,无法坏事。这个动作,一定要快,不能等,最好在年内完成。” 马上就要到九月,离年底,就差三个月! 毕自严心头微惊,想着是否有些过于着急。 他不说话,崇祯也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了,道:“急是急了点,但总体是利大于弊的。我大明的国事,长期坏于朝廷,朕必须要建立一个清正、高效,廉洁、团结的朝廷。那些滥竽充数,整日只知道权势、争斗,热衷于党争的人,不配参与国政。” 毕自严见崇祯态度坚决,仔细想了想朝局,便收敛劝说的心思,道:“臣明白。” 崇祯心里在盘算着内阁与六部的事,思索一阵,忽然道:“这两千万,卿家有什么打算?” 毕自严作为户部尚书,被钱粮掣肘的事情太多,自然有非常多的想法,闻言却微微躬身,道:“陛下,之前大内出了三百万,臣想先归还大内三百万。” 崇祯直接道:“一千万。” 毕自严面色犹豫,道:“陛下,朝廷苦钱粮久……” “就这么说定了。” 崇祯不给他掰扯的机会,道:“辽东一百万,天津卫、登莱各五十万,其他的,赈灾,治河,平乱,都由你们商议决定,朕不干涉。” 毕自严见崇祯这么说,也不好多还价,道:“臣领旨。” 崇祯微笑着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的支出,你们六部尚书合议,奏报上来。” 毕自严应‘是’,继而就观察着崇祯的神色,道:“陛下,关于‘来、钱’二人,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崇祯神色不动,看着毕自严,笑道:“怎么,卿家这里也有人说情?” 毕自严连忙道:“臣并非是为说情。两位阁臣同时下狱,朝野有些非议。” ‘非议的不是两个阁臣下狱,是魏忠贤提督西厂吧?’崇祯心如明镜。 魏忠贤再度掌权,肯定会引起无数人的恐慌。 期盼魏忠贤失势的人心里落空,有所动作,并不意外。 崇祯心里有些好笑的想着,道:“他们两人朕是要严惩的,但朕登基大典在即,不宜落案,朕会让魏忠贤彻查清楚的。” 就在这时,曹化淳急匆匆进来,道:“皇爷,王尚书,杨尚书到了。” 崇祯猛的坐直身体,道:“让他们进来。” 这两人的到来,弥补了六部空缺,也补足了他权力版图的最后一块。 “是。”曹化淳应着,转身又出去。 毕自严还想再说,见状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 崇祯心里其实清楚,毕自严等人对魏忠贤还是十分忌惮。 不过,他留着魏忠贤,还有大用! 不多久,王恰,杨鹤就进来了。 两人虽然换了官服,还是难掩风尘仆仆,一脸疲倦。 他们进来后,躬着身,低着头,不约而同的不动声色观察着坐在小桌之后的崇祯,几步之后,连忙上前行礼,道:“臣王恰/杨鹤,参见陛下!” 崇祯一直在注视着两人,等他们近前,瞥了眼曹化淳,道:“二位卿家请坐,毕卿家也坐,曹化淳,上茶。” 王恰,杨鹤这是第一次见新君,又是在后殿这种相对隐私的地方,正想着怎么回答,毕自严与曹化淳同时应了‘是’。 毕自严坐下,曹化淳去上茶。 王恰与杨鹤见毕自严坐下来,只得抬手道:“谢陛下。” 二人有些拘谨,在毕自严身侧先后落座。 崇祯一直在打量着两人。 杨鹤与杨嗣昌长相颇为相似,只不过,杨鹤更为高一点,浑身上下,充满了书卷气,面相斯文,面容温和,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人。 王恰则有些矮,头顶还秃了不少,神态拘束,脸蛋浑圆,有点像胆小怕事的富家翁。 崇祯向来不以貌取人,等曹化淳上茶之后,拿起茶杯,笑着道:“二位卿家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喝杯茶,缓口气,而后咱们再叙话。” 杨鹤从容一点,王恰连忙道:“谢陛下。” 二人在崇祯喝茶的时候,才拿起茶杯,在嘴唇上沾了沾又放下。 崇祯喝了口茶,注意着两人的表情,先看向杨鹤,道:“杨卿家这一路上想必听到了不少。朕就不赘言,毕卿家等人举荐杨卿家为工部尚书,朕想问问,杨卿家对于工部的事怎么看?” 工部近些年,其实只有两件事:一个修建朝廷宫殿或者官员的宅邸,二就是修河,这两项又因为钱粮的问题,基本上没做多少。 所以,工部总体上是闲着的。 杨鹤躬着身,神情动了下,继而就道:“陛下,臣之前在工部任职数年,臣以为,工部受制于钱粮,难以施展,若是有钱粮,臣希望暂停宫殿、官邸等的修建,专注于治河。” 大明近些年,最大的灾情倒不是大旱,其实是洪水。 长久,黄河,平均每两年决堤一次,每次后果都极其严重,损失巨大,又消耗朝廷大量的精力与钱粮去善后。 崇祯不动声色点头,道:“卿家需要多少钱粮,怎么治河?” 杨鹤目光闪烁了下,悄悄看了眼崇祯,道:“陛下,若是有一百万,臣可调集民夫三万,确保黄河五年不泛滥。若是有两百万,臣可调集民夫十万,确保黄河十年不泛滥。” 拿两百万两银子去修河,在以往,简直是一种天大的妄想! “卿家对于民乱怎么看?”崇祯突然问道。 洪水决堤,往往还会造成另一事端:民乱。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权力(求收藏~) 杨鹤一怔,旋即就道:“陛下,所谓民乱,无不是衣食无着的百姓走投无路,臣认为,当以抚为要。” ‘原来如此。’ 崇祯知道这个人,朝廷对于西北的民乱,主要有两个争执,一个是‘抚’,一个是‘剿’,‘抚剿并用’被斥责为两面派,而不敢吭声。 这个杨鹤,明显是‘抚’一派。 崇祯瞥了眼毕自严,道:“毕卿家,明年拿出一百万给工部治河。” 作为马上就要有一千万银子的户部尚书,毕自严还是有些舍不得,一千万看着多,实则大明处处需要钱,根本不够用。 “是。”但崇祯说话了,毕自严只得忍痛拿出一百万。 杨鹤还不知道京里的一些情况,有些愕然。 他之前在朝廷,一百万,可是巨款,不是随随便便能拿的出来的! “王卿家,你怎么看礼部?”崇祯转向王恰道。 王恰躬着身,道:“陛下,臣认为,礼部事多繁杂,需要慢慢清理。” 崇祯眉头动了下,道:“卿家,朕要听真话,实话,如果只是换汤不换药的虚假托词,朕也用不着卿家千里迢迢赶到京城。” 王恰心里一惊,连忙低头,有些慌乱,余光瞥向毕自严,见毕自严微不可察的点头,这才暗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陛下,礼部……臣以为,朝局的崩坏,礼部首罪。礼部掌仪典礼法,先有礼法崩,后有朝局乱。礼部首要、紧迫之事,便是重塑礼法,维持朝廷纲纪,方能扭转乾坤,重振朝堂。” 崇祯有些意外了,没想到王恰能说出这番见地。 目露思索,崇祯道:“卿家继续说。” 王恰躬着身,早有腹稿,便道:“陛下,臣的想法:第一,重修我大明礼典,纲纪,颁布天下,作为天下人行为准则;第二,对当前一些恶劣之事,要在礼法上明令禁止,违者严惩;第三,礼部须以道德为榜,立于朝廷之上,位在天下之端,束缚朝臣,教化百姓……” 崇祯听着,慢慢拿起茶杯。 王恰的话,让他想到的其实是‘律法’二字。 在他看来,大明的不断崩坏,除了礼法道德的不存,最重要的,就是朝廷纲纪的废弛。 所以,要想重振朝廷,还是需要以‘律法’来维系,简而言之:乱世用重典! 想到这里,崇祯又想起毕自严之前说的‘贪渎’,不禁瞥了他一眼,这本质上,还是要重典去治理。 毕自严还以为他的小动作被崇祯发现了,连忙躬身低头,作请罪状。 崇祯并没有注意到,被他这个动作弄的有些疑惑。 ‘是王恰的话里,有什么言外之音吗?’ 崇祯心里想着,等王恰说完,不由得思索起来。 王恰,杨鹤,毕自严见崇祯沉思,不由得也停下话头。 “卿家说的是《三朝会典》?”崇祯看着王恰道。 所谓《三朝会典》,是阉党编纂的,将红丸案,廷机案,移宫案三大案编撰成书,加上按语,将这三个案件定性。 《三朝会典》经过阉党控制的朝廷背书,用此来打击东林党与其他朋党,成了阉党手里的一把重要武器。 可以说,这是阉党针对东林党最重要的理论武器以及证据! 这三大案的发生,过程,结果,都是由东林党主导,自然就是把柄。 至今,这三大案依旧是朝野争论的一大要点。 王恰自然没有想那么多,但这三个案子要是不重新定性,很多事情就无法处理。 比如,阉党为了突出魏忠贤这个内监在三大案中的地位与作用,东林党等文官成了陪衬,造成了宫内规矩混乱,内廷外廷的礼法、纲纪被扭曲,歧义。 王恰神情多少有些忐忑,道:“陛下,三朝会典,臣以为,有诸多矛盾之处。” 他说的很委婉,他入京的路上已经听说,魏忠贤提督西厂。 当初魏忠贤在先帝时得势,就是先从提督东厂开始。 崇祯听出了他的顾忌,直接沉声道:“魏忠贤是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这是朕的态度。涉及朝廷法度的,要由六部共议、朕来定准,无需顾忌其他。对于之前留下的各种问题,要逐步的清理。朕要中兴大明,礼仪法典,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王恰还是第一次与崇祯对面,无法确定崇祯的真实态度,连忙起身,抬手道:“臣领旨。” 崇祯可不管王恰怎么想,又看了眼杨鹤,道:“工部与礼部,要尽早拿出一份施政计划来给朕看。这是你们的计划,也是你们白纸黑字的承诺书,朕要看你们的具体落实行动!” 杨鹤神色微变,跟着起身道:“臣领旨!” 崇祯又观察了两人一会儿,微微点头,转向毕自严道:“毕卿家,你带二位卿家先休息一下,二位卿家怕是有很多疑惑,卿家代为解答一下。” 毕自严起身,道:“臣领旨、告退。” “臣告退。”王恰,杨鹤紧接着道。 在崇祯目视下,三人慢慢退出了后殿。 崇祯坐在原地,轻轻吐了口气,自语道:“总算是齐了。” 六部尚书齐了,天下的大权,他基本就握在手里。 之所以与杨鹤,王恰聊的不多,倒不是崇祯疲倦,而是工部与礼部暂时没有那么重要,或者说,他目前还顾不过来。 崇祯转头看向窗外,目光闪动,轻声道:“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吏治了。” 不止是京城,还有地方上的那些巡抚,总督,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各府州县,以及那些领兵将领,最重要的,还是辽东! 崇祯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很快又摇了摇头,强行收回思绪。 事多繁杂,他现在无法一股脑子做太多,只能一步步,一件件的来。 “明天晚些时候,让李邦华,王永光进宫。”崇祯站起来,走向软塌。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上了软塌,继续批阅奏本。 这时,毕自严领着杨鹤,王恰正在慢慢出宫。 王恰见四周无人,忍不住了,道:“景曾,你信里说的含糊,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景曾,毕自严的字。 毕自严微微一笑,道:“简单来说,陛下现在求稳,不想被党争左右。是以,需要我们务实的做事,也不要被那些事所陷。” 杨鹤面上有些担心,道:“我听说,陛下起复魏忠贤为西厂太监?” 毕自严道:“除此之外,他别无权力。司礼监没有他的位置,内阁空悬。今后,我等直入乾清宫,无需过内阁。” 杨鹤,王恰顿时明悟,心下畅通。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威与狠 西厂。 西厂已经清理的差不多,还有工匠在零零星星的施工。 来宗道牢房。 门外,魏忠贤坐在椅子上,大马金刀,神情威严冷漠,对着牢房里的来宗道,道:“你知道我的手段,说吧,还有哪些同党?” 来宗道披头散发,穿着囚服,没有了往日的仪态与尊贵。 他双手抓着门,一脸愤恨,怒视着魏忠贤,道:“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魏忠贤摇了摇头,道:“这种话,我听了不少,可最终,没有几个能扛过大刑,识相的,早点招供,省去皮肉之苦,也不用连累家人。” 来宗道双手猛的用力抓紧门,急声怒喝道:“魏忠贤!” 魏忠贤得意的笑起来,道:“知道怕了?你不说,你是觉得钱龙锡能扛得住?换句话,钱龙锡为什么相信你不会招供?” 来宗道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阉贼!你不得好死!” 他心头大恨,恨极了魏忠贤!这阉贼平日欺压百官,到了现在,居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威逼他! 魏忠贤冷哼一声,双眼都是冷漠的寒意,阴森森的盯着来宗道,道:“阉贼?你忘了平日里,你是怎么称呼我的?魏公!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清流直臣,哪个不是两面三刀,卑鄙阴险的小人?他日我若是落难,你们会弹冠相庆,恨不得将我五马分尸吧?” 来宗道面色阴沉,心头怒火烧天,恨声道:“有什么你就冲我来,罪不及家人!” 魏忠贤神情越发冷漠,杀机毕露,道:“罪不及家人?我若败亡,你们会放过我的家人!?” 来宗道盯着魏忠贤,情知难了,咬了咬牙,道:“你想我怎么做?” 魏忠贤双眼里的杀机越多,道:“不多,我要你的同党里加一个人。” “谁?!”来宗道脸角如铁,心头有着强烈的不安。 魏忠贤微微抬头,淡淡道:“张瑞图。” 来宗道一怔,拧着眉,目露狐疑,道:“他不是你的人吗?” 张瑞图讨好魏忠贤的手段非常多,日常的逢迎讨好,躬身车马前不说,最重要的,就是亲自下场,为魏忠贤的‘三生祠’撰写碑文,充斥了肉麻,赤裸,毫不避讳的阿谀奉承。 这令士林对他唾弃不已。 魏忠贤看着他,道:“我会让人准备好供状,你画押就是。” 来宗道目光闪烁,道:“你就不担心陛下会突然召见我,不怕我翻供?” 魏忠贤好整以暇,道:“皇爷确实有可能会召见,你也可以翻供。你说,你翻供能不能活下来?你们来家能不能逃过一劫?” 来宗道脸色骤变,阴沉变幻一阵,咬着牙,道:“我的家人,你不能动!” 魏忠贤没有理会他,转身向一旁的孙云鹤,道:“让他画押,钱龙锡那边你去审。记住了,不能用刑,皇爷说不定真的会召见他们。” “是督公。”孙云鹤走过来,瞥了眼里面的来宗道。 魏忠贤向外面走,孙云鹤连忙跟着,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督公,这张瑞图,我该怎么安排?” 魏忠贤双眼闪动着阴毒恨意,道:“后天就是皇爷的登基大典,不能出任何事情。张瑞图在卷宗里,可以含糊其辞的带过,等我腾出手来,再慢慢收拾他!” 孙云鹤并不知道其中缘故,但魏忠贤要对付的人,他自然要上一百二个心,连忙道:“督公放心,我一定给您办的妥当!” 魏忠贤并不担心孙云鹤等人,都是老手,没让他失望过。 魏忠贤点了下头,出了西厂,急匆匆赶向他的私宅。 明天是最后一天,最后一天,他得筹集一千七百万! 他到的时候,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傅应星以及他的一干侄孙等等,都是亲近之人,齐齐在后厅等着了。 “叔父!” “干爹!” “舅舅!” “爷爷。” 一众人连忙起身,各自恭敬的称呼着。 魏忠贤坐下,看着一众人,也不让他们坐,直接道:“你们的银子筹齐了?” 魏良卿倒是从容,客光先,傅应星等人有些犹豫。 客光先抬着手,神色艰难的陪笑道:“干爹,能变卖的我都卖了,可是京城里,着实吃不下。本想借一点,可京城里好像一下子空了,没了银子……” “你们总共差多少?”魏忠贤不等他说完,就面无表情的扫过其他人。 一众人犹豫着对视一眼,魏希庄道:“爷爷,我还差六万两。” 魏希孔道:“爷爷,我差十五万。” 客光先接着道:“干爹,我差五万两。” …… “好了。” 魏忠贤听了一圈,见不是很多,稍稍俯身,冷眼盯着一众人,道:“你们差的,我给你们补足,但是其他人的,必须如数,少一点,我就抄了他的家!” 众人心头暗凛,纷纷应声。 阉党,并不是完全都投靠魏忠贤,有相当一部分是围绕在魏忠贤这些亲信四周的。 就比如,那位周应秋,因为知道魏良卿喜好吃蹄髈,就硬生生练了一手烧蹄髈的好手艺,也因此被人称之为‘蹄髈总宪’。 魏忠贤有点不放心这些人,交代几句,让他们走了,又招来了崔应元。 站在屋檐下,魏忠贤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神情冷清,道:“这是名单,你盯着他们,要是有谁企图逃走,直接拿下,塞入西厂大狱,打入‘来、钱’朋党之列。” 崔应元接过来一看,见都是‘自己人’,不由得一怔,旋即就明白了,他干爹,是怕这些人拒不交银,悄悄跑了! “是干爹,我这就去!”崔应元声音低沉的说道。西厂,短短不过一天时间,拥有的校尉,也就是缇骑,超过了七百人! 按照编制,西厂可以拥有两千缇骑! 两千人,几乎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 魏忠贤嗯了一声,继而又双眸冷意森然的道:“张瑞图,盯紧了!” “是。”崔应元不问其他,直接应道。 魏忠贤没有再说话,摆了下手。 崔应元当即掉头,离开魏府,调集缇骑,悄然在京城里流转,暗中盯着魏忠贤给他名单上的家家户户。 …… 京城的热闹,并没有停歇。 都察院、六部尚书的到齐,‘七卿’频繁接触,各种事项在他们不断碰头中得到确定。 最为重要的是,‘李邦华案’、‘曹于汴案’、‘王永光案’都得到了都察院与刑部的推翻,就差大理寺了。 因为这些案子的翻转,一些人坐立不安,惶恐忐忑。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富贵 周府。 周奎并无官职,也无实权,因为女儿的缘故,只得了一个虚头的世袭锦衣千户。 因为天启突然驾崩,崇祯继位,他女儿即将被立为皇后,周家白天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哪怕到了晚上,仍旧不断有人上门,热闹非凡。 亲朋好友,在这时格外的多,格外的热情。 周奎已经紧闭大门多日,退却了诸多邀请。 这时,周家后院一处偏房。 周奎面相是那种不苟言笑,一看就很严肃的人。 他面色红润,一脸春风得意的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着。 他身前坐着一个刑部员外郎官服的中年人,他小心翼翼打开桌上的包裹,露出了一只银玉杯子。 周奎目光瞥见,喝茶的嘴唇忽然抿住了杯口。 ‘好东西!’周奎暗自心惊又欣喜。 中年人名叫井敬元,刑部员外郎。 他小心翼翼的将杯子推过去,道:“周翁,这是给您的感谢。” 周奎面色不动的放下茶杯,也不看那银玉杯子,平淡道:“有心了。” 井敬元瞥了眼外面,头凑近一点,低声道:“周翁,现在有笔大生意,您要不要做?” “说具体的。”周奎道。 井敬元注意观察着周奎的神色,低声道:“现在,外面急缺银子,放蛇的已经出到了四厘,而我,可以给到五厘。” 周奎眼神顿亮,心头急速思考起来。 ‘五厘,一万银子,一个月就有五十两,一年六百两,不少不少!’ 周奎余光扫了眼井敬元,面色如常的道:“可靠?” 井敬元将周奎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陪着笑道:“周翁,还是一样,由户部,刑部二位侍郎担保,时间一到,还本还息,分毫不差。再说了,以您的身份,谁敢赖您的银子不还?” 周奎脸上忍不住的浮现出笑意来。 他原本以为,将女儿嫁给信王已经是光宗耀祖,可以富贵不愁的过一辈子,谁能想到,那位年轻轻的信王,一转身,就要成大明的新主人了! 他女人是皇后,他这个世袭锦衣千户,转身就成了国丈,依照惯例,他会封侯! 周奎不担心这些人黑他的银子,转过头,正经的看着井敬元,顿了下,道:“还能不能再高一点?” 井敬元面色为难,而后道:“周翁,我也不瞒您,这次,借银的人很多,我们吃不下,又来不及调银,这才不得不向外借,这不是以往与您一同做的生意。” 周奎听出来,神色越发平淡,语气波澜不惊的道:“能多少?” 井敬元瞥了眼外面,越发凑近,压低着声音道:“周翁,外面那些人急需银子,他们不差银子,就是要的急,所以利息给的也高。一万两是五厘,十万两是七厘,一百万两,九厘!” ‘九厘!’ 周奎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要是他拿出一百万,只是那么一转手,最多一个月,就能有九千两的收入! 井敬元见周奎双眼发红,情知他动心了,神色不变的又加了一句,道:“周翁,这一次,他们要的急,还的也急,最多十天半月,所以,这利息,按天算。” ‘我还怕你们时间太长!’周奎暗自道。 他心里仔仔细细盘算起来:‘有那两个侍郎在,钱应该没问题,再说了,我女儿即将是皇后,谁敢不还我银子?’ 虽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让周奎心里有点不安,可白花花的九千两银子,还是让他动了心,认真的看着井敬元,道:“好,我出一百万,到时候,连本带息你给我拿回来。” 井敬元心里大喜,脸上故作犹豫一下,旋即笑着道:“谁让您就要是国丈了,今天小人这笔钱就不赚了,让给周翁,将来有什么好事情,还请周翁想得到小人……” 周奎心里舒坦,微微一笑,道:“好说。” 井敬元见状,便与周奎讨论起了此次借债的一些细节。 当周奎听到这些银子是借给一些达官贵人后,心里最后那一点担心也没了。 等送走了井敬元,周奎坐在椅子上,神情越发得意,满脸酒红,双眼都是兴奋的自语道:“有了这九千两,就用这九千两与太康伯合资,一起开办粮庄、布庄,加上陛下的十万两,我分文不出就能空手赚钱,今年,我真是走大运啊……” 周奎可以说,前所未有的志得意满。 女婿王爷成了皇帝,女儿王妃成了皇后,皇帝还特意恩赏他,白给他送银子,加上这些商人源源不断的放水。 他的地库里的银子,是越滚越多,将来,只会多,不会少! 第二天一早。 崇祯从坤宁宫出来,一边系着衣服一边快步道:“都这个时候了,也不早点叫醒朕。” 曹化淳跟在他身后,道:“皇爷,今早没有什么什么事,事情都在晌午之后,可以多睡一会儿……” 崇祯穿好衣服,肩膀动了动,感觉没什么不适,道:“你让御膳房给娘娘做些补血的吃食。” “是。”曹化淳应着。 崇祯快步离开坤宁宫,刚到乾清宫,就看到魏忠贤站在门口。 崇祯看了他一眼,边往里面走边道:“魏卿有事?” 魏忠贤连忙跟着,双手举着一些纸,道:“皇爷,‘来宗道与钱龙锡一案’,有了初步口供,奴婢请皇爷过目。” 崇祯一摆手,道:“一群忤逆不臣之人,有什么好看的。魏卿将案子彻底查清楚了,等朕登基大典之后,一并处置。” 魏忠贤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崇祯的侧脸,见他有不耐烦之色,紧跟着道:“皇爷,里面涉及辅臣,堂官……” 崇祯拖鞋上了软塌,道:“没有才奇怪。暂且不宜大动干戈,等朕登基大典之后再说。” 魏忠贤躬身在崇祯身旁,观察崇祯的表情,道:“奴婢明白。奴婢已经派人盯着了。” 崇祯随手拿过奏本,道:“嗯。你看着办,不用事事禀报。” 魏忠贤注视着崇祯不耐的神色,眼神微微闪烁的慢慢低头,道:“奴婢领旨。” 崇祯摆了摆手,便专心批阅奏本。 魏忠贤慢慢向后退,出了后殿,离开乾清宫。 ‘皇爷不喜欢这些琐事。’ 魏忠贤神情异样,双眼闪动不停的看着天色,慢慢下台阶。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翻案(求收藏~~) 临近中午,都察院。 三法司的头头,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刑部尚书倪文焕,大理寺卿许显纯,三人在都察院的后衙,商量着‘王永光’、‘曹于汴’、‘李邦华’三案。 倪文焕坐直笔直,一脸正经的看着两人,道:“经过彻查,可以确定,三个案子,都冤案,可以翻案了。” 许显纯浓眉大眼,眉眼开阔,面容堂堂,给人一种十分方正的感觉。 他也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他听着倪文焕的话,看了他一眼,观察着曹于汴的神情,故作斟酌的道:“曹总宪,你的案子,没有什么问题了。李尚书与王尚书的案子,是有内阁按结,还需内阁定夺。” 在三法司中,隐隐以曹于汴为主导。 谁让这位是新陛下的亲信! 曹于汴没有说话,他们身前的桌上,放着三道奏本,是关于他与王永光,李邦华三人定罪,内阁辅臣的‘定案批决’。 简而言之,就是结案文书。 曹于汴下狱,是倪文焕操的刀,他一直担心曹于汴会报复,见曹于汴沉吟不语,连忙道:“曹总宪,明天就是陛下的登基大典,这三个案子,必须要在今天平反,至于其背后的缘故,稍后慢慢去查就是,不急于一时。” 倪文焕已经将证据毁的差不多,该堵嘴也堵住了,剩下的,就是需要时间,去安抚曹于汴的心结! 许显纯倒是与这三案没有什么关系,因此以一种局外人的态度,冷眼旁观。 曹于汴其实并没有急着与倪文焕,崔呈秀算账,他看着这三道奏本上的署名,心里转动着念头。 这三道奏本上,批复的人,分别是来宗道,张瑞图,冯铨。 倪文焕一直盯着曹于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会意,道:“曹总宪,既然是冤案,想必阁老们也会有纠错的心胸,咱们去内阁走一趟,今天将这三个案子了结,明日顺顺利利的完成陛下的登基大典。” 一直无动于衷的曹于汴慢慢抬起头,看向倪文焕,又瞥了眼许显纯,淡淡道:“此三案涉及阁臣,怎能再入内阁?直接进宫面见陛下吧。” 倪文焕当即想起了崇祯与他说过的‘直接入宫面呈’的字眼,猛的警醒,急急的道:“曹总宪说的是,说的是。那,我们一同入宫?” 许显纯是没有意见,翻就翻,不翻就不翻,反正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原本不知道这三案的内情,但看着倪文焕的上心程度就隐约能猜到,这倪文焕火急火燎的想结案,肯定是为了掩盖什么! 曹于汴看着来宗道的名字,又看了看张瑞图,冯铨的名字,心里若有所动,站起来的道:“好,进宫。” 倪文焕跟着站起来,快速的整了整衣冠,拿起公文奏本,就跟着曹于汴出了都察院,开始进宫。 西厂。 崔呈秀走进了西厂的大门,来到地牢,入耳就听到阵阵惨叫声。 崔呈秀不自觉的肩膀发冷,顺着这惨叫声,走向里面的一处刑房。 魏忠贤神情平静,眼神都是冷漠色的看着眼前已经血肉模糊,完全没有一点好地方的人,左手托着茶杯,右手拿着茶盖,轻轻拨弄着茶水,漫不经心的道:“你是来府的管家,是来宗道的亲信,他见过谁,谁见过他,你应该都知道。” 这个人垂着头,下巴不断的流着血水,呜呜一句,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魏忠贤慢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他,淡淡道:“你不说没关系,会有人说的。说的活,嘴硬的死。” 刑架的人挣扎着,似乎想要抬头,睁开眼睛,可旋即又垂了下去,只有丝丝缕缕的呜呜声。 魏忠贤将茶杯放下,起身要出去。 崔呈秀正好来到门口,看着那被用刑之人,心头发紧,向魏忠贤行礼道:“干爹。” 魏忠贤面无表情的向外走去。 崔呈秀又瞥了眼刑架,跟在魏忠贤身后,走了几步,盯着魏忠贤的侧脸,道:“干爹,三司那边,已经决定为李邦华,曹于汴,王永光三人翻案了。” 这三人的案子,都与崔呈秀有关。 魏忠贤自然知晓,道:“你想我怎么做?” 崔呈秀清晰感觉到,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出了嫌隙,没有之前那么亲密无间。 可他没有时间去弥补,必须要解决眼前的困境,他看了眼四周,道:“那曹于汴在暗中调查孩儿,李邦华更是悄悄清查兵部过往钱粮用度,人事安排,还派人去了南京,要调查刘廷元。吏部王永光已经将孩儿的人全数升官,赶出了吏部,孩儿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多半是冲着孩儿来的……” 崔呈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已经没了实权,他的人被打散,被调离,被架空……他的权力在被逐渐瓦解,这令他心头发冷,日夜难眠。 魏忠贤听得出,崔呈秀是真的慌了。 他来到一处房间,推门而入,窗明几净,茶香四溢。 魏忠贤坐下后,自顾的斟茶。 崔呈秀说了一大通,见魏忠贤无动于衷,暗暗绷直脸,从怀里掏出一道文书,递给魏忠贤,道:“干爹,您的寿辰就快到了,这是儿子为您准备的寿礼。” 魏忠贤余光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拿着茶杯,一手接过来。 他识字不多,可数字还是认识的,这份礼单上的宝物后面,都标注了价格。 除了各种宝物,还有黄金白银,总额一算——‘一百万两’! 魏忠贤心里嘀咕了一句,面色仍旧不动,放下这份礼单,默默喝茶。 崔呈秀见魏忠贤还是不说话,神情如同便秘,拧着眉,嘴角不断的抽动,眼神都是不安,心头紧张到了极点。 这是他所有积蓄,外加借了不少。 要是这样还不能够打动魏忠贤,为他遮掩那几个案子,他就走投无路,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在崔呈秀的惶恐中,魏忠贤缓缓放下茶杯,道:“你暂且什么都不要动,我待会儿去见皇爷。” 崔呈秀听着大喜,噗通一声跪地,道:“多谢干爹!孩儿就知道干爹不会弃我不顾!” 魏忠贤看着跪在地上的崔呈秀,面无表情,眼神里都是冷漠。 他并不想救崔呈秀,这个起了异心的干儿子,不应该继续活着。 但魏忠贤不能让崔呈秀倒,崔呈秀是他在文官中的头号心腹,崔呈秀一倒,会起可怕的连锁反应——他必须保住崔呈秀!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顺其自然 西厂就在皇宫边上,比三法司离皇宫近的多。 所以,魏忠贤抢先入了宫。 乾清宫,后殿。 周王妃在从后面出来,为崇祯收拾被褥,累出一身细汗,她来到崇祯边上,看着伏案批阅奏本的崇祯,轻声道:“陛下,登基大典之后,就换去其他地方吧,这里未免狭小了一些。” 崇祯近来也感觉到了,头不抬的道:“你让人将东暖阁收拾出来,登基大典之后,朕搬到那去,那里宽敞一点。” “是,臣妾这就去办。”周王妃有些开心。 崇祯抬头,向前看了一眼,道:“那个,王承恩,你去帮忙。” “是。”王承恩应着道。 崇祯再次伏案,周王妃带着王承恩离开不多久,曹化淳就领着魏忠贤进来了。 “奴婢见过皇爷。”魏忠贤一脸恭谨,小碎步的来到崇祯近前。 崇祯在身前的奏本上画了个圈,扔到一旁,看了眼魏忠贤,顺手拿过另一本,道:“魏卿有事?” 魏忠贤低着头,实则紧盯着崇祯的表情,双手举过头顶,是一叠文书,道:“皇爷,奴婢知道国库空虚,皇爷急需钱粮。这是先帝赐给臣的庄田,以及一些器物,以及奴婢多年积蓄的黄金五百两,白银三万两,奴婢愿全部捐献给皇爷,为皇爷解忧。” 正要看奏本的崇祯一怔,抬头注视着魏忠贤,顿了顿,伸手拿过魏忠贤手里的这叠文书。 他翻了翻,发现是一些田契,还有不少‘礼单’。 ‘田亩三千顷,这些好东西价值难说,现银三万,黄金五百……加上之前魏忠贤拿出捐给户部的,魏忠贤这家底,怕是要出了一大半了……’ 崇祯看着这些文书,心里慢慢思索。 猛的,他一合这些文书,下了软塌,一边穿鞋,一边复起魏忠贤,笑着道:“魏卿这份心,着实令朕意外,又感动,起来。” 魏忠贤面露感激,退后一步,依旧躬着身道:“谢皇爷。奴婢是阉人,这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能为皇爷解忧,是奴婢莫大荣幸。” 崇祯看着魏忠贤,一脸的笑容,道:“若是朝廷里,人人都能如魏卿这般忠君体国,朕就不用这样日日夜夜,夙兴夜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魏忠贤躬身在崇祯身前,脸对着地,道:“奴婢没什么本事,只要能为皇爷做的,奴婢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崇祯点点头,看着魏忠贤,脸上全是满意与欣赏,道:“魏卿单是这份心,就胜过无数朝臣。走,陪朕散散步。” 魏忠贤见崇祯是真高兴,当即也陪着小心的笑道:“是。” 崇祯走在前面,出了后殿,来到正殿门前,站在台阶前的屋檐下。 崇祯抬头看了眼大太阳,与魏忠贤笑着道:“昨天,张瑞图,周道登,一个捐了二百两,一个捐了五百两,他们还不如韩癀,韩癀多少还愿给朕一千,他们连一千两都不给朕……” 魏忠贤听到张瑞图三个字,目光微动,看看崇祯的背影,品味着崇祯的语气,上前半步,轻声道:“皇爷,张瑞图,在来宗道招供的党羽内。” 崇祯看着处处是高墙大院,随口般的道:“不意外,他们本就是同僚,要抗捐,至少要通个气。暂且不要动他,等朕登基大典之后再找机会。” 魏忠贤心里暗自松口气,连忙道:“奴婢明白。” 崇祯感觉着太阳的炙烤,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魏卿,这内阁又空出了几个位置,有没有合适的举荐给朕?” 魏忠贤瞬间就想到了几个名字,嘴上却道:“皇爷,先帝时,奴婢虽然时常在外走动,可对于朝臣,着实没有多少了解。辅臣乃天大之事,还需皇爷乾纲独断。” 崇祯余光向后瞥,只能看到魏忠贤半个身子,心里暗笑,魏忠贤昨天送了三百万两去户部,今天要筹集的更多,却不在私宅收银子,跑来给他献庄田……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崇祯不着急,见大太阳,也不想出去走了,就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道:“魏卿,明日王承恩要陪着皇后,你就随朕左右。” “是。”魏忠贤站在崇祯边上,眼中激动一闪而过。 在登基大典上,站在新君边上,就预示了他的地位! ‘我一定得到皇爷的信任!’魏忠贤心里难以抑制这种疯狂的念头。 他想念过去的风格,无比的想念! 他深深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忍,做什么对他最有利。 他压住心头涌动的念头,看着崇祯的侧脸,双眼谨慎,低声的道:“皇爷,奴婢收到了几封弹劾崔阁老的奏本。” ‘原来是为了崔呈秀。’ 崇祯双眼笑意闪动,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有实证吗?” 魏忠贤连忙躬身,道:“皇爷,这几道奏本,说是与吏部王尚书,兵部毕尚书,都察院曹总宪三案有涉,只是揣度,并未有实证。” 魏忠贤话音刚落,崇祯就看到不远处,曹于汴,倪文焕,许显纯三人顶着大太阳,向着乾清宫走来。 崇祯登时明白了,心里暗道:‘看来,是李邦华,曹于汴,王永光三人的翻案,让幕后主使崔呈秀坐不住了。’ 这三个案子要是翻了,倒追之下,崔呈秀必遭重谴! 崇祯没有说话,站在屋檐下,静等着三人过来。 魏忠贤也看到了,明知知道三人目的,神情不由得发紧,却又不敢再多言,生怕引起崇祯怀疑。 不多久,三人就到了。 他们瞥见了魏忠贤,神情各异的行礼道:“臣曹于汴/倪文焕/许显纯参见陛下!” 崇祯笑着道:“免礼。三法司的堂官都来了,这是有大事情了?” 倪文焕,许显纯没有多说,余光都看向中间的曹于汴。 曹于汴面色肃然,双手举起一道奏本,沉声道:“陛下,三司衙门近来对过往冤案进行梳理,目前,曹于汴案,王永光案,李邦华案,都已经查明,并无实证,皆因口供成罪,经刑部与都察院合力追查,口供亦假,三司衙门决定翻案,还涉案人清白,请陛下御准!” 崇祯伸手,拿过奏本翻开看去。 见是案件的陈述,并没有倒查,更没有提及崔呈秀的名字。 崇祯心里稍松思索,忽然看向魏忠贤,道:“崔卿家是魏卿举荐的吧?朕说过了,涉及朝廷重臣,不可风言奏事,捕风捉影,闹得朝野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有证据的,移交有司查办,没有证据的,一律不予理会。若是有人纠缠不休,连章抟击,要严肃问责,不得姑息!” 正文 第八十章 内外 魏忠贤听着崇祯的话,心头大震,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奴婢明白!” ‘崔呈秀保住了!’ 魏忠贤呼吸有些急促,双眼有些发红。 他保住了崔呈秀,就是守住了他九千岁的威严! 曹于汴,倪文焕,许显纯都看着魏忠贤,神情各不相同。 曹于汴对于魏忠贤是极度警惕的,这个人太过狠辣,被他逼死,害死的人不计其数。他能活着走出大狱,完全是一种侥幸! 倪文焕则并不在意,虽然曾经是干儿子,但他已经决心与魏忠贤‘井水不犯河水’。 许显纯则暗自为他干爹高兴,在他看来,新皇帝对他干爹的信任即便不如先帝,也相差不远! 崇祯余光看不到魏忠贤全貌,但从他微微颤抖的袖子就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情。 双眼眯起,正想着进一步鼓励魏忠贤,目光中,李邦华与王永光就在大太阳下,向乾清宫快步走来。 崇祯想着崔呈秀以前是兵部尚书,手握两京兵权,目光转动。 不多久,李邦华与王永光二人就到了。 他们见着这么多人在,也没有意外之色,抬手行礼道:“臣王永光/李邦华,参见陛下!” 崇祯点头,道:“二位卿家免礼。” “谢陛下。”两人起身,站到了曹于汴等人的边上。 崇祯看着李邦华来了,笑着道:“李卿家是,三法司已经查明你的案子,是有人构陷,是冤案。” 李邦华脸角如铁,似有愤恨,又似面无表情,躬着身,道:“谢陛下。” 还是那股沙哑,稚嫩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 崇祯看着曹于汴,李邦华,王永光的神色,又回头看了眼魏忠贤,稍稍沉吟,便道:“曹卿家,你要约束都察院的言官,所谓的‘风言奏事’,不可是攻讦、构陷、污蔑,诽谤。没有证据,不得公开、串连、勾结,有组织的针对某人或者某些人。对于朝廷大政,不得肆意评议、扭曲、破坏,必须要与朝廷保持一致……” 曹于汴听着,神色肃然,道:“臣领旨!” 崇祯顿了下,环顾众人一眼,道:“朕知道,现在朝廷风气不好,关系错综复杂。但朕想来,都是读圣贤书而及第,一心为国而入仕,初衷与目的都是一样的,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朕希望诸位卿家,能够放下心中偏见,解除心中的芥蒂,携手向前,并肩努力,而不是相互攻讦,掣肘,置于死地。朝廷,和气最重要……” 说完这一句,他猛转头看向魏忠贤,道:“魏卿,你即刻前往内阁传朕的口谕,将朕的意思,传达给内阁。要求内阁拿出态度来,拿出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魄来,主动缓和、化解矛盾。” 魏忠贤大喜,皇爷这是明摆着庇护崔呈秀了! 实则是庇护他! “奴婢领旨!”魏忠贤小心谨慎的行礼,而后小碎步,快步向着内阁方向走去。 呼吸急促,双眼发红,心头激动,强行绷着脸。 崇祯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曹于汴,许显纯与倪文焕,道:“三位卿家,也去内阁,将事情与首辅仔细说说,尽快拟旨,送到朕这里盖印,今天就要为三位卿家清洗冤屈。” “谢陛下!”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三人连忙抬手道。 哪怕他们惯于宦海沉浮,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激动,神情难以镇定自如。 原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洗清的机会,却没想到,新皇帝一继位,就将他们从牢里放了出来,现在更是要为他们翻案! 他们内心五味杂陈,相同的是感恩崇祯,报效君王! 曹于汴,倪文焕,许显纯行礼告退,向着内阁走去。 等三人走远了,崇祯抬头又看了眼大太阳,背对着李邦华与王永光,笑着道:“二位卿家怎么看?” 王永光面作沉思状,并没有接话。 李邦华瞥了他一眼,抬起手,与崇祯沉声道:“陛下高明!” 崇祯眉头一挑,回头看向李邦华,笑着道:“朕高明在哪里?” 李邦华一脸硬朗严肃,声音稚嫩沙哑,道:“陛下,崔呈秀在兵部,大肆培植私人,京城不说,九镇中,有三镇是他的党羽,蓟镇的阎鸣泰,榆林的关贝海,辽东的高第,王在晋等人。各地巡抚,总督,手握兵权的大有人在,南京的兵部尚书刘廷元更是他的死党。这还是崔呈秀的,魏忠贤更加可怕,各处监军太监中,有一半是他的人。对付魏忠贤以及阉党,必须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臣认为,至少需要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历史上的崇祯收拾魏忠贤,好像也是两个月左右。原来如此。’ 崇祯明白了,历史上的崇祯,就是隐忍,徐徐图之,用两个月时间,逐步剪去了魏忠贤的党羽,这才一招致命。 崇祯微微拧眉,若有所思。 他从李邦华嘴里,听到了他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内监。 大概是从宣宗开始,内监就逐步参与朝政,现在,更是渗透的无处不在。 京城里,魏忠贤坐镇政事堂,威压百官。在京城之外,有镇守太监,矿监,织造太监,还有监军太监,领军太监,提督太监等等。 政务、军事,经济,处处都这些内监的影子。 崇祯暗自摇头,大明各种问题太多,一时间无法理清楚,更不可能一句话就解决。 崇祯甩开这些,与李邦华微笑着道:“任何追求毕其功于一役的行为,都是非常冒险的,在处理国政上,尤其不可取。崔呈秀在京城差不多被剪除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南京兵部尚书,以及各处领兵之人了,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一次,李邦华没有说话,看向王永光。 作为吏部尚书,王永光虽然有腹稿,心里仍旧斟酌再三,道:“陛下,臣与李尚书商量许久,认为将南京兵部尚书刘廷元调任南京工部尚书,解除他的兵权,命南京镇守太监监视他。辽东的高第,王在晋以及蓟州的阎鸣泰,榆林的关贝海,都调入京城,充任六部侍郎,明升暗降,等待机会,一并追究。” 崇祯听完,直接道:“太麻烦了。直接以‘令调他用’为由,将刘廷元,高第等人招入京城,悄悄监视起来。南京那些六部九寺的,仔细观察一下,不可用,都调到京城来。对了,阎鸣泰暂时不要动。” 李邦华,王永光以为崇祯要迷惑魏忠贤与阉党,一个蓟镇总督倒也不碍事,便道:“臣领旨。” 崇祯看着二人,道:“关于辽东,朕打算不设巡抚,经略,设一布政使,对于辽东各级将帅,要充分考虑辽东现状,尊重辽东督师孙承宗的意见。对于辽东的战略,战术,兵部拿出具体的策略来,要统一思想,坚决贯彻,决不能朝令夕改,颠三倒四!” “臣领旨。”李邦华肃色道。 崇祯微微点头,道:“对于辽东,要迁民进去,加强开垦,不可后退半步。告诉孙承宗,要对辽东各部加强控制,决不可有失控,所有军队,必须做到令行禁止!对于不受节制,或者不好节制的,由兵部出面,直接召回京。那杨家,吴家,祖家,必要的话,先行调入关内。” 辽东的局势同样十分复杂,有内监,有朝廷各派势力,还有本土派,各种势力相互交错,内内外外的斗个没完没了。 李邦华任拱卫辽东的天津卫巡抚多年,对辽东情况十分了解,沉思着道:“臣明白。” 崇祯嗯了一声,道:“钱粮,现在问题不大,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战略以及人事部署,兵部要尽早拿出来,朕要看。” “臣领旨。”李邦华沉声应道。 崇祯将辽东的事情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想了个遍,除了杨嗣昌,卢象升等人的事不好当王永光面说外,其他基本上都说了。 好一阵子,崇祯转向王永光,道:“王卿家,吏部的责任有些重了。” 王永光抬起手,面色十分严正,道:“回陛下,毕尚书与臣昨夜聊了很久,臣认为,陛下说的‘治国先治吏’,实为至理。吏部与都察院已经开始以京察做准备,京城里的各部、寺已经摸的差不多,在未来半个月,会逐步清理,而后在半年内,争取对京外采取动作。” 这是崇祯与他们商定好的既定计划。 崇祯面色思索,道:“京城里,要外松内紧,一步不能退,一刻不能停。都察院与刑部会加强对贪腐的打击力度,吏部也要加强各方面的考核。朕知道,这些修修补补,与大局起到的作用有限。不过,咱们现在腾不出手来,等稳一稳,看清楚了,再决定从哪里下手,下多狠的手段!” 李邦华,王永光看着崇祯的表情,心里突然鼓动着一股气。 他们都看得出来,眼前的新皇帝,对朝局,对国政有着清晰的想法,更有着做事的决心! 这是他们作为臣子,万分渴求的! 片刻之后,王永光等崇祯话头停住,道:“陛下,内阁现在空出两位,不知陛下是否已有安排?” 崇祯看着他,笑着道:“怎么,有人找卿家说话了?” 王永光也不隐瞒,道:“回陛下,是有不少人登门举荐或者自荐,以……东林为多。” 崇祯倒是不意外,当今大明,就分作两党,东林党与阉党。 东林党相对纯粹,阉党则是原本的楚浙齐等的合并。 所以,在阉党的人去除后,能替补的,要么是不朋不党之人,要么就只有东林党。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崇祯摇了摇头道。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关系(求收藏~) 李邦华是东林人,听着王永光与崇祯的对话,神色若有所思。 而王永光细思着崇祯的话,一瞬间有些难以判断他的真实心意。 韩癀的‘一千两’,无疑是激怒了眼前的陛下,对于‘不拘泥于亲疏远近,唯才能与品德是举’的话,王永光现在有些迟疑。 但他没有追问,对于找他推荐或者自荐的那些人,在他看来,品德与能力还不如韩癀。 王永光略过这茬,忽然微着道:“陛下,除了找臣自荐的,还有不少人找上门借银子的。臣与不少同僚聊过,他们也都被借过。” 崇祯站在门口,虽然在阴影下,还是感觉火烤难受,强忍着,笑道:“王卿家都被借过?哈,有意思了,看来,是魏忠贤催逼过急了。不过,区区两千万,就引起这么大动静,还是令朕意外。” 崇祯一直都知道,大明是不缺银子的,之所以流通紧锁,银子值钱,就是因为‘藏银严重’。 士绅大户,将银子藏在地窖里,越藏越多,使得市面上流通的银子不断减少。 区区两千万,居然让京城掀起了一股‘借银潮’,由此可见,藏银有多严重。 王永光没想到崇祯会说这个,怔了下,道:“臣也有些惊讶。” 他的惊讶实际上是在于,居然一下子,真的能筹集两千万! 这是一笔十分巨大,当今朝臣已不敢想的数字! 崇祯笑了笑,转过身,看向皇宫之外的天空,暗自道:这还不够,还得深挖。 目前捐银的,基本都是阉党,东林党还没有碰,后面还有勋贵公卿,还有宗室!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他心里有太多事,太多豪情壮志,奈何眼下问题太多,他只能压着躁动,暗暗警醒——慢慢来、慢慢来。 在崇祯这边考虑着深挖的时候,魏忠贤到了内阁。 内阁首辅黄立极,辅臣冯铨,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杨景辰都在。 原本九人,来宗道、钱龙锡在西厂大牢,周应秋一直告病在府邸不出。 魏忠贤抱着手,双眼平淡又冷意的盯着眼前的这些人。 这里的人,在过去,几乎都是他的人! 他目光扫过黄立极,而后在张瑞图脸上短暂停留。 张瑞图缩着脖子,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喘。 冯铨倒是冷静,崔呈秀则忐忑不安,直接写在脸上。 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的案子即将被翻,这些案子都是他做下的,一旦翻案,就预示着他要倒大霉! 他现在不祈求阻止翻案,只祈求翻案过程中,不要查到他! 周道登低着头,一言不发。 杨景辰则一直面露恭谨,尽力的躲在最后。 魏忠贤扫过这群人,面无表情的又看了眼黄立极,这才微微抬头,尖锐着嗓子道:“皇爷口谕:朕知道,现在朝廷风气不好,关系错综复杂。但朕想来,都是读圣贤书而及第,一心为国而入仕,初衷与目的都是一样的,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朕希望诸位卿家,能够放下心中偏见,解除心中的芥蒂,携手向前,并肩努力,而不是相互攻讦,掣肘,置于死地。朝廷,和气最重要……” 最前面的,躬着身的黄立极,眉头下意识的动了下,而后恢复面无表情。 ‘陛下,还是将这些事,归结为党争吗?’黄立极心里暗思。 冯铨,张瑞图等人表情有异色,倒是崔呈秀仔细品味着,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正困惑着,魏忠贤继续道:“身为辅臣,应该有宰相气度,要拿出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魄来,主动与同僚缓和,化解矛……” 崔呈秀懂了! 心中大定! 他双眼大睁,脸色有些涨红,抬头看向魏忠贤,脸上都是感激涕零之色。 魏忠贤瞥着崔呈秀的神色,继续面无表情的道:“内阁须态度鲜明,邸报全国。钦此。” “臣等领旨!”黄立极领头,齐齐抬手道。 魏忠贤又看了眼张瑞图,与崔呈秀道:“你来我班房。” “是。”崔呈秀大喜,顾不得其他人,跟着魏忠贤就走。 其他人看着两人的背影,各有异色。 冯铨心里长吐一口气,暗自道:‘看来,我赌对了,干爹又再起了!崔呈秀涉三王永光,曹于汴,李邦华三案,这么明显陛下都能放过,可见对干爹的宠信!’ 黄立极余光一扫,就径直回他的班房。 周道登见着,旋即就走。 却发现,张瑞他还走在他前面。 再抬头,就发现,原本站在最后的杨景辰走的更快,已经要出门了。 杨景辰走在最前面,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此刻,他头上都是冷汗,双眼冷峻又恐惧,肩膀一阵子发冷颤。 ‘这么明显的三个案子,陛下真的不知道?’ 杨景辰心头发冷。 他始终记得,这位陛下继位的第一天,将魏忠贤,内阁一帮人耍的团团转,那手段,极其丝滑,局内的人,根本看不清楚。 ‘现在,应该有人看清一些了吧?’ 杨景辰擦着汗,径直出宫,心头惶惶的想着:‘即便看清楚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如我一样,被困在局里难以动弹!’ 在杨景辰惶恐不安的出宫的时候,崔呈秀在魏忠贤班房,殷勤的倒茶,一脸激动的道:“多谢干爹,这份恩情,孩儿永不敢忘。” 魏忠贤淡淡看了他一眼,心里冷屑,伸手接过茶杯,道:“你要做好善后,不能再翻出其他事情了。” 崔呈秀神色一正,连忙道:“干爹放心。这几天,我就找机会,亲自摆宴,宴请王永光,李邦华他们。” 魏忠贤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暂时来说,崔呈秀的劫是渡过去了。 他拿着茶杯,并没有喝,驴长大脸都是沉思之色。 保住了崔呈秀,遏制了外面了的攻击,暂时稳住了颓势。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恢复他往日的威风,让这些胆敢背叛的逆子付出代价! 崔呈秀哪里能想到魏忠贤心里恨不得宰了他,一脸谄媚讨好的笑着道:“干爹,今晚,孩儿想在府里摆宴,为干爹提前祝寿……” ‘皇爷,应该是喜好银子……’ 魏忠贤这时想的,还是崇祯的喜好,也没听清楚崔呈秀说的什么,随口的道:“再说吧。对了,” 魏忠贤陡然清醒过来,看着崔呈秀,道:“认捐的事,不能停。你悄悄的摊派下去,再弄个一千万。” 崔呈秀看着魏忠贤,神色动了又动,知道这位对银子没有什么概念,也小看了人心,犹豫了下,道:“干爹,一千万,着实太多了,孩儿,怕他们不肯出……” 魏忠贤登时满脸冷意,双眼都是杀机,道:“建一个生祠都能花几万两,一千万,三五十人不是轻轻松松?” “好了,你要是做不到,让我别人去做。”魏忠贤有心不耐烦的摆手,对这个以往器重的干儿子,是越来越失望。 崔呈秀一见,急忙的道:“干爹,我做,我做!一千万,您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给您筹到!” 魏忠贤已经对他没有那么在意了,直接站起来,道:“你看着办吧。” 说着,他径直出了班房,出了内阁,要出宫。 他还有一千七百万要准备,要卡在户部晚休时间送过去。 崔呈秀陪着魏忠贤,他能感觉到,魏忠贤与以往大不相同了,没有了以往不可一世的霸道,多了不少的小心翼翼以,时常还露出的思考之色。 直到送到宫门口,崔呈秀几次欲说话,都被魏忠贤给打发了。 崔呈秀看着魏忠贤急匆匆上马车,没有以往的仪驾,没有锦衣卫锣鼓开道。 ‘干爹……真的变了。’崔呈秀心里暗想。 魏忠贤急急赶回私宅,杨景辰已经到家了。 他一脸焦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夫人冯氏见他这副模样,道:“要我说,你这官做的心惊胆战,没个安生,不如直接辞了吧……” 杨景辰都没看她,燥热的天气,令他满头都是汗,道:“行了,说了八百遍了。你让账房将银子准备好,让老五送过去,三万两,点整齐了。” 冯氏一脸心疼,看着杨景辰难以坐定,惶惶不安的神情,犹豫了下没敢再说。 魏忠贤私宅。 陆万龄拿着账本,带着家丁、账房,正在院子里,一箱一箱的清点。 院子里,摆着五十多个大箱子,这些箱子都是打开的,一锭锭银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魏良卿,客光先,侯国兴,傅应星等人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一个个头上都是汗,不停的喝茶,目光都在这些箱子上。 他们一个个双眼闪烁,表情意动,时不时对视一眼。 这是一千多万两啊! 白花花的现银,就在他们眼前! 他们都没有说话,强压着疯狂的念头。 不多时,魏忠贤进来,看着陆万龄在清点,直接走过来,道:“有多少了?” 陆万龄看了眼账簿,道:“干爹,有一千多万了,还差一点。” 魏忠贤脸色骤沉,道:“还有谁的没送来?” 陆万龄心里有数,迟疑了下道:“总督尚书黄运泰,吏部侍郎王绍徽,漕运总督郭尚友,丰城侯李承祚……” 魏忠贤听着名字,又想起了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之前的疏远,心头怒火涌动,目光闪过一缕杀机。 他又想起了刚才崔呈秀故意不肯为他摊牌银子的事,面色阴沉,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还有时间,你清点好,封存起来,等我回来。” 陆万龄一怔,刚要问话,就看到刚进府的魏忠贤又转身大步离去。 魏良卿等人本已经走过来,看着魏忠贤又走了,不由得都看向陆万龄。 陆万龄连忙道:“干爹说让我清点好,封存起来,等他回来。” 魏良卿满身肥肉,汗也最多,他擦着汗,嘀咕道:“叔父这又是干什么去?” 侯国兴,客光先等人同样疑惑不解。 忽然间,傅应星看向客光先,道:“夫人能赎出来吗?” 傅应星嘴里的‘夫人’,是奉圣夫人客氏,客光先的姐姐,侯国兴的老娘。 客光先看了眼侯国兴,见他脸色不好看,只好道:“我们用了不少手段,浣衣局不敢放人,应该是皇后那边的压力。” 以往,客氏在后宫横行无忌,形同于太后,将张皇后以及天启的妃子祸害的不轻。现在张皇后报复,也是理所应当,一点都不奇怪。 侯国兴暗暗咬牙,道:“这件事,还得干爹来想办法。” 他们都是依附魏忠贤的人,本身没有多大本事。 魏良卿瞥了眼说话的几人,心里腹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个没用的老女人。 他没有说出口,但他十分了解魏忠贤。 魏忠贤自从宫里出来,一句都没有提及过,这个他名义上的夫人。 魏忠贤出了私宅,就直奔西厂,而后,就骑着马,带着三百缇骑,在大道上飞奔,直奔护城河。 缇骑飞快,出了东直门就来到了护城河,护城河外延,是林立,绵延不绝的青楼。 孙云鹤看着不远处的一青楼,与魏忠贤道:“督公,清芙苑,李承祚就在里面。” 魏忠贤双眼冷漠,心里计较一番,暗自哼了一声,道:“待会儿,直接将清芙苑给我围住,一个人不准走脱!” “是!”孙云鹤当即应着道。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恍惚,三四年前,他好像也是这样跟着魏忠贤来抓人。 不过,目的地不是青楼,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目标人物也不是丰城侯李承祚,而是户部尚书高攀龙。 高攀龙畏罪,投湖自沉而死。 魏忠贤哪管孙云鹤想什么,打马飞奔向前。 孙云鹤随后,指挥着缇骑,迅速将清芙苑给围住。 一路上的青楼,客人见状,顿时鸡飞狗跳,尖叫阵阵。 魏忠贤根本不管,来到清芙苑前,眼神里有杀意,直接下马,大步向里面走。 “这位官爷……”早就被惊动的老鸨上前,一脸谄笑。 “滚开!”一个校尉一脚踹过去,不等他倒地,又硬生生拉过来,提着她的衣领,冷声道:“李承祚在哪个房间?” 老鸨眼见上百人将她的青楼给封了,吓的面色发白,颤抖着嘴唇的道:“二楼,丙……啊……” 她没说完,又被校尉一脚踹开。 魏忠贤大步向里面走,身后一群校尉,握着刀,紧紧跟随。 此时,二楼的丙字房。 三十多岁的李承祚,衣服散开,露出胸口,披头散发,满脸通红的搂着两个衣衫半露的女子,摇摇晃晃,喝着她们递到嘴边的酒。 “我跟你们说,能有什么事?外面就是再大的事,也用不着你们担心,有我在,有我丰城侯在!” 两个女子也是见惯场面的,腻歪在他怀里,叫声道:“有恩人在,我们可不怕。恩人,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啊,说出来,让我们姐妹为你排遣排遣……” 李承祚双眼迷离,摇摇晃晃,喷着酒气,满脸愤恨的道:“不太好?是很不好!你们知道吗?有人要我拿出五十五两给他!五十万两啊,我得砸锅卖铁才能凑出……” “凭什么!凭什么!” “这些银子,都是我祖辈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让我全给他!?” “我就是不给,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哼,想拿我的银子,除非我死了!” 李承祚满脸通红,双眼愤怒,说到后面,几乎是咆哮出来。 此时,魏忠贤带着人,就站在门外,将李承祚的话,一字不落的尽收耳底。 孙云鹤看到了魏忠贤噬人般的可怕表情,低声道:“督公,抓吗?” 魏忠贤神情凶狠,双眼都是杀意,语气却十分平淡的道:“当年,是他跪在我面前,执意拜我为干爹,求我为他做主……” 孙云鹤看着魏忠贤的侧脸,从心底里发冷。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熟悉的一幕 李承祚并不知道外面吵吵闹闹,是因为魏忠贤带人杀了过来。 他搂着两个女人,醉眼朦胧,咆哮一阵,又不屑嗤笑的道:“他有什么啊?还以为他是曾经的九千岁?换天啦!” 两个女人好像听不懂他说什么,腻在他怀里,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安慰,不时递酒到他嘴边。 李承祚左右看了她们一眼,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有人告诉我,他得意不了多久。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对他已经起疑,无非是根基太薄,不能贸然处置,等着瞧吧,不出半年,他以及党羽,都逃不过极刑……” 门外的魏忠贤神情冰冷,眼神的杀意,前所未有的炽盛。 但旋即,他就平静了,脸上还露出了微笑,伸手开始整理衣服。 孙云鹤看到这一幕,倒吸一口寒气。 一个人暴怒,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但一个暴怒的人,能克制住,更是平静以对,那才可怕! 魏忠贤伸手,推开门,脸上堆满了笑容。 “谁让你进来的,出……” 李承祚见有人推门而进,抬头就呵斥,醉眼看着晃悠的重影,定睛一瞧,猛的惊醒,一把推开两个妓女,不顾狼狈模样,急忙站起来向魏忠贤抬手,道:“九九九千岁……” 他嘴在打颤,整个人都清醒了,双眼大睁,气息急促,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他太知道魏忠贤的手段了,暴戾狠毒,当今没人比得过他! 魏忠贤上前,看着李承祚,微笑着道:“咱家见过丰城侯。咱家奉旨查办‘来、钱串连不轨案’,有人密报,那几日,丰城侯与他们有接触?” 李承祚虽然清醒了,可大脑一时间还是无法思考太多,慢慢抬起头,僵硬着笑脸,道:“九千岁,我与他们二人向来不熟,并无交际。我知道,九千岁为国之心,这就回去准备银子,最快时间送到您府上……” 魏忠贤保持着微笑,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听到,道:“丰城侯,现在,需要您跟咱家走一趟。咱家奉旨查案,请您别为难咱家。” 看着魏忠贤‘阴阳怪气’,丰城侯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九千岁,我是猫尿蒙了心,胡说八道,您老就饶我一次……五十万两,不,一百万两,我这就回去准备……” 李承祚太了解魏忠贤了,若是他落到魏忠贤手里,只有家破人亡,凄惨的死路一条! 魏忠贤不见丝毫怒容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承祚,道:“丰城侯误会了,认捐一事,是咱家为皇爷分忧,主动提出来的,并非是逼捐,也不是咱家中饱私囊。您看,时候不早了,您跟我走一趟?动起粗来,可有损您的身份。” 李承祚头磕在地上,全身冰冷,听着魏忠贤看似越发温和的话,他心底如坠冰窟。 李承祚脸色苍白,一个劲的磕头,嘭嘭嘭作响:“九千岁,我错了,我错了,您老饶我一次,我一定重新改过,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绝不再胡言乱语一句……” 两个妓女缩在一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看。 孙云鹤见着魏忠贤的神色,拧着眉低着头,根本不敢上前说话。 魏忠贤瞥了眼那两个妓女,仍旧弯着腰,打断李承祚的求饶,笑呵呵的道:“丰城侯之前说了什么?” 李承祚重重的磕在地上,地板上已经有血渍,他颤声道:“九千岁,您要我做什么,我绝无二话,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魏忠贤微笑着,道:“咱家刚才说了,咱家是奉旨查案,有人举告丰城侯与‘来、钱’二人有接触,您就与咱家走一趟,说清楚就行了。您毕竟是勋贵,咱家可不敢把您怎么样……” 李承祚脸上苍白如纸,道:“九千岁……” 魏忠贤仍旧在笑,却没了废话的耐心,直起腰,淡淡道:“来人,将丰城侯请去西厂,客气一点,这位是勋贵。” 他话音一落,校尉从他身后涌出,直接扑倒李承祚。 李承祚急声要喊,被校尉一手捂住,硬生生拖着往外走。 魏忠贤看着李承祚被带走,眼神十分冷漠的扫了眼那两个妓女,随后走出房间。 孙云鹤跟出来,余光一扫,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一闪而逝,消失在围观的人群后面。 孙云鹤脸色微变,连忙上前,在魏忠贤耳边低声道:“督公,我看到了一个,好像原本是宫里的太监。” 魏忠贤随意的扫了眼,向前走,径直出了这清芙苑。 他刚到马边,看到李承祚被押到马背上,目光一阵闪烁,与孙云鹤道:“你将李承祚带回去,记住,不得用刑,好生看着,等我入宫先去见皇爷。” 孙云鹤瞥了眼四周,低声道:“督公,那人应该是出宫了,应该没多大事……” 魏忠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孙云鹤猛的收声,继而就道:“是,小人领命!” 魏忠贤又看了看李承祚,直接上马,打马飞奔,向着他的私宅方向。 这里本就是热闹的烟花之地,尤其朝廷晚休,各级官吏日常都会来这里消遣,不知道多少人看到魏忠贤带着大批缇骑进出清芙苑,将丰城侯李承祚给抓走。 这一幕,唤醒了太多的人记忆,熟悉的恐惧,又一次笼罩心头! 魏忠贤飞奔回府邸,直接就与陆万龄道:“还差多少?” 魏良卿等人已经听到消息,都有些不安的涌过来。 他们认为,魏忠贤在新帝那的恩宠还不够稳固,不应该这么急切,一旦引起新帝的猜疑,后果不堪设想! 陆万龄手里是账簿,他看了眼就道:“干爹,目前是一千四百五十万两,还有几位没有送来……” “好了,” 魏忠贤不等他说完,就看向魏良卿等人,道:“还差二百五十万两,我再出一百万,你们再出一点,凑足一千七百万,尽快送过来。陆万龄,装箱,我要入宫。” 魏良卿等人听着魏忠贤要他们再出银子,神色有些为难,但魏忠贤出一百万,让他们没办法开口。 陆万龄却是一怔,道:“干爹,这些银子,不是送去户部吗?” 魏忠贤道:“不是,入宫。” 说到这里,他猛的看向魏良卿等人,道:“将先帝赏赐你们的庄田账册都拿过来,我要还给皇爷。” 魏良卿等人大惊,愕然又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忠贤。 不说其他人,就是魏良卿,一再加官进爵,从肃国公到宁国公,他就被赏赐了三千顷庄田,加上以往,他足足有一万五千顷的庄田! 田,就是命! 这么多田,就是要魏良卿的命,他也舍不得还回去!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御前对质 如果是皇帝找他要银子,魏良卿肯定千万不肯,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反驳。 但魏忠贤的要求,他拒绝不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魏忠贤给他的! 魏良卿满心不愿意的与傅应星,侯国兴等人对视一眼,猪肝色的大脸点了点,道:“好,我这就命人回去取。” 其他人也跟着这样说。 他们都是无根浮萍,只能抓住魏忠贤这颗大树,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魏忠贤拿过陆万龄的相册,随手翻了翻,就道:“快一点。” “是。”陆万龄不出银子,当即应着,命下人开始封箱。 上百个大箱子被装箱,封好,而后搬运上马车。 西厂调来的校尉,严密的护卫在四周。 在魏忠贤这边筹集银子,准备入宫的时候,因为魏忠贤抓走丰城侯李承祚,朝廷里颇受震动。 还没有下班的内阁,一些脚步声有些意外的的密集起来。 张瑞图拿着一道奏本,进入了黄立极的班房。 他面色有些发白,双眼炯炯,与黄立极沉声道:“元辅,丰城侯乃是勋贵,祖上与国有大功,对于他,即便有罪,也当有陛下明旨,魏忠贤岂可这般鲁莽抓走!?现在勋贵人心惶惶,一些人已经哭闹着,要进宫面圣,为先帝哭灵了……” 黄立极看了眼这份笔墨未干,弹劾魏忠贤的奏本,沉默一会儿,放下奏本,道:“你想怎么做?” 张瑞图抬起手,一脸严肃的道:“下官原本想直接面圣,但又不能越过元辅,是以,来与元辅说一声。” 黄立极看着他,有些意外:这个张瑞图,以往只知道奉迎巴结魏忠贤,没想到还有这份心思。 他稍稍沉吟,道:“那我陪你走一趟。” “有劳元辅。”张瑞图面不改色的道。 黄立极没有多说,收拾一番就起身,与张瑞图一同去乾清宫。 这会儿,崇祯正与李邦华说着事。 李邦华站在崇祯对面,道:“陛下,目前,兵部所辖的兵备基本上已经荒废,兵器,甲胄,弓箭,基本上都是各将领自行采买,粮草之类更是……” 说的,主要还是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三人。 崇祯承诺他们,兵器甲胄,粮草,全部由他提供。 这时,王承恩快步走过来,在崇祯耳边低语了一阵。 崇祯眉头一挑,思索一阵,转头看向他,道:“张瑞图?他与魏忠贤的关系似乎不可调和了,知道为什么吗?” 王承恩躬着身,道:“奴婢让人查过,但没有结果。” 崇祯神情若有所动,见李邦华看着他,转而就道:“粮草之类好说。兵器,甲胄这些,一定要掌握在朝廷手里。这样,重新设立军器监,秘密一点,地点设在城外。要挑选能工巧匠,术业有专攻,要有专门的人才去管理,不能想当然,吃老本……” 李邦华肃色道:“臣领旨!” 崇祯估算着时间,身形向前一点,道:“要快!” 李邦华抬起手,道:“是,臣明白!” 崇祯点点头,笑着道:“有热闹可看,卿家先别走。” 李邦华一怔,看着崇祯的表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多时,就有内监出现在门口,道:“启禀皇爷,黄立极,张瑞图求见。” 崇祯嗯了一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内监应着,转过身,又一会儿,黄立极与张瑞图就进了后殿。 黄立极瞥见李邦华在,枯瘦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上前行礼道:“臣黄立极/张瑞图,参见陛下!” 崇祯看着两人,道:“二位卿家免礼。” “谢陛下!”两人同时应声。 刚刚直起腰的张瑞图,旋即就举着奏本,沉声道:“陛下,丰城侯世子,上书弹劾魏忠贤无缘无故抓走丰城侯,欺压勋贵,辱及功勋,是对陛下,历代先帝的大不敬,请求治罪魏忠贤。” 崇祯看着张瑞图,心里十分好奇。 这个曾经为魏忠贤亲笔撰写三生祠碑文而不顾脸面的人,怎么突然就与魏忠贤决裂了? 冯铨,崔呈秀等人还想着弥补,这张瑞图怎么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崇祯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又瞥了眼黄立极,刚要说话,门外又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内监站在门外,道:“启禀皇爷,魏太监求见,还带着一百多个大箱子。” 西厂的缇骑里,不知道被王承恩与骆养性塞进去多少人,魏忠贤的一举一动都在崇祯的眼里。 崇祯没有意外之色,看了眼一脸义正言辞模样的张瑞图,道:“来的正好,让他进来吧。” 内监应声,快步离去。 黄立极瞥了眼张瑞图。 张瑞图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沉着脸,慢慢将举着奏本的双手放回去。 魏忠贤快步进入后殿,看到黄立极与张瑞图在,好像也不意外,上前行礼道:“奴婢魏忠贤参见皇爷。” 崇祯将这几人的表情收在眼中,又看了眼李邦华,微笑着道:“魏卿免礼。天色都要黑了,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皇爷。” 魏忠贤腰直起一点,余光在四周扫了一眼,故作思索的道:“回皇爷的话,奴婢这些日子,走访诸多忠君体国的士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纷纷感念于皇爷的勤政,国库的困顿,慷慨解囊,奴婢已筹集一千七百万两,押送入宫……” 张瑞图脸色骤变,果断抬手,语气含怒道:“陛下,一千七百多万两,我大明国库每年满打满算不足四百万,这魏忠贤三天时间就凑足了两千万,若是多给一点,怕是我大明全部的银子都会被他搜刮而来,此等能力,古来少见!” 没有指责魏忠贤结党,没有说魏忠贤势力庞大。 黄立极,李邦华,曹化淳,魏忠贤等人先是看了眼张瑞图,而后就落在魏忠贤身上。 大家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那么一张薄的不能再薄的窗户纸罢了。 魏忠贤不急不缓,从怀里掏出一道名册,举过头顶,道:“皇爷,捐银之人,都有花名册,请皇爷过目。” 曹化淳上前,接过来递给崇祯。 崇祯翻开看去,有名有姓,有认捐金额以及署名签字。 ‘都是一些熟悉的姓……’ 崇祯看着姓以及辈字,瞬间就能猜到真正捐银的是谁。 崇祯心里暗笑这些人的手段,面色不动的抬头看向张瑞图,将名册放到桌上,道:“张卿家,确实是都是些乡绅,并无朝廷官吏。” 张瑞图道:“陛下,臣并没有说魏忠贤结党,而是说,这等恐怖的能力,怕是陛下都不及!”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诛心 张瑞图这两句话,火药味十足。 没有罗列罪名,没有长篇大论,但字字句句诛心! 魏忠贤眼神里恶毒之色闪过,刚要开口辩驳,有内监急匆匆出现在门口,道:“启禀皇爷,太仆寺少卿,王正远求见。” 听到‘王正远’三个字,其他人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黄立极瞥了眼张瑞图。 崇祯面露一些古怪,看着一众人,笑着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热闹,让他进来吧。” 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如明镜,目光在黄立极,张瑞图,魏忠贤身上流转。 黄立极仍旧不露分毫,张瑞图有些苍白的脸上都是肃然之色。 魏忠贤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有趣了。’崇祯心里充满笑意。 这张瑞图字字句句,杀气腾腾,明摆着是冲着魏忠贤来的,脸上都是誓死才罢休的决然之态。 可他以往没有底线的巴结魏忠贤,一堆把柄在魏忠贤手里,怎么会与魏忠贤不顾一切的决裂? 为什么魏忠贤没有利用‘来、钱’一案,将张瑞图牵连进去,而是抓了一个小人物的丰城侯? 不止崇祯好奇,不远处的李邦华,曹化淳,王承恩也眼中带着一丝困惑,目光注视着魏忠贤,张瑞图,黄立极三人。 随着‘王正远’的突然插进来,魏忠贤与张瑞图,黄立极都屏气凝神,静静的等着。 不多久,一身太仆寺少卿官服,发丝整齐,面色严肃的王正远就来了。 崇祯打量着他,三十来岁,五官俊朗,眼神畏缩,步伐却十分大气,不看其他人,径直来到崇祯身前不远处。 “臣太仆寺少卿,王正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王正远噗通一身跪地,行了大礼。 崇祯一怔,这样正式的大礼,他只在登基那一天遇到过。 崇祯不动声色瞥了眼其他人,道:“王卿家平身,有什么话,起来说。” 王正远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大声道:“陛下,臣弹劾内宦魏忠贤!” 低着头的魏忠贤闻言,微微抬起头,目光冷冷的注视着王正远的背影。 张瑞图面不改色。 黄立极看着王正远,余光瞥向张瑞图,隐有警告之色。 一直冷眼旁观的李邦华忽然醒悟,他想到这王正远是谁了,眉头慢慢拧起。 崇祯听着王正远的话,瞥了眼张瑞图,面色平静的淡淡道:“王卿家,朕已下旨意,对于朝廷重臣,没有真凭实据,不可随意弹劾。你今天出头,可知轻重?” 王正远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暗暗咬牙,道:“臣明白。” 崇祯看着他,又看了眼魏忠贤,神色不动,心里计较着。 魏忠贤是他好不容易扶起来的,自然不会让人轻易给毁了。 ‘这王正远手里有证据吗?’崇祯暗自道。真要是有铁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真不能维护。 “说。”崇祯道。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多想了。 王正远跪在地上,脸色决然,沉声道:“陛下,魏忠贤罪一,欺君罔上,擅权禀国,以内监之身僭越国政。其二,培植私人,结党营私。朝廷文武百官,无不是……” “王卿家,” 崇祯打断了王正远的数罪状,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朕要看实实在在的证据。” 张瑞图神色微凝,看着崇祯,目光闪烁。 王正远静了片刻,道:“禀陛下,魏忠贤贪渎不法,家产数以百万两,请陛下明察!” 有时候大罪状太虚泛,往往能从小罪状扳倒。 王正远显然懂得这个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从王正远的背影移到崇祯的脸上。 对于魏忠贤,所有人的想法都是莫测的。 但只要崇祯露出了一丝要杀魏忠贤的意思,绝对会有无数人景从,将魏忠贤生吞活剥。 包括眼前态度晦涩的黄立极! 也包括阉党里相当一部分人。 崇祯注意到了这些人的目光,神色从容,瞥向魏忠贤,道:“魏卿,你怎么解释你的家产?” 魏忠贤躬身在那,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慌乱,见崇祯问责,连忙道:“回皇爷,臣的家产,总共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为先帝赏赐,包括庄田,金银珠宝之类。其二,是祖产以及乡亲托献。三是关系来往所收礼金。合计六百余万两,奴婢分做两部分,一部分捐于国库,一部分捐于内库,仅留五十两家用,请皇爷明鉴。若是有人见疑,奴婢可全力配合调查。” “不用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崇祯就一摆手,道:“魏卿确实捐了三千顷庄田以及众多的金银珠宝于内库,户部那边也收到了二百多万,不用查了,朕为魏卿作证。” 魏忠贤又惊又喜,跪地道:“奴婢叩谢皇爷!” 张瑞图拧着眉,想要张口,崇祯却盯着地上的王正远,道:“王卿家,还有其他的吗?” 王正远显然有备而来,不慌不忙,道:“陛下,魏忠贤侄子,魏良卿以仆役之身,晋为国公,实乃……” “王卿家,” 崇祯再次打断他,道:“在首辅姻亲贪渎一案中,朕就说过,谁犯罪就追究谁,不得诛连,不得连坐。” 王正远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崇祯在刻意包庇魏忠贤,看着地板的双眼有了不安之色,暗暗咬牙,又道:“陛下,臣有魏忠贤交通边臣的证据!” 崇祯眉头一挑,瞥了眼魏忠贤。 朝臣交通边臣是大忌,内监交通,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这不止是皇帝不能容忍,朝野同样不会。 一旦被证实,谁都护不了魏忠贤! 魏忠贤低着头,双眼杀机毕露的盯着地上的王正远。 他现在已经会意过来,这王正远必然是张瑞图的人! 心头怒气如火,汹涌澎湃,简直要将胸腔给炸开! 张瑞图微微抬头,看向崇祯,目中一片沉肃。 这一条罪状,足以将魏忠贤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出现了凝色。他不在乎魏忠贤的死活,他担心张瑞图激怒年轻气盛的皇帝。 曹化淳,王承恩也在看着崇祯,他们多少知道崇祯的一些心思,至少暂时,他们的皇爷是不希望魏忠贤垮台的。 ‘交通边臣?’ 崇祯心里思索着这个罪名,神色依旧不动,道:“呈上来。”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杀一个(求收藏~) 王正远慢慢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举过头顶。 曹化淳上前,接过来,递给崇祯。 崇祯将信摊开,没有打开,直接看一个个封面。 蓟州总督阎鸣泰,山海关总兵高第,宣大总督刘诏,三边总督李从心,陕西巡抚李精白,辽东巡抚袁崇焕…… 崇祯慢慢扫过这些名字,心里已经了然。 他没有看阎鸣泰,高第这些人,而是打开袁崇焕的那一本。 这是一本‘请赏信’,开头是对魏忠贤一阵阿谀奉承,将宁锦大捷的功劳挂在魏忠贤头上,而后请‘伏请魏公重赏有功将士’。 严格来说,袁崇焕这一道算不上‘交通’,最多就是请示。 ‘袁崇焕真是审时度势……’ 崇祯心里暗道,随后将这些信扔到桌上,淡淡道:“魏忠贤,这些,你怎么解释?” 魏忠贤跪在地上,神色并不慌张,慢条斯理的道:“回皇爷,奴婢有话说。奴婢并不识字,从未与这些人有书信往来,都是他们写给奴婢的。先帝时,先帝十分关心九边,派奴婢屡次打探辽东等军情,先帝甚至让奴婢‘代行天子事’,奴婢曾经亲自去过天津卫打探,李尚书时任天津卫巡抚,可为奴婢作证。” 崇祯神色不动,抬头看向李邦华,道:“李卿家,魏忠贤所言,是否属实?” 李邦华哪里能料到,他一个看戏的会被卷进去。 他稍稍思索一番,抬手道:“回陛下,是有这回事。” 确实有‘先帝关心边事,遣忠贤探之’,但魏忠贤有没有假借名义胡作非为,李邦华没有说。 因为他早就看出来,崇祯就是要保魏忠贤,表现已经很是赤裸了。 王正远听着神色大变,猛的直起身,抬头看着崇祯,大声道:“陛下,魏忠贤结党营私,交结边臣,欺君罔上,十恶不赦,臣请陛下重遣于他,切不可姑息养奸,酿成大祸,先帝糊涂,陛下不能糊涂……” 他话一出,黄立极,张瑞图同时脸色大变! “放肆!” 崇祯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盯着王正远大声喝道:“这些话,谁教你的?!皇兄糊涂,朕糊涂,你眼里还有君父吗?什么叫做欺君罔上,你这这才叫欺君罔上!” 王正远猛的惊醒,直觉脖子发冷,张嘴就要辩驳。 崇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双眼冷冽的注视着他,道:“朕昨日才说过,朝廷要团结,不得内讧,不得党争,你还真是听进了朕的话,今天当面来打朕的脸了!” 王正远六神无主,惶惶道:“陛下,臣没有党争,臣只是……” “你只是清流直臣,愤然不平于魏忠贤?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等到现在?” 崇祯俯视着王正远,大声训斥道:“哼,你连求直邀名都算不上!说,谁指使你来的!说出来,朕对你从轻处罚,要是隐瞒,后果自负!” 王正远见崇祯震怒,脸色苍白,猛的头磕在地上,颤声道:“陛下,臣……臣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谣言,请陛下宽恕臣……” 崇祯脸角如铁,真的生气了。 这些人,就没一个省心的,他这个皇帝的话,昨天说了,今天就有人上门打脸了。 崇祯瞥着黄立极,张瑞图等人,心念转动,忽然沉声道:“来人!王正远欺君罔上,胆大妄为。削除一切官职,抄家,遣戍!” 削除官职其实还好,带着钱财回乡,既能安心过活,还能博得清名。 抄家就严重无比了,属于人财两失。 而‘遣戍’,就是更为折磨的慢性死刑。 遣戍既流放,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死在戍边的苦寒之地。 王正远大惊,连连磕头道:“陛下,臣一时糊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冲进来的禁卫根本不理会他,捂着嘴,就拖了出去。 崇祯瞥着黄立极紧绷的脸,张瑞图苍白忐忑的眼神,心里冷哼:‘不杀个立威,你们真当朕是摆设!’ 后殿之内,在王正远求饶声消失后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对着崇祯微微躬身,面色不一,相同的是都带着恭谨,认真,或多或少的惶恐之色。 崇祯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冷哼一声,坐回去,拿起茶杯,淡淡道:“魏卿,说你刚才的事。” 魏忠贤也没想到崇祯会这样庇护他,心头激动不已,又暗自庆幸于今天的机智。 他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举过头顶,道:“奴婢深知皇爷夙兴夜寐,为国政忧心,奴婢受四朝皇恩,不敢或忘,是以,将我魏家所受皇恩,尽数整理,奉于皇爷,以解皇爷之忧。” 崇祯自顾的喝茶。 曹化淳上前,将魏忠贤手里的一叠文书接过来,转给崇祯。 崇祯放下茶杯,接过来打开看去。 都是天启赏赐给魏忠贤以及魏家的庄田,金银宝物之类。 庄田就高达一万余顷,金银珠宝,粗略一看,怕是也高达近百万两! 崇祯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了眼魏忠贤,心头微微转动,旋即将手里这些文书慢慢放到桌上,看着魏忠贤道:“难怪皇兄在世时,对魏卿那般信任,临终还嘱咐朕要重用卿家。单是卿家这份忠君体国,为君分忧的心思,就冠绝我大明了。” 魏忠贤跪在地上,语气恭谨的道:“奴婢的一切都是先帝与皇爷赏赐,为皇爷分忧,是奴婢分内的事。” 喝口茶,崇祯心里的怒气稍稍缓解,冷静的思考着。 ‘这件事,多半是张瑞图搞出来的,这张瑞图就这么恨魏忠贤,拼着同归于尽?’ 崇祯注视着魏忠贤好一会儿,又用余光瞥了眼一脸决然之色的张瑞图,心里忽的一动,有了个想法,细细推敲一番,嘴角带着微笑的看向张瑞图,道:“对了,刚才张卿家说魏卿抓了丰城侯,是怎么回事?” 魏忠贤连忙抢话,道:“回皇爷,奴婢查到,丰城侯与‘来、钱’二人有接触,是以去问丰城侯几句话,只是,丰城侯在青楼喝的不省人事,并大放厥词,奴婢不得不将他带回。” “与来宗道,钱龙锡有关?有实证吗?大放厥词,他说了什么?”崇祯道。 魏忠贤道:“是有人暗中举告,奴婢认为可疑,是以前去问话。丰城侯还未清醒,具体暂时未知。丰城侯在青楼里,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朝廷里大人物的都要死’……” 崇祯瞥了眼黄立极,这位面无表情,转向向张瑞图,这位神色苍白,目光闪烁、惶恐。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大事在后 魏忠贤说着,又追加一句,道:“丰城侯是勋贵,没有皇爷的旨意,奴婢不敢拿他。只是他醉酒胡言,所以才带回去。奴婢已经吩咐下去,等丰城侯酒醒,问清楚了,就放他回去,并未关押在牢房,更未用刑。” “张卿家,” 魏忠贤话音一落,崇祯就看着张瑞图,道:“事情已经清楚了,朕知道卿家一样忠心,晋张卿家为次辅,协助首辅与魏卿署理政务。” 张瑞图一肚子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双眼大睁,满脸愕然的看着崇祯。 他现在是要与魏忠贤决个生死,他女婿都被判了遣戍,他怎么就晋升为次辅了? 黄立极枯瘦脸角抽动了下,继续无声站着。 不等其他人想太多,崇祯就转向魏忠贤,道:“魏卿一心为朕,办事得体,朕深感欣慰。这样,赐魏卿御前不跪,加太子太师,复司礼监秉笔太监……” 张瑞图听的是心头一颤,双眼震惊! 魏忠贤在天启时已经是封无可封,是以他才会让人提出‘九锡’,可即便是这样,这位新帝,还是给出了更多特权与魏忠贤! ‘这新皇帝,真的是要恩宠魏忠贤吗?’张瑞图心里惶恐不安的想着。 “奴婢……叩谢天恩!”魏忠贤大受震动,头重重磕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真的激动了,这些特权,可比天启时还要隆重! 御前不跪,大明没有过! 最重要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这是魏忠贤威压百官开始的地方! 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握批红大权,外面的文官,哪怕是首辅,都得惧让他三分! 黄立极站在一旁,将魏忠贤,张瑞图的表情看在眼里,眼神闪过冷漠之色。 ‘蠢货!蠢货!蠢货!’他内心愤怒的咆哮。 这二人,看似聪明,实则就是蠢货,愚蠢至极! 黄立极枯瘦的脸角慢慢绷直,双眸冷涩,从两人脸上收回,看向崇祯。 他猛的眼神微变,垂着眼帘,躬身——他看到崇祯,直直的注视着他。 崇祯见黄立极低头,微眯着眼,伸手拿过一道茶杯,淡淡道:“首辅,这内阁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不断,你是否该给朕一个解释?” 黄立极知道他刚才的情绪肯定被崇祯看到了,躬着身,稍稍顿了顿,道:“陛下,臣知罪,待陛下登基大典之后,一定着手,严加整顿内阁。” 崇祯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看着黄立极,又看向张瑞图,又看着魏忠贤,道:“三位卿家,朕将内阁交给你们,希望你们戮力同心,同心同德,专心于国政,不要内斗,不要内讧。” 黄立极,张瑞图,魏忠贤三人现在内心都不平静,各有想法,闻言连忙抬手道:“臣领旨!” “去吧。”崇祯道。 “臣告退。”魏忠贤,黄立极,张瑞图三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齐齐抬手。 而后,慢慢向后退去,依次出了后殿。 三人出了门槛,崇祯就看向李邦华,道:“卿家怎么看?” 李邦华上前两步,道:“陛下,那王正远,臣之前听说过,娶的是张阁老私生女,在十多年前,因为科举舞弊,闹的沸沸扬扬,现在记得的人并不是很多了。” 崇祯不由笑了下,道:“朕虽然不知道这层关系,后面也大概猜到那王正远是张瑞图的人。这张瑞图与魏忠贤,俨然不死不休,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缘故?” 李邦华回想着,道:“张阁老似乎要置魏忠贤于死地,好像有恃无恐。而魏忠贤隐约有所忌惮,并未对张阁老出手,这不是魏忠贤睚眦必报的性格。” 崇祯想了一会儿,也想不透彻,道:“先不管他们。有王正远立威,又给张瑞图,魏忠贤升了官,暂时,他们应该不会继续闹腾了。咱们潜下心来,认真做我们的事。” 李邦华立刻就道:“是。” 李邦华是从神宗朝过来的人,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波澜诡谲的朝局,心里对崇祯将张瑞图,魏忠贤齐齐升官这一招,暗自意外又惊喜。 ‘陛下虽年幼,城府非常人。’李邦华暗自道。 以他的经验来说,若是神宗皇帝,张瑞图已经被杖毙了。 天启盛怒之下,也会如此。 但这位年轻陛下,反而更是张瑞图升了官! 能忍,方能成大事! 李邦华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心里隐有些期待了。 崇祯哪里能知道李邦华心里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他也没有李邦华认为的那么多生气。 崇祯神色平静,将要做的事情,在脑海里梳理一番,道:“朕最近对军队情况进行了一些了解。二十六卫,三大营已形同虚设,京城全靠腾骧,武骧四卫与勇士营勉强撑着。曹文诏,卢象升,杨嗣昌三人,朕的考虑不是京营,所以,京营得重建。” 李邦华抬起手,看着崇祯道:“陛下,臣也这么认为。不过,您初登大宝,国事繁巨,还得先理顺兵部,稳固边防,方可腾出手来,整顿京营。” 崇祯心里一直记挂着明年后金入塞一事,默默思考一阵,强压着对朝政的种种不满与焦急,点头道:“卿家说的是。对了,曹文诏,卢象升,杨嗣昌三人怎么样了?” 李邦华道:“曹文诏,卢象升,杨嗣昌,臣分别让他们挂上了招讨副使,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衔。三人都已经在着手招募士兵,目前各级将领还有几天便能就位,在陛下登基大典之后,就能去往驻地,专心练兵了。” 闻言,崇祯心里略微安心一些,忍不住又看了眼不远处,挂在墙壁上的辽东地图,静静推敲一阵,道:“他们三人的事,尽量绕开朝廷。钱粮,朕来想办法,兵器甲胄,马匹这些人,兵部找个名义组建新都司,军器局是来不及赶制那么多的,可以从民间筛选可靠的商人,大批量采购,就说是给辽东,天津卫,登莱的……” 李邦华静静听着,面色严肃认真。 他现在已经感受到庞大的压力,但他深知,等越过明天,新旧交替的特殊时间过去——朝廷,必然会迎来狂风骤雨! 一如过去那几十年!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玩火(求收藏) 崇祯与李邦华说话的时候,魏忠贤与张瑞图,黄立极先后来到了内阁。 三人进入班房,不约而同赶走所有人,闭门谢客。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神情不断的变幻,在消化着乾清宫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绷直脸,狠狠的咬着牙,目光闪烁的盯着门,心头转着无数念头,这些念头在魏忠贤脑海里翻腾不休,令他太阳穴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的双眼一睁,磨着牙的低低自语道:“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明日我只要能站到他左右,那短时间我就不会有事!” 魏忠贤自从被软禁在天启灵堂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真正放松过。 尤其是刚才,崇祯袒护他太过明显,令他不安,警惕到了极点。 张瑞图班房。 张瑞图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的在撕扯着一本书,地上是一揪一揪被硬生生撕开几瓣的书。 张瑞图有一个特殊是癖好,生气,愤怒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撕书。 他阴沉着脸,双眼凸起,充满血丝,盯着手里的书,双手用力的撕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吼。 不知道的撕的太久没了力气,还是这本书过于结实,张瑞图没能撕开。 “呵……” 张瑞图放弃了,书扔到地上,双手抓着膝盖,大口喘气,双眼怒恨难休的盯着地面上被他撕的七零八落的书籍。 ‘为什么?!为什么小皇帝仍旧这么宠信魏忠贤,魏忠贤是有什么魔力吗!’ 张瑞图太阳穴鼓动,双眼好像凸出起来,血红一片,咬牙切齿,心里既是愤怒也是紧张。 乾清宫里发生的事,他很清楚,所有人都能知道,是他在算计魏忠贤。 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他后退。 只是,他原本认为,小皇帝即便要袒护魏忠贤,也会勒令有司查办。 却没想到,小皇帝三言两语轻松化解,还给她与魏忠贤同时升了官! ‘小皇帝到底要干什么?’张瑞图很不甘心,心里不断的在想着,头上冷汗涔涔。 已经到这一步,他已退无可退了。 可小皇帝的态度与反应,令他感到恐惧。 黄立极班房。 黄立极站在窗口,看着迎风而进来的一根柳条,枯瘦的脸上都是漠然。 他静静的观察着,目中都是凝肃。 此时,他身后站着一个小吏,恭谨又忐忑。 过了不知道多久,黄立极淡淡道:“告诉那些人,我做不到,退回去吧。” “是。”小吏连忙应着。 小吏等了一会儿,见黄立极没有再说,悄步后退,到门前,伸手拉门,准备关上的时候,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黄立极脸角闪过的一缕凶狠之色。 小吏心头狂跳,连忙关上门,快步离去。 班房内的黄立极,背着的双手,死死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跳,脸角如冰如铁,双眼阴鹜如墨。 ‘全部都是蠢货!’他心里万分愤怒。 愤怒于来宗道,钱龙锡的不知死活,不明局势。 愤怒于张瑞图的愚不可及,用的手段拙劣不堪。 愤怒于魏忠贤,这个阉贼死而不僵,始终盘踞在他头顶不去! ‘小皇帝就不怕玩火自焚吗!?’黄立极暗暗低语。 他已经看出来,小皇帝留着魏忠贤,就是要制衡他们这些前朝朝臣,以防止出现‘权臣欺幼主’事。 但魏忠贤才是当朝最大的权臣! 这是一头已经长满利齿、獠牙,凶狠,毒辣,阴险的恶狼! 越是顺从的表面,藏着一颗越是狠毒的心! 黄立极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魏忠贤之所以恭顺,不过是因为小皇帝出手太快,控制了皇宫内外。 魏忠贤一时间被吓到,惶惶不可终日,可等魏忠贤清醒过来,他还会如此恭顺吗? 魏忠贤要是明知死路一条,会甘心束手就擒吗? 魏忠贤与小皇帝决裂,肆意出手,整个大明都得乱套! 黄立极太清楚魏忠贤了,已然养成了‘顺者昌逆者亡’的性格,眦睚必报,凶狠毒辣。 ‘小皇帝,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是在与虎谋皮!’ 黄立极同样的,也在恼恨崇祯。认为这个小皇帝在玩弄不成熟的帝王心术,一不小心就可能将他自己搭进去! …… 在魏忠贤,黄立极,张瑞图三人苦思冥想的时候,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黑。 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李邦华,礼部尚书王恰,工部尚书杨鹤,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七人齐聚在乾清宫东暖阁。 不远处,曹化淳,王承恩站在门旁。 四周点着蜡烛,映照着众人一片肃色的表情。 崇祯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六人,面色平静又威严,道:“明日就是登基大典,有些事情。要在今夜定下来。第一,就是兵权。两京兵部,京师附近的兵权,必须严肃整顿,控制在朕手里。第二,对于所有阉党,一定要密切监视,不准他们有任何异动!第三,对于六部九寺各级官员的调整,要尽快落实,登基大典后半个月之内,要调整完毕。第四,自即日起,六部九寺,直接向朕禀报。六部须自身加强权力集中,通顺天下……” 一众人躬着身,神情肃然,静静的听着崇祯训话。 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这一夜,显得格外重要。 崇祯一字一句的交代,重申。 朝臣们偶尔回答一下,坚定的表达态度。 到了深夜,谈话才算结束。 “王承恩,你亲自送诸位卿家出宫,派校尉一路护送到府上。”崇祯也有些疲倦,与王承恩道。 “是。”门旁王承恩应着,走在前面。 一众朝臣随着王承恩出门,骆养性留了下来。 崇祯喝了口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田尔耕在南京?” 骆养性躬着身,越发小心谨慎,道:“是。” 崇祯淡淡道:“盯住他。” 骆养性对于崇祯,哪敢大意,神色一肃,道:“臣明白!” 崇祯双眼注视着着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到桌上。 骆养性上前,拿起来低头看去,见是五个人名。 崇祯道:“看完了?” 骆养性一惊,连忙拿起来,走到蜡烛边上,点燃后,扔到火盆,这才转向崇祯,沉色道:“是。” 崇祯眼神都是冷漠,道:“用你所有能用的办法,盯着这几人,朕要他们死,随时随地,他们都得死!” 骆养性陡然心底发寒,绷直脸,道:“是。”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鼠有鼠道 曹化淳送骆养性出了东暖阁。 他走在骆养性前面,心里虽然万分好奇那份名单,却不敢探究一丝。 骆养性看着前面的两个灯笼,身边是黑影重重,突然间心头一冷,猛的身体发紧。 ‘我这里有名单,其他人那里,会不会也有名单,我的名字会不会在上面?’ 骆养性这样一想,通体冰寒。 他觉得十分可能!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这样重要的位置,他不可能不被监视! ‘谨慎!谨慎!’ 骆养性嘴角不自禁的颤抖,心头再次涌现第一次见崇祯时出现的情绪,只是这一次,他更加紧张,内心的恐惧更多。 在骆养性走出内廷的时候,外廷一片灯火通明。 不止有禁卫来来回回,更有无数的官吏,内监,宫女等来去匆匆。 黄立极,魏忠贤并肩站着,张瑞图,冯铨,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等阁臣,外加六部尚书等等,几乎大明所有高层都在。 他们全都在忙碌着,准备着明日的登基大典。既要清扫大殿,准备用品,也要对种种仪程进行最后的演算。 骆养性在纷杂的人群中并不显眼,悄悄拉起帽子,盖住头,向着承天门快步走去。 在穿过承天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桥上,英国公张维贤手握腰刀,凛然而立。 骆养性不想与他碰面,压了压帽子,在内监引领下,从张维贤身旁穿过。 张维贤只是扫了眼,就没有多管。 这会儿,周王妃到了东暖阁。 周王妃在东暖阁进进出出,帮着崇祯整理这个新地方。 崇祯坐在软塌上,自顾的看着一本杂书。 这是他用来换脑子的,看的太多太久的奏本,整天想那么多,着实太累,他需要缓解一下。 周王妃从里面抱着一条锦被出来,与崇祯轻声道:“陛下,晚上还是要盖一点的。” 崇祯下意识的点头,伸手去翻书。 周王妃见状,瞥了眼只有两个内监立在门外,在崇祯对面坐下,看着崇祯,低声道:“我父亲那边,是不是有些麻烦?” 崇祯一怔,抬头看向她,哦的一声清醒过来,又继续看书,道:“有什么麻烦的,国丈封伯爵,这是定制。” 周奎的风评近年有些不太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有零零星星的弹劾。 周王妃倒是更体谅崇祯现在的难处,凑近一点,道:“要不,缓一缓?” 崇祯信手翻书,哼笑了一声,道:“朕要是连丈人封爵都畏畏缩缩,还谈什么中兴大明?行了,一切朕会处理,明日你就等着加封就是了,皇后娘娘。” 周王妃见崇祯调笑她,有些娇媚的蹙眉横了他一眼,转眼又不由得的轻叹,道:“真的跟做梦一样。以前,先帝迟迟不给你封地,我担心受怕。后来又不让你就藩,我担心受怕,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入了这皇宫。” 崇祯听着,不由摇了摇头,道:“皇兄应该是舍不得我吧。” 谁又能想到,天启这么年轻就死了。 周王妃还是有些恍惚,明天,她就是大明的皇后了,天底下女人最梦寐以求的位置! 崇祯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笑着道:“行了,不要胡思乱想了。趁着还有时间,睡一会儿吧。” 周王妃连忙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哪里睡得着。我还得去坤宁宫那边收拾一下,再去见见皇嫂。” 崇祯嗯了一声。 周王妃没有再说,径直就出了东暖阁。 皇宫内外,今晚没几个能有时间睡觉的。 内廷倒是相对安静一点,没有那么多灯火,却也是人来人往,脚步声不断。 与此同时,太康伯张国纪,以及已经爵位定为‘嘉定伯’,等待册封的周奎,两人同样夜不能寐,悄然在一家小酒馆喝酒。 张国纪自认是‘雅人’,喜好的琴棋书画,崇敬读书人,喜好往他们堆里凑。 周奎则面色严肃,给人刻板的感觉。 两人都是国丈,又要合伙做生意,近来走的十分的近。 张国纪已经有些摸清楚这位‘老弟’脾性了,包厢里没有其他人,便直接低声道:“我已经向一些商人,低于市价两成,买到了六万石粮食,各种布匹,衣帽,靴子都有不少,陛下给的十万两,眼看要见底了……” 周奎酒杯在嘴唇沾了沾,根本没有喝,放下后,道:“我昨天见过曹公公了,说是登基大典之后,陛下将再拨付二十万两给我们。” 张国纪听着就双眼发亮,二十万两,这一来一去,一高一低,两人再一分,他至少能到手三万两! 无本万利啊! 张国纪瞥了眼门,有些兴奋的道:“嘉定伯,这粮庄,布庄的仓库我都已经找好了,人手,你怎么看?” 虽然两人都是国丈,但张国纪的女婿已经驾崩了,周奎的女婿才是皇帝。所以,在两人的关系中,看似对等,实则周奎更高一点。 加上周奎不苟言笑,难以揣度心思,张国纪对他,颇为谨慎。 周奎看着他,道:“我府里的管家,管粮庄,你府里出一个,管布庄。这些东西都是陛下要的,是给边疆将士,万不可马虎。” “那是当然。” 张国纪见周奎将最重要的粮庄握在手里,面上带笑,心里腹诽。 张国纪伸手拿起酒杯,静静喝了一口。 一小口下肚,张国纪余光观察着周奎,忽然道:“嘉定伯,朝廷现在认捐,你怎么看?” 朝廷的认捐,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小。 内阁里,只有首辅黄立极旗帜鲜明的捐了五万两,其余人要么捐三五百,要么讳莫如深。 真正捐献的,谁都知道,是魏忠贤主导的阉党。 周奎想着他借出去的一百多万两以及利息,神色平淡的道:“朝廷的事,与我们何干?我们不是正在为陛下做事情吗?再说了,宗室藩王都没有认捐,我们何必出这个头?” “嘉定伯说的是。”张国纪笑呵呵的应着道。自然,他也是不想出银子的。 张国纪见着周奎严肃模样,顿了下,瞥了眼门外,伸着头低声道:“嘉定伯,有藩王找过你吗?” 周奎看着他,沉默片刻,道:“没有。” 张国纪后面的话,顿时咽回肚子里,下一刻就笑着道:“我听说,有不少王爷抱怨十王府人多眼杂,吃不好睡不好,想着早日回封地。” 正文 第九十章 登基大典 皇宫里的钟声,卡着点,一次次敲响。 崇祯在一群内监,宫女的服侍下,穿着极其复杂的冕服。 外廷的一些大人物,魏忠贤,黄立极等进进出出的禀报,确认着种种事情。 王承恩留在崇祯身边,曹化淳则在宫里忙来忙去。 另一边的坤宁宫,周王妃也在换皇后服饰,她今天也有的忙。 皇宫里处处都亮了起来,东西二所,凡是有人住的宫殿,全部灯火通明。 而在宫外,六部九寺一个接一个的亮起灯光,一些有上朝资格的人,在各自部门聚集,等候着宫里钟声。 十王府里的一众藩王,同样穿戴整齐,在位分最尊贵的福王带领下,一个个排列整齐。 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身前站着由内监领着的东厂校尉。 周奎与张国纪这会儿,领着一群勋贵,静候着宫里的钟声。 满天下,都知道大明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在今天,所以本应该熄灯休息的偌大京城,处处都亮着灯,不少人聚集着,谈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里响起三声沉闷又隆重的钟声。 咚咚咚 这是信号,也是命令。 从十王府,六部九寺等等,所有人都在动,开始向皇宫进发。 崇祯离开乾清宫,依着规矩,坐在銮驾上,先巡视皇宫。 同时,还要派人祭祀天地,宗庙等等。 崇祯坐在銮驾上,身旁有锦衣卫,有禁军,有内监,有宫女,在偌大的皇宫,转了一大圈。 接着,崇祯就要去祭祀老爹,也就是光宗。 而后,亲自去祭祀天地,再去祭祀宗庙的列祖列宗。 崇祯穿着衮冕服,哪怕是大清晨,还是热的不行。 动辄就是五拜三叩,还不能错,必须在内监的‘命令’下,一步一个姿势,准确到位。 走几步,磕几个,跪多久等等,并且,天地,宗庙等地的衣服还不一样,时不时要换衣服。 ‘真他娘的累啊……’ 崇祯出了宗庙,又往回走。 天色蒙蒙亮,这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皇宫怎么这么大……’ 崇祯感觉很心累,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累的不行了。 又绕了一大圈,天色亮起,崇祯在一群人环绕下,又从乾清宫,前往奉天殿,也就是皇极殿。 这时,文武百官,勋贵公卿,宗室亲王等,都已经进了宫,站在了皇极殿外。 曹化淳,魏忠贤分立在宫门两旁,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些大人物。 都察院的御史们,在挨个检查。 检查这些文武百官的仪容,检查他们是否携带危险之物。 离辰时还有半个时辰,大门被打开,发出厚重的吱吱吱声。 一众人,情不自禁的抬头向里面看去。 又等了好一阵子,在曹化淳尖声长叫‘众臣进殿’中。 黄立极领头,文武百官,依次开始踏上台阶,进入皇极殿。 进了大殿,由于这一次人太多,大殿有些拥挤,众人挤在一起,默不作声,无不看着前面空空的龙椅。 崇祯站在侧门,静候着时间。 王承恩站在他身后,同样默念着时间。 咚 一声钟响,崇祯迈步,进入大殿。 群臣躬身,不发一言。 崇祯来到龙椅前,看到一群内监端着冕服过来,眉头不由得一挑。 他身后的内监,已经开始脱他的衣服了。 ‘这是验明正身吗?’崇祯横着双手,面无表情的心里腹诽。 他被扒的就剩下一个大裤衩,不时转身,全身都被看了个遍。 殿中的不少人,暗自对视,点头。 有尚宝监,都察院的官员上来,围着崇祯打量一番,开始给他穿衣服。 好一番折腾,崇祯终于被穿好了。 他坐到龙椅上,猛然间,殿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宫内音乐骤起,庄严又肃重。 崇祯被吓了一跳,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动。 “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群臣在音乐中找到了节奏,伏地而拜,齐齐大喊,声音绕梁。 崇祯没有说话。 说了他们也听不见。 “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群臣起身,在音乐中,再次拜倒。 一连四次。 拜完之后,在曹化淳的指挥下,外面鞭炮,锣鼓声停止,殿内的音乐也停了。 “觐宝!”曹化淳站着丹陛之上,看着群臣,尖声长叫。 黄立极代表百官,向崇祯进献一块宝玉。 这流程也极其复杂,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各种唱和,反反复复。 黄立极动作僵硬,一步一个姿势。 群臣站立不动,一声不发。 崇祯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小时候长辈出殡,与这种仪式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还好,我可以坐着了。’崇祯心里松口气,这小半天,他着实累的够呛。 首辅觐宝,尚宝卿跪受。 之后……百官起舞。 姿势很古怪,并没有经过排练,跳的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而起,跳了三次! 崇祯眉头一直在跳,看的是目瞪口呆。 这群人老男人翩翩起舞,着实是——一言难尽。 而后又是三拜九叩,高声呼喊。 又是一番复杂流程,尚宝卿将宝玉收入盝內。 而后,崇祯带着这群百官,又要去宗庙祭祀,再回皇极殿。 又是一套繁琐复杂的流程。 这一套下来,就到了下午。 虽然众人饥肠辘辘,还是要继续。 黄立极站在丹陛之上,宣读即位诏书。 “嗣天子臣由检敢昭告于……” 这也是套话,黄立极诵读,群臣听着,崇祯坐着不动。 接下来,击鼓传花,群臣又要跳舞。 崇祯已经看过了一次,这次看的多少自然了一点。 音乐再响,群臣左三拜又四拜,声势浩大,绵延不绝。 崇祯坐在龙椅上,看着这群朝臣汗流浃背,辛苦无比,心里感觉倍爽。 他虽然依旧腰酸腿疼,但已经歇了过来。 足足到了傍晚,这套流程,才算结束。 一群朝臣,跳了又跳,足足半个时辰,再次缓缓站好。 一个个满头是汗,发丝都湿透,显然累的够呛。 崇祯一直看着黄立极等年纪较大的官员,心里有些担心。 ‘撑住啊,这可是我的登基大典……’崇祯心里暗道,你们可不能死在这里。 按理说,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但在崇祯的要求下,接着,还有皇后的册封,天启的庙号,张皇后的尊号等等。 又是足足一个时辰。 天色黑透,这登基大典,繁杂的仪程才算结束。 群臣们跳舞跳了太久,一个个累的够呛,在曹化淳一句‘退朝’后,群臣再次叩拜,跪等崇祯离去。 崇祯站起来,看了他们一眼,从侧门离开。 朝臣们一个个站起来,没走几步,就哎呦声不断,彼此勾腰搭肩的搀扶着,三三两两的离去。 崇祯离开奉天殿,回到乾清宫,迫不及待的脱下厚厚的冕服,钻进冷水桶里。 “呼~” 崇祯身体立时抖了三抖,身体猛的紧绷又慢慢放松,脸上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风雨欲来 到了夜里。 崇祯与周皇后两人在坤宁宫对坐,两人轻松的下着象棋,说着话。 周皇后虽然没有出现在乾清宫的一系列事情上,后宫自有仪程,同样不轻松。 周皇后有些兴奋,俏脸红润,看着棋盘,道:“陛下,你今天的棋风有点怪……” 崇祯手里抱着茶杯,笑眯眯的道:“是不是有杀气?” 听到‘杀气’二字,周皇后悄悄横了他一眼。 曹化淳与王承恩,魏忠贤站在不远处,默默听着帝后交谈。 崇祯看着周皇后娇媚的表情,笑容越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现在,诸事定下,可以做些事情了。” 周皇后抬头看向他,神色不动的用余光瞥了眼魏忠贤。 崇祯好像没看到,伸手拿起炮,吃了边卒,道:“魏卿,张瑞图是怎么回事?” 魏忠贤眼神骤变,暗自咬牙,旋即噗通一声跪地,道:“皇爷,奴婢死罪!” 崇祯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说。” 魏忠贤跪在地上,眼神犹豫,还是道:“皇爷,张瑞图曾经谗言先帝,说您有谋逆之心……” 崇祯忽然想起了天启临终前的话,醒悟道:“所以,你才拦截朕入宫?” 魏忠贤一头磕在地上,道:“奴婢死罪!” 崇祯微微点头,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难怪天启临终前,要魏忠贤莫要听信谗言,要我信任魏忠贤。为什么张瑞图敢与魏忠贤死磕,这是同归于尽的有恃无恐……’ 崇祯又想起看过张瑞图的一道,为魏忠贤求‘九锡’的奏本。 所谓的‘九锡’,历史上王莽,曹操,杨坚,李渊等等都有过,是以,成为篡逆的代名词。 ‘这张瑞图为了巴结魏忠贤,不顾脸皮的去纂写三生祠碑文,甚至冒天下大不违的敢提九锡……’ 崇祯想通了这些事情,暗自摇头。 这个时候朝臣,真的是无耻到了极致。 张瑞图是,冯铨是,崔呈秀是,周应秋是,一个比一个无耻无脸皮,连一点底线都不要了。 魏忠贤见崇祯不说话,心神绷了极点,道:“皇爷,奴婢……” 崇祯摆了摆手,道:“行了,你这也是一片忠心,没什么不对。张卿家那边估计也是听到皇嫂一力支持朕来继位,不算错。这件事,朕做个和事老,就过去吧。” 魏忠贤听的愣了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轻飘飘的过去了? 已经坐稳皇位的崇祯,对于魏忠贤的过去,确实已经不那么在意,作为他砧板上的肉,魏忠贤随时都能处置。 “魏卿,” 崇祯继续说道:“你坐镇内阁,凡是奏本,你先批注,再送司礼监,那帮朝臣,朕信不过,不要让他们欺瞒朕。” 魏忠贤心头还是不安,来不及多想,连忙道:“奴婢领旨。” “去吧。”崇祯嗯了一声,看了眼棋盘,架车对象。 “奴婢告退。”魏忠贤应着,慢慢起身,躬着身,小步退了出去。 周皇后落象回来,瞥见魏忠贤走了,这才轻声道:“陛下,有人进言,郑太妃有恙。” 崇祯一怔,旋即想起了这郑太妃是谁。 郑太妃,神宗皇帝的郑贵妃,福王生母,就是因为这位郑贵妃,才掀起了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逼退四位首辅,十多位阁臣,三百多位大员,还死了二十多位,是神宗朝最为激烈,复杂的政治事件。 崇祯想了一会儿,双眼微微眯起,道:“他们又起了心思?” 曹化淳,王承恩听着脸色骤变,不自觉微微躬身。 福王当年离皇位可以说,就差半步。 哪怕当年福王就藩十多年,神宗皇帝仍旧还想立郑贵妃为皇后,将福王扶正,却没想到,立后大典安排到一半就驾崩了。 现在,天启无子嗣,而崇祯立。若崇祯死,那么,最有可能,不,一定继位的,就是福王这一支! 周皇后见状,抿了抿嘴,道:“臣妾去看过了,确实病了。” 崇祯仿佛没有听到,沉吟一声,道:“王承恩,明日接福王进宫,去看望郑太妃。” “是。”王承恩声音平静的道。 “所有藩王,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京。”崇祯淡淡道。 “是。”王承恩越发平静的道。 周皇后不再多言,目光盯着棋盘。 她谨守分寸,不涉入朝政。 崇祯看着棋盘,沉思一阵,道:“传话给六部尚书等,专心用事,没有紧急事,不需要天天来乾清宫了。” “是。”曹化淳道。 崇祯目光看着棋盘,心里还是思索着种种事情。 但太多事情需要时间去准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是一盘大棋,前期要有足够的准备,铺垫才行……” 崇祯自语着,拿起炮沉底,道:“将军。” 孟皇后显然早就看到了,落士。 “吃你这个士。”崇祯的大车直下。 周皇后蹙了下眉,老将上移。 崇祯另一支车下去再将。 周皇后面露不满,轻微噘嘴,俯身盯着棋盘思考。 崇祯微笑,拿起茶杯喝了口。 这会儿,魏忠贤出了乾清宫,在走向内阁的路上。 他看着满天繁星,紧锁着眉头,一脸不安与困惑。 ‘这位陛下……与先帝果真是不同……’ 魏忠贤猜不透崇祯的心思,张瑞图谗言储君,他阻拦圣驾入宫继位,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位新皇帝,就轻飘飘的一言带过了? ‘不行,我还是得找人仔细商议一下才行。’ 魏忠贤心头既安又不安的想着,脚步匆匆转向宫外走去。 …… 这一夜,内阁空无一人,六部也只有一些低级官员留守。 他们太累了,全部回去躺平了。 登基大典他们跪来跪去,左跳右跳,不说六十多岁的黄立极了,就是三十出头的冯铨都累的够呛。 与此同时,很多人悄悄出京。 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等人,穿着便装出了城,而后骑着马带着人直奔他们的驻地。 锦衣卫的一队队人马,毫不掩饰的奔突出京,从四门出,飞驰各地。 都察院的三位监察御史,带着数十人,深夜出京。 而又有另一队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京城附近。 这是一支军队,来自辽东,足足有四千人。 有兵部官员接应,将他们安置在城外。 在崇祯登基大典的这一天,各种事情在发生着悄然又剧烈的变化。 注意到这些事的人,心头只有一个惶惶念头:风雨欲来!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磨刀霍霍的开始 天启七年,九月初六,崇祯正式登基后的第四天的下午。 乾清宫,东暖阁。 朝臣们进进出出,内监们忙忙碌碌。 在李邦华,王永光,曹于汴等人离开后,首辅黄立极,次辅张瑞图又进来。 黄立极举着一道奏本,道:“陛下,这是内阁拟定的‘崇祯新政纲要’,请陛下过目。” 崇祯坐在软塌上,伸手接过来。 由下往上,一行行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崇祯新政之目标既奋除弊政,中兴大明,大明之要有三,吏治之崩坏,赋税之坍塌,军民之丧气…… 崇祯一行行看去,微微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明天颁布全国。” 黄立极躬着身,面色如常,道:“是。” 张瑞图站在他边上,低着头,神情平静又紧绷。 崇祯将这道奏本放下,看着他们两人,微笑着道:“二位卿家,对六部的事,有什么看法?”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片刻,道:“陛下,臣认为,我大明弊政,乃多年累积而来,非一日之功可解。凡事过犹不及,臣建议,慎行慢走,徐徐图之。” 崇祯看着黄立极,神色不动,静了好一会儿。 这黄立极行事,是他打一下走一步,不打就原地不动。他所谓的‘慎步慢走,徐徐图之’,实则就是纹丝不动,观望不前。 黄立极低着头。 崇祯的眼神转向张瑞杰,淡淡道:“张卿家怎么看?” 张瑞图自从那日针对魏忠贤落败,就一直小心谨慎,若非告假不准,早就逃离京城了。 他神色犹豫,观察着崇祯的神情,连忙又低头,故作思索的道:“陛下,臣以为,元辅说的没有错,六部行事……也自有他们的道理。” 崇祯眉头挑了下,看着张瑞图,心想: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话很高明?两不得罪? 崇祯早就看透这老家伙,懒得与他废话了,淡淡道:“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儿,六部的奏本会到内阁,你们批复好,送来朕这里盖印。” 黄立极神色动了下,还是道:“臣领旨。” 崇祯转向案桌上的一叠公文,道:“没事就去吧。” “臣告退。”黄立极,张瑞图两人抬手,慢慢退了出去。 崇祯看着公文,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的摇头,道:“这就是我大明的首辅与次辅,一个明哲保身,一个左右逢源,就没有一个能担事情,做事情的……” 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不远处,两人神情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也不止他们,朝廷里,这样的人是占了大部分的。”崇祯又自语了一句。 想着周道登,冯铨,崔呈秀等人,一个个内斗,扯后腿是好手,真正能干事的,要么被排挤在朝廷之外,要么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黄立极与张瑞图出了乾清宫,张瑞图瞥见四下无人,忍不住的道:“元辅,您这就答应了?” 黄立极目不斜视的向前走,道:“你不也没吭声吗?” 张瑞图皱着眉,道:“元辅,真要是按六部那样做,朝野肯定大乱,会出大事情的!” “有什么大事情,能让你那么针对魏忠贤而安然到现在?”黄立极慢慢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看着黄立极幽晦的眼神,张瑞图脸色微变,躲开他的眼神,支吾道:“下官并未针对魏太监。” 黄立极审视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肯说,继续向前走,道:“来、钱二人是前车之鉴,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张瑞图哪敢多说,那是天大的罪过! 两人到内阁的时候,六部的奏本已经送到了。 冯铨,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整整齐齐的已经在会议厅等着了。 见黄立极,张瑞图进来,一众人都起身见礼。 黄立极面无表情的坐下,道:“都说说吧。” 一众人坐下,你看看我看看你,还是崔呈秀忍不住开口,将兵部那道奏本拿起来,道:“元辅,兵部要整顿我大明所有卫所,进行裁剪合并,并且对军户,垦田等进行清查。还计划在各镇派驻由内监,都察院,兵部组成的军法处,申明军纪,严查贪渎。还对南京兵部,辽东,天津,登莱等大调整……这动作,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黄立极知道他是前任兵部尚书,在兵部、在军中亲信众多,李邦华要变革,触动最大的就是崔呈秀。 “将你的意见写上去。”黄立极看向他,道。 崔呈秀神情立变,而后就道:“如此大事,请元辅示下。” 黄立极扫过其他人,道:“你们有不同意见,可以直接说。” 没人说话。 张瑞图是不愿意表态,冯铨是不想掺和,周道登眼观鼻,周应秋拄着拐垂着头,杨景辰更是正襟危坐,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崔呈秀见这些人不肯说话,忍不住道:“元辅,您的意思是?” 黄立极没有看他,直接道:“兵部的奏本,反对者署名。” 崔呈秀眉头拧在一起,目光四顾,见没人动作,脸色登时难看,目光怒恨闪烁。 若是在天启,谁敢这般欺辱他!? 黄立极却根本不理会他,道:“张阁老,礼部是你联系的,你说。” 张瑞图将礼部的奏本找出来,看了眼,道:“礼部这道奏本……要整修我大明各项礼典,包括三朝要典、天启以来的所有典要,还要修《熹宗实录》。同时,大肆批驳了诸多歪曲礼法,肆意解注圣人经典的行为,明确重修大明礼典……” 殿里的人,不少人暗暗皱眉,目光微凝,气氛渐冷。 修礼典之类,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三朝要典》——这是阉党弄出来吹捧魏忠贤,同时打击东林党的理论武器。 而《熹宗实录》,不可避免的涉及魏忠贤以及阉党。 实录里怎么说,据实,就是对魏忠贤等人的定论,甚至是定罪! 这实录如果不能操控在魏忠贤或者阉党手里,就是对他们的致命打击! 张瑞图说完,就沉着脸的慢慢放下。 他身上的黑点太多了,单是给魏忠贤三生祠写的碑文,那般肉麻、露骨,无节操,写进熹宗实录不说遗臭万年,宫里的皇帝陛下会怎么看他? 在场的,不说铁杆阉党的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哪怕生变的张瑞图,杨景辰,亦或者暧昧不清的周道登,都没有说话。 他们与张瑞图相似,真的要是将天启七年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写进去,那不是熹宗实录,是他们的定罪书!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手腕 一众阁臣,顿时心思摇曳,浮想联翩。 ‘一定要将熹宗实录的总裁官抢到手!’这是他们内心几乎共同的呐喊。 在他们看来,这《熹宗实录》就如同《三朝要典》一样,是一件可怕无比的杀人诛心的利器! 黄立极见着众人的神情,并没有深入讨论,反而道:“吏部怎么说?” 周道登看了他一眼,拿起吏部的奏本,打开看去,又瞥了众人一眼,道:“吏部……要颁布新的考核纲要,有六个要点,民生,纲纪,赋税,廉洁,责任,效率……要求加强对吏治的整肃与清理,加强朝廷对各地官员的监管……” 这一点,没人会奇怪,他们内阁的新政纲要,也有这个说法。 区别就是,是否会落实!? 黄立极稍稍沉吟,道:“户部?” 周应秋颤巍巍的伸手,拿过户部的奏本,仔仔细细的看完,在一众人的注视中,慢吞吞的道:“户部,要将盐,铁,茶,矿等税赋整合,设立新都司,统一辖管,改革以往税赋定则,垂直辖管,理清弊政……并且,对商税,农税等制定新的收取方式……还要发征求意见书……” 在场思索着这些官话背后的意思,心里隐约感觉到,这道公文之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黄立极顿了下,道:“工部?” 冯铨三十出头的小青年,坐在这帮老头子中显得极其突兀,他没有看,直接道:“工部的简单,说是要动用两百万两,整修这几年严重泛滥的几个河段,其余宫殿,官邸之类,暂停支出。” 这个众人没有意见,虽然这两百万巨额数字听着有些不太习惯。 “刑部。”黄立极道。 杨景辰是比张瑞图还低调的人,秉持了‘不参与不知情’的原则,他在内阁是不做事,不表态。 他伸手拿起奏本,一眼看去就眼神微变,而后声音平静无常的道:“刑部与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对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三案进行了通报,还有‘来、钱’一案,三法司要联合整顿吏治,清除朝廷的害群之马。并且,措辞严厉的抨击了党争,对纲纪废弛感到愤慨,要求朝野官员,持身守正,清正廉明,紧守初心,忠君体国,安邦为民……” 不少人目光暗动。 现在谁都知道,三法司其实以都察院曹于汴为首,曹于汴这般措辞,明显是来势汹汹。 崔呈秀沉着脸,没有说话。 在以往,他操弄言官,整治了太多人,曹于汴在三法司要邸报全国的正式公文中这般措辞激烈,在他看来,无疑是对他的一种宣战! 崔呈秀瞥了眼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等人,神色逐渐冷漠。 现在的情势,与以往大不相同。 放到以前,六部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东西。可是现在——是批还是不批? 不批,在新皇帝眼里,会是什么模样? 批了,曹于汴携大势而来,汹厉猛烈,他怎么抵挡? 崔呈秀的动作,几乎同样是其他人的行为。 这里在座的,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他们看来看去,最后的目光,都在首辅黄立极身上。 这六道公文一出,必然会震动朝野,最重要的是,后续的影响,他们不可控! 经过这么长时间,他们已经察觉到,内阁有些‘清闲’! 内阁,已经管不了六部! 如果六部彻底失控,他们这些人,怕不止是权势丢失,很可能会被严厉清算!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有思索色,旋即,他看向张瑞图,道:“张阁老,你怎么看?” 张瑞图哪敢抗这件事,连忙道:“下官谨遵元辅之意。” 他话音未落,黄立极就看向了周道登:“周阁老?” 周道登眨了下眼,道:“诸位同僚说什么就是什么,下官跟着署名就是。” 黄立极目光又扫向其他人。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都不做声。 他们不能出头做这个决定,否则不出内阁,他们就会被吐沫星子淹死,后患无穷。 黄立极坐得笔直,默默良久,环视众人,不怒自威的淡淡道:“既然没有意见,那就是都同意。全部署名,而后送去魏太监班房。” 不少人心头暗惊。 这黄立极,居然抗下了? 他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他这个首辅不想要了? 只要这些事一传出去,弹劾他的奏本,不知道会有多少!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一众人神色暗惊,这脚步声,有点像大队士兵逼近! 这时,一个文吏匆匆跑进来,急声道:“启禀元辅,有外兵入宫,说是换防。” 一众阁臣面露惊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黄立极看向崔呈秀,道:“崔阁老,你不知道?” 崔呈秀是前任兵部尚书,在兵部根基深厚。 他拧了拧眉,沉着脸道:“我不知道。” 虽然兵部上下以及各地将帅不少都是他的人,可宫里换防,他确实一点都不知情! 其他人登时各有表情,目光闪动。 他们同样不知道,按规矩来说,皇宫换防这么大的事,必须事先通报内阁! 黄立极面无表情,淡淡道:“署名吧。” 一众人看向他,怀疑他早就知道。 黄立极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等文吏拿来笔墨,他便挨个画圈,署名。 张瑞图见状,犹豫了下,跟着画圈,表示同意。 周道登就没有任何犹豫了,抓起笔就写。 其他人相互对视,犹豫再三,顺大流的跟着画圈。 在文吏将奏本收起,送去魏忠贤班房后,黄立极领头,来到内阁门外。 他们看到一群穿着甲胄,有些破烂,并不干净的士兵,在内阁前面来来回回。 原本他们熟悉的士兵已经不见了。 “这些人,怎么像是辽东兵卒?”崔呈秀皱着眉自语,神色不解。 这些甲胄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来自辽东。 但如果是来自辽东,他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算兵部瞒的严实,可辽东那边,就没有给他一点消息? 崔呈秀心里忽然一凛,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这些士兵真的是来自辽东,悄无声息的到了京城,入宫换防,这一系列的操作之下,瞒过他这个亲信遍布兵部与辽东,任过两年兵部尚书的人! 这是什么样的手腕!是在多久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一石入水 众人瞥见崔呈秀的神色,即便他不说,心里也暗自了然。 一些人心头剧烈不安,新皇帝看似平稳,没有大动干戈,实则在无声中已经将权力掌握在手中,并且在不断的巩固、加强!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杨景辰看着,心头惶恐的想着。他致仕不准,告假不准,想跑都跑不了。 在他们看着辽东士兵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各有心思的时候,魏忠贤已经拿着六部的奏本,去向乾清宫。 此时,崇祯站在乾清宫门前,他身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有些瘦弱,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另一个模样四十多岁,五大三粗的中年人。 崇祯看着二人,笑着道:“二位卿家是孙卿家给朕举荐的,朕看过你们的履历与军功,朕很满意。朕这紫禁城,不,朕的命,就交给二位卿家了。” “臣领旨!” 曹变蛟与马世龙同时单膝跪地,沉声应道。 他们都没有什么表情,脸上有着行伍的刚毅,动作一板一眼。实则,他们心里还是很不解,充满疑惑。 为什么孙承宗会举荐他们给陛下,他们在辽东的地位并不高,甚至很低,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军功。 崇祯看着二人的反应,暗自点头:未来可期! 他抬头看向不断换防的禁军,面露微笑。 他对禁军一直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早就让孙承宗在辽东挑选合适的锐卒进京,以充实宫中禁军。 现在,禁军一分为二,一半归王承恩统领,一半归曹变蛟。而马世龙,将接管五城兵马司,护卫京城。 英国公张维贤,则继续提调京营兵马,拱卫京畿。 宫里的禁军在飞速的进行轮换,整合,重新分配。 曹变蛟带来的四千人,并不是替换所有的禁军,将与原本的禁军整合,总计八千人驻扎在紫禁城。 这时,曹化淳悄悄上前,低声道:“皇爷,魏太监来了。” 崇祯转头看去,不远处的乾清门,魏忠贤被守卫的内监拦截。 崇祯点头,道:“让他进来。” 曹化淳应着,挥了挥手。 拦截的内监得到指示,退到一旁。 魏忠贤得到放行,连忙快步来到了崇祯面前。 他举着七道奏本,恭谨的道:“启禀皇爷,内阁与六部的奏本已经批注完毕,请皇爷御览。” 他一路上看到这些陌生的禁军,不动声色的,步步小心谨慎。 崇祯却没有接,他已经知道内阁会议的经过,心里想到的,是成化年间的‘纸糊三阁老’。 成化年间,万安、刘珝、刘吉三位阁臣,下面上奏,他们不敢表述意见,只能送到御前,成化帝一问,他们就回答‘谨遵旨意’,完全是摆设,废物点心,是以被朝野称之为‘纸糊三阁老’。 ‘现在这些,也差不多……’ 想着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等人的作为,崇祯暗自摇头,摆了下手,道:“拿去盖印。” “是。”曹化淳上前,将奏本接过来。 玉玺现在都在乾清宫,盖印之后,就会下发六部,明颁天下。 魏忠贤见崇祯没有多说,躬着身,悄步立到崇祯身旁。 崇祯强行控制住发散的思维,笑着与身前站着的曹变蛟,马世龙两人道:“李尚书,与你们都说了吧?” 曹变蛟抬手,清瘦的脸上都是从容自如,道:“回陛下,都已经示明。” 崇祯嗯了一声,稍稍沉吟,道:“暂且先这样。过一阵子,朕考虑复建神机营,归入禁军,卿家要做些准备。” 曹文诏之前还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更别说他这个小侄子曹变蛟了。 虽然曹变蛟跟随曹文诏已经好几年,南征北战,可最高也就是一个小旗。 眼见要掌握一半禁军,曹变蛟内心十分忐忑,更别说还有曾经的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 “臣领旨。”曹变蛟极力保持平静,抬手道。 崇祯对这位小曹将军还是充满期待的,想着明年后金会入塞,双眼不由得闪过一缕寒芒,道:“马卿家,五城兵马司也要认真整顿,不可懈怠。” “臣领旨。”相对于曹变蛟的过于年轻,马世龙就沉稳的多了。 崇祯又想到了曹文诏三人,暗思:还不足一年的时间,不知道他们三人能练出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来…… 魏忠贤站在崇祯身后,目光看着不远处陌生的辽东兵卒,又想到内阁,六部起草的那些奏本,神情默默。 他已经失去了对六部的控制,内阁的那些阁臣与他是貌合神离…… …… 京城里的变化,并没有那么明显,好像所有事情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在变。 第二天,内阁颁发邸报。 这份邸报一出,最先知道的京城,顿时热闹起来。 顺天府。 顺天府六房的一些小吏,聚集在一起,看着这份邸报,议论纷纷。 “你们说,朝廷这是要动真格的吗?” “真格的?这种事,在光宗,先帝继位的时候,没有发生过吗?” “要我说啊,都是做做样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无非是换汤不换药,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就行了。” “行了,做事情吧,府尊去了户部,回来探探口风。” “走,今晚去赌场试试手气,昨天输了二两银子,今天一定要捞回来!” …… 一处青楼。 有刑部员外郎,都察院的御史,两人正在喝酒。 两人身旁都有数个穿着暴露的女子,陪着一起推杯换盏。 员外郎摇摇晃晃,明显喝多了,醉眼朦胧的道:“老李,回去了吗?” 御史双手架在身旁两女的肩膀上,低着头,努力的抬着双眼看向他,道:“回个屁,我们那总宪,将四十多人放了假,放了十多天了!” 员外郎嘿笑一声,道:“我倒是没放假,天天到处跑,风吹日晒。我们堂官说了,要破案,尤其是陈年大案,一定要破!这不,上面动动嘴,我们跑断腿……” 御史道:“你就偷着乐吧,我们总宪说了,我们这些告假的人,得写自白书,写不好的,就不是告假,是告老还乡了。” 员外郎对身边的女子上下其手,越发得意的笑着道:“告老还乡?我告诉你吧,刑部在缉捕司外,还设立了监察司,你猜,监察谁?你们家总宪排第五……” 御史打了个酒嗝,嘴角两边抽了抽,继而就道:“这些都算个屁,三法司发出的联合公文,你看到了吧?说什么,要严加整顿,清理旧案,平反冤案……这一套下来,你知道,得有多少人倒霉吗?不说其他的,就是内阁那几位,哈哈哈,全得下狱,一个都跑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员外郎猛的一个激灵,晃了晃头,忽然间清醒了。 他睁大眼,看着依旧喷着酒气,肆意说话的这个老友,心里陡然生出了想要与他断绝关系的念头。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人心鬼测(求订阅~) 离户部不远处的一家茶楼。 小二看着大堂外门可罗雀,好半天没有生意,站在柜台边上,道:“掌柜的,这可怎么办,三天都没什么生意了……”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人,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的道:“顺天府那边三两,户部那边二两,虎头庙那些人一两,这个月目前为止,入账五钱……” 小二对这些不在意,看着户部方向,道:“掌柜的,户部那公文上说,要减税,真的能减吗?” 掌柜的抬眼看向他,哼了声,道:“户部说减,我就不用交了?顺天府就不来收了?虎头庙就不要了?” 小二犹豫了下,没有吭声,心里想着:户部的二两银子要是真的不收了,不知道这掌柜能不能给我涨点…… 吏部,正堂。 王永光坐在椅子上,身前站着右侍郎魏广雍,以及一个郎中,两个员外郎。 此时,这魏广雍与郎中,两个员外郎都是又惊又怒。 魏广雍神色冷肃,目光严峻盯着王永光,沉声道:“尚书大人,您要罢免我?您没这个权力吧?我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罢免我,须内阁同意,陛下御准!” 王永光神情淡漠,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摆在桌上,道:“陛下已经御准了。” 魏广雍看着那道公文,根本没有勇气去打开,确认,神情变幻,目光厉色闪动,咬了咬牙,道:“王尚书,下官自认,您上任以来,无有违背,尽心尽力辅佐,何必这般相逼!须知,今日罢我,结下死仇,焉知明日我不能再起,十倍奉还!” 王永光双眼掠过寒意,越发淡漠的道:“当初构陷我,有你吧?今日起,你闭府自省,不得离开京城。” 魏广雍脸色骤变,脸角抽搐,怒视王永光,恨声道:“王永光,你真的要这般不死不休吗!?” 王永光平静的看着他,道:“你当日构陷我,不就已经这样了吗?” 魏广雍脸色阴晴不定,眼中凶狠毕露。 王永光冷哼一声,道:“来人,将他们都带下去!” 当即有衙役冲进来,围住了几个人。 那郎中与两个员外郎见王永光杀气腾腾,哪敢多嘴,连忙自行出去。 魏广雍再恨,再咬牙切齿也知道没有余地了,改变不了什么,怒视王永光一阵,转身大步离去。 魏广雍就这样被罢,外面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王永光站起来,走出大堂,看着外面站着的一群人,面色严厉,沉声道:“本官奉旨整饬吏部,激浊扬清,惩奸除恶!我吏部,必须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容不下任何小人奸佞,妖魔邪祟!所有人,必须严守法度,不得逾越,奉公办事!本官的话,听清楚了吗?” “下官领命!”大堂外,站着二十多人,齐齐抬手。 他们一个个面色俨然,心头冰冷。 这位堂官,上任以来就是平平淡淡模样,却没想到,一旦发作,直接就罢免了一个侍郎,一个郎中,两个员外郎! 侍郎,可是从三品的大员,位列朝班的大人物! 王永光目光冷冽的扫过这些人,道:“做事。” 一众人再次抬手,飞快转身各奔各处。 王永光看着他们散去,默默思考一阵,转身回他的班房。 吏部的动作,无疑是最快,最为猛烈的。 一个侍郎,在没有足够理由,未经内阁同意的情况下被罢免,朝野登时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暴。 …… 傍晚,乾清宫,东暖阁。 王承恩站在崇祯软塌旁,道:“皇爷,禁军调整的差不多了。” 崇祯嗯了一声,手里端着周皇后亲手调制的羹汤,慢慢喝着,道:“内阁有什么动静?” 王承恩躬着身,回想了下,道:“内阁很平静。” 崇祯看向他,道:“没人来求见?” “没有。”王承恩道。 崇祯面露疑惑,自语的道:“不应该啊,魏广雍的罢免,没走内阁,内阁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王承恩没有说话。 崇祯旋即就若有所思,呵笑了一声,道:“还真是纸糊阁老……” 他话音未落,曹化淳就进来了,端着一叠的奏本,道:“皇爷,刚刚收到了弹劾兵部李尚书的五道奏本。” 崇祯一怔,看向他道:“弹劾李邦华?不是王永光?” 曹化淳不知道前面的对话,顿了下道:“是弹劾李尚书的,没有王尚书。” 崇祯放下碗,伸手接过来,同时问道:“他做了什么?” 曹化淳没有说话,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道:“兵部的动作并不大,没有引起什么激烈反应。” 崇祯已经在看了。 第一道奏本,弹劾李邦华打压异己,培植私人。 拿起第二道,弹劾李邦华‘党同伐异,卖官鬻爵’。 第三道,弹劾李邦华‘欺压宗亲,抢夺民财’。 第四道:抨击李邦华:无耻无德,窃据上位,揣度圣意,越权擅专。 第五道,崇祯已经不想看了。 他将五道奏本扔回小盘子里,依旧不解,看向曹化淳与王承恩,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不弹劾王永光,弹劾李邦华,还都是这些虚头巴脑的罪名?” 王承恩,曹化淳自然回答不了,纷纷躬身低头。 崇祯看着两人的表情,双眼微微眯起,自语道:“看来,是有人刻意针对了。” 他已经意识到,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越来越大,不管他们是维护他们的利益,还是担心遭到清算,针对李邦华或者其他他提拔上来的人,一点都不应该感到奇怪。 崇祯斜倚着软塌,随手拿过羹碗,目光闪动的看向窗外,轻声道:“不管是谁,朕都不能任由你们打乱朕的计划与节奏……” 王承恩听着,道:“皇爷,要不要奴婢去查一查?” 崇祯看向他,笑着道:“怎么查?查什么?人家上了几道奏本而已。我们不要急,是他们急了,等着瞧吧,就这一两天的事,他们的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这些,奏本全数留中。” “是。”王承恩没有再说,直接应着道。 “对了,兵部那边,新建的军器监怎么样了?”崇祯喝了口羹,随口问道。 曹化淳连忙道:“回皇爷,大体已经建好了,在京城之外,小凉山脚下,人烟稀少,不易被察觉。” 崇祯调着羹,想了想,道:“你记一下,找个时间,朕要亲自去看一看。” “是,奴婢记下了。”曹化淳道。 崇祯调了几下,将羹喝完,再次伏案小桌上,批阅起奏本。 …… 崇祯这边忙碌着,曹变蛟的禁卫慢慢融入宫内,禁军再次变得井然有序。 皇宫之内,逐渐归于平静。 而宫外,却越发的热闹,关于内阁以及六部发出的邸报,有人心惊胆战,惶恐不安,担心朝廷动真格,也有不少人期待,盼望,不断的眺望内阁、六部方向。 冯铨府邸。 刚刚结束守孝的原詹事府少詹事的周延儒,突然出现在冯铨府邸。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是至交好友。 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两人坐在凉亭里,喝着酒,各有情绪。 周延儒高高大大,面容俊逸,眉眼开阔,一看就是那种正经、认真的读书人。 周延儒看着冯铨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有些不解的道:“阁老,这是……有什么烦心事?” 冯铨又灌了一口,看着周延儒,知道他的来意,道:“玉绳,我劝你,暂且不要复出。” 玉绳,周延儒的字。 周延儒既有双亲过世守孝而辞官,也有躲避当初的东林与阉党的党争。 眼见孝期已满,新帝继位,正是好机会,他哪里坐得住,悄悄入了京。 既然都来了,周延儒不会因为冯铨一句话就被打发回去,凑过一点,低声道:“阁老,朝局,有变?” 周延儒虽然只比冯铨大三四岁,可周延儒的履历十分丰满,在户部,在詹事府,又在南京翰林院,仕途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台阶。并不像冯铨做了魏忠贤的火箭,从七品巡城御史一步到位,直接入阁。 是以,周延儒历经了朝局多次剧烈变化,十分敏感。 冯铨看着他,又灌了一杯,脸色开始发红,道:“我们的这位陛下,文华殿登基当日就将施鳯来下狱,软禁了魏太监,后面,来宗道、钱龙锡下狱,我估计着,我也快了。” 周延儒倒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但并不准确,听着冯铨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心里蓦然一惊,暗自道:‘莫非,阉党真的穷途末路了?’ “魏太监,不是起复为西厂提督太监?”周延儒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追问。 冯铨又喝了一杯,摇头嗤笑道:“一些人,还痴心妄想着魏太监能够再次权倾朝野,我现在是越看越明白,我们这位陛下,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现在,崔呈秀惶惶不可终日,周应秋躲在府里不敢出来。那首辅黄立极是陛下的应声虫,说什么就是什么。张瑞图此人心机深沉,难以揣度。周道登是个怂货,只会随大流。那杨景辰一心想要致仕,在内阁不听不闻不做不言,像是个哑巴。你再看看六部尚书,都是曾经被下狱,赶走的人,等着瞧吧,祸事已经不远了……” 周延儒听的头皮发麻,内阁的阁臣,都是这副模样吗? ‘新皇启用的有东林党人,也有非朋党,唯独没有阉党……’周延儒心头警醒,继而神色如常的拿起酒杯。 冯铨趁着酒意,一吐压抑,倒也没有喝醉,还有分分寸的不肯多说,他扯开话题,一边喝酒,一边胡思乱想。 周延儒没有在冯铨府上待多久,出了冯府,直接就到了韩癀所在的酒楼。 韩癀看到周延儒,神色感慨,道:“当初阉党炽盛,迫害忠良,天下噤声,也唯有玉绳肯出手相助,救出了诸多同僚。” 说的是,周延儒在守孝期间,利用与冯铨的关系,救下了不少东林党人。 这一点,令韩癀一直记在心里。 周延儒见韩癀客气,脸上摆出了徒呼奈何的无奈,道:“当初我在守孝,鞭长莫及,只能写几封信,也没想到能救下来,算是侥幸。” 韩癀笑了笑,道:“若是侥幸,其他人怎么就没有?玉绳过谦了。你这次入京,是有什么打算?” 周延儒自然是求官的,张口却是道:“老泰山得病,贱内忧心,所以不得不在这种时候入京。” 韩癀默默点头,轻叹一声,道:“现在,确实不是合适的时候。我之前入宫,惹的陛下不满,现在离京不得,只能困在这里了。” 周延儒听着‘离京不得’四个字,忽然间就想通了,又惊又喜。 ‘不得离京’,是不是说,陛下准备清算阉党,要留着韩火广复出,填补位置?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周延儒心里激动,面上却忧国忧民的叹息道:“我对阉党党同伐异,迫害忠良,擅权禀国,祸乱朝纲也深感愤慨,可……手无缚鸡之力,无可奈何……”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好大的一坑 京城里,角角落落,有着无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弥漫飘荡。 对于这些,崇祯即便广布耳目,也无法听进所有人与事。 坤宁宫。 一大清早,崇祯穿好衣服,从寝宫出来,站在门前,看着清凉的天色,伸着手臂,笑着道:“今天这天气,还真是不错。” 周皇后从里面缓步而出,站在他边上,道:“陛下,潜邸那边还有些事情,臣妾得回去一趟。” 说起来,他们从十王府进宫,满打满算也快二十天了。 崇祯见这天色难得的凉爽,稍稍思索,看向周皇后道:“咱们这入宫后,你还没回去过吧,趁着天气好,回次门。” 周皇后眨了眨眼,他们成亲都有一年了,怎么还有回门这一说? 崇祯见着就笑着向前走,道:“那就走吧。” 周皇后连忙跟上,低声道:“要不要换身衣服,带些东西?” 崇祯回头打量她一眼,道:“朕这身就是常服,你也换身常服。东西就不带了,朕带银子去。” 周皇后有些高兴崇祯带她回门,俏脸都是笑意的道:“臣妾这就去。” 崇祯看着她的背影,转向曹化淳,道:“徐光启是不是到京了?” 曹化淳怔了下,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转头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上前,道:“回皇爷,昨夜就到了,在毕尚书府上过得夜。” 崇祯道:“去叫他,等朕从嘉定伯府出来,朕要见他。毕尚书也来。” “是。”王承恩应着道。 崇祯说完,就站在原地,看着清晨明亮又没有太阳的天气,心情格外舒爽。 “这是要入秋了吧?”崇祯呼吸着新鲜清凉的空气说道。 曹化淳道:“皇爷,快了,天气很快就凉爽了。” 崇祯笑了笑,一大早,心情莫名的好,道:“今天心情好,什么烦心事都往后推,不是大事情,就别来坏朕心情了。” “是。”曹化淳与王承恩同时应着道。 “曹化淳,准备两样东西,送给国太的。”崇祯又道。 “是。”曹化淳连忙应着,转身亲自去挑选。 不多久,周皇后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一身简洁的白色上衣碎花裙,修身又得体,发髻轻挽,如同刚刚嫁人不久的羞涩少妇。 崇祯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牵,意识到不对就不动声色的招了下手,道:“马车都准备好了,走吧。” 周皇后轻轻应着,跟在崇祯身旁,向宫外走去。 “从小门走。”没走几步,崇祯忽然说道。 王承恩,曹化淳自然知道崇祯是要避人耳目,减少麻烦,连忙领路。 崇祯带着周皇后出了宫,就上了马车,直奔嘉定伯府。 在他马车两边,暗中护卫的人影影绰绰,飞快走动。 崇祯视若无睹,伸手拉过周皇后的手,看着她道:“朕记得,周家以前不怎么富裕?” 周皇后点头,回忆道:“嗯,以前周家不算富裕,父亲为了养活我们,卖掉不少祖产。现在好些,都是因为臣妾嫁入皇家。” ‘现在的周家可不一般啊,几十万两的生意随手接下,搞的有声有色,可不是不富裕的时候了……’ 崇祯心里暗道,见周皇后不知内情,他也不多说,笑着道:“国丈帮了朕不少忙,朕待会儿与国丈多喝几杯。” 周皇后知道崇祯这是照顾周家,笑着道:“臣妾谢陛下。” 她哪里能想到,他老公正在给她老爹挖一个大坑。 ‘周家数百万两银子,是怎么来的?短短十几年,不可能靠收租赚那么多……’想着历史上周奎被李自成拷打,从地窟挖出数百万银子,崇祯心头疑惑的自语。 马车走的不快,嘉定伯府离皇宫不远,很快就到了。 在崇祯与周皇后下车的时候,曹化淳就上嘉定伯府门前了。 门房并不认识曹化淳,刚要说话,就看到了崇祯站在马车上,一只手扶着周皇后下来,恰好看到周皇后正脸。 崇祯与周皇后成亲并不久,下人一眼就认出来,脱口而出的‘小姐’硬生生被止住了。 能牵他们家小姐,不,王妃,不,皇后娘娘手的,只有当今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 门房愣了下,想要上前,又想要下跪,紧张的反应不过,忽然掉头就跑,大声道:“老爷,夫人,陛下,王妃……娘娘回府了……” 周皇后刚刚落地,听到就蹙眉,快步上前,对着迎出来的两个又惊又喜的下人呵斥道:“都给我闭嘴!告诉所有人,不得大惊小怪,陛下与本宫来的事,不准外传!” 两个下人吓的噗通跪地,连声道:“是是是。” 周皇后面色不愉,看向院子里面。 崇祯笑着走上前,就看到不远处,一大群人急匆匆跑过来,足足三十多人。 “臣周奎,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周奎到了近前,一向严肃的脸上,是惊慌失措,噗通一声跪地。 身旁一群人同时下跪,齐齐高呼,声音都激动的发颤。 崇祯笑着迈步,站到周奎身前,道:“国丈免礼,皇后说想家了,朕就陪她回来看看。” 皇帝突然驾临,周奎有些慌乱,还是礼数周全的道:“谢陛下!” 说完,他才站起来。 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婿皇帝陛下,又瞥了眼微笑着的女儿,强行控制住表情,恢复了寻常的肃色表情,道:“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崇祯摆了下手,看着他,笑呵呵的道:“国丈莫要说这些客套话,显得十分。” 周皇后上前,道:“父亲,进去说吧,陛下是微服出宫。” “是是是,陛下,里面请。”周奎连忙侧身,请崇祯向前走。 崇祯微笑点头,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周家人,观察着周家这个院子,信步向前走。 没走几步,周奎就对围过来的人呵斥道:“都散了。夫人,去准备酒席。” 一众人虽然很想看崇祯,还是应着,慌忙散开。 周奎领着崇祯来到周府前院正厅,照顾着崇祯坐下,站在边上,面色严肃又紧张的道:“陛下来的突然,臣没有什么准备……” “国丈,朕这是女婿上门,不是御前奏对,不要紧张,不要客套,咱们是一家人,自然一点,坐下说。”崇祯打断了周奎,一脸的春风和煦。 周皇后瞥着崇祯,就微笑的与周奎道:“父亲,坐吧。” 周奎还是有些忐忑,这不是以前的信王了,可是大明的皇帝! 亲自来到了周府! 他内心紧张不已,听着女儿的话,拘谨的慢慢坐下。 周奎刚坐下,就看到周夫人带着一众丫鬟来,端着一个个盘子。 她比周奎还紧张,先是看向她女儿,才转向崇祯,脸上笑容僵硬道:“陛下,粗茶淡饭,还请莫要嫌弃。” 崇祯见着,笑道:“国太这是拿朕这个女婿当外人了?快快快坐,让下人去忙活。” 周夫人闻言,神色犹豫,看向周奎。 按照规矩,男人谈事,女人是要回避的。 周奎也有些迟疑,却听到周皇后道:“母亲也坐吧,陛下不喜欢生分。” 周夫人听着女儿的话,哎了一声,笑容自然不少的在周奎边上坐下。 周奎余光扫过周夫人,闪过一丝不悦。 崇祯一直注意着周奎的表情,明显注意到了,心里暗笑道:这周奎还真是古板。 看着饭菜一碟一碟摆上来,周皇后给崇祯倒酒,崇祯拿起筷子,吃了一块肉,在嘴里咀嚼着,道:“都随意一些,不要拘谨,都是家里人,那些繁文缛节就不要了。” “是是。”周奎夫妻俩都应着,却没有动筷子。 崇祯又喝了口酒,见周奎一直盯着他看,双眼笑意陡然增加道:“国丈,最近赚了不少银子吧?” 周奎心头骤紧,下意识的认为他放水一百多万两的事被发现了,神情不由变幻,慌忙躬身低头,道:“臣紧守本分,亦无实官无实职……” 崇祯哪想听他胡扯,直接道:“那粮食,国丈肯定是低于市价购得,朕又抬高一成收购,这一来一去,国丈赚了三成,可是有数万两银子……” ‘原来是这个……’ 周奎心里顿松,紧张的表情慢慢缓解。 周奎镇定下来,慢悠悠的道:“陛下,臣都是按照……” 崇祯看出了周奎的心虚,拿起筷子摆了摆,夹了点菜,笑着道:“且不说,卿家是与国同休的国丈,单说皇帝不差饿兵,这些银子,就该是国丈的。” 周皇后与周夫人闻言相视而笑,这明显是皇帝陛下对他们周家施恩。 周奎登时面露感激,就要起身。 崇祯嘴里咀嚼着菜,连忙道:“国丈坐坐,朕刚才说了无需那些虚礼了,坐下,咱翁婿好好说说话。” “臣……谢陛下。”周奎严肃的脸上,都是感激涕零之色。 崇祯吃了几口菜,喝了口酒,看着周奎道:“卿家是皇后生父,是朕的国丈。不说别的,就说我大明真有什么难事,朕能指望谁?指望那帮居心叵测的朝臣?指望一天天只知道向朕伸手要钱的宗室藩王?” 周奎听着,神色发紧,呼吸慢慢急促了几分。 陛下这是在推心置腹,这是多大的恩宠! 周皇后见崇祯这些信任他父亲,抿着嘴,俏脸笑意更多。 崇祯看着周奎的模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看向门旁的曹化淳,道:“二十万两准备好了吗?” 曹化淳上前两步,道:“回皇爷,准备好了,今天就能送过来。” 崇祯又看向周奎,道:“国丈,现在处处都需要粮食、兵甲,朝廷那边顾不过来。国丈就悄悄给朕做,省的朝廷里掣肘不说,还一个个上下其手的贪渎。” 周奎耳边都是‘二十万两’在盘旋,闻言就起身,满脸肃然,沉声道:“臣领旨!臣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崇祯笑着压了压手,道:“国丈做事,朕自是信得过的。另外……皇后也知道,朕忙起来是昏天黑地,很多事情顾及不上。下次若是银子用完了,直接找曹化淳要,如果事情紧急,国丈可先行垫付,事后朕给国丈补足就是了……” “臣明白!”周奎躬着身,脸上都是情难自已的激动。 崇祯又喝了口酒,道:“国丈,未来你的担子很重。朕考虑,新建至少三个战略储备仓,粮食要储备两百万石以上。这些粮食,既要预备战事,也要用来赈灾。其他,衣食住行之物也必不可少,今年,朕希望先储备个七十万石……” 周奎躬身作聆听状,心里却是在飞速思考着崇祯的话。 ‘一石粮食按一两银子算,两百万石,就是两百万两……只要来回倒转一下,我起码能赚三十万两……’ 崇祯将周奎的表情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也更多:想赚我的差价,我要你的本金! 崇祯点到即止,转向国太周夫人,笑着道:“国太,皇后从宫里带来一些东西给您。” 周皇后一怔,看着崇祯眼里都是疑惑,来的时候,不是说不用带吗? 这时,曹化淳挥手,两个内监,端着两个盘子上来。 曹化淳笑着与周夫人,道:“国太,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为您选的,一个是冬暖夏凉的东海夜明珠,一件苏州织造上贡的精品丝绸。” 说着,他就伸手揭开遮布。 周夫人见着,惊喜交加,连忙起身向着崇祯道:“陛下,这,这……” 周皇后心里高兴的不行,甜蜜的如同吃了蜜饯,快要化开了,俏脸如花,双眸如水,强忍着的与周夫人道:“母亲,快收下吧。” 周夫人有些手足无措,听到女人说话了,这才道:“是是是,老太婆谢陛下谢陛下……” 崇祯笑了笑,看向周奎道:“国丈,近日太康伯在忙什么?” 收购钱粮这些事,崇祯是交给周奎与张国纪的。 周奎眼见崇祯对他周家这般恩赏,心里激动的无以复加,闻言强装镇定的思索片刻,道:“陛下,嘉定伯在选择粮库,选来选去,说是香县最好,准备亲自去查看。” 崇祯哦了一声。 这样的鬼话,崇祯哪里会信。已经享受惯了富贵的人,怎么可能辛辛苦苦跑那么远,亲力亲为。 周奎平复着心情,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又瞥了眼他女儿,道:“陛下,除了粮食,甲胄,布匹之外,是否还需要其他东西?” 崇祯正拿起酒杯,闻言看向他道:“国丈指的是?” 周奎有些谨慎,道:“臣说的酱醋油盐茶之类。” 崇祯收回目光,慢慢喝酒,心里已经了然:还真是人心不足啊…… 酱醋油这些,自然没有什么利润,真正暴利的,是盐与茶。 茶与盐在大明都是必需品,消耗量巨大,薄利多销之下,利润大的惊人!更何况,很多时候,利润并不薄! 崇祯放下酒杯,就笑眯眯的看着周奎,道:“这些朝廷自然也需要采买,如果国丈能够帮朕的忙,自然再好不过。” 他话音一落,就抬头看向曹化淳,道:“曹化淳,大内还有多少银子?” 曹化淳刚要张口,周奎忽然懂事的抢话道:“陛下,已经有二十万两了,臣就从这二十万两来运作,若是不够,臣再找……不,臣就先行垫付。” 崇祯眉头一挑,他的笑容也快抑制不住了。 “曹化淳,” 崇祯板正脸色,道:“今后国丈可随时入宫,朕就是再忙,也领去见朕。” “是。”曹化淳看了眼周奎,恭敬的应着道。 周夫人与周皇后母女对视一眼,两人笑容更多。 崇祯见周奎入彀,不动声色的撇开话题,谈及了他近来看的徐光启的书,道:“国丈,你可知道《甘薯疏》?” 周奎也读过书,但对于‘甘薯疏’三个字明显陌生,思考了一阵,道:“陛下,臣惭愧,并未听闻此书。” 崇祯笑了笑,道:“这不怪国丈,是朕闲来无事,让曹化淳找来消遣的,是杂书。” 周奎可不信崇祯有心思看杂书,陪着笑称是。 崇祯拿起酒杯,心里已经在想着徐光启了。 《甘薯疏》,是一本书,徐光启编写的,讲述的是甘薯,也就是番薯的来历,种植,培育,食用方法等等,十分的全面。 崇祯与周奎其实没有什么话可聊,说完正事,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或许周皇后是看出来了,凑近崇祯低声道:“陛下,还有政事,切莫喝多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都能听清楚。 崇祯看向她,眼神都是笑意,转向周奎道:“国丈,朕还有其他事情,改日再来。” 周奎慌忙起身,道:“臣不敢耽误陛下政事。” 周皇后跟着崇祯站起来,道:“陛下,臣妾还有些话想与母亲说,可否晚些时候回宫?” “好,晚些时候,朕让曹化淳来接你。”崇祯道。 “谢陛下。”周皇后高兴的上前,挽住周夫人的胳膊。 周夫人拍着女儿的手,脸上都是欣慰的笑意。 不多久,周家人站在门口,目送崇祯的马车慢慢远去。 周夫人拉着周皇后的手,开怀的道:“走,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周皇后微笑,她也有很多话想与她母亲说。 周奎等崇祯马车消失在转角,转头又见母女俩远走,心头无比舒坦,紧绷的神情变成了难以遏制的兴奋,满心的激荡。 ‘两百万两!发财了发财了,发大财了!’ 周奎兴奋的双手都在颤,两百万两的流水,其中的油水太大了! 还有,他为崇祯做事,那地位就不一样!今后可以昂首挺胸,底气十足的面对朝臣!并且,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芝麻小官指鼻子骂了。 周奎站在门口好一阵子才醒悟,连忙又摆上严肃色,快步进了门。 崇祯坐在马车上,回想着与周奎的交谈,自语道:“这三十万两的诱饵,不知道能钓出多少银子来,他们俩现在的家底是有多少?” 马车在青石路上颤颤巍巍,晃晃悠悠,让崇祯很不习惯,很不舒服, 好在,并没有多远,马车就停了。 曹化淳在马车旁,低声道:“皇爷,茶楼到了。” 崇祯掀开帘子出来,是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茶楼。 王承恩扶着崇祯下来,低声道:“皇爷,这是东厂的茶楼。” 崇祯了然的哦了一声,径直上前。 门内有内监行礼,而后领路,带着崇祯上了二楼。 二楼门口,毕自严已经在等着了,他身旁是一个一身礼部侍郎官服,白发苍苍,双眼凹陷,目光清透又锐利的老者。 “臣毕自严/徐光启,参见陛下!”两人齐齐抬手见礼。 崇祯一直打量着徐光启,这位,可不是一般人,博学多才,涉猎广博,多有建树,古来少见! 满头白发,打理的整整齐齐,面容清隽,鼻梁高挺,气度从容。 “二位卿家免礼。”崇祯暗自点头,微笑着道。 “谢陛下。”二人放下手,侧立一旁。 崇祯走入包房,坐下后,道:“二位卿家坐下说,徐卿家坐朕边上,朕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 徐光启不知道是从容还是毕自严之前已经告诉他崇祯的性格了,抬手应着,就在崇祯边上坐下。 毕自严见状,就坐到崇祯的另一边。 崇祯不等上茶,看着徐光启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徐卿家,朕现在忧心的第一件事,就在如何应对灾情。抛开大政,具体的办法,卿家可有想法?” 徐光启今年六十五了,闻言看了眼毕自严,而后才思索着道:“陛下,我大明的灾情,以‘大旱大涝’为主,对于洪涝,须治河为要。这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朝廷缺钱,用事的官员心不正。” 崇祯点头,道:“天灾人祸,祸上加祸,治河的事,需要朕与朝廷同心协力,花费大力气去做才行。” 这里面,确实没有什么技术性难题,治水,中原王朝有着数千年经验。 徐光启看了看崇祯,微微低头,又继续道:“若是抗旱,一是储水,二是打井,储水不难,难在长久。打井,也并不难,难在耗时耗力,耗钱粮。一口井,臣粗略估算,人力物力等,怕是要十两银子。” 崇祯微微皱眉,储水不现实。因为平时吃喝还好,关键是庄稼。 打井更不现实,并不是处处都能打井的,用井水灌溉不切实际。 徐光启看着崇祯的神情,又瞥了眼毕自严,道:“臣以为,若是治河成功,那么抗灾就成功了一半。” 崇祯双眼一亮,道:“卿家继续说。” 徐光启显然有腹稿,还是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我大明的民乱,起于天灾,酷烈于人祸。水灾若是能治理,那中原地区就能安宁,还可得百万顷良田。而陕西四川西北的灾情,臣以为,重在灾情,若是能解人祸,民乱亦可降低一大半……” 崇祯面露思索,目光看着徐光启,示意他继续说。 徐光启见状,便道:“陕西等地的民乱,九成可归结为‘官逼民反’,如是朝廷能严查贪腐,减税免税,便能消解民怨。若是再能赈灾,或其有让他们活下去的办法,便可化解民乱,同心协力应对灾情……” 徐光启的话,令崇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一些堵在他心里,令他困惑,不安的情绪,瞬间得到了缓解。 崇祯点头,笑着看着徐光启,道:“卿家的《甘薯疏》朕仔细看过了,写的非常好,非常详细。这甘薯,非常适合在干旱地区种植,既能抗旱,又能充饥,若是能在灾情严重的地区广泛种植,定能让百姓吃饱肚子,不至于挨饿……不挨饿又遏制贪官勒索,便无民乱……为了推广这番薯,朕来的时候还在考虑,朝廷应该大力推介,各仓储备番薯,甚至用番薯抵米粮赋税……” 徐光启微怔,有些惊疑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 他完全没想到,崇祯居然看过他的《甘薯疏》,要知道,这种书十分生僻,几乎没人看的,甚至知道的都不多! ‘该不会是有人提过吧?’徐光启暗自想着。 毕自严注意到了徐光启的表情,微笑着道:“玄扈先生,陛下不止勤政,对于关乎百姓的方方面面,都非常关心,有诸多探究。” 玄扈,徐光启的号。 徐光启知道毕自严在给他台阶下,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道:“陛下圣明。天下万事,最重要的,莫非‘百姓’二字,百姓安定,国祚方可昌平。”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徐光启论孙承宗 对于徐光启的话,崇祯还是比较认可的。 心里想着番薯的事,思索许久,他看着徐光启笑着道:“卿家的书,朕书橱上都摆着,并没有来得及全部看完。卿家在农事,天文历法,水利,音律,兵器兵法,财政,建造,算数几何上,都有着惊人的造诣,朕深感佩服。” 几何一词,就是来自于徐光启。 徐光启怔了怔,眼前这位年轻陛下,真的对他有这么看重吗? 崇祯边思索边道:“卿家,这第二件事,就是辽东,卿家怎么看?” 徐光启眉头微微皱起,而后余光瞥向毕自严。 崇祯见状,道:“今日,卿家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是虚心请教,绝不怪罪。” 徐光启面上没有犹豫之色,沉着从容,许久才道:“陛下,臣以为,辽东已不是平辽的问题,而是能否守住。朝廷里声音铿锵的平辽,臣并不认同。” 崇祯笑了笑,道:“这些话,卿家其实无需顾忌的。朕在登基大典之前,见过了孙督师,他的话,与卿家一样,与朕也一样。” 徐光启看着崇祯,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眼神闪过一缕疑惑。 崇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稍稍组织了下语言,道:“朕知道,朝野叫嚣着平辽,甚至喊出了十年、五年,三年的都有。但另一面,辽东巡抚,经略一些官员将帅在争论不休,争论是否尽撤关外军民,只守山海关。一个平辽,一个后撤,这两种极端现象,是不是很好笑?” 徐光启倒是知道,朝廷与辽东关于‘撤辽’与‘平辽’的争议,已经有好些年了,神色沉思。 他宦海沉浮太多年,对于从万历到现在,持续不断,越发酷烈的党争十分清楚。 即便这位年轻新君有中兴大明之志,但依照现在的朝局与国情来看,怕也是难以施展,徒困其中。 崇祯见徐光启不说话,放下茶杯,看着他道:“卿家来看,辽东的战略,到底应该是怎样?” 徐光启这次没有犹豫,道:“臣以为,辽东寸地必争,不可退让一丝。若是真退守山海关,那山海关必不可久恃,或许,不多久,迁都之议会跃于朝堂之上。” 崇祯眉头一挑,旋即就道:“卿家之意,与朕不谋而合。朕与孙督师聊过,辽东,战略是平辽,战术上,打的是防守反击,择机而战,不可大举发兵平辽。有些话丧气,但也必须说,自神祖时三路大军溃败,建虏势成,我大明与建虏,已攻守转换,短时间,已失去了平辽的能力。” 徐光启暗自点头,这位年轻的陛下,对辽东的认知还是清晰的,没有被朝野的舆论所左右无措。 徐光启稍稍沉吟,道:“陛下,若论国力,建虏定是不如我大明的。之所以无力平辽,在内不在外。” 崇祯道:“卿家可放开说。” 徐光启沉默了片刻,道:“朝廷内斗不止,辽东内讧不绝。若是朝廷一心,辽东将帅协力,平辽确实指日可待,只是,这种想法,过于当然。孙督师虽威望隆重,有能力管治辽东,但恕臣直言,孙督师,非平叛灭国之帅,能守辽而不能平辽。辽东诸官将帅,他能管,而不能操之如臂,守成有余,难有开拓。” 崇祯有些意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评价孙承宗。 徐光启面上都是思索之色,道:“辽东的问题,乃经年累积而来,想要革除,须朝廷下决心,须辽东仔细小心筹谋,五年能解决辽东不合,政令统一,已算大功。” 崇祯拿起笔茶杯,神色平静,道:“卿家继续说。” 徐光启抬眼看着崇祯,又看向毕自严。 毕自严眉头皱了下,还是点头。 徐光启见状,向崇祯微微躬身,道:“陛下,辽东之内,有监军,有朝廷派去巡抚,经略,总督,督师,有本土的大族,有降将,有骄兵悍将……彼此之间互不统属,派系交错,争权夺利,相互攻讦、掣肘,此起彼伏,从万历三十年以来,从未断绝,反而越演越烈,以至朝廷难以控制。有权有兵者,大多听宣不听调,怯战溃逃,事后又相互推诿,在朝廷争斗不休……” 崇祯皱起眉头,这些事,他其实是知道的,但从徐光启这里听到,还是暗自心惊: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辽东的混乱。 崇祯没有喝茶,将茶杯抱在身前,目中都是沉吟之色。 辽东的内斗,是朝廷党争的延生,又不完全是。 可想要解决,不是派个人,换几个人就能解决的。这种争斗,深入到了骨髓,从上到下都在斗。 不改变辽东的风气,单是换人,根本不能根除! 徐光启看着崇祯的表情,暗自感觉有些说多了,便道:“陛下,辽东狭窄,只要据城固守,有利器相助,建虏本不善攻城,长此以往,必可攻守转换,我大明平辽之机大增!” 崇祯听得出徐光启是在安抚他,心里暗笑:这是怕我太年轻,说的严重吓到我? 他仔细的推敲着徐光启的话,虽然有所顾忌,并没有说全面,还是令他警惕起来。 ‘辽东的问题太过严重,需要动大手术。但暂且还不能,明年建虏入塞,若是能大胜,或许有机会……’ 崇祯心里默默想着,忽然抬头看向徐光启,道:“卿家说的守城利器,是火炮?朕在卿家的书里看到过?” 徐光启道:“是。臣与一些西来之人对我大明的火炮进行了改进,威力更大,宁锦之战中,火炮之功凸显,臣认为,未来之战争,此利器必不可少,甚至可决定胜负之数!” 崇祯微微点头,赞许的道:“卿家果然看的长远。朕有意大量制造火炮,既可守城,也可攻城,将来我大明军中,必须备足够的火炮!” 徐光启迟疑了下,道:“陛下,火炮体量大,制造复杂,一门火炮,成本可能要四千两。” 徐光启是知道国库情况的,根本不可能大批量制造,造个十门,已经是一种极限了。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撸袖子(求订阅~~) 崇祯不在意,道:“朕知道,卿家的火炮,综合了佛朗机人的技术,实用性更好。这样,朕再给卿家拨付一百万两,继续研究,一定要研制出最好的火炮!对于战术战法,也要深入探究……” 徐光启一怔,而后就想到了阉党的纳捐,虽然心里想劝崇祯不要这样大手大脚,毕竟阉党又不是取之不尽,但初次见面,他担心交浅言深,便躬身道:“臣领旨。” 崇祯见徐光启面色有迟疑,忽然想到徐光启还没有官职,仔细想了想,道:“这样,朕起复卿家为,兵部右侍郎兼任国子监祭酒。卿家可专注于军器监,同时,在太学中,设立诸多必学科目,如农事,算数,地理,兵法,天文机械等……” ‘兵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 徐光启思索着这两个官职,面上平静。 他并不是贪图权势之人,而是在思考这两个官位,以及眼前皇帝陛下这么起复他的目的。 崇祯对于徐光启,还是抱有很高期待的,喝了口茶,顿了顿,道:“朕对于经史子集是不太喜欢的,口口声声的圣人之言,字字句句的道德文章,纸笔成刀,空谈误国。朕是一个务实之人,注重的是解决现实问题。两千年前圣人解决不了他们当时的问题,更解决不了我们现在的问题。朕知道卿家也是务实之人,臣希望卿家,能够带动这股务实之风,清扫朝野的虚夸好言,人浮于事……” 徐光启听着,心里有些震动,目露一丝惊色的看着崇祯。 这些话,不像是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说得出来的,尤其是评论圣人的话,颇有些离经叛道,寻常人不会说,更不敢说! 毕自严在一旁听着,面色如常,暗自心惊。 他原本就对崇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崇祯敞开了话头,就继续说道:“单是太学是不够的,再等等,朕考虑修改科举纲目,压缩道德文章的比列,增加实用性考验。朝廷需要的是明事、做事的实用性人才,而不是一手好文章的夸夸其谈之辈……” 徐光启与毕自严更意外了,不由得坐直身体,神情认真的看着崇祯。 修改科举纲目可不是小事情。 寒窗苦读十多年,二十多年,突然改了纲目,让天下士子怎么办? 不止天下士子不答应,朝野百官也难以接受。 他们都是道德文章及第入仕,突然改变,他们心里该怎么想? 崇祯看着他们的表情,笑了笑,道:“朕考虑过,两京的太学要扩大,总共能够容纳至少五千人,各地通过乡试的士子,可入学,至少学习一年,而后再进行会试,择优录取……” 徐光启若有所思,这个办法,倒是很不错。所有人又在同一起跑线上,还能加强他们的学习,褪去浮夸,务实认真。 ‘这些事,之前陛下倒是没有说过……’毕自严心里对于崇祯的考虑暗感惊讶。这位年轻陛下,想的事情似乎很多,而且周全。 崇祯正说着,王承恩突然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几人,在崇祯耳边低声道:“皇爷,有言官聚集,吵嚷着要进宫面圣,在承天门前已经闹起来了。” 崇祯止住话头,看向他道:“为了什么?” 王承恩躬着身,道:“是弹劾兵部李尚书。” 崇祯想到了昨天的五道奏本,神色趋冷,道:“他们这就等不及了?” 毕自严不自禁的微微紧绷脸角,目中凝肃。 突然间针对李邦华,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李邦华若是倒了,下一个,或许是王永光,或许是曹于汴,或许是他! 这很可能是某些人终于安耐不住,要出手了! 崇祯想了想,暗自道:这是一次直面进攻,同样是一次试探。他们会根据这次进攻的成败,判断下一步动作。 “有谁露头了?”崇祯神色不动的伸手拿起茶杯,淡淡道。 王承恩道:“有兵科的都给事中,两个给事中,山西道监察御史,户部主事,兵部员外郎,总共六个人。” 崇祯喝了口茶,道:“兵部的最多,是崔呈秀?” 兵部,是崔呈秀的大本营。 王承恩道:“奴婢还没来得及深究,皇爷,是否让东厂去查一查?” 崇祯摆了摆茶盖,道:“能查出来才有鬼,都是些炮灰。” 崇祯将茶杯放下,看着徐光启道:“本来还想与卿家好好聊一聊,今天是不成了。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卿家先休息两天,朕与内阁那边打声招呼,尽快下诏书复起卿家。” 徐光启起身,抬起手道:“臣领旨。” 崇祯又看向毕自严,道:“李卿家是第一个,未尝他们没有准备第二个,卿家谨慎一些。” 毕自严神色肃然的起身,道:“臣明白。” 崇祯点点头,又看了两人一眼,起身离开。 徐光启与毕自严跟在崇祯身后,等崇祯上了马车,才慢慢直起腰。 毕自严看着徐光启,笑着道:“玄扈先生怎么看?” 徐光启伸手摸了摸胡须,点头道:“果然与你所言,陛下年轻睿智,对于朝局,对于国政,有着他的看法,并且十分清晰,并没有被朝野舆论所左右。我看得出,陛下是一个有个性的人。” 毕自严见徐光启这么谨慎评价,不由笑着道:“日子长了就知道了。” 徐光启神色不动的点头,心里没有毕自严那么有信心。 他从万历二十年过来,起起伏伏四十多年,经历的太多了。 大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崇祯掀开帘子,与曹化淳道:“别忘了去接皇后。” “奴婢记得。”曹化淳连忙道。 崇祯嗯了一声,放下帘子,目露缕缕精芒。 与此同时,承天门前,六个人穿着官服,年岁相当,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义愤填膺的冲着守门的内监咆哮。 “我们要见陛下!” “李邦华专权兵部,欺压下属,不可忍!” “你们拦着我们做什么!莫非你们也是李邦华的党羽!?让开!” “李邦华操弄权柄,蒙蔽身上,贪渎不法,我们必须要当面向陛下禀明!” 一众人义愤填膺,对着门口的内监大喷口水,推搡着,就要撸袖子。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都给朕过来 崇祯的马车,出现在承天门不远处的时候,这群人仍旧在吵吵嚷嚷。 内监与禁卫死死拦住,没给他们进去的机会。 崇祯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隐约能听到声音,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崇祯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的自语道:“我记得,宪宗年间,有一大群言官闯入宫里,将宪宗逼的东躲西藏,不敢露面?” 曹化淳站在马车边上,低着头不敢应话。 这事他不知道,但言官们确实干的出来。别说闯入宫里了,就是奉天殿上,逮着理也能对着皇帝一顿喷。 起初的皇帝们只能忍,还得赔笑脸。后面皇帝忍不了了,也不忍了。就祭出‘廷杖’这东西,打死了不少人。 可本以为用‘廷杖’就能阻吓群臣的皇帝,还是太年轻了。 没多久,‘廷杖’不但不是一种惩罚,反而成了言官们的荣耀,言官们争先恐后在各种场合喷皇帝,想要挨廷杖,以此求直邀名。 久而久之,没有挨过几次廷杖的言官,在朝野都不好意思说他们是言官。 崇祯自语了一句,而后放下帘子,道:“传内阁阁臣,兵部尚书与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到乾清宫议事,还有魏忠贤。这六个人,也放进去吧。” “是。”王承恩应着道。他招来一个内监,耳语一句。 崇祯的马车直直向前,一众便衣护卫着,有内监先行过去。 承天门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马车就能进出的,但当崇祯的马车经过的时候,那六个言官仍旧在推搡,没有任何让路的意思。 “我跟你说的口干舌燥!你们这些阉货,果然不明理,不知礼!” “呸!别碰我,弄脏了我的衣服!” “哎哎,你们干什么……” 这群人正吵嚷着,突然一直站立不动的禁卫齐齐上前,直接动手,强行推开他们。 “放肆!本官是朝廷命官,岂是你们可以推搡的!” “住手!殴打朝廷命官,你们是不要命了吗!?” “你们信不信,我参你们统领一本,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他们怎么吵嚷,禁卫直接将他们推到一旁,让马车进去。 那六人看着马车,又看看随驾的人,愣了下,又大叫道:“这是什么人,凭什么入宫!” “你们是不是收受了好处!” “好啊,这禁卫才换了统领,你们就这般胆大妄为!” “马车里的人,给我站住!” 六个人愤怒无比,他们在这里站了不知道多久,一寸没进,这辆马车,居然堂而皇之的进去了! 最重要的是,是推开他们! 这不可忍! 曹变蛟这时已经赶了过来,听着这些人的大喊大叫,面露惊色,来到了刚刚入门的崇祯马车,抱拳道:“惊扰陛下,臣有罪!” “停下。”忽然间,马车里传出崇祯的声音。 马车应声而停,崇祯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曹变蛟神色绷紧,单膝跪地,眼神都是不甘的怒气。 这帮人,打不得骂不得赶不走,他原本以为吵闹一阵就会离去,却没想到,惊动到了圣驾! 崇祯下了马车,回头看去,那六个人还在推搡着,拼命的喷着口水。 不过,他们中有人戛然而止,看着崇祯愣神。 崇祯瞥了眼,知道被认出来了,看着曹变蛟道:“卿家免礼。” “是。”曹变蛟起身,仍旧躬着身,眉宇拧结。自从上任,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决心做到最好,谁曾想,今天就发生这种事。 “陛下!” 承天门外,那群人忽然跪地大喊。 “陛下!” “陛下!”一声比一声声,一句比一句凄厉。 崇祯没有理会他们,看向曹化淳,道:“将所有人,都叫到承天门口来,朕在这里等他们。” 曹化淳心头顿时不安,连忙道:“是。” 他招来几个内监,低语几声,派他们去通传,心里隐隐感到害怕。 崇祯就站在承天门内,马车旁,背对着那六人,心里考虑着这件事。 原本,他想在乾清宫解决,但这六人的态度,让他改变了主意。 ‘也好,趁机杀一杀言官的威风,遏阻他们的戾气!’崇祯眼角微眯,暗自道。他一直都知道,大明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言官。而言官肆无忌惮的左右国政,也是大明不断崩坏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少,诸多名臣良将,都是死在言官的刀笔之下。 这边言官们在哭喊,离承天门并不远的内阁内。 一众阁臣都在,听到崇祯在承天门,神色都是微变。 黄立极等人都出来了,看着传话的内监,张瑞图道:“陛下在承天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监低着头,道:“诸位阁老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急匆匆转身离去。他一个小内监,可惹不起这些大人物。 黄立极面无表情,看向承天门方向。 他知道有言官闹事,这种事在大明几乎天天发生,并不奇怪。 但,这是新皇正式登基的第一次。 ‘去承天门?他是想怎么处理?’黄立极思索着。 张瑞图,周道登,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等人相互对视,都有不太好的预感。 “走吧。” 思索片刻,黄立极淡淡道。 看着黄立率先向前走,众人只能怀揣不安的跟着。 在另一边。 兵部尚书李邦华,左侍郎霍维华也得到了通知。 霍维华目送传话的内监离去,神情战兢的看向李邦华,道:“堂官,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李邦华神情淡漠的看向他,道:“霍侍郎对承天门的事,是一无所知吗?” 霍维华讪讪一笑,道:“知道知道,只是,陛下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将堂官喊到承天门去问罪吧?” 李邦华目中锐利一闪,道:“你为什么觉得,陛下传我去是问罪?” 霍维华脸上陪笑更多,道:“这不是,他们在弹劾堂官吗?” 李邦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 霍维华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顿沉,目光阴翳。 一众人赶去承天门,稍微远一点的是都察院,曹于汴收拾一番,出了都察院急匆匆的向着承天门赶去。 魏忠贤此时并不在西厂,而是在私宅,得到消息是最晚。 但一有消息,他就顾不得穿戴,上了马车就赶向承天门。 最先到的,是内阁的一帮人。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领头,对着崇祯抬手而拜。 崇祯看着他们,又看向承天门外,依旧在跪着不时喊叫一声,望眼欲穿模样的言官们,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一众人站在崇祯身前,悄悄观察着崇祯的神情,没人说话。 他们发现崇祯神情平静,没有看他们,目光一直看着皇宫上方的天色。 对于这位年轻的陛下,没人敢大意,尤其是那些满身污点的,随时都担心被清算。 正文 第一百章 公平吗? 不多久,一众人就绕开承天门,出现在崇祯身前。 内阁所有阁臣,兵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外加一个魏忠贤。 崇祯站在马车旁,静静的看着这一群人,道:“让他们过来吧。” 有内监跑过去传话,禁卫放开,六个言官连滚带爬,飞快跑进来。 “陛下!” “陛下!” 有个人老泪纵横,顾不得擦泪,直接扑倒在崇祯身前,厉声大叫:“陛下,李邦华祸国,臣请严惩!此贼奸诈,外忠内奸,决不可大意啊!” 崇祯没理会他们,而是盯着黄立极,道:“首辅,朕再三强调,凡涉及朝廷重臣,当以团结为要,谨慎处理,决不可公然讨伐,闹的朝野不宁,天下沸沸扬扬!”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抬手躬身道:“臣知罪。” 崇祯冷哼一声,道:“朕看,你这个首辅当的也太称职了!罚你一年俸禄,即刻起,回府闭门自省,想清楚了再来回朕!” 当众呵斥首辅,罚俸,还要回府自省,这脸打的太响了! 换做是谁都没脸了,必然上书辞官,灰溜溜离京,片刻不敢多待! 黄立极老脸抽搐了一下,慢吞吞的道:“臣领旨、告退。” 说完,慢慢向后退,几步之后转身离去。 崇祯从他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双眼微微眯起,转向崔呈秀。 这个人是阁臣,名义上也是分管兵部,更是前任兵部尚书。 “崔呈秀,罚俸半年,即刻起,闭府自省,想起楚了再回朕!”崇祯面无表情的道。 崔呈秀非但没有紧张这个惩罚,心里还松了口气,故作请罪模样的道:“臣领旨、告退。” 崔呈秀退后,慢慢的走了。 言官们这会儿不哭喊了,都在愣神。 他们弹劾李邦华,怎么首辅与崔阁老反而被处置,闭府自省? 魏忠贤躬着身,驴长大脸没有一丝情绪外露。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等人同时躬着身,面露凝色。 这罚俸,闭府自省看似惩罚不大,可代表了帝心,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李邦华,霍维华,曹于汴则神色不动,余光目送着崔呈秀离开。 曹于汴的目光带着凌厉之色,心里暗自在想:是你在搞鬼吗? 崇祯处罚了这两人,又一一审视眼前剩下这些人一眼,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六个言官,淡淡道:“朕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你们这么一闹,我大明的颜面何在,朕的颜面何在?你们貌似忠君体国,实则是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眼中没有朕,没有朝廷纲纪法度,求直邀名,肆意妄为!” 六个言官被吓了一跳,中间一个,连忙抬头,急声道:“陛下,此事事出有因!臣是兵科都给事中,臣查到,李邦华私吞巨额银款,中饱私囊!数额高达三十万两,原本应该是给辽东的,却从未划拨给辽东,而是被他私吞!关乎辽东安危!社稷安危!陛下安危!臣等不敢拖延,才出此下策,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六个人齐齐跪趴在地上,声音慷慨,语带悲戚。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心头有怒火涌动,心里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你们知道,下次还敢?! 崇祯压着怒气,神情越发平静,道:“若是真,如此军国大事,你等就在这里宣之于口?若是假,构陷三品大臣,是死罪,你等可清楚?” 那都给事中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臣查到了账簿,并且去信辽东核实,辽东确实没有收到饷银!” 崇祯眼皮跳了跳,道:“你虽然是兵科给事中,这般机密重事,非你权职范围,你是怎么查到的?去信辽东,你去信,给的是谁?” 这都给事中脸色微变,这两样,一个涉嫌盗取机密,一个涉嫌勾结边臣! 两个都是重罪! 他沉着脸,暗暗咬牙,道:“陛下,关于账簿,是有人不忿李邦华恶行,偷偷抄录给臣。去信辽东……臣有好友在辽东,去信询问,他说辽东已旷饷三月。” 崇祯哪里会被他这鬼话骗到,看着跪地的六人,道:“朕多次说过,涉及朝臣,不可风言,更不可构陷!若有实证,凡事皆有章法,禀上官,密奏于朝廷、朕都可,不得公开讨伐,闹得人尽皆知,丢我大明、丢朝廷,丢朕的脸面!你们明知故犯,欺君罔上,无视纲纪,罪无可赦!今天,朕在这里给你们查明,若李邦华确有其事,他死罪,你们夺职。若是没有,你们死罪,可公平?” 跪在地上的六人浑身一颤。 他们是求直邀名来的,不是求死的! 但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们退无可退了。 悄悄对视一眼,六人一磕头,一咬牙,齐声道:“臣等句句实言,若有虚假,愿受极刑!” 崇祯没有理会他们的话术,回头看向李邦华,道:“李卿家,三十万两,是怎么回事?” 其实崇祯知道,这笔银子,是花在军器监。这是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有人都看向李邦华,目光闪动,心头却紧绷到极点。 李邦华若真是贪渎,那他今天就死定了! 李邦华倒了,影响巨大,那曹于汴,王永光的案子,可能连续被翻。新皇帝任命的六部尚书,都不可长久,朝局或许又会回到天启时候! 魏忠贤微微低头头,眼神幽暗深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邦华倒台的后果了,李邦华一倒,最先得利的就是他!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脸上也各有表情,拧眉的拧眉,沉色的沉色,不安的不安。 曹于汴站在一旁,暗暗秉着一口气,脸角如铁,双眼紧盯着李邦华,充满了警惕。 现在的朝廷里,没有人敢说谁是干净的,贪渎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与李邦华并不熟悉,对于李邦华贪渎三十万两,眼见这六人言辞凿凿,他将信将疑。 兵部左侍郎霍维华躬身立在李邦华边上,余光悄悄瞥向他。 李邦华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抬起手,道:“陛下,兵部事务,乃军国要政,有诸多秘密,非一般人可言。这三十万两的事,只有陛下,臣,与左侍郎霍维华知晓,内阁都无权知情。现在人多眼杂,臣请稍后细禀。” 那跪在地上的六人一听,猛的变色,其中一个抬起头,大声道:“陛下,此贼巧言令色,定是想欺瞒陛下!” “对对,他这是借口,分明是想拖延时间,陛下不可上当!” “陛下,无事不可对人言,陛下刚才也说当众查明,请陛下勒令此贼,现在就解释清楚!”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跨服理解 崇祯见这帮人还在叫嚷着,心头怒火更多,忍不住的训斥的道:“军国大事,社稷安危?要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的讲给所有人听吗?你们是猪脑子吗?” 六个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更不说话。 很明显,他就是要与李邦华死磕到底。 崇祯双眼里涌动着杀意,他知道言官烂,却没想到烂到这种程度! 李邦华见状,面露一丝凌厉,抬手道:“陛下,这件事,臣原本就打算近些日子禀明内阁,现在说,也不妨事了。” 崇祯听着李邦华的话,转回头看向他,观察着他的神色,心里一动:你也急了,准备下死手了? “说吧。”崇祯道。 崇祯与李邦华这一唱一和,让四周的人,尤其是跪在地上的六人神色一变。 李邦华躬着身,道:“陛下,辽东的饷银,在五天前就已经发出,现在应该还没到辽东。至于这三十万两,是给辽东配备火器的。此事,只有臣与兵部右侍郎霍维华知晓,臣之前上过奏本,恐陛下太过繁忙,还没有看到。” 崇祯眉头暗动,余光瞥向霍维华,暗自道:‘你这是要连霍维华也一起端了?’ 霍维华眉头暗皱,慢慢躬身,目光急急闪动。 李邦华的意思,岂不是说,是他走漏的消息,甚至是,眼前这六人,是他指使的? 霍维华刚要张口,地上的六人急了,那都给事中猛的抬头道:“李邦华在南京时,非言君上,苛压下官,官场愤慨,民怨沸腾,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崇祯怒气再压不住,冷声道:“朕之前说过,证实了三十万两的事,你们罢官。若是构陷,你们死罪!还想狡辩!魏忠贤,这几人交给你,给朕打入死牢,严加审讯!” “奴婢领旨!”魏忠贤不动声色的应道。 曹变蛟一挥手,禁卫扑上去,将六人按住。 六人大惊失色,急声道:“陛下,李邦华真的有罪,他罪该万死,我们是忠直直谏,何罪之有……” “陛下,我等风言奏事,是我们的职责,这是我大明祖制,请陛下明鉴啊……” “拉下去!” 崇祯根本不理会他们,径直转向曹于汴,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逼问军国机密,完全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曹于汴,你就是这样管都察院的吗?!” 曹于汴冷冷的扫了那几人一眼,脸色青硬,抬手躬身的沉声道:“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崇祯盯着他,道:“即日起,你降二级,戴罪都察院,若是再有发生,朕绝不轻饶!” “臣领旨!”曹于汴铁硬着脸道。他心里恨极,已经在想着,回去怎么严厉的整顿都察院了! ‘这一次,你们怪不得我了!’曹于汴咬牙切齿的暗道。 崇祯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崇祯。 魏忠贤低着头,驴长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崇祯看了一圈,落在了兵部左侍郎,霍维华的身上。 霍维华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地,道:“陛下!此事,不是臣泄露的。那六人与臣没有任何联系,臣并不知情!请陛下明鉴!” 崇祯冷冷的俯视着他,道:“又是请朕明鉴,朕还明鉴不过来!这件事,只有朕,李邦华,与你知道,不是你,是朕,还是李邦华自己陷害自己?” 跪在地上的霍维华,满头的冷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张瑞图看着瑟瑟发抖的霍维华,面色紧绷的用余光瞥向魏忠贤。 这霍维华是兵部侍郎,是崔呈秀的人,自然,也是魏忠贤的人。 但此刻,魏忠贤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都清楚霍维华,面无表情的立着,没有任何求情的意思。 这个人,是一个十足小人,依靠巴结魏忠贤与崔呈秀才能上位。 他急着拉李邦华下马,或许是为了他自身上位,也可能是为了保他的主子崔呈秀。 崇祯见他不说话,一摆手,道:“魏忠贤,这个人也交给你,给朕将这些人与事查个清清楚楚!朕要知道,是谁在故意给朕难堪,挑拨君臣,祸乱朝纲!” 曹变蛟听着,一挥手,禁卫上前,按住霍维华。 霍维华被按在地上,急声道:“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魏太监救命,魏太监,救命啊……” 崇祯转头看向魏忠贤,淡淡道:“魏卿,这个人也是你的人?” 魏忠贤连忙上前,道:“皇爷,霍维华与奴婢素不相识,并未有交集。” “那就好。” 崇祯看着霍维华被拖走,目光平淡的道:“来宗道,钱龙锡的事,拖的太久了,两日内,你将案卷送到乾清宫来。” 魏忠贤道:“奴婢领旨。”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神情立变,看着崇祯,又看向魏忠贤。 来宗道与钱龙锡,都曾是阁臣,而今倒了。这对他们来说,是警示,更是危机! 之所以看向魏忠贤,是他们都知道,魏忠贤利用这两人的案子,大肆诛连,将之前对他不敬的很多人牵累了进去。 其中,就有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的人! 但四人都不敢吱声,既不敢开罪魏忠贤,更不敢让崇祯将‘来、钱’二人的事,与他们联系到一起。 “就这样吧。” 崇祯环顾一圈,摆了摆手,直接上马车。 “臣等恭送陛下!” 魏忠贤,张瑞图等人齐齐抬手,恭送崇祯的马车慢慢驶进宫里。 等马车走远,众人并没有多待,相互对视一眼,转身各自散去。 魏忠贤走的有些快,他沉着脸,目光阴鹜,径直赶向西厂。 昨天,魏广雍被罢,今天,黄立极、崔呈秀被勒令闭府自省,霍维华下狱! 这些,都原本是他的人! 朝局的每次出事,几乎都与他有关! 他心里非常的不安。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在班房里坐着也不安生,不多久,就找借口,相继离开内阁,出了皇宫。 而这会儿,承天门内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 首辅黄立极、阁臣崔呈秀闭府自省,左都御史曹于汴降二级留用,兵部侍郎下狱,外加六个言官打入死牢,一下子处置这么多人,着实令无数人感到震惊! 魏良卿,客光先,侯国兴等人慌慌的从府里出来,紧张忐忑的去找魏忠贤。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讯号! 皇宫不远处的酒楼里,周延儒听到消息,整个人激动的要不行了,双手紧紧握着栏杆,望着皇宫,喃喃自语道:“我果然猜的没错!陛下在一点一点的剪除魏忠贤的羽翼!今日勒令黄立极,崔呈秀闭门自省,罢去已经不远了!” 旋即,他目光灼灼的道:“该怎么才能引起陛下的注意?还是找人举荐吗?”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帝威 西厂。 崔呈秀坐在魏忠贤对面,两人的表情几乎一致——面沉如水。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峻的盯着崔呈秀,道:“你看出了什么?” 对于一些官场上讳莫如深的弯弯绕绕,魏忠贤仍旧无法完全把握。他更喜欢直来直往。 以往的那些狗头军师,比如冯铨,比如周应秋之类,现在魏忠贤都不信任,反而这个崔呈秀,让他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 崔呈秀也有这种感觉,坐的位置比魏忠贤低一些,神色沉吟,道:“干爹,陛下今天的作为,应该是对朝廷一而再再而三漠视他的一种愤怒反应。并非是冲着干爹来的。” 魏忠贤驴长大脸都是肃重之色,道:“真的?” 崔呈秀只是被罚了闭府自省,这让他有种莫名的松快感,面对魏忠贤的追问,他沉着,还有一点自信,道:“真的。陛下如果对干爹有疑,就不会将这个案子交给干爹,而是刑部或者锦衣卫、东厂。交给干爹,就是还信任干爹,让干爹收尾。” 魏忠贤听着,心里觉得有道理,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但目中依旧凝色不散,沉思不语。 崔呈秀有些不解,道:“干爹,人都在您手里,还担心什么?” 霍维华也不是什么干净人,屁股都是屎,要是交给刑部或者锦衣卫,东厂,那魏忠贤与崔呈秀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魏忠贤摇摇头,脸上的老年斑抖了又抖,道:“现在,除了六部尚书,几乎都是我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担心,迟早会到我头上。” 崔呈秀暗自了然,这同样是他一直担心的事。 虽然自从当今这位在文华殿继位他就开始收尾,企图擦干净屁股,可做的太多事,牵涉太多人,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崔呈秀眉头拧起,分析着道:“干爹,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陛下还是需要您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陛下继续信任我们,不能起疑,一旦陛下起疑,又有其他人从旁煽风点火,你我父子,不得好死!” 魏忠贤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已经摸清陛下一些喜好,但还没有十足把握,再给我一些时间。” 崔呈秀心里相对安定,却目光炯炯的道:“干爹,时间没有那么多了,必须要尽快。” 崔呈秀也是历经朝廷绵延不绝党争的人,知道朝局瞬息万变,根本由不得他们。 魏忠贤沉思着点点头,道:“总之,先料理眼前的事。来、钱二人还好说,霍维华……” 崔呈秀双眼顿时冰冷,道:“干爹,不能留了。他必须死,是畏罪自杀,经得起查!” 这一点魏忠贤倒是不担心,他有能力逼霍维华自杀,左思右想,还是不安心不下来,道:“霍维华又不是一个,那么多人,我总不能……” 阉党太多人了,一个个都是趋炎附势,跪在魏忠贤脚下,匍匐讨好的人。 魏忠贤至始至终都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之前无所谓,现在却是巨大的累赘,随时可能拉他下水! “不是!” 崔呈秀双眼阴森森的盯着魏忠贤,道:“干爹,不是所有人,而是一些人,要闭口!” 魏忠贤有狠辣的一面,也有宽仁的一面,要对自己人下手,他就有些迟疑了。 崔呈秀见状,当即沉声道:“干爹,这种时候,决不能犹豫!一旦有人开了口,即便陛下想保我们,都保不住!” 魏忠贤脸色骤变,旋即铁青着脸,道:“我知道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清流的能力,一旦有了确切的突破口,群起之下,谁都保不住他! 魏忠贤这时,心里已经在考虑,该灭哪些人的口了。 崔呈秀见魏忠贤沉思,便没有再多说。 魏忠贤模样像是一个老农,那是他没有发作,一旦发作,其手段与胆魄,会令所有人感到震惊! 魏忠贤能权倾朝野,不止是天启不理政那么简单。 在崔呈秀与魏忠贤密谋的时候,周应秋府上,简直乱了套。 因为,周府里传出消息——周应秋快不行了。 在外面乱糟糟的时候,后院的凉亭里。 周应秋披着单衣,与儿子周龙遇对坐。 周龙遇已经听到消息,神情不安,道:“父亲,外面都在传言,说是首辅要致仕了?” 周应秋看着他,道:“快了。” 周龙遇神色变得惶恐了,如果黄立极倒了,那他父亲不会有多远。 左思右想,周龙遇忍不住的道:“父亲,干爷爷那边?” 周应秋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龙遇不自觉的微微躬身,低声道:“父亲,是在担心什么?” 周应秋看着他,良久,轻叹一声,似有些感慨的道:“魏忠贤,原本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虽然得了先帝宠信,权倾朝野。但他到底什么都不懂,以他的权势与地位,任何一个新皇帝都容不下他,他的败亡,只是迟早的事。之前,我见他阻拦当今入宫,还以为他明白,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不明白,畏首畏尾,凡事不敢做绝,他不做绝,那绝的,就是他自己。” 周龙遇听着他父亲的话,神色立变,连忙左右四顾,见没人这才安心,他顾不得头上的冷汗,越发低声的道:“父亲,干……魏忠贤,真的会败亡?” 魏忠贤要是败亡,那么他们周家也逃不过! 周应秋默默一阵,道:“从当今登基以来,纵观他的手段,主次分明,循序渐进,已然将所有权柄握在手里。高第,王在晋等人即将到京,辽东以及各地兵权收归兵部,朝廷里的朋党一个个剪除,早则半个月,迟则一个月,当今这位,就会对魏忠贤下手了。” 周龙遇头上的冷汗渗入眼睛,他连忙擦了擦,道:“父亲,那,我们怎么办?” 周应秋看向外面,神情有一丝黯然,道:“我装病,希望利用这段时间,陛下容我致仕,放我出京。出了京城,做些安排,或许能保全我周家。” 周龙遇表情艰难,欲言又止。 他要的不是保全,是权势,是荣华富贵! 周应秋哪里不了解他这个儿子,道:“莫要多想了。魏忠贤以往或许不清楚,今天的事,他应该会察觉。让他与陛下周旋吧,我们要尽早抽身而退。” “孩儿听父亲的。”周龙遇虽然不舍荣华,但相比于小命,他还是知道取舍的。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女人们 崇祯的这个处置,无疑是严厉的,也符合了很多的‘预想’。 一时间,不管使用阉党,还是东林党亦或者其他朋党,纷纷动作起来,偌大的京城,明暗的热闹是此起彼伏的上演。 相比于宫外的热闹,宫内就很安静。 随着不断的甄别,清理,替换,宫里已经大变样,完全不同于天启时候了。 入夜,坤宁宫。 寝宫,崇祯躺在床上,手里是一道奏本。 他在灯烛下,静静的看着。 周皇后侧着身,俏脸有些红晕未退,慵懒的看着崇祯。 她越看越觉得欢喜,崇祯认真的神情,分外的有魅力。 崇祯余光瞥了她一眼,就专注都看着奏本。 这是田尔耕上奏的,奏本里,他声称已经将大明的七大盐场基本摸清楚,也调集好人人手,只要旨意一到,他就可以动作。 “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做到了?”崇祯若有所思的自语。 满打满算,崇祯安排田尔耕出去还不到二十天,二十天时间,田尔耕就能做到这么多? “不会是为了表功,所以急着上书吧?” 崇祯看着奏本,心里对田尔耕的话存疑。 二十天,有些远的盐场都未必能走得到。田尔耕能做到他奏本里说的,那他的能力真的就非同一般了。 仔细看了又看,崇祯放到一旁, 心里想着, 明天得仔细问问。 周皇后见到空隙了, 支着一只手,道:“陛下,明日皇兄就要下葬了, 今天皇嫂哭的不行。” 崇祯随手拿过奏本,点点头, 道:“没事就多陪她说说话, 皇嫂的命也是够苦的。” 天启原本应该在他登基大典之前就下葬, 但是为了等待各地藩王进京,崇祯将下葬日期一改再改。 周皇后轻轻嗯了一声。 提到张皇后, 崇祯目光在手里的奏本上,心里想的却不是奏本上的事。 说起来也有趣,神宗皇帝不喜欢他的长子泰昌帝, 泰昌帝也不喜欢他的长子天启帝。 泰昌帝一辈子活在神宗, 郑贵妃与福王的阴影中, 恐惧了一辈子, 好不容易熬到神宗皇帝驾崩,登基为帝, 一个月就死于红丸案。 天启母亲早丧,在宫里宫外都备受冷落,连饭都吃不饱, 还经常遭宫女,内监的欺凌, 张皇后陪着他渡过相当长的一段昏暗岁月。 这也是,客氏淫威盖后宫, 迫害后宫嫔妃,诸多嫔妃凄惨而死, 张皇后虽然处境艰难,却也熬了过来的原因。 天启念及张皇后多年的陪伴,始终有意的庇护。 想到这些,崇祯摇了摇头,继续看奏本。 手里这道,是四川都督同知总兵秦良玉的奏本。 崇祯不禁坐直了一些,认真看去。 周皇后见状,不由得拉了拉被子,慢慢坐了起来。 崇祯一字一字的看去,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道奏本,秦良玉说她在外面剿匪回来,本想去见巡抚王三善,接过遭到了一同征讨的一参将羞辱,言他‘妇孺之身,岂配中帐,自古未有!’ 被阻拦在大帐之外,全体将士倍感愤慨。 崇祯冷哼一声,伸手拿过床边的小板,将这道奏本铺好,又拿起毛笔,沾了沾墨,稍稍沉吟,就落笔道:“妇孺之身,不顾年迈,入及中帐,谁之羞耻?旨:秦良玉加右副都御史, 右都督,辖四川,贵州兵马, 总理两省军务。两省所有官员,遇之须礼敬, 不得轻慢。” 周皇后看着, 等崇祯落笔,轻声道:“陛下,秦老将军真是女中巾帼。” 崇祯放下笔,又看了一看他所写,笑着道:“可不是女中巾帼,放眼我大明,男儿能比之的也不多。” 周皇后俏脸有向往之色,旋即又笑着道:“陛下,臣妾真想见一见。” 崇祯想到了明年的事,点头道:“有机会的,等明年吧,朕请秦老将军入宫,你来摆宴。” “嗯。”周皇后一脸的笑意。 崇祯将这道奏本放下,将小板子放到边上,吹灭蜡烛,道:“睡吧,明天皇兄下葬,得养好精神。” 周皇后躺下,依偎在崇祯怀里。 寝宫里熄灯,外面候着的曹化淳见着,便嘱咐门外的内监几句,急匆匆赶向乾清宫。 他来到乾清门前,有个中年女人已经在等着了,一见曹化淳,急声道:“曹公公,您可来了,那客氏……” “闭嘴!” 曹化淳猛的厉色低喝。 这女人一惊,登时会意,左右四顾,而后上前,低声道:“公公,那客氏吵闹着,明天要给先帝送葬,要死要活的……” 曹化淳目露冷意,盯着她道:“你跑过来,是收了她的好处?” 女人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没有,公公,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就是,担心她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不想被她连累。” 曹化淳盯着她,心里想着客氏的特殊身份,左思右想一阵,低声教训道:“皇爷已经睡了,明日我再问问,你让她不得生乱!” 女人一听,连忙道:“是是,我这就回去跟她说。” 曹化淳不管这女人收了什么好处,心里想的是,不能出乱子。 客氏是一个十分麻烦又敏感的女人,看似不起眼,却又牵涉着张皇后,魏忠贤、阉党以及当今陛下! 曹化淳回到坤宁宫,见没有动静,便立在一旁。 …… 一大清早,外廷就忙碌起来。 虽然崇祯要求天启下葬尽可能节俭,但该有的仪程不能少。 内阁六部的主要官员,外加一些勋贵,最重要的,是宗室等都在外廷等着了。 下葬的仪程,比崇祯登基要简洁不少。 在观德殿,一众人举行复杂的仪程,张皇后哭声不止。 天启的后宫,只剩下张皇后一个人。 在某个节点上,崇祯也要上前,朗诵着内阁写好的祭文,大概意思,就是我会好好干,下去了,会服侍在你左右。 而后,一众人,护着棺椁开始出城,直奔城外陵寝——德陵。 这一路上相对安静,但队伍很长,路过的百姓,全是肃白之色。 曹化淳,王承恩,魏忠贤都跟在崇祯身后,再后面,是曹变蛟的禁卫。 到了德陵,又是一番复杂的仪程。 崇祯站在棺椁前不远处,看着一众人来来去去,吹吹打打,念念有词。 张皇后哭晕了好几次,面色苍白,神情悲戚,瘫软在棺椁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仪式还在继续。 崇祯回头瞥了眼,只见朝臣们还好,倒是那群勋贵,藩王都昏昏欲睡,在不停的点头,还有三三两两靠在一起,直接睡的。 这时,王承恩急匆匆从后面上来,在崇祯耳边低声道:“皇爷,客氏投井了,还留了遗书。”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终结与开始 崇祯神色微动,瞥向他,又瞥向身后。 只见身后人影幢幢,一张张陌生熟悉的面孔,没有看到魏忠贤,心里思索着,道:“查到些什么了?” 王承恩躬着身,道:“东厂那边仔细勘验过了,笔迹也核查过,没有问题,像是自杀的。” “像是?”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轻声自语。 ‘像是’这两个字非常有意思,看似肯定,实则是否定。 ‘是谁呢?魏忠贤灭口,还是其他什么人复仇?’ 崇祯自然是不信那样一个戾气深重的女人会自杀,只是,这京城水太深,藏了太多神神鬼鬼,无从去判断,究竟是谁动的手。 “在浣衣局那样人口多杂的地方,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不是一般人啊……查查吧。”崇祯道。 王承恩见崇祯似乎并不怎么上心,顿了下,低声道:“皇爷,昨夜浣衣局的人入宫, 今天客氏就死了,说不得里面有些事情。” 崇祯眉头一挑, 看向不远处的张皇后, 道:“你是说, 不一定是宫外的人?” 张皇后瘫软在天启的棺椁前,已经哭不出声, 一身白衣,包裹着她娇弱的身躯,远远看去, 楚楚可怜。 王承恩没有说话。 崇祯摆了摆手,王承恩悄步退下。 …… 直到天色黑透,天启才下葬结束,一大群人开始返城。 魏忠贤恭恭敬敬的随在崇祯边上, 低着头,灯光照耀下,驴长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崇祯余光审视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向黄立极, 崔呈秀等人。 这些人各有表情, 从脸上,完全看不出, 都是一脸的正色。 崇祯又用余光, 扫了眼六部的尚书, 勋贵公卿以及诸多藩王。 他们的表情千万,但像又不像。 ‘还真是不能凭脸看人。’ 崇祯暗自嘀咕了一句。他知道, 这里很多人, 都已经知道客氏‘投井’了,尤其是魏忠贤, 但所有人都表现的好像不知道一样。 崇祯抬头,看向不远处,张皇后被宫女扶着上马车, 灯光下, 侧脸悲戚,身形娇软, 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应该不是她。’崇祯暗自道, 他答应了张皇后, 会在十五天内解决客氏, 张皇后没有必要这么着急。 客氏作恶太多,得罪太多人,崇祯无从去猜是谁杀了她,但也不在意。 “不过,她的死,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天启朝的终结……” 崇祯目光闪动的看向皇城方向,轻声低语。天启的终结,就是他崇祯的开始。 人群太乱,嘈杂声不断, 没人听到崇祯的自语。 没走多久,崇祯也被引着上了銮驾,那些朝臣, 藩王一个个上马车, 浩荡的队伍,开始回城。 崇祯这边刚到乾清宫,还来不及洗澡, 曹化淳就来报了:“皇爷,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刑部尚书倪文焕,左都御史曹于汴,大理寺许显纯求见。” 崇祯换着衣服,道:“估计是因为客氏的死,就说天晚了,明天再说,让他们都回去吧……不对,让骆养性进来。”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换了衣服,就准备去洗澡了。 夏天的末尾,依旧燥热难耐, 何况折腾了一天。 此时,乾清门外。 骆养性, 曹于汴, 倪文焕,许显纯都在等着。 等曹化淳过来,说完崇祯不见他们, 都愣住了。 曹于汴上前半步,低声道:“公公,陛下,知道了?” 曹化淳瞥了其他人几人一眼,没有避讳的道:“早就知道了。” 曹于汴会意的点头,退后没有再问。 倪文焕与许显纯对视一眼,两人目中暗凝——这位陛下的消息,比他们还早,早很多! 骆养性则抬了抬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随着曹化淳进入乾清宫。 骆养性来到东暖阁外,听着里面的水声,静候不动。 好一阵子,崇祯才披着单衣,擦着头发的走出来,瞥了眼门外,道:“进来吧。” “是。”骆养性应着声进来。 崇祯在软塌上坐下,随手将田尔耕的奏本递给他,道:“看看,说说想法。” 骆养性恭敬的接过来,打开看去,认真看了一遍后,抬头看向崇祯,道:“陛下,臣认为太过仓促了一些。” 崇祯梳理着头发,道:“朕说的是,田尔耕这道奏本,几分可信?” 骆养性一怔,旋即明白了崇祯的意思,仔细思索再三,道:“陛下,虽说时间仓促了一些,但以田指挥使在锦衣卫的根基与能力,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是,后续怕是不会那么顺畅。” 崇祯见骆养性这么说,将头发披到身后,道:“那是朕小看田尔耕了,你说的没错,确实太仓促了,朕会让他再准备准备,朕让你进来,是有别的事情与你说。” “臣恭听圣训。”骆养性肃色抬手道。他每次进宫,这位陛下与他交代的事情都非同小可。 崇祯审视他,道:“朕要你去锦州。两件事,一个,悄悄摸清楚辽东上下的真实情况。第二件事,朕之前与你说过。要在建虏设立锦衣卫暗点,建虏的一举一动,朕都要以最快的速度知道!这两件事,都要暗中去做,不能暴露分毫,明白吗?” 骆养性神色发紧,抬着手道:“臣明白!” 这两件事,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崇祯审视他一会儿,道:“朕会派内监与你同行,必要的时候,会有人协助你。” 这一次,紧的就是心神了,骆养性道:“臣明白。” 崇祯观察着他的神情,好一阵子才淡淡的嗯了一声,伸手拿过茶杯,道:“你对客氏投井怎么看?” 骆养性不敢大意,道:“臣亲自去查验过,没有什么破绽,那封遗书也没有问题。但,臣仔细盘问过浣衣局的人,从未听说客氏有轻生的念头。” “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 崇祯喝了口茶,道:“这件事,你先别管了。尽早启程吧。” “是。臣告退。”骆养性道。 崇祯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自语道:“骆养性,能做到吗?” 旋即,崇祯放下茶杯,想的就是关于盐场的事了。 田尔耕的奏本令崇祯生疑,田尔耕真有这么大的能力? “明天,找他们再商量一下吧。” 崇祯伸展了一下手臂,便开始批阅奏本。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洗屁股 东暖阁,清晨。 盖着软被,睡着的崇祯,脸色紧绷,双眉紧锁,头上是大滴大滴的冷汗。 他双手抓紧被子,额头青筋暴跳,仰着脖子,喉咙发出咳咳的声音,如同上吊一般。 他的梦里,确实是在上吊。 在煤山,那颗歪脖子树下,他努力挣扎着,却越来越窒息。 “啊……” 猛然间,崇祯坐了起来,头上冷汗挂满脸,双眼大睁,血丝充斥,全都是恐惧。 “皇爷……” 曹化淳与王承恩推门进来,就看到满头大汗,表情惊恐未消的崇祯。 崇祯喉咙干涩,嘴角动了动,看着两人,快速定下心神,伸手摸了摸脖子,又是一阵后背发冷。 “皇爷。”王承恩拿着毛巾递给崇祯,轻声道。 崇祯接过来,吐了口气,道:“嗯。” 又看向他,这个外貌忠厚,寡言少语的大太监。 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回忆那个梦。 太真实了,那种窒息感,现在都在他脑中萦绕不去。 坐在床上,感觉着浑身冰凉,崇祯看着王承恩, 目光柔和了不少, 勉强微笑着道:“梦里也有你。” 王承恩一怔, 知道的噩梦,就没有再问。 崇祯擦着汗,慢慢也清醒过来, 依靠在床头,神色沉吟。 ‘对于建虏, 或许我是有些掉以轻心, 小视, 自信过头了。’ 崇祯将建虏现在的状况, 辽东, 天津卫, 登莱,以及蓟州, 宣大等情况,在心底仔仔细细盘算起来。 ‘建虏的情况应该不算好,不, 很不好!要不然,不会千里迢迢绕过辽东, 那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更何况,还深入我大明腹地……辽东的情况, 总体是可控的,只要辽东不失, 那问题重点,就在蓟镇……蓟镇……卢象升他们,练兵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见崇祯沉思不语,对视一眼,不敢打扰,静静的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崇祯深深吐了口气,看向曹化淳与王承恩,道:“记一下,朕得空了,要出京一趟,去看看杨嗣昌三人的练兵情况。” “奴婢领旨。”二人齐齐应道。 崇祯又自顾想了一会儿,这才掀开被子下床,道:“请户部,兵部的尚书进宫。”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从衣橱里随便拿了两件衣服,就要去洗澡,忽然间他脚步顿住,转过头来,道:“魏忠贤没有进宫吗?他对客氏的死没有什么反应?” 曹化淳连忙躬身,道:“魏太监没有进宫。” 崇祯‘哦’了一声,便抬脚走进偏房洗澡。 不多久,洗去身上的冷汗,崇祯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 擦着披肩长发,就看到王承恩手拿着一道奏本走进来,崇祯道:“谁的?” 王承恩走过来,递给已经坐在软塌上的崇祯,道:“皇爷,是鲁王的。” 崇祯继续擦着头发, 不在意的道:“说的是什么?” 王承恩依旧举着不动, 道:“请旨回封地的奏本。” 崇祯不由得笑了,道:“皇兄昨天下葬, 他今天就急着走。这道奏本留中,派个人告诉他,就说朕年纪尚幼,须赖宗室扶持,请他们都留在京城。” “是。”王承恩神色如常的应着。 不远处的曹化淳则微微低头,心里明了,这群藩王,短时间内怕是走不了了。 崇祯擦好头发,将这道奏本接过来,放到一旁,刚盘腿在小桌前坐好,就有宫女端着小盘子进来,将几碟小菜放到小桌上, 崇祯拿起筷子,看了看几碟小菜,又随手从桌下抽出一本书,这是徐光启的《农书》。 “不看点东西,就吃不下饭……真是坏习惯……” 崇祯摇了摇头,一手翻书,一手吃饭。 他还没吃完,李邦华与毕自严就到了。 崇祯转过身,将田尔耕的那道奏本递过去,道:“二位卿家免礼,坐,先看看这道奏本,朕很快吃完。” 毕自严与李邦华连忙应着道:“是。” 两人接过奏本,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翻开这道奏本。 两人相继看过,对视一眼,神情都是目露疑惑,神色迟疑。 崇祯吃的很快,三两下解决了粥,就擦了擦嘴,转过身,道:“二位卿家,怎么看?” 毕自严沉着眉,思索着道:“陛下,各大盐场各有远近,区区二十天,臣觉得……田指挥使这道奏本,有些急躁了。” 崇祯也是这么想,点头道:“继续说。” 毕自严看着崇祯,道:“陛下,各大盐场,不论大小,其中的世袭官吏不说,盐户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二十天时间,不太可能摸透,更不太可能轻松处置。另外,一旦查封盐场,彻底整顿,必然引起朝野以及地方的剧烈反应。若是盐商趁机抬高盐价,顷刻间民不聊生,天下动荡,逆涌而上,朝廷以及陛下的压力将是前所未有。户部这边屯盐并不足,并没有覆盖多少地方。臣还担心,田指挥使性格暴戾,若是强行处置,盐场不从,或将引发大乱子,难以收拾。” “这也是朕所担心的,” 崇祯看着毕自严,神色严肃了三分,道:“盐政事关天下百姓,一举一动都不能大意。田尔耕这道奏本,充满了急切邀功的心思,是以,朕令他继续准备,不得妄动。不过,朝廷的赋税已经溃败太久,国库日渐贫瘠,盐政作为最重要的一棵支柱,朕决意要整顿清楚!” 毕自严闻言,微微躬身,道:“臣明白。” 崇祯说完这句,顿了下,道:“二位卿家且说说,该怎么处置,才算稳妥。” 毕自严是户部尚书,对于这件事,他早有考虑,认真斟酌再三,道:“陛下,想要解决盐课弊政,从源头上,整顿盐场是没有错的。关键在于,盐场错综复杂,需要小心谨慎处理。盐场既不能乱,又要理清楚。臣考虑,其一,对一些盐户进行强行迁出,震慑其余人。其二,提升盐户的俸禄。其三,对盐场进行重新划分,分片分区管理,将原本的盐户打乱……” 崇祯听着,暗自点头,他只想到了第一、第二,就是杀鸡儆猴,大棒加甜枣,并没有想到第三个。 毕自严一连串说了十几条,还在说,道:“朝廷、户部必须要有足够的配合,令田指挥使有大义在手,令一些人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到了这里,他又瞥了眼李邦华,道:“另外,臣以为,单靠锦衣卫,不足以弹压各大盐场,还需兵部的协助。” 李邦华坚毅的脸角动了动,而后看向崇祯。 崇祯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意思,肃色道:“弹压盐场动用军队,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也容易引起非议。不过,盐政必须要整顿清楚,不能有万一。军队可以动,死几个,几十个朕也扛得住压力。李尚书,你要拿出担当来!” 动用军队弹压盐场,这势必会引起朝野震动,引起无数非议。可以想见,一旦动了,弹劾李邦华的奏本,没有八十也有一百。 “臣领旨!” 李邦华站起来,抬着手,沉声道:“臣即刻着手,对盐场周围的卫所进行整顿,挑选干吏前往,必要的时候,可以配合锦衣卫行动!” 崇祯满意的点头,压了压手,微笑道:“卿家坐。除了这些,户部要对盐场内部进行甄别,对于配合朝廷改革的,要选用,重用,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屯盐的事要加快,各地大盐商也要加紧挑选。未来我大明的盐政,就是盐场出,由各大盐商承包,层层下派。划定区域,统一售价。废除官盐,打击私盐,既要确保朝廷的盐税,也要惠及百姓,之间的平衡一定要拿捏……” 毕自严认真的听着,记着,神色严肃认真。 大明的盐政败坏不是一年两年了,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虽然是皇帝的坚决态度,也是他们认可的办法。 既已痛入骨髓,就要刮骨疗毒! 毕自严双目中有凝色,可以清晰的想见,一旦锦衣卫那边动了,朝野的弹劾奏本必然会如雪花一样飘入宫里。 同时,朝廷内部的压力,也会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 现在朝局晦涩,一个不慎,就可能翻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崇祯看着两人的表情,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准备,最多二十天,朕就要动手,争取在年底前,整顿完毕,明年下半年,就收取盐税。” 毕自严神色微惊,脱口而出道:“陛下,是否过于急切了?” 崇祯看着他,道:“你户部的银子,还能支撑多久?” 毕自严拧着眉,心里纠结一阵,道:“已不足一百万,预计能支撑到年底。陛下,虽然国库紧张,但如果盐政的事过于急切,臣担心会适得其反,一旦有纰漏,事后不容易弥补,并且有可能需要耗费更大精力、时间、钱粮去修缮,臣请谨慎再三,稳妥处置。” 崇祯面色不改,道:“卿家说的,朕都知道。但朝局你也清楚,不允许我们慢慢拖下去。所以,一定要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们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将事情做实!为了避免纰漏,需要我们认真的统筹,尽可能的做的仔细,完善,不留大破绽就足够了……” 崇祯虽然这样说,其实是因为,后面的事情越来越多,不可能因为一个盐政就拖延他一年之久! 不说其他,明年建虏入塞,就不容他分散精力去处理其他事情,朝廷六部更没有! 毕自严见崇祯这么坚持,与李邦华对视一眼。 李邦华会意,开口道:“陛下,盐政……” 崇祯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一脸坚决道:“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朕不想被盐政拖延太多精力与时间。朕知道,现在事多繁杂,二位卿家也不能尽全。这样,将事关盐政的所有部门的权责,全部划归户部,统一调度,户部施行大部制,扩充人手。侍郎,朕给毕卿家特权,自行举荐四位,郎中八位!咱们君臣,同心协力,尽快完成这件事!” 毕自严与李邦华见崇祯这般坦率,心头涌起一股难言之情,同时起身,异口同声的道:“臣领旨!” 崇祯压了压手,道:“坐下,咱们具体说说细节。” “是。”毕、李二人应着,脸上也变得沉着,坚定。 二人坐下后,毕自严组织了一下措辞,便开始说着他对各大盐场,转运,销售,管控的诸多的想法。 崇祯认真的听着,心里同样在思索。 没过多久,曹化淳突然出现在门口,悄步进来。 毕自严话头一顿,东暖阁的三人都看向他。 曹化淳连忙上前,在崇祯身前低声道:“皇爷,霍维华上了认罪书。” 崇祯眉头一挑,李邦华,毕自严也面露异色。 崇祯接过来,看向霍维华写的认罪书。 崇祯一行一行看去,不由得慢慢变了脸色。 李邦华与毕自严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 霍维华是兵部侍郎,是崔呈秀的人,自然也是魏忠贤的人。现在在魏忠贤的西厂大牢,他的认罪书,会写些什么东西? 崇祯看完,神情思忖,将奏本递给李邦华,道:“二位卿家也看看。” 李邦华接过来,只是扫了一眼,猛的一合奏本,刚要说话,又强忍怒气,递给身旁的毕自严。 毕自严接过来,认认真真看去,很快他就明白李邦华为什么生气了,抬头看向崇祯,道:“陛下,霍维华将构陷李尚书,以及之前构陷曹总宪,王尚书等人的事情全都揽了下来,这是要一个人抗下所有……他没有这么……义气吧?” 崇祯哼笑了一声,道:“我大明朝廷重臣,讲义气?” 李邦华满脸怒意,忍不住的道:“陛下,霍维华这应该是被胁迫了,要将所有事情扛下来,是为崔呈秀,魏忠贤遮掩,他们想借此蒙混过关!” 崇祯看着他,心里已经了然了。 客氏的死,多半是阉党所为,这霍维华的认罪,也是其中一部分。 魏忠贤与阉党,在清理过去,进行自救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图谋(求订阅~) 崇祯稍稍思索,就笑着看着毕自严与李邦华,道:“朕听说,各地魏忠贤的三生祠都在拆,各地庙里的雕像不见了,魏忠贤今年的生辰,据说也不办了……” 毕自严虽然知道,眼前的陛下对魏忠贤没有好感,但对于魏忠贤的一再抬举,对阉党的刻意庇护,令他有些不解。 听着崇祯的话,毕自严心里默默,谨慎的道:“陛下,阉党之人多龌龊,若是借此让他们蒙混过关,臣担心,事后必要妖。” 李邦华面无表情,坚毅的脸角愤然之色难掩。 崇祯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这是他的班底,股肱之臣,不能不安抚,微微沉吟,道:“曹化淳,传话给魏忠贤,这道请罪书,朕不认可。必须严查到底,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朕查清楚,不管牵扯到谁,都一律严办。令他不要耍心死,做不好,朕就换别人来做。” “是。”曹化淳不动声色的应着道。 李邦华与毕自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放松。 崇祯当即转移话题,道:“对于新的盐课,朕是的想法,提举司, 由户部任命, 同时, 都察院设专门机构监察,朕也会派内监监督。对于提举司、盐场等,要不定期核检, 确保吏治清明。至于转运司之类,朕认为没有必要存在了……要挑选精兵强将, 经得起考验的人去做事, 而不是一群贪官污吏, 亦或者庸庸碌碌,只知道喝茶品画……” 毕自严躬着身, 认真的听着。他清晰感觉到,眼前这位年轻陛下对整顿吏治的迫切之心。 君臣三人,谈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崇祯目送他们离去, 坐在软塌上, 思索片刻, 道:“曹化淳, 内库还有多少银子?”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皇爷, 还有六百多万两。” “六百多万?” 崇祯自语一句,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够。这样吧, 宫里的用度,以及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都进行缩减。给户部匀一百万两,兵部匀一百万两, 登莱,天津各匀三十万两。再留一百五十万两备用给卢象升三人……” 曹化淳心里扳着手指头一算, 惊道:“皇爷,那大内就所剩无几了……” 现在的大明,很多事情被迫分的十分清楚。比如,国库没有钱,皇宫怎么可能有钱?所以,皇宫里,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弄钱。 派出去的那么多内监,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崇祯摆了摆手,依旧思索着,道:“不着急。王承恩,你盯着魏忠贤,看看他还要耍什么花招。走,去看看皇嫂。” 天启下葬,客氏死了,他得去见见张皇后。 “是。”曹化淳与王承恩应着,等着崇祯走过,他们才转身跟着。 张皇后现在居住在西二所,崇祯带着人,直奔这里。 相比于坤宁宫,这里自然十分简陋,但张皇后住在这里十分自然,也相当舒心。 没有处心积虑的防备客氏,为天启操碎心,放下担子的张皇后,虽然因为天启过世而悲伤,心里却分外轻松不少。 天启下葬, 张皇后自早上醒来后,就一直在收拾东西。 一些天启时之物,她都要收起来。 张皇后神情默然,心思不属,心情依旧难过, 目光涣散的随手收拾着东西。 她身后的宫女都不敢动,担心她们的话再次引起她们的娘娘触景生情,再伤心一番。 “娘娘,陛下来了。”忽然间,有宫女进来,急声道。 张皇后清醒过来,轻叹口气,理了理衣服,走出门外。 “臣妾见过陛下。” 她出门没走几步,就看到崇祯进来,连忙上前行礼道。 崇祯观察着她,紫青色薄纱宫裙,脸上有疲倦,有悲伤,粉脸若有泪痕,举止无力。 “皇嫂请起,朕来看看皇嫂这里。”崇祯看着她说道。他多少有些心疼这个皇嫂,早年陪天启在冷宫受苦,好不容易熬到天启登基,又来一个客氏,现在,才二十六七岁就丧夫。 作为曾经的中宫皇后,她注定要孤寡一生了。 “谢陛下。”张皇后起身,依旧低着头,她体态不振,精神萎靡。 崇祯见状,与她一起进到厅里,两人坐下后,崇祯见张皇后神思难定,面容倦怠,道:“皇嫂,节哀。” 张皇后勉强一笑,道:“臣妾知道。” 崇祯不太擅长哄女人,尤其是这种时候,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 场面有些静,有些尴尬,张皇后恍惚,崇祯可不能这么任由尴尬下去,故作沉吟的道:“皇嫂,客氏投井了。” 张皇后猛的抬头,看着崇祯,想着之前崇祯答应她的话,嘴角抿了抿,那句‘是陛下做的?’没有问出口。 这种话,肯定不能问出口的。 崇祯哪想到张皇后会这样想,继续安慰着道:“客氏是罪有应得,皇嫂自后可以宽心了。今后这后宫,皇嫂无需避讳,可自由出入,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皇后、与朕说。” 张皇后心里对崇祯充满感激,站起来,躬身道:“臣妾谢陛下。” 她不止是恨极了客氏,同时客氏的死,也是抹去她男人不能言的污点,以免日后被人翻出来。 崇祯跟着站起来,道:“皇嫂无需客套。若是……在宫里住的烦闷,也可出宫,回太康伯府住一阵子,以免触景生情,徒增伤悲。” “谢陛下。”张皇后勉强微笑着道。 崇祯担心继续尬场,便道:“朕就是来看看皇嫂,皇嫂无恙,朕就回去了。” “臣妾恭送陛下。”张皇后现在也没有心思应付崇祯,本就不熟的叔嫂,哪有那么多话说。 崇祯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出了张皇后的居所,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崇祯还在想着张皇后的命运,有些感叹,道:“这人世间有亿万人,人人命不同,这后宫更是如此……” 曹化淳,王承恩跟在边上,没有说话。 在崇祯走回乾清宫的路上,周国太进了坤宁宫,正与周皇后说话。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不多久,就转移到了崇祯身上。 张皇后低声道:“礼部那边已经递话进宫,请为陛下选妃,充实后宫,绵延子嗣。我正考虑着,怎么挑选。” 以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大张旗鼓的搞选妃,只能小范围的选择。 周夫人听着,仔细想了想,低声道:“得选品性,家世都合适的。不然,你会受苦的。” 大明的后宫,说起来真的是奇葩居多,大明皇帝多情种。 有无故废后另立的,有后宫仅皇后一人的,有迷恋大他二十多岁的,有独宠贵妃近三十年的,有跟乳娘有染的。 周皇后是知道张皇后的苦的,轻声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就是陛下好像勤于政事,对于后宫,不怎么踏足。一个月来,陛下只来后宫三次。” 周夫人却越发低声道:“你不懂男人,凡是小心一些。你要选,我陪着你,看仔细了。” 周皇后就是想她娘陪着她,拉着她的手,笑着道:“女儿也是这个想法。这样,娘,你先在宫外悄悄打听打听,而后我找个机会,在宫里设宴,在眼前观察一下。” “这个好办,勋贵,世家的女子多得很,我帮你挑。”周夫人有些大包大揽的道。皇后的选择是有铁规,但妃嫔却没有。 娘俩这边‘密谋’,嘉定伯同样没闲着。 此时,嘉定伯府外不远处的一座茶楼。 周奎身前,站着一个中年人,这人留着三角胡,双眼细小,笑起来就给人一种鼠样感觉。 不笑还好,一笑就显得十分猥琐,鬼祟。 周奎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的拨弄着茶水,道:“怎么样,三十万石粮食,你吃的下吗?” 这人是钱铺的掌柜,名叫袁一溪。 袁一溪一脸的拘谨讨好笑容,躬着身,道:“嘉定伯,这,不是小人吃不吃得下,而是你要这么多粮食……” 三十万石粮食,不客气的说,可以打一战了。 周奎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向他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你要是不能做,其他人有的是。” “能做能做……” 袁一溪连忙陪着笑,小眼睛谨慎的观察着周奎,道:“三十万石,嘉定伯,这个,不能像上次一样,您得付些定金了。” 周奎不想出定金,淡淡道:“我那笔银子,是不是要到期了?” 袁一溪笑容越多,道:“快了快了,还有十来天,到时候,连本带息,一同送到您府上。” 周奎心里冷哼一声,道:“那就用这个利息,反正你们也不可能现在就动手,不得准备个十天半个月。” 袁一溪一听,犹豫着道:“嘉定伯……这,不合规矩。” 周奎慢慢放下茶杯,脸色冷了下来的,道:“你是觉得,我只能找你?三十万石的粮食,你知道多少利润吗?有的是人抢着接!” 袁一溪越发的讨好,笑呵呵的道:“这些小人都知道。不过,嘉定伯,这个,行有行规,这生意,不是小人一个人的。再说了,三十万石,小人就是想担也没有这个本钱啊……’ 以一石八到九钱银子来算,起码二十五万两银子! 周奎倒也知道,想了想,道:“好,我先给你五万两。粮食,还是从南方来?” 袁一溪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笑着道:“是是,现在只有南直隶有粮食,要两个月左右才能运到北方。” 周奎知道这些商人的德行,说是两个月,起码要三个月。 但三十万石粮食,加上漕运,三个月也能接受。 周奎又拿起茶杯,道:“我还要布匹,三万匹。” ‘又是一笔大生意!’ 袁一溪心里暗叫,他其实并不在乎周奎要做什么,更不担心周奎的财力,能拿出一百多万放贷,不差这几十万两。 他故作迟疑,又连忙陪笑着,道:“这个有,管够,嘉定伯想要多少,有多少。” 布匹不比粮食金贵,这东西,遍布大明的作坊,平时还愁着卖不出去。 周奎点点头,道:“我要尽快。” 袁一溪当即就道:“嘉定伯,先期,我给您找两千匹,五天之内就到货。其他的,半个月之内,肯定给您筹齐备了。” 周奎见状,忽然冷意的道:“我知道你们,不要想做什么手脚。要是东西不好,我一分钱不会给!” 袁一溪堆着笑,道:“嘉定伯放心,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哪敢向您要钱。” 周奎不相信他,越发冷漠的道:“我会找人好好核验,真要是糊弄我,你知道我的身份!” 袁一溪惶恐的抬手,道:“嘉定伯,您放一万个心,要是出了事,我的人头给您。” 周奎这才多少放下一些心,道:“行了,做得好,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袁一溪脸上顿时又是那种讨好笑容,道:“能为嘉定伯做事,那是小人的荣幸,哪敢要您的好处。” 周奎不掩饰的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径直起身离开。 袁一溪跟着,送他下二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 袁一溪这才双手抱在身前,疑惑不解的自语道:“这嘉定伯到底要干什么?三十万石粮食,三万匹布,够十万人用度了……”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怀疑是图谋不轨了。但嘉定伯是当今皇帝的国丈,完全没有理由。 “奇了怪了……” 袁一溪想不透彻,继而忽然想到了什么,紧拧眉头,面色僵凝,左右看了一眼,急匆匆返回茶楼。 西厂。 魏忠贤站在来宗道、钱龙锡身前。 来宗道与钱龙锡已经知道他们的命运,面无表情,没有将死的悲凉,也没有抄家的痛苦,更没有什么豁达之色。 看着身前的校尉拿着一堆供状,让他们画押,他们并没有任何抗拒。 魏忠贤站在不远处,神情冷漠,眼神里快意。 ‘若是你们肯跟我,就不会有这个下场!’魏忠贤心里又恨又舒爽的想着。 这两人,与他关系似远似近,都是给他写给贺寿表之类的人。 这种人太多了,京城里有,辽东也有,比如那袁崇焕。 还想保留着一丝所谓的文人骨气! 在他看来,就是蛇鼠两端! 还不是给他这个,他们鄙夷不屑的太监写了贺寿表! ‘而今,你们就要死了!’ 来宗道似乎从魏忠贤的表情看出了他所想,一个字都没有说。该说的,这么多天早就说完了。 钱龙锡漠然不动,在供状上画押。 他们是要被‘遣戍’,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死在戍所,总之不会太久。 魏忠贤没有与他们废话的意思,拿起供状,看着他们画押的地方,道:“将他们看好了。” “是。”校尉连忙应着。 魏忠贤整理好供状,就急匆匆离开西厂,要进宫禀报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真香 崇祯从西二所出来,还没走到乾清宫,就看到不远处,一群人追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追着一只小松鼠,跑跑跳跳停停。 崇祯远远看着,这个小女孩一身翠花格子裙,扎着双马尾,四五岁模样,不由得好奇道:“朕记得,宫里没有这么大的小姑娘,这是谁家的?” 曹化淳上前,道:“皇爷,这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嘉定伯的孙女,随国太一起入宫的。” 崇祯哦一声,笑着道:“那也是朕的侄女了,走,去看看。” 说着,他就向前走。 “小姐,小姐,慢点,慢点……”有个中年妇人,弓着腰,双手要去托小女孩的腰,生怕她摔倒。 但小女孩跟着小松鼠,左跑右跳,又不敢拦着,只能跟在后面呼喊。 “你别怕,别怕,别跑……”小女孩奶声奶气,追着好像只有几步之遥的小松鼠。 这是一条直道,两面都是高墙,小松鼠没处跑,只能向前,一步三回头。 小女孩很着急,一直嘴上‘哄骗’着, 伸着小手就要去抓。 崇祯走的快了一点, 很快追上小女孩。 那中年妇人以及宫女见着, 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 小女孩回头,看到崇祯, 眨了眨眼,又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小松鼠, 抿着小嘴, 迟疑了一下, 还是转过身,走过来, 仰着小脸看着崇祯道:“你是谁啊?” 崇祯笑着道:“你没听她们称呼吗?我是陛下。” 中年妇人急忙拉过小女孩,低声道:“小姐,快行礼, 在府里教过你的。” 小女孩眨了眨眼, 仿佛没有听到, 与崇祯对视着, 道:“她们为什么叫你陛下,你没有名字吗?” 崇祯一怔,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给小女孩解释,笑着道:“不叫陛下也行,叫姑丈吧, 我是你姑姑的夫婿。” “姑丈。” 小女孩瞬间就懂了,拉过崇祯的手就指着不远处的小松鼠道:“快, 帮我抓它,它抢我吃的, 肯定是饿了。” 中年妇人连忙拉住她,一脸惊慌的看向崇祯, 道:“陛下,小孩子胡言乱语……” “松鼠不能这样抓,” 崇祯没有理会这中年妇人,与曹化淳,道:“去准备一张大一点的渔网,头上系点重物。再拿一个小笼子来。” 曹化淳应着,示意身后的两个内监。 两个内监掉头小跑走了,崇祯蹲下来,打量着小女孩,笑着道:“你叫什么?” 小女孩小脸白净,大眼睛灵动,道:“妙妙。” 说着,她好像想起什么,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不小的果子,捧着给崇祯道:“姑丈,请你吃。” 崇祯见她粉雕玉琢,大眼睛清澈,微笑着道:“好。” 他接过来,在胸口擦了擦,就一口咬上去,而后含混的道:“这松鼠哪里来的?” 妙妙见崇祯吃了,她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更大一点的,一口咬上去,也含混的道:“不知道,嬷嬷说是从后山跑进来的。” 崇祯想到了煤山,点点头, 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松鼠。 并没有跑远, 就在不远处蹲着,看看前面,又看看他们。显然,到了陌生地方,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爷。”内监拎着网出现在崇祯身后。 崇祯站起来,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点头道:“可以。” 崇祯看着那小松鼠,与妙妙笑着道:“你站着别动,姑丈帮你抓。” “嗯嗯嗯。”小丫头啃着手里的果子,双眼都是盯着不远处的小松鼠。 崇祯将网整理好,就猫着腰,小步向小松鼠靠近。 小东西似乎感觉到了,向身后看了眼,又回头盯着崇祯。 崇祯慢慢靠近,估算着距离。 猛然间,他突然加快脚步,向前冲了过去。 小东西咕叽叫了一声,跳起来就要跑。 崇祯健步如飞,看着距离,猛的将手里的渔网扔出去。 渔网落地,将跑了几步的小东西罩在了里面。 崇祯跑过去,双脚踩住渔网,将小家伙困在里面,同时转头道:“笼子拿过来。” 身后的曹化淳等人已经快步过来,将笼子递给崇祯。 “姑丈,姑丈,给我给我……”小丫头飞奔过来,看着已经被崇祯捧着手里的小东西,伸手就要去抓。 小东西叽叽的叫,四肢拼命的挣扎。 崇祯连忙拦住她,道:“不要着急,等朕将它关进笼子里。” 崇祯担心小东西抓妙妙,将小东西从渔网里拿出来,放到笼子里关好,这才提起来,递给小丫头,笑着道:“好了,给你。” 小丫头捧着不大的笼子,小脸蛋都是喜意,凑近看着里面的小松鼠。 崇祯连忙伸手,挡在她脸前,道:“不要靠的太近,会被它抓到的。” 小东西在里面上蹿下跳,不停的叫。 小丫头倒是听话,没有在继续靠前,观察一会儿,忽然仰着小脸道:“姑丈,你帮我拿一下。” 边上的中年妇人与一群宫女都吓坏了,这小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好。”崇祯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伸手就提着。 小丫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食,而后递到笼子里,看着小东西道:“给你吃。” 小东西十分警惕,躲的远远的。 小丫头见状,就将手里的零食一个个塞进去。 崇祯看着小丫头,脸上都是微笑,这小丫头倒是有趣。 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 到周皇后,周夫人等人急匆匆快步走过来。 “见过陛下。”周皇后与周夫人脸上有不安之色,扫过妙妙一眼,行礼道。 “奶奶,姑姑,我抓到了。”小丫头一把抱过笼子,小跑向两人邀功般的说道。 周夫人陪着笑,道:“陛下,这是我孙女,第一次来宫里,不懂规矩……” 崇祯道:“宫里能有多大规矩?这也是我侄女,以后宫里,她都可以去玩。” 周夫人观察着崇祯的神色,又瞥向周皇后。 周皇后将妙妙拉到身前,与崇祯道:“陛下,母亲进宫是来……” 崇祯摆了摆手,看着小丫头道:“没什么可计较的,朕觉得妙妙很有趣,国太可以经常带她进宫来玩。” 周夫人闻言,与周皇后对视一眼,两人紧张的神情悄然放松。 小丫头捧着笼子,注意力都在里面的小松鼠身上。 “我饿了。”小丫头突然抬起头,看着身边一大群人。 崇祯想了想,道:“我也有点,咱们去吃点?” “嗯嗯嗯。”小丫头提着灯笼就走向崇祯。 周夫人伸手拉,又没敢拉住,脸上都是拘谨的笑容。 “走,你想吃什么?”崇祯转过身,递出手。 小丫头很自然的伸手握住崇祯的一个手指,道:“我想吃鱼。” 崇祯笑了,道:“这么巧,我也喜欢吃鱼,你喜欢吃清蒸,还是红烧?” “我吃水煮鱼头。”小丫头道。 “鱼头?还有人喜欢吃着这个?”崇祯转头看着她道。 小丫头仰着小脸与崇祯对视,道:“鱼头最好吃了。” 崇祯哦了一声,道:“好,那待会儿你吃鱼头,他们已经去烧了,到我那就能吃了。” 小丫头道:“好,我们一人一半,汤我也喝一半。” 崇祯发觉,与这小丫头聊天十分轻松,仿佛忘记了那么多烦恼,牵着她,歪着头向前走,道:“我这里的碗比较大,你能喝一半?” 小丫头也一直看着崇祯,道:“我肯定能,我娘说我上辈子是属猪的。”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吃食。 周皇后与周夫人两人对视一眼,都面露古怪。 这爷俩,怎么这么投契? 两人顾不上多说,快步跟上去,只见他们的讨论范围已经突破了鱼。 “东坡肉不好吃,太油腻了。”小丫头道。 崇祯道:“是有点油腻,但如果心情好,来一碗米饭,喷香。” “米饭吃东坡肉?下次我要试试。我还喜欢吃虾,水煮油炸都行……”小丫头砸了砸嘴,嘴角有可见的口水。 “哎,这个我也喜欢,” 崇祯发现在吃的方面,与这小丫头还真是志同道合,道:“我更喜欢水煮,咸一点,肉嚼在嘴里,劲道,入味,回味无穷……” …… 两人一路说着,就来到了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四人坐下,为了展现在吃的方面有研究,崇祯看着小丫头道:“吃饭之前,要吃开胃菜,而后一点点主食,之后再吃菜,最后再吃饭……” 小丫头将笼子放在身前,双手抱着,道:“我爹说了,只要吃饱就行了。” 崇祯嘴角动了动,意犹未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皇后见着,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周夫人十分拘谨,这还是第一次在宫里与皇帝坐一起吃饭。 小丫头似乎已经过了讨论吃食的兴趣,盯着笼子里的小松鼠,即便里面已经堆满零食,还一个劲往里塞。 小松鼠明显很怕,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这会儿,王承恩悄步进来,看了眼众人,来到崇祯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皇爷,户部那边来人说,前礼部侍郎周延儒去户部,捐纳了八万两银子。” 崇祯眉头一挑,转过头,道:“周延儒?” 王承恩点头:“是。” 崇祯自然知道这位,在历史上,这位在明末是有名的‘昏相’,在位时间很长,却没干成一件事,最后是被赐死的。 ‘又是一位投机者……’ 崇祯看的清楚,想着朝局的不断变化,心里沉吟着:‘朝廷的吏治清理在加快,空缺的位置越来越多,是要给一些人信号了。’ 阉党多无能之辈,虽然东林党同样不少,但他需要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看到,能够主动站出来,入仕填补空缺。 “这样,” 崇祯侧头与王承恩,道:“工部是不是差了一个侍郎,让这个周延儒替补吧。你去内阁,就说朕的意思。” “是。”王承恩低声应着,悄步出去。 内阁不论是首辅还是阁臣,没有一个敢与崇祯硬气说话的。与天启三年前那些东林阁臣,敢与天启据理力争,大喊大叫简直是天壤之别。 崇祯目光转动,就看到周夫人,周皇后,妙妙三人的眼神都在他脸上,不由笑着道:“没什么事,咱们吃咱们的。” 说着,就有几个宫女端着盘子,一个个进来。 妙妙看着崇祯,睁大双眼的道:“姑丈,那个,侍郎是很大的官吗?” 崇祯点头,道:“不算大,怎么,你想做官?” 小丫头哪里懂,却兴奋的连连道:“我要做很大很大的官……” 崇祯看着她,目光笑意闪动,片刻道:“我这宫里,好像是缺了一个掌事女官,那就你了吧。” 小丫头眨了眨眼,她分不清这掌事女官是多大的官。 周皇后却心知肚明,乾清宫根本没有几个宫女,哪需要什么掌事女官,哄着侄女道:“是很大的官了,乾清宫以后都归你管了。” 小丫头顿时开心了,拿起筷子就去插鱼头。 一只手拿不住,就两只手,还是拿不稳、颤巍巍的,直接站起来,双手用力托着送到崇祯的饭碗,道:“姑丈,这个鱼头都归你。” 崇祯其实不喜欢吃鱼头,见着还是笑着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丫头嘻嘻一笑,就去夹鱼肉吃。 崇祯见着,又看向碗里的鱼头,不知道该从哪下筷子,瞬间就觉得上当了。 周夫人见着,在小丫头耳边低声道:“忘了府里的规矩了?” 小丫头埋在碗里吃鱼,头也不抬。 周皇后见着,将崇祯的碗拿到她身前,又将她的碗给崇祯,道:“陛下,臣妾喜欢吃鱼头,给臣妾吃吧。” 崇祯嗯了一声,道:“你们家怎么都喜欢吃鱼头……” 他喜欢吃鱼,却从来不吃鱼头,不知道鱼头有什么好吃的。 “鱼头可香了。”小丫头嘴里都是鱼肉,抬着头看向,小脸认真的说道。 崇祯不想跟他辩论,开始吃鱼。 周皇后吃了几口,与她母亲对视一眼,又观察着崇祯的侧脸,轻声道:“陛下,礼部那边上书臣妾,请为陛下选妃,充实后宫……” 这会儿,崇祯的筷子正在与小丫头的筷子抢夺一块鱼肉,随口道:“不管他们。” 周皇后瞥了眼鱼菜碟,道:“陛下,礼部是想……” “嘿,” 崇祯他抢到了,满脸笑容的道:“管他们想什么呢,管天管地,管到朕头上来了。” 小丫头瘪着小嘴,似有些不服气的瞪着崇祯。 崇祯就吃的更香了。 周皇后见着,与她母亲对视一眼,周夫人不动声色的微微摇头。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众正 崇祯这边吃着饭,曹化淳到了内阁。 首辅黄立极还在‘闭门自省’中,是以,内阁由次辅张瑞图主事。 曹化淳来到张瑞图班房门前,并没有走进去,静静的看着张瑞图。 张瑞图伏案正在急急的写着什么,并没有抬头,所以没有发现曹化淳。 有小吏过来,都被曹化淳挥手赶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瑞图落笔,习惯性的直起腰,刚要放下笔,余光就看到门口站着人,抬头看去,见是曹化淳,神色微惊,连忙放下笔,快速合上奏本,站起来笑呵呵的道:“曹公公,什么风,帮您吹过来了?” 看出张瑞图迎过来,曹化淳微笑着迈步进去,道:“见张阁老在忙,咱家没敢打扰。” 张瑞图侧身让曹化淳进来,故作不悦的道:“这帮没眼力劲的东西, 让曹公公等这么久,快请坐, 来人, 看茶。” 曹化淳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看着张瑞图,道:“张阁老, 这是忙什么?看您半天没有抬头。” 张瑞图一脸的笑容,道:“都是些繁杂之事,比不得曹公公侍奉陛下。曹公公亲自来我这是?” 曹化淳刚要说话, 就有小吏来上茶,他等小吏走了,这才说道:“怎么没见魏太监?” 张瑞图一直悄悄的观察着曹化淳,见他转移话题, 便故作疑惑的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虽然崇祯让魏忠贤坐镇内阁,还复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实际上, 魏忠贤在内阁的班房绝大部分人时间是空着的, 他也从来没有再沾司礼监的边。 曹化淳面色不动,心里意外。 按理说, 魏忠贤早应该入宫, 禀报‘来、钱’二人的结案了, 却迟迟不见入宫。 转瞬间,曹化淳就微笑着, 道:“元辅, 还在府里?” 张瑞图瞥了眼门外,凑近了一点, 低声道:“公公,您也知道,按照规矩, 起码是三天时间。” 朝臣被皇帝训斥, 勒令反省,不管是真的雷霆之怒, 还是一时处置, 朝臣都不可能第二天就请罪上班, 三天时间, 是传统时间。 曹化淳点点头,黄立极的态度,一直诡异莫测,既不站队皇帝,也不站队阉党,或东林党。 张瑞图观察着曹化淳的神情,顿了一会儿,道:“公公,今天来是?” 曹化淳立刻收敛心思,道:“是这样。刚刚户部那边来消息,说是前任礼部侍郎周延儒,捐纳了八万两银子。值此群臣冷眼旁观之际,犹显难能可贵,又有人举荐,皇爷的意思,是复起他为工部侍郎,要咱家来内阁与诸位阁老商议一下。” ‘周延儒?’ 张瑞图自然知道这个人,天启四年,以‘父丧丁忧’为名,辞官回乡守孝了。 ‘这个人好像并不是东林党人……’ 张瑞图心里若有所思,旋即就道:“既是陛下的旨意,何须曹公公跑一趟,我这就命人起草任命。” “劳烦张阁老。”曹化淳笑着道。心里却忽然有些明悟。 现在的内阁,首辅黄立极态度晦涩,从未见反驳上意。张瑞图是个众所周知的小人,他不敢。周道登是个应声虫,只知道点头。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更不敢有不同意见。 这偌大的内阁,七个阁臣,个个心怀鬼胎,居心叵测,令他们根本不敢有与新皇帝争辩的勇气! ‘这是皇爷刻意留下这些人的原因吗?’曹化淳心里暗暗想着。 张瑞图现在是小心翼翼, 一直在揣摩崇祯的真正心意,难得能与崇祯身边的大太监独处, 自然是舍不得放过这个好机会,瞥了眼外面,笑着低声道:“曹公公,我听说,曹家那边,有几个人要入仕了?” 曹化淳虽然入了宫,成了太监,但曹家确实是书香门第,族里人才不少。尤其是曹化淳成了崇祯的大太监,曹家乘风而起,在京中地位大升,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结。 司礼监大太监,号称‘内相’,这‘内相’的实际影响力与权力,往往可能比外相,也就是首辅还大! 魏忠贤就是最显赫的例子! 曹化淳见张瑞图这么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道:“皇爷特意点了曹家两人,有劳张阁老费心了。” 张瑞图想拉进与曹化淳的距离,见曹化淳将崇祯抬出来,笑容不变,道:“陛下圣明。这内阁里还差不少位置,比如中书舍人就空悬许久,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中书舍人,简而言之就是内阁的大秘书,虽然只有从六品,可位置十分险要,是一个外人抢破头的官位。 魏忠贤就是拿前任中书舍人汪文言开刀,诛杀了东林七君子,开启了对东林党的疯狂屠戮。 说是询问崇祯,实则上,这是明晃晃的给曹化淳的‘官贿’了。 曹化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皮笑肉不笑都没了,道:“张阁老还是去问皇爷吧,咱家就不传这个话了。” 张瑞图见曹化淳不肯接,也不敢说的露骨,以免落下话柄,见小吏拿着文书过来,笑呵呵的站起来,道:“曹公公说的是。我这就签署。” 张瑞图拿过文书,起身来到他的书桌前,打开审阅一遍,拿起笔署名,而后盖印。 “曹公公,好了。”张瑞图盖好后,递给曹化淳,一脸的笑容。 曹化淳接过来,道:“有劳张阁老。” 一部侍郎的任命,在崇祯的态度明确下,没有任何阻碍。 换做以往,首先是要有人举荐,而后朝会讨论,争论个十天半月,随后内阁再讨论,最后才能送到司礼监盖印。 在历史上,崇祯朝的朝推,尤其如此。 主要原因,还是皇帝无所定计,甚至还搞出了‘枚举’,也就是抛硬币决定阁臣人选的荒唐事。 曹化淳并没有与张瑞图多寒暄,带着内阁拟定好的任命文书出了内阁,转去司礼监,而后须崇祯御览,再去司礼监盖印,最后才能发出。 在曹化淳在宫里来回穿梭的时候,他提及的魏忠贤,这会儿正在崔呈秀的密室中。 崔呈秀面色沉着,听完魏忠贤的话,分析着道:“干爹,陛下不认可,其实并不重要。霍维华已经认罪,那所有事情就都是他干的。” 魏忠贤驴长大脸都是沉冷之色,道:“我现在越来越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了,我在禁军中的人,基本上都被撤换了。宫里也不剩几个,东厂,锦衣卫那边除了报个信,基本上做不了什么……” 崇祯的动作是连绵不绝的,对于他应该掌握的权利,在不断的收回。对于自身的安全,更不会放给任何人。 在崇祯收回帝王大权的过程中,受损最严重的,无疑就是魏忠贤与阉党了。 崔呈秀现在比魏忠贤安心,因此更显冷静,听着魏忠贤的话,点头道:“不止是宫里这些,干爹,六部,尤其是我的兵部。王在晋,高第等人已经到京,南京的刘廷元也快了……兵权已经完全没有了。不过,这是正常的,我并不奇怪。干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重获圣心,只要能获圣眷,一切都可再来!” 这是魏忠贤一直想着的,但宫里的这位不同于天启,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反而勤政的过分,与他兄长,与他老爹,与他爷爷都完全不同。 魏忠贤仔仔细细的考虑着,沉着脸,道:“暂且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霍维华,我会想办法,让他以一个合理的方式自杀,不引起怀疑,彻底了结……” 他话音未落,密室外,响起三声敲击声。 魏忠贤与崔呈秀脸色陡变,都看向入口。 崔呈秀走过去,拉开门一丝。 外面的人连忙低声道:“老爷,内阁那边的消息,周延儒去户部捐银八万两,被陛下复起为工部右侍郎。” 崔呈秀关上门,转回魏忠贤。 魏忠贤已经听到了,神色微沉,直起腰,道:“周延儒是东林党人?” 他倒是知道周延儒,却并不熟悉。这个人,在天启三年左右就辞官了。 崔呈秀坐下后,摇头道:“不是,他应该是冯铨的人,我听说他们是至交好友。” 魏忠贤听着,神色微松。 只要不是东林党人就好,他与东林党人结下了死仇,如果东林党人复来,他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崔呈秀没有在意周延儒,而是自顾的思索着道:“再过两天,我就能回内阁。到时候,我借用权力,可以将霍维华一案了结。将一切事情按在他头上,将来即便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推给他……然后,咱们就可以徐徐图之,不用那么手足无措……” 自崇祯登基以来,魏忠贤与阉党就一直处在一种惶恐不安中,没有几个人是安生的。 阉党的不断分裂,阉党高层与魏忠贤不断疏远,都是这个原因。 魏忠贤是这么想的,忽而凑近一点,低声道:“我在宫里还有几个人,是潜邸老人,这些人十分爱钱,我可以透过他们,在皇爷面前为我美言,通风报信……” 崔呈秀立刻道:“这个关系,干爹一定要维护好,十分重要。要是能够提前知道陛下的心意,我们就能对症下药,拿捏准了,或许是我们重获圣眷的关键!” 魏忠贤看着他,心里已经在思索着办法了。 他在宫里,确实有‘几个朋友’,太监无女色,都是好吃好赌好钱之辈。 与此同时,乾清宫。 崇祯四人已经吃完了,周国太出宫,倒是妙妙留了下来。 小丫头吃饱喝足就喊困,然后在崇祯的软塌上睡着了。 在崇祯说‘等她睡醒,朕派人送她回去’之后,周国太没办法,只好先行出宫。 崇祯坐在软塌的另一边,手放在小桌上,看了眼睡熟的小丫头。 四仰八叉,抱着枕头,流着口水,不时咂咂嘴,梦里似乎还在吃着什么好东西。 崇祯笑着摇头,自顾的批阅奏本。 这时,王承恩悄步进来,递上了三道奏本。 没有重要的奏本,王承恩不会亲自送过来,崇祯接过来,打开看去。 第一本,是冯铨的请求辞官的奏本,言称‘父病重,乞骸归,葬于故里’。 这不是冯铨第一次拿他老爹当借口了。 崇祯没在意,翻看第二本,这是周应秋的儿子,周龙遇代为上奏的,言称‘父病疾,不堪任,代为请辞,不误国事’。 崇祯挑了挑眉,瞥了眼王承恩,打开第三本。 “啧……” 崇祯忍不住的啧出声,余光瞥了眼小丫头,见她没反应,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还是一道请辞奏本,是杨景辰的,这位还是老理由,就是德行不配,能力不足,请求辞官,并举荐了李标。 这李标,与韩癀一样,也是东林党人,东林巨擘赵南星的门生。 这不是第一个举荐李标的了。 ‘李标……’ 崇祯思索着,片刻又轻声道:“还得再等等。” 周延儒的复起,是一个信号,他得看看这个信号的作用,才能判断下一步。 崇祯将三道奏本放到一旁,与王承恩低声道:“冯铨父亲装病朕是知道的,周应秋真的不行了?” 周应秋七十岁的人了,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 王承恩躬着身,道:“奴婢让人去看了,周府一片哀默,是否要动用东厂密探……” 崇祯目露沉吟,道:“算了,不值得。三道奏本全部留中,这三人,一个不准走。” 想跑,门都没有! “是。”王承恩应着,悄步后退。 崇祯继续批阅奏本。 这些奏本,五花八门,什么事情都有。手里这道,是苏州织造太监李环的奏本,言称太湖发现了一块奇石,天然的‘崇祯’草书二字,认为是祥瑞,请求入京献宝。 ‘这真要是运到京,这么大东西,从打捞到沿途运送,起码花费数万两银子……’ 崇祯在这道奏本是画了个×,否决了。 一边是国库极度困顿,一边是下面挥金如土。 不说这‘祥瑞’,魏忠贤那一百多座三生祠,一座就动辄数万,数十万两银子。 ‘这个国家,真的是病的严重了……’ 崇祯默默想着。 曹化淳悄步进来,瞥了眼熟睡的妙妙,将任命文书递给崇祯,低声道:“皇爷,好了。” 崇祯伸手拿过来,翻开看了眼,递给他,道:“发下去吧……等等,让这个周延儒先来见朕。” “是。”曹化淳见崇祯将这道任命文书放在一旁,应着道,缓步后退。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阉党不能倒 不得不说,妙妙的睡眠质量真的很好。 天色将晚,才幽幽醒来。 她坐在崇祯对面,揉着眼,第一局就是:“姑丈,我饿了。” 崇祯不由得一笑,这丫头,醒来就喊饿。 崇祯转过头, 看向王承恩,道:“给她弄些吃的,再让宫女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崇祯看到,小丫头身前湿了不少,不知道是汗还是口水。 “是。”王承恩应着。 小丫头倒是很听话,抱着枕头就下床, 小脸有些迷迷糊糊的向外走。 崇祯看着她抱着枕头走出, 不由得又笑了,自语道:“什么时候,得给她弄个好看的娃娃……” 说着,看向右边的窗户,见天色快黑下来,道:“魏忠贤还没来……” 曹化淳连忙上前,道:“奴婢问过了,魏太监据说在西厂来来回回,好像有什么事情。”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有意思了……” 魏忠贤不急着入宫,那就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更重要的事情, 就是比讨好他更为重要。 什么事情,比讨好他更重要呢? 在崇祯看着窗外的时候,周延儒入宫了。 崔呈秀能得到消息,冯铨自然也不会晚,他得到了,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的至交好友周延儒。 周延儒神情平静的走入承天门, 心里却是激动又紧张。 ‘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他心里兴奋的想着。 他没有找人举荐,而是去户部捐纳了八万两银子,以投石问路,哪里想到,刚捐不久,就得到了他将被复起工部侍郎的消息! 虽然相比于吏部侍郎次了一点,但以现在的朝局来看,他相信,最多半年,他就能入阁! 他跟着引路的内监,心里在琢磨着面圣的措辞。 还来不及让他多想,刚到内阁不远,就看到冯铨站在桥头等着了。 “玉绳。”冯铨率先开口,一脸的笑容称呼周延儒的字。 周延儒快步上前,抬手,矜持有礼的道:“冯兄。” 冯铨瞥了眼内监,来到他身旁,与他一同并肩向前走,道:“恭喜玉绳了。” 周延儒对于冯铨的通信还是心怀感激的,碍于有内监在,不好多说,便道:“惭愧惭愧。” 冯铨瞥着周延儒,同样没有多说。 两人走在笔直的大道上,直奔乾清宫。 虽说两人是好友,好像关系一直都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不论是冯铨,还是周延儒,都感觉到彼此之间似乎有着难以言说的隔阂。 不多久,两人就到了乾清宫。 “启禀皇爷,冯铨,周延儒求见。”一个内监站在东暖阁门槛外,躬着身道。 崇祯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道:“让他们进来。” “是。”内监应着道。 冯铨与一身工部侍郎官服的周延儒,出现在门外,两人分先后,迈步进来。 崇祯转头看去,略过冯铨,只见周延儒脸角方正,相貌堂堂,目光清正,步伐严整,一看就是那种义正言辞,认真做事的干吏模样。 ‘好皮囊……’崇祯暗自道,但即便不知道这位的德行,却也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 “臣冯铨/周延儒,参见陛下!” 两人来到近前,同时抬手躬身行礼。周延儒是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崇祯双眼微闪,盘坐在软塌上,笑着道:“二位卿家免礼,赐座。” “谢陛下。”两人同时应道。 周延儒来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在冯铨边上从容落座。 崇祯没有理会一心想辞官的冯铨,目光都在周延儒身上。 要说这位,确实有才华,连中会元与状元,朝野风评极好,但后世的品性,又真的很不堪。 周延儒是第一次见崇祯,虽然躬着身,低着头,但一直悄悄打量。 继位不到一个月,就将朝局牢牢控制在手中,这份手段,先帝是比不过的。 ‘他应该是要剪除阉党的,我要怎么做才能立下大功,晋位入阁……’周延儒神色不动,默默的想着。 “周卿家,你对朝局怎么看?”突然间,崇祯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 周延儒连忙起身,抬起手,余光扫了眼冯铨,故作沉思片刻,道:“回陛下,臣认为,朝纲不振,国政败坏,皆因党争而起,臣建议,严禁结党,肃清吏治。” 冯铨端坐着,面无表情。对于周延儒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这种场面话,谁都会说,大明朝野说了几十年了。 东林人说了几十年,反而一度成了大明最大的朋党。 崇祯微笑,道:“卿家继续说。” 周延儒没想到冯铨会与他一同来,心里有些顾忌,转变了想好的措辞,道:“陛下,朝臣结党,必然绵延地方、边关,朝廷内斗如火,地方、边关内讧如潮,无休无止,坏于朝政,苦在百姓!臣认为,我大明之险要,不在外,而在内。吏治清则国政明,国政明则百姓安,百姓安则天下定……” 崇祯一直保持着微笑,心里已经听明白了。 周延儒的话,十分具有迷惑性。这一大堆看似句句在理,实则都是废话,没有一点具体办法。 “有理,卿家继续说。”崇祯脸上表现出了浓浓的兴趣。 周延儒也不怵,继续道:“陛下有中兴大明之志,臣十分信服。在臣看来,须有三点,第一,吏治清明。其二,大政统一。其三,用人得当。” “说说第三点。”崇祯顺手拿过茶杯,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冯铨有些坐不住了,他并不在乎周延儒说什么,朝臣说大话是基本能力,问题是,他是来当面致仕的,可不想枯坐的陪着。 他又不能强行插话,只得强按耐心的等待机会。 周延儒见崇祯愿意听,心里还很高兴,便道:“陛下,自万历三十年以来,内阁腐朽,酣斗不止,六部随声应和,言官闻风而动,国政莫不在纠结在败坏,民心士气不断损耗,长此以往,必是大祸,不可不防!” 崇祯喝了口茶,道:“卿家继续说。” 周延儒长篇大论了这么多废话,眼见崇祯没有表示,余光又瞥了眼冯铨,面色坦荡又果断的道:“陛下,吏治,臣请从内阁开始!” 周延儒在京这么多天,一直在研究朝局,或者说,在揣摩崇祯的心思。 自从黄立极、崔呈秀被崇祯勒令闭府自省,他就断定,阉党不可长久。这一句话‘从内阁开始’,是他笃定的崇祯心思,也是试探的第一步。 崇祯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看向冯铨,道:“冯卿家,你认为呢?” 冯铨连忙站起来,抓住机会的道:“回陛下,臣庸碌无为,自请辞官,退位让贤。” 崇祯看着他,笑着道:“谁不知道,冯卿家与周卿家是好友,周卿家的话,能指的是冯卿家?” 崇祯不动声色将冯铨挡了回去,又转向周延儒,道:“周卿家指的是谁?” 冯铨嘴唇动了动,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周延儒则有些紧张了,见崇祯问的直接,他心里犹豫一番,还是暗自一咬牙,脸上沉色慨然的道:“陛下,首辅黄立极,昏聩无能,位居首辅,未闻能事,臣请罢黜!” 崇祯眉头一挑,这周延儒还真敢说啊。 崇祯看着周延儒,倒是没料到他这么敢说,再次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又看向冯铨,道:“冯卿家怎么看?” 阉党内部,以冯铨,崔呈秀等人为首,极力想要搞掉黄立极,取而代之,这不是什么秘密。 冯铨神色有犹豫一闪,道:“回禀陛下,元辅,还是忠心耿耿的。” 冯铨这话,说的就很有艺术了。 崇祯喝了口茶,点点头,道:“二位卿家的意思,朕明白了。周卿家是第一个在朕面前直言不讳的,朕很欣慰。内阁还空缺两位……嗯,周卿家刚刚复起,不宜过急,朕给周卿家留一个位置……” 周延儒心头是又惊又喜,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陛下这么直接! 但他脸上不动分毫,抬起手,道:“直言君上,无所隐晦,臣之本分。” 崇祯目光在周延儒,冯铨脸上来回扫视,旋即就笑着道:“这本分二字,周卿家说得很好。嗯,工部的杨尚书目前忙着整修河道的事,周卿家明天便可去工部上任,二位卿家仔细商讨,拿出一个方略给朕看。” “臣领旨。”周延儒肃色抬手说道。他面容堂堂,举止有措,给人就是那种正直忠勇,能臣干吏的感觉。 ‘难怪历史上的崇祯会被他给迷惑……’ 若不是知道这位的底细,崇祯真可能就信了他。 “启禀皇爷,魏太监求见。”这时,有内监匆匆过来,躬身在门槛外说道。 崇祯对冯铨,周延儒压了压手,道:“二位卿家坐。” 说完,又看向门外,道:“让他进来吧。” “是。”内监应着,快步离去。 冯铨与周延儒落座,两人都微躬着身,神情不动,心里却各有念头。 冯铨则有些不太想见魏忠贤,经过心头多番挣扎后,他还是决定辞官跑路,不想再与魏忠贤有多牵扯。 周延儒则是心怀畏惧,心头悄然警惕。 魏忠贤,是大明朝野,共同的心魔。 魏忠贤很快就来了,他躬着身,驴长大脸都是恭谨之色,迈过门槛,见冯铨与周延儒都在,目不斜视的上前,道:“奴婢见过皇爷。” 他话音刚落,崇祯就看到妙妙抱着枕头进来,见这么多人也不胆怯,直奔崇祯,脆生生的道:“姑丈,我要回家了。” 崇祯见她穿着干净,头发都梳过了,笑着道:“不一起吃点?” 小丫头站到崇祯身前,仰着小脸道:“我在姑姑那吃过了,姑姑说,让你晚上回她那睡,有事想跟你在床上说。” 魏忠贤,冯铨,周延儒,曹化淳,王承恩等都没有什么表情。 崇祯依旧感到丝丝尴尬,拿起茶杯,道:“你不要胡乱传话,行了。王承恩,你送她回去。” 小丫头看着崇祯,眨着眼,好像在回忆,道:“姑姑好像说的是床啊……” 崇祯余光扫了眼其他人,伸手推开她,道:“是房,行了,早点回去吧,你奶奶等急了。” 小丫头哦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嘀咕道:“我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崇祯没理会她,等她走了,看向魏忠贤,笑呵呵的道:“魏卿有什么事情?” 周延儒听着这个称呼,暗暗皱眉,但心里并不后悔在崇祯面前攻击黄立极。 在他看来,黄立极是非罢不可,无非是时机的问题。 魏忠贤连忙举过一道奏本,道:“皇爷,‘来宗道、钱龙锡串连不法’一案,奴婢已经查清楚,二人也认罪,请皇爷过目。” 崇祯面色平静,伸手接过来。 打开看去,只见罪名罗列了十二条之多,并且除了来宗道,钱龙锡二人外,还牵连了十多人,其中丰城侯李承祚赫然在列。 大部分是戍边,抄家,也有最短的是刑期七年,一个吏部员外郎。 崇祯静静看着,不动声色抬眼审视魏忠贤。 冯铨悄悄观察着崇祯,见他神色平静中,似藏有狂风雷霆,心头越发不安,打定主意要辞官离京。 “好,就这么办。” 崇祯将奏本合上,语气平常的道。 “是。”魏忠贤佝偻着腰,平静从容。 崇祯又注意到冯铨,眼神微动,心里计较起来:‘冯铨,周应秋,杨景辰都想跑,魏忠贤又搞诛连警告,看来,阉党确实是要崩……’ 崇祯静静片刻,忽然道:“魏卿,霍维华一案,决不可轻巧放过,背后还是有人。朕问你,崔呈秀,究竟有没有涉案?” 崔呈秀,可是阉党的一大核心,很多事情都是崔呈秀在操弄,是魏忠贤手里最锋利的刀,甚至没有之一。 提及崔呈秀,冯铨变色,周延儒目光发紧,不远处的曹化淳,王承恩都不自禁的微微抬起头。 魏忠贤更没想到崇祯会突然提及崔呈秀,老脸悄然绷直,心头万分警惕,语气和缓的道:“回皇爷,奴婢仔细查过了,崔阁老确实没有涉案,那六个人,奴婢已移交刑部与都察院了。” 崇祯面色不动的点头,道:“魏卿这么说,朕就放心了。近来朝局不稳,一些人心思浮动,你给朕盯紧了,要是有人不法,肆意妄为,先拿后奏!”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长芦盐场 崇祯话音落下,魏忠贤躬着身,道:“奴婢领旨。” 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冯铨的表情明显的纠结了一下,低着头,默默无声。 他听出来了,崇祯这是不准他致仕。 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不安, 越是想要尽早逃离。 周延儒悄悄看着魏忠贤的背影,眉头暗动,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崇祯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起身,穿鞋子,笑着道:“那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周卿家,你的任命,朕已经盖印了,明天就下发。待会儿,你去内阁,见见张阁老,再去工部,与杨尚书打个照面。朕还是那句话,朝廷要和气,不要乌烟瘴气,整日斗来斗去的……” 周延儒急忙站起来, 道:“臣明白。” 崇祯嗯了声,没有多说,看着魏忠贤与冯铨,道:“二位卿家近来要多辛苦, 国事繁杂,莫要因为一点事情,就想着辞官,要扛起责任,迎难而上。” “臣领旨。” 崇祯的话都这样说了,冯铨哪还能继续张口辞官,只得应下。 魏忠贤心思则安定了不少,后退侧身。 崇祯没有再多说,离开东暖阁,前往坤宁宫。 魏忠贤,冯铨,周延儒三人离开乾清宫,是各有情绪,各有目的地。 半个时辰后,坤宁宫,寝宫。 崇祯穿着睡衣,躺在床头, 看着门外, 微笑着道:“魏忠贤抄了十几家, 总共得到脏银二万八千两, 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也并不多,田亩,铺子之类,因为不全在京城,还另算……” 周皇后坐在崇祯边上,手里拿着针线,在缝着他的内裤,刚才动作有点大,扯开了线。 她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崇祯翘着一只腿,目光有些深邃,道:“朕也能猜到,无非在之前他們出了太多血,想要找补。朕并没有点破,魏忠贤的气势有些萎靡,阉党要散,朕,不能让他们散了。” 崇祯想着冯铨,周应秋,杨景辰一而再的上书辞官,双眼微微眯起,道:“不止不能让他们散了,还得替他们遮掩着,让他们继续在朝廷里,为什么?一群听话的小人,胜过一群不听话的伪君子……” 周皇后根本没有发问,用牙齿咬断线,拿起来看了看,见缝好了,就叠起来,放到身后的床头。 崇祯瞥了她一眼,继续悠哉悠哉说道:“这京城里,一度出现了银荒,现在虽然有所缓解,但似乎还是并不多,还得想办法,让那些大户,将藏银拿出来流通才行……” 周皇后对崇祯的话是似懂非懂,跟着躺在他边上,歪头看着他,道:“陛下,选妃的事……” 崇祯立刻一摆手,道:“你要是闲的慌,朕给你找些事情做,各种祭祀仪典,朕保证给你排的满满当当……” 周皇后抿了抿嘴,见他还是不松口,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只好转移话题道:“陛下,郑太妃近来身体不太好,老是咳嗽。” “福王又想离京了?”崇祯随口接道。 周皇后一怔,旋即道:“这倒是没有,是郑太妃,希望我劝劝陛下,放福王回封地。” 崇祯哼了一声,道:“这郑太妃与福王还真是母子情深,不准。” 周皇后倒是知道老一辈的恩怨,犹豫了下,凑近低声道:“臣妾是担心,外臣那边会说闲话。” 将天下藩王扣在京师,久久不放归,时间久了,肯定会引起外臣的怀疑。为了皇家和睦,宗室稳定,社稷安定,上书请求放众藩王回京是必然的。 这一点,崇祯早有预料,手拍打着大腿,道:“不用理会,这些藩王,朕不打算放他回封地了。今后我大明的所有藩王,都得留在京城,不得就藩封国。” 周皇后见崇祯这么说,就没有多管,身形下沉一点,道:“对了,妙妙的小松鼠还在宫里,要给她送过去吗?” 想到那小丫头,崇祯就想到今天遇到小家伙的轻松快乐,不由得笑着道:“不给,让她来拿。” 周皇后神色有些古怪的盯着崇祯。 崇祯右手自顾的拍着腿,左手搂着她,道:“是我故意藏起来的。这宫里太闷了,有个活泼的小丫头也挺好玩的,你没事就让她进宫来玩。” 周皇后噗嗤一笑,道:“妙妙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跟你闹。” “闹就闹,谁怕谁啊……”崇祯放下腿,拉过锦被,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崇祯悄悄翻了个妩媚的白眼,她发觉了崇祯小孩子心性的一面。 崇祯躺在床上,心里依旧在盘算着朝局。 ‘六部与都察院日渐齐备,辽东问题不大,南京那边差不多了,现在,就是要逐步的深入、巩固,将所有权力收拢、握紧……’ …… 来宗道与钱龙锡的案子,在第二天就结案了,明颁天下。 两个阁臣的同时遣戍,是重遣,这对朝野是巨大的震动,更是巨大的震慑! 朝廷里飞扬的气氛,得到了稍稍压制。 周延儒的复起,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这个人在以往并不怎么突出,与东林、阉党的关系都比较隐蔽,尤其是阉党掌权这几年一直在守孝,是以朝野反应平淡。 由于崇祯对魏忠贤,冯铨,周应秋,崔呈秀等人或明或暗的警告,阉党也暂时蛰伏起来。 朝野,出现了一阵难得的平静。 几天之后,东暖阁。 崇祯趴弯着腰,看着身前平铺在桌上的地图。 这是沿海一线大地图,从辽东到江浙。 李邦华,毕自严站在他身旁。 毕自严指着地图,道:“陛下,从这里起,渤海,黄海绵延千里,皆是长芦盐场,长芦盐场是我大明最大的盐场,产出占到近三成……由长芦都转运盐试司管理,长芦盐场下辖二十四个大小盐场,驻地在河间府沧州……转运司的官员,盐场的盐户等,均是世袭,不得转籍,至今已经是第十九代……” 崇祯看着毕自严所指,全部是沿海,长度千余里。 李邦华跟着接话,道:“陛下,从北向南,分一百五十八个卫所,涉及千户,百户以及校尉兵卒,超过十万,他们以及盐场的盐户,皆是靠盐而活……” 崇祯眉头一挑,自语道:“这涉及的人,怕是得有数十万,远超朕的预计了……” 在崇祯原本的预计中,并没有考虑到这些卫所。这些卫所,基本上也是世袭。 李邦华看着崇祯的侧脸,似乎担心他退缩,道:“陛下,这些卫所,与盐课还有所不同,他们原本领的是朝廷俸禄,后来国库拮据,朝廷才命各转运司代为发俸……” 崇祯:“……” 这是什么神奇的操作,朝廷没钱,让盐课代为发,盐课怎么就有钱了?让盐课代发,朝廷还能管理那一百多卫所?这些卫所,是不是已经成了盐课的私人武装了? 毕自严见着崇祯不说话,心里同样担心起来,连忙道:“陛下,这些卫所,乃太祖时所立,风雨近两百年,早已经腐朽不堪,应当整顿,并且,分布在千里范围内,并不能造成多大动静,一道旨意,各地府县便可跟进,处置……” 崇祯手指划过那一千多里的沿海长线,沉吟着道:“田尔耕的奏本,确实是急于邀功了,并没有准备好。” 李邦华与毕自严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不安,李邦华紧着道:“陛下,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准备了这么久,这么多,不能放弃。” 崇祯一怔,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都是一脸坚定的表情,顿时明悟,不由得笑了身,直起腰。 他没说话,走到一旁的软塌,拿过茶杯,轻轻喝了口茶。 李邦华与毕自严见着,跟过来,彼此心里都在想着劝说的措辞。 他们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崇祯心意的反复。 帝心反复,其实是大明国政败坏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邦华来到崇祯身前,坚毅的脸上有沉思之色,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皇爷,天津巡抚孙传庭求见。”内监出现在门槛外,躬着身道。 崇祯放下茶杯,嗯了一声,道:“来的刚刚好,让他进来吧。” 李邦华与毕自严都是一怔,孙传庭进京了? 很快,孙传庭就来了,他迈过门槛,看到了李邦华与毕自严,这两人他认识,但目光还是集中在软塌上的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身上。 他快步上前,抬手行礼道:“臣孙传庭,参见陛下。” 崇祯打量着他,瘦削的三角脸,留着胡子,表情貌似木讷,像是那种闷声不吭的老实人。 ‘老实人?’ 崇祯被他心里这个想法整笑了,旋即就虚抬手,道:“孙卿家免礼。” “谢陛下。”孙传庭收回手,躬身的立着。 他现在心里有些忐忑。 他被任命为天津巡抚,属于‘飞升’,他在天启三年辞官前,仅仅是吏部郎中,一跃成为封疆巡抚,着实大踏步! 但在此之前,他与崇祯并不熟,甚至没见过几次。 崇祯审视孙传庭许久,微笑着向毕自严与李邦华道:“孙卿家是朕前夜叫进京的,长芦盐场的事,不能没有他。” 李邦华,毕自严心里陡然一松,紧绷的神情缓和。 崇祯站起来,再次来到桌前,看着上面的地图,道:“三位卿家都过来,朕的想法是,多管齐下。第一步,封锁消息,将朝廷里有关盐课权职的人,不管他们是否干净,找个理由先关起来。第二步,就是长芦转运司,要突发奇兵的管控,同样的,先行羁押,不得走漏风声。第三步,也是关键的,天津巡抚,派兵接管这一百五十八个卫所,进行严肃的整顿,同时,协助锦衣卫进驻所有盐场,对盐场进行刮骨疗毒式的严厉整顿!长芦转运司,今后,改驻天津卫,户部与兵部、天津卫要做好准备,朕预期,在这个月内进行动手……” 孙传庭刚刚入宫,第一次见新皇帝,谁知道,客套都没有,直接就是这么大的事情! 这盐场,涉及数十万人,关乎天下百姓,任何举动,不论大小,必然震动朝野,天下沸腾! 孙传庭看似木讷,实则双眼清亮。 他静静的看着崇祯,又看向毕自严与李邦华。 毕自严与李邦华都是一脸沉色,等崇祯说完,两人又对视一眼,齐齐抬手道:“臣领旨!” 孙传庭一怔,看着崇祯愣神。 就这样? 按照他以往的了解,这么大的事情,朝廷肯定要再三权衡,弄的朝野尽知才对,怎么就这样三言两语就决定了? 在这东暖阁,就这几个人? “孙卿家,” 不等孙传庭想太多,崇祯就注视他,道:“这件事,天津卫是主力,真要有什么事情,天津卫要拿出魄力,不惧后果,不怕压力,全力弹压!” 盐场的利益太大了,涉及上百万,甚至上千万两的银子,朝廷这边想要拿回来,绝不会轻而易举! 孙传庭猛的会意,神色不见丝毫波澜,抬起手道:“臣领旨。” 崇祯看着他,片刻,微微转头,看向李邦华与毕自严。 李邦华会意,躬着身,道:“陛下,待会儿,臣想与孙巡抚单独谈谈。” 崇祯点头,直起腰,目光灼灼的沉声道:“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所有的布置必须考虑周全!你们只要将事情做好了,所有的压力,朕来扛!” “臣等领旨!”毕自严,李邦华,孙传庭齐齐抬手。 短短时间,孙传庭感到了极度的不适应,同时,他强烈的的感知到,眼前的年轻新陛下,与先帝天启完全不同,言谈举止,充满了一种果断的凌厉气息。 崇祯环顾三人,暗自点头,这三人,是他挑选出来,都是想做事,能做事,并且能做成事的人! ‘也好,就拿这件事,做一个考验!’ 崇祯心里暗道,虽然是他挑选的,他是还想亲眼看看,这些人的真正能力! 静了一会儿,崇祯便继续指着地图,与三人讨论起来。 长芦盐场太大,牵扯太多,崇祯需要仔细筹谋,计算好每一步。 他并不担心所谓的后果,而是要做好这件事,将盐税收归朝廷! 在崇祯与三人在东暖阁密议的时候,嘉定伯周奎也入了宫,到了司礼监。 掌印太监的班房。 曹化淳笑呵呵的给周奎倒水,道:“嘉定伯稍坐,慢些说。” 周奎对曹化淳不敢倨傲,皱着眉,道:“公公,粮食,布匹,我已经筹集了不少,现在急需银子收货……” 曹化淳面露讶色,并不是装的,道:“嘉定伯,二十万两,这么快已经花完了?” 周奎有些心虚,面不改色的道:“倒是没有完全用完,只是我下的订单比较大,所以需要的银子更多。” 曹化淳目光狐疑,不动声色的笑着道:“我知道了。这样,嘉定伯,您呢,先垫五十万两,我在半个月内,给您还上。” 周奎下意识的想拒绝,面上迟疑,不是很情愿的道:“好,我先去找人拆兑一下,还请公公快一些。” 在他想来,宫里是不差银子的,更不会赖账。 皇帝女婿赖老丈人的帐,天底下有这种事吗? “好。”曹化淳笑呵呵的拿起茶杯。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密谋(求订阅~~) 崇祯一边忙着对盐政准备痛下杀手,刮骨疗毒,一边又要处理朝政方方面面,着实是忙碌的够呛。 预想的妙妙小侄女,自从那天后就没有入宫,还让他颇为失望了一会儿。 一忙就忘记了时间,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中下,天气开始越发的凉爽。 御花园。 连着批阅一天奏本, 头脑混沌烦躁的崇祯出了东暖阁,来到了御花园。 他慢慢的踱着步子,身后跟着一群人。 看着众多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崇祯烦躁的脑子多了一丝清爽,笑着道:“变蛟,你去了军器监,有什么感受?” 曹变蛟的神机营还在筹建中,不久前,他被崇祯派去军器监‘考察’。 曹变蛟还是年轻,跟在崇祯身后,看似镇定,实则一直暗暗绷着脸,闻言连忙上前道:“回陛下,臣在军器监见了很多火器,尤其是火炮,徐侍郎亲自讲解,臣也亲眼看到了。火炮有很多,大小不一,轻则三百余斤, 重则万斤,射程可达八百丈!臣看炮手点火,其声如雷, 击中一丈厚的墙,几炮之下,土崩瓦解……” 崇祯从曹变蛟的语气中听到了兴奋之色,道:“等你神机营组建好了,朕给你配二十门。除了火炮,还有什么?” ‘二十门,得十万两!’ 曹变蛟奉旨去军器监,自然方方面面了解的十分清楚,一门火炮,造价起码四千两! 他有些激动,又分外感觉到压力。 崇祯见他久久不言,回过头,见他愣神,刚要发问,曹变蛟陡然醒悟,急声道:“还有诸多火器,连子铳、神火飞鸦、火龙出水、万人敌、拐子铳, 水中雷等,种类繁多,威力巨大,若是能广设军中,必能克敌制胜,轻而易举!” 崇祯见他如数家珍,知道他认真观察了,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笑道:“莫要太过自信,你在军中有几年了,这些火器,在实战中的作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目前,最实用的,应该是火炮,火炮在守城,攻城方面,威力巨大,会有奇效,其他的,暂且不要过于依赖……” 现在这个阶段,是处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的重要阶段,手持枪械还没有远距离攻击对垒的地步。 现在的战争,依旧以‘肉搏’为主。 “是。”曹变蛟连忙接着道。 崇祯想着军器监,他一直想亲眼去看看,结果朝廷里一堆事情,将他困在皇宫里,根本出不去。 ‘军器监……’ 崇祯不由得又想到了卢象升,杨嗣昌,曹文诏三人。 ‘也不知道他们练兵练的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三人的士兵估计都还没招募齐,崇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想着。 马上就十月了,到明年,真的太近了! 时间太急,太赶! 崇祯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不远处一株菊花,轻声道:“还不能太依赖他们,得做出更多的部署才行……” 曹变蛟听到了,却听不懂。 崇祯心里将大明军队转悠了一遍,暗自点头,笑着道:“变蛟,你的神机营要加快了,年底之前,朕要看你的演示。” “臣领旨!”曹变蛟神色一肃,心头倍感压力。 放松下来的崇祯,一甩手,笑着道:“走,陪朕喝点酒去。” 与陛下喝酒? 还是小人物自觉的曹变蛟,神色犹豫,没敢拒绝,跟在崇祯身后,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与此同时,宫外,天一钱铺。 后堂的一间房子内。 古色古香,檀香袅袅,四周摆着宋朝官窑瓷器,墙上要么是东坡要么就是吴道子,一间普通的偏房,处处显示着‘高贵’与‘奢华’。 周奎一眼就看出都是假的,面无表情的坐着,对于身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浑不在意,盯着身前的袁一溪,淡淡道:“已经到期一天了,为什么还没有送到我府上?” 袁一溪满脸讨好笑容,道:“赊欠偶尔拖延也是常有的事,嘉定伯放心,我已经在给您催了,银子一到,我立马送到你们府上!” 周奎面色嗤笑,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外面有几家钱铺已经连夜跑路了,我的一百多万,你不会昧了吧?” 袁一溪脸色骤变,连忙道:“嘉定伯放一万个心!谁的都可以不到,您的不能,少一分钱,我的人头就是您的!” 周奎冷哼一声,道:“你的人头才值几两银子?我告诉你,真的要是差一分钱,我保证你,你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袁一溪心头发冷,哪怕他久经商海,见惯了各种人,还是脸色僵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要是别人威胁他,他就当个屁,可这位是国丈! 周奎真要是进宫告御状,他这种小人物,家破人亡就在顷刻间! 周奎见他不说话,眼角狠狠一抽,猛的站起来,冷声道:“说,你借给谁了?你要不来,我去要!” “要的来!要的来!” 袁一溪头皮发麻,急忙道:“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内,我保证,一百七十万两,连本带利,我亲自送到您府上!” 债主与赊欠人不能见面,更不能互相知晓,这是行内铁规! 周奎心里怒气与不安交错,他的可是一百多万两银子,要是打水漂,他能活活气死! 周奎盯着袁一溪,情知他不会说,神情凶厉道:“好!就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是见不到银子,你后果自负!” 周奎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他原本就看不上这些奸商,敢不按时还他银子,更令他愤怒! 袁一溪看着周奎的背影,头上不断冒出冷汗来,卷起袖子,一个劲的擦着。 一个伙计,悄悄过来,见袁一溪脸色发白,快步进来,低声道:“掌柜的,怎么了?” 袁一溪拧着眉,目光闪烁不断,心里左思右想,道:“让所有人,即刻起,去催债,不管到期没到期,有多少收多少回来!还有,再去找一些人拿银子,利息可以给的高一点,尽可能的筹银子回来!” 伙计惊住了,越发走近,小心翼翼的道:“掌柜的,出什么事情了?” “哪有那么多事情,还不快去!” 袁一溪一脚踹过去,近乎怒吼道。 这伙计见一向温和的袁掌柜发怒,连连应着,急匆匆跑了出去。 袁一溪沉着脸,心头犹豫着,好半晌,还是咬牙,径直出了铺子。 离开钱铺的周奎,既对袁一溪起疑,就无法安心,事关一百多万两银子,越想就越不安心。 他索性,直接来到了顺天府。 后衙。 周奎根本不坐,脸色焦躁又冷漠。 通判赵星合看着周奎的模样,一脸的从容微笑,道:“这是谁欺负我们国丈嘉定伯了?” 赵星合虽然官位不高,但在早年间与周奎是至交好友,所以说话倒是不那么顾忌。 周奎没有心思客套,直接道:“好了,我不跟你废话。简单说吧,我在帮陛下做事,有一笔一百七十万银子放在钱铺,现在拿不回来,你要帮我。” “一百七十万了两?”笑呵呵的赵星合顿时变色。 一百七十万两,这可不是小数字,堪比国库了! 周奎脸色有些阴沉,道:“我说了,我在帮陛下做事。” 赵星合心里将信将疑,即便是宫里,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也不是随便就放到一家钱铺去吧? 虽然这样想,赵星合却不犹豫的道:“说吧,是哪一家,我派人去给你讨要。” 周奎见赵星合不推搡,心里放松,稍稍思索,道:“他们说三天时间,你帮我盯着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好。”赵星合二话不说。 周奎不止是他多年好友,最重要的是,这位是嘉定伯,当今国丈,与他交好,还能有坏处? 周奎走近一点,低声与他细说。 赵星合不断点头,见是名不经传的小钱铺,当下也放下心来。 在周奎这边与赵星合密谋的时候,袁一溪来到了一处大宅子。 他静等了好一阵子,才被从后门领进去,来到了后院一间书房。 袁一溪有些战战兢兢的进来,看着书桌前,手持一本书,静静看着的中年人,躬身哈腰抬手的道:“小人袁一溪,见过崔阁老。” 崔呈秀目光都在书上,慢悠悠的翻了一页,淡淡道:“你来是什么事情?” 袁一溪对这位十分惧怕,没有面对周奎那种自如的职业笑容,僵硬的笑着道:“那个,崔阁老,您的帐,已经到期五天了……” 崔呈秀又翻了一页,道:“不着急,过两天就给你。” 袁一溪知道他得罪不起崔呈秀,可周奎他同样得罪不起。 观察着崔呈秀平淡不动的表情,心里挣扎一下,低声道:“崔阁老,不是小人催您,实在是,借给小人的,也是贵人,他今天亲自来催了。” 崔呈秀眼珠转动,瞥向他,道:“我说了,过两天。” 袁一溪登时头皮发麻,浑身冰冷。 崔呈秀的手段,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 袁一溪脸色艰难的动了动,站着,低着头,没有接话。 崔呈秀眼神泛起寒意,盯着许久,见袁一溪还是不肯退让,面临杀机,却又强忍着,道:“十天,十天之内,我会给你。” 袁一溪见状,心头一松,慢慢抬起头,万分的小心的轻声道:“小人答应那位贵人,是三天。” 崔呈秀双眼杀机爆闪,心头怒气涌动,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奸商! 若是以往,他肯定就杀了,甚至没人敢这么跟他催债! 当然了,以往,他也不需要借钱。 但那是以往,现在,他得忍着,时局不同了! “好,就三天。”崔呈秀强压杀意,淡淡说道。 袁一溪心头大宽,眼珠子一转,又道:“三日后,小人找时间做东,请崔阁老与那位贵人见一面,小人保证阁老不虚此行!” 崔呈秀双眼冷漠,没有说话。 袁一溪没有多说,抬起手,慢慢退了出去。 袁一溪一走,故作姿态的崔呈秀猛的将书摔在地上,阴沉着脸的站了起来。 书橱之后,走出一个与崔呈秀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是一个脑袋圆润,皮肤异常白皙的中年人。 南京兵部尚书,刘廷元。 他肃容满面的走出来,道:“阁老,一百七十多万两是怎么回事?” 崔呈秀站在原地,一脸厌躁,道:“一个是朝廷认捐的五十万两,一个是给干爹的贴补。” 刘廷元这倒是知道,神色沉吟起来,道:“阁老,从那奸商的话里,可以听得出来,放贷的来头不太一般。” 崔呈秀盯着门外,目光阴沉的道:“能拿出一百七十多万两的人,哪有简单的?不管他們简单不简单,我现在不能有任何风吹草动,陛下已经对我起疑,不能再生事端了。” 刘廷元见状,道:“那,一百七十多万两,阁老三天时间,怎么才能筹齐?” 崔呈秀脸角抽搐了一下,道:“我之前已经托人周转了一下,目前,还差二十万两,实在周转不开。” 刘廷元明白,所谓的‘周转’,多半还是借。 京城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银荒,好像家家户户都没银子了一样,唯有一些大户,家底厚实,才会有藏银。 刘廷元是不想出银子给崔呈秀还债的,默默思索一阵,道:“阁老,二十万,不是小数字,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崔呈秀转过头,道:“你有什么办法?” 刘廷元瞥了眼门外,低声道:“有些人找我买官。” 崔呈秀不意外,这种事,他干的太多了,面色怀疑的道:“多少官,能卖出二十万两?” 依照现在的行情,一个知府,不过区区三千两,一个知县,更是只值八百两。 卖官鬻爵,不是菜市场批发,谁敢动辄成百上千的卖?更别说,崔呈秀没这么大的权力。 刘廷元又走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有几个是要盐课的,还有茶道的,我抬抬价,二十万应该能弄到。” 要说大明的官,油水最大的,莫过于盐课了,白花花的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崔呈秀眉头皱起,迟疑的道:“都是哪些?” 刘廷元见崔呈秀意动,连忙道:“青州司,严镇场盐课司,芦台场盐课司,归化场盐课司,还广积库……最贵的,是一个同知,出价三万两……” 崔呈秀并不是草包,听着就惊醒,道:“这些,都是长芦转运司的?” 刘廷元立即就道:“就是这些地方才值钱!” 崔呈秀看着他,眉头拧的越紧。 刘廷元见状,道:“阁老,不能再等了,若是事情被捅出来,朝野尽知,后果不堪设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雷霆 崔呈秀慢慢坐在椅子上,神色犹自迟疑,道:“我倒是没想其他,我现在……未必能做到。” 吏部在王永光的掌握下,不断的收缩权力,原本崔呈秀的人,在不断的被‘另调他用’。 崔呈秀想要任命这么多人, 已经做不到。 刘廷元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也不难,我听说,近来吏部有一批数百人的任免名单,只要在吏部将任免名单修改一下,添上这些人,待到了内阁, 您抢先拿到奏本, 批注后直接送去司礼监。陛下肯定不会认识所有人,匆匆一瞥就会盖印,到时候,即便吏部发现了,那也是他们内部出了硕鼠,怪不得您,您反而还能借机发难……” 崔呈秀听着,抬头看向他,道:“吏部那边,你能做到?” 刘廷元得意一笑,道:“说来也巧,曾经有个犯在我手里的人,现在是吏部验封主事,我手里有他的把柄,不从也得从。” 崔呈秀见状,心里思索反复再三, 还是沉色道:“好,这件事,交个你去办!事后,将那个主事灭口,做的干净一点。” 刘廷元当即就道:“这是自然。阁老放心,我一切都为您安排妥当。” 崔呈秀还是比较信得过刘廷元的,这个人,是他一路上提拔上来的,为了给刘廷元安排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崔呈秀甚至将李邦华都搞了下去。 自然,刘廷元也没少孝敬他。 崔呈秀虽然心里多少还是不安,但事到临头,由不得他多想了。 两人又仔细密谋一番,将所有细节商量好,刘廷元这才悄悄离开崔府。 在朝野忙忙碌碌中,天色渐晚,朝廷六部九寺的官员,陆陆续续开始下班。 工部右侍郎周延儒,收拾好班房,准时离开了工部。 他并没有回府,而是隐蔽的来到了韩癀所在的酒楼。 两人简单吃过,便在房间里对弈,随口的聊着朝局。 大部分时间,是周延儒在说,韩癀在听。 对于韩癀,周延儒言谈举止都带着敬意,话里话外都是请教的味道。 韩癀下着棋,神情思忖,点评般的道:“从你的话里来看,黄立极是不得圣心的。他看似是首辅,实则孤立,不得圣眷,无阉党帮扶,亦不见党羽。” 周延儒道:“确实如先生所言。内阁散乱不堪,人人私心作祟,关系极其微妙。” 韩癀慢慢落着子,道:“冯铨,周应秋,杨景辰想要致仕……从陛下对六部的布局来看,阉党不可持久,他们恐惧被清算,急于抽身离去,是正常之举,不必奇怪。至于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这三人以往是魏忠贤是应声虫,现在自身难保了。” 周延儒看着他,道:“先生,现在,六部诸事,几乎不过内阁,凡事由内阁直达乾清宫。陛下不开朝议,诸多事情……听说,就在东暖阁,几个人就决定了。” 韩癀想起了在后殿见崇祯的情形,微微点头,道:“陛下,这是想要绕开阉党,减少掣肘。” 周延儒若有所思,道:“李邦华,曹于汴,王永光三人的案子,都与崔呈秀有关,尤其是前不久针对李邦华,明摆着是崔呈秀幕后主使,但陛下只拿了霍维华定罪,是不是说,陛下对魏忠贤,并没有起疑?” 周延儒虽然笃定阉党要完,可心底终归还是有那么一丝担心。 如果阉党不倒,那他一切成空,最好的结果,就是再次辞官,回老家坐看朝局,等待机会。 一个不好,就可能折戟沉沙,死在京城。 韩癀笑了起来,放下棋子,拿起茶杯,道:“这个,玉绳你就想多了。所谓的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是陛下缓兵之计,崔呈秀是魏忠贤的心腹,处置崔呈秀就等于处置魏忠贤。我敢肯定的说,在年底之前,魏忠贤必亡!” 周延儒心里大松,哪怕心里笃定万分,不如外人一句。 韩癀虽然在喝茶,却观察着周延儒的神情,放下茶杯,笑着道:“玉绳,我听说,近来,朝野有复起李汝立的声音?” 汝立,李标的字。 作为赵南星的门生,在朝野威望很高。 周延儒哪里不知道韩癀的心思,随即就道:“是。复起的声音很高,好像陛下也有意动。” 韩癀依旧保持微笑,伸手去拿棋子。 上一次在乾清宫后殿,他捐纳一千两,直接被崇祯厌弃,现在滞留在京城,进退不得,尴尬无比。 周延儒知道韩癀还是想入朝的,但很明显,短时间内那是不可能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劝慰。 韩癀心里自然是落寞的,尽管后悔在乾清宫捐纳一千两,可并没有完全绝望。 他在等待,等待阉党被清理之后,内阁空荡的时候! 那时候,以他的威望,入阁将是必然! 纵观朝野,他的身份,首屈一指! 乾清宫。 崇祯看着曹化淳递过来的账簿,有些头疼的放下——他的内库,所剩无几了。 “怎么办呢?” 崇祯拿过茶杯,抱在手里,转动着目光思索。 哪怕他是皇帝,没有银子,也办不成事情,更何况,这偌大的皇宫,几千口人需要他养活。 ‘阉党刚割过,东林党还得再等等,那些藩王也不能过于着急,勋贵……’ 崇祯瞬间就想到了他的老丈人,以及天启的老丈人。 崇祯看向曹化淳,道:“国丈找你要银子了?” 曹化淳躬身上前一步,道:“是,已经催了三遍,奴婢都想办法推脱了。” 崇祯点头,这两头猪养的还不够肥,还不到杀的时候。 ‘那,去哪里弄银子呢?’崇祯心里不断的想着。 不说大明处处需要银子,就是他宫里的用度,都已经捉襟见肘了。 “启禀皇爷,户部尚书毕自严求见。”有内监来到门口。 崇祯看了眼窗户,见天色渐晚,点头道:“让他进来。” “是。”内监快步离去。 不多久,毕自严就来了,满脸疲惫,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他快步进来,刚要抬手见礼,崇祯就摆了摆手,看着他道:“卿家免礼,虽说国事繁重,还得注意休息。” “谢陛下,” 毕自严抬着手,面色疲倦又有些严肃,道:“陛下,臣来,是有要事禀报。” 崇祯笑着,道:“什么事情,让毕卿家这么急切进宫来禀报?” 毕自严道:“今天,有人手持宝钞来户部兑换,总共兑换了四十万两。” 崇祯眉头一挑,笑容缓缓敛去,淡淡道:“还真有人去兑。一个人,兑换了四十万两?” 这些半个月到期的宝钞,并不是给的一个人。一个人来兑换,就是有人刻意收集,去户部兑银子了。 毕自严沉色点头,道:“是。是一个商人模样,很着急,一直催着,清点的很仔细。” “兑出去了?”崇祯看着他道。 毕自严道:“这是陛下以及户部的承诺,事关陛下、朝廷信誉,臣不能不兑。” 崇祯点头,稍稍思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面走,道:“卿家兑是正确的,不兑朕与朝廷就毫无信誉可言了。边走边说。” 毕自严跟在崇祯身后,语气有些凝重道:“陛下,四十万两,户部还是拿得出来的,臣担心的是后面。还有一批,是在年底之前到期,总数三百万两,如果真的是有人刻意来挤兑,三百万两,户部拿不出来。” 宝钞,崇祯不止是用来割阉党韭菜的,还希望能慢慢普及为纸币,以解决银子交易困难以及流通性紧缩的问题。 是以,在设计之初,为了增加可信度,就采取了半个月到三年不等的兑换日期。 崇祯神色不动,他明白毕自严的担忧。 如果户部拿不出银子兑换,那破产的不是宝钞,是国库的、是户部的、还有他这个皇帝的信誉。 崇祯走出东暖阁,脚步加快了一点,神色有些不太平静,道:“不瞒卿家,刚才朕让曹化淳算了算内库,内库满打满算,只剩下不到十万两。朕让嘉定伯与太康伯购买了上百万两的粮食与布匹等物,嘉定伯追着朕屁股后面要债,朕已经推脱多日了……” 毕自严怔了怔,连忙抬手道:“陛下,臣有罪……” 崇祯摆了摆手,脚步不停,道:“区区三百万两,就让你我君臣,难到这种程度,要是太祖成祖看到,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陵寝爬出来……” 毕自严表情凝结,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崇祯越说越气,道:“堂堂我大明,两京十三省,人口亿万,区区三百万银子的税都收不上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朕要是不能肃清弊政,中兴大明,将来朕是没脸进宗庙了……” 毕自严更不敢说话了,一路随着,居然径直来到了内库。 “打开。” 崇祯来到门前,直接说道。 守门的内监被这气势吓了一跳,急忙开门,躲到一旁。 崇祯迈步进去,这是三间不大不小的密室。 崇祯走进第一间,摆放的是一些箱子,并不整齐,扫了眼,他道:“这里是放现银的地方,银子有八万两,黄金一万八千两。还一些宝物,一部分是抄家所得,还有一些是魏忠贤等阉党还回来的,林林总总,可以折换个六七十万两。” 不等毕自严说话,崇祯走向下一间,道:“这里放的,是庄园,田亩等地契,铺子,宅子之类,外加各矿,织造的文书等等,可以拿走一部分,卖出个百八十万……” 崇祯刚要走向下一间,毕自严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臣有罪!” 崇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慢慢皱起眉,心里怒气涌动,欲言又止。 这怒气,并不是针对毕自严的,是针对一帮无用的朝臣,一帮将大明败坏至此的朝臣,一帮整日勾心斗角,居心叵测,蝇营狗苟的朝臣! 崇祯脸角抽搐再三,鼻子里长喷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卿家起来吧,朕这气有些无来由,朕失态了。” 毕自严跪在地上,向来敦厚的脸上,铁青又纠结,双眼酸涩,道:“是臣无能,国政如此,以至于让陛下要变卖祖业家产,臣无能……” 崇祯心里有怒发不出,还得强忍着,上前两步,伸手拉过毕自严的胳膊,轻声道:“卿家起来。朕继位不过月余,你任户部尚书更短,这些锅,你我不背,但,你我得解决。” 毕自严站起来,低着头,脸色绷直如冰,道:“陛下,臣这就回去想办法……” 崇祯摆了摆手,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筹钱是第一位的。说起来,也是朕失算了。朕原本以为,魏忠贤不会在到期就去兑,现在看来,是朕高看了阉党那帮人,他们是真的一点面子都被给朕。” 不止是不给面子,一旦到期,他们真的会将户部挤兑的破产! 崇祯这会儿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去户部兑的,肯定不是魏忠贤,因为魏忠贤当时说的是‘认捐’,他要是去兑,就是自打脸,也打崇祯的脸。他不会。 他不会,可是阉党其他人会。 这些人,嗜钱如命,不会顾及那么多。 毕自严躬着身,心里飞速转念想着办法,道:“陛下,户部这边,如果节省开支,能剩下了几十万两,夏粮上来,加上其他的杂税,也能凑个一百万两,然后,我再敦请各处挤一挤,年底之前之内,或许能筹齐……” 崇祯摇头,道:“户部已经够省了,再省也省不出多少。不止是三百万,一年内之内,起码有一千万两到期,先解决这三百万。关键,还是要拿回盐税!” 听崇祯提到盐税,毕自严仔仔细细的盘算,道:“陛下,盐政一动,或许能拿到几百万……” 崇祯却没那么乐观,双眼冷意闪动,道:“一旦出手,地动山摇,怕是需要更多银子去维稳,想要收取盐税,得明年下半年才可能有……暂且先这样,后面的事,朕来办。” 说到这里,崇祯转向曹化淳,道:“传,魏忠贤进宫。” 毕自严见崇祯转身出去,快步跟着。 曹化淳,王承恩都看得出,他们的皇爷生气了。 他们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因为他们的皇爷脚步很快。 崇祯一边走,心头一边思索着,目中闪动着愤怒与杀意,暗自道:都说乱世用重典,朕还是太仁慈了,就不该对他们太客气! 走的越快,无名之火越盛,他道:“查一查,是谁去兑的,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再查一查,魏忠贤最近在搞什么!?” “是。”王承恩连忙应着。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都给朕跪着 崇祯回到乾清宫,就脱去衣服,进了浴桶。 蒙着毛巾,泡着热水澡,头脑清醒了不少。 “钱……”毛巾下的嘴,发出含混的声音。 他现在太缺钱了,两千万如同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一点水声都没有。 要想有水声,还得继续往里面扔,回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传到他耳朵里。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崇祯皱了皱眉,他洗澡从不喜欢有外人旁观,拿开毛巾, 转头看去。 曹化淳躬身在半开的门外,见崇祯回头, 急忙道:“皇爷, 刑部尚书倪文焕来了,有急事。” 崇祯摆了摆手,等曹化淳离开,这才从浴桶里出来,擦干净水,穿上便衣,就来到暖阁。 “这一天天的,没个消停,又是什么事情……”崇祯看了眼门槛外的倪文焕,有些烦躁的说道。 倪文焕快步进来,直接噗通跪地,道:“陛下,臣死罪!” 刚在软塌上坐下的崇祯,神色不动的看向他,道:“说。” 倪文焕跪在地上,脸色发白,双眼惶恐, 颤声道:“回回陛下, 霍维华中午由西厂移送刑部,刚刚不久,在牢里,服毒自杀了。” 崇祯眉头一挑,旋即松开,心下已经了然。 以阉党的能力,在刑部毒死个人,太轻松不过。更何况,这霍维华,或许是真的自杀,只是被迫罢了。 崇祯拿起茶杯,淡淡道:“一个三品大员,在你刑部大牢服毒自杀,你这个刑部尚书,干的是真好。” 倪文焕猛的一头磕在地上,发出清晰响亮的砰声,他咬着牙,脸色越发苍白的道:“臣知罪。” “启禀皇爷,魏太监求见。”这时,有内监急匆匆来到门口。 崇祯看着地上的倪文焕,心里下去的火气,又慢慢上涌,双眼闪动着冷意,过了许久,他目光一定,淡淡道“让他进来。” 门外不远处的魏忠贤听到了,他神色变的恭谨,小心,谨慎,在内监让身后,快步进入东暖阁。 “今天有人去户部兑换了四十万现银,” 崇祯不等魏忠贤行礼,双眼冷冷的盯着他,道:“半个月到期的宝钞,朕给了你一半。魏太监,你这左手倒右手,是特意表演给朕看的吗?” 魏忠贤本以为是霍维华的事,却没想到是这个,听着崇祯不善的语气,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倪文焕边上,急声道:“皇爷,这件事,奴婢并不知情……” 崇祯冷哼一声,站起来,向外走,道:“你们都给朕跪在这!” 倪文焕头上渗出丝丝冷汗,嘴唇蠕动,跪在那,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魏忠贤心头剧烈不安,他就怕引起崇祯的怀疑,一旦怀疑了,那就是他大祸临头! 崇祯出了东暖阁,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道:“王承恩,将兑银的事,给朕查清楚,朕倒是要看看,是谁费了这么大力气,为的是什么!?” “奴婢领旨!”王承恩神色平静的应着道。 崇祯听到身后一串脚步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有事忙的都去忙,不用这么多人跟着朕。” 曹化淳,王承恩吓了一跳,连忙挥手,将多余的人赶走。 只有五六个人,随着崇祯,在黑夜中去往坤宁宫。 这会儿,魏忠贤与倪文焕还跪在东暖阁。 两人一动不动,绷着脸,睁大双眼的盯着地面。他们眼中都是惴惴不安与恐惧,心里急急转着念头。 不论是魏忠贤还是倪文焕,都是一身恶名,做下太多恶事,朝野不知道有多少弹劾。 一旦露出一点破绽,朝野乘风而起,两人死期不远。 与此同时,毕自严府上。 王永光,曹于汴,李邦华,王恰,杨鹤都在,七卿中除了刑部尚书倪文焕,齐聚于此。 等毕自严将宫里的事情与他们说了,曹于汴第一个忍不了,怒气冲冲的道:“这帮狗贼,都该杀!” 杨鹤从容儒雅,此刻也神情不好,道:“依我看,应该是阉党所为,他们捐了两千多万两,正在四处拼命找补。” 李邦华脸角如刀削,双眼更是锐利,道:“那就杀!杀到他们真正懂得什么叫做忠君体国!” 礼部尚书王恰倒是一脸忠厚模样,神色犹疑着,道:“是阉党应该不差,只是,他们也算是按规矩行事,虽然下作了一点。” 曹于汴登时反驳,道:“是陛下与户部的承诺不假,可他们口口声声不是说捐纳吗?再说了,那四十万两的宝钞,分散在数十上百人手里,一下子聚齐了,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他们想要干什么?!” 这一点王恰无话可说,看向王永光。 王永光的资历,在众人中算是最高的,并且还是号称‘隐相’的吏部尚书。 他见众人都看过来,摇了摇头,道:“诸位,说这些,解决不了问题。关键是年底前即将到期的三百万两,总不能真的让陛下变卖宫中器物吧?真若如此,我等不如撞死在这里算了。” 所谓的君辱臣死。 曹于汴脸角绷直,抽搐再三,怒声道:“我都察院近来清理了一些人与物,还能挤出个五万两。” 王恰连忙道:“我礼部能挤出六万两。” 工部尚书杨鹤顿了顿,道:“我工部的银子,还有六十万两在手,可以暂时应急。” 工部有一百万两的修河款,修河事宜还在准备阶段,倒是有‘闲钱’。 众人都知道,并没有在意。 毕自严不等其他人在说,道:“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我在宫里,陛下的意思,还是要尽早解决盐政的事,只要盐政能解决,国库就有稳定的税源,可以从容应对。” 李邦华双眸越发锐利,道:“虽然有些急,但提前动手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盐课的事,虽然完全知情的只有毕自严与李邦华,但王永光,曹于汴等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 曹于汴道:“盐课那帮人,个个脑满肠肥,家资丰厚,若是将他们家产充公,怕是至少有个千万两。” 毕自严看着他,道:“一旦动手,肯定会有巨大震动,需要维护全国稳定,花费怕不止千万两,户部这边,屯的盐以及与地方的商议还不够全面,到时候,盐价肯定会飙升。” 盐价飙升,逆流而上,朝廷的恐怖压力就可想而知。 曹于汴心急,却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急,强忍着道:“盐政暂时帮不上忙,那怎么办?” 毕自严神色平静,道:“户部这边,会将闲钱先集中起来,能有个一百五十两,而后,我再出面借一点,打着户部的旗号,借个一百五十万两,应该不难。” 众人听着又借钱,神色各异,都不大好。 国政败坏,收不上了税,已经逼得户部尚书不得不豁出老脸借银子度日了。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目光坚定的暗自点头——解决盐政问题,已然是当务之急,不能再拖! 李邦华沉着脸,目光如剑,道:“明日我与毕尚书进宫请旨,提前动手,希望诸位同僚齐心协力,啃下这块硬骨头!” “我没有任何问题!”曹于汴断然道:“只要都察院能做的,我全力去做!” “工部也是。” “礼部也是。” “吏部大名单已经拟定好了,要是需要,我可以提前为你们操作。” 见同僚们这么支持他们,毕自严与李邦华相互望了一眼,心头振奋异常。 毕自严举起酒杯,道:“毕自严在这里,先谢过诸位!” 其他人跟着举起酒杯,王永光朗声道:“预祝我等马到功成,不负圣恩!” “马到功成,不负圣恩!” 一众人重重碰杯,满脸的豪情壮志。 …… 在王永光这边与众人碰杯的时候,吏部几间亮着灯的房间,有人影来来回回。 验封主事刘义挺从外面进来,环顾一众文吏,背着手,不失威严的道:“今天不是说有公文须我核验吗?我怎么没看到?” 一个小吏连忙起身,抬手道:“回刘主事,那道公文是堂官亲自拟定的,并不走清吏司。” 刘义挺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喝道:“为什么?” 但看到小吏愣神的表情,连忙又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尽量保持平静的神色,转身离去。 这间房里的小吏们对视一眼,都面露疑惑的看着刘义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院子里。 刘义挺离开了吏部,急匆匆去找刘廷元。 刘廷元在京里有产业,等他听到消息,更为惊慌,连夜来到了崔呈秀府邸。 崔府,密室内。 崔呈秀不知道为什么,闷热的浑身都是汗,心情更是烦躁不安,看着刘廷元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很不安,感觉要出大事情。” 刘廷元安慰着道:“朝局现在风平浪静,暂时应当无碍,阁老切莫多虑,还是想想银子的事吧。我也没想到,那王永光居然防的这般严密。” 崔呈秀看了他一眼,心头如坠大石,喉咙更是好像卡了什么东西,拧着眉头,盯着他道:“还差二十万两,你有没有?” 刘廷元一脸为难,道:“我倒是有,可不在京城,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崔呈秀眉头皱的更深,道:“之前我借的太多,他们现在即便有也不肯再借给我了。我让人查了查,放水的人,身份确实有些不一般,有人看到他入宫了,有点远,看不清面相。” 刘廷元一惊,小心的道:“是宫里在放贷?” ‘宫里放贷’,指的自然不是崇祯或者周皇后,一般是宫里的内监。 崔呈秀道:“不排除这种可能,那些太监闲钱没处放,都在外面放贷。” 刘廷元不敢说话了,这帮内监的恐怖,他们都深知,要是欠他们的钱不还,比欠皇帝的还可怕! 崔呈秀脸色阴沉,心里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到办法。 在以往,他身边无数巴结奉承的人,恨不得将所有银子塞给他。 但是现在,有太多的人在疏远他,没有疏远的,之前都被他借过了。 曾经风光无限的崔总宪,为了区区二十万两简直要愁白头。 刘廷元看着崔呈秀五官扭曲不断,低声道:“阁老,您与宁国公等人是否相熟?” 崔呈秀知道,魏良卿等人这几年捞的盆满钵满,却摇头道:“他们与周应秋关系更好,与我只是点头之交,借不到。” 阉党内部的关系是错综复杂,枝节丛丛,虽然都围绕着魏忠贤,却并不是铁板一块,内部的争斗比东林党还要酷烈。 刘廷元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默然不语。 他们都是当朝重臣,得顾及颜面,又是特殊时期,换做其他时候,他们有的是办法捞银子。 当然,主要还是时间太赶了一些,容不得他们从容调度。 崔呈秀思索半晌,没有其他办法,轻叹道:“明天我去见见那个钱铺掌柜,看看能不能先还一点,缓缓,增加一点利息就是了。” 刘廷元闻言,跟着点头道:“只能这样了。”不管怎么说,反正他是不会出银子给崔呈秀还债的。 这时,密室门外,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刘廷元神色一紧,崔呈秀不慌不忙,走过去,拉开一条缝隙。 下人在外面低声道:“老爷,魏太监被罚跪在东暖阁,半个时辰了。” 崔呈秀神情立变,来开门,盯着这心腹道:“什么事情?” 下人道:“具体不清楚,还有刑部尚书倪文焕。” 崔呈秀沉着脸,目光肃色的摆了摆手。 崔呈秀关上门,转身向刘廷元,心头提着一口气,不安的道:“魏忠贤被陛下罚跪在东暖阁,半个时辰了。” 刘廷元猛的站起来,道:“怎么回事?是什么事情让陛下知道了?” 崔呈秀摇了摇头,神情越发的忐忑,道:“魏良卿等人估计很快就知道了,我得找他们探探口风。” 刘廷元忽的走近一点,低声道:“阁老,东暖阁出来的消息?” “嗯,” 崔呈秀低头沉思,忽的抬头看向他,目光异色的道:“你想说什么?以干爹在宫里的根基,传点消息出来算什么?” 刘廷元却不这样想,沉吟着道:“阁老,有没有可能,是陛下故意,想要试探什么人什么事情?” 崔呈秀现在是惊弓之鸟,心里陡惊,脑中急转,道:“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崔呈秀与魏忠贤绑的太死了,魏忠贤真的入罪,他怎么都逃不掉。 刘廷元郑重的道:“阁老,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 崔呈秀神色动了动,什么都不做,他怎么安心? 但理智告诉他,不做是最好的! …… 崔呈秀这边忐忑惶恐着,魏忠贤被罚跪在东暖阁的消息,悄然传遍京城。 黄立极,张瑞图,冯铨,周应秋等阁臣,毕自严,王永光等七卿,还有周延儒,韩癀等人,都一一知晓。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多少张嘴巴,齐齐冲着皇宫方向。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项上人头 魏忠贤,在很多人看来,仍旧是在大明最有权力的人,也是公认的最大朋党,阉党的魁首。 阉党势力庞大,人数众多,魏忠贤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 被罚跪在东暖阁,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直系亲属,获益最大的魏家人了。 宁国公魏良卿紧张的满头大汗,四处找人打听。 打听来打听去,却是什么消息没得到,最终只能归结于‘霍维华自杀’一事。 侯国兴阴鹜着脸,安慰着魏良卿道:“不着急,只是罚跪,又不是软禁, 下狱,比不过上次。” 魏良卿坐在椅子上,肥头大耳的油腻脸上,都是虚汗。 他拿着毛巾摸了下脸,道:“兄弟,你不了解,这段日子,有些太安静了,安静的我害怕。” 侯国兴死了娘,反而不见多少悲伤,只是失去了靠山,不由得更加靠近魏家。 他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兄长,其他的,都是假的, 唯有银子是真的,皇帝都爱银子, 何况我们呢?再大的罪过, 无非赎罪银多少罢了。” 魏良卿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不懂,懒得多说,焦急看着门外。 天色黑透,月上半空,多了丝丝凉爽。 但魏良卿丝毫不觉得凉爽,反而更加焦躁不安的盯着门外。 宫里。 十分的安静,还亮着灯的地方并不多。 东暖阁内,倪文焕与魏忠贤跪在地上,保持着姿势。 他们身后,有内监,有禁卫,即便他们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这些人的存在,是以一动不动不敢动。 倪文焕嘴角不自觉的抽搐,暗暗的夹紧屁股。 他想尿尿,忍了很久,脸皱成一团,一直咬着牙,头上冷汗越来越多。 ‘忍,忍住,忍住……’他心里万分忐忑,暗自念叨。要是在这里失禁,脸面全无不说,怕是会被皇帝直接厌弃。 但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想尿,忍的十分辛苦。 另一边的魏忠贤比他好不了多少,五十多岁的人了,跪在地上这么久,膝盖疼的要命,双腿不停的打颤。按在地上的手,更是酸疼的无比难受。 他脸色扭曲,双眼盯着地面,目光幽厉冰冷,心头大恨。 坤宁宫。 躺在床上的崇祯,还在一本一本的翻阅着奏本。 周皇后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俏脸静谧,入神的看着。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偶尔的动作发出一点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承恩从外面进来,躬着身,轻声道:“皇爷,午时了。” 周皇后放下书,看向他,又转头向崇祯。 崇祯将手里的奏本扔到一边,又拿起一本,这才道:“东厂查到了什么吗?” 王承恩道:“东厂那边有回话,查过了几户,说是有人上门,三成的价格收走了那些宝钞。来人面生,是山右的口音,而且,从他们的描述来看,不是一个人。东厂那边还在追查。” 崇祯眉头挑了下,抬头看向王承恩,冷哼道:“做的这么隐蔽,摆明心里有鬼了,继续查,朕要看看,是谁这么处心积虑!” “是。”王承恩平平静静的应着。 崇祯说完这个,目中杀意一闪而逝,道:“去,问倪文焕,知道怎么管刑部了吗?问魏忠贤,知道怎么办了吗?不知道,继续跪着!知道了,就告诉他们,他们的人头先放在他们脖子上,做不好了,朕就砍了他们!” “遵旨。”王承恩应声,缓步后退。 崇祯看着王承恩退出去,神色冷漠,心里已然决定:这一次,绝不会轻易放过。 王承恩出了坤宁宫,径直来到乾清宫,东暖阁。 倪文焕听到脚步声,不自觉的夹紧屁股,脖子上发冷,死死咬着牙,双眼大睁,血丝充斥。 魏忠贤头磕在地上,神色并不紧张,他听得出崇祯的脚步声,知道这不是崇祯。 王承恩看着撅着屁股跪地的两人,抱着手,淡淡道:“倪文焕,皇爷问你,知道怎么管理刑部了吗?” 倪文焕身体一哆嗦,连忙道:“回陛下,臣知道。定然谨遵旨意,严守纲纪,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承恩静了一会儿,又转向魏忠贤,道:“魏忠贤,皇爷问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魏忠贤脸角鼓动了一下,声音平静的道:“奴婢知晓。” 王承恩看着魏忠贤的背影,等了一会儿,见他不继续说,便道:“皇爷说了,你们的脑袋暂时放在你们脖子上,做不好,就砍了你们!” 倪文焕浑身冰冷,差点失禁,全身抖动,头死死磕在地上。 魏忠贤面沉如水,双眼闪烁,除了双腿不受控制的打颤,其他的纹丝不动。 王承恩认真的将两人的反应记下,淡淡道:“去吧。” “谢陛下!”倪文焕根本来不及多想,夹着屁股站起来,转过身,冲着王承恩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迈步离开。 “谢皇爷。”魏忠贤相对平静的多,艰难缓慢的站起来,双腿打颤,有些不听使唤的躬着身,向外面走去。 王承恩跟在两人身后,目送他们离开东暖阁,离开乾清宫。 站在台阶前,直到他们消失在黑夜中,这才转回坤宁宫。 倪文焕走在前面,越走越难受,感觉实在忍不住了,也顾不得魏忠贤看到一处黑暗角落,快步冲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解裤子。 魏忠贤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驴长大脸在黑暗中,怒恨交替。 魏忠贤出了宫,并没有回他的私宅,而是直奔魏良卿府邸。 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宫门,见魏忠贤出来,立刻四处去传递消息。 魏忠贤察觉到了四处人影,视若无睹。 魏良卿已经得到消息,与侯国兴两人来到门前,已经在等着了。 魏忠贤冷冷看了两人一眼,脸色漠然,道:“跟我来密室。” 魏良卿的府邸,魏忠贤熟悉的很,径直向前走。 魏良卿与侯国兴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由得愣住了,对视一眼,只好跟在魏忠贤身后。 一到密室,魏忠贤神情阴沉的可怕,凶狠注视着两人喝道:“我问你们,那些宝钞,你们怎么处理了?” 魏良卿看着魏忠贤的表情,有些不知所以,道:“叔父不是说没用了吗,前一阵,有几个扬州商人宴请我,说是三成收购我手里的宝钞,我就都卖给他们了。” 侯国兴看着魏忠贤的表情,微微低头,阴鹜的脸上悄然的不安与警惕。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对劲 魏良卿话音一落,魏忠贤的表情简直要吃人了,怒吼道:“就十几万两银子你们也贪,我平时给你们的还不够多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段时间都给我老实一点,不准给我惹事,你们的耳朵是摆设吗?!还是活的不耐烦, 急着想死!” 侯国兴浑身一颤,低着头不敢吭声。 魏良卿倒是了解他这个叔父,脸上摆出无辜之色,道:“叔父,您又不是不知道,为了您,我们的家底都空了, 就差卖地卖房睡大街了, 族里的人天天跟我抱怨, 说是现在空有爵位,连饭都快吃不上,平日里是省吃俭用……这十几万两银子,我想多少贴补一些……” 魏忠贤本要怒吼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怒睁着眼,老脸青红变幻。 他虽然对外人狠辣,动辄抄家灭族,可对自家人,那是好的不能再好,各种荣华富贵,只要能给的几乎一个没拉下。 也知道上次族里为了他,是出了大血的,是以一时间气的是一个字发不出来。 魏良卿见着,连忙又道:“叔父, 就为了这事,陛下将您罚跪了一夜?” 魏忠贤狠狠咬牙,压下怒火,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满脸难看,道:“要是别人抢你的银子,你能接受?” 魏良卿有些不满了,道:“这不是他自己说的,到期了就可以兑换,这到期了又想不作数,就是皇帝也不能这样办事吧?” 魏忠贤怒气难消,道:“他可能是以为是我去兑换的。” 魏良卿懂了的点点头,小心的看着魏忠贤,道:“那,现在怎么办?要将银子还回去吗?” “还是要还的,还得加倍还,只是……” 正说着,忽然间,魏忠贤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禁思索着道:“如果,他以为是我兑换的,就不应该放我出来,直接要让交出银子就是。他是知道不是我兑换的,所以,是要我查清楚吗?’ 在宫里,魏忠贤一直认为是魏良卿兑换的,所以心头惧怕,没办法想更多。可现在仔细一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魏忠贤猛的起身,双眼闪动着厉色,道:“是我把这件事想简单了!用三成价格收购四十万的宝钞也得十几万两银子,谁这么大魄力,用十几万两银子去赌!” 魏良卿被吓了一跳,睁大双眼,怒声道:“叔父,您是说,有人在设计我们?” 魏忠贤心里逐渐明亮,通红双眼里都是森然杀机,大步向外走,道:“去西厂!” 魏良卿与侯国兴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紧张起来,快步跟着魏忠贤。 天色依旧漆黑,但西厂灯火通明。 崔应元,杨寰,孙云鹤都在等着了。 “督公!” “干爹。” 三人以不同的称呼,恭谨的抬着手。 魏忠贤直接来到他的班房,冷眼盯着三人,又瞥了眼魏良卿,侯国兴,神色阴沉的道:“有人处心积虑的以三折从魏良卿手里收走了到期的四十万两宝钞,昨天白天在户部兑走了现银。我要你们,立刻将人给我找到,查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崔应元看着魏忠贤的表情,就知道出大事情了,上前一点,低声道:“督公,什么手段都能用吗?” 魏忠贤双眼杀机爆闪,道:“押到西厂来,我要亲自用刑!” “是!”崔应元沉声道。转而,又看向魏良卿,恭敬的道:“宁国公,还请告诉小人,都是些什么人?” 魏良卿神色犹豫,那些人,都是他的‘好朋友’,这两年没少孝敬他,带他吃吃喝喝,看遍繁华,他真心不想出卖他们。 但也知晓轻重,犹豫了下,他道:“三个人,一个是淮安府的叫金龚,一个是的扬州府的叫齐维强,还有一个是河间府的,穆寅。现在住在通远客栈。” 崔应元就要转身去抓人,魏忠贤忽然冷声道:“悄悄的。” 崔应元一怔,旋即会意道:“督公放心,保证不惊动那些幕后之人!” 魏忠贤点头,道:“要快!” “是。”崔应元,杨寰大声应是。 西厂表面上风波不动,实则有无数校尉,悄然散开。 西厂的编制,是效仿锦衣卫,人手基本上都是来自于锦衣卫,编制更是高达四千人! 不多久,通远客栈。 四周有黑影悄然围住,更有十几个黑影翻越围墙,从后院进去。 他们脚步如猫,无声无息的潜入。 四处探查一阵,他们来到了后院,掌柜的卧房。 熟睡中的掌柜,隐约听到动静,睁开眼,脸色大变,张口就要喊。 “呜呜……” 他被人堵住嘴,三四个人越上床,将他摁住,更是有两把匕首抵在脖子上。 掌柜看着这些仅露出双眼的黑衣人,吓了一大跳,浑身都在颤抖。 其中一个黑衣人目光犹如毒蛇般注视着他,声音低沉的道:“想活命,就告诉我那三个盐商去哪里了?我要听实话,敢有一句废话,我就宰了你!” ‘强盗!冲着他们的银子去的!’掌柜心头冰冷,双眼都是骇色,呜呜的连连点头。 黑衣人将匕首抵的更深,慢慢松开手。 掌柜连忙道:“我不知道,他们白天就走了……”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外面忽有黑衣人悄然推门进来,走近低声道:“审过跑堂了,他说那些盐商与这掌柜是旧识。” 那掌柜脸色急变,刚要说话,嘴里就被塞入了什么东西,接着肩膀就遭遇了重击,闷哼一声,晕倒了过去。 “带回去!”黑衣人低声道。 其他人不说话,将这掌柜捆绑好,扛起来,悄然离开。 一切都很安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反应。 不多久,西厂。 这掌柜被一盆冷水泼醒,他睁开眼,顿时惊恐万状。 他被绑在刑架上,对面站着一排锦衣校尉,身前炭火,烙铁红的刺眼! 掌柜脸色发白,颤声道:“诸位官爷……小人是犯了什么事情?” 魏忠贤面无表情,拿起烙铁,直接按在了这掌柜的胸口。 “啊……” 掌柜瞬间耿直脖子,脑门青筋暴跳,头剧烈颤抖,嘴里发出啊啊的嘶吼,双眼狰狞欲裂。 好一阵子,魏忠贤才慢慢放开手,淡淡道:“那几个盐商的背后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去了哪里?” 掌柜的垂着头,大口喘气,脸上都是惊恐与痛苦,他闻言就战栗着道:“我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我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有一次喝醉,他们说要去了一个御史府里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出京。”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简单 魏忠贤目光幽冷,道:“什么御史?” 掌柜感觉胸口的刺骨疼痛,艰难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口风很紧,只是喝醉了才提了这么一句。” 魏忠贤注视着他,又抬起手里的烙铁。 掌柜的脸色惨白, 惊恐万状的急声道:“我真不知道了,他们本来是要去河间府贩盐的,只是在京城停一脚,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崔应元忽然上前,低声道:“督公, 有可能是巡盐御史。” 魏忠贤想了想, 道:“去探一探,如果人在, 都抓回来。” 孙云鹤连忙上前,道:“干爹,巡盐御史是言官,抓了会有些动静。” 如果是以往,别说抓了,就是直接弄死也风波不经。 现在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曹于汴,这个人一直在悄悄收集他们的罪证,抓了他的人,就等于是宣战了。 魏忠贤这种时候,不想惹言官,但在乾清宫跪了那么久,心头窝了一肚子火,目光幽厉的闪烁片刻,冷哼道:“抓!” “是!”崔应元大声应着。 西厂的人,再次悄然出去。 虽然巡盐御史不是一个,但以崔应元等人的能力,还是轻松排查到了。 不足一个时辰, 天色微微亮, 一众黑衣人潜入这巡盐御史府邸。 这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天色微亮,就有下人起床做事。 西厂的黑衣校尉一个个的将这些人打昏、迷晕,无声无息的找到了三个盐商。 几个黑衣人来到一间,酒气熏天,三个人躺在铺着凉席的地上,还有七八个女子,横七竖八,赤身裸体的挤在一起。 “将他们带走,我去找那巡盐御史。”领头的黑衣人低声道。 一众人点头应着,将那三人拖出来。 三人醉的不行,还是有人睁眼,也有女人嘟囔,都被黑衣人捂住嘴,塞入迷药。 很快,人就抓齐了,一众黑衣人撤离这巡盐御史府,返回西厂。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老脸看似平静,实则冷漠可怖。 魏良卿站在他身后,不时打个呵欠。侯国兴则老实的多,阴鹜眼神闪烁闪烁,犹犹豫豫。 四个人,被绑在刑架上,一个个都是大胖子,光着上半身,披头散发,一身的酒气。 魏忠贤接过一杯茶,抱在身前,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四人。 有校尉拎着冰水桶,一个个的浇上去。 “啊……” 四个人都是剧烈一个激灵,浑身颤抖的清醒过来。 他们全身起着鸡皮疙瘩,抖动着身体,睁开眼,抬头四顾。 “魏魏……” 那巡盐御史看着魏忠贤,双眼大睁,惊恐的嘴角哆嗦。 另外三人听着他的声音,看着魏忠贤,再看看四周的锦衣校尉,尤其是魏良卿与侯国兴,哪怕没见过魏忠贤,也能猜到,一个个神情巨变,身体的冷入心底。 魏忠贤慢慢喝了口茶,看着这个巡盐御史漠然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痛快说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巡盐御史名叫唐兴宁,他看着魏忠贤,心底一阵阵冒冷气。 偌大的大明,谁不知道魏忠贤的手段,进了诏狱,有几个人能活着出去的? 他脸角不自觉的抽搐,硬是挤出一丝笑容,道:“还请魏公指点,是什么事情,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忠贤余光扫了眼那三个盐商,出奇的有耐心了,道:“兑换四十万两银子的事。不要让我多废话。” 唐兴宁其实已经猜到了,听到魏忠贤的话,心头寒意更多,眼神里都是挣扎。 魏忠贤再次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随即,有校尉上前,提起盐水里的钢鞭。 唐兴宁脸色骤变,急声道:“魏公魏公,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是与户部的一个员外郎有勾结,他们凑了十几万两银子,了可以换回来四十万,没想到,真的换回来了,银子就在我家地窖里,我可以带魏公去拿……” 崔应元冷笑,道:“员外郎?是谁?” 唐兴宁连连摇头,道:“他们没说,但员外郎后面还有人……” 崔应元没有追问,而是转头看向魏忠贤。 户部尚书毕自严,是当今的亲信,动户部的人,容易引出大麻烦来。 魏忠贤头也不动,眼珠子转向那三个盐商,道:“是要我用刑才肯说?” 三个盐商哪里扛得住魏忠贤的压力,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颤声道:“是山东清吏司金科员外郎雷汗青,他告诉我们,稳赚不赔,我们这次冒险,是他安排的。” 魏忠贤抬手,道:“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 “是。”孙云鹤应声,快步出去。 现在的西厂,几乎是照搬的锦衣卫,底蕴深厚,想要查一个京官,太简单不过。 魏忠贤抱着茶杯,目光仍旧冷意森森,盯住四人,道:“为了赚二十多万两银子,费这么大周折,也能说的通。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我希望你们能说点有用的,我可以让你们活着走出去。” 巡盐御史唐兴宁通体冰冷,心底飞速转动,忽然说道:“魏公,我听他们说,这四十万只是试水,后面还有更多,可能有几百万!” 崔应元冷哼一声,道:“想要在户部兑换几百万两银子,你们是德了失心疯?!” 别说户部没有,就是有,谁敢去兑这么多银子,户部怎么可能真的兑出?! 几百万两,不是小数字,更不是小事情,绝对会惊动朝野! 唐兴宁连忙道:“是真的,具体的,魏公可以问他们。” 不等魏忠贤等人转动目光,其中一个盐商更加急切道:“是是是,那雷汗青是这样说过,但具体他要怎么做,我们不知道。几百万两,哪怕是三折,我们也拿不出那么多本金,他更不会允许我们掺和,分润那么多银子……” 杨寰神色变幻,走近魏忠贤,躬着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干爹,这件事,透着诡异。” 魏忠贤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心里同样想到更多。 ‘他知道多少?’魏忠贤这个时候,却想到了崇祯。 魏忠贤不信崇祯在宫里坐着什么都不干,锦衣卫与东厂,必然正在密切调查。 ‘我得再快一点。’魏忠贤心里暗自道。他不能将魏良卿搭进去,更不能搭他自己进去。 天色渐渐亮起,孙云鹤回来,面露凝色,低声道:“干爹,查过了,这个人底子很干净,在户部十多年了,没有什么劣迹。昨天盐商取走银子,他就被外派出京,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幕后主使 崔应元神色阴沉,怒声道:“督公,这件事,一定藏了什么大秘密!” 魏良卿没了之前同情他这些朋友之心,因为宝钞是在他手里卖出去的,要是朝廷追查下来,他也逃不过, 不安的上前,小声道:“叔父,要不,我把银子还回去?” 魏忠贤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理会魏良卿幼稚的话,心里反而冷静的思索起来。 这些人, 花费这么大的手脚, 绕这么多弯子,绝不是为了区区二十几万两银子, 他们所图甚大!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魏忠贤想着朝局,尤其是曹于汴,王永光等人对他的暗中调查,自语道:“是要对付我吗?” 魏忠贤拿不稳,这不是那些人惯常手段,不会绕这么多来诬陷他。 好一阵子,魏忠贤站起来,面无表情的道:“对着几人继续用刑,挖出有用的,其他人,继续追查,我要知道他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是!”一众人应着。 “魏公饶命,魏公饶命……”唐兴宁急的大叫。他知道, 他要死在这里了。 那几个盐商更是如此,剧烈挣扎,拼命求饶。 魏忠贤等人根本不会理会,径直出了刑房。 魏忠贤没有回他的班房,而是来的大门口,看着天色大亮,他沉着脸,道:“辰时之后,我就要进宫禀报,必须在那之前查清楚!” “是!”崔应元,杨寰等人神色凝重应着,他们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户部。 毕自严一大早来了,在班房里,正苦思着银子的事。 作为大明钱粮的大管家,收入支出都是他的事,再有能力,没钱也办不了任何事。 就在这时,度支科主事,悄悄来到了毕自严的班房外。 毕自严抬头看了眼,便继续审阅着账册,道:“鬼鬼祟祟。什么事?” 这主事小心谨慎的左右四顾,连忙快步进来,递过三张宝钞,道:“请大人过目。” 毕自严一怔,有些疑惑的接过来,放到手里,正反的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抬头看着这主事道:“有问题?” 这主事越发小心,道:“是。大人,这宝钞,表面上与铸币局发的一模一样,编号也对,但小人发现,这些宝钞,有些地方,有烘烤的迹象,像是是紧急赶制的。” 毕自严听着,当即仔细看去,确实发现这几张宝钞有泛黑,拿到鼻子上闻了闻,有糊的味道,还是不解的道:“也许是不小心放到火上的缘故,你想说什么?” 这主事越发小心,低声道:“下官,还发现,这些宝钞的笔墨,图画,似临摹上去的,并非刻印。” 毕自严脸色变了,连忙低头,认真端详,每一寸都没放过,一张一张的仔细观瞧。 许久之后,他缓慢的抬起头,双眼冷冷的看向这主事,声音低沉的道:“还有什么?” 这主事低着头,道:“下官也不敢笃定,需要铸币局那边验证。” 毕自严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强压着惊慌与怒气,道:“你今天没来过,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是!下官明白!”这主事自然知道轻重,连忙抬手,快速离开毕自严的班房。 毕自严又看向这几张宝钞,双眼冰冷,低声道:“做的这么逼真,铸币局那边应该有问题……不对,是户部这边有问题!” 他是户部尚书,对铸币局,对户部上上下下了如指掌,瞬间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毕自严坐在椅子上,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个仔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进宫!” 猛然间,他站起来,一边出门一边大喝。 “是。”有小吏应着,既要安排马车,还要安排护卫。 “堂官。”毕自严刚刚走出班房,就有一个人笑呵呵的上前。 毕自严看着他,淡淡道:“郭侍郎,也来的这么早?” 户部右侍郎,郭允厚。 郭允厚貌似不苟言笑,笑起来就是那种很有感染力,春风和煦的人。 他看着毕自严,笑着道:“堂官,单独聊聊?” 毕自严注视着,片刻,对不远处的小吏摆了下手,走了进去。 郭允厚进了毕自严班房,径直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笑着道:“其实,是我故意让度支科发现的。” 毕自严刚要在他的椅子上坐下,闻言神色微变,没有坐下,盯着郭允厚,好一阵子,慢慢说道:“你是故意的?” 郭允厚笑眯眯的道:“我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宝钞回到铸币局,稍稍核验就能查出来,我何必要等到那个时候?” 毕自严有些摸不清郭允厚了,面无表情,道:“你这么有恃无恐,依仗的是什么?” “痛快!” 郭允厚大马金刀的坐着,看着毕自严,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扔了过去,道:“就是这个。” 账簿啪的落在地上,扬起不少灰尘。 毕自严看着扔在地上的账簿,与郭允厚对视一会儿,上前捡起来,打开看去。 只见,这是关于他悄悄屯盐的账簿,以及与各地盐商密谈的记录。 账簿十分清楚,记录了他何时购盐,价格,数量,囤积在哪里。以及他见过的盐商,这些盐商支付给他的‘贿赂银’。 毕自严微微皱眉,严肃起来。他没想到,做的那么小心,还是被人盯上了。 郭允厚见毕自严神色凝肃,笑容更多,道:“堂官,你比我贪。不说你购买的私盐,就是那些盐商给你的孝敬,不下百万了吧?真不愧是堂官!若不是我一直盯着你,还真发现不了。不过,堂官,咱们是一个碗里讨饭的,您一口吞下,不知会一下我们,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自严仔细看完,慢慢合上,心里思索一阵,神色如常的郭允厚道:“你是打算仿制假钞,套取户部的银子?” 郭允厚站起来,一脸的自信笑容,道:“真要能兑出来,日后谁会三折卖给我?再说了,来户部兑,风险太大,我是要卖给别人。” “我小看你了,” 毕自严顿时明悟,忍不住的轻叹一声,道:“我只想你会来户部诈取,却没想到,你还可以卖给别人。真要是让你这么做了,不知道要骗多少人。” 郭允厚双眼闪烁着亮光,满脸的向往,憧憬,激动之色,道:“我想印多少就印多少,京城这边八折卖,山东七折,南直隶六折,陕西三折,同一个编号,我可以卖一百份,一千份,一万份!这天下的银子,还不都到我手里……” 毕自严心头忍不住的一战栗,让郭允厚这么干,得出天大的事情!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找死 郭允厚看着毕自严的表情,笑容稍稍收敛,站起来,来到他身边,笑呵呵的道:“堂官,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毕自严看着他, 面无表情的在心里思索的,却是怎么应对‘造假’这种事。 郭允厚不会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真要是出现大批量造假,即便不到户部兑换现银,祸乱天下,那也是极其可怕的一件事。 ‘陛下当时一而再是提及防伪的事,是已经考虑的这一层了……’毕自严心里惭愧, 自责他没有发现郭允厚的阴谋。 郭允厚盯着毕自严的表情,还以为他被吓到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越多,道:“堂官,不用那么担心。今后,下官还得指望您呢。您是陛下的心腹,入阁指日可待,将来,这尚书之位,还请您多多举荐……” “魏忠贤,在这件事情里面吗?”毕自严忽然道。 郭允厚嗤笑一声,道:“在先帝时,他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我得巴结他。现在,他屁都不是!你以为,我还会靠着他他?这么一大笔银子,我为什么要分给他?哈哈哈,堂官, 现在, 咱们可以谈一谈,我们的生意了?” 毕自严心里一松,暗自道:‘魏忠贤没有参与就好。’ 魏忠贤如果掺和进去,那就是整个阉党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忙着处理盐政,根本腾不出手,没有精力清算阉党。 毕自严神色不动,道:“你想怎么谈?” 郭允厚没了笑容,目光藏着深深得意,道:“不管是私盐还是宝钞,都在堂官手里,下官自是不敢占大头,你我,六四。只要堂官点头,日后不需要堂官插手,便可坐等分钱。有了钱,您就有政绩,加上陛下的信任,您入阁,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除了你,还有谁?”毕自严道。 郭允厚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但瞥了眼毕自严手里的账簿,仍旧笑着道:“堂官,有些事,咱们,细水长流,日后慢慢都会知道,何必急于一时,您说,是不是?” 毕自严见问不出什么了,退后一步,大声喝道:“来人!” 门外的四个衙役,快速冲了进来。 “将他绑了!”毕自严沉声道。 郭允厚顿时神色阴沉,并不慌乱,冷眼看着毕自严道:“毕自严,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独吞?” 毕自严没有废话,径直坐回他的椅子。 衙役不由分说,直接按住郭允厚,开始捆绑。 郭允厚并没有挣扎,极力抬着头,仍旧没有害怕之色,怒声道:“毕自严,说话!” 在他看来,他拿住了毕自严这么大的把柄,两人就应该同心同德,一同的升官发财才对! 毕自严看着他被绑严实了,默默思索一阵,将三张假钞以及郭允厚的账簿拿起来,起身向外走,道:“套起来,堵住他的嘴,跟我走。” 作为户部尚书,对户部的控制还是足够的。 眼见衙役要堵嘴,郭允厚这才开始恐惧,盯着毕自严,怒声道:“毕自严,你到底要干什么?知道这件事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呜呜……”不等他说完,嘴里就被塞起来。 毕自严不多说,径直出了班房,从后门上来马车,径直入宫。 这时,崇祯披着单衣,从坤宁宫急匆匆赶向乾清宫,边走边说道:“户部的内鬼死了?还查到什么?” 王承恩跟在崇祯边上,道:“那雷汗青一直不声不响,与所有人都走的不近。仵作验过尸体,是中毒而死,是铁红砂,这是原本锦衣卫惯用的毒药。东厂那边查到,那兑银的人也是死于铁红砂,在他的住处,搜到了几张假盐引。” 崇祯听的云里雾里,直接道:“说结论。” 王承恩抬头看着崇祯的侧脸,道:“这几张假盐引十分逼真,或许……得问户部才能知道。” 崇祯听明白了,直接道:“传旨毕自严入宫,还有,李邦华。” “是。”王承恩连忙应着。 崇祯来到乾清宫,东暖阁,随手扔掉披衣就坐在软塌上,仔细看着王承恩给他的东厂整理的供状。 东厂那边抓了一些人,做了不少审讯,虽然没有关键之人,但所有线索,都有两个明确指向——魏良卿,户部。 “魏良卿?户部” 崇祯双眼微眯,旋即就放过了魏良卿,认真的思索着户部。 户部现在以及将来,无疑都会是一个最重要的部门,关系着大明的要害,甚至是生死存亡。 “魏忠贤查到了多少?”崇祯看向王承恩。 魏忠贤被他罚跪在东暖阁到午夜,速度上比王承恩慢了几个时辰。 王承恩躬着身,道:“西厂传出消息,说是抓了几个盐商,还有一个巡盐御史,差不多,应该怀疑到户部了。” 崇祯嗯了一声,道:“他进宫了,让他先候着,” “是。”王承恩应着,向后退去。 崇祯刚要喊上饭,就见听到一阵急切脚步声,曹化淳快步进来,顾不得其他,直接就道:“皇爷,毕尚书来了……还绑了户部右侍郎郭允厚。” 崇祯一怔,继而神情平静,道:“让他进来。” “是。”曹化淳应着。 不多时,毕自严一脸严肃进来。 崇祯看着他前所未有的严肃模样,心知事情严重了,坐正看着他。 毕自严并没有废话,将郭允厚的事情快速,细致的说了。 崇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猜到了这件事有古怪,但怎么也想不到,是户部侍郎郭允厚在设计,并且这个阴谋是那么的可怕! 真的要是让他得逞,他的宝钞计划,不止是功亏一篑,还会给大明带来一场深重的灾难! 毕自严看着崇祯的表情,抬着手,神情凝肃的沉声道:“陛下,臣对户部失察,请陛下治罪!” 崇祯猛的从软塌上站起来,脸色铁青,胸口怒气涌动,走来走去,猛的大喝道:“曹化淳,传旨,内阁所有阁臣,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全部到乾清宫来。还有,魏忠贤!不管他们谁爹病了死了,也不管他是不是要死了,锦衣卫,东厂,西厂,给朕上门去请人,一个不准落下!” 曹化淳吓了一跳,连忙道:“奴婢领旨。”说着,就急匆匆小跑走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震慑群臣 崇祯怒气难平,又看向王承恩,道:“去,审郭允厚,给朕审仔细了!” “是。”王承恩应着,后退去。 崇祯在原地走来走去,脸上的愤怒逐渐变为厉色, 道:“朕,对他们还是太宽宥了,什么事情都敢干!国政都败坏到这种程度了,身为朝廷重臣,不思为国尽力,一门心思的自私自利,要挖空我大明根基, 我大明的朝臣, 都是这样吗?!” 毕自严慢慢跪的地上, 伏地不敢发一言。 崇祯双目灼灼,心底愤怒,已经开始考虑怎么严厉的处置这件事了。 …… 毕自严绑了郭允厚,在户部就不算隐蔽,进宫一路上更没办法藏。 哪怕先前不知道是谁,身为阁臣之类,只要用点手段,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知道多少人惊慌失色,惶惶看着乾清宫。 ‘尚书绑了侍郎,我大明开朝,还没有过吧?’有人颤声自语。 魏忠贤本就在进宫的路上,这会儿看似平静,实则心头剧烈不安。 前面有霍维华,后面有郭允厚,这都是他的人! ‘该死!该死!该死!’ 魏忠贤心里恨极, 这郭允厚自己作死, 还捎带上了魏良卿,捎带了上他! 黄立极此刻就在内阁,站在窗口,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宫墙。 他身后站心腹小吏,恭谨的低声道:“元辅,这样下去,魏忠贤不死也得死了。” 现在的朝局,除了六部尚书等少数官员,基本上维持了天启朝的格局,大部分人都是阉党,一旦出事,魏忠贤都脱不开关系。 黄立极默默一阵,道:“他们几个都来了吗?” 小吏道:“诸位阁老都在外面,等着元辅了。六部尚书侍郎等,也在陆续进宫。”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走吧。” 小吏躬着身,神情紧张又忐忑。 虽然是户部的事,可作为首辅,责任是首当其冲的。 黄立极出来,张瑞图,周道登,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都在,众人都看着他。 皇帝震怒,后果严重,他们心照不宣的指望这位顶在前面。 黄立极没有说话,径直出内阁。 一众人无声的跟着。 他们走过会极门,转向乾清宫。 身后的六部尚书,一个个脚步加快,飞速跟过来,而后整齐,无声的进入乾清门,列在乾清宫前。 魏忠贤有些姗姗来迟,他径直站到了黄立极的身后侧。 二十多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神情各异。 曹化淳从里面来到台阶前,环顾一圈,尖声道:“陛下旨意,众臣入殿。” 黄立极率先抬脚,迈步上台阶。 一众人,分做两排,依次上前。 但不管是谁,都没有轻松的神色。 二十多人依次进去,抬头看去,发现原本应该最后到的皇帝陛下,已经坐在龙椅上,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臣等参见陛下!”群臣快步上前,声音不一的抬手。 崇祯双手按着桌子,目光一个个扫过这些人,道:“王承恩,将你查到的,告诉诸位大臣。” 所有人都听得出,皇帝陛下的声音充斥着怒气,不自觉的躬身。 王承恩上前一步,面色如常,声音也很平静,道:“据东厂查得:户部右侍郎郭允厚,制造假钞,从户部诈取现银,居心叵测,用心歹毒,欺君罔上,祸国殃民……” 虽然王承恩说的是官话,简单几句,一众朝臣还是登时明了了。 ‘好大的胆子!’有人忍不住心底惊呼。 ‘制造假钞,祸国殃民’,这八个字,已经将郭允厚的做法,充分说明了。 ‘真是可怕的想法!’ 以户部侍郎的权力,加上混乱的朝局,郭允厚真的可能做到,那时候,不止是国库的银子随便他取,民间一定会被搅和的天翻地覆! “首辅!” 崇祯双眼冷峻的盯住黄立极。 黄立极面无表情,上前抬手道:“陛下,臣为首辅,出了此等事情,臣难辞其咎,自愿请辞,恳请陛下恩准。” 一众人看着黄立极,目光闪烁不断。 ‘这老东西,是想借机逃跑?’这是冯铨的想法。他一直想辞官而不得,暗自琢磨着要不要跟进。 “放肆!” 崇祯一拍桌子,猛的站起来,大喝道:“国政繁杂,龌龊不断,你身为首辅,动辄就辞官,你是在威胁朕吗?” 黄立极神色立变,跪地道:“臣不敢!” “不敢!” 崇祯目光如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朕告诉你,辞官没有,牢房多的是!你要辞官吗?朕现在亲自送你过去!朕问你,你要辞官吗!?” 黄立极跪在地上,一向八风不动的枯瘦老脸,充满了惊恐,一言不敢发。 一众朝臣见崇祯发怒,纷纷胆寒,不由得躬身越深。 黄立极不说话,崇祯又冷冷的看向冯铨,周应秋,杨景辰,喝道:“你们还要不要辞官,天牢的牢房多得很,你们全部去都住得下!” “臣知罪!”冯铨,周应秋,杨景辰神情大变,惶恐的纷纷跪地。 崇祯怒气难消,这帮大臣,一个个利欲熏心,毫无家国之念! 崇祯站着,脸上杀机毫不掩饰,沉声道:“知罪!知罪!除了知罪,你们能说点、做点别的?你们都是我大明中枢重臣,关乎我大明社稷,亿万百姓,一点点正事就那么为难你们吗!?” 站着的躬的越深,跪着的头抵地。 满殿朝臣,全部面色凝重,鸦雀无声。 崇祯越说越气,直接一摆手,道:“王承恩,那郭允厚,斩立决,立刻执行!” “奴婢领旨。”王承恩飞快应着,从侧门出去。 乾清宫正殿内的二十多大臣,浑身冰冷。 一个户部侍郎,三品朝臣,就这样斩了。 崇祯站在那,怒气稍减,旋即就道:“户部尚书,御下不严,罚俸两年。” 不等毕自严出来领罪,崇祯的陡然转向了刑部尚书倪文焕,冷声道:“刑部尚书,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你这个刑部尚书,还能不能干了?” 倪文焕脸色发白,连忙跪地,道:“臣……请陛下重遣。” “来人,拉出去,廷杖四十!”他话音一落,崇祯就道。 当即有禁军冲进来,将倪文焕拖出去。 倪文焕不申辩,更没人为他求情。 不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倪文焕的惨叫声,这一声声如同敲击在满殿朝臣的心头,令他们浑身战栗,双眼恐惧。 “所有阁臣,降三级留用,罚俸半年。东厂,锦衣卫,西厂,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六部各寺,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给朕查的清清楚楚,不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决不可放过!”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动手 所有阁臣被降三级留用,罚俸半年。户部侍郎郭允厚直接处决。刑部尚书倪文焕四十廷杖。 一系列的惩处,可谓相当严厉,是继施鳯来下狱,来宗道、钱龙锡遣戍之后,又一严厉的处置。 在崇祯离开后,朝臣们一个个神色凝重, 对视着,无声的离开乾清宫。 七卿中的六人,看着黄立极等人一个个离去,目光落在了魏忠贤身上。 王永光抱着手,忽然开口道:“魏太监,还请留步。” 魏忠贤原本绷紧的老脸, 忽然笑了,转过身, 抬起手道:“诸位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众人看着魏忠贤的惺惺作态,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 他们几乎都是阉党受害者。 王永光脸上挤不出笑容,道:“陛下命我等将郭允厚一案查清楚,我等想着,要仔细筹谋,认真商量一番。” 魏忠贤笑容满脸,道:“皇爷的吩咐,我不敢忘,诸位大人,有什么想法?” 曹于汴看着魏忠贤故作谦卑的模样,心里厌恶,淡淡道:“我们去吏部商议吧。” “好。”魏忠贤毫不犹豫的说道。 曹于汴,王永光等人没有与魏忠贤多说话,本身也没什么好说的,径直出了乾清宫。 出了宫门, 王永光看着几人, 对他的随从道:“你去见见倪尚书,他要是能来就来, 不能来,我们会派人告诉他我们讨论的结果。” “是。”随从应着,连忙向刑部方向走去。 倪文焕被打了四十棍,已经完全站不起来。 毕自严,李邦华等人没说话,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魏忠贤。 顿了片刻,便各自上马车,赶往吏部。 魏忠贤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的马车远去,神情平静又好似藏有风暴,与马车旁的西厂校尉道:“去,告诉魏良卿,让他们老实在府里待着,没事了。再传话西厂,都给我准备好了。” “是。”校尉心头莫名惧怕,快步离去。 魏忠贤又站了一会儿,抬脚上了马车。 不久之后,一众人,齐聚在吏部后衙。 吏部尚书王永光坐在主位,右边是魏忠贤,左边是毕自严,而后是曹于汴,李邦华,王恰,杨鹤,外加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倪文焕。 王永光扫过众人一眼,道:“郭允厚一案,主要是在户部。户部,由都察院与户部共查,主位认为怎么样?” “我没意见。”曹于汴立刻就道。 其他人跟着点头。 于是,一众目光,落在了魏忠贤身上。 魏忠贤淡然自若,道:“咱家做分内事,诸位大人无需顾忌。” 王永光审视了他一眼,而后道:“对于雷汗青以及那兑银之人的死,交给刑部去查,倪尚书?” 倪文焕屁股疼的要命,嘴唇都发紫,还是强撑着过来,艰难的笑着道:“没问题。” 王永光稍稍思忖,道:“巡盐御史涉案,曹总宪,都察院是否需要介入?” 曹于汴冷哼一声,道:“不用,我会让他们知道,欺君罔上,结党营私的后果!” 王永光看向魏忠贤,见他无动于衷,连忙道:“魏太监,盐商,巡盐御史,假盐引,涉案诸多,这方面,请西厂来查,可否?” 魏忠贤自然是想将魏良卿等人从这件事摘出来,虽然还想借机做点事情,可乾清宫的一幕幕就在眼前,他不动声色的道:“好。” 王永光见魏忠贤没有横生枝节,心里暗自松口气,坐直身体,沉色道:“郭允厚胆大包天,欺君罔上,罪不容赦,此案牵涉众多,事关社稷,陛下严旨,追查到底,绝无宽宥!请诸位同僚,戮力同心,尽早破案,上慰圣心,下安百姓!” 众人纷纷点头,这种话,谁敢说不? “咱们每日这个时候,在这里汇总案情,共通有无,尽早结案。”王永光环顾一众人说道。 “好。”毕自严,李邦华等人没有说其他,相继点头。 有魏忠贤在这里,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事情就这样三言两语的定下,众人相继离开吏部。 在吏部门口,毕自严与李邦华并肩,看着魏忠贤的马车远去,对视一眼。 “进宫。”李邦华道。 毕自严无声点头。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直奔皇宫。 乾清宫。 东暖阁。 崇祯在正殿将怒气撒出去大半,坐在软塌上,犹自思索着郭允厚的事。 “郭允厚这件事,是给朕提了醒。” 崇祯斜躺着,目光幽静的道:“宝钞的防伪是不够的,这也是宝钞逐渐败落的重要原因之一。这郭允厚不会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想要宝钞走的长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别说现在的防伪了,哪怕到后世,再高明的防伪技术,也拦不住层出不穷的造假。 曹化淳与王承恩躬身站在不远处,神情不动。心里还在回想着乾清宫的一幕幕。 随着时间的过去,眼前的年轻陛下,越来越有威严了。 “姑丈,姑丈……”突然间,门外响起清脆的叫喊。 崇祯抬头看去,就看到妙妙抱着一个食盒,正迈过高高的门槛,小脸颇为着急,道:“我给你送鱼来了……” 崇祯看着她,似要被门槛绊到,连忙下软塌,要去扶。 小丫头倒是没摔到,直接跑到崇祯身前,举着食盒道:“姑丈,你快尝尝,这种鱼,你肯定没吃过。” 崇祯笑着接过来,道:“你今天,是来给我送鱼的?” 话音刚落,周皇后跟着进来,道:“可不是,火急火燎的要来见陛下……” 小丫头伸手打开食盒,道:“姑丈,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我已经吃了三条了……” 周皇后来的近前,微笑着道:“嘉定伯府新来了厨子,据说是苏杭的名厨。” 崇祯已经闻到香味,低头看去,只见白瓷碟里是一条金黄色的鱼,并没有其他配菜,只有一条鱼。 崇祯闻着香气,食指大动,来到小桌旁,拿起筷子,轻轻尝了一口,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回味绵长。 崇祯有些意外,又接连吃了几口。 小丫头笑嘻嘻的看着,得意道:“姑丈,还是红烧鱼好处吧?” 崇祯接连吃了几口,点头道:“还是我侄女想着我啊,知道有好东西要送给姑丈尝一尝……” 小丫头顿时乐开花,道:“桃花也喜欢吃鱼。” “桃花是谁?”崇祯拿起茶杯,随口问道。 “小松鼠啊,我爷爷取的。”小丫头说道,说着,就拿起筷子,也吃起鱼来。 崇祯余光瞥向曹化淳。 曹化淳见到,微微点头。 崇祯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将小丫头抱到腿上,道:“你们家,还有什么好吃的?” 小丫头仰着小脸,想了想,忽然说道:“还有全鸡宴,什么吃法都有,那天我吃的撑死了,还有还多菜没吃……” 崇祯笑了笑,转头看向周皇后,道:“就妙妙一个人入宫的吗?” 周皇后本想说选妃的事,又担心崇祯不同意,笑着道:“嗯,下人送到宫门口的。” 崇祯闻言,转头看向怀里的小丫头,道:“那好,今晚,妙妙就留在宫里好不好,尝尝御厨做的鱼,口味不一样,也非常好吃。” 小丫头小脸似乎有些犹豫,转过头看着崇祯道:“姑丈,晚上我娘说,府里也有好吃的,要我早点回去……” “启禀皇爷,兵部尚书李邦华,户部尚书毕自严求见。”这时,门外有内监站在门槛外道。 崇祯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周皇后走到崇祯身旁的软塌坐下,伸手将妙妙抱到她怀里。 小丫头手里拿着筷子,将鱼肉送到嘴里。 毕自严与李邦华进来,见周皇后也在连忙行礼,道:“臣参见陛下,见过娘娘。” 崇祯擦了擦嘴,面色平淡道:“谈清楚了?” 毕自严躬着身,道:“是。没有其他意见。”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那还等什么,就开始吧。” “臣领旨!” 李邦华与毕自严齐齐抬手,沉声应道。 他们进宫,就是等崇祯这句话。 ‘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 崇祯心里,居然有些紧张,神色沉吟着,与曹化淳与王承恩,道:“传旨给田尔耕,可以动了。还有孙传庭。再传旨各盐场附近的府县,命他们密切注意辖地盐场,不得生乱,否则严厉惩处!” “是。”曹化淳,王承恩应着。 崇祯站起来,看着毕自严与李邦华,目光沉静,脸色坚定,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刻行动!” “臣遵旨!” 毕自严与李邦华异口同声。 在毕自严与李邦华拿到旨意,急匆匆出宫的时候,都察院已经率先动手了。 督政院正堂。 曹于汴面露凌厉的立在桌内,注视着堂下。 正堂下,站着七八个人,一个个穿着正式官服,莫不忐忑不安,心怀忧惧。 他们也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已经知道乾清宫发生的事。 曹于汴注视着七人,语气凌厉又平淡的道:“巡盐御史唐兴宁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赘述。即刻起,所有巡盐御史,暂留都察院,不得通信,不得勾通,直到事情厘清为止,若是有人肆意妄为,一律以同党论处!” 下面,有六个是巡盐御史。 身在同一部门,又是巡盐御史,彼此心知肚明,唐兴宁被抓,他们正害怕被牵累,哪敢说话。 倒是右佥都御史有些谨慎的抬起手,道:“总宪,下官是?” 曹于汴看着他,冷声道:“你上半年巡视长芦,清理盐课,暂且也留下。莫要心存侥幸,若是查出有牵连,休怪本官无情!” 这右佥都御史顿时不敢说话,心里却疑惑不解。 一个巡盐御史涉案,怎么就引起这么大动静,连他这种四品官都要先行扣留。 曹于汴又等了一会儿,道:“山东道监察御史去哪里了?” 有个小吏急忙上前,道:“启禀总宪,今日告假,还未回衙。” 曹于汴直接道:“程三山,你亲自带人,将他带回来!” “是。”司狱司主事程三山应着,带着人,大步离去。 “你们去吧。”曹于汴又看向身前的一众人道。 七八个人对视一眼,这种情况下,他们哪敢辩驳什么,依次被‘领着’走入后衙。 曹于汴目光凌厉的思索一会儿,道:“召回所有都察院御史以及属官,全部集中于都察院,不得擅离,不得议论,不得交结,否则以同罪论处!” “下官领命!”有右都御史上前,沉声应命。 曹于汴早就将都察院的高层换了一遍,也将所有都察院大小御史官吏召回京,现在下令是丝毫不费劲。 曹于汴一连下了几道命令,将都察院封门,便带着一众亲信,直接赶往户部。 毕自严已经在等了,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一群人直接到了正堂。 毕自严转过身,看向堂中的二十多人,道:“四川清吏司的人都齐了吗?” 一个郎中抬手,道:“回大人,都齐了,外加户科的都给事中,给事中等都在。” 大堂中的人看着都察院曹于汴以及进来的二十多衙役,神色纷纷变幻,心头剧烈不安。 毕自严面色俨然,沉色道:“郭允厚制造假钞,诈取国库,上欺君,下辱民,罪大恶极,已被处决!今日,户部严查党羽,所有人不得擅动,不得擅离,由都察院甄别,即刻起,铸币局,四川清吏司,户科以及所涉宝钞、盐、监察等所有人,全部暂留户部,无人有差!” 下面顿时嗡嗡声四起,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毕自严神色不动,道:“郭允厚在户部多年,党羽众多,可相互揭发,揭发者减罪或者免罪!” 一群人登时不说话了。 在场的人,即便不涉及郭允厚一案,可谁能干净?谁又确保没人知晓? 毕自严压住了众人,一摆手,道:“全部带走!” 这次,没人敢说话了。 尤其是户科,他们虽然隶属于都察院,可监察的是户部,位卑权重,是言官重要的一支,没人敢轻视,连阁臣都惧怕。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敢吭声,被户部与都察院的衙役一同带走了。 毕自严看着一群人被带走,稍稍沉吟,看向曹于汴道:“还剩下山东清吏司了。” 长芦转运司,归户部四川清吏司管辖。而最基层的盐课,也就是一个个大小盐场,则归山东清吏司管辖。 这也是大明太祖皇帝分权治国的一个延生。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蓄谋的变革 曹于汴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又瞥了眼外面人影匆匆,道:“走吧。” 毕自严一脸肃容的点头,两人出了正堂,走向后衙。 正堂站不下那么多人,山东清吏司的人,则聚集在后衙。 在都察院、户部这边接连动作的时候, 其他各部门也没闲着。 吏部对盐政相关的官员,在京的全数叫到了吏部。 刑部在大肆抓人,凡是涉及郭允厚一案的,宁可抓错不放过。倪文焕趴在刑部后衙的床上,指挥着刑部缉捕司满京城的飞奔。 魏忠贤的西厂更是奔突满京城,并没有按照与七卿的约定, 他不断扩大抓捕范围,京城里的盐商、大小官吏,凡稍稍沾边, 一个个被他抓进了西厂大牢。 六部九寺几乎都遭到了波及,宫里也一样没有例外。 内阁。 王承恩带着东厂番子,抓走了十多个大小官吏,一个个被押解出宫。 刚刚被处罚的阁臣们,除了崔呈秀的班房,一个个敞开班房的门,没有一点声音。 次辅班房。 张瑞图面无表情,自顾的翻阅着奏本。 这些,是通政使司筛检之后送来的,都不那么重要,但他依旧神情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认真翻阅,批注。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化淳笑呵呵的迈步进来。 张瑞图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见是曹化淳,比以往更加‘激动’,连忙起来,笑容满面的迎着道:“曹公公。” 曹化淳笑眯眯的道:“张阁老,可还好?” 张瑞图笑容收敛,摇头轻叹道:“谁能想到,这郭允厚这样胆大包天,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身为次辅,我也是难辞其咎。” 曹化淳抱着手在身前,道:“郭允厚是自作孽,与张阁老没有什么关系。” 张瑞图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曹化淳,心里揣度着他的来意,犹自自责的叹道:“郭允厚确实是自作孽不可活,陛下震怒,只是罚俸,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曹化淳听着外面有喊叫声,知道又有人被带走了,神色不动的笑呵呵的道:“皇爷,终究是宽厚。” 短短不足两个月,就有三个阁臣下狱,一个侍郎斩立决,算不上宽厚吧? 这话张瑞图自然不敢说出口,也笑着道:“是是,曹公公今天来是……” 曹化淳啊哦一声,从怀里拿出一道奏本,道:“这是户部上奏的,需要张阁老批一下。” 曹化淳亲自送来,张瑞图哪敢大意,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 只见是‘盐政改革方略’,粗略看去,大意就是:对盐政进行合并同权,归于户部,并对盐政进行大力整顿与改革。同时,户部设立单独的税务司,审计司,商务司等等。 张瑞图看了眼,忍不住的抬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保持着微笑,并不言语。 张瑞图又低头看去,神色暗凝。 这种官面上的话,只是一种草纲,真正的措施,隐藏在这些看似平淡的字字句句后面。 ‘户部,这是要干什么?’ 好像变动不大,可张瑞图莫名的有些担心。 “张阁老?”见张瑞图不动,曹化淳面露疑惑的道。 “啊哦……” 张瑞图故作惊醒的模样,连忙笑着道:“我这就署名,盖印。” 这是曹化淳亲自送来的,明显是崇祯的意思,张瑞图哪敢推脱,纵然心里有诸多疑问。 曹化淳微笑着,看着张瑞图走回去,坐到椅子上,署名,盖印。 张瑞图在上面清晰的写明了‘同意’二字,盖好印章,这才递给曹化淳,笑着道:“曹公公,好了。” “有劳张阁老。”曹化淳接过来。 “不敢不敢。”张瑞图看着曹化淳,有心探听一下事件的走向,就见曹化淳已经开始转身了。 张瑞图连忙送他到门口,目送他的背影。 ‘我怎么感觉要出大事情了……’张瑞图面色凝重,心头自语。户部的改革,好像动作不大,但在这种时候,由曹化淳亲自送过来,本身意义就不一样。 其他阁臣的班房,都知道曹化淳来过,却没人走出来。 郭允厚一案,看似是孤立个案,但朝廷大臣出事,从来就没有孤立的,谁都怕这个时候被牵累进去。 郭允厚已经被处决了,被牵累的人,绝对好不了! 在曹化淳返回司礼监的时候,嘉定伯周奎出了宫。 太康伯张国纪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见他进来,连忙问道:“陛下给银子了吗?” 周奎面无表情,道:“陛下盛怒,我没见到,曹公公也没见到。” 张国纪轻轻点头,目中有警惕,低声道:“户部侍郎郭允厚已经被斩立决了,我听说,现在被抓的,软禁的,东厂,西厂,刑部,都察院,大大小小超过三百人了。” 周奎根本不关心这些,道:“我们已经垫进去二十万两了,总不能一直垫下去吧?” 张国纪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笑着道:“无非是垫些银子,过几日,陛下气消了,我们一同进宫就是。” 周奎倒也不担心,只是让他一直出银子,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忽然间,他猛的想起了什么,急声道:“停下。太康伯,我还有别的事。” 张国纪一怔,倒也没有多说,叫停马车,目送周奎走了下去。 周奎下了马车,看了眼方向,穿过一条街,就来到了天一钱铺。 他站在铺子前,神情淡漠,双眼冷意,暗自道: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欠我银子敢不还! 而在这钱铺后院。 崔呈秀神色淡定的坐着喝茶,袁一溪站在不远处,不时的擦一擦头上的冷汗。 按照规矩,是不能让放水者与借贷者见面的,但崔呈秀现在还不上银子,两边都是狠人,他一个得罪不起,只能让他们见面解决了。 崔呈秀余光看着他的表情,没有说话,心里也好奇,这放水的人到底是谁,令这贱商胆敢威逼他。 不多久,周奎就被引着进来了。 崔呈秀看到周奎,先是愣了下,而后看向袁一溪。 袁一溪不动声色点了下头,连忙向周奎抬着手,一脸讨好笑容道:“嘉定伯,您来了,请坐。” 崔呈秀飞快起身,抬手道:“崔呈秀,见过嘉定伯。” 周奎见到崔呈秀也是心头暗惊,他万万没想到,借他银子的,会是这个狠人! 外人都称呼崔呈秀为‘五虎之首’,是阉党最毒辣的人,死在他手里的朝臣不计其数,人人畏之如虎。 但周奎很快就平静了,如果是以往,他确实惧怕崔呈秀,可他女儿现在是当今皇后,女婿是皇帝,他还在帮女婿皇帝做事,区区崔呈秀,已经奈何不了他! 周奎面无表情的上前坐下,淡淡道:“崔阁老,区区一百七十多万都还不起?” 崔呈秀压住心头惊疑,有些僵硬的笑着坐下,心念飞转。 他万万没想到,债主居然会是嘉定伯周奎,当今国丈! 崔呈秀暗自有些焦急了,放弃了原本计划的威逼,重新思索着谈判策略。 他可以威逼很多人,但这周奎,绝不在名单上! 一个不好闹到御前,人家是一家人,这板子,肯定得落在他身上。 一个阁臣,借一百七十万多两银子,就这一条,足够将他赶回老家,要是再查一查,他就得继郭允厚的后尘,当场斩立决了。 强压着心头不安,崔呈秀笑着道:“没有想到,居然是嘉定伯您,一百七十万两……” “是一百七十六万二钱。”周奎淡淡道。 崔呈秀忙道:“是是是。其实,我已经筹集的差不多了,还差二十万两左右,恳请嘉定伯宽限些日子,利息我可以多加一点。” “不必了,今天我就要,一分不能少!”周奎面无表情,语气坚定。 皇帝那边已经垫了二十万,你还想拖欠我二十万,门都没有! 崔呈秀见周奎不松口,脸上依旧都是笑容,瞥了眼袁一溪,道:“嘉定伯,我手里有些官位,如果嘉定伯……” “我不做官,不必了。”周奎十分平静的拒绝。 崔呈秀见这大杀器都不足以让周奎松动,眉头皱了皱,又笑呵呵的道:“我手里,还有三十万两的宝钞,明年六月到期……” “我要现银。”周奎脸上出现冷漠色,盯着崔呈秀道:“崔阁老,如果你今天不还钱,我不会善罢甘休。” 崔呈秀现在就想平平静静的,不想在他身上有任何波澜,引起崇祯的怀疑,见周奎寸步不让,脸上依旧都是笑容,只是有点僵硬,拿起茶杯,默默喝了口茶。 周奎盯着他,神情越冷,道:“崔阁老,我要你的准话!” 袁一溪见周奎咄咄逼人,眼神有些慌乱。 崔呈秀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现在他看似笑呵呵,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想着怎么弄死人。 面对周奎的强势,崔呈秀心里自然是怒恨的,在以往的几年,谁敢这样与他说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全都是乾清宫正殿,崇祯说出‘斩立决’的动作与表情。 心里蓦然发冷,他沉着一口气,道:“虽然我没有现银,但是我有几样值钱的东西,可以抵给嘉定伯。” “什么东西?”周奎坐的笔直,面容冷漠。 崔呈秀道:“两个盐场,三座茶山,以及三千亩良田,总值五十万两,现在,我当二十万两,抵给嘉定伯了。” 周奎眉头微皱,心里计较起来。 盐,茶,以及良田,这些都是稳赚不赔的,并且价值五十万两。 周奎心里在现银与这些东西之间,反复权衡,一时间居然拿不到主意。 崔呈秀见状,余光给袁一溪示意。 袁一溪万分不想掺和,可面对崔呈秀的目光,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嘉定伯,如果你能接受,这些麻烦事,小人会帮您办妥,最多半个月内,所有东西都转到名下,契约,地契之类都会准备齐全……” 周奎其实不缺银子,只是他出的多,进项少,心里总是不是滋味。 “好。” 最终,周奎还是答应了,毕竟,这些东西价值是五十万两,到了手里,每年都有可观的收入。 崔呈秀见状,心里大松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自然了不少,下意思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嘉定伯,我听说,您最近在大肆收购粮食与布匹?我在南直隶有些关系,是否需要帮忙?” “不必了。”周奎淡淡的道。这种生意,当然是合作者越少越好,否则利润分出去,他赚什么银子? 崔呈秀不慌不忙,道:“我知道,嘉定伯收购的价格,比市价低两成,我,可以再低一成。” 周奎脸色微变,道:“低三成,你没开玩笑?” 之所以比市价低两成,一来,周奎要的量大;二来,京城的粮价本身就高一些。实则上,加上损耗、运费、人工等成本,最多也就一成的利润。 要是再低一成,那就不一样了。 崔呈秀笑容满面,目光深邃,道:“我有,只要嘉定伯出得了银子,我保证给您运到京城来。” 周奎看着崔呈秀,心里意动了。 他知道崔呈秀的能量,丝毫不怀疑他能做到,只是,与崔呈秀这种人做生意,他并不安心。 这位,可是‘五虎之首’,杀人不眨眼! 袁一溪站在一旁不说话了,这种事,他绝不敢掺和。 周奎目光紧盯着崔呈秀,道:“真的低三成?” “千真万确。”崔呈秀脸色肯定的道。 周奎面色貌似平静的沉思再三,道:“我只出一成的定金,验货之后,再付全部。” “没问题。”崔呈秀毫不在意的应下。 他其实不缺银子,只不过,最近出血太多,没给他时间恢复,只要给他两三个月时间,他依旧身家百万,粮田千顷! 低于市价三成,他铁定是亏本的,但以他的关系网来说,下面的人,不会让他亏。他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拉拢周奎,最好掌握他的致命把柄! 眼见周奎上钩,崔呈秀笑容铺脸的道:“布匹之类,我也能给嘉定伯再低一点,但不会太多,这东西,已经没有再低的余地了,还望嘉定伯见谅。” 周奎心里还是犹豫,但这是送上门的几十万两银子,让他心里着实是难以拒绝。 “好,我先要二十万石,到京了,我会给你付尾款,定金过几天,你找袁掌柜拿。” 周奎面无表情的说道。 “好,一言为定。”崔呈秀笑容十分真诚,双眼发亮。 袁一溪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序幕 在周奎与崔呈秀商讨生意的时候,京城里缉捕行动的范围在不断的扩大。 一只只信鸽在皇宫飞进飞出,来来往往的人入宫出宫。 刑部,都察院,西厂,东厂,锦衣卫的人, 接连出京,奔向四面八方。 天色将黒,河间府,沧州。 田尔耕坐在一处茶楼的二楼,歪着头,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长芦都转运司衙门。 田尔耕眼角的疤痕一直在跳, 神情却异常平静,道:“人到齐了吗?” 他身前坐着两个人, 都是锦衣千户。 其中一个伸着头, 沉色的道:“大人,除了转运使周覃外,通判,判官等人都在了。” 田尔耕直直盯着这个貌似普通的院落,道:“里里外外都摸清楚了?” 另一个千户连忙道:“大人,摸清楚了,今天是验盐的关键时候,所有人都会在。自从三品转运使到九品盐课大使,总共六十九人,都会在。” 田尔耕漠然点头,道:“人手齐备了吗?” 两个千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大人,总共三百人,已经在候命了。” 田尔耕点头,眼角的疤痕不停的颤抖。 他其实早就就想动手了,是被崇祯一直压着,要求他继续准备。 现在,他准备的更加充分, 随时可以放心动手了。 猛然间,田尔耕直接看向两人,道:“那八个盐场也准备好了?” 左边的千户道:“准备好了,八个百户,各带一百三十人,足以控制场面。” 田尔耕越发放心,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看着两人道:“这一次的重要性,无需我多说。做好了,咱们在新朝就能立足,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两个千户重重点头,没有说话。他们也不傻,田尔耕没说完的话,其实就是,做不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 天色渐黑,一群人吵嚷着,出现在田尔耕等人的眼中。 最前面的是一个常服中年人,左左右右,都是簇拥的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田尔耕伸手,让蠢蠢欲动的两个千户镇定,目光冷锐,低声道:“让我们的人准备好,一旦周覃进去了,给我封锁这院子,一只麻雀都不准飞出去!” “是。”两个千户连忙躬身,神色凛然的应着。 转运司衙门前,周覃等一大群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说着笑着,走入大门。 其中一个人满是谄媚的笑着道:“周大人,今年的产量颇丰,您可要松松手,漏一点给我们啊……” 周覃红光满面,背着手,步履稳健从容,故作不满的道:“想要盐,你拿户部的盐引来,有多少盐引就有多少盐,没有盐引,本官是可是一斤都不会给的。” “那是那是,盐引,小人有,小人有……”这个人,看着是官,又明显的商人做派。 “有盐引就好,哈哈哈。”周覃笑着,迈入门槛。 “哈哈哈” 一众人当即也笑了,围绕着周覃,迈入转运司衙门。 田尔耕见状,慢慢站起来,神色平静又凌厉,道:“走。” 两个千户当即应声,一个千户吹了一声口哨,跟着田尔耕下楼。 就在田尔耕下楼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了大批的锦衣校尉,迅速包围了转运司衙门。 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到了里面的人。 没进去多远的周覃,沉着脸又出来了,站到了门口。 他脸角方正,神情严肃,冷眼盯着门口的锦衣校尉,心里却是惊疑不定。 ‘这些锦衣卫哪里来的,为什么京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是要干什么?’ 他身旁挤满了人,一个个都是神情怪异,却并没有多紧张。 田尔耕在人群后大步而出,迎上了周覃。 周覃看到田尔耕,心头更惊,沉着脸道:“田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覃是从三品的大员,自然认识田尔耕。 田尔耕手握刀柄,环顾众人,盯着周覃道:“本官奉旨,查办盐课贪渎案,周大人,莫要让我为难。” “放肆!” 田尔耕话音未落,一个半百老者出列,大声呵斥道:“我家转运使乃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别说锦衣卫了,就是部院大臣也不可这般随意!你说有旨意,拿出来!” 田尔耕眼角疤痕抽动了一下,看着他,道:“长芦转运司通判乌淳?” “没有旨意,就赶紧走,不要挡着我们做事情!”又一个人出列,对田尔耕很不客气。 盐政的人,尤其是地方的,相对豪横的多。 田尔耕神色不动,打量他一眼,淡淡道:“没见过,你是谁?” “丰财场大使,侯秋平。”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仰着脸说道。 田尔耕注视着他,又看向周覃。 周覃脸色有些阴沉,满面冷意与警惕,并没有阻止手下人。 田尔耕没有动,他身后两个校尉忽然上前。 噗嗤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突然拔出刀,捅进了侯秋平与乌淳的肚子里。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两个人双眼怒睁,嘴里呜呜不止,而后就跪了下去。 场面安静至极! 谁都没想到,锦衣卫居然敢当众杀人,杀朝廷命官! 周覃脸色阴沉的要滴出墨来,双眼都是愤怒,背在身后的双手,死死的握在一起!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忍不住的后退,看着田尔耕,仿佛看到了魔鬼。 直到这个时候,一些人这才想起来,田尔耕的北镇抚司,可是魔鬼地狱,田尔耕更是‘五彪’之一,为人最是狠毒! 田尔耕见众人不说话了,冷笑一声,与周覃道:“还想试探吗?我锦衣卫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指摘了!所有人都带走,谁敢抗旨不尊,格杀勿论!” “慢着!” 周覃不能不说话了,他盯着田尔耕,强压怒气,沉声道:“我是从三品的朝廷的大员,位如六部尚书,你是要押我回京吗?” 田尔耕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带走!” 地上是两具尸体,鲜血还在流,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没人再敢跳出来,哪怕是周覃也只是问了这一句。 上百锦衣校尉,押着几十个长芦转运司的大小官员,穿街过户,来到了一处大院子。 周覃见着,心里反而松口气。 他们被抓走,不是无声无息,这样,他们不会死的无声无息。他是长芦转运使,从三品的朝廷大员,朝廷不会没有反应。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背后自然有人! 田尔耕则留在了转运司衙门,分派人手,对转运司进行查抄,同时查封长芦转运司的仓库,账簿等等。 在另一边,渤海湾的利民场盐课司。 一个百户,带着一百多人,盯着盐场入口的大门。 这百户名叫章均培,他脸色黝黑,一看是常年风吹日晒,喜欢低着头,抬着眼皮看人,目光幽冷如蛇。 他带着人,站在盐场大门处。 大门内,聚集着三十多个壮汉,他们赤着上身,手拿着铁锹,一个个面色憨实又不乏凶厉。 两拨人对峙了快一炷香时间,谁也没有动。 直到天色黑透了,一个威严的人影从里面挤出来,看着不远处,举着火把的锦衣卫,神色凝重,低声道:“大使还没回来吗?” 身旁的人低声道:“大使去青楼了,估计是喝醉了。” 威严中年人越发凝色,道:“所里的人呢?” 一个盐课司,对应着一个所,这是卫下面的所,负责日常的治安。 不过,卫所制已经崩溃了很多年,利民场的卫所,除了吓唬普通老百姓,基本上没有作用。 “去喊了,还没回信。”身旁的人双眼盯着不远处的锦衣卫,神情很是紧张。 威严中年人刚要说话,目光骤变,他看到不远处的锦衣卫,向他们走来了。 章均培觉得等的差不多了,手握着佩刀,面色幽冷的逼近盐场大门。 威严中年人见状,沉着一口气,迎上前,抬着手道:“这位百户,敢问……” “你是谁?”章均培道。在等火把灯光下,他的脸色更显幽冷。 “在下利民场副大使周……呃……” 但他话音未落,章均培就一脚踹了过去。 中年人闷哼一声,连连倒退,摔倒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一群拿着铁锹的汉子纷纷冲了出来。 锦衣卫的校尉当当当的拔刀,将这些人给围了起来。 这些汉子,都是利民场的盐户,也叫灶户,他们世代煮盐,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几乎都是同姓人。 他们将中年人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锦衣校尉,虽然紧张,却并不退缩。 中年人眼见‘大战’一触即发,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拦在章均培身前,急声道:“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知道这些锦衣卫的厉害,心里揣度他们是路过,想要讹些银子,因此主张‘以和为贵’。 章均培冷冷的盯着他,道:“奉命,接管利民盐场,任何人不得阻拦。十日内,会有官吏过来,你们现在所有人,将各户的信息报上来。姓名,户丁,人口,每月煮盐数目……” 中年人哪里想到,这些锦衣卫居然要接管他们的盐场。 他强忍着胸口疼痛,道:“我们盐场,是归长芦转运司管辖,锦衣卫无权……” 他没说完,就看到章均培拿出一道公文,道:“这里是户部的命令公文,好了,你没资格看,过几天,会有朝廷官员过来。你,让利民场所有灶户排好队,准备好登记,任何人不得缺席……” “谁啊,要接管我的盐场……”章均培话音未落,不远处就走来一行人,脚步快、穿着常服的中年人,打断了他的话。 章均培微微转头,向来人看去。 来人说完这一句,他身后有一个穿着从九品官服模样的带刀之人,大步走来,大喝道:“什么在我这里闹事?” 章均培打量着走过来的七八个人,远远就感觉到冲天的酒气,眼神冷漠,对着领头的两人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常服中年人来到近前,盯着章均培冷笑道:“我是利民场大使周琦,长芦转运使周覃是我侄子,你是什么东西,敢我来这里闹事!” 另一个带刀之人仰着脸道:“我是利民总旗周斌,知道你是锦衣卫,但这里是天津卫,利民盐场是我的管辖范围,有事没事,都给我走,否则两厢不好看!” 所谓的总旗,一般是百户下面的兵官,可以领着一个‘所’,多则数百人,少则几个人。 章均培神色幽冷,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手。 上百个锦衣卫校尉,迅速将这些人给围了起来。 周斌神色立变,寒声道:“我们与锦衣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真要撕破脸,京城里的大官,可帮不上你们!” 章均培根本不理会他,双眼如毒蛇,手里又多了一道公文,道:“一道是户部的,一道是天津卫巡抚衙门的。即刻起,由锦衣卫临时接管利民场,抗命者,格杀勿论!” 周斌有些不信,上前接过来,一个个打开看去,尤其是那大印,看完后,不由得神情变幻起来。 周琦也跟过来,两个人凑在一起。 周琦见周斌点头,忍不住的道:“不对啊,我那侄子怎么没有提前说啊?” 章均培没有与他们废话的意思,一把抢过来,拔出刀,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周家人,你们想清楚抗命的后果!”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锦衣卫,齐齐向前。 火把如龙,火光突突跳动,照耀着冰冷的刀锋,显得无比刺眼。 周琦,周斌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了之前的硬气。 这锦衣卫带着命令来的,又有上百人,显然不是轻易打发。 周琦心头有怒,却又发不出,看着章均培大声道:“既然是朝廷的命令,我们不会抗命,不过,天色已晚,明日再做交接。” “现在。”章均培寸步不让,道。 周琦满脸怒容,道:“这大黑夜的,怎么能交接,必须明天白天!” 章均培手里的刀在地上轻轻划了一下,脸角幽寒,道:“要么,现在交接;要么,我就以抗命论处。” 周琦气急而笑,道:“我就不信,你们真敢杀人!” 章均培猛的举刀,大喝道:“所有人,都给放下兵器,趴在地上,不从者,杀!” 锦衣校尉握着刀,开始上前,一个个丝毫不掩饰煞气。 三十多个灶户,握紧手里的铁锹之类,神色紧张,目光都看向周琦,周斌等人。 他们不怕打架,也不是没打死过人,只是,这些是锦衣卫,有朝廷公文,尤其还人多势众——打不赢。 眼见锦衣卫杀到近前,周斌,周琦脸色变幻不断,心头怒恨,又没有任何办法。 虽然他们有周覃做靠山,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所有人不得乱动!” 最终,周斌还是服软了,强压着心头的愤怒与不安,恶狠狠的道:“所有人按照他说的做。” 这些灶户犹犹豫豫的,一个个放下‘兵器’,相继趴在地上。 周斌,周琦没有趴下,他们有官身,倔强的站着。 彼此对视着,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才能毁掉各自房里那些账簿以及掩盖小金库、小仓库。 章均培见他们趴下,没有威逼过甚,更不进入盐场,就在大门口,开始一个个的登记。 周家几人见状,心里暗暗松口气。 不同于这里剑拔弩张后的平静,在不远处的三叉沽盐场,天津卫的士兵,直接强行闯入,羁押了所有盐户,查封了所有仓库,控制了整个盐场, 天津卫巡抚,孙传庭亲自到场,压住了所有声音。 针对长芦盐场的整顿,这才刚刚开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账 沿着渤海湾,长芦转运司下辖的二十四个盐场,同一时间被接管,浩荡之势,还在不断向南延生,深入。 长芦盐场太大,牵扯太多, 锦衣卫动用了近两千人,外加天津卫协助,这才堪堪大体完成计划目标。 河间府,沧州。 普通的院子里,有一个地牢。 周覃以及长芦转运司一干大小官吏全部被羁押在这里。 一间并不大的刑房,转运使周覃, 同知裘惊骅,经历司的经历张笠仲三人被绑在刑架上。 一个个披头散发, 衣服破烂,浑身是伤痕与血。 周覃嘴角不断的流着血,双眼凶狠的盯着不远处的田尔耕,低吼道:“我是朝廷从三品的大员,没有陛下的旨意,朝廷的允许,你对我用刑,是重罪,是死罪!” 田尔耕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刀,淡淡道:“继续打。” 啪啪啪 三个人身前站着三个大汉,手持铁鞭,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打在三人身上。 “说不说!” “说不说!” “说不说!” 用刑的人,每一鞭子落下,都会恶狠狠的追问。 三个人惨叫声不绝,居然就是没人肯招供。 田尔耕身旁的一个千户冷眼看着三人, 道:“大人,我们这里的刑具简单,等过几日, 刑具制备齐全了,就不会这么单调了。” 田尔耕眼角疤痕抽动了下,道:“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只要不打死,就给我往死里打。” 周覃忍着剧痛,恨声道:“田尔耕!现在不是天启朝了,你这么做,没人会饶过你!” 田尔耕眼角不自禁的又抽搐了下,上前两步,森然的低声道:“我知道。但我只要拿到东西,新陛下就会高看我一眼。只要你们这些人不死绝,陛下就会一直用我!” “啊……” 周覃又惨叫一声,大声道:“你知道我是谁的人,敢动长芦盐场,朝廷没人能容你!” 田尔耕冷笑,道:“河间府离京城没几步路,你怎么就看不清楚?盐政,是陛下要整顿的!连你都直接拿下了,你觉得,京城里的人,有几个敢为你说话?就不担心被打为同党?是觉得陛下杀的阁臣少了?” 周覃与同知裘惊骅,经历张笠仲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硬生生挺着不肯招供。 田尔耕见周覃这样都不肯说,忽然明悟的道:“我懂了,这些东西交出来,你们也难逃一死。所以,宁死不说,还指望着你们背后的人来救,保全你们的家人?” 周覃,裘惊骅,张笠仲三人的惨叫声一声大过一声,强忍入骨的痛苦,咬牙切齿的盯着田尔耕。 田尔耕想通了这一点,很淡定,道:“我锦衣卫,最不怕的就是硬骨头,将他们三人的指甲盖,一点一点的剥下来。” 惨叫中的三人,脸色大变。 周覃恨得滔天,怒吼道:“田尔耕,你不得好死!” 田尔耕站在三人跟前,道:“你还真当自己是铁胆重臣了?你们就是我大明的奸佞!蛀虫!今天,我必须要知道你们的黑账还有你们的秘密仓库!给我剥!” 三个刑官停止了鞭打,一个个转身,拿出钉子与锤子、夹子,走向三人。 三人都知道这种刑罚,先是用铁打贯穿手指,而后用夹子,锤子,一点点的将指甲盖剥出来。 所谓的十指连心,这种刑罚,远比鞭打更可怕! 经历司经历张笠仲变色了,脸角一个劲的颤抖,双眼里的恐惧不断增加,猛然间,他双眼大睁,急吼吼的道:“我说我说我说……” “闭嘴!”周覃与裘惊骅同时转头向他怒喝。 张笠仲被吓了一跳,面露挣扎之色。 裘惊骅更是冷冷的说道:“你知道你说出的后果吗?我们都得死,不止是我们,还你的家人,一个都会被放过!” 田尔耕并没有阻止周覃与裘惊骅对张笠仲的恐吓,笑着道:“我知道你们的水很深,不过不要紧,我也想看看,你们能不能扛过我的大刑。” 田尔耕说着,慢慢后退,神情悠闲好奇的坐在椅子上。 身后的千户,百户也都忍不住笑起来,还没有人能扛过他们的大刑。 田尔耕虽然坐下了,目光一直盯着张笠仲。 张笠仲被周覃与裘惊骅恐吓后,神情剧烈犹豫,但看着刑官在他面前摆弄锤子,钉子,比划他的手指,身体更加颤抖起来,甚至于,失禁了! 田尔耕眼角疤痕微微跳了跳,心里知道,这个突破口有了。 周勤与裘惊骅虽然也害怕眼前的刑具,余光却盯着张笠仲,见他有崩溃的迹象,裘惊骅怒吼道:“张笠仲!即便招了,也是抄家灭族的罪!你要……啊……” 裘惊骅还要再说,响起的却是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随后的,是周勤的惨叫声。 他仰着头,脖子上青筋跳动,双眼血红,整个人抖动的如同筛子。 “我招我招,田大人,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在钉子碰到大拇指的那一刻,张笠仲什么都顾不得了,惊恐万状的大声喊道。 裘惊骅与周覃这下子没办法威胁了,他们痛入骨髓,除了痛,他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 田尔耕抱着茶杯,双眼盯着张笠仲。 张笠仲耳边都是令他心头发颤的惨叫声,直接喊道:“账本总共有六本,周覃,裘惊骅更有三本,还有一本是送到京城去的,我只是经历司经历,不知道账本在哪里,但我知道他们的仓库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 田尔耕招过一个人,冷声道:“立刻带他去,防止有人捷足先登或者烧毁仓库。” “是!”一个千户面色凛然,挥手让人解下张笠仲。 那千户一把匕首抵在张笠仲的脖子上,双眼杀机的低声道:“敢耍花招,我就将你家里人全都抓来!” 张笠仲浑身是血,根本站不住,他只能连连点头,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觉。 因为,他耳边,还是周覃与裘惊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张笠仲被带走了。 裘惊骅惨叫着看着,神情没有什么怒恨,全是痛苦。 他余光看向手指,鲜血横流,又看向周覃。 只见周覃惨叫声比他还大,披头散发的看不清面容,只有身体抖动,不停流出的血。 “啊……” 突然间,他大拇指的指甲,硬生生被拔了出来,痛的他差点昏厥过去。 刑官随手扔掉,又拿起钉子,对准他的食指。 还没缓过劲的裘惊骅太阳穴剧烈跳动,头皮发麻,双眼里恐惧怒睁,血丝充斥。 噗嗤 “啊……” 裘惊骅大叫,胸口剧烈起伏,急声道:“我招,我招……” “裘惊骅!”周勤怒吼,拼命的摇着头。 裘惊骅脸角不停的抽搐,强忍钻心痛苦,盯着田尔耕怒声大吼道:“我可以死!你放过我家人,不,你将我家人送走,送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裘惊骅这边愿意招,对周覃的用刑就在加剧,一来不让他开口说话,二来也是进一步恐吓裘惊骅。 “只要找到账簿,我就答应你。”田尔耕站了起来。 他要找的,就是长芦转运司的黑账本,这是官方账本之外的,真实的账簿。记录着长芦转运司的真实运营情况,以及这些人是怎么上下其手,将属于朝廷的银子,装进了他们的口袋。 裘惊骅对田尔耕的话半信半疑,被放了下来,他比张笠仲还要凄惨,两个校尉架着他。 他衣服上,脚底下,都在不断的滴血。 裘惊骅喘着气,极其勉强的抬起头,道:“你要记住答应我的事情。” 田尔耕神色不动,淡淡道:“他们的死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你们的账簿。” 裘惊骅依旧不肯信,神色仍旧犹豫,但周覃一声高亢的惨叫声后的昏厥,令他浑身一颤,眼神恐惧的低声道:“在我外室的密室里,我带你们去取。” 田尔耕瞥了眼周覃,道:“别让他死了,他手里还有另外三道。” 田尔耕扔下这一句,带着人出去——账簿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要亲自去取。 沧县并不大,田尔耕旁若无人的带着人,穿街过户,径直来到裘惊骅的外室的院子。 将所有人强行羁押,拖着裘惊骅直奔他所说的密室。 这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入眼看去,全是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堆满了屋子。让田尔耕意外的是,还有两罐子盐。 裘惊骅衣不蔽体,有伤又冷,垂着头,有气无力的道:“都在这里了。” 田尔耕没有在乎这些金银珠宝,直接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柜子,上面摆满了厚厚的账簿。 他大步走过去,拿起最上面一本,写着:天启六年三月至天启七年三月。 打开看去,只见是各个盐场的出入盐的数量,价格,时间,还有经手人,过程,储藏地点等等。 田尔耕看过后,又看向下面几本,总共是天启七年的七本。 田尔耕转过头,看向裘惊骅,道:“你这里是盐场收的,周覃那边就是销出的?” 裘惊骅道:“那些太过重要,周覃从来不让我们插手。盐出去的门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田尔耕走过来,道:“从这些账本上来看,长芦盐场每年的收入,超过八百万两,为什么给朝廷的只有十来万两?” 裘惊骅脸角抽了下,不知道是疼还是害怕什么,低声道:“从盐课到地方,处处都要花钱,而且转运司上上下下要分,朝廷也要打点……” 田尔耕冷笑一声,道:“你一个从四品的官,这个密室的东西,不少于一百万两吧?你也没少贪。” 裘惊骅没说话,他是一个相对谨慎的人,这贪的还是少的。他真要放开了贪,这十年,他的家资少说得有五百万两! 田尔耕大步向外走,道:“将这些东西全部封存。走,回去。” 大头,还得是周覃。 部分锦衣卫在裘惊骅这外宅忙活,田尔耕带着人,又回到了他的秘密监牢。 田尔耕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刑官一桶冰水浇在周覃身上。 周覃身体剧烈颤抖,大口咳血的醒过来。 他已经完全没有人样,十个指甲全部被拔了出来,垂着头,从满是血的发丝缝隙看向田尔耕,大口的磕着血,胸口不断的起伏。 这时一个千户急匆匆进来,大喜的道:“大人,他们的私库被下官查封了,查到了二十万斤细盐,还有诸多黄金白银,是他们没来得及运走的,正在清点。” 田尔耕神色不动,暗自惊异。 二十万斤细盐! 盐,不是粮食,二十万斤,其实也就几万两银子。 田尔耕惊异的是,各处转运司之前上奏说,近年天气不好,晒盐不多,所以收入不高。 可小小沧县的私库里,就藏有二十万斤,还只是周覃等人的私库,加上各处盐场,各级大小官吏,藏盐怕是多的不可想象! 田尔耕暗自记下,走向周覃,淡淡道:“他们都招了,你还要负隅顽抗?不怕告诉你,我已经派人去你府里,你老家抓人了。” 周覃猛的抬头,痛呼一声又垂下,浑身颤抖,咬牙切齿的道:“狗贼,你不得好死!” “将他的牙,一颗颗给我敲碎了!”田尔耕猛的转身,冷哼道。 刑官上前,周覃只道:“你杀我了吧,别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个字。” 田尔耕瞥了眼外面,隐约要天亮,摇了摇头,道:“你太过可笑了。你以为,你藏的账本能有多隐蔽?无非那几个地方。我抓了整个长芦转运司的人,挨个用刑,一定会有人知道,肯定有写账本的人,也会有你的亲信帮你做事,他们不会知道全部,但知道一点,就足够我找到了……” 周覃慢慢抬起头,血丝长发里的双眼,通红一片,充满了怨毒。 “对,就是这种眼神。” 田尔耕看着,反而得意的笑起来,道:“说吧,少受点皮肉之苦,让我省点时间。” 周覃冷哼一声,并没有招供。 “有点硬,有点意思。”田尔耕来了兴趣,道:“不要敲他的牙了,还有用,其他的刑,给他上一遍。你们,去审那些人,尤其是周覃府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给我用刑,肯定会有人开口的……” “我说。” 田尔耕话音未落,周覃忽然说道:“两本在我府里,有一本,我带去了京城,在京城的私宅。” 田尔耕打量他,笑了,眼角的疤痕跳动着,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想拖延时间,等朝廷里的人救你,不过,我不着急,我派人去取,现在去取那两本。”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潮 没有多久,周覃的两本黑账,就到了田尔耕手里。 相比裘惊骅的账本,周覃的账本,就‘真实’的多。 不止有长芦转运司的所有运营情况,还有他们的流水黑账。 明面上的,田尔耕不在意。 坐在刑房里, 田尔耕仔仔细细的翻阅着。 这两道账本,涵盖了仓储,转运,漕运,户部,地方行盐州县,盐商等等, 是一个整体的庞大经营网络。 这不是一年两年能建立起来的,少数也有数十年。 但周覃在长芦转运使上,不过两年,这说明——他们有传承! ‘真是可怕……’ 田尔耕看着一笔笔流水,即便是他是见惯‘大钱’的人,还是忍不住的眼馋。 林林总总,短短三年,加起来,足足有三千万两! 这还是长芦一地的,大明有六个转运司,即便不如长芦,依次推算,他们每年的流水,可能达到万万! 这是多么的惊人,可怕的事情! 虽然这些的流水是有重复,并不是全部经营所得, 或者储备资金,可单单是流水,就可以想见其中的油水。 “每年三千万,只给朝廷十万……”田尔耕不断的摇头。他在锦衣卫是见惯了朝野动荡,种种匪夷所思的事,可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盐政里面的龌龊。 每年,有多少银子进了这些人的口袋,难怪朝廷收不上来盐税。 田尔耕看着身前的几道账本,眼神变幻起来。 有了这些账本,他可以做很多事情,哪怕什么都不做,他只要握着这些账本,每年都会有人识趣的上门送银子,封他的嘴! 这不是什么黑账,这是造福后代的传家宝! “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每年三十万的纯利给你。”这时,不远处刑架上的周覃淡淡说道。 他仰着头,披散着血丝长发,面无表情的盯着田尔耕。 不知道为什么,田尔耕忽然心头一凛,猛的站起来,沉声道:“将这些账本,以及查抄来的脏银,赃物,清点造册,连夜送往京城!” 他身后一个千户一怔,走近低声道:“大人,全部吗?” 按照传统规矩,他们要留下七成,三成送交朝廷。 到了朝廷那边,又会再盘剥,真正入国库的,可能只有一成。 田尔耕想到的,是崇祯召见他的几次,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平静温和的脸,令他心头阵阵发麻。 他转头看向说话的千户,又看向其他几人。 这些人,都是他的老部下,跟随他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多年。 他心头犹豫一番,一咬牙,道:“全部!” 几个千户还是有些迟疑,但看着田尔耕的神色,还是道:“是!” “我说的是全部!” 田尔耕目光冷冷的盯着几人,道:“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做手脚,别怪我下手狠!” 见田尔耕这么说话,一众千户脸色齐变,连忙抬手道:“下官不敢。” 田尔耕摆了摆手,慢慢坐回去,心里没了负担,神情愉悦的转向周覃,道:“你是认为,内阁的那位能救你?” 周覃见田尔耕忍住了诱惑,嗤笑了一声,道:“你认为不会?你认为,他们会拿我当替罪羊?” 田尔耕敏锐的抓住了字眼,道:“你说‘他们’?” 周覃仰着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牵动伤痕,脸角狠狠一抽,缓和了一会儿,注视着田尔耕,道:“你虽然发达了几年,可你不懂官场。盐政走到今天,你以为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长芦就在河间府,河间府离京城才多远?天子脚下,数十年都这样,你以往是为什么?” 田尔耕会意的点头,道:“看来,你在朝中不是一两个人那么简单。” 周覃笑容越多,道:“这不是人不人的问题,是盐政就不能轻易动!牵一发动全身,朝廷的首辅,阁臣,户部的尚书换了多少人,他们不知道盐政的问题吗?他们为什么不处置?他们处置不了!强行动手,还没有落地,就会换人,并不需要我们出力,有的是忧国忧民之人冲锋陷阵。” 田尔耕越发明白了,却也笑着道:“你说的有道理。你虽然是朝廷从三品大员,可你不懂当今这位。告诉你,不止是长芦转运司被查封,整个二十四个盐场,无一例外。” 周覃笑容没了,缓缓直起头,盯着田尔耕一会儿,道:“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长芦是我大明最大的盐场,长芦一动,其他五大转运司必然不答应,地方上的盐商,官吏,百姓都不答应,言官闻风而动,朝臣争相推诿,为了消弭众怒,你会第一个被祭旗!” 田尔耕悠闲的拿过茶杯,道:“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我把你这些交上去,死的第一个不是我,会是你。” 周覃拧起眉,不顾伤痛,眼中第一次有了惧色。 田尔耕说的没错,他的罪证交上去,他可能,不是可能,一定将是第一个被斩首示众,甚至是极刑的人! “你就没有想过两全吗?”周覃看着田尔耕。 田尔耕喝了口茶,道:“我跟你不一样。魏忠贤已经失宠,我除了抱紧陛下的大腿,没有其他路可走。你交出最后一道账本,我可以保你家里的几个人活命。” 周覃见田尔耕不松口,心头越发不安,思索一阵,忍不住的道:“二十个盐场,你真的动手了?” “不止是锦衣卫,还有天津卫。天津巡抚孙传庭带了两万兵马,以演练为名,正在进驻长芦盐场的各个卫所。”田尔耕神情有些惬意。 周覃知道田尔耕没有哄骗,神情越发凝重了。 如果只是田尔耕查到的这些,最多定个贪渎,玩忽职守,还是不至于死,甚至于有办法不坐牢。 毕竟,像熊廷弼在辽东那么大的事情还拖了四年,王化贞在辽东丢城弃地,在牢里关了三年了也还没事,他这个算什么。 可是,如果朝廷整顿长芦盐场,事情就大了,他的事怎么都无法掩藏,绝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 …… 河间府离京城确实太近了,相当于京师与天津的中间。 在锦衣卫与天津卫开始动手不久,就有信鸽,骑马报信的人接连飞奔入京城。 天色微亮,不知道多少人被惊醒,听到消息,无不愕然,不敢置信。 盐政,自古以来就是每个朝代最重要的税源,没有之一! 但历朝历代的盐税问题又最为严重,因为盐政不久关乎朝廷,还关于天下百姓,稍一动弹,天下沸然,令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黄立极府邸。 黄立极披着单衣,听着从沧州来的人仔细说完,枯瘦的脸上一片青色。 过了许久,他看着来人,道:“你确信,是田尔耕带走了周覃?” 报信的人累的够呛,还没有平息,连连道:“首辅大人,小人确信,是周大人让小人来报信的,十万火急,请大人立即想办法,否则会出大事情的!” 黄立极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面对首辅,这个报信人既畏惧也信任,道:“是是。” 看着这报信人急匆匆走了,黄立极转头看向东面的天色。 他脸上渐渐凝重起来。 这已经是第四波报信的人了。 “田尔耕带走了周覃?”黄立极轻声自语。 他话音未落,下人急匆匆来到跟前,道:“老爷,张阁老,周阁老来了。” 黄立极披好衣服,面色如常的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他们,我换好衣服,就与他们一同入宫。” “是。”下人急匆匆又往回跑。哪怕是黄府的下人,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与此同时。 魏忠贤私宅的密室。 魏忠贤与崔呈秀,都得到了消息。 崔呈秀看着魏忠贤,神色有些焦急,道:“干爹,长芦那边,不能出事情啊。” 魏忠贤每年也收到六个转运使的孝敬,神情有些怒恨,道:“田尔耕那狗东西,这么大事情,居然通报我一声都没有,该死!” 崔呈秀哪里管田尔耕,直接道:“干爹,盐课那边关乎太大,一旦有证据显露出来,不说你我。就是半个朝廷的人都得出事!” 盐政是最重要的税源,那自然也是官员们争相抢夺的地方,想要去转运司任职,没有足够的关系以及投名状,是不可能的。 崔呈秀连首辅顾秉谦都能赶走,自然在盐课也插上了一手。 魏忠贤其实并不那么担心,因为盐课相关的银子,都不是他直接经手,并怕那些人攀咬。 但崔呈秀等人,他得保,这是他的人! 魏忠贤越发的头疼,有些后悔放纵这些人。 他收起了对田尔耕的怨恨,稍稍思索,道:“不用那么紧张,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有人会比我们更紧张的。” 崔呈秀一怔,这才想起来,连声道:“干爹是说黄立极,我记得,周覃是他的门生。” 魏忠贤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件事,咱们不用急。等着瞧吧,不止是京城,整个大明都不会安静了。” 魏忠贤到底坐镇了几年内阁,深知盐政的关乎重大,不可轻举妄动。 崔呈秀被这么一点,陡然醒悟过来,心头大松,竟有些喜色的道:“还是干爹睿智,对对对,这件事一出,必然朝野震动,天下沸然,能不能进行下去还是两回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好臣子啊 崔呈秀与魏忠贤在密谋,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已经在入宫的路上。 盐政牵涉太多,已经震动朝野。 乾清宫,东暖阁。 一夜未睡的崇祯,正在听着李邦华与毕自严的禀报以及讨论着盐政的事情。 李邦华脸角冷硬, 熬了一夜,略显疲惫,道:“陛下,除了天津卫,登莱巡抚,山东巡抚那边也动了,以防万一, 臣考虑,再请顺天巡抚去河间府, 以稳住事态。” 崇祯斜靠在软塌上,道:“可以。” 毕自严倒是没有疲惫之色,神色沉着,道:“陛下,接下来,就是对长芦转运司的整顿了。” 崇祯斜躺着在那不动,道:“昨天卿家的话没有说完,继续说。” 毕自严微微躬身,顿了一会儿,才道:“是。自万历二十年以后,朝廷屡次欲整顿盐政,最终都不了了之。天启二年,有关给转运使加衔,以统调盐政上下,朝议而否,认为盐政之误, ‘不在加衔, 官在得人’。臣认为,盐政混乱,在于政令难以统一,庞杂混乱,是以盐政败坏,难以长持。” 毕自严看着崇祯平静的神色,继续道:“臣认为陛下的思虑十分周全,以户部统六转运司,各转运司统盐的产,管,销,价等,以强力管控,不让盐政有失。既能管控,又能纠偏,过于分散的制衡,只会不断重演盐政弊端。” 崇祯面色思索,对于盐政的改革,朝廷也有些争议,但总体还在他的控制之内。 李邦华接话,道:“总体思路这样,不过,还有其他五个转运司,先不要走的过深,由天津卫暂管是一个好主意。” 崇祯看着两人,忽然笑着道:“感觉到到压力了?” 毕自严道:“臣担心,会再次陷入朝争,将事情给拖延下去,最终徒劳无功,反使得严重越发败坏。” 朝争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朝臣一旦抓住了要害,站在道德制高点,不管是什么事情,最终都会陷入漫无边际的争斗中。 大明朝廷,从正德以来,朝争、党争就没有停歇过,反而越来越烈,已经失控,皇帝对此都束手无策。 这时,曹化淳从外面进来,道:“皇爷,黄阁老,张阁老,周阁老求见。” 崇祯从软塌上慢慢坐起来,笑着道:“麻烦来了。” 毕自严与李邦华起身,神色暗凝。 不管怎么说,黄立极是首辅,张瑞图是次辅,周道登是阁臣,他们的态度十分重要。 不多久,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就进来了。 他们都看到了毕自严与李邦华,抬手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 崇祯手里端着茶杯,笑着道:“三位卿家免礼,都知道消息了?” 张瑞图与周道登站在黄立极身后,神色不动的躬着身,实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崇祯的脸色。 黄立极脸角枯瘦,微低着头,神色郑重,道:“陛下,今天一早,已经有四波人给臣报信。说是锦衣卫羁押了从三品的周覃,查封了整个长芦转运司,并且对下辖的二十四盐场强行接管……” 崇祯没有说话,悠悠的喝茶。 黄立极面色如常,话头一转,道:“陛下,臣能理解陛下整顿吏治的良苦用心。只是,盐政关乎重大,长芦转运司尤其关键。一旦消息传开,朝野震荡,天下惶恐……” 毕自严与李邦华看着黄立极,两人对视一眼,目光转向崇祯。 他们行事之前就知道,这件事必然有着不可想象的压力。首辅,次辅与阁臣,这才是刚刚开始。 崇祯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笑着道:“朕知道。现在,朕想的,不是这件事有多严重,是怎么解决?” 黄立极刚要说话,崇祯又道:“怎么解决朝野的震荡,天下的惶恐。” 黄立极微怔,他想的自然是还归原位,一切恢复如初,可是崇祯的话,直接跳过了这个‘解决’的阶段,问起了‘善后’。 崇祯见黄立极不说话,道:“朕记得,那周覃,是黄卿家的门生吧?他为人怎么样?是能臣干吏,还是贪官污吏?” 黄立极心头骤紧,不自觉的躬身,道:“回陛下,周覃虽是臣的门生,但已十多年没有联系,对于他现在,臣……也不敢断言。” 崇祯笑容多了起来,转向张瑞图,道:“张卿家,黄卿家说他不熟,你熟吗?” 张瑞图连忙抬手,道:“臣与周覃来往并不多,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周卿家?”崇祯又看向周道登。 这位在内阁是一个点头虫,别人说什么,他都是点头‘是是是’。 他比张瑞图还要小心谨慎,道:“臣与周覃素无往来,不知其为人。” 崇祯从软塌上坐起来,看着三人,静静好一会儿,淡淡道:“首辅,次辅,阁臣,对长芦转运司的转运使,从三品大员,一无所知,他是怎么上这个位置的?三位卿家,谁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走向这里。 三人愣了下,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覃什么样的人,他们三人都清楚,现在落在了锦衣卫手里,谁敢说他清直良臣?谁又敢说与他的关系? 李邦华与毕自严不由得面露丝丝微笑。 他们也没想到,黄立极三人的兴师问罪,在崇祯几句话之后,变成了‘被问罪’。 崇祯看着三人的模样,道:“行了,朕没空追究这些。说说吧,该怎么善后。周卿家,你先说。” 周道登犹豫着抬起手,看着崇祯,余光又瞥向黄立极与张瑞图,慢吞吞的道:“臣,恭听圣训。” 崇祯面色不变,道:“张卿家?” 张瑞图躬着身,张口就道:“陛下,整顿盐课弊政……臣以为,最重要的,莫过于安抚盐课上下官员,只要盐课上下安稳了,便无大事。” 崇祯审视了他一会儿,在张瑞图低头后,看向黄立极,面无表情的道:“首辅,你总该说点有用的了吧?” 黄立极立着,状若思索,旋即道:“陛下,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将朝廷的政策颁布出去,免除猜疑,遏阻流言,以定朝野人心。” 崇祯思索着黄立极的话,刚要点头,忽的挑了下眉,双眼微眯,神情趋冷的注视着黄立极。 黄立极的话,好像是没错的。但现在只是动了一个长芦盐场,要是将他的计划颁布出去了,其他五个转运司不得炸了? 这看似是在稳定人心,实则是火上浇油! ‘好一个首辅!’ 崇祯目光冷漠,旋即就笑着道:“卿家果真老成谋国。好,这件事,就交给卿家了。那周覃,是卿家的门生,朕让卿家亲自去一趟长芦,清理门户吧。” 黄立极抬起手,道:“陛下,此事臣不知详情……” ‘好家伙,还想套朕的话!’ 崇祯一摆手,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道:“卿家去了就知道了。张阁老,” 崇祯在软塌坐下,与张瑞图道:“那周覃是你举荐的,两淮转运司的转运使,是你的同乡吧?” 张瑞图吓了一跳,急声道:“陛下,臣,那周覃的事,臣属实不知情。至于两淮,臣……” 崇祯没给他继续狡辩的机会,看着周道登,道:“周阁老,对于长芦盐场的处置,内阁要闹出一个处理意见来,朕今天就要看!” “臣领旨。”周道登似点头习惯了,崇祯话音落下,他就应着道。 黄立极,张瑞图不说话了,两人与周覃关系太深,在不清楚周覃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之前,他们不敢说太多。 李邦华与毕自严见崇祯轻松拿捏住了黄立极三人,不由相视微笑。 崇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也不看三人,道:“趁着事情还没有发酵,三位卿家尽早动身做事,不要又闹得沸沸扬扬,无休无止。朕还是那句话,朝廷要和睦,要团结。三位卿家是内阁重臣,要扛起责任,勇于用事,不可临事畏缩,相互推诿,令朕失望。” “臣等领旨。”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抬着手,躬身应道。 三人并没有走,他们还有话想说。 “陛下,河间府的飞鸽传书。”这时,门口有个内监急匆匆站在门槛外。 曹化淳上前,接过来,挥手让这内监退下。 曹化淳转身进来,递给崇祯。 崇祯打开看去,内容并不多,抬起眼,看向黄立极三人,道:“周覃,私设仓库,藏盐二十万斤,还有六本黑账,一笔笔加起来有数千万,据说,有一本黑账在京中大人物手里。”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张瑞图神色发紧,周道登轻轻低头。 “去做事情吧。”崇祯淡淡道。 “臣告退。”黄立极三人行礼,而后慢慢推敲去。 崇祯目送三人的背影离开东暖阁,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大明的首辅,次辅,阁臣。” 毕自严上前,道:“陛下,将首辅支去长芦,确实高明。臣担心,首辅是否会借机做些什么。” 黄立极到底是首辅,在户部,内阁多年,根基深厚,他要是做些什么,很可能无声无息,瞒过所有人。 崇祯冷哼一声,道:“他最好什么都别做,否则,朕就拿他的人头来祭旗!” 李邦华听出了崇祯有让黄立极顶缸的意思,倒也不反对,道:“陛下,应该派人盯着。” 崇祯看了他一眼,道:“是要派人盯着。曹化淳,你去见周延儒,让他跟着黄立极一起去长芦。” 让他跟着一起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韭菜的新割法 崇祯这边在宫里布置着,宫外逐渐热闹起来。 随着天色大亮,各级官员陆续上班,每个衙门谈论的,都是长芦转运司的事情。 但相对来说,又有些不太寻常的平静。 言官众多的都察院还被封着,六部等调查‘郭允厚一案’还未停歇, 因此虽然人人讨论,却不如以往那般,或者想象中的热烈——都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交谈。 变化,没有出在官场,反而是民间出了大事情。 京城之中,盐价忽然间涨了起来, 从原本的一分一斤, 涨到三分,五分,甚至于八分,还在往上涨! 并且,京城掀起了抢盐风潮,无数百姓疯狂抢盐,盐价仍旧蹭蹭往上涨,京城一度出现了盐荒! 不多久,京城里谣言四起,越演越烈,将这种抢盐风潮推向京城之外。 不到下午,顺天府之下的府县纷纷叫苦不迭,上书的上书,甚至于直接跑到了顺天府‘求救’。 而为此忧心忡忡上书的官员陡然也多了起来,累计高达三十多本! 傍晚, 乾清宫殿前。 一辆辆马车,正在卸载一个个大箱子。 有内监拿着名录,正在挨个进行清点。 箱子一个个敞开, 全部是黄金白银, 绫罗绸缎,古董字画等名贵之物。 崇祯站在箱子之前,身后是王永光,李邦华,毕自严,曹于汴等众人。 崇祯漫步上前,在这些箱子中间慢慢转悠,一个个的看着。 王永光,毕自严等人跟着,没人说话,表情各异,莫不是又惊又诧。 崇祯来到一个箱子前,看到了一串颇为老旧的佛珠,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随手拿起来,在左手里拨弄着,道:“这是田尔耕抄没来的,现银总共二百三十八万,其他宝物不算,还有田亩,铺子,宅子之类另计。” 一众人看着地上的一个个大箱子,一点都不奇怪。 长芦转运司来来往往的银子不计其数,区区两百万,怕是零头都未必够。 李邦华站在崇祯身后,道:“陛下,天津卫那边来消息,说是有些盐场闹事,死了不少人。” 崇祯转着佛珠,看着眼前这些东西,随口的道:“死了就死了吧,关键是盐场得尽快整顿完毕,正常出盐。” 毕自严听着,上前道:“陛下,京城里,臣屯了不少盐,已经放出去三十万斤,很快就可以平息盐价。” 这时,清点结束的王承恩过来,递上一本账册,道:“皇爷,账目对。” 崇祯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毕自严,道:“南直隶呢?” 大明最主要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北京,另一个是南京。北京是国都,南京是大明税赋六成以上的来源地。 毕自严连忙道:“臣安排了五十万斤,并且与诸多盐商有约定,如果有事,他们会协助朝廷,维持盐价稳定。” 崇祯点头,道:“朕听说,朝廷里有不少人,对京城盐价暴涨很是担心?” 王永光立刻道:“陛下,是太仆寺一些人,臣已经找他们谈过,要求他们不得妄议国政,随风起浪。” 崇祯笑了一声,道:“这种谈话是没用的,外面的流言鼎沸,朕听得见。顺天巡抚出了京,还不忘给朕上书,言称‘盐政之失,社稷之危’,言语之间,忧心可见一斑。” 曹于汴冷哼一声,道:“陛下,盐政确实是关乎社稷,但这些人,是真的忧心社稷,还是担心他们的龌龊事暴露,就很值得探究了。” 崇祯伸手,拿起身边的五本黑账,在手里掂了掂,道:“这五本是记账的,还有一本,是他们行贿受贿的朝廷官员的名单,你们说,那道账本里,得有多少人?” 大明吏治的腐败,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楚党,昆党,齐党贪,东林党贪,阉党也贪。朝廷里贪,军队的将领上上下下还贪。地方上的大小官员,就更是贪的明目张胆,无法无天。 不贪的,想做事的,难有立锥之地。 王永光,毕自严等人躬着身,没有说话。对于吏治的情况,他们比崇祯更为清楚。 崇祯随手扔下,道:“今天消息刚出去,最多三五天,各地的奏本就会上来,弹劾的,申辩的,求情的,含沙射影,威逼利诱的都会有。诸位卿家要顶住压力,无惧无忧。这件事,是朕的主意,再大的压力,你们尽管推给朕。朕倒是想看看,我大明,到底有多少明臣贤官,多少昏臣庸吏!” 王永光,李邦华等人闻言,神色一正,对视一眼,齐齐躬身。 他们内心已经打定主意,抗住压力,绝不会真的向上推给崇祯。 崇祯抬头看着天空,面色思忖,道:“长芦转运司,是一个试验田,做好了,其他五个才能顺利。咱们接下来,就是齐心协力的做这件事,一定要尽可能的妥善。” “臣等领旨。”李邦华,毕自严等人抬手,沉声道。 崇祯盘算着,忽然道:“魏忠贤在做什么?” 王承恩上前一步,道:“魏太监在调查郭允厚一案,抓了不少人。” 崇祯手里的佛珠转动着,心里随着翻动着一个个想法,双眼光芒一闪,道:“不能让他们都闲着。这样,传旨,周应秋去两淮转运司,冯铨去福建转运司,杨景辰去福建转运司,崔呈秀去山东转运司,命他们整顿盐政,安定盐课上下,若有差池,唯他们是问!” “奴婢领旨。”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转头,看向曹于汴,道:“都察院一直封着也不是事,堵不如疏,过几天就放开吧。认真遴选一些能臣干吏,先行一步,暗中巡视其他五大转运司。” “臣领旨。”曹于汴肃色道。 李邦华,王永光等人对视一眼,暗自点头,没有插话。 “就这样吧,外面估计乱套了,诸位卿家辛苦一点。百姓要安抚,上下官员也要安定。”崇祯道。 “臣等告退。”一众人抬手,后退,一个个相继离去。 他们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仅仅是安抚各部,还要筹备诸多事情。 崇祯瞥了眼手里的佛珠,他发现,越转越顺手,拿起来打量了一眼,没有什么刻文,看不出什么来历。 崇祯放下,继续转动着,余光又注意到身前的一堆银子,心里微动,与曹化淳低声道:“送一百万给嘉定伯。记住了,给他一百万,日后要他垫付两百万!” 曹化淳一怔,心想:嘉定伯有两百万两银子吗? “是。”曹化淳没敢问出口,连忙应着。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动荡 黄立极,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五个阁臣,被崇祯支出了京城,只留下了张瑞图与周道登。 空荡荡的内阁里, 两人并不安生。 内阁,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人,忧心忡忡有的,正义直言有的,慷慨陈词有的,指鼻怒骂有的。 将两人弄的是焦头烂额, 疲于应付。 快晚休的时候,张瑞图到了周道登的班房。 周道登坐在椅子上, 正写着什么,有些诧异的看着走进来的张瑞图,道:“张阁老有事?” 张瑞图笑着,在周道登身前左侧的椅子上坐下,道:“找你聊几句。” 周道登连忙放下笔,道:“张阁老有什么吩咐?” 张瑞图摆了摆手,道:“次辅也是阁臣,你我并无区别。嗯,周阁老,你觉得,盐课的事,该怎么办?” 周道登面色沉思,道:“难办。这才是第一天,消息传的不够开,用不了多久,必然天下哗然。京城其实还好,我担心的是淮扬与南直隶。” 长芦盐场,是大明产盐最多的盐场, 但淮扬盐场分量更重。因为淮扬已然是天下食盐的转运中心,聚集了天下大半的盐商。 如果淮扬乱了,等于天下的‘盐路’都要受影响。 张瑞图可不关心淮扬,他在那边没有多少利益,不动声色的笑着道:“周覃是我举荐的不假,但我与他确实不怎么联络……陛下说的黑账,周阁老认为会在谁手里?” 周道登哪里不明白张瑞图的意思,道:“这个我哪里去猜,我与那周覃就见过几次,半点不了解。” “那倒是,那倒是” 张瑞图脸上有理解之色,笑着道:“你说,元辅去沧州,会不会做些什么?” 周道登明白张瑞图的来意了,这位是怕黄立极去了沧州,一手操弄,将长芦转运司的黑锅,都按到他头上。 “这个,” 周道登故作迟疑,而后道:“元辅深明大义,岂会乱来。” 张瑞图坐在那,双手按着大腿,好像是考虑着什么,余光瞥了眼周道登,忽然道:“周阁老,你认为,将长芦的案子,就到周覃为止如何?如果持续追查,不止长芦转运司塌陷,怕是朝廷也要掀起大风波。” 张瑞图坐直身体,看着周道登道:“陛下不是一直说朝廷要和睦吗,造成朝野动荡不安,国政混乱,必然不是陛下所想看到的。” 周道登心下了然了,故作的道:“这个,怕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吧?” 张瑞图站了起来,道:“元辅不在,内阁只有你我两人,若是我们意见一致,加上事态失控,想必陛下也会同意尽早收尾,平息非议的。” 周道登神色迟疑的沉默了。 张瑞图见状,连忙道:“这样,过两天,我与陛下说,其他人,也由我来说,只是,到时候,需要周阁老帮衬几句。” 同在内阁,张瑞图对周道登很了解。这个人看似是个点头虫,其实心底自有想法,从来不会将自身致于危险之中,并不是任人摆弄。 周道登跟着站起来,道:“张阁老,我认为,还是,再等等,再看看。” 张瑞图见周道登不肯答应,笑容满面道:“周阁老说的是。那就再等等,再等等。” 张瑞图说着,就向外走。 周道登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暗自凝重起来。 周覃是黄立极的门生,是张瑞图举荐任长芦转运使,不管那本黑账在谁手里,锦衣卫那边只要追查下去,这两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是不是也该走了?’周道登心头沉重的暗自道。 从施鳯来开始,来宗道,钱龙锡接连下狱遣戍,现在是首辅黄立极与次辅张瑞图也逃不过。 冯铨,周应秋,杨景辰一直不断的上书请求致仕。 崔呈秀一而再的陷入危机中。 整个内阁,仿佛就他一个人是‘安全’的。 周道登在内阁也是孤立无援,现在倍感不安。 在张瑞图离开周道登值房,周道登犹豫致仕的时候,曹化淳押着银子,出了宫,前往嘉定伯府。 周奎这会儿,正与他的管家关在房间里密议。 管家站在周奎身前,低声道:“小人已联络好了,只要老爷银子一到,他们就将盐给老爷。” 周奎神色异动,道:“一万两,三千斤?” 管家连忙道:“对。太常寺那边说的就是这个价。” 寻常的盐,一分钱一斤,一万两银子三千斤,折合差不多五分一斤,但市价,已经快九分,十分了! 这是近一倍的利润! 周奎直接道:“我给你三万两,有这样价格的,通通给我买过来!” “是。”管家大喜的应着,刚要走,又被周奎喊住。 周奎收敛激动之色,面无表情的道:“去,让人将那袁一溪叫来,就说有九分一斤的盐,问他要不要。” 管家登时明白了,立即道:“小人这就去。” 周奎点头,眼神流露出笑意。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最喜欢不过了。 “老爷,曹公公来了。”这管家刚出去不多久,又回来了。 周奎一怔,上前站在门口,眺望大门,低声道:“他一个人来的?” 他几次进宫要银子都没要到,曹化淳一再推脱,引起了周奎的怀疑。若是曹化淳来要求他继续垫银子,那是不可能了。 他还准备将城外的仓库暂时封起来,不再给崇祯移交粮食布匹之类。 管家见状,连忙道:“老爷,曹公公是送银子来的,二十个大箱子。” 他话音未落,周奎已经大步出去了。 来到前院,就看到整整齐齐二十个大箱子摆在院中,曹化淳笑呵呵的看着他。 周奎心头大喜,脸上还是故作平常,古板着脸,上前抬手道:“曹公公,这是?” 曹化淳笑着上前一步,低声道:“嘉定伯,皇爷让我送来的,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 周奎呼吸都顿了下,他垫进去不过二十万两,崇祯就给他送来一百万两! ‘皇帝就是皇帝,果然是大手笔。’ 周奎心里激动的不行,面上都快忍不住了,抬手客气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为陛下尽心尽力,绝不敢耽误陛下的国政大事!” 曹化淳笑着道:“嘉定伯有心了。皇爷近来忙的脚不沾地,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很多事情顾不上。嘉定伯这边,还望体谅一下。” 周奎立即就道:“曹公公放心,我知道陛下勤于政事,无暇分心。为陛下做事,是臣的本分,从未敢有怨言。” 曹化淳笑容越多,道:“嘉定伯这份心意,陛下是知道的。今后,嘉定伯只管行事,布匹有限,这粮食是越多越好,嘉定伯只管购入,事前事后,银子一定会给足,不会让嘉定伯白辛苦的。” 眼前这一百万两,已经让周奎激动不已,哪会有其他怀疑,语气坚定道:“请公公转告陛下,臣一定竭尽所能,尽心尽力,为陛下办好这件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反攻倒算的开始 第二天一早。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手里拿着,是天津卫巡抚孙传庭的奏本。 孙传庭详细奏禀了整顿二十四盐场的进度,并催促朝廷尽快派人整顿,不能一直靠军队弹压。 崇祯看着,神色平静的轻声道:“还是有些仓促了。” 对于长芦的出手,其实崇祯也知道准备不足, 只不过郭允厚一案事发突然,又是那么好的机会,只能顺势而为。 现在,户部准备的人手不够覆盖二十四盐场,还需要时间。 “问题也不大,” 崇祯认真翻阅着孙传庭的奏本,思考再三,道:“曹化淳,你去, 请毕尚书亲自去一趟吧,他不去,朕不放心。” 黄立极、周延儒去的是河间府,沧县的长芦转运司,毕自严要去的,是盐场。 “是。”不远处的曹化淳连忙应着。 “等等,”崇祯目光盯着奏本,道:“让曹变蛟派给一百禁卫,护送他。” “是。”曹化淳应着,等了一会儿,见崇祯没有其他吩咐,这才快步离去。 崇祯继续看着奏本,神情思忖。 “最重要的,还是手里得有盐……” 他目光闪动。 官场闹得再大崇祯都有办法压下去,最重要的还是百姓,要百姓安稳, 就得有盐, 让盐价平稳。 所以,盐是关键。 但整顿长芦转运司,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正常产盐,需要一定时间。 “只能靠朝廷放盐平息盐价了吗?” 崇祯拧起眉,神情渐渐变得肃色。 盐价不可能一直靠朝廷放盐来平息,不说不是长久之道,朝廷也储备不了那么多的盐,更是鞭长莫及,伸不到大明所有地方。 “淮扬……” 崇祯想到了什么,转向王承恩,道:“之前,不是有人为盐商上奏,请求开放科举名额的奏本吗?给朕找出来。” “是。”王承恩应着,连忙亲自去找。 崇祯又看了一遍孙传庭的奏本,而后拿起田尔耕的奏本,在田尔耕奏本之外,还有几道密奏。 崇祯顿了下,先去看密奏,全部看完一遍,不由得笑了,道:“这田尔耕,倒是谨慎。” 这些密奏里,将田尔耕在长芦的一举一动都上禀了,尤其是田尔耕没敢克扣脏银的事。 崇祯放到一旁,这才看田尔耕的奏本。 田尔耕的说是奏本,不如说是供状,里面详细记录了审讯周覃,裘惊骅等人的结果,略过审讯过程,其他写的十分详细。 在此之前,崇祯已经看到一些,只是没有田尔耕这道奏本的详细完整。 看到一半,崇祯忽的挑眉,道:“这盐课,还真是捞银子的好地方……” 田尔耕从长芦转运司上上下下的官员中,抄出了高达六百万两的现银,只是现银,其他的名贵之物未计算。 这只是一处,如果六大转运司全部查一遍,总额恐怕得三四千万两! 这对贫瘠的,一年税收几百万的国库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怕是一个大贪官,一年收入都比我大明国库还多……”崇祯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大明税赋的流失,就是流失到这些人手里去了。 崇祯放下这道奏本,思绪飘飞。 “淮扬转运司……” 崇祯拿起茶杯,目光微动,旋即又摇了摇头,道:“让魏忠贤去,怕是淮扬血流成河,能逼出一大笔银子,但对于盐政,却没有什么益处。” 魏忠贤弄银子是一把好手,可是要他整顿盐务,几乎是不可能。 他没有这个能力,他身边那群人也没有。 崇祯有些头疼,他继位时间太短,手里的可用之人不够多,偏又有太多紧要之事需要去处置。 继而他就想到了东林党,片刻后又否定了。 东林党与江南士绅大户牵扯太深,要他们去,不沆瀣一气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他们整顿盐务。 不多久,王承恩就来了,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十几道奏本。 王承恩来到崇祯身后侧,轻声道:“皇爷,找到了。” 崇祯下意识伸手去拿,就伸到了盘子里。 他转头就看到盘子里的十几道奏本,问道:“这些是什么?” 王承恩躬着身,道:“通政使司刚刚送来的,全部是关于长芦转运司的奏本。皇爷之前吩咐,有关长芦的,事无巨细都要送过来。” 崇祯将盘子接过来,挨个拿起来去看。 两个京县,宛平与大兴的知县,还有昌平,永清,武清,甚至是蓟州的奏本。 一个个谈论的都是盐课的事,还有几本,是弹劾田尔耕,毕自严的,措辞十分严厉。 指责田尔耕是‘虎狼之辈,用心恶毒,构陷忠良,杀害清直’。 抨击毕自严是‘貌忠实奸,窃据正堂,蛊惑君上,其心歹毒’。 赵煦没有在意,随手扔到一边,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吗,蓟州那边都知道了?” 王承恩躬着身,道:“应该还要快一些,按时间算,淮扬也差不多了,只是,他们的奏本,需要再等些日子。” 消息传的有时候甚至无视距离,但奏本,却需要快马加鞭,从淮扬到京城,通常要好几天时间。 崇祯嗯了一声,道:“东厂盯紧了。对了,锦衣卫在各省府设立暗桩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崇祯在一个多月前就要求骆养性,在大明十三省,所有省府都要设立锦衣卫的秘密据点。 王承恩道:“皇爷,骆指挥使现在在辽东,之前奏报,已经在陕西,南直隶设立了,其他各地,还在悄悄筹备。” 崇祯点头,稍稍思索,道:“传话给锦衣卫那边,要他们盯紧南直隶,尤其是淮扬,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刻奏报。” “是。”王承恩应着。 崇祯没有再说,拿起让王承恩找来的奏本。 这一道,是扬州盐商与当地官员上的,讲述的是盐商异地无户籍,不能科举的事,请求朝廷解决这个问题,并且扩大盐商子弟入仕的名额。 崇祯看着这道奏本,心里慢慢转动着念头。 这会儿又有内监来到门槛外,道:“启禀皇爷,通政使司送来一道紧急奏本。” 王承恩连忙过去,接过来,递给崇祯。 崇祯好奇的打开看去,看完之后,下意识的歪了歪头。 这是天津中卫都指挥使弹劾天津巡抚孙传庭的,指责他‘擅自动兵,捕杀平民,肆意枉法,兴乱盐课’。 “天津卫的军队也不干净吗?” 崇祯自语,旋即又不觉得奇怪。长芦盐场,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天津卫的辖区,天津卫涉入其中,似乎也是理所应当,不应该感到意外。 “这就要开始了……” 崇祯将这道奏本扔到桌上,淡淡道。 他原本就有预计,一旦动手,毕自严等人会成为众矢之的,迎来无数攻击,只是他预想的不够全面,凡是插手的,都逃不过。 孙传庭遭到弹劾,必然的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事 沧州,锦衣卫暗牢。 黄立极与周延儒已经到了,正在翻阅田尔耕的审讯供状。 供状很厚,黄立极只看了前面几份,就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田尔耕,道:“这些全部属实?” 田尔耕躬着身,浑身上下都是对首辅的尊敬, 包括语气,道:“是。人证物证确凿,但不是全部,还在继续审讯,追查。” “我要见周覃。”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官威仿佛与生俱来,给人压迫感。 田尔耕顿了下, 瞥向周延儒,道:“周侍郎也要去吗?” 黄立极不等周延儒说话,道:“一起。” 周延儒站到周延儒身后侧,神色平静,不言不语,谁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实则上,黄立极与周延儒对彼此都心知肚明。 黄立极知道周延儒是来盯着他的。周延儒知道黄立极知道他是来盯着他的。 “元辅请。”田尔耕见状,侧身道。 黄立极起身,在田尔耕的带领下,来到了周覃的牢房。 周覃已经离开了刑房,关在单独的牢房里。 黄立极来到门前,看着不远处草垛上,躺着的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人,完全辨别不出是昔日从容潇洒,威风八面的长芦转运使, 朝廷的从三品大员。 这时,周覃慢慢睁开了眼,从满是血丝凝固的长发间,看到了门外的黄立极。 他先是一怔,而后顾不得伤势,急急爬过来,大声道:“恩师……” “闭嘴!” 黄立极猛然大喝,怒斥道:“混账东西!你将我的脸,将朝廷的脸,丢的是一干二净!” 周覃神色痛苦,爬到一半动弹不得,只能咬牙道:“恩师,是锦衣卫刑讯逼供,学生……” “够了!” 黄立极一脸铁青,道:“我问你,你做的这些事,是否还有同党,背后是否还有人?是你说的,还有一本黑账在朝廷大员手中?那个人是谁!” 周覃艰难的抬着头,注视着黄立极,片刻后, 他嘴角动了动, 道:“没有,是学生胡诌,想要拖延时间以图自救。” “无耻的东西,我恨不得现在亲手了结了你!”黄立极冷冷的盯着他。他身上没有凛然正气,只有上位者的官威。 周覃趴在那不动,身上伤口撕裂,又在流血,痛得他眉头紧拧,死死咬着牙。 黄立极骂了几句,冷着脸,又看向田尔耕,道:“周覃是朝廷从三品的大员,依照朝廷规矩,是否该移交刑部,三司会审?” 如果周覃在锦衣卫,那朝廷里谁都插不上手,锦衣卫毕竟是属于皇帝的私人机构。可要是移到刑部,三司会审,那就是公事。 三司会审,朝廷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可以从中动手脚。 田尔耕躬身低头,神色恭敬,道:“元辅的话,下官自当遵从。只是,这个案子才刚开始查,并且是由郭允厚一案牵连出来,怕是不止三司会审那么简单。” 郭允厚一案,现在几乎整个朝廷都涉入其中,锦衣卫,东厂,西厂外,还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三司,当然,还得加上其他五部。 黄立极道:“这个我会协调,我问你,锦衣卫是否会按朝廷规矩办?” 田尔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连忙道:“下官领命。” 周延儒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记着黄立极的话,回头准备记在手札上,如实上报给崇祯。 黄立极见田尔耕低头,枯瘦的脸上似有一丝异样,转头又看向牢中趴在地上的周覃,冷哼一声,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覃已经将黄立极与田尔耕的对话尽收耳底,心头大松,双眼甚至露出笑意来。 只要是去了刑部大牢,他暂时就不会死,那样他将会有更多的腾挪余地。 或许,他不但不会死,还能悄悄出去,将来还有再起之日! 朝廷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是罪责深重之辈,只要有显贵力挺,仍旧可以复出! 田尔耕目送黄立极的背影,又瞥了眼牢里的周覃,目光微动,连忙跟上。 黄立极来到外面,在院子正厅坐下,看着田尔耕,不怒自威的道:“现在,整个长芦转运司都被你抓了,长芦转运司乱套,长芦的盐不出,天下的盐就少三成,这后果,你考虑过吗?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田尔耕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恭敬,道:“这,下官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事,轮不到下官操心吧?” 黄立极冷哼一声,道:“我要你将一些罪责不重的人放出来,由他们戴罪立功,暂且维持长芦转运司的运转,必须正常出盐!” 田尔耕神色不变,眼角的疤痕抖动了一下,道:“元辅,按理说,下官应该遵命。只是,事关重大,下官还得请示陛下,另外,户部尚书毕自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黄立极还不知道毕自严要来,枯瘦的脸角越发威严,道:“他来了,也得听我的。盐政关乎社稷,决不可动乱!我只问你,是放,还是不放!?” 田尔耕想着宫里给他的传信,故作犹豫了下,道:“您是首辅,下官自不敢违抗,只是,如果出现了犯官逃匿、串供,亦或者其他事情,下官可不担责。” 黄立极目光凌厉的注视着他,道:“还轮不到你!那些盐场,什么时候解封?” 田尔耕立即就道:“这个,是由天津卫主导,锦衣卫只是配合,元辅得问天津卫那边。” 黄立极知道天津卫巡抚是孙传庭,之前他都不知道这个人,面无表情的道:“我要见他。” 田尔耕道:“元辅只管传令就是。”言外之意:我管不到孙传庭,你自己看着办。 周延儒站在一旁,从头到尾,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记着黄立极的一言一行。 黄立极顿了片刻,招来一个随从,道:“你去,将孙传庭叫来见我。” “是!”随从立即应命,快步出去。 河间府与天津卫,其实没几步路。 田尔耕不说话,就看着黄立极行事。 而这时的天津卫,内部出现了诸多不一样的声音。 天津左中右三卫合一,因为诸多问题本就矛盾重重,现在又是一个毫无资历的孙传庭压在头顶,自然是不服气。 弹劾孙传庭只是第一步,三卫已经出现了抗命的行为,并且还有强抢盐场的盐,财物,甚至于强迫妇女的行为。 三卫高层对此视若无睹,根本无视孙传庭严守军规的命令,甚至公然参与了分赃! 就在黄立极要召见孙传庭的时候,孙传庭干了一件大事。 他以‘酬功’的名义,将三个指挥使骗到了他的临时营帐,直接扣下了三个都指挥使!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初露峥嵘 利民场盐课。 在盐场不远处,孙传庭的临时营帐。 天津卫左中右三卫的都指挥使,全部被孙传庭给绑了,按跪在地上。 三个人无不是满脸凶怒,奋力挣扎。 左卫的咬牙切齿,瞪着孙传庭恨声道:“孙传庭!我是正三品的都指挥使,也是你敢擅动的!” 右卫的一脸铁色, 阴恻恻的冷笑道:“你想抓我们?别说你没资格,就是有资格,你敢抓我?天津卫前任巡抚,你知道是谁吧?李邦华!老子救过他的命!” 中卫这位肥头大耳,被压着按在地上,满头虚汗,裤子都提不起来, 却一脸笑呵呵的道:“孙传庭,真以为,我们混到这份上是白混的?我不怕告诉你,前任兵部尚书,现在的崔阁老,是我女婿,你动我试试?” 营帐的士兵们闻言都是神色一惊,他们都知道这三人有背景,却没想到这么大! 崔呈秀是谁,他们都知道,那可是人人畏之如虎的狠人! 李邦华,是当今皇帝的心腹,兵部尚书,孙传庭的顶头上司! 得罪这两人,还有他们好果子吃!? 士兵们迟疑了,有些惧色的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面容木讷,双眼却十分冷静, 道:“本官是巡抚钦差,你们纵兵劫掠,贪赃枉法,本官有实证,完全有权拿下你们。” 右卫都指挥使表情越发阴森,道:“我说的不是有没有权,而是你能不能!孙传庭,你之前不过区区六品官,一跃成了巡抚,封疆大吏,不知道深浅。我告诉你,现在,你亲自来给我松绑,摆下酒宴,拿出足够的诚意给我赔罪,我或许不计较。否则,我保证你的下场会很凄惨!” “哦?你要孙巡抚怎么凄惨啊?”话音刚落,营帐门,有一个身形高瘦的人,尖锐着嗓子, 慢悠悠走进来说道。 孙传庭神情不动,站起来看着来人, 道:“纪公公。” 三卫的都指挥使转头看去, 都是拧眉,中卫盯着来人打量,狐疑的道:“纪公公?” 纪用扫过三人,与孙传庭抬手,微笑着道:“孙巡抚。” 孙传庭不敢托大,抬手回礼。 纪用没有理会地上的三人,与孙传庭道:“孙巡抚,皇爷说了,这天津卫,历经百余年,沉渣太多,龌龊难明,你威望不够,不足以弹压这些人,要咱家来帮帮您。” 其实,纪用早就到了天津卫,与孙传庭已经见过,否则孙传庭也没胆子羁押三位都指挥使。 孙传庭抬着手,道:“多谢公公。” 纪用原本是宁远监军,跟在袁崇焕身边,袁崇焕守住宁远,他也有一份功劳。 崇祯担心孙传庭骤登高位,威望不足,经验匮乏,还不能完全胜任天津巡抚,所以将纪用派给他。 中卫的想起来纪用是谁了,急声道:“纪公公,这孙传庭胆大包天,羁押三卫指挥使,公公,您可要……” 纪用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盯着三人,淡淡道:“好了。你们干的事情咱家都知道了,会如实给皇爷禀报。你们刚才说,崔呈秀,李邦华?是他们要你们纵兵劫掠,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的?” 三人哪敢应这话,那右卫都指挥使阴恻恻的表情变得晦涩了,没了阴阳怪气,直接道:“纪公公,即便我们有错,当是朝廷有司派人调查,而不是孙传庭擅权羁押……” 纪用抱着手,看着三人,面无表情的道:“你们要是想狡辩,去京里说,现在,咱家要你们交出兵权,你们交不交?” 三人看着纪用,神色不由得变幻起来,左右看了一眼,一个个目光闪烁着不说话。 纪用是内监,这次明摆着是奉旨而来,他们不答应就是抗旨,孙传庭更有理由对付他们! 孙传庭站在纪用边上,道:“他们不交,我也有办法,来人,押下去,看管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孙传庭,你休想!”三位指挥使大怒。 但由不得他们多说,很快就被孙传庭的亲兵拖走了。 等三人被押走,纪用看着孙传庭,好奇的道:“孙巡抚,有办法对付这些骄兵悍卒?” 孙传庭资历浅,经验少,威望不足,要他整顿上百年的天津卫,在纪用看来,着实是为难他。 孙传庭神色木讷又平静,道:“有几处盐场偏远,我打算多派一些人过去。” 纪用一怔,他在孙传庭木讷的脸上,分明看到了精明之色。 “调虎离山,好办法。”纪用笑着道。将三个指挥使的亲信都调走,等这些人再回来,天津卫已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了。 孙传庭面色如常,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纪用见状,便道:“孙巡抚,皇爷给咱家的信里说,要孙巡抚在控制好盐场后,逐步交给锦衣卫,而后抽身回去,专心练兵,明年初,会有一场校武,皇爷要亲自检阅。” 孙传庭顿时凛然抬手,道:“是。” 纪用笑了笑,道:“孙巡抚无需紧张,咱家不是那些监军,你只管练兵,咱家不会干涉的,更不会向皇爷告你黑状。” 大明的内监出宫,一个个都是太上皇,文臣武将,莫不畏惧。 孙传庭面露一丝笑意,心里仍旧不敢大意。 …… 有了纪用的站台,孙传庭多了不少底气。 他一面调兵遣将,将一些刺头给派的远远的,一面对各盐场进行安抚,确保这些地方不生乱,静等着户部派遣的官员到来。 到了夜里,黄立极派的人到了他的营帐。 孙传庭打发走了黄立极的随从,坐在椅子上,面露思索:“元辅要我去沧州?” 这时,纪用进来了。 孙传庭连忙站起来,道:“纪公公。” 纪用一笑,道:“无需客套,你我相处,日子还长。” 孙传庭道:“纪公公知道了?” 纪用点头,脸上笑容减少,道:“首辅召见,按理说,孙巡抚必须去的,不过,这应该是鸿门宴,去了,怕是会是非缠身。” 这也是孙传庭担心的,他虽是天津巡抚,可实际上在朝廷里,他根本不起眼,去了沧州,他就身不由己,只能任凭黄立极操弄。 纪用看着孙传庭迟疑的神情,顿了顿,便道:“那就不去,首辅去沧州,也待不了几天,孙巡抚就以这边繁忙为由推脱。” 孙传庭目中诧异一闪,道:“好。” 孙传庭是因为东林与阉党党争在辞官,现在同样不想涉入复杂的朝局中。 纪用看着孙传庭,心头有些诧异了,这个孙巡抚,果断的令他感到意外。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压力 第二天一早,沧县去往京城的路上。 一辆辆囚车,押解着周覃,裘惊骅等十几人,有锦衣卫押送,晃晃悠悠的赶往京城。 已经走在前面的黄立极,坐在马车里, 神情平静,目中都是思虑。 他对孙传庭拒绝他的召见,并没有多少情绪,反而在意,孙传庭羁押天津三卫三个都指挥使的事。 ‘兵’向来是朝廷最为敏感的事,三卫都指挥使位列三品,岂是说动就能动的? 可以预见,孙传庭即将有大麻烦! 这盐政一动,居然扯出这么多事情。 黄立极面无表情, 心头有了丝丝阴霾。 不到中午,孙传庭羁押天津三卫都指挥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朝野愤怒之声骤起,弹劾孙传庭,弹劾李邦华,弹劾毕自严的奏本陡然多了起来。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看着曹化淳端来的一叠奏本,一本一本的拿过来,道:“太学学生,国子监监生,原工部员外郎,刑部郎中,顺天府通判,鸿胪寺少卿, 河间府同知, 这是开平卫, 永宁卫,宣大,大名府……” 不远处,王永光,李邦华,曹于汴三人躬身立着,看着崇祯一道道扔着本,躬着身,低头不语。 这些奏本,都是因为盐政而起,多半是弹劾他们的。 崇祯只是看了前面几本,后面只看节略就知道了,扔完这些,看向王永光,曹于汴等人,道:“这还是京畿周边的,再过几天,各大转运司, 南直隶,各行盐州县, 各地盐商, 那些布政使,按察司,知府知县,各种奏本,朕这张小桌子怕是堆不下……” 王永光,曹于汴等人低着头,神色凝重。 在行事之初,他们就预料到了。 现在,是他们要面对朝野汹涌澎湃的压力的时候了。 这时,一个内监来到门槛外,恭谨的道:“启禀皇爷,张阁老,周阁老,礼部侍郎孟绍虞求见。” 崇祯看了那内监一眼,又瞥了眼王永光三人,道:“让他们进来。” 毕自严,王永光等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三位是来干什么的。 不多时,张瑞图,周道登以及一位文质彬彬,五官俊逸的中年人,相继进来。 三人进来,余光扫过李邦华等人,神色不动,抬手向崇祯道:“臣等参见陛下。” 崇祯看着三人,淡淡道:“三位卿家,这么一大早,是有什么事情吗?” 一大早? 张瑞图三人都愣了下,旋即明白眼前的年轻陛下这是在表达愤怒。 张瑞图神情犹豫,还是抬手道:“陛下,臣听闻,天津卫巡抚孙传庭,羁押了天津三卫指挥使,这三位指挥使乃是三品,没有陛下的旨意,孙传庭形同悖逆,臣……” 崇祯面无表情,等张瑞图说完,看向周道登,道:“周阁老?” ‘周阁老?不是周卿家。’ 周道登心里暗突,躬着身,神色迟疑,慢吞吞的道:“陛下,孙传庭,是巡抚钦差,若是三卫都指挥使有大恶,确可先行羁押,而后交由朝廷问罪。但,事先应当禀报陛下,臣不知,陛下是否已知内情?” 崇祯懒得理会这个滑头,看向孟绍虞,道:“孟侍郎?” 孟绍虞已经将一切看的分明,情知崇祯有怒,连忙抬手,道:“陛下,臣,是来奏禀,礼部编修先帝实录一事的。” 张瑞图暗自皱眉,心里冷哼。 ‘这种时候,来说先帝实录的事?’曹于汴,王永光等人对孟绍虞拙劣的借口嗤之以鼻。 这位孟侍郎,也是阉党之人,从詹事府学士,一跃成为礼部侍郎。若非先帝突然病故,他怕就是礼部尚书了。 崇祯对三人的意图心知肚明,又看向张瑞图,道:“继续说。” 张瑞图明知崇祯不满,还是硬着头皮,顿了顿,开口道:“陛下,盐政事关社稷安稳,近日来朝野沸沸扬扬,京畿盐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各地官员疲于奔命。而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津卫一事,必然搅动朝野,令百官惶恐,士林沸荡……” “你说,该怎么处置。”崇祯盯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张瑞图脸角动了动,越发躬身,道:“陛下,臣认为,应当将事情控制一定的范围内,不能继续扩大,臣等才能着手化解,使朝廷归于和睦……” 这时,王承恩从外面进来,来到崇祯身侧。 张瑞图收住话头,目光一直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崇祯,心里惴惴不安。 王承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崇祯耳边低声道:“皇爷,首辅押着周覃等人,已经离开沧县了。” 崇祯嗯了一声,伸手拿起茶杯,淡淡道:“张阁老,最近闲吗?” 张瑞图登时头皮发麻,连忙道:“陛下,这是臣的肺腑之言,在事情未发酵之前,朝廷完全可以从容化解,若是任由事态进一步发酵,臣恐难以收场……” 崇祯喝了口茶,道:“黄河在疏浚,不少地方的灾民需要安抚,张阁老就走一趟吧。” 张瑞图已经猜到,闻言还是忍不住的抬起手,刚要张口,迎着崇祯冷漠的目光,硬生生的将一肚子话咽回了喉咙里。 孟绍虞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连忙低着头,绷着脸,满目凝重,心里将张瑞图恨得半死! 张瑞图花言巧语骗他,说陛下‘有悔意’,只要稍动口舌,就能给陛下台阶下,既能成全陛下,又能露脸,博取圣心! ‘张瑞图,你害死我了!’ 孟绍虞心里咬牙切齿。不但没有博取圣心,怕是在皇帝眼里,他已经是张瑞图的党羽了! 周道登心头则是咯噔一下,忽然明悟。 眼前的年轻陛下,并不是先帝,这位不好糊弄! 曹于汴,李邦华,王永光等人在一旁看着这三位的表演,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冷笑。 “去吧。”崇祯懒得理会这素餐尸位的三人。 “臣告退。”三人惶恐不安,连忙抬手,缓步后退。 三人走后,崇祯放下茶杯,暗吐了口气,转向曹于汴三人,道:“说咱们的事。首辅将周覃等人押解回京,要三司会审,你们怎么看?” 曹于汴神情冷冽,道:“陛下,有臣在,任何人都做不了手脚!” 李邦华忽的目光灼灼,道:“陛下,臣认为,可将郭允厚一案,长芦转运司的案子,进行合并,全部交给西厂。”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首辅会说话了 李邦华的话音落下,曹于汴与王永光都看向他,欲言又止。 他们一则不希望魏忠贤继续得势;二来,也担心魏忠贤与阉党涉入,会让本就混乱不堪的盐政,更加错综复杂,难以处理。 崇祯注意到了曹于汴与王永光的表情, 哪里不明白,从软塌上站起来,顿了顿,笑着道:“就让三司会审吧,朕也想看看,咱们的首辅想要做什么。” 他的话是实话,却也掩藏了另一层意思。 长芦转运司的案子, 必然涉及太大, 至少淮扬的盐商大半逃不过,这些盐商与各地官场的关系更是晦涩,如蜘蛛网般,密密麻麻。任由魏忠贤与阉党去操弄,怕是整个南直隶都得乱套。 这不符合崇祯逐步收拢民心,提振军民士气,增强凝聚力的计划。 三人见崇祯这么说,自不再多言。 崇祯想了想,转头看向窗外,道:“其他五个转运司,也要加紧布置,不能停顿,要乘胜追击。” 这一次,李邦华有些迟疑,看着崇祯的背影,道:“陛下,臣担心, 有些过于着急。” 新帝继位还不到三个月, 很多地方的根基还没有打牢, 持续大动作,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变数,容易适得其反。 崇祯明白李邦华的意思,道:“朕还是那句话,年底之前,要对盐政整肃完毕。再大的风浪,咱们也要顶住。只有顶住了这一次,后面才能继续。这一次顶不住,咱们就不用再想其他了。” 盐政,是对崇祯,对新朝的一次大考! 只有渡过这个考验,崇祯才能立住脚,进一步推行他的变革。 渡不过,日后就是千难万难。 王永光看着崇祯的背影,沉色道:“臣赞同陛下的想法,盐政的事,必须一鼓作气,否则日后再难处理。” 曹于汴上前一步,道:“陛下,盐政沉疴太重, 一定要下重手。臣请旨去淮扬,整肃盐政!” 崇祯听着,反而道:“都察院,是不是该解封了吗?” 曹于汴一顿,道:“陛下,若是都察院的言官放出来,臣担心,事情会越发不可控。” 言官,从嘉靖以来就有失控的态势,到了现在,已经是一把难以控制的锋利的刀! 言官左右舆论,左右朝臣任免,左右是非赏罚,左右朝廷大政,大明几乎所有事情,都绕不开他们。 崇祯心里也有些忌惮,慢慢推敲着,忽的转身看着曹于汴,目光坚毅,道:“压着不是事,将他们放出来,借着这件事,都察院也要好好整顿一番。” 曹于汴明白了,认真考虑着,道:“那,臣明日解封?” 崇祯点头,道:“嗯。对了,你的几道监察御史,都到了?” 曹于汴神情肃然,躬身道:“是。已经在各转运司了,正在暗查,收集各转运司相关情况与证据。” 崇祯又想到了锦衣卫,道:“朕让锦衣卫,在各处转运司也设立了暗所。咱们现在等长芦这边的结果,总结所有经验教训,而后,一鼓作气,拿下其他五个转运司,必将盐政顷整肃的明明白白,将盐税收归国库!” “臣等领旨!” 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齐齐肃容,抬手应命。 “先就这样,诸位卿家去忙吧。”崇祯道。他也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休息时间很少。 “臣等告退。”曹于汴三人道。 崇祯坐上软塌,拿起奏本,就开始批阅。 这一坐,就是到了傍晚。 周皇后悄步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羹。 崇祯直起腰,轻轻吐了口气,伸手接过来,道:“给朕按按肩膀,酸痛的厉害。” 周皇后闻言,脱鞋上了软塌,双手按在崇祯的肩膀,感觉硬邦邦的,轻声道:“陛下,您得多注意休息。” 崇祯吃着羹,嗯了一声,道:“我听说,郑太妃又病了?” 周皇后抿了抿嘴,道:“有些咳嗽。福王中午时进宫探视,还去见了刘太妃,想要回封地。” “他母亲病了,还想着回封地?” 崇祯哼了一声,道:“刘太妃怎么说?” 刘太妃是神宗皇帝的妃子,位分上,比郑太妃还高。只不过,她不得宠,在后宫中不争不抢,得到了光宗,天启的敬重。 说起来,周皇后,还是刘太妃指定的信王妃。 周皇后道:“刘太妃没说什么,就是让福王好生待着,不要惹事。” 崇祯点点头,搅和着手里的羹,笑着道:“昨日,鲁王还上书,说朝廷欠俸三个月,鲁王府上下快吃不上饭了,请求朝廷发放六万两银子给他,并希望扩建鲁王府,增加庄田。” 周皇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给崇祯按着肩膀。 崇祯吃了口羹,心里想着十王府里的那些藩王。 这些藩王,一个个封地千顷万顷,但依然伸手向朝廷要钱,各种哭穷,威逼利诱的招数层出不穷。 现在,这些藩王与世子,都被他软禁在十王府,不得出京,更不得回封地。 福王,鲁王一再要求回封地,随着时间推移,其他各藩王也越发坐不住了。 “等等吧,等朕腾出手来,再收拾你们。”崇祯轻声自语。 曹化淳从外面进来,见到周皇后回头看他,连忙躬身行礼,而后来到崇祯身后侧,道:“皇爷,嘉定伯那边的粮、布匹,以及一些油盐酱醋等都核查过了,没有问题。” 崇祯笑了,道:“那就好。通知兵部接收吧,” “是。”曹化淳应着,瞥了眼周皇后,迟疑不动。 崇祯余光见他没走,转头看向他,道:“还有事?” 曹化淳连忙躬着身,道:“嘉定伯买了一万多两的盐,因为盐价平复,砸手里了,与太常寺争了起来。” 崇祯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感觉到周皇后的手顿住,不动声色的道:“怎么个意思,为什么与太常寺争吵?” 曹化淳躬着身,不敢看周皇后,恭谨的道:“嘉定伯说,盐是从太常寺买的,盐价降下来了,他要求退货。但太常寺那边不认,说他们从来没有盐,更没有卖给过嘉定伯。嘉定伯气不过,找到了顺天府,顺天府那边没办法,事情,闹到了刑部。” 谷琋 崇祯哪里听不出其中的龌龊,心里盘算着这头肥羊还要继续养一养,便道:“行了,拿一万两去给嘉定伯。然后告诉刑部,给朕好好查查太常寺。” “是。”曹化淳应着,后退出去。 周皇后的手继续在崇祯肩膀按着,嘴角动了动,凑近低声道:“陛下,要不,就不要让父亲做事情了?” 崇祯放下碗,擦着嘴,笑着道:“怎么了?” 周皇后虽然不知道他父亲有多少家底,都做了些什么,但觉得这样不太好,轻声道:“虽然,这些不涉政,但难免容易引起非议,要是再给陛下添麻烦,臣妾怎么面对陛下?” 崇祯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没事。再大的事,朕也保国丈做一个富家翁。” 周皇后听着抿了抿嘴,轻轻一笑,越发用力的给崇祯按着肩膀。 她哪里能想到,崇祯的话里有着巨大的坑。 崇祯伸手拿着奏本,心里却暗自道:这些肥羊,一个个往外跳,偏偏朕还腾不出手来。 第二天一大清晨。 首辅黄立极押着长芦转运司的一干人回到京城,但他没有将周覃,裘惊骅等人送入刑部大牢,而是关入了大理寺。 黄立极将三司的头头脑脑都喊了过来,在大理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周覃,裘惊骅等人以及所涉的所有案卷,在锦衣卫的监视下,移交给了三司。 而后,他沐浴更衣后,就进宫了。 崇祯这会儿正搂着周皇后在睡觉,听到黄立极来了,只得从被窝里爬起来。 等崇祯穿好衣服,黄立极已经在候着了。 “参见陛下。”黄立极见着崇祯,抬手行礼道。 崇祯摆了摆手,强打精神的在软塌上坐下,道:“说说吧。” 黄立极站在崇祯不远处,沉吟片刻,道:“陛下,臣去长芦,查阅了锦衣卫调查的所有案卷,发现周覃等人贪赃枉法属实,已经押解回京,交由三司勘查。” 崇祯喝了口凉茶,清醒了不少,道:“他说的那本黑账,找到了吗?” 黄立极道:“臣仔细问过,周覃说没有黑账,只是为了自救,故意拖延时间。锦衣卫那边也没有查到。” 崇祯哼笑了一声,看着黄立极枯瘦老脸,道:“卿家信吗?” 黄立极微微躬身,道:“臣也不信。那五本账本,将所有事情都记录的明明白白,唯独没有与众多贪官的来往。很多银子的去向以及进账没办法解释,并且,单凭周覃以及长芦转运司,做不了那么多事情,必然有朝廷权贵涉入其中。”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审视着黄立极。 他这话,说的十分有条理,有道理,完全不是以往三棍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 ‘难道,那本黑账在他手里?’ 崇祯面色不动,道:“卿家认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黄立极道:“臣认为,须三法司共同调查,将一切查的水落石出,方能解决长芦转运司的弊案。弊案不清,长芦转运司便是换汤不换药,仍旧腐败不堪,贪渎枉法。” 崇祯见黄立极开始‘睿智’起来,便道:“继续说。” 黄立极垂着眼帘,神情不动,道:“陛下,长芦转运司的窝案,导致长芦转运司的暂停运转,盐场无法出盐。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任命新的转运使,将长芦继续运转起来,一来,抚定人心,二来正常出盐,维护盐价平稳,三来,也能就地、彻底的清查此案。” 崇祯心头越发讶异了:‘这老东西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说的头头是道?’ 黄立极的话,真的有道理,并且就是他与毕自严等人商量过的! 崇祯盯着他,目光一动,道:“户部的意思是,在没有查清楚之前,长芦转运司暂时废止,由天津巡抚代管。另外,有人建议,将其他五大转运使穿召入京,交代各转运司情况,卿家怎么看?” 黄立极已经猜到崇祯的心思,默默一阵,道:“陛下,一个长芦转运司,就足以令天下沸荡,长芦风波未平,若是再动其他转运司,臣恐……短时间难以平复。” “若是让卿家找个理由,什么理由比较合适?”崇祯仿佛没有听到,伸手再次拿起茶杯。 黄立极眉头暗动,道:“陛下,京城盐价飞涨,民怨沸腾,南直隶以及淮扬之地恐是也会如此,须诏五转运使入京,共同商讨,以维护盐价的稳定。” 崇祯越发意外了,这老东西这么配合,真是让他大感意外。 慢慢喝了口茶,崇祯忽然道:“卿家认为,那本黑账,会在张瑞图,或者崔呈秀什么人手里吗?” 黄立极道:“陛下,事关阁臣,臣不敢妄言,还是等三司查清楚再说。” 其实,崇祯心里也无法判断,周覃说的黑账,到底是在黄立极,张瑞图,还是什么人手里。 但可以肯定,朝中必然有大人物支持周覃,否则周覃没办法瞒过朝廷,做那么多事情。 ‘苏茂相?’ 崇祯又想到了毕自严的前任,这位老的不行,已经致仕回乡。 “那就查吧,” 崇祯放下茶杯,看着黄立极道:“就按卿家说的,将其他五个转运使叫到京中,商讨一下,怎么维护盐价安稳。长芦转运司的窝案,三司会审,由卿家负责督办,给朕查的清清楚楚!” “臣领旨!”黄立极抬手道。 崇祯目送他离去,等他走了许久,还是一脸古怪,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与王承恩,道:“你们说,咱们首辅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开始忠君体国,认真办事了?” 曹化淳,王承恩躬着身,不敢接话。 实际上,他们心里也惊讶,首辅……今天的话特别的多。 ‘难道,他是周覃的后台,那本黑账在他手里?’两人心里默默想着。 崇祯盘腿坐在软塌上,抛开突然会说话的黄立极,随手拿过一道奏本,思索着那五大盐场。 “骆养性还在辽东?”片刻后,崇祯问道。 王承恩上前,道:“是。” “田尔耕在长芦,暂时抽不开身,兵部那边各处卫所的整顿才刚刚开始,没有强力弹压,是不指望整顿好那些盐场的,得让毕自严再快一点……” 崇祯漫客打开奏本,心思却不在上面,自言自语的道。 王承恩闻言,悄悄又后退回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卿卿性命 黄立极将周覃放到了大理寺,这令很多人感到意外。 知道‘黑账’一事的人,纷纷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他看到了一些闪烁的目光,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 但黄立极没有在乎这些,不止在崇祯面前会开口说话了,在朝臣们也不再惜字如金,从乾清宫出来, 就召见三法司主官,限令他们十日内破案。 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刑部尚书倪文焕,大理寺卿许显纯,在黄立极的严令下,当即就齐赴大理寺,准备审讯周覃。 三人坐在一辆马车里,谁都没说话,一个个各有表情。 曹于汴若有若无的打量许显纯,心头思索不断。 黄立极将周覃等人放到大理寺,明显不对劲。而许显纯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倪文焕被打了四十廷杖,还没有好,这会儿斜倚着,身边是两个拐杖。他与周覃是认识的,但并不熟,心里在琢磨着怎么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找到那本黑账。找到了,就是大功一件,挽回他在崇祯面前的糟糕印象! 许显纯则神色不动,低垂着头,仿佛在打瞌睡。 三个人是各有心思,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大理寺。 三法司的三衙门其实就在一起,下马车的三人, 径直走入大理寺, 来到了周覃的牢门前。 周覃被用了大刑,又颠簸了一路,这会儿躺在囚床上,听到脚步声,伸手撩开脸上的头发,看着三人,面露笑容。 倪文焕拄着双拐,哼了一声,道:“在这里你还笑得出来!?我问你,那本黑账,到底在哪里?” 周覃只是微笑,目光在三人脸上转来转去。 曹于汴冷眼旁观,并没有说话。 许显纯则背着手,垂着眼帘,好像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倪文焕见周覃从容别乱,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只有锦衣卫有大刑?” 周覃笑出了声,挪动了一下身体, 以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道:“你敢吗?” 不知道为什么, 倪文焕居然生出了被周覃俯视的感觉,怒火油然而生,道:“你以为我不敢?” 周覃笑容更多,道:“要是在刑部,我知道你肯定敢,在大理寺,你做不到,并且,有人不会让你对我用刑,对吧,大理寺卿,许显纯?” 许显纯好像醒了,余光看了眼倪文焕与曹于汴,道:“用刑,就是刑讯逼供,会给人口实。” 即便知道许显纯说的对,倪文焕还是感觉他们俩好像有了什么交易,心里更怒,道:“他要是不说,咱们就这样干看着?” 许显纯沉默了一下,看着周覃道:“该说的,我之前都跟你说了,你要是招供,我可以在陛下面前保你不死,你若是冥顽不灵,那么,所有罪名都是你一个人的。这么大的案子,足够你抄家灭族了。” 周覃手里拿起一根草,在脸前打量,悠然道:“首辅是我的恩师,次辅对我有提携之恩,我要是有后台,肯定就是他们其中之一,不,或许两个都是,你们敢查吗?” 一个首辅,一个次辅,朝廷权势最大的两个人,谁敢轻易触碰? 倪文焕被周覃这有恃无恐的态度气的不行,拄着拐,上前两步,双眼有些阴沉的道:“你以为,他们保得了你?” 周覃慢慢放下草,冷眼看着倪文焕,道:“倪尚书,想拿我做投名状,邀功请赏?你是真的以为,你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拿我邀功,就不怕我拉着你一起死?” 倪文焕神色骤变,胸口的怒气好像炸开一样。 他暗自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再说。他确实不干净,哪怕他擦了两个月,可还有很多事情是擦不掉的! 周覃见倪文焕不说话了,又转向许显纯,嗤笑道:“大理寺卿,你那些龌龊事,要我一个个给你点出来吗?对了,还有不少,是我们一起干的。” 许显纯冷冷的盯着,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覃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曹于汴脸上,道:“曹总宪,上一次没死在牢里,不是你运气好,是他们看不上你,或者还没来得及罢了。你那侄子在漕运干得不错,听说,他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官,纳第九房了?私盐还真是赚钱。” 曹于汴神情冷冽,道:“就这一点想威胁我?别说是我侄子,就是我亲儿子,我也能亲手抓进去!” 周覃啧啧两声,道:“还记得牢里的滋味吗?蚊虫鼠蚁,恶臭马桶,馊的了馒头,冰冷地面……曹总宪,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焉知明天这里的不会是你?” “曹总宪,不要生气,他在故意激怒我们。”许显纯淡淡道。 曹于汴面无表情的看着周覃,道:“元辅下令,十天内结案,你应该清楚,若是查不清楚,那罪魁祸首就是你。以长芦转运司贪渎的这些银两来说,哪怕有人说情,你最低也是遣戍,活不到明年。” 周覃盯着曹于汴,忽然笑容有些诡异,道:“曹总宪,你真的希望有那样一本账本吗?真有那样一本账本,你知道会牵涉多少人吗?长芦,京师,淮扬,两淮,南直隶,福建……宫里,宗室,勋贵公卿,朝廷文武大臣,封疆大吏……” 倪文焕听着,登时头皮发麻。 这么算下去,朝廷得,不,不是朝廷,是整个大明官场得塌陷大半! 曹于汴对此心知肚明,盐政败坏这么多年,那么多银子出入,涉及那么多部门,又有盐商不断渗透,上下串连,真要彻查,绝对是天塌地陷! 但这样一本黑账,不能留在外面,必须要查清楚! 曹于汴看着周覃有恃无恐的模样,压着怒气,语气平静的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除了元辅与周道登,其余阁臣,已经出京了,一两个月未必能回得来。要是有人在外面提心吊胆,日夜难眠,会不会让你闭口?前不久,兵部侍郎霍维华已经自杀在刑部大牢了。” 周覃脸上没有任何惧色,甚至变化都没有,微笑着道:“曹总宪,这样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仔细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曹于汴忽然沉着脸,喝道:“你想做了什么?” 周覃摇了摇头,道:“不需要我做。各地马上就都知道了,接下来,就是群情激奋,朝野震动。曹总宪,你侄子那件事要是在这个时候爆出来,你觉得,朝廷能容得下?陛下能容得下你?都察院能容得下你?” 曹于汴神色凝重,双眼冷漠的盯着周覃。 周覃的话,他明白。他们一直在做着预防,只不过,不到发生,他们也无法判断这次风波对朝廷的冲击到底有多大! 曹于汴迅速平复脸色,看着周覃,道:“你很聪明。” 周覃一怔,旋即笑着道:“许显纯与倪文焕都是阉党,你是陛下的心腹,三人当然以你为首,这一点我要是看不出来,这些年就白混了。” 曹于汴微微抬头,道:“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曹于汴就转身。 倪文焕与许显纯又看了眼周覃,跟着离开。 这周覃跟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周覃看着曹于汴离开,不自禁的皱眉,心里莫名出现了一丝不安。 三人出了地牢,站在门口,没有再走,却也没人说话。 黄立极限时破案,他们都不怎么在意,想要结案有的是办法,问题在于,那本黑账,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必须要找出来! 谷穁 倪文焕忍不住了,看着曹于汴道:“要不……现在怎么办?” 他其实是想说:要不,将人放到刑部,我有的是不留痕迹的办法用刑。 许显纯也看向曹于汴。 曹于汴心里默默想了一会儿,沉声道:“再查案卷,审其他人!我就不信,那本黑账,周覃真的能捂那么严实,肯定还有别人知道!” 倪文焕心里着急,许显纯却很平静,道:“好。” 倪文焕一肚子火被闷在肚子里,道:“我去查郭允厚的党羽,户部那边,肯定也有线索!” 郭允厚已经被崇祯处决了,只能从党羽入手。 三人简单说了一句,便各自离开。 曹于汴出了大理寺,想着周覃的话,心里开始担心。 ‘或许,风波会比我预想的会更大。’他暗自道。 都察院离大理寺没几步,还没到门口,就有都事快步迎出来,急声道:“总宪,后院快压不住了,那些人想要冲出来。” 曹于汴以‘巡盐御史贪渎’为由,将都察院一百多人羁押在后院,封禁了整个都察院,已经好几天时间了。 这些人绝大部分是言官,位卑权重,一个个心气极高,别说朝臣了,就是皇帝都能当面直喷。过了起初的惶恐不安,现在他们已经恢复过来,哪里还肯被关。 曹于汴面无表情,直接迈步进入大门,来到后院。 “凭什么关我们?我们又没涉案!” “谁有问题抓谁,关我们算什么!” “总宪这是滥用职权,我要弹劾他!” “总宪在哪里,必须要说清楚!” “即便有可疑,也应当明示,这般羁押,开国朝之未有!” “着实荒唐!” 曹于汴来到近前,听到门里的大喊大叫,拍桌子,踹门的声音,神情冷冽,道:“开门。” 守卫的经历司小吏连忙开门,而后退到一旁。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众人涌过来,看着曹于汴就要喷口水。 “苏荣蔚。” “裘广涛。” “侯德珉。” “荣国鑫。” 曹于汴一连点了四个人名字,道:“长芦转运司涉案,周覃,裘惊骅等人已经被下大理寺狱,你们要狡辩什么吗?” 那四人神色惊变,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本来气势汹汹一众御史言官,登时死死闭着嘴,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 曹于汴环顾众人,见没人出头了,冷哼一声,转身道:“将那四人带走。明日解封,都给我老实待着!” 这次,没人敢说话了,哪怕经历司进去抓人,也没人求情,都避之不及。 曹于汴压住了都察院的躁动,并没有回班房,而是离开了都察院,直奔吏部。 王永光非常的忙碌,他既要配合户部遴选各种官员,又要忙着吏部自身的事务,还有应对来自朝廷内外的压力,种种麻烦事,令他没有半刻闲暇。 曹于汴到了吏部,等了一炷香时间,王永光才抽身出来。 两人在后院,王永光擦了擦汗,又喝了口茶,等曹于汴将事情说完,这才缓口气,不假思索的道:“这周覃有恃无恐是正常的,手握那么多人的把柄,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在外面的人。” 曹于汴面色凝重,道:“我有些顾忌,那本黑账真要找出来,我都未必敢打开。” 一旦打开了那本黑账,就意味着,上面的人,都得查,都得抓! 这本黑账牵连的人,或许并不多,但由此而出,不断追查下去,还有其他五大转运司,一个个的萝卜拔出泥……想想都觉得恐怖。 王永光面色如常,道:“我之前,对陛下容忍魏忠贤与阉党还有些不了解,现在看来,陛下比我们看的清楚。阉党也好,这长芦的黑账也罢,真要查下去,不是十个八个,甚至不是一两百个那么简单,三品以上的,九成都得下狱,朝政会陷入瘫痪。我大明官场,承受不起这样的震动。” 王永光宦海沉浮二十多年,对大明官场太清楚了。 党争的本质,是权利的争夺。 ‘权利’二字,自古不分家。没有任何一个朋党是干净的,从嘉靖以来,朋党一个一个壮大,东林党与阉党更为恐怖,笼罩整个大明。 现在,查一个朋党,等于查大半个朝廷! 谁敢查?谁敢承受后果? 曹于汴面露怨愤,道:“陛下这般隐忍,想必内心比我们还要愤怒。” 王永光默默点头,这就是现实。大明朝廷早就烂成了一锅粥,动谁都是窝案。 “现在,你们考虑怎么办?”王永光看着曹于汴道。 曹于汴深吸一口气,冷静了点,道:“倪文焕,许显纯明显退缩了,背后还有一个黄立极,我担心他们动手脚……我想将周覃等人,押到都察院。” “不可!” 王永光猛的沉声道:“你忘了霍维华了吗?” 曹于汴悚然惊醒,拧着眉,旋即若有所悟的道:“你说,黄立极将周覃等人放在大理寺,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王永光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关注这些,关键还是那本黑账,一定要找到,还要抢在他们前面,记住不要打开!另外,其他线索你不要想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该灭的都灭的差不多了,关键还是要周覃开口,越早越好,我担心,明天要出事!” 曹于汴眉头拧的更紧。 这也是他担心的。 时间差不多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都知道,接下来,就是要面对朝野狂风暴雨的时候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暴之前 朝廷的七卿,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一个个忙碌不堪,采取种种应对、预防之策。 户部在打压了京城飙升的盐价的时候,在南直隶,淮扬,苏杭,应天等地, 悄悄储备了大量的食盐。 并且暗中与诸多大盐商有协议,必要时候,他们会出手帮助朝廷平抑盐价。 临近天黑,京城下起了绵绵细雨,让本来热闹的京城,慢慢的安静下来。 一股难言的压抑气氛, 笼罩着整个京城。 …… 曹于汴从吏部离开,又回到大理寺。许显纯,倪文焕同样跟了过来。 周覃不开口, 他们就开始审讯其他人。到了天色微亮,三人默许动刑。 虽然查出了一些锦衣卫没有查出来的事情,可仍旧找不到关键证据——第六本黑账。 这时,有刑部员外郎来了,瞥了眼许显纯与曹于汴,低声与倪文焕道:“大人,市面上的盐价又涨起来了。” 倪文焕本就一肚子怒火,闻言就看向曹于汴与许显纯。 许显纯是大理寺卿,这些不归他管,抱着手面无表情。 曹于汴眉头皱了下,道:“户部那边应该还有存盐,问题不大。” 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户部的存盐并不多,一来,户部的银子有限,二来, 短时间内购不到那么多盐。 京畿数百万人,户部根本压不住沸腾的盐价! 倪文焕闻言,就目光看向不远处角落的一间牢房,目光凶狠的道:“不能继续忍了,这周覃,就让我来用刑!” 许显纯摇头,道:“刚才,元辅又派人来……‘探视’了。” 倪文焕登时狠狠咬牙,手里的拐,狠狠在地面戳了戳,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他们这边要是用刑,黄立极直接扣一个‘刑讯逼供’的帽子,不仅他们要挨一顿训斥,这周覃很可能转危为安! 曹于汴深吸一口气,道:“咱们还有时间,不能急于一时,今天先到这里吧。” 他在担心外面的事,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倪文焕不甘心, 却没有任何办法。 三人离开了牢房,没有再多说什么。 曹于汴回到都察院, 稍稍清洗一番,顾不得吃东西,交代几句,便又前往吏部。 吏部与兵部,户部,礼部等是在一起的,这会儿,李邦华正要去找王永光。 三人在吏部碰头,一边吃东西,一边谈论着事情。 李邦华喝了口稀饭,稀饭沾在胡子上,他随手抹掉,道:“找不到那关键账本,就只能抓一些小鱼小虾,长芦的事就没完,后面两淮,淮扬等地,会有更多麻烦……” 曹于汴知道这个道理,面露凝色的看着桌上的几碟小菜,道:“倪文焕想对周覃用刑,许显纯一直拦着,黄立极不时派人追问。我怀疑,许显纯与首辅有什么约定。” 李邦华见曹于汴怀疑黄立极,又瞥了眼目光锐利的王永光,瞥了眼外面,凑近低声道:“有一次,我在御前奏事,陛下明确告诉过我,阁臣可以去,但不可以加。阁臣谁都可以去,首辅不动。” 王永光与曹于汴一怔,两人有些异色的对视一眼。 谷洸 王永光旋即就渐渐会意的点头,道:“动阁臣,问题不大,动首辅将震动朝野,会引来新的党争。” 曹于汴道:“陛下力求朝局稳定,这点很重要。” 王永光看向他,道:“都察院今日解封?” 曹于汴吃了片馒头,道:“嗯。陛下说的大麻烦,就要到了。” 言官,是最为可怕的一个群体,他们一出来,必然舆论冲天,裹挟天下百官,左右事情的走向。 那是一种山呼海啸,汹涌澎湃,无可抵挡的磅礴气势! 多少阁臣、首辅的倒台,多少军国大政的反复变更,哪怕是皇帝,也因他们一而再的退缩。 言官的触角,已经遍布大明所有地方,哪怕宫里的事情,他们都能在很大程度上进行影响,甚至于决定。 ‘国本之争’、‘移宫案’等,都清晰的表明了言官的威力。 王永光瞥了眼李邦华,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宫里,有些安静?” 李邦华脸角慢慢肃色,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道:“按理说,江右等地的奏本,今天就会到,怕是昨天夜里,陛下已先一步得到消息了。” 曹于汴擦了擦嘴,道:“走吧,进宫。” 王永光一边起身,一边想着毕自严在长芦盐场,道:“盐场那边的大小官吏,吏部已经通过了,今日就发文。现在还有各部侍郎,郎中等需要补充。南京那边,也有两个尚书空缺。” 兵部侍郎霍维华,户部侍郎郭允厚相继下狱,户部、兵部都缺侍郎,刑部、吏部、工部也都缺一位。南京的‘空缺’,是因为兵部尚书刘廷元被‘另调他用’留在京城,吏部尚书原本就空缺。 李邦华已经向外走,道:“先应付眼前的事情吧。” 王永光轻吐了口气,肃色道:“走吧,陛下估计已经在等我们了。” 三人没有再多说,出了吏部,进了马车,就直奔皇宫。 三人到了乾清宫前,还没进去,就被急匆匆赶过来的曹化淳给拦住了。 曹化淳笑呵呵的抬着手,道:“三位堂官,皇爷还没有醒。” 王永光三人一怔,向来勤政的崇祯,极少会不见他们,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曹于汴倒是会意,上前一步,低声道:“曹公公,陛下,真的还在睡觉?” 曹化淳连忙道:“是。” 曹于汴脸色肃然,道:“公公,还请给句实话,陛下是否在生气?” 曹化淳笑容不变,道:“曹总宪,咱家真没骗您,皇爷真的还未醒,在坤宁宫。” 王永光与李邦华对视一眼,仍旧不信。 就要出大事情了,崇祯还能睡得着? 但眼见曹化淳拦着,心里有诸多不解,也没办法,总不能硬闯。 王永光忧虑着即将爆发的事,道:“曹公公,我们可否进去,等陛下?” 曹化淳面露迟疑,道:“咱家也不清楚,皇爷什么时候过来。” 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对视一眼,越发觉得其中有问题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曹于汴三人被挡在乾清宫外,也是没办法,只能回去。 崇祯确实没睡,在坤宁宫寝宫。 偌大的床上,摆满了各种铁质小玩意。 一个个黑色的小型火炮,铁质的长枪,水雷, 战舰,还有农用的水车,耕犁等等,几乎铺满了床。 崇祯趴在床上,看看这个,拿起那个, 双眼放光,喜不自胜, 爱不释手。 周皇后都没地方躺, 只能坐在床边,见崇祯看了一晚上,不由得笑着道:“陛下,您不睡一会儿?” 崇祯拿起边上手札,这是徐光启做的说明书,对比着,小心的摆弄,道:“睡什么啊,就这些东西,给朕一百万我都不换。” 崇祯看着这份说明书,道:“徐光启,真的是大才,这些东西,一般人一辈子弄一样就不错了,他居然样样精通。” 周皇后好像听过这个人,眨了眨眼, 道:“臣妾听说,礼部那边, 要编修‘崇祯历’?” 崇祯下意识的点头,道:“历法这东西很重要,徐光启学贯中西,由他来最适合不过。哎,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忙得过来……” 现在,不止崇祯一大堆事情,六部尚书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事务堆积如山。这徐光启不止要编修‘崇祯历’,要写‘农书’,同时还掌管着军器局,任务很重。 崇祯看着说明书,自语的道:“他说这火炮,是结合了佛朗机人的技术,对我大明原有火炮进行了改进,现在威力更大,射程高达五百丈……” 周皇后对这些不敢兴趣,心里还记挂着选妃的事。 见崇祯头也不抬的捣鼓,她几次张嘴都没说出口。 崇祯放下这个, 又拿起一个小水车, 翻来覆去的看,高兴道:“徐光启说,这个水车,可以有效灌溉,纾困百姓的灌溉问题,还能打井……” 周皇后微笑的陪着。 崇祯一个个的看着,真的是爱不释手,道:“你知道吗?这些东西,要是推广出去,不止是军事上的,对于灾情,灾后,都有莫大帮助……人才,大才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崇祯趴在床上,摆弄着水雷。 王承恩从外面进来,见崇祯还在看着这些东西,躬着身,道:“皇爷,三位尚书已经回去了。” 崇祯摆了摆手手里的铁疙瘩,道:“知道了知道了。” 王承恩见状,犹豫了下,还是慢慢退出去。 周皇后见状,凑近低声道:“陛下,首辅,三位尚书接连求见,宫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崇祯观察着水雷,看着徐光启的介绍,淡淡哼一声,道:“当然有事了,事情还大了。” 周皇后一怔,既然是大事,怎么还有闲心摆弄这些? 崇祯自顾的欣赏着,道:“朕再看看。” 周皇后没有再劝,站起来,吩咐宫女做点羹过来。 周皇后没有注意到的是,崇祯在说‘再看看’的时候,目中有冷芒闪过。 他是要再看看,看看那些朝臣是人是鬼,看看言官怎么翻云覆雨,看看南直隶的官员,盐商到底是什么反应! 天色渐亮,京城里的逐渐热闹起来。 嘉定伯府。 一大早,周奎就被管家急急的敲醒了。 周奎冷着脸,打开门,盯着管家。 管家也不管他生气,瞥了眼里面,走近在他耳边道:“老爷,外面的盐价,涨到十分了。” 周奎面上先喜后惊,道:“昨天早上还不是三钱吗?怎么突然涨到这么多?” 管家又瞥了眼外面,低声道:“京城还好,听说南直隶,有银子都抢不到,涨到一两了!” “一两银子一斤盐……疯了吗这是……” 周奎双眼大睁,惊的喃喃自语。 一两银子,足够一个小户人家,舒舒服服的过一个月了! 管家看着周奎的脸色,道:“老爷,要不要,将您的盐,都放出去?” 周奎以七分一斤买了一万多两银子的盐,后来盐价跌落到三钱,周奎为此与太常寺争执了不少时间,还是崇祯让人送来了一万两,又训斥了太常寺,这才了结。 但盐,还在周奎手里。 周奎却抬起手,面色意动的道:“你说,南直隶的盐价更高?” 管家顿时明白周奎的意思,连忙道:“老爷,这,南直隶太远了一些,到了那边,这价格就说不准了。” 周奎也想到了,满脸可惜的道:“崔呈秀出京去了,不然或许能大赚一笔。” 管家听着,忽然又鬼鬼祟祟的四周看了眼,低声道:“老爷,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还是要稳妥一点。” 周奎吃过一次亏,道:“我知道,你放出去吧。” “那,定价?”管家看着周奎。 周奎稍稍沉吟,冷声道:“就定九钱,放出去了心安。”他不想再砸手里。 “是,小人这就去办。”管家应着,快步出去。 这会儿,周夫人披着衣服出来,道:“出什么事情了?” 周奎板着脸摆了摆手,向里面走,道:“能有什么事情,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奎对于家产的事,瞒的严严实实,连他夫人都不知道府里到底有多少银子。 周夫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跟进去道:“我跟你说,女儿的事,你上点心,别整天想着银子,陛下的恩典不能照单全收……” 周奎根本不理会她,穿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这时,魏忠贤私宅。 魏忠贤近来有些‘清闲’,不是他没事做,而是相比于以前,他现在的事情,都显得无足轻重。 他驴长大脸没有什么表情,坐在凉亭里,自顾的饮酒。 他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沉寂,仍旧在思考着怎么东山再起。 魏良卿直接走到了这里,看着魏忠贤在喝酒,上前一屁股坐下,拿过筷子就吃,嘴里塞着菜肴,含混的道:“叔父,有蹄髈吗?” 魏忠贤对不远处伺候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屈身,转身离去。 等婢女走了,魏良卿又吃了几口,忽然满脸兴奋,笑嘻嘻的道:“叔父,你听说了吗?从长芦,锦衣卫押着百万斤的盐正在入京的路上。” 锦衣卫,东厂原本都在魏忠贤的掌握之下,里面有太多他提拔的人。田尔耕又没怎么整肃,因此,锦衣卫的一举一动,除了极其隐秘外,对于魏忠贤来说,没有秘密。 魏忠贤近来胃口不太好,神色平淡的道:“我知道。” 魏良卿砸了砸嘴,道:“叔父,现在外面的盐价都疯了,快到十钱了,要是我们能弄一半过来,至少能赚三十万两……” 魏忠贤已经对银子失去欲望,看着他道:“你缺银子?” 魏良卿一脸难受的瘫软在椅子上,道:“叔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三十几房,四十多个孩子,宁国公府两百多口人,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银子?上次出去那么多,还没补回来,我不得想办法养活他们……” 魏忠贤目光微冷,道:“我怎么听说,山西一些人给你送了不少,四川的茶马给你不少,你还卖了一些官吧?” 魏良卿知道这些瞒不过魏忠贤,也没想瞒,无奈的摇头道:“没多少,总共加起来,才二十多万两,还要帮他们办不少事情。” 魏忠贤眉头皱了皱,道:“你怎么帮的?” 魏良卿擦了擦嘴,道:“之前我是不敢帮的,也未必帮得上,这不,崔呈秀,周应秋都出京了吗?这不就好办的多了吗?” 魏忠贤懂了,没有再问。 以周应秋,崔呈秀的手段,在外面做点事情,卖一些官,手到擒来,朝廷甚至都发现不了。 比如,茶课司、茶马司这些,不起眼的小官又油水丰厚,只要地方上找几个名声不错的举荐,朝廷这边基本不会有阻力,更不会去核查什么,直接就会同意。 即便吏部大整肃,王永光也不可能所有事事、人人考察的那么细致。 单是一个茶课司的大小官吏,至少可以卖三千两银子。 魏忠贤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在意,道:“田尔耕反骨了,不要掺和,暂且都不要动,我需要点时间。” 魏良卿其实已经觉得魏忠贤已经彻底失势了,不如捞点银子,日后不至于太亏,但这话说不出口,看着魏忠贤愣了会儿,道:“叔父,您要做什么?”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这是亲侄子,没有隐瞒,淡淡道:“我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新皇帝需要我的机会。” 魏良卿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埋头吃饭。 魏忠贤自顾的饮酒,目中幽冷闪烁。 这时,封禁多日的都察院,终于解封了。 一百多个言官,从都察院出来,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外面的情况。 等他们知道锦衣卫查封长芦转运司,继而引发京城盐价飙升,百姓苦不堪言,顿时群情激奋,呼喝震天。 “查禁整个长芦转运司?是谁的主意!胆大包天!” “疯了!疯了!没有王法了!” “如此不知轻重,昏官!庸吏!一定要罢黜!”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的主意,谁下的命令!” “户部!户部在干什么!查封整个长芦转运司,令京城盐价飙升,百姓困苦,不能宽恕!” “上书!上书!” “弹劾户部!弹劾毕自严!” “还有李邦华,还有天津卫!” “对,一个都不能放过,奸佞无能,必须要剪除!” “走走!” 不管是各种御史,还是六部的给事中们,没有一个能接受,全部愤恨难平,叫嚷着,蜂拥着冲出了都察院。 他们摩拳擦掌,提笔挥毫,一道道奏本,开始对国政,对盐政,对朝臣进行评点,谈论,攻击。 他们就在京城,这些奏本,如同雪花一样,飞速飘入宫里。 谷鸔 言官一动,其他各路人马,随风而起,凡是有上奏资格的,不论官阶大小,都趁机上书,想要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露一把脸。 他们写完,并未闲着,开始找各个大人物‘承情’,表达他们忧国忧民之心以及对庸吏昏官的愤怒。 一时间,京城沸然,到处是讨论长芦一事的声音,六部九寺都被搅动。 压力好像瞬间而至,排山倒海,气势恢宏。 王永光三人招架不住,在各部坐不稳,只得再一次入宫。 但这次,没等他们动身,就接到了宫里的旨意:内阁,六部九寺,所有三品以上在职官员,上朝! 这是新帝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开朝! 朝臣们纷纷认真准备,穿戴整齐,按照旨意,开始入宫。 紫禁城的这个动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屏住呼吸,静等宫里的结果 皇极殿。 在京的三品以上的官员,有六十多人,齐齐站在大殿之上。 他们一个个相互交头接耳,仍旧议论不停。 “长芦这件事,太过突然了。” “我看,是有人蓄谋已久,不然哪能这么干脆利落。” “慎言。” “户部这是捅了大篓子了,着实太大胆大妄为了。” “再胆大,能大过李邦华,大过孙传庭?李邦华居然敢调兵镇压盐场,孙传庭敢私自扣押三都指挥使,这是形同谋逆之举!” “慎言,这里面,水深得很!” …… 朝臣们悄悄讨论着,窃窃私语,交换着对近来一些事情的看法。 在他们前面,首辅黄立极,阁臣周道登面色不动的立着,他们身后是七卿中的六个,而后是其他侍郎、各寺正卿以及一些漕运总督,巡抚,经略不等。 李邦华,王永光,曹于汴等人默默对视一眼,手持板笏,目光暗凝,没一句话。 他们已经感觉到朝野的气氛了,今天一个不好,毕自严可能要出事。 不仅是他,若是朝臣一再相逼,李邦华,孙传庭或许暂且能保住,后面言官继续追击,攻讦,他们又能坚持不了多久! 大明朝臣,无论官位多高,威望多隆,就没有一个能抵挡住言官攻击的! 他们是鸡蛋里能挑出骨头,石缝里榨出油的一批人! 朝臣们各有情绪,交头接耳,实则目光一直在侧门扫过。 这位新陛下,继位不过两个多月,死了三个阁臣,两六部个侍郎,这种速度,开国朝未有! “陛下驾到!” 不多久,曹化淳先行出来,站在丹陛上,看着群臣,尖声喊叫。 随后,崇祯大步而来,径直走向龙椅。 “臣等参见陛下,” 黄立极领头,一群文臣武将,抬起板笏,躬身行礼,朗声道:“吾皇万岁!” 崇祯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殿中的一群人,这些人,他大部分人不认识,但无疑,能站在这里,无不大明位高权重的重臣! 他目光看向黄立极,周道登,又掠过王永光几人,看到了周延儒等人。 他坐着不动,双眼微微眯起的注视着这些人。 今天,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 朝臣们躬着身,见本该有的‘众卿平身’没有响起,一个个躬着不动,神情变化,不少人悄悄抬起眼皮,看向龙椅上。 静了好一会儿,崇祯收回目光,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京畿盐价暴涨十倍,南直隶暴涨二十倍,山东九倍,山西十倍,陕西,四川传出千金求盐而不得……” 崇祯话音未落,一个人忽然出列,抬起板笏,朗声道:“启禀陛下,臣弹劾户部尚书毕自严。庸碌不堪,肆意妄为,擅自查禁长芦转运司,以至于盐价飙升,民怨沸腾,朝野惶恐,万民不安,着实十恶不赦,请陛下严惩!” 崇祯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应天知府上奏,应天府突然掀起抢盐潮,三天不绝,百姓苦无盐,怨声载道,非议四起。” “扬州知府,淮扬转运司同知联合上奏,淮扬两地盐商惶恐,恐遭牵累,已逃离淮扬,盐不得出,淮扬已严重缺盐。” 说话的那个人几次张口要说话,都被崇祯给打断了,只能嘴角抽了抽,举着板笏,低着头,在那尴尬的站着。 没有其他人出头,举着板笏,躬着身,安静的听着。 崇祯伸手,掀了掀身前的一堆奏本,道:“五大转运司,二十多人上书辞官,言称‘不能胜任,恐负皇恩’。” “苏州府上奏,有百姓成群结队的打砸商铺,抢夺盐,死三人,二十多人受伤,还有人纵火,烧民房十余间,苏州城内已是谣言四起,上下不宁,官民两难……” “杭州织造上奏,有盐商串连,借机哄抬盐价,杭州的盐价,已飙升到了一两一斤……” “榆林等边镇奏禀,有盐商苦于盐价,已不再向九边运送盐米……” 崇祯一条条的念着,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由长芦转运司一事引发的,并且还在不断深入发展,越往后会越严重! 殿中躬着腰的朝臣,都已经感受到了崇祯平静语气下的愤怒。 这时,有一个人出列,抬着手,道:“陛下,盐,乃百姓日常必须之物,长芦转运司……” “第一,” 崇祯好像看到有人出列,更没有听到声音,继续说道:“整顿盐政,是朕的意思。户部尚书毕自严,是奉旨行事。长芦转运司上下贪渎不法,欺君罔上,死有余辜。” 第二个出列的这位,一肚子话被堵在喉咙,他两边脸角抽搐,头上冒出虚汗。 尤其是在听到‘死有余辜’四个字后,脖子更是阵阵发冷。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动了下,便无声躬着。 周道登没有任何表情,余光一直左右四顾。 李邦华,王永光等人心头暗凛,心头有些沉重、自愧。崇祯将责任揽过,是为了保护他们。君上如此,做臣子的能不惭愧? 其他人各有表情,心里纷纷转念。 “第二,孙传庭羁押天津三卫都指挥使,这三人,纵兵劫掠盐场,欺辱妇女,坐地分赃,明目张胆!是朕命孙传庭羁押,并派有内监监军,这一点,有什么好质疑的!?” 崇祯提高了音量,大殿里的气氛陡然冷了几分,更加安静了。 一些人头皮发冷,终于想起来了。 眼前的这位新陛下,继位当天就下狱了阁臣施鳯来,不足两个月,两个阁臣遣戍,两个侍郎下狱死! 这可不是先帝天启了! “至于盐价,” 崇祯目光锐利的眼扫过群臣,道:“查禁长芦才几天,市面上就缺盐了吗?淮扬,两淮转运司的盐运不出来了吗?京城暴涨,南直隶为什么也暴涨?是不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攻击朝廷,又谋取暴利?” 这时,有个人出列,一脸凛然,抬手沉声道:“启禀陛下,长芦转运司产盐占我大明三成,长芦事一出,天下恐缺盐,是以盐价暴涨,并非有人刻意撺弄,请陛下明鉴。” 崇祯看向这个人,认出来了,前任的三边总督李从心。 崇祯坐直一点,淡淡道:“是吗?太常寺卿!” 黄立极顿时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角绷直。 刑部尚书倪文焕就连忙抱紧板笏,悄悄低头。 人群中,太常寺卿潘汝祯出列,神色俨然的举着板笏,道:“臣在。” 崇祯俯视着他,道:“朕听说,太常寺有盐流出,九钱一斤?” 不好少人身体不动,转着眼珠,用余光看过去。 他们有不少人也参与了贩卖私盐,从中牟利,此刻不禁心头不安,悄悄拧起眉头,暗自警惕。 潘汝祯没有一点慌乱,声音更大了一点,道:“启禀陛下,刑部与顺天府已经查明,是太常寺下一个小吏所为,已经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宣判。” 崇祯听着他的话,忽的余光瞥了眼黄立极,道:“一个末流小吏,就能动用太常寺仓库,入盐出盐数千斤,获利万两?这个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首辅,你信吗?” 黄立极举起板笏,道:“回陛下,此事,由刑部在查,但太常寺出了这么大事情,太常寺卿难逃疏忽,御下不严之责。” 潘汝祯听着黄立极的话,心头一慌,连忙道:“陛下……” “首辅说的是。来人!” 崇祯猛的大喝。 门外禁卫跳过门槛,迅速冲进来。 潘汝祯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陛下,臣认有失察之责,还请陛下宽宥,容臣自省……” 一众人看着跪地的潘汝祯,又看向崇祯,目光闪烁不停。 崇祯将这些朝臣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哼一声,道:“即刻起,查禁太常寺,所有人等,一律革职查办,收监候审!太常寺一应权职,由六部暂代。” “陛下,陛下……”潘汝祯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严厉的处置! 禁卫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架住他就往外拖。 “陛下,陛下,容臣申辩……” 大殿之内,回想着潘汝祯的叫喊,但没人替他求情。 黄立极站在原地不动,枯瘦老脸暗自绷紧。 周道登头低的更低,默默轻叹一声:早该走的。 这句话,不知道说的是潘汝祯,还是说他自己。 周延儒站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心里却分外高兴。 这潘汝祯是崔呈秀的人,崔呈秀的羽翼不断被剪除,这坐实了他的判断——阉党末路不远矣! ‘还是得与韩癀等走的更近一点。’这是周延儒的另一个判断。 阉党一去,东林党必然再次众正盈朝!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纸糊朝臣 太常寺被崇祯一句话,连锅端,让皇极殿的大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唯有那两个站出来的,尴尬又不安的举着板笏,一动不敢动。 崇祯环顾着一殿朝臣, 看着他们的表情,细微动作,心头的火气不见一点减少。 他看着满殿的朝臣,道:“还有人要说什么吗?陈述盐政利弊的,为长芦说情的,为周覃申辩的,亦或者,要弹劾什么的人?” 没人说话。 所有朝臣都躬着身,没人再站出来。 等了一阵子, 崇祯的目光,在黄立极与周道登脸上梭巡,道:“周阁老?” 周道登心里一突,连忙出列,举起板笏,道:“启禀陛下,盐课荒唐已久,臣认为,应当整肃。至于盐价飙升,臣以为,乃是人祸,须朝廷严肃应对。” 周道登的话,乍听有道理,却没说怎么应对,完全是官场废话。 崇祯在他脸上顿了下,落到了周延儒的身上, 道:“工部周侍郎?” 周延儒没想到他被点名, 虽然心里不安,但面上坦然,从容而出,朗声道:“启奏陛下,臣认为,盐价飙升,民怨沸腾,皆因长芦被查,只要长芦早日恢复出盐即可。臣建议,尽早结案,以定人心,盐价应可在短时间内平复。” 这也是废话。 谁不知道长芦一案了结,热度消退,盐价自然而然就会恢复。 崇祯又看了一圈,发现,除了他的人,其他人好像都畏畏缩缩,根本不敢迎他的目光。 ‘这么多朝臣,就没有一个敢站出来, 说一点有用的吗?’ 崇祯对这些人,失望透顶!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神情冷冽,猛的站起来,来到台阶之前。 朝臣们见崇祯走了出来,心头一惊,神色各异,低头用余光观察着崇祯。 黄立极脸角绷紧,抱着板笏不动。 周道登躬着身,微微低头。 其他人纷纷面露恭谨,缓缓放低板笏。 哪怕是王永光等人,也暗自警醒。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应对之策,可这会儿也是不敢丝毫乱动,生怕打乱崇祯的部署。 崇祯看着这一大群人,胸中怒气有增无减,背起手,目露冷光,大声道:“太常寺,是个案吗?一个小吏顶在前面,后面有多少人操弄,多少人分赃?你们呢?六部九寺,你们有没有参与倒卖私盐,获取私利?有没有煽风点火,哄抬盐价,趁机发这笔国难财?你们不说,朕也知道,肯定有,不在少数!” 崇祯的话,在大殿里回荡。 殿中,不知道多少人悄悄低头,紧绷着脸,大气不敢喘。 崇祯目光掠过这些人,来回走动了一下,道:“朕,希望做一个宽仁之君,也希望你们,还记得读书时的初衷,不要一门心思的升官发财!想想你们曾经的理想,再看看我大明的现实情况。国库一年税收,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万,你们呢,你们中多少人,比国库还富,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清楚!朕要告诉你们!” 崇祯背着手,看着一殿朝臣,沉声道:“朕要告诫你们,该收手时,要收手!像你们标榜的那样,做一个清正直臣,忠君体国,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几两碎银,整日蝇营狗苟,不管江山社稷,不管百姓死活!” 朝臣们躬着身,低着头,没有一点声音。 崇祯站在丹陛之上,看着这些人,越看越气,双眸锐芒闪动,猛的道:“传旨,第一,对于全国范围内,哄抬盐价的商铺,一律查封,十倍重罚!各地布政司,知府,知县,必须全力应对,限时十日,若是盐价不能平稳,一律革职查办,永不叙用!第三,对于囤货不出,恶意抬价,倒买倒卖,上蹿下跳的盐商,一律没收库盐,并禁止参与盐业,子弟永远取消入仕资格。第四,由内阁统调各部、转运司,全部应对缺盐,若是有人敷衍塞责,不为不作为,甚至于阻挠,一律革职查办!第五,盐政,是社稷大政,所有朝臣都须明白,不得擅论,更不得胡言,必须要与朕、与朝廷保持一致!对于肆意诽谤,污蔑,抨击,攻击,不知悔改,不知所谓的人,不论是谁,一律罢黜,永不叙用!第六,涉及国政民生的大事,朝臣须以公心应对,不要官话,空话,要务实用心,糊弄朕,糊弄朝廷,就是糊弄百姓!糊弄朕,是自绝仕途,糊弄百姓,是绝我大明江山社稷,朕,绝不相容!……” 在崇祯的‘一律’中,朝臣们表情纷纷变化起来,呼吸好像都暂停了。 黄立极绷直脸,眉头不自禁的蹙了又松,松了又蹙。 周道登有种崇祯指着他鼻子戳的感觉,胡子颤抖,心里已经在想着致仕的办法了。 王永光等人,则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崇祯变革的坚定决心,神情凛然,心头激动,振奋的有些紧张。 人群中的周延儒,双眼喜色一闪而过——他抓到了崇祯的‘要害’!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即将获得圣眷,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其他朝臣则低着头,一副聆听圣训模样,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崇祯说了这么多,见朝臣没有一点反应,心头怒火更盛,道:“还有什么要话说?” “臣等恭领圣训!”群臣齐齐抬手躬身。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这帮朝臣,是一点救都没有了! 崇祯看向曹于汴,许显纯,倪文焕三人,道:“不管有没有那本黑账,十日后,周覃以及长芦正是五品以上的,全部斩立决,其余之人,削籍抄家,遣戍辽东!” “臣领旨。”倪文焕三人出列接旨。 朝臣不少人脖子发冷,阵阵后怕。原本他们还想为周覃说情的,这要是之前开了口,会不会被打入同党? 崇祯再次看了一遍满殿的朝臣,一转身,道:“首辅,周道登,七卿,还有周延儒,跟朕来,其他人,散了。” “臣等恭送陛下。”见崇祯走了,朝臣再次躬身而拜。 等崇祯走出侧门,群臣起身,相互对视,没人说话,神情凝重难退,陆陆续续的离开皇极殿。 黄立极,周道登,王永光,李邦华,周延儒等人则转了一下,向乾清宫走去。 黄立极面色不变,步伐如常。 周道登心里是忐忑不安,一直暗暗的唉声叹气。 王永光,李邦华等人在一边走,一边低声讨论着,怎么落实崇祯刚才的几道旨意。 周延儒相貌堂堂,抬头挺胸,跟在一众人身后,心里不断的推敲着待会儿的御前对答。 ‘机会!’周延儒心里激动,他总觉得,他离入阁就差一步之遥了。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换掉衮服,坐在软塌上,喝着茶,还在回想着皇极殿上的事情。 谷錝 他原本以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舌战群儒’,却没想到,这帮朝臣,居然是这种反应。 一个个的,都是隔岸观火,坐壁上观,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缩头,绝不沾染半分。 即便是龌龊的,有人敢冒头,拿着所谓的大义与他硬刚几句,崇祯或许都未必这么生气。 “真的是烂透了……”崇祯忍不住的摇头。 要是大明的朝臣都是这样,大明还有什么希望!? 曹化淳,王承恩听着,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 不多久,周延儒,周道登,王永光等人就来了。 他们都暗暗观察着崇祯的表情,见他面无表情,行礼之后,就躬身立着。 崇祯抱着茶杯,怒气难消,看着几人,道:“诸位卿家,大殿上不说话,现在总该说点有用的了吧?” 黄立极余光瞥了眼其他人,又顿了一会儿,道:“陛下,臣听说,锦衣卫押送了百万斤盐,即将到京了?” “首辅的消息倒是灵通,” 崇祯坐直了一点,道:“京畿这里朕不担心,朕说的是江南。” 王永光,李邦华都是知道内情的,一早他们就有应对之策,因此并不着急说话。 黄立极道:“陛下,臣已下令两淮,淮扬转运司,全力出盐,平息南直隶盐价。” “要是内阁的命令有用,朕就不用开朝议了,” 崇祯懒得理会黄立极,看向周道登,道:“周阁老,你说?” 周道登见能说的都说了,皇帝陛下还是不满意,神色犹豫,道:“陛下,臣以为,长芦转运司一案,影响太大,其他转运司,恐遭牵累,若是陛下,明示不追究……” 王永光等人看向周道登,心里好像堵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以往的朝廷,就是这样行事的,只要外面闹的够大,那么朝廷就会退缩,这种操作,一点不意外。 另外就是,他们已经部署了其他五个转运司,只等时机成熟动手。在时机未成熟之前,还不能公然拿出来说。 “朕在大殿里的话,周阁老是一句没听进去吗?”崇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周道登面露惊慌,快速跪地,道:“臣年老昏聩,不堪重用。请陛下恕罪。” 崇祯神色骤冷,站起来,俯看跪地的周道登,淡淡道:“周卿家……也是要致仕辞官?” 周道登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闻言心里突突,嘴角动了动,道:“臣不敢。” 崇祯抬眼看向黄立极,道:“首辅,你不会也打算临事畏缩,辞官了事吧?” 黄立极面色一正,抬手道:“启禀陛下,臣并无辞官之意。” 崇祯哼了一声,又坐下,道:“周延儒,你说!” 周延儒看着地上有些瑟瑟发抖的周道登,心里戚戚,暗自沉着一口气,道:“陛下,臣认为,大乱须用重典,最好朝廷派得力之人,前往南直隶,对于乱纪、祸乱之人,予以严惩,震慑宵小,遏制流言,打击不法,安抚民心。” 崇祯看着周延儒,面露异色。 周延儒说的倒是没错,却点醒了崇祯。 崇祯转向王永光,道:“即刻起,在吏部,设舆情司,垂直到各省府县,必须严厉管控谣言,对于不利于朝廷,社稷安定团结的流言、谣言,要第一时间辟谣,管控,处置。对于唯恐天下不乱,肆意编造,传播,扩散的行为,要坚决予以打击!与刑部,都察院,进行联合管治,对于处置不力的地方官,要迅速拿掉、问罪,决不可手软!” “臣领旨!”王永光,曹于汴,倪文焕神情立动,同时抬手,沉声应道。 崇祯又看向周延儒,心里转动。 ‘逼一逼,这些人倒不都是哑巴,还是能说出一些有用的。’ 周延儒见崇祯没有怪罪,心里松口气,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再次开口道:“陛下,臣觉得,不止是南直隶,京城里,还需要有些应对。” 崇祯看着他,双眼微眯,旋即脸上露出微笑,道:“卿家继续说。” 周延儒敏锐的察觉到了称呼的变化,越发恭谨,道:“陛下,京中流言漫天,甚嚣尘上,有太多人走街串巷,有意无意姑且不论,若是京城不宁,南直隶空也难有安定。是以,臣认为,不止是要在南直隶打击不法之徒,在京中,更是要申明朝廷纲纪,尤其是对京官,须严加约束。” 崇祯看着周延儒,既意外又不意外。 这位在历史上虽是恶名满身,却也不是没有一点能力。 稍稍思考,崇祯看向王永光三人,道:“周卿家说的有理。吏部,都察院,刑部,要立刻拿出章程来,必须对京城严肃管控,对一些肆无忌惮,不知回头的,一律罢黜!尤其是言官,给朕定铁规,可以上书,可以弹劾,但不可以串连,不可以结党,不可以肆无忌惮的扩大,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 “臣等领旨!”王永光三人再次抬手。 崇祯又看向周延儒,道:“卿家,朕交给你一个差事。” 周延儒知道,真正的机会来了,当即抬手,肃色道:“臣在。” 崇祯道:“目前,国库空虚,各处急缺军饷,朕,加你右副都御使衔,去南京。名义上,去巡视南直隶,处置盐价飙升一事,实际上,朕要你筹饷,能做到吗?” 周延儒心头微震,这种找钱的差事,现在是最难的。他万分不想接,可这是他入阁的敲门砖,只是心里稍稍一转悠,就果断的道:“臣领旨!” 黄立极看着周延儒,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王永光,李邦华则有些诧异,这周延儒真的是能臣干吏? 崇祯将一众人表情看在眼里,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道:“临走前,去见一见东林的人,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周延儒一怔,旋即心头狂喜:‘果然,东林党要复起!’ “是。”他不动声色的道。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冷意。 崇祯喝了口茶,看向地面上跪着的周道登,道:“起来吧。” “谢陛下。”周道登颤巍巍起身,心头冰冷,满脸的惶恐不安。 他前面,已经有三个阁臣下狱遣戍了,他不想成为第四个!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咬牙切齿的贪官 乾清宫,东暖阁。 黄立极,周延儒等人走了,留下了王永光,曹于汴,李邦华三人。 曹于汴沉色的道:“陛下,宫外现在怕是要沸反盈天了。” 崇祯没有按照一些人预想的‘一切恢复如初’, 还直接要处决周覃等人,这势必会激起更大的风波。 不止是所谓的盐政关乎社稷,还有是长芦盐场的整肃,所有人都将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崇祯悠然的喝了口茶,道:“这些言官叫嚷,朕不担心, 朕还是担心南直隶那边。” 南直隶, 关乎大明一半以上的税赋,在未来的变革中举足轻重,现在还不能乱。 李邦华脸角坚毅,目光锐利,道:“陛下,其他五大盐场,臣打算亲自去,否则那些巡抚,总督,知府,怕是并不买账,整顿一事不能顺利推进,一旦拖下去,恐会生变。” 崇祯抱着茶杯,没有立刻说话。 毕自严在天津卫,李邦华再出去, 他手里就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仔细在心头盘算了好一阵,崇祯还是道:“好。对了, 朕从辽东调一个人回来,你带着去。” 李邦华一怔,旋即道:“是。” 崇祯抬头看向他,道:“赵率教,给他加副总兵,佥都御史衔,随你一起,整顿五大盐场,田尔耕抽出身来,也随你去。朕再给你派个内监,赐你尚方宝剑,地方上,不管是谁,抗拒盐政整顿,一律拿下!” “是。”李邦华抬手。 崇祯已决心强力整顿盐政,就不会在乎所谓的非议,又喝口茶,面色异样, 道:“你们说, 首辅会是周覃的后台吗?那本黑账, 在他手里吗?” 曹于汴听着崇祯的话, 与王永光对视一眼,躬身,轻声道:“陛下,这本黑账,其实,没有最好。” 崇祯一顿,有些好奇了,道:“怎么说?” 曹于汴犹豫了,王永光见状,接话道:“陛下,三国时,曹袁官渡之战,曹胜,袁留下一份通敌名单给了曹操,曹操看都没看,当众直接烧掉。这个故事,不知陛下可知晓?” 崇祯自然知道这个故事,目光微动,道:“卿家是说,朕要是看了这份名单,将迫使名单上的人狗急跳墙,令朝廷分崩离析,不可收拾?” 曹于汴神色肃然,抬起手道:“陛下,臣等就是这样担心的。这份名单上面,臣肯定会有首辅,次辅!牵连之下,臣恐朝野大半都要涉入,后果不堪设想!” 崇祯看着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三人的严肃模样,心下了然。 大明的吏治,已经败坏到无以复加,真要彻查,能有几个是干净的? 不过片刻,崇祯先是笑,而后淡淡道:“朕知道三位卿家的意思了。不过,朕要看这份名单,看看我大明的朝臣。” 曹于汴看着崇祯,这位陛下,才十六岁,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崇祯不管三人所想,道:“朕在皇极殿的几道旨意,不是吓唬用的,给朕落到实处,三位卿家要做好准备,这段时间,地方上,要换掉不少人了。” 三人神色凛然,抬手道:“臣等领旨。” …… 三人出了乾清宫,走在出宫的路上,犹自在商议着。 曹于汴道:“我待会儿,立刻秘密提审周覃,设法绕开许显纯与倪文焕。有了陛下的旨意,周覃应该没有侥幸之心了。” 王永光沉思着,道:“那几位阁老都在五大转运司的地方,都察院要盯一盯。” 曹于汴点头,道:“我知道。” 李邦华的目光,却看向内阁方向。 近来的首辅开始做事情了,这对他们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曹于汴与王永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心有担忧。即便黄立极被架空,身为首辅,他仍旧能做到很多事情,包括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时,周道登与黄立极正在说话。 黄立极坐在椅子上,枯瘦脸上平静又淡漠,看着周道登,道:“行了,不用揣测那么多,周覃不是我的人,我也没有所谓的黑账。” 现在,几乎知道黑账一事的人,都在怀疑黄立极与张瑞图。 周道登神色黯然,轻叹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家中老母……” 黄立极冷眼注视他。 周道登口风一变,道:“老母身体还好,就是思念我,我也想念母亲了。” 黄立极没有理会这蹩脚借口,道:“有些话,我之前没有与你说,现在,是说的时候了。陛下虽年少,却有雄略,你我若是如天启朝一般,怕是不得善终。” 周道登早就这么想了,脸上有些异样的难受,少见的陪着笑,道:“元辅,下官确实庸碌不堪,愿意退位让贤。” 黄立极见他还是想跑,摇了摇头,道:“你要是打定主意致仕,你自己试试看。还有,与张二水离的远一点。” 谷籤 二水,张瑞图的号。 周道登目光骤变,上前一点,低声道:“元辅,张阁老真的是……” 黄立极没有说话,自顾拿起笔。 周道登心头一沉,已经明白了,那本黑账,多半是在张瑞图手里。 周覃若是要开口,这张瑞图肯定逃不过斩立决! 曹于汴等三人,这会儿出了宫,各自返回。 刚到都察院,曹于汴就被十几个人堵住了。 其中一个御史直接怼脸,怒声道:“总宪,为什么不谏阻陛下,你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其他人瞬间跟上,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长芦若是不宁,盐场不出盐,盐价怎么平复?” “盐价不稳,受苦的是百姓,作难是百官,受损的是我大明社稷,这一点,总宪不清楚吗?” “今日是长芦,明日是不是就是其他五大转运司了?这是要天下大乱吗!?” “总宪,你不能只为了官位,不顾民生,不顾社稷了吧?” “必须要尽快恢复长芦,这是我大明太祖的定制,岂可轻动?” “总宪,身为人臣,你不能明鉴君上,尸位素餐,何以面见我等同僚?” 这些人,位卑权重,即便是他们的‘台长’,曹于汴也不能强压,弄不好还要参劾他。 他费力的解释,可没人听他的,围着他就是各种猛烈输出。 耗了半个时辰,曹于汴解释的口干舌燥,实在没有办法,强行脱身,从后门溜出,来到了大理寺。 他没有通知倪文焕,但料想也避不开许显纯,所以,他脚步很快。 曹于汴径直来到了周覃的牢房,看着好像养的不错的周覃。 周覃躺在草垛上,脸上阴晴不定,双眼都是怨毒。 “看来,你知道了。”曹于汴道,没有任何意外。 周覃冷冷的盯着曹于汴。 他确实没想到,按照常理,对于他的生死,朝臣会争辩一番,拖上个十天半月,而后,陷入漫长的争论中,有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淡化这件事。 有太多先例了,他之前完全不惧!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惹怒了那位新皇帝,直接给他判了十天后处决! 周覃一动不动,与曹于汴对视,道:“我若是交出那本黑账,你能保我不死吗?” 曹于汴道:“陛下钦定,不可更改。” 周覃眼角抽了下,目光冰冷,道:“既然必死,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为什么还要交出来?” 曹于汴神情淡漠,继而笑了,道:“因为你这样的人,绝不会甘心为别人背黑锅,你一定会在死之前说出来。” 周覃脸色越发难看,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这时,许显纯从外面进来。 他来到曹于汴身旁,看向周覃,道:“曹总宪,他说了什么吗?” 曹于汴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没有,不过,我估计快了。” 许显纯与周覃对视,并不说话。 周覃忽的嗤笑了一声,道:“外面,是不是要炸开锅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才刚开始,再过几日,才是最热闹的。” “陛下说是十日,可如果你冥顽不灵,你看不到那一幕。”曹于汴说道。 周覃恨恨的咬牙,看向许显纯,道:“许正卿,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 许显纯面色如常,道:“你要说什么,就当着曹总宪的面说,要交什么,就直接交出来。霍维华的事情,你应该清楚。” 霍维华,‘自杀’在刑部大牢。 曹于汴转头,目光平静深邃的看向许显纯。 许显纯纹丝不动,好像没有注意到曹于汴转头。 周覃心头怒火熊熊,脸角铁青,却一个字发不出。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顺手割一茬 许显纯的话,在曹于汴听来有古怪,盯着他一会儿,忽然道:“我打算,将周覃转移到都察院看管。” 许显纯这才转头,与曹于汴对视,道:“这不合规矩。” 曹于汴对许显纯已经生疑, 直接道:“我可以请旨。” 许显纯看着曹于汴,眉头微微拧起。 曹于汴是当今心腹,他要是请旨,几乎肯定可以成功。 “不必了。”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继而是脚步声。 曹于汴与许显纯都是一惊, 听出了是谁,转头看去, 果然,身穿常服的首辅黄立极,大步而来。 “见过首辅。”两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抬手见礼。 黄立极没有任何表情,直接越过两人,来到牢门前,看向里面的周覃。 周覃见到黄立极,神情立动,欲言又止。 “是不是在张二水手里?”黄立极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迟疑。 曹于汴,许显纯一怔,有些吃惊的看着黄立极。 黄立极这话,是真的坦坦荡荡,还是在直接暗示着什么? 周覃神情复杂的与黄立极相望,沉默许久, 道:“学生之前说过了, 没有所谓的第六本,只是为了自保,拖延时间。”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浮现威严之色,道:“陛下的旨意,你已经知道了,这种时候,你还想保他们,有什么意义吗?交出来,我保你妻儿。” 曹于汴,许显纯没有说话,站在黄立极身后,神情各异的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周覃静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坐起来,背靠在墙壁上,忽然惨然笑道:“学生糊涂,给恩师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只求速死。” 曹于汴皱眉,看着周覃的突然变化, 又看向黄立极。 曹于汴觉得, 不能让黄立极继续说下去, 开口道:“元辅,您得避嫌。” 黄立极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不止是他的座师,还是首辅,这个案子,必须要尽早结案。你们审出了什么?” 曹于汴见他端身份,稍稍沉吟,道:“他嘴很硬,始终不肯吐露。” 黄立极神色威严,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其他五道账本上的线索,就不能继续深追,找出有用的?” 曹于汴不知道黄立极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异常警惕,不动声色的道:“锦衣卫那边据说有些线索,但他们捂的很严实,并不通报。” 黄立极也不知道是信没信,看着周覃道:“你还有时间,想好了。还有,张二水被派出京了,至少半个月之内回不了京。” 黄立极说完,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曹于汴看着黄立极离开,又看向牢里的周覃,目中闪动,再次道:“我要将他转到都察院。” 许显纯摇头,道:“曹总宪,你也听到元辅的话了,我做不了主。” 曹于汴深深的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暗吸一口气,沉着脸道:“希望许正卿能看好他,不要有什么意外。” 说完,他大步离去。 许显纯目送曹于汴的背影,又瞥了眼周覃,顿了顿,忽然道:“来人,将他转移到密牢,十二个时辰,必须有四个人时时刻刻盯着他,出了任何差错,我要你们的脑袋!” “是!”四周守卫的狱卒悚然一惊,连忙应声。 …… 周覃仍旧咬牙不肯说,曹于汴要求将周覃转移到都察院也被许显纯拒绝。 ‘长芦一案’,陷入了僵局中。 傍晚,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手里拿着五道奏本,一本一本的扔到桌上,满脸笑容的道:“好嘛,五个转运使,一个没落,这个是辞官的,这个是告假的,这个是脱不开身的,这个要安抚盐场的,这个病重不起的,五个转运使,全部不肯入京,现在,五个转运司,是不是一粒盐都出不来了……” 曹化淳浑身冰冷,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崇祯在笑,实则已经怒极,道:“这些奏本里,还在义正言辞,多么的忠于职守,多么的任劳任怨,简直是我大明官吏的楷模了……” 崇祯胸口起伏着,看着这五道奏本,一腔怒气,完全发不出来。 这些转运司齐齐罢工,各大转运司不出盐,那么意味着,盐价飙升一事,不但不能遏制,很可能还会继续上涨,那时候,只怕要天下沸腾,怨声载道,他这个新皇帝,更要被千夫所指了! “好!好!好!” 崇祯双眼中厉芒跳动,猛的沉声道:“一个个都不想好了,那就不要好了!让魏忠贤来见朕!” “是。”曹化淳心里一突,连忙应着。 崇祯看着五道奏本,虽然愤怒,心里却异常警惕起来。 这还只是五个转运使,他们不止负责五大盐场,以他们的特殊身份,牵连的地方官员,漕运,京官,甚至于封疆大吏都不在少数! 谷躲 “南直隶……” 崇祯心头飞速计较起来,南直隶一定不能乱,那是大明最繁华之地,那里在乱,大明就没有一个好地方了。 “皇爷,首辅求见。”曹化淳匆匆回来。 崇祯头也不转,道:“让他进来。” 曹化淳应着,不多时,黄立极就来了。 崇祯也不等他说话,背对着他,道:“五个转运使,各有理由,整齐划一的拒绝进京述职,首辅,知道了吗?” 黄立极抬起手,道:“臣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 “说。”崇祯道。 黄立极看着崇祯的背影,没有任何迟疑,道:“陛下,现在,须认真应对江南的突发情况了。臣有三策。” 黄立极并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一,要求南直隶从上到下,严格执行陛下的旨意。同时,对盐价进行限涨,高于限价的,一律严厉处置。第二,要求各省府县仓库,开仓放盐,不得私囤。同时张贴告示,劝导百姓无需抢购,不信谣,不传谣。第三,除了要求南直隶全力处置外,朝廷这边,也需从南直隶就近筹集食盐,调配南直隶,以打压盐价,维护盐价平稳,安抚百姓。” 崇祯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黄立极。 这位以前是惜字如金,近来不止开口说话,说的还都是极其有道理,十分可行的建议。 黄立极对于崇祯的注视,熟视无睹,躬着身,枯瘦脸角没有一丝波动。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好,就依卿家说的办。曹化淳,再诏谕南京各太监,命他给朕监视好南直隶上下,南京六部,各巡抚,总督,知府的一举一动,都要给朕记清楚了。”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稍稍沉吟,道:“首辅,盐价,一定要严控到位,对于不作为的官员,一律罢黜,我大明什么都缺,就不缺做官的!” “臣领旨!”黄立极面色不动的抬手道。 崇祯想了又想,道:“去信天津卫,询问一下毕自严,长芦盐场,什么时候能出盐?” 长芦盐场出盐,并不会长途跋涉的运到南直隶,远水解不了近渴,关键的,还是在于舆论。 只要正常出盐,那各地沸腾的盐价,必然会受到压制。 “是。”曹化淳道。 崇祯看着眼前的五道奏本,双眼冷冽,道:“让田尔耕尽快抽身,没时间等了。” “是。”曹化淳道。 黄立极在一旁默默听着,老脸不动分毫。 这时,王承恩进来,见气氛有些冷,悄步上前,在崇祯背后道:“皇爷,从天津卫来的盐到京了。” 这是田尔耕,孙传庭以及毕自严在长芦查抄以及各盐场的库盐,都被直接运到京城来了。 崇祯嗯了一声,道:“命户部投放吧,将京城的盐价控回去。” 王承恩道:“是。” 王承恩脚步匆匆,快步出去。 不多久,魏忠贤到了。 他穿着司礼监提督太监的官服,躬着身,快步进来,余光瞥见黄立极,不动声色的上前行礼,道:“奴婢参见皇爷。” 崇祯这才转过身,看着魏忠贤,道:“朕听说,有人在京中煽风点火,哄抬盐价,谋取暴利,你那侄子、外甥,参与其中了?” 这个魏忠贤还真不知道,心里吓了一跳,连忙道:“皇爷,奴婢这就去查清楚……” “算了,” 崇祯打断他,道:“朕找你来,是有事情让你去做。” 魏忠贤越发恭谨,道:“奴婢听候皇爷吩咐。” 崇祯坐在软塌上,余光扫了眼黄立极,道:“朕考虑,对盐业进行严格管控,对经营盐业的,发放售盐许可,没有许可的,一律禁止参与。” 魏忠贤驴长大脸看似平静,实则紧绷,没有说话。这些事情,似乎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崇祯接过曹化淳递过来的茶杯,道:“朕,打算让你去南京,暂任南京镇守太监,给朕盯紧南京上下,发放售盐许可。顺便,将其他五位转运使请到京城来。” 黄立极听着,微微抬起头,看向魏忠贤,又看向崇祯。 在他看来,即便崇祯欲扬先抑,魏忠贤要是去了南京,仍旧会搅弄起无数风雨来。 魏忠贤听着,心头暗松,道:“奴婢领旨。” 崇祯又瞥了眼黄立极,道:“具体定价,怎么操作,你待会儿与首辅仔细商议。另外,周延儒也要去南京,一起去吧,路上多聊一聊,凡事商量着办,不可肆意乱来。” “是。”魏忠贤应着道。 崇祯自然不能让魏忠贤搅乱南直隶,但盐商以及上下游,确实要好好修理,顺手割一刀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整风 酒楼。 韩癀与周延儒正在品茗赏画。 周延儒看着不远处,挂在墙上的画,笑着道:“先生,宋时的仕女图最是讲究,构图细腻,人物生动,尤其是画工画面, 即便是现在,也少有比拟的。” 韩癀细细端详,道:“这是曾文正公的春游仕女图,已经极其少见了,玉绳,你有心了。” 周延儒微笑着道:“偶尔所得, 能共赏的, 也唯有先生了。” 韩癀赏着画,好一阵子,不动声色的道:“我听说,你要去应天了?” 周延儒看向韩癀,笑容满面,道:“还要恭喜先生,先生复出之日,就在眼前。” 韩癀一怔,转向他,道:“陛下的意思?” 周延儒道:“陛下明确跟我说,要我临走前,与东林前辈多交流。” 韩癀不自觉又想起那日乾清宫后殿的事,摇了摇头,道:“陛下,怕是想要你,借我们来筹银。” 周延儒却不觉得,笑着道:“先生不要着急,我看, 是不远了。” 韩癀想着朝局, 内阁已经空出三个位置, 阉党那几个且不说,张瑞图,周道登,哪怕是黄立极在他看来,都是朝不保夕。 用不了多久,内阁至少是要空一半出来。 这么想着,韩癀心里竟然有些意动了。 他定住心神,看着周延儒,道:“从陛下对南直隶的不断布局来看,陛下已经决心肃清盐课弊政了。” 周延儒闻言,肃容一些,道:“不止是这样,陛下对朝野的剧烈反应,生出了强烈的愤怒。从这些布局来看,陛下非但要整肃盐政,还要整肃吏治。” 韩癀沉吟着,道:“这样做, 对朝野影响巨大,触动了太多人, 我担心, 朝野齐齐反对,得不偿失之下,还会失了人心。” 周延儒从未考虑过这些,道:“我与元辅谈过,元辅的想法是,要放慢一点,盐政要整顿,不能急于一时,当徐徐图之,尽可能减少朝野的震动。” 韩癀认真的看着周延儒,道:“黄立极此人,城府深,心思重,善于揣摩上意,逢迎游走,他的话,不可尽信。” 周延儒自然不会信黄立极,道:“我这江南一行,还需先生帮忙一二。” 韩癀顿时微笑,道:“筹银的事?辽饷差了二十万,我写几封信,应该不难。” 周延儒却道:“倒不是辽饷的事,是关于盐政的事,我知道,在南直隶,一些人说话,比朝廷的公文有用,先生的话,他们愿意听。” 别说朝廷的公文,某些时候,比崇祯的圣旨还管用。 韩癀明白周延儒的来意了,默默一阵,道:“魏忠贤此人,性情狡诈,手段凶狠,与他共事,须万分谨慎。” 周延儒见韩癀打太极,道:“先生,是有难处?” 韩癀看着周延儒,想了想,还是道:“玉绳也不是外人,我便实话说,南直隶,有诸多同仁与魏忠贤与血海深仇,你与他同行,我若再写信,恐多生事端,与你不利。” 周延儒心里顿时不满,这韩癀分明是故意推脱! 心生不满,脸色如常,周延儒深以为然的道:“先生说的是,我这一趟,不好走。” 韩癀稍作思索,道:“玉绳,若是有事,能保的人,还须玉绳出力。” “同道中人,那是自然。”周延儒十分干脆的道。实则上,他已经不打算再管了。若非日后还需借力韩癀等人,他都想拍屁股走人了。 韩癀哪里知道,转头看向那幅画,笑着道:“若是我大明臣僚都如同玉绳一般,国政又何至于此……” “先生谬赞了。”周延儒客气的应着,目光也转到了那幅画上。 …… 周延儒这边希冀请东林支援,其他各处的动作同样不少。 李邦华预备南下淮扬,前前后后的准备,明面上频繁出入六部,暗地里不断的在调配人手。 魏忠贤的动作更大,仿佛要搬迁一般,西厂的缇骑,两千人集合,舟车马匹,粮草衣服,堆了几辆马车。 西厂门前的阵势,吓坏了不少人。 户部的动作最大,百万斤的盐,迅速下发,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动静。 户部在全京城,设立了八十多个放盐地点,凭户籍,每户可免费领一斤。同时,向诸多盐铺,以一分一斤的价格销售,甚至于,上门‘强卖’。 与此同时,刑部,顺天府的衙役,都察院的御史都没闲着。 城北一处米铺。 顺天府的两个衙役,一个在墙壁上贴公告,一个对着掌柜夫妻‘训话’:“按照内阁、户部发的公文,你们没有售盐资格,从即日起,不得售盐,一经查到,封铺,抓人,十倍罚银。” “是是是。”夫妻俩连连点头,对于‘官差’,他们没有一点硬气。 他们原本是不卖盐的,只不过最近盐价涨的太疯,通过关系,倒卖了一些,但就这几天,他赚足了一个月的利润! 刷通告的那个衙役转头看向他们,道:“不要嘻嘻哈哈的,到时候真要出事情了,你们没地哭去。” “是是是。”夫妻俩又连连冲他点头。 城西一个布庄。 刑部的两个衙役在铺子里随意的走着,对于一些布随意的翻看,不顺眼的直接翻倒扔地上。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人,一脸忐忑不安的陪着笑。 两个衙役转了一圈,回过头,其中一个看着他,仰着脸的道:“别看你平日孝敬我们兄弟不少,今日里,就明摆着告诉你,不得售盐,还有的在两天之内,不高于一分一斤的卖完,不然,就砸你手里。” 中年人吓了一跳,急忙道:“陈大人,这,小人买来可是六分……” 另一个嗤笑一声,道:“你直管卖,等人举告到刑部,顺天府,都察院什么的,他们抓人,封铺子,那是他们的事,你的事,与我们兄弟没有半分关系。” 中年人心里惧怕,上前,从袖子里塞过银子,低声道:“二位,还请给个实话,小人……” 那衙役却不客气的一推他的手,淡淡道:“话,我们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 两个衙役说完,径直走了。 中年人愣神,这些官差,平时里可不是这样,那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恨不得榨干他,这还是第一次送出去的银子被推回来。 旋即,他吓了一跳,连忙召集伙计过来,低声道:“快,将盐抛出去,哪里高,送到哪里。” 其中一个伙计道:“掌柜,现在外面盐价已经泄了,到三分了,户部处处放盐,没人再高价抢了,估计很快就要跌破一分……” 中年人急了,道:“总有消息慢的,快,带着盐去!快啊!” “是是。”两个伙计连忙应着声,带着盐出门。 城东,长芦盐街。 这里,有一条街的盐铺子,原本被抢光,不得不关门的铺子,陆陆续续的开门。 最大的一家,有两个御史,坐在正堂里,悠闲喝茶。 巡城御史葛珲大马金刀,面色平淡又威严,看着外面户部的盐车,一桶一桶的卸盐。 他身后站着一个半百老者,明显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老者看着那些盐,要是早几天,他能高兴的跳起来,这会儿,满脸苦涩。 户部给的是一分一斤,寻常价格最多也就是这样了,户部还要求他们不得高于一分一斤,这是明摆着吃亏。 但户部‘强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根本不敢拒绝,何况,还有两个巡城御史坐在正堂。 他僵硬着脸,陪着笑道:“二位大人,您们看,一万斤,小人都收下了……” 葛珲头也不回,忽然啧啧道:“说来,真是奇怪,你这铺子的盐,都是长芦来的吧?长芦那么多人下狱,你这里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靠山够硬的啊……” 谷牣 老者闻言心头滴血,为了保住铺子,他可是大出血,花了一大笔的‘赎罪银’。 葛珲端坐着,道:“内阁,户部,三司都发了公文了,严格限价,你不会让我们为难吧?” 老者刚要说话,就看到一众都察院的衙役,冲入对面的铺子,将掌柜与伙计,全数捆上了,不管他们如何叫喊,直接贴封条。 “看到了吗?”葛珲回头瞥了眼这老头,道:“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我估计,没有两千两银子,两三年内是出不来了。” 一千两,对于老者来说,以前半年都赚不到,现在就更难了。 他脸角动了动,挤出一丝苦笑,道:“小人明白了。” 葛珲又坐了会一会儿,看着老者交割完毕,将盐都收入仓库,这才施施然起身,拍了拍衣服,道:“以前的孝敬还照数,每个月月底,送到宅子里去。” 说完,也不管老者什么反应,径直就走了。 老者一脸堆笑的将葛珲送了出去,一回头,就满脸怒容,嘴里喷出一堆没人听得见的脏话。 …… 随着朝廷的不断发力,京城的盐价,迅速得到控制,大幅度回落,已然跌到了长芦事发之前。 但这并不能让崇祯满意,第二天一早,他就将七卿在京的叫到乾清宫,一番密授机宜后,六个人,满脸肃然的出了宫。 内阁门前,黄立极与周道登并肩,远远的目送六个人出宫。 周道登见内阁已然完全被架空,看了眼黄立极,欲言又止。 黄立极双手抱在身前,淡淡道:“吏部那份名单,你看过了?” 周道登一怔,转向他,道:“看过了,基本上都是京官,看来,陛下整顿吏治之心很坚决。” 吏部的名单,是一份任免名单,对京中六部九寺的官员进行了任免迁调,涉及大小官吏,一百多人! 这种规模的任免,也就是东林党与阉党权势最盛的时候发生过。 黄立极立着不动,道:“你这孑然一身的,将来若有事,为你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周道登隐约感觉黄立极是在暗示着什么,心里思索着,并没有接话。 他不朋不党,在酷烈的党争中,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最重要的,就是看风向,而后是谨言慎行。 他不亲近东林党,不得罪阉党,凡事随大流,不犯错,不得罪人。 黄立极只是说了这一句,等王永光,曹于汴等人背影消失,道:“工部那边正在准备修整两河,你找个机会,去巡视河工吧。” 周道登越发绝对不对劲,道:“元辅,您的意思……” 他还没说完,黄立极已经转身向里面走了。 周道登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心中警惕起来——是要出事了吗? 都察院。 曹于汴将都察院的所有御史言官以及各司主官都叫到了正堂,坐在主位上,面色严正,神情肃穆。 堂中,站着一百多人,济济一堂。 在门外,是都察院的衙役,经历司,照磨司,司狱司的人站满院子,俨然一副大动干戈模样。 上百个言官,站在大殿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都看向曹于汴。 曹于汴在都察院来来回回十多年,也是老熟人了。 在堂中,还有左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除去两个右都御史在外,都察院的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右佥都御史席玮点过名,转过身抬手道:“台长,人都齐了。” 曹于汴目光看向下面的这群人,没有废话,直接沉声道:“自嘉靖以来,言官风闻奏事之风日盛,已然不可约束,人人畏之如虎,谈言色变。本堂身为都察院台长,决心整顿都察院,一改劣风,还本清源,归于监察之本意……” 整顿都察院,是历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都会做的事,明面上整顿风气,实则还是为了打击异己,抓紧权力。 虽然有些人心生疑窦,可大部分人并不在意,他们是言官,别说台长了,就是阁臣,首辅又怎么样? 曹于汴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面色不动,道:“本堂制定了新规,今日,颁布于众,即日起,必须严格遵照,不得违逆,轻则罢官夺职,永不叙用。重则下狱论罪,从重处置!” 满堂言官,似乎预感到了不好,抬头看向曹于汴。 席玮转过身,拿出一道公文,看了眼众人,朗声道:“台规第一条:即日起,严禁结党,不得串连,不得恶意针对,不得连章抟击,不得虚假、构陷、揣度而参劾。第二,非本人所辖之事,不明就里,不得参与。若要上书,需有上级核准。第三,凡涉及三品以上官员以及事务,上书须佥都御史以上署名。第四,对于朝野发生的大小事,必须谨慎小心,求正再三,须以公心,不得肆意扩大,裹挟舆论。第五,涉及军国大政,边防重事,非我言官所辖,不得肆意评点、曲解、抨击,左右国政、边略……” “等等!” 不等席玮念完,有人忍不住了,一脸肃然的抬手向曹于汴,道:“总宪,我等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从不敢懈怠,这些新规……” “你是陕西道监察御史,” 席玮放下手里的公文,冷眼看着他,道:“陕西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你的一份禀告,一份奏本?你的兢兢业业,是去了当地,白天吃喝,晚上青楼,临走揣满银子,其余之事,一概不闻不问是吗?” 这陕西道监察御史目光骤变,旋即沉声道:“席大人,话不能乱说,我……” “来人!”不等他说话,席玮就向着门外大喝。 立时间,司狱司的差役就押着两个人,挤进人群,来到了近前。 这陕西道监察御史一看两人,神情慌乱,脸色发白。 席玮看着他的模样,冷笑一声,道:“拉出去!” 这陕西道监察御史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硬生生被拉了出去。 满堂的人,一时间十分安静,看着人被拉走,一个个无声对视着,眼神接触,闪烁不断。 席玮看了眼,再次拿起公文,道:“第六,各道监察御史,都给事中等,须专以值守,除虚务实,贯彻命令,不得曲折、抗拒,更不得上下串通,沆瀣一气,从中渔利……” “台长,” 又有人忍不住了,抬起手与曹于汴,道:“虽有蛀虫,但我都察院,向来以清正立朝堂,敢言直谏闻于天下……” “你是巡城御史,” 曹于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京城盐价涨上了天,我没有接到你的一份奏报,在此之前,更没有看到都察院有任何举动……” 这位是硬茬子,打断了曹于汴的话,抬着手沉色道:“下官于数日前,巡视城中,于十多家商铺进行了警告,严令他们不得肆意抬价,不得牟取暴利,这些,都在下官的巡查记录中,台长何言下官等什么都没做?” 曹于汴面色不动,道:“你做得很好,有力的控制了盐价。” 那巡城御史刚要说话,曹于汴目光锐利起来,道:“本官希望你日后也能这样,凡事适可而止,像对待那些商户一样,走走过场就可,不要抓着什么,就上蹿下跳,左右勾连,一道接着一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等这巡城御史说话,又有人抬手,打断了曹于汴的话,大声道:“台长,我等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乃是我等的职责,都察院乃是太祖钦立,台长限我等权力,我等渎职,台长违背祖制,请台长三思。” 他话音一落,又有人出列,道:“新规阻我等风言奏事之权,台长有阻塞言路之嫌,请台长收回成命。” “请台长收回成命!” 又有御史出列。 “请台长收回成命!” 有给事中出列。 “请台长收回成命!” 不多久,站出了十多人,大声的说道。 席玮见状,满脸难看。 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居然当众威逼起了台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扬州瘦马 不过两天,京城里的动静,一个比一个大。 第一天中午,魏忠贤的西厂两千缇骑,威风凛凛,奔突汹涌的出京。 下午,都察院派出五路监察御史, 奔赴两淮,河东,福建等五大转运司。 晚上,阁臣周道登出京,巡视长江河工。 第二天,兵部尚书李邦华, 携辽东副总兵赵率教,带领文官、士兵五千人, 从东直门出京,引来无数围观。 而与此同时,内阁六部各寺等却忙碌的一塌糊涂。 各地的奏本以及突发事件的公文,在这两天,仿佛集中到京,全部是关乎于‘盐价飙升’、‘缺盐’的叫苦声。 哪怕在渤海湾整顿盐场的毕自严,也不得不提前回京。 乾清宫,东暖阁。 毕自严风尘仆仆,双眼通红,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双脚上都是泥。 “臣衣衫不整,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毕自严抬着手,气息仍旧急促的说道。 崇祯见着,与周皇后道:“娘娘,让人准备热水, 准备一身适合毕卿家的衣服,还有再准备一点吃的,送到这里来。” 周皇后连忙起身,道:“臣妾这就去准备。” 毕自严受宠若惊,连忙道:“谢陛下,谢娘娘。” 黄立极见着,神色不动。 崇祯坐在软塌上,微笑着道:“卿家坐,天塌不下来,坐下,喘口气,慢慢说。” 毕自严是昼夜兼程,片刻没停,闻言缓缓坐下,定了定神,暗自沉着脸,眉宇间仍旧是一片凝重。 黄立极坐在毕自严左边,看着崇祯边上一叠奏本,有些他是知道的,沉吟一声,道:“陛下,现在看来, 臣之前考虑还是不周, 应当做通盘考虑。” 崇祯将身边的茶杯递给毕自严,看着黄立极,道:“朕没喝过。不是卿家的错,朕之前也一直盯着南直隶。” 毕自严慌忙接过来,坐下也没喝,道:“陛下,臣已经听到山东那边的消息了,据说,盐价涨的比京城还离谱,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山东巡抚,登莱巡抚,都给臣来信了。” 崇祯坐回软塌,一拍身边半人高的奏本,哼笑着道:“山西,河南,江西,福建的,盐道,茶道,漕运,河道的……巡抚,总督,经略,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知府,知县的……各卫所,九边的,朕这几天,全看这些了……” 毕自严口干舌燥,喝口茶,神色凝重的道:“陛下,事情比之前预想的要严重,这样下去,臣担心会出大事情的。” 现在的大明,本就内忧外患,陕西的民乱此起彼伏,其他各处灾情如火,同样民乱无数。地方上本就疲于奔命,又出盐的事,无异于雪上加霜。 若是朝廷处置不当,极有可能出现不可预测的大变故! 黄立极道:“朝廷国库空虚,地方上更难,陛下,必须尽早妥善的解决。” 崇祯手按在那一叠厚厚奏本上,神情却没有毕自严那么忧虑,从容道:“不用这么担心。盐不是粮食,这只是一时的恐慌。” 毕自严抱着茶杯,凝重不减,道:“陛下,这件事不可小觑,再有官商煽风点火的从中渔利,最终受苦的,仍旧只有百姓。另外,臣还担心,这件事会令朝廷对地方……越发的失控。” 吏治的崩坏,会令朝廷权威衰减,加上国库空虚,让地方对朝廷的依赖减少,长此以往,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只能基于地方官以及手握兵权将帅的‘忠心’。 朝廷能拿捏他们的手段,将会越来越少。 崇祯点头,道:“从长期来看,这只是一时的,最多一两月就能平复。从利弊来看,肃清盐政,明显是利大于弊。从我大明全局来看,只要稳住京畿与南直隶,其他地方问题都不大。盐政之后,朕会考虑减税,并增加商税,并着手整顿土地兼并,逐步的减轻百姓的负担。至于这次从中渔利的官商……”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闪动着锐利,道:“朕要好好的给他们一次教训!” 毕自严见崇祯没有慌乱,心里暗松不少,他之所以匆匆回京,除了担心这件事的发展,更担心崇祯扛不住压力,态度发生变化。 若是崇祯态度改变,那一切功亏一篑,不但整顿盐政没有成效,反而会促使盐政更加败坏。 毕自严定住心神,道:“陛下,现在看来,须下严旨,命地方严控盐价,对不法商贩进行严厉打击,同时,勒令五大转运司不得乱,必须正常,甚至加倍出盐,维持地方盐价的稳定……” 崇祯摇头,道:“旨意是要下的,但不能完全指望他们。朕在两个月前,就命锦衣卫在各省府派设卫所,虽然府一级暂时没有铺设完,省已经足够了。” 毕自严怔了下,连忙道:“若是有锦衣卫弹压,地方官府肯出力,或许事情没有臣等想的那么严重。” 黄立极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眉头动了下,深深的看了眼崇祯。 这时,周皇后进来,道:“陛下,准备好了。” 毕自严急忙要站起来,崇祯压了压手,道:“先填饱肚子再去洗漱,跟朕说说,长芦盐场的情况。” 毕自严闻言,向周皇后行礼,而后又坐下,稍稍组织了下,道:“陛下,臣还没有完全整肃完毕,只进行了一半。按照原先的设计,臣打破了原本灶户的隶属关系,成片划区,设立了严格的管理、监察制度,对盐户更好一些,出盐也更多,天津巡抚衙门已经接管,预计一个月后,产盐会是以往的数倍……盐税的话,臣预估,明年能收到六百万两,越过明年,一千万两,应该是有的……” 崇祯看着宫女上菜,下了软塌,道:“都坐吧,边吃边说。” 毕自严在崇祯这吃饭不是一次两次,他本就饥肠辘辘,谢恩之后没有什么拘谨,径直坐到崇祯对面。 黄立极则显得有些激动,十分的拘谨。 崇祯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做作,听着‘六百万’这个数字,心里仔细算了算,道:“不够,还差一千万两左右。” 明年,要打一战。这一战,他必须要胜,还要大胜!前期准备,就需要大量的钱粮,一千六百万,已经是压缩后的最低数额了。 毕自严怔了怔,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 崇祯端着碗,吃了两口,面色思索,道:“朕派魏忠贤去南直隶,目的之一就是筹银。那些盐商,逃税漏税几十年,是该还给朝廷一些了。朕给了三百张盐业许可,总额一千六百万两,明年户部要在全国推行,应该还能收个七百万两,抛去各项支出,还差五百万两左右……” 毕自严听着这些数字,嘴里的米饭都忘了咀嚼,有些出神。 他知道明年的支出目录,可动辄‘千万’,这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近十年来,朝廷一两银子都抠抠搜搜,恨不得当做一百万两那么用。 黄立极并不知道户部的‘预支’是怎么做的,但很明显的感觉到,他是个‘外人’。 崇祯边吃不想,一阵子之后,道:“毕卿家,休息一日,朕请卿家,再出京一趟,结合长芦的经验,整顿河东与两淮。” 毕自严听着就要起身,崇祯摆了摆筷子,继续道:“李卿家,田尔耕等人都在,必要的话,天津卫也可南下。” 毕自严连忙咽了一口,道:“足够了陛下,天津卫暂且不需要,臣担心影响太大。” 崇祯见周皇后给他倒茶,瞥了眼毕自严的茶杯,见是满的就道:“嗯,临走前,与吏部的王卿家聊一聊,他手里有一份名单,到了淮扬,若是他们不将卿家放在眼里,或者阳奉阴违,不需要顾虑,直接革职查办,换人上来。” “是。”毕自严应着。 吃了几口,肚子里有底了,思绪也清晰了一些,他道:“若是两淮或者河东有一个能正常出盐,那南直隶问题就不大,臣考虑着,先稳一步,稳住南直隶,其他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崇祯心里没那么乐观,这些上百年的沉疴,不下重手是解决不了的,即便下了重手,还得有配套的手段,持之以恒的推进,否则只会加速倒退。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端着碗,目中都是思索。 黄立极同样端着碗,只吃了一口,听着崇祯与毕自严的对话,越发感觉他这首辅是个局外人。 不动声色的看着崇祯,他躬身道:“陛下,两淮转运使,是冯阁老的内弟。” 崇祯知道这一点,所以冯铨去的,就是扬州。 不过,崇祯看着黄立极,心里微动,道:“卿家想说什么?” 黄立极放下碗筷,道:“臣是认为,冯阁老还是体谅陛下的,若是他肯出力,两淮盐场,应该不会太乱。” 崇祯之所以派冯铨去,是想借机拿掉这个三十岁的阁臣,闻言,目光微动,看向毕自严。 毕自严知道冯铨对魏忠贤的曲意逢迎有多恶心,极其厌恶这个人,对着崇祯的目光,道:“臣也相信,冯阁老还是忠君体国的。” 崇祯会意的笑起来,与毕自严道:“好。毕卿家,你到了扬州,与冯卿家好好聊一聊,淮扬不能乱。” 毕自严轻轻躬身。 黄立极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默默一会儿,道:“陛下,臣听说辽东也缺盐,臣请赴辽东,安抚边疆。” 崇祯吃了几口,道:“卿家不能走,卿家一走,内阁就空了,朕有事找谁商量?辽东那边,朕已经去信给孙承宗,也命天津卫紧急调盐过去,问题不大,卿家不用担心。” 黄立极观察着崇祯的表情,片刻后道:“是。” 毕自严余光看着黄立极,心里若有所动。 盐政的事,持续发酵下去,朝廷肯定要做出一种妥协,哪怕是姿态。按理说,黄立极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只是,崇祯也说过,短时间内不会换首辅。 崇祯吃着菜,心里将盐政盘算了一遍,又将京内京外推敲一番,直起腰,笑着淡淡道:“问题虽然很严重,但都在可控范围内,眼下造成的影响,或许是一个机会。朕要看看,朕这个大明的朝野大小官吏,有多少是人,多少是鬼,多少人不人鬼不鬼……” 谷潏 黄立极枯瘦的脸角悄悄绷紧。 ‘我在陛下眼里,是人是鬼,还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么长时间了,黄立极相信,崇祯心底,对他是有一个判断的。 毕自严还是感觉很饿,但没有再吃,端着碗,道:“陛下,臣认为,下江南人的人太多,需要有一个统一调度,否则各行各事,怕是事倍功半。” 崇祯猛的眉头一挑,放下碗,道:“卿家提醒朕了,是得有一个人统调之人。” 这一次南下,崇祯派出了太多人,魏忠贤,周延儒,李邦华,还要加上一个毕自严,再有已经到的冯铨,还要南直隶大大小小的巡抚,内监,总督,着实是纷杂不堪。 这些人官位,品阶,实权,权势,圣眷等复杂交错,没人能统一调度。 沉吟一阵,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这样,以卿家,李卿家,魏忠贤,冯铨,周延儒五人为主,商量着办。” 毕自严听到五个人,微微一怔,旋即就道:“臣明白了。” 他明白了,黄立极也明白了。 看似是五个人,实则,冯铨,魏忠贤,周延儒都不是眼前陛下的心腹,到了江南的五个人,看似商量,实则是以毕自严与李邦华为主,这两人,才是真正的钦使! 周皇后一直坐在旁边,打量着毕自严,见他很少吃,面上又疲倦,伸手将菜碟向他推了推,道:“毕卿家,吃一些。” 毕自严连忙躬身,道:“谢娘娘。” 周皇后微笑不语。 这是,曹化淳来到门外,见着一众人,没有打扰。 崇祯看了眼,道:“什么事情?” 曹化淳这才进来,递过一道奏本,道:“陛下,鲁王的奏本。” 崇祯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不由得笑了,放到桌上,看向黄立极与毕自严,道:“鲁王听说山东闹盐荒,深感忧虑,请求回封地,协助地方官府应对,为朕分忧。” 黄立极对于崇祯一直扣留诸多藩王,不让他们回京,心里有困惑,不知道崇祯壶里卖的什么药,闻言并不说话。 毕自严顿了顿,道:“鲁王……也是有心。” 毕自严等人与崇祯对国政各方面都有深入的商讨,针对宗室,崇祯透露过一点,比如,他不打算将宗室藩王世子放出京。 崇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想了想,道:“既然他这么有心,就不能停留在奏本上。曹化淳,你去十王府,告诉鲁王,还有那些藩王世子,全国闹盐荒,国库空虚,请他们有力出力,有银子出银子,与朕,与朝廷,共渡难关。” “是。”曹化淳应着,快步出去。 黄立极神色不动,心里却了然的很。 要这帮藩王出银子,是千难万难,只是这样口头一句话,那些藩王,最多意思一下,出个几百两。更多人,怕是一分钱都不会出,反而会继续哭穷,伸手向朝廷要银子。 毕自严同样暗自摇头。 崇祯没当回事,抱着茶杯,道:“暂且就说到这里,卿家多吃几口,然后沐浴更衣,洗一洗疲惫,再睡一会儿,晚上,咱们接着谈。” 毕自严连忙起身,道:“是。” 黄立极见还是没他什么事情,神色不动的跟着起身。 目送两人离去,崇祯看向周皇后,道:“你说,朕要是收回一些宗室庄田,会不会显得朕对宗室刻薄?” 宗室,在朝野来看,也是大明的国本之一,动宗室,朝野不会答应。 崇祯顾虑的倒不是朝野的态度,是担心打草惊蛇,让宗室有了忌惮,会预先藏匿财产,给他后面的行动带来不便。 周皇后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道:“没有罪责就收回,怕是宗室,不会答应吧?” 崇祯点头,凡事得师出有名,不能硬来。 说到这里,崇祯又想起了老丈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位嘉定伯真的是贪心的很,在他给了一百万两之后,手笔越来越大,东厂的情报显示,他下了近三百万两的订单,在全国范围,购买粮食与布匹等物。 最重要的是,他不止参与倒卖食盐,还大放高利贷,零零散散在外面,放出了一百多万两! ‘真的是有钱啊……’崇祯心里感慨。 周皇后见着他的笑容,有些疑惑。 崇祯很快收敛笑容,道:“身体好些了?” 周皇后最近葵水没来,又不断咳嗽,病了几日了。 周皇后微微一笑,道:“臣妾没事。” 崇祯嗯了一声,道:“朕已经嘱咐过太医了,药要按时吃。” 周皇后抿嘴微笑,道:“陛下今天已经说了五次了。” 崇祯却忽然道:“妙妙呢,好几天没进宫了。” “陛下真拿她当开心果了,” 周皇后道:“娘亲说,前几日吃了太多凉东西,晚上又踢被子,冻着了。” 崇祯笑着站起来,道:“等她好了,请她进宫来,煤山有好多好玩的,朕带她去玩。” “好,臣妾记下了。”周皇后笑道。 与此同时,扬州府。 两淮都转运司,设在扬州,此时,冯铨已经在扬州府了。 走在小秦淮的河边,看着对岸一排青楼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河中的花船处处,三十出头的冯铨,身后跟着五个比他大一轮,两轮,甚至是三轮的扬州府大小官吏。 冯铨背着手,一身的阁臣威严气度,笑着道:“前几天,在淮安府停留了一晚,住在漕运总督府院……” 他话音未落,一个常服官员,连忙奉承道:“阁老,淮安府,可比不上我们扬州府。我们扬州的瘦马,名满天下,下官已经为您遴选了三个,今夜就送到您房里。” 此时的扬州瘦马,确实名满天下,众多达官贵人,纳妾的首选就是扬州瘦马。 冯铨笑容依旧,漫步在河边,道:“要说这扬州府真的是好,富饶繁华,人杰地灵,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笑呵呵的道:“恩师,您想要什么,在这里,学生都能给您办到。” 这是批盐引所的大使,考了几十年没中,被冯铨安排中了举人,进入了两淮转运司。 这批盐引,是风水宝地,油水大的不可想象,自然,他对冯铨是感恩戴德,口口声声都是‘恩师’。 冯铨笑着,背着手,感慨道:“前不久,在京里,我出了几十万,不曾想,你们为我补足了,说吧,有什么要求。” 一众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扬州府的通判,快速接话道:“阁老,下官岂敢有要求,我等有今天,全靠您的提拔。这几日,扬州府盐价涨上天,我等给您凑的八十万两,就是利润,纯粹是孝敬您老人家。” 冯铨没了在京中的忐忑不安,心情放松之下,享受了江南的繁华,竟然生出了不想回京,恋恋不舍的感觉。 他真的很想留下,不想回去了。 只不过,这些由不得他,想到京城里的糟心事,冯铨回过头,看着五个人,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整顿两淮转运司的,你们有没有什么说法?” 这五个人,几乎都与两淮转运司有关,要么在职,要么就是扬州府涉及盐业的官员。 五人闻言,对视一眼,还是那小老头,没了笑容,神情有些不安的道:“恩师,我听说,长芦转运司,全数被抓了?” 冯铨平静的点头,道:“一个不剩,全在大理寺的牢里。” 五人面色凝重,都已经明白,朝廷要对两淮动手了。 冯铨,只是前哨。 小老头走近一点,恭谨的低声道:“恩师,我等要怎么做,才能保全?” 冯铨其实并不知道崇祯以及朝廷对两淮到底是什么态度,是否是与长芦转运司一样——可那样做的动静就太大,后果太严重。 毕竟,这里是两淮,关系着南直隶,不是长芦。 冯铨心里没底,神色不动,道:“我那个内弟哪去了?怎么不见他?”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官商勾结 所谓的‘内弟’,并不是冯铨妻弟,而是小妾的。 作为魏忠贤的大心腹,三十岁入阁的阁臣,冯铨与几乎所有阉党官员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在朝野为他的‘家人’安排了一个个好位置。 小老头犹豫了下, 回头看了几人一眼,道:“周大人,可能去巡视盐场了。” 冯铨知道那是什么货色,根本不信,对于这个内弟没有来迎接他,双眼冷色一闪,淡淡道:“让他早点回来吧。” 说着,他的目光, 看向对岸的一排灯火如龙的青楼。 小老头见状, 笑容满满的道:“恩师,清芙苑,已经包下来了,您请。” 冯铨一摆手,道:“包下来有什么意思,人多才热闹。” “是是。”小老头连忙一脸堆笑的应着,上前领路。 一众人都会意的笑着,簇拥着冯铨向前走,前面不远有一座桥。 大明太祖立国,对官员要求十分苛刻,‘官员狎妓’是重罪,现在,成了日常的来往接待,没人在意了。 “阁老!阁老!” 他们刚到桥头,忽然有人在后面急急追上来,大声的喊。 冯铨猛的转身, 厉色瞪过去。 那下人一见,连忙住口,见一些人目光狐疑看过来,也顾不得,来到近前,低声道:“阁老,京里有大变动。” 冯铨神色微变,摆了摆手,向不远处走了十几步才停下来。 下人这才低声道:“进城来信,魏忠贤,周延儒,李邦华都已经出京了,直奔扬州来的。魏忠贤带了两千缇骑,李邦华带了辽东五千精兵。” 冯铨面上惊变,心头震动不已:这么大动作吗? 他旋即眉头紧拧在一起,双眼急速闪烁起来。 这么多人一同下来,预示着两淮的处置,将比长芦更加坚决! 冯铨瞥了眼不远处,那五人看到他的目光,连忙弯腰陪笑。 冯铨脸角绷直,心里想了想, 道:“有具体的旨意吗?” 下人摇头, 道:“消息来的匆忙,没有具体的,不过,魏忠贤挂的是南京镇守太监。” 冯铨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魏忠贤是他干爹,本身就压他一头,若是再加上南京镇守太监,他这阁臣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李邦华是当今心腹,又带五千精兵,他即便是阁臣,也压不住! 下人看着冯铨的表情,有些害怕,还是硬着头皮道:“另外,还有,锦衣卫,也有南下的迹象。” 冯铨心里无法理清楚,一片烦闷,目光看向那五人,目光幽冷,片刻后,道:“让人盯紧魏忠贤他们。” “是。”下人应着,快步转头离开。 冯铨看着他走了,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迈步走过去。 五人明显察觉到了冯铨脸色有异,小老头连忙上前,关心的道:“恩师,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冯铨点头,道:“用不了多久,你们也会知道。魏忠贤,兵部尚书,工部侍郎,锦衣卫,齐齐南下了。” 谷胍 五个人神情大变,长芦全军覆没可没多久! 小老头自知他什么情况,急声道:“恩师,现在怎么办?” 冯铨看着五人惊恐万状,漠然着脸,道:“你们不是已经做了准备吗,为什么还这么惊慌?” 小老头欧瞥了眼其他几人,知道他关系更近,神情惶恐不安的道:“恩师,事情……是抹干净了,但朝廷要抓人,需要证据吗?” 冯铨情知他们做了太多,擦不干净了,故作镇定的道:“不用那么多担心,两淮涉及南直隶,不是那么容易动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 小老头来到冯铨近前,低声道:“恩师,九千岁那边,需不需要疏通一下?” 冯铨与魏忠贤的关系已经变得晦涩,他看着小老头,道:“能做的,我都会做,关键是,你们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小老头等五人会意,其中一个,明显官位比较高,沉声道:“阁老放心,我们会尽快处理好,让他们拿不到把柄!只不过,若是有人要硬来,还请阁老援手。” 冯铨心里根本不信,点头道:“能保的,我都会保。现在,让周兵和来见我。” 周兵和就是他的那个内弟,两淮转运使。 “是是是,我这就去找。”小老头应着,快步跑出去。 冯铨目送小老头背影,看着剩下的四人,道:“所有事情都暂停,即日起,你们要持身守正,其他的事情,一律不准沾!今夜,我住转运司院。” “是。”四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他们没了之前风花雪月的心思,这会儿一个个面色凝重,心头千思百转。 周兵和这会儿正在与一些盐商密谈。 他从密室出来,看着几大盐商从后门出去,神情微笑,摸着胡子,双眼都是得意。 他今年五十六,比冯铨大了一轮,原本只是扬州府的户房主事,因为一个寡居妹妹被冯铨看中,他趁机送过去,巴结上了年轻的阁臣。 说是‘内弟’,其实是大舅子,但冯铨官位更高,周兵和自然而然的就一直自称‘内弟’。 周兵和瞬间水涨船高,短短一年,就爬上了两淮转运司的高位,七品小官,一跃成了从三品的朝廷大员! 他正得意着,身后的管家快步走,道:“老爷,冯阁老已经等很久了。” 周兵和放下手,满面的笑容,道:“他即便有不满,我塞给他十万两,他还能有不满吗?” 管家顿时笑起来,道:“老爷说的是。” 周兵和看着黑漆漆的夜色,越发得意,道:“这盐价要是继续涨下去,我能赚到之前十年赚不到的银子!” 身为两淮转运使,无数人求上门给周兵和送钱,短短两年,周兵和已经身家百万,田亩无数。 再翻十倍,简直不可想象! 管家上前,越发陪笑,低声道:“老爷,有些人,想从您这里拿盐,去到外地。” 每个转运司销售是有限定区域的,长芦主要是山东,京畿等地,两淮则主要是南直隶等地。 ‘外地’,就是要突破朝廷的限制,虽然这种限制早就名存实亡。 周兵和一瞪眼,道:“哪里的价格,能比得上这里?哪里人,能比我们这里有银子?蠢货!” 管家下了一跳,连忙谄笑着道:“老爷说的是。” 周兵和哼了一声,又摸着胡须,得意的道:“冯铨今夜应该很忙,明天一早我去找他。等捞足了这一笔,我就该去京城了,管他什么长芦,什么盐政,让他们折腾去吧……” 管家闻言,越发谄媚道:“老爷,以您的位品,即便不是一部尚书,至少也是九寺寺卿,一部侍郎,恭贺老爷……”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云突变 在朝廷这边紧锣密鼓,应对南直隶盐价飙升的时候,南直隶的盐价,一天一价,无数非议声,充斥着个个角落。 沿海的淮安,扬州, 镇江,苏州等,按理说他们不应该缺盐,但这里缺盐最是严重,一度飙升到三两银子一斤,并且是有价无市, 多地已经找不到盐了! 和州府。 一个巷子里, 十几个百姓聚集在一起,急匆匆向前走。 “六婶,你快点吧,陈记刚来的盐,晚一点就没了。” 六婶是一个老太太,走的很慢,手里攥着银子,满脸急切,道:“我知道我知道,抢一斤就行了,五钱,能抢到吗?” “陈记最是良心了,应该能给个半斤,现在盐价涨上天,这个价,已经不错了……” “是啊,我们家九口人, 本来还有不少, 可完全不够吃,还得买啊……” “我听说九伯家已经不吃盐了, 都是喝粥,吃馒头……” “他们家人多,再吃,地都没了!” “快走快走,晚一点就没了!” 六婶看着前面的人走的很快,咬着牙,紧跟慢跟。 不多久,他们来到陈记,就看到不少人垂头丧气的离开,陈记直接要关铺子。 六婶急了,抓着银子就上前,道:“盐,盐……” 陈记的伙计拉着门板,道:“卖完了卖完了……” 六婶看着同行人已经奔向其他地方,她双腿已经走不动,只得央求道:“我有银子,就给我半斤吧……” 伙计道:“真的卖完了, 有能不卖吗?” 六婶满脸急切,道:“半斤,半斤总有的吧,我,我可以加钱,已经三天没吃盐了,我没事,没盐孩子都不吃饭了……” 伙计看着他这么大岁数,于心不忍,道:“你,明天早点来,我给你留半斤,就明天了,再迟,我们掌柜也弄不来盐了……” 六婶大喜,伸手就掏银子,颤巍巍递过去,道:“谢谢,谢谢……” 伙计见他这样,就更不忍心了,瞥见其他人走远,掌柜的不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罐子,塞过去,低声道:“这是我的,不要钱给你,快点走。” 六婶愣了下,猛的将罐子抢过来塞入回来,将银子塞到伙计手里,掉头就跑。 伙计见着,又看了眼其他地方,连忙关门。 徽州。 在一条长街上,排了两行队,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边有交错而行的伙计,在敲着锣喊话。 “排队领盐,一户两斤,不争不抢,每户都有!” “徽州昌记,诚信经商,开仓赠盐,回馈乡里!” 排队的人,纷纷点头,连连感激之声,不绝于耳。 “昌记真是不错啊,这个时候,不想暴利,还想着赠盐乡里……” “一户一斤,起码几千斤吧?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啊……” “怕是不止,这已经第三天了,每天都这么长的队……” “别的地方,有银子买不到盐,还好咱们有昌记啊……” “今后买布买粮食,我只认昌记!” “对对对,咱们的昌记,一定要支持,只买他们家的……” …… 扬州府,转运司府院。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冯铨收到的消息越来越多,这令他十分不难,一直拧着眉,沉着脸,心里纷转着念头。 坐在椅子上,看着打开的窗户,低声自语:“京里的阁臣几乎都外派出来,各部尚书陆续出京,看来,新陛下是真的野心勃勃了……” 一个什么都不懂,或者好糊弄的年轻皇帝,无疑是他,或者说很大一部分朝臣喜欢的。 一个有野心的皇帝,反而令他们不舒服。 冯铨想着京里,心里的不安感再次变得强烈,而这一次,还有种更加贴近的危机感! 前所未有的贴近! “要怎么自保……” 冯铨深吸一口气,目光阴沉,心头如坠巨石,压的他呼吸困难。 新皇帝站稳脚跟后,必然会清算前朝的权臣,以立威,掌握天下权柄。 魏忠贤已经失势,败亡就是时间的问题。作为魏忠贤手底下,最为显赫的朝臣,他或许会被列为党羽第一! “魏忠贤已不可靠,还有谁……” 冯铨眉头皱的越紧,想着朝局中,谁能保他。 六部尚书以及勋贵公卿,他想了个遍。 “之前一直想着致仕,倒是忘了结交……” 冯铨如鲠在喉,面色凝重。他有些后悔,要是之前在京中没有一心致仕,利用关系结交当今的心腹,就不用现在这样孤立无援,惶惶不安了。 咚咚咚 忽然间,门外响起轻轻敲门声,吓了冯铨一大跳。 冯铨深吐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起身。 打开门一看,就是周兵和,转身往回走。 周兵和见冯铨没有以前的热情,心里琢磨着是昨天没有接他,陪着笑,跟进来,道:“阁老,知道您缺银子,我昨夜连夜见了几个大盐商,为您筹集了十万两,已经让人送去京城了。” 以往冯铨肯定很高兴十万两入账,现在没有半点心思。 他坐在椅子上,冷眼盯着周兵和,道:“我问你,我让你做的,你做干净了?” 周兵和有些不太明白冯铨的态度了,躬身在冯铨身前,道:“阁老说的是?” 冯铨脸色一沉,道:“我说的是,让你清理转运司龌龊的事,朝廷已经派人南下,你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周兵和顿时一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阁老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任谁来查,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冯铨一直盯着他,见他这样说,心里多少放松一点,道:“除了转运司,你自身也擦干净,这次朝廷明显要大动干戈,只要你没有确凿罪证,我就能保你。若是你被拿下了……” 周兵和猛的会意,急忙抬手道:“都是下官一个人的事,绝不会牵连到阁老!” 冯铨心头松口气,紧绷的神情,慢慢放缓,道:“现在,不是灭口的时候了,你将一些不安稳的人,尤其是与我有关的,警告一番,找个理由,今天就外派出去,越远越好。” 周兵和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走进一步,低声道:“阁老,真的出事情了?” 冯铨暗自吐了口气,点头道:“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最迟今晚你也会收到消息。朝廷派了诸多大人物下扬州,还带了精兵。” 周兵和脸色大变,凡事动兵,事情就小不了! 周兵和飞速将他的事情转了一圈,尤其想到昨夜还与那些盐商想着怎么限盐,怎么太高盐价,心里暗惊,面上不动分毫。 他看着冯铨,低声道:“阁老,这次事后,我想进京。” 冯铨哪想到,这种时候,周兵和居然还想着升官! 他心头怒气涌动,神情不动,点头道:“六部侍郎空缺不少,若是这次你做得好,我保你进京。” 周兵和大喜,道:“阁老放心,我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保证您没有后顾之忧。” 冯铨不怎么相信,暗自道:还是得找到一个可靠的靠山。 没理会周兵和,他想着这次南下的人。 魏忠贤第一个被他排除,李邦华,毕自严,他犹豫了一下,也排除;这两人,要么与他有嫌隙,要么根本看不起他。 ‘剩下,就是一个周延儒了……’ 冯铨目露沉吟。 这是一位新晋之人,朝野普遍看好,都在讨论,将来内阁,必有他一个位置! ‘倒是可以试一试。’冯铨想着。 周兵和见冯铨沉色不语,眼一转,道:“阁老,近来盐价沸腾,下官赚了不少,算了您两成干股,年底前,还有一笔送到您府上。” 冯铨猛的盯住他,冷声喝道:“这种时候,你还干做这种事,你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周兵和被吓了大跳,连忙道:“阁老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即便有事情,也不会到我头上,坐等收钱就是了!” 冯铨慢慢站起来,阴沉着脸,双眸怒睁好像要择人而噬,近乎低吼的道:“你是两淮转运司,盐价飙升,百姓怨声载道,这第一个责任,是谁的?你蠢到这种程度,还想进京吗?!” 周兵和一听不能进京了,心里顿急,道:“那,阁老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冯铨恼恨这东西的愚蠢,这种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强咬着牙,脸角狰狞的道:“我不管你怎么做,面子上你要做好!两淮转运司,上上下下必须是干净的,不能有一丝把柄!” 周兵和这次是真怕了,有些心惊胆战的道:“是是是,那,下官该怎么做?” 冯铨气的恨不得现在宰了他,阴沉着脸,道:“出盐!联系南直隶上上下下,加快出盐,平抑盐价!” 周兵和顿时犹豫了,道:“可是,今年的盐,都已经出去了……” 谷麐 “继续出!给我出!”冯铨忍不住了,大声吼叫。 周兵和被冯铨的态度吓到了,连连后退,道:“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虽然盐引有限,并不是盐场出不了盐,相反,盐场可以出非常多,只不过,盐场出的盐,分官面与商面两种。 想要官面出盐,就要对灶户增加银两,那是一大笔银子。 冯铨看着周兵和的背影,眼神猛的迸射出冰冷的杀意来。 他以往没感觉到这个人的愚蠢,没想到蠢到这种地步! 他目光闪烁一阵,伸手招来不远处的随从,在他耳边低语了好一阵子。 随从一直默默听着,等冯铨说完,一抱拳,道:“阁老放心,我一定办的妥当!” 冯铨对他倒是放心,依旧阴沉着脸,道:“去吧,做的利落一点。” “是。”随从应着,转身快步离去。 冯铨脸角铁硬,心头压抑的难受,左思右想,又招来一人,道:“你去安排,就说,本阁老要巡视扬州府,尤其是盐价暴涨的地方。” “是。”下人道。 冯铨揉了揉脸,整理着衣服,换上了一种随和,礼贤下士的笑容,迈步出了转运司府院。 冯铨巡视扬州府,对盐价暴涨表示了愤慨,当着扬州府官员以及百姓的面,痛斥无良奸商,表示朝野要坚决打击,维护盐价平稳,并表示已严令两淮转运司低价出盐,呼吁百姓不要拼抢,以免损失。 冯铨的作秀,自然引来了一片欢呼,扬州府上下,很是赞誉。 连续几天,冯铨都在四处走动,他并不是嘴上说说。 两淮转运司真的以一分一斤的价格,两天内,出了超过十万斤,扬州府也采取行动,关了十几个铺子,抓了三十多人。 同时,转运司严查贪腐,抓了数个盐场的大使、副使。 盐价迅速回落,扬州府从上到下,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对冯铨赞誉有加,不少人已经上书朝廷,为冯铨表功了。 在冯铨忙着的时候,经历来的人,陆陆续续也抵达了扬州府。 最先到的,是魏忠贤与周延儒。 但两人还未坐定,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两淮都转运司周兵和,在巡视盐场中,遭遇袭击,一起的,还有两淮的判官以及盐引所的相关官员,总共六个人,当场死亡!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扬州府。 转运司府院。 魏忠贤,冯铨,三人坐在正堂,听完扬州府的汇报,一个个对视着,一时间,没人开口。 好一阵子,冯铨才看向魏忠贤,道:“魏太监,我来之前,扬州府知府,通知已经下乡巡查,还没有回来。现在,两淮转运使遇刺,还需尽早奏禀朝廷。” 冯铨在明面上,还是避讳着与魏忠贤的‘父子关系’。 冯铨坐在诸位,左右是周延儒与魏忠贤。 他们三人的作为,显示了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 魏忠贤满是老年斑的驴长大脸没有任何变化,道:“咱家是南京镇守太监,扬州的事,我管不着。” 周延儒见魏忠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也不吭声。 冯铨是当朝阁老,在这里地位最高,但魏忠贤是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是他干爹。周延儒是当今新晋的心腹,鬼知道他有没有带着什么特别的旨意。 冯铨忌惮着两人,又见他们不说话,道:“我已经命扬州府严查。两淮转运使,职责重大,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必须要彻查,决不能给任何消息机会。周侍郎,你怎么看?” 周延儒见冯铨点名了,不能不开口,躬着身,故作沉思的道:“阁老,下官认为,彻查是必须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两淮转运司,必须要加大力度出盐,平抑南直隶的盐价。” 冯铨点头,道:“周侍郎说的不错,现在,就等毕尚书,孙尚书到了,对两淮转运司在做安排。待会儿,本官就亲自下去,巡视盐场,安抚人心,确保出盐。” 周延儒已经知道冯铨这几天做的事情,又见他要不顾危险的亲自下去巡视盐场,心里觉得怪异。 即便要做戏,也不至于亲身涉险吧? 魏忠贤始终不说话,面无表情,看不透心思。 冯铨注意着两人,见两人又不说话,也没了说好的心思,简单客套一句,就真的匆匆走了。 魏忠贤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冷意森森。 周延儒冷眼旁观,心里暗道:这阉党,人心涣散,果真是末路了。 冯铨急匆匆的走了,魏忠贤待在转运司府院,什么都没做。 倒是周延儒在扬州府上下走动,见了很多人,有亲朋故旧,也有一些各种关系找来的人,还有大小盐商。 周延儒是新朝新晋的唯一的一个侍郎,自然备受瞩目,想要巴结他的人不知道多少。 周延儒公开‘筹饷’,不过两三天,就让他筹集到了十万两! 而扬州府的盐价,在这段时间,居然真的被压了下去,到了二分一斤,虽然比平时还是贵了一倍,但相比于不远的镇江,苏州,应天等府的动辄九千一两,还是天差地别。 在扬州府的不断变化之后,李邦华与毕自严,先后到了扬州府。 这一次,是毕自严与李邦华坐在主位上,两边是周延儒与魏忠贤,堂中还站着一个田尔耕。 周延儒将扬州府近来的事情,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最后总结道:“扬州府的盐价,基本上平抑下来,冯阁老居功至伟。两淮转运使周兵和遇刺,扬州府还在查,冯阁老冒着危险,亲自去巡视盐场,还未回来。” 魏忠贤没有说话,自顾的喝茶。 田尔耕站在侧边,更是一句话没有。 毕自严与李邦华在一路上,其实已经听到了大概,闻言两人对视一眼。 毕自严看向堂中,道:“即日起,本官节制两淮转运使,锦衣卫彻查周兵和遇刺案。请周侍郎召集淮扬盐商,本官要与他们面谈。请孙尚书去护卫冯阁老。魏太监,就暂留扬州府,与本官一起,共同发放盐业许可。” 毕自严与李邦华才是崇祯的心腹,虽然大家都是钦使,可里面的差别,心里都拿捏的十分清楚。 “好。”魏忠贤面无表情的道。 “是。”周延儒连忙起身道。 李邦华起身,道:“事不宜迟,田指挥使,你也跟我走。” 田尔耕得到的旨意,就是服从‘兵部调遣’,他立刻抬手,道:“是。” 李邦华起步要走,忽的回身,与毕自严道:“我留一千人给你,以防万一。” 毕自严微微点头,道:“赵副总兵你带着。” 李邦华点头,转身大步出去。 周延儒站在那,目送李邦华出了门,余光瞥见魏忠贤盯着田尔耕的目光寒芒一闪,心里暗自摇头。 “周侍郎,” 这一声让周延儒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心神,转头看去,就看到毕自严笑呵呵的看着他。 周延儒不动声色的抬手,道:“毕尚书?” 毕自严笑着,道:“坐下说。我听说,你到扬州府不过数日,就位辽饷筹集到了一半?” 周延儒慢慢坐下,道:“是。扬州府的士绅爱国热情高涨,纷纷慷慨解囊,已筹集到十一万三千二百两,均已登记造册,稍候呈报毕尚书。” 毕自严看着周延儒,一直保持着微笑,道:“周侍郎果然能力出众。这样,三日后,本官摆宴,宴请淮扬盐商,一则筹饷,二则,就是商量盐业许可的事。” 周延儒知道筵无好筵,还是道:“是。下官这就去通知。” 毕自严注视着了一会儿周延儒,转头看向魏忠贤,稍稍沉吟,道:“魏太监,不知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魏忠贤,可不是毕自严能随意安排的,只能拿着崇祯的命令,顺势行事。 魏忠贤挂的是南京镇守太监,一般人真的指使不动。 魏忠贤老僧坐定,道:“咱家会等扬州事了,与诸位大人一同前往应天府。” 虽然两淮转运司设在扬州,但南直隶的首府,是应天,也就是南京。 毕自严想了想,道:“好。” 旋即,他又道:“三日后,魏太监是否能与本官一起出席宴席?” 魏忠贤看着毕自严,道:“毕大人的意思是?” 毕自严微笑,道:“本官想当场派发盐业许可。” 盐业许可,崇祯给了魏忠贤。 魏忠贤一直在想着利用这许可做些事情,见毕自严索要,心里转念,道:“咱家可以给毕大人一半,一百五十张。” 毕自严心里骤然警惕,面上如常的道:“好,多谢魏太监。” 周延儒看着两人说话,心里正想着,忽然又看到了毕自严的目光看向他。 周延儒心里有些疑惑,抬起手,不等他说话,毕自严道:“周侍郎,你认为,周兵和是被灭口的吗?” 周延儒心里微惊,顿了顿,道:“毕尚书,是有什么线索?” 周延儒其实一直在猜测,周兵和是被人灭口,以掩盖两淮转运司中的龌龊。但周兵和近来官声非常好,有死在巡视盐场,弹压盐价的路上,加上冯铨有意无意的定性为‘奸人谋害’。 是以一些话,周延儒不好说出口。 毕自严余光瞥了眼魏忠贤,笑呵呵的道:“收到了一些举告,还未查实。本官接管两淮转运司后,还需周侍郎多多协助。”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尖不商 毕自严,李邦华等人到扬州府的第一天,就做好了各种安排。 毕自严接管两淮转运司,李邦华打着保护冯铨的旗号,带兵前往接管各大小盐场。 与此同时,毕自严还筹划着,三日后与淮扬各大盐商面谈。 对于李邦华, 毕自严以及魏忠贤,周延儒等人的到来,着实惊动了淮扬,甚至是整个南直隶。 同时间出现了五位钦使,开国朝未有! 一时间,整个南直隶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就在第二天, 毕自严以钦使、户部尚书的身份, 预先发向整个南直隶的公文抵达所有州府, 要求所有盐业零售不得超过一分一斤,严令各级官府弹压不法,并且明确指出,对于弹压不力的官员,将严肃问责。 到了第三天,南直隶的锦衣卫在各府出没,游走在各个街道,就是上前登记各个商铺的盐价,登记完就走,没有其他举动。 这一动作,令南直隶各府大为吃惊,原本还不当回事的各级官员,纷纷出手,开始认真弹压盐价。 锦衣卫在过去是人人畏惧的恐怖存在,很多商人害怕, 开始主动降价。 但盐价仍旧居高不下,在各种谣言以及捂盐不售等情形下,南直隶的盐价高企, 百姓怨声载道。 第三天,就是毕自严宴请淮扬盐商的时间了。 毕自严与周延儒走在街上,徒步向着酒楼走去。 周延儒比毕自严慢了半步,恭谨又从容,笑着道:“毕尚书,状元楼今日已经包下来了,总共来了六十多位,都是南直隶的大盐商,身价最小都有两百万。” 毕自严一身常服,面容敦厚,好像一个富家翁。 他漫步走着,道:“这一场风波,盐商赚的盆满钵满,身价倍增了吧?” 周延儒一脸坦诚,道:“不止是盐商,他们背后的那些人,赚的估计也不少。” 毕自严余光瞥了他一眼, 道:“玉绳家里,可有经营盐业的?” 周延儒神色不动, 摇头道:“下官家里都是依祖荫留下的田亩过活,倒是少有经商。” 毕自严抬头看向不远处,状元楼在望了,停下脚步,抱着手在身前,道:“玉绳,你觉得,今天我该怎么谈?” 周延儒隐约感觉到毕自严似乎在怀疑什么,微笑着道:“毕尚书,下官认为,应当开诚布公,盐商也并非都是奸猾之辈,只要朝廷展示诚意,相信他们会支持朝廷,稳住盐价。” “无商不奸啊……” 毕自严若有感叹的一句,道:“我听说,他们中有不少人串连,约定好了,只准涨,不准跌,九分一斤是底价。” 周延儒心头暗惊,没想到,毕自严这几天都在转运司府衙足不出户,居然了解到了这种情况。 他心里谨慎起来,仍旧笑着道:“那他们就是自寻死路了,朝廷这般态度之下,还敢顶风作案,下官认为,应当严厉惩治,以儆效尤。” 毕自严摇头,道:“哪那么容易,这些人,牵一发动全身,今天我在这里处置了,所有盐商必然人心惶惶,为求自保,不说他们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足够我头疼的了。这次南下若是无功而返,我等就只能自请入狱了。” 周延儒心里越发疑惑,不懂毕自严为什么与他说这些。 毕自严看着状元楼,忽然转向周延儒道:“玉绳,我听说,近来,有不少人见你,都是江右的名门望族?” 周延儒心里越发警惕,笑着道:“都是些亲朋故旧,倒是与盐业无关。” 毕自严点点头,道:“要是能帮些忙就好了。” 周延儒分辨不清楚毕自严到底在想什么,好在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什么逾矩,倒是不惧,道:“毕尚书若有吩咐,下官一定照办。” “走吧。” 谷剠 毕自严迈步上前。 周延儒看着毕自严的背影,目光微沉,暗自吸口气,连忙跟上。 这会儿,状元楼的大厅里,分了九个大桌,坐了六十多人。 他们都是盐商,却不全是淮扬,大部分是来自于徽州以及山右,也就是山西。 他们大多是相熟之人,坐在一起,自然讨论的都是最近的热点事宜。 比如长芦,比如周兵和的死,比如毕自严,李邦华等人的到来。 角落里的一桌,七八个盐商凑在一起,议论不断,语气里都是担忧。 “你们说,朝廷会像查禁长芦一样,查禁两淮吗?” “难说的很啊,五位钦使啊,这分明是要有大动作了。” “我看不一定,两淮不同于长芦,查禁两淮,南直隶得乱上天……” “现在扬州府的盐价已经降下来,周大人又是被谋刺,朝廷不可能还查禁吧?总得给出一个交代吧?” “这盐价,确实涨的有点疯啊,我开始担心了……” “就是不知道朝廷到底是什么心思?诸位仁兄,谁有消息,透露一点?” “哎,这次不同以往啊,我的关系中,好像没人知道朝廷到底怎么想的……” “我倒是拜访过几位,他们语焉不详,好像有所顾忌……” “我前一阵子,见过冯阁老,冯阁老要求盐业必须支持朝廷,不能乱来……” “这,朝廷真的是要整顿盐业,下重手了?” “不好说,不好说啊……” 满大厅都是议论声,此起彼伏,没人有准话。 这时,毕自严与周延儒一众人从正门进来。 吵嚷声戛然而止,板凳桌椅的声音刺耳的响起,所有人都站起来,看向毕自严。 哪怕有不认识的,看他走的位置就知道了。 “小人见过毕堂官。” “小人见过毕尚书。” “小人见过毕大人。” …… 各种称呼,杂乱无章的响起,充斥这个大厅。 毕自严微笑着,与众人颔首,径直走到最前面,上了最前面一处小高台,并没有坐,回头看着六十多人,伸着双手,压了压,笑着道:“诸位请坐,今日毕某宴请,不分尊卑,咱们只说闲话,不论其他。” 谁会信这种话,还是纷纷抬手,在等毕自严与周延儒落座后,这才纷纷坐下。 一阵桌椅摩擦声后,一众人坐下,都睁大双眼的看着毕自严。 他们虽然势力庞大,与南直隶,甚至京城官场的关系盘根错节,但还远没有到影响朝廷大政的时候。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撬动祖制 毕自严坐下后,一直保持微笑,招呼着上菜。 满厅的盐商鸦雀无声,全都看着他,在揣测他这次宴请的目的。 如果是往常,无非是筹银,可这一次, 一众盐商都提心吊胆,屏气凝神。 周延儒陪坐在边上,心里也好奇,毕自严要做什么。 等菜陆续上着,毕自严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笑着看向厅里,道:“都说江南人杰地灵,这扬州的佳肴天下一绝,今日一尝,果然如此。” 没人接话,场面十分安静。 周延儒适时的道:“尚书喜欢?” 毕自严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太喜欢,不过,咱们陛下喜欢吃,尤其是鱼。我在宫里的时候,御厨天天换着花样做,陛下是百吃不腻……” 周延儒闻言,就不接话了,毕自严明显是要入正题了。 一众盐商,见毕自严提到了当今陛下,迅速正襟危坐,认真聆听。 毕自严又喝了口酒,目光看着这六十多盐商,微笑着道:“陛下御极以来, 多次与我谈及商业, 尤其是盐业的事。” 周延儒神色不动,目光向前,余光却注意着毕自严的嘴唇。 下面的盐商更是紧盯着,耳朵都竖起来了。 “陛下说,我大明的商业,纷杂不堪,有商人不法,更有贪官欺压,更有苛政,弊政丛丛,阻碍了商业的正常发展……” 毕自严慢条斯理,语气和缓,道:“这里的弊政,包括了对商业的种种限制,对商人的万般歧视,对商业行为的打压……很多是不必要的,甚至是过于恶心人的,这些,都应该通通废除。” 一些商人坐的更直了,睁大双眼, 听着就紧张起来。 大明的太祖皇帝极端歧视商人,对商人进行了无比严苛的限制,不仅将商人归入贱籍,不得科举,甚至衣食住行都限制的死死的。 毕自严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陛下多次与内阁阁臣,六部尚书等言及商业,我等朝臣亦有同感。目前来说,户部已经制定了一些清理弊政的政策,预计明年会颁布出来。将会理整对商业的管辖,税务以及经营政策,大体上来说,一个是取消商籍,二是对于户籍限制放开,三人取消对商人的一系列苛政,四是设立专门管理商业机构,打击贪腐,让商业经营顺畅……” 满厅的盐商大受震动,不可思议的看着毕自严。 不少人呼吸急促,不敢置信,但这位是户部尚书,当今陛下的心腹,他总不能借着陛下的名义信口开河吧? 周延儒心头也是暗惊,真要这么做,可真的是大动作! 这里面涉及了从开国到现在的对商政策,一旦改变,标志着大明‘重农抑商’的改变,可能会激起激烈的反对声。 重农抑商,本质上,还是为了确保大明江山的根基——农民。 只有将农民牢牢的栓在地上,江山才会稳固,要是百姓脱离了地,那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皇帝睡不着,百官也睡不着。 这时,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抬着手道:“敢问毕尚书,此话当真?” 毕自严微微一笑,道:“我是户部尚书,大庭广众之下,岂可有假?” “真的是明年?”那商人追问了一句。 毕自严道:“户部已起草了文书,年底前会六部共议,而后呈递内阁,若无意外,最迟明年年中可颁布。” 谷灞 又有一人站起来,道:“敢问毕大人,真的能取消商业苛政吗?” 商人最大的痛点,大概就是起源于立国之初,对商人种种歧视性政策了。 主要还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对商人十分仇视,对商人限制到了只能穿什么衣服的地步。 毕自严看着这些激动难控的众多盐商,不动声色的道:“一个月前,本官在乾清宫奏对,当时元辅也在,我们讨论了很多,元辅表示了赞同,陛下颔首,本官相信,一定会废除的,未来的经商,当十分的轻松与方便。” “不知大人,不,朝廷有什么条件?”有一个人站出来,抬着手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道理。朝廷给出了这么大的好处,那必然是有所求的。 一众盐商全部看着毕自严,神情发紧。 朝廷若是向他们索求什么,要求什么,他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没有抗拒的能力! 周延儒好像陡然醒悟,慢慢转头看向毕自严。 毕自严神色不动,道:“这是朝廷大政,并不是在跟什么人谈条件。” 六十多盐商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忧色。 朝廷这么大的动作,能没有索求? 毕自严看着一众人的表情,拿起筷子,招呼道:“说了只论闲话,不说政事的,来来来,都坐,拿起筷子,咱们边吃边说。” 这些盐商一肚子话想问,但这大庭广众又不好问出口。 周延儒则觉得,朝廷又要有大麻烦了。 毕自严这些话一旦传出去,弹劾的奏本,恐怕要得成百的出现在乾清宫。 毕自严恍若未觉,吃了几口,就看着前面的一个盐商,问道:“这位兄台,你来自哪里?” 被问到是一个大胖子,油光满面,他迎着毕自严的目光,连忙站起来,抬着手道:“不敢。回毕尚书,小人来自山西。” 毕自严点头,道:“陛下接到过奏本,说是‘山右、新安贾人担策至淮,占籍牟利’,曾经就此询问于我。你怎么看?” 山右即山西,新安则是徽州。贾人就是商人。 占籍牟利,是这些异地盐商侵占淮扬本地户籍,抢夺了盐引以及入仕的名额,引发了众多矛盾。 于是这些异地盐商托关系,上书朝廷,请求开放户籍限制,增加淮扬盐商子弟入仕的名额。 这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异地盐商,闻言都看向毕自严与那胖子。 这件事,同样是他们一直苦心所求而不得的。 那胖子脸角动了动,十分的忐忑紧张,抬着手道:“毕尚书,商籍太过严苛,户籍又过于稀少,我等背井离乡,属实不易。小人请求对商籍以及户籍的限制放开,让我等盐商有个归所。” 这些异地盐商,常年在淮扬,已经落地生根,但没有淮扬户籍,太多事情不方便;想要回去,当地官府又不高兴,认为他们‘离乡弃祖,经营贱业’,不肯接受他们。 是以,这些盐商,两面不好好,处境日渐尴尬。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堡垒从内部攻破 状元楼内。 毕自严真的就开始‘拉家常’式的聊天,询问这些盐商的处境,关心他们的发展。 至于两淮转运司,盐价飙升,周兵和的死等事,他是只字不提。 别说那些盐商了,就是周延儒都拿捏不清楚毕自严的真实想法, 一肚子疑惑。 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毕自严有些感慨的道:“不曾想,我大明商业弊政竟如此之多。” 一众盐商对毕自严现在是既不安又期待,希望他真能如他所说做些事情。 毕自严慢慢站起来,笑着与满厅的人,道:“今日与诸位相谈甚欢,获益良多, 今日就到这里, 咱们改日再谈。” 六十多盐商见毕自严正事一字不提的就要走,纷纷欲言又止,彼此相视,谁也没敢冒头追问,就目送着毕自严出了状元楼。 毕自严走出不多远,忽然与周延儒道:“玉绳,我看他们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你再去找几个人聊聊,把问题聊透彻了。” 周延儒见毕自严明摆着是要支开他,不动声色的应着道:“好,下官这就去。” 毕自严目送周延儒转回状元楼,便带着人,向着另一个转角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有一个中年人快步跟上来,道:“下官见过毕尚书。” 毕自严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笑着道:“大街上,无需多礼了, 咱们逛逛繁华的扬州府。” “是。”来人还是有些拘谨,跟在毕自严身后侧。 在他们身前身后, 有便衣禁卫悄悄护卫,警惕四周。 “闲住了有三年了吧?”毕自严笑着道。 “快三年了。”中年人说道。 他名周维京,原通政使司通政使,因为阉党乱政,他被迫辞官。 毕自严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刚才都听到了?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周维京刚才也在状元楼内,将一切经过都看在眼里。 他看着毕自严的侧脸,神情恭谨,道:“下官想问的是,朝廷,真的决定改动商业了?” 大明的商业,是一个巨大的怪胎,从管理、税务、运作都呈现了一种病态的‘自由’,这也使得大明的官商集团,前所未有的庞大,触角遍布大明每一个角落。 但商业一事,不止错综复杂复杂,牵涉朝廷上下, 还是太祖皇帝的祖制, 更何况, 放宽商业经营,农民纷纷经商,谋取暴利,不种地了大明上下吃什么? 粮食,可是国家的根本! 毕自严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到周维京的心思,微笑着道:“是要改,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陛下的意思是,小步快走,清理弊政,增加国库收入。” 周维京顿时大松一口气,暗道:原来是为了缓解国库空虚。 这下,他就明白了,心头的凝重得到了缓解。 毕自严没有理会周维京的情绪,心里在思索,踱着步子,慢慢的道:“两淮转运司,转运使周兵和遇刺身亡,在这之前,转运司的大部分人,包括同知,判官都被外派出去了,个把月回不来……” 谷焫 周维京立即道:“这件事,下官也听说了,从目前来看,周兵和的死不简单,并且,两淮转运司,怕是烂透了。” 毕自严神色不变,看着两边街道,道:“这个倒是不意外,我现在担心的是,两淮要是查下去,会牵扯出多少人来。” 周维京有些会意,上前一点,低声道:“堂官是担心,冯阁老涉案?” 冯铨与周兵和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加上冯铨近来动作太多,想不怀疑他都难。 毕自严却摇头,道:“冯阁老倒是其次,你别忘了,南直隶是什么地方。” 周维京怔了怔,猛的惊醒。 南直隶,是南京,这里的勋贵公卿,王公大臣,比不京城里少! 两淮烂透了,有多少达官贵人牵涉在内? 周维京面露凝色,没有出声。 “毕尚书,” 这时,一个便衣快步上前,在毕自严身后低声道:“应天府来消息,说是魏国公要来扬州了。” 魏国公与英国公,是同一支,之所以一门两爵,是因为一个是开国国公,另一个是靖难国公。 一个世守北京,一个世镇南京。 毕自严转头看向周维京,笑着道:“你看,麻烦不就来了。” 周维京听到了,神情越发凝肃,道:“堂官,那现在该怎么处置?” 魏国公在南京的地位非常,多年下来关系网盘根错节,他要是针对毕自严等人,恐怕毕自严在扬州府将寸步难行。 毕自严抱手在身前,看着他,道:“不能让他来扬州,应天巡抚弹压盐价不力,即日罢黜,同时,你任应天巡抚,明日赴任。” 周维京来之前,已经得到毕自严的暗示,却没想到是在这里得到了任命,不由得愣神。 毕自严道:“两淮转运司已经烂到根,将来两淮转运司的权责将划归应天巡抚,你要做好准备。” 周维京连忙回过神,抬着手沉色道:“下官明白。” 毕自严满脸肃容,道:“我还要嘱咐你几句,朝廷对商业的整顿,会很快进行,应天是南直隶的中心,你要不打折扣的执行,不要存小心思,更不要惧怕压力。另外,你要洁身自好,若是不法,本官会大义灭亲!” 周维京心头骤紧,沉声道:“下官明白。” 毕自严神色缓和,按下他的手,道:“去之后,拦住一些过来的人,我并没有太多时间,料理清楚就得回京。应天府尹之类,也会被相继罢黜,相关官员,由你举荐,我有吏部的公文,你填上去即可,要尽快掌握应天府。” 周维京有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又有大任在肩激动,抬着手道:“下官领命!” 毕自严又稍稍沉吟,道:“魏忠贤,应该不久后就会去应天,你不要与他接触,他做什么你也不管,专心做好你的事情。” 周维京对魏忠贤同样忌惮很深,道:“是。” 毕自严审视了周维京一会儿,转身向前走,继续踱着步子,道:“你到了应天之后,首先就要将盐价稳定下来,对于官商勾结的贪官,不法盐商,可严厉打击。如果遇到麻烦,就给我通信,我会给你支持。” 周维京虽然不知道毕自严会给什么样的支持,但有这句话就够了,深吸一口气,道:“下官领命!”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棒 毕自严在街上安排了周维京,而后就不动声色回转运司府院。 他前脚进门,后脚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人。 在周延儒的眼里,不少是他熟悉或者陌生的南直隶大小官员,有六部,也有地方的,这些人好像说好了一样, 几乎是在当天晚上之前进了转运司府院。 周延儒试探着敲了一次毕自严紧闭的房门,被毕自严笑着支走后,他就静静的观察,没有再靠近。 到了第二天,不再有官员进来,反倒是各地的大盐商先后到来。 这些盐商没有出现在宴请中, 却更具实力, 是晋商与徽商中的佼佼者,一个个身价数百万, 在盐业影响巨大,手里握有大量的盐。 到了中午,这些人在毕自严书房密谈后,齐齐离开,一个个面色振奋,双眼放光。 晚间,周延儒坐在桌前,看着窗外。 毕自严与漕运,都察院,锦衣卫的一些人在院子里喝酒,距离不远,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周延儒听不清楚。 “这是早有布置了……” 周延儒心下渐渐明悟,若有所思的自语。 从这几天毕自严的动作来看,他并不是匆忙南下, 而是事前有了足够的安排。 或者说, 不是毕自严, 而是朝廷,更或者说,是宫里年轻的皇帝陛下。 “为了国库筹银,甚至是整顿盐政都只是一个幌子,” 周延儒看着毕自严一桌人,神情恍然的轻声自语道:“陛下是想借机整顿吏治,或者是,开始清理我大明的弊政……陛下……真是野心勃勃……” 但这并没有令他心生忌惮或者什么,他神情振奋,心头激动,越发觉得,他在新朝将大有机会! 离那内阁,就是只差半步了! ‘我得做点什么……’周延儒心里思索,想要入阁,少不得这些当朝心腹的点头,他得拉进与毕自严等人的距离。 第二天一早,毕自严正在偏庁吃早餐, 手边是各地来的公文简报。 他身前站着户部的一个员外郎,他道:“堂官,应天,淮安,苏州,凤阳四地的盐价并未下降,盐价十分一斤,其他的也在五分以上,是平时的五倍之多。扬州府的盐价最低,但也在三分以上,时不时向上浮动……” 毕自严吃着馒头,慢条斯理的撕着,眼前是池州府弹劾他关于欲改革商业的事,指责他‘数典忘祖,欲毁社稷,包藏祸心,奸猾恶毒’。 “继续说。”毕自严换了一本说道。 员外郎躬着身,道:“部里来的消息,长芦那边已基本稳定,可以出盐,漕运已经谈妥了,有至少二十万斤的盐,正在河间府上船。” 毕自严手里看的,是工部来的公文,言及了黄河两岸盐价沸腾,他们修河的民夫也快吃不上盐,修河的成本攀升。 员外郎看着毕自严,等了会儿,道:“李尚书来信,已经控制了所有盐场,正在整顿。都察院的各道巡盐御史也来信,已经拿下了二十多人,需要堂官尽快派人接手。” 毕自严换了一本,道:“回信,已经在路上,让他们继续稳住。” “是。” 员外郎记下,道:“周维京等人应该已抵达应天府,是否要下发任免公文?” 谷佤 毕自严看着手里的,不知道是公文上还算员外郎的话,令他眉头皱起,片刻道:“魏太监今天去应天?” “是。”员外郎道。 “请周侍郎一起去,” 毕自严换掉这一本,道:“请他们一同宣布任免,为周维京等人站站台,压一压局势。” “是。”员外郎记住,而后道:“扬州府查获了谋刺两淮转运使周兵和的凶手,凶手承认是因为周兵和查贪,引起了他的恐惧,所以迫不得已才杀人的。冯阁老来信,要求扬州府严惩。” 毕自严神色不动,道:“按照冯阁老说的办。冯阁老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员外郎连忙道:“说了,两日便回。” 冯铨是因为周兵和的死才大义凛然的去巡视盐场,与李邦华的目的根本不同。 毕自严将手旁的一叠公文合起来,拿起稀饭,自语道:“五天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说完这一句,他放下碗起身,走到门外,看着清晨天色,笑着道:“五天后启程回京。” 员外郎不知道‘五天’是什么意思,站在他身后,应着道:“是。” 接着,毕自严就忙碌起来,他要见很多人,谈很多事情,对南直隶进行全面的布置。 到了中午,果然如毕自严所说,魏忠贤启程开始前往应天府,周延儒仍旧随他一起。 魏忠贤的马车十分豪华,锦衣仪仗开道,两千人的缇骑,迤逦数里。 周延儒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他身旁歪歪扭扭骑着马车的一个工部主事,面露冷漠,道:“郎官,这魏忠贤还这么高调,就不怕朝野弹劾吗?” 周延儒拉开窗帘,静静看了一会儿,淡淡道:“那是你没有见过全盛时期的魏忠贤,他的仪驾,连先帝都比不上。” 主事皱了皱,欲言又止。 周延儒瞥了他一眼,道:“不该你掺和的事,不要去碰。” 这主事连忙侧身,道:“下官省的。” 自崇祯继位以来,太多人对魏忠贤虎视眈眈,弹劾他的奏本就没停过,每次魏忠贤冒头或者有点事情,必然蜂拥而至,呼啸震天。 已然是大厦将倾,墙倒众人推。 两天后,应天府。 魏忠贤抵达应天府后,第一就是直奔南镇抚司,接掌这里。随后,进入皇宫,接管了南京守备兵权。 在南京官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周延儒在奉天殿召集南京文武百官,以及魏国公。 周延儒在皇宫内,当着南京六部尚书等以及应天府巡抚,府尹等众官的面,宣读了任命魏忠贤为南京守备太监的旨意。 在一众人惊疑不定看着魏忠贤的时候,周延儒又拿出了第二道圣旨,面色肃然的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薄德以继大统,登极以来,勤勉不辍,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不敢懈怠。然,南京臣工,不体朕心,临事畏缩,以至南京盐价漫天,百姓怨声载道,朕三令五申,宽仁以至,奈南京百官庸碌,不堪用事……即日,南京六部尚书、侍郎,革职查办,应天巡抚、府尹、同知等,一律罢免。责令南京守备魏忠贤、应天巡抚周维京,严查盐价一事,所涉不法,严惩不贷!钦此!” 奉天殿一众官员,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果决凌厉 在南京一众官员被革职查办的当天,应天府的变动还在继续。 应天府的各级官吏,全数出动,查缉不准守限价规定的商铺。 西厂的缇骑呼啸在应天城,几乎是拿着名单抓人,一个个塞入南镇抚司狱。 应天城里,一面是官差、缇骑四处封铺抓人, 另一面,是周延儒代内阁,与诸多盐商进行谈话,授予‘盐业许可’。 这‘盐业许可’虽然针对的是两淮,可还是惊动了整个南直隶,甚至是天下盐商。 没有这东西,他们就不能进入盐业, 狼多肉少, 得抢! 与此同时,在官面上全力弹压暴涨盐价的时候,应天府市面上,突然多出了大量的盐,并且只有七厘八厘一斤。 应天府的盐价,几乎在一天之内被打压到谷底,降低到了以前的水平。 第二天,苏州,广安,徐州,凤阳等地的盐价,在几近相同的模式下,回归到了正常水平,甚至出现了低价抛售的狂潮。 一时间,朝廷这次的迅疾凌厉手段, 惊恐了不知道多少人。 应天府府衙。 周维京忙的脚不沾地,一边处理盐价的事,一边整顿应天府官场。 傍晚,户房主事拿着一道公文, 来到了周维京的班房。 主事递过公文,神情有些怪异的道:“中丞,户部的公文,有些……意味深长啊……” 周维京接过来一看,这是一道,要求在应天府下,设一个‘清税司’的机构,由户部与应天府双重管辖,主要职责是厘清应天府一切商税事宜,并整理明细呈报户部。 周维京在扬州府与毕自严有过深谈,见到这道公文就明白了,放下道:“按照要求坐吧。” 主事一怔,道:“中丞,这公文上说,这个清税司,品级是三品,与咱们府尹是平级了。” 应天府是留都, 府尹是正三品,如六部尚书, 高于九寺正卿。 周维京点头, 道:“清税司由我亲自监管,不设在府衙,另找地方,等户部的人到了,我要亲自见。” 主事怔了又怔,还是不太明白,只得道:“是。” 周维京埋头写着,这是发给应天府所辖机构的公文,包括了巡检司,驿站,僧道司,公馆,察院等等。 主事看着周维京这么忙,等他停笔了这才道:“中丞,上元县知县求见。” 周维京冷哼一声,道:“让他回去,告诉他,上元县要是再乱下去,就不用来了,直接去牢里待着!” “是。”主事是周维京带到应天府的,自不二话,应着就要转身,忽然又上前,低声道:“中丞,我听说,近来南镇抚司很热闹。” 随着魏忠贤羁押了南京六部以及原应天府上下官员,着实将整个南直隶都给引爆了。 曾经威压天下,令百官恐惧的九千岁魏忠贤,仿佛又回来了。 一面是惊慌失措是弹劾,一面是费尽心思的想要援救。 自然,也不乏一些人再次奉承巴结,拜倒在魏忠贤的脚下。 周维京对这些清楚的很,又拿过一道,沾沾墨就要写,忽然抬头看向他,道:“周侍郎在忙什么?” 户房主事越发凑近,双眼闪动着异样光泽,低声道:“周侍郎更忙,好多亲朋故旧找他。” 谷昢 周延儒是南直隶常州府人,以他现在的身份,想与他靠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周维京,稍稍沉吟,道:“有东林人吗?” “有!”户房主事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周维京默默点头,一摆手,道:“你不要盯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专心做事。” 主事看着周维京,道:“中丞,不应该记录一下,上报吗?” 周维京已经开始写了,道:“用不着,有的是人盯着他们,我们要做好分内事。” 户房主事顿时明悟,退回去,一本正经的道:“下官告退。” …… 这时,应天府不远处的一个茶楼。 徐文爵高高大大,满面的春风和煦笑容,上了阶梯,看到坐着的周延儒,大声笑道:“玉绳,久违了。” 周延儒听到声音,抬头一见,连忙起身道:“魏国公。” 他与徐文爵其实并不熟,之前只见过数面,交谈的可能不超过两句话——就像现在。 徐文爵大步走过来,打量一眼,笑道:“我早就说过,玉绳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今日果然应验了。” 周延儒没想到躲在这里还被人找到,还是魏国公徐文爵。 他不动声色伸手,请徐文爵坐下,苦笑道:“国公说笑了,下官只是劳碌命罢了。” 徐文爵坐在周延儒对面,笑容依旧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内阁里的那几位就快要走了,玉绳以工部侍郎拜东阁大学士预机务,就是掰手指头可算的日子了。” 周延儒摇头感叹,道:“国公这是取笑下官了。” 徐文爵看着周延儒故作谦逊的姿态,眼神微动,道:“想必,玉绳也知道我的来意了?” 周延儒见徐文爵开门见山,面露好奇的道:“国公是要救谁?” 被抓入南镇抚司狱的,除了革职查办的南京六部的人,还有一些哄抬盐价谋取暴利的大盐商,以及一些参与其中的大户。 徐文爵知道找周延儒的人很多,是以没有弯弯绕绕,道:“我知道,玉绳南下,是为了辽东筹饷,剩下多少,我想办法给玉绳补足,我只要吏部,兵部,户部的三位侍郎,还一个盐商。” 周延儒沉思一会儿,摇头道:“若是其他人,下官或许拼着脸面,去找魏太监,这几人,别说下官了,就是魏太监,怕也没胆子放出来。国公,恕下官交浅言深,您,有些急了。” 徐文爵非但不生气,反而沉色点头,道:“玉绳坦荡,本公也不藏着掖着。我与这几位关系并不深,是担心落在魏忠贤手里,这几位没有活路,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忠直良臣,得尽早救出来,不能冤死狱中。他们几位是被革职查办,并非是重罪,若是玉绳向陛下求情,应该可以放出来吧?” 周延儒心中诧异,别人都只想着他是钦使,应该能救出人,徐文爵居然想的是让他上书。 这时,周延儒的一个随从快步上来,看了眼徐文爵,来到周延儒身后,低声道:“老爷,温长卿求见。” 周延儒神色不动,并没立刻说话。 长卿,温体仁的字。 温体仁与周延儒相似,天启四年死了老爹,回乡丁忧,到今年十二月期满。 同时,他还是韩癀的门生。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情世故 温体仁与周延儒是相识的,但并没有多么熟。 听到温体仁求见,周延儒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韩癀在京里对他的‘拒绝’,这种拒绝,在周延儒看来,是韩癀担心江南士绅被他利用或者归拢,这令周延儒心生不满。 “告诉温长卿, 就说我有贵客,请下次再见……客气一些。”周延儒微笑着与徐文爵道。 徐文爵见状,立即就道:“玉绳,那几位,还请你务必救出来。” 周延儒拿起茶杯,心里在思考。 他丁忧三年, 现在缺乏根基,更缺乏盟友。 在现在的朝廷里, 他是孤身一人, 将来入阁,需要大力支持。王永光,毕自严等人,暂且看来是不容易交结的。 东林党现在与他也有了嫌隙。 ‘若是能救出一些人,这些人又资历足够,或许能为我所用……’ 周延儒心里推敲着,面上艰难,缓慢的点头,道:“国公,现在的朝局您是知道的,魏忠贤……我也不敢轻触,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徐文爵一脸笑容,道:“有玉绳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筹饷的事, 还请国公多帮忙。”周延儒深知关系是需要往来,不是一方面的单独索求。 徐文爵更加开心,果断的道:“玉绳放心,十万两,今日我就送到你地方。” “二十万两。”周延儒看着徐文爵道。 徐文爵一怔,旋即就道:“好,二十万两!” 对于徐文爵来说,二十万两不是大数字,更何况,这笔银子,是背后人出的。 最终埋单的,其实是那些大盐商,区区二十万,九牛一毛。 周延儒也开心的笑起来,虽然筹饷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但有人一口气拿出来,他还是感到很高兴。 “这几位,还请国公详细说一说。”有了银子,周延儒话就直接了一些。 徐文爵神色一肃,瞥了四周,倾身上前。 与此同时, 一身白衣的温体仁,离开茶楼。 他脸角微胖,眉目严肃,双眼锐利,给人一种十分不合群的孤僻感。 他没有多说什么,在周延儒下人传话之后,他抬手见礼后离开了,并未纠缠。 不多久,周延儒就离开了茶楼,到了应天府。 周维京忙的脚不沾地,他刚刚上任,有太多的事情与人需要他来做、安排。 听到周延儒来了,不敢怠慢,亲自迎到后堂。 周延儒面色堂堂,一看就是那种能臣干吏的模样。毕自严有所交代,周维京十分客气的招呼,等叙茶之后,他就道:“周侍郎,听说,您躲出去求清净了?” 周延儒见周维京客套,面色不动,摇头无奈的道:“也是无法。周中丞,我来,是想问一问,南镇抚司里的那些人,要怎么处置?毕竟,他们可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不乏忠贞之士,遭到如此牵累,多少有些冤枉。” 周延儒与周维京并不熟,两人都十分客套。 周维京见周延儒这么直接,情知他被人说动了,也不绕圈子,道:“周侍郎,这些事情,非下官所能问及。” 周延儒自然知道,但周维京作为应天巡抚,本身同是钦差,就目前来说,周维京是南直隶最高官员了。若是周维京与他一同去找魏忠贤,或许会有些用。 周延儒稍稍沉吟,道:“周中丞,我想,请你与我一同上书朝廷,赦免一些无辜之人。” 既然周维京不肯与参与,那么,周延儒就退而求其次。只要周维京与他一同上书,大概率是能救下一些人的。 至于那几位能不能在南镇抚司活着等到,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周维京心里思索一番,余光瞥着周延儒的一脸正色,点头道:“好,我就与周侍郎一同上书。” 周延儒立时微笑,道:“多谢周中丞。” “分内之事,周侍郎客气了。”周维京的每句话都用谦辞,与周延儒保持着距离。 “盐价,想必问题不大了吧?”周延儒笑着拿起茶杯道。 周维京道:“应天府,扬州府,镇江府等已经降到了以前的水平,最多三五天,南直隶就能恢复正常了。” 盐价漫天,不止是南直隶沸腾,大明十三省都被震惊。朝野弹劾之声四起,几乎搅动了整个大明内外。 但只要两京稳定了,那么其他地方就迎刃而解,不会持续多久。 同样的,只要应天,扬州,苏州,镇江等地平稳,那南直隶也就稳了。 周延儒微微点头,道:“这样一来,我等就能都松口气了。” 周维京看着他,道:“我听说,周侍郎在分发盐业许可?” 周延儒面色坦诚,没有避讳,道:“是。我考察了不少人,尤其是在这场风波中表现很好的大小盐商,对于哄抬盐价,谋取暴利之辈,一律逐出盐业。” 周维京装作不知道周延儒趁机暗中培植势力,照顾族人的事,笑着道:“周侍郎辛苦了。” 说着,就看到一个小吏端着文房四宝进来。 周延儒见状,道:“周中丞,是你动笔,还是我来?” 周维京神色不动,只是顿了下就道:“当然是周侍郎来,下官署名就是。” 周延儒没有客套,拿起笔,稍稍措辞,就开始写。 不多久就写完了,拿起来吹一吹,递给周维京,道:“周中丞,请审阅一下。” 周维京笑着道:“周侍郎是连中二元的人,这点还需要下官来审阅?” 他说完,看都没看,直接拿起笔署名,而后合上,递给文吏,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是。”文吏应着,接过来就转身出去。 周延儒见状,觉得周维京这个人能处,就没急着走,道:“我知道周中丞近来遇到些麻烦,恰好,我是南直隶人,还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中丞解决一些。” 周维京双眼一亮,坐直身体,道:“说起来,确实有些事情,需要麻烦周侍郎……” 于是,两人忽然间就相谈甚欢了。 半个时辰,周维京客气的送周延儒出门,目送他上了马车。 他一走,周维京脸上的笑容就没了,慢慢皱起眉头,自语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周侍郎似乎意有所图?” 这时,文吏过来,将周延儒写的那道奏本,递给了他。 周维京打开仔细看去,这是一道十分常见的援救奏本,只是,里面罗列了十几个人名字。 周维京对这些人,熟悉的有,陌生的也不少,很明显,周延儒在夹带私货。 沉思一会儿,他道:“我待会儿写一封信,你连同这道奏本,一同发去扬州府,给毕尚书。” “是。”文吏应着。 周维京想着毕自严之前的交代,又道:“你将近来的事情详细总结出来,一并送过去。” “是。”文吏道。 周维京细细想了一阵,有心去南镇抚司狱看看,但又畏惧魏忠贤,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 南直隶最近一段时间,可以说是风云变幻。 先是盐价沸腾,民不聊生,接着是迎来朝廷的严厉制裁,三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全部被革职查办,关入了南镇抚司狱。 现在是,南直隶的盐价,在一天之内,遭遇了断崖式的暴跌,从一两银子跌到一分,十几倍的落差,不知道多少官商为此破产。 惶惶不安的百姓却是松口气,渐渐平复下来,抢盐狂潮消退,在逐渐的恢复理性。 但官场上的沸腾,仿佛才刚刚开始。 弹劾毕自严,李邦华,王永光,再到周延儒,魏忠贤,冯铨,周维京的奏本,从南直隶,甚至整个大明,马不停蹄的飞向京城。 这种盛况,从未有过! 扬州府。 冯铨已经从苏州府回来了,一进两淮转运司府院,就沉着脸,径直走向后院。 毕自严刚刚送走一批人,正头疼不已,听到冯铨回来了,只得打起精神,上前见礼。 “下官见过阁老。”毕自严见礼。 冯铨沉着脸,摆了摆手,径直坐到主位上,道:“我听说,凶手抓到了?” 毕自严神情不动,道:“是。扬州府正在查办。” 冯铨与毕自严都是钦差,冯铨身为阁老,在官面上,他自然是要压毕自严一头的。 冯铨冷哼一声,道:“杀害朝廷命官,一定要严惩,决不能宽宥!” “阁老说的是。”坐在下首的毕自严淡定的道。 冯铨看着毕自严,语气断然的道:“周兵和在任上颇有功绩,又因弹压盐价而被害,我想请毕尚书上书,请求恩典。” 毕自严顿了下,道:“阁老,下官的意思,是等两淮事了,再请恩典。” 冯铨见毕自严推脱,忽然轻轻一叹,道:“说的也是。我这一次下去,发现这些个盐场,乱的不像话,确实需要严肃整顿。孙尚书压力不小。” 毕自严见冯铨转了话头,仍旧波澜不惊,道:“阁老能亲巡视盐场,亲力亲为,令下官敬佩。” 冯铨一直悄悄观察着毕自严,见他丝毫情绪不露,道:“我听说,近来找毕尚书请客说情的人不少?” 毕自严道:“确实不少,下官都推脱了。” 找毕自严的人,不比周延儒的少,不少人还德高望重,令毕自严推脱的话都不好说出口,惹来了一堆不满。 冯铨面露一丝微笑,道:“毕尚书,所谓官场,不过是人情世故,有些事情可以推,有些事情可以不推。就比如,这两淮转运司的人选,完全可以留到朝廷共议。” 毕自严登时明白冯铨打的主意了,稍稍思索,便道:“冯阁老,户部的意思,是将两淮的盐务,暂交应天巡抚代管。” 冯铨眉头皱了皱,道:“长芦就是天津巡抚代管,这是要成定制了?” 毕自严见冯阁老不高兴了,忽然道:“下官听说,冯阁老与周侍郎要结亲了?” 冯铨有些意外,道:“毕尚书也知道了?” 冯铨与老友周延儒的结亲,在他来看,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在毕自严等人看来,冯铨与朝廷新贵周延儒结儿女亲家,这是为求自保,在安排退路。 毕自严露出一丝微笑,道:“魏太监在这的时候,与下官偶尔交谈过几句。” 冯铨见毕自严提到魏忠贤,神情动了动,旋即道:“南直隶那边,羁押了那么多朝廷重臣,是要大肆诛连?” 毕自严对冯铨有警惕,面上不露分毫,道:“南直隶闹的那么大,朝廷不予严惩,交代不过去。” 冯铨脸色顿沉,道:“你可知道,他们都是六部高官,是朝廷重臣,即便有人有罪,可也有不少是无辜之人,就不作任何甄别,一律问罪吗?” 见冯铨端起了阁老的架子,毕自严神色沉吟,道:“阁老,这些,非下官所辖,下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冯铨眼神微冷,心里更加不安。 谁不知道,毕自严与李邦华才是当今陛下的心腹?所有事情,没有他们二人的点头,魏忠贤怎么可能肆无忌惮抓那么多大臣,他不要命了? 由此也可见,他这个阁臣其实没有多重要! 冯铨越发担心他的未来了,很快又平复,脸上浮现微笑,道:“毕尚书说的是。这件事,我会向陛下禀明的,不知,毕尚书打算何时回京?” 他们这些阁臣,尚书,是不可能一直在外的,哪怕时间长一点都不行。 毕自严没有隐瞒,道:“下官打算,这两三天就回京。” 从长芦到两淮,毕自严在外时间太久,部里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不能继续积压。 冯铨双眼闪过诧异,道:“孙尚书也是?” 毕自严想了想,道:“孙尚书,可能要久一点,需要等各盐场整顿好。冯阁老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冯铨自是担心两淮的诸多事情暴露,不处理完,是不敢回京的,尤其是听到李邦华暂时不走。 他故作沉思,心里想着对策,道:“本阁老是来巡视两淮的,周兵和一案未结,暂且不会回京。” 毕自严听着,心里不断摇头。 冯铨与一些阉党,惯于自欺欺人。他们自以为他们的那点事情没人知道,实则上,谁又不知道? 越是刻意遮掩,越是暴露的彻底。 毕自严不在乎冯铨什么时候回京,需要的是他不添乱,思索着就道:“冯阁老,周兵和是从三品大员,他的案子,扬州府只能暂且调查,还需等刑部派员,归入三司审理。” 冯铨听出了毕自严的话外之音,却道:“十日期限快到了,长芦的周覃一案,是不是该结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大踏步 在冯铨问毕自严的时候,京里的曹于汴,正在周覃的牢门外。 牢门内是依靠在墙壁上的周覃,门外站着曹于汴、许显纯、倪文焕。 这是崇祯给的十天期限的最后一天。 周覃伸手拨开脸上的头发,阴鹜着脸,道:“三位堂官,是来给我送行的?” 曹于汴面无表情, 道:“刑部已经将周氏一族全部拿下,要是你不开口,他们中,有一半是斩立决,另一半是遣戍。” 不管是斩立决,还是遣戍,最终都逃不过死。 周覃脸角抽了抽,冷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曹总宪, 何必牵连无辜?!” 曹于汴哼了一声,道:“无辜?他们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你贪来的?他们享受了一切,事发后就与他们无关了?天下有这样的好事?” 周覃神情越发的阴沉,道:“曹总宪,祸不及家人,今日你诛我全族,明日焉知谁人诛你!” 倪文焕拄着拐,冷意森森的道:“周覃,不用再逞口舌之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你是交,还是不交!?” 许显纯神色最是平静,淡淡道:“周覃, 你还记得元辅的话吧?我劝你, 还是交出来,不至于灭族。” 曹于汴瞥了他一眼,目光注意着周覃的表情。 周覃看着牢门外的三人,在他们脸上转来转去,忽然间挣扎着站起来,缓缓向前走。 三人看着他的动作,神情顿时变化。 他们身后的衙役,更是紧张的上前。 周覃来到牢门前,目光落在许显纯身上,笑着道:“许大人,我鞋带松了,你帮我扣好,我就告诉你。” 说着,他将脚伸出牢门外。 倪文焕怒气填胸,寒声道:“你信不信,我给你砍了!” 曹于汴却盯着许显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一直怀疑,许显纯,黄立极与周覃的关系匪测。 许显纯自然察觉到了曹于汴的动作, 看着一脸挑衅的周覃, 他神情不变,俯身,伸手,真的开始给周覃系鞋带。 曹于汴与倪文焕都是一怔,许显纯居然真的舍得下脸,弯下了腰? 周覃看着,忽然俯身,说了一句话,而后就猛的脸庞一抽,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倪文焕见着,大惊,急声道:“快快,掰开他的嘴,不能让他死了!” 衙役迅速拿出钥匙,打开门,要冲进去。 周覃却脸上阴恻恻的笑着,嘴上吐着血,慢慢倒了下去。 衙役冲了进去,使劲掰开,拿出哦刀片,却发现周覃已经闭上了眼,他们伸手试了试,一个衙役回头道:“大人,没气了。” 许显纯见周覃突然自杀,愣住了,猛然间,他忽然后背发冷,转头看去。 只见曹于汴面无表情,一直静静的看着他。 他打了一个寒颤,喉咙动了动,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倪文焕这个陡然惊醒,瞪着许显纯道:“周覃说那黑账在谁手里了?” 许显纯极力勉强的露出微笑,道:“周覃什么都没说,他是故意在陷害我……” “来人!” 曹于汴忽然大喝。 哪怕是在大理寺,他一声令下,身后站出来四个衙役。 曹于汴冷冷的盯着许显纯,道:“押他随我一同入宫!” 许显纯浑身冰冷,心里如坠冰窟,眼见衙役过来,急忙道:“曹总宪,你相信我,周覃什么都没说,他要是肯说,直接说给我们三人听就是了,这么做,就是为了陷害我啊…… 倪文焕对周覃这么死了,心头怒火难去,冷笑道:“到底说没说,到了御前就知道了。” 如果许显纯到了御前还是不肯招,那后面就是大刑,抄家灭族! 许显纯见曹于汴,倪文焕根本不信,心头大急,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根本没心思恨周覃,心里急转着怎么解释。 曹于汴根本不给他机会,道:“带走!” 衙役上前,将许显纯给压住,就要捆绑。 按理说,大理寺卿,别说都察院了,即便是阁臣,也不能随意羁押。 但刑部尚书倪文焕就在边上,一点异议都没有。 许显纯同样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脸色苍白,惶恐无比,不做任何挣扎。 曹于汴押着许显纯进宫,这会儿,崇祯正在与黄立极,王永光说着事情。 王永光看了眼手里的手札,道:“陛下,是除开两京的巡抚,其他十一省巡抚,吏部都已拟定,吏部已命他们入京,等候陛下垂训。” 崇祯坐在软塌上,思索着点头,道:“对于地方上,大体的思路,就是不再任命布政使,巡抚常设,每任四年,由巡抚统领地方,以解决权责互不统属,相互掣肘的窘况。” 王永光躬身,又道:“南京六部尚书、侍郎都已押在南镇抚司,近来说情,弹劾的不少,吏部正统筹,将南京六部等的所有职权,归入北京……” 崇祯看着他,道:“南京可以保留,但分散的职权,应该归一,冗余的官员,也当裁撤。” 王永光听着,又看了手札,道:“对于各项职权的详细划分,吏部正在做,按照陛下的要求,权力与责任对等,权力到人、责任到人,杜绝相互推诿,责任不清,人浮于事的乱象……” 崇祯左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静静听着。 毕自严等的这趟南下,自然不仅仅是料理两淮盐务,除了商业的事,崇祯也在借机着手对政治体制进行改革。 王永光说完这些,看着崇祯的表情,顿了顿,道:“清税司已经在天津,应天,南昌三处建立,目前主要整理辖地的商业情况,等汇总朝廷,仔细研究之后,明年便可颁布关于商业的新政。” 崇祯手里的佛珠转的很慢,目中思索不断。 这个时期的明朝,商品经济十分发达,已经在从封建向着资本过度,必须要维护住这点萌芽,这对大明未来的发展,万分重要! “这三个地方,未必够。” 崇祯看着王永光,道:“加一个顺天府,一个,成都府。” 王永光闻言,道:“陛下考虑的是,臣回去会与户部再议。” 崇祯余光看了眼黄立极,道:“还有什么事情?” 王永光道:“陛下,长芦一案,十天时限到了。” 崇祯其实并不在乎这么一件小事,随口的道:“按照之前说的办。” “是。”王永光便不再多言。对于他来说,长芦一案,周覃等人生不重要,关键是解决长芦弊政,将盐税拿到国库。 “首辅,近来找你的人不少吧?”崇祯转向了黄立极。 黄立极微微躬身,道:“臣在来之前,刚刚送走英国公。” 崇祯手里的佛珠停下,放到小桌上,笑着道:“卿家,有什么想法?” 近来发生这么多事情,两淮且不说,就是南京六部眼见要被架空,作为首辅,黄立极肯定有很多想法。 黄立极面色沉思,旋即道:“陛下,六部补齐,剩下的就是内阁了,内阁还空缺三位。” 王永光瞥着黄立极,面露一丝古怪。这位是转移话题,还是真不知道陛下无意增加阁臣? “首辅,你认为,那本黑账,在谁手里,上面都有些什么人?”崇祯看着他道。 黄立极没有犹豫,道:“臣不敢妄自揣测,但长芦弊案,牵涉重大,定然有朝臣在其中遮掩,只是无凭无据,无从判断。” 王永光慢慢收回目光。实则,知道这本黑账的人,都在怀疑,这本黑账,要么在黄立极,要么在张瑞图,是以,有不少人弹劾这两人。 崇祯心里对这本黑账很好奇,他想看看,大明的官场,还能烂到什么地步,有没有底? 崇祯又看了眼黄立极,伸手拿起茶杯。 黄立极躬身不动,枯瘦的老脸没有任何情绪。 忽然间,王永光抬起手,道:“陛下,顺天巡抚并没有涉案,该任何处置?” 虽然顺天巡抚没有涉入长芦一案,但这位自起初就为长芦摇旗呐喊的人,到现在还在奔走。 顺天巡抚虽然与应天巡抚品级一样,但是京畿的巡抚,分量自然更重一些。 崇祯喝了口茶,道:“找个人与他谈一谈,让他辞官吧。” “是。”王永光淡定的应着。这也是惯常操作了。 一些人,在操守上,品行上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做事情上,习惯性的‘求稳’,完全看不清局势。 黄立极听在耳朵里,仍旧看不出一丝表情波动。 “首辅,” 崇祯看着黄立极,道:“对于南直隶发生的事情,内阁要拿出态度来。” 黄立极会意,道:“臣已命内阁起草公文,对于南直隶发生的事情,严厉斥责,并要求各司追究,绝不宽大。” 崇祯微笑,一个听话的首辅。 “好,今天就到这里吧。” 崇祯站了起来,看着两人道:“这几天,没什么大事就不要进宫了,朕躲躲清净。” 王永光与黄立极都知道,南直隶的事情发酵,身为‘南京’的六部三品以上官员被全数羁押,定然会震惊整个大明,不知道有多少奏本将飞入皇宫。 “臣告退。”两人同时抬手。 崇祯目送他们出了门槛,静静一会儿,道:“都安排好了?” 王承恩上前,道:“都安排好了,军器监那边,已通知徐侍郎。东厂,禁军那边已经准备好。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那边,是否要通知?” 崇祯稍稍沉吟,摇头道:“不用了,朕是要去看真实情况,不是去看表演。” “是。”王承恩应着道。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想着明年建虏的入塞,将会打到京城脚下,神情越冷,道:“骆养性有什么消息?” 王承恩连忙道:“骆指挥使传回消息,在辽东一切顺利,建虏那边也安插了三个暗点,并未引起怀疑,只是,朝鲜那边,有些麻烦。” “毛文龙?”崇祯看向他。毛文龙在朝鲜皮岛,手里有士兵,他的奏报是已经到了五万兵马,时不时向朝廷催要军饷。 王承恩道:“骆指挥使的密信里说,皮岛如铁桶,他的人,一时间进不去。” 崇祯深吸一口,目光更加冷冽。 大明现在的文臣武将,一个个私心太重。尤其是那些边疆,手握重兵的将帅,朝廷能节制他们的手段已经微乎其微。对于朝廷的命令,他们也是阳奉阴违,甚至于公开,明目张胆的对抗。 毛文龙在辽东诸将中,俨然是最刺头的那一个。 崇祯背着手,活动了下肩膀,淡淡道:“这毛文龙在朝鲜,是建虏的侧翼,非常重要。” 王承恩在一旁听着,慢慢躬身。 …… 在王永光出宫的路上,迎面撞上了曹于汴押着许显纯入宫。 等曹于汴一说,王永光顿时目光锐利的看向许显纯。 许显纯满脸苍白,双腿都在打颤,看着王永光道:“天官,你相信我,那周覃真的什么都没说,是故意在构陷我……” 王永光瞥了眼倪文焕,没有避讳的道:“我想知道,你与元辅,与周覃之前,有过什么约定。” 许显纯干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连忙道:“这个与这件事无关,天官,请你相信我,我与周覃绝无牵涉,是他临死拉我垫背!” 王永光没有说话,径直抬脚,向着宫门外走去。 倪文焕拄着拐,面色冷笑,心里得意。 原本他还在担心找不到黑账被崇祯问罪,现在有许显纯顶罪,他就没事了。 曹于汴懒得与许显纯废话,押着他,直接向着乾清宫走去。 会极门前。 黄立极将这一幕看着眼里,枯瘦的脸上出现厌躁之色。 他身后的文吏低声道:“老师,要不要做点什么?” 他们都已经知道大理寺发生的事情。 黄立极背着手,脸上再次恢复平静之色,道:“周覃死不足惜,没什么要做的。” 文吏不说话,看着曹于汴等人不断走近乾清宫。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坐在桌子里的椅子上,目光幽静的看着捆绑双手,跪在地上的许显纯。 许显纯脸色苍白如纸,辩解的有声无力:“陛下,那周覃真的是陷害臣,并没有与臣透露一个字……” 崇祯坐着不动,听着他的辩解,余光看向曹于汴与倪文焕。 对于周覃的自杀,他有些意外,却好像又没那么意外。 “朕,” 在一片静谧中,崇祯慢慢开口,道:“打算将我大明的州府中的一个同知,划归大理寺,独立主理断狱,你怎么看?”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边镇 曹于汴听着崇祯的话,神色怔了怔。 这是崇祯与他们之前商量过的事情,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说给许显纯听? 倪文焕浑然不在意,他只知道,由许显纯顶在前面,已经没他的事了。 许显纯跪在地上, 一时间也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崇祯面无表情,淡淡道:“许显纯,你能不能做下来?” 许显纯猛的一激灵,头重重磕在地上,沉声道:“臣可以。” 崇祯看着他,道:“不管周覃有没有说那本黑账,但他是在你大理寺自杀的, 这份罪责, 还得在你身上。来人,拖出去,廷杖五十!” 当即有禁卫进来,拖着许显纯往外走。 许显纯心头又惊又喜,更多的则是惶恐,低着头不断的道:“谢陛下!谢陛下!臣谢陛下……” 倪文焕看着就这样放过了许显纯,脑子发蒙,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只愣愣的看着崇祯。 这么大的事情,只打五十廷杖就放过了? 那前面死的那些人…… 倪文焕一肚子疑问,不敢问出口,曹于汴却忍不住了,抬起手,道:“陛下,周覃之死, 与许显纯脱不开关系……” “朕知道,” 崇祯笑着站起来,道:“那本黑账,不是在黄立极手里,就是在张瑞图手里,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曹于汴越发不解了,看着崇祯走下软塌,跟着上前,道:“陛下既然知道,为什么轻易的放过许显纯?” 崇祯在软塌上坐下,道:“既然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朕处置他们,非得有那本黑账,或者有什么证据吗?” 曹于汴满脸的愤然与不解,闻言登时醒悟,又惊又喜,刚要说话,瞥见倪文焕这个外人在,连忙抬手道:“陛下圣明!” 崇祯摆了摆手, 道:“咱们的知府知县老爷一天天的忙着断案,太辛苦他们了。不过,想要将审断之权独立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都察院与吏部,要从旁大力协助。” 曹于汴定住心神,抬手道:“臣领旨!” 崇祯目光看向倪文焕。 倪文焕心惊胆战,面色变幻,一见崇祯的目光,连忙低头。 他已经听明白了,许显纯也好,黄立极也好,张瑞图也罢,脑袋,只是暂时挂在脖子上罢了! “对于刑狱,” 崇祯注视他,道:“不能独立于地方,但要双重管辖,以往刑部对地方放任自流,这种情况,必须要改变,倪文焕,你能做到吗?” “臣能!一定能!”倪文焕一口咬定,大声道。 崇祯眉头挑了下,道:“行了,你去吧。” 倪文焕心头正恐惧,连忙道:“臣告退。” 崇祯看着他小心翼翼退走,转身,跨过门槛,消失在视线,摇了摇头,道:“许显纯,你要盯紧了。” 曹于汴会意,道:“臣怀疑,许显纯与元辅,有什么交易。” 崇祯道:“说到这里,朕倒是不怀疑黄立极,那本黑账,多半不在他手里。” 曹于汴稍稍思索,道:“陛下说的是,元辅这么高调,像是遮掩,却更像是坦荡。” 崇祯拿起桌上的奏本,递给他,道:“锦衣卫的密奏,说是冯阁老在扬州府,颇有干臣之风,严厉禁贪,在扬州府,还向南直隶发文,要求全体官员,严于律己,忠君为民,实事用事,杜绝浮夸……” 曹于汴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道:“陛下,冯阁老这是为了撇清自身,相比于元辅,格局略低。” 崇祯笑了笑,道:“他不过三十出头,骤然拔高,难免不如黄立极等人老辣。还有就是,周延儒在南直隶,大肆笼络人心,借机树立了能臣干吏的形象,引来了不少赞誉。朕已经收到奏本,保举他入阁的。” 曹于汴不动声色的微笑,并不说话。 外面不知道多人对内阁之位虎视眈眈,却又哪里知道,陛下根本就无意增补阁臣。 这些人上蹿下跳的忙活,形同小丑。 单转瞬间,曹于汴忽然警醒,犹豫了下,还是道:“陛下,臣听说,周侍郎与东林过从甚密。” 崇祯不意外的点头,道:“朕知道,这次南直隶的事,也有不少东林党在其中,朕派魏忠贤过去,就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曹于汴见崇祯心如明镜,就不再多言。 在而今的朝局,阉党、东林党都像是两个禁忌,大部分人闭口不谈。 崇祯伸手拿起佛珠,在左手里缓慢转动着,道:“京里,卿家与王卿家盯紧了,这几日,怕是难以消停。” 虽然崇祯对朝廷进行了严厉的变革,尤其是言官被套上了紧箍咒,但总有不怕死的,朝廷里有,在野的就更多了。 曹于汴不知道崇祯要出京做什么,却也不多问,抬手道:“臣领旨。” …… 正如崇祯所料,随着事情的发酵,从南直隶,从其他省份发向京城的奏本,一天比一天多,通政使司忙的焦头烂额,也胆战心惊。 弹劾毕自严,李邦华的奏本最多,其次是首辅黄立极,魏忠贤,再有是王永光,周延儒,原本上书的人还都权位不高,但慢慢的,一个个位置就告了起来。 同知,知府,按察使,布政使,漕运,河道,各卫所,外加天启,泰昌,万历年间一个个知名大臣,这些的人名字,就足够通政使司喘不过气来了。 京城里也不平静,那些被‘另调他用’的官员,被裁撤的,不少勋贵公卿,以及少部分藩王,也趁机上书,有立场鲜明弹劾毕自严等人‘肆意妄为,祸乱朝纲’的,有晦涩的,言称‘社稷之重,在乎民心,民心之重,在乎于安,天下动荡,万民不安,非社稷之福也’;更有含糊其辞,东拉西扯的。 大体上,逃不过弹劾,申辩,求情这三类。 崇祯对这些完全不管,任由他们吵闹,按部就班的推动着他的变革计划。 周覃的自杀,很快传出去,自然引来了不小的震动。 很多人纷纷上书参劾许显纯,认为这是背后主使杀人灭口,许显纯就是帮凶,要求严惩。 而后面,许显纯只是被廷杖五十就放过,更是激起不小愤慨。 傍晚。内阁,首辅班房。 从辽东回来的王在晋,坐在黄立极对面。 王在晋沉着脸,道:“元辅,辽东近来给下官的信是一封多过一封,别说各处官兵了,就是普通辽民都吃不盐,一两一斤的盐,自古未有!” 黄立极慢条斯理的整理着着实的公文书籍,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 王在晋脸角绷紧,道:“下官想问,这盐价,什么时候能平息?辽东事关社稷,决不可生乱!” 黄立极自顾的收拾着,道:“你之前关于辽东的十二策,我已经呈送给陛下,陛下的批复是‘寸步不让,寸土不弃;今退辽东,明退南京?’” 王在晋见黄立极转移话题,跟着道:“元辅,您是知道的,辽东不可久持,年年耗费那么多钱粮,徒劳无功,不若放弃辽东,退守山海关,既能节省钱粮,也能安抚辽民。不至于人心惶惶,始终不安。” 黄立极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建虏凭白得了那么大的地方,疆域,实力大增,时不时就能寇动山海关,山海关离京城有几步路?你是睡得着了,陛下能睡得着?这京城上下,能睡得着?” 王在晋嘴角动了下,继而道:“元辅,我大明当务之急,心头大患不是辽东,而是内务,平辽须先靖内。” 黄立极继续整理,道:“你们辽东上下,不是嚷着三年,五年,十年平辽的吗,怎么到你这里,就是要退守山海关了?” 王在晋拧起眉头,道:“一些夸大言辞,为获关注,实则上是妖言祸国,这些,元辅是心知肚明的。” 黄立极整理好书桌,有摆弄砚台,道:“好了。关于盐价的事,朝廷已有对策,有数十万斤的盐已经过了山海关,你既然赋闲了,就不要再操心那么多。” 王在晋一怔,倒是不知道已经有盐去了辽东,同样的,他注意到了黄立极用的是‘赋闲’二字。 实则上,他现在还挂着辽东经略的名。 黄立极瞥了他一眼,道:“对于辽东,朝廷的意思很简单,必须要做到政令、军令统一,政通才能人和,不再设经略来了。” 王在晋脸色骤变,失声道:“元辅,辽东事关重大,怎能没有掣肘,若是有人拥兵自重可怎么办?” 黄立极摆好砚台,又拿起笔端详,道:“用不着你操心那么多,朝廷那么多人,就你最聪明吗?” 王在晋见黄立极根本不想理会他,深吸一口气,道:“元辅,辽东事关重大,切不可随波逐流,还需直言君上,阐明利害。” 黄立极看着他,慢慢放下笔,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这是朝廷大政。但有些话,我要告诉你,当今陛下,不是先帝,任何的标新立异,危言耸听,在陛下那里,都可能祸端。我希望你,不要掺和那些事,安心的编修你的书。” 王在晋眉头拧的更多,道:“元辅,盐政的事且不说,南京那么多官员,全数被革职查办,下南镇抚司狱,开国朝未有,天下一片哗然,您就真的坐得住吗?” 黄立极见他不依不饶,道:“你这些话,我听的耳朵出老茧了,有没有新鲜的?没有的话,就老实回去,闭门谢客,轻易不要出府了。” 王在晋心里对黄立极顿时一片失望,心头沉重,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站起来,道:“下官告退了。” 黄立极面色始终不懂,目送他离开班房,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南京的变化,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这猝然而来的变化,令他措手不及。 更令他乾清宫那位新陛下产生了更多的不安的忧虑。 不多久,一个小吏出现在门口。 黄立极瞥了眼,道:“进来吧。” 小吏连忙进来,在他身前,压低声音道:“小人收到消息,嘉定伯与太康伯等十几位勋贵,联手囤积了一百多万石粮食,仓库在香县。” 向来不动如山的首辅,神色微变,道:“一百多万石?你确信?” 一百多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字,储备这么多粮食,非同小可! 小吏点头,道:“小人派人去查过了,有便衣把守,不能靠近,不过,从附近打探,他们都是运向北方,夜里走车。” 黄立极越发沉色,心里满满思索。 这件事,怎么看着都有问题,一旦出问题,就是大问题! ‘北方?’黄立极念叨着这两个字,忽然又想起了王在晋,抬头看向小吏,道:“边镇对外走私的情况仍旧严重吗?” 小吏道:“辽东那边不清楚,但喜峰口一带一直是,到处都是山西人的身影。” 黄立极神色不动,心里计较。 嘉定伯周奎,是当今国丈,他囤积这么多粮食,又连夜运往北方…… 左思右想,黄立极与小吏道:“你找些可靠的人,仔细查清楚。” “是。”小吏应着,转身快步出去。 黄立极倚靠在椅子上,眉宇间越发的厌烦。 朝廷里的事情是一个又一个,让他越发感觉到无力。 这不是无能无力,而是他手中的权力在不断流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破虏炮 当天晚上,崇祯就悄悄出了宫。 城外的小路上,崇祯,王承恩,曹变蛟骑着马,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便衣禁卫。 崇祯穿着常服,拉着马绳, 还有些紧张,生怕摔下马丢人,好一阵子,直到确定马很温顺,不会摔他狗吃屎,这才放松下来。 看着清凉月色,崇祯难得的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没有宫里那么压抑, 开心的笑着道:“以后,要是能经常出来骑马溜达该有多好……” 王承恩没有说话,想到的却是一位先帝,在宫里骑马奔突,还让内监在乾清宫前开起了两排商铺,逛起了街。 曹变蛟没有说话,一手拉马绳,一手握刀,神情紧绷的警惕着四周。 崇祯余光看着,不由得一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是。”曹变蛟虽然这样说,可丝毫没有放松。 大明现在的匪盗到处都是,哪怕是京畿一带,也是极其不安全。 崇祯见着,看向王承恩,道:“来的时候,娘娘特意叫你过去, 说了什么?” 王承恩侧着身,道:“娘娘说,近来天气转冷,嘱咐奴婢多带些衣服,不能让皇爷着凉。” 崇祯转向前面,道:“娘娘的身体好了些吗?” 周皇后近来月事不调,嗜睡,浑身起红疹,吃了几天的药了。 王承恩顿了下,看着崇祯的侧脸,道:“皇爷,太医说,有可能是喜脉。” 崇祯猛的一拉马绳,转头盯着王承恩,道:“你说真的?” 王承恩连忙道:“这是一位太医私下与奴婢说的,也不敢确信,还得红疹消退,仔细号脉才能知道。奴婢不敢隐瞒皇爷,这才说出来。” 崇祯暗秉着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松开马绳, 继续向前走,笑着道:“让太医好好瞧瞧,咱们这一趟,早去早回!” “是。”王承恩见崇祯激动,躬身应着。 崇祯对于有孩子,还是十分期待的,妙妙那小丫头,就特别讨他的喜欢,有个自己的可以玩,想想就美。 王承恩见崇祯侧脸都是憧憬之色,心里暗暗记下。 他们一路不快不慢,向着军器监的基地走去。 虽然并不远,但走的不快,直到天亮才到。 徐光启一直在等,在瞭望塔看到崇祯一行人,慢悠悠的骑着马过来,连忙下来,出了大门迎接。 “臣等参见陛下。”徐光启带着一群大小官员,齐齐见礼。 崇祯下来马,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屁股,走上前,道:“众卿家平身。这就是来随便,不要大惊小怪的。” “谢陛下。”徐光启领着一众人起身。 不少人虽然躬着身,却一直悄悄在打量崇祯。他们都是没见过当今的皇帝陛下的,能见到,着实是一种荣幸。 崇祯向里面走,徐光启陪在边上,介绍道:“陛下,这位是军器监梁正语,这是军器丞毕懋康……” “臣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随着徐光启介绍,崇祯一一看过去,这些人连忙抬手见礼。 崇祯微笑示意,对于他们的忐忑惊慌,并没有在意。 徐光启介绍完人,崇祯一众人就走进了军器监。 崇祯抬头看去,只见院落,道路,林木,整整齐齐,错落有致。 徐光启顺着崇祯的目光,介绍道:“陛下,这边是宿舍区,那是演武场,那边是炮场,那边是群英楼,是用来上课与钻研的,那边是马场,那个是食堂……” 崇祯听着,直接道:“去炮场。” 徐光启一怔,道:“陛下,不休息吗?” 崇祯已经抬脚了,道:“没什么累的,走,去炮场看看。” 徐光启自然没有二话,领着崇祯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还在汇报着军器监的大小事。 不多久,崇祯一行人就来到了炮场。 这是一大块空地,在正西方,有一处处炮台,空地上坑坑洼洼,有浓郁的硫磺味弥漫不散。 崇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门门黑漆漆的大炮,径直往炮台走。 徐光启佝偻着腰,跟在身后侧,道:“陛下,这些火炮,就是臣之前上奏,结合了西洋人的技术,改进的火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都有不可小觑的威力……” 崇祯已经快步来到了近前,看着一排,十几门的火炮,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还能感觉到温热,显然昨天也试炮了。 崇祯轻轻摸着,双眼放光,道:“这一门,怕是有几千斤吧?” 从外表来看,这火炮是青铜或者与铁的合金铸造的,十分巨大,想要挪动,怕是得有几十号人一齐动手。 这时,毕懋康上前,道:“回陛下,这是中等炮,约有六千五百斤,最重的,有一万两千斤……” 崇祯摸着,又抬头看向阵地。阵地上,被炸的面目全非,还有一个个实心弹‘镶嵌’在地上或者围墙上。 “就是再多的银子,也值得……”崇祯目光灼灼的自语。 这一门炮,起步价是四千两,一门炮需要的支出,还要加上人手,火药,维护等等,一年下来,一门炮最低支出是六千两。 以大明现在的国库情况,十门八门还能养得起,要是上百门,甚至更多,就能吓到很多人了。 徐光启等一众人看着崇祯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紧跟着,不停的介绍。 崇祯将所有火炮看了个遍,忽然道:“取名是叫破虏炮?” 徐光启连忙道:“是,臣已经上书,是陛下御定……” “开几炮,让朕看看。”崇祯不等他说完,就兴冲冲的道。 徐光启与毕懋康等使了个眼色,而后与崇祯道:“陛下,请上瞭望塔。” 崇祯点头,带着一众人,向瞭望塔走去。 不多久才发现,这一走,还挺远。 上了瞭望塔,毕懋康等人开始给崇祯带来的人发放耳塞,徐光启更是递给崇祯一对,道:“陛下,声音有些大,请塞住耳朵。” 崇祯看着已经很远的炮台,顿了下,还是拿过来,塞住耳朵。 不多久,他就知道,为什么塞住耳朵了。 哪怕离炮台很远,发炮的轰鸣声仍旧震耳欲聋,令他浑身跟着颤抖,简直是晴天的霹雳,被吓了一大跳。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巡视 崇祯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定住神,睁大眼,看向炮场。 这时,徐光启递过一个东西到崇祯身前,张大嘴巴似乎说了什么。 崇祯低头看去,居然是望远镜, 不由得面露异色,有些欣喜的大声道:“卿家居然有望远镜?” 徐光启只看到崇祯嘴巴开合,一个字也听不清,只能愣神。 崇祯没去管,拿起望远镜,看向炮场。 只见一个个大炮冒着黑烟,巨大的炮筒一震,仿佛炮台都要倒塌。 再向前,阵地里, 一个炮弹落下,瞬间击出一个大坑,地面震颤,尘土滚荡。 仔细看去,一颗颗炮弹落下,阵地登时面目全非,被炮击的千疮百孔。 有个一人高的土丘,瞬间就没了。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崇祯脖子发冷,不敢想,但心里越发振奋。 有了这东西,面对建虏,他心里底气又多了不少。 等炮击停了,崇祯心情还难以平静,拿着望远镜,来来回回的看。 而他身后侧的人,一个个已经开始摘耳塞, 神情各异的立着。 王承恩是第一次见这种情景, 着实被震撼到了。 这才是十门, 若是几十,上百,那种场面,简直不可想象。 在战场上,或许威力没有那么大,但心里冲击,很可能会是噩梦。 曹变蛟面色相对平静,他是见识过的,一颗炮弹下去,被击中的人必然四分五裂,只要是身体重要部位,基本上是血肉模糊,绝无幸存可能! 徐光启就更平静了,他不知道试验了多次,已经看了无数遍。 崇祯还在看,阵地上青烟缭绕,漆黑的大炮上水雾腾腾,炮兵已经开始降温了。 看了不知道多久,崇祯心满意足的放下望远镜,笑着道:“好。卿家, 继续研究,继续造,这样的大炮,越多越好……” 因为炮声,他脑子现在还嗡嗡的,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听不见。 徐光启听着,道:“臣领旨。” 毕懋康等人相视微笑,有了陛下的支持,他们的研究就能继续推进了。 崇祯转头看向徐光启,道:“卿家,除了实心弹,有没有开花弹?” 相比于实心弹,开花弹威力更好,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巨大。 徐光启连忙道:“有,臣等还在试验,开花弹的发射有些问题,需要仔细,妥善的去解决……” 崇祯看着徐光启嘴在动,听不到一点声音,不由得拍了拍头,笑着道:“朕被震聋了,待会儿再说吧。” 徐光启见着,伸手指了指耳朵。 崇祯一怔,连忙从耳朵里拿出耳塞,顿时就感觉回到了现实世界,不由得笑着道:“卿家刚才说什么?” 徐光启躬着身,道:“陛下,开花弹用大炮发射,还有许多难题,臣等还在研究。” 崇祯点点头,道:“好,卿家继续研究,需要钱粮,器物,人手,尽管与朕说。” “谢陛下!”徐光启抬着手道。苍老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崇祯又看了眼炮台,道:“诸位卿家都辛苦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徐光启想了想,道:“陛下,去武库坐一坐?” 崇祯双眼一亮,道:“好。走!对了,给与朕来的人准备一些吃的,让他们好好休息,辛苦一晚上了。” “是。”徐光启应着道。 “除了王承恩与曹变蛟,其他人都去吧,” 崇祯走下瞭望塔,道:“军器监能有什么事情。” 军器监的防卫,也是由禁军负责。 王承恩与曹变蛟应着,开始安排他们的人手。 徐光启领着崇祯,向着不远处的一座正方形石墙小楼走去,边走边道:“陛下,火炮,臣等是结合了西洋人的技术,开花弹也是。臣等不止在研究大型炮,小型炮也在研制,这样,不止是守城,攻城,野战,或许都能用上……” 崇祯脸上都是满意的微笑,道:“卿家每段时间的奏报,朕都仔细看过了,非常好。朕还是那句话,将来的战争,大炮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甚至决定性的作用,远距离的进攻,既能减轻自身的伤亡,也能威慑敌方,取得战术,战略上的优势……” 徐光启不止在科学上有建树,对军事也有相当的研究,闻言立刻道:“陛下说的是,臣认为,眼下的刀兵相接,很可能要过时,未来的战争,将是火器的天下,谁的火器威力更大,谁就能决定胜负,若是不能走在最前面,或许会迎来不可预测的变数……” 崇祯眉头一挑,悄悄瞥了眼徐光启,他向来不敢小觑任何人,却是也没想到,徐光启能看到这么远。 笑容收敛了几分,左手一甩,佛珠扣在手掌,慢慢的转动着,崇祯道:“卿家说的不错,是以,我们一定要走在最前面,落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一定要用心,用力去做……” 徐光启默默的跟着在崇祯身旁,面上不动,心里却并不平静。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似乎有着远超年纪的成熟,一些看法,观点,想法,都令他颇为惊异,有的他能想到,有的是他还不能理解的。 就比如,上次他奏本回复中的‘石油可大用,须专研’。 他研究了一阵,却还是不得要领,不知道‘大用’在哪里。 一众人说着,就来到了武库。 徐光启领路,带着崇祯来到了一间不大的偏庁。 等崇祯落座,徐光启就命人推着一个架子进来,上面摆满了各种武器。 在崇祯好奇的注视中,徐光启推着一个木箱子走到崇祯跟前,道:“陛下无需担心,这只是模型,并不会爆炸。” 崇祯放下佛珠,拿着茶杯,顾不得喝,道:“卿家直接说,朕听着。” 徐光启躬着身,道:“是。这名:万人敌。臣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此物点燃,抛入敌营,便会不断的旋转,喷出火焰,铁屑,甚至是毒物。此万人敌制作简单,很容易制造,即可投掷,也可埋入地下做设伏……此万人敌一旦点燃,方圆数丈都不能幸免,威力巨大……” ‘地雷,不,是两用的,手雷兼地雷……’ 崇祯心头讶异,没想到徐光启居然研究出了这种东西。 徐光启介绍了好一阵子,又推过架子,指着三个圆筒道:“陛下,这是三种臣改进过的火铳,既能单兵使用,也可在战船上,关隘上使用,射程可有五十丈,连发三次……” 崇祯放下茶杯,直接站起来跑了过去。 他伸手去拿最上面的,手腕一沉,感觉起码有三十斤,他用力握好,仔细打量。 这不是后世的火枪,是一个直筒,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火炮筒。 崇祯看着炮口,又看看填弹口,道:“真的能连发三次?” 现在的火铳,不管东西,最大的麻烦,就在于换弹难,单兵火器,只能开一枪就扔掉,拿起刀拼,在战场上,这形同鸡肋。 但是,如果能连发三次,即便是鸡肋,也是食之有味了。 “是,臣待会儿,可以让人为陛下演示。”徐光启道。 崇祯连连点头,看向下面,有一把与后世长枪极其相似的,拿起来,道:“这是什么?” 徐光启见着,道:“陛下,这是根据神器谱制造的迅雷铳,这有六个子铳,射击时,可轮流射出,射出约有三十丈……” 崇祯拿起来,架在胸口,果然,真的如同后世长枪,眯着一只眼,瞄着窗外,道:“真是好东西,这要是大量装备,不论是守城还是野战,都大有用处……” 徐光启道:“是。在万历年间,迅雷统在靖海时,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所谓的‘靖海’,就是清剿沿海的倭寇。 崇祯放下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打量,又看向架子上还有很多火器,忽然道:“神器谱?这名字有点耳熟,谁著的?” 徐光启连忙道:“是万历年间,故中书舍人赵讳士祯所著。赵公仕途坎坷,名声不显,是以朝野知道的人并不多。” “中书舍人,七品官?” 崇祯闻言,有些感慨的道:“如此大才,可惜了。” 徐光启没有说话,大明埋没的人,何止一个赵士祯。 崇祯摆弄了好一会儿,又看向下面。 这架子不大,林林总总,摆放了二十几样东西。 有火器,也有甲胄,刀兵,弓箭。 崇祯拿起一样,徐光启就认真介绍。 渐渐的,崇祯明悟过来,徐光启做的是‘改进’,并不是发明创造。 崇祯正在试拉一张弓,抬头看就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西洋人出现在门口。 他与崇祯四目相对,不急不忙的单手抱胸,道:“小佛朗机人罗雅谷,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崇祯慢慢放下弓,看着他,笑着道:“罗先生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我大明,远来是客,无需多礼。” “谢皇帝陛下。”罗雅谷放下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崇祯,眼中更多是好奇。 “进来坐吧,徐卿家,准备一点吃的,咱们边吃边聊。”崇祯放下弓,松了松肩膀,笑着道。 徐光启与崇祯说过很多次,有几个西洋人一直在协助他,这罗雅谷就是其中之一。 “是。”徐光启应着,走过去与罗雅谷说了几句,罗雅谷便走进来,十分淡定的坐在崇祯边上不远。 崇祯有空喝了口茶,心里舒服多了,就看向罗雅谷,道:“罗先生,朕对西洋特别好奇,你们那里,是什么模样?” 罗雅谷眉头皱了下,摇了摇头,道:“皇帝陛下,西洋,我们那,一直在打仗,从来没有停过。我们与其说是来大明做客,不如,说是不得已,流浪到大明的,无家可归之人。” 崇祯对欧洲现在的情况其实没多少印象,但打仗应该确实是,欧洲一直比较乱。 罗雅谷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目光注视着崇祯,道:“陛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能答应。” 崇祯微笑,道:“请说。” 罗雅谷犹豫了下,又看了眼门外,见徐光启没有回来,脸色有些艰难,忽然间站起来,再次单手抱胸,弯腰道:“陛下,我们,都是流浪之人,很难觅得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我们在广东,有几千人,现在,当地的官府,不允许我们居住,要赶我们走。陛下,我们,很喜欢大明,我们能为大明做很多事情,也能向您效忠,恳请您,能够收留我们……” 崇祯神情不动,其实,徐光启之前与他说过这件事。 小佛郎机,也就是葡萄牙人。 他们有大约两千人聚居在广东沿海,倒是规矩,但当地官府以‘西夷不信’为由,要将他们赶走。 罗雅谷见崇祯不说话,神色紧张起来,急忙道:“我们,愿意为大明皇帝陛下献上白银三十万两,也能为大明铸造火器,我们会做很多事情,对陛下,对大明,百利无一害,恳请陛下允准。” 崇祯看着他,道:“你们与佛朗机关系不好吗?为什么不去吕宋?” 吕宋,是菲律宾古国之一,现在是佛朗机,也就是西班牙的殖民地。 罗雅谷神情凝重,道:“是的。我们正在打仗,佛朗机人,满世界的在追杀我们。” 这个崇祯倒是知道,现在,西班牙人是海上霸主,葡萄牙已经没落。 崇祯看着罗雅谷,心里想了很多。 外面已经是大航海时代了,但大明,还在茫茫然。 大明,需要一个窗口,一个可以看向外界的窗口。 罗雅谷见崇祯不说话,神色越发诚恳,直接跪地,道:“无上的大明皇帝陛下,只要您肯收留我们,请尽管提出您的条件。” 罗雅谷以及那些广州的葡萄牙人,其实没有到绝境,只是,他们若离开大明,在海上漂泊,面对西班牙人的虎视眈眈,将是九死一生。 王承恩,曹变蛟看着这西夷人,又看向崇祯,一直没有说一句话。 徐光启还没有回来,这偏庁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崇祯。 “朕,可以让你们留下。”崇祯沉吟良久,平静的声音响起。 “谢陛下。”罗雅谷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知道,不会没有条件。 崇祯面色不动,淡淡道:“朕,允许你们在京城暂住,发暂住证,为期两年,每两年每人一万两银子,除了京城,任何人地方不允许。朕给你们国民待遇,不会欺压你们。” 罗雅谷跪在地上,心里默默一算,吓了一大跳,每人一万两,他们一千八百多人,就是近两千万两银子! 而且是每两年! 这时,徐光启进来了,看到罗雅谷跪在地上,心里一惊,连忙就要上前。 崇祯道:“不止是你们,所有人外国人都是如此。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不能留,就只有去。” 徐光启闻言,看着跪在地上的罗雅谷,默然不语。 罗雅谷头磕在地上,神色艰难,好一阵子,道:“陛下,一万两,有些太多了,我们负担不起……” “你们小佛朗机人的银子,不比佛朗机少,” 崇祯打断了他,道:“选择权在你们。你们考虑清楚,在户部缴银登记。去吧。” 罗雅谷见崇祯态度坚决,脸角皱成一团,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是,谢陛下。” 罗雅谷起身,还是行完礼,一丝不苟的走了。 崇祯见他走了,转向徐光启,道:“有些事情,不能与这些西夷人相通,可用,也得防着。” 徐光启抬起手,道:“臣明白。” 崇祯倒也不担心徐光启在这方面大意,继而笑着左右四顾,道:“累了一天了,都坐下吧,吃一点。” 王承恩没说话,曹变蛟道:“陛下,臣想去与将士们一起吃。” 崇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顿了下,道:“好,去吧。” 王承恩道:“皇爷,奴婢去收拾一下。” 崇祯摆了摆手,道:“要去就都去吧,徐卿家,咱们边吃边说。” 徐光启倒是从容一些,谢恩之后,就坐在崇祯对面。 徐光启看着厨子战战兢兢上菜,躬着身道:“陛下,这里都是粗茶淡饭,还请陛下莫要见怪。” 崇祯见着有鱼有肉,笑着道:“比朕宫里好多了,伙食费不要省,这里的所有人都很辛苦,不要慢待了。” 徐光启闻言,想着毕自严曾经说过的话,躬身道:“谢陛下。” 崇祯拿起筷子,端起碗,道:“不需要客套了。朕准备明年开春,在全国各地,尤其是灾情严重的地方,强行推广甘薯。户部那边筹集了很多种子,但估计不够,卿家是这方面的专长……朕知道,卿家很辛苦,抽个空,与户部那边聊一聊……” 徐光启坐着不动,道:“这是臣分内之事,待毕尚书回京,臣会亲自去户部。” 崇祯点头,吃了口菜,道:“朕已经让工部,抽调各方面的专才,充实军器监,军器监占地三百亩,可能还是小了,不过这里空旷,慢慢扩大就是。钱粮方面,这次整顿盐政,朕内库倒是多了不少,还有两百万两,拨一百五十万两给军器监。除了辽东的火炮外,神机营还需要大量的火器,具体的目录,朕待会儿给卿家,务必在明年年中准备好,移交给神机营……” 崇祯来这一趟,不是只来看一看的。 徐光启认真听着,不时的应声。 他有种十分清晰的感觉,这位年轻的陛下,似乎在准备着什么事情,像是要打一场大战。 但遍观大明,除了平辽,似乎没有大的战事。可之前这位年轻陛下亲口说过,短时间内,不会发动平辽。 崇祯与徐光启聊了很多,吃完后,又在这军器监转了一大圈。 崇祯很满意,没有多耽搁,当晚就离开军器监,直奔遵化。 仍旧是骑着马,崇祯拉着马绳,已经熟练很多,迎着晚上清凉的冷风,瞥头向曹变蛟,道:“变蛟,你的神机营的装备,朕给你找好了,最迟明年年中齐备,下面,朕就看你的了。” 曹变蛟神色一正,连忙抬手,沉色道:“臣一定为陛下训练出一支强兵!” 他双腿死死夹着马,绷着脸,语气紧张。 崇祯见着,微微一笑,道:“朕信得过你。先去看看卢象升的练兵,然后去见你二叔。” “是。”曹变蛟神色严肃道。 崇祯轻轻打马,快了一点,道:“神机营以前的资料朕都给你了,你看过之后,再找些前辈,好好聊聊,学一学。神机营的作战,与你们以往不同,要灵活变通,不能拘泥于成法……” 曹变蛟打马,紧跟在崇祯边上,一直的应是。 两天后。 崇祯一行人,到了卢象升的军营。 从远处看,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园,并没有军营那么的戒备森严。 直到进了第二道门,才发现,里面真的是戒备森严。 卢象升一身的甲胄,领着崇祯向里面走。 卢象升身旁,还有不少人,崇祯只看过卢象升给的名单,倒是不认识,但有些人与卢象升长相相似,应该是卢氏人。 卢象升走在崇祯身侧,脸角相比以前更显分明,他道:“陛下,原本臣已经招募到两万人,兵部那边核检之后,裁撤了五千,目前这里总共有一万五千人,分三个卫,十五个千户……” 崇祯听着就道:“这军制,是要改的。兵部那边的奏议,是将我大明十三省的卫所进行整合,建十一卫,五大京营,你这,是其中之一。当然,这是暂时的,还得仔细推敲,没有定案……” 卢象升并不知道这些,一边应着一边领着崇祯,就来到了演武场。 崇祯站在不远处,停住话头。 有一队士兵在赤膊绕圈跑步,手里举着刀,动作整齐,一边跑一边喊:死战!死战!死战! 在他们左边,是一队士兵端着长枪,在不断的向着一个个草人进行着刺的动作。 在右边,有一队人,正在立定,站着一动不动,身后都背着大包。 更远处,有近千人的规模,正在对练,刀兵相击声清晰可见。 崇祯见着俨然整齐的一幕,余光瞥了眼卢象升,微笑着道:“很不错。卿家认为,他们多久能有一战之力?” 卢象升一抱拳,沉声道:“陛下,再给臣半年时间,必然是一支精兵!” 崇祯眉头一挑,笑着道:“卿家这么有信心?” 卢象升,可不是说大话的人。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猛将如虎 “臣有信心!”卢象升看着崇祯,一脸坚定。 崇祯注视着他,想到了他历史上的评价:明季第一良将。 双眼微微眯起,崇祯道:“一个月内,会有三千柄最新钢刀,一千副甲胄,五百匹上好战马送过来。” 卢象升脸色微变, 猛的单膝跪地,道:“臣领旨,谢陛下!” 崇祯对卢象升,曹文诏,杨嗣昌三人投入了巨大的钱粮,三人加起来,超过了两百万两。 要知道, 辽东过去三年的饷银, 不超过五十万! 卢象升知道这些, 顿时明白崇祯对他寄予厚望,心头激荡,神情动容。 崇祯伸手扶他起来,向前走,低声道:“这些,其他二位卿家是没有的,你也知道,国库没那么宽裕,卿家要保朕保守秘密……” 卢象升连忙抬手,道:“臣明白。” 崇祯这才直起身,看着偌大的基地,笑着道:“走,带朕转一转。” “是。”卢象升应着,看了眼前面,领着崇祯向南走。 卢象升带着崇祯, 看了粮仓,武库,训练场, 马场,在基地里转了一大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象升边上一个人悄悄拉了下他,向后撇了撇嘴。 卢象升转头看去,只见王承恩等不少人,头上虚汗,脚步有些迟缓。 他不动声色的转过头,道:“陛下,前面就是特种训练,快临中午了,不如,用完午膳再看吧?” 崇祯这一路走来,已经发现,卢象升的军营,相当的‘简陋’,除了重要的地方,其他都是‘随意’搭建,相当的节俭。 崇祯闻言,看了看天色,道:“特种训练?现在有人训练吗?” 卢象升见崇祯兴致不减, 道:“陛下,有是有……” 崇祯一摆手,道:“那就去看看,吃饭不急于这点时间。” 卢象升听着,只得领着崇祯向前走。 来到一处台阶上,崇祯的身前,是一处特别的训练场。 分做六组,有单杠,有绳索,有浮桥,有高墙,还有甬道。 六队士兵,大约百人,正在排队,依次进行训练。 崇祯看着这些士兵十分熟练,一流如水的畅通无阻的翻跃障碍物,徒手翻墙,身形矫健,没有丝毫生涩,不由面露满意的笑容。 卢象升一直注意着崇祯的表情,道:“陛下,这是依照兵部下发的训练手册在进行试验,臣仔细研究过,这种训练十分有效,尤其是攻坚,突击,会有大用……” 崇祯笑着,道:“战场上,虽然决胜的依旧是大部队,但这种特殊兵种,往往也有奇效,不可小觑,好好总结经验,将来要做推广的……” “是。”卢象升应着道。 说完这一句,瞥了眼其他人,他低声道:“陛下,其中,还有东厂的六十人。” 崇祯轻轻嗯了一声,这是他要求的。 看着士兵们训练的这么有成果,崇祯余光看着卢象升,道:“兵部那边,在酝酿改革军制,等有结果了,卿家会有新的官职,这里也会有番号。朝廷里纷纷扰扰,诸事繁杂,无法一时间定下来,再等等,明年年中,应该会有个结果。” 大明真的太多弊政了,一件件一桩桩,崇祯想处理都处理不过来,只能一步一步,按着计划走。 “臣明白。”卢象升道。 崇祯看着他的脸角上少了几分书卷,多了不少军旅刚毅气质,暗自点头,回头扫了眼王承恩等人,道:“走吧,去吃饭,边吃边说,就去大食堂,与将士们一起。不过,低调一点,就当朕是京里来巡视的。” 卢象升道:“是。陛下,请随臣来。” 崇祯又看了眼那些训练的特种士兵,而后随着卢象升前往食堂。 食堂分了三个,看模样并不大,前面进,后面出,一排排,井然有序。 “起步走!脚!” “腿!” “手臂!给我摆直了!” 这时,有一队人,正在走正步,领头的士兵,穿着半衬衫,光着膀子,大声吆喝,迎面而来。 士兵们看样子有些笨拙,一步一停。 负责训练的人,吆喝几句,就直接上前,喝道:“看我!都看我!” 说着,他立正,抬手抬腿,一步一步,用力的踩在地上。 一队人跟着他,一步步向前。 训练的人不时回头吆喝几句,就不断向前走,见到崇祯,卢象升一众人,只是看了眼,就继续旁若无人的训练。 崇祯没说话,卢象升也没动。 等这队人过去了,卢象升才道:“陛下,他们并不知道陛下过来,还请勿怪罪。” 崇祯没有怪罪的意思,看着那训练的人,笑着道:“这个人不错,叫什么?” 卢象升连忙道:“回陛下,这是臣族弟,卢象同。” “哦?” 崇祯有些意外,旋即笑着道:“卢氏出人才啊。走,吃饭去。” 卢象升见崇祯没有见责,心里暗松,领着崇祯进入食堂。 卢象升本已经安排好了偏庁,刚要说话,被崇祯拦住了,道:“排队打饭。” 卢象升愣了下,道:“陛下,这些是士兵吃的……” 崇祯摆了摆手,道:“朕今天也是士兵,你们也是,都排队,不许搞特殊。” 卢象升见状,左右四顾,只得站到崇祯后面。 食堂里,并不怎么吵闹,只有前后排才会有人说话,不远处的餐桌上,士兵们吃的都很快,并没有多少交谈。 崇祯不动声色的注意着这些,暗自点头。 很快就排到他了,硕大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个大盘子,里面有盛好的米饭,两样蔬菜,一样荤菜。 崇祯看着那一大块猪肉,有些意外,端起盘子向前走。 卢象升,以及后面的王承恩,曹变蛟都紧跟着,明显的护卫着崇祯。 崇祯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猪肉,只觉得十分肥腻,越发意外了,看着对面的卢象升,道:“这猪肉,是你通过兵部采购的?还是私下购买的?” 倒不是士兵吃猪肉有什么问题,而是他知道,近来京城的猪肉短缺,价特别贵,这里居然能买到,看样子还相当不少。 卢象升还没开口,王承恩接话,道:“皇爷,这个,是嘉定伯那边的。” 崇祯眉头一挑,他近来事情太多,没办法事无巨细,并不知道,嘉定伯的生意,已经扩大到了供应军营猪肉。 崇祯暂时没空理会老丈人,看着卢象升道:“遵化这边,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虽然兵部用了各种办法遮掩,但一万五千人的军队驻扎在这里,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卢象升躬着身,道:“是有些人找上门,不过都被臣打发了,兵部那边也做了安排,倒是没有暴露。” 崇祯点点头,道:“那就好。” 北京城离长城并没有多远,京城以北,处处都是要塞,设置了众多的卫所,边镇以及划定的军事区,各种总督,巡抚交错不断,十分复杂。 卢象升等了一会儿,便开始汇报起他近来的事情,事无巨细,只要他认为该汇报的,都一一的说着。 崇祯早就饿了,不动声色让王承恩,曹变蛟吃起来,他端着盘子,吃的很慢,认真的听着卢象升的汇报。 卢象升是在陈述,也在分析,有不少事情,是需要崇祯来协调,甚至是决断的。 比如,军营里不少人的官位,功赏奖惩,还有就是这里与兵部,朝廷以及各卫所等等的关系。 并不是崇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需要时间来梳理,规整。 崇祯在这里,一直待到晚上,与卢象升在食堂聊,在训练场聊,傍晚困倦,要小憩之前,还在与卢象升聊。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崇祯就醒了,洗漱一番,简单吃一点,就带着人,离开了卢象升军营,赶往蓟州方向。 卢象升送崇祯三里地,望着崇祯一行人背影消失。 他身旁的族弟卢象同晃了晃肩膀,低声道:“兄长,陛下,对你可真好。” 卢象升神情不动,淡淡道:“回去加练。” 卢象同顿时嘴角抽了抽,有些后悔说话了。 大晚上,崇祯骑着马,手里拿着望远镜,在前面四处的转动。 “这西夷人的东西,还挺好玩……” 崇祯笑着说道。 王承恩,曹于汴跟在他两边,都不说话。 崇祯把玩着望远镜,道:“王承恩,你记一下,等朕回京了,要设立一个部门,专门翻译西夷人的书籍。” “是。”王承恩应着道。 崇祯玩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道:“京里有什么动静?” 王承恩侧过身,道:“回皇爷,长芦一案已结,倪尚书遭遇了众多弹劾,已经有人告御状。毕尚书昨日回京。他在路上遭到了一些官吏的围堵,差点挨打。冯阁老上书,请求抚恤原两淮转运使周兵和。南京有五百人署名,为南京众多官员求情,并弹劾魏太监……” 崇祯静静听着,等王承恩说完,道:“两淮转运司,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承恩道:“孙尚书奏报,还在整理当中,预计月底能结束。并锦衣卫,都察院以及河东,福建等转运司已经开始着手,预计五天后,就要动手整顿了……” 崇祯神色平静,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预计年底前能大概整顿好。工部那边?” 王承恩道:“工部有些麻烦,他们修河,既要征调民夫,也要当地官府配合,从河工各处传来的消息,各地官府,只想打修河款的主意,并不真想修河,处处掣肘要钱粮……” 崇祯冷哼一声,打断了王承恩,道:“传话给杨鹤,让他做好记录,再让吏部甄别,沿河的不配合,还想打修河款主意的,一律罢黜,今后再有这种事情,照此办理!再通知都察院,给朕好好查一查这些狗东西!” “是。”王承恩应着道。 曹变蛟一旁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直警惕着四周。 骑着马,走了一会儿,崇祯将事情思索一番,道:“让他们闹去吧,大政方向不能动。对了,娘娘身体怎么样了?” 王承恩连忙道:“红疹已经消退了,太医仔细好过脉,不是喜脉。” 崇祯嗯了一声,多少有些失望,继而笑着道:“那朕得早点回去努力了。” 王承恩听着,便没有说话。 这几天连续骑马,崇祯屁股硌的生疼,走的有些慢。 几天之后,到了蓟州外。 到了曹文诏的军营,就看到曹文诏一身是土,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看到崇祯,他既紧张又慌乱,连忙单膝跪地,道:“臣曹文诏,参见陛下!” 崇祯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着道:“平身。曹卿家,这是训练什么科目?” “谢陛下。” 曹文诏起身,余光瞥了眼大侄子曹变蛟,这才道:“回陛下,是匍匐越野。陛下,请进!” 崇祯笑着,就迈步走进去。 进了几重关卡,入眼看去,这里与卢象升的军营大不相同。 各种建筑颇为凌乱,并没有卢象升军营的严整,士兵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看样子,很是懒散。 曹文诏好像没有怎么在意这些,因为崇祯的突然巡视,他措手不及,心里紧张忐忑,没有在大侄子那得到暗示,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已训练军队多日,很有成效,臣请陛下阅军!” 崇祯走到了里面,发现各种建筑更加零碎,东一处西一处,并且杂草处处,士兵们很多拥挤在一起,不少人在呼呼大睡,训练的居然看不到几个。 崇祯瞥了眼曹文诏,心里有些好奇了,道:“好。” 曹变蛟已经注意到了,不由得神色发紧。 这里与卢象升的军营简直天差地别,卢象升规规矩矩,十分严整,这里简直像是街市,根本不像军营。 他有些担心他二叔了。 王承恩也看了眼曹文诏,这位是皇爷亲自选定的,不应该这样才对。 曹文诏忐忑着,领着崇祯来到演武场的高台,道:“陛下,您坐这里,臣去给您演示。” “好。”崇祯强按着好奇,径直坐下。 曹文诏顾不得多想,大步离去,猛的大喝道:“演武!” 突然间,四周本来懒散的士兵,好像受到了召唤一样,快速带好头盔,整理好衣服,拿着兵器就冲了过来。 演武场上,土尘滚滚,各种吆喝声不断。 不足一炷香功夫,三千人就列队整齐,前面是五百骑兵,后面全是步兵。 崇祯左右侧身看,发现这些士兵站立的十分整齐,如同一条线一样。 “杀!” 最前面的曹文诏一声大喝,举着刀,打着马,飞奔向前。 “杀!” 突然间,演武场‘杀’声如雷,骑兵在前面奔突,后面的士兵举着长枪,握着刀,跟着冲锋。 他们前方是一排排稻草人,还有诸多障碍物。 骑兵拉弓射箭,一排排的稻草人应声倒下,后面的士兵居然跑的与马差不多,一根根长枪投掷过去,冲入了障碍物中。 这三千人,仿佛利剑一般,迅猛,凌厉,如同出笼的狮虎,锐不可当! 这与他们之前的懒散模样,大为不同! 崇祯面露惊异,忍不住的站了起来,拿出望远镜看去。 只见曹文诏身先士卒,已经跳下马,在一堆假人中厮杀,他身后的士兵咆哮如雷,凶猛如虎。 曹变蛟同样被惊到了,他完全没想到,他二叔,居然练出了这样一支兵马来。 崇祯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那丝不安消退,暗自高兴道:不愧是大曹,不止没让我失望,还给我惊喜。 他放下望远镜,看向曹变蛟,道:“小曹,你去见你二叔,告诉他,朕很满意,军营里所有人,每人奖赏二两银子,半个月之内拨付!” 二两银子,普通人一年都未必能赚到。 “是!”曹变蛟沉色应道,旋即跳下高台,拉过一匹马,就奔突过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强军 崇祯在高台上坐下,看着王承恩笑着道:“这将领,各有各的领兵方法。” “皇爷说的是。”王承恩跟着笑道。 曹文诏的演示还在继续,兵锋犀利,气势如虹,有种摧毁一切的强大气势。 好一阵子,曹文诏才回来, 满脸土尘,不像一个统帅一万五千人的将领,更像一个从地里上来的老农。 “陛下。”曹文诏抬着手,即便曹变蛟告诉他崇祯很满意,还是忍不住的忐忑不安。 崇祯笑了笑,站起来道:“领朕逛一逛。” “是。”曹文诏立即道。他与卢象升,杨嗣昌不同, 这两人是文官, 进士及第,入仕多年。 曹文诏一直是行伍,在辽东征战,位置并不高,突然受到当今陛下的重用,自是诚惶诚恐。 曹文诏跟在崇祯边上,只是简单几句介绍之后,就没了声音。 崇祯看着简陋的军营,忍不住的笑着道:“卿家这就说完了?有没有什么苦水要跟朕倒一倒的?” 曹文诏躬着身,道:“回陛下,粮草充足,饷银足够, 臣没有苦水。” 崇祯笑容更多了,道:“卿家还真是好对付。这样吧, 有什么麻烦, 你随时写信给朕,不用走兵部了。” “谢陛下。”曹文诏恭谨的应着。实则上,他心里一直犯嘀咕,杨嗣昌,卢象升被提拔重用,他能理解,但他,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居然得陛下钦点,一步就成了手握一万五兵马的一军主将了! 如同做梦一样。 崇祯走着,看着简陋的军营,有心让人帮曹文诏好好打理,又想着这里待不长久,边走边沉吟,道:“朕很满意,卿家这支兵,强势凌厉,勇猛无畏。除了刚才的赏银,朕已经让人准备了,每个月五百头猪,三千只鸡,告诉将士们,养兵千日, 用兵一时, 给朕吃好喝好了!” 曹文诏心头又惊又喜,连忙道:“臣谢陛下。” 崇祯摆了摆手,停下脚步,开始眺望昌平方向。 曹文诏这里,他基本不用担心了,剩下的,就是杨嗣昌。 这个人,能力有,私心也重,得好好打磨才行。 曹文诏见崇祯停了,跟着停下来,看着崇祯侧脸,犹豫了下,道:“陛下,是要派臣去打建虏吗?” 崇祯瞥了他一眼,笑着道:“怎么,有些心急了?” 曹文诏连忙道:“臣没有,臣只是……” 崇祯摆了下手,道:“是打建虏,不过时间还早,给朕继续好好训练,有你发挥的机会,到时候,要是打输了,可别怪朕打板子。” 花费这么多钱粮,这么大的信任,‘打板子’,就不是普通的打板子了。 曹文诏神色立变,沉声道:“陛下所命,臣无不往,唯有死战!” 崇祯闻言,背起手笑着道:“有你这句就够了。行了,朕就是来看一眼,派三百人,护送朕去昌平。” 曹文诏见崇祯马不停蹄的就要走,愣了下,道:“是,臣派精锐护送陛下!” 崇祯给了曹变蛟一个眼神,就径直向外面走。 曹变蛟会意,转身去点人。 崇祯慢慢踱着步子向外走,心情格外的好。 卢象升那边让他安心一些,曹文诏这里,让他安心大半。 对于明年建虏的入塞,他开始有信心,没有之前的那么忐忑不安了。 ‘加上辽东,天津……应该够了。’ 崇祯心里默默计算一番,暗自道。 历史上的建虏第一次入塞,大明措手不及,慌忙从全国调集兵马,打了几个月,京城是守下来了,可也损失惨重,建虏从喜峰口进,包围京城,更是深入到了河南,山东等腹地,大肆劫掠人畜,最后从容而走。 有恃无恐,嚣张可恨! ‘这一次,轮不到你们嚣张了!’ 崇祯双眸炯炯,心里发狠。 …… 不久后,崇祯就离开了曹文诏的军营,直奔昌平。 崇祯骑着马,带着数百人,并没有走官道。 半个时辰后,他刚吃了几口干粮,就慢慢拧眉。 他发现不远处,视野里都是灾民,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拖家带口,成群结队的蹒跚在道路两边。 有几个小孩子看着他手里吃的,顿时走不动路了,直勾勾的盯着。 孩子的父母看着崇祯骑着马,带着数百官兵,那敢惹,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硬生生低着头。 其他灾民看到崇祯一行人,纷纷低头,四散逃开。 崇祯见着,忽然勒住马,跳了下来,拎着手里的干粮袋子走过去,道:“兄台,留步,不用担心,我不是剿匪的,就是路过这里。” 那一家五口人闻言,顿住脚,不敢走,都面露惧色的回头看向崇祯,将孩子护在身后。 崇祯打量了他们一眼,尤其是鞋子,都已经磨破,临近冬天,还穿着十分单薄的衣服。 ‘应该是很匆忙出来逃难的。’ 崇祯心里判断着,将手里的干粮袋子递过去,道:“出来的匆匆,没有带什么吃的,这些干粮,就送给你们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曹变蛟,道:“让将士们只留两天的口粮,其余的,都分发给沿路灾民。” “是。”跟着走过来的曹变蛟闻言,连忙应道。 “谢谢!谢谢!” “谢谢官爷!” “谢谢,好人有好报。” 四周的灾民听到了,纷纷抬手,有气无力又激动不已的说着感谢的话。 崇祯沿路看过去,这些灾民个个都差不多,消瘦,单薄,面色枯黄,双眼疲倦,迷茫,甚至是绝望。 “多谢官爷。”崇祯边上的一家子,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过袋子。 男人看着崇祯,陪着笑,女人则急忙拿出来,分给三个孩子。 最大只有七八岁,小的四五岁,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很明显,有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崇祯见状,问道:“兄台,你们从哪里来,这是要去哪里?” 男人迟疑了下,又见大儿子塞给他一块饼让他吃,这才接过来,放到手里,看着崇祯道:“不瞒小兄弟,我们是从河南来的,听说,辽东那边在开荒,我们想去试试。” 崇祯知道孙承宗在辽东开垦荒地,道:“你们是遭了什么灾?” 男人吃了口饼,心里多少有底,默然一会儿,道:“前年水灾,去年旱灾,今年蝗灾。” 崇祯脸角不自觉抽了抽,道:“当地官府不管你们吗?” 男人咬着饼,还没来得及说话,女人突然道:“他们不抢就不错了,怎么还会管我们死活……” 男人瞪了她一眼,与崇祯勉强笑着道:“官府还是管的,只是,这一年又一年的,官府也管不过来的。” 崇祯看着他,又转头看向前路,灾民已经拿到干粮,千恩万谢的坐在地上,慢慢吃起来,枯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笑容。 崇祯面无表情,眉头一松一紧,内心十分压抑,难受,双眼发涩。 王承恩注意到了,上前轻声道:“公子,还得赶路。” 崇祯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与那一家人点点头,转身上马,继续向西。 他路过,灾民们纷纷起身。 “多谢恩公。” “多谢官爷。” “多谢公子。” “公子心善,必有大福。” 崇祯坐在马上,看着这些陌生,枯黄的面孔,心里越发难受,回过头与王承恩、曹变蛟,道:“所有人,将身上的钱都分给灾民,回去之后,再还给他们。” “是。”曹变蛟,王承恩见崇祯心情不好,躬身应着道。 听到崇祯要散钱,灾民们更加激动了,不少人跪地高呼,询问崇祯姓名,要给崇祯立长生位。 作为皇帝,看着百姓这样困苦,短时间内,他又解决不了,心里异常的难受。 他神情有些木然,听着喊叫,他恍惚的轻叹一声,道:“朱振……” 一片吵杂中,崇祯也不是说给谁听的,自顾的由着马慢慢向前走。 ‘番薯一时间还起不到大用,灾情会越发酷烈,必须要整顿好吏治,朝廷从上到下,齐心协力的应对灾情才行……’ 崇祯心里默默想着。 尽管是皇帝,崇祯此刻也感觉到了太多无奈,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是他随便一句话,一道诏书就能解决的。 足足半个时辰,队伍才重新整齐,继续上路。 曹变蛟跟上崇祯,低声道:“陛下,仔细打听过了,他们是大部分是黄河沿岸的,有的是因为匪盗,有的是灾情,也有的是因为官府逼税,总共一千多人,听说,前面有,后面还有……” 崇祯心里压抑,道:“王承恩,记一下,回京之后,朕要与朝臣好好商议赈灾抚民。” 百姓不稳,就是江山不稳,这是自古以来的定理,有无数的血的教训! “是。”王承恩轻声应着。 崇祯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拉住马绳道:“加速,尽早回京。” 说着,他拉起马绳,拍打马,开始奔走。 王承恩,曹变蛟一见,立即跟着打马。 近七百人的队伍,在路上奔驰,奔突向昌平。 十一月底,崇祯到了昌平外,杨嗣昌的军营。 对于崇祯的突然到来,杨嗣昌心头吓了一大跳,但面色不漏,神情冷静的领着崇祯进入军营。 崇祯穿着常服,如同一个贵公子,走在军营中,显得异常扎眼。 杨嗣昌一脸肃色,不苟言笑,道:“陛下,是有示下吗?” 崇祯笑着摆手,道:“就是宫里闷了,出来走走。” 杨嗣昌自然不信,恭谨又认真的陪在崇祯身侧。 崇祯走着,也在四处观察。 不多久,他就发现了,杨嗣昌的军营,与卢象升,曹文诏的都不一样。 这里的各种布置,相对来说,十分的刻板,规矩,整齐,来来往往的士兵一个个严肃,没有一语,来去匆匆。 ‘军法森严。’ 崇祯心里想到了这四个字。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战略目光 杨嗣昌跟在崇祯边上,面色不动,一边扫视着军营里的方方面面。 对于崇祯的突然亲自到来,他心里非常不安,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弹劾他了? 大明朝臣,对于弹劾,一般有三种情形, 有靠山的,有恃无恐,任凭你再怎么弹劾,无动于衷。没有靠山的就是惶惶不安,既不肯放弃官位又无力面对汹涌的攻击。最后一种,就是愤然辞官, 以示清白, 以作抗争。 最为常见的,就是第一与最后。 杨嗣昌心头有些不宁,脸上看不出什么,寡言少语的领着崇祯向里面走。 崇祯静静的观察着杨嗣昌的军营,越往里面走,他越发现,杨嗣昌军营的布置,十分的讲究,刻板,精确,仿佛是按照八卦的图形来的,十分整齐。 入眼处训练的士兵,以块状方式分布,每一处都是认真训练,没有一个空闲的人。 崇祯余光瞥了眼杨嗣昌,道:“杨卿家, 这里, 倒是与其他两处不同。” 杨嗣昌是心思灵敏的人,闻言心头一松, 面上越发恭谨的道:“臣, 是以古法练兵,务求军令如山,一丝不苟。” 崇祯微微点头,杨嗣昌这里,倒是也不用他担心了,这是一个能做事的人。 他漫步走着,就来到了一大块空地前,不远处数百士兵,在来回奔跑,穿插,循环往复,崇祯不知道这是什么练兵方法,思索着道:“朕记得,戚少保善于练兵……” 戚少保,既戚继光。 “臣近来,正在学习戚少保的兵法。”杨嗣昌道。 “有遇到什么麻烦吗?”崇祯直接问道。到了这里,已经大体放心了。 杨嗣昌微怔,旋即道:“陛下,臣领兵, 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将士们,无所适从。” 大明的军队,大概是从嘉靖之后,就变成了‘招募制’,也就是因需招兵,目的性非常的强。 现在杨嗣昌秘密屯兵,既没有明确的官职,军队也没有番号,更没有针对性。 “还有吗?”崇祯道。 杨嗣昌看着崇祯的侧脸,神色不动,心里犹豫再三,还是抬手道:“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否要征讨林丹汗?” 在蓟州以北,蒙古的主要势力,是蒙古大汗,林丹汗。林丹汗野心勃勃,妄图恢复大蒙古国的昔日版图,已经征服了科尔沁等诸部,实力日渐强大,近年不断寇关。 崇祯倒是没料到杨嗣昌想的是这个,道:“若是卿家征讨,有几分把握?” 杨嗣昌神情骤然变得严肃,道:“陛下,臣以为,我大明当务之急,不在外而在内,平外患,须自强。” 崇祯转头看向他,道:“卿家觉得,我大明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吏治。” 杨嗣昌脱口而出,看着崇祯,顿了下,又补充道:“陛下,吏治清,则天下安,天下安,则民富国强,国强,荡四夷,万邦来朝。” 崇祯注视着杨嗣昌,保持着微笑。 杨嗣昌的话,非常有道理,也是他现在行事的策略。 大明的内患正在不断扩大,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面会越来越难处理,以至于不能处理。 历史上的大明朝,就是亡于内患。 杨嗣昌一脸肃容的躬着身,只是简单几句,并没有深讲。 “皇爷,” 这时,王承恩悄步上前,递过一道奏本,轻声道:“南直隶,周侍郎与周维京巡抚来的。” 崇祯接过来,打开看去,只是扫了眼,抬眼看向杨嗣昌,道:“周延儒与周维京的奏本,第二道了,奏请给南直隶那些渎职的六部官员,以赎罪开释,卿家怎么看?” 所谓的‘赎罪开释’,就是缴纳赎罪银,免罪责。 杨嗣昌虽然身在军营,但对外面的事情异常关注,自然知道南直隶的事情,他没有什么犹豫,直接道:“陛下,南京奢靡成风,百官纸醉金迷,青楼勾栏无处不在,虽不能说全部,但问罪九成,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崇祯笑了,道:“朕问的是,卿家认为,应该同意二周的奏本,赎罪开释吗?” 杨嗣昌神情严肃,语气坚定,道:“臣以为不应该,应当重惩罪首,小惩从者,以儆效尤。” 崇祯注视着他,片刻,一合奏本,道:“就依卿家所言,王承恩,传旨西厂魏忠贤,三品以上,一经查实,除籍抄家。五品以上,一经查实,移三司审断。其余者,全数罢黜,永不叙用。” “奴婢领旨。”王承恩道。 杨嗣昌闻言,心头暗惊。这位皇帝陛下的果敢,出乎他的意料! 崇祯将奏本递给王承恩,继续向前走,道:“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兵部那边正在酝酿改制,很快就会解决,这个不要着急。至于你们针对的是谁,等候旨意。” “臣领旨。”杨嗣昌没有再多言,抬手领旨。 崇祯继续向前走,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长枪阵营,仔细打量一眼,道;“这是什么?” 杨嗣昌顺崇祯目光看去,连忙道:“回陛下,这是陷阵营,针对的是骑兵。” 崇祯不自觉背起手,嘴角含笑。这位心思缜密,怕是可能想到了。 崇祯也没有点破,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突然道:“卿家,你是想走行伍,还是走仕途?” 大明一直是文官领兵,其实分不出行伍与仕途,但有一个很特别的就是,领兵的文官,有很多常年在边关,实质上已经是军人,而非朝臣。 杨嗣昌心头一震,旋即就道:“臣谨遵旨意。” 崇祯眉头一挑,还是一个滑头。 崇祯笑了笑,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向前走,道:“近来,弹劾孙承宗的奏本渐多,有些人,想要为某些人开罪,就将所有事情推给孙承宗,卿家怎么看?” 说起来,孙承宗的仕途也是坎坷,几起几落,不管立下怎么样的功劳,历史上的他,最终被逼迫致仕,含愤再不出仕。 杨嗣昌闻言,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辽东能守到今日,全赖孙阁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崇祯看向他。 杨嗣昌肃色抬手,道:“臣知道,近来朝堂关于‘撤辽’与‘守辽’争议颇多,臣认为,辽东在,则我大明在,辽东失,社稷危矣。” 崇祯心里啧啧称奇,这杨嗣昌的战略目光,还真是不一般。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去了一个 崇祯出宫,转了一大圈,直到十一月中,这才回到皇宫。 回宫清洗一番,就去坤宁宫与周皇后努力了一番。 傍晚,御花园,凉亭。 崇祯裹了裹衣服, 迎着缕缕寒风,与对面的毕自严笑着道:“这寒冬,说来就来。” 毕自严敏锐的注意到了,崇祯用的是‘寒冬’,喝了口热茶,道:“陛下, 未见得是寒冬,盐政整顿结束, 国库窘况大改,朝廷能做很多事情,不至于太束手束脚。” 崇祯看着他,笑着道:“卿家真的当朕年少了?这三百万与一千万,对于我大明来说,能有多大的区别?” 一千万的国库收入,即便放到大明前中期,那也是少得可怜,得勒住裤腰带过日子。 放在现在,简直是杯水车薪! 毕自严闻言,躬身,道:“陛下, 这一千多万,虽然还是少了些,可朝廷不至于太过困守,只要加速整顿吏治,吏治有所清明, 那税赋就会慢慢回归朝廷,情况将有逐步的改观,臣等有信心,十年左右,可使得国库收入增加到两千万……” 崇祯听着毕自严的话,心里轻叹。 谁又能想得到,大明朝,即将迎来史无前例的灾情,单单是灾情,就足够拖垮明朝了,更何况,还有外患。 ‘太难了。’ 崇祯心里自语,面上不露,微笑着道:“卿家说的是。两淮整顿差不多了?” 毕自严立刻道:“是。臣将两淮转运司移交给了应天巡抚,孙尚书控制了所有盐场,今后盐场,由户部垂直管理,严密控制之下,盐税会尽可能的归入国库……” 崇祯见他避重就轻, 笑了笑, 道:“卿家,还不肯说?” 毕自严面露凝色, 继而就道:“陛下,臣不相信那些事情。” 他话音未落,就一阵脚步声响起,曹化淳过来,道:“皇爷,首辅以及冯阁老求见。” 崇祯哼笑了一声,道:“你不肯说,有的是人说。让他们过来。” 毕自严眉头皱起,神情越发凝肃,站了起来。 崇祯慢悠悠拿起茶杯,神情淡漠的喝茶。 不多久,黄立极,冯铨就到了。 两人见到毕自严在,并不意外,上前行礼道:“臣黄立极/冯铨,参见陛下。” 崇祯摆了下手,道:“说吧。” 黄立极站好,并没有动,老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冯铨见状,抬起手,沉色道:“陛下,臣奉旨巡视两淮转运司。转运使周兵和兢兢业业,奉旨查办两淮弊政,不幸被奸佞暗害。臣深入调查,发现了两淮诸多乱象,正准备予以整顿,却发现,兵部尚书李邦华,收受盐商贿银,进出青楼,更是要擅杀盐场官吏,激起民愤……” 崇祯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盯着冯铨。 冯铨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角动了动,心头暗凛,抬着手,慢慢躬身,没有继续再说。 崇祯转头看向黄立极,声音大了不少,道:“首辅,你怎么说?” 黄立极微微躬身,道:“陛下,事关朝廷三品大员,须人证物证确凿,不可随意处置。” 崇祯注视他,道:“朕回宫才半天,就看了三十多道弹劾李邦华的奏本,宫外已经沸反盈天了吧?你是首辅,你就这样搪塞朕?朕也这样跟朝野交代吗?” 黄立极神色不变,道:“陛下,臣建议,立刻将李邦华召回京,当廷对峙,以辩真假。” 这是大明朝廷,惯常的操作。 崇祯却眉头一挑,道:“朕要是这个时候召他回来,不就是坐实了吗?他这样回来,即便查明是假的,他还如何服众?有什么脸面在朝廷立足?” 黄立极听出味道了,便没有再说话。 冯铨同样听出了崇祯刻意维护李邦华的意思,神色迟疑着想再说话。 毕自严见状,抢先插话,道:“冯阁老,下官听说,那两淮转运使周兵和,是您的小舅子?” 冯铨神色不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与不是,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崇祯的目光,从黄立极转到冯铨,道:“你一个劲的上书,要给他恩典,抚恤,你是真的以为,朕不知道他的那些事?你到了扬州府,收了多少银子?第一天就是八十万两?” 冯铨脸色大变,哪里能想到,这件事居然被崇祯知道了。 他脸色苍白,满眼惶恐,噗通一声跪地,浑身抖动,颤声道:“陛下,陛下,这,是……” 崇祯冷哼一声,道:“说!构陷李邦华的事情,是不是你幕后主使的?” 冯铨急声道:“陛下,这件事,真的与臣无关,臣是后来知道的,是有人看到李邦华收了盐商的银子,还进出青楼……” 崇祯站起来,冯铨的声音硬生生的断了。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冯铨,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黄立极,淡淡道:“李邦华的奏本上说,他收的银子是盐商拖欠的盐税,并未进出青楼。至于盐场,那些大使,副使,全部拉出来砍头,能有两个是冤枉的吗?” 冯铨心里都是恐惧,脖子一阵阵的冰冷,道:“陛下,这些事,未必是假的,李邦华身为钦使巡按,本应小心谨慎,怎么会就恰好被人看到?分明是仗着圣眷,肆意妄为……” 崇祯眼皮跳了跳,这冯铨是明知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心头怒火涌起,沉声喝道:“来人,拉下去,打入死牢!命刑部,将冯铨一应党羽,全体缉捕,不可遗漏!” 四周的禁卫迅速扑过来,将冯铨按倒,控制后就向外拖。 冯铨惊恐的大叫:“陛下,陛下,臣,臣愿以缴纳赎罪银,请陛下恕罪,臣臣愿意举告,戴罪立功,陛下陛下……” 冯铨被拖走了,凉亭里十分安静。 毕自严虽然惊讶崇祯的这么利落干脆的处置冯铨,却也不那么意外。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不见情绪,心里却叹息一声:又去了一个。 这是崇祯继位以来,处置的第四个阁臣了,全部是天启朝的遗留。 处置冯铨,是崇祯的既定计划,余光瞥向黄立极,淡淡道:“首辅,你觉得,该怎么平息对于李邦华的非议?” 黄立极躬身,道:“陛下,臣建议,不以理会,过一阵子,自然平息。” 崇祯坐回去,道:“毕卿家。” 毕自严连忙抬手,道:“陛下,臣认为,一则,请李尚书自辩;二则,须朝廷发文,以辟谣证清白,平息物议。” 崇祯喝了口茶,道:“不够。曹化淳,传旨倪文焕,冯铨一案,交由他处置,给朕查清楚了,为李尚书洗清非议。” 曹化淳心思通透,瞬间就明白了,道:“奴婢领旨。”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辽东大略 进内廷的时候是两个,出来的时候是一个。 黄立极一个人,独自走在回内阁的路上,枯瘦的脸上,出现丝丝凝重。 他现在已经清晰的认识到,这位新陛下,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以及对朝臣清晰的判断。 想要用以往的方式应对,已经不可能。 施鳯来,来宗道,钱龙锡,以及今天的冯铨,都不无一说明, 这位与天启,与泰昌,与万历,是迥然不同。 他强势,霸道,独断,目的明确,不容糊弄,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 这样一个君主,真是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元辅,” 黄立极正走着,突然间,身旁出现一个人喊他。 黄立极连忙收回思绪,转头看去,不由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道登微笑,道:“刚刚回京, 正准备去面基陛下。” 黄立极看着他, 心里一动, 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回来了?” 周道登道:“应该是,我知道的,次辅在回京的路上,其他诸位,应该会在年底之前回京。” 黄立极面色不动,目中思索。 现在朝野风波动荡,不止是朝臣之间斗来斗去,由整顿六大转运司而引起的震动,还在持续中。 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等人在年底前回京,是不是预示着,朝局还会变动? 六部已经全数换了人,内阁呢? 黄立极想到了魏忠贤,曾经威风八面,煊赫无比的九千岁,会束手就擒吗? 周道登看着黄立极的侧脸,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道:“元辅, 我听说, 建虏那边,要遣使议和?” 黄立极又怔了下,这件事,他并不知道! 这些阁臣回京他不知道,这建虏遣使,他也不知道! 他眉头皱了皱,继而面无表情的道:“陛下在御花园。” 说着,他就大步向着内阁走去。 周道登看着黄立极的背影,面露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 冯铨的下狱,很快就惊动了朝野,整个京城都在议论。 这位三十出头就位列阁臣的阁老,全是魏忠贤一手提拔,以往无功无绩,从七品官,成为二品阁臣,真的就是那么轻轻一跃。 现在,冯铨被下狱,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更有很多人惴惴不安。 刑部。 倪文焕送走了传旨的钦使,迅速叫来了缉捕司的员外郎。 他双眼闪烁着冷厉的幽光,道:“四件事,第一,立刻提审冯铨,可以用刑。第二,抄没冯家,捕获冯党党羽。第三,关于李尚书的事,全部都是冯铨构陷,这点要坐实。第四,对于京城里肆意散播流言的,尤其是关乎朝臣,关乎陛下的,先抓回来再说!” 经过上次的整顿,倪文焕已经完全控制了刑部,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缉捕司的员外郎更是,他看着倪文焕,犹豫了下,道:“堂官,其他的都好说,这冯党党羽……” 这员外郎话没有说透,但脸上都是你懂得表情。 倪文焕登时沉着脸,深深拧眉。 冯铨的党羽,如果是冯铨一个人还好说,最为关键的是,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是人都知道,他是阉党的铁杆,被魏忠贤‘破格’提拔入阁的人。 魏忠贤,现在是一个十分特别,敏感的人,朝野都避讳不及。 冯铨的朋党,魏忠贤得排第一个。 倪文焕神色变幻再三,道:“涉及魏忠贤的先别动,将冯铨的党羽尽数抓了,一个都不准露。” “是。” 员外郎抬手应着,继而道:“那,孙尚书的事,是否要先知会一声,免得出岔子?” 倪文焕道:“用不着,很快就会回京了。” 员外郎登时知道这不是他该问的,肃色抬手道:“下官领命。” 倪文焕看着他离开,又看了身前的‘刑部改革摘要’,这是他拟定的,要在年底之前上呈。 不止是他,六部尚书都有‘改革摘要’。 倪文焕认真的看着,拿着笔,开始写,不时的修修改改。 刑部的动作很大,满京城的抓人。 冯铨身为阁老,尤其是曾经的九千岁的铁杆亲信,朝野不知道有多少人。 京城里,几乎是陡然间,全部在流传着冯铨贪赃枉法,构陷李邦华的消息,各种流言,真真假假,充斥每个角落。 朝野上下,对于冯铨,李邦华一系列事情的反应,自然是激烈的,各种非议之声甚嚣尘上,弹劾的声音冠盖京城。 在京城这里沸沸扬扬的时候,河东,福建等转运司已经被锦衣卫接管,正在强行整顿。 盐政早就被渗透的干干净净,朝廷强行收回,不说太多人恐惧不安,就是动了这么多人的奶酪,没人会答应。 针对李邦华,毕自严等人的弹劾,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无处不在。 但是在崇祯的刻意保护下,这些弹劾,根本不起一丝作用。 到了十二月中,不止是阁臣,李邦华等相继回京,魏忠贤,周延儒等人也回到了京城。 乾清宫,东暖阁。 登莱巡抚袁可立,天津卫巡抚孙传庭,两人站在崇祯身前。 孙传庭一脸的木讷,躬着身,不言不语。 袁可立身形高大,脸角瘦长,眉目如剑,给人十分刚烈,严厉的感觉。 小圆桌前,崇祯审视着两人的表情,笑着道:“二位卿家坐,曹化淳,上茶。” 袁可立还是第一次见崇祯,不明白这位新君的脾性,见着孙传庭应声坐下,这才跟着坐。 曹化淳上完茶,崇祯将茶杯抱在手里,微笑道:“传二位卿家入宫,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聊一聊辽东。主要有三件事,第一,建虏遣使议和。第二,朝廷关于‘撤辽’与‘平辽’之争。第三,就是辽东的方针大策,需要定下来,不能无休止的争论,内讧下去了。袁卿家,你久履边事,见识广著,经验丰富,你先说说看。” 崇祯说完,就低头喝茶。 袁可立已经猜到崇祯会询问这些,却没想到这么直接,坐在椅子上,面色俨然,心里思索一阵,道:“陛下,臣认为,建虏议和,包藏祸心。他们既想要暂且拖住我大明,蓄力增强,同时,与我大明议和,就等于我大明承认了他们立国,我大明将再无平辽的道理,是丧地国。臣,坚决反对撤辽。平乱交战,岂有不战自溃,弃地千里之举?贼我士气转换,我大明堪守,贼焰嚣张,长此以往,我大明将再无平辽之望!对于辽东的策略,臣认为,当以固守辽东为基,内整武备,外策用谋,等待时机,一战而定。” 崇祯听着微微点头,袁可立的想法,还是比较冷静,务实的。 “孙卿家。”崇祯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躬着身,道:“陛下,臣赞同袁中丞之意。我大明武备废弛,内讧不断,平辽须自强。对于建虏,臣认为,可联蒙,联朝,加以辽东,三面合围,以疲敌之术,拖延时间,既自强兼耗敌,待万事俱备,我强彼弱,平辽方可定。” 崇祯抱着茶杯,神情不动,心里却笑了。 这两人,说的正合他的心意,自然,也是符合国情,极其务实的策略。 崇祯放下茶杯,看着两人,道:“朕之前,与辽东督师孙阁老聊过,他的看法,与二位卿家大差不差。既然这样,那辽东大策,就这么定下,朕会命内阁发文,今后不得再争论。” 孙传庭与袁可立都是一怔,这样的国政大策,就这样定下了?不应该朝议讨论吗? 崇祯没管他们想什么,道:“接下来,说说你们三处的具体政策。” 辽东,天津,登莱,是一个三角,自努尔哈赤成势以来,朝廷便一直着力打造。 但因为党争,这三处是起起伏伏,纷乱不堪。 袁可立,孙传庭都躬身,作聆听圣训状。 崇祯神色沉吟,道:“辽东的话,以固守,安民为要,防御工事要继续打造,目前来说,基本问题不大。天津卫,朕考虑,将山海关以南的永平府,河间府以东等划归天津卫,作为京畿的重要屏障。登莱……朕打算,将在朝鲜的毛文龙划归登莱巡抚节制,并且,登莱水师要扩建,在旅顺,皮岛,要建造水师基地,随时支援辽东、朝鲜……对于朝鲜的毛文龙,朕觉得,必须要给予足够的支持,但不能完全依赖他,侧面牵制建虏是定策,但一个毛文龙还不够……” 现在的辽东,是地广人稀,很多地方是无主之地,建虏鞭长莫及,明朝也无力管控。 毛文龙在朝鲜,活动范围很大,要是能继续做大做强,遵守命令,不肆意妄为,立敌侧翼,必然是一大助力。 孙传庭与袁可立听着,神情异样,忍不住的对视一眼。 这样的变动,确实很合乎辽东现在的情形,以往不是没人提过,但都在党争中不见浪花,久而久之没人提起。 却没想到,新皇帝会记得。 袁可立思索再三,还是顾忌朝局,忍不住的问道:“陛下,此事重大,您,真的能乾纲独断?” 明朝的皇帝,大概只有太祖与成祖是那种乾纲独断的人,后代都极其尊重朝臣,这种尊重在嘉靖,尤其是万历以后发生了变化,那就是——皇帝被朝臣左右。 尤其是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皇帝根本做不了主,朝臣习惯抱团,以大道理压皇帝,长期对抗之下,往往是朝臣胜利。 这也是嘉靖,万历,天启不喜欢上朝的重要原因之一。 崇祯听着袁可立的话,顿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道:“首辅,六部也是同意的。” 袁可立会意的心头一松,起身抬手道:“臣领旨!” 孙传庭还在思考,连忙跟着道:“臣领旨!” 崇祯摆了摆手,道:“待会儿,户部,吏部,兵部的三位卿家说是宴请二位,到时候,你们与三位卿家说,明年登莱与天津卫的军饷,各五十万两,国库不够,内库补足。” 五十万两! 袁可立严肃的脸上越发严肃了。 登莱过去三年的军饷,总共不超过二十万!其中大部分,还是地方筹措的,来自朝廷的只有五万两。 孙传庭倒是不怎么意外,因为他今年已经收到了五十万两,到现在还没花完。 这时,曹化淳悄步进来,站到崇祯身后,低声道:“皇爷,王在晋求见。” 崇祯神色不动,看向袁可立,道:“卿家对王在晋怎么看?” 王在晋,就是‘撤辽’的主要发起者与坚持者。 袁可立道:“陛下,此人与高第等人不同,有能力,有见识,只是与孙督师等意见不合。” 崇祯笑了笑,拿起茶杯,道:“这辽东地方不大,不合的人还挺多。” 辽东不合的人特别的多,之前的王化贞与熊廷弼,满桂与赵率教,王在晋与袁崇焕、孙承宗,祖大寿与邱禾嘉等等。 袁可立闻言就没有再说。 辽东的情况,相当的复杂,一言难以蔽之。 崇祯喝了口茶,道:“袁卿家,你德高望重,找时间,与他谈一谈,看看他能不能体会朝廷的用心,朕就不见他了。” 袁可立知道崇祯这还是想用王在晋,抬起手道:“臣领旨。” 崇祯招了招手,让他们坐下,道:“现在来说说,建虏遣使的事。孙卿家,你说说看。” 孙传庭神情木讷,双眼却精光闪动,道:“陛下,臣认为,不妨先让人见一下,看看建虏想要做什么,谈什么,或许可以探知到些东西。” 崇祯闻言,忽然看向不远处的王承恩,道:“骆养性什么时候回来?” 王承恩连忙上前,道:“回陛下,算算时间,应该刚过山海关。” 崇祯点点头,与孙传庭,袁可立道:“建虏的人先晾着,等朕好好再想想。” 孙传庭,袁可立不知道骆养性去做了什么,躬身不语。 崇祯看着袁可立的表情,心里想了想,道:“对于魏忠贤与阉党,朕的的态度还是,暂且不要动。诸位卿家也不必担心什么,有朕在,他们翻不起浪来,我们君臣,只管按计划行事。” 其实,袁可立是东林人,他遭到了阉党的疯狂攻击,在天启三年就愤然辞官。 也就是他辞官的早,否则可能同样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这些朝臣对魏忠贤忌惮很深,崇祯需要给他们定心才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雪中 天启七年,十二月初。 京城下了一场小雪,崇祯哈着手,出了嘉定伯府。 他是便衣来的,门口嘉定伯周奎一家人,包括周皇后目送他离开。 周夫人近来生病,周皇后想要留下照顾两天。 崇祯如同寻常人一样, 双手揣在袖子里,裹着衣服,踩在雪地上向前走。 不多时,首辅黄立极,次辅张瑞图,阁臣崔呈秀, 户部尚书毕自严就来到了不远处,齐齐抬着手道:“臣等参见陛下。” 崇祯看了他们一眼, 揣着手, 继续向前走,道:“待会儿朕还有别的事情,只好让诸位卿家冒雪走一程了。” 其实雪不大,寒风也还好,并没有那么冷。 众人躬着身,随在崇祯身后侧。 毕自严瞥了眼其他几人一眼,道:“陛下,臣已经仔细核验过,我大明建国之初,太祖皇帝清查户丁,得人口六千六百万,耕地七百六十万顷,制《赋役黄册》。万历九年,张太岳清丈土地,制《鱼鳞图册》,录人口七千八百万, 土地一千一百万余顷……之所以多出了这么多, 臣仔细查问,是将军屯田以及诸多荒地算了进去,实际耕种的田亩,应该在六百万顷左右……” 崇祯闻言,道:“按照这个数字,朝廷的粮税,应该在两千万石左右,为什么只剩下三四百万?” 毕自严立时没说话了,这其中原因实在是复杂。 有土地荒瘠,百姓弃耕逃荒;有大量田亩在宗室藩王,勋贵公卿名下,无需纳税;有大量田亩,百姓献托于士人,以此躲税;有非常多的土地,偷税漏税,明暗两本账;有官吏的上下其手,层层盘剥;有钱粮被直接诶划归地方,充作军饷, 官员俸禄等等。 错综复杂之下, 国库的税收, 是一步步锐减。 崇祯也不是问毕自严,余光瞥了眼身后侧的黄立极,道:“首辅,毕卿家说,我大明至今只丈量了两次土地,一次是太祖二十二年,一次神祖万历九年,户部说已不够准确,想要再次丈量土地,你怎么看?” 黄立极注意到了崇祯的目光,微微低头,道:“陛下,清丈田亩,耗时耗力,需要朝廷花费大量的精力与钱粮。并且……结果……可能与万历九年相差无几。” “次辅?”崇祯头也不转的道。 张瑞图连忙跟着道:“陛下,臣以为,万历九年距今不过四十余年,再次大规模清丈,似乎没有必要。” “崔卿家?”崇祯揣着手,继续向前走。 因为是雪天,路上不见几个人。他们这一行人虽有些奇怪,也只是引来了几道疑惑目光。 崔呈秀十分恭谨,闻言立刻就语气犹豫的道:“陛下,臣认为,清丈田亩,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朝廷,其实做不到。” 崇祯眉头一挑,回头看向崔呈秀。 崔呈秀的话,说到了关键点上,依照大明现在的情况,根本就做不到全面清丈全国土地。 自从冯铨被下狱,回到京城的崔呈秀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丝毫不敢冒头。 看到崇祯看过来,连忙面色恭谨的低头。 崇祯思索片刻,收回目光,道:“崔阁老说的不错,毕尚书,你怎么看?’ 毕自严抬起手,道:“陛下,重新丈量土地,暂时来说,朝廷确实做不到。臣建议,先清查户丁。我大明的赋税,基本上是按人头缴纳,只要人口查清了,税赋的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登时明白——还是为了银子。 张瑞图看了眼黄立极与崔呈秀,抬着手道:“陛下,清查户丁,需要地方官员亲力亲为,方可查的真实数目,只是,从往年来看,我大明的人口,是一直在减少……臣担心,他们还会这么做。” 崇祯揣着手,走向皇宫,道:“张卿家说的不错,朝廷每次要求地方清查户口,层层上报,层层减少。这一次,朕决定,由内阁主导,六部配合,异地调派官员,当地协助的方式,一定要将我大明的人口,查的清清楚楚!” 黄立极拧了拧眉。 清查人口,完全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做好了,将天下人得罪个遍;做不好,皇帝不会饶过。 并且,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管好与不好,将来都是内阁背锅,也就是他这个首辅。 张瑞图,崔呈秀虽然有这样的担心,但有黄立极顶在前面,反而没有那么慌。 崇祯将手揣的更紧了一点,道:“既然诸位卿家都默认了,就这么办吧。冯阁老,你来牵头,户部主理,年底之前,我要看到你们的详细的行事条陈。” “臣领旨。”毕自严抬手道。 崔呈秀没想到这件事落在了他身上,立时没了之前的轻松,顿了顿,紧跟着道:“臣领旨。” 崇祯抬头,看着宫门就在不远处,脚步放慢了一点,道:“朕听说,朝野对于整顿盐课,还是非议诸多?” 因整顿盐政而引发的朝野沸腾,已然转变成了一种海啸,席卷了整个大明,一潮接着一潮,没个落停。弹劾、反对之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 黄立极跟在崇祯身侧,道:“是有些人,不能理解朝廷的用心良苦。” 崇祯道:“面对这样的非议,内阁,有什么应对之策?” 黄立极没有做什么,或者说,他做不了什么,一直是冷眼旁观。 闻言却是道:“臣已命通政使司、吏部、都察院,联合发文,痛斥朝野非议,并命他们,明辨是非,深明大义,不得肆意纠缠,无休无止。” 崇祯眉头挑了下,知道黄立极是胡说八道,却懒得揭穿,道:“年底的事情很多,朕没空耽误,尽早平息。今天就到这里吧,都忙去吧。” 崇祯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掏出手,摆了摆,径直向宫门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毕自严齐齐抬手,目送崇祯的背影。 等他看到崇祯进了宫门,这才缓缓起身。 几个人对视一眼,忽然间,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的目光,都落在毕自严身上。 毕自严一怔,抬起手,道:“诸位阁老这是?” 黄立极三人对视一眼,崔呈秀道:“你们六部的改革再要,我们都看过了。我们现在想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张瑞图看着毕自严,神色肃然,道:“我等是内阁阁臣,六部能不能绕过我等行事。” 黄立极抱着手,面无表情,目光中带着威严逼视。 毕自严心里明悟,年关将近,明年就要改元,是以六部近来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六部对接乾清宫,绕开了内阁。 很显然,六部的动作太多,引来了内阁的不满与反弹了。 毕自严也不奇怪,神情恭谨了几分,道:“阁老说的是,下官等也无意绕过内阁。” “绕不过去!” 张瑞图盯着他道:“我们希望六部,能按照朝廷规矩行事,没有内阁,你们有很多事情做不了。” 毕自严连忙转向他,道:“阁老的话,下官谨记。” 黄立极看着毕自严,淡淡道:“虚假话我不听,希望你们知晓轻重。” 说完,黄立极转身离去。 张瑞图与崔呈秀差不多动作,转向不同方向。 毕自严看着三人走了,这才长松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些人到底都是阁臣,真要是强势起来,他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好在,他们知道顾忌陛下……’毕自严心里暗暗想着。 这就是现在,要是放到以前,可能会闹翻天。 毕自严又站了一会儿,细细思索,定了定神,转向户部方向。 这会儿,崇祯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脚步有些快。 王承恩跟在边上,道:“皇爷,骆指挥使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崇祯脚步不停。 王承恩道:“还有刑部的倪尚书,魏太监,工部周侍郎等求见。” 崇祯摆了摆手,道:“先见骆养性。” “是。”王承恩应道。随着崇祯,急匆匆返回了乾清宫。 东暖阁门外,骆养性披着厚厚的蓑衣,还有水滴落下。 听到脚步声就迎过去,见到崇祯,急忙单膝下跪,道:“臣骆养性,参见陛下。” 崇祯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起来。王承恩,带他换身衣服,洗个澡,休息一下,让倪文焕先来见朕。” 虽然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骆养性做的怎么样,探查到了什么。见他这个模样,还是强压心思,语气轻松笑着道。 骆养性感觉着肩膀那重重一拍,连忙转过身,冲着崇祯的背影,道:“谢陛下。” 崇祯换掉衣服,从里面出来,在软塌上坐下,喝了口茶热茶,看着王承恩道:“魏忠贤是什么事情?” 王承恩道:“回皇爷,还有两个月就是皇爷的寿辰,魏太监千方百计找了上百苏杭绣女,为皇爷绣了一幅大明山河图,想请皇爷过目。” 崇祯眉头一挑,旋即笑着道:“魏忠贤倒是有心了。嗯,他这趟南下有功,让他回乾清宫当值吧。” “是。”王承恩神色如常的道。 正说着,倪文焕就来了。 他拄着拐,快步越过门槛,见礼道:“臣倪文焕,参见陛下。” 崇祯冲着他点点头,道:“倪卿家这么着急入宫,是有什么事情?” 倪文焕一脸正色,双手举着一道奏本,道:“臣奉旨查办冯铨一案,现已基本查清,特来回禀陛下。” 王承恩将倪文焕手里的奏本,转递给崇祯。 崇祯伸手接过来,道:“卿家这效率,令朕都惊讶了。说说,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倪文焕没有抬头,架着拐,躬着身,道:“是有一件麻烦。” 崇祯看着他的奏本,道:“说。” 倪文焕道:“陛下,臣近来才查得,冯铨与周延儒准备皆为儿女亲家,但未查到周延儒与冯铨结党的证据,不知道该作何处置。” ‘结党’最先开始的,往往的亲朋师友,这‘亲’,除了亲族,就是姻族。 问题在于,周延儒虽然与冯铨是老友,准备结为儿女亲家,可并未为成行。还有就是,周延儒谁都看得出来了,是当朝新贵,不能轻动! 崇祯仔细看过倪文焕的奏本,念着道:“党羽七十九人,抄没所得,三百八十二万五千四百二十一两七钱……” 倪文焕听着,面色不动。 人是他抓的,他没有做什么手脚;银子也是清清白白,他没有私扣一分。 是以,他现在很坦然,神情正色。 崇祯心里思索着这笔银子,道:“冯铨以及党羽,由三司会审。银子,送入宫里来。周延儒……王承恩,将周延儒叫来。” “是。”王承恩应着,快步出门槛。 崇祯放下奏本,看向倪文焕,道:“倪卿家做得很不错。关于刑部的改革摘要,朕看过了,还有很多地方不足,空了,与其他六卿共同商议一下,不能单是刑部闭门造车。” 听到崇祯的夸奖,倪文焕心里激动无比,神情越发正色,道:“臣领旨。” 崇祯点点头,目送他离去,继而思索起周延儒的事。 周延儒在南直隶,借着‘盐业许可’,大肆勾连,笼络人心,是前呼后拥,威风八面!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斗起来 骆养性很快就收拾好,换了身衣服,恭谨站在东暖阁内。 他身前,身形高大的周延儒躬身在崇祯的软塌前,抬着手,沉色道:“陛下,臣自南京返回, 一应事务,已交割完毕,臣特来复旨。” 崇祯坐在软塌上,头也不转的拿过一道奏本,道:“朕还以为,你是来为冯铨求情的。” 周延儒已经料到了这件事绕不过去, 心里早有腹稿,神色不动的道:“回陛下, 冯铨贪赃枉法,构陷朝臣,十恶不赦,臣之前被他蒙蔽,以为他是同道直人,不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此贼这般奸恶,臣请陛下严惩!” 崇祯暗自摇头,心里不由得感叹周延儒会说话。 几句话,不仅将他与冯铨撇清了,还重申了他是‘直臣’,字字句句,大义凛然。 崇祯翻开手里的奏本,道:“有人上书弹劾你,说你在江南,趁两淮之乱, 大肆蛊惑人心,结党营私,惠泽亲族?” 周延儒面色俨然,道:“回陛下,臣在南京一应事情,皆有据可查,若是有人参劾,臣愿意当面对质,若有不法,恳请陛下严惩不贷!” 崇祯看着手里的奏本,是太原府奏报,查到了一起贪污案,由库房小吏所为,涉案七十两。 崇祯看了一会儿,将奏本转向身后道:“这道奏本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周延儒明显感觉到了崇祯的不满,神色如常,心里警惕万分,神色接过来,仔细看去,旋即就道:“陛下, 此事必有猫腻。” “说说。”崇祯顺手拿起茶杯。 周延儒看着崇祯的背影, 心里越发的不安,不假思索的道:“陛下,依照臣的经验来看,太原府,要么是发生了大弊案,想要依次蒙混过关。要么就是有人已经贪渎,推出这件事,以甩开责任。” “有什么想法?”崇祯喝了口茶,淡淡的道。 周延儒拿捏不清崇祯的想法,稍一沉吟,就道:“陛下,若是都察院派人调查,或可纠清此事。” 崇祯伸手有拿过一本,道:“这种事,不止是太原府,也不止是山西,更不会就此停手。朕问的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这类事情发生?” 周延儒一怔,旋即道:“陛下,可以借此立威,杀一儆百。” 崇祯摇头,道:“自太祖立国以来,杀了多少次,有什么用?贪官污吏,前仆后继,以前有,往后也会有,不会断绝。朕想的是,怎么将贪腐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周延儒闻言就道:“陛下,臣建议,可将京察改为两年一次,并且,加大都察院的监察,吏部的考核,多管齐下,遏阻贪腐。” 崇祯见周延儒说不到点子上,将手里这道放下,又拿起一本,道:“朕打算,在都察院下,设立一个反贪的机构,须要一个铁面无私,严格执法的人来担任,周卿家有什么人选吗?” 周延儒一直在揣摩崇祯的心思,实在是揣摩不透,见崇祯反问,他忽然心里猛的一动,道:“陛下,臣听说一个人,此人极其不合群,孤僻自傲,行事凌厉果断,又是官场中的异类。” 崇祯有些好奇了,转头看向他,道:“是谁?” 站在门旁的骆养性闻言,微微抬头,用余光看向周延儒。 周延儒这是进东暖阁第一次看到崇祯的正脸,躬着身,神情肃然的道:“原礼部右侍郎、詹事府少詹事、《神宗实录》副总裁,温体仁。此人廉谨,孤慎,是查贪的合适之人。” 崇祯眉头挑了挑,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周延儒会推荐温体仁。 他记得,历史上,周延儒就是被温体仁给搞掉的。 ‘不过,倒也合适。’ 崇祯双眼微微闪动,心里暗暗道。 对于南京这一次,他下手太狠,得安抚一下。 温体仁出自是江南,是韩癀的门生,东林的后起之秀,起复他,多少能让南京上下消停一点。 周延儒见崇祯不说话,心里惴惴不安。 他自认与韩癀的关系还算隐蔽,在南直隶没见温体仁,这个举荐,是‘大公无私’,但冯铨的事情在前,令他无法安心。 “可以,” 在周延儒的忐忑中,崇祯沉吟着开口,道:“起复他为右都御史,兼吏部右侍郎,命他即刻起,赴京上任。” “臣领旨!”周延儒抬起手,他心头大松,在他看来,崇祯接受他的举荐,就意味着崇祯并没有将冯铨与他联系在一起! 并且,周延儒想到了更多,温体仁的复起,或许遇事,东林党的全面复起就在眼前! “周卿家,与魏忠贤南下这一路,有什么观感?”不等他想多少,突然间,耳边又想起崇祯的声音。 周延儒脸色不自觉的绷紧了一点,顿了又顿,才道:“陛下,这一路上……臣观……魏太监,忠心耿耿,为陛下筹谋……不过,其有些私心,有些戾气。” 他尽可能将话说的巧妙,传出去后,既能让东林党看到他厌恶阉党的态度;又能让魏忠贤以及阉党知晓,他对魏忠贤进行了维护。 崇祯审视了他一阵,慢慢转过身,道:“朕知道了,去吧。” 周延儒脸色不动,但在崇祯的注视之下,后背隐隐发冷。 “臣告退。”周延儒极力的保持平静,心里却开始慌乱起来,没了之前的从容自如。 那仿佛只有一步之遥的内阁,突然间直接,离他……远了。 周延儒出了门,骆养性就上前。 不等开口,崇祯就道:“看到了吗?两不得罪,我大明的朝臣,惯于蛇鼠两端,坐看风向。” 骆养性头皮发麻,躬身在崇祯身后侧,刚要抬起的手,硬生生的I紧贴裤腿,一动不动。 崇祯随手翻着手里的奏本,道:“说说你的事。” 骆养性低着头,道:“回陛下。臣在辽东,设立了十八据点,除了皮岛,包括朝鲜,臣都无声的安插了人手。在建虏,辽中,辽阳,沈阳等地,臣安排了七个据点,四十多人。他们扮作商人,农民,仆从等混迹在各处,并用各种手段,不断发展下线……悄悄圈养信鸽,设置路线,确保一旦建虏稍有异动,辽东能够第一时间知晓……” 崇祯目光虽然看着眼前的奏本,耳朵一直静静在听着。 骆养性心神紧绷,语句十分有条理,道:“建虏现在十分混乱,有很多空隙可以钻。臣正在继续,向那些贝勒,贝子,大臣的府邸安插人手,也准备渗透他们的皇宫……军队也有安排,臣已经探听到,很多人对黄台吉不满,对建虏不满,对我大明心生向往……或可收买,或可利用……” “建虏,近来是什么情况?”崇祯突然打断问道。 骆养性话头一顿,连忙道:“臣命各据点仔细收集,沈阳相对平静,只不过,他们物价很高,尤其是米面,高于我大明的近五倍不止。他们五月败于宁锦,现在正在修生养息,八旗并未有动静……” “五倍不止?” 崇祯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骆养性听着崇祯的话,不明白其中意思,只是无声的立着。 崇祯自语了这一句,道:“朕,拨你十万两,专门用在辽东与建虏。另外,你的注意力,要分一半回来。对于各省府县的锦衣卫卫所,要加紧布置,暂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以收集信息,情报为主,徐徐发展……” “臣领旨。”骆养性应着道。 崇祯将身前的奏本,随手扔到一旁,道:“盯紧那些人,他们有任何异动,朕要第一时间知道。” “臣明白。”骆养性神色发紧。 “去吧。”崇祯又扔掉一道奏本。 骆养性微怔,他以往,会有很多事情,他在这里会待很长时间,却没想到,这是简单汇报了一下,就要允许他离开。 猛然间,他心里一紧。 皇帝不多问,那就说明他知道的够多! 骆养性瞬间将他身边的人都想了个遍,又来不及多想,抬手道:“臣告退。” 崇祯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打开手里的奏本,这是礼部关于重修《三朝要典》的摘要,对很多事情进行了罗列,包括廷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大案。 崇祯审视了一眼,道:“那韩癀还在京里?” “是。”曹化淳连忙上前两步应着道。 “给他加……翰林院事,《熹宗实录》副总裁。”崇祯道。 ‘既然你们蠢蠢欲动,就让你们动起来。你们不动起来,我这个皇帝怎么才能变得特殊?’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声 崇祯话音落下后,曹化淳就认真记下,亲自前往内阁。 这时,诸位阁臣却并不在内阁里,而是站在会极桥上,远远观望着,一个个朝臣从乾清宫进进出出。 在以往, 内阁才是朝政的中心,凡事在内阁集中,处理,而后前往乾清宫汇报。在出内阁之前,事情的大体处理方案已经定下,去乾清宫,就是一个过场, 除了他们不想决定, 不肯背锅的事。 张瑞图瞥了眼在场的几人,道:“你们都与他们聊过了吧?” 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默默不语。 对于六部架空内阁,他们都很不满,私底下已经对六部九寺进行了或明或暗的警告。 但很明显,并没有什么作用。 黄立极抱着手,目看着全身罩在黑衣里的骆养性离去。 张瑞图瞥了他一眼,道:“元辅,大理寺那边将卷宗上来了,冯铨等一干十二人,斩立决,三十三人遣戍,一百余人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并追赃一百万两。” 黄立极已经看到曹化淳从乾清宫出来,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张瑞图最讨厌黄立极这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由哼了一声, 道:“元辅,从施鳯来,来宗道,钱龙锡,到冯铨,已经去了四个了,您就真不怕哪一天,这火,烧到您头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皇帝。 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等人都看向黄立极,他们一直希望黄立极能站出来。只有这首辅站出来,他们才能与新皇帝抗争,否则只能任由操弄。 黄立极面无表情,见曹化淳直奔内阁而来,道:“我若是有罪, 自当被严惩, 诸位同僚若是心中无鬼, 又惧怕什么?” 几个人盯着黄立极的表情都很冷漠,不善。 现在的官员,上上下下,有几个是干净的?再说了,新皇帝真有整你,随便一个由头就行,一定需要什么证据吗? 周应秋沉默不语,杨景辰向来是透明人,崔呈秀神情冷漠,周道登状若有所思。 就是每一个人说话。 张瑞图见他们这样,心里来气,索性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曹化淳来到了会极桥。 他见一众阁老,简直是特意迎接他,笑呵呵的抬手道:“诸位阁老,这是?” 面对司礼监的大太监,哪怕是众朝臣也不敢大意。 作为首辅,黄立极率先开口,道:“我等正在商讨一些事情,不知曹太监这是?” 太监,是一种相当正式的官称,公公,反而偏私下里。 张瑞图等人都看向曹化淳,这位是当今的贴身大太监,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那位的意思。 曹化淳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笑着道:“是这样,刚刚在东暖阁,周侍郎举荐了韩癀与温体仁,陛下同意了,起复韩癀为翰林院事,充先帝实录副总裁。温体仁,复起为右都御史兼吏部右侍郎。” 黄立极等人还好,倒是崔呈秀,周应秋等人神情立变,双眸闪过厉芒。 但在曹化淳目光中,又迅速消失,神情漠然,僵硬。 韩癀是东林人,温体仁是韩癀的门生,这谁都知道。 这两人的起复,是一种信号——东林复起! 阉党与东林党,是你死我活的恶斗,如果东林复来,就预示着阉党的末路! 崔呈秀,周应秋作为阉党的骨干中坚,杀害了不知道多少东林党人。 东林党人复来,他们绝无活着的道理! 张瑞图,周道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与魏忠贤,与阉党的关系也是说不清楚,再好的结果,也得是卷铺盖走人。 黄立极枯瘦脸角动了下,道:“韩癀原本文渊阁大学士,次辅,加翰林院事,充先帝实录副总裁,是否有心不太合适?” 韩癀的地位非常高,曾是朱国桢与叶向高的副手,历经四朝,现在遍观朝野,能与他在资历尚匹敌的,屈指可数。 曹化淳一怔,这个他没有想过,顿了下道:“要不,元辅去问问陛下?” 黄立极注视着曹化淳片刻,旋即道:“如此小事,就不必再叨扰陛下,我去问问韩火广,看看他的意思。” 火广,韩癀的字。 曹化淳微笑,又瞥了眼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等人,故作迟疑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道:“诸位阁老,咱家听说,有阁老,近来在找六部的麻烦?” 张瑞图等人立时收回看向曹化淳的目光,各有表情,仿佛没有听到。 架空内阁,固然是六部九寺干的,可授意的,肯定是乾清宫主人。 有些事情,可以私底下说,私底下做,所有人都知道,但就是不能挑明了。 黄立极神色不变,道:“内阁与六部在一些事情上有争执,这并不奇怪,总体来说,并无私怨,都是为了国事。” “那就好那就好,” 曹化淳笑呵呵的道:“皇爷还担心,又要让他为难。” 黄立极微微躬身,其他人不发一言。 曹化淳见没人说话了,与黄立极道:“元辅,可有话,要咱家转给皇爷?” 黄立极稍稍沉吟,道:“没有。” 曹化淳深深看了眼黄立极,转身离去。 曹化淳走的远一点,张瑞图拧着眉,盯着黄立极道:“元辅,陛下明明给了台阶,为什么你不接?” 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同样看着黄立极,脸上清晰的写着‘不满’两个字。 他们都听得出来,曹化淳的转述,其实是宫里给他们的‘台阶’,黄立极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乾清宫肯定会答应,让他们下来。 偏偏黄立极拒绝了。 黄立极对于这些人的‘围攻’毫不在意,目送了曹化淳一阵,转述往内阁走,淡淡道:“你们要是有话与陛下说,现在就去乾清宫。” 张瑞图看着黄立极的背影,心里万分恼火,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位是首辅,他要是继续这样闷声不吭,他们也不能撬开他的嘴,让他出声。 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对视一眼,既愤怒于黄立极的无能,也担心东林党的复起。 众人心里有千言难出,有万般担心,最终只能强压着,默默跟着回转内阁。 …… 宫外,魏忠贤私宅。 正厅里。 沾满了人,有三五个绣娘,小心翼翼的将一副巨大的‘大明山河图’锦绣给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魏忠贤在边上看着,比她们还小心。 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傅应星等也都在,看着魏忠贤这么紧张,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 等绣娘收拾好,装入盒子,魏忠贤一颗心才算放下,彻底松了口气。 魏良卿挺着大肚子,见状道:“叔父,陛下让您去乾清宫当值,是不是说,以往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尤其是冯铨的事,谁不知道冯铨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冯铨下狱,魏忠贤能撇的干净? 但,任由朝野怎么弹劾,就是没动魏忠贤分毫。 魏忠贤将盒子放到身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看着魏良卿等一众亲信,道:“没那么简单,不过,问题也不大。” 傅应星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上前道:“舅父,这是您要我找的夜明珠,能找到的最大最好的了,您是要?” 魏忠贤道:“过两个月,就是皇爷的寿辰,我给皇爷准备的寿礼。” 魏良卿瞥了眼其他几人,上前低声道:“叔父,咱们现在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江南那笔银子……” 魏忠贤去江南,抓了那么多,还抄了十几大户,明里暗里,以及他身边这些人,都得了巨大的好处。 现在,这些好处还在处于‘消化’阶段。 魏忠贤看着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傅应星,拧眉思索一阵,道:“暂且不得乱动。” 魏忠贤终究是顾忌崇祯,他担心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魏良卿,侯国兴等人神色僵硬,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近来出去多,回血少,是真的勒着裤腰带苟日子,眼见大好机会,魏忠贤居然还不准他插手。 魏忠贤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道:“我府里还有五十万两,你们拿去用,等熬过这段时间,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一众人闷不做声,不肯说话。 魏忠贤知道他们有情绪,想着安抚的话语,就看到陆万龄急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砰 魏忠贤猛的站起来,摔碎手里的茶杯,满脸狰狞的怒吼道:“周延儒!” 魏良卿等人吓了一大跳,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魏忠贤这般生气了。 陆万龄缩着头,大气不敢喘。 他其实知道,当初魏忠贤成势的第一步,就是因为韩癀,韩癀等人弹劾他‘僭越’,要求天启将他赶出宫,魏忠贤那个时候对朝臣充满了畏惧,连忙提着重礼,亲自跑到韩癀府上,低声下气的求饶。 迎来韩癀一顿更加严厉斥责,魏忠贤无路可走,就跑到天启面前哭泣,客氏从中说话,天启帝不明就里,一怒之下,就罢黜了韩癀。 这件事,就是威压百官,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的掌权的开始! 不曾想,兜兜转转四年过去了,一切居然又重头! 魏忠贤满脸狰狞,胸口怒气汹涌,突然转头,恶狠狠的盯着陆万龄,道:“还有什么消息?” 陆万龄脖子发冷,低着头道:“韩癀复起的翰林院事,充《熹宗实录》副总裁,我听说,陛下不会起复他入阁,对他十分厌恶。温体仁,是右都御史兼吏部右侍郎,可能是要外派,去哪里,暂且不清楚。” 魏忠贤双眸怒睁,道:“内阁里那些人,就没说话?” 陆万龄道:“首辅说了几句,其他人都没有吭声。” “废物!废物!”魏忠贤一脚踢翻桌椅,心里大恨。 内阁那帮人,眼看着东林党复起,居然屁都不放! “东林党复起,他们不会放过我,就能放过他们吗?我或许不会死,但他们一定会死!一定会!” 魏忠贤双眼血红的,瞪着魏良卿等人,怒吼咆哮。 魏良卿等人也惧怕震的魏忠贤,心里却也明白,魏忠贤为什么愤怒了。 ‘东林党要复起?’魏良卿等人悄悄对视,心里泛起不安来。 他们原本都是小人物,对那些饱读诗书的高官大儒,心怀敬畏,到现在也是。他们已经开始担心,那些大人物秋后算账,会让他们死的很难看。 “老爷,崔阁老,周阁老求见。”突然间,门外一个小人道。 魏忠贤脸角铁硬,冷冷的看向门外,道:“让他们来密室。” 说完,他一甩手,直奔密室。 魏良卿等人被扔下了,左右对视,魏良卿顾不得银子的事了,道:“我们去偏庁坐一会儿,等叔父出来。” 其他人都不吭声,生怕大一点让魏忠贤听到。 崔呈秀与周应秋急匆匆来到魏忠贤私宅,在密室里,与魏忠贤对坐。 曾经魏忠贤煊赫一时,一举一动随从无数,现在,只有崔呈秀与周应秋过来,哪里是两个阁臣,仍旧显得十分凄凉与落寞。 魏忠贤阴沉着脸,盯着两人,道:“韩火广,真的要复出了?” 韩癀的复出,意味着东林人全面归来,那对魏忠贤,对阉党来说,就是一直担忧着的噩梦,终于降临。 周应秋拄着拐,神情漠然,道:“魏公息怒,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韩火广触怒陛下,断然不会有高位,他的复起,多半是因为他那个学生,温体仁。” 崔呈秀看着魏忠贤择人而噬的恐怖表情,跟着道:“干爹,我查过了,那温体仁,素来以孤傲,忠直宣示于外,是一个卖直邀名、沽名钓誉以图自进的人,这种人,很好处理,无需担心。” 魏忠贤冷冷的盯着两人,道:“我听说,那李标也要复起?” 崔呈秀犹豫了下,余光瞥了眼周应秋,道:“我在宫里的消息,说是陛下对李标不甚喜欢,并没有复起的打算。” 韩癀被崇祯厌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复起翰林院,其实是一种贬值,降罪。 但若是其他人还这样,那就不是复起了。 更没人愿意答应。 魏忠贤凶狠的表情,在两人的不断劝说下,慢慢恢复,双眼依旧血红一片,道:“你们说,眼下该怎么办?” 冯铨下狱死,东林复出,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 崔呈秀与周应秋自然是为这件事来的,两人现在同样惶惶不安。 冯铨相对他们来说,还是‘干净’的,他们两人,只要有心查问,那是死的不能再死。 崔呈秀深吸一口气,与魏忠贤对视,沉色道:“干爹,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帝心了。只要能稳住陛下,其他的都好说。” 言外之意就是,稳不住,那就生死道消了。 魏忠贤太阳穴不停的鼓动,审视着两人,道:“我宫里的朋友……告诉我,皇爷暂时不会充实内阁,李标……复出无望。” 崔呈秀与周应秋其实隐隐都知道,不算秘密,他们都看着魏忠贤,等着他继续说。 魏忠贤现在心烦意乱,一时间根本没有主意,只好道:“皇爷刚刚来的旨意,明日起,我就在乾清宫当值。” 崔呈秀,周应秋闻言,对视一眼,默默思忖。他们与崇祯都不亲近,或者说,两人都清晰的感觉到,崇祯厌恶他们,因此无法亲近,是以,他们只能依靠魏忠贤。 但很明显,魏忠贤还没有抓到圣心,没有圣眷,同样在恐惧不安中。 周应秋拄着拐,神情漠然,道:“这么说来,陛下对魏公没有恶感。韩癀朽木也,不足为虑。只要能拿捏住那温体仁,那么东林党复出就成空。” “怎么做?”魏忠贤盯着他,脸上凶狠未散,双眼血腥。 周应秋顿了顿,不敢与魏忠贤对视,目光看着地面道:“其实也不用做什么,温体仁复起,会遇到很多麻烦,他成与不成,都是非议满身,无根无基,长久不了。” 崔呈秀猛的会意过来。 现在的朝廷,看似错综复杂,实则分的清楚。 要么是阉党,要么就是帝党。 东林党的根基,经过三年阉党的疯狂攻击,已经所剩无几,再次复归朝廷,实则已经没有多少实力。 东林党的根基,已不在朝廷,在士林! 魏忠贤冷冷的盯着他,道:“就这样吗?” 周应秋一直想要致仕回乡,躲避这场灾劫,哪怕走不了,他也不想多掺和。今天是不得已来的,可他仍旧不想冒头。 面露沉思,没有说话。 魏忠贤心头对这个二五仔恨极,却不是收拾他的时候,看向崔呈秀,道:“给我收拾了那个温体仁,还有那个周延儒!” 崔呈秀见魏忠贤发狠,心里也在惧怕东林党复来,目光一阵闪烁,突然沉声道:“好,干爹,交给我!” 魏忠贤目光如剑,道:“你打算怎么做?” 崔呈秀阴沉着脸,道:“温体仁在江南,他要是到京,恐怕得年后,到时候,我用一招,借刀杀人,将事情干干净净都推到外面去。” 魏忠贤满意了,道:“就这么做。你们去准备吧,我现在进宫。” 崔呈秀与周应秋没有多说,跟着起身。 …… 在魏忠贤急匆匆入宫的时候,周延儒见到了韩癀。 在见到周延儒之前,韩癀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没想到,周延儒居然举荐了温体仁,温体仁还成功复出,自然是大喜过望,亲自到门前,将周延儒迎到二楼,拉着他的手,笑容朗爽的道:“玉绳,我真是没想到,你这般有魄力!” 阉党在朝廷是一个禁忌,在阉党未去的情形下,公然举荐东林党,必然面对阉党的疯狂攻击,敢这么做的人,是需要大魄力。 周延儒微笑不语,脸上都是谦逊。 实则上,他在东暖阁,也是生死走了一招。举荐温体仁,并不是他的本意,是他不得已之下的情急豪赌。 他赌赢了。 温体仁复出,崇祯解除了对他的怀疑。 韩癀拉着周延儒,上了他的房间。 周延儒看着满桌酒菜,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不由愣了下。 韩癀紧拉着他,道:“来,这位是工部的周侍郎,你们称呼为郎官,日后记得,要恭谨些。” “下官见过郎官。”那两个中年人,齐齐抬手,神情振奋又期待。 周延儒哪里想到,他刚举荐了温体仁,韩癀就又给他找来两人。 他不动声色的微笑,在韩癀边上坐下,心里却越发冷漠,对东林产生了更多厌恶。 …… 这时,京城已经传遍了韩癀,温体仁即将复出的消息。 这两人,在东林都有一定地位,尤其是韩癀,他是东林大佬,资历厚,威望重,不知道多少人看着他。 尽管他复起的不是阁臣,不是首辅,单单是复起,就不知道让多少人振奋无比,甚至仰天嚎啕大哭。 刑部。 倪文焕对于东林党的复来,先是满脸凝重,旋即冷笑连连。 他曾经也是魏忠贤的重要打手,号称‘五虎’之一,东林党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手里。 东林党复来,他第一反应是恐惧,旋即他就想到,恐惧,还轮不到他。 他身前站着两个侍郎,两个郎中,看着倪文焕突然变幻的神色,吓了他们一跳。 等倪文焕慢慢恢复平静了,左侍郎才抬手道:“堂官,下官已经拟定了,将各省府州县的刑房独立出来,仿效卫所制,设立刑厅、局、所,先铺设到每个县,而后再慢慢向下铺展,又地方与刑部双重管辖,各官也有刑部与地方双重任命,既能整肃地方,也能加强朝廷对地方的监管……” 倪文焕听着,没有说话。 这……办法是好的。但操作起来十分难,最简单的,就是需要地方的配合,要是地方不配合,这些政策再好,也就是无用的白纸黑字,擦屁股都硌得慌。 右侍郎等了一会儿,接话道:“堂官,兵部那边,递过了一份名单,基本都是退役的士卒,说是可由我刑部安置。” 这个倪文焕倒是知道,点头道:“是九十六人吗?” “是。”右侍郎道。 倪文焕想了想,道:“六五个在刑部,其余的,三成在省,三成在府,三成在州县,考核一下,尽量物尽其用。” “是。”右侍郎道。 因为东林党的复起,倪文焕心思难定,有些烦躁的直起身,看着一众人,道:“我们的名单,吏部那边批了吗?” 左侍郎道:“批了,总共一百二十人,八品以上六人,七品以上九人,六品以上四十六日,五品以上三十七人……” 倪文焕见吏部效率这么高,索性道:“将人招过来,我见过之后,年底之前派出去,凡事不等人,做事不得拖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激烈冲突 晚间。 东暖阁。 七八个内监举着灯,映照着一副巨大的刺绣。 这是苏杭秀女,数百人花费了近两个月才刺好的‘大明山河图’。 崇祯躬着身,睁大双眼,看着这幅,栩栩如生的‘画’,根本不敢触手摸, 眼睛都舍不得眨。 两京十三省,每个省份泾渭分明,山川河流还有特别的走线,清晰,精致,有立体感,一件十分特别的艺术品! 魏忠贤站在崇祯的边上, 恭谨的道:“皇爷,这是杭州织造,李咏成知晓陛下为国政呕心沥血,特意做的,让奴婢带回京城,敬献给皇爷……” 崇祯看着,心里啧啧称奇,这是一幅集合了众多特长的刺绣——这幅刺绣,价值连城! 听着魏忠贤的话,崇祯直起腰,盯着这幅山河图刺绣,有些感慨的道:“李咏成?好,朕记下了。不过,说到底,还是魏卿有心了。” 魏忠贤连忙道:“奴婢不敢,只是为了皇爷开心。” 崇祯微笑,瞥了他一眼,道:“好, 收起来,魏卿,随朕来。” 魏忠贤看着崇祯的背影,小碎步跟上去。 崇祯出了乾清宫,径直向御花园。 魏忠贤跟在他后面,神情恭谨,离的不远不近。 崇祯走在前面,看着四处的宫墙,脚步是不快不慢。 崇祯没有说话,魏忠贤更不敢,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的就来到了御花园。 崇祯在凉亭坐下,宫女将准备好的酒菜摆放整齐。 魏忠贤见着,一卷袖子上前,端起酒壶,给崇祯倒酒。 崇祯拿起来喝了一口,而后才道:“魏卿,朝臣们都说,我大明的当务之急是吏治,你怎么看?” 魏忠贤躬身站在崇祯身前不远,闻言不假思索的道:“奴婢只知道忠于皇爷, 谨遵皇爷的吩咐。” 崇祯眉头暗挑, 魏忠贤这话,是话里有话?暗指朝臣私心过重,惯喜与皇帝作对? 旋即他拿起筷子,吃了口菜,而后又喝了口酒,道:“魏卿的话,外面的朝臣,真应该好好听听。自打朕继位以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个消停,到现在为止,朕就没有听到一个好消息,整日里,斗来斗去,争权夺利,你攻讦我,我构陷你……” 魏忠贤驴长大脸上都是恭谨之色,眼帘低垂,对于崇祯的话,心里加倍的陪着小心。 崇祯目光看向魏忠贤,道:“魏卿,你说,朕希望朝臣能和气一点,这个愿望,过分吗?” 魏忠贤越发躬身,轻声道:“皇爷,体谅您,是朝臣的本分。” 崇祯手里端着酒杯,道:“魏卿,明年就要改元,这种时候,朕要朝廷和气,安定,不得再闹了。” 魏忠贤直觉头皮发麻,不敢含糊了,连忙抬手道:“奴婢明白。” 自崇祯继位以来,处理的最多的,就是他人! 崇祯喝了口酒,目光没有离开他身上,道:“朕希望朝臣们,用心做事,心思要在政务上,做得好,朕自然会给权力。” 魏忠贤头低的更多。 崇祯的话言外之因是:做的好才会有权力, 做的不好,就不言而喻了。 崇祯注视着魏忠贤,心里判断着此刻魏忠贤的想法。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魏忠贤,认为他单是依靠天启的懒政与宠信就能威压百官,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九千九百岁的大太监,那就太单纯了。 魏忠贤躬着身,同样在揣度着崇祯的真实想法。 他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揣摩上心,之前他惶惶不安,对崇祯完全不了解,是以举足无措,仓皇应对。现在,多少能镇定下来,小心推敲了。 好一阵子,崇祯放下酒杯,道:“魏卿,朕听说,崔阁老对于兵部的变革,有不同看法?” 魏忠贤躬着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这个……奴婢倒是听说了,说是与兵部的堂官有些争执……应该,只是政见不同,并无私怨。” 崇祯伸手拿起筷子,道:“那就最好不过。” 魏忠贤神情不动,心里却大感压力。 崇祯吃了口菜,目光幽幽,都是思索之色。 崔呈秀之所以与李邦华争执,确实不是为了旧怨,而是在于兵部的改革上。 兵部提出了三条改革路线,第一条,是整顿天下卫所,将大明所有卫所进行清理、合并、削减,目标是整顿废弛的武备,提炼强兵。 第二条,是针对兵部的权职的改革,这也是崔呈秀与李邦华争论的核心。 在李邦华的计划中,两京兵部合一,实际裁撤南京兵部。 南京,在大明有特殊的地位,既是开国国都,也是第二国都,大明祖训:北京难为,退守南京。 南京还保留着一套与北京几乎一模一样的官吏体系! 曾经的兵部尚书崔呈秀,拿着这个理由,与李邦华争执了多日。 纵然李邦华讲再多,崔呈秀就是拿着这些祖训规矩,加上官位,压的李邦华怒气难抑。 最终,两人在兵部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李邦华直接指责崔呈秀是为了他的亲信,刘廷元,这位就是南京的兵部尚书,现任。只不过被崇祯以‘另调他用’为由,闲置在京城快两个月了。 崔呈秀则还击,李邦华是携私怨,以此泄愤,攻击于他,并非是出于公心。 朝臣之间的正面冲突,在大明那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都是文人,哪怕再怎么样,都是喷口水,不会撸起袖子互殴,更不会拿起刀互砍。 最终,是工部尚书杨鹤,礼部尚书了王恰出面,将两人拉走,劝说着分开。 毕竟有失体面的事,两人各自冷哼,没有继续。 但这也在朝野掀起了一阵波澜,针对六部近来的变革,本就争议很多,不少人趁机浑水摸鱼,掀起弹劾潮。 崔呈秀之所以找李邦华麻烦,除了李邦华的改革触动了他的利益,还有六部架空内阁,所引发的阁臣的激烈反弹。 崇祯没有再喝,放下酒杯,道:“魏卿,劝劝崔阁老,周阁老,莫要让朕为难。” “是。”魏忠贤心头纠起,轻声应道。 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改革,担心的是由此引起崇祯的不满,新账旧账一起算。 崇祯余光瞥了他一眼,道:“这样吧,朕知道,那王在晋是你的人,命他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负责整顿各地卫所事宜。” 魏忠贤一愣,猛的跪地道:“奴婢叩谢皇爷。” 崇祯摆了摆手,道:“行了,年底了,大家都清净清净。魏卿,你去见见首辅,请他出来说说话,劝和劝和。” “奴婢领旨、告退。”魏忠贤抬起手,慢慢向后退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剧烈运转 魏忠贤走了,崇祯自顾的喝着酒,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月色。 天启七年没剩下几天,很快,崇祯元年就要开始,一个属于——他的时代。 崇祯拿着酒杯,双眼灼灼发光的看着清凉月色, 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纵然朝局再怎么错综复杂,朝臣再怎么心思叵测,内忧外患再怎么严重,他已经掌握了权力,坐稳了皇位! “贼老天,朕要与你斗一斗!” 崇祯心底轻轻的自语,手里的酒杯纹丝不动,透露着他坚定, 铿锵的意志。 这会儿, 魏忠贤出了御花园,走在出宫的路上,心里还在想着刚才与崇祯的对话。 ‘恩威并重……’ 魏忠贤驴长打脸没有一丝表情,双眼里都是凝重之色。 他清晰的将崇祯的手段看在眼里,这手段很不高明,是最简单的帝王术。 但,有用! 他抗拒不了,也没办法应对。 “与皇爷果然不同。”魏忠贤忍不住的轻声道。他嘴里的‘皇爷’,指的自然不是崇祯,而是天启。 魏忠贤双眼幽静,心头原本对于拿捏崇祯的信心,在不断的消失。 一个让他把握不住心思的皇爷,他无从下手去投其所好。 不多时,他路过了内阁,瞥了眼, 并没有停留,继续出宫。 崔呈秀已经下班,并不在内阁。 此时的兵部。 灯火通明, 李邦华已经得到崇祯关于王在晋任命的旨意,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着他的事情。 兵部的改革,动作并不大,但涉及太多,太细碎,需要做的事情,大大小小,数不胜数。 李邦华忙的没有白天黑夜,在天启七年最后几天,做着最紧张的,最后的冲刺。 兵部并不远的吏部。 大理寺卿许显纯正在吏部尚书王永光的班房,与王永光对坐。 他们之间的小桌上,摆着一道公文,一份名单。 许显纯没了之前那种浑不在意,超然的表情,现在满脸肃色, 道:“王尚书,您看看这份公文, 如果有问题, 我再做修改。” 周覃的死,给许显纯巨大的冲击,尤其是被打了一顿廷杖后。他现在屁股很疼,但脸上分毫不露。 对于许显纯‘谦虚’,王永光没有特别在意,拿起公文就看起来。 这份公文,是将以大理寺与吏部的名义联合发布的,主要就是关于将审断之权,从各地主官手里分割出来。 也就是崇祯之前与许显纯说的,分离出一个‘府县同知,专事审断’。 王永光看着许显纯的措辞,直接摇头道:“语气太过绵软,地方那些官员未必肯放手,必须要再严厉一些。” 许显纯肃色道:“我原本也是这样考虑的,不过,这种事,不是一份公文就可以决定的,我的想法是,同知的品级,至少要与知府,知县品级,否则根本争夺不过。并且,要有专门的审断之所,不能继续在府衙,否则大小事情,仍由主官说了算……” 王永光见许显纯说的有道理,沉吟着道:“之前,我与都察院的曹总宪商讨过,有过一个想法,就是派遣监察御史,专事断案。不过,后来被否定了。监察御史,初去,或许可压一头,时间一长,必然不是地头蛇的对手,要么被压,要么被同流合污。听了你的话,我倒是觉得,是否,可以将他们并立?” 许显纯猛的双眼一亮,道:“堂官,并立的话,怕也有诸多问题,倒是可以辅之。监察御史仍旧巡视各地,对这些同知的断案进行复审,尤其是,还可站站台,压一压地头蛇,让这些同知站稳脚跟……” 王永光目光异样的看了眼许显纯,这个人,自从成为大理寺卿后就寡言少语,却没想到,还有这番见地。 ‘这些阉党之人,倒也不全是无能之辈……’ 王永光心里自语,这许显纯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他是清楚的。 静静思考了一阵,他道:“这个办法不错,明日,我们找曹总宪再商量一下,拿出一个具体的条陈,上奏陛下御准。” 许显纯点头,道:“堂官说的是。这份名单?” 王永光伸手拿起来。 内阁被架空,王永光的权力就得到了无形的扩大,以往吏部尚书号称‘天官’、‘影相’,王永光现在,实质上已经是了。 天下的官帽子,都在他手里。 他拿起来,认真的审视着。 府县的同知,往往在七品与五品之间,这样的官吏,在王永光眼里是‘小官’,所以一眼扫过这些名字,哪怕他宦海几十年,绝大部分仍旧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余光瞥了眼许显纯,沉思不语。 许显纯端坐不动,一脸肃然与正气。 这份名单,是他经过多日的仔细打磨出来的,夹杂的私心很少,是值得推敲的,并不怕王永光察觉什么。 王永光对许显纯不放心,看了两遍,还是道:“六十多人,考功司需要复核一下。” 许显纯不意外,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时间充裕,不止是吏部,都察院,刑部也可参与考察,杜绝滥竽充数之辈,以免坏了朝廷的变革。” 王永光心里越发的诧异了,这许显纯,真的成了能臣干吏,忠直用事了? 这时,一个文吏走进来,看了眼许显纯,来到王永光身前,抬手道:“堂官,户部刚刚连夜发文,要求两京十三省,各省府州县,整理所辖的一切税赋情况,三个月之内上报朝廷。” 王永光不意外,道:“刑部那边呢?” 文吏道:“也已经发文了,顺天府的缉捕司等今日换人,听说,顺天府不太高兴,有人上书向陛下申辩了。” 王永光摆了摆手,道:“知道了。” 文吏却没有走,道:“堂官,新兵招募营,司礼监那边催问,具体设立几处,设立在哪里。” 王永光深吸一口气,道:“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你明日提醒我一下,我进宫面呈陛下。” “是。”文官应着,这才退下。 王永光放下手里的名单,与许显纯道:“许大人,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我们去都察院,详细再论。” 许显纯见王永光一堆事,站起来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王永光客气的点头,目送他离去。 等许显纯走了,他又拿起那份名单,认真思量了一阵,招来一个文吏,道:“送去考功司,命考功司抄录两份,一份送都察院,一份送内阁。对了,今夜是周道登当值内阁?” 文吏接过来,道:“是。” 王永光顿了顿,道:“备马车,去内阁。” 文吏连忙道:“堂官,您都两天没合眼了,要不,今夜休息一下?” 王永光已经站起来往外走,道:“很快就要改元了,哪有时间休息,快去准备。”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朝臣对立(求订阅~) 天启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这是天启年号的最后一天,本应该年假朝休的朝臣,却十分默契的,没有一个人提及此事。 内阁。 原本十分平静的各个班房之间,走动忽然间的频繁起来。 杨景辰班房。 杨景辰正在审阅一份文书:崇祯新政革新纲要。 这是简略的大纲,涵盖了吏治、经济、军事、学政、对外等多方面, 言语简赅,但从这上面,基本看不出什么具体内容。 杨景辰粗略看了一遍,落在了最后的批注上。 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 崔呈秀, 周应秋的名字赫然在列, 阁臣中,就差他一个了。 杨景辰没有犹豫,拿起笔,在上面署名,而后拿起来,递给不远处的小吏,道:“送去司礼监吧。” 小吏应着,刚走出去,一个小吏又进来,抬着手,急匆匆的道:“阁老,出事情了,陛下传召,即刻乾清宫面圣。” 杨景辰一怔,道:“是所有人吗?出了什么事情?” 小吏道:“陛下传召了所有阁老, 还有六部尚书,具体的不清楚。” 杨景辰点点头,没有再问,起身前往乾清宫。 杨景辰出了班房,就看到其他阁臣相继的走出来。 不等杨景辰开口,张瑞图就看着他道:“元辅还有点事情,我们先走吧。” 因为六部的架空,阁臣原本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悄然的缓和,不像以前那么紧张,至少不会再相顾无言。 杨景辰看了看崔呈秀与周应秋,见他们面色有些不好看,情知他们知道了,便没有说话。 一众人出了内阁,跨过会极桥,直奔乾清宫。 他们还没到,转身看去,身后不远处,一众六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齐齐出现,目的地自然也是乾清宫。 还不等六部尚书走近,他们停下了脚步。 一众阁臣疑惑,倒是杨景辰会意, 瞥了眼会极门。 果然,黄立极出来了。 六部尚书见礼后, 跟在他身后,向乾清宫走来。 阁臣们对视一眼,站着不动,等候着黄立极过来。 黄立极毕竟是首辅,没有出现还好,一旦出现了,他们必须要等,这是规矩。 黄立极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穿过中间线,径直迈步上台阶。 阁臣,六部尚书不少人是知道崇祯召见的原因的,是以相对平静,杨景辰等少数人则心怀疑惑。 一众人出现在东暖阁外,等内监通报,待听到那声平淡的‘进’后,才鱼贯而入。 黄立极等人进来,抬头就看到了东暖阁有个身形偏瘦,面色漠然,眼角眉梢都是生人莫近的中年人。 这个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包括杨景辰。 但杨景辰还是很疑惑,这位‘前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陛下又为什么召见他们?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领头,内阁六部的高官,齐齐向崇祯见礼。 崇祯坐在书桌内,看着这十几人。 这十几人,是大明的最高级官员,是决策层! 崇祯的目光在这众人脸上扫过,微笑着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一众人放下手,躬身立着。 王永光,毕自严等人悄悄对视,余光瞥向那个站着的孤傲的中年人——温体仁。 这位入京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原本以为,他会在年后入京,却不想,现在就到了。 ‘或许,他之前就已经在京城了。’毕自严等人心底暗想。 这样想来的话,他是有所图谋,或者说,东林党已经忍不住了。 崇祯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微笑着拿起一道奏本,递向黄立极,道:“黄卿家,温卿家给朕上了一道《崇祯新政十八疏》,你看看。” 黄立极神色不动,上前接过来,退后打开看去。 张瑞图等人看着黄立极手里的奏本,目光都在温体仁身上。 这位是韩癀的门生,是东林人。 皇帝见这个人,还将他们同时叫过来,这种情况,绝无仅有! ‘东林,真的要复来了吗?’ 一众朝臣,不少人心里惴惴,尤其是崔呈秀,周应秋。 东林复来,恐惧的不止阉党。 在朝的,几乎都不安。 除了担心东林复来,与阉党恶斗,党争再起之外,还在担心东林党的‘非我既邪’。 东林党与阉党,本质上其实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朋党,朋党最大的特点,就是,唯我独大,排斥异己。 现在的阉党成员,绝大部分是以前的其他朋党,在天启三年,遭遇赵南星利用京察的强力打击后,为求自保,才投靠魏忠贤,由此形成的阉党。 是以,不管是阉党也好,东林党也罢,任何一个朋党,都想要独霸朝堂,容不得朋党之外的人。 一个强大的朋党,将令所有人感觉到畏惧! 众人心思各异,静候着黄立极看完。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不见情绪,他在认真的看着温体仁这道奏本,久久不言。 温体仁躬着身向崇祯,见他不吭声,余光悄悄注视着他。 崇祯好整以暇,并不着急,拿起茶杯,悠悠的吹了一口。 黄立极这才慢慢放下奏本,道:“陛下,臣认为,这道奏本不宜公开。” 崇祯刚要喝茶,闻言一顿,抬头看向他,道:“为什么?” 黄立极面色沉吟,道:“一来,为保护朝臣;二来,一旦公开,影响太大,与‘崇祯新政’不利;三来,有些过于急了。” 崇祯听完,轻轻喝茶。 黄立极这话,倒是说的中肯。 温体仁这道奏本,主要有几个意思:第一,严禁结党。第二,驱邪用正。第三,清查弊案。第四,追缴两京十三省所欠赋税。第五,开边屯田,任将用能。第六,取缔全国社团。第七,收天下之学于朝廷。第八,重塑纲纪,律法在严…… 这些,哪一条拿出来,都会掀起轩然大波,要是全部推行,大明得瞬间乱套。 黄立极说的‘保护朝臣’,自然是保护温体仁。要是这道奏本公开,温体仁不知道会受到多少弹劾。 张瑞图,周道登等人听着黄立极的话,面露疑惑,又忍不住看向温体仁,不知道他在奏本写了什么。 但在他们想来,无非是求直邀名的那一套。 “温卿家,你怎么看?”崇祯放下茶杯,看向温体仁。 温体仁浑身头上都透着‘卓尔不群’,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不见丝毫动容,躬着身,一脸坚定与决然,道:“陛下,若是臣这道奏本公开……会造成巨大影响,那说明,本身的问题就很严重……那么,就应该更早,更快,更重的整治,重病须猛药,不可拖延,否则将积重难返……” 黄立极见温体仁这么说,少见的皱了皱,反驳道:“重病须猛药?温侍郎就不怕用药过猛,适得其反吗?” 温体仁转过头,与黄立极对视,不卑不亢的道:“凡事有度,即便是猛药,也不会动摇我大明根基,只要遏住反弹,有序推进,必可消除弊政,中兴大明!” 黄立极拧眉,温体仁的话看似有道理,实则真要去做,必然会激起朝野剧烈动荡。 现在本就民不聊生,地方各种民乱纷呈,朝廷这边不思维稳,反而大动干戈,这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他注视着温体仁,见他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让,心里厌烦,转向崇祯,道:“陛下,新政伊始,当以稳为要,若是动作太多,臣忧群臣惶恐,民无所从,天下不安,不利于新政推行,请陛下三思。” 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甚至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等人见黄立极与温体仁对上,不禁觉得意外,更加好奇温体仁的奏本内容了。 崇祯的目光在温体仁,黄立极脸上流转,心里忍不住笑起来。 温体仁的奏本,自然是为了‘邀直’以求上位,奏本里的内容看似是在迎合他,契合时弊,却也是哗众取宠,好高骛远。 而黄立极的态度,其实就是一个字:稳。 他想要稳,只有朝局稳,他这个首辅之位才稳。 但有乱事,作为首辅,责任必是第一。 崇祯面色不动,道:“卿家的意思,朕知道了。诸位卿家,也看看温卿家的奏本,说说看法。” 黄立极神色犹豫,还是将奏本递给了身旁的张瑞图。 张瑞图接过来一看,只看了前面两条:‘严禁结党、驱邪用正’,就明白黄立极为什么少见的开口怼人了。 这两条,不管是哪一条,朝野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朋党’历来是一种禁忌词汇,越是位高越是避之不及。但大家又心照不宣的结党,心知肚明,绝口不提。 是一种公开的又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朝野至少得有七成人是朋党,不管主动或者被动,与‘朋党’二字终归脱不了关系。 而‘驱邪用正’,是东林党人一向的思路,当年东林党横扫朝野,众正盈朝,用的就是‘驱邪用正’这四个字。 张瑞图默默无声,将奏本递给周道登。 周道登神情恭谨小心,扫了一眼,就递给崔呈秀。 崔呈秀接过来,面无表情看去,双眼厉芒一闪,只看了一半就递给周应秋。 周应秋将前面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打开看去,脸角微抽了一下,递给最后的杨景辰。 杨景辰目光扫过两行,喉咙耸动了一下,抬起眼皮悄悄看了眼温体仁。 ‘这道奏本要是传出去,朝野得炸开,这温体仁,是真不怕阉党报复吗?’杨景辰心里暗暗想着。 现在,朝廷里最大的朋党就是阉党,这前两条,严禁结党、驱邪用正,摆明就是针对阉党! 杨景辰思索着,猛的惊醒,将奏本递给身后侧的王永光。 王永光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几位阁老都有些失态,他好奇拿过来。 只是打开扫了眼就明白了,不动声色递给身旁的礼部尚书王恰。 王恰向来谨慎小心之,接过来看去,神色立变,转给了兵部尚书李邦华。 李邦华神情坚毅,目光如剑,看完之后,很是淡然的递给了毕自严。 毕自严貌状憨厚,先是看了眼李邦华,这才打开,看后,稍稍沉吟,递给了倪文焕。 作为刑部尚书,倪文焕既有野心也倍加提心吊胆,看着温体仁的奏本,第一感觉心头发冷,汗毛竖起。 他绷着脸,将奏本递给了曹于汴。 曹于汴接过来,认真看去,双眸骤然灼灼发光,有厉芒跳动。 曹于汴深受阉党迫害,性情如火,在一片安静中,他抬手向崇祯,沉声道:“陛下,臣认为,温侍郎此奏,言辞恳切,切中时弊,是一道治国良方,臣赞同。” 不少阁臣忍不住回头看向他,而后又转回来。 曹于汴是崇祯从大牢里捞出来的,是亲信心腹。 有人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话,是不是代表了崇祯的态度?不禁暗惊,心里开始惶恐不安。 崇祯转头看了曹于汴一眼,笑着道:“曹卿家,那你认为首辅的话是否有道理?” 曹于汴抬着手,道:“回陛下,元辅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国政疲极,厄需整顿,不能一直求安,当勇于用事,披荆斩棘,消除弊政……” 一些人闻言,心里顿松,他们听出来了,这不像是事先有预谋。 崇祯微笑,目光在这些朝臣的脸上转动,来来回回,落在张瑞图身上,道:“次辅?” 张瑞图连忙抬手,道:“回陛下,臣认为,凡事有轻重缓急,重则重来,轻则轻来,不可盲目行事,须从长计议。” 崇祯点点头,道:“有理。周卿家?” 阁臣中,有两个姓周的。 周道登迎着崇祯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道:“臣赞同次辅之议。” “崔卿家。”崇祯看向崔呈秀。 崔呈秀道:“臣赞同次辅之议。” “周卿家?” “臣赞同次辅之议。”周应秋道。 “杨卿家?” 杨景辰紧跟着道:“臣附议次辅。” 崇祯打量着这六个阁臣,一个个赞同张瑞图,张瑞图的话与黄立极大差不差,这阁臣态度就这么容易统一了? 温体仁同样没想到,外面一直传言阁臣间关系错综复杂,明争暗斗,却没想到,他的一道奏本,就让阁老们团结了。 崇祯目光微动,歪了歪头,看向王永光,道:“王卿家?” 王永光抬起手,道:“陛下,次辅之言,有其道理。臣认为,凡事须重务实,而非虚夸,不能一句从长计议,就搁置不提。” 崇祯眉头一挑,笑着道:“有理。毕卿家?” 毕自严道:“臣附议,当有详细规划。” “工部?”崇祯看向张瑞图后面,道。 杨鹤抬手,道:“陛下,臣附议。” “兵部尚书?” 李邦华沉声道:“臣附议。” 崇祯没有再问了,双眼微微眯起——有意思了。 内阁是一个态度,六部、都察院的七卿是一个态度。 不知不觉,内阁与七卿,隐隐对立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冠冕堂皇 黄立极,张瑞图等人的表情好似没什么变化,实则心头怒火早已安耐不住。 六部架空内阁不是一天两天,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与内阁对着干。 他们这些阁臣,还有什么用?! 黄立极枯瘦的脸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抬手向崇祯,沉色道:“陛下, 凡事过犹不及。内阁不反对革除弊政,但须瞻前顾后,不可莽撞施为。臣已经仔细审阅过六部等的改革草纲,总体来说,是稳步,有序的。臣与内阁,皆不反对革除弊政, 以中兴大明。臣等忧虑是, 我大明本已千疮百孔,问题重重,若大动干戈,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促使弊政爆发,令朝廷更加困窘,左支右绌,无从应对……臣恳请陛下三思。” “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张瑞图等人只是稍微顿了下,齐齐抬手跟上。 崇祯微微歪头,脸上的诧异无法掩饰。 这是黄立极第二次开口说这么多话,还很有道理。更令他惊讶的,是阁臣真的抱团了。 这些阁臣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在这件事上,居然统一了? 王永光, 曹于汴,毕自严等人七卿见状, 不由得神色各异, 转头相互对视一眼。 这些人是内阁阁臣, 是他们的上官,是大明最高管理层。内阁要是抱团辖制六部,对七卿来说,将会是大麻烦! 崇祯的目光在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心里思索着,伸手拿起茶杯,慢慢拨弄着茶水。 他以往,一直觉得,这种私心过重,又龌龊缠身的阁臣很好控制,现在才发现,他低估了这些人对权势的狂热。 这些人不会允许七卿架空内阁,架空他们。 黄立极,张瑞图等人抬着手,躬着身, 一动不动。 东暖阁内, 站满了人,却又有着出奇诡异的静谧。 王承恩与曹化淳站在崇祯不远处,两人神色不动,眼中却都有凝色。 “哦,” 崇祯猛的惊醒过来,看着黄立极道:“卿家继续说。” 一众阁臣放下手,抬头看向崇祯,余光又转向黄立极。 黄立极沉吟片刻,道:“陛下,盐政一事,已闹得天下沸沸扬扬,至今难以平息。依臣来看,这件事,利弊参半,不宜再次重复。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不能过激、过急,凡事须依成法,稳妥行事。朝廷若是坏规矩,如何表率天下?陛下御极,天下咸望,此刻百废待兴,民心可用,万不可失民心,动摇国本……” 崇祯拨弄着茶水,神色平静,心里渐渐明悟。 黄立极的话,乍听之下,真的很有道理。 可要是细细揣摩,就会发现,黄立极这些话的背后,其实就是要求崇祯什么都不做,垂拱天下,无为而治。 如果不是他早将很多事情看得清楚,还真能被黄立极给说服了。 张瑞图等见黄立极终于肯开口了,还说的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心里都大松。 他们低着头,目光闪动,竖着耳朵,想看崇祯的反应。 毕自严等人神色发紧,心里有些担心。 曹于汴忍不住了,抬手道:“陛下,臣对元辅的话,有些不同看法……” 崇祯摆了摆手茶盖,阻止了曹于汴,道:“黄卿家说的是有道理的。不过,凡事,要分两面,要多角度的看待问题。” 曹于汴见状,欲言又止的只得放下手。 十多朝臣见崇祯说话了,纷纷躬身,作恭听圣训状。 崇祯看着众人,道:“重病须重药,用什么药,怎么重,什么时候用,怎么用,这些需要细思量,确实不能鲁莽行事。我大明历经两百年风雨,积累下了众多弊政,盐政,就是其中之一。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黄卿家说的十分有道理,恰如其分。” 温体仁听着,暗暗皱眉,抬起眼皮,悄悄看向崇祯。 如果这位新陛下缩回去了,那他这道奏本就适得其反,非但不能在朝廷立足,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被赶出京。 黄立极面无表情,倒是张瑞图等人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 崇祯站了起来,看着一众阁臣,道:“这样,那份革新纲要……内阁进行扩充,将我大明弊政列个清楚,哪些要立即改,哪些要小步慢走,或者大步快走的,仔细分明了,给朕看。” 黄立极等一众阁臣立即抬手,沉声道:“臣等领旨。” 毕自严,王永光等人紧张,刚要开口,崇祯就走出来,道:“革新,是一定要做的,必须要坚持,不能动摇,这是朕的国策!” 黄立极等人躬着身,认可崇祯这句话。 他们不反对改,只是怎么改,得他们说了算。 崇祯走到一众人身前,道:“朕希望诸位卿家,控制私心,以公事为重。革新,势在必行!朕允许诸位卿家有不同的意见,可以讨论,可以争论,但仅限于在这里,决不能闹到外面,更不可以掀起党争!朕,决不允许相互扯后腿,肆意扩大事态,争论无止,纠缠不休,令新政停滞!若有出现,不论是谁,朕,绝不宽宥!” “臣等领旨!” 十多人,包括温体仁在内,齐齐抬手躬身。 崇祯这一番话,让内阁这些人安下了心,没有了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对峙的气氛消解。 七卿则也听明白了——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温体仁是冷眼旁观,见崇祯三言两语就将阁臣安抚住,目光骤紧,心头凛然:这年轻的新皇帝不容小觑! 崇祯观察着一众人的表情,心里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说服黄立极等人,只不过他的话过于冠冕堂皇,令他们无从反驳,只能默认。 七卿与内阁的对峙,并不会结束,相反,或许才是开始。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在这些人中审视,心里琢磨着,必要的时候,拿哪一个立威呢?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崇祯瞥了眼温体仁,道:“诸位卿家去吧,温卿家留下。” 黄立极等人顿了下,还是道:“臣等告退。” 他们其实还在担心温体仁的那道奏本,那道奏本要是公开,真的会出大事情。 魏忠贤,必然坐不住! 毕自严等人相对就没有那么担心了,跟着抬手道:“臣等告退。” 等这群人走了,崇祯转过身,拿起茶杯,悠悠的喝了口,道:“温卿家,你对这些阁臣,怎么看?” 温体仁面色不动,孤僻、冷傲,心头却是暗紧,快速思考。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思叵测的朝臣 温体仁入宫之前,与韩癀,周延儒等聊过很多,最多的,就是崇祯。 但对于崇祯就这么明晃晃的考验,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温体仁面无表情,保持着孤僻之色, 抬起手,道:“陛下,阁臣,辅臣也,上体君心,下应万民。依臣今日所见,诸位阁臣,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崇祯手里端着茶杯, 来了兴趣,看着他,微笑道:“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卿家详细说。” 温体仁躬着身,利用这点时间,定住心神,也想好了措辞,道:“陛下,以元辅为例,元辅事事顾全大局,力求平稳,原本没有错, 若是早五十年,或许会是一代明相,但眼下,我大明需要的是勇于革新, 披荆斩棘的首辅,并非是萧规曹随。其他阁老,与元辅相似,固然有革新之心,未必有用事之力。他们不止不会成为革新的之人,反而是阻力……” 崇祯神色不动,拿起茶杯喝茶。 不远处的曹化淳与王承恩听着温体仁的话,有些诧异。 这些话,他们曾断断续续听他们的皇爷提到过,这温体仁,居然与皇爷不谋而合了? 温体仁躬身,慢条斯理,语气平静又透着坚定,道:“从刚才的事情来看,内阁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掣肘六部,这种掣肘,必然是有道理,祖法,礼法, 朝廷纲纪,大明律,只要他们出手,必然占据了这些,不说六部九寺,就是陛下都将难以反驳……臣在天启七年间,看到了太多,非我大明无圣君,亦非我大明无贤臣,实则是能者下,庸者上,久而久之,朝廷靡费,国政溃败,不可收拾……” 崇祯喝了口茶,抱着吃,神色不动,心里非常忍不住的想说一句:卿家所言甚是,真是我大明贤臣! 可惜,崇祯知道这位是什么货色。 崇祯抱着茶杯,心里思考着。 温体仁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他这番话是对的,是众所周知的大实话。 崇祯看着温体仁,忽的双眼微微眯起,笑着道:“卿家在朕这里编排内阁诸位阁老,就不怕传到他们耳朵里,日后在朝廷无法立足吗?” 温体仁躬着身,神色自然,道:“为臣者,上不可欺君,上不可无为,功名利禄,皆过眼云烟,非臣所愿。” 崇祯眉头不自禁的挑了下,心里暗叹,要不是早就知道,真是容易被这温体仁给骗了。 崇祯心里摇头,又暗笑。 这样的人,虽然可恨,但像温体仁这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迫切想要上位的人,不好好利用一下,着实浪费了。 崇祯心里计较起来,朝廷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情,到底安排什么给温体仁比较合适。。温体仁躬着身,神色自然又坚定,目光看着崇祯的脚。 实则上,他心里也忐忑,紧张的等着崇祯的声音。 他这些话,主要是为了笼获崇祯的圣心,若是得不到,那他这番话,就是大祸! “温卿家,” 等了许久声音突然响起,温体仁不自觉的躬身。 崇祯抱着茶杯,转身走进桌子,缓缓坐下。 温体仁转动方向,躬身向崇祯,神情不动,道:“臣在。” 崇祯依靠在椅子上,看着温体仁,又思忖了下,道:“你对周延儒,周卿家怎么看?” 周延儒,是举荐温体仁的人。 这个问题,出乎温体仁的预料。他对周延儒其实并不怎么了解,但他的恩师,韩癀给过评语:知时务,晓利害,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温体仁在崇祯的注视下,道:“陛下,臣与周侍郎并无过度交集,只是听闻,他文采出众,品性直率。” 他拿不准周延儒在崇祯眼里到底是什么模样,有没有露什么把柄,是以,只是‘听闻’。 崇祯看着温体仁,想到的确实他与周延儒在历史上的‘相爱相杀’。 温体仁虽然低着头,还是感觉到了崇祯的目光,心头越发没底。 这位年轻的新皇帝,让他看不透,拿不准。 崇祯余光瞥了眼曹化淳与王承恩,忽然道:“温卿家的话,朕都听见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年假朝休,大家都休息几天,等开朝了,咱们再议。” 温体仁脸角暗暗绷紧,抬手道:“臣告退。” 他慢慢向后退去,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他上了这样一道奏本,将内阁内臣批的体无完肤,这位年轻的陛下,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崇祯目送他离去,伸手拿起茶杯,心里西席思忖起来,片刻,他就抬头看向王承恩,淡淡道:“让东厂将朝臣盯紧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是不会消停了。” “是。”王承恩躬身,语气平静的应道。 崇祯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抬起头,目光就落在温体仁的这道奏本上。 东林党,阉党,保守派,改革派,中立派,入局的,观望的,内监,朝臣,勋贵,宗室,商人…… 崇祯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并且对应着他们一个个人,一个个朋党、派别、势力。 想了一会儿,崇祯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的站起来,道:“算了,去皇后那。” 曹化淳连忙应着,挥手,让外面的内监安排。 崇祯去往坤宁宫的时候,内阁一帮人,正拿着‘崇祯新政改革纲要’在讨论。 张瑞图沉着脸,道:“那温体仁,太过不识大体,什么奏本都敢上,他五十多岁了,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吗?” 崔呈秀拧着眉,面色难看,道:“妖言乱政,朝廷,容不下他!” ‘严禁结党、驱邪用正’,这两点,简直是明晃晃的戳着崔呈秀的鼻子在说。 周应秋黝黑的老脸,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同样不善。 周道登,杨景辰则坐直身体,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黄立极看着两人,道:“我是让你们讨论这份纲要的,不是温体仁。” 张瑞图冷哼一声,道:“元辅,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非要到陛下面前,才能开金口吗?” 黄立极淡淡道:“你要我说什么?” 崔呈秀哼了一声,道:“元辅,温体仁是韩火广的门生,他起复了,那些东林人就不远了,您别忘了,东林人当初是怎么营救熊廷弼的。” 崔呈秀话一出,小小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了。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出现一抹寒意,冷冷的与崔呈秀对视。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都不说话,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 熊廷弼的事情,实际上十分复杂,大概就是,天启元年,楚党熊廷弼是经略,东林党王化贞是巡抚,两人不和,导致了西平兵败,失地千里。 王化贞与熊廷弼都被下狱,当时身为大理寺卿的周应秋,判了两人死刑。 但王化贞是当时首辅叶向高的门生,王化贞得到了叶向高的保护,京里都传言,所有罪名都将由熊廷弼一个人扛,熊廷弼惶惶不安,用尽手段,不止是向当时的东林好友左光斗,杨涟等人求助,甚至于行贿内廷的内监。 事情很快演变成了党争,东林党内部的叶向高一系与左光斗、杨涟一系不合,为了两人争斗起来。 这件事,一直拖到了天启五年,当时阉党已得势,东林党的左光斗、杨涟等人死在北镇抚司狱。 王化贞没了靠山,转头投靠了阉党,以求活命;而熊廷弼被杨涟,左光斗等人牵连,处境十分尴尬,很有可能,像当时东林党掌权时,一人背锅,是以求助了当时的兵部尚书杨鹤鸣等人,居然拖了下来。 但事情,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 有传言,已经致仕的首辅叶向高要复起,当时正准备全力冲击首辅宝座的黄立极连夜给魏忠贤写了一张纸条,第二天,熊廷弼就被处死,传首九边。 这就是所谓的‘夜半,片纸,了当之’。 这也是黄立极投靠阉党的一张纸。 崔呈秀说的,不止是暗示黄立极也是阉党,邪党,奸佞,同时在告诉黄立极,东林党复归,必然为熊廷弼翻案,那时候,黄立极这‘半夜片纸了当之’的事,必然会被翻出来! 周应秋作为曾经的大理寺卿,是主审了熊廷弼、王化贞一案,对里面的内情知之甚深,神情渐渐冷冽。 这个案子时,他是大理寺卿,是他主判的。但实际上,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熊廷弼已经被处死快三年,但另一个主犯,王化贞,因为投靠了阉党,至今还在牢里活得好好的。 事发到现在,时间已经快满八年! 如果不是案子太大,熊廷弼又死了,王化贞怕是早就放出来,很可能还官复原职,位如阁臣了, 这样的旧案重提,令周应秋很不舒服! 但他能明白崔呈秀的意思,随着东林党复出已然是现实,作为首辅的黄立极,必须出面、出手! 张瑞图,周道登两人对这件事知道的并不详细,却清楚黄立极在里面不光彩,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唯一例外的就是杨景辰了,他涉入朝局并不多,在过去五年官职并不高,倒是对当年的事情只有耳闻,并不知晓内情。 是以,他老僧坐定,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则心里十分好奇,密切关注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黄立极盯着崔呈秀良久,余光扫过其他人,心里恼恨异常,神情淡漠,道:“熊廷弼罪有应得,是先帝钦定铁案,我在这件事问心无愧,崔阁老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崔呈秀一听,差点拍桌子站起来,不再掩饰了,满脸愤怒,道:“元辅,您这坐的这么安定吗?须知祸不从天降,祸来自招,我等阁臣,干休一体!” 杨景辰坐在末座,因为事不关己,反而看的更分明。 黄立极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与崔呈秀都是阉党,在面对东林党复起上,安危是一致的。东林党真要清算,什么都跑不了。 而崔呈秀愤怒,就是知道这一点,只能着重的点出了‘干休一体’。 他要是好不了,黄立极也别想好过! 周应秋看着黄立极,慢慢开口道:“元辅,您总不想看到,东林党再来一次驱邪用正吧?” 此话一出,内阁再次安静。 黄立极转向周应秋,眉头一点一点拧起来。 天启三年,吏部尚书赵南星,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主持京察,以‘驱邪用正’为念,将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考察了一遍,最后用‘浮躁’二字,罢逐了高达三百多人! 那时,因为这次京察,内阁直接去了三位,六部尚书、侍郎去了七位,布政使,巡抚,总督,经略更是有三十多人! 这样的规模,史无前例,震动朝野。 这件事,也直接促成了阉党的形成。 如果东林党再来一次‘驱邪用正’,他们在座的,未必能安稳致仕,九成以上是下狱、遣戍,或者处死。 黄立极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枯瘦的老脸动了动,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想我怎么做?” 崔呈秀直接道:“好办。找个由头,将那温体仁拿下。” 杨景辰心头狂跳,这是在内阁,公然密谋暗害朝臣了? 崔呈秀很快就意识到他事态了,连忙找补道:“我是说,将他赶出京城,省得他胡言乱语,祸乱朝纲。” 黄立极看着他,道:“你以为,我做得到?” 崔呈秀一怔,刚要反驳,又沉着脸,眼神里有厌烦。 他突然想到,温体仁是崇祯捡拔的,明显是要重用,他们随便找借口想打发那不可能。可要是以往的手段,言官弹劾、构陷,不但行不通,很可能还会将他们暴露出来,搭进去。 周应秋默默一阵,接话道:“目前来说,一个温体仁问题不大,关键是,不能让东林党真的复来。” 杨景辰不动声色瞥了周应秋一眼,这位倒是清醒。 张瑞图好像被点醒了,连忙道:“对对对,周阁老说的是。元辅,您是当朝首辅,今后若有起复,若有升迁,您总得说话,不能闭口不言了吧?” 黄立极转向他,道:“六部九寺上来的奏疏公文,你驳回了几道?” 张瑞图语塞,旋即道:“元辅,我说的是关于东林人复起。” 在以往,六部上来的奏本,这些阁臣因为种种原因,心有忌惮也好,心思叵测也好,总之,没人驳回,畅通无阻。 杨景辰听到‘驳回’二字,首先想到的是六科,也就是六科都给事中,他们位卑权重,不止能驳回六部、内阁的公文,命令,甚至连圣旨都能封驳,原封不动的挡回宫里。 不过,旋即他就暗自摇头。 六科都给事中在都察院的整顿中,已经被实质上裁撤,只留下不足十个人,现在的六科,大概只能上上书了。 即便是这样,还得看都察院那边允不允许。 黄立极面无表情的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这小小内阁议事厅,坐了六个人,可几乎每一个的心思都难以揣度。 张瑞图看似鲁莽,实则心思深沉。 周道登是应声虫,好像一直在随大流,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崔呈秀是个阴狠小人,手段毒辣,惯常在背地里使手段。 周应秋八风不动,却将事情看得分明,这种人最是要小心。 杨景辰,在内阁一直不声不响,不说话,不表态,不参与,完全不知道他心底打什么主意。 黄立极心里烦躁,指望这帮人成事,是完全不可能。 看着一众人放到他身上的目光,沉吟着道:“我会想办法阻止,但你们,不能任由六部继续架空内阁。” 崔呈秀一听,连忙道:“好!我们依元辅的话行事。” 这个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与黄立极的新仇旧恨,一副冰释前嫌的模样。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都没有说话,仿佛,就不关他们的事情。 黄立极自然知道这帮人是拿他当枪使,淡淡的又道:“六大转运司已经整顿完毕,全部临时归属各地巡抚节制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六大盐课转运司已经被整顿,虽然还没有结束,但从体制上已经没了各地的转运司,同时在经营上,也撇开了原本的模式。 可以说,关乎于盐课的从上到下,官员,盐商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其中,黄立极,张瑞图虽然脱身而出,可谁都知道,宫里怀疑他们。而另一个涉案的阁臣冯铨,已经被断了斩立决。 这种情况下,六大转运司的事,谁敢随意掺和? 崔呈秀在盐课,或者说,阉党在盐课也有很大利益,尤其是魏家不少人牵涉其中。 崔呈秀自然不会接话。 张瑞图就更不敢了,周覃虽然死了,可那本没有显露的黑账,一直是他心头的阴影,他知道,崇祯肯定怀疑着他。 周道登在这里确实涉入,这个时候,就更不想被牵扯了。 周应秋惯常默不作声,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听到。 杨景辰一直是垂着眼帘,好像睡着了一样。 黄立极冷哼一声,径直起身离开。 崔呈秀一见,连忙追过去,道:“元辅,这件事,还可商议……” 黄立极没有停下,径直走了。 崔呈秀追着他,一直在说着什么。 张瑞图瞥着两人出了门,情知他们要密谈什么,端起了次辅架子,拿起桌上拿到‘崇祯新政改革纲要’,道:“诸位,还是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年后,要呈送陛下御览的。” 一众人看了他一眼,无声以对。 张瑞图神色动了下,眼神不满一闪而过,暗道:等我做了首辅,看你们还对我是这个态度! 说着,他也站起来,径直走了。 剩下的人,彼此都‘不熟’,相继起身,各自离开了。 内阁议事厅讨论了半天,无终而终。 …… 另一边,温体仁出了皇宫,先是到了吏部,见过王永光,正式入职后,就离开了吏部,来到了翰林院。 韩癀被起复,却并没有入阁,反而被安排到了翰林院。 翰林院后的小竹林。 师生二人对坐,喝着酒,赏着风景。 韩癀虽然没有起复入阁,却并无沮丧,反而春风写意,与温体仁道:“长卿,你这道奏本,上的有些急了。” 长卿,温体仁的字。 温体仁脸上仍旧孤僻,表情生冷,语气却和缓的多,轻声道:“老师,学生在苏州府仔细想过,想要尽快入朝,赢得陛下信任,唯有这个办法。外面的人,都在揣度阉党要穷途末路,可依学生来看,陛下并非不能处置魏忠贤与阉党,而是刻意在留着。” 韩癀赞许的看着温体仁,道:“你能看到这一点,就比那周延儒强很多。那周延儒一直在我耳边说阉党即将绝路,但在我看来,陛下至始至终,就没有处绝阉党的意思。不过,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上那道奏本?” 温体仁的奏本,上来就是‘严禁结党’,明摆着是针对阉党的。 温体仁道:“陛下有没有那个意思,并不重要,学生在意的,是士林声望。只要学生没有大错,即便陛下暂时不喜,学生将来也能再起。再则,学生揣测,即便陛下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阉党,终究是死路一条。” 没有哪一个新皇帝,会一直容忍前朝的权臣,无非是时间的问题。 韩癀轻轻点头,对这个学生的心思通透十分满意,拿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道:“你说的不错。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这道奏本,内阁那几位已经不满,魏忠贤肯定不会坐视。你在朝中无根无基,也无圣眷,你怎么立足?” 温体仁伸手拿起酒壶,酷冷的脸上有着丝丝自信,道:“老师,学生以为,圣眷,并不一定是能臣干吏,或者溜须拍马才能有的。” 韩癀一怔,有些不明白温体仁这句话的意思。 温体仁却没有多解释,道:“老师,这翰林院可还习惯?” 韩癀收敛表情,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不过,这小小翰林院,还是藏了不少事情的,待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先帝实录的编修,还有那三朝要典。”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崇祯元年 温体仁听着韩癀的话,顿时感觉到了敏感,道:“老师,您是《天启实录》的副总裁,还管《三朝要典》的事?” 每朝皇帝之后,都会有一本实录,《天启实录》, 就是要记录天启一朝的功过是非,简而言之,是对天启一朝的盖棺定论,是天启的,也是天启朝臣的。 是以,《天启实录》怎么写,基本就决定了天启朝臣的命运。 而《三朝要典》,是从神宗, 泰昌到天启的三朝大小事的记录,原名是《三大政纪》,时人称之为《三朝要典》。 内容最为关键的,就是三大案:挺击案,红丸案,移宫案。 原本三大案都是有清晰结论的,但先有霍维华上书,后在顾秉谦,黄立极,冯铨等编修之下,完全推翻了原有结论,并且,加上了‘结案语’。 有天启御批,这就等于,将三大案,或者说东林党给定性了。 这本书,从天启三年开始, 到天启驾崩前三天, 才堪堪编修完成。 是以, 相比于实录,《三朝要典》更为可怕,是东林党人的‘罪证’。 阉党也是借由这《三朝要典》,对东林党进行了疯狂屠戮。 东林党人自是无比痛恨! 韩癀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还是翰林院事。” 温体仁目露凝重,道:“老师,您打算怎么做?” 《三朝要典》,是先帝批准的,又是黄立极等人主导编修,魏忠贤等阉党的利器,当今陛下态度不明,种种情形复杂交错之下,谁人敢动? 韩癀微笑,道:“这《三朝要典》确实暂时不能动,但我打算,将这《三朝要典》的前前后后,所有事情,如实写入实录里。” 温体仁双眼微睁, 心惊肉跳。 真要是这么做, 就等于是向魏忠贤,向黄立极,向阉党开战了! 黄立极是首辅,魏忠贤依旧势力庞大,不说真的做了,就是这话传出去,或许下一会儿他们就将被直接送入西厂大牢了! 温体仁沉色下来,双眼严肃,道:“老师,学生认为,此事,暂时先不用公之于众!” 韩癀看着温体仁,突然笑了,道:“你认为,我会在翰林院编修?君子不立桅樯之下,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温体仁心里长松一口气,要是韩癀执意在翰林院大张旗鼓的编修,他就得考虑再次逃出北京了。 “学生多虑了。”温体仁面露一丝微笑。 韩癀忍不住的轻叹一声,道:“时局如此,我等也不得不小心从事。对了,叶福州过世,叶家人找过你没有?” 叶福州,叶向高,因为是福州人,所以被称之为叶福州。 叶向高在十月初病逝,朝廷依照惯例给予了抚恤,谥号。 又因为整顿福建转运司的事,叶家牵涉其中,被锦衣卫抓了不少人。 温体仁点头,道:“收到几封信,倒是没见到人。” 韩癀摇了摇头,道:“想办法救一救吧,叶福州尸骨未寒,就抓他的家人,实在说不过去。” 温体仁若有所思,道:“学生来想办法。” 韩癀嗯了一声,忽然又振奋的笑着,道:“多年未见,来,我来考考你的学问有没有落下,咱们,就以这片竹林为题……” 温体仁进士出身,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自然不惧,从容的听着。 …… 晚间,坤宁宫,寝宫。 硕大的床上,崇祯,周皇后,妙妙围在小桌旁,小桌上是一个小火锅,三人涮着肉,吃着菜,热气腾腾,没有丝毫冷意。 妙妙穿着白色的单衣,不停的往锅里放肉,放菜,崇祯嘴里正吃着一块肉,见状就道:“慢点,慢点……” 妙妙不管,放完这一边,拿起碗就站起来,开始往碗里扒另一边的菜。 扒满一碗,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曹公公,酱料。” 曹化淳闻言,连忙转身,从宫女手里端过盘子,笑呵呵的道:“是。” 妙妙又扒拉一碗的酱料,盘腿坐下,一抹嘴,大口的吃起来。 崇祯见着,不禁摇了摇头,道:“小丫头,你不懂吃。” 妙妙根本不理会,就一个劲的往嘴里塞。 周皇后笑着道:“陛下,她还小,哪里知道这些。” 崇祯瞥了她一眼,目光不满。 本来今晚还想继续努力的,却被这小丫头的突然到来给坏了计划。 周皇后抿嘴一笑,伸手给妙妙整理了下衣服,道:“慢点吃,慢点吃。” 妙妙这时候吃的忘乎所以,根本听不见,嘟囔着道:“府里没银子了,我爷爷让我来宫里吃……” 崇祯眉头一挑,登时明白,是他那老丈人使的伎俩,故意骗这小丫头入宫,说这句话。 ‘短短时间,就垫付了七十万两,我这老丈人还真是有魄力,也有钱……’ 崇祯暗自道。这嘉定伯,才这么短时间,就将近两百万两的银子花了出去,着实是大手笔。 想到这里,崇祯看向曹化淳,道:“你去,亲自去嘉定伯府,新年伊始,给嘉定伯府,赐菜三道,再加一些贡品。告诉国丈,就说妙妙今晚留宿宫里了。” “是。”曹化淳应着,转身就出去。 周皇后见着,凑近一点,轻声道:“陛下,不宜对周家施恩过厚……” 崇祯摆了摆手,道:“国库空虚,嘉定伯为朕垫付那么多银子,朕还不上银子,只能恩赏一些,暂做补偿。” 大明国库空虚,是世人皆知的事。 周皇后倒是不知道具体多少,宽慰崇祯道:“陛下,父亲那边,一定也会体谅陛下的。” 崇祯笑着给周皇后夹了些菜,心里暗叹:他那老丈人敛财手段了得,保密也做得好。 将来事发,崇祯还得设法周全,瞒过他这单纯的婆娘才行。 周皇后见崇祯给她夹菜,笑容更多,拿起酒壶就给崇祯倒酒。 王承恩见帝后这么和谐,微微低头,脸角笑容一闪而过。 妙妙只顾低头吃菜,抬头夹菜,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曹化淳带着锦盒出宫,内阁值班的小吏见着,连忙汇报给内阁。 灯火通明的内阁,脚步匆匆,却没有多少声音。 六位阁臣,今夜都没有回府,全部在各自的班房忙碌。 今夜,是天启七年的最后一个晚上,越过明年,就是崇祯元年的第一天。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有人满怀期待,期盼着新朝新气象。 有人满心忐忑,恐惧于天启七年最后几个月延续到崇祯朝,一直延续下去。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夜,在缓慢与飞快中,还是过去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雪之中(求订阅~) 崇祯元年的开始,在一种平静的,又有些诡异的气氛中开始。 一大清早,天色蒙蒙亮,内阁的六位阁臣就碰头,对‘崇祯新政改革纲要’进行讨论,小半个时辰后, 各自离开休息。 倒是内阁中书一干文吏,忙着进行‘润色’,一夜未睡,顶着黑眼圈,继续工作。 紫禁城外的西南角,三司衙门坐落在这里。 都察院后堂。 曹于汴,倪文焕, 许显纯三人对坐, 满脸的疲倦, 显然昨夜同样未睡。 倪文焕看着身前的一堆草本,摇了摇头,道:“各省都有按察司,专管司法,现在,刑部要垂直管刑狱,大理寺要独出审断,都察院要监察……首先,按察司上上下下就不会答应。按察司是各省三司之一,朝廷要拿按察司的权力,等于动地方权力,布政使, 都指挥使必然也不同意, 他们会举起祖制的名头,横加阻挠……” 倪文焕的话,简而言之, 就是朝廷想要拿地方的权力, 地方上下必然不答应,势必反弹。 许显纯明白倪文焕的意思,轻叹一声,疲倦的道:“如果,只是简单的上书就好了……” 地方上反弹朝廷的改革,不会止于上书,必然将以种种手段掣肘,迫使朝廷收回成命。 这是多年的老套路,官场中人熟知。 曹于汴双眼圈很重,抱着浓茶,喝了一口,默然一会儿,道:“自万历以来,朝廷对地方越发失去控制,到了现在,朝廷想要做点什么,千难万难……” 倪文焕打了个呵欠,道:“千难万难已经是好的了,用不了多久, 我们就得去求爷爷告奶奶了……” 等过了年假朝休,朝廷的一项项计划会相继颁布施行, 三法司的改革看似不大,却能直接刺痛地方,一旦反弹,做难的就得是他们了。 他们这些变革,必须要地方配合才能做到,单单依靠朝廷的命令,强行推动,不知道要到什么猴年马月。 曹于汴看向倪文焕,道:“陛下的意思,是先行试验,集中精力,做好一省,最多三省的变革……” 许显纯明白,还是因为难度太大,需要集中力量。 即便如此,三省,怕已经是朝廷的极限,最好是两省。 ‘还得离朝廷很近,能够近距离观察到得失,若是出乱子还得容易控制……’许显纯心里想着。 这样想来,那就只有三个地方可选:北直隶、山东道、山西。 许显纯正思索着,耳边忽然响起曹于汴的声音:“许大人,大家都累了,就休息一天吧,咱们晚上……如果得空了,再聚。” “好。”许显纯惊醒过来,连忙道。 事多繁杂,曹于汴很想尽早将所有事情都谈妥,但明显不现实,又看向倪文焕,道:“倪尚书,那几个案子,该了结了。” 倪文焕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振奋了一下精神,道:“好,开朝一个月内,我争取结案。” 许显纯知道他们说的,是关于六大转运司的案子,里面牵扯了太多龌龊。 他见倪文焕好像不太在意,顿了下,还是开口道:“倪尚书,必要的话,走一趟锦衣卫。” 倪文焕瞥了他一眼,神色犹豫。 锦衣卫,原本是魏忠贤手里的刀,不知道多少人死在北镇抚司狱中,锦衣卫的恶名,也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 现在,锦衣卫都指挥使仍旧是田尔耕,魏忠贤的干儿子,五虎之一。 一般来说,已经归心于崇祯朝的人,都不想再与魏忠贤、阉党有牵扯,这锦衣卫,同样是不想碰及的地方之一。 曹于汴知道曾经的阉党内部也是派系纵横,相互倾轧,倪文焕与田尔耕,并没有多少交情。 “我知道了。”好一阵子,倪文焕才站起来,满脸的困倦,道:“我回去睡一觉。” 许显纯跟着站起来,与曹于汴点头示意,跟着离开。 曹于汴目送他们离开,又喝了口浓茶,却越发感觉疲惫,眼帘打架,看着满桌的草本公文,道:“来人,送去经历司,仔细整理一下,” “是。”有经历司的文吏进来。 曹于汴瞥了眼外面,见天色还没有亮开,自语般的道:“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以曹于汴的位置,说的自然是朝局,内阁六部九寺等等。 小吏闻言,转头看向他,道:“台长,外面下雪了。” 曹于汴一怔,旋即笑了声,放下茶杯站起来,道:“下雪好。” 与此同时。 毕自严裹着棉衣,刚刚出了户部大门的门槛,站在屋檐下,看着鹅毛大雪,笑着背起手,道:“好啊,瑞雪兆丰年,这新年第一场雪,好事情。” 他身后站着一个郎中,同样忙了一夜,满脸的勉强笑容,道:“堂官,这城外的雪景,定是美极了,值得三首诗。” 毕自严笑容越多,轻吐了口气,道:“今年怕是没这个闲工夫了,告诉院里,轮流放一天假。” “谢堂官。”郎中喜色的抬手道。这种忙碌的时候,哪怕是年假朝休,能有一天假期,已是难得了。 毕自严看了一会儿雪,便抬脚向下。 他得回去准备一下,与府里说一声,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他都未必有空回府了。 刚走下两个台阶,就看到一个小吏冒着雪,急匆匆跑过来。 毕自严认得,这是度支司的文吏,不由得停住脚步。 这小吏见着毕自严在门外,径直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叠奏本,道:“启禀堂官,通政使司转过来的奏本。” 毕自严伸手接过来,看着他面露疑惑的道:“这是一大早,他们命你去取的?” 小吏站在毕自严身前,抬着头道:“是。通政使司的人说,原本有十多本,还有几本,他们还在处理,先让下官取回了六本。” 毕自严越发觉得奇怪,并没有打开看,道:“十多本?直接送来我户部?” 按照规矩,地方上来的奏本,先到通政使司,而后去内阁,内阁之后,才有两个方向:一是司礼监,二是六部九寺等。 直接转送六部,严格来说,是不合规矩的。 小吏瞥了眼四周,上前低声道:“下官悄悄打听过,这六道奏本,昨夜就进宫了,是一大早回返通政使司的。” 毕自严瞬间就懂了,打开手里的奏本看去。 本来他顾忌着雪花,但看了一会儿就顾不得,一本接一本的凝目看去。 他越看面色越凝重,等看完了,不禁自语道:“难怪了……” 小吏倒是没看这些奏本内容,听着毕自严的话,道:“堂官,通政使司那边还说,您得空了,他们通政使想求见。” 毕自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道:“派人去我府里传个话,就说我不回去了。” 他身后的郎中立刻明白出事情了,道:“是。” 毕自严又看了眼其他几个部门,见都是人影匆匆,顿了顿,转身往回走,道:“我眯一会儿,辰时提醒我入宫。” 郎中应着,陪着毕自严向里走,强忍再三,还是低声问道:“堂官,出事情了吗?” 毕自严将奏本揣入怀里,道:“陛下,这一夜估计也没睡。” 郎中登时不说话了。 …… 毕自严其实没说对,崇祯这一夜还是睡了两个时辰的。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一份份简报。 他身前站着锦衣卫的两个都指挥使,骆养性与田尔耕。 东暖阁内,静的可怕,没有一点声音。 骆养性躬着身,面色发紧。 骆养性神色看似自然,实则心里是一阵阵紧张。 作为做脏活的黑暗机构的主官,他比外面朝臣更加明白眼前这位陛下的手段。 好一阵子,崇祯抬起头看向两人,脸上毫无波澜的道:“走私,真的这么严重了?” 这些简报里,记录着一些商人,将大量的粮油米面,甚至于铁器,兵甲,战马等走私给蒙古,建虏。 骆养性越发躬身,道:“是。从锦衣卫的调查来看,山西商人,不止是山西,陕西,山东,甚至是南直隶,都有商人参与走私,谋取暴利。张家口一带,常年与蒙古、建虏人走私,已是公开的秘密。” 自建虏反叛,明廷就对建虏施行了严厉的经济封锁,这种封锁,大概从万历三十年以前就开始了。 但大明朝政败坏,党争横亘,这种朝廷下的严令,在地方上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形同虚设。 崇祯脸角连续抽动,双眼闪动着杀机。 他其实是知道有商人与蒙古,建虏人走私,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公然的、明目张胆的、不假掩饰,什么都敢走私的地步! 骆养性与田尔耕看到崇祯的表情,越发躬身,两人都是心头渐冷,头皮发麻。 他们都感觉到,怕是又有无数的人头要落地了。 崇祯深吸一口气,强压胸腔怒火,盯着两人,淡淡道:“查到多少人了?” 骆养性连忙抬手,道:“回陛下,大商人九个,山西六个,陕西一个,山东一个,扬州府一个。另外还有林林总总二十多人,只是,证据还需要继续查实。” 崇祯目光冷漠,慢慢的道:“证据……也不是必须详实……来人,传户部尚书,不,传温体仁入宫。” “是。”不远处的王承恩应着,转身出去。 崇祯看着身前的两人,将桌上的简报收起来,放入抽屉,道:“这件事,你们盯着就行,不必参与。主要精力,还是你们的既定任务,明白吗?” 骆养性的主要任务,是构建密集的情报网络。而田尔耕,则是继续在两京十三省下沉锦衣卫的卫所。 “臣领旨。”骆养性,田尔耕齐齐抬手。 崇祯摆了摆手,两人便无声向后退去,出了东暖阁。 崇祯坐在椅子上,目光冷意森然,双眼杀机不减。 “倒也是正好。” 片刻,他冷哼一声的自语。 明年建虏会入塞,大明这边严查走私,封锁边境,能够促使建虏更加铁心的进行战略冒险。 同时,他要借机用一用温体仁。 崇祯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强压怒火,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抬头看向曹化淳,道:“兵部的军制梳理,到了哪里了?” 曹化淳上前,道:“回皇爷,还没有奏疏上呈。” 崇祯点点头,倒也不意外,大明军制混乱,领兵之人太多,军制的改动,哪怕再小也得小心谨慎。 想着北方的走私,自然就想到了杨嗣昌,曹文诏,卢象升三人。 “蓟州,宣府……”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心头的杀意再次涌动。 这两个地方,是走私最严重的。其中蓟州总督阎鸣泰,崇祯一直忍着他,是故意留给建虏的破绽。 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令崇祯快忍不住了。 …… 不久之后,温体仁就得到了传诏,顾不得多想,急匆匆的入宫。 头顶是雪,脚踩是雪,温体仁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迎面就遇上了正要出宫的黄立极。 温体仁与黄立极并没有多少交往,从容抬手见礼,道:“下官见过元辅。” 黄立极站定,目光注视他,语气冷淡的道:“我听说,韩火广在编修《天启实录》。” 温体仁立即就想到了韩癀之前说的话,心里暗凛,神色不动的道:“回元辅的话,这是陛下交老师的,具体的,下官并未知晓。”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骤然一片肃冷,道:“我不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若是胡编乱造,休怪我无情!” 听着黄立极不假掩饰的警告,温体仁抬着手道:“下官会将元辅的话,一字不差的转告老师。” 黄立极神情越冷的盯着温体仁。 温体仁顿时感觉到压力,却佁然不动的抬着手。 大雪飘飞,两人无声对峙。 不远处的会极桥上有人走过来,看到两人,先是顿了下,而后神色微变,悄悄后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立极抬脚,径直离去。 温体仁头上,身上已经落满雪,听着黄立极离开的脚步声,忍不住的心里长吐一口气。 ‘麻烦来了。’ 温体仁心里暗道。 很显然,哪怕韩癀还没露什么,黄立极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韩癀要做什么了。 今天,只是空头警告,一旦韩癀动笔‘胡编乱造’,黄立极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打击。 或许,根本等不到韩癀动笔! 温体仁开始担心韩癀,却又顾不得,抬头看了眼乾清宫,抬脚继续向前走。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严查 在以往,大明朝廷是没有秘密的。 黄立极堵住温体仁,在雪地里对峙许久,很快内阁就知道了,同时向宫里宫外传播。 周应秋班房。 周应秋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 身前小吏将刚才的事情说完, 见周应秋毫无反应,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这位周阁老已经七十多了,不会死了吧? 但他没胆子上前试,小声的道:“各路,就这么多了,小人告退。” 见周应秋还是毫无反应, 便慢慢退了出去, 关上了门。 直到关门声结束,周应秋才慢慢睁开眼,双眼疲惫又冷静。 “温体仁,韩癀,东林党……”周应秋轻声念叨着,神情不动,眉头却慢慢拧起。 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周应秋转头,看向乾清宫方向,盯着老旧泛黄的墙壁,以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陛下不放我们走,是要等着清算我们吗……” 崇祯继位当天,内阁一干人就被软禁在内阁大半天,那时起,周应秋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是以,三翻四次的想要致仕, 都被崇祯给‘挽留’了。 到了现在,他的危机感就更加强烈了。 可应对手段, 他一直没有想到。 看着墙壁,他眼神里都是无奈。 这会儿,温体仁已经到了乾清宫。 “臣温体仁,参见陛下。” 进了东暖阁,看着伏案批阅奏本的崇祯,温体仁恭谨的行礼。 崇祯放下笔,抬头看见,见温体仁满头‘白发’,转头看了眼窗外,道:“下了这么大的雪吗?” 曹化淳端来一杯热茶,道:“皇爷,从昨夜就下了,外面已经厚厚一层了。” 崇祯嗯了一声,忽然站起来,笑着道:“走,看看雪去。” 温体仁心里一怔,面色如常的侧身。 曹化淳连忙拿过披衣, 崇祯接过来,随手披在身后,也没管一身雪的温体仁,径直向外面走。 刚走到门槛,就看到妙妙睡眼朦胧,抱着枕头走进来。 她小身形还有些不稳,差点摔倒。 崇祯连忙快步上前,扶住她,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在你姑姑那睡?” 小丫头顺势就倒在崇祯怀里,嘟囔道:“姑姑有事情走了,我一个人害怕……” 崇祯笑了声,将她抱起来,放到他的软塌上,给她盖好被子,道:“好,朕这里人多,你放心睡……” 崇祯还没说完,小丫头就翻了个身,裹着被子就睡了。 崇祯哼笑了一声,转身向外走。 温体仁见着,目光微动的注视妙妙片刻,无声的跟在崇祯身后。 来到乾清宫正门之前,崇祯站在屋檐下,见着整个皇宫都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心情忽然好了,笑着道:“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温体仁听着崇祯的,感觉似意有所指,一时间又想不透彻。 崇祯揣着手,见有宫女,内监在扫雪,余光瞥了眼温体仁,道:“温卿家,朕听说,南直隶一些地方的盐价,仍旧居高不下,百姓苦不堪言?” 温体仁并不知道崇祯一大早将他宣召入宫是什么原因,闻言就道:“臣来之前,是听闻一些,路过仔细看了看,明确得知,两淮转运司全力出盐,盐价在两分左右,相信,现在已经彻底回归正常了。” 崇祯点头,忽然道:“近来,因为南京六部那些被罢黜的官员,还有锦衣卫抓捕六大转运司的贪官污吏,引来了不小的风波,对毕自严,李邦华,田尔耕,魏忠贤的弹劾之声日趋激烈,没完没了,温卿家怎么看?” 温体仁顿时感觉,这又是考验,没有片刻犹豫的道:“陛下,既是贪官污吏,那就应该依法度行事,臣认为朝廷无措,诸位堂官也没有不对。” 崇祯见温体仁的不假思索,脸上笑了下,道:“温卿家这么说,朕就放心多了。淮扬的盐商,还在闹腾?” 朝廷发布了‘盐业许可’,规范了准入规则与门槛,同时,也将相当一部分原本的盐商给排除在外。 被排除在外的盐商哪里肯定答应,淮扬一直在闹,各种上书的奏本更是没停过。 温体仁见崇祯问的都是关于盐政的,心里稍松,道:“臣也有耳闻,不少已赚的盆满钵满的盐商,不甘心没有拿到盐业许可,在各地奔走串连,臣认为,可严令地方严惩不贷。” 崇祯看着雪,在门口吹着寒风,感觉有些冷,双手揣的紧了一些,道:“这些盐商,不止经营盐业,朕听说,他们还在张家口一带,与蒙古人、建虏做买卖?” 见崇祯话题突转,温体仁心里一突,神色不动,飞速思考起来。 张家口,是明朝与蒙古人互市的最重要的地方,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这互市关关停停,商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也不以为然,生意一直就没断过。 只是,随着朝局败坏,法度废弛,很多原本严禁,不可发生的事,现在已经到了明面上,没人在意了。 温体仁拿不准崇祯问话的意思,面色沉思,好一阵子,道:“陛下,这些,臣只是听闻,并不知事情,还需朝廷严查。” 温体仁话音刚落,崇祯忽然转身,看着温体仁道:“温卿家,对建虏使者要求互市怎么看?” 温体仁神色不动,微微低头,心里越发警醒,这次没有犹豫,道:“陛下,臣认为不可。” 崇祯微笑,道:“继续说。” 温体仁猜不透崇祯今天召见的目的,一连的几个问题貌似有关联,却又好像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他话头不由变得谨慎,道:“陛下,建虏已尾大不掉,不可再助长,否则必将拖延我大明平辽的时间。” 温体仁这话就说的高明了,找不出半点的毛病。 崇祯看着他,微笑不语,心里哪怕见识过了,还是暗自感慨。 就这位的说话水平,难怪历史上能成为崇祯朝在位时间最长的首辅。 “朕,” 崇祯注视着温体仁孤僻,冷傲的的神情,慢慢的道:“朕,想请卿家,去查处这些不法盐商,关闭张家口等互市之地。顺便……封锁长城,严禁走私!卿家能做到吗?”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八大皇商 温体仁的官职是吏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这样的官位,明显是要外派,并不是常驻京城的京官。 但温体仁万万没料到,崇祯给他安排的,会是这件事。 盐商的势力太大了,盘根错节, 对他们出手,将会面临不可想象的反弹! 更何况,东林党人在南直隶有着巨大利益,与盐商的关系同样密切。 温体仁心里有些慌乱,面上越发孤傲,凛然,抬起手,道:“臣领旨。” ‘臣领旨?’ 崇祯看着温体仁, 品味着这句话。 没有明确表忠心。 想耍滑头? “卿家没有信心?”崇祯道。 温体仁神色不动, 抬着手,道:“臣有信心!臣定竭尽全力,为分忧解难!” 崇祯注视着他,对他的话不满意,心念微转,双眼眯了眯,笑着道:“有卿家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另外,二月是朕的生辰,户部那边决定印发特别宝钞,发行天下。六部尚书那边,各认领了分发五十万两的任务,卿家,你认领多少?” 温体仁神情立变,微微低头, 双眼剧烈闪烁起来。 这件事, 他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 他没有探究这些, 心里急急飞转。 认领宝钞,敏感! 他的老恩师韩癀之所以没能复起入阁,就是在乾清宫后殿,认领了一千两宝钞! 朝廷里都知道,韩癀就是因为这‘一千两’惹怒了崇祯! ‘我该认领多少?’温体仁神色不动,心里紧绷到了极点。 他要是不给出一个让崇祯满意的‘价格’,他很可能就要步他老恩师的后尘了! ‘六部尚书是五十万两,我是该多还是少?’ 温体仁拿捏不清楚崇祯心里的价位,又不敢多耽搁,道:“陛下,若是,臣薄有家产,可认领十万两。” 崇祯微笑,道:“朕不是要卿家一个人认领,是想请卿家发动一下关系,多认领一些。这些宝钞,并不是捐纳,是有时间期限的, 到期可如数兑换回去, 就是朕,向诸位卿家借的。” 温体仁知道可以如数兑换,第一批到期了近五百万两,在前一阵子已经全部兑换了出去,当时还引起了不小动静。 但温体仁,仍旧不清楚,崇祯到底要他认领多少。 温体仁不敢引起崇祯的怀疑与不满,故作思索的道:“回陛下,以臣的亲朋故旧来说,兑换,五十万两,也不难。” 如果说,要温体仁捐纳五十万两,那肯定是做不到,但既是‘借’,他还是能说服不少人的。 却没想到,崇祯直接摇头,道:“卿家在江南人脉广博,关系深厚,区区五十万两,朕就不用麻烦卿家了,嗯,一千万两,卿家能不能做到?” 温体仁瞳孔微睁,心头大震。 他猜到五十万两不够,可万万没想到,会是一千万两! 这可不是小数字! 温体仁暗暗咬着牙,一边思考着一千万能不能筹到,有思考着怎么委婉拒绝才能不触怒崇祯。 不等他想多少,王承恩从身后过来,道:“皇爷,户部毕尚书,工部周侍郎求见。” 崇祯看向乾清门,没有看到人,道:“快去请他们进来,让人打伞,再泡壶浓茶。” “是。”王承恩连忙应着道。 温体仁有这个间隙,缓了口气,感觉着身上的雪都花了,冷水侵入身体,这才感觉到浑身冰冷。 他悄悄抬头看了眼崇祯的背影,孤僻自傲的脸上,出现了丝丝凝重。 一千万两,对他来说,太多了! 崇祯揣着手,已经看到毕自严,周延儒进了乾清门,有内监帮他们打伞,余光瞥了眼温体仁,并没有继续说话。 这一千万两,自然不是要温体仁一个人承担的,是给他身后的东林党的。 如果这温体仁做不到,有的是地方让他坐。 不多久,毕自严,周延儒就到了。 不等他们见礼,崇祯就道:“外面雪大,咱们进屋说。” 说着,他就揣着手,转身向里面走。 毕自严倒是习惯了崇祯的随性,瞥了眼温体仁,就上了台阶,跟在崇祯向东暖阁走去。 周延儒与温体仁并不熟悉,不动声色扫了眼。 温体仁走在最后,心里还在计较着‘一千万两’。 崇祯到了东暖阁,刚解开披衣,又见小丫头还在他软塌上熟睡,又系好,退后往外走,与毕自严低声道:“朕那小侄女还在睡觉,咱们换个房间说。” 毕自严倒是知道妙妙,见过一次,没有在意,躬着身,随着崇祯到了对面的偏房。 崇祯坐下后,看着三人道:“三位卿家都坐,曹化淳看茶。” 曹化淳与毕自严都应着,一个去上茶,一个就坐下。 周延儒与温体仁到底是‘新人’,犹豫了一下,才在毕自严左侧一排坐下。 崇祯接过曹化淳递过的茶杯,吹了吹,小喝一口i,这才感觉舒坦了一些,抬头看向毕自严,笑着道:“卿家,看过那几道奏本了?” 毕自严侧过身,双目严肃的道:“是,臣看过了。扬州府说盐业许可,苏州府说商税,福州府弹劾锦衣卫,山西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联合论盐政,弹劾河东监察御史,要求接管河东都转运司……依臣看来,不是余波,怕是反弹。” 这些人上书,看似是讨论朝廷去年的一系列变革与手段,本质上,是反对。 毕自严说的这几个地方,哪一个都不简单,不能忽视不见。 毕自严看着崇祯,双目严肃,有忧色。 他宦海沉浮三十多年,很清楚的指点,这只是开始,算是一种前期的试探。 要是处理不好,后面的风波只会更大,连翻牵扯下去,将不断蔓延,无休无止,这对于他们继续推行变革极为不利。 崇祯看到毕自严的神色,笑了笑,道:“不用那么担心。刚才,朕与温卿家聊过了,朕准备,命温卿家为钦使,对所有不法盐商进行彻查。” 温体仁听着,躬身不语。 还在想着‘一千万两’,如果不应下,他不止钦使不会有,怕是现在的官位也保不了多久。 毕自严瞥了温体仁一眼,若有所思的道:“是直接彻查吗?” 崇祯知道毕自严的意思,道:“是借由打击边关走私,顺带着彻查。” 毕自严会意了,认真思索起来,许久,又瞥了眼温体仁,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他知道温体仁的出身,东林人在南直隶根基深厚,关系网错综复杂,若是让温体仁去整顿反弹的盐商,能有成效吗? 尤其是,山西三司的主官联合上书,弹劾代管河东都转运司的监察御史,要求接管河东盐场……温体仁,能压得住吗? 崇祯看得出毕自严担心什么,目光在温体仁脸上一转,落到了周延儒身上,笑着道:“刚才,温卿家说,要认领户部一千万两的宝钞,周卿家,温卿家都认领了,你是不是也该认领一些?” 周延儒神色微惊,看着崇祯,忍不住的转头看向温体仁,差点就问出口了:真的是一千万两吗? 温体仁听着崇祯的话,脸角抽了下,心里紧张之下,差点站起来反驳。 但屁股好像被钉子扎在椅子上,根本抬不起来。 周延儒见温体仁‘默认’了,心里既惊又恐,一千万两,这可不是十万二十万,三十万,是一千万! 温体仁认捐一千万两,他是不是要对标,也认捐‘一千万两’? 他心里急转,既在想办法,也在恼恨温体仁。 毕自严同样很惊讶,转头看向温体仁,旋即他就释然了。 阉党能认捐两千万,东林党只会比阉党更富有,一千万两根本不算事。 难处在于,阉党都是些奸佞小人,严重依靠魏忠贤,所以魏忠贤要银子,阉党上下不得不给。 东林党却不是,东林党散乱不堪,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朋党,是错综复杂的关系,自然结成的,没有领袖。 所以,温体仁想要凑集一千万两,就得群策群力,这么大一笔,并非易事。 以他对东林党人的了解,十有八九是凑不足的。 “周卿家?”崇祯看着周延儒,微笑着道。 周延儒猛的惊醒,急忙站起来,惶恐抬手的道:“请陛下治罪。臣,没有认捐一千万两这个能力。” 崇祯眉头一挑,瞥了眼孤傲脸上出现僵硬之色的温体仁,道:“周卿家没有这个能力?那周卿家,能认领多少?” 周延儒神色艰难,心里盘算再三,暗暗咬牙,一脸正色的道:“陛下,臣联络亲朋好友,群策群力,可以认捐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其实对他来说并不难,之所以压在一百万两,他是担心,太多,会令崇祯对他有所猜疑,不利于他的忠直,清廉形象。 崇祯伸手拿起茶杯,慢慢拨弄着茶水,目光看着周延儒,又看向温体仁。 ‘这两人,心思不简单啊……’ 崇祯心里道。他很清楚,以周延儒的能量,一百万两绝对轻轻松松,三百万两或许才会有些为难,但他就说了一百万。 至于温体仁,一千万两,确实有压力,但崇祯就是想看看,风骨著称的东林人,会不会为了权势,筹齐这笔巨款。 ‘温体仁,会做到吗?’ 崇祯慢悠悠的抬起茶杯喝茶。 周延儒见崇祯不说话,神色发紧,心里惴惴不安。 温体仁更好似坐蜡,他有心辩解,凑集不到一千万两,可崇祯已经笃定他能筹集到,让他如何再开口? 毕自严坐在两人前面,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面无表情坐着不动。 崇祯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笑着道:“周卿家有这番心意,实属难得。今天,就到这里吧,二位周、温二位卿家去吧,年假朝休的,好好休息。” 周延儒顿觉不好,想开口在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下,抬手道:“臣告退。” 温体仁比他还不好,心里惶惶不安,面上却不漏,跟着行礼道:“臣告退。” 崇祯目送着两人出了偏房,与毕自严道:“卿家,看出什么了?” 毕自严侧着身,道:“陛下,周侍郎好像未尽权力,温侍郎,似很是为难。” 崇祯闻言,哼笑了一声,双眼泛起一丝冷色,道:“都是外表忠直,一肚子的算盘,当朕是小孩子糊弄了。曹化淳!” 身侧不远处的曹化淳转过身,躬身道:“奴婢在。” “你去传话给杨鹤,将周延儒打发去贵州,没朕的允许,不准他回京,也不准他离开贵州。”崇祯道。 毕自严立时明白了,这是一石二鸟,即是惩治周延儒,也是敲打温体仁。 “是。”曹化淳应着,转身从侧门出。 崇祯又思考一会儿,瞥开了那两人,看向毕自严,道:“各地盐商闹腾不休,是得应对。他们盘绕在盐政多年,渗入朝廷方方面面,持续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毕自严连忙道:“是。是以,臣考虑,先让刑部、都察院抓一些人,严厉惩治,杀鸡儆猴。另外,各路转运司整顿的差不多,需要铺设更多,也需要更多盐商加入,适当时候,增加盐业许可的发放。” 崇祯微微点头,道:“一打一拉,是个办法。另外,就是边镇走私的事,朕决定封锁九边,禁止任何人与建虏直接、间接的贸易。这件事,需要有杀威棒,靠温体仁一个人不行,需要六部与都察院统筹出力。” 毕自严知道这是削弱建虏的一环,仔细想了想,道:“陛下,这件事,恐怕还得动用锦衣卫,或者,还需要军队弹压。” 与蒙古、建虏走私,不止是互市留下来的,国政败坏、纲纪废弛之下,参与走私的,不止是商人,九边的地方官府的官员多有参与,甚至于,还有军队! 崇祯从锦衣卫的简报里已经看到了一些,点点头,目光锐利的看向门外。 ‘八大皇商……’崇祯心里默默念着,心中杀意渐起。 毕自严顺着崇祯的目光看了眼外面,见没有什么,便道:“陛下,山西那边,是否要处理一下?” 山西的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齐齐上书,弹劾朝廷派去接管河东都转运司的监察御史,要求接管河东盐场,这里面,必然有着外人所不知的龌龊! 但涉及一省全部主官,就不能轻动,得小心翼翼去处理了。 崇祯没空与这些人纠缠,道:“寻个由头,将这三人都叫到京城来,派巡抚过去查查怎么回事。” 毕自严见崇祯这么简单暴力的处置,犹豫了下就觉得并无不可,便道:“臣领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放逐 在崇祯与毕自严商议着的时候,温体仁与周延儒相继出了内廷,走在出宫的路上。 两人各有表情,各有情绪,一句话都没有。 周延儒恼恨温体仁的‘一千万两’,同时担心他的一百万,这一百万, 他明显感觉到,没有让崇祯满意。 这对他这种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是一件极其不好、或者说,危险的事情。 温体仁同样‘胸怀抱负’,他有才华,有能力,有背景, 差的就是一个机会! 新帝登基, 新朝乏人,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脸色孤傲,双眸炯炯,脚步飞快,。 经过这段时间缓冲,他已经不在意这一千万能不能凑集,而是想到了更多。 之前,外面一致传言,阉党拿出了两千万两认捐宝钞,现在,皇帝又要他拿出一千万两——是不是说,在皇帝眼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温体仁通体发冷,神思不属。 大雪纷飞,脚下的雪已经淹没脚踝,但行色匆匆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想着尽快出宫。 但他们刚走到内阁外的会极桥旁, 就有人内阁中书急匆匆过来,拦住了两人,道:“二位大人,次辅有请。” 周延儒,温体仁如惊弓之鸟,被他吓了一跳,定住神,闻言对视一眼,只得强压内心慌乱,道:“带路。” 中书领着二人,过了桥,进了会极门,来到内阁。 这时,周道登正出来,两人刚要见礼,周道登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面无表情的走了。 两人心里都有疑惑,不多言, 径直来到了张瑞图的班房。 张瑞图根本不给他们见礼的机会, 一脸寒霜, 怒气冲冲的道:“我想问二位侍郎,你们东林人,到底要干什么!?” 周延儒神色微变,他被归入东林党了? 温体仁倒是冷清,抬起手,道:“张阁老指的是?” 张瑞图冷眼盯着,拿起手里的三道奏本,道:“你自己看!” 温体仁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过来打开看去。 第一道,是福清知府上奏,请求为叶向高增加抚恤,配享宗庙的奏本,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但温体仁知道,叶家涉入福建转运司贪渎案叶家不少人被锦衣卫抓了。 第二道,是苏州府同知上奏,言称‘南六北四’对天下士子不公平,都是寒窗苦读,为求报国,怎能因为南北而限? 温体仁看着这道,目光动了动。 ‘南六北四’,是大明太祖锁定,是因为第一届科举,进士及第的,几乎都是南方士子,引起了北方士子不满,纷纷认为存在舞弊,最终朝野纷争之下,才定了‘南六北四’的规矩。 温体仁思索一会儿,打开第三道,只是匆匆一扫,神色就凝重起来。 这是一道弹劾奏本,来自于赵南星的再传弟子,江西按察司好,奏本中有一句:‘先朝初立,百废待兴,阉贼擅权,万民愤慨,诛贼复贤,天下所望’。 大概意思,就是诛杀魏忠贤,为东林党人翻案! 温体仁神情孤傲,双眼严肃,明白张瑞图为什么生气了。 魏忠贤还没有倒,阉党大部分还在,这种时候上这样一道奏本,居心叵测! 温体仁看完,稍稍思索,就道:“阁老,这些人,下官并不熟识。这三道奏本,下官之前并不知晓,不知阁老的意思是?” 张瑞图冷笑一声,道:“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但你们要记清楚了,陛下御示,朝廷须稳,不可争斗。你们东林党要是肆意挑起事端,引发朝斗党争,妄想从中渔利,我告诉你们,休想!” 温体仁情知张瑞图是借题发挥,故意打压他,遏阻东林人复起,脸上孤傲如常,道:“下官确实不知道这三道奏本,这些人,与我东林,也没有什么关系。” 张瑞图神色威严的盯着温体仁,道:“话,我已经给你说清楚了,你们若是肆意胡来,内阁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李标的复出,内阁坚决不同意!你那个老师更是!” 温体仁瞬间听出味道了,这不是张瑞图一个人的意思,是整个内阁都允许东林人复起入阁。 周延儒同样感到震惊,内阁这样公然宣示,就不怕得罪东林人吗? 东林人复出已势所必然,内阁这些阁老这么做是为什么? 张瑞图怒气难消,道:“温长卿,回去告诉你那个老师,要他本本分分做他的副总裁,若是越格,我有权罢黜他!” 周延儒心头暗惊,完全没想到,张瑞图说的这么直白。 ‘朝局,比我预想的要复杂……’周延儒悚然惊醒。 温体仁还在想着措辞,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不禁回头看去。 工部尚书杨鹤进来,看到温体仁,周延儒也在愣了下,才抬手道:“下官见过张阁老。” 杨鹤是那种温文尔雅,标准的儒家文人,是那种谁见了,都想尊敬,客气的人。 张瑞图强压怒气,道:“什么事情?” 杨鹤拿出一道公文,道:“下官原本是想找元辅的,元辅不在,只能麻烦张阁老了。” 张瑞图接过来一看,见是拨款修河的批文,没有在意,拿起笔就签名,随口的道:“又是三十万两,是否多了一些?” 杨鹤知道之前国库的窘况,也不好说银子是从南直隶来的,微笑着道:“这个,下官还得去户部磨一磨,能有多少就是多少了。” 这也是朝廷各部门要银子的正常操作,张瑞图点点头,递给他,道:“修河是大事,马虎不得,不要时候,我会亲自去巡视的。” 杨鹤微笑的应着,却没有走。 “还有事?”张瑞图看着他。 杨鹤犹豫了下,还是看向周延儒,道:“周侍郎,贵州那边出了些事情,我想请你去走一趟。” 工部侍郎是从三品,哪怕是杨鹤的下属,杨鹤也得用商量语气。 周延儒微怔了下,旋即心头剧震,丝丝冰冷! 温体仁比他还惊恐,一向孤傲的脸上,惊慌一闪而过。 他们都已经知道,皇帝生气了! 贵州是偏远,荒凉之地,这是明显的放逐! 周延儒恐慌,他不在意走一趟,可这是崇祯生气的结果,他去了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只有天知道! 而温体仁头心寒,这周延儒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做不好崇祯交代的事情,他可就不是被放逐贵州那么简单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易事 杨鹤的一句话说完,张瑞图班房里瞬间十分安静。 温体仁,周延儒惶惶不安,张瑞图想的也有点多:为什么?杨鹤要在我这里说这些话?是宫里在敲打我吗? 张瑞图,开始不安起来。 很快,杨鹤,周延儒, 温体仁三人就出了张瑞图的班房,相继出宫。 周延儒被放逐了,心头一片冰冷,感觉不到头上的雪,感觉不到身体的冷,只有透心寒。 “怎么办?怎么办?”周延儒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喃喃自语。 他野心勃勃, 一直想步入内阁,成为辅国大臣,但他得罪了皇帝,这位皇帝,才十七岁! 若是不能挽回圣心,他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了! 周延儒惶惶,心里苦思对策,居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挑泔水的汉子,连忙放下担子,瞪着周延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喊你半天没反应,要是撒你身上,我可不赔银子。” 周延儒即便是这样,还是恍惚,抬头看了汉子一眼,就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挑泔水的汉子一身味,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见周延儒没什么反应,嘟囔着道:“这人是有病吧……” 要是以往, 这汉子肯定得倒大霉, 但周延儒根本没听见,眨动着干涩双眼,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出了宫的温体仁,并没有去吏部,转头直奔韩癀的府邸。 韩癀在京城新购了一处院子,以他的身份,自必须是三进三出的大院。 温体仁急匆匆的来到韩癀的书房,顾不得其他,直接就将‘一千万’前前后后的详细说给了韩癀听。 坐在椅子上的韩癀,一直静静的听着,到了最后,他面沉如水,死死的拧着眉头,嘴巴开合几次,欲言又止。 温体仁向来镇定,可哪怕经过这一路, 还是心惊胆跳, 难以冷静,看着韩癀道:“学生现在六神无主,无法自持,还请老师指教。” 韩癀拧着的眉头松开,脸上凝色不减,道:“你说说你的看法。” 温体仁没了孤傲,在韩癀面前不假掩饰慌乱,道:“从学生的所见所闻来看,这银子是小,其实是陛下测试我与周延儒的忠心,周延儒的一百万两没让陛下满意,我对一千万的犹豫,也引起了陛下的不满。” 韩癀看着他,道:“其实,你刚才说的对,很有可能,在陛下心里,我们与阉党,是没有区别的。陛下或许认为,魏忠贤认捐了两三千万,我们同样应该如此。现在,你一千万犹豫了,就会让陛下觉得,我们还不如阉党。” 温体仁道:“这正是学生担心的。如果在陛下眼里,我们与阉党没有区别,那朝廷里,将不会有我们的位置……” 韩癀神色凝重,默默点头。 他对于温体仁今天的遭遇,心里是大为吃惊。 他原本以为,之所以他与东林人没能复起,是那一千两银子的缘故,却不曾想到,是那位年轻陛下,对他们东林党人,打心底就没有好感。 居然是与阉党一样! 这个发现,令他不可置信,心头震动如山倒。 温体仁脑子混沌,无法思考太多,看着韩癀道:“老师,现在,学生该怎么办?” 相比于温体仁这个当事人,韩癀稍微冷静一些,默默盘算许久,道:“这其实不是银子的事,是要陛下的心意。我所不能理解的是,我们东林人持身守正,忠君为国,殚精竭虑的为朝廷做事,为什么在陛下眼里,我们会与阉党一样?” 这一点,温体仁也不明白,道:“老师说的是,我等东林人,向来刚直,宁死不屈,多少人死在诏狱里,从不肯低头,怎么会与那些阉党小人一样?” 韩癀轻吐一口气,道:“算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最为关键的,还是要挽回圣心,否则,我等将再无机会进入朝堂。朝廷要是一直这般乌烟瘴气,我大明只怕,气数将尽……” 温体仁倒是没有这么悲观,追问道:“老师,您觉得,学生现在该怎么?” “你的想法是什么?”韩癀道。 温体仁神色犹豫,道:“学生出宫后的想法,就是,以退为进,找个理由辞官,或者调出京城,坐观风向。” 这是大明朝臣惯用的手段,温体仁之前面对气势汹汹的阉党已经用过一次。 韩癀却摇头,道:“不可。陛下已然对你不满,这种时候,你若是退走,陛下只会笃定你别有用心,并非直臣。一旦退走,归来之日将遥遥无期。” “那,学生该怎么办?”温体仁问道。他现在没办法理智的想清楚,脑海里纷杂不堪,让他无法冷静。 韩癀倒是想了不少,脸上的凝重变成了严肃,沉声道:“那一千万两银子,我来为你想办法,既然是借,走动一番,应该能借到。最为关键的,还是陛下让你做的事情,这件事如果能做好,或能挽回圣心,徐徐图谋,如果做不好……我们东林,怕是会与阉党一样……” 阉党,在他们之前的判断是迟早要败亡! 温体仁神情微变,暗暗吸了口气,强撑着僵硬的身体,故作思索的低着头。 他内心,还是倾向于‘以退为进’,崇祯交给他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得罪太多人不说,也未必能挽回圣心。 韩癀自顾的说着,道:“事情还没那么难做,周旋一番,总能稳下来,只要是注意,不要被其他人抢了风头。至于黄立极,张瑞图,你不用担心,他们这些天启旧臣,一样不得圣心。等那王永光等人坐稳了,必然会顺势入阁,按我的估计,时间最迟不超过今年年底……” 温体仁听着,心里顿时挣扎起来。 内阁现在空了三,黄立极等人再走的话,那空的就更多,以他现在的地位,是完全有资格入阁的。 这么一个机会,他又不想错过! 韩癀看出来了,肃色道:“长卿,这件事,你须仔细思量。” 温体仁坐直身体,绷直脸,与韩癀对视道:“学生明白。” 这是关乎与他的前程,他必须要想清楚。 …… 这时,周延儒被外派去偏远贵州的消息,已经在京城里传开。 很多人对这个‘放逐’感到疑惑,但将周延儒归入东林党的阉党就很高兴了。 崔呈秀很高兴,他带着笑容进了兵部。 李邦华讲崔阁老迎进去,两人在后堂,对着几道公文说话。 崔呈秀拿着一道,道:“将所谓卫所整合、裁撤,我是不反对。但现在我大明处处用兵,领兵之人错综复杂,需要妥善解决,以免引发哗变。” 大明领军之人的名目反对,处处剿匪,平乱多不胜数,很多事情,朝廷已经难以完全控制。 他们的兵是自行招募的,军饷是自行筹集的,最多,就是朝廷给个官职。一旦出现丝丝变故,各种兵变、哗变是数不胜数。 李邦华脸上一片肃然,道:“阁老说的是。十三省设十三卫,南京设一大营与长江水师。京畿,除了京营之外,四周,将部署三大营,作为拱卫京畿的常备兵力。另外……” 李邦华说到这里,顿了下,看着崔呈秀道:“除了锦衣卫等少数之外,上直十二卫等,将只保留其三,作为天子亲卫,授予良将。该三卫,与其他不同,不受兵部辖制,由陛下直隶……” 崔呈秀神色微变,直直的盯着李邦华。 对于裁并卫所,他本就艰难同意,现在,又搞出这些,完全突破祖制,别说他了,要是传出去,必然天下哗然,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崔呈秀不敢答应,否则他会被吐沫星子给淹死,沉着脸,道:“李尚书当初为了维护光宗,维护国本,宁死不退!今天,是要坏我大明祖制吗?这也是国本!” 李邦华坚毅的脸上,都是平淡冷静之色,道:“阁老,您也清楚我大明的现状,这是不得已的权宜之举,待事态平稳,一切都会归于祖制,这是陛下的亲口之言。” 崔呈秀目光坚定,道:“即便是陛下如此说,我也不能答应。凡事必须依照规矩办事,这也是陛下的金口玉言。李尚书,此事非同小可,本阁希望谨慎!” 李邦华有些意外了,片刻,道:“崔阁老,我听说,您也反对户部那边的‘商税改制第一案’?” 户部对于商税的改革,还在不断的试验,磨合阶段,只是出台了一个草案,正在六部共议,征求意见的阶段。 崔呈秀直接道:“最高的税收竟高达七成,南直隶的普遍商税超过三成,还要独立于地方官府之外,并且,我还听说,户部的商税细则,是特别针对士绅大户?” 户部的商税改革,自然不会向下,而是向上,对大户、大商人采取了重税,对中小上任是阶梯薄税。 李邦华见崔呈秀丝毫不避讳,便也道:“恕下官直言,这些改制,内阁大体是同意的,陛下首肯的,您执意反对也不能阻挡。” 崔呈秀知晓内阁的情况,张瑞图,周道登,杨景辰等人是不会,也不敢反对的,除此之外,就是他,周应秋,以及首辅黄立极。 以他对黄立极的了解,这位多半也会默认。 是以,内阁里,只有他反对,外加周应秋态度不明。 但他必须要反对。 崔呈秀脸角动了动,站起来,沉声道:“关于这些,我会与陛下面呈,即便内阁全部同意,我仍旧反对。” 李邦华见崔呈秀的态度坚决的过分,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跟着站起来,神色思忖。 这些变革引发反对声并不意外,只是崔呈秀反对的有些过于坚决。 之所以,他找崔呈秀商谈再三,就是因为崇祯要求‘朝廷团结,政见一致’,所以,他得说服崔呈秀同意兵部的改革。 这位是前任兵部尚书,现在的阁臣,他同意了,就能堵住很多人的嘴。 李邦华心里转念,抬起手道:“阁老,不是小官多嘴,若是凡事都到御前,劳烦圣驾,那是我等臣子的无能。关于您的反对,兵部与户部可以再做讨论,终归可以找出大家都能接受的新法。” 崔呈秀见李邦华没有绕开他,强行推动的意思,态度都十分温和,心里诧异,语气也变得和缓,道:“李堂官,并非是我为难于你,是兵部的改革,着实令人难以接受,相信你也知道,若是传出去,必然天下震动,朝野哗然,那时,兵部再做退让,就有损兵部威严与朝廷颜面了。” 李邦华微笑,道:“各路说的是。那这样,天子亲卫的事,暂缓,归入兵部直辖,列为五大营,至于其他的,兵部也再做完善,过几天,呈送阁老。” 崔呈秀越发意外了,李邦华向来刚直,宁折不弯,尤其是对他这个‘仇人’,态度这般的‘谦逊’,不见丝毫火气。 ‘这里面,是有什么陷阱吗?’ 崔呈秀心头起疑,李邦华,曹于汴等人对他虎视眈眈,或明或暗不间断的收集他罪证的事,他是清楚的。 “好。那我就走了。” 既然起疑,崔呈秀就没有继续,转身就偶组了。 李邦华没有送他,目送他出了门。 崔呈秀一走,曹于汴从后面的屏风走出来,满脸冷意,哼了一声,道:“这位,扮起忠直之士了。” 曹于汴,李邦华都曾是崔呈秀构陷入狱,削籍的人。 相比于李邦华,曹于汴的怨恨就没有掩饰过,都察院对崔呈秀的暗中调查,从来没有停止过。 李邦华目光一直看着门外,道:“看来,他是打定主意反对了,得另想办法。” 曹于汴脸角鼓动了一下,恨声道:“若非冯铨刚刚问罪,不宜再动阁臣,不然这崔呈秀……” 李邦华余光瞥了他一眼,道:“都察院那边的事,周道登都同意了?” 曹于汴跟他并肩,看着门外的雪花,道:“这么多年,我就没有听过他有什么意见。” 李邦华微微点头,目光闪动,道:“我这边,问题应该不大,吏部,工部,刑部,礼部都好说,就是户部了。” 曹于汴闻言,开始拧眉,道:“盐政的事还没有结束,我听说,河东转运司不太平,很多盐场被堵住,出不来盐,地方官府似在刻意纵容。山西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是从盐政起家,他们这种态度,怕是里面多半还有其他问题。” 盐政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事情,虽然崇祯用霸道手段,强行整顿,接管过来。但盐政不是孤立的,动这样一大块蛋糕,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各种掣肘手段纷至沓来,是早有预料,没有意外的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心又大胆 崇祯元年,正月初二,嘉定伯府。 妙妙的房间内,她娘亲周李氏正在给小丫头套棉衣,小丫头却不情愿,时不时的想跑。 周李氏拉着她,道:“好了好了, 最后一件了,穿好了,就去吃饭。” “我要去茅厕……”妙妙小脸上都是焦急的看着门外。 周李氏轻拍了她肩膀,道:“你刚才去过了,给我老实点。” 小丫头越发急了,都要蹦起来,道:“我还要去……” 周李氏一只手按住她,一只手给她套上衣服,系腰带, 道:“你给我老实说,你又要去干什么……” 小丫头见挣扎不脱,只好看着她娘道:“我要去皇宫,姑姑做了好吃的,今天让我去吃……” 周李氏先是楞了下,旋即就用手指戳她的脑门,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皇宫是随便能进的地方吗?告诉你多少次,今后不准去!” “姑姑让我去的!”小丫头据理力争,鼓着脸道。 周李氏又用力戳了下,道:“你给我记住了!要是再记不住,我就饿你三天,让你涨涨记性!” 小丫头鼓着脸,跟个受气包一样,一个字的犟嘴都没有了。 周李氏哼了一声没理她,看向一旁的丫鬟,道:“给我看紧她,今天那也不许去。” 周李氏说完刚要出门, 抬头就看到周奎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周李氏吓了一跳,连忙要行礼,周奎摆了摆手,而后看着小丫头,一脸笑容的道:“妙妙,饿了吧?爷爷带你吃饭去。” 小丫头大喜,飞奔过来,道:“爷爷,快走快走……” 周李氏不敢对周奎有意见,陪着笑跟在后面。 周奎顿时面色不喜,转头淡淡道:“有几个铺子的租该收了,你去收了,晚上记好账给我。” 周李氏连忙应着,没有继续跟。 周奎走了几步,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孙女,一脸都是慈祥笑容,道:“妙妙, 爷爷让你说的话?你说了吗?” “什么呀?”妙妙头也不回, 很是开心的道。 周奎快步跟上来, 笑呵呵的道:“就是府里没吃的了……” “说了。”妙妙说着,就转过走廊,向着小客厅。 “那,你姑姑,姑父是怎么说的?”周奎紧跟在小丫头身后,笑着道。 小丫头忽然顿住脚步,眨了眨眼,转过头来。 周奎急忙跟着停下,差点撞上,与小丫头对视,忽然道:“是你姑父说了什么?” 小丫头仰着小脑袋,道:“姑父没说什么,姑姑给我了五百两银子带回来,但我忘记放哪里了。” “五百两?” 周奎眉头皱了皱,他垫进去一百多万,五百两算什么、 他好几次去催要银子,都被曹化淳给挡了,不但一分没要回来,还给他派了更多任务。 “你姑父,真的没有说其他的?你仔细再想想?”周奎弯下腰,一脸慈祥笑容道。 小丫头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姑父就是我经常去宫里玩。爷爷,吃饭去吧,我饿了。” 周奎脸上笑容僵了,慢慢站起来,道:“爷爷让人带你去。” 说着,他挥了下手,让一个下人过来,领着妙妙走了。 周奎站在走廊下,看着皇宫方向,神情有些迟疑不定。 他倒是不担心崇祯欠钱不还,只是,钱不到开口袋,他始终无法安心。 这时,一个家丁走过来,低声道:“老爷,崔阁老那边递话过来,说是,天气不好,今年的生意暂且要停下来。” 周奎顿时不满,找到了发泄口,怒声道:“他说停就停?欠我的银子没有还清,片刻不能停!告诉他的人,三月底前,二十万石粮食,必须到我的仓库!” “是,小人这就去。”下人应着,转身就要走。 “回来。”周奎冷哼一声。 下人立刻转头,站在走廊下,抬头看着周奎。 周奎面无表情,淡淡道:“妙妙带回来五百两银子,不知道放哪里了,找出来,入账。” 下人没有意外之色,道:“是,小人这就去。” 周奎站在走廊下,看着皇宫方向,目中有些烦躁,忽然向前走,道:“来人,备马车,去太康伯府。” 不远处扫雪的下人听着,连忙应着,提着扫帚就去传话。 这时的东暖阁,温暖如春。 好几个碳炉都在烧着,身穿单衣的崇祯,坐在软塌上,看着手里的公文。 不远处,吏部尚书王永光躬身候着,他穿着大棉衣,在这里犹如火烤,头上出现丝丝细汗。 崇祯看的很认真,这是两京十三省的巡抚、总督的名单,这里面的名字,绝大部分人他是熟悉又陌生,熟悉是看过名字,陌生是真的没见过,甚至于没听说过。 许久,崇祯直起腰,目光依旧盯着名单,道:“这些人履历,品性的卷宗朕都看过了,应该没问题,离京城近的,可以叫过来,朕看一看。” “是。”王永光道。 崇祯旋即就放过了这件事,转过身,看着王永光道:“吏部的改革,有些阻力?” 王永光神色如常,道:“回陛下,问题不大,臣基本已经解决了。” 崇祯微笑,道:“卿家的能力,朕是信得过的。不过,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卿家。第一,乱世用重典,吏部的考核,要更加严格,考核严格,执行也要严格,就不能拖泥带水,更不能雷声大雨点小,必须要有足够的威慑!第二,对于各级官吏,权责要清晰,要明确责任与义务,既然给他们权力了,出了事情就要找到人,责任清清楚楚落到每一个人的头上。第三,对于各级官府,进行清减消并,减少浮冗,专注于民生……他们的权力不能过大、分散,要有精准的施政目标……” 王永光拿出板笏,神色认真的记下。 崇祯陆陆续续说了五点,道:“吏部的变革,只是初试,这第一步,既要大胆一点,跟要小心谨慎,不能出大纰漏……” 王永光耳朵在听,笔在板笏上飞快的写。 崇祯话音刚落下,王承恩就带着一道奏本走进来,逮着空隙道:“皇爷,吏部侍郎温体仁的奏本。” 崇祯眉头一挑,心说来了,伸手接过奏本。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犯上 崇祯打开看去,旋即就抬头看向王永光,笑着道:“温侍郎上书,言称盐商偷税漏税,抗拒不法,多年累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必须严肃惩治……主动请缨了。” 王永光稍微有些意外,还以为温体仁会找借口或者辞官什么的,不曾想,他居然接下来了。 崇祯放下这道奏本,拿起茶杯,有些感慨的道:“卿家,看出来了吗?咱们大明的朝臣, 一个个的,都有心思啊……” ‘都有心思, 就是不在正路上……’ 王永光心里接话,微微躬身。 崇祯旋即又将茶水放下,道:“曹化淳,传旨,命温体仁为钦差,调查近来盐商哄抬盐价,谋取暴利,抗拒不法,肆意妄为的一切罪行。私底下再告诉他,给朕倒查二十年!” “是。”曹化淳应着,转身出去。 王永光等曹化淳走了,稍稍沉吟,道:“陛下,温体仁复起不久,权力有限,即便命他为钦差, 怕是也做不了多少。” 崇祯双眼眯起,道:“卿家提醒朕了。这样,给他派人,吏部,都察院,刑部,派些有分量的人跟着他,他不敢做的事,要推着他去做,更不允许他暗中操作,蝇营狗苟!” “臣领旨。”王永光神色一肃的道。 崇祯再次拿起茶杯,喝了口,想了想,道:“内阁里,朕来办,你们安心做你们的事,无需多虑。” 王永光躬着身,道:“是。” 崇祯转头看向外面,道:“雪还下吗?” 王承恩上前两步,道:“皇爷, 还在下。” 崇祯从软塌上站起来, 笑着道:“正好, 御花园的雪景肯定不错,去赏赏雪。” 王永光一怔,赏雪景? 崇祯向外走,道:“卿家去忙吧。王承恩,你去请首辅,次辅,还有崔阁老,一起赏雪煮茶。” 王永光顿时明白了,跟在崇祯身后,心里在想着:那些阁老,能听陛下的吗? 崇祯出了东暖阁,站在拐角,看着还在下着的雪,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头蓬,道:“这雪,怕是还要好几天了。” 台阶下的雪,已经可以没入脚踝了,到处都是内监,宫女在扫雪。 王承恩站在崇祯身后,微笑道:“陛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外面都说瑞雪兆丰年,是一个好兆头。” 崇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多时,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就来了。 崇祯对着三人摆了摆手,道:“免礼了。御花园的雪景不错,今日,咱们君臣,一起煮茶赏雪。” 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抬起的手,硬生生的放下,见着崇祯已经向前走,连忙跟上。 三人各有表情,并不对视,只是依次跟在崇祯身后。 ‘煮茶赏雪?’ 谁会信? 三人心头都盘绕着近来的事情,暗秉着气,默默随着崇祯向御花园走去。 虽然一直有内监在扫雪,但雪太大,这一脚一脚踩下去,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崇祯带着头蓬,披着蓑衣,背着手,一步一步走着,同样没有说话。 除了脚底踩雪的响动,便没有了其他声音。 张瑞图目光发紧,看着崇祯的背影,心头不停地转着念头。 崔呈秀则是抬头挺胸,神情正然,看不出内心情绪。 而首辅黄立极则面无表情,枯瘦的脸上有几片雪花。 王承恩跟在崇祯身左侧,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三位阁老。 很快,一众人来到了御花园。 虽然是寒冬时节,还是有不少奇花异草在争奇斗艳,在片片雪花中,格外美丽。 崇祯的心情顿好,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笑着道:“此情此景,三位卿家,有没有赋诗一首的冲动?” 这里的人,不管品性如何,那都是进士出身,入过翰林,才华与学问方面,肯定是没有一点问题。 黄立极露一丝微笑,道:“陛下是想以雪为题?” 崇祯哪里真想听他们吟诗作对,踩着雪向前走,道:“朕听说,周应秋周阁老善于咏雪?” 黄立极见崇祯突然提到周应秋,情知正题来了,神色不动,道:“臣也有耳闻。” 崇祯漫步走着,看着前面不远处小凉亭里已经摆好茶具,冒着腾腾热气,便大步走过去。 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看着崇祯的背影,忍不住对视一眼,抬脚跟上。 原本还不怎么紧张的他们,心头渐渐泛起不安。 来到凉亭,崇祯摘掉头蓬,解开蓑衣,伸手拿起咕咕冒泡的茶壶,浇在一排小茶杯上,闻着热腾腾的香气,崇祯放下茶壶,挨个倒掉,道:“这第一泡不行,得从第二泡开始喝,朕不懂茶道,崔卿家,是这样吧?” 崔呈秀保持着肃然恭谨,道:“回陛下,是这样。” 张瑞图却品味着这句话,总感觉意有所指,却又想不透彻。 崇祯浇了第二次,这才拿起小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口齿生津,心头舒爽,不由得细细品味,而后才抬头看向三人,道:“来,三位卿家,一人尝一杯,去去寒气。” “谢陛下。” 三人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各自拿起一杯。 三人喝过,以他们的品味,其实都觉得一般,倒不是茶不好,只是煮的手法不对。 “好茶,谢陛下。”张瑞图笑着,将茶杯放回去。 其他两人,面带微笑。 崇祯其实喝不出好坏的,笑着又继续倒茶,随口道:“朕听说,周阁老,除了才华横溢,还善于下厨,做了一手好蹄髈?” 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登时不说话,躬着身,面无情绪。 周应秋之所以烧了一手好蹄髈,那是为了讨好魏良卿,因为魏良卿酷爱吃蹄髈。 一个堂堂朝臣,为了讨好魏忠贤的侄子,亲自去学烧蹄髈,多少有些不顾廉耻了。 崇祯观察着这几人的表情,伸手拿起茶杯,道:“崔阁老,朕听说,刘尚书近来流连青楼,豪言壮语,对兵部的改革是颇有微词,还说朕什么……实痴实昏?” 崔呈秀脸色骤变,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刘廷元是他的心腹,天启五年是他举荐到南京兵部尚书位置,替代了李邦华。 因为一直被‘另调他用’,滞留在京城,外加南京六部去年实质上被削除,刘廷元迟迟没有被启用,是以牢骚满腹,开始沉迷酒色,借酒浇愁。 但崔呈秀万万没想到,刘廷元居然口无遮拦,崇祯‘实痴实昏’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还被崇祯知道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手 崔呈秀与刘廷元的关系,朝野人尽皆知。 不说以前,就是现在,刘廷元也时常出入崔呈秀府邸,来往并不避讳。 此时的崔呈秀,头上不断的冒出冷汗,整个人开始慌乱了。 刘廷元作死, 他该怎么办? 不能辩解,不能落井下石,更不想被牵累! 崇祯看着他,余光瞥向黄立极,道:“首辅,崔卿家不知道, 你知道吗?” 崔呈秀闻言, 心头暗松, 仍旧惶恐,根本不敢擦冷汗,头低的更多。 黄立极面色如常,道:“臣不知。” 崇祯将手里的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而后道:“太祖皇帝定国之后,严禁朝廷官员狎妓,这是祖制。现在,朝廷三品大员,整日就泡在你眼皮下的青楼里,做为首辅,你告诉朕,你不知?” 黄立极神色微绷,连忙抬手躬身的请罪道:“臣知罪。” 崇祯放下茶杯,自顾的倒茶,道:“既然知罪,那就回府自省半个月。张卿家, 内阁你要撑起来。” 张瑞图目光猛的一变,心头狂跳不止,连忙低头抬手道:“臣领旨!” 张瑞图呼吸都顿住了:这,这,这个意思,是要罢相了吗?我,我要继位为首辅了吗? 刚有放松的崔呈秀,头上冷汗涔涔,止也止不住。 黄立极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被罚闭府自省,他的处置会是怎么样? 黄立极枯瘦老脸上动了动,抬手道:“臣知罪,告退。” 崇祯自顾的煮茶,淡淡道:“你们都去吧。” “臣告退。”张瑞图与崔呈秀,同样惶惶不安,抬着手,慢慢后退。 出了凉亭,崔呈秀转过身,勉强维持正气的脸上,顿时变得阴沉可怖, 怒睁双眼,死死咬着牙。 ‘该死的东西!该死!该死’ 崔呈秀心底咆哮, 他将刘廷元恨的,恨的想要千刀万剐! 诽谤君上,向来没有好结果! 这刘廷元,口无遮拦,却连累上了他! 张瑞图将崔呈秀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同样忐忑。 刘廷元在青楼里的醉酒胡话都能传到了宫里,他就没有把柄在皇帝手里吗? 张瑞图抬头看向黄立极,他是走的不紧不慢,一如往常。 ‘这位真是倒霉,居然被这种事牵累……不对!’ 张瑞图陡然惊醒,脚步顿了下,连忙又继续走,硬生生的梗着脖子,不敢回头去看。 他突然间想到了,崇祯其实是利用刘廷元的事,将黄立极赶回家,将崔呈秀吓破胆。 内阁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代理,那六部那些拟定的改革计划,就需要他来点头! 张瑞图没了之前的小庆幸,更来及多想他即将成为首辅! 张瑞图肥胖的脸角抖了又抖,一时间六神无主。 六部拟定的那些改革计划,那些所谓的新法,涉及了太多人,他要是点头,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攻击、弹劾! 且,事后有任何事情,都会找他来清算——这是一口大黑锅! 崔呈秀走在张瑞图边上,心慌意乱的瞥了眼张瑞图,见他好像跟紧张,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明所以,沉着脸,强压不安,快步出御花园。 倒是走在前面的黄立极,神色如常,步伐不乱。 他非但没有因为被赶回府自省而担忧害怕,反而轻松不少。 刚走出御花园,张瑞图就忍不住了,道:“元辅,今日还有不少事情,还请您定夺。” 黄立极哪里会理会他,径直走着,道:“内阁暂时由你代理,我要回府自省。” 张瑞图追着不放,道:“陛下没说即刻,元辅,内阁事务繁杂,您不可撂挑子……” 黄立极迎着风雪,不听不言,一直向前走。 崔呈秀跟在后面看着两人,隐约想到了什么,又满心是刘廷元与那‘实痴实昏’四个字,恐惧不安的根本无法想太多。 御花园凉亭里的崇祯,仍旧在自顾的煮着茶,烧水、倒出来、喝一口、再倒掉、再煮,循环往复。 他只记得这一道工序,感觉着越喝越苦,砸了砸嘴,抬头看天,见雪花仍旧不停的飘落,感觉着嘴里的苦味,道:“魏忠贤,在司礼监吗?” 王承恩闻言,侧过身,平静的道:“是。” 崇祯看着雪,目光幽静,自语道:“东林复起,又冷落了他这些日子,是该安抚他一下了……” 崇祯说着,就站起来,道:“去司礼监。” 王承恩跟在身旁,给不远处内监一个眼神。 那内监立即开始安排,一众人,在崇祯前前后后,浩浩荡荡的开始向司礼监进发。 因为有些远,崇祯坐在了銮驾上,摇摇晃晃的向着紫禁城东面的司礼监走去。 坐在銮驾上,崇祯揣着手,还在思索:‘内阁这边,基本上不用担心了,接下来,就是要查禁边关走私……’ 大明九边的走私活动,从立国开始就没有停止,不管朝廷如何查禁,与蒙古,与建虏的商贸,从未真正断绝。 尤其是近些年,随着朝廷法度的废弛,九边的官员,将领,贪赃枉法的事是没有一样少干,走私活动,更是到了明目张胆,人人皆知的猖狂地步! “去,拿一把尚方宝剑来。”銮驾上的崇祯,忽然余光瞥向王承恩道。 王承恩一怔,连忙应着,吩咐一个内监去取。 崇祯目光向前面,清算道:“这样未必够……对了,那阎鸣泰,与魏忠贤的关系怎么样了?” 阎鸣泰是阉党,原本在天启驾崩之前,是要晋位兵部尚书的,天启突然驾崩,崇祯继位,兵部尚书就给了李邦华。 是以,阎鸣泰没能上位,魏忠贤又没能安排他别的位置,两人随即交恶,一度闹到崇祯的案桌上。 王承恩跟在銮驾边上,道:“皇爷,东厂那边一直盯着阎鸣泰,听说,去年十二月中,阎鸣泰还给魏太监送过大礼,魏太监也回礼了,具体关系,还有些说不清。” 崇祯嗯了一声,道“西厂,现在有四千人了?” “编制是五千二百人,目前是四千三百人。”王承恩道。 崇祯揣着手,右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慢慢转动着,忽然转头向另一边,道:“变蛟,你的神机营现在多少人了?” 曹变蛟侧身,道:“回陛下,满额三千人!” 崇祯摇了摇头,道:“不够,扩大到五千六百人吧。” 五千六百人,大底是一卫的兵力。 曹变蛟顿觉压力山大,硬着头皮道:“是。” 说着,司礼监就眼前不远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尚方宝剑 崇祯在銮驾上,已经到司礼监的屋顶,转个弯,就能到司礼监的正门了。 而此时,魏忠贤与司礼监一干人,站在门前,迎着雪, 静静的候着。 魏忠贤驴长大脸全是恭谨之色,心里琢磨不断。 温体仁与周延儒的事,他已经知道,对于东林党遭遇雷霆,他本应该高兴的,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抬头看着崇祯的銮驾越走越近,他躬身越多, 面上越发恭谨。 “奴婢恭迎皇爷。” 等銮驾到了近前,魏忠贤领头,一众内监齐齐行礼。 崇祯站起来,走出銮驾,魏忠贤见着,连忙快步上前,伸手去搭。 崇祯按在他手腕上下了銮驾,笑着道:“还是魏卿知道体谅朕,看看这些狗东西,没有一个知道扶朕一把的。” 王承恩躬着身,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魏忠贤抬着左手,跟在崇祯边上,小心的陪着笑道:“伺候皇爷,是奴婢的本分。” 崇祯站在司礼监前,看着不远处一众人还躬着身,又抬头看了看无休无止的鹅毛大雪,道:“都免礼吧, 朕闲来无事, 随便走走。” “谢皇爷。”一众内监起身。 魏忠贤自是不信崇祯会‘随便走走’,感觉着手腕被崇祯用力抓着,神色不动的低着头,余光瞥着崇祯的侧脸,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 崇祯打量着对面的一群内监,忽然看着一个颇为白净,儒雅的中年人,道:“你,是叫王若愚吧?” 中年人连忙抬手,道:“回皇爷,奴婢王若愚。” 崇祯笑着道:“朕知道你,魏卿时常在朕耳边提起你,说你通晓文章,是宫内少有的人才,不错,钟鼓司还差一个掌事太监,就你了。” 刘若愚一怔,心头暗惊,余光看了眼魏忠贤, 道:“奴婢谢恩!” 魏忠贤在宫里的势力, 基本上被拔除干净了,这刘若愚是少有留下的之一。 魏忠贤见着,非但没有高兴,头低的更多。 崇祯目光又扫了眼其他的内监,慢慢转到魏忠贤身上,道:“魏卿,你对温体仁,周延儒的事怎么看?” 魏忠贤不敢装不知道,躬身正对着崇祯,道:“回皇爷的话,奴婢只知忠于皇爷,皇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敢迟疑。其他人……奴婢并不清楚。” 崇祯细品着魏忠贤的话,忽然道:“魏卿,你觉得,东林人,真的拿不出一千万两吗?还是因为朕的面子不够大,不肯借给朕?” 魏忠贤对东林那是恨之入骨,听着崇祯的话,心里迟疑了。 换做是天启,那自然是想怎么编排怎么编排,可眼前这位心思太深沉,魏忠贤根本不敢。 魏忠贤顿了又顿,才轻声道:“皇爷,奴婢……以前奉先帝旨意查贪,东林人,很有钱……” 崇祯注意着魏忠贤的神情,说话的语气,道:“魏卿,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魏忠贤对东林党,那就是四个字——赶尽杀绝。 但这话,他不敢对崇祯说出口,心里急急思索着,道:“皇爷,温,周二位侍郎,都是朝廷重臣,奴婢不敢多嘴。” 崇祯笑容越多,收回手,如寻常百姓一样,揣在胸前,道:“难怪皇兄对魏卿赞誉有加,单是这份谨慎,就太多人不及了。” 魏忠贤躬着身,神情恭谨,心头的不安与警惕越发加重。 崇祯不会无缘无故亲自跑来看他,必然是有什么事情。 “魏卿,你知道刘廷元吗?”崇祯道。 魏忠贤顿时一凛,这刘廷元也是他的人。 他不动声色的道:“刘尚书,奴婢是知道的,外廷多有赞誉,但与奴婢交往不多,不知具体如何。” 崇祯突然伸出手,弹了弹魏忠贤肩膀的雪花,道:“这刘尚书,整日泡在青楼里,前几日,有人告诉朕,他是青楼大肆编排朕,说朕什么,实痴实昏,不是个贤明之君……” 魏忠贤猛的一咬牙,太阳穴鼓动,旋即又归于平静,等崇祯话音落下,语带愤怒的道:“皇爷,此贼大胆!臣请陛下下旨,奴婢这就将他下狱!” “嗯,” 崇祯嗯了一声,道:“好。他就交给你了,给朕好好审一审,看看还有哪些人对朕有怨愤,除了口头上的,还有没有想要做些什么的。” “奴婢领旨。”魏忠贤立刻道。 崇祯看着他,道:“你西厂的人手还是太少了,朕允许你,扩到一万人。” 魏忠贤头皮一麻,脸角动了动,道:“奴婢领旨。” 他心底越慌了。 崇祯注视着魏忠贤的表情,双眼半眯,伸出左手。 王承恩会意,将一把宝剑递到他手里。 崇祯将宝剑一拔,只见刀身如银,刀锋未开,是一柄君子之剑。 不远处的内监,看着崇祯拔剑,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刘若愚,一直担心魏忠贤迟早身首异处,此刻见着脸色苍白如纸。 魏忠贤浑身冰冷,僵立在那一动不动,只是肩膀肉眼可见的抖动起来。 锵 崇祯猛的将剑又插回去瞥了眼魏忠贤,将他的恐惧尽收眼底,神色如常的笑着道:“魏卿,这把剑,朕赐给你。凡四品以下的官员,先押后禀。七品以下的,先斩后奏!” 魏忠贤心头紧张万分,脸皮都麻了,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双手颤抖的抬起来,道:“奴婢领旨。” 他不知道崇祯这是要做什么,慌乱之下,只能先接过来。 崇祯将剑放到他手里,又拍了拍他抖动的肩膀,道:“走,回了。” 说着,崇祯转身就上了銮驾。 魏忠贤浑身冰冷,太阳穴一直的不停的鼓动,眼见着崇祯上銮驾,急忙又道:“奴婢恭送皇爷。” 他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只知道崇祯这一趟肯定有目的,但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他完全没有头绪,想不到半点主意。 直到崇祯銮驾走远,他才抬起头,看着手里冰凉的尚方宝剑,头脑发胀,不断的拧眉。 ‘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赐我尚方宝剑?是要我对付东林?’ 魏忠贤心里惶惶想着,又觉得不对。朝中的东林,满打满算就三人,韩癀,周延儒,温体仁,这三人,根本用不着他去对付。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打上门了 这一天,发生太多的事情,令朝野目不暇接。 先是工部尚书周延儒,离京,巡视贵州民情。 接着,诏命吏部右侍郎兼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温体仁为钦差,出京查办不法盐商。 随后, 南京兵部尚书刘廷元因‘狎妓不点、诽谤君上’被下西厂大狱。 再接着,首辅黄立极‘御下不严,玩忽职守’,被勒令闭府自省半个月。 几乎是同一时间,阁臣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齐齐因病告假。 这一连串的变化, 朝野是目不暇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这里有阉党, 有东林党,里面仿佛藏有无尽的内幕,令无数人为之猜破头。 京城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但朝廷的大人物们,却鲜有置评,各自忙碌。 魏忠贤私宅。 密室内,魏忠贤腿上放着崇祯赐予的尚方宝剑,驴长大脸阴晴变幻。 冯铨下狱死,崔呈秀称病不出,其他人现在也躲着他,这让他想找个人商量都找不到。 他一直在脑海里,从头到尾的回想着崇祯的一举一动,却怎么都猜不透崇祯的用意。 “他要是先帝该多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忠贤阴沉着脸,轻声自语。 先帝天启, 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根本不用去猜。 而崇祯,以往不显山不露水,继承皇位的当天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手段,时至今日,谁还敢小觑? 魏忠贤看着腿上的尚方宝剑,仍旧想不明白。 他只能猜到,崇祯给他尚方宝剑是他要做事情,可‘先斩后奏’到底针对的是谁,他实在是想不到。 与此同时,黄立极府邸。 书房。 黄立极与韩癀对坐,两人身边各有一个蜡烛,中间是已经下到中盘的七局。 韩癀神色从容,抱着茶杯,盯着棋盘微笑。 黄立极面无表情,手里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韩癀抬头看向他,道:“元辅,你心不定了。” 黄立极淡淡道:“才到中盘, 谁胜谁负, 还难说。” 韩癀笑着道:“若真的是闭府自省, 最多就是三日, 你这,可是十五日。” 黄立极脸角抽了下,忽然落子,道:“你就没有想过你那个宝贝门生?他的银子事小,事情事大,做不好,你们都别想回来。” 韩癀轻轻喝了口茶,道:“崔呈秀,周应秋两人摇摇欲坠,怕是撑不了多久,他们一去,剩下的,就是你了。” 崇祯继位以来,一直有计划,有节奏的对无用阉党进行剪除,除了六部尚书、侍郎,重灾区是内阁,前前后后,已经去了四个了。 内阁里,现在最明显的阉党,就是崔呈秀与周应秋。而地位最危险的,是崔呈秀。 朝野都看得出来,这位崔阁老已经离末路不远。 黄立极看着棋盘,也伸手拿起茶杯,道:“这十五日,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对你妹来说,未必是好事,你高兴在哪里?” 韩癀盯着黄立极,笑容缓缓收敛,道:“我要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黄立极对于韩癀步入正题的意思无动于衷,道:“你问我就问错人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陛下要的是做事,至于做的够不够好,其实不重要,关键是,要去做。” 韩癀细思着黄立极的话,道:“你真的不知道?” 黄立极抱着茶杯,并没有喝,目光都在棋盘上,道:“相比于问我,你不如问毕自严更好,我记得,他与你还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韩癀放下茶杯,伸手拿棋子。 毕自严的一个女儿嫁给了陈家,韩癀的一个孙女也前年也嫁过去,辈分上,还是毕自严的女儿高一辈。 对于这种所谓的亲戚关系,自然是一点用都没有,韩癀落子,道:“元辅,你至少心里有数吧?” 黄立极看着他落子的地方,道:“山西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人,都不能放过,那点事情,你就能知道这么多了。” 韩癀皱起眉头,手里的棋子有些举棋不定。 黄立极说的,是山西官职最大的三人,都算得上是封疆大吏。若是拿下他们,不知道要得罪多少,引来多少报复。 黄立极见韩癀不吭声了,自然也不多言,自顾的下棋。 …… 第二天一早,正是众多官员入衙的时候。 六部中,除了三法司的刑部不在,工部,吏部,礼部等五部都在一起,来来往往的官员不停,彼此相互打着招呼,热情洋溢,欢声笑语。 突然间,出现一大群人,吵吵嚷嚷,蜂拥向工部。 吏部门前,刚要进门的几个人,听到声音,回头看过去。 其中一个面露疑惑,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即便有什么事情要述冤,也应该去刑部,怎么跑去礼部了?” 另一个道:“被捆着的人谁?” “看不出来,没见过。” “大冬天,光着膀子,也不怕把人冻死。” “先去应卯,而后再来看。” “对对对。” 在这些人转身进衙门的时候,礼部门前的一众人,拖着光膀子的年轻人,来到台阶下。 领头有五个人,有老有少,年轻的十五六,年长的有半百老者。 那半百的老者上了一个台阶,冲着礼部大门,中气十足的大喊道:“王恰,给我出来!” 王恰,礼部尚书。 这一声叫喊,让来来往往的人都为之一静,纷纷转头看过来。 王恰是堂堂礼部尚书,谁会轻易的喊名讳?一大清早,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礼部衙门? 礼部刚有一个员外郎要进门,闻言立刻回头,站在台阶前,冷眼扫过去,喝道:“放肆!尚书大人的名讳,也岂是你可以公然叫嚣的!” 领头的老者不以为然,仍旧大声喊道:“王恰收了我们的银子,没有给我官,让他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句话一出,看向这里的人大惊失色! 王恰卖官了?收银子没办事,让人打上门来了? 那员外郎听着老者的喊叫声,神色更加阴沉,心里拿捏不准,喝道:“有什么事情,进衙门说,再敢肆意诽谤,本官先拿你治罪!” “这是王恰的儿子,就是他收了我们银子。我们有人证物证,王恰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去刑部告他!”老者毫无惧色,大喊大叫。 其余四部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全都看向礼部大门前。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公然叫嚣 这员外郎看四处的无数目光,神情变了又变,连忙让人去通知里面。 他暗自沉着一口气,走下台阶,又忍不住的扫了眼各周的人,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俯视着这五六个人, 低喝道:“王尚书乃是朝廷三品大员,诽谤朝臣,是重罪,再敢胡言乱语,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半百老者似乎有些被吓到,梗着脖子,道:“今天我们一定要有个说法!” “对,我们要个说法!” “让王恰出来!”其他几人跟着喊, 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员外郎沉着脸, 这五人,他一个不认识,倒是被按跪在地上的人,他有些眼熟,好像确实是王恰的儿子。 员外郎审视一阵,抬头看去,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些大人物站在门口,望着这边。 议论声此起彼伏,员外郎耳中隐隐听到了‘卖官鬻爵’、‘贪渎不法’等字眼。 他神色越沉,心里更慌。 这大庭广众之下,要是坐实了,礼部的罪过就大了。 不多时,一身常服的王恰, 面色威严的走了出来。 他见不止是礼部门口,就连工部,吏部等衙门前都是站满了,全都在围观。 他眉头皱了下,又看向下面,他儿子王子亦被扒了上衣,按跪在地上。 哪怕雪已经停了,可地面依旧潮湿,冰冷。 他双眼怒芒一跳,面无表情的下了台阶。 那半百老者打量一眼,道:“你是王恰?” 王恰看着他,道:“你不认为我,为什么说我收了你的银子?” 四周的人听着,顿时吵嚷声四起,不少人揣测,这几人是恶意诬告了。 光天化日的诬告朝廷三品大员,一部尚书,罪责最轻都是徙三千里。 半百老者确认是正主,直接道:“银子不是你收的,但是是你儿子收的,收了我们总共一万七千两,给我们五个官职,现在一个都没有, 他还想赖账!” “对,就是他!” 老者身后的几个人,一把提起王子亦。 “收了我三千两,答应给我中等县知县。” “收了我两千两,答应我六品官。” “收了我五千两,答应我下等府知府!” “这是他给我的收据,现在没有官做,你说怎么办!” 这些人声音很大,不远处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议论声就更大了,不少人忍不住的走了过来,有做官的,也有普通百姓。 王恰皱眉,看着王子亦,淡淡道:“说实话,如果是遭人胁迫,陷害,糊弄,尽管直言,我们不欺负人,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话音一落,人群中有一个人,阴恻恻的说话了,道:“王堂官,你这话,说的也太明显了吧?当我们都是傻子啊?再说了,现在人都押来了,收据也有,朗朗乾坤,你还想颠倒黑白?” 王恰转头看去,道:“王业弘?你们新建伯的爵位还未定,你就出来管闲事了?是觉得我不够分量说话吗?” 新建伯是王守仁,也就是王阳明的爵位,传到孙子后,长重孙因为没有子嗣,王家内部便出现了旷日持久的袭爵之争,已经几十年了,至今还没有定论。 也就是说,新建伯的爵位,空悬了几十年,王家人还在争,朝廷里也是争议不断,迟迟没有落定。 这王业弘,是王阳明重孙的养子,是争抢的主要人物。 王业弘听着王恰明晃晃的威胁,语气一滞,犹豫再三,终归没敢再说。 王恰是当今的礼部尚书,是陛下钦命的七卿之一,人人都说他势必入阁,贸然得罪,确实很危险。 王恰压住了他,又扫了眼其他人,看着王子亦,漠然道:“说。” 王子亦抬起头,一脸豁出去的道:“爹,是我在赌场输了钱,没办法才答应他们的。原本我是要花了一万三千两买的,但是没人接,所以事情没成。” 王恰脸色骤变,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儿子王子亦,真的收了他人银子! 王恰心头惊怒非常,看着王子亦,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四周的嗡嗡声好像炸开一样,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 吏部门口。 王永光此时出现在门外,将对话听在耳朵里,皱了皱眉,瞥了眼身边一众人,忽然面无表情的道:“都没事做了吗?” 他身旁的一众下属陡然惊醒,纷纷往院门里去。 王永光赶走了人,目光又看了一会儿王恰,眼神有凝色,又看向不远处的户部,转身进门。 户部。 毕自严同样喝走了围观的下属,良久,轻叹一声,道:“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王恰是礼部尚书,是崇祯继位后,选拔的六部尚书之一,明显是重用的。 他要是出事,比阁臣影响还大,会有可怕的连锁效应! 工部的杨鹤,兵部的李邦华都已经知道,没有继续观瞧,与毕自严一样,准备进宫了。 礼部门前。 王恰经过短暂的失神,迅速冷静下来,他已经知道,他的仕途要终结了,神色反而多了倔强,冷声道:“多少银子,本官卖田卖房赔给你们,我王恰从不卖官,也无官可卖!” 半百老者顿时不干了,道:“我们花了那么多钱,等了一个多月,你说一句退钱就算了?” 王恰冷冷的盯着他,道:“买官卖官都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你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老者身后一个中年人,冷哼一声道:“禁止?买官的人多了去了?王尚书何必自作清高。朝廷里,谁不卖?我大明那么多官,有多少是卖出去的?你不要说废话,就说这件事怎么办?!” 王恰打量着这群人,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是冲我来的,也不全是冲我来的……’ 王恰暗自醒悟,这帮人这么肆无忌惮,是在刻意针对他。 之所以针对他,是因为他在七卿中属于后来者,与王永光,毕自严等人不同,恩眷并不那么隆重。 李邦华,毕自严等人因为盐政的事,被陛下保护的很周全,相反,他闷声不吭,是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王恰会意过来,看了眼不争气的儿子,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想怎么样?” 那老者道:“好办,你要么将我们的官给我们,要么,双倍退我们银子!” “对!要不然,我们就去顺天府,去刑部告你们!” “要么赔钱,要么给官!” 五个人嚷嚷着,围观的人对着王恰指指点点,各种污言秽语都出来了。 王业弘在一旁看着,冷笑不止。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光棍人 大明买官卖官,早就公开化,六部九寺的大小官吏,甚至宫里的内监,只有有权力的,都干这事,已经是见怪不怪, 理所当然的事。 这王恰,当面是正气凛然,鬼知道背地里卖了多少——王业弘心里阴恻恻的想着。 王恰看着五人,又看向王子亦,眼神里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神情却凛然不变, 道:“你们想去哪告就去告, 再胡搅蛮缠, 全数给我抓起来!” 王恰一声令下,早就怒气填胸的礼部衙役冲出来,将这些人给三面合围了。 那老者见状,怒声道:“好!既然你这么干,休怪我们把事情做绝!走,去刑部!” 五人纷纷撂下狠话,拖着王子亦就走。 王子亦也是光棍,并不求人,不看他老爹王恰,任由五人拖走,一声不吭。 五人一走,礼部郎中走过来,沉着脸道:“堂官,他们明摆着是在算计您,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吗?” 王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这一招太阴损, 不管真假,这朝廷我留不得了。你盯着礼部, 不要乱。” 郎中一惊,连忙道:“堂官,您要做什么?” 王恰看着他的表情,勉强一笑,道:“我问心无愧,还不至于寻短见,我得进宫请罪了。” 郎中嘴角动了动,满脸担忧,一肚子话说不出口。 今天闹这么大一出,肯定已经传遍了京城,事情真假不说,王恰的名声是坏了,朝廷已然没有立足之地。 五部这边齐齐入宫,三法司的曹于汴,倪文焕,许显纯碰头,同样奔向宫门。 而这会儿,在家的黄立极, 崔呈秀等人, 同样知道了,却只是站在屋檐下,眺望皇宫。 可还不等他们看戏的心情美好多久,内监就来传旨,诏他们入宫了。 不多久后,乾清宫,东暖阁。 那找王恰要官的五人以及王恰儿子王子亦,被禁卫押着,跪在门外。 这时的几个人,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扬,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低着头,神情恐惧。 而在东暖阁内,六个阁臣,七卿,一共十三人,全部躬身在崇祯身前。 崇祯斜坐在软塌上,一只胳膊搭着桌上,手里是几张‘收据’,他看了一会儿,垂下手,看向一众朝臣,道:“一个知府,一个知县,茶课,盐课,还有个同知,一万七千两,你们说,我大明的官,是值钱,还是不值钱?” 王恰一直绷着脸,闻言上前,跪地,沉声道:“陛下,臣治家不严,出此逆子,臣有罪,请陛下严惩。” 崇祯瞥了他一眼,道:“你先不急。先说说,这买官卖官的事。首辅。” 王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脸默然。 黄立极躬着身,道:“陛下,我朝买官卖官风气,自立国时就有,近年越发失控,从朝廷到地方,已明码标价,只要出钱就有官,臣听说,国子监的监生,更是多‘捐官’……” 崇祯目光看向王永光,道:“吏部尚书?” 王永光上前,抬起手,道:“回陛下,确有此事。吏部已经对各级官吏的任命失去控制,不论朝廷亦或者地方,吏部实质上已失去诸多任免权,甚至否决的权力都没有……” 王永光的意思很简单:在以往,党争横亘,无处不在,吏部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又受制于多方面,以至于权力被剥夺,削弱。 与其说吏部失去权力,不如说,是失去了能力。 在诸多的任命上,不管是上面的内阁,还是下面的百官,都能对吏部发起挑战,以至于稍有弹劾与流言蜚语,就迫使吏部谨小慎微。 ‘谨小慎微’之下,吏部仿佛成了一种摆设,官吏的任免权流向四面八方。 崇祯看着这一群人,将手里的收据随手扔下,道:“第一,从即日起,朝廷严禁卖官鬻爵,凡是发现,卖官者,削籍抄家,三代禁止入仕。买官者,十倍罚银,三代禁止入仕。所涉官员上下,一律罢黜,永不叙用。” 一众朝臣躬身,神色凛然。 “第二,” 崇祯神色威严冷漠,道:“今后,吏部要加速整顿,收拢权力,凡是任迁,皆须严肃考核,其他人,不得插手,更不得培植私人,行贿受贿,结党营私……” 一众人更加肃色,暗自凛然。 崇祯说着,坐了起来,双眼变得锐利,道:“第三,今后,不得出现任何买官卖官的事,国子监或者其他部院的所有捐官以及类似情况,不得继续!” 崇祯注视着这些朝臣的表情,道:“第四,吏部与都察院即日起,展开京察,给朕彻彻底底的查清楚,我大明朝廷,不允许有买官者,更不允许有卖官者!” “臣领旨!”曹于汴,王永光出列,沉声应道。 实则上,他们一直在暗中做着,从现在起,他们可以公开的进行了。 其余人听着崇祯的话,神情各异,不少人暗自紧张。 ‘京察’,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的大考,六年一次,考核全天下的官员。 最为可怖的一幕,发生在天启三年——时任吏部尚书的的东林赵南星,联合左都御史高攀龙,京察之后,对三百多人评语‘浮躁’,一举逐出朝廷。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所谓‘邪党’,也就是东林外的其他朋党,三品以上的就多达几十位! 这一举动,震惊朝野,太多人心惊胆战,恐慌无比。 现在的阉党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天启三年京察被驱逐出朝廷,投靠魏忠贤得以自保又免复出的人。 崇祯注意到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等人的神色,观察一阵,面无表情的又坐回去,瞥了眼地上的王恰,道:“现在,说说眼前的事,该怎么处理?” 一众人缓过一口气,纷纷看向王恰,心思不由浮动起来。 王恰是七卿之一,是崇祯提拔起来的,明显是要重点培养的未来阁臣之一。 他要是倒了,那么,本就麻烦缠身的李邦华,王永光,毕自严等人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张瑞图左右扫了眼,忍不住的在想,是不是这二位中的一个出的手。 毕竟,买官者明目张胆的去礼部衙门前要官,这种事太过离谱,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干不出来。 黄立极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倒是崔呈秀与以往打不相同,神情更加的恭谨,却又有坦然之色。 张瑞图看不透,再次看向崇祯。 这件事情里,最难的,是这位陛下。 处置了王恰,那李邦华,毕自严等人就不那么好保了;可要是不处置,皇帝威严何在?朝廷法度何在?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朕的人,谁能动? 在一片静寂中,黄立极迎着崇祯的目光,稍稍沉吟,道:“陛下,王恰治家不严,品行有亏。刚才陛下也说了,买官卖官, 不容于朝廷。臣认为……当革职查办。” 跪在地上王恰,头低的更多,心里轻叹一声,神情越发默然。 革职查办,这结果,算是好的了,是首辅顾忌陛下,留了情面。 崇祯看了黄立极一会儿, 转向其他人, 道:“其他卿家也说说。” 所有人一直观察着崇祯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都在暗暗猜测他的心思,一时间没人说话。 “哦,” 崇祯好像醒悟了什么一般,道:“这个,王卿家没有参与买官卖官,性质有些不太一样,都说说,说说看法。” ‘王卿家’,‘性质不太一样’。 在场的都是人精,迅速捕捉到了崇祯话语里的用词。 张瑞图瞥了左右一眼,神色故作思忖,道:“陛下, 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太一样。其一,王尚书并未参与, 也不知情, 于法理上来说,并无过错。其二,此事是他儿子王子亦一手操办,但此子并无这个能力,事情也未成,究其根本,这个案子不是一个买官卖官的案子,其实是一个诈欺案。完全是因为王子亦赌博输了钱,所以骗了那五人……” 崇祯深深的看了眼张瑞图,微笑道:“卿家说的有道理。其他卿家,都说说。那个,杨卿家,你来说。” 一直极力伪装做透明人的杨景辰不点名是不开口的,他面色不动,道:“陛下,臣赞同张阁老之言。” “周卿家?”崇祯看向周道登。 周道登比杨景辰更会看风向,哪里不明白,躬着身道:“陛下,臣也赞同。” 崇祯笑了笑,坐好了一点, 道:“崔卿家?” 到了这会儿,谁还不明白崇祯的意思,崔呈秀抬起手,道:“陛下,臣认为,王尚书确实是被冤枉了。” 崇祯看着一众人的表情,余光又瞥了眼那些收据,道:“不过,总归有这些收据在,不能一句话就轻飘飘放过去吧?” 王恰头磕在地上,心里是又激动又忐忑又惭愧。 他完全没想到,这种时候了,崇祯还保他! 脸角动了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其他人口里的‘处置’。 一众人瞥了眼地上的王恰,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处置才合乎崇祯的心意了。 这时,吏部尚书王永光出列,沉声道:“陛下,王尚书是有些冤枉,不过,治家不严也是事实,臣认为,当下旨申斥,以儆效尤。” 一众阁臣听着王永光的话,不由面面相觑。 如果宫里中旨申斥,那王恰就离辞官不远了。 这不是崇祯的意思吧? 王恰跪在地上,神色不动。能安然辞官,也算是善终。 这时,一直静静观察着崇祯的倪文焕,忽然接话道:“陛下,臣记得,之前元辅的姻亲涉嫌贪赃不法,陛下当时说的是‘不做诛连,不得连坐’。当日只纠姻亲,不罪元辅;今日王尚书之子欺诈,却罪及王尚书,有失公平,有失朝廷法度严正,恐引起朝野非议。” 崇祯眉头一挑,有些意外的看着倪文焕。 这位,还真是会说话,有理有据。 崇祯笑容更多,坐了起来,道:“倪卿家……嗯,黄卿家,你怎么看?” 黄立极枯瘦老脸微不可察的抽了下,默然片刻才道:“臣认为,王恰,确实有治家不严之责,但也不至于重遣。那王子亦涉嫌欺诈,那五人涉嫌卖官,均交有司处置。至于王恰,臣建议,降三级,仍留用礼部,以观后效。” 崇祯看着他,目光又在其他阁臣脸上扫过,这些人一个个神色平静,看不出内心所想,落在了曹于汴身上,道:“都察院?” 曹于汴抬起手,道:“回陛下,刑部倪尚书所说,合乎朝廷法度,都察院没有意见。” 崇祯点点头,道:“没有其他意见,就这样吧。” 众人还能有什么意见,于情于理于法,都已经将王恰给撇了出来。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恰,又看向其他人,目光变得锐利,道:“这件事,也给你们提了醒,要管好身边人,你们身为朝臣,一言一行都有莫大的影响,为此谋私利的不会只有那一个王子亦。王恰这件事,是明摆着冤枉的,所以朕不追究。但如果以后,哪位府里出了公子,或者门生买官卖官,还有做了什么生意,贪了多少银子的,想要随意找个人出来顶罪,一推二六五,朕可不认……” “臣等领旨。”十几个朝臣,齐齐领旨。 崇祯伸手拿过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道:“好了,就这样。除了王卿家,都察院与刑部,其他人都去吧。” “臣等告退。”除了王恰,曹于汴,倪文焕外,一众人抬起手,而后退步,出了东暖阁。 等一众人走了,崇祯放下茶杯,看着三人,淡淡道:“有什么头绪吗?” 曹于汴会意,道:“陛下,臣简单审问过了,他们一口咬定就是他们自己买官,没人指使。” 倪文焕抬起手,沉声道:“陛下,给臣一天时间,一定能查的水落石出!” 王恰这件事,明摆着不简单,势必有人在背后恶意操弄。 这也是崇祯要保下王恰的主要原因。 王恰真的犯事,崇祯不会留情,可要是有人在背地里算计王恰,算计他,他绝不会答应! 崇祯看向王恰。 王恰拧了拧眉,抬起手,道:“陛下,臣惭愧,想不出得罪了谁,出此下作手段来对付臣。”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这件事是冲着他王恰,也是冲着崇祯提拔的一众朝臣,更多是冲着崇祯、以及崇祯推行的‘新政’。 崇祯看向门外,那五人已经被押走,目光微微闪动,道:“有可能是他们几位,也有可能在朝廷之外,先查着。不过,查归查,我们的节奏不能乱,主要精力还是要在变革上,不要被影响。” “臣等明白。”三人抬手应道。 王恰内心仍旧忐忑激动,暗自沉气,胸中涌动着为崇祯肝脑涂地,誓死效忠的强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