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之变》 正文 1农民军卒 长江之水浩浩汤汤,如蜿蜒长龙自川西向东流入东海。 沿江而上,更是无数江河汇入其中,让江水之势愈发显得浩大无比,真的是江入大江流。 如果说长江就是一条巨龙卧伏在中华大地,那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和鄱阳湖就仿若巨龙之爪般,让整条巨龙生活起来,似乎正在准备那最后一跃,就能纵身入海去。 长江自古以来就是一条黄金水道,它不仅仅为沿江流域提供了充沛的灌溉用水,更是促进东西部物资交流的通道,八月长江万里晴,千帆一道带风轻。 湖广熟、天下足,发达的水运,让它在帝国的重要性显得举足轻重,更是重要的运兵通道。 “古有赤壁之战,今有明朝的鄱阳湖大战,呸呸呸,我想到哪儿去了,都一、二百年前的事儿,还今儿。” 此刻,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正坐在江边远眺着江面上往来如梭的帆船,偶尔还有两条渔船在眼前晃过,显示着这条黄金水道的繁华。 远处,江上天际线的地方,小男孩知道,那里是九江钞关码头,虽然看不见,但是小男孩也听爹爹说了,那里每天都有上百两银子进账,一年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的事儿,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去处。 对于前世来说,几万或者十几万,似乎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是现在可是在明朝。 小男孩还记得,自己从爹爹那里接过一锭银子,说是有2两,很沉的样子,感觉没有自己那个时代2两重,似乎轻了那么一点。 虽然不清楚明朝1斤是多少克,但是还是知道的,古代中国1斤是16两,所以估计1两银子也就是30多克的样子。 还是不习惯现在这个时代啊。 小男孩在心里叹息一声,过去十多年的教育,他已经养成了按照所谓的国际标准计量,克,千克,还有点转换不过来。 揉了揉还红肿的手心,又想起上午在私塾那里挨先生的手板心,感觉手掌隐隐作痛,随手又捡起身旁一块石头狠狠的扔进江中,溅起一团水花,涟漪四散荡漾。 “咚咚咚咚。” 正在这会儿,身后远处一座石堡那边忽然传出刺耳的锣鼓声,鼓点急促,显示出好像非常紧急的样子,让小男孩不自觉回头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一名骑士跃马从城门洞中窜出,沿着江边小道向远处飞驰,看方向应该是往千户所方向去。 “鱼头,好像家里出事儿了,快点回去吧。” “走咯走咯。” “快点,有探子出没,肯定出事儿了。” 身后几个还在江边玩耍的小孩这会儿丢下小男孩,从地上捡起布包就往石堡那边奔跑,嘴里都咋咋呼呼的。 被叫做鱼头的小男孩这个时候也起身,搓搓沾满泥巴的手,弯腰也捡起身旁的一个灰布包包斜跨好才转身跟着玩伴们往回小跑,转身之间隐隐听到江上传来哗哗哗船桨划水的声音。 鱼头回头看了眼,那是两条百户所的渔船,不对,应该说是巡江哨船,那是巡视江防用的,只是顺路打几网鱼。 这种哨船,十来米长,船中间有蓬可以避雨,船前还立有桅杆可以挂帆,船两边可以下三、四扇船桨,不遇上极端气象条件,到是特别适合在长江边和鄱阳湖里使用。 鱼头到是听军士说起过,这个叫九江哨船,就是隔壁湖口县那边生产的,说是船底平、船梆弧、吃水浅、浮力大、承载重,轻巧灵敏,坚固耐用等特点,优点很多的样子。 不过在鱼头眼里,不过就是能装十来个人的木船而已,自己那个年代,国产几十万吨的油轮,几万吨的航母都是小意思,眼前这船可真生不起半点兴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因为有了这两条小船,自己这些天鱼肉就没短过,对了,还吃了顿野兔肉,那是军户进山打来孝敬家里的。 这会儿船上的军士有几人正在收网,还有人一边调整着风帆一边滑动两边的船桨向小码头靠拢。 前面几个孩子快要跑到石堡的时候,自觉都慢了下来,等着后面的鱼头,而鱼头这会儿不紧不慢的往那边小跑,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瞅瞅下船的军士都有些什么收获。 走近后,堡外田地里又跑来不少人,这会儿正着急忙慌的冲进堡门,大多数人都穿着红衣,不过看上去衣衫褴褛,有点悲惨,而这些从田间地头跑过来的就是这座石堡的守护军户军卒们,没看到不少人手里还提着锄头。 “鱼头,城里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对呀,先还看到探马出去。” “那是回城的,不是咱堡里的,可能是城里来报信的。” 几个小孩这会儿对着走近的鱼头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等他们进去了我们再进去,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应该是有事儿。” 说话的功夫,堡里的锣鼓声已经没有了,不过还是不断有人从远处跑来冲进堡里。 几个小家伙晃晃悠悠穿过堡门,就看见小广场上稀稀拉拉围了不少人,就是刚才被锣鼓声紧急召集起来的军卒了,此时都站没站相杵在那里,前面的土台上,一个百户服饰的军官正在那里讲话。 土台的一边,几个人守着两辆大车站在一边,一辆车上堆满了刀盾长枪等兵器,这是要武装这些农民军的,而另一辆车上则是成堆的红色战衣。 就是战衣,没有想象中古代战场上那些亮银盔明光铠,就是一些红色的粗布衣服,只不过都要比布厚上一点,因为那就是所谓的棉甲,也不知道偷工减料了多少,但好歹还是制式装备,也许是怕打仗打乱套以后还能分得清楚袍泽。 “过去听听,你爹在那里说啥。” 一个小伙伴看到这幅场景后就笑着说道。 “你乐个屁,没看到你老爹也在下面整队吗?怕是要打仗了。” 又有小孩开口说道,小手还指着土台下那两辆大车。 “打谁?去哪儿打?” “不知道,鱼头,你知道吗?” 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都把目光转向了他们的老大—鱼头这里。 “我也不知道,都好多年不打仗了,过去听听我爹说什么。” 几个小孩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正文 2打鞑子 靠近了人群,台上百户大人的训话也传进了小孩们的耳中。 “......这可是报孝皇恩,大家都麻利点。 段大你们几个马上回去把弓箭带上,我话可放在这里,叫你们平时注意保养,要是到了地方拉不开弓,看我怎么处置你们。 两个总旗负责分发兵器和战甲,各队小旗带队来领装备,都动起来,快点......” 接着就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下面的小旗们带好自己的队,按照顺序分别从两辆车上领取自己的装备,而七八个兵士这会儿也顾不得领装备了,离开人群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赶,那是去拿弓箭的弓手。 鱼头盯着远去的几人,心里估计这会儿这几人心里肯定在骂自家老爹。 他们这几个,鱼头还是知道的,是百户里的弓手,兼职猎人,别看是在长江边上,可是百户所往东十多里地可就进山了,好像叫乌龙山还是什么,他们这几个就经常趁着农闲的时候进山打猎。 古代弓箭可是精贵着,不管是弓还是弦,稍不注意保养就要出问题,特别是弦。 而这几个之所以能从库房里领到弓箭,还不是因为每次他们进山狩猎后,都要往百户所里军官家送上一份,就自己身边这几个娃家里。 鱼头趁着这会儿的空隙,直接小跑到父亲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爹爹,你们这是要去哪?” 此时已是身着一身棉甲的百户官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只是含蓄的笑笑,才开口说道:“儿啊,你还是早点回家吧,爹爹要出门几天。” “你们是要去打仗了吗?打谁?” 鱼头急切的问道,不只是因为面前这位可是前身的亲生父亲,还是现在自己的长期饭票,就目前来看,这是要出兵打仗了。 “广德啊,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回家吧,这段时间多听母亲的话,还有你哥,我也不让他去,就留在堡里看家。” “爹爹,你们这是.......” 话说到这里,鱼头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自己才刚穿过来没几天,不会马上就要陷入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地步了吧,但是也不对呀,印象中这年号可对不上。 “魏大人,你看都这个天了,马上就要黑了,这还要连夜赶去千户所吗?” “是啊大人,是不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这会儿,两个总旗官安排好领取装备的顺序,都凑到百户大人这里来。 “军报上说得清楚,立即集结不得有误。” 魏大人这会儿看着手下两个总旗,只能无可奈何的苦笑道。 “把家里小的都打发回去吧......” 魏百户又对两个总旗说道,他也不想这个时候集合兵马出发啊,可是军令如此,还能怎样。 很快,几个小孩只能离开小教场各自回家,鱼头直奔石堡中间的大宅子,那里也是百户所所在,也是他的家。 “大哥,大哥。” 鱼头连蹦带跳跑进家门,也没理会门前站岗的兵卒,进门后立马大声叫喊起来。 “鱼头,别叫了,我在这儿。” 这个时候,前院也看不到什么人了,往日这里可是有人进进出出处理文书档案的,声音是从右边文书房里传来的。 鱼头快步走了过去,“大哥,爹他们说要去千户所那边,可是为什么还要带着军队过去,还都在城门那分发刀枪。” 进门就看见他大哥垂头丧气的坐在屋里椅子上,明显情绪不高,很是低沉。 “你也识字,自己看吧。” 说着,他大哥就指指身前案几上放着的一张军令,鱼头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过去拿起来就看,一眼也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虽然他大哥让他自己看,可是这个时候也用低沉的声音自顾自的说起来:“还不是前两个月犯边的鞑子,说都打到京城了,这嘉靖爷不就向各地征招勤王大军了,咱们九江卫也被征调了。 让去九江码头登船,沿江直入大运河北上增援京城,说是前军都督府下的军令,估摸着运河两边的卫所和咱们就是要动员上战场。” 这会儿鱼头也看完手里的军令,纳闷道:“大哥,前两天你不是说鞑子在大同败了吗,怎么一下子就打到京城去了。” “我要知道,也不会在这里坐着,而是该去应天做老爷了。” 他大哥叹口气悠悠说道:“这北边的鞑子听说可厉害了,人人都有高头大马,来去如风,而且还说都是神箭手,怕是咱堡里段大也不是对手,所以这次出征,爹也不让我跟着去。 对了,娘还在后院哭呢,你回去劝劝,撒撒娇哄哄。” 三言两语中,鱼头被他大哥推出屋子,只好往后院走,边走还在边想着这事儿,印象里不记得蒙古人打到北京啊,记忆中好像就土木堡的时候打到过,剩下就是建州的红歹,不过那都是明末的事儿了,现在才嘉靖朝啊,好像隔得老远了。 对于一般的现代人来说,明朝,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儿啊。 对于不小心穿越到这个时代来的鱼头来说,在他的印象里,知道嘉靖皇帝,那是因为这位皇帝有点不靠谱,喜欢修仙。 至于对这个时代的了解,那就是严嵩严世番,是当朝宰相。 一开始他都以为这两名是指一个人,世番是人家的字。 毕竟这是在古代,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除了大名小名外,一般还有个字,甚至还有号,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父子关系。 还有,戚继光吧,抗倭名将了,好像也是这个时代的。 不过说来也怪,到是有听人说隔壁福建那边闹倭寇,可就没听说戚继光这人。 不过,这些问题,作为今世的鱼头魏广德来说,也就只能悄悄的纳闷一场,也没法问出口。 魏广德,生于公元?年。 这个怎么说呢? 鱼头魏广德是真的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后世公元记年的哪一年,不过年号还是知道的,自己出生于嘉靖十八年,现在的年号是嘉靖二十九年,今年是十一岁。 而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又是为什么呢? 别以为真那么好穿越,至少做为成功穿越的人士,魏广德自我感觉还是有足够的发言权的,虽然也不是很靠谱,但是天时地利人和,感觉是缺一不可的。 正文 3前世今生 为什么说穿越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 魏广德,四川成都人,就因为天府新区大开发,好吧,家里就是拆二代。 有了国家给的补偿款和安置房,小日子那也是美滋滋,二十多岁了,这不没事儿就和爸妈说了声,带着教师工作的女朋友趁着暑假出门旅游,从重庆坐上豪华邮轮沿江一路游玩打算从上海返回。 游船顺流而下,这日就过了九江市,路过叫马当的地方,站在船上看风景的魏广德就看见江边有小孩游泳,然后就是看见有个距离邮船不远的小孩似乎出了问题,在那里一浮一沉的,一只手还不断的晃啊晃。 溺水了,估计游太远,要么是没力气了,或者是累抽筋了。 这是魏广德看到这个情形的第一反应。 夏天也没穿几件衣服,魏广德果断脱掉短袖和短裤和女朋友说了声叫人,紧接着自己就跳了下去。 虽然没救过人,可也听人说过,这救人还是有技巧的,不能面对面过去救,那是会被人直接抱住,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魏广德果断游到小孩身后,一只手勾住他的下巴,自己也只能后仰着用仰泳带着孩子往船那边去。 这会儿女朋友那边已经叫来不少人,大家七手八脚一通搭救,小孩很快就被拉上船去,而就在魏广德要上船的当口,他就感觉脚下一股吸力,只把他往水下拖。 一开始他都吓死了,还以为遇到水鬼,可是经过十六年正统教育的三流大学生,他还是知道的,这个世界可没有妖魔鬼怪什么的,建国后不许成精,这可不是泛泛之谈。 但是这股吸力是怎么会事儿? 无产阶级铁拳下,难道就有这么一只漏网的,还被自己遇到了?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开始拼命挣扎,感觉天地在旋转似的,然后耳边就听到船上有人喊旋涡。 魏广德再次醒来后,就已经到了这里,嘉靖二十九年,依旧是在九江,这里叫马当。 听大哥说,自己跟着人坐着巡江哨船出去打渔,然后落水了,也怪自己一通乱蹬,估摸着踢到船了,反而让自己离船更远了。 估计也是碰到了水下的旋涡,人没几下就见不到了,直接就沉下去了。 也许是命大,几个军户下水,总算把被淹的奄奄一息的自己给捞上来,还以为都没救了,没想到命大,居然活过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魏广德了,而是来自后世几百年后的魏广德了。 天时,好吧,都是遇到了水下的旋涡,那是凑巧吧。 地利,貌似地方也变,就是这里。 人和,那就是两个都叫魏广德,估摸着黑白无常一时也分不清楚,或者说什么地方搞错了,反正就是他没事儿,又活过来了,还到了几百年前。 开始那两天,魏广德是真的不习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一下子变成了十来岁的小孩,细胳膊细腿,真的难受。 最最最关键的还是,要面对两个不熟悉的人叫爸妈,那股腻歪劲就别提了。 不过休息两天后,也许是因为睡觉的关系,在睡梦中魏广德不断的梦到小魏广德的一切,也许,这就是身体记忆的融合吧。 这么休息了几天,魏广德也慢慢适应下来,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幸好,为了自己身份,家里可是掏了几万块超生罚款。 自己没了,父母还有上面的哥哥照应,想来晚年的生活也不会有大问题,家庭条件也在那里摆着。 自己这也算见义勇为吧,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也就那么巧,这一世的魏广德上面也有个哥哥,只是两个哥哥的名字不一样,这一世的哥哥叫魏文才,名字听上去很是书生气,不过不说了,就不是个书生的命,将来也许接替父亲世袭百户缺。 这里是大明朝九江卫右军千户所下辖崩山百户所,现任百户魏勐就是他爹。 九江卫那可是大明帝国的中央军,归前军都督府直隶,虽然比军营那样的中央军差了点,但也算一只中央直属部队不是,加之有驻扎在长江边上,京城有事,第一时间就被征召过去了。 这也是前几天知道的,以前的魏广德,除了读书那就是个吃货,特别喜欢吃鱼那种,也不知道长住长江边的人,还能缺了鱼吃,也许,这也就是他那天跟着出去的原因吧。 穿过前院,没几步就到了后院大宅,这里就能看到人了,毕竟家里怎么也算是百户官邸,也是有几个下人的,平时也都在后院,前院那可是办公的地方。 “我娘呢?” 魏广德看见老妈身边的婆子就直接开口问道。 “里屋,小少爷,你去劝劝夫人吧,她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那仆人婆子立马开口说道,那婆子都四五十了,平时就是跟着魏广德他娘,也帮着后院洒扫。 明朝百户,虽然也是正六品武馆,可是从经济上来说,和文官正六品可没法比,实在是浮财太少,魏广德家里也就雇了几个仆人,还都是年岁稍大的,包吃包住外只需要给一点钱就可以了。 至于说买几个小妞子做丫鬟,魏广德也想啊,可是家里也不宽裕,虽然也是这堡里最富裕的。 进屋,魏广德就看见老娘魏吴氏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到是没有抽泣,但是貌似就是止不住的掉泪。 “娘,你这是怎么滴了?谁惹你了。” 魏广德这会儿先是装傻,开口就问道。 “没什么,放学了吗?饿不饿,外屋有搞点,你自己先去吃点。” 魏广德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他老娘其实就知道儿子回来了,所以才止住哭泣,这会儿已经收拾好,正襟危坐对他说道,只是烟圈依旧红红的。 而魏广德这会儿也有点装不下去了,毕竟这么大的事儿,要真毫不在意,那心也太大了。 “先前我进堡看见爹了,他说他们只是奉命集结一下,做做样子,估摸着他们船还没到应天那边,鞑子就被边军给打回去了,叫咱们宽心。” 经过后世的信息轰炸,魏广德虽然知道明朝军队战力真不怎么样,但是边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比他们这九江卫强上不少。 到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扯北军强大战力来说事儿了,至少听上去还比较让人信服。 正文 4送行 “先前我进堡看见爹了,他说他们只是奉命集结一下,做做样子,估摸着他们船还没到应天那边,鞑子就被边军给打回去了,叫咱们宽心。” 经过后世的信息轰炸,魏广德虽然知道明朝军队战力真不怎么样,但是边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比他们这九江卫强上不少。 到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扯北军强大战力来说事儿了,至少听上去还比较让人信服。 这九江卫虽然在南军之中也算少有的还保持一定战斗力的不对,毕竟驻扎在江西,和湖广那边差距也不大,加之魏广德他老爹魏勐对手下也算比较留情,所以他们崩山百户所还算比较稳定,出门还能拉出百多人的队伍,算是足额。 不管是后世的知识,还是听他哥说的,眼下这南兵,十个卫所九个空,没几个不吃空饷的。 而且下面的军官,也大量侵占军田,直接把卫所军卒变成自家长工,已经有不少军户选择逃亡做流民了,也就是湖广江西这些地方,仗着土地肥沃,物产富饶还能勉强维持,至少还能吃到饭。 魏广德家里也和下面的总旗瓜分了百户所仅有的那点屯田,其实大头是被上面拿走了,他们也就瓜分剩下的汤汤水水。 另外就是让手下的兵卒都成为自家的佃户,帮忙打理田地。 不过魏百户也算心善,至少手下人出了力,还能多少拿到一些粮食和饷银,饱不了也饿不死。 这样的待遇,可比周边卫所好上不少,所以百户所现在也算安稳,还没有出现逃户。 “但愿吧,哎......这堡里哪里还有什么兵啊,小的时候,这里就闹过兵灾,南昌的叛军就打下过九江,那会儿死的人多了,你爷爷就是那会儿就是战场上没的,外公也是受了伤,好歹还留下条命......” 这会儿,魏广德老娘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话,也让魏广德对自家有了更深的了解,毕竟以前小魏广德是真的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所以在新魏广德这里就没有留下一点点印象。 魏广德祖籍,按他老娘说的,应该是在凤阳府那边,后来打完仗得了个世袭百户的官,被调到这九江卫。 魏广德的爷爷就是这个百户所的百户,听老娘说起南昌叛军,魏广德就想起了宁王叛乱的事儿,前世看起来那次造反就是个笑话。 同时也想起前世听过的,大明出的这么个牛人,王阳明,还有牛逼皇帝正德。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事儿了,正德也是因为南下平叛,回家路上落水,结果没一年就死了。 这不,他也从他娘口里知道了,那个笑话貌似不好笑,宁王造反后直接就攻占九江,九江卫自然首当其冲遭到了叛军的攻击。 至于结果,魏广德也知道了,爷爷战殁了,外公活着,虽然战败但到底抵抗到底,还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之后也没事儿,还帮着自己父亲袭了百户的差事。 正说着话的时候,就隐约听到外面变得嘈杂起来,似乎很多人哭哭闹闹的。 “怎么会事儿?” 魏广德他娘停下了述说,对着外屋开口问道。 屋外的婆子只说出去看看,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远去,没多久又脚步匆匆的赶回来禀报道:“夫人,官兵都在城门那边集结,要出发了,现在堡里的家眷都在那边,哭哭啼啼的送行。” 婆子说到这里,语气中不觉带上一点哽咽。 她也是百户所里的,自然有家人也在这次出征队伍中,也是难免心有惴惴。 听到这话,魏夫人也立马站了起来,看了眼身前的小儿子,叹口气说道:“过去给你爹送行。” 说完话,就当头走了出去,魏广德也跟着老娘身后往外走。 出大门的时候,往右边文书房看了眼,门打开着,可是里面椅子上却没人了。 等他们一行走到军堡大门小广场的时候,就看见排成几列懒散的队伍,这会儿都已经穿戴好军服,各自手里拿着武器,不过并没有什么纪律。 这会儿的士兵们左右四顾寻找着人群中的家人,找到家人的这会儿都是恋恋不舍的样子,看他们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外围的几名军官来回走动整理队伍,长期的积威之下,士卒们倒是都不敢脱离队伍。 虽然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大致想到一些信息,心中猜测这次父亲的出征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儿,可是也只能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 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站在队伍前面,大哥也在那里,应该又在交待他们走后的一些事情吧。 虽说军令是全军集合,可是总还要留下些看家的不是。 当然,留下来的也大多是军官的子弟,虽然都还没袭官身,但是也成为百户里的小头目了,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些人当官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早早晚晚的事儿,谁又会在这里面去找不自在。 母亲很快就走到父亲面前,看着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会儿难得的穿上了那身铁甲,魏广德之前在卧室里看到过,挂在墙上的,是明军的制式铠甲,想来应该比现在兵器局生产的强很多。 看到妻子过来,魏百户面上苦涩,然后马上就咧嘴笑笑,“我和大儿说了,这段时间堡里他会看好,你和小二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估摸着这趟出去要十天半个月的。” “就不能不去吗?” 虽然明知道这是废话,可是魏老娘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军令呐,就算我不去,那也得让大儿去,反正都必须去人的。” 说道这里,魏老爹微微低头,随即又猛的抬头说道:“听传令的说,这次北调的除了我们九江卫,应天府的卫军和运河漕军都要调动,那可是十好几万人,没事儿。” 魏广德这会儿就瞧见后面的人群中,半大小子和一些年轻的看着少见的士卒集结,还都发下了全套甲胄兵器,还有点小兴奋,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也只有那些上了岁数的,也许见过几十年前那场兵灾的才知道他们这是去做什么,已经有人在那里呜呜抽泣起来。 魏广德凑到父亲身前,轻轻拉了拉他身上的甲胄,“爹,你要注意身体,这出门在外的。” 魏勐转身看了眼小儿子,再看看大儿子,板着脸说道:“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说话的功夫,也看到了后面队伍周围人群,回头再看看双眼泛红的妻子,随即对身边家将吩咐道:“一炷香时间,然后出发。” 正文 5出发 “一炷香时间让他们家人团聚,然后集合出发。” 魏勐对身边家丁吩咐一声,由他们把命令传达下去。 虽然魏勐只是个百户,可是也养了七八个家丁,虽然没有按照操典训练百户所的士卒,可是家丁的训练却从没有停过,这些人也是卫所里面最能打的一伙人了。 魏广德看了眼分散在周边的几个家丁,他们都只听老爷子的话,因为拿钱办事儿,卫所里其他总旗小旗可都是使唤不动的。 至于之前队伍里那百多号人,还是算了吧,他们都是种田的好手,打仗嘛,还是算了。 也许就段大那几个弓手还勉勉强强合格,毕竟经常出去打猎,射箭的本事没有丢。 随着命令的下达,好不容易聚齐的队伍又乱了,外面的人群不少人都挤了进来,之前是不敢过来,这会儿魏百户让家人团聚,也就没那些顾忌了。 士卒在给家里的女人吩咐要好好奉养公婆和管教小子,女人们这会儿大都是哭哭啼啼的,她们已经知道怎么会事儿。 只有那些年岁大的悄悄在自家孩子耳边低语着什么,估计是言传身教一些保命的东西吧。 魏广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猜测,也许都是在教自家孩子,上了战场看见不对就往回跑,只要比身边人跑的快,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父母那边小声述说什么,魏广德这会儿也完全没心思去听,因为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印象里,大明帝国到了中期,基本上也就边军还有一战之力,其他的都是缩在后方严防死守。 战场,那是什么? 不过魏广德也在心里叹息着,亏自己习惯以后,还想过要趁着明帝国腐败衰弱的机会造个反,想想自己超越这一世数百年的见识,没准还真能成,到时候就是九五之尊了。 不过在休息两天出门后,看到军堡里那些所谓的士兵,魏广德果断的绝了这个心思。 想着造反那会,看到的就是家里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出门看到的是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士卒,算了,操那份心干嘛? 想要造反,先就要有钱养兵,想想就感觉让人头疼。 还有兵器库里那些家伙事,魏广德也缠着大哥开门看过,都是些长枪,还有十来把刀,几面盾牌,唯一能让他看上眼动下手的也就是两门碗口铳,据说本来应该放在哨船上的,因为嫌影响捕鱼才搬回库房。 至于十来根火铳,还是算了,魏广德感觉那就是一根半木半金属的棍子,铁棍一尺多长,是放火药和子弹的,不过装填麻烦。 魏广德初来乍到,自然有点感兴趣,拿了点火药就在大哥的指导下试了一枪。 火药倒入药壶盖,那就是一次的发射量,然后倒入枪管中用捅条压实,放入铅弹后再压实,之后就是牵引线。 使用的时候,一手持木棍,用枪口瞄准目标,另一只手还要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发射出去。 说了这么多,魏广德也对明朝明军的火器有了深刻的理解,确实没太大适用价值。 至于碗口铳,那还是算了,那玩意动静有点大,他大哥可不敢让他放一炮。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队伍在哭哭啼啼的人群簇拥下重新整队,这次很快就出发了,魏勐作为百户官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走出堡门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伴着夕阳的余晖,目送着士卒远去,站在堡门楼上直到看不见了,魏广德和魏文才扶着他娘回家。 一晚上,家里的人都没有过好,吃饭也没有滋味。 虽然魏广德心里清楚不会有事儿,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表现出自己没心没肺来,要知道他哥对他是不错,那也要分清场合,这个时候要是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怕不是要挨顿揍那么简单。 吃过晚饭,本来往常这个时候就要点上蜡烛练几笔字儿的,可是今天他也不想练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魏广德自然极不擅长这个时代的书法,写字有点难看,这也是今天挨夫子打的原因。 之前因为魏广德意外落水,休息几天去私塾后,夫子还勉力了他一顿,那个时候看他字写得退步了,也没多说什么。 可是连续几天,写的字就没多少进步,夫子在今天终于也不再忍了。 其实小魏广德的字,在现在魏广德看来,也就比他写得稍微好一点点。 不过让魏广德欣喜的是,今身似乎的记忆力非常好,按照身体的记忆,小魏广德应该是三年前进的私塾,也就是八岁进学。 三年时间里,他不仅早早的完成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启蒙读物,又学了《弟子规》、《孝经》、《幼学琼林》等书籍,现在正在学的就是朱子的《小学》,听夫子说学完后就该看四书了,至于先看什么书,夫子也还没说他也不知道。 不过怪就怪在,穿越过来的魏广德睡了两觉以后,这些之前背诵的课本就仿佛印到了他脑袋里,也许本身就在那里,只是在这个时候才和他本人的精神连接起来,成为他可以随时使用的记忆。 要知道,来自后世的他,也就会两句“人之初,性本善”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至于后面的东西,魏广德敢拍胸脯保证不知道,因为没看过那些书。 就那能说的两句,也是不知道看电视还是看小说的时候知道的,那些书籍,他可是从来没见过。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魏广德辞别了母亲就去私塾,在大门口遇到刚在堡里巡视一圈回家的大哥。 大哥也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这是魏老爹特意留下来听差的。 “吃饭了?” 看着魏广德出门,魏文才开口问道,虽然有点废话,可也表现出他对这个弟弟的关心。 简单说了两句,他有给了魏广德几个铜钱让他使。 私塾在镇上,距离军堡有十多里地,魏广德走到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那几个跟班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等着他。 对于他们这一帮十来岁的孩子,去镇上私塾读书,自然是很抱团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也没有按照夫子的吩咐温习功课,把昨天教的背好,因为魏广德记忆力是在好,其实看了几遍后都已经记下了。 看看人都到齐了,几个孩子就笑闹着出了堡门往镇上赶,可不能迟到,那是要挨夫子打手掌的。 不过笑闹中,魏广德还是有点忧心的,书能轻易背下,可是那字儿是个大难题。 正文 6九江卫 下午放学,出了私塾,魏广德还是板着个小脸,因为今天又被夫子打了手掌,至于原因嘛,当然就是因为写的毛笔字儿,几天下来都没多少掌进。 现在写字儿这事儿,都快成魏广德的心魔了,连续两天挨夫子打。 “鱼头,你就挨了这夫子两天戒尺,也别往心里去,明天用心写就是了。” 看着魏广德走出私塾后就闷闷不乐的样子,跟班张吉开口说道。 没等魏广德说话,旁边就有人说话了。 “我看不是,鱼头应该是在生陈有才那孙子的气。” “那孙子忒不是个东西了,都是一个千户所的,居然做起狗大户的跟班,丢死个人了。” 张吉也附和道。 魏广德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小伙伴,摇摇头没说话。 张吉是百户所里张大勇张总旗的儿子,张大勇也算是魏勐的心腹了,从小旗提起来的,剩下几个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父亲都是小旗,都是老爹的心腹之人。 而他们口中的陈有才,则是隔壁百户所一个总旗家的,在他们这些半大孩子看来,都是卫所的人,怎么都该站一边才对,可是这陈有才却是跟着镇上几个土财主家的走得近。 而至于他们这些军户怎么又和镇上的土财主闹矛盾,这个其实也很好理解,田地边界,经常闹纠纷而已,只不过斗来斗去的,双方都没什么好结果。 彭泽县令不过就是一个流官,他才不想介入到军头和地方乡绅之间的矛盾中去,都是地头蛇,不好惹,都是和稀泥糊弄过去,结果自然两头都不讨好。 虽然现在文官势大,可是涉及到土地上,卫所那边也不会含糊的。 武官见到文官,见面行个礼没什么,地方上拨付的军饷被文官瓜分一些也没什么,毕竟钱在人家手里,可是土地,实际上就是军田,要想占他们的便宜,那就不行了。 现在的卫所军官,都还指望着那些土地上的产出有些进项,毕竟军饷拿得少,武官们要想过得舒服,自然就只能指望那些田地。 也是因为这个,崩山百户所和镇上几个乡绅之间闹过几次矛盾。 不过还好,这些乡绅家里也就出个秀才就不得了了,要是真有人考出来,混到进士,那怕只是举人,估摸着魏老爹也只能忍让。 那几家乡绅家里没出什么人才,这也是魏老爹敢和他们闹的原因之一。 魏广德对此有所了解,也都是听他哥魏文才说的,虽然有些前身的记忆,可是毕竟还是小孩子,对这类事情可不上心的。 而魏广德穿过来以后,想到自己的未来,这可是封建社会,阶级分明,想要过得好,还是要多长点心眼才行。 在家休息几天,自己也安稳下来后,魏广德就对百户所以及周边的环境非常上心,自己可是有可能要在这里呆一辈子,除非能考到功名成为读书人,甚至成为举人、进士,进入到统治阶层里去。 前世的魏广德就是那么个不思进取的人,读书不用心,自我感觉没那天赋。 赶上扩城,家里成了拆迁户,自此也就更不会多辛苦了。 读了个三流大学,其实就是大专,然后找了份工作,马马虎虎的混日子,工资就是零花钱,房租就存着。 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存的,都是被爸妈要去帮他存的,现在想想,那些钱以后都归他哥了,还有那两套房子也是。 走在镇子上,路过一个小食摊,魏广德感觉有点饿了,想起早上拿的铜钱,干脆买了几个茶饼,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走出镇子,沿着江边来时的道路往回走。 这年头,镇子上也没什么娱乐场所,其实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单调乏味的很。 到是县城里有茶馆酒楼,可以听书看戏,想来烟花柳巷也不会缺了,不过距离现在的魏广德还有点遥远,享受这些多姿多彩的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点不现实。 这几天早上,魏广德也留心了下,虽然是半大孩子身,可是思想却是经受过后世信息大爆炸的影响,很多这个时代同龄人不懂的他都懂,那一世都真枪实弹做过。 可惜,醒来后发现没搭帐篷,所以魏广德也没信心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做点什么出来。 我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 魏广德也清楚,官府是禁止那个行业的,但是这个行业自古有之,存在即正义,肯定有它的道理。 十来里路,几个小家伙说说笑笑,晃晃悠悠走着,终于远远的看到石堡,要到家了。 “哇,好多船,是咱卫所的船。” 魏广德闻声转过头去看向江面,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一长串大大小小的战船顺流而下,打头的船头挂着一面大旗,上书奉诏勤王四个大字,下面写着九江卫的名字。 此时江上来往的商船也是络绎不绝,可是看到这么庞大的船队都是纷纷避让不敢争锋。 “真的哎,九江卫的。” 几个小家伙都看到了江面上的盛况,立时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魏广德知道,自家老爹八成就在这个船队里,只是远远的,肯定看不到,不过心下也是大惊。 这得是多紧急啊! 昨晚上连夜赶路回去集合,这下午就出发了,也就是说魏老爹带着队伍过去,只休息了半天就上船启程。 明朝的历史,魏广德是真的不熟悉,没仔细学过,也就是看电视小说知道些明朝的事儿。 至少,对于嘉靖二十九年,在京师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 几十条大小战船很快就从后面追上他们,然后继续往前驶去。 几个小家伙都是默默的看着船队不过去,不再说话,应该都想到了什么。 “都这时候了,晚上他们能到安庆吗?” 这个时候,身后的张吉忽然开口说话,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口道:“怕是不能,最多到望江,这里离安庆可有百多里,夜里行船可不安全。” “嗯,应该是到不了安庆。” 安庆,那是南直隶的南大门,他们所在的九江则被成为江西的北大门,过了安庆就是芜湖,然后就是应天府,从那里就可以进入大运河了。 正文 7担忧 九江卫的船队浩浩荡荡顺江而下,沿途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江上的商船纷纷避让,这么大的阵势,就算背景深厚的商船也是不敢招惹的,没看到打头那条大船上打出来的旗帜吗? 在长江上,来往船只并不新鲜。 可是像这么庞大的船队,那可就不多见了,应该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也许只有年长的才看到过,当年宁王造反的时候,也有比这支船队规模还要庞大的水师在鄱阳湖和长江里行动过。 好吧,因为昨晚上听老娘说了当年的事儿,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小心就想到了老娘嘴里的那遮天蔽日的船队。 这么大的声势,自然也惊动了长江两岸的百姓,沿途江边百姓看到了船队,都自觉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到江边围观。 军堡那边也跑出来不少人,都站在江边远远的观望。 等到船队都过完了,已经看不到了,他们几个才继续往回走,这会儿军堡里跑出来的老老少少都散了不少,也只有十来个人还站在那里,看着看不到影子的船队。 那十来个人也是现在军堡里剩下的青壮,老爹这次出征带走了堡里大部分青壮,就留下这十来人守卫军堡,人群中领头的就是魏文才。 魏文才收回视线后,转身就看见远远走来的魏广德等人。 走近了,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然后两伙人汇合在一起回到军堡里。 吃过晚饭后,魏广德还是无心练字,跑到他大哥的房间里去了。 “哥,回头叫人,隔三差五去卫所那边打听消息呗,我看他们走的这么急,怕是北边真打的不可开交了。”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挠着头说道。 “我知道,以后在家里别说那些事儿了,凭白惹娘担心。” 魏文才显然也因为下午看到的景象影响很大,情绪也不高。 其实自从昨晚以后,魏文才也是担惊受怕的,他并不想派人去打听什么消息,就怕听到不好的信息。 但是他也知道,怕没什么用,现在这个家还要他撑起来,小弟魏广德虽然聪明,可是毕竟才十一岁。 “你还是把心用到读书上吧,你哥我不是读书的料,家里以后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只能指望你了。” 对于大哥的话,魏广德也只是微微点头,随后两兄弟又说了些话。 魏广德这几天的表现,特别是最近两天的言行举止,让魏文才还是很满意的,感觉自家弟弟是长大了。 也许魏家人都是一样,记忆力都不错。 魏文才进学了几年,字儿是认识了不少,可就是学不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来,总是歪七扭八的,常被私塾夫子打手掌,时间长了也就厌学了,不愿意再去。 至于后面的四书五经那就更是学的乱七八糟,也许就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愿意去学。 反正最后魏老爹也放弃了,作为注定要袭他百户官职的大儿子。 至于魏广德,过去他的字稍微好点,但是也说不上漂亮,只能说过得去,比魏文才的鬼画符强上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而现在的魏广德,自然就退步到他哥的水平了。 因为明天两兄弟都有各自的事儿,魏广德只是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就离开,回自己屋休息去了。 临走的时候,魏文才到是有要魏广德好好练字,他是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会事儿,也怕弟弟犯他那样的毛病,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官职可以袭。 好吧,他当初放弃读书,其实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早早的退学回家就跟着父亲管理百户所。 可他弟弟魏广德就没这么好的事儿了,虽然可以在堡里混日子,但是肯定不会过的多好。 作为一个哥哥,自然还是希望弟弟有个前程的,那怕弄个秀才也好啊。 老爹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魏文才也是知道的,其实就是准备将来魏广德要是能考个功名回来,就给他置办些田地,至少能过日子。 要是命好,考成举人老爷,那就更好了,至少在马当这个地方那就可以横着走了,到时候给他在谋个差事,那就成文官老爷。 魏广德回到屋里,自然也是不想练字的,说实话,他有点担心出征的老爹,卫所出征要是拖拖拉拉他就不担心了,可今下午的架势。 躺床上,魏广德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魏广德依旧过着头一天的生活,上午早早起床,吃了早饭就去私塾,上午讲学,下午练字和挨打。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也许是夫子也打累了,看着魏广德似乎也不象读书的料。 教他们的私塾老师姓孙,叫孙子康,已经五十多岁了,功名还只是个秀才,当初魏文才就是在他手下蒙的学。 之前看着魏广德很是聪明,讲的课本很快就能记住,孙夫子还是很喜欢魏广德的。 而在开始练字以后,一开始孙夫子也教的很是上心,魏广德也算刻苦,虽然写出来的字不算多出挑,可总算还能过眼。 可是这几天,魏广德的字就退步的很厉害了,孙夫子都以为是他哥写的,要不是因为看着魏广德亲笔所写。 虽然前些天的事儿他也听说了,毕竟魏广德在家里躺了两天,也给孙夫子那里请了假,可是...... 开始几天,孙夫子还算有耐心,想着是不是受了惊吓,心还没有平静下来,毕竟写字还是要平心静气,心浮气躁可写不好。 但是几天下来,耐心也就消磨光了,那就只有拿起私塾里的威慑武器——戒尺来好好教训下。 戒尺这个东西,似乎也是古代老师对付学生的超级武器了,孙夫子当年想来也被他的授业老师揍过,所以才在使用这件兵器的时候显得那么得心应手,也算是一代传一代吧。 作为孙夫子来说,其实这十几年下来,他早已经不去考虑其他,就指望着手下的学童里能出几个人才,六次乡试失利的打击已经彻底摧垮了他上进的心。 安下心来授业的他自然就对手下几十个学童很是上心,也在仔细寻找着可以替他扬名立万的苗子。 魏广德就是他看中的苗子之一,可惜,好像又废了。 魏文才当年就是他教的,不过在魏文才说出回家袭职的话以后,他就彻底放弃了魏文才。 好在魏家又送来了魏广德,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孙夫子就发现这孩子天赋不在魏文才之下。 可惜啊!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写的一手好字儿,也就只能在殿试的时候出彩,可是谁又想教出一个一手狗爬的秀才举人出来,丢不起那人啊! 正文 8又见船队 放学了,孙夫子看着一众孩童高高兴兴的离开学堂,其中那几道他看中孩童的背影是那么的引人瞩目。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夫子在后面看着他,这会儿他带着五个小伙伴兴高采烈的出门回家,丝毫没有发觉背后先生看向他的眼神。 要是魏广德知道先生这么看重他,估计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因为这意味着他还要继续挨打,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 在孙夫子眼中,他当年打魏文才就是打轻了,要不然说不好现在这小子都过了院试成为秀才了,也不会成为一个大头兵。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都是这么过来的。 时间一晃又是过了几天,在这几天里,魏广德已经在夫子的教授下开始学习《大学》这本书,算是正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为将来科举做准备了。 不过到这个时候,孙夫子并没有开始教他什么是八股文,八股文该怎么写,而是依旧每天讲经背诵,然后就是写字,然后打手掌心。 这几天过下来,魏广德心里也是苦啊,感觉夫子对自己似乎越来越不满了,虽然他很想用心练字,但是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就是写不好。 毕竟没人喜欢天天挨打,他魏广德也不是一个受虐狂。 可以他SM别人,但是可不愿意被人SM。 在现在的魏广德眼中,其实背书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这练字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前世钢笔字都写不好,就更别说毛笔这么大个家伙了。 几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不时捡起个石子扔进江中,说说笑笑的。 一群人中也就魏广德稍微沉闷点,毕竟谁挨了打都会不高兴。 走着走着,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看向远远的江面上,隐约间江面上帆影重重,又是一只船队顺风逆流而上。 待的近了,打头大船上飘扬的大旗上“九江卫”三个大字让几个小家伙都兴奋起来。 “回来了?” 几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说道。 这几天,堡里的气氛是难过的紧,阴沉沉的,毕竟一下走了那么好些人,而且又都是平时在外面走动的。 既然是军户,自然在军堡里住的人家,大多家里都有人跟着这次出征,要说堡里气氛依旧那才有鬼了,谁家不担心离家的男人。 对于几个小孩来说,虽然没人管了,可是家里的气氛,是在让人不好过。 现在看到那只船队又回来了,自然都高兴起来。 不过也就是一会儿,他们不是担心家长回来了,自己又会被套上一层枷锁,而是到这个时候还看不起船上的情况,船队回来了,那人呢? 魏广德这会儿也是满脑子想的就是,父亲随着船队回来没有? 虽然从内心里坚信,既然船队都回来了,那么军士也应该都回来了,毕竟从应天府去京城,不可能走路去的,那不是要猴年马月去了。 随着船队的靠近,船上乌泱泱的人群也映入他们的眼帘。 到这个时候,小孩子们才开心的又蹦又跳,对着过来的船只不断的挥手。 魏广德能想象到,去的时候,这些大头兵们肯定也是担惊受怕的,所以前些天看到船队的时候,船头船尾都没什么人,就几个操船水兵的身影。 但是现在人都回来了,自然就不会再去那凶险莫测的战场,大头兵们自然也开心起来,这会儿船头船尾都挤满了人。 直到船队过去,几个小家伙才兴奋的一路小跑往家赶,他们相信堡里的人肯定也看到了这支船队,总算回到过去了。 回到堡里,果然已经是一副喜庆的场面。 堡里街道上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说笑,除了堡外田地显得冷清许多外,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场面。 进堡门后,魏广德几个小孩很快就分开了,各回各家,离着大门稍远就看见自己大哥站在那里和人谈笑风生。 跑近了,魏广德开口问道:“娘看见了吗?” “看到了,高兴着呢。” 魏文才笑着说道。 “那就好,安排人去卫里打听消息没有,爹什么时候回来?” 魏广德急忙又说道。 魏文才摇摇头说道:“没有,这人都回来了,也不会耽误太久,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说着又指指大门里面继续说道:“这下安心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练字了。 前几天我看你也是心不在焉的,都没练字,我也懒得管你。 现在过两天爹就回来了,你得回去把字儿练好了,免得挨骂。” 魏广德想想也是,他也不想继续挨夫子打了,还是抽时间好好练练字儿,以这副身体的记忆力,再加上自己超越这个时代人的见识,想来科举考场上应该很占便宜才对。 当天晚上,魏文才吃过晚饭后就出门巡了几次堡,魏广德心里知道,哥这是跑堡门楼子上去了。 魏广德今晚也是第一次,穿越过来后点着蜡烛练了一会儿字,感觉似乎比刚穿过来那会,字儿要写的漂亮多了。 一夜无话,虽然被大哥出门的动静吵醒了两次,但这个时候他也心定下来,哥就是没有他沉的住气。 第二天醒来,依旧重复着以往的生活,吃过早饭后就和同伴们出发去私塾念书。 魏广德到是想在家等父亲回来,可是被母亲赶了出来,嘴角挂着笑容让他好好学习,别想偷懒。 天地良心,魏广德只是想多在家练练字儿,少挨点夫子的打,戒尺打手心还是很疼的。 昨天一晚上,他老娘魏吴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一直都是乐呵呵的,好像这笑容持续到了今早上。 背着书包和同伴们出发去了私塾念书,又是单调的一天。 好吧,唯一变化的,就是陈有才那个狗东西,课间破天荒的凑到他们这边来说了半天话,因为陈有才他老爹应该也跟着船队过来了。 在私塾里,属于军户的,除了崩山堡的六个小孩外,也就他们百户所里的三个小孩在这里,其他人也没共同话题可说。 正文 9都回来了 今天,私塾里几个小孩都无比盼望着时间走得快一点,好早点回家。 当终于放学后,魏广德和几个小孩背着书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一刻也不愿意在私塾里呆着。 说实话,这些孩童们这样的表现,让孙夫子是很失望的,感觉这些孩子一点没有把心放到学习上。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还秉承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最近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孙夫子还真不知道,只是觉得今天那几个军户孩子有点活跃,好像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 而魏广德等人急吼吼的冲出私塾,很快就跑出镇子,到这个时候也都有点累了,也逐渐放慢了脚步,一路小跑继续往家赶。 出了镇子没多远,就进到军堡的屯田区了,之前几天还很冷清的田地里,出现了几个正在劳作的农户。 看到这个场景,魏广德等人很快就认出了,田地里的不就是卫所里在户的士卒吗? 他们可是跟着出征了的,现在都在田地里,那肯定说明都回来了。 明朝的老百姓,在中期的时候,还是很淳朴的,其实就算到了明末,依旧是踏实勤劳,任劳任怨,只要有一口吃的,受点苦在他们看来真没什么。 这些士卒应该是今天才回来的,具体是中午还是下午,魏广德还真猜不出来,早上去私塾的路上可没看见人。 但是就这样,出门了好些天,一回到家也没有说休息几天的,都是放下东西就到田地里劳作。 毕竟,当初整队走的急,好多人田地里的活都没有收拾利索。 看到几个小孩跑过来,田地里的汉子都向他们招手,堡里就那么大个地方,那么点人,谁不认识谁啊。 询问后才知道,他们中午过后就到家了,昨晚就在彭泽码头那里下的船,因天色太晚,所以没有连夜赶回来,休息一晚后才启程的。 摆摆手,魏广德他们就继续往军堡那边小跑,很快就看见了军堡,而远处江面上那两条已经停靠多日的哨船也在江面上游弋,今晚又有鱼吃了。 进了堡门,小伙伴们告辞各自回家,今天心情不错,大宅门口看门的军卒和他打招呼的时候,魏广德也是笑着回应。 一溜烟跑进家里,前院已经有不少人了,一扫之前冷冷清清的环境。 在大堂外,魏广德就听到魏老爹说话的声音。 “......库房,那就好,大家都出门多日了,看看手上没有其他活计,就先散了吧,回去休息几天。” “谢大人。” 大堂里传出其他人的声音,魏广德也听出来了,虽然有点嘈杂,但是还是能分辨出来,都是堡里几个总旗,小旗的声音。 果然,只是站在门外片刻,就看见张大勇等几个军官从大堂里走了出来,看到魏广德站在门外,都是嘻嘻哈哈逗了他几句才离开。 其中有几个走得比较急的,都是看到魏广德在这里,就知道自家的小子肯定也回来了。 在这个年达,家被看的很重,家人就更是重要。 都出门好些天了,这些貌似大老粗的军汗其实也挺想家的。 只是这次回来,也带回来不少辎重,所以都先招呼人把东西搬进库房里去,还有就是安排卫所里的其他事物,之前耽误的巡江打渔的事儿也要抓起来,不然今晚可就没鱼吃了。 至于那些小兵们,没安排的自然就去自家地里干活去了,也就是魏广德他们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人。 对于小兵们来说,根本不指望上面每年给发下多少粮饷,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从田地里刨食吃。 对于崩山堡里的兵士来说,能遇到魏百户这样的好官就不错了,干一年下来,至少还能有的吃,虽然吃不饱,可也饿不死,就这么吊着。 年底的时候,还能见到一点饷银过年。 也是卫所驻扎位置好,临着这长江,时不时还能分到一些鱼,可比其他地方的卫所军好多了。 其实,整个九江卫的驻防区位置都不错。 既然叫九江,这里的河道密度自然都比较大,卫所周边总能见到河。 只不过靠着小河的可就没有分配到渔船了,不对,应该说是哨船,巡江用的,那是军事装备。 那些靠着长江和鄱阳湖的卫所,总归会分派下来几条船的,巡江之外顺便打渔,日子自然就比其他卫所好过的多。 看到人走了,魏广德这才进了大堂,看着大堂桌案后面端坐的自家老爹,亲切的喊了声,“爹,你回来了。” 虽然是废话,但是魏广德感觉这个时候就该这么做,作为儿子表达对父亲的思念。 “回来了。” 魏勐看着进门的小儿子,脸上也是笑呵呵的。 “爹没在这几天,可有听你母亲和哥哥的话?” 魏广德对于魏老爹的问话,自然小鸡啄米般点头,虽然很想问问这几天老爹他们一路是怎么过的,可是貌似现在也不是时候。 此时的大堂里,除了他们父子外,魏文才也站在他爹旁边,听了他们对话,这才插口道:“前几天,爹你离开后,这小子在家就没练过字儿,呵呵.....” 当着人家面打小报告,这真的好吗? 魏广德听到大哥提起这事儿,自然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过,昨天不是看到爹你们的船队回来了吗?这小子才安下心来,吃晚饭后还练了一会。” 笑过后,魏文才又继续说道。 “让你们担心了。” 魏老爹摸了摸胡须说道。 感觉这明朝人似乎都喜欢留胡子,自家老爹是这样,私塾里孙夫子也是。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魏广德不自觉也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回来看到家里一切都好,爹也安心了,对了,你去看看船回来没有,让他们多打点,今天堡里每家都要分上些,都在外面累了几天,又是担惊受怕的。” 魏老爹到是很为堡里的士卒着想,回来就安排了水手出船打渔,可能这也是习惯吧。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长江边上,自然就往那里去想了。 魏文才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开,魏广德这会儿也蹦到案几旁问起魏老爹这几天的经历。 正文 10贪墨 魏老爹把百户所百多号兵士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到了晚上,魏广德一家人自然要好好的吃一顿,也算是给魏老爹接风洗尘。 其实,这也是魏老爹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搞不好就真的是要被送上战场的。 还好,最终只是虚惊一场。 “爹爹,当初你们走了后,我还真担心路上人越走越少。” 饭桌上,魏老爹和魏文才自然是有酒有菜,魏广德年岁小了点,所以没弄到酒喝。 虽然是百户官神,但是在魏广德家里,平时也是不喝酒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酒,主要还是黄酒为主。 制造黄酒,就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虽然现在的大明承平已久,但是粮食始终还是一个帝国重要的物资,用来酿酒,酒价自然不便宜。 魏广德知道后院封存了一些酒,是本地的封缸酒,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一种。 虽然年岁小,魏广德也被同意尝了一口,酸酸甜甜,明显不是后世他喝过的白酒,看颜色猜测是黄酒一类的。 后世,黄酒其实已经很少见了,大家餐桌上喝的不是啤酒就是白酒。 口感偏淡,味道还行,至少不辣喉。 怪不得直接就开了一坛,就这酒,一坛他也能喝。 当然,这是魏广德心里想的,可没有说出来。 看着魏老爹和大哥推杯换盏酒到杯干,喝的很是热烈,他也只能撇撇嘴。 “你说的,其实也是我当初担心的,不过好在我们的船都没进运河,就在镇江那儿就停下来了。” 这个时候,看着家里人都在,魏老爹才开始讲述他们这次出去的经历。 “我们连夜出发到了千户所,就被带到码头上等船,下午船到了就直接出发。” 魏老爹又喝了口酒才说道。 “这么简单,我不是听说,出去打仗要发开拔银,之前的军饷也要发下来。” 魏文才听到这里,忽然插口说道。 “你听李二他们说的吧,是有这么个规矩。” 魏老爹点点头,“当时说了,银子在应天府,到了就发,还要补充兵器铠甲,咱们南兵披甲比边军少多了,说了是要了应天兵器局补充,到时候银子也补上。” “那后来发没有?” 魏文才这会儿听到银子,自然就来了精神。 魏老爹这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叹口气,抬头四十五度望着房顶,好半天才开口说道:“知道为什么这次出征搞的这么匆忙? 我也是到船上才知道的,南京兵部来了人,几乎可以说是押着指挥使大人上的船,根本就不给我们半点耽搁的时间。 上了船,听到大舅哥说这个事儿,当时就把我吓尿了,你们别笑啊。” 魏老爹说道这里,除了他自己,一屋子人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有什么好笑的,就这消息,我都没敢跟下面的人说。上面催得这么急,你们就可以想象北京那边打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魏老爹又是一阵摇头。 “后来呢?我哥吓尿没有?” 魏吴氏这个时候听到他哥哥的消息,马上也开起玩笑来。 “他之前已经吓尿了,到那会儿已经没有尿意了。”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开起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后来过了应天,也没说补充甲胄兵器和发银子的事儿,有几船兵就在那里闹起来了,都被弹压下来了。 知道不?这次走水路,晚上都没停船,抹黑往前走的,也把我们吓得够呛。 还好,到了镇江才上岸修整下,在那里发了银子,也补充了些兵器,说好的铠甲,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发了多少银子?” 魏文才又抢着问道。 “五百两。” 魏老爹伸出一个巴掌说道。 “就这么点?” 魏文才听到才发五百两银子,马上就放高了音量说道,自然是嫌少的。 “怎么着,还嫌少了啊。” 对大儿子的话,魏老爹自然不爱听。 “我这五百两,还是所有百户所里拿的最多的了,因为我这卫所出的人可都是青壮。 那些兵部的老爷们也贼的很,就在镇江码头那里现场检点,后军千户所那边还被责打了几个百户。 要不是这次出动,我都没想到,卫所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 后军和左军那边,有几个卫所人逃的太多了,都把十三四岁的娃子和五六十的老头都拉上船,唉……” “那些人拉去干嘛?不是送死吗?” 魏吴氏这会儿也皱起眉来。 明朝这个时代,人均寿命比较低,工作生活也很是劳累,基本是人快到五十就已经没啥劳力了,六十岁还上战场就真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按说我们九江卫,满员可是五千多人啊,就这样,上船也只有三千多点,青壮也就两千多,员额的一半都不到。” 说到这里,魏老爹才看着大儿子,“像这次的事儿,你要记住了,下面那些军户啊,其实要求也不多,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稍微少拿点,他们就能活下来,像遇到这次的事儿,就算到了战场上,保命的几率也大点不是,至少你手底下还有人呐。” 魏文才点点头,也理解这些年为什么每年魏老爹都要给一些军户粮食,那些粮食至少能保住他们不饿死。 而对他们来说,给出去的这点,不过就是少赚些银子而已。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老爹也是撇撇嘴,又看向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广德啊,你哥是废了,当初孙夫子还说他聪明,有机会考到功名的,哎......”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儿了。” 魏广德一头雾水,不清楚魏老爹怎么忽然把话头引到自己这儿来了,自己哥怎么就废了,好好的。 “知道我领着五百两银子,签字画押是多少吗?” 魏老爹也没耽搁,直接就说道:“条子上打的银子是一千二百两,可是到手只有五百两,还有战甲五十套,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魏文才这会儿惊讶的说道,以往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 魏老爹悠悠说道。 正文 11亲事 听到自家老爷子说,打一千二百两的条子,就拿到五百两,魏文才惊讶的说道:“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以往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 还有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还是要做文官才行啊。” 魏老爹悠悠说道:“在镇江,指挥使大人,三品武官都要给南京兵部郎中行大礼,一个五品官而已。 当初听人说起,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是真的。 就是六品的主事,都能给指挥使大人甩脸子,武将是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说的好像你经常见到指挥使大人一样,你说说,以前你见过咱九江卫的指挥使大人吗?” 魏吴氏这会儿好像故意给魏老爹拆台,直接就说出来道。 “是是是,咱级别低,以前没见到过。” 魏老爹也不想和老婆扯这些,随口就敷衍几句。 “对了,银子呢?” 魏文才这会儿也发觉不对,好像没抓住重点,那五百两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以为这笔银子我能一个人吃了?” 魏老爹白了儿子一眼,“当时不是不知道会不会北上打仗吗?为了安定军心,我给每人发了二两银子,又给你李叔他们分了一百两,我这儿还剩二百两。 听你舅舅说,估计今年的兵饷是不会再给了,就算有,八成也会被上面扣掉。” “这算什么事儿,开拔银子变成了饷银。” 魏文才听到还有这一节,立马就不爽了。 “行了,算不错了,你出去问问,下面的人,他们愿意要银子还是去打仗。” 魏老爹没好气的说道,不过随即又立马变了脸色看着魏广德,“儿呐,你看看,那些文官,啥都不做,就把银子挣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要不是这次运气,你想想,拼死拼活赚的那点银子,还没人家拿得多,你心里服不服?” 话说到这里,魏老爹也没等魏广德接话就自顾自的说道:“只要你考取功名,那怕就是考个秀才,到你哥俩分家的时候,爹爹也给你置办几十亩田地。 可要是你没考到功名,那你就只能留在百户所里,给你哥打下手了,当个大头兵,最多做到总旗,这还得看你表现。”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他到不是觉得那几十亩地有多好。 其实穿过来以后,他也想过了,留在军队里,肯定是没出头之日的。 要想出头,那就只能拿命去博,风险太大划不来。 以前的小魏广德也是吃不了这个苦,所以都是在一边看着他哥和那些家丁一起练习武艺。 当然,小魏广德也不是什么都不练,百户所里有两匹马,都是老了的战马,不经用了,才调配到他们这里。 之前,小魏广德也常和他哥一人一匹马骑出去转转。 但是马力不行了,所以没法疾跑,魏广德感觉自己的骑术估计也只能是一般,算不得好。 而且啊,他也没学过马上交战的本事儿,地上的都没练呢。 其实在那个时候,小魏广德想的是骑马好玩,根本就不是去练什么骑术的。 考功名,这也是现在魏广德唯一的出路了。 要是前世的自己,魏广德肯定是不敢去想的,应该会心甘情愿的选择给他哥打个下手。 但是继承了这具身体后,魏广德发现前身记忆力真不是盖的,孙老夫子讲的那些学问,还有那些复杂的文章,他看上几遍就能背下来,当然要想流利就再多看两遍就行了。 有了这么好的记忆力,他才在放弃造反打算后选择主攻科举之路。 跪就跪吧,这个时代都这样,皇帝都要给黄天厚土下跪,还要跪父母祖宗。 要想过的好,那就要当官,要当官那就要学会跪,至少在你没做到大大大官以前。 不过现在的魏广德,连跪的资格都没有,还只是个蒙生,童子试都没考过,他也不知道考什么。 看到自己一席话让二儿子陷入思考,知道自己说的话他算是听进去了,魏老爹也不打算继续多说什么,而是把话头又转到大儿子身上,不过这次是对着老婆魏吴氏说的。 “对了,这次回程的时候,我和大舅哥说了下,请他帮忙在上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我打算把文才的事办了。” “谁家的?我哥他有说吗?” 魏吴氏这会儿来了精神,之前那些话,她就是竖起耳朵听一听就好,也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但是现在,自家男人说的是儿子的婚事了,那就得她这个当娘的上心才行。 “大舅哥的意思,大概是两家还比较合适,家里都有适龄女儿,最好的就是指挥佥事李启光家的,能够在指挥使衙门里有人,又说得上话,以后这个位置也就稳当了。” 魏老爹又摸着胡子说道。 而这会儿一项比较豪爽的魏文才魏大哥却腼腆起来,脸也红了。 魏广德在父母说起大哥婚事的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双眼就盯着他哥那里看,马上就发现了大哥的异样,不过现在不是打趣的时候,他也就是老老实实在一边听就是了。 “好是好,就怕人家不愿意,指挥佥事那是四品大官,还有一家是哪家的姑娘?” 魏吴氏这会儿只是皱眉,感觉说的这头一家是好,可是门第高了点。 “刘副千户家的,他也有个闺女,听你哥的意思,长得不错,也是最合适老大的。” 魏老爹也马上给出了答案。 说实话,虽然他们家有个世袭百户的衔,可现在这世道,没点关系没点钱,要想让魏文才真正从他手上接过崩山百户所百户腰牌,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能拿回自己的这个官职,可是老爷子出了大力的,也就是魏广德的外公。 当初在战场上,魏广德的爷爷可是救了他外公一命,叛乱平息后,吴家也算没有亏待他们老魏家,结了姻亲,又在魏勐成年后拿回了崩山百户所百户的位置。 “到时候大哥会先去走动,试试那边的意思,他是想先走走李签事那里,不行就去试探刘千户的意思......” 正文 12鸟铳 说完话,魏老爹就盯着大儿子,看他除了脸红也没其他情况,知道这小子不反对亲事。 想想也是,都十六的小伙了,估计早就在想这事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还带着点现代人思维的魏广德作死的问了句话,直接把火头引到自己身上了。 “那爹啊,我的呢?是不是请舅舅也帮我早点找找。” 魏广德说这个话,其实也就是想着凑个趣,可没想太多。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魏老爹脸色不好看了,看了眼娘和大哥,都没什么变化,就是魏老爹那张脸都黑了。 “先我给你说什么,毛都没长齐就想这些事儿,我可告诉你,你爹指望你大哥给家族传宗接代,你的事儿,等考取功名再说。 你的任务就是光宗耀祖了,要是三十岁都还考不上,那行,我也认了。 不过之前说的,给钱买地你就别想了,没有功名,那些地给你卖了,早晚也要败掉。” 好吧,本来随口说出的玩笑,没想到撞枪口上了,被魏老爹说了几句。 注意到气氛不对,魏文才马上换个话题。 “爹啊,这次北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一开始催的这么急,到了镇江那儿就不走了?” 九江卫最终没有北上,那肯定是京城那边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但是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家里人还是很好奇的。 魏老爹作为亲身参与者,想来知道的事儿应该更多些。 “对外说的是,边军把鞑子打跑了。” 魏老爹这会儿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点沉默的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酒水撒落在胡子上,他又伸手捋了捋。 “爹,这消息不实?”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熟悉他的都知道,肯定还有东西没抖出来。 “得到不再北调的消息后,百户以上军官吃了顿宴席,我在宴席上听到有人说,边军根本不敢和鞑子接仗,一直都是躲着鞑子,人家那是抢够了自己走的。” 魏老爹这接下来的话可把自己婆娘和两个儿子雷得不轻。 虽然都是军户子弟,知道眼下南边武备废弛,可一直都传的是大明北方边军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战力强悍,所以之前军报中说大同等地和鞑子接战,把鞑子打跑了,他们是一点没有怀疑的。 开玩笑,军队的存在基础是什么? 那就是战力。 要是没有战力,军队要来干嘛? 本以为南方承平日久,没点战力就算了,只要北军战力依旧,那么对于现在的军队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影响。 就眼下卫所的情况,难道那些狗官还能继续变本加厉侵吞军饷。 “边军真的也没战力了?” 魏文才皱眉追问道。 魏老爹摇摇头,“不知道,都听人说的,我们都没去,哪知道这些。” 话虽这么说,魏老爹还是想了想继续道:“回来的时候,我和你们舅舅也聊过这个事儿,他觉得传言八成是真的。 就算还有战力,估计也下降得厉害,要不然也不会让鞑子敢于攻击京城了。 其实现在各地卫所情况大同小异,可能边军被克扣的军饷要少点,但是那边的屯田也少,军粮大部要朝廷供应,就那帮官员的尿性......吃不饱饭,还打个屁的仗。” “对了爹,你先前说在镇江没有拨给战甲,但是给了装备,给的是什么东西?” 魏文才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北地边军战力貌似和他关系不大,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事儿。 但是先前魏老爹可说了,在镇江领到了钱粮和装备,但是没有甲胄,那就奇怪了,应天那边还会给他们什么装备? “鸟铳,上面拨了十杆鸟铳。” 魏老爹说道:“我让唐三娃他们试了下,他们说还行,比仓库里那堆破烂货强不少。” “火铳啊?那有什么用?” 魏文才听说拨的装备是火铳,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魏文才自从不去读书后,在所里也打熬过身体,百户所里的装备他都很熟悉。 不过要说火铳,他是一点没有兴趣的,还不如段大他们的弓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出去,射击频率可要比打一枪就要哑半天的火铳强太多了。 也就是弓手不好练,那玩意可不是把箭射出去就完事儿,是要射准目标的。 还有就是射出十多只箭以后,弓手手臂就没什么力气了,也就是有一定的强度,过犹不及。 火铳是简单,可是频率低,也没个准头。 “这批鸟铳还不错,听了唐三娃的话后,我让他们试了试,它那个火线是直接夹在枪机的龙头上,激发的时候火线直接插进引火池里点燃引火药,整个过程都是双手持枪,这样就可以瞄准。” 说到这里,魏老爹停顿片刻似是回忆当初让唐三娃他们试枪的情形,不过随后就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当时我让所里进行了一次齐射,一轮枪响后,一排是个人,我就能看清楚近处的唐三娃,后面的几个人全部都淹没在烟雾中,那枪打了后就是仙气渺渺的。” “哈哈,那么大的发烟。” 魏广德听到老爹说什么仙气渺渺就好笑,不就是发烟量太大遮住视线吗? 这个其实和火药有关系,这点他很清楚,为什么说无烟火药是一次重大技术进步,不就是因为使用过后烟雾少,而且残渣也不多,方便清理枪膛。 虽然知道这些,可是魏广德可不知道无烟火药怎么制造,也就是想想,他可没那本事去搞科研。 “不好用,给那个还不如直接给银子。” 魏文才摇摇头,对那个鸟铳是没了一点想法,“就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魏文才还是有点不甘心,继续问他老爹道。 “没了,拨了点粮食、火药等辎重,都进仓库了,到时候年底分点给他们就好了,今年还不错,往年只能捞几十百把两银子,这出去逛了一圈,多赚不少。” 魏老爹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往年他也克扣军饷,但是本来到手的就不多,他也不可能全部都吃下,还得给下面的人分点,也就能赚白八两。 “鸟铳进了库房吗?明儿我去看看。” 魏广德对枪还是有兴趣的,听说拨了十杆鸟铳,自然要亲眼看看,试试才好。 正文 13学堂一日 不过第二天起床,魏广德简单梳洗后,吃过早饭还是要先去私塾里读书。 这几天孙夫子那里已经让他开始看《大学》,每天还要给他讲解一番,和以前差不多,每天的功课大概也就是十多句句子,讲透了然后让他写,一是加强记忆,二就是练字了。 不过魏广德也回忆了下,这私塾制度也是操蛋的很,十多天才有一个休沐日,一个月就两天休息,算算时间还有两天才到十五的休沐日。 还好,今天,明天过了,就可以在家呆上一天。 不过魏广德还是在心里打算好了,下午早点回来,拿杆鸟铳试试枪。 在后世,魏广德虽说也去读了大学,可是也没真正打过枪,就大学军训那会儿,发了枪,教官也讲解了下枪的结构和使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到是听说好点的大学,或者,反正魏广德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运气不好,反正他们那一届就没碰到打枪的事儿。 好吧,穿越过来后,到是在百户所打了一枪,不过那个火铳,还是算了,想起来都伤心。 不过,魏广德到是挺佩服当年跟着老朱打天下的那帮人,就靠着这样的火器击败了蒙古鞑子,推翻了元朝的统治,也是蛮厉害的。 今天进了学堂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魏广德就象往常那样拿出一本书,和周围的同学差不多,摇头晃脑的就读起来。 说实话,他也高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读书是这个姿势,孙夫子念书的时候是这样,身边的同学们也是这样,也不知道是传染还是怎么滴,反正他现在也是这么读书。 孙夫子的学堂有二十多个学生,大的都十五六了,小的也不过八九岁的,就和他当年被送来的时候差不多。 好像孙夫子也不愿意招收太小的孩童,可能是觉得孩子太小不好管教,就算你家里肯给他钱,他也不收。 对于孙夫子这样的秀才来说,虽然不是廪生,不能每月从官府领到禄米,可是免除田赋和徭役的待遇还是不少的。 孙夫子也有一些田地,自然衣食无忧。 而且他一直就呆在老家镇上,在本地也是德高望重的一类人,影响力很大,小日子自然过的滋润。 对于已经没有继续科举的孙夫子来说,培养学生自然就成了现在他最后的指望了。 自己成不了举人,那就培养几个举人出来帮他完成心愿。 魏广德坐下没多久,孙夫子就从后院走了过来。 孙夫子的家在镇子的中心,三进的院子到是颇大,这也是在他考取秀才功名后在老屋基础上扩建的。 后来科举无望后,就把前院腾出来做了私塾教授学生。 进屋看见二十多个学子都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摇头晃脑的读书,很是满意,不觉捋了捋胡须,嘴角挂着笑意在学堂里来回巡视几圈。 等学子们念了半天书以后,他才走回讲台,开始轮流把学生叫到他身前抽背课文,背不好的难免就要挨上几戒尺。 轮到魏广德上去背诵,他自然是没什么压力的,过去几年看的书他现在都还记得,有事没事儿的时候也翻出看几眼。 很顺利的,魏广德通过了孙夫子的考校。 对于还在发蒙的学子,也就是背背课文,然后夫子会随便问几句注解就完事儿。 但是对于他看好的几个有望在科举之路上有机会出人头地的小家伙自然抽考的就要多点。 不仅是把之前讲过的要背诵,还有那些圣人之言的意思也要考校才算过关。 全部学生都轮一圈后,上午的时间也过去不少了,然后夫子就开始讲课。 学生被分成了几批,各自有自己的学习进度。 完成今天讲课的学生,自然就要继续看书,熟记夫子的讲解,然后就是抄书,练字和加强记忆。 等魏广德他们听完今天的课以后,也就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午饭是私塾里统一安排的,在夫子说下课后,学生们都齐齐站起身,弯腰向夫子行礼后才呼啦啦往外走,都是去吃饭的。 学堂里的饭食一般,但是量很足,对于镇上那些乡绅家的孩子来说肯定是不可口的,但是也只能将就了。 而对就其他家境一般的孩子来说,吃饱就行,口味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吃完饭有休息时间,之后就是继续上课,而魏广德他们在上午就听完课,下午自然就是看书和练字。 今天午饭后,魏广德就和张吉几个百户所的孩子在院子里他们常呆的一个长廊那里休息,今天大家也没太多话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聊上几句。 昨天还凑到他们这里来陈有才他们今天也不过来了,而是又回到了镇上几个大户家的孩子那里说说笑笑的。 隔壁百户所和镇上这些地主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魏广德也没心思去打听,反正自家的百户所和他们是不对付的。 不过张吉他们倒是和魏广德提过,好像那边百户所有偷偷把军田卖给镇上的那些大户,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也许自己老子知道一些。 在私塾里呆到未时末,又到了放学的时候。 在后世,未时末就是下午3点左右,学堂里这些同窗虽然大多数都住在镇上,可也有像魏广德这样的,距离私塾比较远的学生。 以往魏广德放学到家的时候,都在5点左右,这还是他们一般没有在镇上玩耍,放学就直接回去。 今天魏广德心里装这事儿,午休的时候他就和张吉他们说了,早点回去,拿杆鸟铳出来试试。 张吉他们自然也从各自家里知道了这次出征的情形,知道自家老爹这趟出门赚到了不少银子,这不家里都在筹划着今年过年做新衣服的事儿了,自然也听说了卫所接收了一些装备的事儿。 其实所谓的装备,也就是这批鸟铳了。 不过他们大多对于这个东西不感兴趣,可是看到魏广德好像兴趣很大的样子,自然就说一起试试了。 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回家,各自把东西放好后,就直接往军堡库房那边跑,搞枪的事儿,他们肯定办不到,但是魏广德可以啊,现在管库房的就是魏文才,魏广德他哥在负责。 正文 14试枪 魏广德跑进家门,先看了眼旁边的文书房,他大哥就坐在里面没有外出,心下稍安。 随后给魏老爹那里报了到,然后就跑进后院,放下书包,照例也先向魏母请安,然后才一溜烟又回到前院找他哥。 进屋子,这会儿屋里就魏文才坐在那里,手上貌似也没什么事儿,正在翻看着账本。 做为百户所里管物资的,其实也就没官职,只是所里的小吏,不过他这个小吏可是在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自然也没人敢轻慢。 “哥,有事没事儿?给我库房钥匙,我去拿杆鸟铳出来试试枪。” 魏广德进屋后就对书案后面坐着的魏文才说道。 “火器这些东西都危险的很,你怎么老是想玩那个。” 魏文才微皱眉头对他说道。 “试试吧,我估摸着你也没看过鸟铳是什么样吧。” 魏广德自然不会听他哥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谁说的,我昨天就看了,要不然那些鸟铳怎么进的库房。” 魏文才笑着说道,他清楚自家小弟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刺激下他,让他答应拿枪的事儿。 “那你放过吗?” 魏广德继续说道。 “鸟铳和火铳没太大区别,都是那么会事儿。” 魏文才还是摇头说道。 “作为将来的百户,怎么能不熟悉自己手下的家伙事,你说是不是,大哥。” 魏广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继续说道:“昨天爹也说了,这批拨下来的鸟铳可是刚造的,你也知道兵器局那些人的尿性,一开始肯定是足工足料,以后再有就没这么简单了,到时候你就是想要试枪,怕也是不敢。 现在这批鸟铳安全,咱们去放几枪过过瘾,以后你就是让我去我都不敢碰。” “其实啊,老弟,我觉得你跟着段大他们学射箭就好了,火器那东西真不安全。” 魏文才想想才对魏广德说道,但是看自家兄弟在这里和自己说了半天话,猜的今天要是不给他放几枪,怕是也不会安省,后面还会找机会继续说这事儿。 他是真的对火器无感。 其实对于火器,明军大部分军官一开始还是很有兴趣的,但是在兵器局那些人没有下限的搞钱后,搞的军器质量每况愈下,火器使用中时有炸膛后,自然就不敢再用了。 崩山百户所还没有发生过火器炸膛的事故,不是因为他们关系好,能拿到质量过硬的火器,而是从魏勐到魏文才,都对火器无感,自然平时也不怎么拿出来用。 当初魏广德去库房里试火铳,那些火铳都是丢在库房的犄角旮旯,都找了好半天。 碗口铳到是还好,就是稍微笨重了点,所以搬进库房后就没在动过。 就当初挑合适的火铳,还是唐三娃仔细挑选后才拿出来的一杆。 开玩笑,要是试枪的时候炸膛,那就作死了,玩枪的可是百户大人的公子。 “你觉得我现在能拉动弓吗?”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穿越过来,自然在看到家丁训练的时候,他也手痒过。 可是明军的弓,最低的都是四十斤的弓,魏广德费劲巴拉的到是能拉开,可是就没有准头了。 而火铳这个东西就不一样了,说不好听的,七八岁的孩童都可以使用,和玩具差不多,前提是质量过硬不炸膛。 对于现在十一岁的魏广德来说,自然能用的就只有火器。 “算了算力,你去找唐三过来,让他挑选鸟铳。” 魏文才知道很难让二弟放下这事儿,还是让步了。 “好,我这就去找,哥,你把钥匙拿上。” 听到大哥答允下来,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多停留,只是提醒一句就拔腿往外跑,而在魏广德跑出门后,魏文才也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挂在腰上,跟着就出了门。 库房就在隔壁院子里,因为盛放着火药,自然是一个单独的建筑,周围稍微空旷点,平日里除了几个大兵外就没人来这里了。 昨天才开了下库房大门,搬进去一些东西,而今天大门有一次打开了。 魏文才没有进门,只是在大门外等候,由着唐三娃带着魏广德进去挑枪,顺便也带出一些火药来。 火药的危险性,在大明朝也是广为人知的,使用得当自然是军国重器,但是一旦出了差池,也是很麻烦的。 唐三在盛放火药的罐子里倒出一些在药壶里,那是火器兵专门配发的东西,药壶装火药,而壶盖就是火药的定量工具。 本来只打算拿出一杆鸟铳就行了,但是魏广德在里面,自然不会这么放弃这个机会,让唐三挑了两只鸟铳,他和张吉各拿着一杆才出了门。 临出门的时候,唐三才想起,这个鸟铳是有配发火绳的,这点和以前的火铳不同。 以前的引线,点燃后烧的比较快,自然是不能用的,只能用随枪配发的火绳,按个东西倒是燃烧的慢。 带上东西,几人出了军堡。 试枪这样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在堡里打的,还得出去,在空旷的地方去试枪。 军堡旁边有个小树林,他们到了那里后,就在唐三的指点下清理下枪膛,然后倒入火药,压实后再放入铅弹...... 整个准备过程和之前的火铳区别不大,所以魏广德那边做的很快,张吉对火器也不是很上心,只是随便过来看看,所以准备的时间就稍微长点,但总算还是做好了。 准备做好,那火绳夹在枪机龙头上,魏广德就双手持枪开始在林子里寻觅目标。 既然叫鸟铳,自然就是可以打鸟的,因为是双手持枪瞄准,比较有准头。 看到树上的鸟儿后,魏广德在招呼下张吉,他们两个就开始端枪瞄准目标。 “眼睛别靠那么近,这枪质量虽说还行,但是还是小心点。” 唐三是老火器,自然知道火器的危险。 军堡里平时都是不放这玩意的,但是他也知道其他卫所发生过事故,扎伤过人,所以好意提醒。 魏广德还是按照过去学的两点一线进行了瞄准,然后就离开了那条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道理他也懂。 剩下的就是扣下扳机,至于能不能打准,那就看天意了。 正文 15故人来访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魏广德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念着《大学》,十来天的时间魏广德就把大学全文背熟了,孙夫子也把全文译注进行了讲解。 温故而知新,在孙夫子没有安排新书前,这两天魏广德就只能反复复习这些。 和往常一样,孙夫子在抽查学生们知识的掌握后,开始就是要开始授课了,讲解新东西。 而和魏广德同期的,因为刚刚完成一本书,夫子暂时也没有其他要说的,只要求他们在课堂上默写《大学》全文。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孙夫子把魏广德那一批的学生叫住,告诉他们明天开始要讲《论语》的事儿,明天就要带书过来。 当初买书的时候,四书就花了二两银子,也是在孙夫子这里买的。 为了方便学生买书,孙夫子的私塾当然也会准备一些,当然他们也可以去别的书肆去买。 不过这也就是客气一点的说法,毕竟这里只是个镇子,镇上哪儿来的书肆,县城里倒是有,可距离也不近。 好在私塾里书价和城里书肆差不多的,其实孙夫子也只是加收点路费,所以大家一般都在这里买书了。 虽然宋代就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是不代表书的成本就降下来了。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书籍印刷制作也不便宜,所以一般老百姓根本读不起书。 二两银子,在崩山堡的军户,一年都拿不到这么多的现钱。 普通军户,除了能从魏老爹那里领到一些粮食食盐外,也就能拿到一两不到的银子购买其他生活必需品。 这都算魏老爹有良心了,至少还能见到钱。 按照大明军制,卫所士兵每月应该有一石粮食,也就是九十六斤,但是这显然是达不到的。 崩山堡军户的粮食都是他们各自负责的田地里的产出,产的多才能拿的多,和后世包产到户倒是差不多,只是上缴比例有点高。 那就是佃户,不过魏老爹并没有像其他卫所那样,利用士兵军籍这个来压榨士兵,基本上还是按照一般佃户标准发放粮食额,而不是低于这个标准发放。 很多卫所之所以这么多逃亡的军士,其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军官把这些在册军户不当人,甚至连民间佃户的标准都给不到。 佃户的待遇已经够差了,可是在册士兵连佃户都不如,而且他们还不能自由选择,因为你是军籍,子子孙孙都只能当兵,就只能被军官剥削压榨。 明朝的佃户标准不高,但是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还是能过下去,但是军户就很难了。 就在魏广德和同学们准备离开私塾的时候,外面的仆人李叔忽然匆匆跑进学堂,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 “老爷,外面有位仙长拜访,说是你的故人。” 李叔是孙夫子的仆人,平时担着门房的活计,家里来人自然就是他进来通报,这回儿他正弯腰恭恭敬敬的站在孙夫子跟前,双手递上门贴。 孙夫子听到故人来访,急忙起身接过帖子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惊喜起来,也顾不得魏广德等人了,急急忙忙往外走。 “可有怠慢?” 孙夫子还没忘记询问门房李叔。 “我请他在门房稍候,我就进来通报了。” 孙夫子微微点头,依旧大步走出学堂,而李叔只能微微弯腰跟在孙夫子身后。 “夫子故人来访,我们是不是没事儿了,该走了?” 学生中不知道谁嘀咕一句。 虽说夫子好像是把叫住他们的事儿说完了,可是夫子并没有叫他们离开,这会儿众人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再等等吧,要是夫子还有其他事儿要吩咐,我等都走了,明天怕不是要吃挂落。”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回答。 魏广德也觉得有理,要不是孙夫子走得快,魏广德一时没有反应,当时就该先问一句。 不过这个也就是想想就好,真问出口,魏广德还是心有戚戚。 最近倒是不挨打了,练了大半个月的字儿,现在魏广德的一手毛笔字总算摆脱了狗爬的水平,虽然还不算好。 也许是看出来魏广德没书法家的天赋,所以孙夫子也让他别学其他花里胡哨的书法,就是练习台阁体,毕竟台阁体写好了,将来科举和入仕都用的上。 其实这也是因为皇帝的喜欢,从朱元璋到朱棣,由于个人喜好,他们都曾大力提倡书法,一时帖学大盛。 明代开科选士时,皆用楷书答试卷,务求工整。 字写得欠佳者,即使满腹经纶,也会名落孙山。 这对当时书法艺术风貌产生过较大影响。 读书人写字,惟求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写得像木版印刷体一样,这就形成了明代的台阁书体,称“台阁体”。 不过现在对于魏广德来说,只为了不挨打。 很快就听到院子里孙夫子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相谈甚欢,脚步声也渐近,显然正往里面走。 魏广德等人立马又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不过担心先生直接引朋友去后院,看不到还在学堂里肃立的众人,魏广德悄悄的往门口位置挪了挪,让自己更加显眼一点。 有些话,虽然不敢说出来,但是还是用一些其他方式来表达。 孙夫子带着朋友走过学堂大门,看样子真的是要引着朋友进后院,不过走过学堂大门的时候也注意到魏广德等学生。 “你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孙夫子在门前站定后,对屋里的学子们说道。 “这些都是孙兄的弟子,果然个个都是一表人才。” 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看到孙夫子身旁站着的道士,果然是道士啊。 穿过来一个多月,这还是魏广德看到的第一个方外之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长相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头上带着道士冠帽,一身蓝色道袍显得很精神。 “都是一帮不成器的东西,真人就不要抬举他们了......” 正文 16卖官鬻职 “当家的,你说的那个,我总觉得不靠谱。” “我也有很犹豫啊,最关键还是文才还小,要是再长几岁,我也放心点。” “是啊,但是我还是觉得,朝廷怎么会做这个买卖?” “我都说了两遍了,不是朝廷,是给严阁老家送钱。” “阁老家还缺那二百两银子?” 魏广德练了一晚字儿,连写了好几张纸,自我感觉字儿又有精进了。 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就隐约听到爹娘在屋里说什么,一时好奇就悄悄凑到窗前偷听。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院子里很安静。 听到爹娘在屋里唠叨半天,魏广德虽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但是就凭这听来的这几句,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二百两,送给严阁老家,爹应该就可以升官,这就是卖官鬻爵啊。 至于这么点银子能买到什么官,而爹又想买什么官,对话太短,魏广德还没搞明白。 而且,从之前听到的话,现在想来,似乎是爹想要升官,但是崩山百户所他也不想丢下,还想着让大哥袭了百户的官职。 不过大哥才十六,貌似袭职有点难度。 之后,老两口又说了半天话,不过魏老爹还是有些动摇了。 这次在镇江修整的时候,有人找到了魏老爹,问想不想要升一级。 魏老爹在崩山百户所也干了二十年了,有机会升官自然还是想要的。 要说谋个千户官位,二百两银子还真不算多,不过限制也是有的,那就是位置上不能有人,也就是说二百两银子送上去,到底得到个什么地方的千户,还真说不准。 魏老爹想要升官,可是也舍不得崩山百户所这个风水宝地。 就往常什么也不做,一年也能弄到百多两银子,所以既想要升官,也想要自己大儿子袭现下这个位置。 至于在九江卫内部升迁,魏老爹早就不抱希望了。 九江卫里的官职,其实还是一个肥缺,除了下面这些个百户官职外,上面的位置有空出来的就会被空降人下来占据,根本不可能内部升迁。 屋里的谈话也很快结束了,貌似也没个结果。 魏广德估计老爹应该还是没死心,只不过顾虑有点多,暂时选择罢手。 偷听了半天墙角,魏广德双腿也站麻了,又悄悄的离开那里回到院子,随便踢踢腿,挥挥拳活动一下。 毕竟是军户出身,家里也没什么祖传的高强武功,但是军队里面杀敌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都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的打法。 说实话,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拳法想要锻炼体魄怕是不行,也就是战阵厮杀中还有点用。 虽然魏广德不打算练这个出人头地,但是平时累乏了用来活动筋骨,还是不错的。 活动了下手脚,魏广德看天色也不早了,直接回屋准备休息,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只鸟铳,下方靠墙的木桌上还放着一个药壶。 前几天那次试枪后,虽然在魏广德看来,这鸟铳还存在诸多缺陷,和后世的武器那是没法比的,可是听到看到大哥、还有张吉那几个家伙对这武器的惊叹,再想想后世的那些枪械和这鸟铳相比,都隔了好几百年。 好吧,魏广德相信,在现在这个时代,鸟铳似乎就是最犀利的军国重器了。 拿出来的两支鸟铳都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魏文才和魏广德各自拿了一支。 虽然鸟铳没有弓箭射得快,但是威力是真不错。 就那次试枪中,虽然魏广德、魏文才等人都没能打中目标,但是后面唐三娃确实连中两枪,直接打落下两支小鸟,鸟铳之名实至名归。 也是因此,魏文才也来了兴趣,说留下一支自己还要研究研究。 军队里长大的孩子,对于武器的热情其实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那些新式武器。 虽然看不起火器,但是就像魏老爹说的,制作精良的火器,其实军中之人还是非常喜欢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火器训练实在是简单,新兵蛋子训练个半月,也能熟练使用。 而且使用火器,也不需要和敌人面对面厮杀,对于胆气和杀敌技巧的要求也就不多,实在是快速成军的利器。 至于现在明军官兵不喜火器,其实还是被兵器局那些混账害的,制作粗糙就罢了,关键是偷工减料,那可就要命。 走过去,魏广德并没有伸手把鸟铳从墙上摘下来。 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鸟铳还是长了重了点。 只是这嘉靖朝制作的鸟铳,就外形看,和后世看到的步枪很相似了,而且之前在网上看新闻里,一些山区收缴到的鸟枪也非常相近。 后世,男孩子,又有几个不喜欢枪的呢? 一夜无话。 清晨,魏广德起床后还是按照习惯刷牙洗脸,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牙膏,可是都用牙刷蘸点盐刷牙,再漱口即可。 牙刷,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有了的,木棍加上猪鬃毛,成本也不贵。 当然,也有用药材熬制的类似牙膏的东西,不过魏广德家里是肯定用不起的。 吃过早饭后,从魏吴氏那里接过几文钱就出门去学堂读书。 其实魏广德自己也有钱,不过遗传过来的身体就有这么一个习惯。 在魏广德床下的盒子里,还有前身攒下的几百个铜钱。 对此,魏广德的理解是,也许前身也是明白的,家里主要的东西,可能都会是大哥继承,虽然大家都是嫡子,但是还有个长幼之分,所以才这么悄悄攒钱。 现在的魏广德,当然并没有可以去存钱,基本上有就花,没有也不会动前身攒下的钱。 来到学堂里,依旧按照习惯,坐下就开始念书。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吃过午饭后,几个人还是在那个廊道里休息。 “孙夫子太刻板了,其实大可以让同学们进学堂趴在课桌上休息的。” 魏广德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埋怨,但是然并卵,孙夫子不会同意的。 学堂,那就是读书的地方。 不过在今天休息的时候,昨天来拜访老师的那个道士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前院,看着院子里休息的少年不语。 正文 17面相 老道士看面相五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身上依旧是昨天那身,来到前院后就环视院子里七七八八散落休息的学童们。 孙夫子也很快出现,但是也是并未说话,就静静的站在老道士身后,任他的目光在院中学童身上寻觅。 也许是觉得这样也看不出来什么,或者想要再细看一下,老道士不自觉的漫步在前院,不断打量周围的学童。 毕竟私塾里孩子并不多,很快,老道士就走到了魏广德这里。 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像刚才走过那些学童一样,老道士似乎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只是在转身向孙夫子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瞟了眼魏广德,流露出的眼神意味深长。 来到孙夫子面前,老道士似乎和孙夫子说了些什么,孙夫子也是笑吟吟的说了几句,随着两人的悄声交流,两人的眼神不自觉就看向魏广德这边。 这会儿魏广德只是在老道士走过来的时候转头看了眼,但并没有发现孙夫子也在那边站着,所以依旧靠在廊道的柱子上休息,自然也不知道那边正有两道犀利的目光看过来。 随着孙夫子和老道士回到后院,前院又回到了以往的景象。 “林真人,你还真的说对了,一个多月前,小家伙跟着哨船出去,结果意外落水,差点丢了小命,不知道这算不算你所说的劫难?” “你好说,老道看不透。” 两人已经回到后院,但是交流并没有停止。 “看他的面相,确实有大富大贵之相,可是按理说......” 老道说到这里犹豫半天,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真人,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出什么来就直接说。” 故人来访,还是位修行中人,自然就想到请林真人帮忙看看自己手下这些学子的气运,看有没有能够考取功名做大官的人存在,这也是一个老秀才唯一的一点执念了。 今天陪着吃罢午饭后,林真人推脱不过故而由此一行。 “你这些学童,资质一般,只能说都比较普。 当然,如果他们能够在以后发愤图强,还是有希望考过乡试取得功名的。” 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家里能够考取一个秀才,就算非常满足了。 但是,实际上在社会中上层人中,特别是江西这样的科举大省,举人只能算是起步。 有明一代,江西、湖广和南直隶一直都是科举的大省,每届科举释褐簪花甚多,所以也导致这一地区官宦家族非常之多。 和这些所谓书香门第的官宦家族相比,那些仅仅取得秀才这样的功名的乡绅就不够看了,所以老道也根本就不提秀才什么的,实在是在江西这个地方,秀才真没什么地位。 孙夫子当然明白老道士话里的意思,脸微微发红,但是随即又有点失望,但还是继续凝神细听接下来的话。 “唯有那个魏.....” “魏广德。” 孙夫子听到老道士提到魏,就知道他说的是魏广德,因为在他的私塾里,姓魏的就魏广德一个人,自然好猜,先前在前院里老道士也问了几句。 “魏广德。” 老道士微微点头说道:“说实话,这娃儿面相好是好,可是有早夭的命相,按理说......” 话到了这里,老道士又犹豫着说道:“你之前说他曾经意外落水,差点丧命,到底是不是这娃儿命中的劫难,我也说不好,贫道道行浅薄,看不出来。 但是,只要这孩子能够成年,举人功名那是唾手可得,进士难度也不大。” 说道这里,老道士冲孙夫子拱拱手笑道:“先恭喜孙兄,收到个得意弟子。” 孙夫子一开始听到老道士说魏广德命不长久,几年师生关系下,他还是有点黯然神伤的。 但是老道士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只能说连续多次乡试落第,真的是在孙夫子心里种下一根刺,太深了,无法释怀。 再次情况下,孙夫子也只有把希望转移到自己弟子们身上。 孙夫子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 他到是有打算,等外孙再长两年,就接到自己这里来启蒙。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自己才学浅薄,但是给小孩子启蒙还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外孙要是有这方面的天赋,自然赔上一张老脸,他也要找找当年的一些同年,给推荐到更有学识的人那里去学习。 现在一下子听到魏广德似乎有这个命数,孙夫子自然上心了。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师生关系,在明朝也是很重要的。 想想将来,要是魏广德真如老道士所言,能够连中乡试会试,不仅是给自己长脸,更是自己外孙的一个臂助,现在的魏广德可才十一岁,比自己外孙也大不了多少。 “他那个命格,可有办法化解?” 孙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好说,看不透。” 老道士摇摇头说道,“按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夭折了才对,唉......贫道还是才疏学浅,修行没到家啊。” 说到这里,老道士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对孙夫子说道:“孙兄,我这次过来还有点事儿。 不过到了这里,自然要来拜访下老友,我也就不在麻烦孙兄了,就从别过。 将来孙兄有闲,不妨到庐山来寻我,我们再秉烛夜谈。” 老道士要告辞,孙夫子挽留不住也只好送出门去。 老道士离开了孙家私塾,就沿着镇上小路往东而去。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就在隔壁后院里,孙夫子和老道士之间关于他的一番谈话,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吓出一身冷汗。 其实要不是他的灵魂鬼使神差的进了这具身体,小魏广德还真就是一个已死之人了。 在私塾里呆到下课,又练了不少字,得到了孙夫子的夸奖,进步还是有的。 其实,练字,还是熟能生巧,多练,字儿怎么也比不练要强的多。 当然,书法家,那还是讲天赋的,不是练的出来的。 当然,不练肯定成不了书法家。 不过,魏广德也发现,今天下午孙夫子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不好说是什么感觉。 正文 18作文 魏广德从私塾放学回家,六个小孩沿着江边小路蹦蹦跳跳。 十多里路,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远的,不过一路玩耍着走,到也不是很难走。 不过在路上,魏广德就看见了昨天到夫子家拜访的老友,那个道士。 既然在路上碰面,几个小家伙还是规规矩矩的给老道士行礼。 中午老道士离开的时候,他们可是看着孙夫子把人送到门口的,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 要是老道士这回去见到孙夫子,好吧,戴上一个不敬师长的帽子貌似也是很麻烦的。 中国自古以为就是礼仪之邦,自然更加重视这些,而当初夫子教的那些书,也有这方面的内容,其实就是在教育他们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林真人好。” 几个小家伙都站的规规矩矩的,微微弯腰给老道士行礼,嘴上也恭敬的说道。 “你们也好。” 老道士看到是这些学童,自然都认得,是孙夫子私塾的学生,尤其是中间站着的那个小孩,好像是叫魏广德的。 毕竟是百户家,衣食住行在面前的几个小家伙面前也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脸也是圆乎乎的,还是一副小孩模样,鼻子和嘴巴很象魏勐,但是脸型却不是,魏勐是国字脸。 不过这只是魏广德还小,相貌还没有长开的原因。 魏文才小时候也这样,不过已经十六岁的他脸型已经发生明显变化。 要说长相,魏广德并不是私塾里那些小孩中最出众的,只能说中上,但是就眼下这几个小孩来看,当然就是最出挑的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虽然魏广德身上衣服的材质和其他几个小孩也差不多,至少差别不是很大,不上手也不大看的出来。 但是小身板还是挺直的,撑起那一身衣服来显得很精神。 “你们这是回家?” 他们碰面的地方可是离马当镇子很远了,已经出来七八里路程了,老道士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什么人家,于是好奇问道。 “我们都是前面崩山百户所的,已经快到家了。” 远处,隐约可见的田地里有农人正在忙活,这一片其实都是百户所的屯田。 “你们是百户所的啊,你是叫魏广德是吧,魏百户是你爹?” 老道士听到魏广德说他们是崩山百户所的孩子,自然就想到了什么。 魏广德和老道士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分开各走各的,毕竟也不熟,年龄差距也大,没啥话好说。 以外,堡里来了谁家的亲戚,虽然他们不会和那些大人有什么交流,但是要是带着小孩,年龄又相仿,遇到对脾气的还是能很快就玩到一起。 辞别老道,魏广德等人继续蹦蹦跳跳往家跑,只是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老道士一直就盯着魏广德看,最后居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修为不够,看不透这个小孩儿。” 其实从在私塾里第一眼,老道士就觉得魏广德是个短命相,按理说十岁左右就该夭折才对,可是看现在已经十一岁的小孩起色都还很不错,又不像是要早夭的命。 老道士这个时候也只能想到是自己修为不够,对于看相算命一行修习的还不够精深。 进了军堡大门,就有小孩儿开口问道:“鱼头,一会儿出来玩吗?” “对呀,拿那个鸟铳,我们打鸟去。” “弹弓拿不拿上?” 听到几个小孩子在一边叽叽喳喳又说起来了,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下午夫子可介绍了作文,让咱们回来按照理解写一篇,就当练字儿了,要是作业交不好,怕是明早要挨戒尺。” 魏广德想到下午孙夫子布置的作业,要求看样子不高,可他也没写过。 孙夫子要他们做的文,可不是后世学校里要求的作文,而是做八股文。 今天下午本来往日都是练字读书的时间,结果夫子给他们开始讲起八股文的写作来。 简单介绍了八股文的固定格式,也就是那八个部分,分别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又要求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 因为他们只学了《大学》,所以孙夫子并没有出题,而是让小家伙们自由发挥,自己觉得那段好写,就从原文中选择那段来写。 其实下午的课上,魏广德也是听得一知半解的,还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做文。 八股文,自己当年到是有听过,读书的课本里也有八股文,不过他根本就不会写,当年的教育也不要求这个。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心里其实也没底,自己到底能不能写。 遥想当年看网络历史文,那些和自己差不多一样情况的前辈们,大多出自文科高材生,不是考古的,就是学历史,反正就是牛逼到爆。 虽然他们也不怎么会写八股文,可是大多数都看过不少明清时期的所谓状元文稿,然后穿越福利就是记忆好到爆,轻而易举就想起来,原封不动写出去,不是连中六元就是大三元。 其实私下里,魏广德也是觉得自己这穿越挺难的,完全没有准备,好羡慕那些可以穿来穿去的前辈。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知足,至少没有穿成畜生或者植物。 魏广德不确定,有没有穿越成不是人的,那运气就没谁了,自己好歹传过来还是个人。 心里有点虚,因为那段时间被戒尺教育后,魏广德心里有了障碍,不想继续挨板子了。 “今天算了,还是回家好好想想怎么写,把今天的作业交了。” “怕毛啊,夫子都说了随便写,怎么理解怎么写,那明天就算写的再烂,应该也没事儿。” 张吉这会儿开口就说道,他有点皮糙肉厚,夫子打上几下,其实也不怎么疼,自然也不想那么多,还是打鸟多好。 “你们要去就去吧,我回去想想,到时候再说吧。” 魏广德看几个伙伴说起打鸟来就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是敷衍道。 进了军堡,小孩们很快就分开,各自回家。 魏广德进了自家大门,在前院里就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和大哥,以往这个时候,前厅可都是有人的。 不过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往后院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在院门附近站着,心里奇怪。 “李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不进屋去服侍着?” 正文 19隐田 魏广德看几个伙伴说起打鸟来就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是敷衍几句,就和小孩们分开,各自回家。 魏广德进了自家大门,在前院里就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和大哥,以往这个时候,前厅可都是有人的。 不过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往后院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在院门附近站着,心里奇怪。 平时这些人最多有一个人在院子里洒扫,其他都在忙自己的事儿,要么在屋子里擦桌椅,就是清理杂物,怎么今天全在院门这里站着。 “李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不进屋去服侍着?” “二少爷,你放学了。” 李婶就是服侍他老妈的婆子,平时一般都在屋里呆着,难得看到她也站在外面。 “老爷、夫人和少爷在正屋里说话,没有召唤不让我们过去。” “哦,这样啊。” 魏广德明白怎么会事儿了,也没当一会事儿。 想起前两天晚上偷听到的话,心里猜测是不是魏老爹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诱惑,所以召开了家庭成员扩大会议,把大哥也叫进去参谋参谋。 虽然在现下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就是天,可是现在魏老爹犹豫的可也是大事儿,让大哥也知道内情似乎很正常。 魏广德没心思去偷听正屋里面在讲什么,直接穿过院子往自己房子那边走去,经过正屋房门的时候,不经意往里面瞟了一眼,瞬间四双眼睛就对上了。 这会儿,魏广德的父母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自己哥哥在下面左侧椅子上规规矩矩的坐着,这个时候到是没说话,所以都看见从门前经过的魏广德。 就在魏广德要走过屋门的时候,魏吴氏开口说道:“放学了,放下书包,你也过来一下。” 还要自己过去? 魏广德心里想着,马上就答应一声,快速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书房摘下来放在书桌上,转身就出门去了正屋。 魏广德进来后,就坐在自己哥哥对面,右侧椅子上,这会儿也学着他大哥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坐好。 “文才,你把事儿给小二说一下。” 魏勐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大哥魏文才答应一声,就把今天的事儿和魏广德详细讲了一下,随着魏文才的诉说,魏广德渐渐张大了嘴巴。 魏广德其实这个时候,很想大喊一声“我擦”,然后继续大骂那个狗道士,真特么的不是人,敢打劫到自己家头上了,亏得劳资刚才还尊师重道,给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恭恭敬敬问好。 等魏文才把情况说完了,魏勐才开口问道:“小二,你怎么看这事儿。” 虽然魏广德现在才十一岁,但是也卡在儿童和少年这个层次之间,当年魏勐死了老爹的时候,他还没魏广德大,但是已经开始撑起一个家了,毕竟家里当时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丁。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勐,也把魏广德看成自己当时的情况,觉得应该懂事儿了,这才让魏文才把事儿给魏广德也说一下,想听听他的意思。 “爹,这事儿有转换的余地吗?大舅那边.....” 魏广德在听他哥说的时候就在考虑,不过毕竟见识还是少,而且事儿有点难办,虽然很多地方还是一知半解的,但是还是先问问有没有什么解决的余地。 魏老爹摇摇头,叹道:“他们既然敢找上门来,自然是清楚那些的,这说明找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说的那个田到底是不是咱们堡里的屯田?咱堡里的屯田,那可是在五军都督府登记了的,他们也敢要?” 家里那点关系,魏广德知道的也就是大舅那边,自己老妈的亲大哥,大舅妈是九江卫指挥同知家的,是卫所的二把手。 其他还有没有什么关系,魏广德记忆力就没有了。 估计,也就是这样了,毕竟只是百户,层次在那里摆着。 就算你想去结交达官权贵,可自己就那样,不是你想要结交就能结交上的。 魏广德问出这话来后,魏老爹没回答,而是大哥魏文才开口说道:“后山那地儿,是祖上之前开垦的荒地。” “不是屯田?” “不是。” “那个狗道士是什么人?他凭什么威胁我们卖地给他?才给五两银子。” 魏广德还是有点想不通,不是百户所的地,那肯定就是自己家的地了,凭什么要卖给他一个道士,除非他只是站在前台来的一个说客,买家另有其人。 另外就是,刚才大哥介绍情况的时候,也把那道士开出的价码也说了,一亩地五两。 虽然魏广德不知道现在地价是一亩地多少银子,可是听大哥的意思,价钱有点低,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咬牙切齿。 这些家产未来可都是他的,虽然现在还是魏勐当家。 要是现在地卖了,卖低了,损失的其实也是他的钱啊。 魏广德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实际年龄确实二十多,自然能想到许多,只是他还是要这么说。 “他后面人的权势很大,我们是惹不起。” 魏老爹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其实那片田地之前是荒地,你爷爷他们那一辈就开始让军户帮忙开垦......” 魏老爹开始慢慢讲述那块土地的来历,自然也就引起魏广德的好奇。 之前魏广德就很好奇那块地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为什么会被人要挟,现在听到魏老爹开口诉说,也就慢慢明白是怎么会事儿了。 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那片田地之前是荒地,是他祖上让百户所的军户给开垦出来的,可以想象,当初的先人是怎么做的,无疑就是无偿使用这些劳动力开垦的田地。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其实在于这片地被开垦出来后,是没有上报的。 也就是这片地,一直都被魏家占有使用,但是没有地契,是“隐田”,官府不知道,自然不用交田赋。 这类田地,在大明是什么情况,魏老爹也不清楚。 但是在江西这个地界上,类似土地还是很多的。 不过多并不代表就没事儿,按照官府的尿性,一旦曝光,那肯定是要追缴田赋的,弄不好还要没收充为官田。 正文 20亏大了 听完魏老爹的讲述,魏广德知道了,那片地儿是隐田,没有在官府造册的土地,也就意味着不用缴税,产出除了拿出少量给农户,剩下全是自家的。 不过现在麻烦的地方也在这里,这东西不能曝光,因为后果很严重。 本来,知道自己还有隐田,魏广德是应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却成为别人要挟的资本。 听老爹的意思,这片地已经开荒出来很多年了,要是真要追缴田赋,那只能是被没收,还未必就能了事儿,弄不好官位都保不住,这也难怪魏老爹犹豫了。 “爹啊,现在那块地儿正常买卖的话,该多少银子一亩?” “不会少于十两,经过这么多年的耕作,早就是熟地了,产量还不错。” “不止,之前镇上江家卖过一块地,据说是十二两银子。” 魏文才这会儿开口说道。 虽然他们魏家和镇上那些乡绅关系不好,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关心那边的动静。 买卖土地这么大的事儿,他自然清楚了。 魏广德心里盘算了一下,对方直接找人上门来谈买卖,那肯定是确定这块地是隐田了,而且人家背景也一定大,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压低价格来成交。 魏广德很快就想明白了,没法抵抗了,只能逆来顺受。 人家既然背景大,那就不怕事儿爆出来,最多让官府抄没后再想办法赎买下来,动点手脚,上田按下田的价格成交就是了。 对方既然直接找上门来谈交易,那自然就有了这方面的考虑。 估计也是不想闹大,所以才这么做,能不闹到官府就不闹到官府去,那么这块地就还是隐田,不用缴税。 毕竟,动用官府的力量,那也不是白使唤的,肯定也会增加不少耗费。 “那块地有多少亩?我印象里面积很大的。” 对于魏老爹说的那块地,魏广德没去过,但是记忆里有印象,前身去过那里,还是和他大哥骑马过去的。 就一点印象,那片土地很大,整个半山的斜坡都是,斜坡上是旱地,下面是水田。 “一百多亩。” 魏文才说道。 一亩地至少亏七两银子,百多亩那就是千把两银子了。 心算到这个数字,魏广德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这会儿,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魏吴氏开口说道:“要不,还是我回娘家去一趟,听听我哥的意思。” “明儿你还是回去一趟,把事儿和他说下,但是也不要强求,就是让他知道这个事儿,他那边的也要小心点。” 魏老爹这会儿自己是没什么办法了,看两个儿子的表情也知道怎么会事儿,自己都没有丝毫办法,还能怎么说。 幸好自己还当着这个百户的官职,手上还带着百多号兵卒,所以对方才没有直接过来硬抢那块地。 要知道,隐田,那就是不受保护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谁拳头大就是谁的。 对方肯出银子买,好像自己也该知足了,也算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爹,要不我带人去把那个道士做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文才咬牙切齿的说了句。 不过魏老爹却是摆摆手,“他就是个说客,你弄死他有什么用,反而结怨。” 魏广德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虽然他知道那个道士,有用吗? 在江西这个地界上,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这些地头蛇身上来的,那肯定不好惹。 虽然魏广德当年读书不行,可也看过不少报道,知道明朝最后怎么灭亡的,皇帝都上吊了。 而明王朝灭亡的原因,那些报道中自然也有提及,而且都比较集中,那就是财政崩溃,朝廷没钱了。 所谓小冰河,好办,只要有钱赈灾。 北方叛乱和关外建州女真造反,好办,出钱雇兵打仗。 只要有钱,明朝那些事儿都能解决。 这天下,也没有用钱也办不了的事儿。 有钱能使磨推鬼。 明朝财政的崩溃,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大量的隐田。 当然,读书人不讲道理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读书人不交税。 这些读书人,其实即包括官宦世家自身,也有通过资助的方式,从物质上帮助那些有天赋的寒门学子科举,甚至还帮助他们在科举后上到他们需要的职位,让他们变相的获得权力。 他们通过科举掌握权力,然后逐渐控制,甚至垄断很多行业湖获取暴利,在赚钱以后却不用缴税。 他们的控制不仅是在商业方面,更是在土地上,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兼并土地。 好像王朝末年都是一个样子,那就是大族大肆兼并土地,弄得民不聊生,只有造反一途。 通过造反的方式重新洗牌,然后土地又重新分散,在新王朝的发展中又再次兼并。 有功名好啊,有功名就可以不用缴税,这也是当初魏老爹威胁魏广德,不考取功名就不给他买地的原因。 因为你没有功名,那田地的赋税就能弄垮你,最后也只能贱卖土地一途。 家业都保不住,还分什么家产给你。 不过,现在,貌似有官身的老爹,也被权势更大的人给威胁了。 魏广德长出一口气,尽量缓解一下自己有点郁闷的情绪。 回过头来想想,魏广德也觉得,拿了这几百两银子,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亏肯定是亏了,而且亏大了。 江西的地,那可不比其他。 现在的大明,魏广德估计,北边,靠近长城那一带的土地,应该不值钱,鞑子都能打到京城,那些土地,还不就是鞑子的牧场吗? 还有就是福建这些沿海的地也不值钱,现在还闹倭患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几个倭寇。 广东广西那边也不行,还是云贵那边,也都是少数民族时不时就闹事儿,虽然原因很多,但是确实地方不太平。 放眼全国,江西,湖广真的就是最好的地界了,只要不发大水。 魏广德猜测,估计也就北京和长江流域的地价,应该是最高的了。 一晚上,全家人情绪都不高,被人强逼着低价卖地,谁心里能好受。 魏广德也早没心思想打鸟的事儿了,连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只是草草了事,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正文 21抄袭 第二天,魏广德在私塾里呆了一天,也没看见那个林道士,好像已经离开了孙夫子家里。 想到昨天最后商量的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魏老爹还是打算把那块地卖了、 当然,价钱还要再谈一谈。 魏老爹并没有答应林道士,只是说要考虑考虑,约好三天后给答复。 而魏老爹今早套了辆马车就带着魏吴氏去千户所,出门还是和魏广德一起走的,只不过到了镇上,魏广德直接进了私塾,而他爹妈则是继续赶路。 魏广德自然不会去问孙夫子老道士的下落,当然也不认为是孙夫子招来的老道士。 很明显,人家就是冲着他家的地来的,孙夫子这里只是顺道拜访一下。 显然,今天的作业让孙夫子很失望,或者说交上来的作业都很让人失望,完全是狗屁不通。 虽然孙夫子说了,让同学们随便做,但是到了下午还是把他们这一批几个人叫到一起狠狠的批了一顿。 当然,顺便也把八股文的写作方法又再说了一遍。 特别照顾了下魏广德,还是因为他的字儿。 按照孙夫子的话说,这八股文重在多写多做,只有在写作中去发现问题,扬长避短。 “如果你们有闲进城,不妨去书肆里买些时文看看,这些都是近几年科举所出的杰出文章。 多看多想多写,其实就是做八股的所谓诀窍了,天道酬勤。” 孙夫子骂完了学生,还是捋着胡子对几个学生说道。 对此,魏广德心里还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孙夫子考了一辈子科举,功名也不过就停留在秀才上,说明孙夫子作文的水平,怕是也一般的很。 当然,这并不是可以无视孙夫子的理由。 科举之路,其实未必就是才华高于一切。 实际上,所谓的才子,在科举的战场上折戟沉沙的也不在少数,运气,也是非常重要的,除非你真的是惊才绝艳,泥沙根本压不住你夺目的光芒。 魏广德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才子,所以在心里还是打定主意,为了能在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考试前一定要虔诚的上香请愿。 别说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小伙还会信这个,不过就是为了自我安慰罢了。 再说,人都穿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放学回到家里,在前院和老哥说了几句话后,魏广德就回到后院自己屋里。 今天夫子没有让他们继续随便作文,而是让他们抄了几篇所谓的范文,据说是上几科府试的卷子。 当然,这些卷子的题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而且就是出自他们已经学过的《大学》。 魏广德做为一个具有后世思维的人,自然就在这些范文中选择的他最能理解的东西来作。 孙夫子是让他们自己选择范文抄下来,然后自己仿一篇出来。 毕竟现在的科举考试,题目就在那几本书里,不管考官怎么想,出题还是得在书中找。 那么对于考生来说,只要你多写一些文章出来,然后再通过师生和同窗相互指点,让文章更加精进,也许运气好,你考试的题目就是这一篇了。 所以啊,孙夫子也知道,现在像魏广德这样的孩童,写出来的东西大多狗屁不通,但是还是要让他们写,还要多写,早点养成这样的习惯。 写的文多了,撞考官枪口上的几率自然就大得多。 其实,这也是这个时代老师们常做的事儿,把自己代入考官位置上,给自己的学生出题,让他们来做,然后在指导修改。 将来上了考场,要是考官真就出了这个题,那就恭喜,直接把以前联系的作文拿出来,过关的概率自然就高上一些。 当然,要是遇到考官出题比较偏门,特别是出现所谓的截搭题,那就另当别论了。 其实这样的方式,应付县试、府试一般还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到了院试、乡试,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这其实也和孙夫子所在的圈子有关系,如果圈子里的朋友都是些只有秀才资质的,自然也写不出举人文章来,就算修修补补也不行。 当然,这些学童们真要到了那个程度,也会再寻名师指点,孙夫子可不认为自己真能教导出举人来。 不过,对于这些都还没有跨过那道门的学童们来说,先解决县试和府试就成,至少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现在孙夫子指点的这些学童就是他认为最有机会考过院试的,至于其他的,慢慢来,也不急。 魏广德选的两篇范文,题目都是一样的,“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出自《大学》第十篇。 文中的意思当然夫子也讲了,这就是生财之大道,其实也就是中国人的传统价值观。 而所谓的道,生产的人要多,不能有打酱油不干活的,消费的人少,做事要快速及时,使用的时候要舒缓,其实联系前文就还有量入为出的含义在其中,这样财富才可以保持充足,也就是积累起来。 不过作为后世人,魏广德当然知道那时候讲的是刺激消费,用需求拉动生产力,这就是西方的经济学,和这个完全不同。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说啊,说出来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和圣人之言相悖了。 既然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那就抄吧。 有了模板,魏广德觉得似乎还是很简单的。 开玩笑,后世的时候,魏广德上小学那会儿,谁没抄过作文啊。 把别人写的东西,按照自己的话翻译一遍就是了,也就是网上所谓的中译中。 题目都没变,魏广德看了下他选中的这两篇文章,理解一下它们的意思,简单综合一下就开写。 两篇范文其实都不长,都是不到三百字,魏广德这一综合,字儿明显就超了,三百多字的文章一做出来,又检查修改一番,然后抄在一张纸上。 感觉整个步骤和孙夫子介绍的考试也就差不多了,先做出草稿,修改润色后誊抄卷子上。 字儿要写好点,少挨点批评。 魏广德誊抄的时候在心里不断说道,他脸皮还是很薄的,不喜欢经常挨批挨打。 天黑了,到往常吃晚饭的时候,父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驶进了百户军堡的大门。 正文 22麻烦 “叮叮当当”,伴随着马铃声声,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堡门,顺着堡里的道路来到堡中大宅门前停下。 赶车的家丁放好马凳,车帘子掀开,魏老爹当先跳下车来,也没踩马凳,只是后面下车的魏吴氏才需要那个东西。 魏广德在听到门外铃铛响后就知道爹娘回来了,这么晚了,父母还没回家,他和他大哥都还是很担心的,所以都是支着耳朵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外面的响动,两个人立马都站了起来,魏广德跟着魏文才身后就往外走,刚走到前院就看见脸色不佳的老两口进了前院、 “爹,娘。” 两兄弟异口同声的喊道,随后就跟着爹娘回到了后院。 看到他们脸色不好看的样子,魏广德就猜测,今天这趟肯定不顺。 虽然已经确定要卖地,至少还能拿到点银子,但毕竟那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做的事儿,要是去大舅那里,能够想到办法的话,地肯定是不卖的。 回到屋子里,魏母收拾了下情绪,就让李婶开饭。 不过很显然,魏老爹和魏母都心情不好,完全没有食欲,这样的用餐氛围也让魏广德和魏文才都有点无心吃饭。 一家四口人很快的吃过晚饭,让人收拾后就回到里屋,也没叫人伺候,还是魏广德看情况不对,赶紧泡好茶端上去。 魏勐看着魏广德端上茶来,正好这会儿也有点口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才又看了看两个儿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爹,是不是不顺利?不行就算了,卖了吧,好歹还能有千把两银子到手。” 魏文才这会儿开口劝慰道,在他看来,大舅那边肯定是没戏,所以父母才这样。 “现在的麻烦比你们想的还要糟。” 魏老爹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 魏文才立马惊叫道,难道银子也没了?这是他在听到魏老爹开口后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魏老爹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坐那里叹气,而魏母也是神色黯然,显然真的还有更不好的消息。 魏广德坐在一边,心里也是直突突,想不通父亲嘴里说的更麻烦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好半天,魏老爹才开口说道:“现在想来,上次的事儿,我还是办差了。” 说完这话,魏老爹又是摇摇头,没有继续开口。 “上次?上次什么事儿啊?爹,你到是说啊。” 魏文才在一边就有点坐不住了,被自家老爹这么吊着。 “上次召集人马的事儿。” 这个时候,魏母开口回答了儿子的问题。 魏广德听到这里,也是莫名其妙,上次的事儿怎么做差了? 上次出兵不是挺好的吗? 老爹带的兵马是最大的,满员状态出的兵,还拿到最多的银子,难道还有错了? “特么的,老子还真是想不通,想我这样带兵,还有错了。” 到这个时候,一向好脾气的魏老爹似乎也有点发作的架势,嘴里骂道。 到了这个时候,魏老爹骂也骂了,但是也开始讲述起今天在大舅哥那里听到的消息,一切都还是那次征召兵马惹的祸。 魏老爹一直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训条,做官嘛,贪肯定是要贪的,但是还是给百户所里的军户留了一线,并没有把事儿做绝了,所以到现在,崩山百户所还维持着开朝时候的规模,虽然军队的战斗力有所下降,但是起码还能拉出一支队伍来。 现在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国朝承平已久,卫所制早已崩坏, 现在的卫所军官无一不是把卫所的资源全部私占了,而且疯狂的压榨下面的军户,这也导致了军户的逃亡,最后的结果就是卫所兵力不足。 可是这次紧急招兵,崩山百户所成了唯一满员的卫所,在当时确实风光了,可是也让上面的人看到了捞钱的机会。 以前崩山百户所的屯田已经按照惯例,被上封私分掉大半田地。 但是现在一看,好嘛,魏老爹手里还能养活这么多人,那只能说明他手上的田地太多了。 按照魏广德大舅的意思,卫所里又开始有人打算重新分配田地。 这次的重新分配,肯定还要在过去的基础上,进一步瓜分各卫所剩余不多的土地,谓之为资源集合,好有钱财从南京兵部拿到更多的火器换装。 现在就是,魏老爹费尽心思维持着的百户所,反而成了一宗罪,惹得上面的官员再次瓜分下属的利益。 “卫所那里已经定下来了吗?” 魏文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的半天合不拢嘴,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么操蛋的事儿? 而魏广德这会儿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由此,他也开始重新审视他所来到的这个年代了,真的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卫所的屯田已经被上面瓜分过一次了,现在还要继续瓜分,完全就没人想到,这次是运气好,九江卫没有被拉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和鞑子干上一架,可要是下次呢? 难道运气还会一直陪伴着他们? 到时候,到了战场上,各个百户所都是缺额严重的状态,还打个屁的仗,大家集体掉脑袋就真的好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也不是这么一个作死的法子啊。 “还能怎么定,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就是看上面的几位大人怎么瓜分这次的利益了。” 魏老爹叹气道:“这也是你大舅从老丈人那里知道的,损失是肯定的了,就看到底有多大。 毕竟那位,在卫所里权利也有限,只能有限的保住一些东西。” 说道这里,魏老爹看了看魏文才,“文才啊,昨天那事儿我也和你大舅说了,他的意思,既然人家敢来要地,那肯定是有把握的,只是不想闹出来,所以为今之计还是只有拿银子了事。” “那块地没了,现在的屯田又要被分走一些,那今年这百户所,怕是要饿死人了。” 魏文才这会儿迟疑着说道。 “今年也许还能挺过去,毕竟才拿到二两银子,省着点还是能混半年,只是明年就麻烦了。” 魏老爹无精打采的说道。 “那山上的人怎么办?” 魏文才忽然就想起来,既然那块地要卖了,那块地上的农人怎么办? 正文 23隐户 魏文才知道,想要保住那块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既然那块地要卖了,那块地上的农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文才马上开口问道:“那山上的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人买下地,当然也是要找人耕种的,总不会撂荒在那里。” 魏老爹到是不在意,“到时候和他们说说,应该就没事儿了。” “那些人不是咱百户所里的吗?”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听出点味儿了,似乎那里不对。 “那些人的祖上曾经是我们百户所的,现在他们不是了。” 魏文才看了眼弟弟,开口说道。 “哦,民户啊,那管他们干嘛?” 魏广德这个时候知道不是百户所的人,自然也就没了兴致关心他们,还是先关心自己家吧。 魏文才听到弟弟这么说,只是微微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而魏老爹也只是看了眼小儿子,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只是一直坐在一边,今晚很少说话的魏母却说道:“他们也没有民籍。” “啥?” 魏广德听到母亲这么说,心里就是一惊。 崩山上有个小村落,里面有二十多户人,他是知道的,以往一直以为是军堡的人,而且他们确实和军堡里面的军户沾亲带故。 但是哥哥说他们不是在册军户,母亲又说他们不是民籍,那还能是什么人? 士农工商,这是开国时候就定下来的,难道是贱籍? 战场上的逃兵家眷? 被打入贱籍? 可也不对啊,他们和堡里的人,不少可都是亲戚关系,大明朝可是有株连的。 魏文才也许是看到母亲已经开了口,看小弟变幻不定的表情,也怕他想岔了,干脆就开口揭穿了谜底。 “他们是隐户,不在军册上,也不在黄册里。” “什么?那怎么可能?” 魏广德不可置信的说道。 “外面逃来的军户亲戚,当然没法在我们这里入籍。” 魏文才解释道,也算说清楚了这些人的来历,接着继续说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们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帮我们干活,还不用服徭役。 其实当初爹出征的时候就安排了,要是时间长了耽搁下面这些地的活计,就叫他们下山来帮忙打理一下。”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才算有点明白了,原来当初老爹离开的时候就安排好了,要是离开的时间长了,地当然不能就撂在那里。 只是这次出去没耽误多少时间,自然就没有按照安排的来。 也难怪那两天,地里的活计都丢下了,大哥也没有让人去周围找闲工帮忙打理土地。 “他们把地买了,应该还是会让他们继续做活吧?”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他不是很确定,人家把地买下来,会不会安排其他人来干活。 要是那样的话,这帮人可就没活路了。 “应该不会。”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只吐出这四个字,想来到时候他会和对方说下的。 以魏老爹的性格,不会只顾自己,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说起来,在这个世道里,做人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个大善人了。 “爹,也别发愁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愁也没用。” 魏文才看着老爹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口劝解道。 魏广德看着也觉得不能继续这么沉闷下去了,干脆也开口问道:‘爹,娘,你们这次去所里,还听到什么消息没?咱这里消息闭塞,也就所那边能得到点外面的信息。’ “能有什么事儿,听到上面又想分地,我就什么也不想了。” 魏老爹摇头说道,“对了,看了下朝廷最新的邸报,兵部尚书被砍了脑袋。” “哈?兵部尚书?那可是二品官老爷,皇帝为什么杀他?” 魏文才听到兵部尚书被砍了头,来了点兴趣,追问道。 这年头,市井间除了家长里短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可说,剩下也就关心朝廷里发生的大事儿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只能了解到周边一亩三分地,毕竟邸报贴那里,大多数人也不识字。 不过对于魏勐这样的武将来说,多少还是识字的,也关心这些朝廷里的事儿。 其实堡里和千户所联系,除了通报信息,最主要的还是抄邸报,了解国家大事儿。 百户,六品官,在部队里也算个中层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自然就是上上个月鞑子进犯京城了呗。” 魏文才没想到,可是魏广德却一下反应过来了。 这么大的敌情,鞑子都杀到天子脚下,嘉靖皇帝还能不动怒? 当时忙着调兵遣将勤王,自然不会和那些官老爷一般见识。 现在鞑子退了,自然就要秋后算账。 魏广德在不知不觉间,也习惯了这个时代人对蒙古鞑子的称呼,要是在后世,魏广德应该会用蒙古人或者草原骑兵来称呼这些鞑子吧。 魏勐看了眼大儿子,再看看小儿子,显然对于老大问出这么一个弱智问题感到不满。 想自己,看到这份邸报,就猜到了砍人的原因。 还需要历练啊,魏老爹心里这么想到。 “被砍头的兵部尚书叫啥名字?” 魏广德好奇问道,也想多了解下现在政坛上的人,好多想起一些记忆。 毕竟后世,他只是零零散散看过一些报道,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明朝朝廷变动的概念,多听点人名,兴许又能想到以前看过的东西,想起一些被遗忘的这个时代信息。 毕竟很多东西看了,但是并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事儿。 “兵部尚书丁什么的,记不清了,脑袋都掉了,还管他叫什么。” 魏老爹摇头轻笑道,明朝文武不和,文官倾轧武将,自然也是看不惯这些文臣的。 说实话,看到这个消息魏老爹心里是庆幸的。 “说是蒙古安达犯边,大同总兵仇鸾在大同打败安达后,又带兵勤王,把鞑子打回去了。” 魏老爹顺便也把低保上的消息说了下,“这仇鸾也算发达了,在危急时刻在皇上那里漏了脸,估摸着后面就该升官发财了,啧啧。” 魏老爹这会儿满脸羡慕的说道,好像他看到了仇鸾在金殿上被皇帝封赏一样。 正文 24谋划 魏老爹这边还在羡慕仇鸾战场之上立了大功劳,后面升官发财,但是话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 “爹,上次你不是说,在镇江听到的消息,朝廷的军队都是避战吗?怎么这个叫仇鸾的,还敢带着大同军和鞑子交战?” 魏广德想到就问,记得老爹刚回来的时候,是这么说过的。 “这我哪知道,邸报上这么写的,当初也是这么听人说的。” 魏老爹这会儿也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会事儿,有点矛盾,不过他也懒得去多想。 而魏广德这里,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下记忆,确定没有看到过叫丁什么的兵部尚书被砍头的消息,也没有这个叫仇鸾的武将的信息,自然也就找不到后世看过的这个时代的历史,白问了。 当然,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穿越的奇遇,多看看明朝时期的文章报道,就该知道,在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对明朝“贡市”不遂而发动的战争。 这次战争中,那位这会儿还被魏广德父子视为英雄豪杰的大同总兵仇鸾不可思议的通过贿赂俺答汗,达到了保全大同的目的,而俺答汗在收了钱财后转而攻入古北口长城进兵北京城。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由无耻之人导演出来的闹剧,也让一向自恃英明神武的嘉靖皇帝从国家富强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紧接着就是被俺答汗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因为在京郊肆虐后全身而退,嘉靖皇帝的脸都没有了。 而在危机解除了,作为严嵩党羽的兵部尚书丁汝夔做为弃子,最终被暴怒的嘉靖皇帝斩首弃市。 不过到了这里,魏广德忽然想起来,这次逼迫家里卖地的,也不知道是文官老爷还是被封在江西的藩王。 如果是藩王要强买田地,那也就只能认了,但如果是官宦之家的话,似乎还有那么一种可能性。 这会儿,魏广德想到的是堂堂兵部尚书都说杀就杀,要是这次的买家也是文官的话,说不好将来也有倒霉的时候。 当然,作为小小的六品百户,肯定是惹不起文官的,那怕是七品知县,他们也斗不过。 当时自己的后世,网上也说当官,特别是当大官,其实也是一个高危职业,除非真能洁身自好。 至于现在这个明朝嘛,印象里都说朱元璋比较抠门,给官员的俸禄很低,所以官场贪污成风。 魏广德虽然还没有考过功名,更没有入仕,还不知道朝廷的俸禄是多少,但是似乎也可以幻想下,将来这位买家犯了事儿,也被砍头示众,家产抄没,那么这块“隐田”好像就有了操作价值。 “爹,那块地,卖肯定是卖定了,对方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我们谈好价钱签契约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尽量在契约里模糊那块地的位置,还有中人最好咱家都别签字。” 魏广德试探着说道,毕竟这些也就是他自己想想,到底有没有可操作性,也说不清楚。 “模糊位置?” 魏老爹听到儿子忽然又从京城战场扯到卖地的事儿上了,心里一琢磨,有点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了。 这次涉及交易的是“隐田”,自然土地交易契约是不会在衙门里备案的,不过就是双方进行交接,由中人作保。 因为田地的隐蔽性,自然中人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而是会找知道此中厉害的人签字画押,作为一个鉴证人存在。 古代的土地交易,一般都是文字形式写一份契约,可没有现在的标准格式,还有土地证后面的图,详细标明四至,一切都是文字,自然就有了一点可操作性。 虽然中人很大概率会是对方找人来做,但是保不住会让自己在契约上以中人的形式签字,其实就是套住他们。 因为是隐田,自然不会在契约中说明买家和卖家是谁,但是让魏老爹在中人上签字,那可就还真是麻烦事儿。 对买家来说,要的就是魏老爹以后别没事儿找事儿,拿了钱就闭嘴。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到时候看他们什么意思,我肯定是不会在上面签字画押的,因为身份不合适。” 魏老爹看着魏广德,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魏广德看老爹的表情,心知他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了,旁边的大哥魏文才都眼前一亮,说明他也猜到点什么,自然也懒得再说破,而是想了想才接着说出后面的话。 “我觉得吧,他们买了地,肯定也是要耕种的,不可能荒着。 到时候爹还可以试着和他们谈谈,由大哥帮他们做庄头,看着下面农户耕作土地,他们可以随时来监看,至于东家该收的地租,当然都是他们的。” “让我去做庄头?” 魏文才立马大声说道,语气中明显带着不甘。 “如果可能,最好我们能把这块地的管理拿下。” 魏广德没有理会大哥,而是看着老爹说道。 “估计很难,只能提一提。” 魏老爹捋着胡子说了句,到现在他更加确定魏广德打的主意了。 要是买家官运亨通,那当然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要是发生点什么不测,那就说不好了。 “不能光是提,还得讲出东西来。” 魏广德却不这么看,而是觉得该争就要争。 虽然地卖了,原则上确实应该买家决定怎么做,但是毕竟这块地特殊不是吗? 魏广德接着说道:“爹啊,谈的时候你要说明白,要靠咱们百户所的地可是养不活这么多人,但是我们的人可以佃他们的地干活。 他们要种什么都成,只要能给下面小民一口吃的就好了,一切都是按常例来。 至于是按份子分还是定额,都好说。 至于咱们家,帮他们看着这块地,庄头的好处也是要的。 总不会,他们买了地,就不找人盯着。” “可以说说,尽量争取一下,至少还能有点收入,不然地卖了,以后就和咱们家完全没有关系了。” 魏吴氏这会儿听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了,自家做着百户官至于,顺便也当起那块地的庄头。 只要能办成,每年怎么着也能从那块地上弄点好处。 而对于买家来说,这块地花了银子买下来,收租的时候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不会少一分,自然也没必要纠结什么。 正文 25核查卫所 之后的日子,魏广德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学,跟着孙夫子做学问。 在那次家庭会议之后,没几天,林道士就再次来到了崩山百户所,和魏百户就田地交易进行协商。 在这几天里,魏老爹也琢磨了魏广德提出的建议,在和老道的谈判中也一股脑提了出来。 对于魏老爹的条件,有的林老道到是一口就答应下来,而有的条件则是直言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去问问主家的意思。 当然,这一切魏广德都是不清楚的,魏老爹可没想过让他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参与到这其中。 不过,这对于魏广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也正好遂了他的意。 唯一他魏广德不爽的就是,学的东西越多,孙夫子的要求也开始渐渐多起来。 现在,每天放学后,魏广德应付的作业大大占用了他玩耍的时间,就算是到了休沐日,他也很难骑着马出去玩了,也就是隔三差五能够拿着鸟铳去山上打几枪。 后世就说,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 现在魏广德对此深以为然。 是的,这两月,随着积累,他的枪法也越来越好了,时不时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打中一只小鸟。 那块田地已经卖掉了,卖了一千来两银子,庄头的位置也要到了。 在魏广德是在魏老爹收了银子办好交接后才知道的,显然对方觉得让个军头帮忙看着也不错,至少不会有宵小之辈闹事儿。 “爹,对方什么来头?” 在知道成交后,魏广德就悄声问起老爹来。 “德化的,具体是哪家只能以后慢慢探听。”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嘴角挂起戏谑的笑容,“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打交道,自然就能查到他们是谁。” 魏广德想想也能接受,对方能找到这里来,肯定也是周边的人。 九江府城就是德化,也就是说买家是府城的人。 “别是指挥使或者同知......” 魏广德说道这里,随即又摇摇头,那帮人,估计根本不会掏钱,直接把老爹调走,换个他们的人走马上任就行了。 掏钱,那和要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从来人洽谈到最后完成交易,耗时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过总归是完成了,各取所需吧。 现在的魏老爹,既是百户所的百户,也是那块地的庄头,虽然名义上是魏文才,不过魏文才大多还是要请示魏老爹才能下决定。 之所以要了这个差事儿,其实魏广德也是有那么一点私心的。 大哥将来肯定是袭武职,自己到底能不能考取功名,说实话,魏广德心里也没底,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好啊。 百户,自己肯定当不成。 那将来要是科举失利,那就自己去当庄头,吃饭总能解决吧,更别说守着大哥,日子应该好过了。 现在,唯一还笼罩在崩山堡魏家头上的阴云就只剩下九江卫那边了,关于重新分配屯田的事儿。 老大要重新瓜分利益,下面的人自然都懂,但是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各人都要打各人的小九九,谁都不愿吃亏。 其实卫所制从立国之初发展到现在,早就糜烂了。 据《明史?兵志二》载:“天下既定,度地害要,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大率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所设总旗二,小旗十,大小联比以成军。” 按照这个编制,天下的卫所,正常员额就要五千六百人,分五个千户所,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没个百户所112人。 整个九江卫就有五十个百户所,合计应有兵员五千六百人。 这些,在魏广德来到这里以后,也从大哥那里打听到的信息,之前他哪里会知道这些东西。 没事儿的时候,魏广德也用后世来进行了比较,一个加强旅的规模,差不多半个师级单位。 看着是很强大,可是上次征召以后,他也听自家老爹说了,卫所拉得出去的也就两千多人了,实际上已经由加强旅变成了完整旅级建制。 而这些天随着和千户所大舅吴占魁联络的增加,魏广德也知道了,小小的九江卫,已经有了多个山头存在。 当然,山头肯定不是千户官能参合的,他只是站在自己岳父九江卫同知张庆一边的。 九江卫设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2人,指挥佥事4人,只不过现在指挥佥事只有3个,还有个缺额没有补上。 而魏广德舅舅的老丈人张庆是指挥佥事,掌管卫所军器、训练等事务,算一个独立的小山头,因为他也是世袭指挥佥事,随着年深日久,自然就拉帮结派了。 至于舅舅嘴里说的指挥同知,是个流官,自然在卫所里没有什么派系,上任的时间也不过才三年多,还来不及培植党羽。 用大哥魏文才的亲事儿,不过也就是一个试探,看能不能拉拢李启光。 这样的流官,也说不准能在九江卫呆上多长时间。 也许是一辈子,也可能随时都会调走。 不过作为指挥同知,仅次于指挥使的存在,权柄还是很重的。 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的子弟,想要迎娶从三品武官的女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一开始老爹老妈他们都不抱什么希望,除非魏广德马上能够考取功名,成为举人,那么可能性还大那么一点。 大舅吴占魁那里传回来的消息,也应和了他们的判断,对方对于试探显得很冷淡,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看人说话也能知道。 屯田的事儿上面也是迟迟没有动静,却是让魏老爹他们反而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时间来到了十二月,一开始传言的重新分配屯田的消息没有下来,老魏家却接到了舅舅吴占魁传来的最新情报,卫所那边不会重新调整屯田了。 得到这个信息,让魏老爹先是惊喜,后是惊讶,忙不迭的去了千户所找大舅哥了解情况。 问清楚状况后才知道,原来在上月从京城传来消息,嘉靖皇帝要核查南京各卫。 正文 26明朝也有寒假 对于嘉靖皇帝来说,八月让俺答汗部打到京城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儿。 而在鞑子撤兵后,自然就要对此战进行清理,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勤王卫所糜烂的事儿也发了。 嘉靖二十九年(1550)十一月三十日,命查南京四十二卫屯田隐占侵削诸弊,其本丁逃绝他户佃种者,俱署名补伍,不则将原田入官,改募屯军给之。 原来自八月下旬勤王诏书抵达陪都应天府后,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守备及南京兵部立即就把调兵令快速发往各卫所,督促其尽快集结人马北上勤王。 但是实际的结果就是卫所糜烂以不堪用,整个过程都是拖拖拉拉的,甚至在九江卫过了南京前往镇江后,大部还未集结起来,卫所的实际状况可见一斑。 虽然时任南京主官尽量压制了下面的传言,但是这些消息在数月后还是传到了督察院中。 都察院,由前代的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 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也就是三司会审。 都察院主官为左、右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协助管理都察院经。 又依照十三个布政使司(相当于行省)分成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的都察院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几乎就是最高监察机关。 朱元璋设计的政治架构非常有意思,大官小权,小官大权是明朝官场的一个特点,而这一特点在都察院就显得更加明显。 风闻奏事,疯狗,就是都察院的别称了。 明朝中后期的党争中,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往往就是发动争斗的急先锋,他们也就是所谓的科道言官。 都察院御史只是七品官,但是却可以对朝中大小官员发起弹劾,而按照官场的规矩,一旦遭到弹劾,被弹官员一般就要回家待勘,以表达自己的清白,不会以势压人,让事实说话还一个清白。 这么一个可以凌驾于各部堂、衙门的官职,朱元璋却没有设置一个可以监察他们的部门,实际上有明一代,很少有御史被风闻奏事,要么是皇帝不喜,要么就是被抓到确实的贪赃枉法证据才会被处置。 也许朱元璋设计这个部门的时候给出很低的品级,也就在于此,相互牵制、制衡。 而这次,南京周边卫所的表现实在是不像话了,让都察院找到了机会,连续对南京主官和各部发起弹劾,目标不仅针对镇守太监,还包括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官员。 而嘉靖皇帝在鞑子兵临城下之时,也发现了大明京城的军事战力严重下降的问题,直接罢了正德朝建立的十二团营,重归京师三大营的模式。 而在北京防务工作处理以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南京。 此次嘉靖皇帝是要把南京就周边主要卫所缺额问题查一查,还要收回这部分屯田,只是在旨意中明确屯田不入官,而是重新募兵分派,这是想要恢复卫所战力。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重要的还是要执行得下去。 其实政策在制定之初都是好的,只是在由上而下的执行过程中变了味。 所谓的苛政,其实大多都是糊乱执行造成的,责任应该在中下层官员身上。 而这道命令一下,让九江卫还想要重新瓜分屯田的官员都老实下来,旨意中的意思很清楚,收回屯田不入官,也就是不能收上去,而是重新下放到所,让他们招募士兵补足缺额。 要是按照旨意做,那就是收回田地以后还要按照老制度又把田地还给下面的千户所和百户所养兵,那怎么行? 要知道,现在卫所的土地大多是被上层武官分掉了,所里面最多就是一些口粮,遇到贪婪点的百户千户,连口粮都不发下去,这也就是逃兵的来历。 综合考量下,还是不变了吧。 这就是现在卫所指挥机构的选择,之前的议题自然就无疾而终。 好吧,也许是魏广德的主角光环在发生着作用,嘉靖皇帝不小心帮助魏广德家里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随这条消息来的还有,“大英雄”仇鸾进京提督京师三大营。 当然,这条消息和魏家没关系,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在为年关将至做着准备,转过年就是嘉靖三十年了。 虽说江西位于大明朝的南方,可是到了这个季节,天气也是愈发寒冷起来,只不过还没有达到北方滴水成冰的地步。 而魏广德依旧是每天早起,洗漱吃饭后就要出门,迎着寒风赶去孙夫子那里进学。 因为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相对狭窄,认识事物也比较单一,对于很多东西的观点趋同,所以之前魏广德融合两篇范文后用自己的语言所作的文章,不仅没有因为抄袭被孙夫子责骂,反而受到了表扬。 好吧,孙夫子认为魏广德通过学习那两篇范文学到了作者所要表达出来的思想。 或许,后世所说的,“读书人的事儿能算偷吗?”就来源于此。 魏广德博采众家之长,尝到了甜头,自然就要变本加厉,多多的抄袭,不对,应该是学习别的范文。 靠着超强的记忆力,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当然,魏广德所作文章自然也算不得好,其中还是偶尔错漏,需要孙夫子指点,而孙夫子当然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他是乐在其中。 三个月下来,魏广德的毛笔字经过练习也越来越好看,“至少可以见人了”,这是孙夫子的原话。 临近年关,孙夫子的私塾自然也是要停课的,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寒假一说,但是总归要过年。 今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放学后,私塾就要暂时关门放假了。 到这个时候,学堂里的孩童们自然又多兴奋起来。 开玩笑,现在什么天气,每天早起还是很辛苦的,远不如赖在被窝里幸福。 而能够来私塾读书的,自然也不会是吃饭都成问题家庭的孩童,自然有赖床的资格。 和往常一样,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正文 27过年 嘉靖二十九年最后一堂课,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私塾要过了十五才开学,而孙夫子给他们这些学生布置了十篇作文,平均每两天完成一篇,说实话,对魏广德来说,貌似也不是太难。 魏广德迎来了自己在明朝的第一个假期,也是第一个新年。 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过年犹如刀山火海,在过年前欠租、负债的人必须在这时清偿债务,所以有年关一说。 当然,这样的日子和魏广德是没有关系的。 年前几天,大哥魏文才就在县里、镇上来回跑了两三趟准备年货。 都是早上套上大车出门,往往天擦黑才能回家。 这倒不是说他们家今年银子丰收要大肆操办,不仅是自己家里要准备年货,整个百户所军户那里也有不少物品需要购置,百户所就统一用大车出去采购,量大还能便宜一点。 今年崩山百户所的军户可是得了比平时更多的银子,自然要过个肥年。 二十八日这天,百户所杀了几头年猪,算是真正进入到过年的气氛里了。 几头猪被收拾出来,好的当然是军官们先分,军户多多少少还是能分点的,要不军堡里那些小孩会这么兴奋。 魏广德也跟着过去看了,一大帮孩子围在那里,看着被洗刷干净的肥溜溜白猪被按在长凳上,就有小孩忍不住开始流口水。 百户所里小孩不少,只是大多都没法像魏广德他们那样,还能去私塾读书。 百户所鱼肉到是时不时就能见到,但是其他肉类可就不常见了,也就是那些军官和那些猎户家的才有这样的口福。 除夕开始,军堡里时不时就能听到小孩燃放鞭炮的爆响,为节日氛围平添一丝欢快。 不过,魏广德所在的可是崩山百户所,这里也没什么庆祝活动,远比城里可是差远了。 除夕随着父母、大哥祭祖,对着祖先牌位磕头,这还是魏广德两辈子第一次行跪拜礼,在魏广德的后世,虽然也有行跪礼的,不过大多都已经只是鞠躬,小时候也有跪的时候,但是还真没有拜下去过。 之后,魏老爹又简单把家族传到这一辈的过程又和两兄弟好好说叨了一次,往年也有,不过那会儿魏广德也没怎么听进去,现在的魏广德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就是知道魏家祖上应该是凤阳那边的。 这次他可是仔细听了听魏老爹说的,还真是凤阳府人。 至于近半年时间也没有听到过有什么亲戚,在这个时候也有了大概了解。 祖上过来九江的时间也不短了,肯定是有开枝散叶的。 但是古代交通和通讯不方便,而且作为军户,也是很难改变户籍的,也没办法选择太多,散出去的那几支大多去了边镇充实卫所。 随着分开的时间俞久,联系也就少了,到了魏勐这一辈,就是一根独苗,毕竟遇到了那场兵灾。 魏广德明白了魏家的实际情况,只是心里暗自把父亲嘴里所说分出去几支的大概去向记在心里。 大年初一,魏广德早上起来就跟着大哥去给父母磕头拜年,规规矩矩完成仪式后,魏广德得了压岁钱。 往年,在魏广德融汇的记忆里,一般父母会各给他一串钱,各是五十个,因此每到过年,魏广德就能得到一百个铜钱。 当然,这个铜钱可不会像后世的父母那样,小孩收到压岁钱还要想方设法收走,美其名曰“存着”。 不过今年貌似有点不同,也许是因为今年家里收到的银子比较多,魏广德从爹妈那里收到了两个银锞子,各约一两的样子。 明朝嘉靖年间的物价,是真心的不算太高。 平日里魏广德带上几个铜钱,就可以在镇上吃零嘴了。 这次,一次就搞到二两银子,按照现在的汇率,可以换两千个好钱,如果是那些品质不佳的私钱,三千个也有可能换到。 现在,穿过来这么久了,魏广德也大概知道明朝时候,货币还是有点混乱的。 就说铸钱,官府有铸造,含铜高品质佳,就是好钱,用这个钱就是1千个铜钱换一两银子。 而民间也有私人铸钱,到是和后市假钞一样,含铜少点,那就要1千多个才能兑换了。 印制假钞这个行业,在魏广德看来,认真考证的话,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行业。 按照魏广德知道的,在明朝初年,金银是被严禁流通的,时过境迁,这样的法令早已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谢谢爹娘,还是爹娘对我最好了。” 魏广德高高兴兴接过银锞子,嘴里甜甜的喊道。 “好好读书。” 魏老爹这会儿捋着胡子看着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而魏母则是慈祥的摸着他的头。 大哥魏文才也得到了压岁钱,和魏广德也是一样的,也是非常高兴。 二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城里的帮工差不多要忙活两、三月才能赚到。 这也是明朝军户逃亡的一个重要原因了,军户可是没法跑出去打工糊口的,就算打工也只能给上司打,一般还都是免费的。 魏勐魏百户也贪墨银子,可是至少他只收银子,下面军户的口粮还是能勉强供应上。 明朝这会儿,消费也单调,其实解决吃饭问题后,用钱的地方就不多了,大概一两银子就能打发那些军户。 不管是魏广德还是魏文才,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自然这钱就是自己在外面花销用了,是真不算少。 没一会儿,军堡里的张大勇等总旗、小旗也先后来到大宅给魏百户拜年,又留下吃了顿酒席。 在这百户所里,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初三一大早,大哥魏文才就张罗着套车,一家人要去千户所吴家,这是老早就说好了的。 出堡门的时候,魏老爹对送行的总旗李大勇笑道:“这半月堡里可就全交给你了,我这次出门时间稍微长了点,你得多上心。” 魏广德和魏文才静静的站在老爹魏勐身后,魏母这会儿已经坐在车上了,这是回娘家,也是要给自己大儿子说亲事,不时撩开窗帘看一看车下的情形。 “大人放心,堡里有我。” 李大勇抱拳对魏老爹说道,木讷汉子,只做不说,所以话也不多。 魏老爹笑着点点头,转头对着魏文才说道:“那我们走吧。” 说着就和魏广德钻进了马车,而魏文才则是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马,带着几个家丁向远处行去。 正文 28皇帝想要找回面子 魏广德来到大明朝快半年了,整天都是在百户所和马当镇上来回晃荡,还没去过更远的地儿。 这次全家去千户所舅舅家,算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远行。 明朝这个时候,马车也没什么减震设计,而这条道路较好的道路条件但是在魏广德看来,也是坑坑洼洼的,很糟糕。 坐在车里,魏广德很快就被晃得七晕八素,就想要钻出车去和大哥换换。 这次出行,百户所仅有的两匹马都被他们带走了,一匹套车,一匹被大哥骑着。 马车不大,可容不下四个人。 他们是辰时出门,估摸着是8点前后,到千户所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 时辰也是魏广德到了这边以后才学会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两个小时是一个时辰,这个魏广德以前也知道,算起来子时就是头天23点到当天的1点,后面以此类推。 只不过魏广德到现在算时辰,也要在心里背背才能说出是什么时辰,不像大哥他们,看看天色就能说出来。 不过到这会儿,魏广德到是想起,后世过春节的时候,日子用的是农历,结果央视春晚的时间还是用的数字时间,也就是晚上12点。 按照古代的标准,12点已经过了子时,实际上跨农历新年应该是在晚上11点才对,那会儿就已经是子时了,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开始。 这个时代也没有钟表,魏广德也就是看天色,感觉可能是10点多钟,应该没到11点。 他们一家很快就被迎进了舅舅家大门,千户所并不在县城里,而是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地方。 舅舅一家都在,很快魏广德和魏文才就照例给舅舅舅母拜年,又拿到一份红包。 舅舅吴占魁要比魏勐大两岁,不过看起来更加文士一点,穿着一件簇新的武官常服。 说起来,舅舅是五品武官,魏老爹是六品,这会儿都是穿着青袍,只不过胸前的补子,魏老爹的是彪,舅舅的是熊罴。 舅舅吴占魁有一个儿子两闺女,都要比魏广德大。 和表哥表姐见礼后,两个表姐就回去了,魏广德就被表哥带到隔壁去了,屋里就剩下长辈在那里谈话。 表哥吴栋,将来也是要袭舅舅千户职的,不过在江西这个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以来文化教育事业就很发达,而江西也一直都是科举大省,每科必有上榜者,自然也就影响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每个人。 以前也听大哥说了,这个表哥不爱舞枪弄棒,更喜欢读书,也一直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 不过他也就只能是想想了,毕竟舅舅家可是世袭,他有没有兄弟继承,不是余丁你还考什么科举。 明朝军户子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碰,那就是独子。 因为是军户,那就必须家里有一个人出来当兵,如果说是兄弟,那么有一个必然就是余丁,也就是可以不参军的,自然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可是舅舅家就一个独苗,自然就必须在将来接替舅舅的武职,除非能够让兵部尚书给你开除籍的文书,也就是你家从军籍改成其他民籍,那么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这里说的科举考试是指朝廷正式的科举选材,童生试那些都不算,那不过是初级选拨而已。 当然,因为现在表哥还没有从军,参加初级考试还是没人管的,但是就算真的是文曲星下凡,杀进殿试,最后还是要乖乖的回来继承武职,除非上面开恩。 不过国朝二百年,貌似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从军籍改民籍的倒是有,但也是凤毛麟角。 “小表弟,你现在书读的怎么样了?” 到了旁边花厅,表哥吴栋就关心起魏广德的学习来了,毕竟现在的他可是自诩为读书人。 大哥魏文才经常跑这边,所以他和吴栋关系亲密不少,到是和魏广德接触少,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 “今年刚开始学习四书,前两年都还是启蒙。” 魏广德连忙说道。 吴栋给魏广德的第一印象,还真像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也是文人打扮,一身宽大蓝色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 这里也只能说像,毕竟他不可能成为文人的,命中注定只能是武官。 “那今年的县试你是参加不了了。” 吴栋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随即就笑道。 “学里到是有几位师兄要互保,参加今年县试,我可能还需要在等上两年才有机会。” 魏广德也听大哥说过,吴栋前两年参加了县试府试,运气很好一次都过了,成了童生,不过之后的院试就没过,那时候他十六岁。 “表哥今年参加院试吗?” 魏广德这会儿也开口询问起来,魏文才是早就不读书了,所以也从不询问吴栋的打算。 在魏广德看来,吴栋也就是这几年可以去碰碰运气,多碰几次头,估计也就不想科举的事儿了。 毕竟,他不会不知道国朝对他们这样的军户子弟是个什么态度。 在他们这边闲聊的时候,在隔壁正屋里,吴占魁也正在和魏勐说着话。 “今年你那边的儿郎们可要好好操练操练,岳丈那边会想法给你更大的帮助,你手里的那百多号人可的做好了。” 吴占魁小声对魏勐说道。 “啥?还练?大舅哥,这次都差点把地给弄丢了,我还练?” 魏勐听到吴占魁要他稳住手下的人马,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 开玩笑,就因为这次召集的人手太多,差点就被上面分去田地,谁练谁傻逼。 “现在不同了,南京传来的消息,皇上要北伐。” 吴占魁依旧小声说道,眼睛瞟了眼那边正在说话的媳妇儿和妹妹。 “不会又要我们北上吧?打得赢吗?还要出长城?” 魏勐被吴占魁的话吓住了,是真吓住了。 自己手上那点人马是什么个情况,他能不清楚吗? 说实话,也就是架子货,列阵看着还行,真打,还不如展示挥锄头种地。 “咱们南边说不好,反正消息传过来就是说,皇上那儿觉得丢了面子,要找回来,正在筹划这个事儿。” 吴占魁短期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你那个百户,能打的有多少?” 正文 29第一次文人聚会 “你那个百户,能打的有多少?” 吴占魁小声询问魏勐,显然他更关心这个。 魏勐闻言沉默片刻,心里盘算后才说道:“要是按照战兵的要求,我那边有十来个人,另外身体强壮,反应灵活的,勉强有一战之力的,大概还能有二三十个人。 剩下的那几十个人,装装样子还行,真打,不行,都已经只会种地了。” “三四十个啊,也算好的了。” 吴占魁听了魏勐的话,微微点头,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的样子。 而这幅表情和动作落到魏勐眼中,那就只能继续拉低现在卫所军的下限了。 “我说大舅哥,北边打仗,还要使唤我们吗?北边边军不少了。” 魏勐知道九江卫貌似就是空架子了,但是他还是不怎么担心,只要自己手底下有人就行。 但是,就算有那么些人,要是真被派去了北边,那还不是羊入虎口,他可不想去北边打仗,那是要命的差事。 “湖广、江西调拨军粮,可能要我们派人护送,直接到前线。” 吴占魁回答道,不过也看出魏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显出浓浓的担忧神情,又安慰道:“只是有这个可能,八字还没一撇儿。 再说了,就算边军能打,那也是依托城池作战,我听到的消息,边军现在野战能力也不行,出了城也和送菜差不多。 我估摸着,做这些准备,也就是给皇上看的,打起来的概率很小。” “那就好,那就好,能不打就不打。” 魏勐听到后面几句,心里的担忧也就去了大半。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军队战力不行,那就防守。 想来京城那帮大佬,也不愿意军队派出去吃了败仗,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怕也落不到好。 到现在,大明的官军都已经不想打仗了,好好的呆在地方上捞银子,早已失去了开疆拓土,马上封爵的锐气。 也就是北方边镇的军户,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当然也是为了赏金,还愿意和鞑子交战,内地卫所战力早已衰败不堪。 也正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手底下人打仗不行,当官的也就更不敢往那个方向上去想。 “明天我把刘千户请过来吃顿酒,你们也都是认识的,顺便探探口风。” 听到吴占魁说起大儿子的亲事儿,魏勐马上就来了精神,这次出来这就是主要要办的大事儿。 “以前我也试探过几次,老刘说你家小子还不错,我觉得有戏。” “那就好,全劳大舅哥帮忙了。” 魏勐听到这话,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这年头,说实话,普通军户真不好找人家。 军户的女儿,有机会就往外嫁,那怕穷点,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军中。 所以,基层军卒大多是相互之间联姻。 当然,这是说的比较委婉的话,实际就是换媳妇儿。 军官的还好一点,百户,怎么也是朝廷认命的正式武职。 除非家里的闺女真的非常优秀,生的标致,还有可能和民籍的其他人联姻,但目标一般也是士绅,绝不可能是平头老百姓。 “亲事儿定下来,我们过几天去趟府城,我岳丈那边还有话说。” 吴占魁接着又说道。 “张大人那里有什么吩咐,舅哥直接传话就好了。” 魏勐听到说还要去九江府,微微皱眉,心里有点纳闷。 “也是要准备万全的法子,岳丈关系在京城都督府,那边传的消息,北伐的事儿不管最后成不成,咱们都得当成真的来准备。 万一上面抽调了我岳丈过去,我肯定只能跟着去的,手里不准备好人手,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两天你就好好合计下,看需要什么装备,到时候直接从卫所库房里先给你调拨一批。” 魏勐刚刚稍安的心又被提起来了,虽然说的只是做一个准备,可是听在耳朵里还是有点吓人。 不过这个时候,他肯定不能摇头的。 真要点兵点下来,自己肯定跑不脱,只能下来想想要点什么装备。 大明朝,每年在军费上的开支是不少的,只是大多没有落到实处。 每年军器局生产的武器装备根本不能保证部队的需要,只能是大量生产劣质装备凑数。 对于这些事儿,官场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人去揭开这个盖子。 但是,每个卫所多多少少还是预备了一些堪用的,只是不下拨,都是留在关键时候装备亲信部队的。 战场上,只有自己的人马战力有保证,才是保命的本钱。 而在隔壁房里,魏广德和吴栋、魏文才也在聊着文章学问。 魏文才虽然不读书了,可是当年也是看过书的,这年头读过书的人,谁还没有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想法。 其实这里面真正感兴趣的是吴栋和魏广德,魏文才插科打诨只是不想自己干坐在那里。 “对了,后天,我约了曾元述,还有马祥他们喝酒,都是我的同年,还有几个是同窗,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去吧,小表弟是要走科举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和我那几个同窗也成同年了。” 吴栋喝着茶,忽然想起后面几天的安排,于是就开口说道。 “文人聚会啊,好好好。” 魏广德心里那个高兴啊,以前知道古代读书人经常聚会,穿过来半年,自己还一直呆在穷乡僻壤,都没有参与过。 “算不上,就是本地的几个朋友,一起喝喝酒,听听曲儿。” 吴栋笑着说道,他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小表弟貌似对这些社交很感兴趣的,于是又接着说道:“要不以后你干脆搬过来住,县城里也有先生的,不耽误你用功读书,将来县试府试也方便。 最关键的是,每年县试前后,周边的文人士子汇集,自然会有各种聚会活动。” “这样啊。” 魏广德低头想想,随即还是摇头说道:“算了,离家太久我也不习惯,反正家离县城也不远,以后县试的时候过来也是一样的。 表哥,说说这次聚会的详情吧,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丢了表哥的面子。” “这次聚会其实是曾元述做东,他有个远宗亲戚回来祭祖,湖广承天人,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叫曾省吾......” 正文 30考试法宝(除夕到了,愿你合家团圆,幸福安康) “这次聚会其实是曾元述做东,他有个远宗亲戚回来祭祖,湖广承天人,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叫曾省吾,年龄和我们相仿,好像大两岁,不到二十,也算出了个人才了。” 吴栋开始介绍起来,其实这次聚会,一方面是曾家介绍自己子弟和其他的读书人认识认识,另一方面也是显摆一下,虽然曾家小的一辈中还没人考取秀才功名,可是人家的亲戚里可是有能人了。 二十不到就考取秀才功名,这在古代是很厉害的了,要是运气好,未来几年再考个举人进士还是比较靠谱的。 明清两代是科举制度完善的时期,从最初级的县试开始,到最后的殿试,其实少有二十岁以下中进士的。 有,但非常少。 大部分进士都是三、四十岁的时候上榜的,二十岁的时候好多还在撸起袖子考秀才。 “对了表哥,你那里有没有最近几年优秀考生的范文卷子?” 这次出门,魏广德很清楚,父母和大哥的主要工作就是把打个的亲事敲定,而到了他自己这里,自然就是找更多的优秀八股文。 虽然只写了两个月的八股文,但是魏广德还是认识到了,多看多记多写是真的很重要。 多看别人的优秀文章,记住其中的观点和遣词造句,在自己写作八股文的时候运用进去,这就是现在魏广德要做的。 八股文,说起来难,其实也不难。 对于有卓越的记忆力的人来说,你看到考官给出的题目,知道题目的意思和出处,那么后面的就好办了。 按照八股文的架构,还有已经出现过的破题,自己对题目的看法就是干。 之所以魏广德还要多写,其实主要还是对现在的文化极度的不适应。 虽然已经融合了小魏广德的灵魂,但是后世的魏广德才是占据支配地位的。 而在后世,魏广德从小学到中学的作文,全部都是白话文,谁特么的会写那些文绉绉的语句。 既然不会写,那就只能多写,通过多写丰富自己头脑中的那些语言,形成一种记忆。 其实八股文中,大多数都是假大空的废话,因为大家基本上都是类似的观点,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用词,让人看起来感觉到新颖。 明朝考官大多标榜求实尚正,只许考生做浑厚老成的死板文章,不得用诗赋式的华丽词藻,不得引用经典以外的其它任何书籍。 最后那条到是真的,魏广德看了不少八股文都很少引用其他的书籍内容。 当然,也许是他现在看的大多是县试府试卷子有关,毕竟层次就在那里摆着。 但是华丽辞藻这个,在孙夫子口中,那就得看考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是所有八股文都要做成死水一潭才好。 要是考官喜欢诗赋式的文字,那就要用词华丽。 孙夫子教魏广德的,更多的还是应试教育那一套,想方设法考中。 当然,对于这些,也算是投机取巧的的东西,魏广德是不反感的。 好吧,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魏广德需要找更多的优秀八股文来背,至少要搞清楚大部分题目,怎么破题,还有就是了解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观点。 毕竟,现在的魏广德,其实对于很多问题的思考,和这个时代的人是格格不入的,他不想表现出来,还是和光同尘吧。 至于解决方式,那就是抄,抄别人的观点,换个说法写出来,不突兀,先拿到功名再说。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一心想的其实只有功名利禄,好容易到了古代,娇妻美妾,纸醉金迷才是他这个时候想要得到的。 但是魏广德现在的家世就那样,要想得到这些还得靠自己去拼。 后世想要过上好的生活,还要从小学一直拼到高中,只有进入一所好大学才有机会享受几十年。 而今到了明朝,要想过好日子,魏广德也打算辛苦十二年,争取拿下功名。 现在魏广德的目标,最低要求是秀才,到时候自己窝在马当这里,还是可以作威作福一辈子的。 第二目标当然就是举人了,当然还有终极目标,那就是会试过关参加殿试,弄个进士出来,当官。 要是只考到举人,魏广德不打算出仕,毕竟官太小了。 前两月,魏广德有记起明朝有这么个牛人了,那就是海瑞,不过海大人的生活,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魏广德确实记得,海瑞貌似就不是进士,只是个举人为官。 举人出来做官,自然障碍也很大,好在海大人坚持自己的特点,而且一直坚持到晚年,从不入流小官杀到三品还是几品,不过似乎官途并不顺。 魏广德即不想做贪官,也不想做清官,自然就呆在老家最好。 如果在这十二年的奋斗中能够拿下举人功名,魏广德也打算去冲一冲会试。 当然,这些对现在的魏广德来说,有点遥远,但是他还是要做准备。 准备的第一步,当然就是收集优秀文章死记硬背再说。 至于说这样的文章没有思想,没有内涵,其实对于魏广德来说真不重要,他可不奢望自己能够三元、六元的疯狂冲上去。 记得后世看到过的哪本小说里面不是就有说,明朝哪个皇帝的时代,要是你中了一甲,拿到状元榜眼探花,反而是惹祸的,被当时的当朝首辅给整的生活不能自理。 真假,魏广德没法判断,但是自己不想做出头鸟,享受生活才是他要做的。 吴栋这里自然有一些这样的文章,而且还不少,除去一些重复的,还有很多是魏广德没有的。 光是看看,多看几遍,是能够记下,不过这可不是魏广德要的稳,还是自己手里有一份最好,没事儿就看看。 可惜,吴栋这里收集的文章,大多都是手抄本,毕竟这些文章档次有点低,可没有书肆去刊印发售。 看着桌上被魏广德翻出来的文章,吴栋笑道:“回头我找人给你抄一份就是了,几两银子,读书人有的是人抢着帮你抄这些。 不过,自己抄其实才是最好的,不仅加深记忆,还能练字。 对了,后天聚会的时候,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别的不敢说,曾家收集的这类文章肯定多......” 正文 31靖水楼(难忘今宵笑开怀,幸福好运滚滚来) 初五,快中午的时候,魏广德跟着吴栋,还有大哥魏文才坐着马车往江边走。 泽彭县位于长江边,站在县城城墙上就能远远看到江面和江上往来如梭的商船。 不过他们这次并不是往县城方向去,泽彭县最繁华的区域,除了高高城墙里的县城外,还有就是江边码头附近的许多建筑。 其实泽彭县的码头说不上繁华,远远比不了九江和湖口,可是在这个时代,只要靠近大江大河的城镇,繁华程度还是远超其他地方。 这次曾元述做东的地点选择的是江边的靖水楼,也算是泽彭县知名的大酒楼了。 说道知名,自然是因为魏广德这么认为的,因为他哥魏文才和他说起县城情况的时候,顺嘴就提到过这家酒楼。 坐落于长江岸边,登楼远望长江之水天上来,魏广德上了这酒楼后,就深深的体会到了。 以往是站在岸边看,可能水平高度不够,感觉没现在这么震撼。 “怪不得古代的诗人站在江边酒楼上就诗兴大发,一首接一首的佳作问世。” 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是这么想的,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长边边上的酒楼多了去了,真正成名的其实也就那几家,而文人骚客们留下的诗作文章那么多,真正流传下来的又有多少? 还是运气啊!!! 曾元述作为这次宴会的东家,自然早早就到了这里,靠近江边的饭桌早就订好,吴栋他们一行还算是来的比较晚的,至少一桌人大多都先到了。 “失礼失礼。” 吴栋上楼就看见正往楼梯口望的曾元述,急忙抱拳说道,带着魏文才、魏广德两兄弟快不过去。 这会儿看到客人到了,酒桌上的几位也都纷纷起身向他们施礼。 随着吴栋的介绍,魏广德知道了桌上几个士子打扮的人的身份,和来之前吴栋说的差不多,上首两人,分别就是曾元述和曾省吾了,旁边的就是马祥等人。 曾省吾已经是在座一桌人中身份最高的,当然这不是指的年龄,而是功名,他已经是秀才了,虽然不是江西的,但是在大明朝,湖广和江西,那都是科举大省,两地读书氛围相仿,所以竞争也是十分激烈的,含金量自然不低。 所以一桌人,只有他穿的是襕衫也和其他士子穿的不同,是圆领大袖衫,明显有别于其他人。 “这是吾表弟,魏文才、魏广德。” 吴栋指着魏家两兄弟给他们介绍道,“这次表弟他们来家,所以我就一起带过来了,认识认识我们彭泽县的名士,顺便也让他们跟着长长见识。” 吴栋先是客气一番后,又介绍了下两人的情况。 魏文才也是读过书的,只要不是让他写,一切都还能马马虎虎应付过去,装个读书人问题还是不大的,虽然他只读了四书,不过有天赋记忆在,说起子曰诗云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倒也能说得过去。 魏广德年岁小点,而且十一岁只是读了四书,在镇上也算出类拔萃了,可是在彭泽县里来说,那就只能算一般。 像这次的东道曾家,他们家的孩童进学都比较早,五六岁,六七岁就开始蒙学了,一般十岁左右就把四书学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书香门第的子弟和其他家庭孩子的区别。 人到齐,很快酒菜就端上桌,众人开始攀谈起来,而重点自然是已经身为秀才的曾省吾。 在座众人中,年龄最大的是马祥,其次才是曾省吾,曾元述还有吴栋他们,魏文才和魏广德算是最小的,所以这群人大多也没有把魏广德两兄弟看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吴栋,其实也没法和他们相比,因为他们才是正经的读书人,吴栋算什么,只能袭武职的家伙。 只是吧,吴栋运气是真的好,在众多同窗士子当中,竟然一次性就通过县试府试,拿到童生的名头。 要知道,在座人众里,只有曾元述和马祥是童生,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人里面,可没有曾元述和马祥,毕竟他们考过来了,知道考试的艰辛。 虽然吴栋注定不可能和他们一样,但是也愿意结交。 学识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其实那些看吴栋不顺眼的,也就是羡慕嫉妒他考过了县试府试,但是也只能心里想想。 对读书人来说,这样的心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那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再怎么说,吴栋是正儿八经的童生,还是他们的同窗。 众人喝着酒吃着菜说说笑笑,宴会气氛很热烈,魏广德也有机会喝上这时代的酒了,不是白酒,黄酒,本地的封缸酒。 听着他们一会儿说起四书,一会儿又扯到五经上去,时不时还有人高声唱出诗词,魏文才这会儿似乎也很亢奋,把自己学过的那些,早就丢到爪哇国的东西重新拣起来。 魏广德喝着酒吃着菜,听着他们一番长篇大论,心里却想的还是晚点,找机会问问表哥嘴里说的曾元述那里,搭个话,问问那些八股范文。 正想着呢,楼梯处蹬蹬蹬响起上楼的声音,几个男女上了楼来。 魏广德没有受酒桌上激烈谈论的影响,自然就听到响动,转头就望了过去。 前面一个一身大红罗衣,浓妆艳抹的女人,看上去上了岁数,年轻的时候怕也是一个红粉俏佳人,一路走来似乎还带着一丝妖媚。 这就很要命了,毕竟估计有四十多了,虽然后世也说熟女熟女,可是这就太熟透了。 魏广德心里想着,果断转移视线看向她身后。 而在她身后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披淡兰色的梅花衫,头上云髻斜插宝簪,缀着紫玉显得很幽雅,流苏挽在三千青丝上,仅仅是略施粉黛,但却是红唇秀靥、人比花娇。 美女啊! 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叹是因为在后世电视网络中看惯了各式美女后,见到这个姑娘也会让你眼前一亮,哀的却是现在自己十一岁的年纪。 好吧,毛都没长齐。 两女身后还有不少男男女女,似乎是随从,又好像是...... 两女身后的确实是随侍丫鬟,后面的却是拿着一件一件的乐器,就是乐器。 古代的乐团吗?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哎哟,刘鸨母,你可算带着人来了。” 曾元述也看到进来的人后,大笑着向那个穿红罗衣的女人喊道。 正文 32大过年的闹事儿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我祝你开门见喜,迎面来财,出门遇贵人,在家听喜报,最后还有……红包拿来! ....... “今儿,可要湘云姑娘辛苦,让我堂哥看看我们江西美人的风采。” 曾元述在介绍下在座读书人后,就吩咐酒楼布置起来。 靖水楼上下只有三层,本就不算大,虽然装修精美,雕梁画栋,也就显示酒楼的豪华气派。 魏广德现在所在的三楼,自然就是酒楼最好的地方,不过也没有设置包厢雅间什么的。 今天是曾元述包下了这第三层,除了他请来的客人,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人上来。 这三层的面积,魏广德目测大概几十平米,也不算小,只是明显屏风后面还堆叠这桌椅板凳。 显然,因为是包席,所以酒家就把多余的桌椅搬到角落,用屏风隔断。 那鸨母让后面的乐手去屏风后面就坐,自己则是带着湘云姑娘先是给桌上客人们敬酒,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知道了这一行人是什么来历。 那个鸨母姓刘,是芳华楼的老鸨,客人们都叫她刘鸨母,而带来的姑娘就是湘云,是芳华楼的头牌了,她们也是曾公子请来献唱助兴的。 刘鸨母带着湘云挨个敬了一杯酒,也算是欢场老手的她自然知道通过敬酒的方式,短短几句话,她也就能对在座的客人有个大致了解。 轮到魏广德的时候,毕竟现在还是娃娃脸,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孩子,看了眼桌上的酒杯后,刘鸨母还是让湘云上前给他斟上一杯酒,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也才有机会近看了下这个湘云姑娘。 美女,确实是个美女,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么惊艳了。 魏广德第二次看湘云姑娘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了之前那种感觉,内心还真有点奇怪。 不过随着湘云端杯敬酒的时候,魏广德忽然有所悟了。 自己穿到明朝来,见得多的也就是老娘,还有镇上一些妇人,而她们都是平常打扮,可没有像这对女人这样,一身盛装,头上也是带满珠钗玉环。 好吧,就是以前魏母没有打扮,头饰也很简单,所以魏广德还没有看到过古装女子的那种美。 就算是过年到县里,因为是回娘家,魏母也是没有刻意打扮的。 表姐母女虽然有打扮,但也很简单,头上也没带多少珠钗。 魏广德算是在这个湘云姑娘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汉服美女之美。 想想也是,要是她们不注重仪表,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在乐手们都准备妥当后,湘云姑娘就开始唱曲,为酒宴助兴。 魏广德到了明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流行音乐。 在魏广德那个时代,说实话,很少听到明清时代的音乐了。 虽然很多标榜的华夏风,或者古典音乐,都是宣称古风歌曲的。 但是,在这会儿魏广德看来,似乎相差甚远。 当然,不是说大明朝的音乐更好,而是实在是让他有点,感觉还没以前听的那些古筝演奏强。 屏风后面乐手们吹拉弹唱,忙的不亦乐乎,但还是让魏广德很是不适应。 不过看到一桌子人在音乐响起,湘云姑娘开始唱曲后,都逐渐停止了交谈,听起宛转悠扬的歌声,看上去很陶醉似的。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不得不承认,几百年的进步,乐器不断推陈出新,音质音色其实更加完美动听。 听不来啊。 魏广德在心里感叹一声,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陶醉其中。 不过仔细听曲,魏广德又有了惊人的发现,明朝竟然极为推崇宋词。 连听湘云姑娘唱了两首曲子,都是柳永的词儿,情歌啊。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旋律不怎么样,不过这湘云姑娘的嗓音还是不错的。 来自后世的魏广德心里评价道,实在是有点听不习惯这些流行歌曲。 在湘云姑娘唱完一曲后,魏广德也是跟着众人拍手叫好。 就当是玩闹好了。 魏广德现在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反正不能表现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来,免得被那边几个书生看作不懂音律的土包子。 实际上他确实是不懂音律的土包子。 对于音乐,他只能简单的判断,好听还是不好听。 湘云姑娘也是唱两首曲子就下来歇息一会儿,吃几口菜,陪着喝几盅酒,顺便邀请在座的书生士子多去芳华楼捧场云云。 好吧,就是拉客人,可见欢场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就在歇息了片刻,湘云姑娘再次开始唱曲没多久,就听见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要上来,只是被堵在下面上不来。 魏广德知道这些和自己没关系,也就是因为他的心思没放在听曲上,才注意到这些。 不过没多一会儿,他就不能不注意了,因为果然有人要强行上楼,店家似乎只是堵在那里也不敢拒绝,一个劲的解释求饶,但是对方也是硬茬,不断的推挤这楼道上的店家,一步步的走上来。 “姓刘的,大爷去你芳华楼听湘云唱曲,你竟敢把人带到外面来回野汉子了。” “给你脸了还,都不打招呼。。。。。” 楼道那里应该不少人,魏广德断断续续听到有人在那里叫骂。 姓刘的,芳华楼,显然这些人是冲着那个刘老鸨来的。 楼道的喧闹自然也传了过来,这边酒桌上的人都听到了,好奇的望了过去,但是听清楚说话的人后,一桌子人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当然,变色的也就是曾元述,吴栋等人,曾省吾,还有魏家两兄弟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只以为是找那个刘老鸨的。 湘云那边的唱曲也停了下来,脸色很不好看的望向楼道那里,这个时候那刘老鸨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魏广德注意到众人的脸色变化,心里就猜到其中肯定有事儿,自然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的看稀奇,而是注意着桌上几位的一举一动。 之前他可是听表哥吴栋说过,曾家在彭泽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楼下闹事儿的怕不会不知道楼上客人的身份,店家可不是傻子,肯定一早就说了。 但是事儿闹到现在,对方依旧很蛮横的要上楼,哪怕刘老鸨已经过去,在小声向对方说着什么,但明显人家并不打算放手,那目的也就很明显了,根本就不是冲着湘云和刘老鸨来的,而是对着曾元述。 怕是不能善了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大过年的就来闹事儿,一会打闹起来,看着一桌子的菜肴,怕真要碎碎平安了。 正文 33剑拔弩张 正月初二祝福到:过大年,放鞭炮;团圆饭,好味道;人团圆,喜气闹;家安乐,福气报;平安符,家里罩;幸运签,都抽到;新一年,万事好! ....... “曾公子,小店实在也没法子,张公子这硬要上楼,小的实在没法子。” 这会儿,店家掌柜已经快步到了酒桌前,小心翼翼的把情况说给曾元述知道,毕竟今天人家可是包下三楼,可是自己却没办法稳住那位张大少。 曾元述一早就听出了楼下嚣张的声音,彭泽县敢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不多,楼下就来了一位。 看了眼已经一脸残色的湘云姑娘,曾元述知道,其实她们不过就是遭了鱼池之殃,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张好楚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平时里斗斗嘴,打打架也就是了,可现在年都没过完,就又来找场子。 “让他们上来吧。” 曾元述也不想难为靖水楼的人,这不是他的风格。 而那边魏广德在吴栋悄声解释下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也是泽彭县有名的家族。 泽彭县三大家,曾陈张,这个张好楚就是现在张家年轻一辈里的大哥了,平时做事只是嚣张,但也不做欺压乡邻的事儿,和曾元述碰头,虽然谈不上关系好,可是也至少要点点头,面子上还是过得去。 不过两人关系恶劣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比的就是功名。 上次参加科举,曾元述和张好楚都去了,县试通过,还是皆大欢喜的,可是到了府试就变了。 府试张榜过后,曾元述、吴栋和马祥都顺利过关,拿下了童生,而一开始信誓旦旦手到擒来的张好楚落榜了。 本来落榜也是常态,每次考试都是九成以上的考生失利,其实大家都清楚。 可坏事儿就在于张榜前一天,十几个泽彭学子讨论考题的时候,张好楚还奚落了曾元述和吴栋写的文章,认为他们今科无望。 第二天张榜后,张好楚张大少落了大脸,一声没坑就离开了九江府城。 正常节奏,这事儿就到这里结束,但是在曾元述、吴栋等人高高兴兴回到泽彭县的时候才知道,就在前两天,泽彭县里就流传起他们贿赂知府教谕,拿到童生资格的谣言了。 这类谣言流传很快,在他们回到泽彭县的时候就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其实明朝的童生资格,说实话是真不值钱,没有任何的优待,仅仅就是可以参加院试的资格而已。 一般来说,各地父母官,也就是知县和知府,在县试府试的时候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让本地大族子弟顺利通过,并不会刻意施加门槛。 张好楚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早早的就认为自己的童生试会很顺利的通过,只是没成想发生了意外,这届九江知府他不按常理出牌。 曾元述找人查谣言的源头,很快也发现谣传最早就是张家那边下人传出来的,具体是不是张好楚的授意也不好说。 很多东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大家族子弟一般是不会造这个谣言的,毕竟还牵扯到知府头上,虽然这里是泽彭,知府未必会知道这里的事儿。 吴栋他们当然也找曾元述说过这事儿,可是没法说太多,都不知道这是张好楚说的还是他的狐朋狗友为了讨好他这么说的,下人听到就以为是少爷落榜的真相。 曾元述也曾私下找过张好楚,张好楚对此却是不加理会,还笑称“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曾元述气个半死。 而之后的谣言就更多了,又说院试也买通关节的,今科秀才必中,还有说要是不中,那就是因为消息泄露,怕逃不过悠悠众口。 总之,直接把曾元述他们的院试之路完全封闭了,不管中与不中,都特么逃不过作弊一途。 双方的矛盾在曾元述等人院试落榜后终于爆发了,在泽彭县某酒楼上两伙人不期而遇,先是言语里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最后气不过的几人终于大打出手。 还好,几个读书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战斗力确实不怎么样,虽然都是鼻青脸肿但是都没大碍,皮外伤而已。 之后,两人出门的随从就直线增加,此后见面几乎都要大打一场。 对于两家的长辈,却没有在此问题上出面,似乎也是想要磨一磨小辈的能力。 这是魏广德猜想的,反正知道年前还干了一场。 魏广德看了眼自己表哥,这位可是未来的千户大人,居然也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实在是,不好说。 “他们这样打架,知县不管?” 魏广德吃惊之下,小声问道。 “管个屁,名不举官不纠。 打坏东西人家赔,谁去告官,只要不出人命就万事大吉。” 吴栋对魏广德小声说道:“咱们这位知县老爷是真正的践行君子之道的人物,治下宣扬的是无为而治,有告官的,直接先让回去找乡老里正调解。 实在要告官的,有理没理就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在他的眼里,闹事儿的就是刁民,不服王化,心中没有礼仪谦让。” 听到表哥这么说,魏广德感到一阵无语。 “那现在县里有纠纷,都怎么办?直接私下解决?” “那当然,最后看谁拳头大,背景硬。 我听说我们县一年的官司不超过十个,报上去就说是县尊治理有方,地方上百姓也是温文尔雅、安居乐业,反正咱们泽彭县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说到这里,吴栋自己都笑了。 现在曾家和张家每个月几乎就要干一架,有时候他遇到了也要叫自己的随从上去助拳,他的随从都是吴千户养的家将,很能打那种。 “这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今天会打起来吗?” 魏广德小声问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大哥魏文才已经在一边两眼放光了。 “正常的话,应该要打一架。” 吴栋的回答让魏广德感觉很无语,似乎他也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说话的时候,人都已经上来了,不止有张好楚和他身边的一群好友和手下随从,曾元述、吴栋带出来的人也都上来了,整个三楼都被人站满。 而靖水楼的掌柜却是在一边擦汗,等着接下来的战争。 曾元述没等张好楚说话,右手一拍桌面站起身道:“张好楚,上次没把你教训够,大过年的还敢来讨打。” 说完这话,又扭头对刘鸨母和湘云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下去吧。” 面对着剑拔弩张的两伙人,芳华楼的人早已是战战兢兢,这会儿听到曾元述的话,忙不迭的对场内两伙人作个揖,逃下楼去。 正文 34慢 大年初三拜个年,快快乐乐开心年! ........... 靖水楼三层上已经清场,只剩下两拨人马向相对立着,场面一时间也是剑拔弩张,紧张到极点。 “姓曾的,上次被你的人埋伏,今天就是要来找回场子的。” 也是士子打扮的张好楚这会儿站在家仆身后,也是大喇喇的冲着曾元述喊话道。 话说到这份上,人都已经堵楼上了,接下来似乎就该是一场火并了,实在是机会难得。 今天天气不错,张好楚只是出城透透气,谁知道会在江边发现曾元述的马车,在打探消息后发现对方这次带的人不多,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今天出门,吴栋和魏广德他们都没带多少人,除了兼做马夫的随从,就只有两个家将跟随,这会儿这两人也都上来了,毕竟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只是两人并没有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而是站在吴栋他们身前。 “大胆,住手,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难道真不怕王法吗?” 魏广德这会儿正躲在大哥魏文才身后,魏广德看了眼这一桌人,感觉还是自己大哥战斗力更强一点。 至于身前的那些家丁下人,魏广德不熟悉,自然信不过。 不过也就在这个当头上,身后忽然传出一阵雄浑有力的话语,让本就紧张的对峙差点就失控了。 这声音魏广德还算熟悉,知道是那个秀才曾省吾发出的,毕竟现在在座不少学子不时请教于他,魏广德也凑趣问过两个问题,对着声音也熟悉一些。 本来真要挥拳让手下动手的张好楚张公子听到对面有人这么说话,心里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上楼前他可是让人打探过了,没大人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青年,怕个毛线。 至于王法,早特么的在泽彭县就没王法了。 两家下人之间打斗,多大点事儿,只要不闹出人命。 老大这么想,他的那些手下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是撸起袖子就等着自家公子一声令下,他们就涌过去干架。 “谁这么搞笑,这会儿说这些屁话,有种站出来,今天第一个就打你。” 张好楚是有本事嚣张的,因为今天他带来的人更多一些。 打架嘛,还不就是仗着人多,除非遇到不要命的。 对于两家的下人,他们也是极有分寸的,打人可以打伤,但绝不会打死,甚至重伤都不行,这也算是两伙打手之间的默契了。 打完了,回去公子给治伤,还有赏钱可拿,何乐而不为。 每次打架,气势要吼出来,拳脚上去也要重,但是都不会对着致命的地方招呼,久而久之两家的这些护院家丁下人们还挺期待的,每月切磋一场,时间把控也很好。 “坐下。” 依旧是那个声音,曾省吾这会儿也从其他人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自然对于自家和张家的处事方式极度不满,这才出言喝止。 曾元述自然不甘就此退后,还想要争点什么,但是却被曾省吾打断,小声耳语几句后就只是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强行让曾元述退后闭嘴后,曾省吾这会儿也站出来,拨开了身前站立的几个下人。 “张公子,你是张家的人,自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道王法无情。 之前你与我这族弟之间的龌龊,我不知道,也没看见。 但是,今天,我也在这里,你们双方这样聚众斗殴,按大明律,轻则苔二十,重则苔四十。 就算你们站在一边不动手,按律相争为斗而斗殴者,参与者皆坐。 真要打起来,这里诸位一个也跑不掉,我就是证人。” 就在对面众人哄笑中开始缓步前移,捞衣挽袖摩拳擦掌准备动手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张好楚大喊一声。 “慢。” 一开始张好楚也没理会对面说话人,估计是读书读傻了的,这几个月彭泽县城,里里外外都打了好几架了,也没见傻子出来讲大明律。 今天有点稀奇了,有人站出来给他们讲大明律了。 不过看清楚对面站出来一个面生的人,张好楚其实一开始也没当会事儿,估计是谁家的亲戚,没看到那边还有两个面生的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孩,估计都顶不住自己手下一拳就躺下了。 以前在外面怼上,见势不妙还可以跑,这次被堵在酒楼里,看你怎么跑,张好楚自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等人走出来,张好楚看清对方的穿着后,再想想刚才对方说的话,心里还就有一颤。 今天怕是不好打这一架了。 对方明显也是个读书之人,只是他的衣服怎么能是那样? 别看大家穿的都是道袍,可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曾元述都是交领,可不是圆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就代表着站出来这位老兄,貌似,可能,应该是个秀才。 秀才不可怕,自家老爹也是秀才,可也正因此他知道,有点麻烦了。 想想他之前所说的话,张好楚知道今天怕是打不起来了。 其实他敢和曾元述打架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和曾元述他们的身份都是一样的。 别看曾元述混到了童生的名头,可是童生并没有任何特权,见了县官一样要下跪,和他没考取童生资格的人是一样的,大家其实都是拜孔孟,读圣贤书的。 可现在对方冒出一个秀才,那就有点麻烦了。 看对方的意思,特别是曾元述那边的反应来看,似乎这人还不是受到曾元述影响的。 张好楚好强斗狠无法无天是不错,可也不是蠢人。 读书的,其实也都没有笨蛋,蠢的早就吃不上饭了。 没看到曾元述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这说明眼前这位怕是在他们曾家也是有话语权的,还这么年轻。 叫住手下人,不忙动手,还是先要搞清楚这人是谁? 手下人打探回来说都是一帮读书人,这人还面生,不像本地人,还是要先搞清楚对方来历再说。 反正人都堵在这里,到时候自己要搓要捏还不是看心情。 正文 35请教 “敢问尊驾贵姓。” 张好楚好强斗狠无法无天是不错,可也不是蠢人。 读书的,其实也都没有笨蛋,蠢的早就吃不上饭了。 没看到曾元述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这说明眼前这位怕是在他们曾家也是有话语权的,还这么年轻,自然马上就是衣服士子语气开口询问道,手上还不忘行礼。 “在下湖广曾省吾,和元述是族亲。 族兄和你之间的争斗我已知晓,依我之见,双方不如罢手,也免得下人们受到皮肉之苦......” 魏广德这会儿看着站在前面的曾省吾开始和张好楚交涉,很是瞠目结舌,这也行? “他是秀才。” 或许是看出来魏广德的惊异,回过神来的吴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吴栋的话让魏广德也反应过来,那个张好楚担心的怕还真是这个秀才的身份。 秀才在明朝是有特权的,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谁敢打秀才? 别说打了,骂都是不行的。 就他往那里一站,张好楚那边还真的就不敢对手了,因为后果貌似严重。 后世那些文学作品,大多把秀才刻画成一个形象,那就是穷秀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受到这些作品的影响,给后世人的感觉就是秀才好像又穷又弱。 穷,是真的穷,但那是针对有钱人而言,绝不是中下层普通百姓。 弱,也是真的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人家有政治特权,只是大多数秀才因为勤奋读书所以有些四体不勤。 实际上,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秀才在地方上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是没人敢欺负的。 地方越小,这样的话语权越大。 开玩笑,要是这个口子开了,那其他的秀才又该作何感想? 自然是读书人会群起而攻之,杀一儆百。 就算秀才真的被人欺负,那也只能是同等功名或者更高功名的人才能办得到。 曾省吾的秀才身份够用吗? 还真够用,毕竟这会儿楼上的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辈,他这个秀才功名就够用了。 虽然张好楚家也是家大业大,可是曾家也不是白给的。 张好楚老爹也是秀才,可曾家也有,而且曾元述的爷爷还是举人,只是已经老得走不动道了。 按照以前的惯例,这么打起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可要是这位外省来的秀才,不管不顾跑去见官..... 张好楚感觉到一丝不妙,有些事儿,能做但不能说,更不能曝光见官,哪怕是潜规则,只要不告到县衙,一切都有余地。 普通人好说,可是对于有功名的秀才来说,还就有点难办了。 魏广德以前知道读书人很牛逼,文官更是牛逼上天,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就一个秀才,往那里一站,本来都该打起来的一场架,貌似消弭于无形了。 。。。。。。 “曾兄,不知你那里可有科考范文卷子,我想多学习学习。” 重新开宴后,众人的谈兴也是大减,魏广德也乘此机会向曾元述提出自己此来的目的。 “你要看那些卷子啊,有,还不少,以往数届的科考卷子,从院试到乡试,甚至会试卷子,只要九江府有,我们家都有收集。”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想要看科举卷子,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士子看以往科考卷子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儿,大家都在揣摩其中的一些技巧。 “其实,广德现在就开始看时文有点偏早,更多的还是应该看四书注解和其他一些经意,理解吃透了,临考前一年再多练多写。” 这个时候,曾省吾忽然插嘴进来说道。 对于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曾省吾并没有太多感觉,酒桌上他话也不多。 不过听到他现在就要阅读大量的时文,以自己的考试经验,曾省吾觉得自己应该给他提个醒,四书五经才是基础,写文技巧只是锦上添花。 完全读懂,理解透圣贤之言,才是立身之根本。 “受教。” 魏广德马上拱手说道。 魏广德对自己的读书是有计划的,他打算在今年就完成五经的阅读,同时顺便攻读四书,看书看累了就写篇八股文出来,既练好字儿又熟悉写作技巧,完美。 虽然不知道孙夫子什么时候让他参加县试,但是只要自己能做出一篇篇较好的作文,想来先生就会很快安排他参加考试试水。 之后,魏广德和曾元述约定了上门拜访的时间,当然主要就是想要找点时文接回去,反正表哥吴栋已经帮他找了两个穷书生,帮忙抄书。 是的,这些时文大多都是手抄本收藏,也有书肆刻印的时文合集,不过能有这个待遇的只能是乡试、会试的卷子。 对于现在魏广德收集的时文,说老实话,他自己也清楚,乡试会试卷子层次太高,还是院试的卷子其实最实惠。 不过有自己的计划,不代表魏广德就不虚心求教。 既然曾省吾愿意出言指点他的学问,魏广德自然趁机继续提问学习。 通过一些言谈,魏广德也隐隐察觉出,似乎这位年轻的曾省吾秀才,他的学问好像在自己老师孙夫子之上。 对此,魏广德自然就更加热络和他交流。 在座其他人和曾省吾交谈,还可以说是在切磋学问,到他这里就变成求教了。 其实四书五经的问题,在之前先贤的注解中大多已经得到所谓完美的解决,只是一些先贤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那就看你信谁。 而魏广德提出的问题却逐渐有了一点变化,一开始他的提问还算规矩,但是后面在发现曾省吾似乎非常善于思考,有自己的思想后,魏广德的提问就开始偏向他原来后世对一些事务的看法,这些和现在的看法差别也逐渐加大。 魏广德在这里提出这些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曾省吾的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接受新思想比较快,不像老学究那样不容易说通。 他当然不指望推广后世的观点,只是一个试探,这是他对未来乡试会试中答策论是需要考虑的。 他不得不在这事上面上点心,有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写,他现在心里没底,正好趁这个机会提出来,看看其他人的看法,何况还是位秀才。 正文 36明朝叫夜禁 从靖水楼回到吴家,天色也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这一顿酒席持续到申时末方才结束,魏广德都不知道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只是在闹剧后,趁着众人雅兴渐淡他才开始和曾省吾讨教学问。 随着酒宴继续,气氛也逐渐恢复过来。 只是毕竟太还小,一开始他哥魏文才和吴栋还没有管他喝酒,可是后面他们两个都喝的有点微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酒不是水。 所以在后面,魏广德就没有再喝酒,离开靖水楼的时候一桌子人也就他还算清醒,能够自己走下楼,其他人都需要下人搀扶。 回到家,洗了把脸,喝了碗醒酒汤,魏广德就在自己屋里深思起来,回忆下今天的收获。 晚饭也没吃多少,大哥魏文才和表哥他们直接就没过来,他们已经醉了,正在呼呼大睡。 第二天,大哥就跟着父母登门拜访刘千户,时候魏广德才知道,其实就是定下刘家踏门的时间。 按照江西这里的风俗,长辈同意婚事后,还要先上门考察夫家的情况,满意了才下定,这才算是定下亲事,之后还有问名,就是双方生辰八字去和,之后还有送聘礼,也就是纳征,还有请期等等。 刘成刘副千户对大哥的观感不错,对大哥魏文才来说,后面就是一步步完成习俗,就可以入洞房了。 魏广德在第二天是央求表哥吴栋提着礼物拜访曾家,当然主要就是为了时文。 在曾元述的书房里,魏广德看到不少书籍和时文,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书香门第的传承底蕴,别说近几科的优秀时文,之前几十年的时文也被保存的很好。 在书房里,魏广德还见到了曾省吾,他在彭泽这段时间,除了祭祖和一些应酬外,大多数时间也躲在这里土清净,也就是在这里看看书,写一些文章和曾元述等族中兄弟们探讨。 在和屋里众人见礼后,魏广德挑了不少时文,因为都是手抄本,所以也只能接回家几日,找人进行抄录,他个人可是没法做完的。 好在有表哥吴栋在,他知道县城附近那些穷书生,这两天已经雇人帮忙抄书了,看着魏广德又翻找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也知道回去还要多找点人手才行。 简单分类,其中曾省吾带的湖广那边的时文,可是要优先抄写,毕竟过了十五人家就要回乡继续温习功课,准备湖广乡试了。 在曾家呆到晚上吃过晚饭,魏广德才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家。 吴栋第二天又帮魏广德找了不少人帮着抄书,他们做事儿到是麻利,毕竟有钱可拿,而且他们还都是抄两份,自己还要留下一份供自己参详。 初八晚饭的时候,魏广德听到老爹说明天就动身去府城,这才想起之前父亲确实说过,等几天还要去趟九江府。 好吧,那里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进的第一座大城市了,魏广德还是很期待的。 算了下时间,也不知道这次在九江府又会待上多长时间,魏广德只好和表哥商量一下,安排家人在文章抄好后送回曾家。 “都上船吧。” 舅舅吴占魁对站在码头上的家人吩咐道。 泽彭县距离九江有百多里路,要是继续骑马坐车过去的话,时间也要花去大半天时间。 关键还是距离太远,彭泽县可不是紧邻这九江府,中间还隔着湖口县,路上要是马车出点状况,那就有可能要在野外过夜。 好在沿长江逆流而上就可以到达九江府,这么算起来虽然时间好像要多花一点的,但是不用承受车马的颠簸之苦。 座船是张同知安排的卫所下属的船只,昨天才到的彭泽码头,就是为了接送吴占魁一行人。 上船后,母亲就和嫂子,还有连个侄女进了船舱休息,魏广德他们先是在外面站了会儿,不过天气确实很冷,很快他们也都进了船舱避寒。 船舶靠岸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好在之前早有联系,码头上还有张同知安排的下人正在等着他们的姑爷,下船上了马车就直接往城里去。 马车到达九江府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马车上也挂起了灯笼。 九江府的城防是由九江卫驻府城的中军千户所负责,挂着卫指挥同知灯笼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尽管此时九江府北城门早就该关闭了,但是当马车达到城门的时候,城门依旧是敞开着。 “咦,大哥,九江府怎么没有宵禁?城门也没有关闭?” 马车进入府城,魏广德很快就被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吸引,不过脑海里也冒出以前看电视剧电影的情节,晚上的时候,城市里不是应该只有打更人出没,边走边敲锣鼓,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吗? “这个,我也没来过府城,不知道,彭泽那边晚上是要宵禁的,也许九江府不用。” 话虽这么说,但是魏文才自己也觉得好像那里不对。 “这不过节吗?二十过后才恢复宵禁。” 这会儿一边的表哥吴栋笑道,“永乐年间就定下的规矩,自正月十一日为始,其赐元宵节假十日,百官朝参不奏事,听军民张灯饮酒为乐,弛夜禁,著为令。” 说着表哥就背了一段法度,显然就是永乐大帝的时候颁下的旨意。 “十一起,这不还没到?” 魏广德也是细听了吴栋的话,还是有点诧异道。 “天下承平已久,很多规矩就执行的不是那么严格了,特别是现在。” 说道这里,吴栋看了眼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说道:“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说句不好听,挂着知府家的灯笼和卫所的灯笼,巡夜的官兵也不会怎么样。 夜禁那是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家,谁会在意那些。 要是真禁了,妓院赌场还要不要开了,还有那些戏班子,得影响多少人生计。” 魏广德一听,感觉真有道理。 就算在崩山堡,其实也没有宵禁,只是晚上要关堡门,还有安排几个人巡夜,晚上堡内行动其实还是很自由的。 “夜禁?”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以前电视里说的是晚上宵禁,但是刚才表哥说的一直就是夜禁,意思应该差不多,但是明朝,应该就是叫夜禁。 正文 37初入张府 马车队进了城,七绕八拐很快就进了一处大宅子。 众人下车后,魏广德跟着爹娘和大哥,随着舅舅进了一个院门。 在院门口,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正在那里候着,听到舅舅和他们的寒暄,魏广德知道这两个就是九江卫指挥同知张庆的儿子张世贵和张富贵。 他们是吴栋的舅舅,在吴栋见过礼后,魏文才和魏广德也紧跟着上前喊了声“叔伯”。 “好好,吴霜的儿子,嘿,一表人才。” 张世贵看着上前见礼的两兄弟,很亲切的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现的很热情。 随即又对魏勐笑道:“魏老弟好福气,两个儿子一龙一虎,你就等着享福吧。” “对了,魏老弟,你老大的亲事定了没有?” 这个时候一旁的张富贵也上前说道:“之前还只是听占魁提到过他两个侄子都不错,今天才得见,就小伙子的相貌,在九江府也是一等一的,要是没有定亲,回头我帮着看看。” “富贵,文才已经定下亲事了,就是刘千户的闺女。” 吴占魁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刘成?也不错,虽然没见过他闺女,不过刘成的长相,闺女应该也标致,倒是般配。” 张富贵貌似一脸惋惜的说道,好像没有做成这个媒人很是可惜的样子。 “好了,大家都进去吧,爹还在里面等你们。” 随即又对旁边的小妹吴张氏说道:‘先去给爹磕个头,娘在后面也想你的紧。’ 随着众人进了屋,吴张氏带着女儿和儿子就给张庆张同知磕头,魏广德站在后面,看着前面一大伙人排队行礼,抽空大量了一下屋子。 别看魏家是百户官身,舅舅吴占魁也是实职千户官,可毕竟就那样,家里比起这张家来说,真的就是寒酸了。 天黑,外面魏广德并没有看仔细,可是这屋里就不一样了,周围点着不少烛火把房间照的灯火通明。 房子明显在年前进行过修缮,四壁都重新粉刷过,显得墙面干净,而门窗似乎都重新上过漆,让整间房看起来就和新的一样,也只有从雕梁画栋的房梁上的一丝斑驳能看出这房子还是老屋。 进屋魏广德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大堂两侧两个铜炉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闻了让人感觉很舒服。 张同知坐的那正堂是放着两把太师椅,中间是一张大的八仙桌,下首则是摆放整齐的椅子和茶几,也不知道是紫檀还是黄花梨做的,想来应该都是上好的木材。 靠墙的位置也是每隔一段距离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放着盆栽。 屋里并没有放着各种彰显富贵的物事,很是简单和干净,到是体现出此间主人的为人之道。 最后才轮到魏家两兄弟,跟着父亲向张同知行礼。 魏广德并不想磕来磕去的,但是这个时代却又都是这样。 没法子,魏广德还是跟着大哥他们给张同知磕个头拜年,说起来这张同知是他舅舅的岳丈,自然也是长辈。 行礼完毕,魏广德也退到后面,这个时候他也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张同知。 六十多岁一个老头,干巴巴的,脸上皱纹也很深,和卫所里那些老头也差不多,就是看上去皮肤要白一些,毕竟不常日晒雨淋,可能保养的比较好吧。 前头在说话,魏广德坐在靠门的位置有点无所事事。 配角始终是配角,魏广德在下面坐了一会儿,就看见表哥从后面过来,给他外公行礼后说道:“外公,外婆让我带魏家兄弟进去见见。” “那你带他们去吧。” 这会儿张同知正和吴占魁和魏勐说话,也不在意的挥挥手。 于是魏广德又跟着表哥吴栋去了趟后院,给张老太太行礼,一道跟去的还有张家一个小子,大概是看外面爷爷和姨夫他们聊得正欢,自己也没个什么事儿,就只能在下面和魏家两兄弟说说话,可是毕竟不熟,第一次见到,所以干脆也跟进屋里去得了。 之前在外屋的时候魏广德就看见张家貌似只有一个孙辈小子,看上去比大哥魏文才小点,约摸十五六的样子,叫张宏福。 之前在外面也只是随便闲谈几句,这会儿到了后院魏广德才注意到,貌似张家两兄弟下面,似乎人丁不旺的样子。 老娘和舅母这会儿都坐在老太太下面,自己两个表姐到是腻在老太太一边,旁边还有两个女孩,魏广德盲猜他么你应该是张家的女子。 在张老太太这里,魏广德也只看见张宏福这一个孙子,剩下两个都是孙女,貌似这两兄弟的战斗力也只抵得上舅舅一个人,舅舅家可也是一儿两女。 印象里,好像这两位都已经订了亲,都是九江府的士绅家族。 行礼后,魏广德陪在下首看上面人说笑,只是这会儿主要的对象变成了大哥魏文才,说的就是他刚订下的亲事。 好吧,后院的女人大概也就喜欢说这些东家长西家短。 魏广德毛都没长齐,自然也没人说他什么,他也只是凑趣,有时候开口说上几句。 等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说酒席已经准备好了。 ...... 总算是吃到一顿好饭菜了,今天早上在舅舅家也没吃多好,早饭,可没有大鱼大肉吃,午饭直接就是在船上吃的,也不怎么样。 反正这会儿都当他是小透明,魏广德也乐在其中,就在下面大口大口的吃菜没酒。 不过他也是支着耳朵在听他们的谈话,在其中他也大概了解到张家的一些情况,和他盲猜的差不多。 张家老大张世贵有一儿一女,也是准备袭职的,所以跟着老爹张庆在官场上混,儿子就是张宏福了。 兄弟张富贵只有一女,明显精力不行,不过他却没有读书科举,而是跑去经商,也管理着张家的一大摊子事儿。 虽然不在官场,但是貌似这张富贵对九江还更加熟悉,毕竟经商,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接触面反而还更宽。 酒席过后,魏广德他们被带去厢房休息,而魏老爹却是被叫到跟张同知和舅舅吴占魁去了书房,通行的还有张世贵。 正文 38佛郎机 在魏广德收拾随行行李的时候,不远处的张家书房里,几位话事人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需要哪些军器,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提出来,只要卫所库房里有的,我都可以想办法给你搞出来。” 坐在书案后面的指挥同知张庆看了眼屋里几个人,都是亲信之人了,这才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有点直接,吴占魁和魏勐不由得对视一眼。 需要什么装备,之前两天有空闲的时候两个人就私下里谈过,不过说实话,在这个时代,对付草原游牧骑兵还真没什么好武器。 步兵对上骑兵,短板太多了,更何况还是缺乏战术训练的卫所兵,那就更加不堪。 “岳父,上次我们在镇江,看都京营卫所装备的那种子母炮不知道能不能找来?如果能大量装备这种火炮,就可以连绵不绝对敌进行轰击,打退鞑子骑兵易如反掌。” 这个场合,魏勐说出来肯定是不合适的,还是只能是舅子出面比较好,所以两人对视的时候,魏勐就给吴占魁打眼色,让他来说。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几天才最后得出的一个可以有效对付鞑子骑兵的办法,那就是在镇江看到的京营人马操弄的那种火炮,每门炮都有几个药筒,可以提前装备弹药。 当时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京营的炮手维护火炮,从炮管后面提出一个药筒,之后两人走近了才看明白是个什么东西。 炮管后半截是敞开的,就好像大炮的肚子露在外面,和以前他们看到过的火炮完全不同。 使用的时候,直接把药筒放进炮管后面的炮腹中,固定好位置就可以点燃引线开炮射击。 这种炮非常特殊的地方就是在它是从后面装上弹药,而不像现有的火器那样,前装。 “你们要,要佛郎机炮?” 听到吴占魁说子母炮,张庆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实话,之前他也听说过那种东西,可以非常快速的发射多轮炮击,确实是一件军国重器。 知道归知道,可是听到自家女婿和他妹夫提出要这种犀利的火器,张庆还是皱起眉来,显然很是为难。 “岳父,这种火炮很难搞吗?” 吴占魁看到了自家岳父的反应,犹豫着问道。 不过这次张同知还没开口,旁边侍立的张世贵就开口说道:“你们说的那种炮叫佛郎机炮,是正德朝那会广东从佛郎机人手里搞来的,确实非常犀利。” 听到这炮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来的,不管是吴占魁还是魏勐心里都是一沉。 从夷人手里买的话,那价格不会便宜,何况还是这等威力的武器。 既然价格不便宜,显然这炮明军也不可能装备太多,他们九江卫肯定是轮不到的。 有多的炮,随便想想也该知道,肯定是优先供应京营和边镇才对,不过张世贵接下来的话又让两人生起了一丝希望。 “现在北京军器局和南京军器局早已开始仿制这种火器,你们看到南京京营使用的,应该就是南京军器局制造的佛郎机炮。” “世贵兄,那我们可能拿到这种火炮?” 魏勐兴奋的急忙说道。 “哎。” 结果换来的确实张世贵的一声叹息。 “那种火炮现在产量不大,优先供应边镇和北京那边,南边也就是南京京营和一些沿海卫所,有少量的装备试用。 这种火炮之前,我在南京国公府拜访的时候也问过,根本就拿不到。” 希望彻底断了,张世贵的话很清楚,佛郎机炮是不用想了。 “而且,在国公府我也听人说了,这佛郎机炮发射速度是很快,每门佛郎机炮配五到六个子炮,可以预先装上火药和炮弹,使用时轮番发射,后面的军卒就对发射的子药进行重新装弹。 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主要就是这炮打不远,只有不到二百步射程,几乎和硬弓相仿。 虽然军器局那边也想办法改动过,但是效果寥寥。 这样的缺点,就算鞑子骑兵进入射程,可能也没办法把子炮打完,人就已经冲到跟前来了。” 不过随后张世贵又说道:“如果是有城市为依托进行防守的话,到是没有问题,可以连绵不绝射击鞑子。” 听到了佛郎机炮的缺点后,其实魏勐是不以为然的,只要能快速装填,快速发射,只要火炮足够多,几轮连续不断的炮火就能击溃对面冲阵的鞑子骑兵。 可别以为只有明军怯战胆小,其实在生存和死亡面前,是个人就很容易做出选择。 对于魏勐、吴占魁这样带兵的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只要身边战友不断倒下,再坚强的人也会承受不住死亡的恐惧。 不过,貌似不可能了。 这炮如此精贵,就算嘉靖皇帝真要北伐报仇,那也只会装备给主战的边军,不可能给他们这些运输淄兵使用。 而且,按照他们的设想,面对鞑子骑兵的冲击,火炮少了除了听个响之外,其实意义也不大。 是的,吴占魁和魏勐商量几天的结果,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有足够多的火炮,就能轰垮鞑子的冲阵。 虽然很符合后世的炮兵集中使用,进行重点打击,可是有毛用,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具备。 开玩笑,给运输部队配备大量的主战武器,嘉靖皇帝脑袋被门夹了才可能干出这个事儿。 “少量的话,豁出去这张老脸,应该也能从南京给弄出来,可是听你话里的意思,需要不少佛郎机炮,这就没可能了。” 张庆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眼吴占魁和魏勐,还是开口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 “世叔,徐公爷那边有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我们九江卫铁定要去北边吗?” 听到得不到佛郎机炮,魏勐还是把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 说道这个时候,张庆的情绪自然也好不起来,去北边打仗,风险太大了,要不他也不会急吼吼的招来手下亲信商量这个事儿。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现在只能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别无他法。 正文 39鸟铳如何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老大,在关键时候能够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 不管是张家,还是吴家以及魏家,都是当年跟着太祖朱元璋造反的凤阳人,只不过他们的祖辈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得到的蒙阴差了点。 开国那时候,武将的地位可远不是现在能比的。 可是现在老大也没法给他们遮风挡雨了,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真要上去了,战场上保命的机会也大一些,其他就别无他法。 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互相对视一眼,不过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奈。 步卒对付骑兵的方法,本来就不多,而且对步卒的要求极高,需要很高超的战术素养才行,而这可不是匆匆训练几个月就能做到的。 面对骑兵集团的冲阵,步卒最起码要保持住队形不乱。 看似简单的要求,其实却是非常难以办到的。 开国那会儿,到是可以用军阵硬撼鞑子,那会儿不管是士气还是战术素养,当年的兵都远超现在,没法比。 所以他们才想出加大火力,集中火器快速发射的方法,以期在接战前就打溃敌人,至少也要打散。 骑兵要集团冲击才有威胁,要是零零散散的骑兵冲阵,到是好应付。 现在张同知还要问他们想到的其他办法,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想? 当初这个法子,其实也是受到魏广德的提示,魏老爹回家后在问及出征这些天见闻的时候,就提过在镇江看到的那种子母炮。 当时魏广德就是觉得这种子母炮貌似和后世的火炮差不多,都算是后装,射速快是必须的,要是有大量的炮手轰击,是有可能打垮骑兵集团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张庆这会儿虚眯着眼睛,目光不断在吴占魁和魏勐之间来回游移,脸上也逐渐浮现出失望的神情,最后叹了口气。 “对了,父亲,这次南京军器局发送过来一批鸟铳,听说魏兄弟那里也领了一些,那东西好不好用?那可是最新式的火器。” 站在张庆身旁的张世贵忽然插话进来,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这会儿也不过是插科打诨,希望先把佛郎机炮的事儿揭过去,那玩意确实搞不到。 但是卫里这次也从南京带回来一批鸟铳,他对火器不感兴趣,自然也没试过,不过在看到魏勐的时候,他就想起好像听人说魏勐那里就有一些鸟铳。 镇江之行,那是被逼着去的,各家都没带自己的小子上,只是老的单独去的,自然,张世贵也没有随军出发,一切都是听回来的人说的。 至于张庆,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这些小事儿。 其实就连魏勐手里还能有百多号人,张世贵事后都不知道,而是卫所高层突然讨论分配屯田的时候才知道的。 “鸟铳?卫所里还有那玩意儿?” 魏勐当然知道鸟铳,刚拿到那会儿就试过,回来后自家老二就常拿着出去打鸟,后山上经常传来“啪啪”打枪的声音。 “这东西好用吗?” 张世贵看魏勐的反应,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张庆和吴占魁也都投来关切的眼神。 “用到是好用,这次拨给我的那批火铳,质量还不错。” 魏勐只能这么说了,心里也在寻思着这玩意儿在面对骑兵冲锋时到底会是什么表现。 听到魏勐说质量好,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都是心里一喜。 火器的威力他们还是知道的,只要训练有素,战力非常强悍,而且火器的训练可比弓手容易的多。 魏勐为了让手下的弓手能保持战力,都允许他们带武器进山打猎,而不是安排他们去耕田。 至于火铳手,百户所也有,不过都被打发去耕田了,因为他们都不愿意使用,毕竟火器炸膛可不是闹着玩的。 自家儿子却经常拿着拿杆鸟铳,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枪了。 而他之所以还放心让魏广德使用,也是因为每次魏广德打完枪回来后,都要找唐三检查枪管的情况,这也是他放心的原因,自家小子知道危险。 “卫所仓库里还有百多杆鸟铳,都是一起制造的,质量应该差不多。” 张世贵这个时候继续说道,“这批火器是新武器,也是让我们试用,方便以后大量生产。” “这鸟铳是新发明出来的?确实好用,比以前的火铳打得更准。” 魏勐听到说是新武器,心说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不过想到在镇江看到的佛郎机炮,之前他也没听说过,心里也是淡然。 “这鸟铳是前年还是上前年才拿到的,也是从夷人那里夺下的,军器局这两年研究后仿制的。” 张世贵介绍道。 “夺下的?我们和夷人有交战?” 魏勐和吴占魁听到张世贵的介绍,心里也是一惊。 鸟铳和佛郎机炮都可老厉害了,还都是夷人的,那夷人的战力得多强? 明军和他们交手,能打赢吗?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想到,北边不太平,现在又冒出夷人这么一个善用火器的新威胁,心里不由得咚咚咚直跳。 “嘉靖二十八年吧,上前年,大概是那个时候,福建卫所出兵走马溪,围剿那里盘踞的倭寇,其中就有夷人也混在其中,战后好像就缴获了一些这种鸟铳,因为战场上打伤我们不少人,所以被送到南京军器局研究仿制。” 这个时候,张庆睁开双眼,似是回忆着,缓缓把他知道的鸟铳的来历说了出来。 关于鸟铳的来历,说法很多,有广东传入,也有福建剿倭获得,不过现在在座的人知道鸟铳来历的也就他了,毕竟在镇江和兵部、军器局有过接触,知道的多一点也不奇怪。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正文 40鸟铳VS骑兵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此时对于民间来说,来自大海的强盗海寇都是倭寇,并分不清其中之人的真实成分,但是对于军中之人来说,各方面的消息来得更加准确,所以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或者魏勐,其实都知道所谓倭寇主要是什么人。 其实明朝的海盗,最初就是由张士诚残部为主力,倭寇也有一些,所以所谓的倭寇实际上大多数都是汉人,少数是倭寇。 但是在今天,吴占魁听到倭寇中还出现了夷人,这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 “夷人好财货,参与倭寇,与其分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海外蛮夷,也没受过儒家教育。” 张庆却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却也贴合实际。 “对了,贤侄,这鸟铳要是拨付一批给你,你的百户战力能有多大提升?” 张庆接下来这话就是对魏勐说的了,因为整个九江卫也只有崩山百户所才拿走了十杆鸟铳,这还是拨付这批火器前,由兵部的人决定下来的。 “世叔,这鸟铳之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家里只有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没事儿捣弄下,听他们说这鸟铳确实不错,我想,应该能成。” 魏勐稍微思考后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样啊。” 书案后的张庆微皱那发白的眉毛,“那你们尽快合计下,要是可行,我年后就把库房里的那批鸟铳拨付出来。” “岳父,那批鸟铳有多少?” 吴占魁这时候开口问道。 “因为只是试装,所以只有二百杆,其中有十杆已经拨付给你们了,所以军器局移交的鸟铳只有一百九十杆。” 张庆说道这里微一沉吟,“回来后,直接就送进了库房,也就没有拨付出去。 如果确实好用的话,那等两天我就让世贵去先把鸟铳提走,免得其他人惦记上。 另外你们两个可以掌控的百户年后也要勤加操练,任何事都要做到准备充足,不要抱有侥幸。 就算最终北征被取消,该有的准备也要准备好。 这次卫里要重组十个百户进行训练,一应粮饷也会按七成拨付,所以后勤钱粮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七成粮饷,没有问题吧。” 在张世贵送吴占魁和魏勐离开书房,前往他们居住院子的路上不经意的问道。 听到这话,吴占魁和魏勐心里就是一突,之前听到要给七成粮饷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大半。 三个人停下脚步,吴占魁看向了魏勐,就带兵来说,他一个千户却是隔了一层,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那些兵卒,有个三、四成饷银,家里的生活也能过得去了。” 魏勐稍一犹豫后还是说道,其实他发下去的粮饷,折色也就是标准兵卒收入的三成不到,可是堡里的军户也能过得下去。 “这样啊。” 张世贵得到了答案,继续抬步就走,带着吴占魁和魏勐往小院那边去,不过穿过一条廊道后脚步略缓,等吴占魁和魏勐靠的近一些才开口说道:“那就发四成吧,剩下的我们三个分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又对吴占魁说道:“这事儿你负责,卫里我会打好招呼,练兵的事儿就让老魏去做好了。” “大舅哥,十个百户所是怎么会事儿?” 吴占魁一边点头,一边出声询问道。 “那几位知道今年可能还要去北边都吓得半死,所以他们商量以后,就说要五个千户所各练两个百户,作为此次出征的主力战兵。 老魏那边的百户所刚好是现成的,你手里不是还有个亲信的百户所,刚好就两个,就是你们右军千户所的主力战兵了。” 张世贵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说道,“还有就是鸟铳那个事儿,回去你们也商量下,不说文才他们很熟悉鸟铳,多听听他们的意思,明天我们在合计一下,今天实在太晚了。” 张世贵把他们送回居住的小院,就自己回自己院子去了。 这个小院名义上是一个院子,其实里面还分东院和西院,是两个小跨院的布局,吴家和魏家都有自己的小院子,也是张家为亲友准备的,家什物件一应俱全,也都不错。 不过吴占魁和魏勐可都没有回屋休息,虽然今天一大早就从泽鹏赶到九江,也是舟车劳顿,但还是找了间空屋子,然后叫下人把魏文才和魏广德两兄弟叫了过来,吴栋也被喊来一起听听,毕竟早晚都会接触到这类军事上的事儿。 还好几个人都没睡,很快就到了那间空屋。 “子母炮的事儿不要想了,那炮精贵,只有京营和边镇才有列装,我们九江卫搞不到那炮。” 看到人到齐后,吴占魁就直接把之前讨论过的子母炮那事儿说了下。 听到说只装备京营和边镇,魏广德等几人心里也就了然了,之前听到父亲说起这种火炮的时候,几个小家伙都觉得这炮厉害,可以换子药连续发射,可比现在的火器强太多了。 “那个炮啊,其实是叫佛郎机炮,是夷人发明的,咱们大明南北军器局制造的数量还有限。” 吴占魁继续说道。 “那舅舅叫我们来,是有其他什么差事吗?” 魏广德心里纳闷,既然搞不到就搞不到呗,还叫他们来做什么? 之前在泽鹏的时候就说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他想起之前老爹提过的,在镇江看到的子母炮,说那炮发射极快,才提的这么个建议。 现在被否了,他也就没其他法子了。 “广德,你说,那个鸟铳能不能克制鞑子骑兵?” 这个时候,魏老爹开口问道。 “鸟铳?没可能。” 魏广德听到老爹问自己话,想都没想就摇头说道。 开玩笑,虽然没当过兵,可是后世信息大爆炸,很多东西在电视或者网络上都看到过,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要终结骑兵的,那得是机枪的出现,连续的火力打击下才有可能压制骑兵冲锋。 正文 42铳手 “那就没问题了,训练百多个鸟铳手出来,只要严苛训练,把装弹这个步骤尽量做到花费时间最短,相对密集的火力打击,对付小鼓鞑子骑兵还是可以的,只要运气不是太背,被鞑子大队包围。” 听到吴占魁的话,魏广德双手一拍,略微兴奋的说道。 魏广德因为想到今年的北征,父亲就算去了,很大概率也不会和鞑子大队遭遇,爆发激战,所以说话也就比较随意了。 要知道,别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回到他所处的后世,很多长辈还是对说出的话有很多忌讳,特别是像这种有生命危险的话题,那更是禁忌。 说封建也好,迷信也罢,说话要讨好彩头还是很重要的。 “既然这么说了,我对火铳,鸟铳了解也不多,你看是否需要把其他百户所的铳手都调集过来,毕竟他们有一些经验,比让那些大头兵从头开始学习还是要强很多。 嗯,我手下,想来怎么也能凑出大概百人左右的熟练铳手,另外弓手是否也要集中起来严格训练下。” 既然这么说了,吴占魁就要想着怎么尽快把人训练出来,这可关系到他们自己的性命。 从其他百户所抽调铳手就成了他最理想的操作方式,可以快速汇聚一只熟练的铳手部队。 不是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弓手和铳手之间的差异,其实相对来说,弓手的价值比铳手强,因为弓手可以一口气向敌人射出十几、二十只羽箭,而同时期熟练铳手也许只能放出几枪。 不过弓手的训练就要比铳手麻烦许多,可不是铳手那样可以快速成军的。 弓手不是说只要把箭放出去就完事儿了,没有准头,不能按照要求把箭射到需要的区域,那只能是浪费。 弓手最需要的就是臂力,而现在那些兵卒现在的身体,挥锄头没问题,可是拉弓射箭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而且弓箭的保养也比火铳麻烦许多,吴占魁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搜集到足够的弓箭。 鸟铳,现在看来,至少数量上是足够使用了,只要能够抢先把这批铳从卫所仓库里提出来,在花点时间让那些铳手恢复实力。 吴占魁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却没想到被自己侄子摇头反对了。 “大舅,最好还是从卫所老兵里挑些人老实的进行训练。 其他百户所的铳手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但是就我们崩山百户所那些铳手,大多数都已经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什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我们堡里,也就是因为负责保养火器,唐三还算熟悉点那些东西,其他的铳手,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可能都没见过火铳长什么样。” 魏广德想起之前学铳的时候,和唐三闲聊知道的。 卫所里的武器,本来是应该发给卫所士卒的,但是都被收进了卫所仓库里。 魏广德猜测是怕士兵把武器偷偷卖了换钱,老爹才这么干的。 也就只有那些弓手还保留了自己的武器,一是进山打猎时需要,二就是魏老爹还是希望手下的弓手能够保持一定战力。 而武器一锁后,再想搬出来,好吧,半年前才搬出来了次,但是好像听唐三说,那些铳手还要他手把手教几遍,才算勉强记住要怎么用。 这就是大舅口中的铳手,熟练铳手...... 魏广德肯定是一百二十个不认可的。 不过后世看文章,他还是依稀记得,应该就是这个时代,大明出了一个武将,其实是两个,最出名那个就是叫戚继光的,还有个叫俞大什么的,后面那个字魏广德不认识。 后面那位,魏广德也不太熟悉,似乎后世很少有人对他进行评价,大多都集中在戚继光身上。 而这个戚继光能成名,自然就是靠手下的义乌矿兵组成的戚家军了。 记得当时看的文章说的就是戚继光从义乌那里的矿上招的人马,但是依稀又记得说是戚继光因为看到农民械斗而招的人,反正感觉有点冲突,不过从那边招的浙江兵好像真的很能打,才成就出一只戚家军来。 这只戚家军最后的一只不对,好像还和满洲鞑子打过,虽然最后战败,但是好像也是被人用优势兵力围攻下才战败的。 戚家军好像就是这个时代里,火器装备比例很高的一只部队,甚至超过同时期的西方人。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只要部队训练有素,其实用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是有机会战胜实力差距不大的鞑子。 而真实的戚家军,不仅是从招兵的源头就要严格挑选,在后面的训练中更是刻苦,同时戚继光也不是光靠鸟铳打的天下,实际上戚家军是鸟铳,火炮和车阵的组合,才可以在北方草原上打出赫赫威名。 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部队战斗力太强,直接导致那时的蒙古鞑子怂了。 自戚家军剿倭调任北方后,几次冲突下来,人家都开始躲着戚继光,这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大战立大功的机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战功,他到死都没能获得爵位。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同时期的李成梁则是养寇自重,隔一段时间薅一次羊毛,反而累积起了战功,最后在万历年间被封侯。 这些,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在他印象里,大英雄的戚继光其实最后是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他也完全不知道戚家军到底是怎么打的胜仗,车阵,鸳鸯阵这些他都没什么印象。 也许在将来,他会发现。 当然,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就把印象里看到戚继光选兵这段说起来。 “可以在整个千户所里挑兵,不仅是身体好,能跑能跳,更要人老实听话,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魏广德仔细搜刮这脑海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当兵的不老实,见到风头不对,说不好比老爹,大舅你们跑的还快。 就是说,就算战力再强,那些兵油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然后就是训练,回头我把我玩鸟铳的心得好好总结下,到时候教教那帮铳手,肯定让他们战力提高数倍不止.......” 魏广德没当过兵,并不懂怎么练兵,但是最为后世人,他却是很清楚步枪的发展历史的,而中间几个提高火铳战力的法子他也是知道的,甚至在玩枪打鸟的时候他也试过,自然就感觉自己是这屋子里对于让鸟铳发挥出最大威力最有发言权的人。 正文 43定装纸壳弹 “当兵的不老实,见到风头不对,说不好比老爹,大舅你们跑的还快。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的战力再强,那些兵油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然后就是训练,回头我把我玩鸟铳的心得好好总结下,到时候教教那帮铳手,肯定让他们战力提高数倍不止。 嘿嘿,我玩鸟铳的时候,可是想到了绝佳的办法,让鸟铳射速更快,还更安全......” 魏广德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对训练火铳手的想法,把屋里众人都是听得一愣一愣。 好吧,就算是打个魏文才,也就是开始时候感了一下兴趣,后面天冷了,他也懒得上山打鸟了。 这个时候,自然就没有魏广德的发言权大。 魏广德可是已经打空了两个药壶的火药,算是个老枪手了。 最关键的还是,在玩枪的过程中,魏广德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关于火器发展史中几个重要的创新。 研发原来那个世界的枪械,魏广德可没那个本事儿。 但是依托现有的东西,在局部细节上进行修改就好了。 燧发枪,他知道,比手里现在的火绳枪强很多,但是然并卵,他知道那玩意最关键的并不是设计,不是构想,而是材料,需要高强度钢制作的弹簧产生足够的撞击力让燧石打火。 虽然发火率似乎比火绳枪差点,但是胜在可以在风雨较小的天气使用,范围更大。 而以现有的技术,魏广德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定装火药的纸壳弹,就是用纸将定量火药包裹成圆柱体,铅子被包裹在弹头。 使用的时候,要破子弹底,将一部分火药倒进火门作为发火药,剩下的火药连同上面的铅子一起塞进枪管,用通条敦实就可以发射了。 这也是魏广德这段时间玩枪想到的办法,以他的估算,大概可以减少一半的装弹时间,堪称高效。 现在魏广德打算把这个方法交出来,让父亲和大舅用这种方式提高铳手的射速,这样在相同时间里,铳手发射的弹丸至少会比之前多一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为长辈操心,魏广德也是没有办法。 就现在十来岁的娃娃来说,还是世上只有爸爸好,特别是在大明朝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 父亲活着,就意味他还是少爷,还可以享受家里的优渥生活。 虽然他从没有担心大哥会对他不好,可是毕竟一旦父亲不在了,那家就是哥哥的,大哥当了家,他的日子肯定也会比现在差一些。 之前,魏老爹都已经个魏广德说过了,除非他考出功名,否则家产没多少是他的,因为守不住。 尽管在《大明律》中对于分家是有非常严苛刑罚的,这和后世通行的做法相差甚远。 现在魏广德读书,也看过《大明律》等明朝的律法,只是并没有全身心投入,毕竟现阶段八股文才是他主要攻克的目标。 但是《大明律》中一些条款,和现在魏广德所处的社会也是差距巨大,也就是并没有被严格实施,最典型的就是分家。 《大明律》户律中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凡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一百”,“若居父母丧、而兄弟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八十”。 法律条文很清楚,明明白白写上去,这说明大明开国之初朝廷并不支持分家。 明朝因为户籍制度,军户,家里就必须有人出来当兵,而农户,则必须有人服徭役,禁止分户,可以保证有足够的兵员和民夫为国家效力。 毕竟军户家里如果没有男丁,自然就没法服兵役,而农家的徭役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安排下去的,也是要农户家里满足要求,才能被分派徭役。 那分家不分户总可以吧,该服徭役服徭役,该当兵就当兵? 其实也是不可以的,因为家里还有长辈,你小辈的就藏私财,那也是于德有亏。 所以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只要父母,特别是父亲还在的话,他的小日子才会好过。 毕竟就算他和大哥签文书分家产,以他现在的小身子骨,也是没法挣钱的,最后只能是坐吃等死。 加强战兵的战力,怎么着也多一层安全保障不是,只要父亲还在,他就可以继续过现在的日子,舒舒服服的等着自己长大。 “你说的那个定装弹,到底好不好用?杂没见你用过?” 魏广德说完话,没等魏勐和吴占魁反应过来,一旁的魏文才就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问道。 “我打过,当然好用了,感觉装弹比之前唐三教的快一倍的样子。” 魏广德说道,“家里我那个包,里面还有十来颗我自己裹的子弹,特别好用。” “我觉得应该行,回头把鸟铳提出来后,我们找人试试。” 吴占魁看了眼自己这个小侄子,转头就对魏勐说道。 “那这事儿暂时就不和张世叔那儿去说,我们试过合用后再说也不迟。” 魏勐也是觉得魏广德说的这法子似乎可行,魏勐也是打过火铳,对于火器繁琐的装弹程序自然知道很多,魏广德这个说法,貌似确实简化很多,至少火药定量后,炸膛的概率也小一些。 魏勐心里也是存着小心思的,要是自家儿子提的建议真的好用,那鸟铳就可能会成为一件好东西,一旦消息泄漏出去,那批鸟铳怕就要被人抢破头了。 现在那批鸟铳搁仓库里没人管,那是因为大家都还用火铳的看法对待这批武器,可是要是知道定装弹这个提高射速的法子,那可就不同了,会为了这批鸟铳争抢打破头的。 “你们几个,今晚说的,都不准泄露出去,知道吗?” 吴占魁一边点头,算是认同了魏勐的说法,同时也想到暂时保密的事儿,随即开口吩咐自己儿子和两个侄子。 他这个时候也怕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到处去乱说一气,把法子给公开了。 魏勐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虽说不可能隐藏一世,至少等那批鸟铳到手后,进行训练的时候也会泄露出去的,但只要能瞒过一时也是好的。 到了那个时候,泄露了也没关系,鸟铳到手还怕个毛的泄露消息。 正文 44浔阳楼 第二天父亲和大舅怎么去说的,魏广德也是不知道,因为他跟着张世贵,还有吴栋,魏文才跑到德化县城转悠去了。 好容易来趟府城,怎么能不好好逛逛。 德化县城就是九江府城所在地,这里有知府等相关衙门,自然德化的县官日子也就不好过,在这里想做父母官,那就是痴心妄想。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太遥远了。 走在府城的大街上,一路上都是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九江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襟江带湖,据三江之口,当四达之衢,七省通连”,又紧邻鄱湖,赣抚平原等盛产粮食之地,在大明开国之初就被朝廷所重视。 为了加强管理,洪武年间就在九江设置卫所屯田,同时也是加强对漕粮的监管。 到了现如今,大明帝国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大多转向北方,北地贫窭,对南方粮食的依赖度逐渐加强。 九江作为湖广、江西漕粮进京的起点,每年漕军在此转运百万石粮食北上,连带浙江、南直隶粮食一起向北运输供应京畿和边军。 由此,九江也逐渐发展成为南方重要的粮食市场,特别是民间粮食采购,云集了南来北往大量的商家在此入驻,打造出了繁华的九江府。 九江有长江之利,东接应天,西连武昌,鄱阳湖水系连通南昌,由水运勾接出一个巨大的水运网络,将江西的各种工商业品大量销往各省,可见每年在此过路的银钱和商品之繁盛。 九江钞关也成为明清两代在长江上设立的唯一,并一直维持的收税口岸,为帝国收集到无数的税银,由此也可见九江的富饶程度。 魏广德虽然来自后世,可依然对现在的九江府城的繁华感到惊叹。 那些能够晃花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商品,虽然对魏广德来说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也有魏广德后世所看不到的东西。 沿街鳞次栉比的商铺也就让大哥感到惊叹,但是在看到完整的九江府城墙的时候,古老的厚重感还是让他这个现代灵魂有点恍惚。 后世遗留下来的大城城墙可是不多见,大多都是一段一段的,根本就没有自己眼中此时看到的完整的,围着整个巨大城市的城墙。 从张世贵那里听说,这九江千多年前就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开始建城,大概几百年前土城墙也改为包砖墙,也就是现在他所看到的。 围绕九江府城,一共开了七座城门,分别被称为东边的迎春门和东作门,南边的景星门和小南门,西门,还有北边望京门和岳师门。 一些主门还修建有瓮城,这会儿他们就走在望京门大街上,一条笔直的大路沿江岸通向城门入口,大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城里转了一圈,这会儿他们顺着大路往城外走,穿过瓮城和城门,沿着大道缓缓走向江边码头。 他们自然不是要登船回家的,而是张世贵带魏广德他们去看看九江钞关。 到现在,魏广德还对九江钞关念念不忘。 魏广德想要过好日子,所以想要考取功名,想要做官。 可是一下子穿越到几百年前的古代,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在这个时代肯定是顶尖的,哪怕自己在同龄人中只是战五渣,可是依旧绝对领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然并卵,没个毛用。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他那些知识只能算杂学,不入正流。 虽然为自己准备了一个万一考不中,就去当庄头的差事作为退路,可是早已熟知历史发展的人来说,自然还是希望能够进入大城市里工作生活,而不是一直呆在崩山堡那个地方。 所以魏广德想来九江钞关看看,将来就算考不了功名,不知道凭着识字和算术,再有张家帮衬一下,能不能在九江钞关混个差事干干,貌似也比在崩山堡那个穷地方呆着强不是。 来到江边,往西走了两里地就看见一个大码头,码头边还有几间大屋,按张世贵的话来说,那里就是九江钞关了。 来往商船都要再次停靠接受盘检缴税,拿到凭证,就算能够逃过九江钞关和九江卫的巡防船你,也还有是武昌和应天等地水路巡检的检查,有凭据就可以通行,无则要被扣押罚款。 “条件不错啊。” 魏广德看到那边到这个时候,还有几条商船停靠在码头上,正有钞关的书隶在检查船上货物,现在可还没过元宵,居然还有商船往来大江之上。 作为一个考不到功名的读书人,每天在这里等着船靠岸,商船检查一番,然后收点小费结束一天的工作,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日子还是过得。 “你想将来玩意考试不第在这里谋个差事,此事说难也不难。” 张世贵看着魏广德看向自己,继续小声说道:“九江府对这个钞关的管辖权不大,但是下面毕竟还是要有人做事儿的,所以只要结交好里面的人,进去找个差事是真不难,就是这个结交很费银子,而且也很讲究方式方法。” 魏广德明白了,进钞关还得会送银子,送好银子,才能办事儿。 “这个结交需要多少银子?”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几百两还是要的,听说这里的差事,油水很足。” 张世贵说道,随后想想又才小声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准备万一的退路,到时候再说,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虽然家里在钞关里面说不上话,但是找人说项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现在你还太小,还是把心思用到功名上好点。” 现在是正月,江上风也大,几个人自然不会在江边停留太久,要不是魏广德说想看看钞关,几个人根本就不会出城。 来时匆忙,回城却是洒脱,魏广德也才注意到路上居然还有一座雄伟的楼阁建筑倚江而立。 此楼占地巨大,外三层内四层,九脊层顶,龙檐飞翔,瓦朱栏,四面回廊,显得古朴凝重。 走的近了,魏广德注意到顶檐下悬挂的巨幅匾额——“浔阳楼”三个大字,看着大门内的场景,这分明就是一家酒楼。 此时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是中午,魏广德感觉到肚中有点饥饿。 “哥,我饿了。” 魏广德轻声对自己大哥说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寻思着貌似在哪里看到过浔阳楼这个词,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正文 45好想...... 虽然魏广德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其他几人也都听到了。 也许不说不饿,之前他们似乎还没有感觉到该是吃饭的时辰了,也许是知道,但是想要回城后再找吃的,反正之前没人说饿,可是在魏广德说出来后,几人都是站定,相互看了一眼。 “哈哈,说起来我也是饿了,到是没注意时辰都到饭点了,今儿我做东,大家就在这浔阳楼吃饭。” 张世贵率先说道,就要带其他几人往酒楼里去。 “魏小二一说饿,我也感觉饿了。” 吴栋这会儿也摸摸肚子笑道。 “广德是看了水浒传才想起这浔阳楼的吧,呵呵,不过在这楼里喝酒看江上风景到是不错。” 张世贵也是笑道。 魏广德一开始只觉得浔阳楼这名字自己似乎是在哪儿看到过,说实话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是经过张世贵这一通说笑,他才一下子想起来,水浒里面貌似就有这浔阳楼一段,宋江题反诗好像就是在这里,最后也搞得他被缉拿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他所写的水浒传此时已经在大明流传开了,其中不少情节也常被文人津津乐道。 只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印象里水浒传名气很大,更是在建国后被上升到所谓“四大名著”之中,但是自己好像在哪看到过,明朝和清朝的时候,好像都是把这本书列入到禁书行列中,怎么听张世贵张大公子的意思,好像他还看过水浒传。 “张世兄也看过水浒传?” 魏广德急忙问道,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随口就说了出来。 “自然看过,不过你可能是对里面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感兴趣,而我则是对其他的东西感到有趣。” 张世贵也随口就说道,话里的意思很明确,那本书里有他喜欢的桥段。 听到张世贵这么说,吴栋和魏文才都是一脸的狐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段,不过魏广德联想能力自然强,这怕也是作为后世人的优势了,立马就想到了重点。 看水浒,但是对其中的好汉不感兴趣,那自然就是对其他的人感兴趣了。 其他人还有谁? 自然就只有高衙内和西门庆了,还有......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一咧差点就笑出声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作为十一岁的小屁孩,这个时候不应该这么龌龊的笑容来,立马收住笑容,作出也是好奇的神态。 不过他表情的瞬间变化还是被张世贵注意到了,用手指点点魏广德笑道:‘小家伙不学好,看水浒净看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魏广德憋住笑,学着士子的模样冲张世贵拱拱手,“彼此彼此。” 都是同辈人,虽然比他大几岁,可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说笑,也不必计较什么。 不过魏广德心里想的是,要是那本名著出世,估摸着眼前这位张公子就不会看水浒了,毕竟兰陵笑笑生的著作,就是在他那个时代,还是有不少人私下里津津乐道的。 公开发售的版本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是删减版本,不过大家爱说的还是完整版。 别说魏广德怎么知道那本书,因为那书还是很有名的,至于怎么知道这本书还没有问世,那是因为上网查过。 而且,那本书说是水浒传的番外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那就是番外。 几个人走到浔阳楼下,正要抬轿进门,却被门前的两个店家拦住了去路。 “几位公子,今天对不住,小店今天不营业。” 为首那个年轻的店家拱手作揖道。 “不营业,还开着门做什么?” 张世贵眉头微皱,满脸不悦的神情。 此时浔阳楼可是大门敞开,要说不营业,那是骗人的话。 “几位公子,对不住,今天小店是被客人包下了,实在不能招呼几位贵客,怠慢怠慢。” 那衣着整齐的小二没口子的冲他们点头哈腰,拱手作揖,不过也把店里的情况说清楚了,今天酒楼是被人包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真就进不去。 魏广德抬头看了眼楼上窗边站着的几人,此时他们似乎正在那里远眺看风景,都是一身襕衫的儒士打扮,似乎都是读书人,而且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魏广德心里一动,不由得好奇道:“店家,今天店里谁包场,都请的什么人,我看好像都是读书人。” “回小公子的话,今天是九江府朱世隆朱公子包场,宴请他的同年同窗,说是今天宴请后就要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准备来年的秋闱。” 那店小二立马转头对着魏广德也是恭敬的说道,丝毫没有因为魏广德年小就看轻的意思。 没说的,魏广德知道了,今天能上这楼的,怕最次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或者是那个叫朱世隆的同学。 想要上浔阳楼也题几句诗肯定是没戏了,魏广德虽然有点惋惜,但也没办法。 “那我们回城里去吃,从这里回城也就半里路,不远。” 张世贵听了店家的话,自然也是无法。 回去路上,吴栋就好奇打听这个叫朱世隆的家世,别说,张世贵还真知道。 “那个朱世隆也算九江的才子吧,我到是听说过,上次乡试落榜,估计打算奋起了,再战明年的乡试。” 说到这里,张世贵摇摇头,“那些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这些世代受朝廷荫蔽的人,我们也不必看得起他们,为了功名搞得自己要死要活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科举就是独木桥,能够考过去的屈指可数,这里是九江,可不是吉安。” 说出这话,让吴栋和魏文才都是点头不已。 吴栋虽然醉心功名,可是他也知道,将来他就是当兵的命,只是起点高点,不用从大头兵开始,直接就能做千户。 而这位张世贵显然也是知道的,他就是未来九江卫的指挥佥事之一,魏国公一系的人,袭职并不是难事儿。 好吧,几个人当中,似乎唯一还没有职业的,需要自己打拼的也就只有魏广德一个人了。 独木桥,那就是魏广德接下来要去冲一下的地方,冲不过去就只能走自己谋划的两条路了。 一路上,看着不时有身着圆领襕衫的士子路过,魏广德不由得一脸羡慕。 好想直接穿越到举人,进士身上啊。 魏广德心里在大声呐喊。 正文 46迟到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时光荏苒,转眼即逝。 说了一堆废话,时间也就过去了一年,此时已是嘉靖三十一年初春。 在这匆匆一年一晃而过,魏广德家里居然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年初担心的皇帝北征计划,不知怎么会事儿,一直就没有下文。 但是京城传来的消息就更加让人惊讶了,嘉靖皇帝拒绝二十年的对蒙古人的互市居然开了。 但是消息并没有上塘报,而且随同消息还带来了互市只是缓兵之计,朝廷北征计划并未取消的信息,随时可能发动。 随着时间的流失,魏老爹的担忧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九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官府征集的不少粮秣都已经被送到九江府,长江流域不少卫所配发的船只也云集在九江,似乎随时都要整装出发一般,只等那一份圣旨的到来。 此时整个大明帝国的水上交通,除了漕军依旧按照计划不断往北边输送漕粮外,大江大河上已经没有了官船的存在。 从上面传来的消息,今年漕军虽然依旧承担着沉重的漕粮运输任务,可是今年的计划运输量却远超往年,也不知道是提前在北边存粮还是什么。 当时间终于捱过九月后,北征草原的最佳时间已经消失,魏老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整个魏家也放松下来,不再为北方可能的战事担忧。 大半年的时间里,没有看到塘报上关于北方战事的消息,也没有调兵调粮的旨意下来,但是却没人敢掉以轻心。 卫所中高层将领或多或少都是有消息来源的,对于今年反常的动作都心知肚明,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真没想到,最后朝廷商议的北征,报复行动,最后变成了一场修筑边墙的行动。” 九月底的时候,魏老爹从千户所回来,也带回来确切的消息,北征报复计划取消。 “嗨,皇帝老爷子也真是,害我们担心了大半年时间。” 听到不用去北征,大哥魏文才无疑是最高兴的一个。 开玩笑,就算他注定要袭职,可也不希望是这么一个方式上位的,而且卫所里整条线上的人,大多都要被带走,被抽调一空的卫所,他担着这个职务怕也是摇摇晃晃的并不安稳,可不会像现在这么舒坦。 “那训练的两个百户所的战兵,是就地解散还是什么?” 不用担心北征,那么就要考虑手下训练了大半年的儿郎们的处置了。 今年练兵,带队的就是魏勐,负责操练的是魏文才和吴栋,二百多人的队伍,配发了一百二十杆鸟铳,还预留了三十杆备用,替换坏掉的枪械。 半年时间,也打坏了十来杆了,魏广德最初那杆鸟铳都被检查出来有点问题,不能再打了,所以他也换了一杆枪。 剩下还有几十杆鸟铳被张庆和吴占魁私下分掉,武装自己的亲兵,一杆鸟铳也没有落在卫所里。 现在九江卫右军千户所的两个战兵百户,可能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火器装备率最高的一支部队了,达到五成火器的程度。 至于魏广德提出的定装弹,测试效果很不错,提高了发射速率,已经在这只火器部队里普及,现在就是这支队伍去留的问题。 “张大人的意思还是先保留,训练不易,就算真要解散,也要把人马分配到我们这一系的将官身边充作家丁亲兵。” 魏老爹端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喝,而是开口说道。 “二百多人,可不好养,特费钱。” 魏文才听到说要保留这支部队,就皱眉说道。 “再压榨一下就是了,多克扣其他百户的军费,挪到咱们这里来养兵,朝廷的兵,可不能咱们出钱来养。” 魏广德也是放下筷子说道,在外面他还可以喝点小酒,可是在家里,他就只能看着老爹和大哥大腕喝酒的份。 “上面也是这意思,兵来自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以后拨付军饷,就按照七成人马给,剩下的直接转运到咱们这里来,算是我们帮他们练兵。” 魏老爹喝下酒说道,“其他几个千户所也会这么干,上面大佬达成共识,还是要手里留一只战兵,要是再像去年那样来上一场,大家可都不想”。 “那些百户怕不会愿意。” 一个百户所少二三十个兵的名额,百户就要少一份进项,魏文才想到,另外那几个百户怕是要跳脚了。 “那就看他们的本事儿了,只要他们能把事儿闹到南京都督府去,我算他们能耐,就怕他们自己都不敢,捅开了,第一个挨收拾的就是他们。” 魏老爹呵呵笑道。 这些克扣军饷的事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他们拿什么理由闹事儿。 在九江卫,谁理他们。 几个管事儿的,从指挥到佥事,要保留一支战兵部队备用,大家还要在这里面分润银子,只要他们的那一份不短了去,千户所的事儿还有谁去管。 崩山百户所比往年多了百多号士卒,平日里就在堡外训练,魏广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每日早起去学堂用功读书。 只是他们一起的孩子已经从最初的六人变成了四人,有两个家里觉得学会了识字认字就行了,没必要再学,都不是考功名的料,继续读书不过就是浪费。 过了十五,在正月二十,孙夫子的私塾又开课了。 今年私塾里有十个孩子要参加县试,这也是孙夫子觉得有机会的学生。 为什么要凑十个,还不是因为明朝考试需要五生互保的缘故。 前两年没能考过的和今年差不多水平到了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因为县试是在二月进行,所以孙夫子这段时间也主要抓紧这些孩子的功课,每日一篇八股那是雷打不动的,至于其他的,好吧,只要八股做好了,县试府试就能顺利过关。 “今日秦泾川怎地没来?” 高坐堂案后的孙夫子看了眼下方的殷殷学子,发现一个位置居然空着,于是开口询问道。 由不得他不上心,这位缺席的学子可是要参加今年县试的,而县试还余半个多月,正是该发奋用功的时候。 面前的十来份文章卷子,孙夫子已经把其他九人和魏广德等几个未来种子写的文章都看过了,但是秦泾川还是没来,看看时辰,早已过了上学的时间,这是迟到了。 这时,那空座旁边一个学子起身,微微弯腰向孙夫子作揖道:“泾川的爷爷昨儿个去世了,今早我去叫他一起来进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孙夫子不免有些失态。 正文 47补上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 而让孙夫子这样失态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一个熟人的故去,而是因为家里有了这事儿,今明两年的县试,秦泾川怕是就去不成了。 和以前的王朝一样,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定为国策,“孝”也是我国古代基本的道德规范。 东汉经济学家、文学家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中这样形容,“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 通俗说就是,孝,就是好好善待父母的人,从老的一辈做起,到你这辈再做起,子继承老一辈的孝心代代相传。 《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影响最大的字典,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流传最广的中文必借工具书,影响也是极大。 现在这个都已经报名参加县试的学子,家里出了丧事,作为直系晚辈,秦泾川是肯定要守孝的,这样的话,未来两年算是耽误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因为他还年轻,今年也不过十六岁。 不过现在摆在孙夫子面前为难的就是今年学堂里只有九个学子参考了,少了一位。 因为是事出有因,其实九个就九个,去参加县试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毕竟秦泾川是报了明,因故不能参考,五生联保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孙夫子想到这里,也只是微微叹息了一下,并不多感怀,低头就看到面前的十三份卷子最上面一份,思想清晰,文笔也还通顺,看字迹就知道是魏广德写的。 魏广德的字,在这十三个孙夫子看好的学生当中,只能算中下,所以他能一眼认出。 至于这个中下,也就是孙夫子这种,因为功名无望,所以沉下心来教授学生,没事儿就抓起笔来练几篇字,因为心无所往而能够沉心静气,这些年字儿到是有了不小的长进,所以才有这么一个评价。 如果按照孙夫子年轻时候的水平来说,虽然差了些,但也差的不远,算中等吧,入得了眼。 孙夫子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回忆了下前几天魏广德写的八股文章,说实话,还是稍显稚嫩了点,但是似乎也可以去县试逛一圈了。 反正年轻,就当历练好了,熟悉下县试的过程。 “广德。” 想到这里,孙夫子抬头看了眼正在念书的魏广德,喊出了他的名字。 魏广德正在读《孟子》,猛然听到先生叫自己的名字,于是马上放下手里的书,恭敬的站立起身。 “你过来一下。” 孙夫子看着魏广德,捋着胡须说道。 听到夫子的吩咐,魏广德马上转出书桌,走到堂前。 按照以往的习惯,孙夫子在看了他们交上的作业后,往往会一个一个的叫上来说教一下,好让他们知道文章那里做得好,那里做的差了,以后就要注意措辞。 在他看来,今天怕也不例外,只是自己今天交的早,怕就是反而落在最后一个给先生看了,所以才第一个把自己叫上去交代。 走到堂桌一侧站好,整个动作都显得甚是恭敬,让孙夫子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这些天因为要照顾你那些待考的同窗,所以对你考校的少了一些,那些书你背的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孙夫子并没有直接对他的文章进行点评,而是问起之前安排魏广德读和背的那些书。 因为魏广德记忆力超强的缘故,所以在四书五经之外,孙夫子也让他适当看些杂书,当然这个杂书里面肯定不会有通俗小说,只是先贤编著的其他书籍注解之类的。 一切,其实都是为将来他们参加科举考试做的准备。 “学生都认真在看在记,先生可以随便考校。” 对于背书,魏广德还是有信心的,当然他不敢说倒背如流的话,那个有点作死,但是正常的考校还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魏广德背书,孙夫子还是很满意的,他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记忆能力。 其实说这一段话,不过就是提醒他,不能因为这几天没有考校就放松了自己。 “刚才你也听到了,泾川家里出了事儿.......” 孙夫子坐在那里继续说话,不过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觉得怪异了,秦学长家里有丧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能不能直接上干货,把我的作业点评了,我这卑躬屈膝的动作还是很难受的。 心里这么想,但是脸上还是一副庄重的神情,似乎对于同窗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儿感到惋惜。 他当然知道秦泾川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今年的县试算是泡汤了,不过在自己前面的可还有几位学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朵里忽然就听到让他悚然而惊的话语。 “这科我属意让你也去试试,虽然你年纪尚幼,功底还欠扎实......” 魏广德把孙夫子的话全部都听到了耳朵里,我还小,我学问不够,你还让我去参加县试? 现在什么时候了,县试还能报名吗? 稍微在内心里发了一点恼骚,魏广德还是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时间,现在还赶得上报名吗? “你现在就回家去吧,把为师的意思也父母说下,要是他们同意,你们就尽快去县学报名参加这次的县试,连保就用秦泾川的位置......” 孙夫子后面的话,魏广德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不过重点还是记住了,后天才是报名截止日期,也就是后天之前赶到县里,还是有机会报名的。 等魏广德走出私塾大门的时候,他也回过味儿来了,孙夫子这不是说有多看好自己的文章功底,只是正好学堂里面有了一个名额,刚好要凑两队学子去参加县试,现在空着一个也不好。 到不是说少了一个人,另外四名学子就不能参加考试了,真要是秦泾川去参加考试,那四个学生才是倒了霉,要不怎么需要连保,报名表上可是要署名连保人名字的。 其实这样,秦泾川不能去考试,另外四个学生也是可以考试的,只是有个因故缺考。 还有就是,孙夫子的意思,也就是让自己去适应一下县试的氛围。 好吧,县试,我来了,就让我感受下古代科举第一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产生了意思莫名的情绪,背着书包大步往崩山堡走去。 正文 48去报名 已经过了年,魏广德今年该是十三岁了。 这个年纪参加县试,不能说早,其实十来岁就参加县试府试的学子还是很多的,更有甚者,大明明相张居正12岁就已经是秀才了。 由此,其实也可以推测出来,张居正要么11岁,要么12岁就参加了县一级的考试,并且顺利通关。 实际上很多士绅家族的子弟,都是十来岁就参加科举考试。 当然,这些,魏广德是不知道的,他一路上还在为自己小小年纪就能参加县试感到沾沾自喜。 算算时间,过去十三岁的时候他才读初一。 继续推下去,府试就是初二,院试就是中考,再然后乡试会试那就是高一高二的考试,怪不得后世把高考第一叫状元,似乎正和了自己。 想的兴起,魏广德一路上心里都是美滋滋的,步履轻快,连蹦带跳很快就回到了崩山堡。 老远就看见堡外平地上,两队士卒正在操练,自家大哥和表哥吴栋都在那儿。 这半年多,吴栋就直接住在他家了,也是为了方便。 读书科举,对于吴栋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前年和去年的事儿,对吴栋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朝廷局势变化太快,让他有点应接不暇,经过这一遭他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不可能靠着父亲吴占魁一辈子。 该醒了。 所以,他这一年来,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和魏文才一起练兵,或许将来这里面中有不少人会成为他的亲兵家丁。 既然是世袭武职,手里还是得有人才行。 两个人这会儿正凑在一起闲聊,身边一群家丁环绕着,远远看见魏广德小跑着过来,不觉抬头看天,这天色不对呀。 “小二,杂就回来了,这才去进学没多久啊。” 看到魏广德跑近了,大哥魏文才当先就问起来。 “有事儿,先生,让我,去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历练下。” 魏广德跑近了大哥,才逐渐停下脚步,喘着气说道。 “真的?” 这次是吴栋叫出来的,他当初参加考试也是十五岁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表弟,十三岁就去参加县试了,而且,貌似还有俩月表弟才满13岁。 “先生说了,还有两天就不能报名了,我得马上去和爹爹说下,今天或者明天就去县里。”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说话也顺了许多。 “前几天也没听你说啊,都报名一个月了吧,怎么突然就让你去参加县试?” 吴栋还是有点摸不清楚状况,很是奇怪。 谁家参加考试不是老早就准备好了,也没谁是这样,都要截止报名了,才让他去报名参加考试。 “你连保的同窗有吗?” “有,本来有个同学是这次参加科举的,不过家里办丧事,自然就不能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去熟悉考场的。” 听到魏广德说出了原因,吴栋也就明白了,小表弟是捡了个漏,估计他的先生对他也不是很有信心,不过既然有个缺,就让他去试试,就算不中,也可以积累下考试经验。 “那你赶紧回家和爹娘说下,好安排你尽快去县衙把名报了。” 魏文才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口说道。 魏广德辞别两人,继续往崩山堡跑,没一会儿就进了堡门,然后顺着大道就冲进了自家大门。 魏老爹这会儿正坐在正堂喝茶,这一年来也什么事儿,他也只是挂着个练兵总管的名头,不过大多是魏文才和吴栋在商量着搞,偶尔魏广德还参合一下。 不过那二百来人,在大儿子和侄儿的训练下,看上去还不错,毕竟都是按照操典进行的训练。 站队、排阵,还有就是熟悉操作手中的武器。 魏老爹也就时不时去看看鸟铳手的训练,其他的刀枪都是看家本事儿,要是那些大头兵练了一年还不能好好使用,那就该挨板子了。 鸟铳手特殊点,需要长期练习装弹和射击,还有快速走位。 大明朝建国之初,就摸索出了火器三段击,也就是火器手站三排,轮流对敌射击,这需要火器手发射完手中的火器后,要快速退到阵后装填弹药,准备新一次发射。 而且,根据需要,三段击也要随时变成射击频率更高的四段击甚至五段击,这些都需要士卒熟练掌握走位,用最短时间完成战阵的变化。 不过大部分时间,魏老爹也就是坐在大堂里喝茶,其他的事儿,他都已经习惯丢给大儿去处理,包括百户所的差事,后山那块地也是。 今天和往常一样,魏老爹坐在大堂喝茶,正就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魏老爹好奇抬头看向大门,就看见本该实在镇上读书的小儿子一路小跑就冲了进来。 “爹,爹,我回来了。” 进门,魏广德就看见魏老爹在那喝茶,手里还端着茶杯,只是正看着自己,立马喊道。 走到魏老爹近前,魏广德还没说话,魏老爹就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惹先生生气,把你撵出来了?” 虽然这么说,魏老爹心里还是很奇怪的。 大儿最后那一年,就因为不好好读书,经常被先生叫回家,喊家长。 不过那是大儿,那小子当时就没安心要好好读书了,所以他最后也就认了。 当初魏老爹可是想着双保险,两个儿子,只要有一个读书能读出来,那家里可就翻身了。 毕竟,他只需要有一个儿子进入行伍,可没有规定必须是大儿子还是二儿子。 除非他突然就没了,二儿子还没满十六岁成丁,才只能是大儿子去袭职。 但是,大儿子自己不愿读书,自己放弃了,那小儿子就必须好好读书,要是读不出来....... “我渴了,爹。” 一路跑回来,魏广德这会儿也觉得口渴难耐,看到魏老爹手里的茶杯,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给。” 魏老爹放下手里的茶杯递了过来,但是双眼还是盯着魏广德。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一口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正文 49去县里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一口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县试?” 魏老爹吃惊的重复一句。 大儿子魏文才也是读了几年书,眼看着再熬两年就可以去参加县试了,结果儿子不读书了。 魏老爹可是一直期待着儿子去参加科举,然后一路高中下去,名次是不是第一不要紧,只要上榜就成。 魏老爹的要求是真的不高。 老大要是能读出来,老二能不能读书也就不重要了,读不好就回来袭武职,反正不会饿着。 可是,在即将看到结果的时候,老大回家了。 对于老二,魏老爹觉得还有等上两年才会去参加县试,他现在的心态是既期待又担心,期待是儿子能够金榜题名,担心就是怕重蹈老大的覆辙。 所以,乍一下听到老二说道去县试,心里没来由突了突。 “孙先生说人,让你去报名县试?” 魏老爹觉得还不保险,怕不是自己耳背听错了,还是再次认真的问了一句。 “是啊,先生说了,后天县衙礼房那里就不能报名了,要想参加这届的县试,这两天就一定要过去把名报了,先生那边也会和他的好友说好,认保文书换上我的名字。” 魏广德也是一口气说完,至于代替秦泾川的位置,另外四个同窗,他都是认识的,毕竟这一年多他们十来人都是一起受先生的教导,到时候在礼房那边直接填写好名字就成了。 想来其他几位互保同窗的信息,先生也会拜托他在县学里的好友一并处理了。 对于先生说的好友,魏广德只知道叫高翔,是县学的禀膳生,也只有禀膳生才可以为童子作保。 孙夫子在县学只是增广生,还不能直接为童子作保,必须是禀膳生才可以。 以前,孙夫子还比较看重这个身份,可是到了现在,科举都已经看开了,自然也就不再在乎这个名头了。 “只有两天了啊。” 魏老爹只注意到时间这个重点,要是这两天不能去县衙把名报了,儿子就不能参加这次的县试,这才是最重要的。 “孙先生还有说什么吗?” 魏老爹继续问道。 “没有,只是让我去县衙礼房把名报了,互保的同窗我都知道,直接填名就好,保人我也知道,是县学禀膳生高翔高先生。” 魏广德回道。 “那好,你现在就去后院,和你娘说一声,我去叫人套车,今天我们就去县里,把这事儿办好。” 说着,魏老爹也坐不住了,直接起身,一边催促魏广德去后院,自己已经快速出了大门叫人套车去了。 申时末的时候,也就是后世下午快五点的时候,一辆马车就晃晃悠悠到了彭泽县城,不过马车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门前一个岔路口转向,向着码头方向驶去。 马车自然也不会去码头,而是在县城和码头之间的千户所衙门前停了下来,随后魏广德当先跳下车,之后才是魏老爹和魏吴氏下车。 马车上午就出了崩山堡,家里的事儿都丢给了魏文才和吴栋,魏老爹和魏吴氏都是跟着魏广德到了县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进城,自然是因为时间。 这个时候,跑到县衙,怕是礼房里未必能看到办事儿的书隶。 至于原因,其实也简单,因为县衙礼房,说实话,平时真没多少事儿可做,而筹备县试就是他们一年当中最主要的工作了。 不过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没了来报名的学子,要参加本届县试的学生,早不早就已经来报过名了,怎么可能拖到最后时刻才来。 也是这个原因,魏老爹让马车先去千户所,休息一晚,明早再进县城报名。 对于自己妹妹和妹夫忽然来到,吴占魁先是惊讶,在知道来的目的后又是惊叹。 “不错不错,广德这是长进了,好好考,考前两天到舅舅家住,要是怕千户所不方便,舅舅在城里还有间小院,你就在里面居住,就在县衙旁边不远,等待考试就好。” 吴占魁知道魏广德这么小就跑来参加县试,很是高兴,拉着魏广德的小手笑道。 看到魏广德来县里报名准备参加县试,自然就让吴占魁想起自己儿子吴栋,三年前也是这样,意气风发跑去县衙报名参加县试,然后连续通过县试和府试,直到南昌院试失利。 说实话,在当时的吴占魁看来,真的好可惜,自己没有多的儿子,要不然他真的想要继续让吴栋参加科举。 可惜了,能怪谁? 生在军户家里,没有兄弟,就只能一辈子做军户,等着接他的班,袭职,继续做这个祖传的千户。 魏广德无疑是幸运的,他不需要袭武职,可以以余丁的身份参与科举考试,没有更多的顾忌。 在舅舅家休息了一晚,舅舅和舅母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招待妹夫一家。 至于吴栋为什么没跟着回来,其实很简单,因为崩山堡离县城太近了,吴栋骑马半天就到家,实际上他每个月都要回家四五趟。 现在崩山堡马厩里可是有五匹马,其中两匹是百户所的,还有三匹马是千户所的,就是吴栋的马,还有两匹是他的两个跟班的坐骑。 第二天一大早,吴占魁就陪着他们进城去县衙报名。 虽说这时代,武官被文官压制的很厉害,可是实际上对于中下层官员来说,特别是互不隶属的文武官员,相互之间处的还是不错的。 县官需要武官帮他们稳定地方,而武官在乎的其实是兵备道,管钱粮的文官,对于地方官,大家都不是一个系统的,在乎你干嘛。 只不过,武官也不愿意得罪文官,没事往上面告你一状也是麻烦。 所以私底下,吴占魁和知县的关系也就那样,当面都还算客气,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至于有些文官见到武将就一副尾巴翘得老高,嚣张的不行,那也只可能出现在上下级或者有关系的人之间,在彭泽县是不可能出现的。 正文 50报名 一大早,吴占魁就带着妹夫和侄子进了彭泽县城,只是没有带着他们直接去县衙报名,而是先要去找高秀才,顺路还在街上买了点礼物。 请人办事儿,虽然还是要依照惯例送去银子,可是也不能空手空脚上门不是,这于理不合。 当然,魏老爹也没买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凑个手而已。 到了孙夫子给的地址,找到高秀才。 本来正常情况下,高秀才这样的禀膳生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县学里读书才对。 虽然已经是秀才了,不用县试府试院试进行考试,但是年底江西乡试可就要开考了,难道不该在县学里进学吗? 事实上还真就是这样,这段时间高秀才就还真没怎么去县学。 每年这个时候,就有不少准备参加县试的考生找上门,请求为他们作保。 对于那些熟悉的考生,一切自然好说,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熟悉的,这就要看引荐人是谁了,不熟悉的,那是绝对不会作保的,给多少银子也不行。 只是高秀才也是没想到,这都快要开考了,居然还有人上门。 看过孙夫子的信件,高秀才知道事情原委,自然一切好说。 收下礼物和银子,只是嘱咐魏广德好好读书,准备半月后的县试。 这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当然,他不是消灾,而是帮个忙而已。 把写好的结保文书交给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会儿。 知道魏广德一行人还要去县衙署礼房报名,也就没多说什么,该办的事儿都办好了,他们自然告辞离去。 离开高秀才家,他们的下一站当然就是去县衙报名了。 彭泽县的县衙位于县城中心,和魏广德看过的电影电视差不多,但是也有一点区别,也许是古迹保护不完整,至少在魏广德看到县衙大门之前,远远的他就先看到了一座照壁。 照壁正对着县衙大门,中间还建有一座牌坊。 之前魏广德来县里,一般都是在集市上逛逛,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可没有专门跑到县城衙门这样的政府机关门前来看看,这还是魏广德第一次看到彭泽县衙的样子。 上一世,魏广德也没有去过什么保存完整的这类古迹去游览过,第一眼看到彭泽县衙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了些许感慨。 第一眼看到县衙大门,魏广德想到的就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然后第二句就是“衙门八字朝南开”。 还真是,彭泽县衙坐北朝南而建,县衙大门两遍的墙不是和大门水平修建的,而是有一定角度向外斜着修的,两边的墙就像个“八”字。 似乎这是规制,魏广德记得好像看到过书里的记载,大明朝所有的县衙,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按照朝廷制度建造的,如果有差异也只会是因地制宜的小幅度修改。 从侧门进去,当班的看到是吴占魁吴千户还是很客气,“吴千户,需要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今天是为我侄子报名来的。” 听门子和吴占魁的对话,似乎吴占魁时不时还会到这里来,和门子还有点熟悉。 通过甬道,被舅舅领到左边的一排屋前,看着门前挂的牌子,魏广德知道这几间屋子是彭泽县衙的礼工吏房,其他三房要么在这排房子的后面,要么就在甬道的另一边,因为中国的建筑,很讲究对称。 其实从照壁到牌坊,再到县衙大门和后面的甬道,直到大堂二堂三堂,都是在一条中轴线上。 跟着舅舅和魏老爹,魏广德第一次踏进了礼房。 县衙的内部编制其实和朝廷有点相似,朝廷建有六部,而在县衙这一级别也有对应的机构,也就是六房。 主管科举的一直都是礼房,魏广德报名自然要在这里。 舅舅和礼房里的几人都认识,和礼房的话事人聊了聊,知道吴占魁是带侄儿来报名参加这次县试的,礼房的书隶还是有点惊讶。 无他,时间关系而已。 确实,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考,这个时候才来报名。 魏广德上前见礼后,才把自己这时候来报名的原因说了下。 知道是有考生因为守孝不能参考,屋里几个吏员也就理解了。 家里有长辈过世,确实是不能来参加考试的,否则不仅害自己,更要害互保的几个同窗, 在书吏递过来的纸张上,魏广德认真的填写姓名、籍贯、年龄、三代履历,已经同考五人中其他四人的名字也写上,最后在担保人栏写上高翔的名字。 对于禀膳生为考生作保这样的事儿,也是公开的秘密,都是需要给钱的,除非是自家子侄或是学生。 当然,遇到吝啬的,可能就算是子侄和学生,怕也少不了一份孝敬。 前面的很快就填好了,可是在描述自己体貌特征这一块魏广德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写了,之前先生也没交代过该怎么写。 “面形甲,面色白,身矮,无鬚。” 就在魏广德迟疑的时候,就听见对面那个书吏小声说了几句话,惊异之下魏广德抬头看了过去,结果那人又仔细端详了魏广德脸庞才点点头,“就这么写吧,你脸色也没有痣和印记。” 这会儿魏广德才知道,那个面形甲怕是说的自己的脸型,面色白和无鬚倒是好理解,这个身矮是个什么意思? 在同龄人中,魏广德自觉得自己算是高的了,虽然只有十三岁,没有后世的测量工具,魏广德自觉得身高不会低于一米五,可能接近一米六。 后世那可是营养过剩的年代,小孩的身高普遍超过了父辈,就他现在的身高放后世都不显矮。 当然,这个身高也许有魏广德的个人感觉成分在里面,也许有一定的误差。 对于这一点,魏广德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他比他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矮不了多少,老娘也说自己怕是要长成大高个,比老爹魏勐还高。 好吧,也许人家是按照成年人的身高来算的,要是这么考虑的话,魏广德确实还是稍微矮了一点,就一点。 填完报名表,魏广德就把高秀才的结保文书和互保文书拿了出来,连同报名表一起递交给那个书吏。 结保文书来自高翔高秀才,互保文书则是从孙夫子那里拿到的,还包括另外四名考生的,因为他们之前的互保文书也需要修改,所以魏广德这次是一并带来。 那个书吏拿到手续检查无误后,才盖章用印,把魏广德的报名资料处理好,给了考试证明。 不过魏广德也没急着离开,看着书吏把其他的互保文书都换进报名资料后,他这次的事儿才算彻底做好。 在魏广德没注意的是,在他填写报名表那会儿,吴占魁递了个小包给礼房的书隶,而魏广德的考试证明自然也有了些微调整。 正文 51县试 从彭泽县城回来,魏广德开始了繁忙的学习生活。 为了应对考试,即便孙夫子对魏广德没有多看好,也就是想让他去学习下,长长见识,可是该练的还是要练。 之前魏广德虽然和那些应试前辈一样的学习,可是很多东西也是没有接触到的,就好像此刻他手里拿着的一份八股文章。 也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渠道,反正魏广德知道肯定不容易,那是现今彭泽县尊唐庸唐继贤在乡试和会试做的卷子。 唐庸是广东人,人长得不高,可以说刚来的时候还是又黑又瘦,真不像个进士。 不过被直接外派到下面的县一级,其实也可以知道,他的殿试成绩应该也不怎么样。 毕竟排名考前的,一般都会留京任官,最顶级的肯定是进翰林院,次一些的也会在六部观政,然后进入中央部委工作。 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可是留在领导身边,升官的可能也更大不是。 所以,对于这些进士们,谁不想留在京城? 但是这位唐县尊显然就不行,被分派到江西这里。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轻看他,没关系的是去老少边穷,江西可是好地方,说明人家在朝廷里应该还是有人的,不然不会到这里来任县令。 对于这样名声不显,排名不高的进士,找到他的考试卷子自然是不容易的。 由此,魏广德也算见识到了老师孙夫子的性格了,似乎就是个做应试教育的高手,也许这就是他总结的通过县试到院试这一阶段的方法。 收集考官的文章,了解他的喜好,根据喜好调整自己的文笔。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县试作为古代科举考试的最低级考试,应该不难,很好通过才对,其实这种理解是错误的。 县试,严格来说其实都不算朝廷认可的科举。 在朝廷看来,乡试其实才是有朝廷派人住持进行的考试,院试及一下的考试只是地方官员负责进行考试,所以并不会有多重视。 但是,实际上在科举的六次考试中,县试和府试还有院试刷下去的学子也是挺多的。 就拿刚刚孙夫子向魏广德等几个第一次参加县试的学生介绍彭泽县的县试情况就提到,县试三年两届,只有大比之年才不就行县试,也就是会试年没有县试。 而每次彭泽县的县试,全县参加考试的学生近千人,其中不仅有像魏广德这样的殷殷学子,还有皓首白发的老考生。 而每次县试通过多少人呢? 五十个。 县试只有五十个名额给他们通过。 而之后的府试也类似,千人竞争那几十个名额。 到了院试就更激烈了,虽然经过层层选拔,剩下的都是童生,人数好似应该不多了,可是名额争夺就更加激烈。 明朝按县为单位,以县的财政收入划分为大县小县,不同等级的县,可以有的秀才数量也是不定的,但基本上就是大县的秀才名额多于小县。 在有名额的限制下,县里面的秀才有多少,决定了院试通过的人数。 好吧,单说彭泽县,按照以往的院试数量来看,每次也就是十人上下,最少的是九人,多的时候能有十二三个。 对于落选者,哪怕你才高八斗,能够碾压其他府县的学子,对不起,你也没有机会拿到秀才功名。 你只能在本县几个名额里去争夺,击败本地童生,夺下功名。 今年,按照孙夫子听到的消息,参加考试的学生大概有八百多人不到九百人,五十个名额,这个压力也是不小,基本上超过乡试的淘汰率了。 府试,暂时魏广德还没有去想那么多,一步一步的考过去再说。 这几天,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是陡然增加,每天两篇八股文和一篇经文,试帖诗之类的倒是没怎么要求。 实际上现在的魏广德,要凑合一篇试帖诗出来也是可以的,毕竟都可以攒出八股文,很多东西也是相通的。 何况,对于县试来说,更重视的还是八股文,也就是四书文和五经文,其他的过得去就行了。 只有到了乡试会试那个时候,策论才有一点作用,而到了殿试就纯粹比策论了。 不过因为会试名次对殿试的影响很大,光想着靠殿试,拿出一篇出类拔萃的策论就杀进一甲二甲,希望还是很渺茫的。 魏广德这些天就琢磨唐县尊的文章,然后尝试着把自己以前写的东西修改下文风,尽量靠拢唐县尊,希望因此能够获得青睐。 至于字儿,对于现在来说,临时抱佛脚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孙夫子觉得魏广德的字儿进步还是很大的,足以见人,所以第一场就被刷下来的概率不大。 临近考试前五天,魏广德和就母亲一起去了彭泽县,直接搬进了吴家在县城里的宅子。 魏吴氏就带了一个老妈子跟着,吴家安排了两个下人过来伺候。 毕竟是吴家嫁出去的小姐,舅舅吴占魁找的还是魏吴氏认识的人,虽然年岁都比较大了,可是做事也更妥帖,不容易出错漏。 过去老妈小时候就伺候她的丫鬟也被叫来,本该陪着出嫁的丫鬟,因为老妈心好,知道她在吴家有了心上人,所以还是留下来了,而这次就被派过来伺候魏母。 秉承着上一世大考大耍,小考小耍的习惯,最后两天魏广德也罢书籍都先丢在一边,那些范文也不看了,对自己的文章进行修改的工作也不做了。 天知道唐县尊会出什么题。 运气好,也许就考自己熟悉的,写出很好的文章的考题,那就爽了。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魏吴氏一开始看到儿子这样还很是担心,不过魏广德一通忽悠,说什么自己已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继续看下去也是无用。 这个时候才去看书,还不如考前沐浴更衣,求神拜佛更有用。 魏广德的表现,自然也被舅舅吴占魁和舅母看在眼里。 当初吴栋考试前似乎也没心思看书,倒是经常跑出家门找人喝酒聊天。 事后他们才从儿子口中知道,那是因为紧张,根本看不进书。 从大哥口里知道了魏广德的异常可能是因为考前紧张,魏吴氏也不敢再要求魏广德看书了,任他自己做主,想看就看,不看也随他。 时间,悄然到了二月十七日,县试第一场考试即将开考。 正文 52唱名 窗外漆黑一片,但是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 魏广德已经被母亲叫醒,现在还只是卯时,大约可能是后世时间早上五、六点的样子。 这个时候距离天亮还早,可是魏广德就要起床洗漱,吃早餐,准备出门去县衙参加这一科的考试了。 在他吃饭的时候,魏母和舅舅,舅母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吃,也没说什么鼓励的话,该说的老早就说过,这个时候再说,他们也怕给小魏广德增加压力。 当魏广德提着母亲准备好的考篮出门的时候,天色依旧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亮光,但是决定魏广德在大明朝命运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舅舅家里县衙不远,但是舅舅吴占魁还是准备了马车给他代步。 随着越来越接近县衙,路边汇聚的今科学子也不断增多,距离衙门还有一段路,马车已经行进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路边也停着几辆马车,都是县里乡绅送自家子弟参考的车架,也是因为行不进去只能停在路两边。 吴占魁先下车,然后魏广德提着考篮才跟着下车,随着舅舅往前挤。 两个家丁在前面开路,很快就挤开挡在前面的考生,就算有人不爽的回头看向他们,魏广德也没怎么在乎,没看到前面也有两伙人和他们差不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在前面开路,挤开挡道的考生吗? 很快到了县衙大门前,此时这里也是几伙人站在那里,除了考生外,外面还围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 魏广德找了个空地等着,家丁在外面挡开其他人,不让他们靠近魏广德这里,舅舅吴占魁也咱在他旁边,不过似乎看到熟人,不住向那几伙人拱手,对方也有人回礼。 别看舅舅是官身,可毕竟只是武官,在这个文贵武贱的年代,很多时候舅舅在外面也不得不稍微弯下腰。 这也是为什么为了侄子参加考试,舅舅家忙的和自己家一样,舅舅是真心希望魏广德能够考到功名的。 不说进士,哪怕是个举人,吴占魁就可以在彭泽县挺起胸膛,不惧县里的任何势力了。 随着大门打开,一队衙役跟着就站了出来挡住考生们的去路,在进入考场前还要先进行搜捡,之后才能进入考场,按照报名时发的考号找到自己的位置进行考试。 彭泽县算是上县吧,虽然不能和一些大县相比,但是也超过这大明朝大部分县城了,所以考试用的桌椅都能早早备下,还不需要考生自带。 开始搜捡后,舅舅吴占魁只是把魏广德送到门口就缓缓后退,不过这也足够让搜捡的衙役看到了。 对魏广德进行的搜捡进行的很快,至少在魏广德看来比较粗糙,只是简单翻看了下他的考篮就让他进去了,同时进去的还有几个,都是之前和魏广德一样站在大门附近的几伙人中的。 至于门前的这些搜捡衙役会不会对剩下的考生也这么搜捡,那就不是魏广德需要关注的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没有夹带,就算认真搜查他也是不怕的。 进门后,魏广德就被门后的一个小吏叫住,看了他手里的准考证,然后带他到旁边的一处空地,有小声给他说了一会儿他考试的位置才离开。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前面甬道两侧摆满了考桌,每几张考桌旁边还挂着一盏糊纸灯笼,上面自然是考号,方便考生更快找到自己的位置。 不过魏广德已经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了,就在大堂屋檐下。 县试,虽然是地方上一个经常进行的考试,可是并没有专门修建考场考棚,往往只是在县衙或者周围找个大点的空地进行考试。 而在彭泽县的历年考试,都是选在县衙大堂前的空地上进行,因为这里足够大。 要是天气好倒还没什么,要是遇到刮风下雨,在空地上的考生可就惨了。 二月的县试,骄阳似火可能也就帝国最南边才会有,对于帝国大部分疆域来说,是不存在的,其实只是怕遇到下雨天。 屋檐下,也不错,虽然今天明显天公作美,不会下雨。 天已经微亮。 魏广德站了好一会儿,在他身后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都快挤到大门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唱名也开始了。 不过在唱名前,久闻大名的唐县尊穿着官袍出现了,让等候的学子有了一些骚动。 唐县尊也只是对站在外面的考生们勉励了几句,就转身回到大堂上。 说的话不多,可是魏广德也听清楚了,毕竟站在前面,这次县试考五场。 其实明朝县试,选择性很强,都是知县自己选择,四场考试也可,五场考完也成。 魏广德也没有在考试场次上有太多想法,随便他怎么考。 随着唐县尊离开,官吏开始点名,凡是被叫到名字的考生都要站出来,一般都是喊五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一起进入大堂。 魏广德估计这就是按着互保关系来喊的,毕竟五人互保,叫到一起都见个面,要是有枪手就能发现,一旦发现不报,将来被查到后可就要倒霉,跟着连坐了。 没叫几队人进去,魏广德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魏广德可能是本次考试最后报名的,可是舅舅的关系在那里,魏广德可不知道舅舅也是使了钱的,吴占魁自然也不会去说。 很多东西,人情是人情,该表示的也要表示。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 听到名字,魏广德往前走了几步就进到场内,随后身后很快又站出来四个人,都是同窗多年的,魏广德看到他们出来后就微微弯腰拱手见礼,随后几人都是相同的动作。 “你们五人互保,现在可有话说?” 那唱名的官吏对着他们几人问道,其实这也是之前重复过几遍的了,就是确认互保之人的身份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以后发现了自然就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对于官吏的问话,五人都是弯腰拱手,口中说道:“没有。” “你们进去吧。” 那官员看了他们一眼,身体微侧说道,让他们走进了大堂。 正文 53我的历史使命 进入大堂,此时天色只是微亮,自然大堂里本来应该比较昏暗的,可是两侧的灯笼蜡烛去却是把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魏广德等人走进来后就看见除了唐县尊坐在堂上外,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着襕衫的学子,其中一人他还认识,正是那高翔高秀才。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具由禀生高翔作保。” 在魏广德等五人向堂上唐县尊躬身一揖后,旁边一名官吏才拿着一份卷宗高声唱保。 “禀生高翔做保。” 就在官吏唱完后,人群中的高翔高秀才就站了出来,向唐知县那里微微作揖,口中也是高声唱道。 随着唱保的流程走完,也就是魏广德等五人互保和禀生结保的官方仪式完成,他们随后走出大堂各自找自己的考座。 魏广德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大概位置,所以很快就找到自己位置,在考桌前坐下,从考篮中取出自己的笔墨纸砚准备接下里的考试。 纸其实就是报名时候发的考卷,也就是后世的答题卡,十几页的红格子宣纸,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附带草稿纸数张,字要是台阁体,写在红色网格内。 好几百人的县试,唱保这个环节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魏广德做好了准备,看着进进出出的考生,好一会儿才终于有最后一队考生从大堂中走出。 这个时候因为考桌旁都已经坐满了人,这几人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魏广德的座位号是天字十二号,其实天字似乎就是位于大堂屋檐下的考座,应该是最好的了,不会受到刮风下雨的影响,可以安心考试。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录取较宽,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取者准许府考,以下各场是否参加,由考生自己决定。 因为甚为关键,所以正场考题也比较正式,要出四书题两篇,五经题一篇,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随着考生全部入座,大堂里很快就传出这次县试的考题,知县在出题后,由书吏抄写在大门板上,有衙役抬着在考场内回来走动,让所有考生都能看到这次的考题。 魏广德早已准备好笔砚,快速把题目抄到草稿纸上,边写心里边笑,还真是自己熟悉的东西,母亲烧香拜佛是起效果了。 因为,魏广德已经看到今天县试的第一道题,“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出自论语述而篇。 好吧,看到这里,魏广德就知道县试确实考的比较简单了,只要读过四书的,应该很容易找到题目的出处。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啊,孔子对颜渊说:“如果用我,就去积极行动;如果不用我,就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这样吧!” 而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意思就说,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识、研究万事万物。主要是指要想获得知识,就必须接触事物而彻底研究它的原理。 看到这道题目,魏广德心里就微微一动,这题貌似出的有问题。 魏广德想到的有问题,倒不是说这个题目有问题,而是这段话似乎更加偏向于王阳明的心学,唐县尊考出这道题,其中就颇有点耐人寻味了。 王阳明这个名字,也是魏广德在去年从孙夫子口中听到的,不过孙夫子却是对他大加斥责,认为他的学说是妖言惑众。 不过,这不影响魏广德想起这么个人来,“知行合一”和“格物”,好像很有名。 后来又从其他地方听说,当年宁王造反,貌似王阳明参与镇压叛乱,不过到现在,这人早已作古。 人虽不在,但是他开创的心学却是继续在士人圈子中广为流传,并逐渐于盛行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 当然,因为心学粗创,在影响上远不及理学,也被理学一派所敌视。 魏广德不仅转头看了眼大堂方向,虽然看不到大堂上的情况,但是魏广德心里却是想的,不会这位“无为而治”的知县是个心学门人吧,要不怎么会出这么一道题目。 后面还有五经题一道,五道题自己任选,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五经题,魏广德自然选择自己选修的《尚书》,自然也就选尚书题来答。 来参加县试,四书五经自然都已经全部看过,至于记忆和理解,就看个人。 魏广德当初选择五经,因为和四书不同,四书是要全部掌握,而五经只要学好一门即可,不过魏广德可不知道怎么选择,索性全部囫囵吞枣都看了一遍。 儒家五经,在魏广德的理解来看,分别探讨的是人的情感性问题的《诗经》、社会性问题《礼记》、政治性问题《尚书》、历史记忆问题《春秋》、形而上问题《周易》。 诗经和周易,还有春秋都被魏广德第一时间剔除出去,实在没法学了。 剩下社会性问题的礼记和政治性问题的尚书被他反复看了几遍,最后选择了尚书。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魏广德总感觉不适应现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来了一年多,但是始终还是感到一点不习惯,他还是想着他的电脑、手机、网络...... 而选择制尚书,自然就是魏广德希望能够借助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特别是信息大爆炸后看到的各种各样的信息,能够比这个时代的人想的更多,看得更远。 想来,以此为依仗,作出的决定应该会超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吧。 别的不说,在魏广德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上天注定的事儿,那么自己肯定就是带有使命而来的。 那自己的使命是什么,魏广德想了很久,当然不是让他来享受古代的荣华富贵,妻妾成群的。 想想后世看吐了的辫子戏,魏广德觉得应该是让他来终结那段历史的,毕竟自己穿的这个年代真的有点不尴不尬。 那个奴儿哈赤到底出没出生,不知道,貌似嘉靖朝里最后的崇祯皇帝应该很远。 中间隔着几代皇帝,魏广德是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想办法把建州那边的猪尾巴都处理了,应该就不会有后世的悲剧发生,汉家江山也就不会亡于异族之手。 正文 54答题 想象着自己降临这一时空来的意义,魏广德才有了一点主角意识,他感觉自己是天命之子。 可惜不是穿越在明末,要是在崇祯朝就好了,说不得就和满洲鞑子干一架,打赢了就赢得整个江山,岂不是美滋滋。 不过,这些想法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摆在魏广德面前的就是解决唐县尊出的考题。 说实话,魏广德对于考科举,虽然有那么一点没底,主要是因为他没考过。 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一点点忐忑。 但是因为还有了一点主角意识,魏广德觉得自己的命运不会那么悲催,应该不会出现后排隔着自己老远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那么悲剧,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和孙子辈的小孩互道同窗之谊。 好吧,回到考场上,魏广德看着唐县尊出的第一道题,心里也是暗乐,做过的,自己还在孙夫子的指导下改动过,然后夫子说可以了,那么就把自己写的直接抄上去就好了。 实际上,很多人可能都会以为古代科举,面对考官出的题,考生们都是临时想出来的答案,其实不然。 最初,魏广德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孙夫子一番教导下他才知道,其实都是考生自己以前做过的,在考场上回忆一下,怕有疏漏才会用到草稿纸,先临摹出来,检查无误誊抄到考卷上。 他们需要草稿,那是因为怕记忆不清晰,写错漏,可魏广德不会啊。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大喇喇直接从写在答卷上,还是运笔快速在草稿上写了一篇。 耽误时间吗?其实不耽误时间,因为八股文其实没多少字,长的能写到七八百字就算多了。 也就是毛笔写起来费时间,要是以前的钢笔,魏广德可以写的更快速。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魏广德从右到左自上而下开始写起来,这就是破题,是几篇卷子里选的最好的破题法,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毫不犹豫的用上。 破题之后就是承题,魏广德依旧不慌不忙写着。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承题完毕就是起讲,魏广德在那里刷刷点点不断的写着,古人真的可以做到文不加点,因为这个时代就没有标点符号。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 写下“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几个字后,四百多字的文章写完,魏广德算是完成了今天第一道四书题。 接下来就是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这道题,魏广德自然也做过去。 其实这个时代因为心学和理学的争斗,类似带有明显分歧的题目时不时都有出现,而一旦出现一篇不错的文章,往往就能够流传很广。 魏广德相信,院子里坐的这么多考生里面,和自己差不多的也大有人在,都是看到优秀答卷的,自然知道怎么答这道题。 不过没关系,魏广德记忆好,他当初做的文章可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忘记。 怎么说都是秀才修改润笔过的,自然就要比那些临时回忆,凑合的答卷完美很多。 这是魏广德这会儿心里的想法,不慌,只要不出大问题,这次考试算过了。 至于有人担心这样会不会和其他考生的答案撞车,特别是破题那个环节,其实大可不必。 四书题,顾名思义,都是摘自四书里面的句子。 就那么多,近千年的科举制度下,几乎所有的句子都已经被人用过了,就算没有被用在考场上,也会被用在先生的课堂上。 而符合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的答案就那么一些,不管你脑洞多大,也只能这么回答,否则就是离经叛道,落榜是一定的了。 大家意思差不多,所以破题就是大同小异,也就是文字上可能会有些微差别,这就是所谓的文风了,毕竟写作习惯很重要。 就算破题文字一致,其实到了承题,以及起讲,还有后面的那些步骤差别就会显现出来,完全一模一样的文字,那只能说两个人怕都是背的范文卷子,肯定就完蛋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抄别人的,要把自己何必还要写出来,交给孙夫子指点。 所以,撞车,不存在的。 天近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完成了今天的考题,也就是试帖诗是靠他自己编出来的,反复修改了几次,最后才定稿。 这速度快吗? 当然快了,草稿上写满今天的答案后,魏广德吃午饭时也左顾右盼一阵,发觉大多数人还在那里奋笔疾书,搞的和殿试差不多的氛围。 还有和他一样在吃东西的,不过似乎身前也没什么东西,估计题都没做完,也许注定这次考试没戏的那批人里就有他们。 不是魏广德自负,题都做过,都是孙夫子修饰过了,就算是府试,魏广德感觉过关的概率也很大。 这里是彭泽县县衙,还是县试考场,魏广德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没事儿到处闲逛,虽然看不到知县老爷,但是周围的书隶和衙役还是不少的,都是监考。 也就只有上厕所才能在考场内走动,身后还跟着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搞的魏广德很不习惯。 吃完饭就在那里简单活动下手脚,就开始誊抄卷子了。 字儿,始终还是魏广德的心病,没办法,练了一年也只是得了个“过得去”的评语,所以在誊抄的时候,魏广德也是非常小心的。 县试,可没有太多的讲究,县尊是直接看考生的卷子,没有誊抄卷子这个环节,只是糊名。 所以,所谓的正场考试,县官的第一感觉就很重要了。 为什么说县试很简单? 那是因为考官的关注点压根不在你答题上,而是在看你的字儿,和语句之间的通顺。 参加县试的,不可能不会写字儿,差别就是字儿的好坏。 至于八股功底,好吧,那是府试和院试时候考官的任务了。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试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正文 55交卷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反复检查,不存在的,抄上去了,就不存在改动,除非把整张卷子重抄一遍,和后世和不同,卷子或者答题卡可以划了或者擦掉。 瞟了眼其他人,这会儿其实已经有几位交卷的了,不过看着他们出来后的样子,似乎都是垂头丧气的,魏广德估计都是想要争头彩,结果在唐县尊那里没落到好。 重新看了遍自己写的东西,字都没写错,看上去也保持了自己较好的水平。 说到现在使用的繁体字,有时候魏广德不小心就会写成后世的简体,没办法,十多年形成的习惯,所以魏广德检查卷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字儿有没有写错。 至于今天做的卷子,就这笔字儿交到孙夫子那里,应该也会满意的捋着胡子点点头。 魏广德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他想交卷。 继续枯坐在考场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写出简体字来,魏广德咬咬牙起身,双手捧着一叠考卷,向着进出盯着他的一个衙役点点头,随后就往大堂走去。 魏广德不知道唐县尊是否一直端坐在这里,不过这个时候他是在的,毕竟下午了,有些考生要交卷。 不过魏广德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唐县尊左手撑在案上似乎是打瞌睡,身前一份卷子也没有,旁边老远到是垒着一叠卷子。 听到脚步声,唐县尊立马有坐正身体,待魏广德把卷子放到他面前后,唐县尊也只是点点头。 “你可以离开了。” 非常敷衍的一句话,显然他也没有对魏广德这么一个早交卷子的考生有什么好感。 魏广德本来还想是不是待在下面,看看这位唐县尊看到自己的卷子会有什么表现。 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小说,主角穿越过来后,完成了答卷,考官一看不是马上就纳头就拜,嘴里高呼“状元卷子”。 好吧,就算没这么夸张,你也在我的卷子上画个圆圈好不好,直接就点了我,我可是穿越来的,主角啊。 魏广德在心里呐喊。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自然是没法继续待在堂上的,县尊已经让他可以走了。 有点小失望。 魏广德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堂,不过支着耳朵偷听后面的声响,只要唐县尊稍微发出一句什么声响,魏广德就会立马转头回来。 可惜,直到他从考场外走到县衙门前也没有听到县尊那里有什么响动,更别说留他下来说上几句话了。 走出县衙大门,魏广德很想学着看过的小说里的那些情节,是不是在县衙大门口大喝一声“此科必中”或者其他什么豪言壮语,不过看看衙门外的情景,魏广德自觉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做出一个无意义的动作来。 妮玛的,县衙门外此时人都没一个,做给谁看,说给谁听? 自己要真喊出来了,估摸着会被门里的衙役当考疯了考生。 不过也真是奇怪,魏广德心里琢磨着。 舅舅可是说了要来接自己的,怎么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后世都还有送考接考,怎么到了明朝就不准了吗? 就连先前出来的几个人,这会儿也是一个没见到。 以前考试完了,不都要在考场外对对答案什么的。 凄凄冷冷凄凄。 双手左右一伸,做了个扩胸运动,就准备背着手走人,收回手的魏广德就愣住了。 我擦,考篮忘到考场上了。 等魏广德提着考篮没几步就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就看见门前的马夫正在那里整理着车架。 马车还在这里,那舅舅应该就还在家里才对,怎么他不去接自己? 虽然考场离家很近,可是咱也是有车一族,为什么要靠双腿? 车夫也看到魏广德,等他走近后连忙鞠躬行礼,嘴里喊着“表少爷吉祥,表少爷一定中案首......” 其实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其他都是魏广德自己臆想出来的。 不过在从车夫身旁走过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点点那个意思。 魏广德知道,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了不少人都这么看他了。 虽然县衙门口没什么人,但是毕竟是在县城中心,没几步就是闹市区,人来人往的。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县试,衙门外还会有人走动,游街商贩也会在那附近叫卖,县衙里的宫人收入和消费可不低,至少在彭泽县是这样。 “舅舅好,我回来了。” 走近家门就看见舅舅正站在正屋门外,门里还站着自己母亲和舅母,看样子是正打算出门的架势。 “娘,舅母,我考完回来了。” 魏广德立马笑嘻嘻的提着考篮往里走。 “这就考完了?也不多检查检查。” 魏吴氏看到儿子进门就是一愣,嘴里絮絮叨叨说道。 “考完了就好,今天考题应该很简单吧,广德这么早就回来了。” 舅舅吴占魁只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嘴里说道。 “是挺简单的,以前在私塾里也做过。” 魏广德走到他们身前说道。 “走走,进去说,广德考了一天也累了,这两天好好休息,等到县试放榜......” 舅舅伸手就从魏广德手里抢过考篮,拉着他往里走。 魏广德自然是不愿意让舅舅拿考篮的,不过舅舅动作太凌厉了,“唰”就从他手里抢走了考篮。 这让魏广德心里不由得感叹,官场之人的伸手是真的快。 高高兴兴的氛围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才被打破。 这个时候舅舅和舅母已经回房睡觉了,到是魏母跟着魏广德来到了他的卧房门前,在魏广德进屋的时候才突然问道:“广德,这次考试是不是考的不好?” 好吧,之前魏广德就已经感觉到了,母亲和舅舅他们似乎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毕竟这么小一个人儿,参加县试,没看到每年都有皓首白发的考生提着考篮在儿子或者孙子的搀扶下进考场。 先前魏广德也是捡好的说,也是实事求是,这次的考题真不难。 可惜没人信。 而在这个时候,魏母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正文 56要放榜了 “广德,这次考试是不是考的不好?” 母亲的声音从魏广德身后传来,让正欲推门的手略微一顿。 魏广德转身对着母亲,脸色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虽然因为光线阴暗,母亲应该看不真切,但是魏广德还是笑着说道:‘母亲,孩儿可没有说一句假话。 虽然我不敢说县试一定上榜,但是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有孩儿的名字。’ 手里还提着灯笼的母亲,在这个只有他们母子在场的情况下,再次从儿子口中得到这一答案,脸上也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实在是因为没想到你会提前交卷,娘听说他们一般都是天擦黑才会交卷,你回来那会儿,你舅舅刚叫人准备马车,说再等一会儿就去县衙门口接你,结果刚出去吩咐了车夫,你就回来了。” 魏母说道这里,她解释了下下午到晚上家里略微有点诡异的气氛。 是的,气氛有点诡异。 不管是舅舅还是舅母,在魏广德进屋后就再也没有问起县试方面的事儿,只是说魏广德年纪尚小,进学的时间也晚。 好吧,魏广德也知道,他们其实就是在反复提示自己,考砸了没关系,自己还小,有大把时间继续学习,继续考试。 也许是担心考试失败会在魏广德心里留下阴影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魏广德起床洗漱后出去吃早餐,没一会儿,舅舅和舅母也出来了。 魏广德上前行礼,吃过早饭就出门溜达去了,逛逛这彭泽县城。 至于说继续温习功课准备后面的几场考试,还是算了。 其实明朝的县试,一般考四场还是五场,由县官说了算,但是真正重要的还是第一场考试,也就是正场。 至于后面的考试,更多的作用还在于对第一场考试录取童子的排名次。 在彭泽县,第一场考试完后,需要等两天时间才放榜,而之后的几场考试只需要一天时间,因为人数越来越少的缘故,对于考官来说自然轻松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参加后面的考试,必须第一场被录取才可以继续。 魏广德自然不打算去参加后面的几场,除非他第一场考试的名次非常靠前,也许他还会去赌一把。 不过他自己写的文章就那么多,其中优秀的也就那么十来篇,被孙夫子认为非常有水平。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科举考试会遇到什么题,可是魏广德却不打算参加更多的考试,作出更多的文章。 每次考试后的卷子,那可就相当于把自己的文章大白于天下,以后要是遇到同样的考题,可就不能再用了,除非大改。 有那闲心做做文章,还不如求神拜佛,祈求每次考试考题都是自己精通的。 两天后,县试发榜日。 魏广德一大早就起床,打算去县衙门前看看榜单,自己的名字到底在没在上面。 这两天彭泽县城里也是云集后县里几乎全部的读书人,毕竟都要科举,都想进步,所以那两天魏广德也跑去跟着同窗到处结交本县读书人。 自己同窗前辈里,可有几位是参加了几次县试的,所以认识的本地学子也多,在大街上走不了半条街,就邀到不少人。 通过接触,魏广德才发现,以前自己想的太特么天真了。 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前世的自己,一直以为县试落榜的肯定都是腐儒,读书读傻了的,所以才会连县试都过不去。 但是一番接触下来,魏广德发现这些人中不少貌似写文章的水平比自己高多了。 虽然谈吐得当不代表写文章就好,可是大家坐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说说这次考试自己做的文章。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文章好坏其实大家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好吧,这两天的行程让魏广德有点点被打击到了,现在就看考试前一天自己拜天地神仙灵不灵验,孙夫子可说了,虽然学问第一,但有的时候,运气是真的很重要,一切都要看考官在那一瞬间的判断。 吃过早饭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一阵马蹄声停在门外,随后魏老爹带着大哥和表哥就进了大门。 “广德,去看榜吗?” 进门看见魏广德穿戴整齐就站在门内,似乎要出门的样子,魏老爹开口就问道。 “爹,表哥,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魏广德诧异道。 “在家里待不住,算时间今天放榜,所以我们一大早就骑马过来了。” 魏文才在魏老爹身后笑道。 说的很轻松,可是听那马蹄声,他们应该是凌晨骑马上路的,要是坐马车可赶不到县城来,而且骑马也得三、四点就要出门才赶得及。 “你们都来了。” 屋里的舅舅吴占魁听到说话声也走了过来,看见三人风尘仆仆的,“进来洗把脸,吃点东西。” 从崩山堡赶到县城,至少要寅时出发,那么早,肯定是没吃早饭。 招呼下人准备热水毛巾给他们擦脸,二月的天气,早晨依旧寒冷,不过看着几个人都是笑容满脸,吴占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前两天,虽然私下里听到自己妹妹说广德自己觉得这次考试不错,但是吴占魁也不少很相信,毕竟那么早就出了考场。 在他看来,好吧,反正他就是觉得魏广德这次怕是考的不怎么样,或者说那些题目怕都没答上来,所以才会那么早离开考场。 魏广德自然在这个时候也不能离家去看榜单了,坐在下面看着父亲和两个哥哥狼吞虎咽吃着早饭,心思却飘得有点远。 他是真不确定能不能上榜了。 要说县试那天回家,其实魏广德自我感觉还是有六七分把握能够上榜的,但是这两天走下来,他感觉似乎只剩下三四分胜算了。 运气,自己可是求神拜佛过的,而且还是穿越来的人,再怎么说也该有点主角光环加持才对。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也是在催眠自己。 父亲和两个哥哥连夜赶来,要是最后看到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魏广德不想去想太多了,感觉这要是没上榜,太对不起人了。 正文 57发案 吃过饭,魏广德就和两个哥哥一起出门往县衙去看榜,父亲和舅舅则是留在家里等消息,毕竟守着近,只要榜单出来,很快消息就会传到这里来。 走到县衙外,此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不止是那几百个参加县试的考生都汇聚到了这里,不少人还带着家人好友,再加之还有游街商贩在四处叫卖货物,把个平日里都显得安静庄严的县衙门前变成了闹市一样的地方。 一路走啦,不少人都是吴栋和魏广德认识的,自然是不住的拱手。 有了身强力壮的魏文才,吴栋这一年在崩山堡里也练出了一副好身体,三个人一边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往里面挤,很快就挤到了衙门外。 这会儿还没有开榜,所以大部分人都还只是站在那里,三三两两的闲聊,不过还是明显分成了两个圈子。 走近了,魏广德也注意到两伙人,还都是他认识的。 隔着老远,魏文才、吴栋还在挤开其他人的时候,右边一伙人当中一位就已经站出来,向他们这边遥遥行礼。 这人自然就是曾元述了,他和吴栋的关系可是亲密的很,不仅是同窗,还是同科。 虽然他也知道,吴栋已经不参加科举了,但是这就是命,他没有亲兄弟,就注定了他必须要进武职,将来接他父亲的班。 而左边那伙人自然就是张家的人了,吴栋带着他们直接就去了曾元述那边,也不会给张家什么脸色。 今天那个张好楚却是没来,只是张家的其他两个少爷过来了。 “曾兄,别来无恙。” 吴栋走近了,拱手向曾元述道。 “你去了崩山堡,这一年来喝酒都找不到人了。” 曾元述笑着和吴栋说道,又和魏文才、魏广德打了个招呼。 “你们怎么也来看榜?” 曾元述很是好奇,魏文才早就丢了书本,这个上次酒桌上就知道了,魏广德年岁还小,也是可考可不考的,当时听到他也不过是刚刚读四书,没个三五年的时间科举是没什么希望的。 “这一科,我表弟广德也是参加了的。” 吴栋笑道,说着手搭在魏广德的小肩膀上有点自豪的说道。 “广德也参加县试,不错啊,考的怎么样?”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参加了前两天的县试也很是惊讶。 说实话,当初酒桌上,曾元述知道魏家两兄弟的身份,特别是听到魏文才已经无心功名,很是看不起这两兄弟的。 虽然后面魏广德找他们借阅文章,曾元述还是大方的借出来,可那都是看吴栋的面子,怎么也是十来年的好友。 “一般,先生也只是叫我来碰碰运气,熟悉下县试。” 魏广德腼腆的笑着说道。 “我是昨儿下午才回的彭泽,这科你可是和我兄弟是同科了。” 说着曾元述拉出身后站着的一个男孩,看上去比魏广德还要小一点。 “广德今年是十三了吧,这是我兄弟曾元睿,今年十二岁,以后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说着,曾元述就介绍自家兄弟曾元睿和他们认识。 “你在九江书院那边读书,今年的院试怎么样?” 见礼完毕,吴栋这才开口问起曾元述这一年的行程。 今年吴栋在离开彭泽县城去了崩山堡后,曾元述也走关系去了九江书院那边学习。 本来官学是轮不到童生读书的,不过家里有钱,虽然没有正式的生员资格,做个旁听生也是一样,何况曾元述还年轻,刚刚二十岁而已,在学院里也是小的。 家里有钱,曾元述也是大方,常常招待那些秀才。 毕竟这些人都是过了院试的,学识也是不凡,至于说为什么没有去江西其他地方,特别是南昌那边的书院学习,好吧,在没有考到秀才功名以前,曾元述也不好意思到处去跑,也许年轻几岁的话,他还可以去逛逛。 闲聊着时间又一晃而过,正在众人摆谈的时候,衙门的大门打开了,当先几个手拿水火棍的衙役驱散挤在门前的学子,清出一条道来,后面两个书吏才拿着一张大红榜单出了大门。 两个书吏的动作很麻利,在衙役的帮助下很快就张贴出了这次县试的榜单,也就是俗称的“发案”,红色榜单是两圈考生的座位号。 因为县试是要连续考试的,为了避免作弊,让人知道都是谁谁谁,所以在县试考完前是不会亮出考生的名字,只会记上他们的座位号,而考生就依旧座位号判断自己到底上没上榜。 榜单上两圈座位号,内圈有二十个座位号,外圈三十个,中间一个大大的“中”字。 张贴出榜单后,身后的人群止不住的往前挤,不过有曾家的几个家丁拼命抵住不让他们冲撞到自家少爷和他们的朋友。 “我中了,外圈右上。” 就在魏广德还在紧张的看着榜单上的座位号,寻找自己的位置的时候,旁边的曾元睿忽然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 “恭喜恭喜。” 魏广德习惯性的拱手向他作揖,曾元睿的大哥曾元述闻言也是喜不自胜。 在众多恭贺声中,魏广德看完了内圈二十个座位号,没有自己的天字十二号的号牌。 要说失望,不至于。 魏广德老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进不了内圈,头场过了也就没必要继续后面的几场考试了,反正都可以参加府试了,还不如好好学习准备两月后的二次考试。 这其实也是魏广德在自我安慰,虽然他连自己能不能上榜都不清楚,但是还是老早就这么想着。 看完内圈,接下来就是外圈那三十个位置了,怀着忐忑的心情看过去,从十二点方向顺时针方向一个一个的看。 “老二,怎么样,看到你的号牌了吗?” 一边的大哥在恭喜了曾元睿后,也把注意力放到自家兄弟那里。 先前还忘记问他座位号是多少,这会儿也不知道看什么,“你的号牌是多少?” “我在看。” 魏广德就这么回答道,双眼的视线已经从十二点移到了六点位置,半个外圈看完,也没有自己的号牌。 没有。 为什么没有。 魏广德心里在呐喊着,继续顺着放下看。 “中了,我中了......” 正文 58马蹄声 “中了,我中了。” 就在魏文才、吴栋略微失望的时候,备受打击的魏广德猛然在十点位置看到“天字十二号”几个小字,压抑的紧张心情才猛地一下释放了出来,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起来。 “在哪里?多少号?” 一边略微沮丧的吴栋听到魏广德的喊叫精神就是一震,连忙问道。 “十点位置,天字十二号。”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什么十点位置?那是哪里?” 魏文才没听懂,急忙追问。 “就是......” 魏广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停下还在喊的“中了,我中了”这样激动的话语。 “就是,左,左上一点点。” 魏广德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大明朝有没有西方的钟表,要去解释几点方向太难了,还不如学那个曾元睿给出个大致方向就好了。 “真的,天字十二号。” 有了左上的方位,魏文才和吴栋,还有曾元述等人都定睛看过去,果然写着天字十二号。 这个时候,可没人会为了面子乱说座位号,中没中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事儿,要是到后面发长案时被人发现没有他的名字,那才是真的丢人。 县试前几场结果出来,都是日圈,圆形的发案,一直要到最后一场县试结束,将自第一场起当取考生,全数拆开弥封,用姓名发案,称之「长案」。 取列第一名者,曰「县案首」,无重大事故,无须再一路考至院考,照例「进学」,获取秀才功名。 考取前十名者,为「县前十」,为一项荣誉,至府考时,需提坐堂号。 不过在这两天的结识本地学子的过程中,魏广德已经熄了争夺案首,甚至县前十名的想法,自己的水平就在那里,真的不如其他人。 只要能够通过正场考试,获得府试资格就好了,这就是魏广德给自己定下的调子。 现在,他做到了。 通过了这次县试,魏广德已经得到了去九江府参加府试的资格,这就够了。 虽然县试案首肯定能过府试,自家人知自家事,不去多想了。 还是府试继续赌运气好了。 “恭喜恭喜,广德,等上两月,你和我兄弟一块去九江府,到时候为兄为你摆上一桌,接风洗尘。”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也过了县试,之前本来有那么一点的轻视也就消失了。 自己和自己兄弟,那可是七岁不到就发蒙,十岁不到就已经开始看四书五经了,过县试是真的没有压力。 可是魏广德可不是,八岁才读书,十一岁的时候才刚开始看四书,五经都还没读,也就是说魏广德真正开始准备科举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 虽然不愿意承认什么,不过曾元述还是重视起魏广德来。 还好,自家兄弟和魏广德年龄相仿,又是同科,正好可以多亲近。 “走,翠云楼喝一杯。” 自家表弟上了榜,过了县试,吴栋这会儿豪气的大手一挥。 离开县城有些日子了,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到是好久没有去城里几家酒楼吃喝一顿,正好今天兄弟上榜,正该好好庆贺一下。 “顺路,先回家报告下喜讯。” 魏文才想到家里还有几位长辈在等消息,虽然不知道吴栋嘴里的翠云楼在哪里,可还是点了一句,先得把消息传回去。 “顺路,顺路。” 吴栋自然听明白了,点头说道,“就在家旁边不远,先我们进城的时候还从那里经过过的。” “好,大家都去庆贺一番,好久没喝到吴栋的酒了。” 曾元述也是笑嘻嘻的说道。 ....... 一顿饭吃到申时初才散场,也就是下午三点多钟。 魏广德他们一大伙人可是上午十点多就进了酒楼,中间又来了不少这次县试上榜的考生,兜兜转转魏广德又认识了一批人。 等他和大哥表哥回到家里的时候,父母和舅舅舅母都还在等着呢。 “今晚咱们家也要好好庆祝下。” 舅舅坐在上首位置对着几个人说道。 “都让人去准备了。” 一边的舅母这会儿也是笑吟吟的,魏广德这么小就能考过县试,自然值得好好庆贺一下。 对于他们这些武勋人家来说,家里找几个会舞刀弄枪的容易,可是真要说到考科举,他们这几家亲戚里还真就没几个人。 自己大哥张世贵就不说了,是要袭职的,二哥张富贵却是去读过书的,德化县试都没过,就别说参加九江府的府试了。 也就自己儿子争点气,过了府试,虽然不是秀才,可也算是童生。 这世道,家里有个功名在身的亲戚,他们这样的武官人家自然也会有一点点优待的,至少在面对文官的时候,面子还是要大那么一点。 可惜了自己的儿子。 吴张氏看着下面坐着的魏广德,不自觉就想到自家儿子吴栋了,要是自己争气点,再生个儿子,也许...... 这里不是南京,没有夜夜笙歌的秦淮河。 不过到了晚间点灯以后,吴家的宅子门里门外却是挂了不少灯笼,把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 正屋已经摆上酒宴,就是两家人,包括舅舅的两个闺女,也就是魏广德的表姐都坐上了饭桌,喝着酒吃着菜,说说笑笑的,也是很热闹。 “回头我给家里送个信,让我哥把西园收拾出来,到时候广德去了九江府就直接住进去,去年你们也住过的,不会不习惯。” 吴张氏这会儿对着小姑子说道。 “嗯,对,到时候让吴栋也过去,他参加过府试,有些东西可以让他给广德说说。” 吴占魁端着酒杯和魏勐碰了一下,随后一杯酒下肚,接着话就说下去。 “好。” 刚端着酒杯陪了一杯酒下肚的吴栋大声答应一声,“元述的三弟也要去府试,到时候可以一道去。”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的时候,隐约间马蹄声传来。 这可是在大明朝,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县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了,除了值更的外,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更别说跑马了,可是这马蹄声却是似有若无,由小变大,逐渐清晰起来。 正喝着酒的吴占魁和魏勐都是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心倾听。 正文 59军令 急速奔驰的马蹄声,在夜里传的很远。 彭泽县可不是大城,自然不是什么不夜城,晚上都是很安静的。 正喝着酒的吴占魁和魏勐都是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心倾听。 马蹄声一开始似有若无,然后由小变大,逐渐清晰起来,最后甚至听到骑手勒住马缰的声音。 骑手在大门外停住了马。 吴占魁和魏勐两人都是心里一突,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深夜奔马本来就少见,要是直接送县衙,那他们就可以继续吃喝,完全不用去管别的,可是明显这骑马之人是奔着他们来的,随即两人的脸上就是阴晴不定。 做为本次宴席的重要角色,魏广德一直都很低调,这会儿正在想着怎么开口,和家里长辈说说自己不打算继续后面几场考试了,直接准备两月后的府试,敏锐的他就注意到自己父亲和舅舅脸上的细微变化。 马蹄声,他也听到了,只是没去多想。 但是结合现在马蹄声似乎在家门外停下,以及父亲和舅舅脸上的变化,他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果然,随着大门上铁环的拍打声,门外有人敲门。 没一会儿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有下人进屋走到吴占魁身旁,小声耳语几句。 刚才还很热闹的酒席逐渐冷场下来,屋里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吴占魁那里。 待那人说完话,吴占魁站起身来,对着其他人笑笑,“你们继续吃喝,我有些事要先处理下。” 说完话就对魏勐打了个眼色,两人就匆匆离席走出了门。 屋里人都不是聋子,先前的马蹄声他们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只是没人上心,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自然就由不得他们了。 在吴占魁和魏勐离席后,众人自然就没了继续吃喝的心思,虽然舅母不停的暖场,叫着大家吃菜,又说了不少吉祥话说魏广德这次府试肯定也是金榜题名,可是大家心思都不在这里,自然也没了之前的热烈气氛。 好一会儿父亲和舅舅都没有回来,舅母看到这场景也知道没必要硬撑着了,叫人开始收拾,大家也都起身往外走。 正房外左厢房开着门,众人都走了进去,吴占魁和魏老爹此时都是愁眉苦脸的坐在里面,两人之间的案几上还放着一张纸,还有一个信筒。 “爹,出什么事儿了?” 吴栋这会儿站在前面开口问道。 “你自己看吧。” 说着,吴占魁就把案几上的纸张递给了吴栋,魏文才和魏广德也都站在吴栋身旁,擦亮眼睛盯着纸上的字儿。 母亲和舅母可不认识几个字,自然没有抢过来看,她们还等着吴栋看完告诉她们是怎么会事儿。 看完纸上面的内容,吴栋就被吓住了,那是一张军令,还盖着九江卫指挥的大印,做不得假。 “爹,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天天亮开城门,你和文才就骑马回去集合队伍,把人都带过来。” 吴占魁回道。 “这次是去哪儿?送信的是不是外公派来的?” 吴栋又问道。 “说不清楚,只知道北边好像又打起来了,这次上面下来的军令也没说明白,只让召集人马准备出发。” 而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也是一脸懵逼,挖空心思费尽脑力也想不起来,嘉靖朝什么时候从南边调过部队去北边和鞑子打过仗。 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都写的什么?” 舅母这会儿感觉不对了,怕是要出大事儿,急忙开口对魏文才说道。 “这,这就是让集合队伍准备出征的军令。” 魏文才略微踌躇,还是把军令上写的说了出来。 “还是要去北边吗?” 舅母惊叫出声。 提心吊胆了一年,还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特别是朝廷和鞑子开始互市以后,还以为北边就太平了,可是怎么就又开战了。 吴占魁摇摇头才回道:“上次听世贵说,正月鞑子再次进犯大同,陛下让大将军仇鸾领兵增援,怕是真打起来了,宫里担心再次出现两年前鞑子兵临京师的情况,所以要我们集合队伍准备出征。” 舅母听到说九江卫可能真要去北方,那可真是被吓得够呛,要是鞑子真打过来,那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 可是这等大事,自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说三道四的,也只能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和上次一样,估计还是先去应天府,和南京京营人马汇合。” 吴占魁看着几个女儿惊慌的样子,开口说道,希望能稳住她们。 “这都已经互市了,怎么还要打来打去的。” 魏吴氏这会儿也开口说道。 虽说是妇道人家,可是官员的家眷,知道的自然比外面的普通人家多很多。 上次鞑子围了京城,不是说就因为互市的原因吗? 既然皇帝都同意互市了,而且去年也开始了互市,怎么还要打? 对于这点,魏吴氏是怎么也想不通。 魏广德没有去看军令,而是对舅舅问道:“舅舅,都开了互市,鞑子怎么还攻打大同?这不对呀。” 魏广德心里纳闷,互市他知道,鞑子从京城退兵据说就是私下里谈好了,重开马市和鞑子进行交易。 外面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马市去年就开了,不然说不好现在九江卫的兵马全都去了北方边镇。 “去年和年初两次重开马市,鞑子两次利用互市对边境堡所进行抢掠。” 兴许怕别人没听明白,吴占魁继续说道:“之前听世贵说的,前脚进行交易,后脚马匹就被鞑子又抢回去了,顺带攻破几个边寨。” 军令上没太多有意义的东西,就是集合千户所人马随时准备出发去镇江。 不过这也足够了,根本就不是白纸黑字让他们去北方,估计是之前的消息把舅舅和老爹他们吓到了。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舅舅和老爹自然是不想去北边,不说是客军,主要还是太危险。 还好,军令只是让去镇江那边集合,到时候就算鞑子再次兵临京城,他们也可以在路上拖着走,慢慢过去。 “爹,舅舅,军令只是让集合人马去镇江与南京京营汇合,可没让直接去北方。” 魏广德看完手里的东西后才开口说道。 正文 60准备府试 “爹,舅舅,军令只是让集合人马去镇江与南京京营汇合,可没让直接去北边。” 魏广德看完纸上的内容后才开口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到了镇江,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魏勐摇着头说道。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还有一句话就做计划赶不上变化,到了镇江会怎么样谁知道? 难道他们一帮武将还敢和文官老爷们斗,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鞑子犯边,这十来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听说就是因为互市这事儿,前年才闹的那么大。要是陛下早点下旨互市,怕也不会闹成这样。” 吴占魁悠悠开口说道,随后看到众人身后的两个女儿,想想觉得还是不要在她们面前说这些事儿了,于是挥手就让她们先回后院休息。 看到两个表姐离开后,魏广德才开口说道:“未必,去年和今年,鞑子利用互市的机会,屡屡纵兵犯边,我看他们也不是安心要做生意的。” “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吴占魁轻轻摇头,随后就看着吴栋问道:“那两个百户练得怎么样?可否一战?” 这才是这次出征的关键了,这一年来可没有荒废,一直都在训练这支部队战力,要是这个时候拉跨,那在老丈人面前可就不好说话,这可是保命的手段。 “训练一直没有落下,随时可以出征。” 吴栋的回答很是简练。 “这次还是我和魏子一起去,你们两兄弟都留在家里。” 没有询问魏勐的意见,吴占魁就做出了决定。 和前年那次一样,还是不带着家里小的去。 出征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 虽然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也得给家里留条血脉,不可能带着儿子上战场,刀枪无眼,更何况老吴家就吴栋一根独苗。 在魏老爹点头的时候,吴占魁又开口问道:“那些兵的指挥你熟悉吗?” “熟悉,他们训练的时候,我也经常去看,也指挥过他们操练,几个作战军阵我都了解。” 听到舅哥询问,魏老爹回答道。 “两个小的不在,你打算派谁接手?” 吴占魁满意的点点头,不过还是继续询问两个百户没了直属上级,魏勐打算怎么安排。 “崩山百户所的人我亲自指挥,有张大勇协助,没有问题。中军百户让吴栋安排吧,那边的人他熟悉。” 听了魏勐的话,吴占魁点点头,转头对着儿子说道:“明早过去后,你就安排一下。” “知道了。” 吴栋答道。 “你和文才先去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我会安排下人到时候叫你们。”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吴占魁把吴栋和魏文才都叫去休息,屋里就剩下他们和妻子,唯一剩下的小字辈就是魏广德。 “老爷。” 这会儿,舅母想要对舅舅说什么,不过却被他挥手打断。 吴占魁转头对下首的魏广德问道:“广德,先前看你看了军令就在那里发愣,是想到了什么吗?” 这会儿魏广德还在寻思这次出征是吉是凶,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里又出去两个人,不过听到舅舅喊自己的名字,魏广德还是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没有。” 魏广德急忙摇头,“我就是在寻思,前年才让鞑子打到京城,这次再怎么也不可能让鞑子再轻易破关,围逼京城的,去年不是就派仇鸾加强了北边长城沿线的防御。 南兵战力不比北方边军,朝廷里应该也是清楚的,断不会调南兵参与和鞑子的战争,至多就是留在京城和周边大城加强守卫力量。” “先前来人说几位大人还在商议机要,只是发了几份军令出来,怕明天张大人那里就会有详细的消息送来。” 魏勐听了小儿子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带着手下那些兵和鞑子野战,魏勐知道后果。 但如果只是参与守城的话,还别说,他还是有点把握的。 北边的鞑子野战靠着马力却是厉害,可要说到攻城,那帮罗圈腿还真玩不来。 别看他们能攻破一些边墙小堡,那是因为那些地方驻防人马少,城墙也不高。 京畿之地,周围那些大城,想来不会比九江府城墙矮吧。 离开屋子回到自己的卧房,魏广德躺床上还在纳闷。 记得自己前世看过的文章,好像还说明朝这会儿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蒙古人战力最烂,明军其实还比鞑子强点,建州的女真人又比明军强一些,最后才让满人占了中华。 杂自己穿过来,看到的,听到的和以前看过的东西都是截然相反,貌似明军还不如蒙古鞑子厉害。 想着想着,魏广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一大亮。 魏广德洗漱出来去了前面,饭桌上也只有父母和舅舅舅母,大哥和表哥都已经离开彭泽县城回崩山堡调兵去了,要是动作快,算算时间应该会在晚上赶过来。 “爹,舅舅,明天的第二场孩儿不想去考了。” 魏广德早上起来就想明白了,这次的事儿,正好就拿来作为自己不想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理由。 什么初覆、再覆、连覆,大爷我都不想考了,反正自己又没想过争县试案首,而且就算去了,也肯定考不到。 还好,正场过了,自己有参加府试的资格就行了。 魏勐和吴占魁抬头看了看魏广德,还是魏勐开口道:‘不想考就不考,反正县试算是过了。’ “四月府试,虽然到时候你爹和我可能都不在九江,但是你还是要去好好考,你表哥留在家里,到时候陪你过去参加府试。” 吴占魁也接话道。 “孩儿明白。” 能得到这样的答案,魏广德很满足了,最多发案的时候,自己吊在榜尾,那也没多大关系。 “舅舅,你看千户所是不是让下面的百户把所有的碗口铳都带过去?”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吴占魁就是微微皱眉,“那玩意是船上用的,带来干嘛,百多斤,不好带。” “要不是怕上面来人捡点,我都想把那玩意卖了换钱。” 魏老爹在一边轻笑道。 “广德,我们的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还是多多准备府试吧。” 吴占魁可不希望魏广德因为他们的事儿分心费神,要是府试考不过就太冤了,这才提醒道。 正在这时,门外有下人进来禀报,有信使来了。 “广德,你继续吃饭,我们出去看看。” 吴占魁起身对着正在吃饭的魏广德说道,就带着魏勐走了出去。 正文 61居然是倭寇 吴占魁提醒魏广德好好准备府试,门外有下人进来禀报,有信使来了。 “广德,你继续吃饭,我们出去看看。” 吴占魁起身对着正在吃饭的魏广德说道,就带着魏勐走出房间。 听到信使,魏广德猜测可能是府城那边张家送来了消息。 继续埋头吃饭,魏广德知道这些事儿自己小孩家家的也掺和不了,硬掺和进去怕是要挨骂,反正不考接下来的县试,爹已经答应了,自己还是安心温习功课好了。 等魏广德吃完早餐出来,就看见一个舅舅的亲兵正带着信使离开,魏广德冲那人点点头,鬼使神差的就走进了隔壁厢房。 房间里只有舅舅和魏老爹两个人,不过看到二人魏广德就感觉似乎不太好,两个人都是愁眉不展的,想来信使带来的消息肯定很不好。 “舅舅,爹,你们怎么了?” 魏广德还是关切的问了句,其实在他心里已经肯定是怎么会事儿了,怕是昨晚说的是真的,要去北边防御鞑子。 “你明天就回崩山堡吧,好好跟着孙夫子做学问,那才有出路。” 魏勐听到儿子这么问,脸上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 “消息确认了?北边?”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句,虽然心里有数,可还是问出口。 “不是。” 没想到接下来魏老爹一口就否认了,看样子不似作伪。 不是去北边? 魏老爹的习性,魏广德已经摸熟了,老爹这么干脆的回答,那肯定不是假的,昨晚上担心肯定不对。 可是现在老爹和舅舅的表现,似乎接到的消息比去北边还要可怕,奇了怪了。 “说吧,没什么的,估计很快消息也会传开了。” 吴占魁苦笑着看向魏勐道。 “到底是什么事儿?” 魏广德的好奇心是真被勾起来了,不是去北边还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湖广有人造反了,或者广东那边闹大了? 再不济就是云贵、广西那边出了大事儿,那边土司好像也是不安稳,时不时就造反。 西南,好像还真是这么会事儿。 魏广德记得看到过的报道就有提到,明朝这会儿西南经常有少数民族的头领起兵造反。 那边又是山高林密的,围剿起来也是很麻烦,经常一闹事儿就要拖延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进行平叛。 魏广德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真相,不过魏广德可没有沾沾自喜,要是真去西南平叛,那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的。 其实魏广德心里还知道西南那边其实还有一个祸患,那就是缅甸。 记得在网上看过的文章介绍,明清两代都和缅甸那边打过,似乎都吃了不小的亏。 清朝那会儿,那个乾隆几次和缅甸交战都是大败亏输,也就是仗着家底子厚实才能逼降对方,不过为了面子,对内宣传都是说清军大获全胜,还号称是“十全老人”,反正就是编。 其实清朝玩这个把戏,从康熙那会儿就开始了,和罗刹国的交战,几次说打败对方,结果签下的条约却是不断的割让土地,由此也可以看出所谓的战胜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了。 想的有点远,魏广德还是关心这次舅舅和父亲他们到底要被派往哪里? “暂时还不定,去镇江集结,可能北上,也可能东进。” 魏老爹的话把魏广德直接绕糊涂了。 北上好理解,可是东进又是什么意思? “浙江舟山那边出现大股倭寇,还有大量海船,前些日子已经有小股倭寇登陆宁波府,南京兵部担心倭寇逆江而上肆虐南直隶、浙江,所以让我们移防镇江,也有在北方战事发动后入援的打算。 不过九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春倭寇可能有大动作,甚至有传倭寇已汇聚上万人在沿海岛屿上。 消息虚虚实实,那边也得不到什么准信。” “倭寇?还上万倭寇?” 魏广德听到老爹说出的话,是真的被惊到了。 倭寇,魏广德穿过来后就经常听人提到,主要还是因为长江上繁忙的交通,来往商船能够把长江沿线的消息快速传播开来。 在魏广德印象里,以前听到的都是几十几百人的倭寇,猛一听到老爹口中上万倭寇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里是江西,离着大海老远,但不代表没有防备倭寇来袭。 历史上,倭寇当然没有到过江西,下游不说扼守长江入海口的太仓卫,还有后面的镇江卫,就是在安庆那边还有安庆水营,倭寇要到江西,那是没可能的。 不过,江西却有的是水匪,那就是鄱阳湖,为了剿灭鄱阳湖的水匪,还专门组建了南湖营。 好吧,因为卫所出身,所以魏广德知道的大明卫所情况也比外人多不少。 说实话,这也是因为魏广德是沿江旅游,所以对长江沿线城市的位置比较了解。 虽然时过境迁,后世市县的位置和现在的府县肯定不一样,但大致还是相差不大,所以虽然没有看到这个时代的地图,但是听人说起的时候,魏广德还是有个概念,知道大致位置。 这点,可比自己大哥,甚至老爹强太多了。 别看他们能熟练的说出各地的卫所名字,但是也就是知道个大概方向,具体点就说不上来了。 不过耳闻目染,魏广德也知道不少卫所的事儿,就说这个太仓卫,其实之前就是叫镇海卫,沿江而上还有镇江卫,只是几十年前改了名字,因为和福建都司下面一个卫所名字重合。 “浙江那边卫所多了,干嘛要我们九江卫过去?” 虽然魏广德知道,抗击倭寇是国事战,不应该这么说的,可是他还是不希望老爹过去。 嘉靖朝的倭寇之乱,他在看明朝的小说和分析文章里看的多了,之前还是小打小闹,到了嘉靖朝那就是一场大乱,好像费了不少精力才解决。 不过通过剿倭之战,戚继光还有那个俞大什么的,另外肯定还有一些武将,也凭借剿倭的战功获得了升迁。 相对来说,风险大于收益。 这是魏广德的看法,剿倭,还是让戚继光这些大神去办吧,自家老爹应该没那本事儿。 正文 62加强火力 嘉靖年间的大明朝,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从嘉靖元年的广西荔浦民起事,青州矿工起义的国内战争,到蒙古小王子屡犯边墙,还有明军自己内部因为倾轧太狠导致的闹饷兵变,还有就是倭寇的侵扰,似乎整个帝国都处于风雨飘摇,四面楚歌的境地。 特别是嘉靖二十九年,蒙古鞑靼俺答汗袭扰京畿,更是把帝国军事力量的虚弱完全暴露出来。 时间往前推一百多年,永乐年间的时候,蒙古鞑子看到明军还不是有多远跑多远,哪里能生出半点袭击北京城的想法。 那些对外战争,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倭寇,其实投入的人马都不算多,也就俺答汗那次带了万多人马。 蒙古鞑子每次袭扰少则数百,多则两三千,也就到头了,攻下几个边境城寨洗劫一番就能满载而归,而倭寇规模则更小,几十数百人在沿海登陆,抢劫一两个沿海村庄,在地方卫所和衙役赶到前就会扬帆出海,极少与官军交战。 都是奔着财货来的,能不打还是不打,不管是官军还是倭寇,大家的心思其实都差不多。 而就在刚才,魏广德居然从老爹口中听到上万倭寇云集沿海,这是要干什么? 第一次侵华战争? 这是魏广德的第一反应,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这时代的倭寇其实就是个代称,是对海盗的一个称呼,其实倭寇当中的绝对主力也不是倭人,而是汉人,就和用“红巾赤眉”比喻来犯者是类似的意思。 “沿海卫所要是能战,还会把军情紧急报送南京?这可是泼天的军功。” 魏勐苦笑着和吴占魁对视一眼。 上万倭寇云集,若是打败他们,那肯定是大功一件,可是对当下的明军来说,谁敢去争这件功劳。 “倭寇的首领是谁,上面知道吗?” 魏广德也清楚,虽然没见过其他卫所什么情况,可是九江卫的情况他还是从老爹和舅舅口中知道不少,卫所糜烂早已不堪用。 “不清楚。” 魏老爹没有回答,这次是吴占魁说的。 “按理说,倭寇能够合兵一处,肯定是有人居中联络,反正消息也没有说谁在幕后主持。” 魏广德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倭寇一改以往小股流窜抢劫的方式,开始尝试合纵连横,自然所图甚大,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和沿海卫所都已经有所防范了,可是然并卵,卫所无战力,想再多也是无用。 既然卫所不好用,那就多集结点人马,用数量进行碾压,这就是南京兵部能想到的办法。 你集合大队人马,我也集合队伍,人数比你多,看你敢不敢来闹事儿。 朝廷要维持一支上万人的大军都是颇为费力,更别说你小小的倭寇集团了,比消耗就是了。 “这次来的消息,卫所只出十个百户,南京那边要的是精兵,不然他们不掏银子买账,所以其他的百户就不集结了,就调那两个百户所的人手过去。” 吴占魁继续说道:“兵部要人凑数,还要精兵,幸好咱们手里一直有练,我估摸着咱们过得了这个坎,其他卫所可就未必了。” “怎么说?” 魏广德好奇问道,好像有些东西他还不知道。 “这次南直隶的卫所都要动员,每个卫所都要凑十个百户所的精兵,前年那次估计把兵部的大人们恶心到了,十来岁的娃娃兵,还有杵着拐杖的老爷兵,呵呵....... 镇江卫、扬州卫、宣州卫,安庆卫还有咱们九江卫,除了浙江那边的卫所全部动员,江南及长江边上的都要出动,江北那边的卫所也要集合人马,随时准备支援。 好像说除了中都附近的几个卫所外,南直隶全部都要准备,那可是小两万,阵仗够大了。” 说着,吴占魁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位置不同,他知道的情况自然比魏勐多,魏广德自然就更比不上了。 那些卫所,比九江卫还不如。 前年九江卫还能出员额一半多的精壮,其他的卫所呢?一半都不到。 估计这次每个卫所出十个百户所,也是因此。 “舅舅,我看你们还是把碗口铳都带上,那玩意儿就是水战用的,陆战也就吓吓人,确实威力不太大。 要是你们真去北边,不带也就不带了,万一真遇到倭寇,用那玩意砸倭寇的海船还是很管用的。” 这一年在崩山堡练兵的时候,魏广德才知道了碗口铳是怎么个用法。 当初看到这玩意的时候,魏广德还以为是放散弹的,搀着大哥搬出来试了试才知道,这玩意其实真是战船上用的,实弹,轰击敌船水线位置。 打散弹,那玩意铳口就是个小喇叭,根本没准头,一出炮管就乱飞,射程也近。 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个破烂货,居然还是铜制。 海战上也就跳帮战斗的时候能用来轰击对方甲板,那个时候用散弹到是不要求准头,而且距离也近。 “运送起来麻烦,再说了,火药也不足,只能紧着鸟铳手那边。” 吴占魁还是摇头。 其实卫所有定时配发一点火药,可是那玩意下面卫所自然不会拿去练兵,都是偷偷卖出去换钱,变成逢年过节燃放的鞭炮了。 也就这一年卖的少点,因为那两个百户需要火药练习,这也导致今年过年,彭泽县那边鞭炮价格涨了三分。 “带上吧,广德说的有道路,北上的话咱就不带了,也许还能要到子母炮,可是这打倭寇,带上总比没有强,到时候往粮车上放,一辆粮车放两尊。” 虽然碗口铳威力不大,可是在崩山堡的时候,也是经常拉出来打的,为的也是配合战阵作战。 看不上威力,可不代表魏广德不知道,大炮是战争之神。 最起码,虽然射程近,可是魏广德还是觉得,在敌人靠近以后,用碗口铳轰出一堆散弹,也能扫倒一大片。 正是因为魏广德的影响,魏文才和吴栋其实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加强火力投射,争取在近战接敌前就把对手打垮的战术。 火力不足恐惧症。 这是魏广德在后世看到过的一个病症,至于怎么治,那就是多造大炮弥补火力。 魏广德不懂这个时代的火器,自然不知道在后面几年,有人就捣鼓出一种小型近战火器,也就是虎蹲炮,其用法其实就是魏广德的想法类似,近战前先扫荡一次战场,把冲的最凶的那伙敌人的精兵给干掉。 既然不懂,那就因地制宜,有什么用什么,有总比没有强。 正文 63大阵仗啊 魏老爹和舅舅吴占魁在那边商量到底要不要带上那些死沉死沉的碗口铳,魏广德这会儿思绪又有点飘了。 魏广德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把热气球捣鼓出来,那玩意儿制作简单,用途嘛,自然就是提前侦知倭寇的动向,为到底是战还是跑提供情报支持。 简单是简单,而且类似的实物其实也是有的,那就是孔明灯。 后世过年过节就有不少孔明灯买,也不贵,写上几句祝福话就可以放飞。 不过,魏广德很快也意识到了,说出来大家都能明白,可是就他们那点能力,怕是也做不出来。 后世自己放飞的孔明灯,放到现在那就是所谓的顶级材料和工艺,大明朝能做出来吗? 更别说这玩意儿要带上个百八十斤的人上去,怕是直接在空中散架都有可能。 骨架,蒙皮,还有制作工艺,魏广德可解决不了,主要是承载问题没法解决,他可不懂那些东西。 ...... 当天色擦黑的时候,吴栋和魏文才带领两个百户的人马总算赶到了彭泽县城。 二百多人没有进城,直接住进了千户所的军营里。 两人身边跟着几个家丁,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到家里。 魏广德听到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跟着吴占魁和魏勐去了书房,想来还是在商量这次的事儿,魏广德并没有跑去掺和。 现阶段,还是多看看之前写的文章,看有哪些需要修改的,让整篇文章看起来更好才是正途。 晚饭的时候,魏广德见到表哥和大哥,不过看他们脸色都显得不大好。 饭后,三个年轻人钻到一起闲聊才知道,回家见到父亲后,他们才知道这次可能要去的地方,不是昨晚上说的北方,和蒙古鞑子交战,而是可能被派到南直隶,甚至是去浙江沿海一带防备倭寇。 虽然听说过倭寇凶残,可是毕竟都是年轻人,特别是吴栋,最近一年来跟着操练兵马,看着手下的那些人从农夫逐渐蜕变成一名士兵,至少勉强算是合格的士兵,说没有小心思是不可能的。 要说去对战蒙古鞑子,好吧,步卒对抗骑兵,他确实有点胆怯。 可是说到去打倭寇,吴栋觉得自己训练的士卒,拉上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倭寇凶残,老远我就给你排枪伺候,看你是不是钢筋铁骨,近了还有十来个弓手连续射击,就看你有没有命冲上来。 对于手下士卒,玩命近战,吴栋也和魏文才差不多的看法,怕是士卒到时候要崩。 可只是远程交战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在知道详情后,吴栋第一个跳出来要跟着过去见见世面,看看这倭寇是不是真有那些人传的那么厉害。 对于这点,显然就和舅舅吴占魁起了冲突,舅舅是肯定不会让自家儿子跟着去战场上的。 就算是后面魏文才提出要去,也是直接被否掉了。 “舅舅说,他们先过去看看情况,要是好打,就叫人送信,让我们过去分点功劳。” 魏文才坐在一边对魏广德讲起先前的事儿,也是唏嘘不已。 “我们一直都带着那帮人操练,姑父去指挥可未必能如臂使指。” 吴栋自然也是不服的,太实在是太想看看倭寇到底长得啥样了。 这年头的大明帝国内部,流传的倭寇形象也是非常夸张的,几乎就不是人。 在民间,因为宣传的缘故,都是把那帮海盗描述成都是倭国人,又是三头六臂什么的,一副妖怪模样。 当然,这些对于吴栋、魏文才他们来说当然是嗤之以鼻,只是平日里也不愿多做解释。 要是真说清楚了,那只能表明卫所军的无能,他们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虽然没有推波助澜,但也只是听之任之。 知道倭寇和他们其实长得都一样,只是听说倭人的发型很怪,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 那些伪装的倭寇大多也都有样学样,所以真倭假倭确实不好分辨。 至于为什么如此,其实仔细想想也就好理解了,这些可都是汉人,虽然做了海盗,可是根还在大明。 干海盗干到退休不也要落叶归根,虽然退休比较有难度,可是家人亲戚总还是有在大陆上的,要是不乔装打扮被人认出来,那可就要祸及家人了。 “这次可是真危险,说有上万倭寇。” 魏广德急忙提醒道,也不知道父亲、舅舅有没有和他们说清楚这事儿的严重性。 “几十百把人的战斗我还不想去看。” 吴栋轻笑出声。 “是啊,要不是听说是大阵仗,谁有兴趣去看那个。 以前我们也经常对练,百多人对战,也就那样。 这次倭寇既然敢集结上万人,那肯定是要大打出手了,说不好直接糜烂浙江、南直隶。 南京兵部怕也是担心苏松二府的钱粮,才慌不迭调派人马过去加强防备。 倭寇上万人,肯定不是走一路,也许同时对几个府采取行动,相互策应,让朝廷援军顾此失彼。 上万人的大乱战,那得多刺激。” 魏文才这会儿也是笑着接话,显然他们也是知道详情的,但是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勾起了兴趣。 其实这未尝不是对手下两百号人马的一种信任。 对于这两个百户所的操练,魏文才和吴栋可是殚精竭虑,时不时还有魏广德出谋划策,特别是在排兵布阵上。 魏广德可没有从军的经验,不过架不住网络上信息量的巨大,他还是看过一些文章的,何况还有那些影视作品的加成。 对于魏文才和吴栋一开始还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战法,让士兵分几排站好队形,前排是刀盾手,后面长枪兵,鸟铳手和弓箭手在最后。 开战之时,用枪盾兵稳住阵线,用鸟铳和弓箭射杀敌人,要是打不垮对方,就只能让步卒正面硬撼对手,直到对方崩溃。 至于他们,则是带着家丁队站在最后面,对于敢擅自脱逃的士卒执行战场军法,那就是砍头示众。 对于这种打法,一开始魏广德觉得新奇,然后就感觉到阵型有点单薄了,毕竟就那么点人,旗鼓相当的话还好说,要是对方有骑兵或者人数占优,直接一个冲锋就干翻了。 为了采用什么阵型,魏广德可是很费了一点脑力。 正文 64嘉靖倭乱之开端 为了采用什么阵型,魏广德可是很费了一点脑力。 至于最后摆出来的阵法,也是魏广德苦苦回忆加上对现在百户所装备的理解,自己摸索出来的东西。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约组成一个混合军种的军阵,中间大阵以冷兵器为主,前排是十名刀盾兵,后面几排则是长枪兵,只是弓箭手隐藏在大阵的中央,鸟铳手则是分成30人的两个小阵布置在两侧。 交战时鸟铳手可直接从两翼以五段击方式交替射击,这也是魏广德记忆中所谓的交叉火力法,鸟铳手对着正面之敌组成交叉火力网,没看到后世机枪都是放在阵地两侧,斜着射向战场。 弱势对手势力不强,鸟铳手可以从两侧转移在刀盾手之前进行射击,至于采用三段击还是五段击那就看战场情况了,要是这样打不垮对手,那就待敌攻击到近前则从两侧转移到后方重新组成鸟铳方阵,如果对方有骑兵则直接遁入大阵中去保命。 因为是使用的鸟铳,不是后世的机枪,魏广德一开始也不是很有信心,拉着大哥和表哥还进行了一些推演,许多他们想不透的道理还直接让士卒进行了演练。 还好,明朝的卫所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崩山堡里也有匠人都有。 为了推演的清楚准确,魏广德还找堡里的木匠做了两百多个兵人模拟战阵的布置。 最后的结果,当然还是有用的。 虽然鸟铳有一定的准头,但是也是很有限,打鸟除了枪法外还要靠运气。 不过使用交叉火力以后,斜面看怎么都比正面强上一些。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发现了当初自己提议的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鸟铳手的比例有点高了。 一个百户所超过一半的战兵都是鸟铳手,导致整个军阵看起来非常单薄,不紧密,一旦近战就有崩溃的危险。 当然,其实对于一支战斗意志不坚决的部队,那怕全部都是适于近战搏杀的冷兵器,肯定也是打不赢仗的。 针对这个问题,魏广德给出的解决办法当然就是上刺刀。 这时代的鸟铳也没有上刺刀的设计,毕竟工艺就那样,材质也有问题,魏广德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铁匠打造了一批铳刺,也就是从鸟铳枪管插入的刺刀,只能当长矛用于突刺,但是并不牢靠。 当然,魏广德对于这批铳刺采用了国内著名的三棱刺,其实这也和卫所里的铁料有关系,偏脆,使用中稍不注意就断了,做成三棱刺后还要更坚固一点。 魏广德可不知道这会儿制造兵器使用生铁,这玩意儿硬是硬,就是太脆。 当然,他也不会炼钢,也分辨不好钢和生铁的差别,自然也不会去捣鼓出钢来,只是觉得这时代的材料垃圾。 到最后,魏广德找人做的那副兵棋被大哥魏文才抢去了,他和吴栋没事儿就研究起这个来,形象又立体。 后面,更是想出一些新东西来,就先把下面的小旗叫过来演练给他们看,然后再让他们进行操练,看最后的效果怎么样。 对于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小旗来说了,有了兵棋的示范,他们倒是很快就能明白过来要怎么做,对于操练到是帮助很大。 “对了,其他百户所有马吗?这次出去,我觉得是不是把战马都带上,万一打不过也可以跑。” 魏广德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实在是老爹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太重要了,他不想他有丝毫闪失。 崩山百户所就那么两匹老马,骑着玩可以,战场上不行。 千户所这里,魏广德也只看到几匹马,显然在南军当中,战马是很稀缺的,主要是用来传递军情用。 “没有,千户所就十来匹马,还有就是你们那儿有两匹,其他百户所都没有。” 这个吴栋知道,要不是两家关系亲密,崩山堡是不可能有马的,有事儿就得靠两条腿去跑。 “你对我们练的兵这么没信心?” 大哥魏文才皱眉问道。 “有,不过安全起见,还是最好有马。” 魏广德回答很是干脆,那些兵他也是看着练出来的,自然知道情况。 不过魏广德不能说的是,好像记忆中,嘉靖朝的倭寇是闹得太大了,这说明和倭寇交战,没有戚继光和那个俞什么的将军出马,前期肯定是败多胜少。 魏广德在印象中好像还看到过这么一个桥段,说戚继光这人是北方人,被派到南边来剿倭寇,结果在第一次交战的时候,看到倭寇,戚继光喊着冲杀,自己上去了,而身后的士卒全往回跑了,自己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挂了。 自己当初让他们选择这两队战兵,其实也是按照看到的戚继光的选兵法做的,选老实兵,笨点无所谓,但是要老实,服从命令。 “这点你放心,我爹和姑父肯定有马,何况他们身旁还有一队家丁亲兵护卫着。” 吴栋开口说道。 “我是担心我爹指挥不好队伍。” 魏广德还是说道。 “你那是关心则乱。” 魏文才想了想才说道:“咱们九江卫肯定是在一起的,就算真遇到倭寇,咱卫所可是千多人,倭寇看到还能不跑? 你以为那些倭寇真的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吗?那是糊弄外面老百姓的,按你的话来说就是,功夫再高,一铳撂倒。” 魏广德明白了,大哥和表哥应该只是因为不能跟着出去看看而懊恼,而根本就不担心怼上倭寇。 而在此之前,倭寇也确实不和明军正面交战。 但是这次,魏广德从知道有上万倭寇集结,再到后世知道的嘉靖朝倭寇之乱,就已经猜到,这次怕就是倭乱愈发壮大到尾大不掉,进而失控的开端了。 不过有些话没法说,就好像大哥嘴里的,倭寇不敢和官军正面交战这个说法,再此之前还是成立的。 土匪遇到官兵,天然的气势就要低一筹。 只希望这次爹爹和舅舅他们别遇到强大的倭寇,只要这次能熬过来,后面就知道厉害了。 魏广德已经想到了,这次怕真有卫所官兵会在和倭寇的正面交战中溃败下来,进而引发更大规模的倭乱。 正文 65三十五名 之后的几场县试,魏广德都没有去参加,而是呆在彭泽县城读书。 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千户所的兵就要出发,魏母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崩山堡,只能把大哥魏文才撵回去看家。 这些日子里,魏广德就自己翻看收集的那些范文和以前自己做的卷子,也在书上翻找过一些以前自己没有做过的题来做。 以前没做是因为找不到范文,魏广德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文章。 现在不一样了,参加考试,谁不清楚考官出什么题,就算做的不好,至少也要先做一篇出来,有空的时候回马当请孙夫子指点指点。 待在家里,肯定不会虚度光阴,魏广德还是很有学习计划的。 门外的彭泽县衙本次县试依旧如火如荼的举行着,当然不会因为魏广德的缺席而有什么影响。 实际上往年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了正场就意味着考生可以参加府试了,除了心气高的,想要争一争县试案首,好保证能过府试的考生外,缺席后面考试的也是多不胜举。 第二场考试开始,进场的考生就只有四十多人了,也有和魏广德差不多水平的,主动放弃了争夺县案首的机会。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他的缺席还引起过唐县尊的关注。 唐县尊注意到魏广德,自然不是因为他的文章做的多好。 说句实话,虽然魏广德写在卷子上那两篇文章被孙夫子判定就算是府试也能包过,院试也有机会,但是在唐县尊眼里其实一般的很。 没办法,孙夫子只是秀才,唐县尊却是进士,虽然只是三甲,那也是进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只不过,魏广德运气好,在他之前交上去的几篇卷子,确实太辣眼睛了。 如果那天魏广德稍微脸皮厚点,在堂上多呆上一会儿,熬到唐县尊正眼看他试卷的时间,说不好还真的就能看到唐县尊当堂录了。 是的,在魏广德走出县衙大堂后一会儿,唐县尊才瞅了眼魏广德的试卷,伸手就要扔到那一堆废纸堆里去,还好,那段破题救了他的命。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有点味道,唐县尊看到魏广德卷子上的破题,感觉写的不错,继续往下看,然后就看见后面的承题,“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不知不觉,唐县尊把魏广德做的第一篇文章看完,闭目思索一阵,又翻到第一页再看了一遍,后面的也没怎么看,直接就提起旁边的朱笔在卷子上画了个圆圈,这就代表魏广德被他录取了。 第二天下午,唐县尊把自己画了圈的考卷放在一起又再看的时候,才注意到魏广德后面的五经题和试帖诗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唐县尊也是豁达之人,既然自己当堂就画了圈,把人点了,这个时候也懒得反悔再去找一份看得上眼的卷子,不过在心里却把这个考生给记住了。 后面几场考试,他还要再注意下这个考生的答卷,要是题答得不好,那就吊榜尾得了。 是的,魏广德能够过了县试,就是因为唐县尊的随意任性和同行衬托,才侥幸过关。 当然,这也不是说魏广德的答卷就不好,只不过是可过可不过的水平上,能不能通关全靠运气。 或许,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加持效果。 第二场考试,唐县尊在考生名册上没有看到那个“天字十二号”的考生,很是奇怪,叫来礼房书吏询问才知道,这个考生没有报名参加第二场考试,这也就意味着他选择放弃,直接准备参加府试了。 唐县尊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已经点了。 不过书吏也会来事儿,看到县尊大人询问,还以为是吴占魁找了唐县尊,兴许想要弄个县试案首或是县前十。 作为礼房的人,自然对这些编号非常熟悉,特别是被县尊大人点了的考生。 “大人,是不是我去找吴千户问问?” 听到书吏这么说,唐县尊就知道这人误会了,不过他也从话里听出来,这人是吴占魁家的。 吴占魁他自然熟悉,论品级比他还高,不过就是个粗鄙武夫而已。 “不用了。” 挥挥手,让书吏退出去,唐县尊也把四十多个考试的名录丢在一边。 明天出些什么题来难为下这些考试呢?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明年自己在彭泽县就算干满一任了,是去是留唐县尊也没想好。 但不管最后怎么选择,他都要在今年找些同科好友帮忙在上面走动走动。 录取个官宦之家的人也好,总比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强。 随着县试的结束,考生答卷的糊名被拆开,到了排定考试名次的时候了。 唐县尊自然不可能为了魏广德搞什么特殊,又没得他吴占魁的银子,而且还缺考,县试案首和前十肯定是没有他的份儿了。 只不过一开始的打算唐县尊也改了下,把魏广德的名次提到三十五名上,总算没有让他真的吊着车尾上榜。 这样就好看多了。 发案当天,魏广德自然也和表哥吴栋去看了,三十五位,这个名次不算低了,当然这是因为魏广德压根就没有参加后面的几场考试的前提下得到的。 “小二,你真的该去参加后面的考试,就算案首争不到,前十还是有希望的,能进前十,过府试的机会也大上不少。” 吴栋看到魏广德的名次后就替他后悔了,虽然魏广德私下里也说了实话,没信心争夺前十,不过在长案上,魏广德的名次来看,似乎魏广德的文章很和唐县尊的胃口。 “算了,都结束了,该好好准备后面的府试。” 很快,他们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曾元睿,这次就他一个人来看的,曾元述已经回九江府去了。 曾元睿得了本次县试的第六名,名次很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府试似乎也能顺利通关。 “回去挑些礼物,明天你也要去唐县尊那里行拜师礼,到时候过来和广德一起去。” 曾元述不在,吴栋自然就要提醒下曾元睿,虽然他家长辈肯定也知道。 正文 66准备府试 阳春三月,春光一泻千里,芳草萋萋,遍地芬芳,极尽绚烂。 魏广德也离开了彭泽县回到了崩山堡,开始过起重复一年多的学习生活。 魏广德过县试的消息,孙夫子那里早就知道,不过县试放榜后一连数日,魏广德也没有到私塾来。 差不多三月中旬的时候,魏广德才抱着一摞文章,屁颠屁颠跑来请孙夫子指导。 其中不少文章,让孙夫子都看到血压飙升。 县试结束后魏广德和曾元睿一起去拜见了唐县尊,其实这一次县试过关的学生在这两天都去了县衙拜见,他们过去自然也不显得唐突。 魏广德在彭泽县多呆了几天,直到舅舅和父亲带着人马在码头上了大船顺江而下,魏广德才和母亲一起收拾行囊回到崩山堡。 这次九江卫出发的船队明显比前年小了不少,规模也就大概一半的样子,魏广德看到后面几条船上还是装的粮草。 想想也是,镇江那个地方虽然粮食也多,不过大多都是过境北运的漕粮,自然不可能给卫所士卒食用。 好在前两年官府加收的粮食储备在长江和大运河沿岸,这个时候正好先调拨一批到军前。 倭寇云集舟山的消息已经由南京兵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传回的消息也到了,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张经的策略被认可,同意他集结南方卫所兵马准备围剿倭寇。 是的,兵部尚书张经给朝廷的奏报,不仅写了现在浙江沿海的紧张局势,也表达了自己计划趁此难得的倭寇汇集的机会出兵围剿的打算。 对于倭寇,在北京的皇帝和官员来说,都是疥癣之患,在他们看来,只要官兵一到,匪徒倭寇还不是就束手就擒。 在读书人心目中,虽然看不起武官和胥吏,但是盗匪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 你抢劫杀害百姓,那只是触犯大明律刑法,要是敢和官军、衙役对杀,那就是造反。 在这时代的大部分读书人就是这么看的,至少对国内战事的理解就是这样。 作奸犯科,那些刁民自然会做,也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和他们这些读书人一样道德品质高尚。 但要是攻击官府的人,犯上作乱,在他们看来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管是在北京城里的官老爷,还是外省各地的大人们来说,虽然都知道卫所糜烂,战兵缺失,可丝毫不以为围剿一些倭寇还能怎么样,难道还会打不赢? 张经的奏报里也说了,集合周边卫所精壮二万余全力围剿倭寇,谅倭寇插翅难逃。 这十来天魏广德自己琢磨的文章交到孙夫子那里以后,孙夫子看完就把魏广德叫到一边就是一顿痛批,写的什么玩意,有好几篇思想立意就有问题。 然后手把手的教魏广德该怎么改,那些说法是错误的。 都是一些比较冷门的题,其实孙夫子也只是靠自己的理解在教,效果也就那样了。 “按我说的,回去再好好改改。” 说了一大通后,孙夫子才端坐下来,手里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干燥的嗓子。 “这次的考题你怎么答的,给我说一下。” 这会儿闲下来,孙夫子才开始问魏广德的答卷。 魏广德考了县试第三十五名,他老早就知道了,但是对于考卷可就不清楚了。 魏广德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答卷和孙夫子说了下,这些答卷也就后面的试帖诗孙夫子没什么印象,应该是魏广德临时拼凑的。 虽然不怎么样,可好歹过了县试。 “接下来你把之前的那些文章都整理下,准备接下来的府试。” 孙夫子提点道:“知道我让你们作文的道理了吧,这些文章回去你按我的说的好好整理下,重写交给我看。 你也别去打听你考过了的同窗写的什么,平时让你们写就是为了考试时候有东西可用。” “学生明白。” 魏广德连忙又是躬身作揖,开玩笑,自打一开始作文,孙夫子就告诉他平日里练习的文章不要轻易示人,当时魏广德其实就已经有了猜测,而且他还据此为自己的科举考试制定了计划。 抱着一大摞文稿,魏广德回到自己座位上,把文稿先码好放进书包里,这才又拿起桌上的春秋继续读起来。 午间休息的时候,三个和魏广德一样考过这次县试的考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这次十个同窗参加县试,六人落榜,他们四个就在说后面去参加府试的事儿。 府试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四月十六日开考,两场,这也是以往九江府的成例。 县试以后,最新一届的录取名单就会报到府里去,他们需要在十日前到达九江府,依旧是在礼房完成报名,拿到准考证就好了。 “听说府试会有上千人参加,那几十个名额,想想就头痛。” “好好记,好好背,就希望府试的题也和县试一般就好了。” 是的,这次县试题目说不上刁钻,很是普通,都是比较常见的题目,也是孙夫子押题中的,只不过在相互的比较之后,十个考生也只有四个人顺利通关。 好吧,内卷,在大明朝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广德,你什么时候去九江府?” 这时候有人开口问道。 魏广德家里是军户,他去九江府参加考试,九江卫内部肯定会给他提供方便,别的不说,就说一路上的交通,随着魏广德去九江府参加考试,说不好还不废脚力。 “四月五日出发,在彭泽县码头,那天有千户所哨船去九江府卫所。” 魏广德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想法,随口就说道。 这船也是舅舅离开前就安排好的,到时候表哥吴栋也会和他一起走,陪着他去九江府张家,直到府试结束。 九江卫对于卫所子弟科举,其实也是有优待,至少卫所有专门接待的客房,就在九江府附近,方便卫所子弟参考,食宿还都不要钱。 当然,这个不要钱只是名义上的,该给的小费也不会少,不过位置确实好,就在考场旁不远。 不过魏广德肯定不会去那里住,只会去张府,毕竟早就安排好了的。 正文 67再赴九江 “能不能顺道带我们去九江?” 有同窗急忙开口说道。 “问题不大,你们带小厮吗?只多几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魏广德想到之前去九江府的时候乘坐的那条大船,载二三十人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帮同窗会不会夹带私货。 毕竟有两位同窗家里可是做生意的,要是把掌柜伙计啥的也带到九江去采购货物,那也麻烦的很。 “我就带个跟班,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也是。” “我就一个人,到时候你们带的小厮可要帮我照应着。” “没问题,一句话的事儿。” “这样也就是多五个人,没有啥问题,到时候我们一起启程。” 魏广德听到他们这么说,算算就是三个同窗加两家的小厮五个人,顺道过去也好,路上还有个说话的。 “广德,回来前县里有没有个说法?” 这时候,又有同窗开口问道,说话声音也压低了,感觉神神秘秘的。 “什么说法?” 魏广德好奇问道,那些天因为出征的事儿,魏广德要么陪着父亲,要么就在书房里写作,还真没怎么出去过。 也就是去拜见县尊那天跟着表哥,还有曾元睿等几个人去喝了小酒,都是县城里几户家庭殷实的人家,其他时候,外界发生的事儿,他还真没怎么在意。 “就是张好楚那厮的事儿,这次他考了县试案首,离开县城那会儿,我可听说有人议论,他是贿赂县尊拿下的案首。” “什么?” 魏广德听到是张好楚,也就想起那家伙了。 “他拿下个案首有什么的,就算真有什么猫腻,也正常,在彭泽县,他们张家还是很有点实力的。 张好楚这人我见过,也听人说过,文才一般,不然也不会连续两次都考不过府试,还要陪着咱们继续考县试。 这次就算真是县尊高抬贵手,其实也合理,毕竟县里捐资助学啥的,还要张家这些大户支持。” 魏广德想想就笑道:“其实未必就是给多少银子,只要张家私下表示给县里多捐款,修桥补路啥的,给个案首,保他过府试,也是可以的,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占便宜。 不过啊,我还是觉得不会,唐县尊在彭泽风评一向不错,不是个贪官,没刮过地皮。” 魏广德说这话,首先就点出唐县尊不是贪官,贪官为了钱财,还真可能卖县案首,可他不是啊。 魏广德可不会去说县尊可能在县试中舞弊,那玩意说起来的话,这次过了县试的考生怕都脸上无光,张好楚可能这么做了,其他人呢? 魏广德可不会承认的,虽然考过之后他确实带去了不轻的拜礼,不过那也是常例,大家都要走这一步的。 县试、府试,主考的知县和知府一般还会比较矜持,一般都不会收礼,也不会接见他们,不过今年魏广德送东西过去,可是送进去了的,往年好像就没有过,这也是表哥吴栋说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也觉得,说不好张家真给了什么好处,才让唐县尊抬了手。 嘴上说不会,可魏广德结合表哥的话,心里其实也信了三分,至少张家应该是给了什么让唐县尊都不能拒绝的好处,才会点了张好楚县试案首,保他过府试。 时间来到四月,镇江那边捎来消息,九江卫千多号人顺利抵达镇江,不过一直在那里休整训练,并没有着急忙慌的赶往松江府,自然也没有兵被调往浙江。 而同时传回来的消息,宣州卫的人马没有赶来镇江,而是和苏州卫的兵马一起移防到了太仓,和太仓卫一起组成了一支三四千人的兵马。 太仓离松江府很近,就在隔壁,要入卫支援自然很是快捷。 魏广德从大哥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想明白了。 现在南京兵部这位叫张经的尚书应该是知兵的,人马调集起来先进行操练,显然是知道卫所都是什么货色,直接拉上去怕是要出大事儿,还不如先操练操练以备战时之需。 据说只有浙江那边的卫所兵全部前压,住进了沿海的府县。 看来南京兵部首先想到的还是要保证苏松二府的安全,毕竟是钱粮重点。 “苏松财赋半天下”也不是吹出来的,毕竟涉及到不同的历史时期,特别是在改朝换代,战乱刚平息那会儿,全国的社会生产都遭遇到破坏,这个时候苏州和松江的钱粮就是帝国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了,就算到了大明朝中期,苏松二府财赋甲天下也是说得通了。 苏州府和松江府在江南各府中也是有名的富府,朝廷的重视程度自然不同其他。 光是松江府,一年就要向北京內府上缴白银近十万两,还有数万石的白粮,向户部、工部、光禄寺等衙门解送几十万石粮食和大量的白银。 最要命的还是据报,倭寇云集在舟山附近海岛上,那里距离松江府不过旦夕,所以这次倭寇云集的目标到底是浙江还是南直隶,还真的是很难说清楚。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没有太大关系,四月四日这天,他就在大哥魏文才的护送下去了彭泽县城,住进了舅舅家里。 舅舅不在,自然当家的就是表哥吴栋。 同行的三个同窗则是住在码头附近的客栈,上船前魏广德叫人通知一下就好。 对于随船带几个人过去,吴栋自然没什么意见。 “曾元睿这次也和我们一起走,元述会在九江码头接他。” 吴栋听了魏广德说起还有三个同窗一起去九江府参加府试后就说道。 大哥只在千户所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早在送他们上船后就骑马直接回了崩山堡。 船上多了几个应试考生,自然很是热闹,表哥吴栋也是过来人,自然就被几个同窗问起府试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路之上到是也不寂寞,很是热闹。 临近傍晚的时候,官船抵达九江府码头,岸边一伙人早已翘首以待,为首之人自然就是张宏福和曾元述。 曾元述和吴栋是好友,元述到了九江府,吴栋自然要联系表哥张宏福照看一二。 张宏福虽然还没有进入官场,可是九江府的二代圈子里也算一号人物,最起码可以保证曾元述张在九江府不会被人欺负。 正文 68形势 伴着夕阳的余晖,大船靠上了九江府码头。 吴栋带着魏广德等一行人下船和张宏福、曾元述见礼,寒暄后众人就在一起上路进了九江府。 因为天色已晚,自是要先各自找地方歇脚。 魏广德和曾元睿是有地方去的,剩下的三个同窗其实也早就找好了落脚地,自是那位在九江府有生意的人家,两位同窗也都暂住在那里。 约好一起报名的时间,大家也就在路上分开,前往自己的去处。 魏广德再次来到张家,拜见了家里的长辈后,魏广德和吴栋才又住进了那个小院里。 吴栋可不是把人送来就完事儿,他还要在这里呆到魏广德完成府试,也就是陪考。 晚上,张家大爷张世贵摆下一桌酒席给魏广德接风,说的是要预祝小辈府试高中。 “大舅,怎么没看见二舅。” 魏广德上次来张府,对张世贵张富贵两兄弟都是跟着表哥吴栋喊的,所以这次他也是这么称呼。 “富贵去武昌那边做生意去了,他可不会跟着老爷子去镇江,呵呵......” 张世贵以为魏广德没看到张富贵,以为他是跟着老爷子去了镇江。 “二舅那里生意可是真好啊。” 吴栋在一边也笑道,“上次我过来也就在码头上遇到二舅,说是要出去做生意,这次来也是。” “好什么啊,都是赚点辛苦钱。” 张世贵看着三个小的,自己儿子和吴栋肯定是要当兵的,没说的,就那命,也就魏家好点,多生了个儿子,还有一会冲一冲。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九江卫,各家也都做这门生意,要不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光靠那点饷银那里够用。” 张世贵依旧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模样。 “二舅这次送的什么货物?” 吴栋好奇道,上次说是运苏州丝绸,这次也不知道运什么。 “隔壁景德镇瓷器,陕西商人要的货,在武昌那边交接,其实赚的也就是运费和钞关的钱。” 这时候,张宏福答话道,显然无所事事的他对二叔那点生意还是很了解的。 也是,二叔可没有儿子,他的家当除了将来一部分作为嫁妆外,剩下的也会进入公中,最后还不就是他张宏福的吗? 至少在二叔没儿子以前,貌似就是这样。 听到后面那段话,魏广德大概猜出来了,肯定就是利用他们的身份,商船直接过了九江钞关,那笔缴税的银子就揣兜里了。 外地的卫所军官,肯定没这样的条件,可是作为九江卫的官,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一下又想到了南京的魏国公府,那边一直维持着和九江卫的联系,怕也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魏广德可从老爹那里听到过,卫里一系人马的官职,都是南京魏国公府在打点,实职,可不是挂个虚职领俸禄的。 人家图啥? 这年头,又没有领兵造反的可能,现在那些勋贵早就没有老辈儿疆场建功立业的想法,都是一门心思的搂钱玩女人,都已经和大明朝与国同休了,还争什么争。 “怪不得,我看那边码头上卫所的船也少了些。” 吴栋这会儿笑着插话进来。 “那些船闲着也是闲着,开出去拉点货,也让那些水手赚点银子花花。” 张宏福无所谓的说道。 魏广德这才完全明白那个赚运费和钞关原话的真实意思,运输的船都是卫里的,不需要花钱,就是给水手点辛苦钱就完了。 这生意就是无本买卖啊。 说是无商不奸,这陕西商人也是厉害,订好货物请张富贵去帮着运到武昌,一路上安全有保证,还省钱,虽然说省的钱一部分可能都要给张家赚走,可是也没了不少麻烦。 还真是辛苦钱,跑一趟,几百两银子就到手。 “唉,也是你二舅没本事,当初要是读书考到功名,运作他进盐政,那赚的钱才是海了去了。” 说到这里,张世贵不免叹气,“广德,我和你说啊,你们读书考科举,其实无非就是求权和求财两条道,求权咱就不说了,那需要你有本事,还要有运气,能得到贵人赏识。 可要说到求财,地方官算个屁。 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还不如进盐政赚的多,还都是常例,别人都不好说什么。” 魏广德不住的点头,这个时候可不好说什么,听着点头就好。 “好了,喝酒,今天接着这杯酒先预祝广德府试院试一路通关,考举人拿进士,哈哈.......” 说着,张世贵就端起酒杯,张宏福和吴栋也都端起酒杯和魏广德手里的酒杯轻碰一下...... “也不知道镇江那边什么情况。” 众人又喝了几杯酒下肚,魏广德又想起魏老爹来了。 他们那边得到的消息,其实就是从表哥吴栋那里听到的,而表哥的消息来源肯定是卫所那边,也就是这里了。 “应该没事儿,昨天传回来的消息,好像也说倭寇那边还没有动静。” 这个也就张世贵最清楚,卫里面他最熟悉,这段时间也在那边办事儿。 不过说到这里,张世贵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叫来下人从书房里拿来一卷轴,待展开来后魏广德看看到原来是一副江南地图。 怎么说,魏广德看在眼里,很有点后世地形图的味道。 山河湖泊直接画在图上,到是很形象,至于准不准确,肯定是不能保证的,只能说可能大致方位不差。 这份地图只涉及浙江和江西、南直隶部分地区,好似是专门为这次战争准备的一样。 “宏福、吴栋,你们来看看,猜猜南京那边是怎么想的。” 这个时候,张世贵忽然想起锻炼一下两个小辈了,都是要袭职的,早点接触一些这类事儿,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遇到。 随即,在魏广德的注视下,张世贵又把现在明军的部署情况和他们又说了下。 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当初表哥那里听来的,只不过这次有了地图,不管是吴栋还是魏广德,亦或者张宏福来说,都直观了不少。 大军驻扎在镇江和太仓,临海的却是松江府。 松江府和浙江连接处是金山卫的守御之地,然后浙江沿海从嘉兴起,依次是杭州、绍兴、宁波直到温州,州府都已进驻卫所军加强防守。 吴栋不是笨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南边有金山卫,可是松江府大部分区域却是直接应对大海,显然就这么点人马防御上是有漏洞的。 “松江这里,为什么是集兵在太仓?而不是进驻上海县?” 正文 69府试 大军驻扎在镇江和太仓,临海的却是松江府。 松江府和浙江连接处是金山卫的守御之地,然后浙江沿海从嘉兴起,依次是杭州、绍兴、宁波直到温州,州府都已进驻卫所军加强防守。 吴栋不是笨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南边有金山卫,可是松江府大部分区域却是直接应对大海,显然就这么点人马防御上是有漏洞的。 “松江这里,为什么是集兵在太仓?而不是进驻上海县?” 吴栋马上就注意到了南京兵部的布置是有问题的,之前只是听到地名,但是千户所可没有地图,能够让他看到东南沿海各地的位置,所以当初听到这些布防他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但是现在不同了,根据地图,很容易就会发现在松江府附近有一个军事空白区。 为什么会这样? 张宏福也注意到了,只是有点不以为然。 在他的眼里,沿海已经被卫所保护得密不透风,倭寇怎么敢来? 就算是吴栋点出的松江府,其实在他看来也是有军队的,没看到金山卫就在松江府的南边吗? “南京那边,不会是想......” 魏广德心里有点猜测,禁不住说了半句话就停下来。 这是张世贵在考校吴栋和张宏福,他多什么嘴? 不过还是晚了,魏广德的半句话却是提醒了吴栋,他不假思索的说道:“引蛇出洞?” 张世贵看了眼自己儿子,还真是不争气,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自己和二弟的精明劲半点没学到。 “那边讨论的结果也是这个,也得到了徐公爷的默认。” 张世贵看了眼魏广德和吴栋,点头笑道,“张大人觉得倭寇在海上不好围剿,只能想办法勾引他们上岸。 松江府啊,那地方富裕,正是倭寇劫掠的好目标,只要倭寇登岸,金山卫和太仓卫兵马马上出动拖出他们,镇江大军沿江而下两日即可抵达战场,到时候倭寇插翅难逃。” 魏广德听到这话,用手指轻轻点在镇江位置,随后手指沿着长江蜿蜒水道一直比划到出海口,这里有个小点,标记为上海县。 “这一路有多远?” 虽然比划了下,但是魏广德也搞不清楚这水路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五百里左右吧。” 张世贵随口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估算下就算两天不能到三天也应该差不多了,战略意图很清晰,就看人家上不上钩,还有就是金山卫和太仓那边的人马能不能把倭寇拖延住。 “这个张大人是谁啊,好样子知兵。” 吴栋好奇道。 他还没进官场,现在熟悉的也就九江卫这边的人,对于南京就不熟悉了。 “张经,右都御史,原来是兵部左侍郎,最近到了南京,有消息说可能出任兵部尚书,不过从徐公爷口里传出来的消息,大概会是户部尚书,兵部那位还想再贪几年。 不过也说不好,毕竟这次倭寇来势汹汹,要是这次不能把倭寇打掉,估计兵部尚书也干不下去了,北京那位可不会让江南被倭寇给搅乱。” 张世贵介绍道。 “上面调来剿灭倭寇的?” 吴栋诧异问道。 “应该是发配下来的,北京城那边争不过人家,就只能来南京了,毕竟官都到了那个位置,可没人挪窝。” 张世贵笑着说,“还有他有战功,领过兵,这不碰巧就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据说都是他在主持。” 看着浙江沿海密密麻麻代表卫所军的小红点,魏广德也觉得浙江那边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倭寇上万人,估计也只能抢松江,毕竟那里富裕,除非真不要命了,和官军对战。 不过这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到时候自家老爹可就要真的被送上战场了。 “赢面大吗?” 魏广德小声问了一句。 张世贵看了眼魏广德,呵呵笑道:“放心了,镇江那边一万多人马这一个月一直在操练,粮草供应也足,真对上了应该能应付。 其实啊,那边的人马,这个时候宁愿去打倭寇,也不愿意去北边碰鞑子,人家可是骑兵,那才叫没法打。” 收起地图,几人又继续喝酒,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毕竟家里人可都是在大军中,周围大队人马环绕,安全自然无虞。 夜宴过后,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去和他们碰头,在吴栋的带领下在九江知府衙门完成报名登记,领了各自的号牌就等着几日后的府试。 和县试报名差不多,只是多加了一个廪生作保,保结文书魏广德也带来了,交上去很自然就拿到了自己的准考证。 在待考的这几日里,九江府又收到两次镇江那边传来的消息,貌似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现倭寇有什么行动。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再去多想什么,现在而今眼目下最要紧的还是应付府试,只要知道老爹平安就好了。 魏广德估计,家里其实最紧张,不仅是紧张他的府试,更是担心镇江那边的安危。 现在表哥吴栋来了九江,实际上自家大哥魏文才那里就等于没了消息来源。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就到了府试的日子。 这几天里,也就是一开头两天魏广德还和同窗,还有彭泽县来的考生聚一聚,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曾元述和曾元睿的人脉关系,作为县城的地头蛇,自然对于本地考生非常熟悉。 当然,邀请的考生中,张家和张家关系好的考生肯定都不会邀请,毕竟两家关系不睦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请到一起来斗诗还是斗殴。 到了考试这天,魏广德还是早早起床,张宏福难得的也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和吴栋一起送考。 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和上次参加县试如出一辙,一开始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往考场去,自然就用不到这些人,到了考场外,周围已经有不少府城衙役和军卒在附近街口站岗维持秩序,这个时候他们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 对于这些读书人,这帮家丁是真的,很轻松的就把人挤到一边,然后护着魏广德大喇喇的走到了考场外。 毕竟是府试,九江府的财政收入也是不错,建有专门的考场给考生进行考试用。 之前也听吴栋和张宏福说了,这九江府试院可是按照贡院的标准建的,虽然小点,毕竟没那么多考生来考试,不过也不得不防备那天本省提学官跑这里来搞一场院试。 正文 70用棒子打人 九江府试院是按照贡院的标准建的,周围是高大的围墙,据说里面是按照考棚建的,一间一间不大的考棚就是考生们答卷的地方。 试院虽然简陋了一点,地方也小点,毕竟九江府没那么多考生来考试,但是修这么一个考场也是防备本省提学官跑这里来搞一场院试。 院试可没有规定考试地点,和乡试、会试不一样,也不会像县试那么随意。 虽然江西省的院试,大多情况下都是在省城南昌贡院进行,但是提学官也可以在下面某府进行考试。 实际上院试大多都按府分开来考的,毕竟多年累积下来的童生人数还是比较多,而且都在省里面,交通各方面都好说,所以每次院试报名考生那是真的太多了。 院试分成几次考,其实对于考生来说也没什么,毕竟那秀才功名是按地域分配,可不是看你作文的水平,你只要超过本地考生就可以通过院试拿到“生员”资格。 当然,魏广德他们这一路进来,也捎带带进来几个彭泽县考生,都是酒桌上认识的,自然要给个方便,只不过没看到曾元睿,也不知道他被挤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卯时一刻,试院大门打开,考生们就在大门前衙役的指挥下按照准考证,也就是考引分成几列,接受搜捡后才能进入大门。 这次魏广德可没提考篮了,毕竟是府试,考场上需要的东西都由官府提供,只不过进了大门的魏广德还是尴尬了,大门后面挂着的帷幔,那就是要搜身的地方。 大门口就是初检,到了这里,衣服裤子鞋帽都要脱下来进行检查,这是防止有人在衣服里夹带东西进去。 还好的是穿着里衣接受检查,四月天气也不算寒冷,只是脱掉外衣还能接受,也没有搜捡军卒恶趣味逗逗魏广德的小鸟。 从帷幔后面出来的魏广德,这才算是完成了搜捡工作,有小吏看了他的准考证,给他指引了考场的位置。 还好,这些程序之前吴栋就有给他提过,到是没有影响到魏广德的考试心情。 听说院试、乡试的搜捡也是这样,县试根本就没这么多事儿。 坐在自己的考棚里,考棚很是狭小,就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三面都是墙,正面也没有门,就这么大敞着。 很快有人送来考场用的东西,笔墨纸砚和答卷,至于考题还有等一会儿,应该是考生都进场后才会有人抬出来。 魏广德坐在那里也不着急,先把水倒入砚台开始轻轻的磨,准备工作要做好。 府试规矩其实和县试也差不多,连考三场,也是考四书五经八股文,试帖诗一类的,正场考过就算通过府试,后面两场考不考也就无所谓了。 魏广德打的小算盘自然也是直接冲过正场,后面的就不考了,把运气存起来,在院试的时候继续用。 是的,魏广德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主角光环,气运之子的感觉,只不过还不是很肯定,毕竟后面还有好几场考试,也不知道自己的光环能保佑自己几次。 县试过后,这次魏广德来参加府试,在表哥那里也听说了唐县尊曾经问起过自己的事儿,礼房小吏卖了个好,自然不会就这么过了,只不过是在县试之后才在偶遇吴栋的时候提了这么一嘴。 不管有没有这回事儿,既然人家都开了口,吴栋也随即送上一点好处。 本次府试的考题在之后也很快就公布了,和县试大差不差依旧是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一道,还有一首试帖诗,增加的就是默写指定的四书五经中的一部分,还要解释其义。 对于默写和解释,这可是魏广德的强项,咱考试靠的就是记忆力超群,要不然魏广德早就在家学习怎么做好一个庄头,庄头的道德和修养。 只不过看到考题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却是一惊。 三篇八股文啊,一天完成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有底子在,可是这次府试的考题其中一道是特么的截搭题,还是魏广德没做过的截搭题。 看了看其他几道题目,都没问题,稍微烧脑一点的就是试帖诗了。 至于那道截搭题,魏广德打算先放一放。 做是必须要做的,题都答不完还考什么府试,不过这题确实有点难就是了。 “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 这是《论语》中的两段话,第一句“以杖叩其胫”的原话是“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意思就是原壤叉开两条腿坐着等孔子。孔子说:“你小时候不谦恭不敬兄长,长大了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老了还不死掉,真是个害人的家伙。”说完,用手杖敲击他的小腿。 后面那句“阙党童子”的原话却是“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只说考题的意思,就是阚党的一个童子。 截搭题其实也是有很多分类的,根据题目长短分为长搭和短搭,还有根据题目是否存在关联有分有情搭和无情搭,当然还有其他的分类,不过就魏广德目前看到的这道题,就是一道无情搭。 用杖打小腿,阚党的一个童子...... 好吧,魏广德先丢开这道有点麻烦的题,先把自己熟悉的两篇八股文抄上去,这次是真的直接抄上答卷,没时间写草稿了。 抄完两篇八股文,魏广德又把默写的四书五经也写好,最后生搬硬套,硬是在发放午饭的时候完成了试帖诗,一上午魏广德都没来得及上一趟茅房。 还好,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就是为了应付那道无情截搭题。 吃过午饭,魏广德先把上午做的题都先检查一遍,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到破题的方法,还是先把已经做好的认真检查,保证不出错漏。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旧觉得八股文是真的难写,太烧脑了,可不是打开“玩儿的”就是干那么简单。 用棒子打人腿,用棒子打人....... 正文 71又交卷了 用棒子打人腿,用棒子打人....... 魏广德在检查完全部答卷没有发现问题,自然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道截搭题上。 对于无情截搭,孙夫子教魏广德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两句不相关的话给连接起来,怎么连,这就是考考生的地方了。 有情搭是比较好做的,最难的其实就是这种无情搭。 魏广德在嘴里默默的念着,念着念着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有点泄气。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是真的有点泄气了。 估摸着这次的府试,要是能把这道题目做出来,过正场的机会怕是就有了。 魏广德很清楚,这道无情截搭题怕是要难住这次参加府试的大部分考生,只要能把题做出来,那怕次一点,通过府试的几率就大了无数倍。 他可不敢指望还能像彭泽县试那会儿,唐县尊听说是吴占魁的亲戚就放一马,九江知府衙门里可没什么人。 毕竟九江府大,可不是一个县城能比的。 而且,这是科举考试,尽管严格来说都不算正式科举,魏广德考过的县试和现在正在参加的府试,以及后面的院试,本质上来说,其实只不过是在争夺进入官学的资格而已。 官学是什么,地方上就是县学、府学,再往上就是国子监。 是的,别看这么多书生学子,其实连官学的门都没有摸到。 不入官学,那意味着你和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是没有丝毫关联的,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政治优待。 为什么秀才有优待,又是免赋税,又是见官免跪,那不就是因为人家是生员吗? 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都是进入官学的人,所以才会有优待,后世话说勉强算是储备人才了。 仅仅是储备的,没有当官的资格,那是举人的特权,出仕。 “真特么的难考。” 魏广德在心里骂道。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时辰。 “完了完了,这次府试挂科了,过了的县试也算白忙活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府试不过童生都不是,下次还要重考县试,算是白忙活一场。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认命了,解决不了打人腿和童子之间的关联。 魏广德放弃了,就算知道这个院子里,估计很多人都会和他一样交个白卷,可是解不出来就是解不出来。 “棒子啊棒子,大棒子......” 自己总不能把南棒北棒弄进去吧,写出来人家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有小童在后面。 小童是谁?倭国矮子? 好吧,最近想倭寇的事儿想的比较多,魏广德这会儿思维开始发散了。 “棒子,金箍棒啊,棒子......金箍棒......” 魏广德又从棒子想到西游去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金箍棒打妖怪,也没说打小孩啊......” 妖怪? 小孩? 小孩是妖怪变的? 魏广德不知道在嘉靖三十一年,西游记出没出来,反正自己在书肆里是没有见过的,水浒到是有卖了,三国演义也有卖,但没看到西游记。 可就算自己这么写了,怕是也过不了关啊。 时间大概接近申时末了,眼看没多少时间天就要黑了,魏广德还是打算不留白卷,就按照先前瞎想的胡编一个算了。 好吧,他可不想做“白卷英雄”,听说当年还有个交白卷的进了大学,真是有意思。 当然,魏广德写这个,可不会把西游记里的妖怪给弄进去。 魏广德在草稿上快速写下“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倒,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 这就是拉郎配式的办法,硬把两截接在一起,自然是笑话了。 不过这么写,也就是为了开拓一下思路而已,魏广德可不会真就这么写上答卷。 “以杖叩其胫”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十二》“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阙党童子”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四十四》“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第一句是孔子批评了一生无所作为而又不尊重人的人。 用恢谐的口吻,他与原壤关系不错,原壤和孔子自幼就熟识,为人放浪形骸,不守礼法。 孔子前去拜访他,原壤依礼应当出门迎接的,可他不但不出迎,反而两腿平伸,坐着迎客。 孔子注重礼仪,故见到原壤如此行为,就不客气地数落他的不长进。 第二句表明孔子特别注重教育年轻人要注重礼制,长幼有序是儒家的道德规范之一。 孔子从阙党童子的言行举止上判断出他不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而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因为真正追求上进的人,会注重自己的德行修养,表现在外就是待人谦逊,处事恭敬,行为举止都在规矩法度之中。 那就先写阙党童子的不是,再打他一顿出出气,只要抓住内核,那就是孔子特别注重教育年轻人要注重礼制,为孔子高唱赞歌就好了。 魏广德把之前胡乱写的丢在一旁,刷刷点点开始写起来。 “学不可以已......” 因为之前没有写过,先要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好,然后就是往里面灌水,这水还能不大灌,超过字数限制就麻烦了。 填充好后,看看天色还有时间,继续修词凿句,力求看上去文章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能入考官的眼。 八股文本身并不要求辞藻华丽,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虽然对于魏广德想到这个答题法还是有点牵强附会,但是自我感觉总算有逻辑一点,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些都还感觉可以,虽然不是自己的最好水平,但是也是很好的了。 就是开头破题稍微差了点,还是有点点欠缺,承题都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 没办法,这会儿又没有手机,可以远程问问孙夫子的意见。 检查完草稿,魏广德就把文章誊抄在答卷上,今天的府试就算完成了。 看看还有时间,魏广德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 这会儿已经有人在拉响铃铛交卷了,魏广德自然也不想在这个小考棚里多呆上片刻。 拉响铃铛,在小吏过来收卷,现场糊名后魏广德今天的府试算是全部结束。 正文 72出试院 完成了府试第一场考试,魏广德就离开了考棚,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一路行来,不少考生也是陆陆续续从各个考棚区走来,不过还没有离开试院,自然不能交头接耳,那怕是遇到相熟之人,大家也只能是互相拱手作揖,周围还站着不少衙役和军卒呢。 直到走出试院大门,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才长松一口气,先前在九江府试院里感受到的就是压抑,走出大门后才感觉浑身一阵轻松。 “广德,考的怎么样?” 就在魏广德大口呼吸着香甜空气的时候,耳边传来表哥的声音。 寻声望去,果然看见表哥吴栋和曾元述、张宏福在大门外的院墙边靠着,在等他考试结束。 “两位表哥,曾兄,这次考题有点难,心里有点没底。” 魏广德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就是那道论语的截搭题?刚我们也听其他考生在谈论这个事儿,都是没做好,胡乱写出来的。” 曾元述在一旁笑道,“刚我们也在讨论这道题,不好做,确实难,这科考题难度比我们那届大多了。” “我们先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的方法,你怎么做的?” 吴栋又开口问道。 讨论考试,三个人中也就张宏福没啥发言权。 虽然当初也几岁就送进了私塾,不过就认了点字儿,念了些简单的书,如《三字经》、《弟子规》一类的,四书五经就看了封皮,翻都懒得去翻一下。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吴栋和曾元述与魏广德讨论的话题,张宏福是半点接不上话。 魏广德一时兴起,就把自己胡乱写在草稿上的那句“三打原壤”的段子念了出来,其实就是魏广德从三打白骨精里找到的灵感,只是灵感来源他可没法说出来。 “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倒,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 哈哈...... 你真这么答的? 真有你的,这都能想的出来,哈哈,笑死我了。” 曾元述在一边听了魏广德的“三打原壤”直接笑喷,吴栋和张宏福也是一旁嬉笑不止,感觉很有意思。 “好了,考完了,准备明年回去接着县试吧。” 魏广德可没说自己只是说笑,答卷上没这么答,但是表哥吴栋当真了。 这么早就出来,别看日头已经西斜,可实际上大部分考生都还没走,都还在试院里猫着呢,没看到曾元睿都还没出来吗? 好吧,就算是他和曾元述在里面,估计这会儿也是抓耳挠腮的。 先他们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的破题办法。 吴栋已经丢了书本一年了,可曾元述没有啊,他都一时找不到好的突破口,可见这次九江知府良心的真的坏了,憋了个大招,害惨了这次的学子考生。 至于一边跟着乐呵的张宏福,自然不知道这道题的出处,可是一杖再杖然后三杖都是打的原壤,他也听出来了,这个原壤应该是个人名,被魏广德痛打了一顿。 他只是觉得有意思,到没什么想法,不过听吴栋话里的意思,这次府试,魏广德怕是栽了。 “也不知道曾元睿怎么答的,出来这么多人了。” 这会儿试院外站了许多人,有考试完后再等同伴的考生,也有接考的,不过大家交谈的时候都刻意压低声音,唯恐引来周围的官差。 也就是这边有张宏福在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稍微大点,不过就在他们身旁的几个军卒却是视而不见。 “现在出来的才一小半,大部分都还在里面,估计元睿是想到了破题之法吧。” 吴栋这会儿肯定不会说曾元睿在里面可能抓耳挠腮答不出来,话还是要捡好听的说。 魏广德虽然知道这次府试怕是有点悬,自己这样考有点对不住穿越人士,不过心里还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自己答题的法子硬说还是可行的,就看考官怎么看了。 时也。 命也。 运也。 多说无益。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反正是很好,心情好,嘴上不自觉就哼起小时候会的儿歌,当然这是后世那会儿的儿歌,好多年都没想起来过了。 “唐僧骑马咚啦个咚,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跑的快。后面跟着个猪八戒......” 因为是哼的,周围人也听不真切,还以为他在哼什么小调,也都没在意。 魏广德依稀记得当初那会儿还是幼儿园,都忘记是那个年轻漂亮的老师教的还是那个蛮富态的老老师教着他们唱的。 也不知道这道题要是放在后世,能不能用手机在网络上查到正确的破题方法。 不知等了多久,随着试院大门完全被打开,这次是真的到了结束考试的时间了,紧接着就看见一大群人呼啦啦的从试院里出来,有兴高采烈,有低头沉思的,也有情绪低落的,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这个时候的吴栋、曾元述等人都结束了交谈,双眼只盯着院试大门方向。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曾元睿是最后一批人里出来的,也是因为时辰到了,试院要关闭,强制结束他们的考试。 此时天已经擦黑,试院大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四盏大灯笼,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考生们个个都是满脸通红,可是和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混合起来后,看在人眼里却是怎么都不协调。 “三弟,元睿,这里。” 曾元述看到自家兄弟出来,急忙大声喊道。 考试结束了,这会儿也不在乎什么扰乱考场了,也没考生还在答题,此时的试院门口就像菜市场一样嘈杂,也就是曾元述嗓门不错。 很快曾元睿就挤到他们这里,曾元述和吴栋又是问起他考试的情况。 很快,魏广德也就听到了曾元睿的解答思路。 曾元睿的解答意思,就是原壤和阙党童子都缺乏管教,这时代礼仪很重要所以都该挨孙夫子的大。 思路略有不同,但是重点都抓住了,还是高谈阔论礼仪教化,使劲吹捧打人者孔夫子,打得好,打得妙。 “走,吃饭,等的久了,饿了。” 张宏福看人都到齐了,自己也饿了,于是开口说道,拉着众人找附近饭馆去了。 正文 73浙江糜烂 吃了顿庆祝考试完成的酒席,魏广德跟着张宏福、吴栋回到了张家。 曾元述和曾元睿两兄弟自有他们的住所,自然不会跟着过来。 进了张府大门,张宏福随口问道:“我爹呢?” 他的意思,就是问问自家老爹在哪儿,是在后院还是在书房。 不管这次府试,魏广德考的好与不好,都要先过去说说。 这次考完在外面摆了桌酒席,也是之前就和父亲说了的,曾家也是彭泽县的大户人家,张世贵自然不会阻止自家子弟和他们来往。 “少爷,老爷刚出去了,卫里来人,说有紧急军报到了卫里。” 一旁的管家急忙躬身答话道。 “什么军报?” 张宏福听到军报,还是紧急的,自然就想到了自家爷爷,那位可还在为他们这些儿孙们挣前程,都随军出发一个月了,也就是通过九江和镇江之间的军报互相通个消息,传递下境况。 而身后的吴栋和魏广德自然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只不过都是惦记着自家老爹。 “应该是镇江那边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只说很紧急。” 那管家低眉顺眼的答道,说话很小心。 “我们能过去看看吗?” 想到卫所离张家也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进不去,这大晚上的,白天还能进去,毕竟那里也是官署重地。” 张宏福却是摇摇头,小声的说道,“我爹能随意进出卫指挥衙门,那是因为他身上挂着应袭舍人的衔,可以帮我爷爷处理一些公务,我还没有职务,根本就进不了。” “那我呢?我也有腰牌。” 吴栋听到这里,他可是想尽快了解镇江那边的消息,自然就说道。 “你那腰牌,只在千户所管用,在这里没什么用。” 张宏福摇摇头说道,“等吧,我们去花厅坐会儿,叫人端点茶水糕点过来,我爹回来就通知我一声。” 张宏福对管家吩咐道,就带着吴栋和魏广德径直去了花厅休息。 都喝了点酒,不醉,这会儿酒精刺激下还有点亢奋。 坐在花厅里,下人端来醒酒汤他们也没有喝,只是把清茶换成了浓茶,虽然已是深夜,喝浓茶不好。 随口聊着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这会儿三个人都有点晕呼呼的,之前被酒精刺激起来的精神有点萎顿了。 “梆梆梆梆......” 院外隐约传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 “几更天了?” 张宏福随口问道。 “小少爷,已经是四更天了。” 门外侍立服侍的下人回道。 三更天是子时,也就是晚上11点到第二天凌晨1点,四更天也就是丑事,凌晨1点到3点了。 “老爷还没有回来吗?” 在家里,大老爷就是特指的张世贵,二老爷则是张富贵。 不过这会儿,二老爷不在家,直接问老爷,下面的下人都知道说的是谁了。 “没有。” 又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开始坐在那里打起瞌睡来了,才隐约又听到外面有一阵开门时候特有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吴栋反应最快,直接就坐直身子,耳朵朝着房门那边倾听。 张宏福和魏广德也很快坐正身体,外面的说话声音和脚步声清晰了,却是是张世贵回来了。 三个人此时都已经起身,站在花厅门口,正准备走出去,门帘就被门外下人挑开了,很快张世贵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爹,你回来了。” 一扫之前的委顿,此时的张宏福看起来精神抖擞的。 “舅舅。” “张叔。” 吴栋和魏广德都是向张世贵作揖行礼,不过张世贵这会儿随手挥挥,让他们不要多礼。 张世贵坐到了先前张宏福坐的位置,而他们三人只是垂手立于下方。 轻轻叹了口气,张世贵就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稿件递给了张宏福,嘴里说道:“这是我誊抄的一份军报,你们也看看吧。” 随着军报入手,张宏福没有耽搁直接就展开来看,而吴栋和魏广德虽然心有忐忑,可是也站在他身旁,伸着脑袋尽量凑过去,好看清楚纸上的文字。 很快,三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倭寇还真敢动手,而且是大动干戈。 按照军报上的信息,倭寇实际上在前即天就已经动手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按照南京给他们设定的战场入套,而是大胆的洗劫了浙江沿海。 根据从浙江沿海州府传来的求救请援的文书看,这次倭寇来势汹汹,几乎是同时在浙江沿海多府登陆,首先报来警讯的是台州府,而之后温州府那边也传来倭寇登岸的信息。 虽然还不知道此刻浙江那边的局势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是不管是张宏福还是吴栋,或者是魏广德,都已经想到了,此时此刻那边怕是已经栾城一锅粥了。 “浙江那边的卫所能顶住吗?” 吴栋最先反应过来,开口就问道。 “不知道,只是传来发现倭寇的信息,后面的文书此时可能也才刚刚到了南京。” 张世贵轻叹道。 本来按理说,战场没有出现在松江府,那就意味着张老爷子,还有吴占魁、魏勐等人直接参与到战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但是显然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的东西却不是这个。 应该说,不管是浙江,还是南直隶的官场,此刻都是一阵动荡。 倭寇已经可以集结上万人马进行抢掠了,消息传到北京,传到嘉靖皇帝耳朵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警讯早就传达了,也同意江南调兵镇压,可是结果却是倭寇直接上岸洗劫大军驻防的区域,这说明什么还用多说吗? “镇江那边大军出动了?”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已经出动了,这次要是不能把上岸的倭寇剿灭干净,那位的雷霆怒火怕是压不住了。” 张世贵叹气道。 谁能想到,浙江沿海都已经集结了大军,结果居然没有吓住倭寇。 想到要是那边的卫所没能顶住,让倭寇涂炭浙江,怕不是江南官场一场大地震就能了结的,就是有人头落地也是可能的。 不过就算北京那位降下雷霆,其实和江西,和九江卫也是扯不上多少关系,魏广德担心的还是镇江那边的安危。 正文 74抗命 “张叔,我爹他们的行动,你那里知道吗?” 魏广德想的还是镇江大军的救援计划,最大可能还是会从水路过去,直接到松江府。 可是到了松江府,然后呢? 继续坐船南下,那可就要经过舟山群岛,那里就是这次倭寇聚集的老巢。 别看这次集结的大军上万,可是大多都是内陆卫所,根本不习水战,更别说海战了。 从松江府坐船南下救援浙江,无异于羊入虎口。 最好的做法就是在松江府登陆,沿陆路救援浙江更为稳妥,只不过肯定是救援不及了。 按照倭寇以往惯例,都是抢一把就跑,根本不会恋战。 不过这次似乎稍有不同,那就是台州府和温州府发出的求救文书。 魏广德看到那段的时候,心里就猜测,倭寇可能已经不再劫掠乡野,有可能围攻府县了,毕竟这次可有上万倭寇。 这已经不是土匪强盗的作风了,已经离扯旗造反不远。 不过,相对于将来北方的雷霆,魏广德还是关心自家老爹的安危,可千万千万别是坐船救援浙江。 一群陆军和海盗在大海上交战,不敢想下去。 “上面的命令是让他们一部分直接在宁波登陆,主力继续南下救援台州、温州。” 这会儿张世贵端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是谁先前喝过的,直接狠灌了一口,才接着说道:“不过带回来的口信,他们会沿着海岸线过嘉兴,穿过杭州湾直接在绍兴府上岸。 唉....... 就是不知道局势发展成这样,九江卫什么时候才能被调回来。” 说的也是,其实今晚一帮子人聚会,除了留守的以为指挥佥事外,全部都是应袭舍人,也就是现任九江卫主要武官的子弟。 大明有许多的世袭武职,从世袭百户到千户,还有佥事,指挥,可是大多根本就弄不到实缺,只能隔三差五领到少量的饷银。 而已经在任上的武将,自然希望自家子弟能够承接自己的职位。 九江卫是大明数百个卫所里的一个,但是九江府位置特殊,也成为最严密的一个卫所。 所谓的严密,当然不是指卫所的防守,而是对于这里官职的把控。 对于这个,魏广德自然是很清楚。 开玩笑,当年正德皇帝要整顿卫所,想要收回屯田,限制勋贵和文官奴役军户,按照上面人的指示,九江卫就上演了一场兵变闹剧。 好吧,事儿不大,也没进正史,不过之后正德皇帝的军改就慢下来了,也放开了私兵的口子。 总之,现在大明朝的世袭武官们,为了他们手里的屯田和军户,什么事儿都敢做的。 后世大多人印象里,大明朝的军户都很苦逼,其实这也要辩证的来看待。 对于有世袭武职的军户来说,小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苦的其实还是下面的大头兵们。 而民户又能好多少呢? 没有功名和资财的民户,还不是一样被人奴役。 看看,有明一朝,国祚276年,出了24613位进士,军籍进士就有6506人,约占总人数的26.46%,仅次于民籍。 有明一朝以军籍考中进士,最后在文官集团登顶入内阁甚至坐上首辅宝座的也是大有人在,李东阳、万安、刘吉、夏言、张居正、沈鲤、赵志皋、王家屏、叶向高、方从哲等一大批阁臣皆是军籍子弟。 说这些,也是因为后世对明朝军户的一些误解。 别管什么民籍、军籍,都有既得利益者。 不少军籍进士以首辅之尊也不愿意放弃他们的军籍,就可以想象其中的价值了。 而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口信上说的,自然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按照命令行事,而是过了杭州湾就登陆,慢是慢点,但是胜在安全。 虽然在上岸前,依旧充满危险,可是没办法。 至于倭寇肆虐的台州府和温州府,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那边的卫所能够顶住更多的时间,等待援军抵达。 这次的战略计划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完全破产了,根据浙江那边的危害大小,肯定是有人要负责的,撤职查办还是轻的。 想到老爹他们这会儿怕是已经坐上大船沿江而下,算算时间怕是已经出来长江,正在沿着海岸线向浙江前进,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要是倭寇也学会了围点打援的战术,这上万卫所军怕是就凶多吉少了。 魏广德在心里暗骂自己多虑,尽想些不吉利的事儿,可是又不自觉的要往那个方向去想。 其实这会儿屋里所有人都和魏广德差不多的想法,张宏福就在一边嘀咕道:“早知道这样,就该调安庆营和南湖营过去,他们都是习水战的。” “南湖营就算了,他们剿鄱阳湖的水寇都吃力,还指望他们去大海上剿倭寇。” 吴栋却是接话说,不是看不起他们,是完全看不起他们。 鄱阳湖水寇,之前据说是宁王豢养的。 现在宁王早就没了,可是水寇却是依旧存在,始终都没能完全灭除。 “好了,别想那么多,吉人自有天相。” 张世贵要担心的,早在指挥衙门的时候就已经担心过了,这会儿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位。 他自然也希望这次出征不会有事儿,不过他们这些卫所里的应袭舍人们其实已经做好了接班的工作,事实上他现在每天都要去卫所里处理他爹离开后的公务,做起了九江卫的指挥同知的工作。 九江卫这些年来一直就只有三个同知,还缺一位的,为什么? 朝廷里没有人吗? 当然不是,世袭武职还没有实缺的多了,还不是有几伙人在朝廷里较劲,想要占下这个位置。 而他们这些已经占下位置的,自然更不会愿意让实职旁落。 这屋里人就没一个去为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浙江老百姓去想想,都只关注自家的事儿,也包括魏广德。 实在是职微言轻,就算说了也没人理会,至少在考到功名前就是这样的地位。 亲戚是亲戚,可你没有职位可袭就是个白丁,这屋里所有人,将来最次也是五品官身。 希望没事儿吧。 正文 75府试放榜 “广德,今天的府试怎么样?” 张世贵不想屋里气氛继续沉闷下去,开口问起魏广德今天参加的府试。 “回世叔的话,今天考试还行,题稍微有点难,但是上榜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魏广德躬身见礼,嘴里还是说道。 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吴栋、张宏福,心里都清楚,魏广德这次府试有点悬,说上榜几率很大,不过也就是那么一说,安安心而已。 “那就好,三日后发榜,到时候叔给你摆一桌酒席,好好庆祝一下。” 张世贵也不想细问,从一边张宏福和吴栋的表情他已洞悉一切。 随后两天的时间里,魏广德就和张宏福、吴栋一起,约上曾元述两兄弟在九江府城四处闲逛。 已经考完了正场,能不能过已经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只能看天意。 魏广德是这么看,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大同小异。 现在的九江也算是群英荟萃了,各县书生学子汇聚,经过人来人往来回介绍,魏广德也认识了彭泽县以外的不少人。 大家伙在酒楼里讨论这科的府试考题,自然也是笑料百出,当然都是出自拿到无情截搭题,而在这当中,九江府本地人沈良栋、劳堪,湖口那边的张科、段孟贤等人也被众多学子推崇,都认为他们有过院试的能力。 不仅是答题巧妙,这几位家世也是不凡,都不是寒门。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第一次见到了前年闻过其名未见其人的朱世隆朱公子。 府试期间,四方学子汇聚,这位朱世隆朱公子也出了书房来凑个热闹。 都已经是秀才了,来参加童生试考生的聚会,魏广德心里猜测着他来的目的,无外乎就那些。 好吧,顺便也为考生们做个裁判,看谁的答卷好,上榜几率高,那叫一个众心捧月。 因为是乡试之年,众人自然也都把本地的秀才和学识不凡的学子都说了出来,意在比拼。 虽说都是九江府的,院试因为是按地方分配秀才功名,其实比较的意义真心不大,只有到了乡试和会试才能看出到底哪些县才是人才辈出、才是人杰地灵。 彭泽县,在九江府的地域里,好吧,貌似是最次的。 在九江府这个地方,中举和中进士的,主要集中在德化,也就是九江府城,瑞昌和湖口也还可以,德安和彭泽就是垫底的存在了。 一到这个时候,不管是曾元述还是吴栋,魏广德,都是只能缄口不言。 嘉靖二十八年江西乡试,彭泽县就出了欧阳一敬和毕天能两个举人,不过在二十九的会试就全军覆没,进士一个没有。 欧阳一敬,魏广德在彭泽的时候也见过一面,而那个叫毕天能的举人却是没见到过,据说已经去南昌游学了。 明年的会试,至少从魏广德知道的信息来看,彭泽貌似也没什么人去参加,欧阳一敬现在守孝中,铁定不能参加的。 在觥筹交错中,魏广德迎来了他人生第二次重大的日子,府试放榜的时间到了。 说重大的日子其实有点言过其实,不过对现阶段的魏广德来说,确实挺重要就是了。 放榜这日,魏广德自然不会再早早起床,结果早已注定,就看最后开大开小。 而在这两天镇江已经没有消息传来了,军队已经开拔,以后出征卫所军和九江这边的联系会愈发变得困难起来。 大军出征在外,限制条件太多。 吃过早饭,张宏福和吴栋还是拉着魏广德去了试院那边,红榜在那里张贴,临出门时,张宏福还是吩咐管家准备一些铜钱,如果有报子送来喜报,该打赏还是要打赏的。 张世贵一早就去了卫所衙门,现在他已经接过张庆的差事,要处理一些公文事务,其实顺便也是等着前方的战报送来。 “少爷,老爷离府前已经吩咐过小的了,都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低头笑着说道,随后就对张宏福身后的魏广德拱手作揖道:“先恭祝表少爷高中。” 不管最后中没中,先恭喜再说,几句话的事儿,听着喜庆。 魏广德也不会托大,急忙回礼。 他们三人出了府门,身后照例跟着两个家丁,五个人溜溜达达就往试院方向去,不过临近试院街的时候就走不动道了,依旧是各方考生和游街商贩汇聚于此,显得很是嘈杂喧闹。 朋友之间互相见礼的,商贩叫卖的喊声,此起彼伏。 两个跟班自觉的站到了前面,开始推搡人群,给后面魏广德三人清出一条道来。 不过在魏广德看来,比起在彭泽县舅舅家那些家丁,张家出来的人动作显得温和了许多。 府城始终还是府城,可不是小县城可比的。 在路口,魏广德几人就看见了朱世隆朱公子,好吧,这位现在也是前呼后拥,不同的是他身边大多都是读书人,毕竟是秀才,据说还是德化县禀生,气度很是不凡。 作揖见礼后,魏广德他们可没有和他一起,而是直接往试院大门那边去了。 几人没走多远,就和也来看榜的曾元述兄弟俩汇合了。 进入试院街就能看到路口执勤的军卒,而到了试院大门口站岗的就更多了。 读书人们嘴上说着看不起这些丘八,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敢招惹这些人。 不少考生被人群挤到靠近试院大门,都不需要这些军卒动手,仅仅是冲着他们瞪瞪眼,一个个书生学子就忙不迭的往后退。 大门门廊下到是宽敞,可没人。 不过这对于张宏福来说却没什么,带着吴栋和魏广德就站了上去。 冲门口带队的军官点点头,那军官也是忙不迭的谄笑献媚。 门廊下就他们几个人,到是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显现出来了。 不过貌似是来得早的原因,没一会儿门廊下还是又站进来一些人,张宏福和其中两拨貌似有点熟悉,互相都在打着招呼。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随着试院大门的打开,书吏们捧着记录着第一场考试通过考生的红榜出来了。 正文 76天选之人 随着试院大门的打开,书吏们捧着记录着第一场考试通过考生的红榜出来了。 魏广德等站在门廊下的人自觉的让出道路,没有阻止他们前进的道路。 在试院的院墙外,很快清理出一小块空地,书吏身后的小吏搬来板凳,随后小吏一左一右利索的站上去,两个人提着红榜的两侧,很快就张贴到了墙上。 依旧是“日案”,几十个不同的座位号围成两个圆圈。 这次吴栋可不会再犯在彭泽县那会儿的错误,忘记看魏广德的考引,他可是清楚的记得,魏广德的座位号是地字二十三号。 而这次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再犯彭泽县城那次那样的问题,看到张贴出来的榜单,魏广德直接从外圈十二点位置看起,只不过还是习惯使然,依旧选择顺时针方向一个一个的座位号看下去。 其实,在这个时候,所有围在榜单周围的学子考生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盯着那张红色榜单,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号,包括那些回答那道无情截答题很差的考生,也都抱着一丝侥幸,盯向那张榜单。 而随着红榜的张贴,后排的考生不可自主的往前涌来,都想要离那张红榜近一些,再近一些,好让自己能看得更加清楚。 而那些张贴榜单的书吏此时快速的沿着墙角一路小跑,已经跑进了试院大门,随着“咣”一声响,院试大门再次关上了。 魏广德他们可没有随着那些书吏行动,直接站在榜单下,而是依旧站在试院大门的门廊下,斜着看下去,而离榜单最近的学子,似乎占到一个好位置,可是他们这会儿确实很难专心看着榜单,寻找属于他们的座位号,因为来自后方的推力,不断把他们向院墙推去,直到抵到院墙上。 看着榜单下的热闹场面,张宏福等几个九江府本地官绅家族子弟都是嘻嘻哈哈的笑看,而在他们身旁的军卒也都没有动,都是读书人的事儿,他们这个时候才不想管。 “中了。” “中了,我居然中了。” 说话的是吴栋和魏广德。 吴栋自然没有像张宏福那样,看着榜单下的拥挤现场,他更加关心自家表弟的成绩,到底有没有在这张榜单上。 当在榜单的右下角看到“地字二十三号”的时候,吴栋第一时间都还没有发声,而是重新定睛看了下,确认后才兴奋的吼了出来,亦如数年前自己也是在这里,看到自己座位号时的场景。 “中了?在哪儿?” 正在看热闹的张宏福听到吴栋和魏广德都在喊中了,知道八成是真的上榜了,不会是在忽悠自己,这么庄重的场合,立马收起看戏的心情,也看向榜单。 “右下角,地字二十三号,哈哈.......” 吴栋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张兄弟,你哪位兄弟上榜了?也不介绍下。” 这会儿旁边几个年轻的少爷公子开口问道。 “我表弟魏广德,今年才十三岁,厉害吧。” 有了吴栋给出的大致方位,张宏福自然很快就看到魏广德的座位号,旁边几个熟人的问话,他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很是自豪的语气说道。 其实并不是张宏福不关心魏广德上没上榜单,而是魏广德觉得自己似乎上榜的机会渺茫,所以一直都没有清楚的说自己的考卷是怎么答的,在张宏福看来这就是魏广德心虚的表现,这次府试八成是考砸了,所以才看榜单下挤人的热闹,而不是去看榜单。 “恭喜恭喜,广德真是厉害,连过县试府试,七月院试咱们一起去南昌。” 这会儿之前一直紧盯着榜单的曾元述略带着失望的表情对着魏广德恭喜道,虽然带着笑容,可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此时他的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而曾元睿还在不死心的盯着那张榜单。 之前吴栋和魏广德的话,他都听到了。 虽然比魏广德小一岁,可是进学却比魏广德早,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如魏广德,所以在听到魏广德上榜后,在外圈没有看到自己的座位号,此时依旧不甘心的开始在内圈里面搜寻起来。 作为这次看榜的主角,魏广德在看到自己座位号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呢? 好吧,魏广德现在有点傻了。 在看到自己座位号那一瞬间,他是幸福的,恨不得大喊大叫发泄一通。 然后,然后他就想到了他来到这里的事情了。 主角光环。 自己穿越而来。 貌似真的是上天注定的一样。 都以为自己这次府试危险了,可是没想到依然能够逢凶化吉顺利通过。 是的,魏广德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好吧,现在他承认自己或许就是天选之子,并不是意外来到这里的,而是带着某种使命来的。 虽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什么。 因为并没有系统什么的附身,告诉他该怎么做,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愉悦的心情。 院试,下一关就是院试了,只要过了院试,他就是有功名的人了,是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的最底层。 不过没有关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科举考试当然要一关一关的考过去。 但是,最重要的,魏广德感觉到自己现在真的是气运加身,也许真的和看过的那些穿越文一样,自己会成功的一路杀到京城。 之前魏广德一直没有自信,觉得自己的来到,也许就是个以意外。 后世之人,就算现在魏广德学了一年多的四书五经,他依旧觉得似乎自己并不比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厉害,而是差了许多。 有点点自卑。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想通了,他是气运之子,天选之人,这大明朝的科举考试怕是难不住他了。 忽然感觉一双大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魏广德不假思索一把打开,然后才看见是表哥吴栋,而张宏福也是站在一边一脸关切的望着他。 “怎么了?” 魏广德奇怪的问道。 “回神了,回神了就好。” 吴栋一脸后怕似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对于刚才魏广德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丝毫不以为意。 “刚才看你傻傻站那儿,还以为你高兴傻了。” 好吧,先前魏广德看到自己座位号后,除了大喊出的那声,就再没有了声响,奇怪的举止自然吓坏了陪他过来的吴栋和张宏福。 而对于魏广德来说,刚才他不过想了点事儿,就被他们误会了。 “没事儿,我只是想到自己成了童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庆祝。” 魏广德胡扯道。 正文 77科举之捷径——刷声望 成童生了,魏广德来到大明朝近两年,终于点亮了第一个成就。 从现在开始,魏广德就成为大明朝一个小童生。 不过在成为童生之时,他之前两场考试只考一场的玩法也就要宣告作废了。 县试府试之后就是院试,院试的考试场数更少,就两场,分为正场和复试。 不过和之前两次考试不同的是,正场考试通过可不代表你就成为生员,而是还要通过复试,再挤下去一批人,你才能够拿到秀才功名,成为享受特权的一批人中的一个。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可没工夫去考虑院试,他已经被拉着上了九江府的知名大酒楼庆贺去了。 这次做东的居然是朱世隆朱公子,真的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直接就在试院大门召唤起本次府试正场通过的士子一起喝酒庆祝。 “恭喜恭喜,没想到魏贤弟小小年纪就能金榜题名,他日肯定宏图万里。 来来来,今天哥哥做东,大家好好庆祝下,也是预祝你们在下次院试能连奏凯歌。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乡试,为咱九江府也争一口气。” 朱世隆听到魏广德上榜,自然要凑过来道贺。 他一个秀才,这么喜欢呼朋唤友,自然也是为了广结善缘,魏广德可不相信他想的和他做的一样,仅仅就是为了庆祝榜上考生通过府试。 不过对于朱世隆释放的善意,他自然不能不接着。 至于曾元睿,是铁定落榜了,不过有曾元述在场,自然一通被邀请参加宴会。 “这朱家可是真有钱,前两天这朱公子就呼朋唤友,召集了府城周边不少秀才、童生过来和这次府试的一些优秀考生一起吃喝热闹,这发榜了都还不安分。” 曾元述在一边轻笑道。 魏广德看了眼走在人群前面的朱世隆,小声问道:“曾兄看他朱大公子打的什么主意?结交秀才好说,可是童生怎么也......” “为乡试做准备罢了。” 没等魏广德说完话,曾元述就小声说道:“今年院试,咱们九江府也要出几十个秀才,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结了善缘。 到了南昌参加乡试,他朱公子再大方点,然后在南昌秀一把高朋满座的戏码,就能很快通过秀才之口传出他朱大公子的大名。 乡试,虽然是以文取士,可考官也不得不考虑一些考生的清名,文章两可之间,自然就取他了。” 曾元述看看魏广德,这次压低声音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啊,每次乡试解元,每一个是无名之辈,大多是士林中颇有声望的士子摘得,否则必然有人不服。 他朱世隆估计也就是想刷名望,好利于他这次乡试上榜罢了。 在江西,咱们九江的文化底蕴还是显得差了许多,很难在南昌闯出名堂来。 估计朱公子就是想把九江府的士子一网打尽,用士子数量凑,大把撒钱堆起一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善与人交,礼贤下士,乐善好施的翩翩君子形象。 咱们江西这块,自古就是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可能上次乡试在南昌被各地来参加乡试的才子佳人刺激到了,呵呵......” 魏广德有点张目结舌,不过也被曾元述的猜测惊到了,感觉好像就是这么会事儿。 想想,堂堂一个秀才,这么屈尊降贵招待后辈童生,在酒席上如果能够口若悬河秀一个学识,在九江府士子心目中的形象就立起来了。 魏广德不知道明朝有那些解元,可他知道唐伯虎啊,这位就是江南不知道那个省的解元。 好吧,其实唐伯虎出名绝对不是因为他中了解元,而是因为在他中解元前就已经很有名望了,而且据说因为和朋友逛妓院过于放浪形骸,被当时院试考官不喜,故意刷他下去。 不过最后怎么样? 唐伯虎依旧以补遗的身份得以参加了那届乡试,然后就是高中解元。 好吧,没点名声在外,谁特么会让你补遗上去,还不是因为唐伯虎院试落榜,士林之中反应很强烈吗? 至于说魏广德怎么知道唐伯虎这个人,还是拜港星周星星所赐,唐伯虎点秋香太有名了,搞的魏广德之后专门查了下唐伯虎这个人。 别说后世,其实这个时代,唐伯虎的画作也是非常有名的,价钱也是不菲。 不过这人命也是不好,卷入科场舞弊,据说被冤枉,不过魏广德也不是很确定就是了。 当然,他也觉得以唐伯虎的才华,真没必要做那些事儿,也许真是被无辜卷入的。 至于之后的事儿,那就是继续放浪形骸,流连于花街柳巷,白嫖,没钱了就画画,看上去过的潇洒滋润,心里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广德这么个小小人儿都知道科举的重要,唐伯虎会不懂? 想到刷名望,魏广德记起明朝有个很有名的组织——东林党,一个以江南士林组成的官僚集团,反正说到东林党,那就是祸国殃民,不过利用这个组织刷名望到是真的好使。 那是明末的东西,估计要出现离现在还远,要不要弄出来,刷刷自己的声望? 一路上,魏广德又开始东想西想,考虑要不要搞出东林党来。 不出曾元述的猜测,宴席之上的朱世隆朱公子显得很是文采斐然,不仅是挨桌敬酒,和书生学子们聊起经义来也是滔滔不绝,至少在魏广德看到的,听到的话语里,无不是赞誉朱公子的文采卓然。 “表哥,你长居九江府,平时和这个朱世隆接触多吗?” 魏广德注意到张宏福似乎和朱世隆认识,但是言谈确实很少,显得很生疏。 “听闻过,见过两次而已,不熟。” 张宏福笑笑,“他们是读书的,我们的袭职的,玩不到一块去。” 随后又笑着对魏广德和吴栋说道:“晚上家里摆宴席,庆祝广德过府试,我已经叫下人给我爹传去消息了。” “后面的几场考试,广德要不要继续下场,博一个案首回来?” 吴栋在一边笑问道。 “没心思考了。” 魏广德故意装作很失落的说,“也不知道爹他们上岸没有?” “放心好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真有消息才是需要担心。” 张宏福在一边嬉笑着说道。 正文 78回家 府试第一场发榜以后,魏广德又在九江府逗留了几天,毕竟还要等候最后的发案。 虽然过了第一场肯定就是府试过关,但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红榜上,魏广德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如他所愿,因为第一场已经过关,对于魏广德不想参加后面的考试,不管是吴栋还是张世贵都不是很上心。 十三岁的魏广德想要争夺案首,别说他们不相信,实在是太不靠谱。 至于后面几天怎么过的,九江府可玩可看的地方不多,但是魏广德不参加考试,时间重组,张宏福直接就带他们去庐山转了转。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很有名,魏广德在后世就看过,自然不会反对,欣然同往。 算着日子,府试发榜的前一天,他们才一路快马回到九江府。 十三岁的魏广德身体已经长成了,而且九江卫里的马匹自然也不是崩山堡那两匹老马可比,打马离城那会儿,魏广德还颇有点不适应马速。 快了,有点坐不稳。 不过半个时辰后,他就勉强能够跟在张宏福、吴栋身后了。 这也是魏广德从小骑马的缘故,虽然崩山堡的马不好,跑不快,但是身体对马奔跑起来的反应早就熟悉了,其实也就是对快马奔跑起来节奏把控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 而吴栋本来马术就不错,只是魏广德没想到,张宏福居然也不遑多让。 以前感觉张宏福就是个公子哥,应该早就荒废了军户吃饭的本事儿,只是没想到张宏福拳脚刀枪确实不精通,可是马上骑术还是不错的,身手居然很是矫健。 “按我爷爷的要求,就算是花架子,可是骑马这本事不能丢,不然出去容易漏馅儿。” 对于魏广德说起张宏福的骑术,他还是蛮自豪的,“指挥同知是从三品,袭官职需要去京城兵部,到那里不仅要打点,架子也要拿的出来才行,要是马都不会骑,怎么过关?” 听了张宏福的话,魏广德就知道了,为了顺利袭职,这些世袭军官家族还是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丢。 “吃不了苦也就是功夫不好,作为指挥同知,什么时候还要上战场和敌人搏杀? 真要到那个份上,骑马跑路吧,呵呵......” 说着张宏福自己就先笑起来,而身后的吴栋和魏广德也只能跟着干笑几声。 本来魏广德还以为张家因为是武职,所以选择韬光养晦,深藏功与名那种感觉,也许私下里对自家子弟管教还是很严格的,没想到教的却是这个。 等到府试榜单出来,魏广德如愿以偿的上榜,虽然吊车尾,这次是真的吊车尾了,后面几场都没考,还能指望什么? 像彭泽县那样,还给个中间的名次,想都不要想。 到了这个时候,九江卫这次派出去的部队也没有再送回一份消息,平日里来往传递的消息也都没有见到剿灭倭寇的信息,不过从军报里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这次倭寇把浙江沿海骚扰的不轻。 “倭寇犯台州,破黄岩,大掠象山、定海诸邑。” 这是往来军报里唯一提到的战况,台州府下辖的黄岩县被攻破,县城及周边村镇被洗劫一空,宁波府的象山、定海两县也被抢了。 至于温州府那边的消息,军报上还没有提到,但是就目前传过来的消息,三个县城被洗劫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都只是损失,并没有传出卫所军和倭寇交战的消息。 也许有,也许根本就没有交战,反正浙江沿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院试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公布,不过提学官这段时间一直都呆在南昌提学衙门,看样子院试地点也会和往常一样,就是南昌府贡院举行没跑了。 府试发榜后,魏广德就算正式成为了大明朝一名新鲜出炉的童生。 又在九江府盘桓了几日,依旧没有等来前线的消息,只好坐船返回了彭泽。 而曾元睿却是留在了九江府,和兄长曾元述一起,可能还要跟着他一起去南昌府见识见识院试。 这次府试没过,对曾元睿的打击还是有点大的,主要还是因为有魏广德的上榜影响。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两个小家伙都落榜了,也许他也就不计较什么了,可是魏广德却上榜了。 其实在第一场发榜后的酒席上,魏广德也被逼着把自己做的文章都说了一遍,也许是因为上了榜的缘故,反正听了的都说写的好。 不过在曾元睿看来,也就那样了。 辞别了张世贵,和送行的张宏福道别后,魏广德和表哥吴栋就上了九江卫的快船,顺江而下回彭泽。 在彭泽耽搁了一天,主要还是时间已经是下午,舅妈留着魏广德吃了一顿宴席给他庆祝,还把留守千户所的刘成刘千户一家请来一起。 好吧,因为刘成的闺女已经和魏文才定下亲事,所以说起来也是自家人,虽然还没有过门。 魏广德过了府试成为童生的消息,刘千户其实前两天就有所耳闻,九江府早就把公文发到了彭泽县衙。 知道是自家女婿的兄弟,刘成还是挺满意的,亲家家里能够出一个读书人,这是大好事儿。 魏广德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大嫂刘云慧,也算标致,和两个表姐坐一边儿。 而魏广德身边坐着的就是表哥吴栋,还有就是大哥的舅子刘瑞光。 好吧,魏广德算是把刘家的人都认识了一遍。 之前对于刘家的了解,魏广德还只是从大哥口中知道一些,不过人就没见过几个,只有刘成因为是副千户,到是有时会碰到。 这样又耽误了一天,魏广德在回到彭泽县的第二日,才从千户所借了一匹马,直接打马回到崩山堡。 崩山堡,和魏广德离开时依旧一个样,就是不见了堡外日常操练的军卒。 因为百户主力调往浙江,现在崩山堡外的田地里,只有稀稀落落一些军户在耕作。 魏广德就只是在马鞍上挂着自己的行李,就这么匹马单枪回到了老家。 正文 79前线消息 回到了崩山堡,虽然已经是童生了,可是魏广德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因为还不是生员,自然不能入县学,他依旧还是在孙夫子私塾里读书。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在私塾里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无他,一起参加府试的三个师兄都落榜了,而他做为参加本次府试最小的考生,却幸运的通过了府试。 其实不止是身旁多年的同窗这么认为,魏广德自己也是这么看待这次考试成绩的。 幸运归幸运,魏广德还是觉得这怕不光是运气好的原因造成的,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是的,在九江府知道自己考过府试后,多少个夜晚,魏广德辗转反侧无法安然入睡。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自己有主角光环,是天选之子,这就是这么多个夜晚思考后的结果。 他很明白,自己的到来,注定了会无比顺利。 自从想到这一层后,魏广德又不想努力了。 他相信自己在接下来的院试和乡试,甚至是会试、殿试都会一帆风顺,要不怎么体现出主角光环来,还随身附带对周边人的降智影响。 不过他这么想,不代表孙夫子也这么想。 “广德,你能够考到这一步,不仅是你自己的天赋,还有努力。 距离功名只差一步之遥,你更应该刻苦努力,争取在院试中更进一步。” 孙夫子在魏广德回来后的几天时间里,敏锐的发现了魏广德这几天似乎并没有安下心来学习,这可要不得的。 前两年自己看好的两个学生,都已经考过了院试成为了秀才,一个现在在府学学习,一个在县学学习,都是准备参加来年的乡试。 而现在私塾里的学子中,只有魏广德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孙夫子自然不会放松对他的管理,只差一步,今年又有学生可以考中秀才,对他的私塾来说自然有很大的影响。 前两年教出两个秀才,直接让他的私塾当年增加了一大批学生。 别以为古代是老师选择学生,其实学生也一样选择老师。 优秀的私塾老师,都是各方竞相膜拜的典范。 孙夫子虽然不会因此就搬离马当镇,跑到县里或者府城去,但是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招收到更远地方,慕名而来的学生。 想想江西那几家出名书院,不仅吸引来全省的优秀学子,甚至还有外省学子慕名而来交流。 好吧,他就是开私塾的,不是书院,不过孙夫子也是有理想的。 魏广德刚刚放松两天,就被孙夫子抓了个现行。 在这个年代,可没有后世学生敢和老师挑战的,道德问题,很严重。 低眉顺目接受完孙夫子的教导后,魏广德才晃晃悠悠走出私塾回家。 是的,他被夫子留下来单独教育了。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多月,父亲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回啦了,九江卫的队伍随大军顺利在绍兴府登陆,上岸就被绍兴府卫所兵发现并取得了联系。 而在知道宁波府多个沿海县城遭到倭寇攻击,导致大量人口和财产损失后,大军没有按照最初秘密商议的进行,而是直接挥师进入宁波府剿倭。 登陆这一点上已经违抗了军令,正好宁波闹倭寇,立即开拔过去剿灭,至少可以以剿倭为借口解释没有按照命令直接下台州救援。 在增援大军靠近定远县的时候,肆虐的倭寇就果断撒丫子跑路了,吴占魁和魏老爹的部队是最早追击倭寇到海边的,甚至是眼睁睁看着倭寇登船逃离。 虽然战果一般,但是缴获确实很丰富,怕这也是他们愿意追击倭寇的主要原因了。 消息和书信都是由吴占魁的亲兵家丁带回来的,可信度自然很高,因为他当时就跟着吴占魁身边。 吴栋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人快马传到了崩山堡,于是魏文才和魏广德连夜套车送老娘到了彭泽县了解情况。 “信上说的,你们怎么看?” 吴栋对着魏文才和魏广德两兄弟说道,刚才他们已经看过密信,知道前因后果。 “还能怎么样,按照信上说的办呗。 我明天回崩山堡,把剩余军卒挑二十人,表哥你这边也把人手挑好,九江府那边人来了就马上启程。 舅舅他们的意思是对的,只有把东西运回来才能安心,留在大营里,始终有隐患。” “也好,这趟你就要多费心了,我二舅做生意,耍嘴皮子还行,行军打仗是真的不在行。” 吴栋点点头,又对魏广德说道:“广德,七月院试,你那里准备的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最近有点偷懒,而是笑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好吧,他吹牛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魏文才自然也不会开口揭穿自家弟弟说了假话,在魏文才看来,魏广德看书学习还是很用功的。 “那就好,你考过府试的消息要是传到前面,我爹和姑父肯定很欢喜。” 吴栋自然不疑有他,开玩笑,魏广德都已经是童生了。 童生有多难考,他是过来人,很清楚,偷奸耍滑是不可能这么顺利通关的。 “那边能弄来船吗?” 魏文才想的却是信里说的事儿,要他们带至少十二条船过去运送物资。 九江卫现在卫所码头上统共也就二十来条船,一下子拉走这么多,不会泄露什么出去吧。 “大舅会有办法的。” 吴栋脸色也是严肃的回答。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确定能把船弄来。 “要是凑不够,我想他们会租借商船来的,九江府可不缺商船。” 对于老爹他们这次在宁波府弄到不少战利品,需要他们这边调船过去运送,魏广德是丝毫不以为意的。 舅舅他们能从倭寇手里抢到财货,其他的卫所也应该多多少少都有些斩获。 现在九江卫当初派过去的船都在那边码头上也不敢动,已经被兵部的人看着,走陆路的话又路途遥远,还是只能冒险走水路运回来。 “宁波府那边可真肥啊,怪不得倭寇会集结这么多人上岸抢掠,搬了那么多天都还没搬完。” 吴栋想到信里提到的财货,不由得感叹道。 正文 80前线战况 “宁波府那边可真肥啊,怪不得倭寇会集结这么多人上岸抢掠,搬了那么多天都还没搬完。” 吴栋想到信里提到的财货,不由得感叹道。 “那个回来报信的亲兵呢?我还想问问前方的战况怎么样。” 魏文才想起,到了舅舅家就看信去了,还没有问问信使前边是什么情况,自家老爹可还好。 吴栋笑着说道,“回来就累倒了,水路没法走,他是骑马从浙江一路跑回来的,回来人都要晕了,我只好让他休息,这到现在还没醒。” “估计在前边也没休息好,又连续奔波。” 魏广德想想才接话道。 “那是肯定的,要打仗,谁还能安心睡觉,也就只有回到这里才能安下心来。” 吴栋点点头,不过随即又说道:“这些亲兵家丁,以前看着还好,这一下子还是暴露出很多缺陷来,我们这儿的兵始终还是没见过血,我听说边镇那边的老兵,就算敌人在攻城,只要没到自己上城墙,直接就能在城楼里睡觉,还雷打不动。” “见血,上哪儿见血去。” 魏文才也醒悟过来,他没考虑到之前,这些亲兵可能就因为有可能上战场,所以会产生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影响自身的休息。 光想着从浙江骑马回来也就几天,怎么可能累的那么厉害。 第二天起来,魏广德还找人问了下,那送信的亲兵这会儿还没有醒,这是差不多睡了一天时间了。 快中午的时候,才有下人又跑进来报告,那亲兵睡醒了。 等魏广德来到了一处厢房的时候,就看见大哥魏文才和表哥都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坐下没一会儿,那个亲兵才快速进屋。 魏广德还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只感觉这人身材很壮实,他就已经一头拜了下去。 “拜见少爷,表少爷。” “你起来回话。” 吴栋开口说道,“昨天回来你说我爹和姑父他们都好,前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你怎么累成这样?” “会少爷的话,一路上大家伙都没休息好,特别是在和倭寇交战之前,全营将士都是怕极了。” 那亲兵老实的回答道。 “说清楚点,还没打怎么就怕了。” 吴栋追问道。 “还不是被扬州、高邮那边的杀才吓的,他们说那些倭寇都是武功高强,还刀枪不入,弓箭射过去,人家能够徒手接住再给你丢回来,那准头和瞄准了射箭差不多。 然后,然后就是在军令下来后,滁州、建阳那些卫所兵都不愿意上船,差点弹压不住......” 到这个时候,在亲兵的口述下,吴栋和魏家两兄弟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可是有点凶险。 在南京发来军令让大军急速赶往浙江剿倭后,许多后方的卫所兵根本不愿意上船。 很简单,在镇江整训那会儿,那些靠海的卫所兵许多听说过倭寇的传说,然后就在那会儿传开了。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但听到的太多了,自不觉就先入为主当真了。 这样的消息在大营了悄然传播,但是坐营官将都没有发现,自那个时候开始,全军其实气势就已经开始下降,终于在接到军令出发剿倭后爆发了。 还好南京京营经过一年的整改,军队的执行力有一点提升,把出现不稳苗头的几个卫所给镇压住了,可就是这样,九江卫也被南京京营给围了半天才解禁。 之后本来一天时间就该出发,直接就在镇江多呆了一天才上船出航。 大军起航到了出海口,在吴淞江守御千户所附近海面遇到太仓卫驻军,两军合二为一继续南下。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在船上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上船后士气就没了......” 看着这个身材壮硕的亲兵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魏广德就知道不妙。 按理来说,太仓卫应该至少领先镇江大军一天的行程,更别说镇江那边还耽误了一天时间才出发,这就代表着太仓那边的卫所军在吴淞江附近盘桓了两天时间。 然后就听到那亲兵继续往下说,自然就是到了嘉兴府海面后,按照上面的命令,九江卫、安庆卫、庐州卫等几个卫所要乘船继续南下台州,南京京营会同其他卫所则是奉命要在宁波府登陆。 话说到这里,亲兵明显迟疑起来,一时愣在那里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回事儿?接着说。” 吴栋看亲兵又犹豫了,急忙追问。 亲兵脸色微红,接着说道:“我们分兵后不久就在大海上迷航了,然后飘到了绍兴府余姚县附近。” 听到亲兵说他们本来该去台州府那边,结果船队却迷航飘到了绍兴府,魏广德可是看过浙江地图的,自然知道绍兴府的位置,还真就和上个月传回来的口信差不多,过了杭州湾就上岸。 魏广德能想到,吴栋自然也知道,一时间脸上表情也是精彩无比。 绕过宁波去台州,必然是要经过倭寇老巢舟山,能去吗? 开玩笑。 屋里搞不清楚状态的也就只有大哥魏文才了,九江府那次他可没去,对于宁波府和绍兴府,他也就只知道那是浙江那边的。 “咳咳,海上迷航也是常有的事儿,你接着说。” 吴栋没好气的催促道。 “我们在绍兴上岸后和当地临山卫的探马接触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魏广德才知道老爹他们的九江卫还是没能躲过战场。 倭寇在抢掠宁波府定海县后,一部分倭寇又到了慈溪县来抢掠。 其实宁波府和绍兴府周边卫所是很多的,有宁波卫,定海卫,临山卫、观海卫和绍兴卫足足五个卫所,更别说还有好几个守御千户所存在,但是定海县一战,定海卫直接打崩了,慈溪的观海卫也没能顶住。 而南京京营却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已经在宁波府哪里上岸登陆。 “你们在哪儿和倭寇打的?” 从信上魏广德已经知道了,九江卫是和倭寇交手,而且还是在宁波府地界上,可是亲兵嘚嘚瑟瑟半天也没讲到他关心的点子上。 “我们上岸的地方是余姚,和慈溪很近,上岸没半天就遇到败退下来的观海卫军卒,据说定海卫已经败退去了宁波府,然后我们就和倭寇怼上了......” 正文 81军议 “我们上岸的地方是余姚,和慈溪很近,上岸没半天就遇到败退下来的观海卫军卒,据说定海卫已经退到了宁波府,然后我们就和尾随而来的倭寇怼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那段战场经历,九江卫出动以后第一场大战的过程才进入三个听众的耳朵里。 因为是败兵,根本没人注意身后的情况,即便是碰到了这只远道增援而来的大军也是一样,观海卫军卒继续往后放败退,直接带动了另外几个卫所军心崩溃。 之前还在镇江的时候,只是听到有人传倭寇很是了得,这下是看到真的了,没看到观海卫的败兵没命的往后方跑。 到这个时候,九江卫那些训练了一年多的兵其实也是军心浮动起来,都想要跟着往回走。 不够有卫所指挥,还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押着,到是没人敢直接跟随那些溃兵跑回去,没看到千户、指挥等军官手下的亲兵家丁这会儿正站在大军外围磨刀霍霍。 几个卫所指挥这会儿也钻到了一起,研究后面怎么办。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迷航到了这里已经违抗军令了,要是继续迷路...... 不敢想。 大军直接在通往余姚的大道上临时扎营,一边向上面派出信使请示后续任务,也派出探马探查慈溪附近的敌情。 营刚扎下,饭都没做好,就得到探马回报,二十多里外发现了倭寇,正在抢劫一个村镇。 几个卫所的高级武将又汇合到了一起,商量要不要派出军队进行清剿这股倭寇。 “你们就出兵围剿这股倭寇了?” 吴栋听到这里,忽然插话进来问道。 “没有,当时老爷在帐外候着,里面的老爷商议后,只是加派了探马探查敌情。” 那亲兵急忙说道,“不过第二天我们就和这股倭寇怼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魏广德他们才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儿。 虽然派出探马监视那股倭寇,但是当天的军议上,大部分的卫指挥都想要带兵退到余姚去,毕竟那里有县城城墙可以依靠,抵挡住倭寇的进攻。 当晚九江卫所有的百户以上军官全部都被叫到指挥大帐商议,到这个时候,吴占魁和魏勐才知道下午军帐那边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争执以及最后的结果。 所有九江卫百户以上军官都要做出选择,到底是退守余姚还是主动出击剿灭这股倭寇。 很快大帐内的军官就分成了两派,绝大多数的军官自然不愿意跑到浙江来打仗,不是不想要军功,而是这军功有点烫手。 他们很清楚手下成色,是真没信心剿灭倭寇,没看到观海卫的人马都溃败下来了,这可是一个满员卫所,而现在的九江卫就千多号人马。 少数几个想要建功立业的低级军官也很快就被身旁同僚批的一无是处,无话可说了。 不是他们的意见不好,那可是报效朝廷,可惜也就只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对于同僚提出的实际战力,他们也是哑口无言的。 而指挥使、指挥同知等高级将官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言,也就是下面的百户和千户在那里议论纷纷。 手下人不想打仗,做为上级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脸上纷纷呈现出的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属于骑墙派,进退都没有问题,索性都没有出声。 随着主战派的哑火,军帐里主张退守的一伙人占了上风,不过在对方不再出声言语后,场面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指挥使大人的决定。 刚才场面很清楚了,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想打,到现在这个时候,就该他这个卫指挥做出最终决定了。 “你们怎么说?” 作为军帐里官职最高的将官,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询问随军而来的其他卫主官的意见。 适才卫所里的百户、千户和卫镇抚都已经表达意见了,也就是几个卫指挥还保持着缄默,到这个时候似乎也该发表意见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适才还非常活跃反对主战派的那些军官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纷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帐上方坐着的几位卫所大佬。 就在刚才,他们的意思意见表达的很清楚的,按照以往的套路,在他们的意见基本统一后,指挥大人都会直接做出选择,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可是,今天卫指挥使大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煌煌大明,天朝上国,什么时候轮到倭寇肆掠。” 说到这里,说话之人起身向卫指挥使拱手一揖道:“大人,卑职认为应该尽快进入宁波府剿灭倭寇。” 说话的是一个指挥佥事,他话音刚落,又一个指挥佥事起身行礼道:“大人,兵部行文命我等直接救援台州,我们已经因为迷航到了绍兴,耽误了大事儿,已是大罪。 既然前方发现倭寇,正该全力围剿之,也好将功赎罪。” 这次说话的是指挥佥事李启光,话音很是铿锵有力,倒是和以往略有不同。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这个时候,所有营帐里的军官都已经察觉到了,似乎在他们进来之前,卫指挥们似乎早已统一了意见,而且和他们的想法截然相反。 这个时候,指挥同知张庆也起身对着卫指挥使一揖道:“大人,军令命我们剿倭,这次二十里外发现敌踪,无论如何都要打这一仗才行。” 意图太明显了,这个时候要是营帐里将官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愚蠢。 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卫指挥们做出交战的决定,似乎和之前听到的消息有所不符,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再敢站出来反对了,全部都是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先前还主战的两个百户这会儿也和鸵鸟似的,丝毫不敢因为自己的意见得到卫所大佬支持就得意忘形。 “忘了和你们说,观海卫那帮贼斯退走时留下消息,倭寇尾主力随定海卫去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宁波府城下。” 随着卫指挥使大人说出这话,屋里所有人都清楚了,为什么之前那位指挥佥事会说出那话,卫所里一向的老好人张庆也会站出来全力主战,实在是九江卫已经被逼到绝境上了。 正文 82遭遇 是的,不止是九江卫,而是这次奉调而来的所有卫所,都已经被架在火上了。 在卫指挥使大人口中说出倭寇可能已经攻打到宁波府城去的消息后,所有将官都清楚,必须拼命一次了,不然事后肯定要被追究责任。 丢城失地在大明朝可是重罪,出发前就知道黄岩县已经被倭寇攻破,台州府那边就像死了亲爹一样求救,这边定海县又被倭寇攻破,现在更是传出倭寇意图进攻宁波府。 不知为什么,不少人忽然有点羡慕之前遇到的观海卫的人,他们能活着从战场上逃出来,虽然出战不利的帽子肯定丢不掉,但是至少命保住了,即便将来朝廷追究,无非就是往死人身上扣帽子。 虽然活着的卫指挥一级高官肯定要受到波及,但是主要责任是能逃脱的,都是死人顶主要的罪责。 但是现在九江卫和其他几个卫所就不同了,没有交战就跑了,那是畏敌,如果之前没有发现倭寇,大家还可以跑余姚去,可是现在绝对不成。 宁波府没丢还好,宁波府要是丢了,卫指挥一级不知道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大人,下午军帐那边最后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我等皆愿奉命行事,绝不敢违令。” 吴占魁这会儿忽然说道。 “我等皆愿奉命行事,绝不违令。” 随着吴占魁话音落下,身边几个千户和身后的十来个百户都纷纷齐声作揖道。 “明日,安庆卫、庐州卫为前军,滁州卫为右军,我九江卫为左军,出战迎击倭寇,消灭当前之倭寇以后,大军杀入宁波府,解救慈溪县城。” “遵命。” 下方军将又是整齐划一的喊道。 随着九江卫军议结束,全营将官经历了一个难眠之夜。 第二日,全军吃过早饭后就再次拔营,安庆卫为前军,其后依次庐州卫、滁州卫,最后才是九江卫。 对于这样的安排,所有营中将官大多都知道了队列的顺序是怎么来的,也就不奇怪了。 说来也好笑,这次随队出征的文官是南京兵部一个从五品员外郎,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绍兴,眼看着遇到了倭寇,而这些卫指挥却是一个个畏敌如虎,想要后撤去余姚城,自然是不干的。 直接去台州自然危险,所以才会来到绍兴。 可是这发现了倭寇,要是几千人马一战不打就跑到绍兴,这位员外郎可以想象,回去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用出了文官的威压,加之得知倭寇有意攻打宁波府,勉强让一心避战的诸多指挥使捏着鼻子认了,和发现的这股倭寇打一仗看看。 打赢了最好,打不赢退回去也就有了借口。 至于队列,则是四个指挥使抓阄的结果。 谁都不想做前军,但是几个卫所战力就那么强,也就只能一拥而上,希望通过人多势众的方式消灭眼前这股倭寇。 不能不说九江卫指挥使是真的鸿运当头,居然抓到了最好的签。 军议结束后,消息传到千户、百户耳朵里,之前的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很快,之前还人欢马嘶、声势浩大的军营就只剩下一片狼藉,只有中心那处还剩下十来个帐篷没有被拆掉,那是兵部员外郎的帐篷,他们要留守此地。 这条大道直通余姚县,很是重要,兵部大人留守与此就是要防备倭寇绕过剿倭大军偷袭余姚县城。 几千人马拖拖拉拉,士气低迷,不过在将官的皮鞭下还是只能缓缓东进。 这会儿军营里有点关系的将官,必然是乘坐在马匹之上,都是不虑胜先虑败的当世名将。 按照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这股倭寇只有几百人,应该不满千,四个卫所数千人一拥而上,胜算还是有的。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大军行进十几里进入到宁波府后,形势却是急转直下。 吴占魁右军千户所的队伍列于九江卫行军序列的第二位,行军一个多时辰后,前方忽然就一阵混乱,隐约又卫所兵丢盔弃甲想要往回跑,结果被所属将官直接在路旁就砍了脑袋。 很快,前面就有九江卫的探马回来传递了消息,已经靠近被倭寇洗劫过的村镇,之前是前军遭遇到小股倭寇引发的混乱。 此时按照上面的军令,部队要开始展开,以战斗队型继续向前,目标就是那个村镇。 九江卫被分派的任务是护卫大军左翼,自然由前军千户所开始左转,加快脚步追上前军。 而在他们更前方的滁州卫也已经右转,充作大军的右翼。 不过几个卫所平日不习操练的毛病在此时也暴露出来,大军队形转换不仅缓慢而且混乱,也就是好在倭寇似乎也没有预料到明军还会开过来,所以在一开始并没有大股倭寇出现,要是在这个时候对明军进行一次冲杀,这仗也就不用继续打下去了。 就在明军止步开始调整战斗队型的时候,镇外十里地出现大队明军的消息也传进了村镇里。 “观海卫的丘八还敢打回来?”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日洒雨淋的汉子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随后手掌顺着后脑勺的头发摸到颈部,又挠了挠。 这个汉子显然并不是个秃子,他只是把头顶及前方的头发都剃掉了,也就是此时倭国武士流行的“月代头”,使外人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误认为他们是倭人。 不过因为身材高大,满口汉话,说实话,也就骗骗外人。 见过倭国人的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倭人,普遍身材矮小,那里会有倭国壮汉跑来做倭寇,留在倭国随便拜到哪家大名手下,弄不好就成为战国猛将之一了。 “说旗帜不像观海卫的,观海卫那几个字儿我们都见过,回来的人说不是。” 下方一个同样剃成月代头的倭寇说道。 “我就说那群家伙都被打破了胆,怎么还敢来送命,难道是临山卫的人来了?” 倭寇首领狐疑的说道。 在此以前的海盗,虽然都知道明军士气低迷、纪律涣散,平日里都不怎么训练,可人的名树的影,对于驱逐鞑奴的大明帝国军队还是心存畏惧的。 这次倭寇也是被逼上绝境了,才会放手一搏,用集团作案的方式冲上岸来进行一番抢劫。 自嘉靖二十六年起,大明朝廷加大了剿倭力度后,倭寇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的很,这次也就是死中求活而已。 正文 83迎战 倭寇,其实自元朝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存在。 最初的倭寇,还是由倭国一些沿海大名派出的人马,对当时的元朝进行报复,至于报复什么,那当然就是元朝两度东征日本。 而到了元末明初的时候,大量张士诚残部逃到海外成为海盗,就算在倭国已经知道中国这边改朝换代,已经不再派兵报复后,这些残部和他们收拢的一些破产武士依旧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在明朝,这些海盗也就不统称为倭寇,不过这个时候的倭寇其实更加准确的还是海盗,因为大部分都是汉人在其中,倭人只是其中的小首领或者雇佣兵。 之后百年时间,海盗更多的还是海贸为主,当然其中一部分货源还是走私,虽然在大海上也干抢劫商船的勾当,但是上岸抢劫规模一直都很小,也形不成气候。 当时间来到嘉靖二年闹出宁波争贡事件,两个倭国大名为了勘合贸易跑到大明来朝贡,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 嘉靖皇帝一想门关了好了,市舶司撤销,勘合贸易不玩了。 因为官方贸易被取消,南方的商人也需要扩大商路,走私贸易蓬勃发展,很快就形成了气候。 虽然二十多年时间里,海疆平静没有事情发生,但实际上民间大量走私商品,大大加强了走私商人和海盗之间紧密的联系。 巨大的商业利益,无数人被牵扯其中,尤其是沿海官绅家族,大量卷入参与走私生意。 但是一切在嘉靖二十六年戛然而止。 这一年在绍兴府余姚县,县里面有一所大宅子,一夜之间被一伙盗贼给一把火烧得精光,是一桩灭门惨案。 宅子的主人是前朝阁老谢迁的后人,也就是弘治朝那位能言善辩的谢于乔。 其实这桩灭门惨案的背后,就是走私集团的内斗,据说是谢家不讲道义,私吞财货引起的报复行为。 可案子发生了,自然要给朝廷一个交代,这可是阁老家族啊,虽然早就死了十多年,官场上的人脉还在。 倭寇,就被拿出来做了替罪羊。 之后的大明朝再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剿倭运动,倭寇在大明及周边岛屿上的走私场地被扫荡一空,海商海盗没了栖身之地,大多跑到了倭国。 跑到倭国的倭寇逐渐汇聚到势力最强的五峰船主汪直手下,坐吃山空自然不行,恰好有西夷商人也因为无法和大明贸易而来到倭国,一方要寻找活路,一方要大明商品,自然一拍即合。 而这次,对于这些海盗,也是倭寇来说,就是拼死一搏的机会了。 倭寇出力,直接上岸抢劫财货,转卖西夷商人,一条完美的贸易链条就此成型。 也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商业模式,导致自此以后整个大明沿海不断遭遇倭寇骚扰。 “我就说那群家伙都被打破了胆,怎么还敢来送命,难道是临山卫的人来了?” 听道手下禀报说看旗帜不是观海卫的人,倭寇首领马上就想到了绍兴府那边的临山卫,此地最近的大明驻军也就是他们了。 可是依旧有点疑惑,按照大明的制度,临山卫的地盘在绍兴府,他们怎么敢跑到宁波府这边的地盘上来。 “兴许是得到上面的命令,只有得到命令,这些明军才会跨府而来。” 旁边一个手下插嘴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身后怕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军杀到。” 倭寇首领也想到了,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朝廷派出的援兵。 大明朝纸面上的军额可是超过二百万人,说出来还是很唬人的。 “把消息传给大哥,让他们尽快搬运财货上船。” 想到这里,倭寇头子立马对身旁一个小兵吩咐一声,随后又对刚才插话那人说道:‘你下去把人都叫起来,准备一下,试试这伙官军的斤两。’ 看着那人正要转身的时候,倭寇头子又叫住他,吩咐道:‘叫那伙倭人打头阵,他们最能拼,告诉他们,打完了发银子。’ “是,当家的。” 很快,原本散步在村镇各处的倭寇被敲锣声惊动,纷纷拿着武器跑到了村镇前的一个小广场上集合,远处不时有人来回跑动,通报着远处明军的东西。 “特么的好几千人,临山卫的都来了。” 听到手下通报明军已经摆开阵势,人马有好几千人,也是把这个倭寇头子给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之前,之前虽然面对数千观海卫和定海卫的人马,可那都是些什么兵,而且当时他们也有小三千的人马,根本不怵明军,顶天了打不赢逃回船上去。 可现在不同了,一路上抢了不少东西,好多还没整理搬运,就遇到明军大队。 关键人数是真的多,有点不好打。 “知道是什么人马吗?是不是临山卫的人?” “我们不识几个字,就知道前面有个旗子上有个山字,其他的不认识。 哦,对了,有个旗子上还有个九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马。” 此时明军的军阵正在成型,几个卫所的旗帜也都亮了出来,只不过这会儿大明朝识字率并不高,大多数人也就认识几个十几个常见字而已。 如果倭寇真的训练有素,能够短时间内集合队伍,趁着这个机会冲杀,本来就士气低迷的明军队伍肯定是要散的,只不过他们遇到的是倭寇,有勇但也是没什么纪律的队伍,才没有一开战就遭遇惨败。 明军人马更多,展开队形的时间就稍微长了点,而倭寇那边反而先完成了集合。 一群人聚集在小广场上,人数也是好几百人。 队伍集合好,倭寇头子就带着他们出了镇子,直接奔向明军过来的方向。 倭寇根本就没什么战斗队型一说,一般都是一窝蜂的冲锋和溃退。 不过这次倭寇的人马明显还是分成了两股,前面五六百人,后面则是倭寇头子带着的近百号人。 而当先的就是几十个身材矮小壮硕,浑身披甲的武士,不过只有少数人腰上挂着武士刀,大多数人手里拿的却是比明军制式长枪还长上一截的长枪,还有的人手里拿着长度惊人的竹弓等武器,他们身后跟着的倭寇身材明显高一些,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 正文 84交战 距离村镇不远处的一处荒野上,刚刚摆好阵型开始缓步前进的明军军阵就和倭寇的队伍遭遇。 对于这样的对阵,明军一方已有准备,到是没有闹出明军士卒扭头就跑的闹剧,毕竟身后都是军将的亲兵压阵,这个时候谁跟回头肯定是直接砍头。 而面对乌泱泱压迫过来的明军,倭寇队伍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骚动,不过前面的矮子倭寇一连串倭话出口后,很快就稳定下来。 确认明军真的很多,那个倭寇头领回头吩咐一声,就有人转身快步往镇上跑。 号角声中,正在缓步前进的明军军阵缓缓停下,双方开始对峙起来。 “和探马的消息差不多,就几百人而已,应该能够拿下。” 魏勐这会儿策马站在吴占魁身旁,小声和舅哥说道。 “只要能顶住倭寇的冲击,我们就赢了。” 吴占魁这会儿看到面前倭寇全貌后,点点头,脸色浮现出一片轻松的笑容。 昨天就听说了,观海卫和定海卫可是遭遇好几千倭寇的围攻才惨败而退,还丢了定海县城。 面前就几百人,面对近五千明军,不止是吴占魁、魏勐这么想,大部分将官其实都已经开始乐观起来。 “他们居然还有披甲倭寇,定海那边败的不冤。” 倭寇队列前方几十个矮子倭寇太显然,而且他们的装备也是非常明显,都身披黑色甲胄,看的吴占魁很是眼热。 开玩笑,自己右军千户所也就能凑出这么多甲胄了,其他的都是只能拿到棉甲战袄,防御力虽然还算马马虎虎,可是穿在身上还是感觉没有铁甲强。 随着远处螺号响起,人数绝对劣势的倭寇居然抢在人多势众的明军之前动手了。 几十个身材矮小的倭寇打头,带着几百个倭寇不管不顾的对着明军的中军冲来,只是速度并不快,距离大约二百步的时候,就有倭寇拉开了手上的长弓开始向明军抛售弓箭。 对此,明军显得有点准备不足,谁都没想到倭寇居然会主动出击。 零零散散几只弓箭射入阵中虽然有人受伤哀嚎,但是杀伤力却是有限,不过对明军本就不高的士气打击是肯定的。 随着军阵之后的鼓声有节奏的响起,明军这边军阵也开始缓缓启动,后排上百名弓手开始张弓搭箭,随着队前一个小旗的号令,嗖嗖嗖弓箭破空而出射向倭寇。 “距离这么远,射毛啊。” 看到倭寇离大军还远,安庆卫那边的弓手就已经开始放箭,魏勐不由得骂道。 确实,明军军阵中射出的箭才是真的箭雨,上百只黑色箭矢越过前排明军的头顶飞向远处冲来的倭寇,不够大部分箭矢都没能射入倭寇队伍里,而是在距离倭寇十几步的距离就掉到地上。 “安庆卫有点乱了。” 吴占魁侧头对魏勐说道,不过不经意的扭头,他看到的却是自己手下的两个百户的士卒这会儿不少人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随着倭寇的冲杀,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接近百步距离,倭寇的喊杀声也逐渐清晰的传进耳朵里,都是他们听不懂的倭话。 “千户大人,后面旗语让咱们向中军靠拢。” 就在这个时候,吴占魁身后的亲兵小声对他说道。 吴占魁和魏勐听到后都回头看了眼中央方向,那边令旗不断挥舞,正在下达着命令。 虽然官职是千户,不过这个时候的吴占魁其实就是个百户,手下只来了二百号人。 有了军令,作为最外围的一只部队,按照中、前军千户所的队列,明军两翼开始缓缓向前收拢,想要形成一个口袋阵,将冲锋过来的倭寇给包围住。 至于还在远处的百来个未动的倭寇,自然没人在意。 这么点人马,对战事影响不会很大。 需要的时候,只要左右两军各出一个、两个百户过去照应,就能打垮这股倭寇。 一切都在向着明军有利的方向发展,如果中军能够扛住倭寇冲击的话,一个完美的口袋阵就能完成对这股倭寇主力的包围,进而歼灭。 随着倭寇距离明军冲进百步的距离,中军的安庆卫和庐州卫的弓手开始拼命放箭,射向冲来的倭寇,不时出现一连串的火铳声响,明军队列中不时散发出阵阵白烟,而当前的倭寇也加快了脚步,不少人已经拿出长牌挡在身前,阻挡明军的箭雨。 这个时候,先前跑在最前面的那伙矮子已经逐渐缩进阵里,前排出现了倭寇都是手里拿着长牌的人,不过依然能够看见那些长的夸张的长枪和不时射向明军的箭矢。 进入射程后,明军的弓手开始有了战绩,倭寇群中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但是没人去管他们,而是依旧狂热的喊着明军听不懂的倭话冲过来,一路上丢下几十具倭寇的尸体。 近了,更近了。 之前持续射箭的弓手这会儿普遍都已经放出了十几二十几支弓箭,此时已经手臂酸软没了力道,纷纷向后退却,和他们相同举动的还有火器手,打完手里火器后,已经没有时间再次装填,都纷纷后退。 严密的军阵随着他们的退后出现了些许骚动,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初。 此时两翼明军也已经接近中军,卫所之间的空隙正在被缩小,两翼包围战术基本算是成了,只要两翼明军继续收拢口袋阵型。 当倭寇冲杀到距离明军十几步远后,那些隐藏在盾牌之后的矮子倭寇终于再次出现在倭寇队伍前排,这会儿已经没有了远程武器的攻击,他们可以放心的冲到阵前进行冲杀了。 “加快脚步,围住他们。” 这会儿最边缘位置的吴占魁所部需要移动的距离是所有队伍里最远的了,也就只有滁州卫最边缘的卫所和他们差不多。 眼看着就要包围这股倭寇,立功就在眼前,吴占魁不由得催促起士兵加快脚步前进。 而此时明军中军也和倭寇首次正面交锋,只是结果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之前这些来自南直隶的卫所还有九江卫,只知道倭寇冲锋很凶,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可没人告诉他们倭寇使用什么兵器。 这会儿,安庆卫和庐州卫首先遇到的倭寇就是使用那些长的离谱的长枪进行的突刺,明军枪手手上的长矛可没人家长,自然非常吃亏,即便有盾手顶上,可也让阵型一阵混乱...... 正文 85单独迎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号称五千年历史的中华文明始终都是在战火洗礼中发展壮大,也很早的就形成了自己的战争思想。 但是在此时,因为远途而来和不知底细,明军就在和倭寇的初次交锋中落到了下风。 安庆卫和庐州卫首先遇到的倭寇就是使用那些长的离谱的长枪进行的突刺,明军枪手手上的长矛可没人家长,自然非常吃亏,即便有盾手顶上,可也让阵型一阵混乱。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手持倭刀的倭寇也快速跟进攻击盾手,盾手身后的长枪兵还来不及支援就开始受到倭寇阵中弓手的偷袭。 这年头,真倭使用的大体就是这样的武器,倭刀利于劈砍,长枪是远距离突刺,还有竹木和弓用于近距离平射。 不管是大明军阵还是前朝,对弓箭的使用大多是集中弓手形成面打击,近距离开弓射箭只会是将官和他们的亲兵。 而且多为抛射,追求远距离而不讲究所谓的瞄准,目的不外乎是想要在接战前打乱对手的阵型,甚至遇到意志不够坚定的对手,就能直接射垮对方的冲击。 所谓万箭齐发,箭如雨下这些词语可不是夸张的,在火器大量使用之前,强弓硬弩一直都是衡量一个国家武力的重要因素。 弓手射出箭觳里的十几二十支箭就算完成工作,近战可不是他们的任务。 而倭寇的弓手,手里虽然拿着唬人的长弓,但是其实抛射性能并不强,因为材质原因,他们手上的和弓更多的还是几十米距离上的平射。 倭寇冲锋的时候,少有的几次抛射不过是为了吸引明军弓手提前开弓以及制造军阵的混乱,此时才是这些倭寇弓手作战的时机,他们不断瞄准明军队列中武力较强的士卒就是抽冷子一箭过去,和倭寇正面接触的明军阵型很快就出现了崩溃的局面。 队伍里那些勇武士卒被倭寇弓手射中,不是当场丧命就是重伤无力再战,对本就不高的士气打击更大,即便有将官在身后的鼓噪,也没有丝毫作用,中军的安庆卫和庐州卫的阵线开始不断后退。 中军阵型后退,直接让立于阵后的几位卫指挥的位置不可避免的开始后退,拉开了与两翼的距离,此时本该完成合围的两翼只能开始后退,尽量缩小与中军的间隙。 “卫所大旗怎么在后退。” 吴占魁和魏勐带着手下眼看就要和对面几百米外的滁州卫会和,完成对倭寇的合围,虽然远处还有一伙倭寇,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也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包围圈却开始向后方移动了,这怎么整? “中军没顶住?” 魏勐担心的说道。 “只能加速,追上去了。” 吴占魁迟疑片刻说道。 “可是那几门碗口铳跟不上啊。” 以为魏广德的提议,最后魏勐还是劝说吴占魁把千户所上下的碗口铳挑选了一下,调出七门看起来品相还不错的带上,只是运气似乎比较好,没有在海上和倭寇怼上,自然就一直没有发挥的余地。 这会儿,这几门碗口铳不仅没用,反而有点拖累他们千户所部队的行动速度了。 “不好。” 吴占魁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几个士卒抬着的笨重的碗口铳,眼光不经意看向远处的那伙倭寇,此时更远处又出现了一小队倭寇正在快速跑来,眼看着就要和那伙人汇合了。 之前那股倭寇只有百来号人,现在又有一小队倭寇加入其中,人数也就达到小二百人,要是这伙人也是不要命的打法,怕是一个冲击,自己手下这两个百户就有点危险了。 之前感觉只要包围了前面这伙比较凶的倭寇,后面那些也就不足为虑,只要他们能够和右翼滁州卫的人马汇合。 但是现在,妮玛,整个阵型都变了味,中军不断后退,怕是随时都会陷入崩溃。 而要是这个时候,合围没有形成,没有和右翼滁州卫军队汇合,不管剩余的倭寇冲击左军还是右军,怕很容易就会把包围冲垮。 “向卫指挥使大人报警,另外向后军千户所报信,让他们脱离大队和我们汇合,后面的倭寇怕是要冲阵了。” 吴占魁眼见到局势危机,立即命令身旁的亲兵去找距离他们最近的后军千户所千户。 他可没有权利指挥别的千户所,这会儿只能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至于后军千户怎么选择,他也没办法。 “碗口铳就地架设,装散弹,全军脱离大队,整队迎敌。” 吴占魁一边叫人向卫指挥那边报信,自己这边也重新整队,准备迎击后面那股倭寇可能的冲击。 而就在他们整队刚完成,两股倭寇就完成了汇合,开始向他们这边发起冲击。 吴占魁向后看了眼,后军千户所的人马还在向后退去,与他们的距离是越拉越远,而且退却的速度似乎正在加快。 “特么的。” 吴占魁心里怒骂,不过已经没有办法了,队伍已经和大队脱离,这个时候在想要退回去,那就是完全的溃败了。 魏勐这会儿已经跑到前面,安排好碗口铳和鸟铳手,这次双方实力接近,自己这边二百多人,对方只有一百多不到二百人,一战之力还是有的。 只要击垮这只倭寇部队,那只陷入包围的倭寇大队就算再能打,除非他能直接打穿中军,杀出重围,否则就只能是被围歼的命运,就算用人命堆也拿下这场仗的胜利,这会儿的大明军队还奉陪的起。 对于此时的大明军将来说,士卒算什么,手下还有大量的军户,人打没了,发点抚恤银子下去就好,反正都是朝廷拨下来的,再冲下面军户里招人就是了。 那些军户,难道还敢不奉命来报道。 人命,在这些军将眼里,是真的不值钱,至少远没有军功值钱。 前面的魏勐已经排好阵型,毕竟是一直在一起操练的,两个百户之间的协同到是完全没有隔阂,很容易的就组成了一个军阵。 整好队形,眼看着倭寇已经压上来了,魏勐自然不会去玩什么身先士卒的活儿,而是退到后面和吴占魁站在一起,至于指挥那就是亲兵和前面的几个总旗接手了。 总旗负责控制下面的士卒,亲兵则直接把他们的命令传达下去。 “一百步开始连续轰击。” 吴占魁已经了解了这支部队的战法,看到魏勐把鸟铳手排成五排,于是快速下令道。 正文 86对阵 “一百步开始连续轰击。” 吴占魁已经了解了这支部队的战法,看到魏勐把鸟铳手排成五排分置在长枪方阵的两侧,于是快速下令道。 和这支部队一起已经一个多月了,在镇江操练的时候,起先他就惊讶于这种把鸟铳手放置在长枪方阵两侧的排兵布阵之法,在详细了解鸟铳手是斜线射击后,还苦思良久才有点明白是怎么会事儿。 不过现在是在战场上,他也没时间再去思考这样布阵到底会有多大的效果,一切很快就要见到分晓。 倭寇的前进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在行进到一百步附近后,他们奔跑的姿势就怪异起来,不时的左摇右晃,有点像抽风。 这伙倭寇的盾牌并不多,但是冲锋阵型很松散,对于手下这支以鸟铳为主要武器的部队来说,肯定是很不利的。 实际上,吴占魁已经知道,一般的盾牌对鸟铳来说没多少防御优势,不过对方还知道摇晃身体的方式躲避铳手瞄准,这点倒是让他有点出乎意料。 而在倭寇进入到百步距离后,前排指挥铳手的小旗已经挥舞起手中的军刀,狠狠往前一劈,随后二十多只鸟铳次第打响。 “砰砰砰......” 在第一排铳手打响手中的鸟铳后,慌不迭的转身穿过人群站到了铳手队列的后方开始重新装单,第二排铳手上前一步补位,站在了刚才他们站过的位置。 小旗官继续挥舞的军刀,所有第二排铳手端起枪开始想中央方向瞄准,随着小旗军刀的劈下,又是“砰砰砰.....”一连串的鸟铳击发声响起。 明军军阵的两翼在鸟铳声中腾起阵阵白烟,为对面正在冲过来的倭寇也在第一次枪响后就出现了伤亡,不断有人在奔跑中跌倒。 在这些人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能跌跌撞撞的起身,但是也有几个人完全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当第五排铳手打出手中的弹丸后,第一排铳手的装弹工作也已经完成,已经重新站到了队伍的第一排,再次在小旗官军刀的指挥下开始第二轮射击。 整个鸟铳手阵型中,唯一一动不动的也就只有指挥开火的小旗,一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不停挥舞、劈出手中的军刀。 “还是比训练的时候慢了点。” 魏勐看到铳手不断的开火,在心里也有了计较。 刚才退下来的铳手装弹的时候,不少人手还在发抖,显然第一次上到战场上,对他们来说,平时训练已经非常熟悉的动作也受到了影响。 “比长枪手好,前面那些人也在发抖,不知道一会儿接战的时候能不能顶住。” 吴占魁骑在马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前方士卒的表现,自然对自己阵前士卒的变化了然于胸。 “这帮倭寇也是够狠的,都倒下二三十具尸体了,居然还在冲。” 经过铳手连续的轰击,小二百的倭寇已经被打死了三十来人,全部都躺倒在冲锋的路上。 可是身边同伴的死亡好像并没有影响到这些亡命之徒,也许是在大海上的时候就已经看惯了吧,居然完全没有长辈口里说到的,十死二三,军阵就容易崩溃。 还有上百个倭寇在不要命似的往前冲,随着距离的迫近,右军千户所的士卒们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鸟铳手这会儿还算好,第二轮的射击正在持续进行,而第一排的盾手和后面两排的长枪手却有了一点点的骚动。 “小六,带人上去弹压,不准任何人回头,也不想后退,违令者斩杀。” 吴占魁发现前方军阵的变化,马上向自己的亲兵头领下达了命令,在声音落下后,身后就窜出几个全身披挂的亲兵进入到军阵中,对于那些不断左顾右派,意志似有动摇的士兵过去就是一刀背,嘴里还在不住喝骂。 那些在微微回退的士卒被人用刀背狠狠的砍了几下,剧烈的疼痛似乎暂时让他们忘记了害怕,又端着武器像模像样的站在那里,不过也不敢再有丝毫其他动作。 倭寇已经靠近军阵六十步了,不仅是前方的士卒,就连吴占魁和魏勐都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冲来倭寇凶狠的面容。 最前方的倭寇,都是这伙倭寇里最凶的一批,也就是这股倭寇的精英了。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不知道,之前向他们大军冲来的那伙倭寇,其实是在几十个真倭带领下的一群散兵游勇,只要能把那些真倭打掉,那股倭寇就会溃败。 而这一队倭寇,则是这里倭寇首领身边的一群得力手下,也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杀敌手段自然也是凶残异常。 而最凶残的这群人在冲锋之初只是跑在倭寇人群之中,只是到了此时,他们才逐渐冲到了前面来。 马上就要和官军遭遇了,经历过无数砍杀对阵的他们来说,都清楚的知道,一开始的攻势只要够狠,就能打垮对方的士气,只要打垮对方的士气,很容易就能取得这里战场的胜利。 这伙官兵有点厉害,和之前他们遇到的几次战场都不一样,居然可以在人数接近的情况下,在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还不溃败下去。 那就对不起了,你们的人头兄弟们要了。 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砍杀,不少嗜血的强盗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此时第二轮射击已经结束,第三轮射击刚刚开始,但是显然已经没时间打完了。 距离军阵还有二十步左右的时候,指挥鸟铳手方阵的小旗收起军刀,转身,身旁的鸟铳手在口令声中齐齐转身,然后快速小跑回到军阵后方。 魏勐心里估算了,倭寇还有百人左右,两轮半的鸟铳射击只打死打伤对方几十个人。 近了,更近了,就在倭寇靠近大阵十余步的时候,魏勐知道该动手了。 “开炮。” 就在这个时候,魏勐猛然大声喊道,在他身旁的一个士卒快速挥舞手中的红旗,枪盾手前方一直承受巨大压力的几名炮手在看到发炮信号后,忙不迭的点燃了引信,随后快速跑回本阵中。 就在他们刚刚进入本方军阵后才走几步路,就听到身后一连串的炮响。 “轰轰轰......” 大阵前方一字排开的七门碗口铳被打响,无数的碎石被药室里爆炸的火药推出铳管,向着前方四散飞去。 正文 87万胜,万胜 “轰轰轰......” 大阵前方一字排开的七门碗口铳被打响,无数的碎石被药室里爆炸的火药推出铳管,向着前方四散飞去。 碗口铳本身设计就是用做水战为主,虽然也可以打散弹,但是效果其实并不好。 不过在这里的战场上,双方相距只有十多米的距离,就算没有准头,可是命中率也是不低,何况散弹本来也就没个准头,都是一窝蜂劈头盖脸砸过去了事。 冲在最前方的倭寇精锐之所以这会儿冲在前方,就是因为看到鸟铳手已经退后,没有了射击角度,他们觉得安全了。 可是冲到近前看到大阵前方几个孤独蹲在那里的士卒后,他们这才发现前面居然还摆着几门小炮,炮口正对着他们。 倭寇混迹于大海之上,自然见识过不少火器,不管是大明朝的,还是西洋夷人的,当然都是知道厉害。 本能的,这批倭寇就开始闪躲,尽量让自己避开那几门炮的炮口,虽然他们其实很清楚,在这个距离发炮,很可能对方要打的是散弹,可是已经没办法了。 对方的炮手已经开始往后跑,对方肯定已经点燃引线了。 就在炮声响起的一瞬间,倭寇人群中跑在前面的不少人都倒下了,只是到底有多少是被散弹击中倒下的还是主动趴在地上躲避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的倭寇距离明军军阵已经很近了,隆隆的炮声直接让交战双方的耳朵里都轰鸣着,一时间有点耳目失聪,不仅是耳朵的听力受到了一点影响,视线感觉也变得有了一点模糊。 不过明军这边明显平时有过听炮的经历,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卡顿一下后就恢复正常,而在倭寇这边冲在前面的一大批凶横匪徒却是又不少都没能再站起来。 “段大,给我射前面的几个,射死他们。” 明军军阵后面又是一声大喝,那是魏勐在向阵中隐藏的弓手下达命令。 很明显,只要射死前面这些凶狠的倭寇,就等于打掉倭寇的胆,对于后面跟着上来的倭寇来说,没了胆气,又没有其他优势,那么仗就好打了。 七门碗口铳打响后对面倭寇就倒下了二十多个人,但是七八个似乎不是被散弹击中,而是主动趴下躲避炮弹,此时已经又站了起来。 不过就在他们刚起身,抬头就看见眼前亮光一闪,随后要么感觉到喉头一甜或是身体某处剧烈的疼痛,然后就再次栽倒在地,此时这些倭寇都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流失。 最前面的倭寇精锐大多倒下了,仅剩的两三个人此时也孤立在前,后面的人还没有冲上来,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是该继续不管不顾冲上去还是稍微等等后面的同伙。 不过明军这边的弓手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随后又是十数声微不可闻的弓弦之声,十数只箭矢从明军军阵中飞出,射向剩下的那几个还站立的倭寇。 反应快的倭寇知道,是遭到明军弓手袭击了,急忙左右闪避挥舞手中武器格挡,同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只有冲进明军军阵才有可能避免这样被当做靶子无休止攻击。 明军的军阵不算宽,但是明军弓手似乎隐藏在军阵的每一个角落,左中右三个方向不断有箭矢射来,几个逃过前面两次打击的倭寇终于还是躲避不及,在明军军阵前几步纷纷倒下。 此时倭寇大队距离明军军阵还有十步左右,看到前方团伙里的精锐全部都躺下了,对他们的冲击瞬间放大。 他们当然知道先前这些人经历了什么,炮声那么巨大,怎么可能听不见? 剩下的几个人身上还插着箭矢,甚至有没死透的倭寇还在地上挣扎哀嚎,让身上的箭矢不断摇晃。 “万胜,万胜。” 军阵中不知哪个亲兵很是精明,在看到倭寇大队瞬间的失神后,果断的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疾呼起来。 随着胜利呐喊,亲兵身边的明军士卒也很快受到感染,随着这个亲兵一起呐喊,很快就传染了整个军阵,除了前两排的士卒举着盾牌,端着长枪戒备倭寇的冲击,整个军阵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 “万胜,万胜.......” 明军猛然间升腾起惊人的气势,让已经冲到近前的倭寇开始有些踌躇,纷纷放缓脚步,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明军此时的军阵非常严密,士兵和士兵之间紧紧靠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 这样的阵势,让这些倭寇一时之间找不到漏洞,不知道该攻击哪个目标。 吴占魁在士兵齐声高喊的时候就发觉士卒气势上的变化,而倭寇冲到近前后的迟钝表现让他迅速明白过来。 在他身边的亲兵手上只有牛角号和一面小鼓,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按说两军对阵,自然是鼓声越大对士气的激励效果也是越好,可是手上没有大鼓,那就只能就将了。 吴占魁知道千户所其实库房里就有两面战鼓,不过这次出来却都没带上,因为那个东西一般只有卫指挥那里才会携带,对他这样的千户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带出来。 可是这会儿,他才发现,似乎自己做错了。 “击鼓,前进。” 吴占魁没有去后悔没带战鼓出来,中气十足的大声下达着命令。 这支军队练习了一年多的时间,行军队列练习的很是纯熟,不管是布阵还是进攻或者后退,都能保证军阵的严丝合缝。 也是因为在镇江操演的时候看到过军阵效果,吴占魁感觉到只要现在手下这批士卒能够把当时操演时的水平发挥出来,直接向着当前这股倭寇前进,也许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倭寇已经虚了。 吴占魁不会给倭寇寻找本方漏洞的机会,那就大阵就勇往直前往前走,用军阵的气势压迫他们,压垮他们。 随着“前进”的命令通过亲兵之间的传递,很快就传到了前排小旗军官耳朵里,一连串口令发出,伴随着阵后小鼓拼命的被敲响,伴随鼓点,明军军阵开始一步步整齐的前进。 刀盾手摆出密集的阵型,盾牌挨着盾牌,在盾牌间一根长长的长矛直直的指向前面的倭寇。 整个军阵义无反顾的开始前进...... 正文 88胜利 军阵随着鼓点整齐的前进,靠近躺着倭寇的地方,盾牌手就轻轻左右分开一条缝隙,一杆长矛就会从阵中刺出,狠狠的扎在倒地倭寇的身上,不管他是死还是活,都是狠狠一枪下去。 被军阵气势所慑,短时间内有找不到攻击的位置,倭寇很快就被明军逼得步步后退。 如果是训练有素的两军交战,此时本该是盾牌撞盾牌,后面的长矛手互相在盾牌间进行刺杀,可是在面对没有接受过战阵训练的倭寇来说,他们该怎么办? 不断有箭矢从明军军阵中飞出,击中或者击伤阵前的倭寇,连续后退十来步后,不知是谁带了头,扭头开始向后跑,很快的,倭寇队列中的人纷纷效仿。 这里的倭寇大多是打惯了仗的老鸟,知道继续待在这队明军前面,他们根本没办法下手,留在前面只能被阵中的明军弓手射杀,还不如逃回去。 就在倭寇队列中有人开始跟着往回跑的时候,倭寇队列后面的倭寇首领发声了,只不过他不是吆喝,让兄弟们冲上去,砍死这帮明军杂碎,而是让他们撤回镇里去。 有了老大的指令,之前还在犹豫的倭寇也是如蒙大赦,纷纷转身而逃。 前排的明军士卒看到倭寇被打跑了,瞬间就有几个性急的士卒想要冲出军阵进行追击,这就是战功啊,要是砍下首级,那可是有赏银的。 可是在他们还没有挤开身边的袍泽冲上去的时候,仅仅是那简单的想要冲出去的动作,后背就被人用刀背狠狠一抽,吃痛之下,这些士卒也很快反应过来。 训练的时候,反复提到的就是在军阵之中不能乱,更不能乱跑,自己只要一冲出去,想到以前在江边训练时候的情形,肯定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 军阵并没有因为倭寇的逃窜就散开进行追击,依旧伴随着阵后小鼓敲击出的鼓点,整齐划一的前进。 倭寇首领在跑出很远一段后回头看了眼,发现明军并没有追击来,只是把他们跃过区域地上的倭寇都砍了脑袋,依旧是那个军阵,鸟铳手也已经站到了军阵的两翼,一个二百多人组成的军阵持续的向他们靠近。 “我屮艸芔茻,这特么哪儿来的卫所,这么强悍。” 倭寇首领嘴里大骂道。 “首领,我看老大说的是对的,朝廷的精兵还是有的,可不是咱们沿海这边的卫所可比。” “呸,劳资知道。” 倭寇首领骂道,“撤回村里,把打包的财物带走,便宜这帮丘八了。” 倭寇首领看到这支对阵的明军队形不乱,而现在自己手上人手也折损了一小半,对方都没一点损失,知道是不能继续这么打了,现在得先跑了再说。 先前那伙倭寇,谁这个时候还管他们死活,反正不是自己这边的,不过是临时划靠到他们这边来的一伙人。 被那么多明军包围,不死也要脱层皮。 回头跑了几步,心有不甘的又转身,对着依旧不断向他们靠近的明军军阵大喊道:“有种就跟上来,到了定海,劳资让你们见识什么是大炮。” ........... 通过亲兵的讲述,吴栋、魏文才和魏广德知道了父亲他们在浙江那边经历的第一场,也是最危险的一场大战是怎么打的,心里到是很欢喜。 这一站,通过亲兵之口,他们已经听出来的,他们练的那伙子兵还是真能打。 想想那严密的军阵,都是他们拿着鞭子抽了俩月才练的勉强能入眼。 不过总算还好,把倭寇直接给吓跑了。 “倭寇没有在村镇里面伏击你们?还有那伙倭寇主力,被卫所大队消灭没有?” 魏广德没吴栋、魏文才听到手下士卒打胜仗那么兴奋,而是在思考倭寇退回去,要是在村镇里面埋伏的话,那两个百户的士卒怕是够他们喝一壶的,对方可还有百多人。 对于在堡外训练的那两个百户,魏广德还是很清楚的,自己没事儿也过去看。 他们也就是军阵看着唬人,真打不好说效果。 但是有一点,单兵战力是真不行,能打的,二百多人里够看的也就是十来个,还没丢了吃饭的家伙事。 “这倒是没有,老爷派了两个人骑马跟过去,看着他们带走了十多辆马车,然后我们就进了村镇,发现不少好东西,嘿嘿......” 亲兵仿佛一下就想到了在那里发的财,嘴角一扬脸上浮现出笑容。 “镇上的人呢?” 魏广德下意识问了句,心说倭寇进镇子抢东西,现在倭寇跑了,你们作为官军,难道还能在老百姓那里又把东西抢走。 不过让魏广德没想到的是,他这话出口后,那个亲兵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转而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死了,很惨,都不好说。” “那些倭寇把人都杀了?” 魏广德心里一惊,急忙追问道。 “我们在镇里就没见到一个活人。” 亲兵的话让魏广德瞬间沉默了。 “他们竟然敢屠村?不是说倭寇大多都是汉人吗?” 魏文才猛地大声追问道。 “都死了,我们的人进镇后,老爷命人把他们都埋了,入土为安。” 亲兵这会儿兴许想起了那些画面,情绪低落的说道。 “剩下那伙人呢?” 吴栋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睁眼问道。 “消灭了大半,剩下的倭寇可能看到后面的人没有杀上来和他们会合,据说是玩了命的往一个方向杀出,最后打穿了滁州卫的军阵冲出去了,不过大部分都没跑掉,都被砍了脑袋。” “之后呢?” 吴栋不再去想那个倒霉的镇子,而是关心起之后的战事。 “击溃那股倭寇后,我们和大队会合,之后去了慈溪县城,不过我们赶到的时候,倭寇已经跑了,慈溪县城倭寇没有打下来,之后我们就暂时驻扎在那里,直到两天后又传来军令,和南京京营及其他卫所一起收复定海县。 那一仗到是好打的很,倭寇看我们人多势众,都没怎么交战,他们都忙着转运抢来的财货,所以我们直接就追杀到了海边,顺路又发了一笔小财。 不过金银大多都被那帮倭寇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丝绸、茶叶这些东西,随军不好搬运,所以才叫我骑马回来报信。” 正文 89谋职 几天后,张富贵带来了十几条大船停泊在彭泽县码头上。 只是在彭泽县住了一晚上,魏文才就带着几十个军户上了船,船队打着九江卫的旗帜再次扬帆起航,顺江而下去了。 这场仗对于魏广德来说,可以说没有丝毫影响,但是对于父亲,舅舅他们来说,却是一件很值得重视的事儿。 至少在张富贵住的那晚上,众人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了消息,张富贵这次不仅是带着船过来的,随船的还有两箱银子,用来打点用的。 是的,在大明朝,武将战场立功了,可不代表你就能得到战功,就会被升迁,你还得会做人。 武将是真的不贪不行,不然你根本不可能有升官的机会。 听起来似乎真的很矛盾。 武将贪财,手下士卒战力肯定不行,打不赢仗又哪来的战功。 武将不贪财,你手下士卒战力有了,战功也有了,可是你依然可能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因为掌权的是文官。 这次张家是真的准备用这次剿倭的战功换几个职位了,银子都带上了,最后这些东西大多会流进南京城某些大人物的府上。 看着船队离开彭泽县码头,魏广德才笑着对吴栋说道:‘表哥,看来你这千户是要提前上位了。’ “本来还想再耍几年的。” 吴栋洒然一笑,“早晚都要来的,想躲也躲不了。” 这次,吴占魁和魏勐都想要动一动,只不过他们去活动自然是不行的,毕竟位卑言轻,就算手里捧着银子都送不进去,还是只有张庆出面帮他们张落一下。 吴占魁的目标是九江卫指挥佥事,而魏勐能去的位置自然就是九江卫镇抚。 吴占魁成为指挥佥事,这是想要直接跳两级上去,从正五品千户官升到正四品指挥佥事,这样能够加强张家在卫所里的话语权,而且还是自己女婿。 对于魏勐来说,沾亲带故,又是自己这一系的老嫡系,带一下也无妨,何况也有军功,该升一升了。 至于给老爹谋的卫镇抚这个职位,魏广德到是很清楚,这就是后世军队当中的军法处。 而他们升迁后现有的职位,自然就是想要让吴栋和魏文才提前袭职,这也很重要,至少在和张富贵吃饭的时候,张富贵就说了,要是升迁上去不能守住现在的职位,那就不挪窝。 明朝的实职官位就那么多,而有世袭待遇的多了去了,就吴占魁这个九江卫右军千户所千户的世袭官职,至少就有三个,他只是其中之一,自然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按规矩,如果不能说动上面的人,让吴栋袭这个千户之职,那就会从另外两家有世袭千户职的人当中选择,当然也可以由卫所推荐,一旦让出去,再想要拿回来,要么那人在任上升迁或是犯事儿,要么就是死了。 大哥离开了家,魏广德也没有在彭泽县多呆,当天就骑马赶回了崩山堡,继续学习,还有两个月就是院试,魏广德可是打算直接先拿下秀才功名,让老爹先给自己把八十亩田地给置办好,这样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大哥魏文才押着十多条大船回到了九江,不过还要先去九江府城移交了船上的财货。 这次转运回来的,大多都是丝绸、棉布和茶叶以及一些手工制品,要出货自然首选苏松和应天府,可是那些地方不管是张家还是吴魏两家,可都没有什么商业上的朋友。 其实就这一系来说,也就是张家的张富贵还有些做生意的朋友,不过一时之间自然也找不到出货的下家,能出手的都沿途卖掉了,剩下的就只能先运回九江慢慢发卖。 船靠彭泽县码头,传了消息回去准备休息一晚再出发,魏文才就被吴栋叫住,让他再等一天,他已经让人快马通知魏广德,叫他马上过来一起去九江府。 魏广德去九江府的事儿,魏文才倒是知道,府试后他们就和曾元述约好了,一起乘船去南昌参加今年的院试,那个曾元睿好像也要随行过去看看。 魏文才算算时间,确实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虽然说起来,似乎现在的时间距离院试还有一个月,可是早点到南昌,早点准备不好吗? 对于穷书生来说,也许需要算准时间动身去参加科举考试,就是赶考,那是因为早到一天就要多准备一天的食宿费用。 但是对于魏广德、曾元述这样的人家来说,这又算的了什么。 随船离开彭泽县,魏广德又一次来到了九江府,依旧是住在张家的那个小院里。 大哥和表哥看着张家商行的掌柜清点了船上的物资,晚上张世贵又摆了一桌酒席款待他们,酒席上说起这次的收获,银子其实都不算什么,主要还是张家谋划的大事儿基本算是搞定。 张家作为魏国公一系在九江卫的话事人,自然希望自己这边的人物都能充当高位,这样张老爷子在卫所里的话语权就能获得极大的提高。 在现在的卫所里,除非卫指挥使大人高升或者没了,张庆肯定是没法取代那个位置的,除非去别的卫所,但是谁会这么傻离开这里呢。 苦心经营多年,就算不能坐上那个位置,那就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就是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你们两个的位置算是稳了,也是,千户和百户,在京城那帮大人们的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张世贵之前看了魏文才带回来的书信,又听魏文才讲述了跟着张富贵跑去南京城送礼的过程才感叹的说道。 其实当面的话,对于这样涉及到官员升迁的大事儿,都不会给个准话,只会棱模两可的说几句,意思就要自己揣摩了。 魏文才听了张世贵的话,有点不解的眨眨眼睛。 那些事儿他可都是亲历者,说实话,他感觉这事儿有点悬。 至于原因,当然就是钱送了,可是都没有给个准信,他都觉得好像那些钱都白送了,他可不知道文官们收钱办事儿都谨慎的很,可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 正文 90南倭北虏 听到南京那边的大人都没给他们准信,魏广德还是很奇怪的,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开口给他解释。 屋里几人中,真正知道原因的也就是张世贵了,吴栋也许大概猜到点什么,至于张宏福,这会儿表情和魏广德差不多。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思维又跳到了浙江那边,随即开口问道:“大哥,这次你去了前线,应该知道现在那边什么情况吧。” 魏广德想到印象里东南倭患闹得很厉害,可是现在都两个月过去了,民间虽然也已经开始流传这事儿,可是作为卫所的人,他们似乎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更多的消息。 先前魏文才已经把他们最关心的话题说了,现在就轮到大家也关注下浙江那边在这次倭寇上岸抢劫的损失了。 魏文才听到这话稍稍沉默片刻才说道:“整个浙东都乱套了。 倭寇在宁波、台州、温州登陆,一路烧杀抢掠,很多镇堡被攻破,县城也破了几座,要不是这次我们九江卫和其他三个卫所在绍兴府边上把倭寇挡回去,会不会杀到杭州都未可知。” “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可不少,倭寇怕是弄走的更多吧。” 张宏福插话进来道,交货的时候他也在场,十几条船虽然没有全部装满,可是他也是知道的,在镇江和应天府就下了不少货物,就下船的东西也是不少了,全部卖掉怕是两、三万两银子也不止。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想来肯定被抢走的更多。” 魏文才想想才说道:“我听说他们打到定海县的时候,倭寇都已经在那里搜刮十多日了,好东西肯定一早就被抢走了,剩下的就是搬运不方便的。 这次缴获的金银细软就很少,才两箱。 对了,广德,这次你提议让舅舅他们带去的碗口铳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那批铳炮打掉了倭寇领头的那伙人,怕是短兵相接,我们这边要死不少人。” “哦,那就好。” 听到这话,魏广德只是笑笑。 大炮的威力,后世人谁不知道。 也就是千户所里确实没有其他好东西,也就这些战船上拆下来的大炮勉强能够凑合,要是有子母炮,也就是佛郎机,或者红夷大炮,谁还用那玩意。 那些碗口铳,岁数都比魏广德还大。 当初千户所搜集下面百户所的碗口铳,一共找到十多门,可是挑来摘去的就找到七门炮还能用,至少还敢让人打。 剩下的那几门碗口铳也没再发下去,都是铜制的,直接收进了千户所的库房了。 “对了,上次我家亲兵只说了咱们千户所的战绩,问起那边卫所对阵的那伙倭寇,那兵说不清楚,你这次过去,问过没有?” 吴栋也开口问起来。 上次那亲兵,对自己亲身经历的还能说说,问起那边大队和倭寇的对战,就是一问三不知,只是知道最后打赢了,倭寇也跑了。 “嗨,和过家家似的,庐州卫和安庆卫没顶住,直接被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好我们九江卫和滁州卫围上去比较快,不然输赢还真不好说。” 魏文才或许想起听到那事儿时候的场景,嘴角也挂起笑容,“听说那会儿差点就成了比赛谁跑得快,前面是几个卫所的指挥骑着马在前面跑,后面就是跟着庐州卫和安庆卫的兵,然后是倭寇大队,最后才是滁州卫和咱们九江卫的兵。” “哈哈哈哈......” 几人挺的有趣也是跟着笑起来,谁能想到大队围攻倭寇会变成这样一幅场景。 “回头打退了倭寇,报的是欲擒故纵之计,疲兵于倭寇,然后进行合围,然后我军计划成功,击溃这个股欲进犯绍兴府的倭寇贼兵。” 魏文才继续说道:“不过别说,听卫里人说,那伙倭寇里,那几十个矮子是真倭,也是真能打,几千人围攻下,还让他们给跑了,就杀了十来个。 舅舅和我爹他们打的那伙也是倭寇精锐,不过大多是假倭,只有几个真倭,都是积年老匪了。 只不过我们的人先进镇子,所以镇子上遗留倭寇的财货大部分都被我们先藏起来了,其他的卫所这次得到的很少,实在是不好携带,才带信叫我们过去运走。 后来打定海的时候也是我们先打过去,直接追到海边,沿途也收缴了不少东西,这次都顺道带回来了。” “卫所那边就没派出人马过来帮忙,我记得说交战前就向卫指挥请援的。” 吴栋收起笑容,又开口说道。 “那会儿都已经开始往回跑了,谁还会回头来支援,卫指挥那边根本就不知道后面那股倭寇也杀上来了,要是知道,怕是跑得更快。” 魏文才摇摇头,“这次浙东卫所基本都打了败仗,也就我们和倭寇正面交战打赢了。 定海卫损失最惨,只有不到千人逃进了府城,听说台州府那边的海门卫损失也不小,直接把黄岩县城给丢了,台州卫根本就不敢出城交战,就死守台州府城。 温州府那边就乐青遭了灾,蒲岐守御千户所被打崩了,其他地方倒是没事儿。”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魏广德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可别看着他们九江卫和其他三个卫所能打赢倭寇,直接就调拨到浙东去,那边以后可是时常遭到倭寇侵袭的,去了那里,可就没安稳日子了。 “不知道,上面还没下决断。” 魏文才对这个问题还是摇头,“在南京国公府里的时候听说,四月初在鞑子俺答部又跑去了辽东新兴堡,我军又是损失惨重,死了一个指挥还有几个百户。 据说现在京城里已经开始因为南倭北虏头疼不已,以前倭寇说收拾就收拾了,这次浙江被倭寇一闹,大批卫所在战斗中损失极大,怕是一时半会撤不回来。 不过国公爷那边到是说,关键时候他会帮忙的,这次我们的人没给他丢脸,最起码打赢了一场,不然在京城那边就更不敢说话了。 现在京城那位因为这次南北同时出事儿,打搅了他的清修,正在大发雷霆。” 张世贵看到魏文才的样子,只是轻笑两声,就把视线落到魏广德身上,“广德啊,这次院试可要努力,叔可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正文 91出发 魏广德并不知道这次老爹他们在浙江发了多大的财,这次为了谋职又花了多少银子,这些和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动身前往南昌,准备下月的院试。 第二日,他们就联系上还在九江府备考的曾元述,约定好出发时间。 九江府去南昌府那边,有水路相通,走陆路也行,就是包着鄱阳湖转一圈也能到。 守着九江,还有九江卫码头上那么多船,魏广德自然不愿意车马劳顿,上船直接就可以到南昌府,何必那么麻烦还要准备马车什么的。 今年院试,九江府报考童生还是不少的,不过就出身来说,来自九江卫的也就魏广德一个人。 大明朝到现在这个时候,来自卫所的读书人很多,但是真正考到功名的,其实大半还是来自北方,特别是北直隶下辖卫所,别说秀才,就连举人、进士也是大有人在。 而南方,或许真的是文坛俊杰太多的缘故,竞争的激烈程度远超北方,所以就算卫所里出几个读书人,但是真正考到秀才,举人甚至进士的却是不多。 好吧,说这么多,也就是因为魏广德这颗独苗,现在他就代表了九江卫。 当然,要不是因为有张世贵每天在卫指挥衙门里办差,怕也没几个九江卫的将官搭理他。 卫里面有人,自然就会有颇多照顾。 这个时候,魏广德老爹可能会上调到九江卫出任卫镇抚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否则可能对魏广德的照应还会更多。 陆路的距离比水路稍近一点,不过既然魏广德打算乘船去南昌府应试,自然没的说,九江卫直接调拨了一条沙船给他们出行用。 沙船,也就是平底船,是一种唐宋时期就发展起来的船型。 沙船结构独特,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吃水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沙船上多桅多帆,桅高帆高,加上吃水浅,阻力小,能在水上快速航行,适航性能好。 介绍这么多,其实就是沙船航行平稳,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抗风浪和速度。 不过魏广德他们有的是时间,要的就是平稳顺利到达南昌府就好。 卫所里调拨的这条沙船也是战船,船上配有碗口铳两门、火铳十支,另外应该还有弓箭,只不过似乎没配够,只有几张弓。 这种船和之前他们从彭泽去九江的那种快船可不同,也是因为配备了火器,对于第一次登船的曾元述两兄弟来说还是非常新奇的东西。 对于这类武器,其实在明军卫所里也是烂大街的货色,只不过对于民户的曾家来说,平日里可没机会见到,这会儿自然就围着那几门碗口铳好奇的不行。 吴栋和魏广德都熟悉这类火器,自然就在一边向他们介绍。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对于火器的使用真的非常肤浅,就是往药室里装填火药,然后就是装填弹药,药室有专门的开口插引火线,至于瞄准,那是上天的事儿。 因为操作简单,船出港没一会儿,曾元述和曾元睿就已经知道这玩意怎么个用法。 明朝的火器大略都差不多,所以这个时代要培养一批火器手是真的简单,所以也没人对军户中的火器手有多重视,或许只有魏广德不这么看。 魏广德可是知道的,火器都是可以瞄准的,特别是火炮,瞄准相对简单,没有照门,凭炮手的经验也行,反正都是直瞄,风速这些就没办法了,可以边打边调。 只不过对于射程来说,是有专门的计算方法确定射击角度,这样可以争取最短时间内确定正确的射击参数。 不过魏广德可没当过炮兵,当初学习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好好学,到了这个时候才后悔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当然,这也难不住魏广德,在他的想法中,如果将来自己真的需要考虑这方面的事儿,派人去澳门那边绑架几个葡萄牙人回来就行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时候西洋那边或许有这方面的知识。 自己不会,那就去抓人回来教。 清人那句“师以夷之长以制夷”,虽然他们操作的不好,但是话却是对的。 学习他们的长处干他们。 “怎么样,简单吧。” 魏广德给曾元述和曾元睿详细介绍了碗口铳怎么使用后,就笑着问道。 “确实简单。” 曾元述点头笑道,“颇为精妙。” “这东西啊,就是有点不好,这铳口不该这么设计,直接和后面铳管一样大小,应该就可以提高炮弹打出去的准确度。” 说道这里,魏广德就笑着对表哥吴栋说道:“就好像那批鸟铳,你看那铳管又长又直,所以打出去才有准头,还比火铳打的远。” “这次听说爹他们带过去的那几门碗口铳在打倭寇的时候可是立功了,回头他们回来,怎么就把碗口弄下来,只留铳管试试威力就知道了。” 吴栋笑道。 “可是铳管太短,打不远。” 魏广德不清楚炮管长短对射程有什么影响,但是后世口径之外,还有个叫身管比还是什么的,就是炮管的长度和口径的比值,反正自己传过来那会儿,据说各国都在搞52倍口径的火炮,据说炮弹射程可以达到50公里。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身管比越大,射程似乎就越远,那意思当然就是炮管要长才行。 至于其中的技术难度,和现在有关系吗? 就自己眼前碗口铳的身管比,是几? “你说那玩意就是近战来一炮,解决冲在前面的倭寇精锐就好了。” 吴栋笑道,“不过铳管长点也好,多装点散弹打出去,杀伤的敌人也多。” “切下碗口减重,药室也没必要那么大,改成支架撑住,两个人抬到阵前,敌人冲上来打一炮就跑。” 魏广德回道。 “有道理,还能做轻一点,二人抬,回头我找卫所的匠人看看,能不能弄出来,其实关键还是在于稳妥,这玩意儿炸膛就糟了。” 吴栋觉得魏广德说的话有一点道理。 “船要过湖口了吧。” 这会儿弄清楚眼前这件火器怎么使用,曾元述对它的兴趣也就消失了,看看江面和两岸的景色有点不确定的说道。 正文 92住店 从九江府到南昌,纯走水路也是可以的。 从九江绕进湖口就可以进入鄱阳湖,然后船行到赣江口逆赣江而上,就能到达南昌府城。 鄱阳湖水面宽阔,虽然是内陆湖泊,可也偶有风高浪急的时候,所以才派出的沙船,也是为了保险。 不过魏广德一行这次都是很顺利,不日就到了赣江口。 赣江,也不知道是哪年开始的叫法,不过在这个时候,赣江还是被称为章江,南昌府以前还曾经被叫做章江城。 沿江而上,没几天就到了南昌府城。 在码头下了船,吴栋给船上的管船官一小锭银子作为小费,也就是一个总旗的官职,不算大,不过一路上颇受照顾,所以给点小恩小惠也是不可避免的。 九江卫虽然位于江西,可是却不归江西都指挥使司衙门管,而是前军都督府直辖,所以和这边联系不多。 人送到了南昌府,船也就要回去了。 来时走的水路,回去的时候,魏广德可就想要一路游山玩水回去。 南昌贡院位于南昌府城东,就在东湖旁边不远。 贡院正北面原有大片桃树林,供考试的秀才观赏、休息用,而桃林以西设有桩木,供考生拴马之用,这就是现在“系马桩”地名的由来。 出了码头就进了城,魏广德和曾元睿都是第一次到南昌府城,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不过有曾元述和吴栋之前就来过这里,特别是曾元述,都已经是第二次来此了。 两次院试没有通过,虽然一路上曾元述都是乐呵呵的,显得心情极为轻松,可是魏广德猜测,今年要是继续落第的话,这位曾兄怕就会留下心理阴影了,以后的院试只会更难,说不好一辈子都只能顶着个“童生”帽子也未可知。 魏广德都在考虑,要是这次曾元述要是还考不过,还不如让他们家出点血,贿赂下九江知府,弄个补遗直接参加江西乡试算了,试试运气也好,说不好就中了呢? 古代的科举考试,偶然性,也就是运气真的很重要。 魏广德熟悉的唐伯虎这位老兄,貌似就不是秀才,只不过传说是因为提学官恶了他逛妓院,硬把他刷下来的,但是历史真相到底是学问不够还是真的因为在妓院放浪形骸被刷下去,谁知道? 当年参与这事儿的人都已经作古,大家也就只能以讹传讹了。 至于之后唐兄中了南直隶乡试解元,这个其实并不代表他就能在院试里面过关,偶然性依旧是存在的,也许主考就不喜欢他的文章,硬不要他过关。 不过这点记忆也给魏广德提了个醒,至少在科举考试放榜前,绝对不能跑妓院去,谁知道你抢的哪个小娘子是人家主考大人的心头好,到时候怀恨在心把你刷下去。 其实明朝的读书人还是很喜欢逛风月场所的,魏广德也想要去见识见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和小钱钱。 在城里走了半天,穿街过巷来到一处繁华之地,在远处就是一潭湖水了。 “前面那座桥叫状元桥,有没有状元走过我不知道,不过每次院试、乡试,考生们都要在那里去走走,取个好彩头,后面就是贡院街了,这次院试就在那边考。” 到了这里,曾元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对魏广德和曾元睿介绍道。 “元述,我们当初住的那家客栈,你去年可有和他们结账?我还在那里预付了房钱。” 这个时候吴栋忽然开口说道。 “没有结,不过掌柜那个小本本上也记着的,你当初是给了三天的房钱,按照当初我们说的,院试前预留,如果前一天没到就可以租出去了,你那三天的房钱,现在应该还剩两天。” 曾元述笑道。 “今科要是中了,你就还要预留乡试的房费,不然到时候可找不到附近的客栈给你歇脚。” 吴栋说道,说完话就前头带路,按照自己的记忆把魏广德他们带到了一处客栈前才停下脚步。 “是这家吧。” 吴栋笑问曾元述,有两年没过来了,这里街市上客栈也多,吴栋虽然有点印象,但是也怕走错门。 “好记性。” 曾元述笑着拱拱手。 进了客栈,就有小二过来招呼。 “几位公子,要几间客房,现在院试在即,小店也只有两间客房可供公子居住了。” 听到小二这么说,这明摆着就是看他们一行人不少,怕没有客房供他们居住,所以才有此一说。 “呵呵,去年预留的客房算进去没有?” 听到还有两间客房,吴栋就笑着反问道。 “预留?公子贵姓,我翻翻账本。” 听到说预留客房,小二也就知道,老主顾来了。 在南昌府,不管是院试还是乡试,其实考生是不怕找不到客房的,毕竟这里可是江西的首府,怎么可能连考生住宿都解决不了。 只不过,要想就近居住,那就要看谁先到后到了,先到的有房,后到的就只能住远一点。 很快掌柜的就过来了,见到曾元述还有点印象,对吴栋的印象就淡了不少。 和曾元述说的差不多,吴栋的早前预留的房费还真记上了,只不过不是两天,而是只有一天。 多一天少一天其实也没什么,四间房算是齐了。 本来曾元述留了一间房,吴栋的因为院试还差几天,不过也计算了,店里几个客商没两天就要退房离开,这样就还有三间房,先挤挤就好了。 叫掌柜张罗了一桌酒菜,几个人在大堂边上就吃起来。 “这样,你和广德住一间房,这几天我就先和元睿住一间,等店家那边有了房,我再搬出来。” 客房的事儿解决了,自然就要安排下看怎么住。 他们四人随身携带的行李先搬进了一间客房,不过就是临时的放一放,还没有分好怎么住。 “行,先这么住几天。” 曾元述也不计较这些,当初第一次来南昌城参加院试,来得晚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提前和店家打招呼,所以来到这里转了两条街都找不到合适的房间。 最后也就是这家还有一个空房间,两个人就挤一屋,然后就双双落第。 “一会儿吃完饭把行李搬进房,我们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顺便走一遍状元桥。” 曾元述继续说道。 正文 93桃林 说是饭后带着魏广德、曾元睿出去走走,可是真的吃饱喝足后,几个人就又不想出去了。 虽然船上的条件也不错,水手们专门腾出两间房给他们四个人居住,但是在船上睡了几晚上,可都没睡好,摇摇晃晃的。 就下船那会儿,走在路上还感觉坐船似的,还在水上漂着。 找店家要来了热水,几个人疼疼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解一解身上的汗味,然后倒床就睡。 第二天起来,魏广德就换上一身宽松的衣袍。 已经是七月的天,早已入夏,好在不管是九江还是南昌,都靠着大河,气温比起其他地方到是凉快不少。 吴栋已经起床,去叫魏广德下楼吃早饭。 几个人在楼下坐了一桌,吃过早饭后就说起是看书还是出门走走。 “出去走走吧,难得来一次南昌府,这天气又有点闷热了,出去走走透透气,在船上也憋坏了。” 魏广德这会儿科不想在屋里看书,该记的他都记住了,继续看也就那样。 “出去走走也好,早晚适合看书,这会儿看书也看不进去多少。” 曾元述也是这个意思,天气有点热了,也就是早晚的时候凉爽点,可以看看书,其他时间还是多休息好了。 昨天刚到南昌城,正好现在带魏广德和曾元睿出去看看。 几个人吃完早饭,就在吴栋、曾元述的带领下逛起了古老的南昌城。 南昌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夏朝的时候,南昌当时的土著居民有“三苗”之称,三苗为炎帝神农氏后裔,即后来的古越族。 春秋战国时期,南昌地域先后为吴、越、楚势力范围。 不过那个时候,这里还不叫南昌,南昌知名据说是在楚汉之争的时候,刘邦在垓下打败项羽,派大将灌婴率兵平定江南“吴、豫章、会稽郡”。 灌婴平定豫章后,立即设官置县,首立南昌县为豫章郡之附郭,取吉祥之意“昌大南疆”、“南方昌盛”为县名,此后的500余年,南昌一直为豫章郡治。 走在南昌城的街道上,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繁华的商业场景,一边听着曾元述讲述南昌的历史。 好吧,这也许就是读书人的一点习惯。 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有彻底了解这个地方历史的习惯。 一个乐意讲这些,好体现出自己的学识,一个也乐意听这些,反正不好一分钱就有个好导游。 要是曾元述能变成美女导游就好了。 魏广德只是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句,也就打住了。 随着接近中午,太阳当空肆意散发着灼热,地面开始被火烤了似的,又到了该找个地方休息,避避日头的时候了。 随便在街上找了家看着不错的酒楼吃了午饭,几个人溜溜达达就往城东走,也就是他们住的地方。 “要不去东湖那边的桃林转转,这天气热,正好可以在东湖那边呆着,也凉快。” 走在街道屋檐下,曾元述忽然提议道。 “这主意不错,昨儿还说带他们走状元桥,正好就现在。” 吴栋点头应和,这事儿也就算定下来了。 有吴栋的地方,还真没有魏广德多少发言权,出门的时候老妈可就叮嘱了,“在外面听你哥的话”。 沿着街道,几个人很快就到了东湖边,这里湖面也算宽阔,靠近湖边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阵阵清凉。 走过状元桥,虽然知道自己肯定和状元之名无缘,但是魏广德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小侥幸,毕竟自己也算是来历不凡。 既然机缘巧合下到了大明朝,自然也想博个功名,不为其他,至少自己要享受下古人的荣华富贵和娇妻美妾,否则岂不是白来一趟。 “前面那个大院子就是南昌贡院了,等些日子咱们就要在里面考院试,如果顺利过关的话,还有乡试。” 曾元述依旧是边走边说,此地已经是贡院街了。 虽然这里远没有城西的繁华,但是依旧是建的道路宽阔,街道两边也有不少摊贩售卖货物,只是没有大声叫卖,感觉上不如桥西边热闹。 “这里是贡院,商贩自然知道不能高声喧哗,即便没有考试。” 曾元述这会儿有解释道:“你看这湖边景色秀美,平日里不少读书人都爱到湖边来看看书,讨论讨论学问什么的。” 说着曾元述掏钱买了些水果吃食,带着魏广德他们就往北边桃林那边去。 远远的就看到一片桃林,此时七月的时节,自然没有桃花满园的景色给他们欣赏。 桃花虽然没有,但是树上吊着的那一个个大桃子看着也很是让人嘴馋。 走近了细看,还没成熟,就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就可以采摘下来吃了,有点可惜。 现在其实也可以摘下来吃,不过肯定酸。 走进桃林不远,魏广德就注意到桃林里还真有不少士子打扮的人,不过明显都分成了几个圈子,不是在吟唱诗词就是讨论经典,很是热闹。 “咦,今天人真多,看样子今年的院试参加的人不少。” 吴栋看着这里这么多人,嘴上不由得说道。 “我们去那边,都是九江府的。” 曾元述在人群里看了看,随即就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魏广德顺着曾元述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十来个人在那里围成一个小圈子,似乎在讨论什么。 不过到这里来的,怕都是童生,毕竟乡试还有俩月,秀才相公这会儿肯定还没到南昌城来。 好吧,我也是童生。 魏广德跟着曾元述和吴栋就往那边走,只要曾元睿拉在后面,想来也是想到了什么,毕竟他们一行四人,只有他不是应试的学子。 桃林里可比外面热闹多了,不过魏广德听到说话的声音总感觉不对。 问题当然不是出在他们这里,也不是那几个小圈子上,而是在那边,有两伙人似乎在争论什么,听不真切,但却是最闹的。 而且,那边的两伙人也是桃林里人数最多的。 桃林里几伙人,少的就是曾元述说的九江府这边的人,才十来个,另外有几个圈子人数也多不了几个,但是那边的圈子,少说也有三五十个。 要是按照曾元述的意思,这里的圈子都是地域划分的话,那边的两伙人怕就是江西文坛最顶级的州府了。 正文 94我和严嵩还是江西老乡 “陈兄、潘兄,李贤弟,林兄弟,哈哈哈,你们都在啊,元述这里有礼了。” 走近九江府的小圈子,曾元述立马就打起招呼来,还不住拱手行礼。 “潘兄,林兄弟,哈哈,你们早到了。” 其中有几个吴栋认识的,也是在一边打着哈哈行礼。 有两个不认识的,很快也有同行之人进行了引荐。 指着曾元述笑道:“这位是曾元述,彭泽人。” 说罢又指着吴栋笑道:“这位气宇轩昂的将军是吴栋,也是彭泽的,他和我们上期都来参加过院试,不是外人。” “吴兄是军籍?” 听到介绍之人称吴栋是将军,那人立即就猜到什么? “也是童生,和你我一样。” 那人立马强调道,随后又笑着问吴栋:“吴兄这是打算参加这科的院试吗?” 也是,别管人家是军户还是民籍,甚至是匠籍,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童生。 “我家的情况,上次喝酒你都知道的,我还是算了,这次就是陪着过来看看。” 吴栋笑着回道。 “这两位是?我这一年留在南昌,还真不认识多少家乡的年轻才俊了。” 那人不认识魏广德和曾元睿,但也不认为他们俩是跟班,没看到吴栋和曾元述手里还提着吃食,那两个小孩却是空着手脚。 “给大家介绍下,这位......” 说着曾元述就指着魏广德说道:“魏广德,和我一样来自彭泽,吴栋的表弟,今年的童生,也是来参加院试的。” 说完又指着自家兄弟说道:“我三弟曾元睿,今年府试没能通关,我这也把他带过来,认识认识咱们九江的俊杰。” 寒暄过后,曾元述就笑问:“你们先去在说什么,我看很热闹啊。” “在说《四书章句集注》......” 很快,九江府的士子们又接着说上了。 好吧,其实一堆人就在坐在一起讨论四书,提出自己一些不甚理解的句子求教,或是自己看书后对其中一些地方有和朱子略有差异的想法,让大家看看对还是错。 大明朝的都市人,虽然大多数都推崇朱子的学说,可是也不是就固步自封,学术讨论还是经常做的,这就是举办文会的目的之一了,当然也有纯作诗唱词的。 不过有明一朝,诗词都不甚出彩,文学正在转向通俗,所以文会其实更多的还是互相讨教学问,当然自己有新作的诗词,也会拿出来让别人品鉴。 至于现在,时间就是即将院试之前,自然大家凑到一块也不会去喝酒唱诗,而是抓紧时间讨教学问。 魏广德可没有临场作文的能力,他都是靠山寨别人的八股文,大幅度的修改拼凑,自然对学问一道是不甚了了,也就是靠着记忆力超群死记硬背四书注解,当然就对这些考生们的讨论没太大兴趣。 他虽然坐在这里,不过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转移到那边似有争论的两伙人上了。 吴栋现在也已经无心功名,本来就是在这桃林来纳凉,休息一会儿的,既然碰到朋友就坐一坐,对他们现在讨论的学问兴趣也是不大,魏广德的反应也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你对那边感兴趣?” 抽空,吴栋小声问道。 “那边两伙人是哪儿的?” 魏广德好奇问道。 “可能是南昌府和吉安府的吧,也就他们能撕了,别的府在他们面前都得弯腰低头。” 吴栋笑着回道。 他们的对话也引起了曾元述的注意,听到他们说道那边坐的近,似乎正在争论的两伙人就笑道:“自信点,那就是南昌和吉安的人。” “他们争什么?” 魏广德好奇道,“也是讨论学问?” “不会,他们才不会在这里讨论这个。” 曾元述摇头说道:“应该还是秀才名额的事儿,去年就在争了。” “秀才名额?那是朝廷定的,他们争个什么劲?” 魏广德不解道。 而听了曾元述的话,吴栋到是若有所悟。 看到吴栋没说话,曾元述就接着说道:“听说过“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这句话吗?” 看着魏广德摇头,曾元述才接着说道:“咱们江西啊,真的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生于江西的读书人,亦福亦祸啊。 福,就是我们江西确实是鱼米之乡,物产富饶,加之文脉昌盛,利于你我这样的读书人安心读书做学问。 至于祸,自然就是一大堆才子凑到一块,生员名额就那么多。” 说到这里,曾元述不仅扭头看了眼那边还在争论的两伙人又说道:“说是天下进士半江西,可是南昌和吉安却是半江西,你自己琢磨。” “他们竞争激烈,然后因为水平高于别的府,自然就对朝廷定下的生员额度不满?想要增加吉安的生员数量?”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自然有这想法,可是朝廷的事儿,那是他们这些童生,连秀才都不是的人该讨论的。 别看现在那边争的凶,可是一旦跨过那道坎,那人立马闭嘴,也就是生员才有此名额限制,到了举人谁还管你出自哪个府县。 说半天可不就因为自己想跨过去,可还没能跨过去,所以才有此担心,无非就是找地方发泄情绪。” 魏广德有点明白了,随即摇摇头。 “也就是吉安那地方大官太多了,那些考生好多都是出自官宦之家,别的府也没人敢和他们争点什么,也就南昌府的,还有袁州分宜的敢和他们叫板了。” 曾元述继续说道。 “袁州分宜?” 魏广德狐疑问了句。 “是啊,那可是当朝阁老的老家,谁知道是不是和人家沾亲带故的。” 曾元述笑道。 “阁老?哪个?” “当然是当朝首辅严嵩严阁老了。” 听到从曾元述口中冒出严嵩的名字,魏广德心里先是一惊,随后就释然了。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居然就是现在的首辅阁臣,还有居然和自己现在的身份一样,都是江西籍的。 “半江西这个说法,其实有点言过其实,南直隶和浙江科举才是真的厉害,只不过那是说数量,质量上我们江西还是要略占一点点上风,因为名次好,留京的居多。” 吴栋这会儿小声插话道:“满朝文武半江西这个话,其实是严阁老说的。” 说道这里吴栋又盯着魏广德和曾元述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要是你们能够金榜题名,到时候必然会在仕途上得到首辅大人的提携。” 正文 95多看一眼就好 老乡,是一种称呼。 具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上指:对具有相同或相近的习俗、风俗、方言口音等文化背景的同胞的称呼。 广义上指:对来自同一地区或同一省区的同胞的称呼,也引申为对无论地域的同胞的称呼。 在大明朝,实施着严格的路引制度,对民户流动进行严格的管制,加之古代交通确实受到技术制约,别说跨省自驾游,就算是穿府过县都很麻烦。 当然,这样的限制仅限于普通人,对于有功名的人来说,自然不会有限制,否则怕是就没人参加会试和殿试了。 这么一说,自然就能够为什么省一级考试,也就是考举人叫做乡试,其实古代的老乡,就是指的同省人。 好吧,魏广德发现自己要是这两年就考到进士及第,说不好将来进入仕途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那个后世普遍认定为奸臣的老乡帮助。 严嵩什么时候倒的台? 魏广德不知道,只知道这位最后肯定要倒霉,具体怎么倒霉也没什么印象了,还有他儿子严世番嚣张到了极点,最后盛极而衰。 严家最后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这条船能上吗? 清算严家的时候,江西的官员会不会受到影响? 魏广德心里有点忐忑,不过随着那边争吵声的加大,魏广德也醒悟过来,就特么一个童生,秀才都没考到,就想到进士以后,当官该怎么个当法上了,还真是会思想跳跃。 不过魏广德也从表哥吴栋和曾元述的话里听出来点什么,那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并没有多把严嵩父子看做大奸大恶之人,最起码在江西是这样。 话里话外似乎还对有这么一个做到大明朝内阁首辅之位的同乡与有荣焉的感觉。 还有表哥先前那句话,“满朝文武半江西”,这说明什么? 说明江西籍贯的官员,在朝政上是对严嵩一系来说是一股助力,联想刚才吴栋说的,以后考上进士后还要靠他提携...... 那边争吵越来越激烈,魏广德这会儿也听出来了,还真就是在为吉安生员名额不公在争论,吉安的举人、进士比南昌府多,但是生员名额却是更少。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吉安优等生太多,朝廷的名额定的少,实在是不公,这也难怪其他府县对他们不爽了。 确实,福是祸所依,生在吉安,可以有优质的教育资源,但是院试这一关比乡试、会试还难。 无他,大家条件都差不多。 水平就在那里,只能窝里斗,斗完了才去乡试、会试撒野。 “元述兄,那你怎么不去吉安求学?” 魏广德忽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吉安教育这么厉害,说明那里师资力量雄厚啊,去那里读书,怕比在南昌府要强许多吧。 “你想左了,吉安确实有很牛的书院,不过咱们九江其实也有的,只不过门槛比较高,招收学子条件苛刻。” 曾元述摇摇头说道。 “什么?” 魏广德不明白了,孙夫子可从没说过九江府的书院,而且他也知道,曾元述混在九江府府学,就是因为那里有不少有学识的秀才。 “在我们江西有四大书院,九江白鹿洞书院、吉安白鹭洲书院、铅山鹅湖书院、南昌豫章书院,豫章书院上午咱们还从那里走过,元述当时可给你所了,那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吴栋接话道。 这么一说,魏广德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会事儿,曾元述要考上秀才后就去求学。 “白鹿洞书院?朱子那个?居然在九江?哪里?” 魏广德是程朱理学的门人,至少现在是,因为他的老师孙夫子就是这门中人,不过现在他更关注九江的白鹿洞书院,守着家门口,为什么不去。 白鹿洞书院的大名他听说过,而且知道这个书院和朱熹之间的关系,因为朱熹就担任过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只不过当时他自称为“洞主”。 不过曾元述听到吴栋、魏广德说起白鹿洞书院,明显脸色有点不自然。 “庐山五老峰东南,我去过,不过离开了。” 听到这话,魏广德更是好奇,有点不明白曾元述为什么会离开那里,都那么有名了。 “阳明心学?” 吴栋在一边小声嘀咕一句,一下子让魏广德猜出了原因。 好吧,原因居然是这个。 “白鹿洞书院,从山长到教授,还有下面的博士和教习,大多都将心学,你让我过去学什么?” 曾元述的话让魏广德确定了,让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进心学的大本营求学,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白鹿洞书院会教授心学,那里可是因为朱熹而复兴的书院啊。 怪不得孙夫子都没提过白鹿洞书院就在九江府,自己都一点不知道。 孙夫子可是程朱一脉的,会告诉学生心学的书院才是怪事。 魏广德还在考虑要不要抽时间去白鹿洞书院逛逛,那边吵架的两伙人似乎吵累了,也不再争吵。 这会儿倒是有不少学子从那边人群中走出,去和自己熟识的朋友行礼打招呼。 很快,九江府这边也过来几个,先来的是吉安的学子,不过只是礼貌的见礼,又和其他人相互介绍下,魏广德也就知道了,这些人有来自庐陵的曾子器、萧九峰萧九成兄弟,泰和县的陈良敬等人。 过来的七八个人,一个吉水的也没有。 魏广德暗地里吐吐舌头,都是被生员功名闹的,只要过了这一关,怕马上就变脸,见人怕不是热情似火,好展现自己好杵臼之交。 没一会儿,南昌府这边也过来不少人,南昌的熊璟、罗大玘,丰城的李材、李贵,新建的喻南岳等人。 虽然大家知道魏广德十三岁就成为童生,这次也是专门来南昌参加院试感到有些惊讶,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二十岁的秀才,三十岁的举人,四十岁的进士。 这句话当然不准,但是却道尽了其中的辛酸。 二十多岁得中进士的学子不少,可是绝大部分进士都是三十多四十岁。 魏广德十三岁就参加院试,这并不稀奇,除非这次院试他顺利过关,那么才叫厉害,因为这意味着他有可能在30岁以前得中进士,这就了不起了。 现在嘛,多看一眼就好了。 正文 96放牌 之后的几天,魏广德和曾元述一起领到了院试考引,就等着进入贡院参加这次的院试。 天气闷热,他们看书的时间也转移到晚上和清晨,其他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吃去吃喝。 桃林会之后,曾元述和九江府的童生,还有其他府县考生之间的联系又建立起来,之后说出所居住的客栈的时候,又发现原来那里也住了不少这次院试的考生,只不过他们入住时间短,所以没有碰到。 院试已经是俗称的“小三元”的最后一关,只要跨过去,那就算是进入士大夫阶层,虽然只是最底层,但是因为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最最重要的就是你在本县读书人中算是杀出来了,不用再为官学那点名额和同窗好友们打破脑袋争取。 其实对于古代科举来说,院试这关才是最最关键也是最最容易马失前蹄的。 科举是一步一步来,你要一级一级往上考。 县试府试都是由知县知府主考,作为地方官,自然和地方上接触颇多,用些手段拿到“童生”资格是真的很简单。 可是到了院试又有不同,院试主考是本省提学官,主要工作就是督促生员践履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等伦理道德,讲究真才实学,为文要典实,习字要端正楷书,考察生员的学业,对廪膳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罚其充当吏员,增广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罢去生员资格,为民当差。 核查生员投充他处的增广生,诈冒籍贯,参加科举考试。 还有就是考察所属学校的教官,对德行文学俱优的教官要以礼相待,对学问疏浅的教官先要警告,再考还无改进,则送吏部罢免,对贪淫不肖、罪行昭著的教官,具奏逮问。 这个其实就是赋予提学官管理官学从教师到学生全部都要管。 当然,在地方军民利弊、官吏贪酷害人,可以从实奏闻,可以接受军民人等的诉状,但不能自己处理,案情轻的送府州县处置,重则送按察司提问。 对地方上有一点监察作用,但是却没有实权。 事实上,大多数的提学官都是本省御史兼任,可以想象,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科举上出现舞弊比如就要倒霉,而且是要负全部责任,自然对院试的重视程度就和县试、府试完全不同。 而且江西这个地方,出了名的出大官,要是在院试这个环节上有一点点瑕疵,可能就会被人攻讦,丢官去职是小事,怕是锒铛入狱也平常。 另外值得一说的就是,之前魏广德只考正场不参加后面复试的事儿,在院试也是行不通的。 因为院试的正场考试,录取的名额是这科生员名额的两倍到三倍,但是至少人数上要达到两倍,在复试的时候进行二选一或者三选一。 已经考到这一步,魏广德自然不会退缩,考就考呗,难道还能不参加复试。 而且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感觉到,这次院试应该也难不住自己。 无他,穿越人士,必然受到上天的眷顾。 虽然感觉他这样的来历其实有违天道,受到眷顾很不可理解,可是府试魏广德都觉得自己没有丝毫机会了,但是都能顺利通过,还能怎么解释。 这天,魏广德懒懒的起床,店小二刚打来水进行洗漱,吴栋就急冲冲的进了屋。 “广德,动作快点,我们去南昌贡院看看。” “现在去干什么?又没到考试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定考试时间。” 魏广德一边洗漱一边嘟囔着。 “提学官大人刚刚已经把院试的考牌挂出来了,我们去看看,九江府的学子什么时候进场。” 吴栋急忙说道:“元述已经下楼吃饭了,你动作快点。” 说完话,吴栋就站在门口,等着魏广德。 魏广德无法,只好加快洗漱。 其实考牌都挂上了,也不会跑,用得着那么急冲冲的去看。 洗漱后,又整理好穿戴这才跟着吴栋出门下楼。 对于读书人来说,任何时候穿戴都很重要,免得被人视为孟浪。 吃饭的时候,楼下饭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这次参加院试的学子,魏广德和吴栋下来又不免不住的拱手。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子吃过早饭出门,依旧免不了向其他还在用餐的学子行礼。 好吧,礼多人不怪,古代貌似很讲究这个。 等魏广德他们草草吃完饭出门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三桌读书人还在那里慢嚼细咽。 这就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了,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 其实象他们之前狼吞虎咽的吃饭,也算是比较失礼的了。 出了客栈,走过状元桥进入贡院街。 上次来这里,他们可没有走到贡院那边去,只是远远看了眼。 这次当然不同,穿过刻有“贡院”二字的木制牌坊,没几步就到了贡院大门口。 不过这会儿过了辕门后,路上的学子就已经比较多了,在贡院大门那儿更是拥挤在一起。 “看看,叫你快点,来晚了吧。” 吴栋显得比魏广德还着急,嘴里不住说着魏广德。 “我昨晚睡的很晚,那那么早能起来,再说也不知道今天就挂牌子。” 魏广德回嘴道:“挂都挂出来了,也不会跑,等等看也是一样。” “好了,别说了,广德看书也是辛苦。” 曾元述在一边打圆场道。 江西是个大省,全省下辖13府78个州县,每年参加院试的考生是真的不少,一次考完,其实以南昌贡院的容量也是能办到的,据说贡院里面有考棚上万间。 不过显然,提学官大人并不打算一次性进行正场考试,确实学生太多了。 正场过后的复试,到是可以把择优录取的学子凑一块进行考试,决出最后的生员名额。 等魏广德他们挤进人群后,很快就在考牌上看到了九江府下辖各县的参考场次,第一场就要进场。 “三天后再来。” 知道了考试时间和场次,魏广德就听到曾元述说道。 “听说院试要准备饭食,好不好?能不能自己带食物进去?” 挤出人群,魏广德又开始提出自己的疑问。 院试的规则他也知道,可是对于考场为这么多考生准备饭食,魏广德就觉得味道怕是不怎么样。 正文 97进场 一转眼三天就过去了,按照时间早早起床洗漱。 为了科举考试,店家也都会在考试那两天提早准备热水和饭食,所以很快的他们就在客栈吃完早饭。 这家客栈参加这一场院试的考生有二十多人,不过大家并没有聚在一起前往,依旧是相熟之人一起过去。 虽然是分两场考试,可是参考的学子并不见得就少,过了状元桥走上贡院街,街上人就多起来,大家都神色肃穆,少有轻松表情的学子。 院试的重要性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心知肚明,太残酷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个时候,站在这贡院街上的学子,有多少希望自己出身在北方或者西南的,因为在江南地区,院试实在是淘汰率高的吓人。 就魏广德所在的彭泽县来说,有多少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秀才名额就十个上下,而要是到了山西或者西南的云贵那边,每个县的名额少点,也至少有八个。 可是这两地,读书人又有多少呢? 彭泽的读书人上千总是有的,到底几千不好说,可是能考到童生的,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几百人还是有,然后几百人争十来个名额。 而到了北边或者西南,可能就是百多人争夺八九个名额。 大明为什么要分南北中榜,江南这边的科举竞争太残酷了,差点的都被挤下去了,参加会试的都是优中选优,自然能够在会试殿试中拿到好的名次。 一路走来,不时看到已经白发苍苍的老翁,他们当然不是来送考的,而是自己来参加秀才考试的。 对于这些上了年纪的考生,魏广德除了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敬佩外,啥情绪也没有。 都一把年纪了还来和小年轻抢生员,至少在此时,在他还没有跨过那道坎的时候,他非常反感这些老考生。 在贡院大门附近,魏广德他们很快就看到打着彭泽县名字的大灯笼,那里就是他们彭泽考生聚集的地方。 靠大门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大桌,后面几个身着制服的官吏在那里,还不是翻动手中的名册。 院试也就甄别这一环节,按照考生报名考试,考生的相关信息都要登记造册,详细注明籍贯、年岁、面貌特征等还有就是保生信息。 看到时辰差不多了,那边官吏就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就要站出来,官吏们会根据点名簿上的信息进行甄别,主要就是防止冒名顶替的舞弊行为。 至于作保的生员,早考试前也早就进行过核对,不过这会儿他们也都站在官吏旁边等候唱名。 和府试差不多的流程走下来,魏广德才有机会走近南昌贡院的大门。 正门两侧立有一对石狮及两座古纹石坊,东石坊曰“明经取士”,西石坊曰“为国求贤”。 魏广德不由略微驻足,看了看着两块石坊,随后才大踏步走进了南昌贡院的大门。 进门以后又是一个小广场,又是府试那套搜捡程序。 不过现在可是六月,天色虽早可并不冷,魏广德的衣衫也是单薄,搜捡很快就完成。 院试和府试差不多,魏广德什么都没带,因为考场内会为考生准备这些,直接来就好了。 毕竟考生太多,要是还要搜捡携带的物品,那就太耽误时间了。 穿过小广场进入二门,中辟五门并列,以免考生彼此拥挤。 再一进深便是“龙门”,俗称为“龙门口”,由此开始,考生和管理考试的官员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从龙门向前,有一座斗拱飞檐的三层塔形高楼,名曰“明远楼”,登高可尽览贡院全景。 “明远”一词出自《大庸》的“慎络追远,明得归厚”,明远楼是历届考试时执事官员发号施令和监临、监试、巡察等登楼值班瞭望之处。 “都跟上,不要东张西望,后面还有考生要引领,自己那好考引确认考号,直接进去就好。” 前面有小吏领路,魏广德和身前身后的考生一起跟着往前走,绕过致公堂后才进入他们所在的考场。 “看好自己的考号,不要走出考棚。” 小吏继续在前面说道。 这里的考棚到是和九江府试院的相似,只是占地更大,一排考舍下去怕不是有几十上百间。 魏广德也没心思去数到底一排是多少考棚,就是盯着考棚上的字号,找到自己的考棚区,随即就脱离了这队人群,径直走进去对号入座。 进了“文”字号考棚,打量下四周,单间号舍的规格是高6尺、宽3尺、4尺。 到了大明朝有些时日了,魏广德终于开始用这个时代的计量单位来判断数据,而不再是过去的米或者千克。 两壁离地一二尺之间,有上下两道砖缝承板。 拿起旁边倚放的木板分别搭在两道砖缝,这就是考试的桌椅了。 魏广德坐好后,感觉了下,还是感觉考棚狭窄了点,不过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想想后面还要经历几次这样的考试,而且一次比一次凶残,魏广德只能甩甩头,不再去想。 拿到装好考试用品的考篮,魏广德就开始为考试做起准备来,先磨墨,然后就是坐等发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自明远楼上传来。 “入场完毕,全场肃静。” 这个时候,负责这排考舍的小吏在考棚直接穿行,嘴里小声说着话,让考棚里的考生都能听到。 随着差役的到来,今科院试的考题也出现在魏广德的眼前。 第一题,简约不简单,就是俩字:“子曰”。 很简单,是真的很简单,可以说在座所有考生肯定都做过这道题,放在第一位,怕也是想让考生能放松一点,别紧张太甚影响考试。 第二道题貌似也不是很复杂,“女与回也孰愈”。 而第三道稍微麻烦点,抽了《诗经》和《礼记》中的两篇短文要求默写,纯粹就是压缩考生答前面两题时间的。 当然,要是遇到记忆力不佳的考生,这第三道题就很要命了。 没说的,魏广德把考题快速抄到草稿上,然后就准备从第三道题开始做起,时间耽搁不起。 正文 98离场 因为说,这次院试的三道考题都不算难。 至少对于魏广德来说是这觉得,简单,自己都做过。 不过在魏广德刷刷点点在答卷上默写两篇经文后,重新看向前面两道八股题,他才猛然警觉起来。 有点不妙啊。 这次的考题真不算难。 可也就是因为普通,这考场内的考生怕是都做过,怎么让你的文章能够脱颖而出,这个就麻烦了。 是的。 不管是“子曰”还是“女与回也孰愈”,魏广德都做过,孙夫子评价也还不错。 毕竟是大路货,魏广德可以抄的地方就多了。 可是到了院试考场上,魏广德心里这会儿有点没底了。 临时鲜编一篇文章出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每次自己捣鼓出来的文章,只要没有参考范文,都会让孙夫子血压升高。 魏广德心里叹息一声,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小学中学的作文都是看着作文集高仿出来的。 到了古代还是一样,要做出一篇稍微好点的,能够入别人眼的文章,也需要范文来高仿。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这是破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把自己当初凑出来的文章写上去,至少还有两三成把握。 自己费心费力忙活了俩月,就是防备这这次的院试主考提学官大人再出幺蛾子,没想到人家给你来个堂堂正正的考题。 最要命的其实就是这么堂堂正正,有时候魏广德真恨不得考官出点刁钻刻薄的考题,先淘汰一大半,然后让自己这个天选之人,位面之子轻松过关。 想再多也是无用,魏广德继续往下承题。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俞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把自己拼凑的文章写在草稿上,又检查了一下,没有错漏,然后开始答“子曰”。 院试的正场考试,对魏广德来说,是真的简单到极点,吃过送来的清汤寡水后,魏广德上了次茅房。 不去不行,在考舍里呆了半天。 上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把这科的考题都做出来的,天气闷热的很,他没敢贸然抄上答卷,这可不像之前的默写。 下午休息了一会儿,口中默念“心静自然凉”不知道多少遍,总算感觉安心下来。 在狭窄考棚憋了半天,出去放风总算让身体得到了一点放松,现在心也静下来了,自然就要做最后的事儿,那就是誊抄。 誊抄前,照例检查上午的默写,小心驶得万年船,魏广德可不想出现万一。 确认无误后,这才开始抄写自己的八股文。 全部抄写完毕后,魏广德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到这个时候,就算他想修改其中一些措辞也已经没可能。 剩下的时间,魏广德只能坐在位置上,想要重新搭一下木板,直接在这里躺会儿,又不确定时间,担心一躺下又敲板让交卷。 不知道捱了多久时间,终于看到有考生出现在走道上,这是交卷的考生。 不过考棚两边都有官吏和差役守着,那些交卷考生都老老实实的目不斜视,径直往外走。 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有至少一个时辰以上才会结束这次的考试,魏广德自然不想继续待了,太难熬。 起身,魏广德向外面巡查的差役示意自己要交卷,没一会儿收卷官就过来,看魏广德从考卷上揭下浮签收好,这是可以和试卷合拢的,确认考卷没有被掉包的一道程序。 当着收卷官的面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这才交出手里的答卷,又领到一个出考场的木牌,这才在旁边差役的监视下离开了考棚,顺着来时的道路往外走。 在龙门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交卷考生。 这里可不是县试,考完直接出县衙大门,而是一批一批的放考生出去。 基本上就是送交多少份考卷,就放多少考生离开,每个考生的考卷都是有定数的,不能带走。 魏广德在人群里看了看,有几个认识的,不过大家也只是点头一笑,都没有热情的走到一起来攀谈,聊聊这科考试的心得,那是出了贡院大门才敢干的事儿。 虽然不知道这次自己能不能从众多考生中冲出来,但是魏广德心底深处还是觉得过关的可能性很大的。 他现在对于自己的运气是越来越有底气了,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至于其他交卷的考生,大多脸色都不轻松,想来也是,魏广德这么有底气的人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他们就更没底气了。 大概一刻钟后,二门那边打开,众考生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一个个走出考场,然后依旧是沉默的往前走,直到走出贡院大门,周围的空气才仿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不再像考场内一样,显得那么压抑。 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表哥吴栋和曾元睿,随即就和身旁的几个九江考生攀谈起来。 不过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谦恭的,都说只是来长见识,为下科院试做准备云云。 有点假。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评定,到了这里,谁不想跃过那道龙门,何况今年还有乡试。 要说魏广德对自己这次院试的感觉,能不能过? 其实他心里也是没底,只不过心底深处似乎在告诉他,没问题的。 可惜了,穿越过来这么两年了,也没个系统外挂现身,也不知道是迟到了还是怎滴。 不会和自己看的某些小说写的那样,不是到死或者什么时候,那玩意就不出来。 好吧,临死突破可以续命。 想法很好,可是绝对不受穿越人士的欢迎。 出来的考生中没有曾元述的身影,这说明这位老兄应该还在考场里鏖战吧。 自己表哥和曾元睿也没过来,估计以为自己会等到收卷的时候才会出来,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就是个快枪手。 想想唱名后进考场那一刻,表哥还在身后喊自己多检查,魏广德心里就知道,他们肯定这会儿还在那里休息,等着晚点再过来接考。 “现在能去哪?” 看看日头,离考试结束还早,魏广德往外走了几步,看到前面牌坊外桥头那里摆摊的商贩,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心里叹口气,没带钱。 正文 99心态 魏广德结束了自己院试的第一场考试,这会儿口有点渴了,可惜身上没有带钱。 想到住的客栈就在桥头那边,过去也没几步路,魏广德就选择直接先回客栈去,毕竟也不知道曾元述要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也许要等到考试收卷也说不定。 只是没走几步路,魏广德就被人叫住。 “劳兄,邹兄,杨兄,三位兄长有礼。” 魏广德听到有人叫他,立马站定,随后看见三位他认识的书生,都是之前认识的,只是不熟,但是还是知道名字,随即马上拱手。 “元述应该还在里面吧,你不等他出来吗?” 说话的是劳堪,九江府城的人,今年23岁,不仅比他大,比他表哥和曾元述都要大一些。 “曾兄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我这有点口渴,身上又忘记带钱了,所以打算回客栈去先休息一会儿,等晚点再过来。” 魏广德笑着答道。 “哦,吴栋没过来,看来你出来的比较早了。” 劳堪笑笑,随即吩咐书童去前面买点水果来,又对魏广德说道:“这次考得不错吧,听说你习惯性提前交卷,早上我还听到吴栋喊你多多检查来着。” 看到杨标、邹善都在一边笑,魏广德立马说道:“三个哥哥就别取笑我了,这科的考题也就那样,做是做出来了,好不好那也是考官说了好才算。” “看天色,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都该出来了,我们就在一边等等吧。” 杨标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他是清江人,属于临江府,是前两天在桃林那会儿认识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来南昌考院试了,似乎和曾元述、劳堪都熟悉。 其实这三个人都是前些天认识的,劳堪虽说是德化人,可是他也是魏广德的前辈,因为人家早几年就已经是童生了,只不过和曾元述差不多,考了几次院试都没有过。 所以魏广德前俩月在九江府逗留的时候,可没见过他,朱世隆邀请的不是应届童生,就是秀才,也许他也和本地的童生们熟悉,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肯定不可能把九江府城的所有读书人都喊来。 旁边的杨标也是,只不过他是吉安府安福县人。 生在吉安府的和生在南昌的差不多,竞争那是异常激烈,本地考员都太厉害了,院试考几次都正常,非常讲运气。 虽然外省的都说江西考生厉害,但是本地人都知道,厉害的还是吉安和南昌的考生。 当然,这么说的原因其实还有一层,那就是嘉靖朝到现在已经三十一年了,连续两任内阁首辅都被江西人拿下,自然给人一种江西学子厉害的感觉。 从前任首辅夏言,到现任首辅严嵩,好吧,外省人怎么看这两位,魏广德这会儿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后世对严嵩颇多看轻,毕竟是公认的贪官,还特别有名那种,几乎是和南宋秦桧齐名的人物。 在贡院门外寻了处地方,几个人就那么站着在一边等。 好在劳堪带来的书童买回来不少水果,几个人随意说笑几句。 等到吴栋带着曾元睿过来的时候,魏广德这边已经站了二十来个考生了,都是相互熟识的,而更多熟识的同窗还在里面考试呢。 天色渐晚的时候,贡院大门里面又传出钟响,随着贡院大门的打开,学子们这会儿才从贡院内蜂拥而出。 果然,曾元述一直等到考试结束才出来。 正场考试结束了,大家其实都是松了口气,只需要等上几日,院试榜单张贴出来,就知道结果了。 而在此之前,当然就是要喂饱自己的五脏庙。 此时这会人已经膨胀到五十多人,呼啦啦走过贡院街,跨过状元桥,就近寻了处酒肆,开了六桌才坐下。 之后几日,魏广德和曾元述都是无事一身轻,已经考过了,中不中都在考官笔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几个人就在南昌城和周边游玩一圈。 对于魏广德和曾元睿来说,都是第一次来南昌,自然是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府城,这可是江西的政治中心。 一晃几天就过去,这天魏广德起床下楼,正坐在饭桌上吃着早饭,和吴栋、曾元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刚考试结束那几天,是真的完全没有考虑院试中还是不中。 可是几天时间过去了,眼看着第一场考试的结果就要出来了,心思没来由的还是会往那边跑,开始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好在院试结束后那两天,南昌城和周边的景点他们就已经去看过了,滕王阁看水,佑民寺上香。 其实这两天,曾元述也和魏广德差不多,都有点心不在焉的,索性这两日他们都干脆呆在客栈里,也懒得出去走了。 “这几日也没人来邀请咱们去赴宴了,怕是都在等着贡院那边的消息。” 吴栋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曾元述和魏广德的状态是怎么回事,自然也就不会去提那边,都是过来人,不过曾元睿年纪小,自然就没有注意到这点,看着三个兄长都很沉闷,不知怎么嘴上就嘟囔了这么一句。 “快发榜了吧。” 曾元述随口就接了句。 “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不用急,这科你必过。” 吴栋急忙接话道,同时也安慰安慰自己这个好兄弟。 “希望如此。” 曾元述轻笑着摇摇头。 当初走出贡院的时候,他还是信心满满的。 可是这几天下来,或许是因为结束了考试心情放松下来,这才又重新审视自己的答卷,总感觉这不好那不对的,陷入自我怀疑当中了。 或许,参加院试的考生中也就魏广德才没有这样的心态。 老早就准备好了文章,在他看来,该改的都改了,只要没有记错,那就这样了。 香也烧了,庙也拜了,坐等结果就好。 看了眼客栈外面的街道,街上来往的没见到一个学子,想来现在都窝在住的客栈里等消息吧,也没心思出来逛街。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跑进一个书童,这人魏广德认识,是二楼一个考生的书童,看他着急忙慌的进了客栈,咚咚咚踩着楼梯就往楼上跑。 “榜单出来了?” 曾元述看到这幅画面,没来由的冒出一句。 正文 100要不要考进士 “还是来晚了,都这么多人堵这里了。” 等魏广德他们确认消息,贡院那边真的发榜了,急急忙忙往贡院赶,不过这会儿贡院街上已经人满为患,大多都是书生打扮的考生已经站了大半条街,最关键的当然就是贡院大门那里已经是水泄不通。 他们来南昌,可没带孔武有力的家丁,这会儿要说硬挤也是能挤进去,可那就有点有辱斯文了。 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还要不时左右抱拳行礼。 好吧,读书人太多,认识的也不少。 已经有看完榜单的学子出来了,都是垂头丧气的,还有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翁被人搀扶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又落了孙山。 慢慢的,他们终于靠近了贡院大门,大门两侧的照壁周围围满了人。 到了这里,总算看到几个一脸兴奋的考生了,不过这些人都聚在一起就在榜单旁边说说笑笑。 不用说,肯定是看到自己的座号在榜上的。 是的,不管是县试还是府试,或者院试,在最后的榜单没有出来前,都只会写上榜考生的座号,而不会直接书写名字在上面。 好容易挤到榜下四个人开始寻找曾元述和魏广德的座位号。 曾元述的座号是“成”字四十六号,而魏广德是“文”字十七号,四双眼睛盯着榜单寻觅,很快魏广德的文字十七号就被吴栋看到了。 “外圈左上,广德,你过了,要参加复试了。” 吴栋在那里大声喊叫,迎来的只有周围一群羡慕和嫉妒的眼神,随着他们确定了广德是指的哪个,很多人选择扭头就走。 魏广德才十三岁的年纪,依旧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自然很好辨认。 这么小的家伙都上了榜单,他们这些没找到自己座位号的年轻人自然没脸继续呆在这里,选择先走为妙。 吴栋这会儿高兴的拍着魏广德的肩膀,很是兴奋,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旁边的好友曾元述还在眼巴巴的望着那张榜单,寻找自己的座号。 随即,吴栋冲魏广德笑笑,又抬头看着榜单,帮着寻找曾元述的座号。 或许是吴栋的眼神真的不错,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发现了曾元述的座位号。 “内圈右下,元述,你过了。” 随着吴栋的话,本来一脸焦急脸色的曾元述瞬间脸色潮红起来。 “在哪?在哪?给我指指。” 曾元述焦急的问道。 “内圈右边偏下一点,就是第九个座位号,看到没,成字四十六号,嘿,厉害了,比广德的名次高多了。” 吴栋急忙尽量把位置说的更加准确一点。 而这个时候,曾元睿先一步看到了二哥的座位号,立时就欢快的跳起来。 “真的,我看到了。” 或许是看书看多了,有点伤了眼睛,曾元述这会儿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座号,虽然吴栋和自己三弟都说看到了,可是他依旧按照吴栋给的位置仔细的寻觅过去,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行。 终于,曾元述看到了自己的座号,这才长出一口气,之前紧张的压力也为之一松,脚步竟然有点踉跄,好在一边的曾元睿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没有摔倒。 对于考了几次的曾元述来说,上一次榜是真的太不容易了。 虽然这个时候的榜单还不是最后的结果,但是现在终于有机会参加第二场考试了,不容易。 第一场考试,那是大浪淘沙,几十个人里面只留下一个人来,竞争程度可见一斑。 而对于复试来说,虽然依旧会刷人下去,可是这次却是二选一,至多是三选一,难度还是略有下降的。 至于某些人说的,水平在那里,不增不减的话,其实那只是笑话。 竞争对手少了,上榜的几率自然大。 至于谁的水平高,水平低,还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是比武,第一第二很好分辨,站着的就是第一,躺下的就是第二。 但是对于文考,呵呵...... 冲过了院试第一关,剩下的第二关机会就大了很多,剩下的就靠天意了。 所有的考生都不知道复试考题,自然就只能靠自己平时的积累,厚积薄发。 曾元述已经为院试准备了数年,他有信心在这次院试中顺利过关,考中生员。 此刻,刚刚还摇摇欲坠的信心又蓬勃而发起来。 魏广德在确认自己上榜,过了正场考试后,除了感叹自己穿越者得天眷顾外还能有什么。 此时,他已经无比确信,这次院试必过,年底的乡试干脆也来一发,直接吃个“四喜丸子”得嘞。 到是的会试要不要也去考考? 魏广德这会儿早就没去想后面还有的复试,已经思考的是明年的春闱,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参加了。 十三岁,不对,明年我就十四了,可是依旧年纪还小。 这跨越大半个中国去京城参加会试,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大明朝最年轻的进士是谁,中进士的时候是多少岁,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在十四岁中了进士,怕在史书上也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想出名,又有点不想出名,魏广德有点患得患失。 是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他可是知道的。 太年轻了,中了进士的话,风头一时无两,可是最后会怎么样? 毕竟才十四岁,朝廷会给我个什么官职? 大点,官职才好安排。 想想,进士大多是三十好几四十来岁的,二十多岁的进士都算年轻人了,猛一下子自己十四岁就参加殿试,会不会让他们臊得慌? 到时候别同年做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就麻烦了,少不得还要找严嵩这个后世的奸相帮忙。 还有啊,太小了,要是入了严嵩的眼,会不会把自己和自己一家也被绑在那条船上,那船可没几年就要沉了。 魏广德在想自己要不要参加明年的会试,那边曾元述总算是激动完了,也恢复了一惯的样子,向着吴栋拱手,然后又朝向魏广德,这才发现这位这会儿有点神思不属。 吴栋也发现魏广德有点不对,眼神有点呆滞。 好吧,习惯了,好像几次魏广德考完都这样,吴栋见怪不怪,直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没两下魏广德就回过神来。 “上榜了,要不要过去和他们叙叙。” 看到魏广德回神,吴栋就笑着打趣魏广德,指指那边一伙说笑的书生学子。 正文 101小小院试 发榜三日后,本次院试的覆试就要在南昌贡院举行,魏广德和曾元述自然不会耽误时间,在确认通过正场考试后,立马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客栈开始看书。 好吧,其实魏广德这么表现也就是装的。 书,他是真的看不进去。 后世不是流行这么一段话,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不考不耍。 但是这会儿大部分有想法的学子,都把精力由之前对院试正场结果的患得患失转向用心攻读,覆试才是决定这次院试成绩的关键。 魏广德不想特立独行,自然也要有样学样。 实际上,在他们离开没有多久,那伙之前还围在榜单下方的书生学子都纷纷告辞离开,为三日后的覆试做准备。 考试前一天,魏广德在客栈里憋慌了。 是的,被憋的发慌。 书,是没什么看头的,所以他只是拿出以前的文章再次阅读,又背了一次,包括之前考过的题目,他选择的备用文章,这都是之前因为被孙夫子认为稍次了点而放在一旁的。 在县试和院试中已经用过好的了,现在就只能从中选择出一篇稍微好点的,为接下来的覆试做准备。 魏广德去看了曾元述一眼,那边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 找到表哥吴栋,他这会儿也没出去,正和曾元睿探讨学问。 虽然熄了科举的念头,可是到了南昌府,现在又是院试的时候,手痒之下还是端起书本,随便翻翻,就和曾元睿聊上了。 “表哥,元睿,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在屋里憋得慌,想出门散散心。” 魏广德进屋看见两人都端着书看,边看还边聊,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能不能把书看进去。 “好。” 吴栋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他也知道几次临考前,魏广德都看不进书的,前两天去叫他下楼吃饭,都只看到他在翻以前的卷子,可不像曾元述那边,是真的抱着书在啃。 “那我也去逛逛,这两天都没出过客栈大门,也是憋得慌。” 曾元睿听到魏广德、吴栋都说出去走走,没多想也表示想出去。 “元述那边要不要问问?” 吴栋起身就说道,边说边整理衣服。 “我先去看了,他那还在看书,问了句,他说不去。” 魏广德回道。 三个人收拾好就一起出门,顺着大道往南昌城繁华的街市走。 这会儿路上书生打扮的也不多,之前参加考试的,又没有通过正场考试的学子大多已经结伴离开了,还留在南昌城的,要么是上榜的学子,要么就是他们的好友,还等着一起结伴回家。 没走过几条街道,魏广德忽然就说道:“这南昌府城里这么多赌馆,那门口挂的那一块白布是做什么的?” “那是等着你们进考场后开盘用的。” 吴栋笑着解释道,“每年院试、乡试这样的官府考试,南昌城的赌馆都会参与一波,让赌客下注赌科举的案首。” 说完看了眼魏广德就继续说道:“你放心,这名单里肯定没你的名字。” “哈哈.....” 一边的曾元睿听到吴栋调侃魏广德,就在一边抚掌大笑。 “案首,我还真没做过。” 魏广德可从没想过做什么案首,想那玩意做什么,梦里啥都有。 虽然偶尔也畅想下进士、状元什么的,可那都是白日梦,自己都知道不现实,也许命运早已注定,进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名次可能未必多好。 不行就走走严阁老的门路,谋个好点的官职,到时候再和他划清界限,免得船沉的时候殃及自己。 至于说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走门路不花钱的吗? 都是交易而已,交易完成也就完成了。 人家赌的是案首,那肯定是根据进场考生的名录定下的赔率。 虽然现在还是糊名,按理说应该还不知道哪些考生会参加覆试,可是没看到人家还没把下注的信息放出来吗? 这说明到现在,赌场那边似乎也不确定哪些人过了正场考试。 想想明天他们就要进场了,到时候只要有一些熟悉各府考生的学子在一边认人,就能大致摸清楚进去的人都有谁,再根据之前的风评,赔率也就出来了。 魏广德是这么想的,不过自己反正是没希望拿下案首之位,否则就真想重注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天道会不会让自己得偿所愿? 已经是第三次顺利通关,除了县试他很有把握外,府试和院试正场他其实都没什么把握的,既然都过了,说明他真的是洪福齐天,说不定覆试考题就是他最最擅长的也说不好。 逛街逛到月挂树梢,南昌城马上就要宵禁了。 南昌城的宵禁,其实只要不进出城,到是影响不大,城外什么样不知道,城内其实还是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商家不少还是要做夜市生意的,当然主要是赌馆和青楼。 魏广德对赌馆兴趣不大,至于青楼嘛,在九江府看过几次,但是都没好意思上去坐坐,这会儿就更不能去了,明天可要考试。 吴栋已经多次让他回去休息,准备明天考试了。 曾元睿老早就回了客栈,他还要照顾他二哥,怕看书废寝忘食忘了休息,影响到明天的考试就不好了。 看着魏广德盯眼直瞅那边的青楼,二楼靠窗那里还有十来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那里向外张望,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吴栋只是觉得好笑。 “广德,你这是想要上前喝一杯?” 听到表哥这么说,魏广德脸一红,摇头否认,“那里,就是那边亮堂点,所以多看几眼。”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等你过了院试,咱们上前坐坐。” 吴栋看着魏广德嘿嘿直笑,说的他脸又红了。 好在这会儿天色已晚,到是不打眼。 明天就是这次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也是决定命运的一场考试。 心里忐忑还是肯定的,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只能自己给自己灌鸡汤。 来到这里,自己肯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小小院试,没问题的。 回到客栈,魏广德叫店家准备了热水冲个澡去去汗,早早的上床睡觉,为明天的考试养足精神。 正文 102复试 翌日,和前几天一样,魏广德早早的起床洗漱,吃过店家准备的早餐,就和曾元述一起,在表哥吴栋和曾元睿的陪同下再次去了南昌贡院。 和上次没什么不同,这次来这里的考生依旧是许多,毕竟是整个江西省的院试覆试考生都来了,各个府县都是上百人,而南昌府、吉安府这些富裕之地和赣州府这个掌管十三个县城的大府就是好几百人。 在大明朝的江西布政使司下辖13府78县,这次院试结束,就会有七八百个秀才诞生,覆试虽然不知道按照什么标准录取的,可参加覆试的考生绝对上千人。 对考生的甄别环节依旧不会少,在经过唱名后,魏广德才步入南昌贡院。 进入大门经过搜捡,他们这一队的考生在小吏的带领下进入考舍区域,开始寻找自己的考舍。 因为已经来过一次,这次魏广德他们都是轻车熟路的,很快就到了自己的考棚坐下,随着衙门里的差役送来装满考试用品的提篮,魏广德开始准备迎接这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了。 随着考生入场完毕,考场再次封闭,早已准备好的一群差役就抬着写好考题的木板在考棚之间穿梭,供考生抄录这科考题。 魏广德和以前一样,在差役抬过来写好考题的木板后,第一时间是把题目都抄录下来,做那是后面的事儿,题目必须抄准确,不能有遗漏。 这次的复试只考两篇八股文,默写和试帖诗都删了,不考了,到是简单。 魏广德看到题目后第一反应就是现在这位江西提学官还不错,知道就靠八股文得了,反正就是筛选乡试的苗子。 在乡试里,只要八股文做的好就行了,这样的要求还会延续到会试中。 只看木板上两道八股题,第一道题:不以规矩。 确实不以规矩,魏广德在心里腹诽一句,快速抄到纸上,随后开始抄第二道题。 只看木板下面一道题也是非常简单,就六个字儿,国人皆以夫子。 看到这里,魏广德才真正领悟了提学官出第一道考题的意思,“不以规矩”,还真是不以规矩,两道题全部自出《孟子》,这在科举考试中其实是很罕见的,至少魏广德之前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干的。 莫不是这次院试有鬼啊? 魏广德此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也不确定,主要还是这次的考题太凑巧了。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就在考生们还在入场的时候,就在明远楼上,这次负责主考本届江西布政使司辖区内各府县考生院试的提学官就让下面的考官们各出一道题,揉成团后放出一个小匣子里,然后他背手从中取出两个纸团,从而确定的本次院试考题。 好吧,题,不是他出的。 只是他抽的而已。 展开纸团来的时候,他也被吓到了,两道题皆出自《孟子》,要是拿出去,似乎有点不合规矩。 这个时候,他已经抽了纸团,可不能又丢回去,只能是把纸团递给其他人也看看,不过心里也打定主意,最好就是重新抽一次吧。 “呵呵......这次抽的考题,还真是不以规矩。” 只是没想到,看了考题后,过来监考的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胡仕良却是笑着调侃了一句。 等其他人看过后,也都是笑笑。 “汪御史怎么说?” 提学大人听到那胡仕良这么调侃一句,其他人也都只是笑笑,并没有人说重新抽取试题的事儿。 也是,题是下面考官们出的,他就是随便抽出来的。 在这之前两天,他还在为复试出什么题而纠结,让考官们出题,也是他今早临时作出的决定,可没和其他人商量过,谅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会这么做。 “打开其他的纸团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那这就是天意了。” 被叫做汪御史的这位自然就是江西道监察御史了,他是年初离京到的江西,负责这次巡抚江西各府县的工作,正巧遇到院试,也就过来看看。 监察御史出自都察院,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 右参议和监察御史都这么说了,提学官大人自无不可。 随即汪御史就逐一展开剩下的纸团,上面各位考官出的题也是五花八门,四书五经题皆有,只是独独被提学官大人抽到了两篇《孟子》,第一题的题意还非常贴合实际。 下面还要出的题目,提学官大人却是笑笑,“都不以规矩了,还出什么。 老夫前几天就为这次院试出什么题而费神,直到刚才也未想到。 既然天意抽到这么一个题目,那老夫就顺天而行好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次的考试怕是有猫腻,但是不管怎么样,题还是要认真做的。 “不以规矩”出自《孟子·离娄章句》,原文为: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魏广德以前作文就是以“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中的明和巧两个字开始写的,自然依旧是抄自己过去的文。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这就是他的破题,然后继续往下写。 虽然脑海里有稿子,不过魏广德还是先写到草稿上,一会儿还要再检查一遍,防止出现遗漏,虽然以前没有过,但是防患于未然。 抄好第一篇文章后,就是第二题了。 “国人皆以夫子”出自《孟子·尽心章句》,原文为: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这题其实是截取一句话中的前半段,不过好在这题魏广德做过类似的,只不过是原句“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要是用原来脑海里的东西自然有点不合题意了,是需要修改的。 魏广德一上午剩余的时间里,就在考虑怎么修改自己脑海中的文章。 先把不合适的词句删掉,还要补充一些,搜肠刮肚回忆看过的经书注解,毕竟是代圣人言,这点不能出错,修改工作持续到下午才算勉强完成。 “有皆以为然者齐人之望大贤切矣......” 正文 103院试结束 这次院试复试,魏广德终于又打破了一项自己一直保持的传统,那就是提前交卷。 这次复试,魏广德一直捱到最后关闭考场收卷,才把答卷交给了受卷官,跟着大部分学子缓步出了南昌贡院。 这次之所以耽误这么久的时间,也是因为院试太重要,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完成老爹心目中的一个小目标:不是先赚他一个亿,而是考上秀才。 之前的府试那次,题目够难了,截搭题。 不过在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怕是没戏了,所以在想出怎么写后,就直接落笔。 一年多来不断的书写作文,让他还是有了一点点笔力。 完成文章后又检查了两遍就誊抄上了答卷,算是完成了那次的考试,然后没等到时间提前交卷了。 而到了这次院试考试,虽然他心底还在回想着自己肯定被上天眷顾,科举必过的信念是异常强大,但是在实际做题时却是比府试那次小心得多。 完成文章后又反复琢磨,进行了一些修改,才算让自己满意。 重新把作的文又检查一遍,先把第一道题的作文誊抄上答卷,但是并没有马上誊抄第二篇文章,而是有一字一句慢慢推敲琢磨,所以直到最后差役开始提醒快要收卷了,这才把文章誊抄到答卷上。 出了贡院大门,人潮中很快就看到大门边古纹石坊旁站立等候的表哥吴栋和曾元睿两人,不过没见到曾元述,应该还在自己后面吧。 这里,是他们参加考试前和吴栋他们说好的,毕竟参加考试的人比较多,不事先说个地方,到时候人多眼杂怕错过了。 “这次怎么现在才出来?” 只是在魏广德走到表哥身前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吴栋这么来了一句。 在魏广德愣神的时候,耳边又传来吴栋接下来的话,“我以为你又会提前交卷,下午我就和元睿一起过来了,结果一直等到现在。” “这次的考题是不是很难?我们都没见到几个提前交卷出来的考生。” 曾元睿这会儿插话进来道。 “是有点。” 魏广德接下来就把这科考题和他们说了下。 “第一题还算好,第二天截了半句,还真有点不好作文。” 吴栋听了这科院试就两道题,再一想题目,随即了然,怕是第二道题难住了大部分考生。 说是四书就那么多字儿,可你哪知道主考官会出什么题? 用一句短句,或者长句,亦或者截题或者搭题,真的是让考生们防不胜防。 三个人在路边又等了会儿,不时看到有相识考生走过,少不迭又是一番拱手行礼,相互寒暄几句。 众人的关注点居然大多落在魏广德身上,毕竟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能考过院试正场参加都爱复试中来,所以大家对他的作文也很是好奇,纷纷询问这次考题他是怎么答的,即便是曾元述出来和他们会合,众人的好奇心依旧。 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魏广德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破题说了下。 第一道题的破题大家都理解,其实他们的作文也都类似,毕竟就那么些技巧。 八股文做到现在,早已有人总结出了作文技巧,大家对很多事物的看法相似,所以知道个破题,后面的不说也罢,就是一脉相承写下去就行了。 对于第二题,众人中到是有几个士子点头称妙,也有低头沉思的,倒是没人说这么破题不好。 看到这样的反应,魏广德知道,自己这次做出来的文章怕是真有机会让自己顺利拿下院试了。 天眷。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生起了一点洋洋得意之意。 “好了好了,天色渐晚,肚子饿了,都去吃喝,也是累了一天了。” 这个时候,劳堪从之前的若有所思中回过神来,笑着对众人说道。 “是极是极。” 大家在这里站了半天,这会儿被劳堪这么一说,都觉得有点饿了。 等回到客栈,魏广德还是让店家准备了热水,痛痛快快的冲洗了一下才去,现在才是真正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院试的结果还有几天才会出来,这段时间里大家的心情和之前第一场考过以后差不多,短暂的放松下来,酒席上就相约明日一起出门游玩。 其实这天气还比较热,所以能去的地方肯定都是水边,而南昌府城周围自然就是赣江了。 是的,大家伙相约同去滕王阁,虽然之前魏广德已经去过了,但是其实这伙人中几乎全部都去过,不过六月的天,去江边吹吹江风消消暑,还是蛮惬意的,所以也没人反对。 这次来到滕王阁,魏广德也算是长见识了。 本来他们相约一起来的也就九江府相熟的二十多人,但是没想到的是其他府县也有不少学子相约来次游玩,很快滕王阁里的学子人数就上百了。 江西下面十三个府,几乎都有人来此游玩消暑。 然后,自然就是以府县形成一个小圈子,从开始的讨论学问,再到之后就是比诗词,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一开始讨论学问,魏广德自然不会张口,当然也不会有人关注他这么一个小孩,即便是知道他也是参加今科院试的考生,还参加了复试,也没多少人关注。 在大部分人眼中,魏广德不过就是运气好到爆的小孩子。 虽然,这就是事实。 只是,魏广德并不以为意,他本来也不想参与进去。 学问,有什么好问的。 这古代科举考的是八股,可不会考函数微积分,力学三大定律。 在魏广德看来就是这样,他们现在充其量学的就是语文,后世的学问可是数学、物理、化学这些硬知识。 不过呢,在进入诗会模式后,还是让魏广德小小的惊喜了一把。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参与到“诗会”中来,魏广德心里有点点小激动,不过很快他就不激动了。 明朝的著名诗词流传的并不多,其实这也反映出这个时代诗词一脉确实发展较为缓慢。 不过想想到了清朝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文化转向通俗后,或许就是这样。 魏广德当然有装逼的利器,他记得的还没有出世的诗词不多,但绝对都是惊才绝艳的,只是他还没准备在一群童生中拿出来。 至少也要乡试或者去京城以后,再把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丢出来。 正文 104原来是这样的读书人 魏广德记得的还没有出世的诗词不多,他之前自己就默算过,除了那首穿越人士必备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好像就只剩下伟人诗词了。 不过那东西不能用,身处的位置不同,放出来要惹祸的。 当然还有一些,不过都是一些出名的句子,全诗他可背不全。 比如他知道有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还有能记住的,就是当年央视《三国演义》的片头歌,本来记不住,但是唱出来他就记住了,不过他现在不能用,因为那首词早已问世并流传开来,明目张胆抄袭肯定是不行,会被打死的。 还有一首就是《送别》,也是因为有曲子,可以唱,曲调也是宛转悠扬,所以魏广德还能记住,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还有首“李杜诗篇万口传”倒是能记全,但那话太大气,要是写出来,人家向他再讨教两首诗词,他就有点抓瞎了,所以只能放在一边。 说实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蛮苦逼的。 小说里那些穿越人士,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的诗词? 一首连着一首随便写,还不重样。 除了诗词以外,其实魏广德还练了一手绝活,“难得糊涂”这四个大字儿,他是悄悄练习了无数遍,写这字的人他知道,叫郑板桥,估计也是个写诗的高手,可他的诗自己一句没有,就是看电视剧知道这四个字儿,说是很精辟。 印象里在哪看到过这么个说法,说八股八股,要是你能做好,随你再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 不过到了魏广德这里,他发现貌似有点不靠谱。 说这话的人肯定水平不怎么样,或者是太怎么样了,净在那里乱说。 到了明朝,魏广德私下里一边学习四书五经,写八股文,可是他尝试去作首诗出来,憋半天也没有整出一句话。 至于学高鹗去补全他记忆中的一两句诗词,魏广德努力过,但是都不知道作者当初的环境,自然是憋不出来的。 参加了一场不怎么样的“诗会”后,到了晚上,众人都回到南昌城里。 当晚,吴栋就履行了对魏广德的诺言,还真带着魏广德上了南昌府知名的馨香楼。 不过让魏广德失望的是,吴栋他们只是带着魏广德上了馨香楼喝花酒,可不是魏广德想象中的留宿。 在被吴栋提溜下楼的时候,吴栋还在魏广德耳边说道:“来一次就够了,要是让姑母知道,还不知道怎么锤我一顿。 再说了,你现在还太小,毛都没长齐,再等两年哈,现在不急。” 一起来的曾元述、劳堪就在一边笑呵呵看着这两位,明显魏广德还有点不情不愿的,但是被吴栋硬拉出来的。 走出馨香楼,劳堪还不忘调侃两句,“吴栋啊,人家广德风流才子,自有才子的潇洒飘逸,放荡不羁,有句话怎么说的,哦,对了,自古才子多风流。” “呵呵......” 后面站的曾元睿刚开口跟着乐,就被他二哥曾元述一扇子拍脑袋上,随着“哗”一声纸扇打开,颇是潇洒的扇了扇才说道:“你也太性急了点,你哥拉你下来是对的,有个十五六岁的年纪,你再学人家名士风流好吧,这么小狎妓可不成。” 其实魏广德跟着上这儿,也就是好奇。 后世可没有青楼妓院,都已经变成娱乐城、夜总会,好像也就倭国还保留了风俗店,古代的青楼,魏广德就是好奇,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做点什么。 一行人顺着长街前行,很快就因为住宿客栈的不同分道扬镳。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日,和之前那次一样,刚考试结束那会儿大家心态都很轻松,随着院试放榜日期的临近,大家的心也重新被悬了起来,紧张的情绪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院试放榜可没有一个固定的日子,也就是说固定在院试考试结束后多少天发榜,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一般在五日到十日之间。 所以在度过了开头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后,众人自然就没了出门游玩的心情,都留在南昌城里,没事儿就想往贡院那边去。 虽然也知道去了也看不到个结果,但是人就是想往那边走。 “闵文卿、李椿、万宏谟、李贵、顔应贤,没想到这五位还成了今科院试案首的热门人选了。” 曾元述和吴栋这会儿就站在一家赌馆门口,看着外面布幔上贴着的院试案首赔率指指点点。 魏广德在一边仔细看了南昌城内赌馆对这次院试案首开盘口的情况,虽然名单上有二十多人,但是从赔率也能看的出来。 虽然各家赌馆开出的盘口各不相同,都是略有差异,但是总的来说,对于这次院试的案首之争,判断都是大同小异,主要就是刚才他们口中的五个人了,赔率最小。 从上千人中选出上榜的几十个人,可以想象赌场的老板也是神通广大。 魏广德估计,应该也是从士林中的声望和人气为主要判断,毕竟如果真没什么文才,在士林当中也就不会有什么声望和人气了。 对于今科院试的案首,吴栋和曾元述都有下注,不过一个下注赌的是李贵,另一个压的是顔应贤,虽然赔率都不高,本身也只是凑个乐子。 至于其他的考生,似乎都有下注,也就是他自己“洁身自好”,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家里的钱大多交给了吴栋,他手里没多少。 其实后面几日魏广德又跟着逛了几次青楼,学子考生聚在一起喝酒,然后都会再赌上几把。 到这会儿魏广德才明白,后世说人品行不好就说人家“吃喝嫖赌”,可是貌似这些在古代,至少在这大明朝,书生才子们却并不排斥,反而乐在其中。 这段时间在南昌,魏广德算是明白古代书生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舞文弄墨、琴棋书画只是他们的一个消遣方式,赌博和青楼画舫貌似也是他们的最爱。 也就是这个时代,后世的第一大毒瘤毒品还没有发展出来,要是真有人在这个时代搞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这些人的新宠。 也难怪明朝后面发展成那样,黄赌毒,如果不是因为没人会制造毒品,书生士子怕就要占全了,国家不亡在文官集团手里才有鬼了。 虽然这么想,不过魏广德可不敢说出来。 开玩笑,他接下来要走的就是文官路线,可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正文 105永寿宫 又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夜晚过去后,魏广德从睡梦中醒来。 之前的考试后,也没见到曾元述他们居然如此好酒好赌。 也是,现在都紧张了,也只有通过喝酒的方式麻醉自己,免得为院试成绩费神。 等魏广德起床洗漱后下楼,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叫店家送来早饭,就从外面跑进来个小书童。 “你这是怎么会事儿,这么冒冒失失的。” 旁边有认识的学子开口斥道。 “公子,对不起,我们也是慌了。” “什么事儿?你家公子应该还没起来,你这么莽撞冲上楼去,惊吓了你家公子怎么办?” “是是是。” 那小书童一脸委屈,可是兴许是跑的急了,这会儿还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的,也顾不分擦一下。 “说吧,什么事儿这么急。” 那位公子继续说道。 “贡院那边要发榜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书童应该是被自己公子打发每天早上出去看贡院那边消息的。 也是,现在这些读书人还呆在这里,哪个不是为了贡院门口那张榜单。 “发榜了?” 那说话的公子猛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把那小书童又吓得够呛。 “那你还不快快上去通知黄兄......” 魏广德在听到小书童说贡院那边要张榜了,心里也是一惊,旋即也没心思坐下吃饭,而是起身上楼找曾元述去了。 ....... “铛......” 一声清脆的罄响回荡在宽敞的屋里,屋子周围的窗户都关着,此时大门也紧闭,让整个巨大的屋子显得昏暗,若不是有屋顶琉璃瓦透下来那点点光亮和四周点着的无数蜡烛,还真让人看不清屋里的情形。 屋子很大,四壁很干净,屋梁和柱子上雕梁画栋,屋里陈设看上去也不多,到是有点简约的味道。 屋子里挂着一幅纱幔,还用屏风将整间屋子分为内外两间。 在罄响过后,外屋几个身着紫衣绯袍人慌忙跪下不敢抬头,只是都竖着耳朵倾听来自里屋的声音。 “朕把这祖宗社稷交托于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二月俺答领兵骚扰大同,四月又跑去辽东,你们是不是还想让他再来一次京城才好,让朕把位置让给他,你们好去跪拜新主子?” 里屋里传出阵阵怒吼声,让外屋所有人都不仅额头冒汗,可是他们依旧是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汗水滴在青石板上。 “现在好,四月,朕记得是四月,南京就上了奏折,调集江南精兵强将,然后你们给朕的是什么? 整个浙江被区区万余倭寇搅了个天翻地覆,宁波、台州、温州丢城失地,朕钦点的地方官也死了两个,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呐。 还有那些卫所,几次大战都是大败亏输,还说什么倭寇勇猛善战,也不臊得慌。 江南百万大军都是待宰羔羊吗?都是羔羊,朕养来何用?” 说话主人的声音很是刻薄尖锐,穿透力很强,直接让屋外守候的几个太监不由得噤若寒蝉。 这里,就是永寿宫,位于西苑之内。 嘉靖皇帝在壬寅宫变后迁居西苑,就一直居住在此。 永寿永寿,怕也是嘉靖皇帝希望自己与天同寿,能够长生不死,永享人间至尊的期待。 不过此时,虽然天清气朗,但是在西苑却是乌云密布,概因此间主人正是怒气爆发之时,实在没一件让他省心的事儿。 之前俺答围北京,臣子们找了不少理由阻止他出兵报复。 好,对于聪明过人的他来说,鞑子能够打到京城来,对他的触动不可谓不大,这也说明北地边军目前的状况,怕是也和京营差不多了。 不过他还是乾纲独断,坚持让他们抓紧做好北征准备,其实不过就是给这帮文官武将敲个警钟,希望明军战力能够恢复一些,吃相别太难看。 可是等来的回报是什么? 蒙古鞑子直接抢劫马市队伍,还不断兴兵犯边,今天是大同急报,明天就是辽东求援,现在更好,江南也乱了。 大明承平二百年的江南,现在居然还被区区倭寇骚扰,还一口气打下多个县城,浙江卫所损失惨重。 “朕现在不要听奏报,你们内阁和六部今天就要给我那个章程出来,朕不要再听到倭寇为祸江南的消息了。” 看到下面三个内阁阁臣和六部部堂皆跪地不起,嘉靖皇帝显得有点兴致缺缺。 江南,可是大明朝的财税重地,那是乱不得的。 乱了,北地边军军饷哪里来?京城漕粮哪里来?还有自己修道需要的财货又哪里来? 嘉靖皇帝透过纱幔看着外屋众人,为首跪伏余地的一个七旬老者这才缓缓平身抬头缓缓禀报道:“陛下,臣等内阁阁臣和六部部堂也商议许久,概因江南之事关系重大,若不能找出万全的法子,怕是难以根治江南倭患。” “万全法子?没有,那是不是就让江南继续乱下去?严嵩,你倒是给朕好好说说。” 听到内阁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章程应对江南倭患,嘉靖皇帝是真的怒了。 五月江南战报接连传至京师,就已经令满朝官员震惊,结果一晃两月过去,内阁和六部还是没有法子应对。 “陛下关心江南千万百姓乃是好生之德,皇恩浩荡,可是江南乱了,京城却不能乱。” 严嵩说道这里稍微停顿下,悄悄抬眼看了看里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没有听到传出雷霆怒火也是心下稍安,继续说道: “给事中王国祯、御史朱瑞登上奏,海洋不靖由朱纨得罪后裁革巡视都御史所致,虽还有海道副使但权轻不便行事,狼狈失职如丁湛、李文进等已事可验也。 请复设都御史巡视闽浙,兼假以巡抚总督之权使之,节制诸省方可责其成功。 另我等还商议,闽浙两省各添参将一员,驻劄边海,地方庶文武各有专职,缓急无患。” 说道这里,严嵩又往里屋看了眼,这才又重新爬服余地。 良久,里屋才再次传出嘉靖皇帝的声音。 “此次倭寇为祸浙江多府县,地方上布政使司有大责,该查查,该办办。 对于那些精勇敢战,还有尽忠职守的,该表彰,该升迁的,尽快给朕拿出章程来。 复设都御史,你们拿出个名单给朕过目。” 正文 106功过相抵? 随着倭寇重新退回大海之上,嘉靖三十一年四月起,劫掠浙江各府的倭患算是暂时平息了。 而在北京城里,那位至尊,也因此事大发雷霆后,大明朝廷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你们再琢磨琢磨,要是没有纰漏,那我们就这么报上去。” 位于北京紫荆城东面的文渊阁内,严嵩、吕本和新晋阁臣徐阶坐在上首,六部尚书居于下正在商量政务。 明朝最初沿袭元朝制度,设立中书省,置左、右丞相,但之后在胡惟庸案后,朱元璋罢中书省和宰相,权利回归六部。 之后,又置文华殿大学士,为其顾问,这就是内阁的雏形。 而之后在朱棣登基称帝后,一开始也是殚精竭虑,但屡次北征让他感觉难以总揽政事,于是内阁制度应运而生。 阁臣之预务自此始,然其时,入内阁者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 这个时候的内阁,还仅仅充当朱棣秘书的角色。 又是数位皇帝后,内阁权势才逐渐坐大。 内阁大臣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而皇帝用红字做批示,称为“批红”。 不过在宣宗时,皇帝批红成了象征,他直接把权利下方到了司礼监,由此有了内、外庭分治的说法。 明朝内廷、外廷的机构完全对称,外有内阁,内有司礼监,外有三法司,内有东厂、锦衣卫,外廷有派往地方的总督、巡抚,而内廷派往地方的也有镇守太监、守备太监等等。 这样,内廷、外廷相互制约,才能确保皇帝的决策地位。 但是,这也造成了内外两大政治势力的争权夺利。 “革浙江布政司参政曹汴职,回籍听勘;停参议李宠、按察司佥事李廷松俸,下按臣逮问没有问题。 可浙江巡按御史林应箕四月奏倭寇事,参海道副使李文进、分巡副使谷峤等官员尸位素餐,当时推海道副史丁湛,并都指挥张鉄备倭,该办办,陛下的意思不能违逆。 可是这条陈,丁湛罢为民,以李文进代之,张鉄革回原卫,以周应桢代之,种种,就是对四月处置的完全翻转,有失体统。” 徐阶开口说道。 “林应箕说他们尸位素餐,可是他保举的人在这次浙江倭祸中处置失当,难道不该纠正.....” 徐阶话音刚落,下面就有官员出声责问。 徐阶只是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就低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说这一句,也不过是要给人一个交代,谁不知道李、周等人是严家的人,也是林应箕命衰,遇到百年不遇的倭患,陛下震怒,还能怎样。 “林应箕因擅专,敕其离任已是给了体面,夺俸三月亦不过小惩。” 次辅吕本也点头说道。 徐阶看了眼其他人,都没什么人要出声,知道也就只能这样,随即微微点头。 能说什么? 浙江被倭寇搅得天翻地覆是不争的事实,该办办,该奖奖,只是因被御史参奏居然躲过祸患,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 “另外,吏部推巡抚山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巡视浙江兼管福兴泉漳地方。 兵部对于设分守浙直参将各一员的意见,以琼崖参将署都指挥佥事俞大猷,中都留守司管掺、指挥佥事汤克宽为之。 俞大猷驻防温台宁绍等处,汤克宽驻防福兴泉漳等处,俱听忬节制......” 随着内阁商议定下章程,很快就把奏疏送到西苑。 对于事关浙江的奏本,司礼监马上就转交万寿宫嘉靖皇帝手中。 “俞大猷,汤克宽......” 嘉靖皇帝从黄锦手中接过奏本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奏疏内容,嘴里喃喃道。 “黄锦,你对这二人如何看?” 听到嘉靖帝询问,黄锦急忙答道:“圣上,奴才也不知道这二人如何。” 对于军国大事,黄锦可不会愚蠢到随意说出自己的意见,自己这位主子的性格,他可是太清楚了,毕竟陪伴了无数的岁月。 要是说准了还好,要是说错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想起来。 “哼哼......” 嘉靖皇帝听到黄锦的回答倒是没有意外,刚才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们倒是滑头,奖赏名单完全按照南京兵部奏报的给朕交来。” 嘉靖皇帝伸手微微揉揉眉心,好一会儿才睁眼又看了看案几上的奏疏,似是下定决心道:“也罢,总算是打赢了一仗,没有丢了脸面,着锦衣卫查查这几个指挥使,看看能力如何。” 南京兵部对此次浙江大战的前后详情的奏报前些日子早已送达京师,浙江这次大动荡是肯定的,只是对于奖赏却是讳莫如深,只是给了个大概条陈,一切都以京师天子圣断。 对于唯一一次正面对战倭寇并取得胜利,南直隶三卫及江西九江卫自然进入嘉靖皇帝眼中。 “违抗军令......功过相抵.......哼哼.......” ......... “曾兄,曾兄,快起来,贡院发榜了。” 魏广德上了楼,敲了几下门,或许曾元述还未醒,好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人声,旋即急不可耐的对着房门里大喊道。 “什么?放榜了?” 屋里曾元述惊叫一身,就听到“咚”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 等魏广德他们走出客栈的时候,街上许多人正在往南昌贡院那边去,大多都是一副书生打扮,自然是去看榜的。 还有一些虽然不是书生打扮,一看就是市井中人,但是一个个跑得比他们还要快,显然他们应该也是去看榜的,只是关心的自然不是自己上没上榜,而是最后案首到底是谁,自己手里的赌票到底是金子还是废纸。 魏广德他们终于到了贡院街,此时此处也是人山人海,贡院街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可即便如此,后来之人也不断往里面挤,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矜持。 “还是来晚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进的去。” 曾元述看到这样的场景有点失望,后悔昨日不该饮酒过度误了时辰。 “我在前面开路,曾兄在后护住广德和元睿跟上。” 吴栋急忙说道,这一年多时间里打熬身子,他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魏广德等人按照吴栋的吩咐,随着吴栋奋力挤开人群就往贡院大门处冲去。 正文 107长案 吴栋在前开路,魏广德和曾元睿紧紧跟在他身后,曾元述则走在最后护住两个小家伙免得因为人多拥挤而被挤散。 也就是这一年多锻炼的成果,吴栋的身体素质明显好于周围的这些读书人,小队伍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可就算是这样,等他们挤进贡院牌坊,顺路寻找九江府的榜单也是颇为费劲。 终于,在穿州过府后,总算是在靠近贡院大门的位置看到了九江府今科生员的榜单。 看到了榜单上大大的三个九江府的大字,可不代表就完了,还要继续往里挤,因为榜单下方早已堆满了人。 院试放榜和之前的县试、府试无甚区别,也是长案,从第一排到最后。 “表哥,从最后一名往前看榜。” 魏广德被拥挤的人群推攘着,还好他一直紧紧跟随这吴栋身后,只感觉脚背做疼,他也知道是被旁边的人给踩了脚,没办法,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理论的,尽快看到结果就出来好了。 看到吴栋往前头案首那边挤,魏广德就觉得没必要。 案首,哪是那么容易的,于是干脆大喊出声提醒一下。 吴栋在前面也听到了魏广德的声音,虽然现场很是喧哗,可是毕竟两个人靠的近,还是能听清。 魏广德的意思他一下就明白了,也没必要反对,按照魏广德说的,转个弯往榜尾去,很快几个人就到了榜单末尾开始往前看。 此时的四个人,已经是衣衫不整,实在是刚才人太多太挤,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注意所谓读书人的体面,大家都差不多。 而且到了榜单下的学子也没人看周围,都是抬头盯着榜单看,寻找自己的名字。 “今科录了五十六人。” 看到排名末尾的人名上面有个五十六的排行,他们一行人自然就知道整个九江府下辖五县,一共录了五十六人,算起来一个县十一人。 不过彭泽的情况略逊于德化、湖口等县,怕是有十个人上榜就该偷着乐了。 “五十五,不是,五十四,也不是......” 他们顺着榜单末尾往前挤,不断和上面下来的人潮对撞一下,然后分出个左右来又继续前行。 院试到现在,发长案,自然也是直接写上榜者的名字,而不是填写座号,所以他们很快就看完了后面几个人的名字,没有曾元述,也没有魏广德的名字。 兴许是吊车尾的时候多了,魏广德一时有点不适应,榜尾居然没我。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开始有点惴惴,不是很确定自己这个穿越者到底有没有天眷了。 就在魏广德心有不安没多久,耳朵里就听到吴栋忽然惊喜的大叫声。 “中了,广德,你中了,四十七,嘿嘿......” 有了吴栋的喊声,魏广德把视线跳过三个名次,直接找到四十七名的位置,下方果然写着“魏广德”三个小字,下方还有彭泽县三个字。 魏广德看到自己的名字,确定自己终于上榜了,瞬间的惊喜充斥了大脑,刚想要跳起来庆祝,就感觉脚背又是一疼,他又被人踩了一脚。 跳不起来,魏广德就不跳了。 “恭喜恭喜,魏兄好厉害。” 旁边的曾元睿这会儿也看到了魏广德的名字,也没有之前府试落榜而魏广德上榜时候的不服气,现在人家是生员了,不服不行。 自家二哥那么努力,考了两次院试都折戟沉沙,人家一次就过了,才十三岁。 “同喜同喜。” 魏广德努力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好吧,虽然看似没笑,不过嘴角已经裂到耳旁了。 “恭喜恭喜......” 这会儿周围的书生学子也注意到了魏广德一行人,九江府来参加考试的就百多人不到二百个,当然还有不少没找到自己府的考生也在往前挤,这个时候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知道眼前这小孩上了榜,都在旁边道了句恭喜。 至于周围还有不少人,其实都是南昌城里的赌徒,他们这么关心各府考生的成绩,都是因为他们怀中的赌票。 “表哥,继续往前走。” 魏广德视线扫过了曾元述那里,也看到了他从开始的惊喜逐渐沉默下来。 好吧,不用问也知道,看到魏广德的名字在榜上,这位现在的压力是真的无比巨大了。 科举考试就是这么残酷,不是说你努力就一定有结果的,也不是说你真的文采斐然就一定能过几关。 吴栋这会儿也从惊喜中冷静下来,自然知道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还有一个呢。 “你们跟上来,元述的名次怕不是在前面了。” 吴栋大声喊道。 几人继续挤着往前走,没走出几步,迎面就遇到张科和段孟贤,他们是湖口县的,自然也在这里看榜,不过两人都是面带笑容的模样,让魏广德不由猜测到点什么。 “两位也在看榜?” 吴栋在前面看到两人,随口问了句,视线也重新回到榜单上。 “吴栋,你们那边怎么样?” 张科开口问道。 “广德在榜上,对了,你们从前面来,看到元述的名字了吗?” 吴栋随口答道,快速浏览了上面几个名字,没有曾元述,就打算继续往前挤,此时的位置也就是显示这次院试三十多位了,前面还有三十来人的名字,不过到现在,吴栋已经觉得自己这位好友怕是有落榜了。 “嘿,那就恭喜广德了,我们还是同年,元述,你在后面啊,我说怎么没有看到你,你的名次是二十三名,在这里怎么可能看到。” 就在吴栋打算带着三人继续往前挤的时候,耳边就听到张科的声音。 “张兄,我真的在前面吗?” 其实不止是吴栋,就连曾元述自己都觉得怕是今科无望了,可没想到乍一下听到张科说他在榜上,还是二十三名,顿时有点惊喜失声。 “是啊,我们是看看这次有那些同年和我们一起过的院试,下来大家也好一起喝酒庆祝庆祝,劳兄在前面组织呢,他是今科案首......” 张科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不断的说着话,而曾元述一行人早已坐不住了,在吴栋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挤去。 正文 108该换衣服了 这些日子,南昌府城的青楼酒肆生意是好得不得了。 没办法,一下子涌进那么多读书人,生意想不好都不可能。 除了考试前一天生意会一下子清淡不少外,其他时候那都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而来客,不仅有今科上榜的书生学子,更有那些名落孙山的来此借酒消愁。 魏广德一行人自然不是失意之人,在经过一夜狂欢后,也不知怎么回的客栈,此时他才睁开惺忪睡眼,感觉头有点疼,昨晚上酒喝得有点多了。 当然不是他不想多睡一会儿,实在是敲门声响太久了,还越来越急促。 起身开门,虽然有点衣衫不整,可魏广德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应付过去,好接着继续睡一会儿。 打开门,就看见有小二一脸讨喜的笑看着他,还不住行礼说着恭喜公子中秀才,下次乡试高中举人的话。 “什么事儿,一直敲门。” 魏广德被打扰了清梦,心情自然不好,虽然店小二说着吉利话,可是语气也是不善。 “衙门的差爷送喜报来了,应该还有其他事儿,小的这就给你打水,请公子梳洗下楼。” 店小二知道打搅到了魏广德休息,不过依旧笑着对他说道。 “喜报?红榜都贴出来了,还送什么喜报?” 魏广德诧异道。 这事儿他可不知道,其实很正常,不管是吴栋,还是曾元述,两个人可都没考过院试第一场就被刷下去了,所以早早的就离开了南昌城,后面还有什么事儿,他们也是压根不知道,更没兴趣去打听。 店小二看着魏广德,感觉眼前这小孩儿可能是真不知道,急忙说道:“中了秀才,衙门会按照登记的住宿地址送喜报,也就是讨点喜钱,还有就是他们会带来提学老爷的命令,是不能不去的。” 说话的功夫,旁边隔着几间屋子的门也被打开,曾元述也是蓬头垢面站在那里,和他门前的店小二说起话来。 魏广德知道是什么事儿,喜钱,那个到没什么,可要是官差真带着什么消息过来,那还真得重视起来。 别看现在他已经从童生摇身一变成了秀才,可是也就那么会事儿,自己的学历文聘可还在提学官大人手里,提学官可是可以削除读书人功名的,虽然用的不多,而且大多是确有严重过失才会发展到这一步。 “快快打水。” 魏广德清楚这事儿不能马虎,马上就对店小二说道。 不过在转身那一刹那,魏广德多嘴随口问了句,“今年店里有多少考中秀才的。” 昨天也没注意,而且学子伙在一起去的地方也不同,所以魏广德还真不知道同住这家客栈的其他考生的情况。 虽然大多不熟,可是呆了这么多天,大家早已认识,至少见面要行个礼谦让下。 “七位,有七位公子考中了秀才。” 店小二谄媚的笑着回道。 很快,店小二端来一盆水,魏广德快速洗漱后出门并没有急着下楼,只是往楼下望了一眼,已经有两个新秀才领到了喜报,魏广德看下去的时候就看见官差正在和他们说了句什么,随后道喜后就坐在了一旁。 魏广德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就两个银裸子,还有几十文铜钱,楼下官差就两个,给两个银裸子也足够了,不过魏广德还是要先找表哥问问怎么处理。 不过抬头看了眼,那边门还关着,显然没有店小二过去叫他,而另一边收拾好的曾元述已经出了门,两人四目相对。 曾元述似是猜出了魏广德的想法,笑笑对他说道:“我们下去吧,别去吵你哥了。” 两个人下了楼,很快就到了官差面前。 一边的店小二急忙介绍了他们二人,官差从手里还拿着的几份喜报中找出两份递给两人,一脸笑容,“恭喜曾公子,恭喜魏公子。” 对于大部分读书人来说,考个童生其实并不难,就算运气不好,多考几次一般也会过的。 但是秀才这关可就不同了,毕竟名额有限,也不是府试县试那么随意。 “喜报昨儿下午就已经发往九江府,想来二位府上很快也会收到消息。 两位公子一看就是年轻有为,两月后的乡试我们再来给二位公子送喜报。” 旁边那个手里拿着喜报的官差这会儿也是笑嘻嘻的对他们说道。 “多谢两位吉言,有劳二位跑这一趟。” 曾元述笑着说到这里,手已经伸进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为首那个官差,嘴里继续笑道:“这是我和我兄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两位请收下,买杯茶水润润嗓子。” 那锭银子魏广德估计有三、四两的样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相当于三、四千文铜钱。 大明朝到现在,社会经济发达,在城里的一般成年男子只要肯吃苦,卖把子力气一天也有二十文钱,这锭银子他们分了,怎么也相当于普通人小半年的进项了。 当然,身在衙门里,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拿到这锭银子怕也要付出去不少。 为首那个官差看到曾元述出手大方,直接给了银子,可不是先前那两个穷秀才,都只是掏出一大把铜钱,估计也就千文不到,先送出去的两份喜报还没赚到二两银子,都是有些不爽。 还好,这家店里还是有大方的主儿,这次没白跑这一趟。 高兴的收下银子,那为首的官差又小声对他们说道:“好叫两位秀才相公得知,今天下午请去南昌贡院亲笔记录户帖,就是姓名、籍贯、三代履历这些,都是惯例了。 对于中了秀才的相公,贡院和提学衙门都要记录,以备后面的乡试。” 随即看了看曾元述和魏广德有小声说道:“两位公子已经是秀才了,去贡院的时候,换上生员服过去更妥当。” 拱手道谢后,曾元述和魏广德就上了楼,边走边说着一会儿出去买衣服的事儿。 明代圆领大袖衫为儒士所穿的服饰,与其他官吏一样,都有详细的制度,如“生员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凡举人监者,不变所服。” 对于士绅来说,圆领和交领的衣服都是可以穿的,正式的官袍一般都是圆领,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大家熟知的飞鱼服、斗牛服等,包括行蟒袍都是交领,只有坐蟒袍才是圆领。 至于普通人,那就只能穿交领的衣衫了。 正文 109驿卒南来 下午有事儿做了,魏广德和曾元述都是赶紧的上楼,叫醒了吴栋和曾元睿,他们要出门买身衣服。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怕是有不少这次考中秀才的士子都会跑到成衣铺子里去看有没有生员服,还得跑快点,晚了怕就没有了。 就小半天的时间,就算给再多钱,也赶制不出来一件衣服的。 他们倒不是要叫吴栋和曾元睿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去,也就说叫醒他们说一声,免得一会儿起来看不到人。 没等他们,魏广德就跟着曾元述出了客栈。 曾元述也是老道,下楼后并没有直接出去找成衣铺子,而是找到客栈掌柜的询问,毕竟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新科秀才要去买生员服,到不是怕那里没有货,而是不想挨家挨户去找。 客栈老板肯定是知道哪儿有卖生员服的,问问,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往状元桥那边走,到了桥头不过桥,直接左转就有家成衣铺子,那里肯定有生员服,就是魏相公的怕不合适。” 掌柜知道他们的来意,自然是知无不尽。 不过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魏广德身材稍微矮小了一点,怕是没有合适他穿的衣服。 这个小问题,自然顾不得许多,曾元述带着魏广德就去了那家成衣铺子,里面已经是人头攒动。 走进铺子,又是照例先大一圈揖,妮玛这个时候来这里的都是这次上榜的生员,读书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要把“礼”字放前面。 “劳兄,你也在哈。” 行礼完毕这才看铺子里的人,好吧,劳堪和张科也在,还有两个是九江府的。 “你们也来了,哈哈,快点去找找合适的衣服,孟贤还在里屋换衣服呢。” 劳堪看到进门的是曾元述和魏广德,自然知道他们的来意。 掌柜的没说错,曾元述过去找到铺子的老板,随后就接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去试穿了,而到了魏广德这里,成衣铺的老板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歉意道:“这位相公,本店还真没准备你合身的衣服,就算是最小号的怕也大了点。” “能改不?你店里有人吧,马上给我改改,该多少钱不会少你的。” 魏广德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或许成衣铺里真没自己合身的,穿着大号的生员服去贡院,怕是也不好看,临时做肯定来不及,那就只能拿现成的衣服改改了,只要过得去就成。 “这个可以,就是改出来的肯定没有那么好。” 那掌柜听到魏广德这么说,自然马上就点头,不过也把丑话说前头,别改出来觉得不好。 “别磨蹭,麻烦快点找人量尺寸给我改改。” 魏广德自然不会犹豫,立马就对掌柜的说道。 “相公稍后......” 魏广德他们在为中了秀才后还要走的程序忙活着,而在临近九江府城不远的地方,一匹快马正在疾驰。 马上是一个驿卒,身后背着一个竹筒,不住的催马狂奔。 昨天中午他就接到差事,和另一个兄弟分到往北边送公文的活儿,只不过他抽签抽的不好,是要往九江府去,而之前同行的兄弟昨晚就已经把公文送到了南康府。 很快,驿卒就骑马进城,南昌城院试的结果也传到了九江府。 “哥几个,今晚香满园。” 此时九江城顺着小南门进城的大道上,几个贵公子正在晃晃悠悠的说笑,安排着今晚的夜生活。 “哒哒哒......” 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几个公子连忙侧着让开半条道。 好吧,以往嚣张惯了,他们几个走路基本就是横在整条街道上。 不过遇到这样骑马而来的,虽然脸上尽是不爽的表情,可也没人傻到去撞马。 几个人躲在道路的一旁,看着那马上的驿卒,不过倒是没人骂上两句,似乎对这样的人,骂了也是脏了他们的嘴。 等那驿卒骑马走远,其中一个公子才看向那边的背影嘀咕道:“小南门来的,该不是南昌那边院试出结果了吧。” “什么南昌?南昌出什么事儿了?” “他说南昌的院试,你去考过?” “府试我要过随便过,就是不想,院试还是算了,听说那老头挺较真的,凭白丢了面子。” “你家有人去考院试?你爹在外面的儿子。” “啊?宏福,你还有个兄弟啊,哈哈.......” 几个公子在路边就是笑闹成一团。 “去去去,说什么呢,你们余家还是自求多福吧,你大伯不是在浙江任上,这次浙江那边倭寇闹得那么凶,小心你大伯也吃挂落。” 说话这人自然就是张宏福了。 张家的心思其实和吴家也差不多,一来本身就算是亲戚,二来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将家来说,有个读书科举的亲戚也是好事儿,要是魏广德能够入朝为官那就更好了。 现在大明朝就是文官集团的一言堂,就算是皇帝,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考虑文官的利益,毕竟整个国家都被他们掌控着。 而刚才说笑张宏福的那位,则是德化县的士绅家族余家的人,和他们张家也算有亲了,张富贵的女儿可是许给余家大伯的儿子了,不过貌似那人有点书呆子,叫他出来耍也不来。 而余家现在拿出上台面的,自然就是刚才张宏福口中在浙江任职的他大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榜进士余文献了,担任浙江右参议的职位。 “呵呵,劳你关心了,我大伯没事儿,我们家已经收到消息了。” 说话那位公子继续呵呵笑道。 “说这么多也没说到点子上,不会是你二叔在外面有儿子吧。” 很快就有人故意曲解张宏福的话,你爹在外面没私生子,那是不是你二叔在外面有了。 “滚,是不是想吃爷一脚。” 张宏福作势抬腿要踢的架势,当然,这一脚肯定也没真踢出去。 “我有个小表弟儿,今年跑南昌府去参加院试了。” “小表弟?卫里的?” “嗯呐。” “哦,我知道了,今年卫里说出了个小文曲星,才特么的十三岁的样子,我记得,还真是,你姨妈不就是嫁到彭泽那边了,真是你表弟啊。” “走,去衙门问问。” “那是我表弟的表弟,也是,走,过去问问。” 张宏福想想就说道,以衙门的效率,看着天色,就算送来消息怕也是明天了,正好看见,不如直接上府衙找人问问。 正文 111我出生天降异象? “少爷,少爷,小少爷回来了。” 魏文才正坐在百户所大堂上首的椅子上喝茶,只是微皱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烦心事儿,就听见外面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和手下亲兵的喊声。 随即,魏文才一下就站了起来,看着冲进大堂的亲兵问道:“在哪儿呢?” “快到堡门了。” 那亲兵马上就答道。 “好,我知道了。” 说着魏文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先是跑进后院让下人给自家老妈送消息,自己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走。 十来天前,九江府张家的家人把魏广德中秀才的消息送来,第二天下午,县里面派出的送喜报的队伍也吹吹打打到了崩山百户所,可把魏母和魏文才乐坏了。 为了庆贺,魏家不仅大肆宰杀了猪羊办席招待来送喜报的队伍,还连带着百户所老久没见到荤腥的军户们也敞开肚子吃了顿好的。 这些天,整个马当镇都已经流传开了,隔壁崩山堡那边出了个文曲星下凡,都是好人有好报云云.... 不过魏文才之前坐在大堂纠结的是,传言自家兄弟是文曲星下凡就算了,每隔三年都会有类似传言出现的,那就是乡试中举和会试、殿试发榜后,举人和进士老爷那就是天,地方上的老百姓不懂,但是都会谣传谁谁谁是文曲星下凡。 但是到了自家兄弟这里,本来就是中个秀才,也就是稍微年轻了那么一点。 好吧,说就说吧,文曲星其实也没什么,按理来说这还是吉言才对,该给赏,可是传到后面就感觉变了味,说什么魏广德出生的时候就天降异象。 幸好没有说是魏广德大晚上一出生屋子里就满地红光,隔壁军户都以为百户所着火了,着急忙慌赶来灭火。 那是犯忌讳的,那是太祖的专利,造谣的人貌似也知道厉害,没敢乱编。 但是你编个魏广德出生那会儿,天上本来乌云密布,魏广德一出生崩山堡上空的乌云就散了,一束阳光直接照在百户所后院,宛如神迹。 一开头魏文才还打算追究谣言的来源,但是查了两天发现查不出来,他寻思之下就不敢查了,也不敢打压流言。 老百姓不知道厉害,有时候你越打压,流言传的越快。 其实生孩子还不就那么会事儿,魏文才有不是没看过堡里军户家里添丁,当初自己小弟出生那会儿,他已经记事儿了,哪来的什么天降异象。 魏文才也只是猜测,可能是镇上几个大户放出去的消息,目的就是怕自家兄弟真的科举出仕。 两边有矛盾,可是军民分了家,他们没办法操作什么,就想着用流言天降异象的方式打压魏广德,上面要是有人知道了这事儿,说不好魏广德未来的科举之路就此完蛋。 在封建王朝,有些东西很犯忌讳。 魏文才想通了这事儿后,不仅没有打压流言的散布,反而又编了几个不同的版本放出去,什么天降文曲星,其实就是他见到过的流星划破天际改的, 什么魏广德一出生整个崩山堡附近的植物全部开花,也不知道是他在哪听到过什么刹那花开改编出来的, 凡此种种,就是怎么玄乎怎么来,把水搅浑了。 你不是说我兄弟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吗? 我就给你造出几种异象,看外面怎么传,到时候谁还信你们那点小手段。 不过毕竟,这只是魏文才一厢情愿的想法,真要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会怎么想,魏文才也不是很确定,这也就是他纠结的原因了。 不过现在不用想了,兄弟回来了,先好好庆祝他成为秀才再说。 魏文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马褂銮铃之声,一匹骏马从堡门方向飞驰而来,马上端坐一名儒将,那就是魏广德了。 “大哥,我回来了。” 魏广德临近家门,就看见大哥从门里出来,立马大声喊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魏文才接上魏广德,直接带他去了后院拜见母亲。 晚上,吃过魏母筹备的一桌丰盛的宴席后,在母亲回屋休息去了,魏广德才跟着魏文才去了他的屋子。 “什么事儿,先你给我打什么眼色。” 魏文才进屋招呼兄弟坐下后就开口问道。 “我在县里,听舅母说起,最近流传很多关于我的传说,还是什么天降异象。” 魏广德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边说边从怀里又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魏文才,“这是我抄的最新的塘报,有关于我爹他们那边的消息。” 魏文才伸手接过书信,一边抽出一边就把之前的事儿和魏广德说了一遍。 知道那么多天降异象的版本是自家老哥搞出来的,魏广德心里盘算了下,觉得处理的很好。 自己一出生就那么多异象了,看听到的人信哪个。 只不过以后自己出门在外的话,难免不被县里的学子取笑一阵。 算了,小民无知,还能怎滴,哥这招搅混水的法子其实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唉.....他们还要等年底才能回来。” 这会儿,魏文才也看完魏广德带回来的消息,这是出征的九江卫给卫里发的信息。 本来浙江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按理来说他们这些客军就该原路返回了。 可是这次倭寇在浙东沿海大肆攻城略地,沿海卫所损失惨重,短期内根本无法恢复有效战力。 按照南京兵部的命令,除了南直隶靠海州府的兵马返回卫所归建外,内地卫所全部驻留,等到沿海卫所重建以后才能返回驻地。 “那三个已经战死的军户,消息要不要告诉他们?” 魏广德开口问大哥。 “先压着吧,等他们回来再说,现在烧埋银子都没下来,告诉他们做什么。” 魏文才摇头说道,这次的消息,把卫所这次出征阵亡和伤残的名单也一块捎回来了,崩山堡出去的百多号人,死了三个,伤残了十多个,接下来就要他们家里补人了。 “只要这几个月,倭寇在那边不闹事儿,爹他们回来就好了。” 虽然上次魏文才跟着张富贵去了浙江,可并没有呆多久,并没关注百户所伤残情况,这是要以公文的形式确认的。 “你也要抓紧时间看书,准备十月的乡试。” 说道这里,魏文才抬头看了眼魏广德,“你参加这科的乡试吗?” 正文 112进学考试 魏广德回到家里,第二天他就去了孙夫子的私塾,毕竟是他的蒙师,尽管交了束脩,可也是授业老师。 对于魏广德的到来,孙夫子显得很是高兴,不仅是因为教出一个秀才相公,现在的魏广德地位说起来和他可是一样的。 送上带来的礼物,两人坐下后,孙夫子才饶有兴趣的问道:“这科的生员试什么时候举行啊?” 孙夫子说的,其实是新生员的入学考试,按照朝廷制度,优等生肯定是进府学学习的,稍次的则到所在的县学就读。 对于魏广德来说,他们这些初入学的都是附学生,考试合格后可以升为增广、廪膳生。 “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廩膳生有缺,依次充补,其次补增广生。” 这就是明朝对秀才的要求,有了功名,白吃等死也是不行的,每年还有多次考试。 不过对于真正有志于功名的人来说,谁会去考虑一辈子做个秀才,都会积极的参加乡试,争取拿下举人,甚至是进士功名。 “还有半月,学生就要启程去九江府学参加考试。” 魏广德恭敬的回答道。 随后孙夫子就把第一次参加考试的心得,和他觉得比较重要的给魏广德一一详细介绍。 有些东西,可以在前辈和同年们那里打听到,有些则不会轻易示之,就算你舔着脸去问,人家不愿意说的大概率也是打哈哈过去。 之后,魏广德在家休息了几日,算着时间就去了彭泽县。 现在马当镇和彭泽县到处都在流传他魏广德出生时候天降异象,好吧,版本很多,他是没脸长期在家里呆着了。 上次去南昌府参加院试,带去的盘缠还余下二十多两,统共三十两银子,估计大头都是表哥承担了。 这次去九江府,上次剩下的银子大哥没要,另外有给了魏广德三十两银子。 虽然不知道在九江府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不过既然大哥给了,他就安心的手下。 在表哥家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和曾元述等几个同年一起出发前往九江府府学。 这次府学的考试,县学的教谕带着一个训导早就已经去了府城,虽然说优等生可以进府学,可是也要看学生的心愿,并不是说必须留下。 所以县学的教谕和训导过去,其实也是防着优质学生被忽悠去了府学,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学生的成绩真的很重要,如果有心仕途的话。 这个时候,他们就要注意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本来不打算去府学的,但是被府学的教授给骗过去了。 一路无话,一行人依旧是乘坐卫所的船只到了九江府。 本来魏广德这次是打算住在外面,和同年们在一起参加考试,不过当船到了九江码头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张宏福已经站在码头上在等他了。 看到这个场景,他知道无法推辞。 果然,下船后,张宏福很是热情的迎了上来。 “哈哈,我算着时间就猜到,广德今天应该会搭便船来九江,哥哥我已经准备了接风宴,这些是你的同年们,大家一起去。” 说完又对曾元述笑道:“元述,恭喜,我看到这次院试上榜生员中有你的名字也很是高兴。” 张宏福很是热情的把这次彭泽县来的生员拉到一处临近府学的酒楼里,众人安顿下来后就是被拉去一阵吃喝。 酒足饭饱,魏广德只好和同年们作别,跟着张宏福又住进了张家小院。 在叮叮当当的马车上,张宏福笑着对他说道:“对了,南京那边消息确定了,你父亲卫镇抚的位置没跑,等卫所大队回来后就可以走马上任。” 上次聊起这事儿的时候,语气还是有点棱模两可的,这次是直接肯定的语气,显然北京那边是已经批了。 “那真是有劳二叔奔走。” 魏广德立马笑着道。 “嗨,自家人。” 张宏福大气的笑道,不过随即又说道:“我爹想着魏叔到时候肯定要搬到府城来,已经叫我二叔整理出了几处院子,回头我带你去看看,哪个合适。 其实魏叔也是,非要文才继续待在崩山堡,就算跟来九江,将来卫镇抚这个位置还不是给他袭了去。” 卫镇抚只是个从五品官职,说起来确实比较好操作,特别是对于有背景的指挥同知来说,指挥使有时候也要让他三分。 “不管是崩山堡还是右军千户所,都是祖辈传下来,不能丢。” 魏广德笑着回道,“将来我哥要是有立功的机会,就算升迁怕是他也不愿意去。” “谁说的,你们就是怕被人挤了去。” 张宏福有点不屑的摇头,“就说你们袭的那个职,就算调离崩山堡,咱们给他上个没有世袭职位的去做百户,或者你们信得过的人升任百户,到时候什么时候要拿回来,还不就是一张嘴的事儿。” 大明的世袭武职,其实区别还是很大的,最主要就是实职和闲职。 闲职,自然就是空有官名而无实权,除了定期可以从卫所领到一点禄米外,其他什么也没有,相对于于实职武将,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要想顺利袭职,对于大明朝的武将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父死子继,虽然明朝对年幼应袭舍人优给制度,但是对于大部分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人来说,一旦官位失去了,再想拿回来那是比登天还难。 其实就算后世被认为大明“战神”一样存在的如戚继光、李成梁,都曾因为袭职问题备受刁难。 不过对于魏家那个世袭百户,说实话,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多,有这本事的可能都会把目标瞄向那几个千户官的位置。 魏广德知道张宏福是的有道理,不过魏广德也有猜测自己老爹不愿意让出崩山百户所的原因。 之前虽然被人强买了近二百亩田地去,可是说不定周围还有自家的什么资产,所以他虽然一直想要升官,可是怎么也舍不得崩山堡的家业。 当然,他的猜测他不可能对张宏福说起,就算是大哥魏文才,他也没开口问过。 到了张家,拜见了张世贵、张富贵兄弟和老太太,魏广德住进了小院准备起府学的考试。 正文 113看宅子 因为怕影响魏广德的进学考试,所以后面两天张宏福都没有邀魏广德出去玩,让他安心备考。 不过魏广德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水平如此,而且这段时间他有点飘了,也没把心思放在学问上。 等魏广德第一次走进府学大门,再到考试完毕走出府学大门,魏广德感觉自己怕是要回彭泽读县学了。 虽然不是说,生员必须去官学学习,有的是法子不去,只要讨好教授、教谕,就可以用游学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旷课了。 只不过,对于大部分秀才来说,考取秀才功名不过是他们科举之路上的起点,而不是终点。 “广德,考的怎么样?” 府学大门外,张宏福对迎面走来的魏广德笑嘻嘻的问道。 “考题简单,不过要出彩就难了,我怕是要回县学学习了。” 魏广德苦笑着回答。 “魏贤弟也别悲观,我明天去找教授说说。” 之前还和张宏福站在府学外聊天的朱世隆朱公子在一旁笑道。 张宏福微皱眉看了眼朱世隆,但也没说什么,有些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有劳费心,还是算了,水平不够,到了府学也会成为拖累。” 魏广德笑着拱拱手说道。 当晚,今科的几十个生员就被朱世隆朱公子请了一顿大餐,同行的还有现在府学里的大部分学子。 这是同窗之间的酒宴,张宏福自然没有跟去,只是问清楚了吃饭的地方,晚上安排了仆人赶着马车在酒楼外等候魏广德。 第二天睡醒后,张宏福才来到魏广德这里,拉着他出去看宅子。 按照张宏福的意思,二叔给魏广德找的房子在卫所和府学之间,其实两地距离有点远,隔了几条街,只是略微偏向卫所一点。 “这个位置呢,就是你去府学的时候要多走几步路,可是魏叔那就方便许多了。” 张宏福把魏广德带到一处宅子里说道。 这是个大宅子,虽然只是两进,但是内院还分了东西两个跨院。 外院当然是住下人的,内院才是住主子,里面还有个面积不小的花园和池塘。 “这是以前九江府一个同知的宅子,调职后要卖掉就被我二叔买下来了。” 走在宅子里,魏广德就感觉这宅子占地面积有点大,有点狐疑的问道:“这么大片地儿,就两进的院子?” “那同知家里人比较简单,自然不会修什么深宅大院,他们这些都是流官,一般都不会在上任的地方落籍,调任或者致仕以后都会回到老家,这些宅子都会处理掉。” 张宏福一边带着魏广德在宅子里转悠,一边给他介绍宅子的情况。 “这宅子多少银子?贵了.......” 魏广德感觉这宅子占地有点大,怕是不便宜,九江府的房价虽然不比京城和省城,可是也决不便宜。 “你还担心什么银子,这次我姨夫还有你爹在浙江那边的缴获就好几万两,那边留了些银子打点,这边也有些打点,到你爹手上的绝对超过万两。” 张宏福看到魏广德担心宅子太贵买不起,就在一边呵呵笑着打断他的话道。 那笔财货的分配,在张宏福简单的几句话里魏广德就听出来了,自家老爹那笔收入也算不少了。 其实在中国古代,有个很有特点的功劳分配模式。 底层官员立功,但是功劳并不都是你的,你只是执行了上面的命令,功劳的大部分都是上级主官的。 而在大明朝,在嘉靖年间,文官侵夺武将功劳的事儿也是常事,就更别说资财了。 这次舅舅吴占魁和魏老爹在浙江从倭寇手里抢到的财货为什么急着运走,其实就是怕时间长了被更多人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末为。 从倭寇手里抢到财货,这个消息是不可能掩盖的,别以为是兵荒马乱的就可以胡作非为。 所以这次的利益,他们是需要分润给九江卫其他指挥、浙江当地的文官,只有大家都参与了分钱,拿了银子,这事儿才算保险,没人能翻过来。 这些财货你可以说是缴获倭寇的,该不该上缴? 而这些财货也是可以查到主人的,就算查不到,编也能给你编一个出来,只要地方官找过来,看你怎么办? 其实主要就是这次的运出来的缴获都是丝绸、棉布这样的大件货物,如果是金银细软到是好隐藏,可那些大头都被倭寇带走了,根本就没缴获多少。 十多船的货物,消息根本不可能不走漏。 几万两银子的收入,自家老爹到手一万两,舅舅那里肯定只多不少,大头估计还是被卫里和那边的地方官分了。 当然,拿的最多的,可能还是舅舅和自己老爹,其他人虽然分了大头,可是架不住人多。 想明白这些,魏广德也就不纠结银子的事儿了。 “这处宅子不错,另外的和这宅子比起来怎么样?” 魏广德问道。 “这边看完了,我带你过去看看,说也说不清楚。” 张宏福笑着说道:“这里面家具器物都是齐全的,也就是有点旧,要是觉得不好,直接换了就成,那边的跨院才是主院。” 张宏福说着就带魏广德过去。 “好好地,为什么要把内院分成两个院子?”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里原来是那个同知偷偷纳的一房小妾住的,正院才是他和夫人住的。” “偷偷?”魏广德好奇问道。 “官员纳妾你可以明目张胆吗?有大明律在那里。” 张宏福笑道。 被这一提醒,魏广德想起来,确实,朱元璋连手下纳妾都要管,只能是正室生不出儿子,年岁过了四十才准许,否则要挨打。 不过这条规矩有,只是大家都偷偷违反,潜规则,大家都懂,只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府学教授那边,我二叔已经打点过了,你入府学完全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宏福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 明朝的基层官学就是县学和府学,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打通了九江府学教授的路子,魏广德入府学还真的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资格毕竟是有的。 正文 114准备乡试 “府学教授那边,我二叔已经打点过了,你入府学完全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宏福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 几天以后,魏广德收到了进府学读书的消息,而曾元述选择了回县学读书。 不过魏广德很清楚,曾元述回县学读书,其实不过就是个幌子,他早就打定主意去南昌豫章书院读书,估计礼物早就送到彭泽县教谕家里了。 魏广德虽然也有去书院镀镀金的想法,这年头可没有海龟一说,就算是海龟,回来也只会被人当做下里巴人,一点地位没有,去知名书院读书,反而是最好的镀金手段。 不过算算时间已经是八月,眼看着等俩月就该乡试了,魏广德还是打算去试试。 二月初才被孙夫子让他去考科举,半年时间他就已经连续闯过县试、府试、院试,成为大明朝的秀才。 魏广德打算今年直接一串四算了,等老爹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他有个举人儿子了。 魏广德以附生的身份走进了九江府府学,一起的还有朱世隆、劳堪等人,都是在路上和府学大门口碰到的。 有了朱世隆这个老学生的带路,魏广德融入这里的速度也是很快,他只是写了书信通过卫所的系统传回彭泽。 值得一说的就是,上次的进学考试,也是九江府生员的科试,只有通过科试的生员才能参加今年的乡试。 而现在魏广德要准备的,就是一个月后的乡试。 ...... 虽然魏广德这个时候对乡试是信心满满,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府城里继续寻找近些年比较出彩的八股范文学习,还有就是强化策论的写作技巧。 当年也是走过应试教育老路的,现在重新拿起来倒也不是很难受,就是逮着八股、策论不停的作。 当然,现在的魏广德遇到的问题也很多的,主要就是找不到一个老师指点。 这些为乡试预备的卷子,他可不敢拿去找教授或者训导看,就连同窗们也都不能,有点闭门造车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么操作怕是不好,可是魏广德也没办法,实在找不到可靠的老师来指点一二。 好在,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旧觉得,只要自己参加乡试,过关的概率很大,所以内心里并没有因为考期的临近而有多少心理压力。 “广德,哎哟喂,我说广德,你出生的时候,真有天降异象吗?” 这个时候,劳堪这个看似老实的老实人凑到魏广德书桌旁问道,不过脸上的笑容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你觉得呢?” 魏广德没想到传言都传到九江府来了,这个就有点可怕了,谁特么在背后推动的,这是和自己有大多的仇啊。 “呵呵呵......我家一个掌柜昨儿个从彭泽那边回来,就说在那边听下面的人说的,你们那边前些日子传你那个天降异象,一会儿是文曲星落进你们崩山堡,一会儿是什么刹那花开,还整个彭泽县都是香气弥漫的,到底那个是真的。” 劳堪在旁边打趣问道。 “就算真有,你觉得我能知道吗?” 前后不少学子这会儿都听到这边的说话,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过来。 魏广德这下也没法继续看书了,合上书严肃的看着劳堪说道:‘话说你中秀才的时候,周边邻居就没说你是文曲星下凡?’ “呵呵.....” “哈哈.....” 听到魏广德的话,周边几个同窗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对于小地方的人来说,文曲星还真不值钱,也许就是南北两京,还有那几个古都的人稍微见识多那么一点,还知道,一般只说状元公是文曲星。 仅仅是一个秀才,算什么文曲星。 再想到魏广德的出身,据说是彭泽县最东边一个镇子,还是镇子最东边的一个军堡出来的,他们也就可以想象了,估计那些糙军汉哪儿见过什么读书人,所以才把一个秀才当成文曲星下凡了。 特么的,传言都是几个版本,你先统一一下口径好不好,这让人怎么相信啊。 不过听劳堪的话语,应该没什么恶意,把来龙去脉说的很清楚,特别是那些个天降异象的版本,都说了出来,让人一听就知道假,假的没边了都。 “我就说嘛,看看,我们一屋子秀才,看看广德贤弟才多大点就进来了,不是文曲星是什么,难怪难怪,嘿嘿......” 读书枯燥,这会儿周围的几个同窗想明白来龙去脉都凑过来拿这个事儿打趣起来,也算是读书之余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方式吧。 好吧,按照教授的话,魏广德似乎是九江府府学这么多年来,最年轻的一个学生了。 当然,也是因为年纪轻轻,所以虽然他在进学考试的答卷上并不出彩,可是教授还是愿意给他机会让他留在府学读书,教授是绝不会说收过谁家礼物的话的。 “我怎么觉得,要是广德的大哥名字要是叫魏文曲的话,这秀才怕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个就得广德回去的时候问问,他哥出生的时候有什么天降异象了。” “那是,我们省的解元和京城殿试的状元不都说是文曲星吗?我感觉这个文曲星也是有大有小。” “有道理,有道理。” 在府学呆了半个月,魏广德和府学的同学们都熟悉了,酒席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反正自己带来的银子是哗哗哗往外流。 穷人,在这个时代,是真心没资格读书的。 不仅是书籍价格奇高,还有呼朋唤友,结交人脉,这钱就不经花了。 当然,要是魏广德不是留在府城,而是回到彭泽,也许花销就不需要那么大,给教谕送点礼物,县学不去都没什么问题,最多逢年过节还有岁考的时候去一趟县里送礼和送文章。 知道玩笑不能再开下去,魏广德还没开口,劳堪就笑着对周遭的同窗问道:“下月的乡试,各位是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大家结伴而行还是......” 听到乡试,先前还说的兴起的几位都停下了说话,左右瞅瞅,看其他人怎么个打算。 “上次我可听说,元述就是搭你的便船去的南昌府赶考,还考中了秀才,这次能不能也搞条船,让哥哥我也方便方便。” 劳堪看其他人都没说话,干脆自己对魏广德说道。 “问题不大,不过你也知道,卫所的事儿我说了不算,今晚上回去我问问张叔,要是方便的话就一起搭船过去。” 魏广德笑着对周遭同窗说道。 正文 115等候 魏广德仔细检查着考卷,这次作的其实是经、史、时务策题目五道,和魏广德以前考试所作的题目是完全不同的,这需要他临场发挥了。 半个多月前,魏广德就和同窗一行十一位搭了卫所调派的两条船来到了南昌城参加今年的乡试。 乡试分三场进行,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考的其实就是考生的基本功。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是“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任选一道,这其实就是考察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础条件。 第三场考试的题目就又变了,改考经、史、时务策五道,可视为考校考生对安邦定国的见解。 为防止夹带舞弊,乡试考场气氛十分紧张。 考生黎明入场,除自带笔、墨、砚及草卷、正卷纸各十二幅外,不得携带他物。 有巡绰搜检官带人对考生逐个进行搜查,从头发、衣服直至鞋,如发现夹带,立即驱出考场,并取消考试资格。 还有一点和以往几次考试不同的是,乡试的三场考试是不刷人下去的,所有参加乡试的考生都要考完全场,少考一场就视为自己放弃了这次考试。 过来前,魏广德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这次考试的很多东西都是他之前在九江府临时抱佛脚学的。 可是到了南昌城遇到曾元述,知道了这次乡试的细节后,他才稍微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次乡试的考官和之前院试主考一样,是本省提学官大人主考。 乡试主考官,在现在这个时候,居然是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巡按御史三方公推出来的,而不是魏广德之前以为的是从京城直接派京官,甚至是翰林来监考。 听曾元述说起,早些年似乎有派京官来各省监考乡试的先例,但是没来两次就又被朝廷取消了,据说是因为与监考官的礼节纠纷有关。 但不管谁监考,乡试,魏广德还是只能一场一场的考下去,而现在,他进行的考试就是乡试的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 此时草稿早已被魏广德丢在一旁,他现在专注的检查正卷,也就是答卷,这答卷可不一般,于以往答卷略有不同。 卷首要书写考生的姓名、年甲、籍贯、三代姓名和本经,还要到江西布政使司印卷置簿,附写于缝上用印钤记,并将印卷官姓名用长条印印于卷尾。 这和之前魏广德拿到的格子考卷多了不少印记,也显示出乡试的不一般,远非之前那几场考试可比。 其实对于魏广德来说,这些到是次要的,他担心的主要还是这次考试可是放在全省一起考,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可是不止一次听说了南昌府和吉安府考生的厉害。 是的,虽然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担心,自己考不过那两地的考生,。 想来,这也是曾元述一心要来南昌府求学的原因之一吧。 到了南昌城,魏广德也没有安下心来准备考试,成天被朱世隆朱公子交出去饮宴。 而朱世隆的排场也大,不仅是叫上九江府的考生,连带各府考生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碰到了就叫去一起赴宴,很是在这次乡试前漏了一把脸。 酒席中,魏广德接触了各府考生,通过交流他也知道了这次乡试考生的一些信息。 这次乡试的通过率不高,近两千名秀才参加,争夺那九十五个名额。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魏广德心惊的还是,酒席上魏广德还听闻,不少“当世俊杰”没来南昌参加这次乡试。 丰城孙家有个叫孙溥的,就没有回江西参加乡试,据说因为其父在南京为官,所以直接参加应天府的乡试了,那边的录取名额可是一百三十五个。 好吧,说这话的是南昌府的学子,而旁边一个吉安府的学子也马上就说吉安府类似的考生也是不少。 吉安府安福县的秀才王凝,和那个叫孙溥的类似,随为官的父亲去了湖广,这次乡试也在湖广参加了。 魏广德坐在一边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了。 貌似又开始斗上了,你们南昌府的看应天府举人名额多,就往那里跑,去参加当地的乡试,而人家吉安府的则是在湖广参加考试,湖广的名额和江西是一样的,而且也是科举大省。 好吧,魏广德还能说什么,立马拱手对那两人说道:“回头二位士子回赣,可一定要为广德引见引见。” “好说,好说。” 两个人都打着哈哈应承下来。 江西的乡试太吓人了,他们眼中的俊杰都杀到外省去抢夺乡试名额了,由此可见江西的乡试竞争之惨烈。 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魏广德检查完已经作好的文章,差不多该准备交卷了。 乡试虽说连考三场,可是第一场考试的时间才是最紧的,后面两场就要好不少,至少时间没那么紧。 不过这会儿的魏广德,还是因为连续三场考试被搞的有点精疲力竭,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魏广德觉得其实自己真没必要考了,实在是希望不大。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然对自己这次的乡试充满信心。 无他,这一路考上来,真的太顺利了,无愧他穿越者的身份。 随着这次乡试考试的结束,魏广德随着陆续离开考棚的考生一起走出了南昌贡院大门,这次的乡试算是彻底考完了。 在贡院外约定的地点,他们这次南昌府学的同窗们聚汇到一起,这才离开了贡院回住宿的客栈。 天气虽然闷热,可是泡在盛满热水的澡桶里去去汗,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得到放松。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来到南昌城的考生都无心外出游览或是访友,大多选择安静的呆在客栈里等候乡试的放榜。 大明朝到现在,在院试和乡试的程序上早已经有成熟的一套操作,可是在放榜的时间上,却是一直都没有固定的时间,很随机,完全看贡院里主考们的工作进度安排。 不过乡试毕竟是很重要的考试,各省乡试的名单都要报京城皇帝御览,自然也就格外用心,所以阅卷需要的时间也更长。 一晃十几日就过了,时间悄然进入九月。 正文 116乡试放榜 这一日,一大早的天气,气温却非常燥热,让人很是不舒服。 尽管如此,南昌城里的各家客栈大厅里,确实坐满了各地来此的应试学子,他们全部都穿着簇新的生员服,全身上下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人一桌围坐一起,身前摆着茶盏,看似是在喝茶。 不过这一刻的众多学子却都是面色严肃,就算是和同桌好友闲聊也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有些学子端茶时的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虽然客栈大堂里坐了很多人,但是气氛却是非常沉闷压抑,那怕江西因为几个月未曾降雨而让空气干燥,夏季的暑热也未退去,却依旧无法让气氛热烈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门口的小二忽然冲着门里大喊大叫起来。 就在小二声音出口的时候,靠近客栈大门的几桌学子,有反应快的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有人已经走出几步,不过随后又退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 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有三个身穿红色公服的衙役差人跑到了客栈大门,却是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跑去。 显然,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这里。 “唉。”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 是的,今日就是江西嘉靖三十一年壬子乡试发榜的日子。 在昨日,南昌贡院和旁边的夫子庙就已经在南昌府城无数衙役差官动手出力中被打扫干净,更是张灯结彩显出一派喜庆的气氛。 都不需要多问,对于南昌城的老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官府这么做的原因,那就是乡试的结果要出来了,打扫贡院和夫子庙,那都是为新科举人老爷们准备的。 而刚才从门口跑过的那三人,自然就是这次乡试的报喜人中的一批。 乡试不同于之前的童子试,是朝廷的正规考试,对于应试及第的要派人去报喜,送去捷报。 这也是魏广德和这大堂中众多的学子,没有一个人前往南昌贡院的原因,他们只需要在登记居住的客栈等待报喜人送来喜报就可以了。 虽然看似方便考生,不用前往贡院,只是安心等待,可是实际上这样的等待对考生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此刻的魏广德坐在桌前,轻啜了一口茶,心中不无有点怀疑,不让考生们前往贡院看榜,是否因为担心因为上榜者的争议,让“心怀叵测”之人借机闹事。 要知道这个时候来考试的考生,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多为秀才,还有一些是监生,另外就是充场童生,不过这部分很少。 别看读书人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吹捧这,颂扬那的,但是绝大部分读书人心里其实都是很自负的,但是传统教育,让他们知道谦让是一种美德,所以往往会对外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什么的。 在乡试,这么重要的考试中落地,对绝大部分内心自负的学子来说,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在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火星,可能就会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让人先报喜,然后再让这些学子们看到榜单,有了一个预期在,大家伙自然就要冷静一些,即便再心有不甘,但是也会因为惧怕王法而退缩。 魏广德正在这么想,就听到隔壁一桌学子中有人开口说道:“这会儿先放出来的,怕都是副榜的名额,正经举人的捷报怕还没有发出来。” “对对对,正是如此。” 随后邻桌又传来几声附和之声。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也懒得转头看看是谁在说这话。 他没有说什么,却是看到自己一桌的劳堪,隔壁另一桌的朱世隆等人都是轻轻摇头。 很快,又有一队报喜差人从门前一路小跑而过,随后又是第三队,第四队。 “这副榜考生,县里不会发捷报吧。” 魏广德干坐这里半天,也没说什么话,感觉气氛太压抑,心里难受的很,干脆开口闲聊道。 “副榜就是不用科试,其他没什么优待,不算中举,当然是不会发喜报的。” 劳堪接话道。 他们这一桌大多都是这次院试过关的生员,又在九江府的进学试中拿到好成绩,所以也来参加本次乡试,都是同年,自然坐在一起,而府学的前辈们又是坐的另外两桌。 “上副榜,去国子监也是好的,也算是入仕的门路。” 旁边的张科却是开口说道。 沉闷的大堂,因为不知某人说的一句副榜开始逐渐热闹起来,褒贬起副榜贡生来。 不过,在座的生员倒是没人说副榜不好,贬副榜的人也只说这样去国子监入仕前途堪忧,还是应该继续考乡试,争取拿下乙榜才是正途。 乡试榜单就是他们口中的乙榜,对读书人来说,会试榜单是甲榜,乡试榜单自然就是乙榜,而并非指乡试的副榜。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队报喜官差小跑到了客栈大门口,这次他们并没有继续跑过去,而是站定在大门外,看着客栈大门上悬挂的牌匾和手中的条子进行对照。 “就是这里了。” 其中一人说道。 随即,三个差人就走进了客栈大堂,瞬间,刚才还嗡嗡不断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壬子乡试副榜第二名。” 当听到差役报出“乡试捷报”四个字的时候,整个客栈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然后听到劳堪的名字,瞬间就有无数的眼神杀向了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无外乎嫉妒,都是本能反应。 待听清楚后面副榜第二名的名次后,无数人内心却是暗自好笑,原来就是个副榜。 而魏广德眼中的劳堪,在听到差役报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脸色瞬间泛红,但是很快魏广德就注意到他脸颊的变化,显然是因为听到上的是副榜,在那里暗自咬牙。 有了这个喜报,劳堪对自己中举的幻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事儿,至少不需要继续煎熬下去,而其他人还要继续享受这份煎熬。 至于那一丝所谓的期待,好吧,江西数千考生,争夺那九十五个名额,这么悬殊的录取率就决定了,在座绝大部分人都会失望而归。 “恭喜劳兄......” “恭喜劳贤弟......” 在报喜差人念完捷报后,周围的书生学子们已经都纷纷起身,向着劳堪那里拱手恭喜起来。 正文 117捷报频传 劳堪乡试中了副榜第二名的成绩,虽然没有直入乙榜,可是大堂里的读书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他。 江西乡试乙榜是九十五个名额,他的副榜第二岂不是说他其实就是本次乡试的第九十七名,在没有得到中举捷报前,大家都是羡慕嫉妒的眼光看他,何况他还这么年轻,二十来岁啊。 虽然这次的乡试成绩和下一次的乡试成绩肯定不能挂钩,但是至少说明劳堪是有中举能力的,只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运气。 对于其他人的恭喜,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劳堪都慨然接受。 名次已经定了,还能说什么。 接着又是一队又一队的报喜人从客栈大门前经过,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感觉到这家客栈位置的不好了。 确实,住在这里,距离南昌贡院很近,出门没几步就到了贡院参考。 可是在发榜的时候,看着那些报喜官差路过客栈大门,那滋味....... 好在没过多久,几队报喜人过去后,就有报喜官差再次走进了这间客栈,略显嘈杂的客栈瞬间又安静下来。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湖口县段孟贤段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九十一名。” “轰......” 就在报喜官差报出捷报后,客栈里瞬间热闹起来, 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已经起身对着魏广德他们这桌投来艳羡的眼神。 今年刚过院试的段孟贤又考过了乡试,这还能说什么。 之前劳堪差一点点挤进正榜, 这次直接就是新秀才赶上了正榜, 拿下举人功名。 魏广德在听到喜报是给段孟贤的那一瞬间也是一颤, 有点没想到。 在魏广德看来,这桌人里最有机会上榜的其实就是劳堪, 结果劳堪只捞了个副榜。 劳堪没机会了,但是没想到段孟贤居然挤进去了,貌似我这一科人都有点猛啊, 含金量是不是很高。 魏广德自然想到其他地方去了,虽然这会儿他也是满脸堆笑恭喜段孟贤。 随着这个开头,紧跟着后面有进来两伙报喜差人。 “乡试捷报,恭喜饶州浮梁县张廷仪张老爷, 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八十五名。” ....... “乡试捷报,恭喜吉安泰和县胡汝砺胡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八十二名。” 到这个时候,客栈掌柜脸已经笑开了, 这才报喜多一会儿, 自家店里的秀才相公们就已经中了四位,虽然有一个是副榜, 可那也是不容易的。 在上榜举子们慷慨打赏后, 这些报喜官差送上捷报后退出客栈, 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喜钱没少拿, 都是碎银子, 可不是一串两串铜钱。 说实话,这也是一个小技巧了。 这家客栈离贡院可近, 而且居住条件也是不错,自然住宿费用不菲,能够住在这里的, 肯定都是有一点身家的, 否则只会寻找那些位置稍差的廉价客栈,没看到先前就那个九江的什么人, 就是中个副榜, 都有好几队人上去争抢这个送喜报的机会。 官差大都是人精, 自然知道送什么地方喜报拿的喜钱最多。 官差离开后, 客栈大堂很快就又沉闷下来,刚才是连着进来三波人,这会儿十来队报喜官差都是擦门而过,并没有因为门里士子们的期待眼神而进门。 众人心里其实也在默数,估计这报喜官差这是送到那个名次的捷报了,大多数人这会儿之前还期待的眼神逐渐开始有点绝望。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是感觉有点天旋地转,在他想来,这次的乡试他应该过的才对啊,顶天就是名次差点。 可是这估算起来,都已经差不多七十名了, 可是还没有自己的捷报。 难道...... 魏广德心里第一次开始有了落榜的感觉,虽然心底深处依然不大相信。 看着周遭同窗之前热烈的眼神逐渐透出一股失望的情绪, 魏广德只能眨眨眼,悄悄的长出一口气, 希望平复下纷乱的心情。 不过最让魏广德觉得好笑的还是朱世隆朱公子, 此时他的表情也是非常精彩,满脸通红确实带着干笑,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是眼神中却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失望。 好吧,也许是前两年在家里的顿悟,让他以为找到了中举的密码,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他在九江府和南昌城里是上蹿下跳,就为了博得一点声望,能够助力他考过举人功名。 费了不少精神,也耗了不少钱财,可是貌似没卵用。 大明朝发榜也是很有意思,他不是从高到低的发榜送捷报,而是从低到高发,这就让那些自视有点才华的考生很是感受到压力。 对于一些小说里说的,真正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士子会如何泰然自若, 可真到了这个场合,你就算是曹子建转世, 朱子附体,都一样紧张的发抖。 实在是, 科举考试的偶然性因素太大了。 九江府的考生, 大多都住进了这家店里,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伸手端茶了,实在是不少人手抖的厉害,魏广德也不例外。 大家就这么干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没当有急匆匆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大家的表情就会流露出一抹期待,随着脚步声远去又是一股浓浓的愁怨。 看了眼身旁坐着的曾元述、还有张科等人,魏广德严肃的表情终于露出一副苦笑。 魏广德这会儿也大约想通了,自己十三岁能杀到这里来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还特么想一串四。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是传来脚步声,很快有人进了客栈,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眼神都瞟向了客栈大门。 没有出乎众人意料,又是一队报喜官差。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湖口县张科张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六十五名。” 握草,张科也中举了。 魏广德心里一万头草拟吗崩腾而过。 他还一直以为就这样了,可是没想到,自己这桌几个人,已经有三个接到捷报了。 机械的拱手,嘴里说着恭喜的话,看着张科手舞足蹈的掏洗钱打赏报喜人,魏广德感觉到一股无力感。 其实这个时候,满屋子人里面心理阴影面积最大的,应该是第一个拿捷报的劳堪了吧,毕竟是今年的案首,结果......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似乎刚离开的报喜人还在和那队刚到的报喜人之间打了个招呼说了什么话。 随着脚步声再起,客栈大门再次进来三个穿大红官衣的报喜差人。 正文 118捷报啊 段孟贤和张科,这两个今年刚过院试的士子也中举了,成绩还超过了案首劳堪,魏广德这会儿不经意就偷眼看一眼劳堪,感觉甚是有趣。 他已经放弃了,魏广德清楚,这次乡试怕是好运气用完了,虽然其实他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侥幸存在。 但是都已经六十多名了,还没有自己的捷报,那基本上算是完蛋了,估计前面的名次可能大多都是南昌府和吉安府那边的高手拿到。 他,水平还差的多。 魏广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随着脚步声再起,客栈大门再次进来三个穿大红官衣的报喜差人,让满屋子对捷报望眼欲穿的士子们又是阵阵惊喜,不知道这次的幸运又会落到谁人头上。 魏广德只感觉心脏此时“咚咚咚”超过以往强烈无数倍的跳动,禁不住浑身有点发颤,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份喜报...... 魏广德双眼紧盯着进来的三人,随着领头那人嘴巴一张一合之间,一段声音传进了魏广德的耳中。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 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高潮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段孟贤、张科的上榜,虽然魏广德心里已经失望,可是还有那穿越人士, 天眷之人的一点点侥幸在,所以魏广德还不算绝望, 至少在解元出来前, 他还想再等一等。 “......德化县朱世隆朱老爷, 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五十九名。” 朱世隆中举了。 魏广德在听清那报喜官差嘴里念出名字那一瞬间,犹如那啥以后达到高潮, 完成享受后情绪瞬间就低落下来。 又是别人中举了,不是自己。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念着,机械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就做出来了, 起身,向朱世隆那桌拱拱手,口中说着“恭喜恭喜”。 不过当眼睛看到朱世隆朱公子的时候,心里却是一惊, 这时候的朱公子脸色早已不见那抹潮红,显得有些灰白,嘴唇也是暗红色。 这是怎么滴那? 这都中举了,不是该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魏广德心中奇怪, 只是不好开口, 毕竟这里面就他年岁最轻。 还好,朱世隆的表现很快就被身旁之人发现, 旋即就有人围了过去, 已经没人说恭喜的话了, 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朱兄,朱兄, 你可别吓小弟。” 身旁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学子连忙扶着他关切的喊道。 很快, 朱世隆身旁就围上不少学子,有真是关心的, 有看稀奇的,不一而足。 这些学子们,以前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传闻, 有人科举上榜高兴疯了的, 可是亲眼所见的却是极少,大多都是听闻。 好吧, 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别乱动, 怕是受了点刺激, 高兴的有点迷了。” 这个时候, 客栈掌柜见多识广,很快就反应过来,组织旁边几个准备摇他肩膀的学子的举动。 那个报喜官差本来不知道谁是朱世隆,可是看到这个情景,自然也就知道了,正主儿别是高兴的失心疯了吧,那这喜钱....... “拿碗水来。” 客栈掌柜上前,让手下店小二端来一碗凉水,喝了一口在口中,猛然对着正迷糊的朱世隆就喷了一口过去。 清凉冷水扑面, 刹时那朱世隆朱公子明显就是一颤,头不觉微抬, 先前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神采。 随即就看见朱世隆眨眨眼,挣脱了旁边扶着他的好友, 还是有点迷糊的问道:‘我怎么了, 脸上什么东西?’ “你没事儿了?” “好了,好了。” “恭喜朱老爷,你高中了,五十九名。” 那客栈掌柜看朱世隆已经清醒过来,马上拱手作揖,嘴上也说起恭喜话来。 之前那些中举的学子,身旁都是这次的考生,他这样的商人还真插不上话来。 还好,这次有机会了,他急忙开口说道。 “中了,我中了?” 朱世隆又是一惊,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恭喜朱兄。” 身旁几个他的好友都是笑吟吟的对他恭喜道,随后身后的学子也都纷纷恭喜。 这个时候,那个为首的报喜官差已经从将手里的捷报送了过来,交到朱世隆手中。 朱世隆看着手里的捷报,眼圈有点湿润了。 “朱兄, 该给赏钱了,还有掌柜刚才也帮了大忙。” 旁边一人小声提醒他道。 “对,给赏。” 说着,朱世隆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从中取出最大的一个银锭递给为首那个官差,嘴里说道:“拿着,喝杯酒去。” 那锭银子可不小,魏广德远远的看着,心里也大概估算了,至少五两。 对于随身携带的银两,这锭银子不算小了。 接着,在那官差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后,朱世隆又从钱袋里掏出一个略小些的银锭递给了客栈掌柜。 “刚才多谢了。” 这个时候,朱世隆貌似已经想起刚才的一些事儿,知道当时自己骤闻喜报瞬间精神有点恍惚,还好掌柜的帮忙让自己恢复过来,所以又是至少二两的银子出手打赏。 一切看在魏广德眼里,他的眼圈也有点湿润了,不自觉摸了摸怀里,那硬邦邦的物件,他也准备了银裸子,本来是准备接到喜报的时候打赏用的。 可惜,现在貌似有点用不上了。 就在刚才客栈里有些混乱的档口,他也没有遗漏门外的情况。 又过去了几队报喜的官差,此时的乡试名次怕是已经到了五十名以前了。 如果单是九江府的考生考试的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貌似还有机会,可是这是面对全江西的考生,还有南昌府、吉安府那些凶残的士子,魏广德实在是没有信心还能等来自己的捷报了。 这次因为朱世隆闹出的这一茬事儿,客栈在官差离开后就没有陷入之前的沉闷,不少人都在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而魏广德这会儿只是盯着客栈大门,看着一队又一队官差走过。 终于,他眼眶里浸满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一滴。 “广德,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次落榜吗?怎么还哭上了。” 旁边的曾元述此时虽然也是一脸绝望,可是猛然看到魏广德的表现也是吓了一跳。 这次吴栋可没跟来,但是在他离开彭泽的时候,吴栋可是嘱托他照顾表弟魏广德的,别因为一次乡试落榜就被打击到了,这对他以后可不利。 对于科举落榜,曾元述是有丰富经验的,所以他知道魏广德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内心必然倍受打击。 正文 119抗旱策 曾元述是有丰富的落榜经验,所以他一刻也只有他知道怎么安慰魏广德。 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魏广德是真的被彻底打击到了。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预感,可说实话,魏广德还是有点不愿意相信会成为事实。 可是随着不断的报子走过客栈大门,魏广德知道这次是真的落榜了。 还好,因为在座诸人就数魏广德最小,他这样的表现并没有人嗤笑,不少人都过来安慰几句。 其实此时大家心态都差不多,失落。 大家都以为是因为魏广德年纪小,所以在面对落榜打击后才会表现的这么失态,当众流下眼泪来。 而是只有魏广德心里才清楚,那一滴掉下来的眼泪根本就不是为了落榜而掉落的,那是因为心中树立起来几个月的信念崩塌了。 他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不是什么神眷之子,就是个狗屎运爆棚的穿越者,不小心来到这个地方而已。 至于之前的几次考试,好吧,也许就是运气。 当然,面对曾元述、劳堪等人的目光,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来。 擦了擦脸色残留的那点泪痕,魏广德笑笑,“我没事儿,就是感觉不能上榜,有点对不起家里的母亲,还有我还在浙江那边抗击倭寇的父亲。”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曾元述和其他人都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心目中,别看魏广德已经是秀才了,可毕竟年纪就那么大,还就是个孩子而已。 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孩子,心里才没有沾染上科举、仕途的那些灰尘,内心还是空灵干净的。 落榜,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家里殷切期盼的父母长辈会因此失望。 “广德贤弟, 孝子, 世隆不如你。” 这个时候, 之前大出风头的朱世隆朱公子在一边语气甚是低沉的说道。 魏广德不知道,他这一滴泪水,为他在江西读书人圈子里树立起一块金字招牌——大明孝子。 更没人知道的是, 朱世隆为了表现九江学子的品行,把魏广德这一出四处传播, 更是在之后的鹿鸣宴上和本省其他举子一起进行了分享。 好吧, 故事自然就传到了今科江西主考和众多考官们的耳中。 故事里的魏广德成为一个忠孝节义的典范, 父亲正在为国浴血疆场,母亲也在家殷殷期盼, 魏广德顶住压力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从县试一路杀到乡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乡试落榜, 他滴下的泪不是为他自己, 而是为疆场上为国征战的父亲和在家等候的母亲所流, 让他们失望了。 “忠孝仁义礼智信”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自来被士大夫们推崇。 “忠孝仁义礼智信”中, “忠孝”是最基本的,忠是立国之本;孝是立家之本。 “忠孝”两字,支撑着这个国家、民族以至于整个家庭的“大厦”, 就如“四根柱子”,屹立不动;否则, 家国大厦将倾。 “仁义礼智信”称之为“五常”,也就是老话“三纲五常”中的五常, 三纲是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夫为妻纲,而五常就是这仁、义、礼、智、信,乃是立身之本。 主考和考官们听说了这次乡试有这么一个考生落榜,内心所想自然无人得知,但是至少表面上都无不是扼腕叹息。 有考官翻出了魏广德的卷子细看,确实,八股文文笔不够老练,落榜不算冤,再看到后面的策论,则是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今年天气异常,江西全省自入春以后就没有下过大雨,全省各地皆出现了旱灾。 是的,就是江西又闹起了旱灾。 其实如果这个时代的信息能够像后世一样通畅的话,人们就会发现,不止是江西,其实全国多府县都在闹灾。 而只有京城里高官们才知道的是,自嘉靖五年开始,浙江、江西、福建各省大旱;嘉靖七年华北各省大旱;湖北亦大旱,饥人相食;四川亦大旱;嘉靖十七年河北、山东、陕西、福建、湖北、湖南大旱,各处饥民流聚京师;嘉靖二十四年浙江、湖北大旱;福建两年大旱,民饥死于路。 自然,这科江西乡试的时文考题就是询问该如何应对当下的旱情,这就是在考校考生如果为官该怎么做,以应对天灾。 全国范围内连续爆发极端干旱灾情,严重的旱灾在北方及南方九省肆虐,导致占缴纳全国赋税额度七成有余的地区遭受大面积的粮食减产,造成明廷不得不在大幅减免内地税粮的同时大规模提高财政支出,以用于内地赈济和边防供给, 酿成中央政府的巨额财政赤字。 连续的旱灾暴露了明廷盐政败坏,宗室占田,军屯荒废等方面的弊端,边防供给体系失效,明廷不得不通过改革盐政,核查六部乃至清查勋戚庄田等一系列革新措施来筹备用于赈济和供边的粮饷,以应对危局,最终促成了“嘉靖革新“的开启。 只是,这一切在嘉靖皇帝选择修炼道法后逐渐终止,或许他认为修仙成功的话,这一系列的灾害就能轻易解决吧。 或许嘉靖皇帝选择修仙,也是因为帝国境内连续十几二十年不断重复发生灾情的一种选择。 上述信息,如果让魏广德知道了,再有人从旁提醒的话,兴许他会想到见到过的一个词:“明末小冰河”,没人提醒,魏广德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上面去的。 何况,就算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可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或许会想到一些馊主意,比如派兵去南洋抢掠粮食。 不过此时的大明军力本就不高,派出去怕是羊入虎口。 而魏广德一开始的答案,其实和大部分考生答案一致,薄赋税、广蓄积,期望及时上奏朝廷减免钱粮,免除民间疾苦,同时广修水利设施防备水旱灾害。 他没有作死的表示大旱是因为朝中有奸佞存在,需要诛杀奸佞之徒。 不过来自后世,魏广德多少还是思路开阔一点。 其实在后世,面对大面积干旱这样的灾情,也是没什么法子的。 打井或者远距离送水,都只能解决人畜用水问题,按照时间及时更换抗旱作物才是保证农业收成的主要手段。 所以,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正文 120龙的传说 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之所以专门设一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魏广德板着手指算了下,六部里找不到合适的管理部门,钦天监或者国子监貌似也不合适,就只能单独再开一个部门了。 对于新设一个监,对朝廷来说真没啥好说的,可是新开一个部门就意味着增加几个,十几个官位,虽然品级不会很高,五品算是顶天了。 自古在中国,农业生产都是靠天吃饭,虽然大家都知道兴修水利设施对抗旱涝灾害,但那也得有那个条件才行。 魏广德提出建立新部门专门研究农作物,高产优产,还要兼顾抗旱,虽然许多考官都觉得有点玄学,但是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首先,钱不是自己出,其次,增加官帽子,最后就是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还有什么比这个建议好的。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话的道理,其实古人也懂,选育优质良种提高田地产出,这不就体现了他们这些士人对农业的重视吗? 因为篇幅限制,魏广德这篇文章也就三百字不到,其实他也找不到更多的东西来填充了,实在是说不清楚。 他知道后世很多新良种都打着“抗旱”的旗号,具体怎么做出来的,他不知道。 只是看过报道袁院士做杂交水稻的报道, 但是怎么弄出来, 他也说不清楚。 “早看到这篇文章, 或许我就点他个举人功名了。” 不少考官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也就是瞬间产生这样的想法,放下卷子就被抛到脑后。 只是, 魏广德这个名字,还是被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记在脑海里。 而此时的魏广德, 已经和曾元述等人一起, 乘船离开了南昌。 朱世隆、张科等人还要继续呆在南昌府, 因为他们还有鹿鸣宴、拜孔庙等活动,而魏广德这个时候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魏广德声名远扬了,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他正坐在船头看着脚下烟波浩渺的鄱阳湖发着呆。 这条船是他们在南昌城外码头上雇的,送他们去九江。 这次他们九江府一起过来的考生, 除了上榜的全在这里了, 曾元述留在南昌城, 他现在正在豫章书院进学, 自然是不会跟着走的。 此时,平时和魏广德走的比较近的也就只剩下劳堪。 劳堪也是怕魏广德小小年纪出事儿, 所以在魏广德出了船舱后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魏广德自然不会做什么傻事儿,虽然没考中举人,可是已经是秀才了, 在这大明朝已经可以安身立命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何况现在年纪还小, 他有的是时间去参加科举,继续挣前程。 随着客船前行, 远处湖岸出现在他们眼前。 “咦?” 劳堪先发现不对的地方,有点奇怪。 “船家, 为什么靠岸?这还没过长岭吧。” 劳堪大声对后面操船的船家问道。 “这位客官,前面就是星子镇了,我们的船要在这里休息一日再走。” 那船家立马回答劳堪的问话。 “为什么?之前可没这么说啊。” “客官,马上就九月九了,这不靠岸休息,怕是不行。” 那船家解释一句,不过却把一边的魏广德听愣了。 “九月九你们就要靠岸休息,不开船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 “呵呵,客官,这个是鄱阳湖的老规矩了,三月三,破船莫在江边弯,九月九,破船莫在江边守,这两个节气的时候,湖上常忽然刮起大风,要是不靠岸,怕发生意外。” 船家舔着脸笑着回道。 “三月三,九月九,湖上有大风?” 劳堪有点纳闷,好像没听过,不过他生活在九江,不知道鄱阳湖的事也不奇怪,只是觉得好奇。 即便是龙王爷已经飞走,湖面依旧是风大浪急,它留下的身影卷起数十丈高直冲天际, 湖里的鱼虾都被卷到天上去了。” 听到船家这么说,劳堪就来了兴致,“既如此,正该到湖里去,亲眼看看龙王爷的风采,也好膜拜膜拜。” “使不得,可使不得,龙王爷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吗?” 那船家急忙说道,他可不想被这些个读书人逼着出船去湖上看龙王爷。 “看到龙王爷飞走,周围的船家大多要倒霉,龙王爷是走了,可是留下的残影就足够把周围水面上的船只打翻,我那老伙计也是水性好,命大,才捡了一条命。” “残影都这么厉害?” 劳堪瞪大眼睛好似不信的样子。 “我骗你干嘛,那活计再此之后就上岸,再不出船了。” 船家继续说道。 劳堪和魏广德互相对视一眼,魏广德在心里有点猜测,不过不是很确定。 后世还有水怪的传说,虽然好多都说是大型的鱼类,不过能打翻船的,还得是大船,那就不是淡水鱼能做到的。 “给我们说说好了,你靠岸就靠岸吧,船上呆久了,上岸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劳堪笑着继续打听。 “我记得他说的,一开始水面还平静,忽然就狂风大起,然后水面就出现一条龙腾空而已,身体带起的无数水花在空中聚成龙形不住摇摆,周围的水面都被吹到那道残影附近,再被卷到高空。” 船家说道这里,不由得打的寒战,看了看平静的湖面,好在码头已经不远了。 “祖辈传下来的,说最多的时候湖中窜出三条龙,那声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可吓人了......” 船家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听来的故事,魏广德和劳堪听得一愣一愣的,没一会船舱里又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也坐在一边听着。 有点新奇,对于他们这些只读书的人来说。 “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这个时候有书生忽然插了句话进来。 魏广德和其他人听了都是微微点头,书上有记载,有这么说过,“扶摇”,“羊角”,还有就是龙。 正文 感谢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121落第也要先回家 魏广德乡试落榜并没有引发什么风波,古代官府要送上榜应试学子捷报到家里,对那些没上榜的自然是不会送落榜什么报。 在崩山堡和马当这里,知道魏广德去参加乡试的也不多,只有魏家和孙夫子才知道这事儿,他们当然也不会到处去说,至少在没有捷报送来前他们可不是不会到处宣扬的。 之前关于魏广德的传言,现在也只是逐渐消散,有前车之鉴。 魏广德落榜,其实也让他身边熟识的书生学子们都是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说不上嫉妒,就是身边出了个十来岁的举人的话,他们会感受到压力。 其实他们怕的就是对比,拿他们和魏广德对比。 人家才进学几年,都考到什么功名了,还有脸否。 乡试落榜后,魏广德虽然上了去九江府的船,可船到湖口县他就上了岸,先回了趟家。 在彭泽县,魏广德在表哥家里住了一晚。 当然,主要的目的还是了解下这一个月来浙江那边的情况。 还好,五月倭寇退走后,这几个月里浙江风平浪静,各处再没有发现倭寇踪迹。 第二日,魏广德就回到了崩山堡,还打算之后去拜见了孙夫子。 孙夫子是他的蒙师,于情于理他回到马当都是要上门请安的。 这趟回家,主要就是说说他在九江府的生活,顺便问问魏母要不要跟他一起过去,毕竟他已经用魏老爹这次在战场上缴获分润的银子在城里购置了一套房产。 那套房子,之前魏广德就有书信和家里说了,这次回家也是为了详细说说情况。 魏老爹回江西后就要晋升为卫镇抚的消息,魏母早就知道,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自家那口子老早就有升迁的想法,只是舍不得崩山堡的位置。 现在去九江府出任卫镇抚,自家大儿子可以顺利接掌崩山堡, 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到时候自己大哥也要去九江出任卫指挥佥事。 “儿啊, 娘还是在这里等你爹回来了再去九江。” 魏母想了想才说道:“你现在既然已经入了府学,就要好好用功读书,你现在年纪还小, 正是用功的时候,这次乡试不第也没什么, 娘相信你下次乡试肯定能过上榜。” 等他们离开房间走到外面, 魏文才才拍拍魏广德的肩膀笑道:“小二, 别灰心,这次没考中下次再考。” “我知道, 大哥。”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哦,对了, 还忘记个事儿。” 魏广德想起之前在表哥那里看到的一份塘报, 塘报的内容是真的让他完全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怎么了?” 魏文才好奇问道。 “那个叫仇鸾的你还记得吗?就说一开始说那个打仗很厉害的边将。”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他死了。” “北边又吃了败仗?” 魏文才骤闻这个消息, 立马想到朝廷又损失一员大将,大概率又是和鞑子交战兵败身死。 “不是, 塘报上说的,上月他就死了,旧疾发作而死, 不过没死几天,八月底吧, 就被查出勾接鞑子,嘉靖二十九年鞑子兵围京师, 他就是内应。” 魏文才听到小弟说出这话,很是吃惊,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塘报上这么说的,他被皇帝下旨开棺戮尸,还要传首九边,抄家没产,余党全部伏诛。” 魏广德淡淡的说道,一开始他看到塘报的时候,也是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白纸黑字由不得他不信。 朝廷就算再昏庸,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可能造假吧。 这是他之后寻思后得出的结论,有可能是真的,也许细节上会有差错,但是大概率不会冤枉。 “北边这么危险了?” 魏文才皱着眉低声念道。 “皇帝都还在京师,估计也没坏到你想的那样。” 魏广德笑笑,他知道大明朝还有的是时间让那些人祸祸,局势自然没有坏到无可救药,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儿了。 “现在朝廷被南倭北虏闹得一地鸡毛,你这里对那些余丁怕是要抓紧操练了。” 之前魏勐带走了他们精心操练的士卒,崩山堡里又临时招了二十多个余丁临时补上空缺,军堡不可能就几个人看着吧。 “上次送回来的信你也看过,堡里有阵亡伤残的,把余丁练起来,到时候直接补上去,战力就不会下降多少,这年头,手里得有人才行。” 魏广德继续悠悠说道。 “这个我知道,广德, 你说今年咱们的人撤回来了, 明年倭寇还会不会再去浙江那边抢掠,到时候咱们这边是不是又要出动大军进剿?” 魏文才去过浙江,知道这次朝廷大军根本就没有消灭多少倭寇, 大部分倭寇都在抢掠后成功逃脱。 而此次对抗倭寇的战斗,沿海卫所战力的低下让倭寇占尽了便宜,尝到甜头的他们怕不会死心。 “肯定还要来啊。” 魏广德对大哥的问题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官军战力低下,还不乘此机会发财更待何时,等几年朝廷重视起来,从北方调来精锐军将,怕就没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魏广德想到塘报上看到的,他后世看到过的名将俞大猷出现了,而且直接被派去浙江负责海防,只是另外一个声名显赫的戚继光却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汤克宽的人,负责南直隶沿海的防务。 “邸报上写了?” 魏文才听到兄弟的话,看过来,狐疑问道。 他可不信掉北军南下,自家兄弟会想得到,怕是在彭泽县看到的。 “是啊,调俞大猷和汤克宽担任浙江、南直隶的参将,负责沿海备倭。” 魏广德说道,自己不说,大哥等几天派人去千户所,一样会知道这些事儿。 “那就好,本来那边就不管我们九江卫的事儿,我们只需要守好九江,押解钞关税款就好了,跑到浙江去打仗,算什么事儿呐。” 魏文才摇摇头,对调动他们去沿海参战还是有点不满的。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出门就喊上张吉去孙夫子的私塾。 “鱼头,不,魏老爷......” 出门没几步,魏广德就听见张吉这么叫他,觉得别扭,立马打断道:“还是交我小名吧,老爷,我还没考上举人,当不得老爷。” “不行,我娘说了,你现在是秀才了,和孙夫子一样,可不能再叫小名,不然回去我要挨打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顺着江边小道往前走。 正文 122回家轶事 一条快船划过江面,稳稳的靠在九江卫码头上。 魏广德在家里住了几日,这才又启程前往九江府学读书。 一路上,小船随着江水荡漾,魏广德一路都在寻思着未来两年怎么过。 去孙夫子那里,夫子建议他去南昌豫章书院,在府学其实学不到多少东西,倒是深合魏广德的心意。 只不过,魏广德想的并不是去豫章书院,当然也不是去白鹿洞书院或是白鹭洲书院,他打算趁着有时间,干脆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一遍。 书院,听着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世的常春藤或者知名大学,好像入学门槛很高的样子,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这年头的书院,其实也就是私学,只是在官府报备就可以经营。 书院的经费当然没什么官府拨款,大多是向士绅那里筹集,学生进学也没有什么门槛限制,不需要有功名在身,只要书院觉得可以,你就可以进学。 进了书院,一般也没有学费一说。 魏广德连续两次去南昌,也认识了江西不少的读书人,其中不少人就在四大书院进学。 魏广德打的主意就是,正好借着访友的形式把四大书院都逛逛,多看点书院里的藏书和那些士子的文章。 朱世隆的法子,魏广德觉得多多少少有点作用。 反正现在他有时间,正好明年起就在江西四处走走,为大后年的乡试做准备。 府学教授那里,魏广德已经想好了,就以游学的名义请假,请假的时候顺便送上一份厚礼,貌似能成。 至于孙夫子说的,拜个大儒为经师, 魏广德还没确定。 毕竟大儒不是那么好找的, 找到了人家未必肯收他, 还是慢慢来吧。 “张吉,叫上人跟我下船。” 船靠在码头上,魏广德回头对张吉说道。 好吧, 这就是这次魏广德回家的收获,带来几个家人, 都是百户所的, 知根知底。 这次回家, 第二晚张吉的母亲就带着张吉来了他家里,希望魏广德能够带上张吉出去。 “夫子说我读书怕是不行, 能考个童生就不错了。” 张吉话刚说完,张母就马上接话道:“夫子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夫人, 我家男人跟着大人去了浙江, 我大儿子也是跟着大少爷, 现在家里就剩下这个小的, 还请给个活路,让他跟着二少爷出去, 有事儿的时候身边不能缺了使唤人。” 张吉的爹是百户所总旗,张吉的大哥现在是跟在魏文才身后跑的,将来也会是崩山堡的总旗。 张家没什么军田, 吃喝全靠魏家发放的粮饷,所以当初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读书, 张家咬牙也把张吉送过去,就是希望将来识字有出息, 还有就是跟着魏广德,将来要是他有出息, 跟着跑腿也能有口饭吃。 现在眼看着魏广德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现在马当镇谁不知道崩山堡出来的魏秀才。 虽然张大勇不在家里,可是张母不是傻瓜,当初他和他男人的打算,现在可不就是个机会。 今天张吉和魏广德去私塾,一路上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情况她就知道了,听到魏广德在那边还是一个人,暂时住在卫所大人家里,不过已经在那边购置了房产,张母自然就心动了。 张家的举动,倒是提醒了魏母。 之前她还真没想到在魏广德身边安排人,现在九江府的宅子在简单修葺,这次儿子去了九江府,怕就要住进去了,老是住在张府也不好。 让张吉跟着魏广德,魏母倒是放心,从小就是这样,不过魏母又从堡里挑了一户林姓人家出来。 虽然他们也是军户,却是属于分支,也就是不用承担正丁义务的一家子,一般都是老军户的其他儿子一系的,正丁名额按规矩是嫡长子继承,他们只能是预备兵员,但也是军户。 在军堡里,这样的人家还有不少,也是最可怜的,因为家里没有正丁,从百户所里就领不到钱粮,只能靠四处打短工维持生计。 有办法的,虽然是军户, 可是在魏老爹这里报备一下,也可以搬到镇上或是县城里去,倒是没人会刁难他们。 但是对于大部分这样的军户来说,除了当兵和种地的那点本事,其他又会什么? 魏母从院子里调了个婶子,他家里还有个四处打工的男人和一个女儿,正好派到魏广德那里去做事。 张吉可以算是魏广德的长随,这家的男人可以负责看门和院子的洒扫,屋里和饭食可以由家里的女人去做。 下了船,带着四个人雇了辆马车进了府城,一路上可把张吉和那户人家看的眼花缭乱。 他们最远到过的地方,也就是彭泽县城了,这次可是到府城来,自然不是小县城可比的。 今晚肯定还是只能把人带到张家去暂时住下,明天看看那边院子收拾的怎么样了,要是可以的话,找个看个时候,就可以搬进去了。 这也是魏母的吩咐,屋子可不是随便住进去的,得看好时辰。 进了他住的小院把人安顿下来不久,张宏福就闻声赶了过来。 “广德,可想死哥哥了。” 张宏福走到魏广德身前很高兴的说道,“走,卫里那几家的小子听说你回来了,说今晚请客做东。” 说着话,伸手拉着魏广德就院往外走。 “我这边的人还没安顿好。” 魏广德被张宏福拉着,边走边说道。 “我叫管家过来,就是几个下人,到了这里还怕没地方吃住。” 旁边的张吉看着一个浑身绫罗的公子拉着魏广德出去,急忙快步跟上。 听到脚步声,张宏福回头看了眼,“你长随?” “是啊。” 魏广德答道。 “你先回去吧,赶了一天的路。” 张宏福对着张吉就吩咐道,“广德跟着我出去,没事儿。” “你留下吧。” 魏广德无奈,只好回头对张吉说道,“对了,表哥,那宅子怎么样了?这次带来的人,就是准备搬进去的。” 魏广德边走边说道。 “已经收拾好了,回头找人算算,定下时候搬过去就是了,本来我还说给你找几个下人伺候着,既然你都带人.......” 正文 123明朝夜生活 安静的小院,一间布置简朴淡雅的书房,一张邻窗而放的书桌上丢着一本书,还有一双脚搭在桌上。 魏广德没个形象的躺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的,嘴里哼着后世的歌曲。 这里就是魏家在九江府城购置的宅子,前两天就已经搬过来了。 前院交给了刘婶一家居住,后院的主院魏广德空出来,预备等老爹老妈过来后起居,大哥以后也可以住那边。 自己这个小院稍微简单点,就几间房,自己占了一间大屋,进门就是堂屋,左右厢房是卧室和书房。 现在这个小院里就住着两个人,他和张吉。 昨天乔迁新居,魏广德邀了不少府学同窗过来吃喝,卫里不少少爷公子也过来了,张宏福从家里带了不少人过来帮忙,现在收拾好后都已经回去了。 魏老爹要来卫里出任卫镇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也代表着任命已经定下来,不会有意外发生。 卫镇抚虽然在卫所里属于品级很低的官员,可毕竟手里还有刑名实权,没人想碰到他们。 所以现在魏广德和这些卫所子弟接触,也没人再拿他当百户儿子看待,虽然只是品级提高一级,可是已经是卫所官员了。 “少爷,少爷,张少爷来了。” 就在魏广德无聊的时候,张吉从外间跑了进来,嘴里喊道。 张吉跟着魏广德来九江有段时间了,已经改掉了叫魏广德小名的习惯。 “他来了?泡壶茶过来。” 魏广德放下脚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一声。 张宏福没进后院,而是在前院大堂坐着,等魏广德过来的时候,刘婶已经让女儿泡好茶放在茶几上。 “表哥这趟过来,有什么事儿。” 魏广德进了屋子就说道, 没有去做上首主人家的位置, 而是就坐在张宏福旁边的椅子上。 “你这几天不是请假了吗?我寻思着你呆在家里也是无聊, 也没看你出门走动,就过来看看。” 张宏福笑着说道,“今儿十五, 萃秀堂的香凝姑娘登台奏曲,咱们过去瞧瞧。” “香凝?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九江一枝花?” 魏广德不知道怎么会事儿, 最近日子一直感觉懒懒散散的, 做什么事儿都没精神, 可是乍一听张宏福邀他去萃秀堂看香凝的表演,不知怎么就来了点兴趣。 在南昌府, 他到是跟着士子书生去了多次的青楼,不过都是喝酒听曲,还有就是在那里耍钱, 九江府的青楼他就没去过了。 他对青楼兴趣不大, 主要是想见识见识古代青楼的花魁, 到底有没有后世那些明星漂亮。 好吧, 彭泽的花魁他早就见过了,在南昌府那会儿, 也见识了两位被称为南昌府花魁的姑娘,确实很漂亮。 九江府的花魁,魏广德这会儿也想去见识见识。 明朝的花魁, 端的架子可不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魏广德在南昌府可是进出了不少的青楼, 也就只见到两位,还是因为听说是参加乡试的秀才, 人家才出来弹奏一曲。 九江府这位香凝姑娘,魏广德老早就从酒席上听到过名字, 据说才色双绝。 虽然魏广德对美女,心向往之,可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多想。 这次回家和大哥聊天,魏文才知道他在南昌府进出了青楼,直接就是一胳膊夹住他的头,恶狠狠的教训一顿,“十五岁以后随便你,现在什么都不准做。” 好吧,这算是这个时代的一种观念了,觉得男子十五岁就算是长大了,可以成婚,自然也可以做其他的事儿,太小对身体不好。 想到当初在南昌府被那些士子调笑毛都没长齐,表哥、曾元述他们也都说再等两年,那时候魏广德也差不多十五岁了,自然可以做了。 不管魏广德意不意动,反正他就是被张宏福拉着出了家门。 天色渐黑,熙熙攘攘的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大都回家休息了。 街上的商店因为客人的减少,也纷纷关门打烊,九江城逐渐进入沉睡。 只是这个万家灯火休息之时,才是书生公子们夜生活的开始。 “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 钿璎纍纍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磬箫筝笛递相搀, 击恹弹吹声逦迤......” 依仗着超强的记忆, 魏广德虽然不记得后世看过的很多东西, 但是这一世他看过的书籍却都是过目不忘。 坐在萃秀堂二楼雅座里, 吃着桌上菜,喝着杯中酒,透过阁栏看着楼下高台,台上台下的妙龄女子在那里翩翩起舞,不自觉念起了白居易的《霓裳羽衣舞歌》。 “呵呵,应景,也就是广德能够这么文绉绉的,你让我们拿着书照着念,怕也认不全上面的字儿。” 旁边一个公子哥在魏广德念完长长的《霓裳羽衣舞歌》诗词后,立马笑着说道。 倒不是他们要捧魏广德,说实话,和魏广德一起玩儿主要还是看张家的面子,不过魏广德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家里自然有交代。 只是这会儿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光听魏广德念出那么长的东西就觉得佩服,这记忆力,没谁了,这桌人都赶不上,不亏九江卫才子之名。 此时,悠扬的曲调节奏逐渐开始加快,似要进入高潮,台上台下身着各色舞衣的舞姬随着逐渐激昂的音乐加快了舞姿,薄纱似的衣服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肌肤,丝带飘散,在空中扬成一朵盛开的花。 忽然间,又有数名舞姬们从后台上到前台上,她们水袖甩开,衣袖舞动,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这就是明朝的歌舞吗?” 魏广德把一切看在眼里,初一十五萃秀堂的歌舞表演有点颠覆他的三观,古代也是有大型歌舞演出的。 花瓣洋洋洒洒,铺满了台上台下。 随着一曲终了,舞姬们如之前几次那样纷纷退场,楼下和楼下的客人不住的喝彩。 不过只是片刻,喝彩之声猛然又放大了数倍,此时一位妙龄女子正款款上台。 正文 124说教 魏广德双眼有点发直,愣愣的看着那道窈窕身影。 女子上身是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一件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 虽是常见堕马髻上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口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随着那女子上台,向着台下客人右手放于左手上,轻握拳,放于腹部,然后屈膝道声万福,旋即转身回到台上早已摆好的瑶琴后,缓缓坐下。 除了那声“万福”,女子就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坐下后就开始微微调试着琴弦。 这自然就是他们口中的香凝姑娘了,从上台到弄琴,只见到衣裙飘飘,顾盼生姿。 魏广德看着正在调试琴弦香凝,不觉有点痴。 “怪不得,确实漂亮。” 回过神来的魏广德对张宏福他们说道。 “那是,南昌府那边都想让香凝姑娘过去,可人家不愿意,呵呵......” 旁边的一个公子笑呵呵说道。 “我在南昌府也跟着那边几位去过几家,见过两位头牌,差远了。” 魏广德想想之前在南昌看到的那两位花魁,觉得这个时候,她们已经不合适称呼为花魁了。 确实,一个地方,怕也只有最漂亮的那一位,才能叫花魁吧。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就看见桌旁几位已经双眼盯着台上的佳人,露出一副猪哥像, 此时宛转悠扬的琴音已经响起, 魏广德自觉闭嘴凝神细听。 好吧, 听了一会儿,魏广德只是觉得曲调不错,只怪他没什么文化, 听不出弹的是什么。 不过,在琴声里, 魏广德不觉又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 那句“嘈嘈切切错杂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倒是很贴切。 貌似,《琵琶行》就是白居易在九江府所作吧, 第一句就是“浔阳江头夜送客”,浔阳可不就是九江吗? 之后,那香凝姑娘又弹了几首曲子, 每一曲终了必然是赢得楼上楼下喝彩声不断。 “表哥, 这香凝姑娘是清倌人?” 魏广德想起先前听到的, 小声询问起来。 “怎么, 你还想睡啊,哈哈。” 张宏福嬉笑着回了一句, 引得周围几人跟着大笑。 “打主意的不少,可没见到得手的,你真要得手了, 那哥哥我恭喜你。” 旁边公子笑着接话。 “不值得,你真要上手, 不花上千把两银子怕是手都碰不到,还不如直接点, 拿出一万两赎身,回去慢慢玩。” “一万两怕是未必会放手。” “我估摸着也不够。” 很快, 魏广德只是随口一问,桌上几位就开始小声讨论起香凝姑娘的身价来了。 魏广德口中的清倌人,其实是在青楼里讨生活的女子的一种。 明朝的青楼,其实和清朝以及后世人眼中的妓院可不是一样的。 卖身的是娼妓,卖艺不卖身的才是清倌人,两者都做的那是红倌人。 这年代青楼里面的女子,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有卖身的,但数量较少,所以档次才比较高,接待的都是些达官显贵、风流才子。 纯粹做皮肉生意的窑子,就没什么档次了,这桌的公子哥们可不会去那种地方。 “算了,就算你出得起那钱,人家也未必会跟你走,别做梦了。” 这会儿,在弹奏几曲后,香凝姑娘已经起身离开下了台,那边的小声议论也停了下来。 魏广德感觉有点不对,古代这些公子哥不是该强取豪夺吗? 什么时候开始讲价钱了,直接上手强抢不行吗? 感觉和自己印象中的古代不一样,魏广德好奇说了句:“出什么钱,直接抢回去不行吗?” “嘶.......” 迎来魏广德的是周围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呵呵......在马当镇应该可行。” 张宏福盯着魏广德看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读书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 “怎么,不行?” 魏广德继续装糊涂道。 “你去试试,那边两桌还是你同学, 旁边那几桌你看看人家谁敢做?” 张宏福轻笑摇头,“就是你真把人抢了,你觉得萃秀堂背后的老板会怎么做? 这香凝姑娘现在可是这里的摇钱树, 你看看这楼上楼下来了多少人? 抢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么多人都不敢出手,你就该想到, 谁出手谁倒霉。” “还有啊,这里打香凝姑娘主意的人不少,你抢走了,你想想他们会怎么想,九江府这里的大族可不少,谁家在官场上没几个人,随便说说,就会有人帮着知会提学大人,别说你只是秀才功名,就算是九江知府,也要防着人家以此攻讦。” “当面不会有人和你说什么,人家回头就上奏本参你,还一参一个准。” “广德,你将来就算去地方上当官,先把关系搞清楚,免得不明不白招惹到惹不起的人和家族,男人嘛,要能屈能伸,你说是不是?” “人家多大,什么能屈能伸......” 旁边的几位公子在张宏福说完后就马上接话,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上了,至于台下的那些表演,在香凝姑娘下台后,貌似就没人再关注。 魏广德明白了,这年代开门做生意都有后台,生意越大后台就要越大,这些公子哥们都知道这个道理。 另外貌似还透露出来这年头,不管当官还是什么,做事也要审时度势,不能为所欲为。 好吧,人家参的是私德有亏。 又坐了一会儿,魏广德说了两句就起身到隔壁两桌人那里,那是府学的同窗,他们也是来这里玩耍的,一边观看这里的舞姬表演,一边玩马吊。 这几天魏广德因为搬家,所以在府学请了半月的假,这次他们是在萃秀堂不期而遇。 “沈兄,你们来这里,怎么没看到劳师兄啊?” 坐下后,魏广德看着他们玩牌,一边问道。 他问的是沈良栋,是府学的前辈了,这次乡试自然也是落榜生,他们这些人来了萃秀堂,却没看见劳堪也过来。 在南昌城,魏广德就发觉了,劳堪对于青楼和赌博那是相当精通的,很难想象他有不来的理由。 “嗨,他一个同窗出了事儿,他这两天过去帮忙处理去了。” 沈良栋回答道。 这时候,旁边一人又接话道:“五十多了还考秀才,造孽。” “也不能这么说,一心向学没错,只是家里条件差了点。” 随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魏广德知道了,原来是劳堪过去一个同窗,五十多的老童生,这次院试失利,又因为债台高筑,终于选择了自杀。 正文 125归来 “唰唰唰......” 教室里坐满了学子,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书页翻动的响声。 这里是九江府学,魏广德此时坐在里面翻看着从学府藏书楼里借来的书籍《大明律》。 这段时间,魏广德已经把藏书楼中四书五经的各种注释看了个遍,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学习起来是真的事半功倍。 现在他已经开始学习明朝的历史,好吧,那谁不是说过吗,以史为鉴。 了解大明的历史,《大明律》这部由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大明宪法是怎么也逃不过去的。 实际上过去魏广德也了解过,只是没有完全吃透,很多地方只是囫囵吞枣硬背下来,这次重翻大明律,自然是要完全读进去,吃透。 其实,几乎所有这个时代的,有志于功名的读书人,都必须要详细了解大明律,至少在入仕前一点要掌握,否则你连做官的资格都不具备,一个简单的考核就会被拦住。 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此时已经进入十一月,天黑的比较早,府学放学的时间也就提前了很多。 魏广德走出府学大门的时候,身旁还有劳堪、沈良栋等几个学子一起。 懂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这几个学子虽然容貌气质各异,但是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一水的上等松江布料做出来的衣服。 大明朝建立之初,松江府及周边就已经大量种植棉花,这也推动了松江府和周边府县纺织业的兴旺发展。 “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从这句老话里也能听出松江府棉布产量之大。 明初朱元璋时期,即颁布法令,鼓励种棉, 并规定松江府可以“折布纳官”, “以棉花一斤折米二斗”。 因为官方的鼓励, 其发展就可见一斑了。 而棉布在大明朝可是硬通货,衣食住行,衣可是被放到第一位的。 虽然时代发展到了后世, 服装的地位也就降了不少,可是满大街的服装店也可以说明很多东西。 松江棉布质地优良, 世人誉之为松江美布, 质地不仅柔软, 而且吸水性还比较好,比其他地方的棉布价格高出许多, 成为一方特产,其中优等棉布更是作为贡品被运往北京。 所谓“苏松财赋半天下”,其中棉纺织业的兴旺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松江布料好, 自然也被各世家大族所喜爱。 魏广德常住九江府后, 很快也完全换下了自己的行头, 使用上好的丝绸和棉布做了几身衣服。 至于这些花费, 自然不是从彭泽送来的,而是张府那边提前拨了一笔银子过来让他先用着。 今天又是十五的日子, 魏广德和劳堪他们这是要一起去萃秀堂看表演。 到不是魏广德已经被那香凝姑娘给迷住了,而是古代的娱乐行业就那些,可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种类。 听戏, 算了,后世还有多少国人会看戏, 看得懂戏的。 去青楼可就不一样了,喝喝酒, 看看美貌的舞姬歌舞,再耍两把钱, 这就是古代的夜生活了。 所谓头悬梁锥刺股,还有三更灯火五更鸡,那都是寒门学子才玩的,家里没条件只能起早贪黑看书。 魏广德家里本来条件不算好,可是这次魏老爹他们在浙江貌似抢了不少钱财,虽然张宏福给他说的是能分到上万两银子,可是魏广德还是有点不信,因为最近张宏福的手笔也是大了不少,显然家里增加了不少进项,所以手面才宽松了许多。 几个人出了门走过一条街就和张宏福那一伙人遇上了,这也是之前说好了的。 本来对于这些府学学子,是不大看得上那些世袭武职家的人,可以说以前完全就没有怎么接触过。 不过现在发生了变化,有魏广德的存在,劳堪等人和张宏福那伙人接触的多了,逐渐也成了朋友。 劳堪等人家大业大的,倒是不在乎卫所的人,可是走在外面难免不出点事儿,有时候靠着嘴巴还真不一定管用。 上次劳堪那位同窗的事儿,最后还是张宏福从卫所里调来一队军卒把人给堵了,劳堪等人才和那放高利贷的达成了和解。 没办法,人家手里拿着那童生白纸黑字签押的借据,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占着理。 人死了,债却没有消,还要人家里继续还债,不行那就要逼着卖房子卖人抵债了。 借据上当然不会写高利贷,而是把高利那部分直接算进了本金里,借十两还三十两的借款在人家手里变成了借二十两还三十两的借据。 虽然街面上人都知道那家伙是什么人, 可是没证据啊。 这些人背景不大, 可是在官府里也有人,劳堪等秀才也是没办法解决,也就是张宏福这样的才能治一治。 两伙人汇拢一起, 很快就进了萃秀堂,在二楼占下三张桌就等今天的节目开场。 “等两天我爷爷他们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请个假一起去码头那儿呗。” 吃着菜喝着酒,张宏福就对魏广德说道。 “我之前和教导已经说过了,他知道这事儿,已经答应下来。” 九江卫大军去浙江剿倭的事儿,一开始街面上并没有流传,好多人之前可是不知道的,也就是后来打了胜仗,消息才逐渐流传开。 至于大军凯旋的事儿,这个时候的九江城里知道的还不多,但是作为府学,也算官府的一个部门,消息也要比外面灵通一些。 ....... 没过几日,本来就繁忙的九江码头忽然被大队九江卫军卒封锁了,那些停靠需要装卸货物的商船全部被驱赶出去,只能距离码头老远的地方暂时停泊,放在码头附近装卸的货物也被官军强逼着劳力运到一旁。 不多时,随着九江府各个官员的轿子一长列的抬出九江府城门,出现在码头上,轿中十来位官员也先后下轿,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此时九江府码头上已经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大伙人都在挑首远望,整个码头上嘈杂一片。 直到远处天际线上出现一只船队逆江而来,霎时间等候在一旁的鼓乐手开始吹打起来,周围布置的军卒也是齐齐行动其起来,无数旗帜高举,瞬间就把这里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正文 126有人要高升 船队靠近九江码头,船上的情形也清晰在落在岸上众人的眼中,魏广德虽然不能站在前排,可也是找了个好位置,和张宏福等几个卫所子弟挤在一起等着船队的靠岸。 打头一条大船上,船头已经站满了人,全部都是一身明亮的铠甲在身,煞是威武不凡。 魏广德知道,站在前面那个胖子就是九江卫的指挥使大人,自己认识的张庆张同知只是站在他的身后,虽然已经老迈,不过这会儿也是穿着一身铠甲。 好吧,或许是为了展现九江卫的军威,今天这些卫所指挥们都没有穿上自己的官服,而是换成了铠甲。 还好,这一世魏广德的眼力不错,并没有因为看书而伤到,不过就算这样,魏广德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卫指挥的后面看到了舅舅吴占魁,再往后,魏广德就看不清了,也不知道自家老爹在不在这条船上。 岸上彩旗招展,鼓乐喧天,岸上的人们不时的欢呼出声,也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看了眼,再回头看着前面靠近的数条大船,也没明白那些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乖乖,怎么好像都换了新战衣。” 旁边一个卫所子弟忽然开口说道。 被这一提醒,魏广德等人也注意起那些船上的士卒,还真是,都是一身全新的红色战袄,大明卫所军的标准制式军装。 这里是前来迎接的官员驻地,那几条大船快速向这边靠拢,魏广德也注意到这几条船上的士卒不仅是全新战袄,个个更是威武不凡,一看就不想普通士卒。 要知道, 那些士卒, 平日里可是吃不饱饭的, 跟别说见到什么荤腥的,可不会有这几条船上士卒那样的彪悍劲。 “这几条船上的怕都是下面的将官和亲兵吧。” 张宏福盯着船上看了一阵后说道。 “应该是,那边的船估计才是那批战兵。” 旁边有人接话道。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 往这边靠的船就四条,另外还有近二十条船是靠向旁边码头的, 虽然船上士卒也都是一身崭新的军衣, 但是貌似身体并不强壮。 迎接的官员开始缓缓向前迈步, 随着“砰砰”几声船体碰撞码头声响,四条大船稳稳的靠岸。 很快几条踏板就搭在船上, 九江卫胖指挥使打头,其余指挥、千户紧随着他迈步下船,向着迎接的官员快步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 魏广德才在下船的人群里看到了自家老爹, 还在百户人群之中。 这次出征浙江的九江卫官员从卫指挥一级倾巢而出, 六个全去了, 千户副千户去了十来个,百户只有十人, 可还有这些人的亲兵也在里面,下船的就是百多号人。 很快,魏广德就看见卫指挥和前来迎接的官员走到一起, 距离远,魏广德到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反正这会儿鼓乐之声比起先前还大了不少,震得他耳膜疼。 看到魏勐那会儿, 魏广德使劲挥手,也不知道自家老爹看到没有, 不过没机会第一时间过去了,他们被人挡在外面。 文武官员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他们就纷纷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往着城里而去。 “这是去吃接风宴了。” 那一行官员里面,也就只有张世贵在里面,张富贵似乎都不能过去,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魏广德还有点失望,看到自家老爹,却走不过去,只能远远的看着。 这时候,旁边那十多条大船上下来的士卒也已经有几队集合完成,开始向着城里的军营开进。 魏广德只看了一眼,很容易的就看出了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无他,队列远比周围的整齐许多。 “这就是右军千户所的队伍?” 队列经过他们所站地方的时候,张宏福瞪大眼睛问道。 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也是一阵惊叹,“还真是队列整齐,这怎么练出来的。” “听说这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可是扛住了倭寇二百多人的围攻。” “我也听说了,还打败了那伙倭寇。” 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有点小骄傲,开玩笑,这队列就是他主导着搞的。 这年头的明军操练,更多的是联系士卒对刀枪等武器的掌握和排兵布阵,也就是知道自己站什么位置。 行进队列这种东西,可不在明军操典里,只要排好队随便走就是了,只要昂首挺胸,显示出军人的气概来就行。 十个百户所在这里一走, 良莠差别很明显。 “你们右军怎么那么多火铳?” 这个时候走的近了, 另外几人就发现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里, 不少人手里拿的可不是刀枪这样的武器,而是管状武器。 卫所里的人, 自然很容易就猜到,这些管状武器肯定不是棍棒,只可能火器。 对于火器,这些卫所子弟可不会陌生,可是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那火铳叫鸟铳,是南京新造的,就前年的时候,拨到卫所试用。” 张宏福这会儿接话道。 “差不多,我们也回城吧,人都看到了。” 有人说道。 “走,我们也找个酒楼喝一盅。” 张宏福笑着说道。 “怎么这么多人?都什么人?” 跟在最后面的队列前行,魏广德看着两边乌泱泱的人说道。 “老百姓,可能还有些军户家眷。” 前面队伍走过的时候,不时能看到两边有人不断挥手,似乎是看到自己的亲人在队伍里。 “平日里都没啥事儿,今儿大军回城,城里早就已经传开了,没事儿的还不聚到这里来看个稀奇。” “往日可少见这么多大头兵,除非是军营操练,外面可真见不到。” “哈哈,南京兵部那边大方了一回,拨了这么多新战袄下来。” 张宏福却是笑呵呵的说道,“也不知道这次上面拨了多少银子犒劳,咱九江卫可是在浙江打了打胜仗的。” “听说卫指挥使可能要高升,你们知道吗?” 忽然有人插话说道。 魏广德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要是卫指挥使要升职的话,那张庆还不和另一个同知争抢指挥使这个位置,九江卫怕是不能平静了。 正文 127私盐 晚上,经过丰盛的接风宴后,魏老爹在张家家人的带路下来到了魏家的院子。 魏广德让亲兵扶着自家老爹进后院,安置到床上后,又让林叔安排随行的几个亲兵住的地方,都是崩山堡出来的,相互都认识。 后院的主院前两天魏广德就让林婶打扫好了。 “张吉,今晚你睡这边,有事儿叫我。” 魏广德看老爹已经睡着,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应该是酒宴上喝的有点多了,就吩咐张吉在这边伺候,自己出了屋回自己院子。 老爹都醉了,这会儿说什么也听不到啊,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晚。 第二天,魏广德起得比往常早了许多,卯时就起来到了主院。 看着一边哈欠连天的张吉就开口问道:‘昨晚我爹休息的怎么样?’ “老爷昨晚上起了两次,喝了些水又睡着了。” 张吉马上就回道。 “今天辛苦点,照顾好我爹,一会儿你去前院找林婶,让她多准备点饭菜。” 魏广德吩咐下去,看着还在床上的老爹,魏广德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又眯上眼。 等魏老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巳时初,也就是后世九、十点钟的样子。 魏广德伺候着魏老爹洗漱,张吉通知林婶端来饭菜,两父子才坐在饭桌上说起话来。 “一会儿你带我转转这宅子,等卫里事儿忙完了,我回崩山堡接你娘过来。” “爹,听说指挥使大人要高升?” 魏广德巴拉一口饭才小声问道。 “你都知道了?” 魏老爹听到儿子这么说,有点吃惊的说道,不过随即就摇摇头,“开始是有这么个传闻,后来张大人找人打听了,消息不实。” “哦。”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既然老爹说了是传闻,那基本就可以排除了, 卫所里的争斗也就没可能发生, 老爹也只能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卫镇抚。 “对了, 爹,张府前些日子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说是先发的分红, 那批货出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回来。” 魏广德想起刚搬过来那会儿, 张府就送来一个箱子, 他打开一看是一箱银子。 “嗯, 银子给你你就收着,该花就花, 我听说读书人花销挺大的,还有对你那些在府学的同窗,也别吝啬, 谁知道他们将来是什么前程。” 魏老爹喝口粥, 随口说道, “这边的事儿办完了, 我就回趟崩山堡,年前接你母亲过来, 今年咱们家就在九江过年。” “宏福说的,这次你那里应该能分一万两银子。” 魏广德想想就把之前从张宏福那里听来的消息给老爹透露下,在浙江的收获, 他肯定是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收获, 也不知道是少了还是多了。 魏广德说完话后,就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自家老爹。 大半年没见了, 老爹这趟出去,回来就感觉苍老了一些。 还没过多感慨, 魏广德就发现眼中老爹的表情,有点不一般,他只是轻笑着摇摇头。 还真是分少了,张家可真是心黑。 看到老爹那笑容,魏广德就猜测可能一万两银子是偏少了,所以老爹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这个时候,魏老爹抬眼看着魏广德,面无表情的忽然问道:“你是发现什么?” 对于魏老爹的问话,魏广德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 “张家那边,最近出手很挥霍?” 魏广德发现,老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是眉毛却微皱了一下。 “张家那边,好像没有,就是感觉宏福最近手头很松的样子。” 魏广德急忙说道,张家这段时间在他印象里,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张二叔那次送来那箱银子外。 不过就算有,估计魏广德也不知道,和他接触多的只有张宏福,那家伙最近手头是真有钱。 “你小子,说那话的意思,不就是想知道这一万两银子是多了还是少了吗?嘿嘿......” 这时候,魏老爹却是笑了起来,魏广德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 确实,他有点小心眼了,毕竟自家老爹的官位就那么大,也是最好被拿捏的。 放下筷子, 魏老爹用旁边的帕子擦擦嘴,回头看了眼门外, 这会儿外面没人,屋子里也只有他们父子,这才开口说道:“你什么性子我知道,不错,观察很到位。” 接着搓着手笑道:“这次银子到手,我会分给你一万两,这是供你读书用的,在你做官以前,你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两银子。 当然,上次我书信让你哥给你置办的八十亩水田的收益,还是你的,这个没人要。” “宏福不清楚那批东西?” 魏广德敏锐的意识到一点什么,上次张宏福悄悄给他说,东西卖了四万多两银子,分润下来自家大概一万两,看样子是说少了。 “本来只有那么多的,好东西都被倭寇搬走了,不过我们找到一处私盐贩子的仓库,里面有大量的盐,所以当时叫富贵过去,就是找渠道出手。” 魏老爹也只打算随便提一嘴,他知道自己儿子口风很严,也知道轻重。 “有多少?” 魏广德却没想太多,直接开口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儿,你现在就是好好用功读书,争取三年后给我考上举人,到时候爹再给你置办田产。” 碰了个软钉子,魏广德揉揉鼻子就不再继续问了,找到了盐,那银子应该不会少。 大明朝立国之初,就有几项产品是官营或者说要严格控制的,也就是盐、铁、茶。 铁比较好理解,明朝的边患不断,但是这些敌人大多生产水平落后,没法生产足够的铁料制造武器,所以控制好铁料就可以抑制边患,至少让敌人没有足够的武器来犯边。 茶的作用类似,游牧民族的人们对于茶叶具有着很强的依赖性,甚至达到了“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程度。 而“盐”作为家家户户所必备的一个必需品,其在日常生活中所能起到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其中存在着巨大的利益,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明朝实行的是官盐制度,专门有“灶户”这个民籍专司生产盐,由官府统购统销。 商人们通过获得盐引从官府手里买盐,发卖各处。 这一制度在明朝建立初期作用很是积极,不过随着时代发展,特别是勋贵在其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让盐政彻底破败,私盐横行,甚至超过了官盐。 正文 128表哥要倒霉了 明朝立国之初就设定了较完备的制度,其中对于盐铁茶更是在留步之一的户部设立专门的衙门进行管理。 明初获得盐引的方法,主要就是开中法,开中法大致分为报中、守支、市易三步。 报中是盐商按照明廷的招商榜文所要求的,把粮草、马匹甚至是布绢、银钱运到指定的边防地区粮仓,向户部换取盐引;守支是盐商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守候支盐;市易是盐商把得到的盐运到指定的地区销售。 明初对灶户的待遇是比较优厚的,往往分给灶户草场、耕地,并免除杂役,又给工本米,一盐引给一石。 但到了正统以后,灶丁生活日益贫困,其田产、草场多被豪强所夺,无场晒盐,生产积极性受挫往往完不成煮盐任务,也就只能破产流亡。 盐产量不稳定,直接导致守支这步程序出现问题,商人缴纳粮草、马匹获得盐引却迟迟不能从盐场提盐,整个贩盐周期被拉长,成本提高。 同时,一般的盐商,就算手里有盐引,也未必就能排队领到自己的盐,因为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伙人可以大量获得盐引,这就是勋贵。 从成化朝起,就不断有勋贵富户向皇帝奏乞盐引,至弘治朝,这样的奏乞也是有增无减,庆云侯周家奏买两淮残盐八十万引,寿宁侯张鹤龄家奏买长芦、两淮残盐九十六万引。 这些有权有势之人插手盐业,结果就是商人可能手里拿着盐引几年,几十年也提不到盐,因为盐被权贵提走。 “商人则有守支数十年,老死不得支,而兄弟妻子代之支者矣。” 在此情况下,就有商人开始和灶户直接勾接交易, 这就是私盐的由来。 明初严刑峻法, 加之灶户日子不错, 自然没有人铤而走险。 但到了明朝中期,为了生活,商人和灶户之间的联系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 魏广德这段时间在府学可不是光看四书五经, 对于之前朝廷邸报也仔细琢磨过,毕竟他想要当官, 朝廷政策的变化是必须了解的, 光看大明律也不行。 以前魏广德以为开中法是盐法, 但是这段时间看书他才知道,其实茶叶也一样适用于开中法, 过去听说过的茶马古道,其实就是商人按照开中法的要求获得茶引,从而向周边地区输送茶叶。 不过到了弘治朝, 当时的户部尚书叶淇对盐法进行变革, 商人不需要向边镇缴纳粮草等物资换取盐引, 而是直接往南京户部交银子就可以。 短期内, 这个变革让户部快速积累百万两现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弘治中兴的真相。 魏广德不懂这些, 但是从邸报上他也看到了,户部太仓库白银堆积如山。 他感觉到了不对,商人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过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不过这个看似复杂的问题,却被张宏福随口就解释了, 因为银子到了中央,拨付军饷的时候可以层层克扣, 而以前直接是粮草到边镇,各部官员都没有分润到银子。 还有就是边镇那边, 估计口粮就比较困难了,也难怪让俺答汗打到北京,怕是边军已经吃不饱饭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意识到叶琪盐法改革的问题,直接削弱了边防战力。 现在猛然听说老爹和私盐扯上关系,魏广德难免就不想多点。 “那个盐商找到没有?”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还怕他来找咱们,他要是敢来,有命来没命回去。” 魏老爹满不在乎的说道,“盐商有钱有势是真的,不过那也得看碰上谁,倭寇抢走了,你叫谁拿出来,有本事找倭寇去。” 魏广德当然不是怕私盐贩子还敢来找回那批盐货,实际上他想的是私盐的暴利。 到了明朝,魏广德已经深深体会到钱的重要性了,特别是这段时间呆在九江,大家还只是初一十五去萃秀堂喝酒,可那地方就是销金窟。 魏广德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娱乐行业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暴利。 萃秀堂还主要打的是清倌人这张牌,可也是最烧钱的,反倒是那些娼妓没什么富商巨贾看得上眼,红倌人大多是清倌人转换而来,生意其实也一般的很。 或许在她们还是清倌人的时候,不少富商士子愿意砸千金拜倒石榴裙下,可是一旦变成了红倌人,好吧, 也就是没有人出银子赎身, 所谓的那些山盟海誓就变成过眼云烟了。 魏广德那些同窗,愿意为博得清倌人一笑豪掷千金,但却不大愿意花少量的银子捧红倌人, 因为觉得那么做掉份。 话到这个份上, 魏广德也不打算说自己真实想法,老爹都回来了,还怎么找那些私盐贩子。 不过魏广德随即就想到了张富贵张二叔那边,怕是他和私盐贩子,不对,应该说是盐商还是有点交情的,要不然那批货应该不好出手才对。 “老爹,你们在浙江......” 魏广德不打算继续私盐的话题,把话头转移到魏老爹在浙江那边的生活了。 “开头那段时间紧张,后来打下定海县后就安稳了,倭寇也不敢来了。 本来早就该回来的,可是几个被打垮的卫所还在那边重新勾选军卒,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 魏老爹笑着简单介绍了下在浙江那边的生活。 “还是因为浙江新任参将俞大猷上任,我们这边才能走脱,这也是个厉害人物,比你表哥吴栋厉害多了,人家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之后参加武举中了武进士,百户也变成千户。” 魏广德一听到俞大猷这个名字,感觉有点耳熟,现在魏广德识字多了,回忆起以前看过的名字,已经知道那个和戚继光差不多的抗倭名将就是叫俞大猷,只是不知道他还是秀才,还是武进士。 “他一个秀才,怎么跑去参加武举?这不是......” 魏广德没说出自甘堕落这个话,只是感觉不对,这年头能读书的谁还去当兵啊。 “他和你表哥差不多,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是世袭百户的职位,他老爹死了,他不去不行。” 魏老爹笑着说道:“嘿嘿,这次你舅舅回彭泽,肯定要狠狠练练吴栋,二十多岁从军,二十年时间从百户已经升到指挥佥事了,现在是浙江御倭参将,拥有统兵之权......” 正文 129放钱 吃过早饭,魏广德让人收拾了饭桌,魏老爹就带着他去了张府。 魏广德是和张宏福在一处花厅里闲聊,老爹则是和舅舅一起去了张同知的书房,具体谈什么不清楚,不过魏广德也猜到一些东西。 不过吃午饭的时候,张家的大人和舅舅、老爹都没在,说是去衙门办事儿去了,张富贵招呼他们一起用餐。 老爹跟着去了指挥使衙门,魏广德还是知道一些的,今天是论功行赏的日子,想来老爹的任命文书今天就会拿到手里。 下午,得到指挥使衙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晚又有一次酒宴,魏广德就和张宏福干脆溜了出去,在外面找乐子去了。 今晚找的也都是卫所里的几个公子,家里话事人这会儿都在参加指挥使衙门里的酒宴,正好没人管。 “对了,那个参将是个什么官职?” 魏广德知道卫所里的职务,可还真不知道参将是个什么官。 “将军,有领兵职权的,品级大概和卫指挥使差不多。” 有人听到魏广德的话,很随意的就回答道,“内地没这官,边镇才有,那是要带兵打仗的。”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宏福听到魏广德问起参将来,很是好奇。 “我听我爹说的,浙江那边新上任了一个参将,叫俞大猷,才四十多岁。” 魏广德答道。 “那有什么稀奇的,很正常啊。” 张宏福随口就笑道。 “可人家是二十多岁从百户爬上去的,说是很厉害了。” 魏广德解释道。 “那这人背景不凡啊,百户,二十年升到指挥使一级,六品到正三品,北边调来的?” 有人诧异问道。 “不知道。” 魏广德摇摇头, 俞大猷的来历他还真不清楚, 只知道这么个人, 魏老爹也没细说清楚。 “二十年升了六级,三年多升一级,后面肯定有人。” 张宏福边想边说道, “南边没什么战事,有也是在广西贵州那边, 听说那边时不时有叛乱。” 武职, 说实话, 没有战事的话,想要升迁很难。 可是有战事, 那也意味着有丢命的风险。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大明军队里,除了边军是没办法,内地卫所官员升迁很少, 大多都是子承父业, 一代代世袭下去。 官职升任可以, 但是调任, 好多武官都会想法设法的阻止。 升任,那是在本卫所升迁, 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一旦是外调到其他地方去任职,那怕级别升的再高,很可能会让自家再也无法染指那个世袭职位了。 “算了, 还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好,我才不想家里老爷子升官。” 有人这时候叹口气说道。 “就是, 这样挺好的,希望以后别再调咱们九江卫出去打仗了, 这次可死了不少人。” “他们继续做他们的官,我们就好好享受生活, 哈哈......” “对了,现在做什么生意比较赚钱?” 他们开始闲扯以后,魏广德忽然想起自己的事儿,就开口问道。 “做什么生意?现在做生意,小生意不赚钱,大生意需要的资本可多了。” 旁边有人接话道。 “你还有闲钱想要做生意?” 张宏福看了眼魏广德,奇怪的问道。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是该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好好用功读书,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吗? 其实魏广德问这话,也是因为早上老爹说要给他一万两银子,他是不可能做一个守财奴的,把银子窖藏在家里。 后世理财广告太多了,就算没有那些理财广告,他自己就有房子出租。 因为后世的影响,现在的魏广德自然也希望找个渠道,让手里的银子能够给他生财。 只不过,他一直没想好做什么生意赚钱。 今天正好人多,魏广德就随便问问,虽然没有指望他们给他什么启示,但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有什么生意可做呢。 不过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一时不好回答,只好敷衍道:“有几百两银子,想着做点小生意生财。” “几百两,开个布庄粮行倒是勉强可以,不过赚不赚钱就不好说了,都没什么老客户, 就算是接手别人的老店,估计生意也不怎么样。” “做什么生意, 几百两银子买几十亩地得了,每年收租岂不爽哉, 反正你也是秀才了。” “买地轻松点,每年都有进项,要是做生意,最好还要找个家人操作,你是读书人,不应该沾染铜臭。” 众人七嘴八舌下,对于魏广德想拿银子投资,众人的意见都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买地收租。 对于买地的事儿,魏广德之前早就不抱希望了。 实际上之前俩月,老爹知道他中秀才后写回来的信里,就已经吩咐魏母帮着魏广德置办田地了。 可是这年月的土地,别看江西今年闹了旱灾,可是地价依旧有上涨的苗头,有点有价无市的意思在里面。 有地的人,要不是手里急用钱,谁会卖地。 何况,在中国人的思想里,土地是家产,只有败家子才会做卖家产的事儿,只有真败家了才会有土地流出。 这年月里,土地可比房产值钱多了。 也是因此,魏家想要给魏广德置办田产的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卖家,都不合适。 所以,魏广德才想着买不到田地,那就做生意得了。 在九江府这段时间里,他可是看出了街面上商业的繁华。 不管什么时代,最富有的,始终还是商人。 好吃好喝一顿后,众人就散了,各自回家。 魏广德和张宏福倒是顺路,两人走在路上,张宏福没来由的问道:“广德,你要真是有那几百两银子又想生点小财,不妨拿出去放子母钱。” “子母钱?高利贷?” 魏广德吃惊道。 “那当然,我们有闲钱的话,也是交给人帮忙放出去,那东西来钱快还稳当。” 张宏福笑着说道:“小钱就交给赌场,那边赌徒不需要多少钱,都是几两几十两银子的借,用房子抵债,有田地的现在少了。 大钱,那就找家当铺,你如果真需要,这事儿我帮你找人,绝不让你出面。” “你对这行很熟悉?” 魏广德惊讶问道。 “我二叔最早就是干这个的,嘿嘿......” 张宏福不以为意的说道,“后来认识的人多了,就有商人找他帮忙办其他事儿。” 正文 131未来 魏广德想到的诏书,是在府学藏书楼里看到的,洪武十九年六月,太祖朱元璋曾下诏定下的制度:“士卒战汤,除其籍,赐复三年。” 什么意思,就是军户男丁战死而无后,亲属即免除军籍复为民户,同时享受三年之内不缴纳税租。 只是,现在可不是明初,那年月的军户,好多都是孤家寡人,而现在则是不同,家家都有余丁,至少在崩山堡是这样。 回头得问问,看能不能让蔡大家的那孤儿寡母转到民籍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军籍和民籍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就那小孩以后长大了嫁人,挑选的余地也宽很多。 魏广德心里盘算,脚下却没有停留,不紧不慢跟着大哥身后。 在彭泽县城呆了两天,因为回了家,所以那两队士卒也没有再拘在军营里。 两队士卒,一队来自崩山百户所,这个时候士卒手里都有银子, 当初开拔的时候就发了二两,现在又拿到了十两赏银, 手边阔绰, 加上不少家人都跑到县城来迎接他们, 自然就要趁此机会在县城里逛逛,购置年货。 男人, 在外面拼杀一年,好不容易回家来,自然要给家人备上一份礼物。 另一队士卒的来源就稍微宽点, 主力是本地卫所,但也有三十多个是从其他百户所抽调的,能拼能打的好手。 带兵的人都明白,不能让手下军卒不满, 吴占魁直接就把人放出军营,让他们和家人团聚,采办货物,开年正月十六就要回到军营来。 在外近一年, 也算给他们放一个月的假了。 这两天的彭泽县城大街上, 不时就能看到这些穿着崭新战袄的明军士兵,拖家带口在街上闲逛, 手里和背上还大包小包。 他们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普通的明军士卒, 有几个身上还有新战袄的,都是不知道哪年发下来的。 商家看到这些士兵进点, 那是立马就热情似火的招待, 嘴上喊的是“杀倭英雄”,“买东西肯定便宜”之类的话。 好吧, 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但是,到了现在, 所有人都知道了, 彭泽县这边卫所出兵去了浙江打倭寇,还立有战功。 几乎所有人, 都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悲伤的, 或许只有那十几户战殁军卒的家人, 虽然手里从卫所领到十五两银子,但是依旧掩饰不住的哀伤。 大明朝对于战殁军卒,自洪武时起,都是按律拨给三两烧埋银子。 这点钱看似少,其实对于有“铁饭碗”的人家来说,银子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这职业。 当然,前提是军饷能按时发放发够,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克扣,甚至不能兑现。 这,或许也是后世人大多认为,明朝军户不如民户的主要原因了。 大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也都拿到了九江卫指挥衙门签发的任命文书,表哥吴栋为千户,掌右军千户所,大哥魏文才直接就是崩山百户所百户。 千户的任命文书,是前军都督府签发的,九江卫只是转交,百户的任命文书则是九江卫指挥使司直接签发。 加上之前在九江的时候,老爹和舅舅拿到的任命文书,他们所有的期望算是都达成了,也没什么遗憾。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吴家却没有因为新年而清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那就是为表哥吴栋的婚事了。 本来今年就该办了的,只是吴占魁不在,自然只能延期,现在吴栋已经接任千户所千户,自然不能耽搁。 魏家也和刘家商量了大哥魏文才和刘云慧的婚期,然后也是找人挑选好日子。 本来, 魏广德打算年后就开始在江西游历,一是出门游玩看看江西的山山水水, 二是寻友, 顺便搜集八股范文。 但是到这个时候,表哥的亲事定在来年二月,大哥的亲事却是在五月, 半年时间就这么耽误了。 魏广德只好修改了原本的计划,今年就在府学里看书,后年再说游历的事儿,反正距离下一次秋闱时间还早。 还有就是放银子的事儿,这一年正好,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把银子放出去给自己吃利息。 对于未来,实际上,魏广德到现在有点迷茫了。 乡试之前,魏广德对于自己的未来那是比较清晰的,那就是科举,入仕。 可是在这次乡试落第后,魏广德才有点明白,前几次自己认为的天命,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士子没什么区别,科举才能出人头地,但是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以为有天眷,就可以放心大胆随便考,随便过试,那是不可能的了,自己穿越过来也就是一场不知名的意外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乡试,魏广德是一定还要考的,不仅是自己想要出人头地,还有家人的殷殷期盼。 为自己,也为家人,还能说什么,拼了。 这段时间,家里人都忙忙碌碌的为新年做准备,魏广德反而是最闲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看书,科举。 这就是现在家里人对他唯一的要求。 魏广德也用这段时间重新理清了思路,找到了未来的道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已经不去想当官的事儿了,他现在只想拿下举人功名,至于靠不靠举人功名入仕,魏广德没想过,因为他知道,这个不是他能选择的。 这或许是魏广德在崩山堡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以后他就要跟着老爹搬到九江府城去。 在家的这段时间里,魏广德又把小时候的玩伴叫出来玩了一天,他们当中大多数都要跟着大哥,未来成为百户所的军卒,只有两个是家里小的,可能会进城找个活干。 在这里,度过一个平平常常的新年后,魏广德要跟着老爹老妈回九江。 这天,已经是正月十六,百户所的军卒重新来到了堡门前的小教场集合,开始新一年的操练。 和大哥话别后,魏广德没有上马车,而是独自骑马跟着马车后面,离开崩山堡,远远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来到这里呆的最久的地方。 一切好似和他刚穿来的时候一个样,“渔船”每天都出去打渔,田地里依旧有忙碌的身影,唯一变化的或许还是人。 今年,看到堡里的那些军户,或许是过了一个肥年的缘故,人人看上去都面色红润了许多。 或许,只有打仗,打胜仗,才能让军户的日子好过起来。 正文 132优免 嘉靖三十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既有俺答重启边衅,从大同到辽东,战火在整个北疆蔓延,让只想修仙的嘉靖皇帝也不得不中断他的修炼,再次罢了互市。 也有倭寇之祸的彻底爆发,且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倭寇已经敢于正面和官军交战,甚至杀官夺城。 这一年,整个大明帝国疆域里,又是数省遭遇严重的旱灾,江西、湖广的旱灾尤甚。 这一年,被后世称为“俞龙戚虎”的俞龙俞大猷正式出场,他的名字进入了大明掌权者的眼中,他希望他能够凭借以往的战绩,快速平定倭寇之患。 还是这一年,一个内里藏着一个现代人灵魂的小孩,正式参加了科举考试,成为了大明帝国的一名秀才。 他叫魏广德,他的名字不再是只记录在户帖上,而是出现在官方文档中,虽然暂时只是出现在地方文档中。 ......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又称春耕节、农事节、青龙节、春龙节等,是中国民间传统节日。 在农耕文化中,“龙抬头”标示着阳气生发, 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春耕由此开始。 自古以来人们亦将龙抬头日作为一个祈求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的日子。 这天, 就是魏广德表哥吴栋迎娶表嫂的日子, 位于彭泽的九江卫右军千户所门里门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两日前, 魏老爹刚刚上任九江卫镇抚之职后就请了假,回到彭泽咱家吴栋的婚礼。 指挥佥事家的婚事,整个九江卫指挥使司里自然是人人皆知, 各家也都派人前来道贺。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吴栋一身大红新衣,在魏广德、张宏福还有曾元述等同窗陪同下前去迎娶媳妇,大队人马前头都已经接近彭泽县城, 后队才刚走出千户所大门。 为了排场,魏广德出主意,把两队百户所精兵都调来充当仪仗。 “不错,回头我办喜事的时候, 也这么搞。” 大哥魏文才骑在马上, 看着前前后后众星捧月似的,很是心动。 他还有三个月也就到日子了, 表哥吴栋这牌面, 羡煞他了。 心动的可不止魏文才, 张宏福也是心动不已。 这两队军卒可是精心操练过的,步调整齐, 进退有度, 新补充进来的新兵蛋子只能在一边和泥巴去。 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彭泽县城去的时候,在遥远的北方, 那座雄伟宏大紫禁城内廷东侧广场上,无数的文武百官跪伏余地,台阶上驸马都尉邬景和双手展开圣旨, 大声的宣读。 “朕嗣缵, 祖宗洪业,抚御兆民, 三十有二载, 于兹矣......命太傅兼太子太师成国公朱希忠持莭, 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徐阶捧册, 封锦衣卫副千户李铭女李氏为裕王妃,是日纳徵” 待宣读完毕后,邬景和小心的收起圣旨,在一旁太监的引领下,恭敬的捧着圣旨奉于奉天殿中。 册封裕王妃告奉先殿的仪式结束后,以礼部尚书及左右侍郎亲迎受醮戒于文华殿行礼,內监各局全力配合开始操办裕王大婚典礼。 不全力配合不行,因为三天后,册封景王妃告奉先殿的仪式又要进行,紧接着就是景王大婚,二王的婚礼几乎是同时进行,礼部和內监这是要忙很长一段时间了。 参加完表哥的婚礼后,魏广德回崩山堡呆了几天,然后就重新回到九江府学开始学习。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因为看的书籍和文献多了,结果是越看越糊涂了。 在后世,魏广德没事也看过不少中国古代的一些文章,给魏广德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在大明朝,有功名的人是免赋役的,这也是魏广德对科举考试执着的原因之一。 在他想来,只要通过科举考试,拿到功名,做什么都可以免赋役,太幸福了。 可是现在他翻遍了从洪武到嘉靖的全部邸报,都没有看到一篇关于士绅免赋役的法令条文。 这点,其实在之前魏广德翻阅洪武朝颁发的《大明律》和弘治朝编撰并经过正德、嘉靖朝修订的《明会典》就产生了疑惑,因为通篇都没有士绅免赋役这个说法。 但是,不管是自家老爹,还是身边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这么说的。 魏广德只找到了优免杂役的条文, 可是对于赋税和正役确实应该有的才对。 劳役这个东西,或许是因为一些政策变化, 到了魏广德所在的后世,早已经不存在了,所以知道的人多,但是具体详情并不清楚,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古代主要就是要交给官府赋税。 而魏广德来到这个时代,通过看书已经搞清楚是怎么会事儿了。 赋役中的赋就是赋税,役则是劳役。 赋税不仅要征收田地产出,民户在这个时代还要缴纳丁税,也就说后世所说的人头税。 劳役也一样,根据持有的田地的多寡和家里丁口数量安排劳役,这其中有三项内容:里甲正役、均徭、杂役。 所以,梁方仲先生所说的“赋中有役,役中有赋”,才是明代赋役制度的实质。 大明会典里的记录应该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记载典章制度的资料,可是里面却只有优免条例,却根本就没有记载免赋役的条文。 魏广德找到最近的关于免赋役的说法是嘉靖二十四年朝廷颁布的《优免条例》,其中非常明确的标注“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 什么意思呢? 以魏广德现在生员的地位,可以享受的就是免粮二石、丁二人这么个优待。 再具体点,那就是可以免除家里两个人的除正役以外的劳役,同时还有二石田地产出所分摊的杂役。 具体执行人是里正,所以在实际分派劳役的时候难免不会向着有功名的人,至少不能分派过多,否则有失公允的话,人家可以直接上县衙告状。 翻了很多书,魏广德才若有所悟。 实际上有明一朝,根本就没有给读书人这样那样这么多的优待。 优免有,但是其实并不多。 只不过,貌似在从上到下的执行过程中,朝廷的政策被读歪了。 正文 133混在九江 魏广德一开始越看越糊涂,到后来灵光一闪才想到,才想通到底是怎么会事儿。 不得不说,经验主义害死人。 大明朝从上到下执行的人,都是士绅家族,都是有功名之人,自然会向着自己这边说话。 他们把朝廷的优免条例,对外宣称是朝廷免除有功名之人的赋役, 把本来该自己承担的赋役转嫁到普通人身上。 魏广德把手里的《大明会典》丢到桌上,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不得不佩服想到这个法子之人,真的是高明。 利诱之下,整个读书人群体都倒向了他这一边,从上到下全部按照有利于自己利益的方向操作。 有了功名,不用缴税, 不服劳役,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儿? 不止如此,他们还对下面人大肆宣传蛊惑人心,让老百姓都信以为真。 貌似,后世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 欺上瞒下,这一手着实玩的溜。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佩服那位不知名前辈。 不过,这和他有关系吗? 有功名之人免赋役,这已经成为天下人共识,魏广德自然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何况这符合他的利益不是。 魏广德选择和所有的读书人一样,默认,把优免当做免除。 整个嘉靖三十二年,魏广德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九江府学习,除了两次回到彭泽参加表哥和大哥的婚礼。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不觉想起自己所在的后世。 貌似在那个时候,也是小城市和农村的人结婚时间偏早, 大都市的结婚年龄却是普遍偏晚, 现在这个时代居然也是如此。 张宏福岁数可是和大哥差不多, 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说亲事。 在魏广德印象里, 依稀似乎听说张宏福是有个未过门的媳妇,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也没有说成婚的事儿。 没有诱因,魏广德自然是不会开口询问的。 而被魏广德寄予厚望的放贷生意,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没办法,这年月做大生意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类。 盐、茶、布帛和瓷器等,而这些消费品在大明的市场利益早就已经被瓜分干净。 前些年民间借贷生意有个一个黄金时间,实际上那时大部分借钱的老板都是把银子投入到苏州府、松江府的纺织场去了,产品大多经由海商走私贩运到海外进行交易,牟取暴利。 经过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在浙江的一闹,现在整个大明朝的沿海州府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非常惧怕引来倭寇。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可是对于那些当官的,自然消息灵通,被倭寇肆虐后的浙江那是怎么一副光景。 卫所兵俱不堪战,倭寇又是穷凶极恶。 商人,作为和那些官员接触最多的一类人,自然也知道了情况。 之前,他们当中不少人还和这些海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一个都不敢认了。 这年头,要是被人知道你认识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那不是要命吗? 过去,这些海商还是和商人们做正经生意,虽然违反朝廷法度,可是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儿。 但是现在,他们发现了一条更叫来钱的路子,那就是带着倭寇直接上岸抢劫,做那无本生意。 魏广德在九江城里,几乎每次上酒楼茶肆,都能听到商人们抱怨生意难做,沿海倭寇越闹越凶,朝廷官军围剿不利的消息。 这年月里,官府和军方拥有消息传递最快捷的渠道,遍布全国的驿站和在驿道上来回奔驰的驿卒,他们争分夺秒的把全国各地发生的消息传递到需要它们的地方。 大明帝国各地正在发生的战事,各种各样的战报第一时间汇总到了南北两京,然后再由那里向外传递着。 张宏福、魏广德这些卫所子弟在家里也是耳闻目染知道了不少情报。 可以说,整个嘉靖三十二年从正月开始似乎就没有消停过。 从正月开始,沿海州府就警讯不断,从南直隶到福建各府,都有小股倭寇登陆,仅有温州参将汤克宽率部击退了进犯温州府的倭寇,其他各路皆战绩不大。 更有松江府上海县被进犯倭寇一把火给烧了,损失财物无算。 而在江南因为倭寇之患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北边的俺答汗率套虏数万骑打破延绥防线,由米脂川南下侵犯鄜州、甘泉等处。 南北战报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九江府,被送进九江卫指挥使司,让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九江卫各指挥也是心惊胆战。 承平百年的大明朝,仿佛一夜间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广德啊,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将军,我昨儿看到的消息说,几个月前就因为御倭不利被停职论罪了。” 这天,魏广德跟着老爹到了张府,老爹和舅舅是去了张同知的书房议事,他则是和张宏福找了个厢房喝茶烤火。 此时已经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十二月初,几乎一整年江浙沿海打成一锅粥,而之前魏广德还信誓旦旦表示看好的台州参将俞大猷已经因为战事不利被停职待堪,所以张宏福才有此一说。 这条消息,魏广德老早就已经知道了,说实话,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他也是异常惊讶的,谁能想到俞大猷也有吃败仗的时候,还输的比较惨,其下辖的台州各沿海村堡大多被倭寇攻陷。 而与他那糟糕战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温州参将汤克宽,虽然也有多次战败经历,却大抵上功能抵过,反而受到朝廷嘉奖。 魏广德不仅看书,还喜欢兵事,这是张宏福老早就发现了的,所以也喜欢和魏广德坐一起讨论一下当下的形势,要是谈之乎者也,那就没法愉快的聊天了。 “我也没想到。” 魏广德摊手说道,“我以为他之前在琼州和广西剿贼战绩不错,所以就想当然的觉得打倭寇也是手到擒来。” 魏广德心里其实也纳闷着,着汤克宽是什么人,怎么这么能打? 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比俞大猷还能打仗的样子,可是貌似自己压根就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真是奇了怪。 “你说这南倭北虏,到底哪个更厉害?” 张宏福又开口问道。 正文 134卫所不稳 听到张宏福问起“南倭北虏”那个更厉害,魏广德一时有点语塞。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以前,魏广德就觉得不管是北方的鞑子还是南方的倭寇,都挺凶残的,至少在这个时期,不遇到真正的明军,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所谓真正的明军, 自然不是指现在的那些卫所兵,那是农民军,根本不能算士兵。 自家练的那个百户所的人马,才能算明军。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笑着对张宏福说道:“其实南倭北虏都不怎么样, 也就是遇到那些没怎么训练的卫所兵还能逞一逞威风, 主要还是我们卫所士卒都没怎么训练, 至少倭寇是这样,蒙古鞑子没印象,全靠那些战报也看不出什么来。” “你那意思,要是下面的军卒经过半年训练,就能拉到浙江、南直隶那边去打倭寇?” 张宏福这会儿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似乎在考虑什么。 魏广德当然注意到他的变化,马上开口继续说道:“你别不是想要带人去剿倭吧,这个玩意收益是大,特别是这个时候,可是风险也是不小。 前年那次,你别光看着右军千户所二百多人打跑了倭寇百多号人,可还有几百人追着两千多人跑的时候。” “我马术不错。” 张宏福想都没想就说道。 “行,你想去也得过得了你家老爷子那关。” 魏广德不想说什么了,也就是张宏福一时兴起,估计看着汤克宽在那边打了几个胜仗得了嘉奖。 “要有百战百胜的法子就好了。” 张宏福叹口气说道。 他很清楚, 他是家里的独苗, 是不可能上战场去的。 就在他们在厢房里聊天的时候, 在内院书房里,张庆也召集了自己的忠心手下在商议。 “后军千户所那边要是压不住的话, 那我就派人过去。” 张庆此刻心情并不太好,实在是后军千户所的那些百户太嚣张了,一点不把卫指挥使司放在眼里,居然有闹饷的意思。 “张大人,后军千户所那边我才刚过去一年,实在掌控不住,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收拾了那些刺头。” 新任的后军千户急忙躬身说道。 原来的后军千户,因为前几年整顿不利,终于在今年被拿下,换上了张庆手下的人。 只是,这个卫所长期散漫,现在九江卫想要加强下面卫所的训练,结果后军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一个个比谁都跳的高。 没办法,九江卫之前为了保证十个百户所战力,保证他们钱粮的供应,进一步压榨了其他百户所应该分配的军饷,那些人早就怨声载道。 “半年时间,不准下面闹事,不训练可以,但是必须给我老实下来。” 张庆微睁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人,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现在卫里权利分配已经完成,他是这次争斗的胜利者,不仅是因为有军功,更是因为有南京方面的支持。 虽然现在手下掌握了两个千户所,但那只是名义上的,除了右军千户所被牢牢掌控外,对后军千户所的控制力非常弱。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下面的人不能闹事儿。 “张大人,现在不仅是后军,其他各千户所其实都不稳定,许多人都对克扣那笔军饷供应那些百户感到不满。” 后军千户虽然知道时机不合适,但是还是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后军那边就更不能给我先出事。” 张庆闭上眼,慢吞吞的说道。 稍候,张庆才开口又问道,“彭泽那边什么情况,下面的百户还稳定吗?” 这话明摆着就是问吴占魁的,虽然已经是指挥佥事,可是在老丈人面前,吴占魁依旧大气不敢喘。 听到问自己,吴占魁急忙说道:“栋儿那边半个月前来了信,下面有两个百户有些怨言,不过已经处理了。” “回头你们告诉那些刺头,谁敢造次,我送他一家去浙江打倭寇去。” 听到自以为完全掌控的右军千户所也有些不稳的迹象,张庆是真有点怒了。 在他们这些指挥使看来,这些家伙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们想尽办法才想到这样的方法应对上面的征调,确实,这么做影响了他们的荷包,可是钱能和命比吗? “就这么对下面说,谁不服,报个名单给我,我亲自送都督府去,送他们一家去浙江,那边现在缺人。” 虽然只编练十个百户,是他们这些卫指挥想到的保命的法子,关键时候在战场上保护他们撤退编练的,可是对外却不是这么说的。 扣了人家的钱粮,自然就是因为告诉他们不用他们上战场打仗了。 只是在此之前,因为那些人看到真被派去了浙江,所以一开始大家也只是庆幸。 可是现在,一年多了,浙江那边官军和倭寇打得不可开交,也没见到南京发来调令,而军饷却一直被扣走近半,自然有些人就开始有了不满。 按规矩,自然是各扫门前雪儿。 谁手上的人出了事儿,自然就要给卫里其他人交代,所以张庆才把手下人都找来。 “魏勐,你那个总旗拉的出去吗?” 虽然可以威胁那些人,但是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卫所两个镇抚,手上各控制着一个总旗的人手,相当于一个百户队的规模。 是的,张庆打算一旦发现有不好的苗头,直接动用魏勐手上的人手抓人,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控制在萌芽状态。 “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随时可以出动。” 一直在下面打酱油的魏勐急忙站起来说道。 “那就好。” 张庆看似很是满意,随即继续开口说道:“你,还有占魁,你们和彭泽那边书信来往的时候,一定要告诫两个小家伙,那两个百户的人马,给我抓牢了,好好操练。” 说道这里,张庆又扭头对后军千户说道:“你那边也是,两个百户队,给我操练好,上次浙江你也去了,应该知道,关键时候掉链子,怕是命都没了。” “是是是。” 后军千户急忙点头应是,旋即又抬头问道:“大人,我们还要被派往沿海吗?” “如果是在南直隶或者福建、浙江,那早就派上去了。” 张庆微微摇着头说道:“公爷一直帮忙在上面顶着,现在统管剿倭的是张经,这个老家伙有点不好说话。” 叹口气又说道:“遇事留一手,总是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间,没人注意到魏勐看向后军千户所千户的眼神中寒光一闪。 正文 135小号将军炮 晚上,魏广德跟着老爹回到家中。 “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魏老爹打个酒嗝,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只是稍微转身又调了回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还有事儿吗?” “爹,明年卫里又要派兵去浙江吗?” 因为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以为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 “谁告诉你这个的?” 魏老爹微微皱眉。 卫里并没有得到过要再次调兵参与剿倭的命令, 只是因为上次有了战绩,现任的兵部尚书张经到是一直想让九江卫再次出兵。 “你别听信这些谣言,没这会事儿。” 魏老爹很干脆的否认出兵传闻,免得魏广德又担心影响学业。 魏广德在南昌落泪的事儿,魏老爹也听人说了。 虽然一开始,只是在士子中传播,可早晚也会出圈的。 魏老爹知道后,就更不愿意让魏广德为自己担忧,现在家里的重心,还是魏广德的举业。 至于自己的官位,短期内是不要想继续升官的。 现在摆在魏勐面前就一条路,就是有千户位置空出来。 “没有就好。”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小声说道:“今天听宏福的意思,他有点想去到沿海去打倭寇。” “哈哈......” 魏老爹听了儿子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的大笑两声,“今天乏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眼就到了年关。 这些年,大明朝各地的气候都偏冷, 在魏广德他们这些读书人聚在一起, 难免不提上几句。 不得不说读书人之间消息还是灵通, 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家里肯定有财。 在魏广德身边的同学里,除了士绅家族就是官宦之家,他们不少家里都有人走南闯北,自然带回来不少信息。 魏广德这会儿跺着脚站在江边码头上,这里有一个小房子,是驻守总旗官休息的地方,虽然身前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炭火还在燃烧,可是也抵不住从墙壁缝隙钻进来的寒风。 “这里该修修了。” 魏广德对身旁一个点头哈腰的总旗说道,这里是他的房间,不过这会儿暂时不属于他了。 按照之前送来的消息,今天他大哥魏文才会带着新嫂子来九江府过年,表哥两口子也一起。 门外两辆马车在那里候着,车夫也只能在身旁跺脚,天实在是太冷了。 想起前两天在府学的时候听同窗們议论今年的天气,往年气温下降还算好, 但是今年这天气,按照一些见多识广的同学的说法,都快赶上京城的温度了。 最好笑的还是,居然有同窗说,早前还听家里人说过,南边琼州都下过雪,具体哪年倒是记不得了。 琼州,那就是海南岛,好吧,那里下雪,怕是窦娥在喊冤。 魏广德听到就当个笑话来听,自己后世那会儿,多少北方人冬天飞海南,为的不就是躲避北方的严寒吗? 想起这两年二月的天气,想想以后要是自己考上举人,那个时候自己就要去京城应考,这酸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军卒进来对他说道:“大人,彭泽的快船到了,快靠岸了。” “好,我们过去吧。” 魏广德闻言起身对身旁的张吉说道,又对那总旗笑道:“今天多谢你了。” 说着话,魏广德从身怀里掏出一锭银裸子丢给那总旗,然后带着张吉就出了门,往码头走去。 出门被寒风一吹,魏广德又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严实点,虽然不钻风,但是还是感觉冷。 很快,魏广德就看到一条快船靠上码头,旁边的军卒搭上踏板,表哥和大哥带着两位嫂子也出了船舱。 魏广德这会儿面带笑容,就站在码头上冲着那边拱拱手。 一阵寒风吹过,刚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一双还微暖的手被这风一吹,魏广德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 没有在码头上多呆,魏广德接上两个哥哥和嫂子,直接让他们上了马车。 随行人员搬上几箱行李,都堆放在马车后面,他们只能一路跟随进城。 魏广德先送表哥吴栋去了舅舅的家,两个隔得很近,到是不用绕远路,之后才带着大哥到了家里拜见母亲。 虽然接近年关,可是指挥使司还没有封衙,按规矩还有几天,所以老爹这会儿没在家。 晚上,魏广德一家人就去了舅舅家吃饭,又是见礼,然后入座用餐。 魏广德早已经习惯了,这年代的人,这见面行礼是真的繁琐,那像后世,见面打声招呼点点头就行了。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事儿,我和文才后来从卫里找来匠人试做了两门炮,效果还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表哥吴栋忽然对魏广德说道。 “什么炮?” 魏广德现在偶尔也能喝点小酒,只是家里不让多喝,对吴栋的话魏广德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你说的那个,不要碗口铳那个碗口,匠人说了,你那个就是缩小号的将军炮样式,只是将军炮要的是射的远,你那个不要射程,就是要增加散弹,所以炮口粗点,可以多放铁弹。” 吴栋吐着酒气说道。 “东西带过来没有?” 魏广德随口问道,当初说那些话,魏广德还有印象,只是都是随便说说,他也没记在心上。 这次表哥一提醒,他就想起是什么东西了。 “在船上,明天叫人搬下来,在附近找个地方试试,爹、姑父,你们也去看看呗。” 吴栋说道这里,又转头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这两位正在聊卫所里的事儿,听到儿子说的话也没上心,只是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 “那炮也是用黄铜打造的吗?” 知道父亲和舅舅并不伤心,魏广德又问起来。 这年头铜料可贵了,要是像碗口铳那样用铜料打制,说实话,造价太高。 “不是,熟铁打的。” 吴栋摇摇头说道:“匠人说了,熟铁裹起来就成,外面加几道铁箍固定就成,要是用铜料,那上哪找去。” “直接融了那些碗口铳不就有了。” 魏广德随口就答道。 “想的轻松,碗口铳没了,以后点检的时候咋办?” 大哥魏文才这会儿插话说道。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 魏广德随口说道。 正文 136看炮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这能行吗?” 听到魏广德的话,吴栋猛然瞪大眼睛,不过看表情似乎正在思考。 魏广德无心之语,却不知道被吴栋和魏文才都听进去了。 只看见很快,两个人就在一边小声交谈着什么,不过魏广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酒席结束后,魏广德坐在一边等着老爹和舅舅他们谈完话好回家,不过貌似时间还要再等等, 因为大哥和表哥都凑过去了,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 又是等了好长一会儿,那边似乎有了结果,魏广德一家才告辞舅舅家人出了门,直接往回走。 虽然两家距离不远,可是依旧登上马车回去。 无他,天太冷,马车上有火盆烤着,就不怎么冷。 两辆马车很快到了魏家的院子,众人下车走进家门,自有车夫赶着马车从院角那边的小门进府。 魏家和吴家到了九江府,就定制了两辆马车,一辆平时是老爹使用,还有一辆在家里供家人使用。 好吧,现在魏家是真的发达了。 只是魏广德还是不怎么开心,因为一年的时间,他的高利贷也没有放出去。 现在的商人都在收缩,以前大家都争着抢着去苏松开设织布场, 现在没人去了。 开玩笑,上海县城刚被倭寇一把火点了, 松江府今年倭灾损失惨重。 今年过去了,明年呢? 魏广德账上的一万两银子, 他都没从府里支走,实在是找不到地方用。 现在他手上当初张家送来的千两银子,魏老爹也没要,让他自己留着使唤,现在他手上还有好几百两剩余。 回到家,魏广德小声问了大哥一句,先前他们在说什么事儿,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你没猜到?” 大哥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猜到什么?” 魏广德莫名其妙。 魏文才拉着魏广德到了外面,小声说道:“你说的那个,用铁炮换铜炮的事儿,舅舅说点检的时候他可以操作。” 魏广德闻言立时瞪大双眼,你们还真敢,我就随口一说的事儿,他们居然觉得真有操作空间。 魏广德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年头铁料贵,但是铜料更贵。 “你们打算直接卖了还是自己铸钱?” 魏广德可知道,就自己那些同窗,私下里都有人说过, 家里弄到铜料, 都是自己铸些铜钱用。 这年代,私钱泛滥可不是随便说说,大多数人家里都这么干,只不过铜料比较难得,朝廷管控着。 少量的还没有问题,量大了也麻烦。 按理来说,这样事儿该是藏着掖着才对,可是现在家家都这么做,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这你就别管了。” 魏文才笑笑,没有说太多,让魏广德自己猜去。 大哥和嫂子是跟着父母住在主院里,魏广德看没什么事儿,说了声就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就开始琢磨起来,明朝这些官员还真是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太黑暗,太腐败了。 不过,貌似,这么做也没什么,至少卫所的战斗力并没有下降多少。 好吧,着算不算因为贪腐而导致的技术进步。 要是法子流传开,会不会其他卫所也有样学样,弄些粗制滥造的铁炮换下那些铜炮。 魏广德可是见过彭泽那边的碗口铳,大多是洪武年间制造的。 算了,多想无用。 第二天,魏广德睡了个懒觉,起床洗漱后,都不知道接下来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了。 临近年关,府学那边已经停摆,魏广德的岁试卷子直接交给了教授,他也没什么事儿做。 吃午饭的时候,大哥对魏广德说道:“下午跟着出去看看,看那炮到底是不是你想的那种。” “嗯。” 魏广德嘴里嚼着饭菜,只是含糊答了一句。 “小弟,多吃点长身体。” 这会儿,嫂子刘云慧又用公筷给魏广德夹菜,挺热情的。 说实话,嫂子人不错,对魏广德挺好,就是太热情了,饭桌上不是给老娘夹菜,就是给小叔子夹菜。 魏母倒是乐呵呵的看着他們,挺满意的样子。 到了下午,留下嫂子陪着老娘在屋里闹瞌,魏广德跟着大哥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舅舅家。 很快,吴栋也出来了,三个人挤一辆车上就往九江码头方向去。 “舅舅和老爹估计也出发了。” 魏文才在颠簸的马车上说道。 “表哥,今晚有安排没,要不小弟做东,请二位出去吃喝。” 魏广德在一边笑道。 “晚上就算了,我还要去外公那边。” 吴栋摇摇头,昨儿到了九江府,今天肯定是要去外公那边的。 三人闲聊中,马车出了九江城门到了码头上。 找到彭泽的快船,叫上船上几个随着一起来的家丁,很快,魏广德就看见他们从船舱里抬出两个二尺来长的铁管。 好吧,这就是他们说的铁炮了。 两门炮放地上,又有人从船上推出两辆独轮车。 这年代的独轮车是木制的,可不是后世那种铁制带橡胶轮胎的。 不过独轮车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普及,毕竟确实方便省力,载人载物都事宜,还可以翻山越岭。 “这个车弄来做什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匠人的意思,这东西两个人是可以抬着走,就是路程长了不行,所以就加了个这东西。” 吴栋说道,“一会儿炮放到一侧,另一边放弹药,一个人推着走,到了地头上再搬下来架设。” 魏广德点点头,这样操作的话,远距离搬运确实方便很多,想想,一门炮两三个人就可以完成全部操作了。 没一会儿,城门方向又来了三辆马车,魏广德认识其中两辆,那是魏吴两家的,还有一辆车不熟悉,可是看标记他知道,是张家的,怕是老爹他们把张世贵也叫来了。 想想也是,张家在九江卫经营多年,根基牢固,办什么事儿别想绕开他们家。 好处大家得,有财一起发。 拉到足够多的人分润,就算将来被人翻出来,也没人敢往里查,牵扯太大。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中下层官员为官之道吧。 果然,马车到了近前,下车的是张世贵。 “就是这东西?” 三人上前见过礼后,张世贵看着已经架上独轮车的铁炮问道。 正文 137试炮 “砰......砰.......” 远处传来两声间隔很短的炮响,炮声沉闷。 “过去看看效果吧。” 站在人群前列的张世贵这时候说话道。 这里已经距离九江码头有一定距离,距离他们试炮地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队军卒在站岗执勤。 近处的几名亲兵在放炮后开始清理炮膛,准备重新进行装填,不过在看到人群走过来的时候,几个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张世贵带着众人并没有停留在火炮阵地,而是穿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前方大约五十步是一处山壁,此刻本来完好的山壁已经被大量的小铅子打的千疮百孔。 看看已经向前走的人群,魏广德没有跟上,而是蹲在一门火炮旁边细细的观察。 这火炮炮身首尾2尺左右,炮身加了7道铁箍,炮头有两只铁爪架起,让火炮发射时有一点仰角。 只是,这炮不是直接放地上,而是在炮尾处挖了个小坑固定炮尾,而炮身上的两个铁爪也插入地下,都是为了固定火炮用的。 魏广德摸了摸炮尾,有点发热。 “这炮腹有两寸吗?每次发射装多少药?多少铅子?” 魏广德看这炮较细,炮壁也不算厚,但是因为实在太细,这炮口径也很小。 “有。” 旁边一个亲兵认识魏广德,他是吴家的亲兵,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是谁,这可是魏秀才, 魏文曲。 嗯,得到的答案让魏广德很满意,这很符合他印象里的, 身管比越大越好。 炮长约二尺,跑径二寸,差不多十倍身管比。 虽然和后世动不动40倍、50倍没法比,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应该也不差了。 要知道,铸造这炮的可是卫所的工匠,不是京城军器局、兵杖局的那些大匠,能造出来,开炮不炸膛,已经很不错了。 那人又继续说道:“这炮每次开炮需用药六钱,预先用布包好直接放......” 这个时候炮膛清理工作已经完成,魏广德就站那里看着这些炮手装填,也在用心听那人的介绍。 这人是这队亲兵的头儿,也就他清闲一点,其他人都是埋头干活。 一个用布包住的火药包被放入炮管,然后有人用棍伸进炮管里捣了捣,应该是压实火药。 不过到了这一步,他们就不动了, 没有继续装填弹药。 魏广德也没问,因为他看到旁边的箱子里,有小铅子,还有几个稍微大点的,大概和炮管差不多大小,也就是说,这炮除了发射散弹,还可以发射实心弹。 魏广德知道他们是在等候命令,这会儿炮口前面可有不少大人物,所以他们都没往炮里面装填弹药,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魏广德觉得这里看的也差不多了,和放碗口铳差不多,只是这个看起来比碗口铳小一些,轻不少。 随即,魏广德笑着冲那个亲兵队长点点头,就快步去追前面的人。 很快,魏广德就到了山壁处,张世贵、吴占魁和魏老爹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在测量散弹的打击面积。 魏广德跟着从左到右走了一遍,估测这两门炮打出去的二百多个铅子,大概的杀伤宽度是二十米左右。 铅子陷入土中,魏文才和吴栋测了下入土的深度,一寸的样子。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因为魏广德已经听到张世贵等人的议论。 “五十步破甲没问题了。” “嗯,铁甲也会被打穿,两门炮隔着一步摆放,能打出十二步的宽度,很不错了。” “这炮原来在彭泽试过吗?” 这时候,张世贵转头问着吴栋。 “试了五、六炮,两门都差不多。” 吴栋急忙回答舅舅的问话。 “那再试试打实心弹的威力怎么样。” 张世贵心里有了数,点点头笑着对其他人说道。 “好。” “正该如此。”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不会拒绝。 隔不多久,炮位那里又传出两声炮响。 依旧是人群穿过炮位到了山壁处查看射击威力,魏广德还是先过去摸了摸炮管的温度,这次比先前那次高了不少。 随着亲兵用裹了麻布的木棍清理炮膛,炮管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可是依旧很热。 “这炮要是连续打,能打几次?” 魏广德感觉这炮管散热差了点,而且很担心这年头铁料的属性。 好吧,当年还在崩山堡的时候,没少听人说起火器炸膛的事儿。 其实魏广德知道,这些消息有些可能是真的,可不少也是编的,为的就是让他少碰点鸟铳。 开玩笑,都知道火器炸膛,其他卫所还会没事儿就操练火器吗?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火器炸膛的事故发生。 自己在崩山堡的时候,除了自己玩火器,就没看见其他人用过这东西。 就算上面拨下来一些火药,记忆中也是老爹带去城里换成钱和鞭炮了。 这个是小魏广德的记忆,不过现在的魏广德却是深信不疑。 “最多五炮,炮身就烫手,不能继续发炮,需要冷下来才能继续打。” 那亲兵队长马上说道,“之前在彭泽的时候试过,连续打了五炮后,匠人和炮手摸了炮就说不能继续打了。” 魏广德笑着摇头,不是因为嫌弃这炮次数少,而是觉得这东西开第二炮的机会都不多。 以这些亲兵的装填速度,五十步的距离,在你还在准备第二炮的时候人家差不多已经跑到身前了。 就算对方速度慢点,让你装填后,还发射出去,但是第三炮是绝对不可能打响的。 后面两门炮又打了三次,一共打了十炮,张世贵等人才站在火炮旁边,纷纷伸手去抚摸发烫的炮管。 他们也知道了表哥在彭泽进行的测试,这会儿就是似模似样检验炮管来了。 “五次,足够了,这么近的距离,除非守城。” 张世贵很满意这铁炮的性能,点着头对吴占魁、魏勐说道。 “是啊,这炮射程不远,野战的话,估摸着两炮就是极限了,要是守城,可以准备凉水降温。” 魏勐也是赞成的说道。 “舅哥觉得我們那个提议怎么样?” 吴占魁这会儿站在张世贵身旁小声询问起来,显然就是想要收集卫所里那些碗口铳一类的铜炮。 “可行,回去我们再琢磨一下,过年来府里吃一顿,到时候把事儿敲定。” 张世贵微点着头说道。 正文 138商议行程 时光匆匆的脚步,更迭着四季的风景,也改变着一个人的外貌。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不是两年前那样,现在的他身体已经长高了不少,因为家庭条件的优渥,让十六岁的魏广德身体条件已然超过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更何况他还是出身在军户家庭。 因为缺乏参照物, 魏广德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身高是否已经达到1米7以上,但是走在街上,大部分人都比他矮却是很明显的。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了一遍。 魏广德可不是纯粹的理学派,他对心学并不排斥,或许是后世的白猫黑猫论深得他心,在现在的魏广德看来,不管是心学还是理学,只要能帮助他科举进步,那就是好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在自己的小院花园里照例打了一趟拳,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就是家里传下来的一套拳脚功夫,讲究大开大合,招式狠辣。 这是魏广德十四岁的时候才跟着父亲学的,因为祖传的军中功夫,所以并不要求什么童子功,什么从小练起, 太小练习反而对身体不好。 刚打完拳,魏广德脱下身上的对襟衣服, 旁边的侍女递上热毛巾,魏广德在身上擦了擦, 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小厮张吉从外面进来,走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说道:“少爷,劳公子来了。” “在前面?” 魏广德把毛巾递回去,随口问道。 “是的,劳公子在外院堂屋那里坐下,我让人送上茶水。” 张吉答道。 “你先过去伺候着,我换件衣服过来。” 魏广德对他说道,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魏广德回屋,自然是要换上一件道袍出去见客,穿着自己居家的对襟衣服,是有失礼数的。 虽然到了明朝已经好几年了,可是对于这时代人的穿衣,魏广德还是有些许不习惯。 就魏广德先前所穿的对襟衣服,其实就类似后市的衬衫,选用上等松江棉布制成,只是样式和现在绝大部分男子服饰区别巨大。 这时代的衣服,女子的到是很随意,当初朱元璋更多的是规定男子的穿戴, 对女装服饰的要求相对宽松不少。 这时代男装,大多都是斜襟,或许古人觉得这样可以遮住肚子不易着凉吧。 魏广德是这么理解的。 话说找人做对襟衣服,魏老爹看到后,还一度以为魏广德对军伍上心,想要弃文从武。 没办法,当初魏老爹可是把俞大猷这个秀才参将在家里是使劲吹捧过的,刚好现在自家儿子也是秀才,魏老爹还真怕魏广德也有样学样,跑去当兵。 至于魏老爹为什么这么想,那就是因为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的衣服了。 明朝军队衣服的制式,不少都是对襟,比如常服鸳鸯战袄就是对襟,这么设计主要是为了穿戴方便。 铠甲的样式,大多也是对襟,这样方便放置。 所以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对襟衣服,难免不让他老人家多想。 魏广德花了不少口舌才让他相信魏广德这么做衣服,只是为了方便,可不是想要去当兵。 换好衣服,魏广德来到前面和劳堪见礼后坐下。 “为兄这次来,就是邀老弟今晚出去耍耍,顺便大家商量下,什么时候动身去南昌府应试。” 闲话几句后,劳堪就说明了这次过来的原由,为了八月乡试来的。 “我没什么,随时可以动身。” 魏广德笑道,“行,晚上边吃边聊,要是不想坐车,我从卫所里要条船过去也是一样的。” “真要坐船,一条怕是不够,这次过了科试的可是二十多人,大家应该都会去南昌。” 劳堪笑道。 “一条不够就多要几条,总要把人都带去,都是我九江的士子,前途无量,卫里不会不给情面。” 其实雇船去南昌也花不了多少银钱,找九江卫要官船,可不就是为了一路上安全。 这两年江西虽然没有发生前年的大旱,可是依旧是天公不作美,只是灾情没前年那么严重。 这样的市道下,南北各地多出不少盗匪来,鄱阳湖自古就成了水匪据点,水路也是非常不安全。 而朝廷专为剿灭水匪成立的南湖营,近些年的战绩也是不佳。 对于他们这些要赶考的读书人来说,坐船走水路,自然是最好的,不用经受马车的颠簸,还可以在船上看书、讨论学问。 可是水路不畅,也是他们最顾虑的事儿,就怕路上遇到水匪。 魏广德卫所出身,自然对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 为了保证九江周边水域的安全,近些年朝廷又拨了不少战船过来,让九江卫平日里增加巡江的次数,毕竟这里有长江之上唯一的钞关。 现今的朝廷,因为南北各省连年旱涝灾害,北边对抗鞑子和南边剿倭,赈灾和军费开支开始直线上升,朝廷财政已经陷入严重的赤字状态。 对于能收到现银的钞关码头的重视,自然不同以往,绝对不能容忍在九江钞关附近发生事端。 魏广德打算今晚看看有多少人打算走水路赶考,回头找老爹在卫所里说说,多安排几条船供大家食宿,顺便再派两条战船随行保护下,由头嘛,当然就是巡捕缉盗。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轻叹口气。 劳堪似是看穿了魏广德心思,笑着说道:“老弟也别叹气,这些年风不调雨不顺,可朝廷也需要税赋供给边镇御寇和沿海剿倭,可恨这些盗匪,不修自身德行,反而为祸地方。” “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记得小时候挺好的。”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我近年访亲拜友,游历各方,劳兄在九江攻读书经,自是没看到各地的惨状。 靠近江河的还好,其他地方,地早就干透了,农民地无所出,又哪来银钱缴税。 就前年,朝廷不是免了我江西的赋税吗? 赋税没了,可是摊派却是少不了的,地方上依然要各处上缴,能不出盗匪吗?” “没有摊派,上面的各级衙门又用什么支应。” 对于朝廷免江西赋税后,农民的负担也没降多少,劳堪还是有过耳闻的。 但是自古如此,朝廷可是不负责各省开销,都要靠他們在下面征收,这是避免不了的。 “只希望朝廷能多打几次王江泾大捷这样的仗,尽快剿灭倭寇才好。” 劳堪也只能怎么说道。 正文 139再赴乡试 王江泾大捷,是上月才发生的一件大事儿。 五月,南京兵部尚书、剿倭总督张经命令参将卢镗率水路大军攻击进犯嘉兴的四千多倭寇,卢镗以来自湖广的保靖宣慰司彭荩臣及土兵为先锋,在石塘湾和倭寇大战两场。 倭寇战败后只能向海边败退,副总兵俞大猷率亦是来自湖广的永顺宣慰司彭翼南及土兵沿途追击,最后在追上来的保靖军合力下, 在王江泾彻底击溃这支倭寇。 来时四千多人的倭寇队伍,逃跑的不足千人,成为对东南用兵以来最大的一场捷报。 本来,像这样的消息,对于劳堪这些人来说,是不可能这么知道的。 可是他不是认识魏广德吗? 还有什么比卫所消息灵通的。 前年, 嘉靖皇帝为了加强在南方剿倭力度,认命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 专办讨倭。 为此, 张经从湖广等地抽调精兵来沿海参战。 不过倭寇倒是和蒙古鞑子类似,驾船南北偷袭,让官军防不胜防,颇有点草原骑兵来去如风的味道。 这次总算在嘉兴逮到一股势力庞大的倭寇队伍,在诸军配合下总算取得一场大胜仗。 魏广德是前些天从卫所塘报里看到的消息,好不容易取得如此骄人战绩,南京兵部不止是八百里加急急送北京,也向南方各省传达了胜利的消息,希望借此激起各地卫所军的士气。 之后在府学的时候,魏广德就把看到的剿倭胜利的消息传了出去,倒是让满屋子学子热血沸腾。 这时代的年轻学子们,血性是有的,就是身子骨偏软。 从嘉靖三十一年起的倭寇之乱,在第二年设剿倭总督后, 总算是在两年后取得了成绩, 也不知道在北京那位修仙的皇帝看到这样的捷报,是不是会兴奋的多服几颗仙丹助助兴。 半个月后, 六条大船渐次驶离码头, 先是顺江而下,在进入湖口后转向进入鄱阳湖,再入赣江,目标,自然就是南昌府城。 六条大船,全部都是沙船,也都是这两年才拨到九江卫来的,船龄轻,条件自然不错。 其中四条大船自然是供士子们居住的,另有前后两条大船则是战船,上面武备齐全,就是保证船队安全而调派的。 一路无话,船队在数日后就进入赣江,没几天时间就到了南昌城外的码头。 站在船头,脚下波光粼粼的江水,魏广德对身旁的劳堪笑道:‘总算是没误了时间,恰在今日到了南昌城。’ “那是,要是船队路上耽误两日,怕是元述都要晒黑了。” 劳堪说的自然是在码头上等他们的曾元述、曾元睿兄弟俩。 在定下行程后,自然安排人快马送南昌府曾元述那里。 这次同行之人比较多,不预先找人安排好客栈,怕是就住不到一块了。 此时已经是七月,算是入秋了。 可是这两年,江西的气候变化还是很大的,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还是和四、五月一样炎热,似乎也预示着今年的冬天怕是又会超级冷。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会儿大家伙一轮天气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的看法。 前几年似乎就这样了,一旦进入八月,天气还和夏天一样,往往就预示着冬季的寒冷。 船队靠岸,众人依次下船。 魏广德叫张吉给几条大船的军士一些打赏,一路上这些人对他们这些书生学子照顾颇多,别管是不是上峰的命令,魏广德都觉得还是应该给人家一些好处。 下了船和曾元述兄弟会和见礼,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魏广德和曾元睿熟悉程度可是超过曾元述的,毕竟这位大哥是和自家表哥交好,魏广德很多时候被曾元述当个小孩看待,所以魏广德更愿意和曾元睿交流。 “这次院试你可不怎么样。” 魏广德调笑着曾元睿道。 去年曾元睿就过了府试成为童生,但是和他哥哥差不多,已经连续两次院试落榜。 “嗨,学识不够,又运气不好。” 这时候的曾元睿成熟不少,倒是没多话,只是假装叹口气道。 “呵呵......” 魏广德一直都说那次院试能够侥幸过关,是自己运气好,或许文章里那句话对了考官的脾气才点了他。 曾元睿话里的意思,先是谦虚的承认自己成绩还不行,再说运气没你好,也是调笑成分居多。 一大帮子人,赶考的二十多人,还有不少带着小厮跟班来的,就是四十多人。 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要在平时难免不引起码头附近官差军卒的注意,不过此时马上就是乡试,这群人里,人群中的大多都是生员打扮,外面的则是下人的装束,别人自然都明白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到是没人上前查他们的身份证。 “人齐了,那就进城,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曾元述看了一圈,人是一个没拉下,就笑着对他们说道:“还是住那间客栈,直接包下后院那栋小楼,按你们书信里说的要来的人算了算,刚好够住,我和掌柜的说了,这些日子就安排个小二在院门口守候,不管是要什么,直接叫他们做就是了。” 曾元述把自己的安排和众人说了下,又冲远处挥挥手,那里有一队马车靠在那里,显然是曾元述提前联系车行准备的马车。 只能说他们这次来的人真的有点多,不提前联系好,到时候再找,那绝对找不到足够的车驾供他们使用。 听到是那间客栈,魏广德自然没什么意见,之前他就一直住那里,参加了院试又是乡试,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旁边车队的管事人看到曾元述挥手示意,立马让车夫都动起来,十来辆马车被赶了过来。 有人在这边就是好,不仅有人提前安排好住宿,交通工具都预备好了。 两三个士子挤一辆车,下人们把行李放在马车后面,然后几个人挤一辆车跟随在后,一行车马就浩浩荡荡出了码头往南昌城去了。 临近城门,魏广德挑开车帘看到南昌城那巍巍城墙,还有那黑黝黝的城门洞,魏广德不觉有些感慨。 当年斗志昂扬来到这里参加乡试,结果却是灰溜溜离开,那今年呢...... 正文 140考官们 提前了半个多月到南昌府,此时各府县的考生不少还在路上,九江府这么一大群考生浩浩荡荡进了南昌府城,还是成为一个小趣闻快速流传在市井坊间。 多亏了朱世隆朱公子当年的助攻,在得知是九江府府学的考生前来参加乡试后,有记性好的自然就想到了曾经轰动南昌城的孝子魏广德。 很快的,在魏广德完全不知情下, 他的名字又一次在南昌城里家喻户晓。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下午曾元述到客栈来找他们的时候,魏广德才从曾元述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儿。 我特么成焦点了。 魏广德知道后,先是无奈,再是有点点惊喜。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出了名,可这是好名声, 魏广德可还记得, 当初朱世隆朱公子为了传名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客吃饭。 朱世隆的前车之鉴, 让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不免内心里又滋生出一点点侥幸心理。 好吧, 其实他现在感觉,这次乡试,他上榜的机会也就是一半,但是在知道自己名字传开后,魏广德就感觉机会怕是多了那么一丢丢。 这个时候,乡试的考官们肯定还没有进贡院,他们在家里,虽然平日里不会接触到市井坊间传闻,但是家里下人碎碎嘴,说不好就让他们想起自己来。 前年朱世隆、李科他们回九江府后,魏广德可是知道了鹿鸣宴上发生的事儿,甚至几乎所有考官,包括主考大人都亲自翻阅了自己的卷子,不少人对自己所写的抗旱策很是感兴趣。 所以, 前两年京城传出消息, 两京官员激烈讨论是否建立农作监之事, 魏广德也丝毫没有奇怪。 是的,有江西官员从魏广德的抗旱策中得到启发, 加之帝国近些年确实天灾频发,但是朝廷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以往各种对天地的祭祀活动也是更加重视起来,不管是孟春祈谷、冬至祭天还是祈谢雨雪等仪式,朝廷近些年都非常严肃的对待着,可是灾情却是丝毫不见缓解的迹象。 难不成真要皇帝下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诏书,或者朝廷大员弄倒几个? 不可能的。 所以有官员在看了魏广德的抗旱策后,经过商议干脆做出了一个有僭越嫌疑的事儿,直接把魏广德的考卷交了上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往的招数都用完了,这次魏广德的试卷里倒是提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 以往,朝廷为了避免乡试舞弊,各省乡试结束后,除录取考生名册送京城交皇帝预览外,中举考生的试卷也要一并送入翰林院核查保存。 送的是上榜举子的考卷,像魏广德这样落榜生,谁会去管。 只是在鹿鸣宴上翻看了魏广德的试卷,有官员下来私下商量,若是采纳魏广德的意见上奏,落名还是不落名魏广德是个大问题。 知道的,看过魏广德考卷的官员和举人不少,一旦建立新监专管农业育苗的奏疏被上面认可接受,结果会怎么样? 好吧,考官里还是有人心里曾经打过小九九,毕竟就是上奏而已,就算被驳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是,问题关键还是在想要上奏的东西是考生所写,这考生还没有通过乡试。 没人愿意落下下个鸠占鹊巢的名声,最后,思量权衡之下,干脆来了个联名上书请开农作监,培育抗旱苗种,同时送上魏广德的落榜试卷显示这次江西乡试的大公无私、光明磊落。 当然,这份奏疏在朝廷经过激烈争议之后,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原因是,朝廷没钱投在农业选苗育苗上。 这是魏广德找人打听来的消息,虽不一定准,却也有一定可信度。 朝廷费用拮据,根本不可能建立新的衙门。 何况一旦新建衙门,必然后续还要大量银钱投入,在现在朝廷收支入不敷出的情况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乡试落榜后,事态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魏广德的想象,更别说掌控,他根本没想到朱世隆回在鹿鸣宴上推崇自己。 整件事,魏广德其实并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名字还被这时代的统治阶层所知,是好事儿。 魏广德在客栈里只是安稳了几天,之后就被各地来到南昌府的生员不断的拜访彻底没了休息的时间。 魏广德在这个时候,还不得不笑脸相迎。 开玩笑,来的人不少都是前两年魏广德以访友之名去找过的,自己目的可不单纯。 既然是好友,魏广德自然还要大大的做东道。 魏老爹给魏广德的万两银子,在去年放出去了六千两,现在魏广德手上还有千把两,至于少掉的银子,自然就是这两年的游历中花掉了。 出门在外,钱财确实有些不受控制,主要还是在九江府以后,魏广德手头一直很宽裕,所以已经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访友过程中,魏广德豪爽的一面深入人心。 他是每到一地,必然让好友邀约周边士子一起赴宴,还都是挑上好的酒楼请客。 钱花了,效果也很好。 ....... 临近乡试考期,在魏广德继续迎接各方朋友招待吃喝的时候,本次乡试的内帘考官们也已经从周边省府赶到了南昌城,准备进入贡院迎接乡试。 这些内帘官是按照规矩,由江西布政使司、按察司和江西巡按御史联合推选出来的,且早已送去聘书和文币。 而考官们则要赶在乡试之前到了南昌府城,进入了南昌贡院,以示科举考试的公平。 按照规矩,考官们进入贡院后,直到乡试发榜前,他们都是不能在离开贡院半步。 今日,也是位于南昌府城内各衙门代表地方联合宴请诸位考官的日子,明日起,他们就要正式进驻贡院直到乡试结束。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相互恭维中,酒宴气氛很好。 都是官场中人,现在乡试科举可不像洪武朝,乡试考官还会从民间选择德高望重的大儒充任。 对于受到江西官府邀请掌管本次乡试,不管是主考还是副主考,亦或者同主考都是欣然前来。 谁不知道江西考生素质过硬,会试殿试成绩一向不错,说不得自己点中的举子中就有金榜题名的,再想想状元出自自己门下,说出去脸也有光不是。 正文 141开考 “听说,上次落榜那个叫魏......魏什么来着?就是写出抗旱策那个小家伙叫什么?” 布政使司右参议这会儿喝的有点高,不觉就把今天听到的传闻说了出来。 本来,这样的酒宴,在座可是包括所有乡试考官,涉及到考生的话题,那是应该自觉回避的, 不过这位大人此时已经面红耳赤,没多想就随口把话吐了出来。 “抗旱策啊?是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九江那边的。” 旁边官员抚须接话。 “好像是叫魏广德还是魏广才,可惜了那个条陈。” 说话这位却是摇着头叹息道。 “你们说的抗旱策,是不是就是那个说要找耐旱苗种那个?” 满屋子官员这会儿都是半醉半醒状态,本次乡试副主考听到抗旱策也来了点兴趣。 无他,前年两京不少官员都看了那个试卷,对于上面提到的寻找抗灾苗种应对近年的旱灾, 不少人都是颇为意动。 “是啊,那篇策论就会上届乡试中写出来的。” 那官员摇头晃脑着说道,“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回家我又细细琢磨觉得策略似乎很对,大家似乎都这心思,之后几天我们在衙门里讨论许久,最后才上了联名奏疏,可惜......” “我在南京礼部也看过,大宗伯也觉得法子不错,可偏偏皇上还是,唉......” 副主考叹气道。 “听说皇上和三位阁老还是都认可那篇策论的,主要还是没钱闹的。” “现在朝廷也难啊,南倭北虏,还要赈济灾民, 法子是好, 可是要见到成效确实需要时间, 皇上等不及啊, 灾民也等不起啊。” 众官员七嘴八舌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南北各省连年灾害,对于这些饱读诗书的官员来说,自然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他们也想要积极挽救现在的危局,不仅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这点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严阁老他们,其实现在也是不容易啊。” 很快,话题又跳到了朝廷现在愈发窘迫的财政上了。 “朝廷现在也是寅吃卯粮,很多应该的开支都被压缩甚至取消,说心里话,内阁那个位置,一般人还真坐不了,银钱东挪西借,统筹调度......” “他们不容易,不容易就该把盐课提高三分,还加派盐引,以正盐夹带余盐,长此以往,盐政必然败坏,商人无利,自然不会再继续做下去,到那个时候,老百姓上哪儿买盐去,这天下还不大乱?” “加派是给江南剿倭筹集银子,不加派还能怎么办?就我们江西,有几个县一年的税收能超过百两银子?朝廷要银子,除了盐铁茶还能做什么?” “但凡皇上少建几座宫殿,少招那些乌七八糟的道士修炼什么长生,银子就能宽裕不少。” “慎言,慎言,为这个被贬黜的还少吗?宗室都被发配了几个去凤阳高墙。” 话题扯到了嘉靖皇帝身上,许多人醉意瞬间清醒了许多,看看屋里众人,还好没有邀请锦衣卫在南昌的千户过来,他也是乡试官员,要负责贡院外围事务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皇上难道就不明白吗?说长生道长生,这世间又有谁人真正修炼......” 这位官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同僚一把捂住嘴巴,“小心隔墙有耳啊,我的金大人,别说了。” 话到这个份上,本来还很欢乐的酒宴气氛为止一滞。 “喝酒喝酒,不聊其他的了。” 参加酒宴的江西地方官最大的就是江西布政使司左参政,这会儿他已经端起酒杯向今科乡试主考敬酒。 “喝酒......” 几桌人马上跟上,纷纷端起身前酒杯。 酒到杯干,宴席气氛又逐渐轻松起来,更有美貌侍女轻扭窈窕身姿在席间来回走动,为各位大人添上美酒。 ...... 临近乡试前两天,本来还燥热的天气终于迎来秋风,让魏广德这才感觉到现在已是秋天了。 八月九日,天刚蒙蒙亮,魏广德就已经起身准备去贡院参加本次的乡试。 店家送来热水,魏广德洗漱后推门出来,外间楼上楼下不少士子已经在相互寒暄问候,说着上榜的吉祥话,相互鼓励着往前院去用早餐。 当魏广德一行人摸黑步行跨过状元桥来到贡院街的时候,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好几千秀才聚在这里等候入场。 不过这样的阵仗,魏广德已经见得多了,也没有震惊。 随着人流汇入其中,寻找着九江府考生点名的地方。 虽说朝廷规定,凡参加乡试的考生都需要经过科试,科试及格才能参加乡试,可是现在这样的考试早已经成为官学老师们牟利的手段罢了。 学问好的,有机会上榜的学子,教授、教谕们自然不会阻拦他们上进,不止不阻拦,各方面还会给予优待。 毕竟,这个时代官学的人,其实大多还是举人功名,自然不愿意招惹到这些有机会冲击进士的士子。 而对于水平一般的,但是家里又有钱的,自然也不会客气。 水平不行,过不了关就是不能参加乡试。 当然,功课做足了,自然就不会有人拦你。 虽说科试主考是提学官大人,可是具体操作还是下面府学的人执行,不过就是把选好的卷子交给大人审核,提学大人驾临自然地方上要好生款待。 好吧,一切其实都是有规矩的,真正因为科试不过关参加不了乡试的考生,那是非常罕见。 “元睿,你觉得就凭你的运气,上榜机会大吗?” 曾元睿也要参加这次的乡试,非常狗血的是,他并没有经过院试,还不是秀才,只是个童生。 不过家里这次花了不小代价,拿到了九江知府的荐书,得以充场儒生的名义参加这次乡试。 这也说明,曾元述这两年在南昌城混的不错,至少是和江西提学官大人拉上了关系,说得上话了。 毕竟要拿到充场儒生这个资格,知府大人只能是推荐给提学官大人,最后能不能参加乡试,全靠提学大人首肯。 “先顾好自己,虽然我不是秀才,可万一要是我这科上榜成了举人......” 曾元睿挑眉说道。 “别听他的大话,就是让他参加乡试感受下而已,用你的话说,就是重在参与。” 旁边的曾元述笑着打断曾元睿的话对魏广德说道。 随着贡院大门缓缓打开,有官员小吏依次从贡院大门中走出,嘉靖三十四年的乡试拉开了帷幕。 正文 142真实想法 排好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前面官员的点名,在喊道自己名字后,马上就要上前让考官验明正身。 其实这个时代没有照片之类的东西,全靠记录的身体特征进行甄别,甄别过后还要接受搜捡,通过后才能进入贡院进入自己的考棚。 魏广德已经来参加过一次考试了, 自然知道怎么应对。 在他听到叫自己名字后,魏广德就走出人群站到前面向那考官躬身行了一礼。 其实根据体貌特征甄别也就是那么会事儿,真正的考验是那考官身后还站着的一群人,他们都是九江府府学和各县学的教授、教谕,自然对手下的学子非常熟悉,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本人,是否有人冒名替考。 其实到了这一步, 参加举人考试,又上哪儿找枪手去。 枪手有本事过乡试, 自己都是举人老爷了,谁又会来替人考试。 甄别过后,魏广德顺着通道往前走,边走边解开衣衫,走到两名搜捡士卒跟前时,他已经只穿着里衣站在那里,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等候搜捡。 等一切程序走完,魏广德坐进自己的考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不过这还没完,几千人的考试,点名、搜捡耗上几个时辰也不奇怪。 魏广德也不急,把考棚收拾好, 自己先躺下休息, 至于那些准备工作, 如放好考卷, 磨好墨汁这些, 还是等开考的时候再说。 明日才是乡试第一场考试,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要过,还真不用急在一时。 好吧,此时的魏广德已经老神在在的坐那里闭目养神起来,看这次的考官又出什么题来难为他们这些考生吧。 不自觉,魏广德就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坐在这样的考棚里,连续考了三场,开始还是信心满满,到最后放榜时候却是榜上无名。 一切,还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数千考生,只为了那九十五个举人名额,不争不抢是不行的。 这两年,自己在功名之路上已经花费颇多,放弃自是不可能。 三次,最多考三次乡试,要是都过不了,还是拿着自己秀才功名四处游山玩水算了。 读书太苦,魏广德不禁想起自己的前身,初中以前成绩还马马虎虎,到了初中后面随着学习的知识越来越多,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个苦,之后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后高考只去了个不怎么样的大学混文凭。 想到自己昨天已经去了佑民寺上香,希望能保佑自己这次乡试顺利过关吧。 来到这个时代,魏广德自然还是希望能科举正途入仕,当个统治阶级的一份子。 这是第二次,最多再苦三年,考不过就不玩儿了。 魏广德胡思乱想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明远楼上传来声响,魏广德知道,考生应该都进入考场了,这是要锁门封院,自此到考试结束,贡院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要中断。 之后连续几天时间,魏广德感觉自己过得浑浑噩噩,也就只有前两场考试结束,回到客栈里泡在温水中能稍微清醒一点,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回到考场里继续后面的考试。 当誊抄好第三场最后一张试卷后,魏广德又反复检查数遍,终于确定没有疏漏,这才长松一口气。 看着桌旁发下来的蜡烛,魏广德嘴角一扯,自己是不用这玩意儿了,等时间到了可以走人,自己一定先交卷离场。 连续几天被关在笼子一样的号舍里,实在是太难捱。 因为心情放松,魏广德坐在号舍里不觉有思想放飞了。 之前可是听自己同窗说过,乡试还算好的,毕竟是在八月,虽然有时候天气微凉,可也能熬过去,最难熬的其实还是会试。 想想二月里坐在这样的号舍里参加考试,魏广德心里不禁打个寒颤。 说二月已经春季,可是离春暖花开还远的很。 这些年,天气转暖都是三月的事儿了,难怪有同窗都要相互提醒,要是考试前身体有什么不适,要及时退出考试,体质弱的书生是真熬不过那几天的。 记得以前貌似看过谁的文章,说古代也不知道是哪朝,贡院在考试的时候就曾经失火,然后外面的人因为里面在考试而不敢冲进去救火,最后烧死不少考生。 还好,自己运气没那么背,进了三次贡院了,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儿,估摸着就是桌上发下来的蜡烛惹的祸吧。 魏广德视线移到那几根蜡烛上,嘴角撇撇。 ...... “舒服,再冲点热水,对,麻烦店家帮我叫小厮,让他把吃的拿进来,我在这里先吃点垫垫肚子。” 魏广德此时已经坐在浴桶里,舒服的泡着澡。 每次乡试结束后,怕也是店家最忙碌的时候。 所有住店的考生,几乎无一例外都会让店家在房里准备好澡桶,在里面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出了考场,魏广德就叫张吉给自己准备好吃的,他和同窗一起回到客栈,就让店家提来一桶桶热水泡澡,先刷牙再泡澡。 贡院里实在简陋,让养成每天刷牙的魏广德也不得不讲究着过。 店家把刚送来的热水倒入澡桶里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张吉就捧着食盒进来。 “二少爷,都是你喜欢的吃食。” 张吉把食盒放一边,打开盖子向魏广德邀功道。 “帮我把头发盘一下,我先吃点东西。” 魏广德靠在那里,让张吉给他把头发盘个髻,自己伸手就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张嘴开吃。 “对了,和我一起来的人里面,还有人没回来的吗?” 魏广德边吃着糕点边问道,相熟的二十多人,可自己回来一路上只看到十来位,似乎还有人在考场里没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挑灯夜战。 “劳公子、林公子,还有沈公子他们都还没回来,听他们的下人说可能要晚上天黑才能回来了。” 张吉略一思索,马上就笑着答道:“少爷你放心,到时候他们回来我就给你报信。” “报什么信,我就是随口一说,今晚少爷要好好睡一觉,总算是熬过来了,你要是敢打搅我休息,今晚你就别想睡好。”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本来就是随便问问。 好吧,在这个时候,私下里,魏广德也不用在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乡试,要是那几千考生都出点问题,该多好啊,就没人和自己争举人名额了。 这当口,别说同窗,就是兄弟,魏广德都不打算认。 正文 143阅卷 南昌贡院。 此时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交卷离场,可是联排考舍那里依旧亮着点点烛光,那是还在挑灯夜战的士子。 或许他们已经完成了今科的考试,正在检查,亦或者还在奋笔疾书。 遇到这样的考试,负责的衙役只能在心里不住的咒骂影响自己休息,确实丝毫不敢懈怠。 考场规矩, 在考生们蜡烛用尽前,他们是不能强行收卷将他们驱离的。 远处的明远楼上,也是灯火通明,不少身着各色官衣的官员正在从楼上向外张望。 站在明远楼上的,都是本次江西乡试的监考官员,此时大多聚集在此,看着远处还亮着烛光的考棚,以及怀中抱着一摞摞试卷在楼下来回奔走衙役。 整个楼上气氛森然,大家都是面无表情的监视着贡院内外, 完全没有以往官员们凑在一起说笑的场景出现。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咚咚咚”疾步上楼的声音,那是官靴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来的响动,打破了楼上这一刻的平静。 众人都转身看了过去,上楼的是一个身着红色麒麟服的大汉,腰上挂着绣春刀。 大汉上楼后看了看众人,冲为首那位官员只是微微抱拳说道:“李大人,孙大人那里已经把第一批试卷誊抄完毕,现在还放在戒慎堂内,马上就要送到衡鉴堂让考官们审阅。 各位大人,不知还有什么吩咐,或者需要现场查点。” “不必了,你的人在那里盯着就好。” 被叫做李大人的官员只是点头回答一句, 随即转身不再理他。 大汉就是锦衣卫驻南昌的千户,是这次乡试的外帘考官之一。 锦衣卫参与到科举中,也是皇帝为了保证科举的公正性特意加入的, 只是他们不会去碰试卷, 而只是负责看着。 作为有明一朝特有的特务机构, 作为文官的他们自然是不肖一顾,没谁愿意和锦衣卫的人亲近。 锦衣卫的人自然也知道自己碍了这些文官老爷们的眼,一般没事儿也不会往他们那里凑,就好像前些天宴请乡试考官们的宴席,这位千户大人也没有出席一样。 魏广德交卷后离开考场,也是和其他考生别无二致,都是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身前,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无数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这些人。 如果魏广德见识再多一点,或者在考试后问问曾元述,或许他又会拍着头大骂后世那些导演、编剧和作家害人,一直被他以为是南昌前卫人马的那些身穿蓝色棉甲士卒,其实就是大明朝鼎鼎有名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的军卒。 魏广德受到后世影响,到了这一世因为也没有接触过锦衣卫,自然对这个机构还是完全陌生的,是按照后世的认知,以为锦衣卫的人都应该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威风凛凛的样子。 当然,绣春刀长什么样,他也没印象,只是好像记得说那刀不长,属于腰刀的一种。 在他的理解中,那些穿着飞鱼服的家伙,应该是躲藏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魏广德卫所出身,自然对明朝那些官服还是有所了解,飞鱼服,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 不过这些东西,他大哥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都没和锦衣卫的人打过交道。 对于这个时代的官方来说,他们是不看衣服只看腰牌和印信的。 而此时的戒慎堂里,掌管此地的考官正在几个房间里来回走动,新收来的试卷要在这里检查弥封情况,然后送交隔壁专门誉录的房间进行誊抄,这里有大量从下面各府县官学拉来的抄手,专门抄写考生的卷子,考生的墨卷是不能直接送到同考官跟前的。 而誊抄完毕的卷子,也不是就走完全部的程序,他们还要被送到旁边的对读室里进行核对,保证誊抄的卷子和原卷完全一致,甚至考生的错字都必须标注出来。 程序走完这一步后,才是分卷。 江西乡试的阅卷官一共是六人,其中主考、副主考各一人,同考官四人。 所有考生的试卷分成四份,先要送到同考官那里进行初选。 其中被认为有实力上榜的卷子被同考官们找出放在一边,这些就是“荐卷”,也就是他们推荐的卷子,然后再有副主考进行筛选,再次绌落一批后,剩下的才叫到主考大人那里进行最后的裁决。 最终,在这数千份卷子中,只会保留九十五份卷子作为乙榜上榜试卷,而书写他们的考生也就是这一科的举人老爷了。 至于副榜,好吧,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是没人在意的。 魏广德在客栈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连续多日的睡木板,让他完全没有获得良好的睡眠,现在这样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考生们在离开贡院后就轻松起来,而此时贡院的衡鉴堂里,几位考官每人一间屋子,进行独立的阅卷工作,不断有卷子被扔到地上,也不时有卷子被放在旁边桌上。 这些,就是幸运的通过第一关的试卷了。 考官们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但是也没什么话题,毕竟整天都在看着那些试卷。 还好的是,这些都是秀才的文章,文章水平总要比院试审阅的那些卷子强上不少。 “这江西的考卷,确实要比我在山东那边看的文章水平强上不少。” 巴拉着碗里的饭菜,有考官感叹一句。 “北方的士子,总体来说和南边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很正常。” “你们还是只看首场的八股文章?没看后面的策略?” “当然要看了,我可想看看那个叫魏什么的,试卷是不是交到我手里,我也想知道他这次的平倭策能够提出什么新鲜的想法。” “嗯,我也是,不过现在看到的都很平淡,没什么东西,都是老调重弹。” “大家想到一块去了,呵呵......” “科举考试,本来就是为国举贤,就像上次那些考官们说的,文章好,那是贤臣,策论好,那也是一位干臣,都需要,你们说是不是?” 四位同考官随意的聊天,旁边屋子里本次乡试的主考、副主考都只是相视一笑,随即轻轻的摇摇头。 正文 144平倭策 外屋四位同考官们的话题,作为乡试考试的主考、副主考,自然是不能掺和的。 他们的职责就是从同考官交上来的卷子里寻找有见地的试卷,然后给他们排一个名次出来,工作就算完成。 对于他们在审阅试卷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偏向,这些不重要, 只要不是漏了关节或是其他什么影响乡试公正性的事儿,他们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他们口中那个叫魏什么的考生,策论写得精彩非常又怎样,八股文章做的不好,他们依旧会绌落。 为国举贤是正理,可不能因为考生有贤名, 或者能办事,不管他文章做的好不好都取了吧, 最次文章水平也要在中等, 也就是可取可不取这样的水平,那才叫公正,试卷交到哪里都挑不出一个错来。 科举考试到了乡试,那是要综合考量考生水平的。 此时的魏广德正躺在客栈后花园的躺椅上,旁边茶几摆满了各色时令瓜果和美食,周围都是同窗好友,众人因为考试的结束而身心放松的在此休息,闲聊。 魏广德自然猜到自己的名字应该传进了考官们的耳中,这其实在两年多前他就猜到可能会如此,只是不知道这点名声能不能助涨自己这次乡试中第的可能。 好吧,现在的魏广德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那信誓旦旦的信念早已不在,赌运气吧,希望考官能对自己网开一面, 让自己顺利中举。 嗯,到时候鹿鸣宴上, 就带上重重的厚礼相送。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杀贪官那是一个狠, 可是这贪官却是怎么也杀不绝。 好吧,贪官也是前仆后继的,魏广德也没想做一个清官,太苦。 浊官吧,混的滋润点。 而科举考试,讲究公平公正,可是也是官员捞钱的好门路。 当然,这里的捞钱可不是卖考题,卖功名这样的大罪。 实际上,彭泽唐县尊在彭泽的最后一年干的就挺漂亮的。 之前几年,他不过是个泥糊县令,也算清名,在彭泽留下不少好名声,就算是江西御史暗访到了彭泽,打听到的也都是清官之名。 不过最后一年的县试,很明显,上榜的都是本地的士绅富户。 这样的官员,可要比那些从头搜刮到尾的贪官聪明多了,钱捞了,美名也留下了。 至于最后一年是否有失公允,中国的老百姓淳朴,在他们看来,难道你还要让清官老爷饿着肚子当官吗? 而到了乡试以及后面的院试,考官收取上榜考生的礼物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谢师礼。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魏广德要是中举,那至少要准备三份谢师礼,除了主考和副主考,还要给自己的房师,也就是那位同考官大人送上一份。 同考官都是在独立房间阅卷,这或许就是房师之名的由来吧。 ...... 今年江西乡试的策论,则是考的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倭寇。 自嘉靖三十一年开始,沿海府县就屡遭倭寇袭掠,早已是震惊大明南北各省,朝廷也因此颜面尽失。 这次的策略,魏广德一早就压了这道题。 其实这也不是说他多聪明,而是当下最热的话题,后世那也是热搜第一的存在。 魏广德很清楚,其他的考生肯定也会关注,现在就是看他们会怎么思考这个问题。 魏广德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多出那几百年的见识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特别是后世那场八年抗战,其实在魏广德眼中,那里才止八年,中日之间的战争自甲午那年就已经开始,之后的九.一八,仇恨也是在此时也达到一个顶点,之后的七七事变不过是让仇恨彻底爆发。 只是后世人没人联想到当下大明的抗倭战争,毕竟在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所谓倭寇其实是海盗。 当下的明人,大多都没有意识到倭人的狼子野心,天朝上国的思想根深蒂固。 魏广德也不会去打击这种思想,其实现在有这样的思想才是对的。 此时的大明帝国,综合国力那是雄踞环宇,只是在军力上,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偏弱,所以看上去似乎国力弱小。 所以魏广德的平倭策,开篇就把大明朝建立后和倭国之间的关系列明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开篇,魏广德就说了日本对大明的不臣之心。 此时,其实大明国内也就是朝堂上仍称呼其国为倭国,但是日本之名在大明官方已经传开了,所以魏广德也没有用倭国来称呼他们。 前面说了日本对大明的敌视,然后话锋一转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朝廷应该再遣使臣谕之,让倭国国王收敛属下,避免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至于剿倭,魏广德自然是从选将、练兵、筹饷为主,这年代大部分读书人,能够想到的剿倭也就是前两条,甚至不少还在喊口号剿倭,用嘴炮杀敌。 魏广德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对不起自己的出身。 需要说明的是,魏广德知道现在的税法是有问题的,后世各国税收都是以商税为主,谁还会把征税重心放在农业上。 其实现在沿海的倭乱,在魏广德看来,就是打破大明朝现有税收模式的一个机会。 只是魏广德不打算作死,对于开征的商税,魏广德知道动了谁的蛋糕,这是现阶段的自己绝对不能碰的话题。 不过,作为剿倭的临时收税措施,魏广德觉得还是可以提一提。 剿灭倭寇后,这个临时开征的剿倭税就中止。 在魏广德看来,嘉靖倭乱不是短时间可以平定的,要不后世也不会那么出名。 以后自己上台当权的话,再彻底平定它就最好了,名利双收。 到时候,剿倭税换个名义,其中固定一部分收入给五军都督府,让军方勋贵从中分润好处,兵部那边的大人应该也会支持,毕竟钱收上来先入兵部再下发都督府和各卫所,大家都有好处。 户部可能会有声音,但是应该也可以压制,毕竟钱要先到户部,他们也可以分润一些。 也就是礼部、吏部、工部和刑部没啥好处。 刑部那边其实也可以分润的,偷逃税的肯定是刑部处理,审理过程中好处也不会少,罚没收入分给他们。 正文 145张经被拿 分润剿倭银子的事儿,魏广德自然只是自己想想,可不会写到策论里去。 那是自己已经上台后,朝廷执行这个政策后才会去操作的。 到时候自己要是位卑言轻,还真不好办,估计连部堂的面都没资格见到。 至于选将和练兵,魏广德做为军户出身, 卫所的问题他还是比较清楚的,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是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他都清楚。 说到底,还是底层士卒到手的银子太少。 目前为止,魏广德唯一知道的就是,卫所士卒战死, 烧埋银子不会有人贪墨,因为那是抢死人钱,传统思想里还是很忌讳这个。 在他看来,只要军饷能得到保证,士卒的战力就是可以保证的。 选将,自然建议从边镇战火中锻炼起来的武官充任,而士卒,则是从卫所中挑选精锐和民间招募勇武之士。 他觉得,光靠卫所兵剿倭效果不大,应该使用募兵剿倭。 这年头,募兵实际上已经公开,大明朝在北方对战蒙古鞑子,主力战兵大多都是募兵,也就是营兵,已经很少让卫所军卒出战,卫所兵的任务主要是防守城池为主。 至于怎么练,那就要看武官打仗的方法了,魏广德到是没有明确该怎么练。 这年头,武将家族, 家家都有自己的传承,怎么打仗, 怎么练兵都有一套不传之秘。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去操心这些,给了银子能打赢就行。 对于自己的平倭策,魏广德还是有点自鸣得意的。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卫所战力渣是因为将官不用命,士卒贪生怕死,光是喊口号激励斗志就能打赢倭寇。 不过,魏广德其实也有担心,那就是要是自己的同考官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因为这些东西,很多不会被这些迂腐的读书人认可。 在他们的意识里,忠君报国才是正确的,其他都是小节,毕竟程朱理学都喊出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口号。 不过万幸的是,魏广德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 此时,在南昌贡院衡鉴堂里一间房间里,一位同考官刚刚翻到魏广德的卷子。 草草看过卷子上的文章,几篇文章中规中矩,放在这一堆试卷里,只能算中等水平,靠上都不算,有点偏下。 轻轻摇摇头,火候不够,还需要继续学习。 这是这位考官大人看了魏广德文章头尾后给出的判断,不出意料的话,又是一个落榜的考生了。 只是,和往常不同,以往这样的情况,卷子直接就被考官罢黜了,铁定上不了榜。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很简单,利益使然。 自己把考卷推荐上去,还要经过主考副主考两关,取中还好,不取中那就是浪费名额了。 为什么要选文章好的,不就是为了增加取中的几率吗? 至于为什么要多推荐机会大的卷子,那是因为自己就是这个考生的房师了,谢师礼可不会少。 为了增加自己取中的试卷,弄一大堆垃圾卷子过去,怕是没两下主考大人就会干脆不看自己推荐的卷子了。 八股文章不怎么样,但是考官也没有因此就把卷子丢在一边,而是连翻几页,跳过第二场的考题试卷,直接翻看最后的策论。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都重复过无数遍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有点意思,和之前看到的许多卷子不同,大多数考生的卷子,开篇就是痛斥倭寇残暴不仁,然后就是发天兵以正纲纪。 不知不觉,考官把魏广德平倭策看了一遍,然后闭眼沉思。 倭寇、倭国,狼子野心,胆子也不小。 周边国家都臣服,偏偏这小小的倭国还敢于挑战大明天威。 倭国的国王真是该死。 虽然魏广德知道日本是所谓的天皇,可是这会儿大明朝朝野上下大多都不知道,他也不会点出来,有意义吗? 人家问,你怎么知道的? 太难解释了,所以魏广德只用自己从书籍和邸报上看到的东西凑合着写了这边文章。 至于后面,选将练兵其实都是老生常谈,以往发生战争都是这么说的。 只是对于提出在倭乱地区征收剿倭税,保证剿倭官兵军饷和赏银及时下发这条,让考官有点拿不到。 卫所兵制腐败,不堪战,他们其实都心里门清的很,但是知道不代表要说出来。 这篇文章里,很好的地方就在于,只提出让卫所兵防守城池,以新募营兵进行剿倭。 营兵,这是个费钱的东西,他们可不像卫所兵那么好打整。 军饷要是不及时发放,随时都能给你撂挑子。 不过对于打仗,营兵确实要比卫所兵好用的多。 这篇文章的东西,其实让考官有点拿不准的就是那个收税的建议,牵扯太大。 不过,这也算是言之有物吧,比那些夸夸其谈的文章好很多,在之前看到的那些策论里,都是调集各地重兵围剿的话,大多数都没有提到打仗花银子的事儿,就好像朝廷银子多的用不完似的。 再次睁开眼,考官把魏广德的卷子放到一旁,准备待会送到主考大人那里,请大人们定夺好了。 八股文一般,策论有点出彩。 在考官们挑灯翻看考生们试卷的时候,魏广德和一大帮子同窗已经上了南昌城的一家有名的青楼吃喝。 在贡院里吃了那么多天的苦,这个时候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把遭的那些罪补回来。 “知道吗?今天我刚听到的消息,张经张大人被皇上派锦衣卫抓起来了。” 常住南昌的曾元述放下酒杯对众人说道。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瞬间炸翻了周围几桌同窗。 这些人都是知道前不久,南直隶那边刚刚在剿倭战场上取得一场大捷消息的,传递消息的人还在那里坐着呢,莫不是传的假消息,把官军大败说成大胜? 刹时,无数双眼睛从曾元述身上转移到魏广德这里,让魏广德好一阵郁闷。 “盯着我干嘛?” 魏广德忍不住了,人小,脾气可也不小,他可不像许多卫所中的人,在文人面前,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什么罪名,别说话说一半,直接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我们大伙参详参详。” 魏广德撇嘴道:“古怪,刚打了胜仗,就被人拿了。” 正文 146谈论 刚刚透露了兵部尚书、江南剿倭总督张经被朝廷拿下的消息,曾元述就注意到不止自己这桌子人,周围几桌同窗都好奇的看过来,都在等着他给出答案,不免有点飘飘然起来。 这两年,曾元述一直呆在南昌城,难免和这些老同学们接触少了, 所以这些天他没事儿就往这里跑,和老同学们混在一起。 停顿了好一会儿,不少人的眼神已经有点变了,曾元述也是觉得胃口调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邸报上说的是,这个张经自总督江南剿倭以来, 糜饷殃民, 畏贼失机。 又说他和那些沿海的士绅家族之间关系拉拉扯扯的,说不清楚, 反正就是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你们想啊,张经总督江南几省及江北驻军剿倭,本来已经是位高权重,但是这两年倭患却是有愈演愈烈之势,根本没有得到有效遏制......” 可是曾元述的话刚说道这里就被人打断,“可是前不久才在浙江、南直隶那边剿灭了数千倭寇,把进犯嘉兴的倭寇给灭了。” “嘉靖三十一年的时候,倭寇就已经上万人的规模了,这两年据说倭寇越剿越多,怕是已经发展到好几万人,剿灭几千倭寇又能有大多的功劳。 朝廷给了这么大的权利,你才建这么小的功勋,剿灭了倭寇, 那是你的本份,剿不灭倭寇,那就是你的失职, 这还看不出来吗? 而且听说, 朝廷抓张经, 很大原因是他和福建那边的海商有联系,真不真我可不知道,都是小道消息。” “张经就是福建人吧?” “好像是,听谁说过好像。” “是听谁说过,福安还是哪儿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刚刚取得大捷,朝廷也不应该拿人下狱。” 劳堪在一边低声说道。 “不知道上边怎么想的,本来士气正旺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手,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 魏广德也想不通,为什么会选择直接拿人。 按理来说,就算张经有罪,且证据确凿,也不应该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才对。 最好的法子应该是先调离,再彻查,最后才是拿人。 “谁弹劾的他?” 劳堪听了魏广德的话,也是觉得有理。 刚刚取得王江泾大捷,这时候正是全力剿倭的节骨眼,居然把话事人给抓起来了,后面的剿倭还怎么打? 那问题来了,谁弹劾的张经? “是兵部侍郎赵文华和浙江按察使胡宗宪联合上疏弹劾的,那个赵文华,前不久被派到浙江督军剿倭,可能是和胡宗宪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张经不法证据才弹劾的吧。” 邸报上对于这些,都会有详细的记录,甚至会有一些明发奏疏、圣旨的摘抄。 “赵文华不知道,胡宗宪我到是听说过。” 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 浙江倭患闹得厉害,他们九江卫自然关注那边的情况,魏广德在塘报里面看到那边主要官员的名字也正常。 随即,魏广德叹息一声,“本来难得打了场打胜仗,官军正该乘胜追击,全力剿灭倭寇,现在总督被人拿下,大好局面又付之一炬。 对了,曾兄,朝廷可有认命新的江南总督?” 人都拿了,肯定不会马上又放出来,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现在江南最大的官被抓了,那谁接管? 别不是抓了人,却没安排人接替,那可就有点群龙无首的架势了。 “邸报上没看到新的总督人选,估计朝廷还在考虑。” 曾元述皱眉想了想才说道。 “这可是大事儿,怎么能没有考虑接替人选就贸贸然拿下重臣,一旦近期倭寇起兵报复,各地大军怎么调度?” 劳堪听到曾元述的话立马就炸了,他家在沿海也有生意,这些年因为倭乱已经是损失惨重。 从魏广德那里听说朝廷剿倭打了大胜仗,他还挺高兴的,可一转头功臣又被下狱了,那沿海的剿倭局势怕又要急转直下了。 “确实不应该。” 周围的士子们都是附和,南京兵部尚书这样的职位可以空缺,可是剿倭总督这样的重要的职位可是空不得的。 他们也听说了,沿海卫所畏惧倭寇的消息,要是上面再没人压着他们抗倭,后果不敢设想了。 “曾兄,回头麻烦把邸报给我们送一份过来,南昌城,我们可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也只有靠你了。” 魏广德笑着对曾元述说道,说话间端起桌上酒杯敬了一个。 在九江府士子畅饮的时候,在南昌贡院,本次乡试的考官们也在用餐。 在外屋,几个同考官一桌,边吃边聊着看到的那些考卷。 “今下午我看到的那份,对于平倭到是言之有物,还知道要筹集军饷,然后募营兵剿倭。” “那不错,我那边的,大多都是起大军围剿,选名将指挥,呵呵,全然没考虑集结这么多人马要消耗多少银子。” “那个筹饷,是怎么个筹法?策论上有说吗?” 起先说话那人放下筷子,对着众人说道:“他那个法子,有优点也有缺点,算不上好,应该还缺乏历练。” “别卖关子,直接说法子。” “呵呵......” 对于同僚急切想知道考生们不一样的答案,那考官只是笑笑,随即开口说道:“他提议,临时加征江南的商税。” 说到这里,另外三个考官都是脸色一变,其中一位明显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了。 不过他可不会等着被那人打断,而是加快语速继续说道:“他的理由很简单,江南因为倭寇遭灾,江南人更应该支持剿倭,只有尽快剿灭倭寇,才能还我们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时间段加征商税,确实加重大家的负担,可是那些财货与其被倭寇抢走,不如交给朝廷,募集官兵围剿倭寇。 而且,他最后着重强调,这加征只是临时的,一旦倭患解除,加征就立即停止。” 商税,对于官场中人,不管是南人还是北人,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词,所以刚才那人一提到商税其他三个人都有点急了。 “从我个人的想法,这法子也算可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收的剿倭税,那就全额投到剿倭中去,占理。” 四位考官谈话中,里屋餐桌旁今科的主考和副主考这会儿都停止了用餐,而是在细细聆听外屋的对话。 正文 147又到乡试放榜时 “你看到那份卷子了吗?” 外屋讨论渐熄,主考才小声问着副主考道。 副主考闻言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又笑道:“和他话里的意思差不多,我也是那意思,卷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你的案头了,取还是不取,你是主考, 你拿主意,呵呵......” 主考大人被副主考的话逗乐了,也是跟着笑道:“你惯是会推诿,都送到我这里来,不是明摆着你也觉得可行,这责任,你推脱得了吗?” “哈哈......” ...... 一晃又是数日时间过去,魏广德等参加今科乡试的考生,情绪上已经从之前的放松又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接下来随时都可能放榜,而没有意外的话,这就将决定个人未来三年的命运。 酒宴在因为书生学子们逐渐紧张起来而淡去,已经连续三天没人来客栈窜门,曾元述也只来过两次,关于贡院的消息,也就是他们带来的随从分波次往贡院那边跑,探听着贡院周边的消息。 现在魏广德可是知道,对于上榜的举子,鹿鸣宴当天他们可是要祭拜孔庙,所以盯住孔庙那边的情况,就能大概推测出放榜的时间来。 虽然贡院周围驻防不少军卒,但是只要不靠近, 还是没人管你的。 这日,魏广德叫张吉, 又喊上几个其他人的随从上街带回来不少吃食,众学子就在后院花园里搬把椅子靠着晒太阳。 时间已经进入九月,天空的太阳已经没有夏天那么火辣辣的, 正是享受阳光的好时节,这个时候出外踏青可是好活动。 只不过因为乡试榜单没有出来,众人都没心思出去游玩。 许多学子选择窝在客栈里,自然也不是就这么闲坐着,到是凑了几桌人耍钱,也算是分散注意力,缓解精神紧张的好法子。 魏广德和赌神劳堪都没过去凑热闹,而是躺靠在椅子上,和其他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就在这个当口,今天下午安排去贡院那边打探消息的两个小厮已经匆匆忙忙从前面跑了进来,进了院子就气喘吁吁的大声说道:“公子,各位公子,今儿贡院周边和孔庙那边开始张灯结彩,不少人在那边洒扫,应该是要放榜了。” 在看到人跑进来的时候,魏广德就有点预感,要是没什么消息,他们才不会急急忙忙赶回来。 果然,从他们口中得到乡试结果即将揭晓,不仅魏广德等人直接坐了起来,就连那些赌钱的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放榜了。” 旁边的劳堪长吁一口气,说道。 “应该是在明日了。” 旁边牌桌旁坐着的沈良栋接话道,“给店家知会一声,明天准备好酒菜,我们去大堂边吃边等捷报。” 两个随从中有一个是沈良栋的人,他说话了,其中一人立即躬身答应,随即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现在的魏广德可没有上次那么轻松,上次乡试魏广德以为自己能过,所以吃的好睡得好,虽然有一点点担心,也被他强行压下。 而这次,自然就没那好心情了,虽然已经有落榜的经验,可是...... 魏广德并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洗漱。 他以为自己算早的了,出门看到楼上楼下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的精神似乎都不大好。 好吧,魏广德心里清楚,昨晚上没睡好的可不止自己一个,怕是这南昌城里几千学子大多都是这状态,也就只有那少数的学霸级人物,还有就是那些没心没肺的才能睡得安稳。 众人互相行礼中,三三两两的出了院子到了前面大堂。 在从店小二那里知道学子们开始起床洗漱,店家就吩咐厨房准备饭菜,随着人们出来,热腾腾的美味饭菜和酒水已经摆上了桌。 只不过,这会儿大家面对这些品味绝佳的菜品都没什么胃口,只是坐下后随便动了几筷子,喝两杯。 魏广德没早上喝酒的习惯,直接让张吉泡了一壶茶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送喜报的来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守在门口的店小二就冲着里面喊道。 这个时节,住店的大多都是外来应考的读书人,其他也就是少量是客商。 不过这些人知道今天可能要放榜,自然没人跑到前面来凑热闹,无他,都不是自己那地方的。 这间客栈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府来的,不止是府学生,还有彭泽、湖口的县学生也住到了这里,谁叫是让曾元述安排的呢。 很快,第一队报喜的队伍就从门前跑过,没有丝毫停留。 “报副榜的,正榜在后面。” “是啊,副榜的捷报,也没什么的。” 大堂里等候消息的学子们都这么相互安慰着,虽然知道的副榜,但是毕竟是上榜,有条件的甚至可以因此直接跑到南京或者去北京,虽然不能参加会试,可是却可以凭借副榜生的资格去国子监读书,出来也是有官身的。 很快,又是几队报喜的过去了,还是没人进门。 上次收到副榜捷报的劳堪这会儿是最揪心的,上次上了副榜,他是根本没考虑去什么国子监,而是选择继续乡试,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好的前程。 这几年,也就是少了科试,这次是直接来报名参加乡试的。 正纠结间,又是一队报喜官差走近,这次没有在从门前走过,而是在门口看着客栈的匾额,似乎嘀咕了句什么,随即就进门。 很快,随着官差的宣读,一名湖口考生得了副榜第三名的喜报就被众人所知。 魏广德随着人群起身向那位考生道喜,好吧,看着他满脸的纠结和不甘,但是这场合下也只能强颜欢笑打赏银子给那报喜官差。 等那队差役离开后,客栈又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是之前还在讨论副榜不怎么样的话语却是消失不见了。 随着又是两队报喜差人过去,众人都知道,接下来就是送正榜捷报的了,到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门口经过的官差那眼睛里都是透露出浓浓的渴望。 九江府在江西的乡试,历来成绩都一般,准确来说,是中等偏下水平,每次乡试也就是几个人有机会上榜,少的时候一两个也是有的。 只不过,因为九江府的位置得天独厚,这里的考生家庭普遍都比较富裕,家里经商的不在少数,所以才能包下这距离贡院很近的客栈。 就在众人紧张等候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起,在门外忽然就停下了。 魏广德这会儿耳朵竖起,随即心里就是一惊...... 正文 148得偿所愿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停下,听的真切的可不止魏广德,屋里安静,这会儿大多数考生的视线都齐刷刷看向门口那三个报喜的官差。 此时,平时都不屑一顾这些官差,现在在这一大帮子书生士子眼里都成了香饽饽,特别是他们身上穿的那身大红官衣, 看上去怎么就那么喜庆。 大堂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即便远处又隐隐传来脚步声也没有打破此间的宁静。 三个官差进门后,迅速环视大堂里的众人,显然没法找了,都特么一屋子秀才,为首那人这才从身后之人手里接过一份大红喜报,轻轻展开对着他们大声读道: “乡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九十五名。” “轰.......” 随着官差快速读完手中的喜报,再等他抬头这一刻,人有点傻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都站起来干嘛? 我该把喜报交给谁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魏老爷是谁了。 此时,就看见这些二十岁上下,三十来岁的秀才相公们,齐齐向着那边一个呆呆傻傻坐那里纹丝不动的少年行礼。 “恭喜。” “恭喜魏贤弟,你现在可是举人了。” “魏老弟,厉害,你上榜了,快接喜报吧。” 不断有喜庆话在耳朵边响起,实在是嘈杂,太吵了。 魏广德心里说着, 随即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摇晃。 魏广德下意识扭头看去,是劳堪,这会儿这位二十多岁的俊小伙脸笑的跟朵菊花似的, 看上去怎么那么别扭。 “恭喜恭喜, 魏老弟真是厉害, 十六岁的举人老爷.......” 在劳堪还在那里说话的时候,猛然感觉搭在魏广德肩膀上的手一下失去依靠,只看见魏广德猛地站了起来。 “劳资中了。” 魏广德感觉身体有点不受控制,不禁高举起双手大声喊了一嗓子。 随即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体的力量似乎被掏空,渐渐的意识又清明起来。 是的,刚才那报子说的就是自己,自己的户籍本来就是军籍,自然报的就是九江卫,只不过以前的县试、府试和院试,因为出自彭泽,所以占的是彭泽的名额。 卫所,朝廷可没有给秀才名额的。 “张吉。” 魏广德从狂喜中恢复过来后,大声对身旁的随从喊道。 “老爷,小的在。” 现在自己的主子高中举人了,哈哈,自己跟随的老爷是举人老爷了,老爷才十六岁就中了举,未来还有大把时间考进士,考状元。 这会儿,大堂里真正高兴的莫过于魏广德和张吉两人。 其他人都是满脸堆笑,可是内心怎么个喜法,魏广德可不敢确定。 “给赏。” 说完,魏广德又怕张吉误会,给的少了,又接着说道:“给他们十两银子。” “啊?是,老爷。” 现在的张吉,已经不叫魏广德少爷了,少爷中举了,那就得叫老爷。 下来,是不是该找老爷要个改口红包??? 想是这么想,张吉手上的动作可不慢,从怀里摸出两锭五两重的银锭直接交给那个官差,一手交钱,一手接过喜报。 没看,张吉直接转身就换成双手捧到魏广德身前。 “老爷,这是你的喜报。” “好。” 魏广德说道,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眼。 没错,是自己的喜报。 重新合上,放在桌上,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想起周围同窗的贺喜,立马又火烧屁股似的起身,向着周围的士子躬身作揖。 耽误这么久时间才还礼,已经是非常非常失礼的事儿了。 “对不住各位兄长,小弟刚才实在是高兴傻了,请千万千万别见怪。” 确实,魏广德是这次九江府来南昌参加乡试的考生中最年轻的一位,似乎也是整个江西最年轻的秀才。 “才吊个车尾,都把你高兴成这样,明年金殿传胪拿下个状元,那你是不是还要请皇上给你先安排御医,哈哈......” 劳堪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大声打趣道。 好吧,这话却是冲散了不少人心里之前的那一丝不爽。 确实如魏广德自己所说,人家才十六岁,知道自己中举,狂喜之后失态其实也正常,换成自己? 稳重,自己一定要稳重。 好吧,此时不管有没有上榜,屋里其他人都开始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会儿自己的喜报到了,一定要稳住,不能像魏广德那样高兴傻了。 人家那是年纪小,可以原谅。 众人重新落座后,客栈的气氛也开始热烈起来,九江府这边总算开胡了,有了第一个,第二个也就不远了。 没人觉得自己的文采比不过魏广德,现在就是拼运气的时候了。 这是此刻屋里所有士子的心声。 又是数队报喜官差走过客栈大门,众人无不是悄悄扼腕叹息。 “你可真够走运的,吊车尾上榜。” 这个时候,劳堪在一边凑到魏广德身边说道。 “是啊,总算是考上了,回家有脸见爹娘。” 魏广德很是唏嘘。 “你小子,小小年纪不说人话,这里那个没脸见爹娘,又没对不起祖宗,不过是暂时没考上。” 劳堪对魏广德的话很是不爽,只不过回的很小声。 此刻特殊,他也怕话多惹得其他人不快。 就在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很快又停在客栈外面。 随着三个身着大红官衣的报子进门,刚才还在嗡嗡嗡的大堂又安静下来。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沈良栋沈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八十七名。” 沈良栋也上榜了。 魏广德急忙向旁边一桌上的沈良栋作揖恭喜,嘴上重复着他们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虽然大家都是举人老爷了,可自己是吊车尾,人家名次比自己高。 三个官差高高兴兴从沈良栋的随从那里接过喜钱,乐坏了。 果然先前李三那队没乱说,这家客栈的考生真特么的有钱。 沈良栋家里也不差,这会儿一高兴,和魏广德一样,直接让下人给打赏十两银子。 此时屋里其他人,有些家里条件稍微次点的,或者带的现钱已经不多的,都在心里暗骂魏广德和沈良栋。 以往打赏喜钱,几两银子就是个意思。 这下好了,在魏广德带头下,十两银子貌似才够意思....... 正文 149九江卫才子 魏广德直接把这次打赏喜钱的价位抬高了,可是没办法,人都好面子。 接下来等候喜报的过程中,不断有人驱使下人或者自己回了趟自己的屋子,做什么不言而喻。 十两银子啊,谁没事儿带那么沉的在身上晃来晃去的。 银票倒是方便,可是那张纸可没有现银在手心安。 这年头已经有银票了, 只是并不普及,许多人信不过......也不算信不过吧,就是不爱用那东西。 不知有过了多少队报喜官差,此时大堂里的众人情绪已经由最初的期待,到狂热,遭到现在极度冰点。 虽然已经没人再去计算过去了多少,但是自己或许是没机会了。 想要拿下解元, 那只能是在梦里。 其实, 虽然许多书生嘴上不饶人,但是自家事自家懂,没人会觉得自己可以拿到乡试前几名,更别说榜首。 现在过去这么多人了,看来是有落榜了。 人群中,最显得落寞的就是上次乡试的副榜第二——劳堪劳相公了。 上次副榜没在意,总觉得自己能行,解元不多想,挂个榜尾也好啊。 可是,到了现在,估摸着都已经报到三十名前后了。 劳堪此时在心里,已经有了落榜的觉悟,三年以后再战南昌城。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队报喜官差走来, 不过客栈里已经没人在意了。 对于客栈老板来说, 九江府考生考不过吉安或者抚州很正常。 开门做生意, 虽然希望自己店里的客人都能上榜, 自己可以有个好彩头,但没办法,人家来订房间,自己总不可能只收吉安、抚州的考生吧,还不是有生意就要做。 自己店子位置好,靠近南昌贡院,倒是不愁客人。 店家在一边冷眼旁观,当然,他的注意力大多在那些没上榜的秀才身上,看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随着那队官差走到客栈门前停下,稍候就直接走进客栈大门,之前还如丧考妣的一群士子瞬间满血复活,都热切的盯着官差手里那份大红喜报。 这次是谁? 会是我吗? 无数的念头在士子心中、脑海里来回飘荡。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二十三名。” 劳堪上榜了,名次虽然不是前十,可也不低了。 魏广德刚想起身行礼,顺便道声恭喜,就听见耳边炸雷般响起。 “赏。” 劳堪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声大喊中,此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是老祖宗们全部附身在他身上。 魏广德能够理解劳堪上榜的意义。 劳家有钱,至少在这屋里人里,算中上的人家。 可是,这家人就是商人,家里没有官身依靠。 劳堪,似乎是要打破他们家族的桎梏,这是要涅槃成凰了。 随着下人发下喜钱,又顺手接过喜报交到劳堪手里,劳堪并没有如魏广德,沈良栋那样直接打开喜报看上一眼,而是傻傻的伸出略微发颤的手接过喜报,眼中已经含满泪花。 举人,算是进入到士绅阶级了,是大明朝的统治者之一,虽然只是最低档次的,可是,他想要的那些都行不都是要一步一步来吗? 劳堪才二十多岁,他还有的是时间去考会试,成为真正的官身。 屋里,没人能理解他身上的压力。 家里有钱是不假,可是为了家族,每年家中的进项,很大一部分都要孝敬出去,甚至就算家里经营亏钱了,这部分孝敬都是不能少的。 临时抱佛脚,呵呵,那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几年,江浙闹倭寇,家里的生意已经是非常艰难了。 虽然他平时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公子哥模样,可苦,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现在,总算是有交代了。 劳堪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随即起身打个罗圈揖....... 之后,客栈就再没有报喜官差进门。 嘉靖三十四年乙卯乡试红榜结果已经发出,所有没有得到喜报的考生,只能三年后再来接着考。 而接到喜报的考生,则是准备着明日前往南昌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 报喜结束了,考生们有的直接回房舔舐伤口,有的则是结伴去了南昌贡院大门前,他们是要看这次乡试上榜名单的,若是有好友登榜,怎么着也要过去庆贺一下。 劳堪、沈良栋和魏广德自然也不会例外,都要去榜下认认这次乡试的同年,因为榜上不仅会标识全部的乡试名单,还会标注他们的房师是谁,都是要送谢师礼的,这个可不能搞错。 作为一个吊榜尾的存在,魏广德在一众同年当中存在感还是很低的,也就是占了年纪小这个优点,倒也没有人敢轻视他。 拳怕少壮,其实科举考试也是一样。 越年轻的举人,那前途自然越远大。 三十多岁中举的话,你能参加几次会试? 江西的举人还算好,至少有水路可以直抵京城参加会试。 像西南地区的举人,其实不少人在中举后连一次会试都没有去参加过,实在是路途太遥远,也只有那些年纪轻的才会跋山涉水前往京城赶考。 第二天,魏广德洗漱后,换上一身崭新的生员服,提着让张吉准备的礼物,会和了劳堪和沈良栋,三个人一起往贡院那边去。 在他们三人走出院门时,身后窗户和门后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落榜考生大部分会在今天离开南昌城,只有少数人会留下来停留一段时间。 跨过状元桥,走过贡院街来到南昌贡院,在所有上榜举子到齐后,在本省提学官大人和考官们的带领下,所有举子自觉按照乡试成绩排成两列跟随在大人们身后前往贡院旁边的夫子庙。 之后,还要回到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届时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参政、参议,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主要官员都会莅临宴会。 乡试,是省一级的最高等级考试,再往上就只能是京城的考试,所以自然是地方官府的一件大事,地方三司官员自然不会失约。 只是往年,都指挥使司只是派个代表前来应付,存在感很低,但是这次,都司指挥使大人是要亲自过来了。 明朝军籍进士很多,但是地域却非常明显,那就是南方主要是民籍进士为主,军籍进士非常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军籍进士大多出自北地。 相应的其实也显示出,南方军籍举人也是非常少的。 因为魏广德的中举,让都司指挥使决定亲自赴宴。 正文 150鹿鸣宴、变脸、快马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南昌贡院明伦堂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有人说合唱的歌曲是最好听的,不管是男声还是女声, 又或者男女混合声。 不过,此刻坐在席间的魏广德只感觉两耳在被噪音轰炸,本来兴致勃勃唱歌的,被这高音低音火箭炮一炸,自己先不响了。 看着首位上面那些大人物们好像很享受似的在那里摇头晃头,嘴巴张张,似乎也在唱歌, 魏广德就感觉一阵恶寒。 《鹿鸣》出自《诗经·小雅》, 起于唐代, 到了大明朝依旧延续次例,于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 《鹿鸣》本意为鹿子发现了美食不忘伙伴,发出“呦呦”叫声招呼同类一块进食。 文人认为此举为美德,于是上行下效,天子宴群臣,地方官宴请同僚及当地举人和地方豪绅,用此举来收买人心,展示自己礼贤下士。 实际上是因鹿与“禄”同音,自然觉得寓意非常好,于是此“鹿”非彼“鹿”。 魏广德名次靠后,自然只能坐在酒席的末尾。 从去祭拜孔庙开始,魏广德就一直排在最后面。 祭拜仪式完成回到贡院, 也是按照名次, 众位新科举子依次进入明伦堂拜谢恩师。 是的, 在这个时候,考官变成了举子们的恩师,主考就是座师, 而荐卷的同主考则是房师。 魏广德自然又是最后一位进入明伦堂的举子,双手捧着早已准备好的谢师礼,魏广德恭恭敬敬的给自己的房师和座师行礼。 本来只是例行的规矩,只是在魏广德先拜见房师的时候,却被那人和亲切的扶了起来。 “广德,这次点了你的举人,并不是因为你的八股文章做的好,实际上以你现在的水平,距离举人还是要差一点的,回去后还要好好用心读书才是。” 房师的话,让魏广德微微有点发愣,不过旋即又躬身施礼道:“学生谨记在心,不敢骄躁。” “嗯,那就好,荐你的卷子,就是怕你生出骄躁之心,要知道学无止境的道理。” 明朝这个时候的同考官,大多都是从其他省府学教授一级中选取,主考副主考则大多会奏请由两京国子监的博士、助教充任。 自然,乡试的考官职位并不是很高,可是职卑权重,至少对于秀才来说,那是决定命运的一支笔。 “去拜见座师吧,记得戒骄戒躁。” 魏广德献上礼物后又去拜见座师,这次就正常了,座师只是按照常例说了几句场面话。 魏广德心里有点偷乐,他之前也猜测可能上次朱世隆帮自己扬名会有点辅助作用,从刚才房师话里的意思,貌似是主攻而不是辅助。 随着《鹿鸣》唱完,接着又是一群带着面具的人冲进明伦堂,在两侧一种乐师的伴奏中跳起“魁星舞”,一个个手里拿着一个碗和一支笔。 好吧,那或许不是碗,应该寓意的是砚台才对。 一阵群魔乱舞中,魏广德注意到不少举子似乎也在跟着乱扭。 为了不落俗套,魏广德也只能跟着扭了几下,感觉很别扭,到后面,随着“咚锵”的锣鼓声,魏广德干脆把原来蹦迪的姿势丢出来,至少自我感觉稍好点。 不过,在外人看来,魏广德的动作还是有点另类。 接下来就是大人物们的讲话,不少人诗兴大发还“现场”作诗一首。 明朝的诗词,魏广德已经没有期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江西都司指挥使大人才姗姗来迟,不住的向其他衙门的官员和举子们抱歉来迟赎罪之类的话。 对于这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对于都司衙门并不怎么看得上,但是魏广德当然不会这么想。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这位都司大人似乎在强颜欢笑。 终于,在大人物们讲话鼓励了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后,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魏广德自然也要端着酒杯上去敬酒,不止是新认的老师,还有江西本地的官员,特别是江西都司指挥使,虽然自家不归他管,可是在江西地面上,严格来说军户都是他手下的人。 敬了一圈酒后,魏广德就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都司大人已经把左右参政两位大人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从袖中摸出一份公文递给他们。 在看完公文后,两位本来还满脸笑容的官员不自觉都收起笑容,满脸凝重的样子。 当然,变脸的时间非常短暂,随着右参政大人说了句什么,三个人都瞬间又变成了先前的模样,满脸笑容的回到席间。 或许,这一切也只有魏广德因为关注来迟一步的都司大人才发觉到异样。 就在魏广德参加鹿鸣宴的时候,传送本次乡试捷报的驿卒已经打马冲进了九江府城,把这科乡试的成绩送往知府衙门。 而同时,在九江码头,一条来自应天府的快船已经蛮横的插队靠到了码头上。 周围的船家虽然愤怒,可是看到那船头悬挂的官船标记和官牌,就没人再敢吱声了。 跳板搭上后,船上就有一人火急火燎的跑下船,随即冲向码头边军卒的营地。 不多时,一名骑士已经骑马飞奔向九江府城而去,看来衣着,分明就是刚下船那人。 随着驿卒的快马到了知府衙门前,传递消息的竹筒被人马上接了去送进正堂,已经在正堂等候的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师爷打开竹筒取出捷报。 “大人,这次乡试我们九江卫出了三位举人,嗯?两位是德化县的,是劳堪和沈良栋,还有一个是九江卫的魏广德,也是住在府城,倒是不用安排人快马下去报喜了。” 那师爷展开捷报看后,扭头就对知府大人说道。 “你下去安排吧,今天就把喜报送出去。” 最近几天,九江府衙里的差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乡试捷报送来,他们就要去讨要喜钱。 平日里找人讨要钱财那是有点违法乱纪,不过这送喜报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很快,知府大人就在正堂里听到外面欢庆的乐声,整个衙门里,或许也只有他在轻轻的摇头。 “就中了三个.......” 正文 151公子东来 三队报喜的队伍很快就从九江知府衙门里走出,各自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 知府大人并没有出来,送喜报的都是由典使、经历及六房的人带队,一路上吹吹打打,不断点燃鞭炮,营造一副热闹喜庆的气氛。 而与此同时,从九江卫指挥使司也出来一大队人马, 急急忙忙往九江码头赶去,带头的自然是张庆张同知。 张同知年岁大了,已经骑不得马,只能是乘马车过去,而马车的后面,张世贵、吴占魁等人也是骑马跟随。 装饰奢华的马车和多名武官在大量随从军卒的护卫下很快出了九江府城到了江边码头上,车到码头上后,张庆在后面上来的张世贵搀扶下下了马车, 来到一条大船前。 此时,站在船头的一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也通过踏板下了船,张庆率人急忙迎上去,抱拳道:“拜见世子。” “张叔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世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贵公子却是摇摇头说道。 “不敢,不敢,公爷就算受人蒙骗,可是早晚会明白的。” 张庆却是不敢就此接话,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 “张叔,你要真为我好,就别在叫世子了,要是传回家里去,还不知道会生什么事端。” 那公子只是低声又提醒一句。 “那......我就叫公子吧, 世贵, 还不快上来拜见公子。” 张庆这时候已经对着声旁的大儿子说道。 “拜见公子。” “好了, 世贵兄,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别这么生分。” 那公子却是摆摆手说道。 张庆这会儿让到一旁, 又冲自己女婿挤挤眼。 吴占魁心领神会,带着魏勐就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好,二位的大名我可是听富贵兄提过多次了,今日算是见着了。” 那公子听到吴魏二人报上名字,旋即笑道。 “公子,我们进城去吧,这里江风大,住的地方已经预备好了。” 张庆说着话就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吴占魁和魏勐也是马上分列两边,让出中间的道来。 “如此也好。” 那公子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座船,刚才还满含笑容的脸色略微苦涩起来,“等两天,船队就要过九江,到时候还麻烦世叔照应一二。” 那公子说笑着就和张庆一起往前走,离开了九江码头,向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张庆和张世贵立马应和,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马车前,正在上马车的时候,远处九江城那边就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虽然隔得远远的,但是眼力很好的吴占魁还是一眼看清了来人,对身旁正要翻身上马的魏勐说道:“好像是你家里的。” 魏勐闻言,微微皱眉间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过去。 马匹渐近,他也看出来,确实是自己府上的家丁。 刚刚把老父亲送上马车的张世贵已经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盯着来路上看,奇怪问道:“什么事儿?该上马出发了。” “老魏家丁过来了,或许是家里有事儿。” 魏勐还没答话,吴占魁就对张世贵说道。 “嗯?” 张世贵闻言,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马匹已经靠近了他们,马上骑士勒了勒缰绳减慢了马匹的速度,同时在人群中快速搜寻一圈,随即看到了马车后的魏勐。 隔着车队几步远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下马,牵着马快步绕过马车跑到魏勐身前。 “老爷,衙门那边报喜的官差到家里了,二少爷这次乡试中举了......” 刚看到家里快马来寻的时候,魏勐还心里一沉,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可是在那家丁近了后,一看是满脸的喜色,魏勐才心下稍安,待那家丁报上消息,魏勐瞬间就被幸福打晕了头,感觉自己泡在蜜罐里似的。 “家里......” 后面,魏勐就看到那家丁嘴巴一张一合,自己居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好容易才平复下激动的内心,就感觉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拍。 魏勐回过神来,听到家丁继续禀报道:“刚才我去衙门找你,才知道你来了码头这边,我这才在衙门里借了马追过来,知府衙门的喜报也抄送卫所里,我出来那会儿都开始放鞭炮了.......” “好,好,好。” 魏勐这会儿不想听那家丁唠叨了,嘴里只说出三个好字。 “恭喜,魏老弟的麒麟儿,今年是举人,明年就是进士。” 张世贵反应很快,立马大笑着说道。 而旁边的吴占魁也是高兴疯了,这可是自己的外甥,亲外甥,这么年轻就中举,那前途自然远大。 自家儿子是没办法,走不了科举这条路,当初童子试过的很容易,可是一次院试后回来,吴栋就说考不了。 吴栋要是有中举人的把握,吴占魁或许还会试着考虑拼一把,通过老丈人的关系向南京魏国公府递话,奏请免籍。 按照明朝颁布的《军政条例》有规定:“故军户下,止有人一丁,充生员,起解兵部,奏请翰林院考试,如有成效,照例开豁军伍。若无成效,仍发充军。” 这条规定是洪武年颁布的,有独子的军户,如果儿子学有所成就可以奏请开豁军伍。 当时还只要求秀才功名就可以,到了现在,秀才肯定是不成,至少也要是举人才有可能免籍。 这年头,握刀把子的是越来越不如拿笔杆子的了。 吴栋自己都觉得,秀才是没有机会的,自然吴占魁也不会让他继续读书了。 好吧,有外甥能读书当官,也是好事儿,至少有人罩着。 “今晚不醉不归。” 吴占魁回神后就拍着魏勐的肩膀大声说道。 “不醉不归。” 魏勐急忙点头,儿子中举是大好事儿,立马邀请吴占魁和张世贵。 “怎么会事儿?为什么还不走?” 前面马车上的张庆忽然扒开轿帘问道。 “爹,那个,广德中举了。” 张世贵立马小跑两步到了马车旁,对车上的老爷子说道。 “中了?好事儿啊。” 张同知听到这事儿,也是心里一喜。 魏家和张家,不管关系有多远,总还是沾亲带故,这年头能够有个举人亲戚,也是不错,何况魏广德还这么年轻。 当初张同知可是准备了魏广德考上三五次才中举,到时候至少还能再考三次会试,要不也不会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们魏家一份。 军功和能力,在上位者眼里屁都不是,要打压就打压,太简单了。 “哦,你们说的广德是谁家的?” 车上的贵公子这会儿也是好奇问道,他听明白了,似乎来迎接自己的人里,有人家里出了举人。 举人,这年头也算不错的身份了。 “魏家的,叫魏广德,就是魏勐魏镇抚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十三岁那年就连续考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只是在当年的乡试上遗憾落榜。” 张同知立马介绍起来。 “哦,魏广德,好像有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公子笑笑,不过随即笑容就是一僵,反问道:“那个魏广德才十六岁?” “是啊,今年十六了。” 张同知立马回答道。 这个时候,魏勐和吴占魁已经走到马车旁。 “公子,张大人,今天小儿喜中举人,还请二位大人光临寒舍喝杯喜酒。” 魏勐靠到窗前说道,作为上官,不管人家来不来,都要邀请,礼数要周到才行。 张同知还没说话,那公子就笑着冲外面点头说道:“好,十六岁的举人,很难得啊,这杯喜酒喝得。” “好,公子说了话,一会儿你先叫人回去准备准备,弄些像样的饭菜。” 张庆在一边马上对魏勐吩咐道。 “卑职明白,这就叫人回家报信。” ...... 晚间,送走来贺喜的客人,魏勐回到卧室。 “那位公子是谁啊,看你们都这么恭维他,连指挥使大人看到他也是低三下四的。” 魏母起身服侍魏老爹休息,一边问道。 “南京来的,徐公爷的亲儿子。” 魏老爹淡淡说道。 “怪不得,那是有可能袭爵的,以后就是国公了。” 魏母听到那人是魏国公的儿子,自然想明白了。 “说不好,听世贵兄话里的意思,好像国公爷不大喜欢这个儿子,想要立小儿子为世子。” “那怎么行?我记得朝廷可是有制度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指挥使大人可是称他是大公子,怎么可能立小的承袭爵位。” 魏母立马就说道。 以前,魏母也是接受过一些教育的,朝廷的制度她还是知道不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贵人而已。 “别人家的事儿,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朝廷里有人操心这个。” 魏老爹却是摇摇头说道。 “朝廷就绝不会通过他的奏请。” 魏母却是有点倔脾气,今天这位徐公子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为人谦虚和善,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派头,是个好说话的人。 “嗨,你就见他一面,就为他打抱不平了。” 魏老爹却是干笑两声,人家那层次太高,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小户人家可以掺和的。 不过,今晚魏老爹确实高兴。 儿子中举,衙门里那些同僚今晚可都到齐了,不管平日里关系近还是远,今晚都是态度和善,没了往日在衙门里的派头。 爽啊。 不过,确实正如夫人所言,这位徐公子也太平易近人了。 而在夫妻两在卧室里说话的功夫,刚离开魏家不远的一辆马车上,魏母口中的徐公子正在问张世贵话。 “你的意思,那个叫魏广德的,按府学教授的意思,八股文章还欠缺火候?” “是的,公子,我兄弟去打听过,按府学那位教授的意思,应该还需要几年才有可能中举。” “可他现在中举了。” “是啊,所以我才感觉很是惊讶,或许真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嘿嘿。” 说道这里,张世贵干笑两声道:“记得几年前,魏勐带着他两个儿子来九江城,也是住的我家里,当时我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可是我家老爷子就对我们兄弟说,这个魏广德相貌不凡,怕是个读书种子,以后或许会大富大贵也不一定。 没想到,老爷子的眼光是真的好,一语成谶,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有大把时间冲击进士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忽然看向徐公子说道:“公子,其实老爷子私下里也和我们兄弟说过,当初您和您兄弟小时候,我老爹都见过,他回来就和我们说,还是大公子您像老国公,不管是说话还是气势都一模一样。 公子请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张家都只认公子您。” “呵呵,那就借张叔吉言,希望他老不回看走眼。” “怎么会,我老爹看人的眼光,不服不行。” 徐公子听了张世贵表忠心的话,也只是嘴角笑笑。 “那个魏广德长得什么样?和他爹一样吗?” “他们家老大像魏勐,魏广德的长相,我觉得偏向他母亲。” 虽然心里很奇怪徐公子为什么会对魏广德这么上心,可是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 “对了公子,请恕小的多嘴,这个时候,你其实应该留在南京城的。” 这个时候,张世贵话锋一转。 “父亲那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明白,他让我出来,我还能做什么,只能照办。” 徐公子脸上的笑容变成苦涩起来,亦如下船那会儿一样。 “原来如此,公子不用焦虑,吉人自有天相,我老爹看人眼光一向很准,不会出错的。” 张世贵这个时候只好呐呐说道。 “也不知道那伙倭寇打到哪儿了?会不会真进逼南京。” 徐公子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南京城城高墙厚,还有大量的京营士卒,根本就不是那伙倭寇能打主意的。 可是,老爹逼自己这个时候离开南京城,为的还不是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到时候上奏疏封世子的时候,有借口把世子之位传给别人,而自己对此却是丝毫无力反抗。 .... 魏广德在南昌城逗留了两天,这才和劳堪、沈良栋一起返回九江府。 其他落榜的士子们,早已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留在南昌的同窗,也都是打算和曾元述一样,干脆就在豫章书院读书的,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正文 152礼 远处官道上传来“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两辆马车从拐弯处慢慢转了出来,待走的近了,木轮转动发出“嘎吱吱”的响声。 “劳兄弟、魏贤弟,明年的会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在车上,年岁最大的沈良栋开口说道。 劳堪微微皱眉, 随即说道:“会试在二月,要是赶考的话,就算十二月启程,也只能刚刚好赶到。” “是啊,稳妥一些,还是十一月动身好。” 魏广德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沈良栋和劳堪说的对。 虽然九江府到北京, 可以一路乘船,可是时节却是躲不去的。 冬季,大运河要封冻,根本没法行船,所以他们进京赶考只能走陆路。 “要是成祖不迁都北京,还是像永乐十年那样在南京开考多好。” 劳堪忽然冒出一句话道。 “呵呵。” 对此,魏广德和沈良栋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三个人在闲聊中,马车逐渐远去。 几日后,三位新科举人的马车,总算回到九江城,车行的马车逐一将他们送到家门口。 好在三人都住在城里,也没多花费太多时间。 按照之前商定的行程,他们在十一月中旬启程。 魏广德下了马车,就看见张吉从后面那辆车上跟着跳下来,接过车夫递过来的行李,快步跟上。 “到家了。” 站在家门前,魏广德伸伸懒腰,在车上待久了,觉得浑身都不怎么舒服。 “是啊,大人夫人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 指不定多高兴呢。” 张吉提着东西在一边得意的附和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负责张家看门的门房林叔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探个头望了出来,看见是魏广德和张吉站在门外,急忙打开门,慌不迭的迎了出来。 “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跑出来前还不忘朝屋里大喊道,通知家里的其他人。 随着他的喊声,很快就引来屋里许多人,众人七手八脚就把魏广德带回来的行李送了进去。 让张吉把东西放回自己的小院,魏广德就从包袱里挑出一个小盒子去了老妈的院子,这会儿魏母已经收到消息,就安排人张罗晚上的酒菜,在魏广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笑容的魏母。 “娘,孩儿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魏广德刚走近,就被魏母一把揽入怀里,很是欣喜的拍着魏广德的头。 到了晚上,魏老爹下值回家,一起的还有张世贵和吴占魁。 魏母安排人去通知了,下午的时候,舅母吴张氏就已经来了魏家,又是抱着魏广德狠一阵夸。 不多时,张富贵和张宏福也过来了,张同知本来也打算过来,只是毕竟身体老了,就让儿孙过来庆贺。 宴席分两桌,女眷在里屋,一众男宾自然就在外屋。 酒酣耳热之际,魏广德就听到老爹忽然问道:“今天传来的那条消息,这股倭寇有多能打,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剿灭。” “谁知道呢。” 吴占魁随口说了句,“舅哥应该更清楚这件事儿,卫里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倭寇的消息。” 说着话,两人的目光就转移到张世贵身上。 “那伙倭寇是有点不好对付,他们是六月的时候在浙江上虞那边上岸,绍兴府马上就调集周围官兵围堵,只是还是让他们跑了出来,顺道把杭州附近的市镇又抢了把,在官军围上来前又逃窜出去。” 接着张世贵就开始向他们详细介绍那股倭寇上岸后和官兵之间的战斗和逃窜,当然,这些消息来自官方,未必准确,只能说大概不差。 魏广德听到倭寇的消息,自然又上了心。 现在皇帝心目中,除了休仙,怕也只有南倭北虏能让他老人家烦心一阵子。 明年的殿试,说不好就是让他们提出解决的办法,虽然不一定照做,但是也是一个参考,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被他们疏漏的建议。 大明朝殿试的卷子,其中的策论大多是当时时政方面的问题,所以在殿试结束后,是不会归还考生的,而是直接存档,因为谁也说不准,其中某位考生的意见进了高层的法眼。 就算是张宏福递过来酒杯要和他走一个,也被魏广德摆摆手制止。 “之后逃亡路上,又多次遭到地方官府和卫所军打击,只是越打,这伙倭寇虽然人是越来越少,可也是越打越精锐,非常善于躲藏和奔袭,也怪不得浙江、南直隶那边的官军那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这里,张世贵叹口气,端起酒杯一举,桌上众人纷纷端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 张世贵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彻底了解了那伙倭寇,从绍兴府被发现贼踪后就遭到绍兴府周边官军围攻,倭寇海船大多被打坏。 估计是看到逃回无望,所以这伙倭寇选择了以往倭寇不曾采用的战术,那就是往西跑,往内陆打,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想来,这时候的官军都以为倭寇要往海边跑,所以在内陆一侧反而布防松懈,被人抓住机会。 之后就是倭寇跑到杭州城外大枪一通,在周围官军围上来以前又往西跑,连续突袭了于潜县和昌华县。 再然后,就是倭寇杀出了浙江,这昌华县位于浙江和南直隶的交界处。 不过这伙倭寇倒是没有直接杀入南直隶,而是微微往南进入浙江严州府,洗劫了淳安县,在浙军围剿下,这才从淳安继续往西,跑进了南直隶的徽州府。 “徽州府?那里距离咱们九江也不远了吧。” 张富贵忽然插话进来道,有股倭寇跑进内陆的消息,他之前也知道,但是对于贼踪就不甚清楚。 现在一听大哥话里的意思,倭寇其实已经跑到他们九江附近了。 “算起来,隔咱们这里也就几百里地。” 张世贵点点头说道。 “徽州那边肯定没有防备,被人家又打穿了,我之前可听说了,这股倭寇现在还在流窜,都快跑到应天府了。” 张富贵不愧消息灵通,他的消息来源可不止是家里,在外面行商的朋友也多,消息自然灵通。 对于这次倭寇闯进内陆,他也就是听个稀奇,并没有多打听,毕竟和他关系不大。 “是啊,他们打到严州府下的歙县,在那里杀败了围剿官军,北上进入绩溪县,之后就是继续北上流窜到了宁州府旌德,然后过泾县,南陵,芜湖,现在应该在太平府城附近了,要是他们继续往北跑,这不就靠近应天府了吗?” 张世贵记忆力还真不错,嘴上不断吐出一连串的地名,显然他在指挥使司衙门里也不是白干活的,对这次进犯内陆的倭寇行踪了如指掌。 “芜湖那一战败的比较惨,建阳卫主力战兵被打崩了,算起来,要是这股倭寇还要北上的话......” 张世贵到这个时候,算是把这股倭寇在内陆流窜千里的行迹详细说清楚了。 “他们还有多少人?” 魏广德听得很仔细,这会儿不禁发问道。 “据塘报,在淳安的时候,倭寇似乎就只剩下几十人了,之后在芜湖那一战,除了建阳卫出战外,当地民壮也多有参与,那次杀死十多人,应该是不多了。” 张世贵皱眉思索片刻才说道:“不过剩下的可都是精壮,更不好抓了。” 魏广德其实在听到张世贵说出倭寇快到应天府的时候,脑海中就已经有了一股记忆。 这股记忆当然来自后世,网上看过的一段段子。 是的,在当时,魏广德是以看笑话的心态看完那篇文章的,说几十个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依稀记得之后他还上网查过资料,发现这段子居然是真事儿。 然后就看见各种五花八门的分析,有说这是倭寇逃跑意外到的南京城,有说倭寇行踪隐秘,但是却极有目的性,先是向西跑,然后往北打,甚至遭遇多地官军围剿也依然继续北上,似是早有预谋。 然后最扯淡的就是认为,这股几十人上岸的倭寇,注意,他们认为上岸的这股倭寇就几十人。 他们其实不是海盗,而是倭国某大名派来明朝查探军情虚实的,准备摸清楚状况以后大举来攻。 当时魏广德是看的一愣一愣的,说实话,他看的都信以为真了。 可是,刚才从张世贵嘴里说出来的消息,越听怎么越像就是那个事儿? 听他话里的意思,这股倭寇上岸的时候其实有数百人,在绍兴府被官军围剿打散了,其中一股势力较强的倭寇选择西逃,后来可能是发现其他方向的官兵比较多,所以调转方向往北跑,阴差阳错下到了应天府。 好吧,当初鹿鸣宴那会儿,自己看到的江西都指挥使和江西布政使参政看的那个文书,八成就是倭寇杀到徽州的消息吧。 徽州往西不过二百里,可就是九江府制下的彭泽县了,如果往南,就是进入江西饶州府。 饶州,魏广德可是去过的。 当初在江西游历,他可去过不少地方,还是比较有印象。 “倭寇要是真到了南京城下,北京那边还不得疯了?” 张宏福忽然嘀咕一句。 大明两京,北京和南京,都是机要重地,如果说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也就只有凤阳了。 这三个地方,可都埋葬这朱家祖先,南京城外可也有太祖的陵寝。 “是啊,所以昨天就发下军令,让各部主力战兵集结待命,要是南京兵部发来调兵令,咱们马上就得驰援南京。” 张世贵满脸无奈的说道。 “几十个倭寇,还用我们九江卫出兵救援?” 张宏福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南京城京营没人了? “这股倭寇怕不是力战,他们应该是游击战术,打得赢打,打不赢跑。” 魏广德小声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人多了,行踪容易暴露,自然就会遭遇大股官军围剿。 几次交战下来,次一点的被砍了脑袋,剩下的都是精锐,队伍小,反而更容易隐藏行迹,让大队官军徒呼奈何。 他们就钻空子,只打小队官军的队伍,制造明军中的恐慌就够了。 “是啊,真要能打,在浙江就杀败官军了,那里还会流窜到南直隶去。” 张世贵点头说道。 “那现在应天府?还有那位徐公子,这个时候离开,怕不是会被人说成临阵脱逃。” 魏勐忽然说道。 “什么徐公子?什么临阵脱逃?” 魏广德好奇问道,刚回家半天,自然不知道许多事儿。 很快,张宏福就在一边小声给魏广德解释了下,魏广德知道了,现任魏国公长子徐邦瑞前些天到了九江,还来自己家里喝了喜酒。 张宏福说了魏国公家的那些破事儿后,魏广德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太熟悉这个味道了。 在南昌城的时候,秀才们钻到一块,除了聊学问和八卦,自然也要谈谈国事。 好吧,嘉靖皇帝的二王并封和二王几乎同时大婚自然是谈资之一。 不愧是在江西,这里的考生不少都有亲戚在北京任官,消息也是灵通,在交流的时候,魏广德也知道了,貌似嘉靖皇帝也是喜欢小儿子景王,似乎不大看得上裕王。 也有流传,皇帝想要废长立幼,这不就和魏国公家里的情况差不多吗? 如果说唯一有区别的,那就是魏国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而皇家则还有些云山雾罩的,看不清楚皇帝的具体想法。 “咳咳.....” 就在这个时候,张世贵却突然咳嗽两声,吸引了桌旁众人的注意,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老爷子分析了,公爷的想法,八成行不通,不管皇上什么态度,朝廷那关就过不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环视众人,“下来嘴巴闭严点,以后见到徐公子,那就得当世子对待,知道吗?” 其他人都是点头应是,魏广德眨眨眼,若有所悟。 现在还是封建王朝,这个时代就这样,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等,家之福也,不知礼无以立”。 在南昌城,魏广德就听到一些官宦子弟的话,景王待人接物确实比裕王强上一筹,可是在大部分朝廷官员眼中,依旧以裕王为皇储。 无他,就是长幼之别。 再想到刚才所言,张老爷子确实看得透彻。 不过魏广德想到的更多,在南昌那会儿,魏广德还在猜测到底是景王还是裕王能够继承大宝,这个他没印象,可是听了刚才张世贵的话,他明白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裕王上位是不可阻挡的。 学到了。 在这个时代,“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是制度。 正文 153捅破天了 “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就是制度。 之所以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深切体会到这点,还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后世,对此没有太多的体会,对它的理解还只停留在书本上。 好吧,“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后世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社会浮躁,大家都想钻空子赚钱。 这本身没错,只是,有些规矩,还是应该自觉遵守。 酒席散场,魏广德在家里呆了两天。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 他和魏母坐在饭桌前, 却是都没动筷子。 原因嘛, 自然是魏老爹还没有从衙门里回来。 往常,因为衙门距离家不远,中午的时候,魏老爹都要直接回家吃饭,休息后才会去指挥使司衙门办公。 其实就魏老爹现在的卫镇抚职责,平日里还真没什么事儿做。 卫所里吃不上饭的人很多,但是作奸犯科的却少,都是老实的庄稼汉子。 好吧,似乎说卫所兵是庄稼汉子有点那啥,可这就是实质。 等了半天了,魏母家来门房林叔,询问魏老爹是否有派人回来通报消息。 她担心老爹有事儿耽搁了,中午回来不了, 那么肯定是要派人知会一声的,而门房自然最清楚不过。 “真没有, 夫人, 老爷要是派人传话,我一准把消息送进内院。” 林叔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土生土长的崩山堡军户,这个时候也是面色焦急的解释,只差对天发誓了。 “你别急,既然没有就没有吧,你下去吧。” 看到林叔的样子,魏母信了七分。 确实,这样的事儿,按理不应该出错的。 “上菜吧,不等了。” 林叔出去后,魏母吩咐道。 “我们娘俩吃,不等了。” 魏母对魏广德说道,等菜端上桌,她就拿起筷子给魏广德夹菜...... 吃过午饭,魏广德正想回小院休息,魏母却把他叫住。 “你这会儿没事儿,去衙门看看怎么会事儿,怎么饭都不吃了。” “哎。” 魏广德答应一声,出门就回小院换了身衣服,这是魏广德养成的习惯了,在家他都是“衬衫”,这要出门,自然就要换换。 也没骑马,魏广德只是带着张吉晃晃悠悠出了府门往衙门去。 等到了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魏广德立马发觉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今天门前值守的军卒多了几个,还都绷着个脸。 上去打了招呼,和以前一样,魏广德很顺利的进了指挥使司,没多打听,直接去了老爹办公的值房。 没人。 找到魏老爹的亲兵一打听才知道,临近中午,南京城来了份公文,指挥使大人把衙门里的官员全部叫去了,两个休息的指挥佥事也被人叫了来,人一直在二堂说事儿,还没出来。 “怪不得,真有事儿,所有人都在那边,饭都没吃。” 魏广德摇头晃脑嘀咕两句,随即就往那边走。 不过到了门前,却被指挥使大人的亲兵拦了下来。 “小魏老爷,大人有吩咐,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准入内。” 那亲兵自然认识九江卫才子,没敢呵斥,陪着小心解释一番。 “里面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魏广德好奇问道。 那亲兵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在旁边厢房找把椅子坐下,魏广德只能等了,虽然他心里有了猜测,但是没见到老爹证实,也做不得准。 刚回来那晚上,魏广德其实已经有预料了。 不过,他可不打算让老爹去赚这个军功。 无他,风险太大。 别看就几十个倭寇,自己后世看到的也是这么个说法,现在的塘报也是这么写的,可这些都是什么人? 说句百战老兵可能有点抬举他们了,但事实上就是,刀口上滚出来的,没点实力早见阎王去了。 如果单纯是好勇斗狠也好说,后世那话在现在依然管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撂倒。” 卫所里几百杆鸟铳,随便也能把这帮倭寇打死。 可现在问题是,这些倭寇不走寻常路,他们是见到大队官军立马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只有见到小队官兵才会暴起伏击。 好吧,无师自通了游击战法,还特么的很会躲。 这样的对手,让魏广德感觉,右军千户所那两个百户的人马拉上去,怕是跑死也追不上那伙人,只怕连正面对阵的机会都没有。 追上去,反而可能被人抓住漏洞,伏击一波,那乐子可就大了。 当然,最最最关键的还是,现在崩山堡百户是自己大哥魏文才,要是真的南京调令下来,自家大哥就必须带队上前线,老爹都没法去替换。 只要敢说不去,那就是抗命不尊和临阵脱逃,就算不砍头,最起码送西北吃沙子去,说不好还要连累自己。 现在看情况,八成是这帮不要命的真的完成了历史上的记载,跑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然后就是自寻死路。 这帮傻子,要是找条河抢两条船逃出去,估计屁事没有,官军也不会死命追杀。 你跑南京城晃悠一圈,不杀死你们,不知道有多少官老爷人头不保,乌沙掉落。 不知道等了多久,里面传出送膳的命令。 魏广德微微张开嘴,这是还要继续商量事儿的节奏。 好在,屋里的武官也趁着机会,不少人都起身在外面走几步,怕是坐久了腰酸背痛。 “你怎么来了?” 魏老爹在门口看见在外面等着的魏广德,直接就出来了,指挥使大人也看到是魏广德,认识,也没多话。 “爹,娘叫我来看看,中午怎滴没回家。” “衙门里事儿多,回去给你娘说一下。” “是不是那伙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了?上面让你们出兵去剿灭那股倭寇?” “别多话。” 一言一句中,魏老爹终于板起脸对魏广德说道。 “真要去?大哥也得跟着?”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魏老爹只是盯着魏广德看了一眼,没说话,点点头。 “不好打。” 魏广德明白了,低声说道。 “我也知道,人不多,躲起来怎么找,可现在天被捅漏了,要是不能把这伙倭寇杀完,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陪葬。” 魏老爹摇头叹道。 “什么天被捅漏了?” 魏广德好奇,就是在南京城下耀武扬威,又没去明孝陵撒野。 影响,更多还是皇帝老儿的面子挂不住。 还是那话,江南百万大军防不住一股几十人的倭寇。 魏广德知道倭寇在南京城下撒野,可没印象还做了其他事儿。 江南官场地震是肯定的,只是也算不上捅破天吧。 “这帮天杀的,领头那人居然敢穿红衣撑黄盖率众汇聚在大安德门前,还进行了两次攻城,虽说都被鸟铳打退,可这仪仗是这帮杀才能用的吗?” “红衣黄盖?黄伞?” 魏广德不可置信,真真是作死。 不管这帮人打的是伞还是盖,都特么的是造反了,和以前做盗贼已经是两码子事。 “南京张尚书公文下来了,这帮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个都不能留。” 魏老爹咬牙切齿的说道,具体怎么想的,不知道,不过同仇敌忾的气势做出来了。 好吧,这就是忠臣。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里面的不少人都望向这边,不过没人出来说什么,这个消息该不住的,太大了。 魏广德只是点头,忽然觉得不对。 “张尚书?哪个张尚书?” 魏广德奇怪问道,张经不是被抓了吗? “张时彻,现在兵部尚书由张时彻接管。” 魏老爹回了句,“你回去吧,没事儿别到处晃悠,我可能晚点回来。” 魏广德知道,只怕是已经下了调兵手令,只能周边几个千户所的战兵过来集合,就要出发。 “爹,这事儿,要嘛跑前面抢功,要嘛就押后,咱啥也不图了。”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说了句,随即拜别。 这伙倭寇胆子太大了,转战千里还敢作死,没救了。 不过搞出这么一出,剿灭这股倭寇就不再是小功劳了,而是天大的功劳。 虽然只有几十人,可是都敢明目张胆的举起反旗了,不杀干净是不行的。 晚上,果然魏老爹很晚才回来,卫所开始调动,还要筹备出征粮草和解决畜力,事儿自然不少。 知府衙门那边自然也接到南京直发的公文,紧急筹集一批银钱作为开拔银调过来。 “爹,怎么安排的。” 魏广德坐在一边,看着魏老爹吃饭,他问的自然是这次出征的行军队列。 魏老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魏广德,就叫周围的下人都先出去,这才问道:“你对军伍感兴趣?” 魏广德急忙摇头,可不能让老爹误会,“只是有点兴趣,我的志向还是明年的会试,考进士。” 看到魏广德摇头否认,魏老爹点点头,“我们军户,上阵杀敌那是本份,只是感兴趣,那倒是无妨。” “你觉得这仗怎么打好?” 魏老爹低头吃了几口菜,忽然又抬头问道。 “没想法,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估计这时候应该是想要逃命,南直隶水网纵横,不好说会选择哪条线路。” 魏广德挠挠头,回答道。 “你觉得正面能够轻易取胜,只是不好抓到人?” 魏老爹饶有兴趣的问道。 “那帮人,就算再能打,毕竟就几十个。” 魏广德笑道。 “哪你知不知道,现在南直隶其他地方还有多少股倭寇?我告诉你,就在不远的江阴,也有一股倭寇顺着长江水道进来了。” “啊?” 魏广德闻言大吃一惊,看来这倭寇进内陆,貌似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只是以往他不知道这些。 顺水路进入内地? 随即魏广德想明白了,靠海的大户,自然知道趋利避害。 倭寇猖獗,那就退一步,把家产搬到内陆。 沿海抢不到东西,倭寇可不就逐渐往内陆渗透。 魏广德是真不知道,这年头倭寇之乱已经乱到这个田地了。 “这两股倭寇是一伙的?”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实际上这个时候,不止是江阴,拓林那边也是倭寇常年出没之地,这段时间也发现有倭寇踪迹,华亭、嘉兴、吴江都有奏报。” 魏老爹说道,这些消息,都是魏广德不知道。 魏广德从没有主动收集过倭寇的消息,因为在他看来,历史上倭乱也就是一时,最后还不是被平了,只是想当然以为可能就是倭寇主要是占着突然性进行抢劫,打地方上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明军战力不足也是让他们得手的主要原因。 现在他才知道,就这个时候,就南直隶地面上,就有三股倭寇在活动。 这还只是发现的,或许还有没被发现的,正在潜伏寻找目标。 怪不得,后世都说嘉靖倭乱,别的时候的倭乱都不叫乱,也是够嚣张的。 想起老爹的问话,魏广德又仔细想了想,以后世的看法,那就是情报战,必须搞清楚倭寇位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住他们,杀光他们,不给他们丝毫可趁之机再次逃遁。 “右军是不是被派去打头阵?”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中午离开的时候也这么说。”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 “那就需要大量的探马,和周围地方上联系交通,查找倭乱踪迹,千户所大军聚在一起行动,不给倭寇打伏击的机会。”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一旦发现敌踪,以主力战兵为主进行奔袭,包围他们不让他们逃遁。” 想到什么,魏广德还是补充一句,“只能仗着他们人少欺负他们了。” “没用的,就两个百户,二百多号人,围不住的。” 魏老爹摇摇头,“浙江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倭寇打仗没个策略阵型,就是一窝蜂冲杀,我军的军阵还就怕这类不要命的打法,往往承受不住就溃退。 这次芜湖就是这样,建阳卫指挥朱襄、蒋升率众迎战就是没能防御住,朱襄战死,蒋升受伤堕马,军阵被冲垮。” 魏广德明白,老爹的意思,就那两百人,围不住人家。 被官军包围,倭寇必然选择突围,人家往哪跑? 人少了,顶不住。 魏广德只感觉头疼,确实不好对付。 正文 154追击 “明天我早,我就和你舅舅一起出发,带着后军千户所的人马去彭泽,接上右军千户所的队伍直接去南京。” 在魏广德思考的时候,魏勐又说了一句,“家里就交给你了。” 魏广德猛地抬头看向老爹,之前一直没说指挥使司那边的决定, 没想到会是这个。 “老爹,你是镇抚啊?” 魏广德不由得出声道。 “对呀,战场上对于敢临阵脱逃的,就地正法。” 魏老爹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俗话说得好,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你和大哥都上去了,我在后面没意思。” 看着老爹眉头皱起,双目狠狠盯过来,魏广德急忙又补充道:‘我就跟着大军行动,不会犯险。 我估摸着,江南倭患如此厉害,这次会试和殿试,说不好又要出平倭的策论,到战场周围走一走,到时候言之有物,更容易出彩。’ 魏广德知道老爹在意什么,那自然是科举。 随着魏广德说完话,魏老爹的眉头才舒展开,若有所思。 “明早再说。” 过了半天, 魏老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既没有答应魏广德的提议,也没有否定,估计是要和老娘商量一下。 要说跟着大队人马去剿灭倭寇, 其实说危险也不危险,那股倭寇现在估计已经是惊弓之鸟,根本无心和官军对战,只想着逃命。 不过魏广德却是非常上心,上次是老爹他们去打了倭寇,这次大哥也要去,那自己也应该跟上,就在大队后面看看,战场是个什么情况。 魏广德没自以为能做一代名将,之前魏老爹问话的时候,魏广德就寻思了,这股倭寇不好打,行踪太飘忽了。 真要正面对上,右军又不是没有和倭寇打过,那是小二百人都被轻易击败。 回到自己院子,魏广德就叫张吉把自己的甲胄拿出来。 是的,魏广德给自己也准备了一身战甲,只不过不是铁甲,也不是皮甲,就是普通军卒穿戴的棉甲。 魏广德的衬衫也是因为穿了棉甲后想出来的,对襟的鸳鸯战袄,只是比普通军士下发的好上不少,内层的铁片更多,用的棉花也足料。 张吉从柜子里拿出折叠好的战袄,还在纳闷,少爷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还要这东西。 “帮我穿上。” 很快穿戴好的魏广德,就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不过因为天气原因,这个时候穿这一身,感觉时间长了有点热。 至于魏广德这身衣服穿上去什么样? 其实和后世魏广德看过的辫子戏里那些八旗士卒的盔甲差不多,人穿上后显得宽大。 “披风。” 魏广德想起来,他当初和张宏福去过武库,他们从里面各顺了一件披风出来。 这披风其实严格说就是半截的,主要是因为骑马,披风长了拌马脚。 说实话,他们俩穿着战袄,披着披风在九江城外跑马,那确实很有点气势。 兴许是魏广德说平倭可能是会试、殿试考题的缘故,魏母似乎同意让魏广德跟着过去看看,只是千叮万嘱让魏广德跟着老爹,照看着点。 第二日已时,魏广德让张吉背着包袱,跟着老爹就出了门,直接前往九江码头。 之前,魏老爹在确定带魏广德去见识一下战场后,就派人知会了吴占魁,他做为指挥佥事,也是这路人马的指挥官。 在码头上,魏广德很意外的看到了张宏福,他身后的随从也是背着行李,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两个人很快就站在一起说起来,当得知张宏福也要跟在姑父身后去见识战场后,魏广德有点无语。 看来,这次出征,九江卫应该是打定主意,出工不出力,不然不会让他和张宏福跟着去,也难怪父亲那边会这么好说话。 张宏福注定要袭指挥佥事的职儿,早点接触下,对他来说也有好处。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没有军职,说不好听的,战场上风向不对立马跑路,都没人能挑出一个错来。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显然都是张家的亲兵里挑的好手,应该就是随时保护他安全的护卫。 魏家过去有十二个亲兵,四个留在崩山堡大哥身旁,这次出去,魏母本意让他们全部都去,不过魏老爹还是没同意。 只带走了六个,留下两个看门护院。 其中两个以前跟着魏广德游历江西的也被派到他身旁,作为随身护卫。 很快,后军千户所和魏勐带领的总旗两队人马就上了船,统共三百多人,但是还有几条空船随行,那是要去彭泽接右军人马的。 一路无话,船队出发后下午就到了彭泽,休息一晚,五百多人重新登船,同时魏广德嫂子和表嫂同乘一条快船去九江。 家里男人都上前线去了,女眷都被安排回去。 大半年没见大哥,和过年看到的一样,没什么变化。 四个人钻到一起又是闲聊,到是表哥吴栋很羡慕魏广德考中了举人,也很是好奇这次出战,魏广德和张宏福跟着去干嘛。 两日时间,船队过了安庆,途中就收到最新塘报,倭寇自秣陵关破关而出,现在正在直奔溧水。 魏广德跟着舅舅、老爹进了船舱,也看到了那份塘报。 秣陵关守军不战而溃,没能封住倭寇逃窜之路。 这份塘报是前日发出的,算算时间,他们接到消息到发出信息,魏广德估计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南逃过了溧水。 很快一副南直隶地图摆上桌子,舅舅和老爹围着地图开始琢磨起来。 至于他们考虑的是怎么消灭这股倭寇,还是怎么避开这股倭寇,魏广德就不确定了,最新发来的命令是让他们就近上岸,直奔溧阳。 魏广德凑过去看了看,溧阳往南是广德,往西就是宜兴,再过去一点,那就是太湖了。 这是打算钻太湖里隐藏起来?找机会再逃离内陆? 魏广德心里盘算着,这股倭寇最后的结局,大概率是被灭了,但是也不排除文官为了面子,把倭寇逃走说成尽灭。 历史这个东西,说实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魏广德没有说话,他就是等这舅舅和老爹的决定,由此也可以知道他们最后的决定。 魏广德不相信老爹和舅舅没有就采取的策略和张同知商量过,他们肯定已经有了计策,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只能观望,看他们到底怎么商量的。 而这个时候,表哥吴栋、张宏福和大哥魏文才也凑了过来看着桌上的地图,而舅舅和老爹还在那里商量,也只有后军千户所千户郑义祥事不关己似的坐在一边,也没上来看地图。 好吧,或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一屋子人其实都是沾亲带故的,就他一个孤家寡人。 虽然他其实和吴家、魏家一样,早已扎根在九江卫,也是老早就投靠了张同知,心腹之人,只不过平日里和吴占魁走的不近。 来之前,张家已经给他递了话,按照吴占魁的命令行事。 这个时候,他干脆站起身走到吴占魁身前,“指挥大人,属下出去看看手下的儿郎。” “去吧,注意安抚,这个时候不要生事。” 吴占魁叮嘱一句,这个郑义祥是个心狠手辣的,对于手下的士卒那是出了名的狠毒。 之前发下的开拔银子,就被他扣走一半,后军千户所的战兵对此颇为不满。 等郑义祥离开后,不多时,就看见舅舅回到桌前,魏文才和吴栋自觉让开位置,魏老爹这个时候也跟在后面站到桌前。 “继续向前,从芜湖进溧水,直接奔宜兴,或许能堵住他们,如果他们选择直奔苏州会拓林倭寇,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追不上。” 吴占魁伸出手指点在标注为长江的黑线上,前面一个小黑圈,旁边标注芜湖,那里还有几条代表水道的黑色线条。 “堵肯定是堵不住了,秣陵关没能挡住倭寇,我们注定只能追着跑。” 魏老爹想想点点头说道,乘船直奔溧水,从那里上岸,确实可以少走不少路。 至于追不追的上,那就看天意了。 是的,对于武官来说,很难抵挡战功的诱惑,特别是既能立功,背后还有大人物罩着的,不怕功劳被贪墨。 在九江府指挥使司衙门,张同知把张世贵、吴占魁叫到一起,商量过此战的利弊。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股倭寇已经是惊弓之鸟,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大胆到真跑到南京城去作死,还红衣黄盖招摇过市,这不是逼着朝廷弄死他们吗? 别说什么精锐,这伙人是精锐不假,可也已经是疲惫之师早已锐气全无,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机。 两人议定后,自然也不会去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在这里,他们就代表卫指挥使司,也是代表张同知的意志。 为什么前路军是右军和后军千户所的人马,不就是因为这两个千户是张同知的人,两个千户所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好吧,这个时候的明军,已经有卖队友的先例,特别是之前在浙江剿倭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只顾自己不顾友军的战例。 九江卫的指挥们,自然都是善于学习的,断然不能犯这样的错。 至于解决办法,也好办,那就是把互为一体的人马组合在一起,自家人,照不照应别人就管不着了。 船队继续顺流而下,很快在芜湖转道进入溧水直到船只靠岸,大军开始有序下船。 下船的地方叫广通镇,属于高淳,倭寇前往南京城的时候,曾在其边界路过,只是没有在这里驻留,所以魏广德他们下船看到的广通镇还是一切如故。 虽然镇上房屋完好,但是街上行人稀少,显得很是萧条。 显然,经过倭寇这一闹,镇上人也已经是人心惶惶,没事儿也不敢出门乱走。 现在,靠近码头的不少房屋大门或是窗户都是微微打开,显然房主正在门后偷看他们这伙官军。 得益于前年去浙江剿倭,回来路过南京城,兵部给每人拨了一身鸳鸯战袄。 军户发现这批战衣是上等货色,不是平时发放的那些劣质货后,都选择放在家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上战场,有一件好点的棉甲,保命的机会也要大上几分。 吴栋等人自然不会反对军户脱下那身新战衣,依旧穿回原来的烂衣服,他们的想法其实和手下军卒是一样的。 这次出战,军户们自然把那身战袄拿了出来穿在身上,这样也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不过在这个时候,这样一支军队的出现,还是影响到镇上的人。 不多时,镇上就有里正、甲长过来接洽。 其实看到这支明军的时候,他们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是来剿倭的大军。 再看他们的穿戴,和往常见过的明军那是大相径庭。 很快,里正、甲长就组织了一些肉食送来,不多,只够一顿,可也不错了。 士卒开始埋锅造饭的时候,吴占魁正在和里正了解情况。 “图上这里应该还有渠直通溧阳,我们沿路过来就没有看到,是怎么会事儿?” “大人,那是老黄历了,以前这里是有条溧渠,确实通溧阳,不过我都没看到过那条渠,早就因为淤泥堆积不能使用,久了就废了。” “这里距离溧阳有五十里地吗?” “差不多。” 随着交谈,吴占魁了解到的信息不多,毕竟这年头,普通人走不出几十里地去,对于周边自然不了解。 “立即出发。” 问明了方向,吴占魁不打算拖拖拉拉的行军。 虽然这仗可打可不打,可是确实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既然有可能拿下,自然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先去溧阳,看倭寇是否已经离开,反正我们的目标就是追到宜兴,要是堵不住就算了。” 吴占魁对郑义祥和吴栋说道,他们两个是千户,这次追击倭寇的主力是他们带队,自然命令要下给他们,虽然吴栋是自己儿子。 “遵命。” 两个人都是按军中规矩行事,恭恭敬敬接受命令。 两个离开,各自回部队整军准备出发,只是在郑义祥转身离开后,完全不知道背后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正文 155下雨了 一路无话,九江卫前军很快就抵近溧阳,沿路不断搜寻当地百姓,了解近期附近倭寇动向。 或许是因为当地人都被吓怕了,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很少,打听到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 又说倭寇已经过了溧阳的,有说倭寇还在溧水附近躲藏的。 不过吴占魁很明白,这周围是内陆,其实驻军很少,附近的卫所也只有宣州卫和建阳卫,还有那就是太湖对面的苏州卫。 苏州卫自然不可能跑到这边来打倭寇, 估计南京兵部最可能调动的是宣州卫的人马, 毕竟现在建阳卫的指挥都战死一个,队伍已经被打崩了, 短期内不可能组织起来。 紧接溧阳县城的时候,派出去的探马已经传回消息,他们在城下和当地官府联系上了,根据对方提供的信息,倭寇前两日已经东去,目标应该是宜兴。 一边督促大队继续前进,去溧阳县城过夜,毕竟这附近可能存在倭寇,野外扎营实在不安全。 同时让人拿出地图,魏广德和张宏福这会儿就跟在吴占魁旁边,自然出手接过地图,两个人一人拉一边把地图展开。 这里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部所在了, 但是只有吴占魁、魏勐和两小, 身边还有一些亲兵护卫。 表哥和大哥他们都去带部队了, 也没在这里。 吴占魁手指划过溧阳继续往西, 就是宜兴县,一路上北边是雁荡湖, 而南边则是浙江, 还有可能存在宣州卫的人马。 “应该会到宜兴,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在太湖边上北上绕过去还是南下绕过去。” 吴占魁手指点到宜兴后,就明显踌躇起来。 虽然之前说倭寇可能想要躲藏在太湖,不过那就是说笑而已,太湖水域面积偏小,并不好隐藏,到是冲到对面的苏州府,那里再往前跑一段路就进了松江,可就靠海,有机会逃出生天。 “这帮泥腿子还真会跑。” 魏老爹在一边只是笑笑说道。 “要堵住他们,跟着追到宜兴怕是拦不住人了,人影都看不到。” 吴占魁没笑,只是皱眉说道。 他们都追到这里来了,自然想要拿下全功,白跑一趟可划不来。 “沿湖南岸包过去,虽然浙江那边有个守御千户所,但是估计没多少兵,精兵都调到沿海防倭去了,绕过去就是吴江县,过了吴江可就到拓林了,我们根本没法追。” 魏老爹这会儿也收起笑容,分析道。 “你觉得他们会往南绕过太湖?” “那里距离其他倭寇最近,更容易找到机会逃走,这帮人现在估计也是人困马乏,根本没法长期在附近躲藏。” 魏老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从太湖边绕过去就是吴县,继续往前就是松江府的拓林镇,那里现在已经是倭寇巢穴了,明军现在也只是在嘉兴、吴江和华亭三县布置大军围堵,暂时无力清剿。 吴占魁听明白了,他觉得这会儿的倭寇,只会想着尽快逃出去,自然会选择最近的那条路走,而且周边官军不多,如果要说危险,那也是到了吴江以后,从那里突出去跑到拓林。 从北边绕过太湖,确实,距离要远不少,而且转过去就要面对苏州卫的人马,也是不好打,旋即,吴占魁就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同意魏勐的判断。 一边的魏广德和张宏福双眼也是盯着地图,先前吴占魁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时候,他们也看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太湖那边画着不少小山的标记,估计靠近浙江那边是山地,便于隐藏行踪,可不像北边,貌似是一马平川的地形。 “那咱们过了溧阳,不走宜兴,直接奔湖汉那边,看能不能在太湖边上堵住这伙倭寇。” 吴占魁也是当机立断,直接把意思说了出来。 魏广德看完,也觉得老爹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还是又仔细看了看地图,看南北两边都要过哪些地方。 南边,之前魏老爹分析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得很仔细了,没什么遗漏,确实路线很近,和官军遭遇的话,也只能是在吴江那边。 而往北绕过去,魏广德就看见了无锡,还有苏州,继续看下去,东边自然是松江,东北方向是常熟,北边...... 魏广德看向无锡北边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前几天才听到的名字,江阴。 微微眨眼,魏广德顺着江阴那里的长江水道,终于在更加靠近无锡、苏州的地方,看到另外两个名字,徐浦和三丈浦。 魏广德心里一动,貌似前些天听舅舅说过,徐浦和三丈浦可都有倭寇出没,江阴那边也有,这股倭寇其实不是不能走北路,不去拓林而是去江阴,或者徐浦那边。 可是,要是自己这个时候提出这个判断,那么又会回到原点,就是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魏广德有点犹豫,拓林是倭寇老巢,江阴还只是倭寇近期开始活动的区域,徐浦和三丈浦也类似,只是倭寇活动的时间更早。 不过,魏广德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下,免得最后功亏一篑,毕竟走了那么长的路过来,虽说不是一定要这个战功,可能现在他们距离这股倭寇,也不是太远了,撑死了几十里地。 魏广德把想到的马上就说了出来,听到魏广德提到的三个地名,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一番查看地图,最后也是犹豫起来。 他们只考虑到倭寇逃往松江府,没考虑到还可能找其他倭寇帮忙逃遁。 这时代的倭寇,相互之间其实联系也不少,虽然内部也有争斗,但是在大陆上,还算比较齐心。 魏广德的猜测,不能说错。 一开始他们没有考虑倭寇北逃,主要是考虑到那边还有苏州卫的人马堵路,就算躲过苏州卫的围剿,继续往松江跑,后面还有太仓卫,他们要连续跨过两个卫所的防区,自然可能性极小。 但要是和在长江水道里的倭寇汇合,那就不一定了。 不要问为什么在南京的时候,倭寇没有抢船从长江水道顺流而下,过去就是镇江,那边的镇江卫的水师可不是吃素的。 这段时间,在江阴附近,明军水师的巡逻力度已经大大加强,就是防备倭寇从江阴进入,直捣南京周边,那里可是富庶之地,要是被倭寇抢了,不知道多少言官上疏喷他们。 “吴江那边,都是谁在坐镇?” 魏广德忽然问道。 “现在好像是俞大猷,前些日子战报不少,斩首很多,摧毁倭寇战船无数。” 吴占魁说道。 “那就更不可能往那边跑,看那些战报,官军在那里的实力很强,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以往或许能够杀过去,现在嘛,未必。” 魏广德听说吴江那边是俞大猷,立马对自己的猜测增加了点信心。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不相信名气很大的俞大猷会对付不了几十个倭寇。 倭寇在南京城下做的事儿,这个时候怕是周边官军都已经知道了,剿灭这股倭寇,虽然不算泼天功劳,毕竟倭寇人数不多,可是却很可能被朝廷高层注意到。 没有哪个武将不想在上面漏这个脸的。 惩罚,那是对南京的守备和文官,对于卫所武将来说,就算是吃了败仗的建阳卫,指挥都战死了,估计不仅不会被罚,还会有犒赏。 犹豫间,有亲兵小声禀报道:“指挥大人,我们的人要走远了。”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分析敌情的时候,所带的队伍已经经过了他们身旁,向着远处的溧阳县城进发。 在战区,因为附近存在倭寇,这里也就是战区了。 脱离了大部分,自然是不安全的。 .......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行蟒服的官员沿着宫道快速往里一路小跑,右手举着一份文书,身后还有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武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来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可是依旧身手矫健,从宫门进来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往永寿宫而去。 不多时,在永寿宫中。 “哗啦啦,啪啪啦啦......”传出摔东西的声音,此时永寿宫内外的人,听到这响动立马噤若寒蝉,说话做事都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惹得上头不高兴,受到处罚。 永寿宫里那位,对于犯事之人,可是丝毫不手软的,直接叫人拖出去打死也不是稀奇事儿。 或许是没有能摔的了,屋里的动静才渐渐消失,随即隐约传出对话声。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从永寿宫里冲出,一人直奔西苑值房,另有数人冲出了西苑奔向内阁和六部的位置。 南京城下发生的一幕幕,通过锦衣卫的消息传递系统,抢在南京官老爷奏疏之前到了嘉靖帝手中,一场暴风雨在西苑上空酝酿。 良久,在那身着蟒服官员的服侍下,一身道袍的嘉靖帝走到永寿宫门外,看着天空那密布的乌云,良久才张嘴说道:‘好啊,终于是要下雨了,今年到这个时候,总算要下雨了。’ 蟒服之人自然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他对嘉靖皇帝自然非常熟悉,看似是对天空乌云密布的一番感慨,可是陆炳心里很清楚,自己打小服侍的这位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话也喜欢这样,常常一语双关。 下雨了,下雨了,皇帝的怒火可不就是那些文官口中的“雷霆雨露”吗? 陆炳自掌锦衣卫事以来,一直谨小慎微,虽然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在宫外消息的传递上,历来都是如此,绝不隐瞒、拖延,哪怕得罪的是当朝首辅,皇帝最信重之人。 他很清楚皇帝的习惯,只要一次被他发现瑕疵,他不会当面说什么,但是内心中的那根刺已经扎下去,就拔不出来了。 远处,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落下,由远及近。 终于,在永寿宫外的广场上,雨水不断落下,很快就湿透了地面。 远处,一个身着红色官衣的老者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顶着风雨正急急忙忙的赶来,而在西面紫禁城那边,内阁和六部衙门里,传旨的太监也到了...... ...... 大军开到溧阳县城,溧阳县令在城头看到九江卫的军容,马上让人打开城门迎接进来。 近段时间因为倭寇猖獗,溧阳县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很长时间了。 大军进城,被县衙的人安排了住处,热腾腾的饭菜也很快端上来。 在溧阳县令安排的宴席上,吴占魁抱拳说道:“手下儿郎赶了一天的路,还请县尊安排些热水,烫烫脚。” “放心,我马上纷纷下去。” 溧阳县令立马答应,随即就吩咐属下去准备热水。 在嘉靖朝,朝廷对下面军头们的管控非常严厉,远未到明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程度,所以溧阳县令看到这支卫所军开来,很大方的就开了城门让他们入内休息。 朝廷,还是文官老爷说了算。 这些大兵进城敢乱来,直接报府里,朝廷很快就会有动作,所以丝毫不担心军纪问题。 进城的时候,溧阳县令就已经得知,这支队伍是江西那边过来的,具体是那个卫所,他并不关心。 “敢问县尊,有倭寇的消息吗?我们奉军令一路从溧水追来,路上也没探查到态度消息。” 吴占魁继续问道。 “两日前,倭寇就从溧阳城下经过,幸好事先得到知府衙门快马示警,才没让倭寇攻进城来。” “可是往宜兴那边去了?” “正是。” 两人一问一答,到是很快说清楚了情况。 “倭寇还有多少人?” 这时候,魏勐忍不住插口问道。 “大约五十人上下,可惜我溧阳军卒不过百人,守城有余,却不敢出城浪战......” 酒宴继续,在众人酒足饭饱后,各自去到房间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追赶这伙倭寇。 一夜无话,倒是晚间魏广德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舅舅把老爹叫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吃过县衙安排的早饭,九江卫两个千户所几百人就在溧阳街道上集合,昨晚酒席上,吴占魁请求溧阳县尊准备马匹车辆,这是打算加速追赶这伙倭寇。 右军千户所治军甚严,走了一天路手下随有些许怨言,倒也好没闹事,后军千户所那边就有点难了。 “让后军的人马上马车,后面两个卫所轮流着来。” 县衙出面,马车到是凑了一些,全部五百多人也装不了,只能搭二百多人,是以两个千户所士卒轮流坐马车赶路。 正文 156发现 正对完毕,后军千户所的士卒很快就纷纷爬上马车,有了脚力,自然他们就从昨天的后队变成前队,走在队伍的前列。 在吴占魁告辞溧阳县令后,挥手,大军开动, 随即从溧阳县城东门开出。 临行之际,吴占魁又从溧阳县令手下要了个熟悉周边道路的向导,只是带路到宜兴就回,动作快点也就是两天的差事儿。 出城后,吴占魁骑马到了前队找到向导说了几句话,之后九江卫大军就在前往宜兴的半道上拐弯,直接向北边的武进县中溪镇开进。 魏广德看到行军线路变化,心里知道, 昨天自己的意见被舅舅听进去了。 倭寇南逃看似路途很近, 其实风险更大,北遁才有生还的可能,甚至官军这个时候,说不好就在湖州府长兴县那里集结,准备尽数消灭这伙倭寇。 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其实昨晚吴占魁和魏勐因为方向也是商讨了半天,最后选择稳妥起见,往北去堵住倭寇北上逃窜之路。 之所以说北边更加稳妥,自然是因为难免临山,宜兴出去不远就要进入山区,一旦追慢一步,让倭寇进山,你追还是不追? 就他们手下这几百人,看似是倭寇的十倍, 可是真正有经验的老兵不过三百多人, 还主要是前年浙江回来的那批人。 右军只补充了不到百人,因为其中一些好手被魏勐带去了九江,充任镇抚总旗去了, 又挑选了十多人给吴栋、魏文才做亲兵护卫。 而后军在定海损失惨重,死伤百多人。 两边加起来,有战斗经验的也就是三百来人。 可是一旦进山追击,那可就要防备倭寇伏击了。 这路倭寇一路行来,可是狡猾得紧,既敢正面硬撼明军,也会躲藏逃遁,更有半路伏击的先例。 吴占魁和魏勐都不愿意带着小的们涉险,自然去北边布防就要安全稳妥,至少在那里不怕被埋伏,不需要爬山越岭。 而就在他们往武进县开进的时候,在宜兴县城下,倭寇在发动一轮突袭没能攻入县城后就开始快速后退。 经过两天时间隐蔽前行,今天抵达宜兴城下后,就突然对城门发动了一次突袭,想要冲进城里抢劫一番,然后吃点东西继续跑路。 可是和溧阳那边一样,县城城门处防备森严,在他们出现后就被城头官军发现,随即驱散城门处人群,快速关闭了城门。 城门一关,对于这伙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倭寇来说,就毫无办法可言了。 几个倭寇首领凑到一块,一阵叽里呱啦的对话后,倭寇快速撤回,随即向南边去了。 宜兴城上,官军们目送倭寇离开,不少人这才瘫在城墙垛后,此时已经面色惨白。 倭寇人数确实不多了,就几十个人,可是个个不仅彪悍,还满身血污,这得是造了多大的杀孽才能这样。 其实,这些倭寇身上的衣服已经算干净了,都是半路抢来不断的换上,最早的那身早就不知道丢在几百里外了。 最近这些日子,周边的乡民事前知道了消息,都躲藏起来,让这伙倭寇一时没了食物和衣服来源,才只能这样狼狈逃窜。 当九江卫大军开进中溪镇后,溧阳那位向导随即就告辞离开了,这都出了地界,还得急急赶回去复命,最主要的还是,兵荒马乱的念头,个人始终还是觉得家更加安全。 和中溪镇的里正、甲长联系上,让他们准备大军的饭菜,同时也把亲兵撒了出去,侦查此地到宜兴方向,防备倭寇真从这个方向冲出去。 这时候,大明朝执行的政策,卫所军调动,是走一路吃一路,到什么地方,地方上要准备士卒的口粮,而不是大老远运送过来。 所以吴占魁他们这趟出来,根本没带太多粮食。 马车也让那个县衙出来的向导带回去了,那些车夫知道后,慌不迭的丢下军卒,急急往回跑,生怕跑晚了又被叫回去。 这一切尽收魏广德眼里,他很清楚,舅舅和老爹的打算,估摸着就在这里等着,等到这次围剿结束,要么倭寇从南边逃掉,要么就直接撞上来,让他们九江卫捡到这个功劳。 在此之前,大军肯定是趴窝不对了。 是夜,在宜兴县以东不远的太湖岸边,一伙人正由南往北快速的移动。 这就是那伙倭寇,之前突袭宜兴县城未果,他们选择南下,不过是故布疑兵之计,希望吸引追缴的官兵往南走,去长兴县那边。 这两日没有遇到官军追杀,但是他们很清楚,经过他们的闹腾,明军肯定是恨死了他们这帮人,必除之而后快,所以每一步都是小心谨慎,生怕被人抓到。 天色微亮的时候,中溪镇里又有数匹战马奔出,马上各有一名骑士。 很快,马队就分成几个小队,每队两骑分散开进行探查周边。 骑士们都是全身披挂,骑在马上,速度并不快,骑士双眼四处打量,观察远处和地面上留下的脚印痕迹。 不多时,其中一队骑兵正在缓缓前行中,忽然其中一人拉住马缰,双眼盯向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 树林不大,却是非常安静。 “怎么了?” 另一名骑士已经骑马前出了几步,发现同伴没有跟上,也拉住马缰回头问道。 “这树林怎么没有飞鸟?” 那骑士双眼不住大量那片小树林,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睡懒觉吧。” 前面那人玩笑似的回道。 “暂时不要靠近那边树林。” 后面的骑士开口说道,“我们先绕过去,看看树林后面什么情况。” “行。” 都是骑马的,绕过树林,不过就是浪费一点马力,到是没多大的事儿。 “谨慎点。” 后面骑士还是叮嘱道,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从战马上取下一面小圆盾拿到手上。 不多时,两人就已经绕道树林的一侧,树林里依旧安静,没见到飞鸟。 或许是被气氛感染,之前还浑不在意的那名骑士这会儿也拿起那面小圆盾,驱马远离树林和周边草木茂盛的地方。 “地面有脚印。” 不多时,那名骑士微不可闻的声音传进后面那名骑士耳中,两人装作无佯的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远离那片树林后,看着地上那杂乱的脚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加快马速向一边小跑过去。 魏广德刚起床洗漱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亲兵飞快的跑向吴占魁的卧房。 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魏广德也没上心,他还在想今天早饭有什么,毕竟现在可不是在家里,这个镇子也不算大,不知道能弄到些什么。 不过接下来,魏广德就听到吴占魁出门,吩咐道:“通知所有人在镇前坝子上集合。” 魏广德这会儿才有点觉悟,怕不是那股倭寇到了这附近了? ...... 半个时辰前。 离此地十来里的一片小树林前,十名骑士分成前后两队,一队六人,集中在一起,相互之间距离很近。 而另一队四人,分散的很开,却是远远的勒马而立,都在不断观察四周,他们手里已经拿起鸟铳。 “就这片树林吗?” 前队有亲兵队长问话道。 “到现在,林子里也没飞鸟出现,很不对劲。” “是的,我也没看到。” 那队长陷入犹豫,这会儿要是派人进林子探查,派谁去? “围着林子转一圈,手里的弓箭鸟铳准备下,听我命令,然后往里射。” 那队长想想就说道。 鸟铳一响,看看有没有飞鸟出来就知道了林子里安不安全。 当他们快速骑马围着树林的时候,林子里一直观察这外面动静的人也已经发现了这伙骑兵。 只能说之前那两人装的实在很象,瞒过了暗哨的眼睛。 这,或许就是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人的区别,上过战场的,行为做事都会异常小心。 实际上,要是这伙骑兵晚来一会儿,或许林子里就真没人了。 就在此时,忽然马队里传出几声铳响,随即两支箭雨射入树林中,打在树桩上。 霎时,以为暴露目标的倭寇,迅疾的冲出树林,冲向那伙骑兵。 “撤。” 亲兵队长看到一窝蜂冲出来的倭寇,根本不打算恋战,倭寇单兵战力很强,这是他们在浙江的时候就发现了的,而这树林里冲出来的家伙,大多数都是五短身材,一看就知道是真倭。 几名骑兵这会儿马速并没有下降,听到队长命令,立即一拨马头转向远离这伙倭寇。 队长在驾马撤退时,还不忘抬手打出一个手势,远处一直观察的一个骑手看到手势,勒马往回跑。 “吊着他们,看他们往哪儿跑。” 跑远后,亲兵队长勒马吩咐一声。 看到追不到骑兵,倭寇也旋即收脚开始撤离。 他们知道,这伙骑兵是斥候,有他们出没,自然知道周围存在明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这小队骑兵却是像棉花糖一样粘在他们周围,远远地如影随形。 中溪镇,战鼓声响起,九江卫的士卒从镇上腾出的房子里跑出,按照队旗快速列队完毕。 突然响起的鼓声,也把镇上居民吵醒。 这个时候,镇上早就流传开来,有倭寇到了这附近。 有办法的早就跑进了县里躲避,剩下的都是没地方去的,只能胆战心惊的留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通鼓响,又把他们吓个半死。 有胆大一点的,悄悄爬上围墙或是打开小半扇门往外看,那边士卒已经结队完成正在等候命令。 “郑千户,你带队为前队,不要恋战,只需要找到他们,摆开阵势。” 吴占魁面无表情的对郑义祥下达命令。 郑义祥张嘴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抱拳领命而去。 “吴栋,你整队,跟上后军,注意随时散开队形。” 吴占魁对儿子吴栋吩咐道。 吴栋没二话,但还是按照军规抱拳领命。 很快,两队军卒一前一后开出中溪镇,队列最后的,自然就是卫指挥吴占魁、卫镇抚魏勐及镇抚总旗。 几百步卒前行,自然没有骑兵疾驰来的影响大。 当后军千户所的士卒追上前面观察的亲兵后,他们也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倭寇。 确实只有五十来人,不算多。 郑义祥骑在马上,马上命令队伍散开,开始布阵。 吴占魁没有下达必须交战的命令,虽然他很想冲上去砍下这些倭寇的脑袋,不过他也是去过浙江的,自然看出来这伙倭寇不好惹。 和以前遇到的倭寇不同,这伙人里真倭占绝大多数,假倭反而很少,或许之前几次交战中就已经被明军砍了脑袋。 后面的明军追上来了,自然后军的接近,也被正在逃窜的倭寇发现。 对方人看似不多,但是后面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军杀到。 看到身后又跟上来二百多明军,倭寇的几个首领立马凑到一块商议。 “回头杀散这队官兵,他们身后的就不敢追了。” “附议,打掉前队,后面自己就怕了。” “杀......” (同声翻译) 没什么激烈的争论,几个首领三言两语中就决定了策略,回头冲杀一阵,打垮这伙官军。 看到前面逃窜的倭寇忽然停下脚步,郑义祥就知道不好,看看身后,右军的队伍还没有上来。 为了防备遭到伏击,吴占魁把队伍间距拉的比较长,这样倭寇就算伏击也只能打掉一队人。 这次出发,本来不该这样的,可是没人提,依旧采用了之前的队列前进。 “布阵。” 郑义祥这会儿可不敢后退,急忙下达命令。 后军千户所两个百户队很快就开始横向摆开,准备接下来应对倭寇的冲击。 果然,在下一刻,几十名倭寇趁着明军布阵的时机,嚎叫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就已经疯似的冲杀过来。 同时,十余只箭矢从倭寇队伍中飞出,直直的射向马上的郑义祥。 擒贼先擒王,倭寇似乎对于中原的战法非常熟悉,直接就偷袭这伙官军的带兵之人。 突然的变故,把郑义祥瞬间吓个半死,不敢停留,直接翻身下马,躲在马后。 “呼呼.....噗噗.....” 几只箭矢从他头上飞过,两支箭矢射在他的战马和一名亲兵的战马身上,战马疼痛唏律律大叫一声,四蹄张开飞似的往回跑走。 正想上旁边一名亲兵的马,耳边听到亲兵大叫,“小心。” 又有箭矢从倭寇中飞出,这是认准了要射杀他这个明军官员。 郑义祥无奈,只好跑进队列中,吼叫怒骂让士卒整队...... 正文 157冲锋 九江卫右军千户所的队伍正在快速前行。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两匹战马身上插着箭矢从队列旁跑过,似乎给他们带来不好的信息。 后面的吴占魁、魏勐老远就发现两匹空马往回跑,他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随后又出现两名骑士驾马驰来。 他们一边吩咐亲兵去拦住那两匹马,一边催马向前,迎上过来传信的亲兵。 “倭寇突然回头冲击后军, 我军没有防备,前面军阵被破了。” 马未到声先传来。 吴占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前面两个百户战兵就垮了。 在他想来,看到有明军追来,这伙倭寇应该慌不择路才对,居然还会反杀,出乎意料了。 没等他想太对多, 魏勐就对他说道:“占魁,我去前面整队,只能收缩阵型,防止被后军的人把队列冲散。” “好。” 吴占魁点头答应,魏勐立即驱马往前跑。 魏广德在后面张了张嘴,不过没说出话来,老爹已经跑远了,身后四名亲兵紧紧跟随。 这里,左边不远就是太湖,吴占魁看到魏勐上去整队,他马上命令身后的二十来名骑士整队,向右边运动,打算封住倭寇往西逃窜的去路。 要么你原路返回宜兴,要么就是下太湖玩水去。 同时招呼身后四辆独轮车的炮手, “都上去,在军阵前面把炮架上。” 魏广德这会儿没心思去想那几门铁炮, 只是盯着自己父亲的身影。 他骑马向前,经过吴栋和魏文才身边时稍微停留片刻,对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显然,表哥和大哥都有点抗拒,随后好像是被魏老爹呵斥了。 然后...... 然后两人都拨马退到了后面,退到了吴占魁身后,和魏广德、张宏福站在一起。 老爹,还是不希望自家子侄在前面犯险。 不多时,前面一窝蜂跑来身穿鸳鸯战袄的士卒,都是后军千户所那两个百户的人。 同时,前面阵中开始有人齐声高喊,“往两边跑”。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前面几排鸟铳手全部端起鸟铳,后面则是弓手,之后才是枪盾手。 可是他们的大喊声似乎并没有起作用,那些士卒惊慌失措下疯狂冲向他们。 或许,在他们眼中,只有冲进队列里才安全。 “不知道倭寇跟来没有?” 一边的张宏福忽然在魏广德耳边嘀咕道。 魏广德摇摇头,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弓手准备。” 远远的,魏老爹的喊声传进魏广德的耳中,这是要用乱箭射散这些溃兵。 只是,没人注意的是,魏广德看到老爹已经到了段大旁边,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随即又是一声大喝:“鸟铳手蹲下.......放箭。” 话声刚落,二十多支箭矢就从阵前飞出,大多都是抛物线飞出的,目的自然不是要伤人,而是要恐吓这些溃兵,避免他们冲击到军阵。 只是...... 魏广德忽然双眼一凝,他注意到自军阵中飞出的箭矢之中,一支利箭却是平射飞出,目标....... 魏广德在瞬间,就注意到溃兵前面的几人,其中一个穿着和周围的士卒可不一样。 好吧,最大的差别就是此时这人发髻散乱,显然为了逃命把头盔给跑丢了。 就在此时,右军弓手射出的箭矢已经飞过前面的人群,随即人群后面就是一阵阵惨嚎声响起,还是有明军士兵被箭矢射中了。 而在魏广德眼中,能看到的,就是那个发髻散乱的人,似乎奔跑中一下停顿下来,然后软软倒下。 他身旁几个亲兵还想扶起他继续跑,可是转眼就丢下他各自逃命。 魏广德连续快速眨眼,靠着记忆寻找那名平射箭矢的弓手,可是已经想不起是哪个位置射出的箭矢。 一阵箭雨过后,在右军不断鼓噪声中,溃兵终于开始向两边分开,跑向两边的空地。 “倭寇。” 就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又听到张宏福惊叫的声音。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左右分开的士卒身后,那几十个矮小壮硕的人。 “确实矮。” 魏广德看到这些人,第一印象就是后世网上的文章没乱说,倭人确实很矮。 第二感觉就是有点心慌,我擦,真撞上倭寇了。 之前,没有看到倭寇前,魏广德可以随意的指点江山,怎么平定这些倭寇。 可是,当倭寇出现在身前时,魏广德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有点发抖。 刚才还惊叫的张宏福,这会儿的情况也魏广德也差不多,半斤八两。 或许,也就是吴栋、魏文才还算镇定,只是勒住马的缰绳,双眼盯着前方。 不过,此时最郁闷的可能是几人胯下的战马了,缰绳不断抖动,让它们搞不清楚背上的主人到底要闹哪样。 两队士卒前后距离本就不远,倭寇只是一个冲锋就冲垮了后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随即衔尾追杀,只是没想到没杀多少人,就有箭矢飞来,他们都停下脚步,知道明军后队又到了。 待前面逃命的明军左右分开后,看到后面的明军,人数依旧很少,也就是二百多三百人的样子。 刚刚才冲垮了这样一支队伍,现在的倭寇自然对新出现的队伍也是不屑一顾。 冲还是不冲? 这是摆在倭寇首领面前的难题。 冲垮了这支明军队伍,后面万一还有怎么办? 他们现在也是担心被明军拖住,然后被包围。 “明军战力不行,已经遇到了,只能冲垮他们,他们也就不敢再来追我们的了。” “对,杀过去,直接杀穿他们的队列,继续往北走,到了长江边上,我们就没事儿了。” 几句对话,倭寇队伍就再次启动,想着右军千户所的队伍冲来。 “鸟铳手准备,打完立即退到阵后。” 魏勐继续站在前面发号施令,安排鸟铳手打完鸟铳后就马上退回去。 真正抗的住倭寇冲锋的,也只有刀盾手,可是这会儿两队人马位置确实颠倒的。 之前,魏勐担心变阵会让阵型混乱,根本没敢调整队列。 铳手打完铳后就从两侧退到阵后,这样枪盾手和弓手就顶上来了。 其实,主要还是欺负倭寇人不多,就五十来人,貌似冲击后军千户所的人马时,就没造成什么损失。 百多杆鸟铳打完,应该就够倭寇喝一壶的。 魏勐是这么盘算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看到倭寇冲上来后,才突然叫起蹲下的鸟铳手。 在他的示意下,小旗官拔出腰刀向前劈下,嘴里大喊:“第一列,射。” 随着阵前硝烟弥漫,“砰砰砰”一阵枪响后,前排十二名铳手打完守住鸟铳就立马左右分开快步从两侧退到阵后去装填。 紧接着第二列,第三列铳手渐次打响手中的鸟铳,也不管到底打没打出去,紧接着就从两侧往后方小跑。 这年头,鸟铳是火绳枪,哑火率也不算小,百多杆鸟铳打完,总会有几杆十几杆没能打响,这需要重新调整龙头火绳的位置。 烟尘遮挡了魏广德他们的视线,前方倭寇的情况有点看不清楚,但是身处前方的魏勐确实依稀能看清,倭寇倒下了二十来个,还有三十人左右。 猛烈的鸟铳声中,冲锋的倭寇也被打懵了。 第一队明军,在他们冲上去的时候,那些火铳手还在装弹,军阵轻易就被突破了,只是这队明军怎么和之前的有点不一样。 人手一下子损失了近一半,倭寇首领也慌了。 就算这次逃出去,怕是也难逃被其他倭寇团伙吞并之路了。 倭寇只是慌乱了一阵,时间很短,就猛地转向,向着之前逃散的明军奔跑的方向冲去。 只有混在那些明军里,才会让这股明军有所顾忌,只是这会儿他们离那些明军距离有点远,追上去很费时间。 好在他们也清楚,火器装填需要的时间也不短,冲过去还有活路,往回逃就只会被这股明军死死咬住,再难翻身了。 魏广德和张宏福这会儿发现倭寇不冲了,而是去追往左边跑的明军,都是有点紧张。 够果断的。 只是,现在这里已经没多少骑兵了,之前两队骑兵已经被派出去封锁右边的通道,没想到倭寇选择的是左边,往太湖这边冲。 没时间耽搁,吴占魁和魏勐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怎么破这股倭寇。 让他们混在明军士卒中,怕是这些军卒也不敢反抗,反杀倭寇。 他们不往军阵这边冲的话,前面架设的四门小将军炮也没法打,距离稍微远了点,杀伤效果有限。 放铳早了点。 魏勐这会儿脑袋里想到的就是这个,应该更近点再打。 “要有人插到倭寇和溃兵之间去,挡住他们。” 魏广德电光石之间想到的就是拦住倭寇的前进路线,战功就在眼前,可也是最危险的。 魏勐只来得及叫左边的两门小炮对着倭寇轰出两炮,显然没能拦下倭寇,他们绕开明军军阵选择跑路。 这个时候要是散开军阵进行攻击,不管是魏勐还是吴占魁都是没有把握消灭这股倭寇的。 倭寇发狠起来,单兵战力确实相当强,手下没几个能抗住。 其实,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军官们都看出来了,只是没人敢动,都没军令,何比自讨苦吃,担下这干系。 “呼呼......” 魏广德感觉身旁的张宏福这会儿呼吸好像更剧烈了,拉着缰绳的手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抖动。 在鸟铳响起那一刻,魏广德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因为烟雾遮挡视线,看不到倭寇,他已经冷静下来,也有精神思考更多。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张宏福忽然抽出马刀。 魏广德暗叫一声不好,这娃不会发疯吧,“表哥,你干嘛,把刀收起来。” 魏广德大声对着张宏福喊道。 但是,这会儿张宏福没了先前发抖的模样,双眼有点发红的盯着那股倭寇。 而一旁的吴栋、魏文才不知是不是受到张宏福的影响,也是默默的拔出马刀...... “你们要做什......”听到魏广德的声音,吴占魁回头看了眼,一下看到张宏福、吴栋和魏文才都已经持刀在手,这个环境下,他们这样要做什么还用问吗? 就在吴占魁大声呵斥的时候,张宏福已经一拉马缰,腰腹开始发力,双腿夹紧马腹,催动战马开始往前走。 在张宏福和魏广德擦身而过那一刻,魏广德分明感受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正在向前。 吴占魁的话没有说完,张宏福带头,吴栋、魏文才已经先后催马向前,随着张宏福忽然回头抢声大喊打断吴占魁的话,“亲兵队,跟我冲。” 话毕,张宏福已经催动战马向前小跑,并不断催动马力加速。 而魏广德只感觉身后不断有骑兵越过他,跟在前面的三个小将身后,魏广德甚至看到有人已经点燃了挂在马上鸟铳的火绳。 魏广德微微张大嘴巴,他看到侧身的吴占魁这会儿也是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 在魏广德眼前的,只有那几面红色的披风随着战马的跑动不断飘舞摇曳。 魏广德还在思考张宏福是立功心切还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的变化,耳边就听到舅舅的声音,“击鼓,冲锋。”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张宏福身后的十几个亲兵已经上去了,跟上还有大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的亲兵。 没等鼓响,魏广德也催动战马向前,他身后两个亲兵紧紧跟随在他两侧,魏广德双腿连点马腹随后夹紧,催马往前追去。 倭寇似乎就是在赌这股明军的战力,所以这个时候疯狂追向那些溃兵,即便两声炮响也没有能够影响他们,即便又倒下几个人也没人在意。 这个时候只要追上那股明军就安全了,要想活命的话。 可是...... 随着轰轰的马蹄声从侧面传来,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突兀的出现在他们前进线路的侧面,这是要斜着冲击他们的队伍。 步卒对上骑兵,天然的劣势。 倭寇不得不放慢脚步开始快速集结在一起,面对骑兵冲击,除了全部人集合在一起还有其他好办法吗? 分散开,那不是更被骑兵追着砍。 魏广德马术这两年又精进了不少,虽然一时追不上张宏福他们,可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也混进了亲兵队伍里。 “射铳,跟我走。” 看到前面的倭寇停住追击的脚步集合在一起,这个时候继续冲击肯定是不行了。 张宏福当机立断立马高声喊道,随即微拨马缰调整了前进方向,打算从距离倭寇不远的地方冲过去。 显然,这个最近的点也就是对已经集合在一起的步卒军阵发起远程打击的位置。 马队和倭寇的队列在接近着,骑兵队列里的亲兵有人端起马上的鸟铳,还有几个没有鸟铳的,他们手中拿起的是弓箭..... 正文 158报捷 “砰砰.....蹦蹦......” 十来支鸟铳声响过后,弓弦绷紧再释放箭矢之音紧接着响起,几支箭矢从马队中射出,目标正是那伙倭寇。 剩余倭寇在这轮打击中又有几人倒地,剩下的二十多人已经彻底慌了神,眼看着明军骑队从前方穿过,几支箭矢射过去也没有命中一个目标。 “咚咚咚......” 明军军阵中战鼓终于敲响, 明军明显变成两队,从倭寇的后方和侧面包抄过来。 军阵的最后,一个总旗几十名的明军则直接快步跑向倭寇前进的线路上,前两排手持鸟铳,后面则是一名刀盾手和两名长枪手。 这下是三面包围,只剩下太湖一个方向可选了,而斜刺里还有那二十多人的马队在虎视眈眈。 三队明军逐渐逼近,被围在中间的倭寇真的是插翅难逃了,此时唯一脱离大队的, 也只有大约十个军卒抬着的小将军炮。 魏勐和吴占魁各自领着两个百户队逼近倭寇,同时让阵中嗓门大的军士喊降倭寇。 可是没有回应,或许是语言不通或者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根本就懒得理会。 眼看着明军包围之势要成功的时候,倭寇不顾其他方向的明军,直接奔向人数最少的那队明军,还是打算向北突围,追上那边的溃兵。 现在,那伙溃兵在总旗和小旗的收拢下已经停下脚步,只是隔得远远的观望这边的战局。 倭寇向着镇抚总旗队发起冲击,张宏福立马再次催动坐骑从斜刺里杀向倭寇。 “噗噗噗.......” 在总旗官的指挥下,第一排鸟铳手打响了手中的鸟铳,随即退到枪阵后方,第二排鸟铳手递进,再次击射。 冲向倭寇侧后的马队这时候大多换上马刀,冲杀步卒, 刀要比骑枪好用。 这时候的魏广德已经排在老哥后面, 身旁密布着骁勇的亲兵,魏广德感觉这个位置很安全。 在马队冲到倭寇身后时,冲向明军的倭寇只剩下十几人,可是依旧悍勇冲上去,刀劈斧砍明军的大盾,长矛从大盾缝隙间穿过向里刺杀,直到马蹄踏地之声大起,靠后的倭寇才转身准备接战骑队。 张宏福没有给他们机会,带着骑队在倭寇阵后划出一个弧线,依旧是斜刺着穿过倭寇队列。 魏广德跟在骑队里,当骑兵阵型逼近倭寇后,魏广德紧张的双手冒汗,直到前面的骑士没有受到阻挡顺利的冲阵而出他才松了口气。 当他的战马从一个明显已经受伤要倒地的倭寇身旁经过时,魏广德手疾眼快挥出手中马刀砍在已经拱腰要倒地的倭寇背上,帮助他以更快的速度倒下。 毕竟倭寇人已经不多了,他们的阵型根本对冲锋的骑兵起不到半点阻拦的作用。 只剩几人的倭寇似乎知道大限已至,依然没有停手,或许就是临死前想要拉个垫背的。 魏广德手刃一个倭寇,别管是不是补刀,那家伙在被魏广德砍中前可没倒地,这会儿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跟着张宏福拉转马头再次向着剩余的倭寇冲去。 这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不抓住对不起家里的教育。 当战场上最后一个倭寇倒下,这场小规模的战斗停止那一刻,魏广德感觉秋风吹起,刮去场中似有若无的杀气。 “万胜,万胜......” 明军士卒狂吼再次响起,上一次这样的欢呼,还是在三年前的定海县那边。 马队回到阵中,和吴占魁、魏勐汇合。 吴占魁只是看了张宏福一眼,没说什么,估计有话也是回去给老丈人说去,和小辈说什么,仗已经打完了。 其实不管张宏福冲不冲那一下,这伙倭寇都是必死之局,唯一的区别就是伤亡的大小。 就算倭寇真和后军千户所的士卒混在一起,吴占魁不会吝啬用火炮彻底消灭他们。 一战功成万骨枯。 没人会对战场上的小兵心生怜悯,他们要的只有胜利。 魏广德这会儿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已经有士卒开始清理战场。 刚才镇抚旗队和倭寇近战中有几个士卒受伤,还有之前被后军人马被追杀时,还有倒地未死的士卒,都需要救治。 五十一具倭寇尸首被收集在一起,根据体型和发誓,大概估计其中三十多个是真倭,剩下的十多个应该是假倭。 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都按真倭往上报。 这次的头功,九江卫是拿定了。 那队被吴占魁派出去的骑兵已经被召回,就地书写一份简要战报送出去后,大队情理完战场就回返中溪镇。 后军千户所千户郑义祥在战斗中被倭寇射死,后军损失数十人,这些回去还要书写详细战报送上去。 郑义祥的尸体已经被找到,还要连同其他阵亡士卒一起送回九江。 只是,这会儿的张宏福、吴栋还有魏文才还在参战后的激情中,带着魏广德和一众亲兵又在周围狠狠的跑了两圈才回到镇上休息,丝毫没有以前魏广德看到过的战场初哥会有的什么恶心、呕吐的症状。 魏广德跟在后面,想到自己补的那一刀,只能猜测或许这就是军户人家的遗传吧。 “我砍了两个。” “我砍到一个。” 张宏福和魏文才这会儿正泡在澡桶里兴高采烈的说着话。 “小二也砍到一个,我听我家亲兵说了,不错,没丢我们老魏家的脸。” 魏文才吹了一句,又说起自家兄弟,没想到,这小人儿在关键时候也能下得去刀子。 魏广德只是笑笑,就转头问吴栋,“表哥,你杀到倭寇没有?” “没有,位置不好,我跟前没人,旁边有,可隔着亲兵。” 吴栋是有点郁闷的,他在张宏福的左侧,自然就没有倭寇可砍,倒是右边的魏文才找到机会砍了一刀,就连跟在魏文才身后的魏广德魏老爷都出手了。 “哈哈,没关系,都是英雄汉子,这次没砍到下次接着砍。” 张宏福大笑着说道。 “下次,估计这次倭寇就再不敢进犯内陆了,只要我们九江卫出动,来多少都不够杀的。” 魏文才跟着大笑。 在现在他们眼中,倭寇貌似真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军阵一摆出来,倭寇就没救了。 “还是郑义祥那个杀才丢人,一个后军千户所,二百多人,都给练成了废物,倭寇一次冲锋就垮了,要不是被倭寇射死,回来我也要削他。” 张宏福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话,旁边的吴栋张嘴打断,“死了,就别再说了,人死为大。” “是啊,舅舅的战报上还是说他是力战而死,给他个好点的封诰也算对得起他了。” 几个人闲话,只有魏广德在一边傻笑,只是什么也没说。 魏老爹的心思,魏广德感觉自己是摸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魏广德就想起,刚穿过来那会儿,老爹还和老娘一起商量是不是花钱买官。 看来,在崩山堡的几十年憋坏了。 前后两份战报在战后和回到镇上后就连续发出,向后方的九江卫指挥使报捷,这也是规矩。 九江卫指挥拿到战报后,才向南京兵部、前军都督府报捷,而在新的命令下来前,吴占魁就带来手下在武进县的中溪镇驻留下来。 从镇上借来几辆马车拖拉死尸,这支明军全歼进犯倭寇的消息很快就在镇上传开。 里长昨晚就安排人连夜向武进县报告有明军进驻的消息,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其他信息。 在帮着找来车马,里长看到了战场,也看到了被杀死的倭寇尸体,马上又派自己儿子往县里跑,报捷去的。 倭寇被全歼的消息,自然不会传递那么快,实际上此时在长兴县和无锡县,各有大量的明军驻扎,正在等待着倭寇自投罗网。 历史上,这股倭寇安全的通过了武进县,到达了无锡,最后也是被苏松巡抚曹邦辅带领的苏州卫和太仓卫人马全歼在无锡陶宅港。 为了消灭这伙倭寇,太仓卫指挥张大纲战死。 这是第二位战死的卫指挥一级武官,只是这一世这一切没有发生,曹邦辅的升官之途被打断。 是以明朝官方文档中对这一伙倭寇的记载也就到此为止,“此贼自绍兴高埠奔窜不过六七十人,流劫杭严徽宁太平。至犯留都经行数千里,杀戮及战伤无虑四五千人,凡杀一御史、一县丞、一指挥、二把总、入二县,历八十余日方为九江卫右军尽灭于中溪。” 第二日,武进县令带着两车猪羊和美酒来到中溪镇犒军。 最初接到中溪镇消息,有明军进驻剿灭倭寇,武进县令是真的怕得要死。 军队都来了,那说明上面的预警是真的,真有倭寇要来。 随后又接到消息,明军剿灭了倭寇,到晚上,中溪镇里长的儿子又赶来报告消息,口口声声说看到被打死的倭寇尸体,都是身材矮小的成年男子,听一些去浙江打过倭寇的军汉说,这才是真倭。 没说的,当晚县令就跑了武进县几家大户,筹集犒劳物资,这也是传统了,地方上要对帮着消灭盗匪的官军送去猪羊鸡鸭劳军。 虽说文官见了武将那是自带傲气,可是这个时候可不是骄傲的时候。 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所作所为知县也略知一二,这会儿南京城的大人们巴不得这伙人全被杀光,他作为下面的小官,自然不会去摆文官的架子。 随后两天,七里八乡的乡绅又送来几车酒肉犒军,九江卫这些军汉可是好好打了一场牙祭。 在剿灭倭寇后第二天,来自宜兴和无锡方向有探马过来了,这才知道,他们一直防备的倭寇已经在武进县中溪镇被剿灭了,立马又是飞奔回去报讯。 同日,来自芜湖的信使也到了,九江卫诸指挥以获悉中溪镇大捷的消息,即刻飞报南京,命他们继续原地驻防。 在吴占魁率队从芜湖入溧水后,在芜湖留下人手,向卫指挥使等报告他们的行动。 派出去送捷报的信使直接去了芜湖,随即有了这份命令,大队选择驻防芜湖,等待南京的指示。 而此时,在南京城紫禁城奉天殿里,一大群驻守南京的文武官员跪伏余地,虽然台上宝座空无一人。 台阶下,一名太监已经念完圣旨,但是却没有交给任何人,而是收起交到跟随太监手中。 “各位大人,圣旨已经宣了,接下来杂家就在南京城里等着消息,圣上也想知道,这伙倭寇,你们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全部剿灭。” 太监独有的鸭嗓声音传遍了大殿,跪伏余地的大臣这才缓缓起身,从后方向前方蔓延,就像在玩人浪。 可是领班的几位大臣,起身确实显得非常吃力,或许只有勋贵队列第一的魏国公才显得轻松一点。 年初因过错被嘉靖皇帝罢了南京守备之职,当时徐鹏举是非常不满意,特别是抚宁侯朱岳替代他站在武班第一的位置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起徐鹏举还禁不住想上去抽他两巴掌。 现在好了,倭寇跑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还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事儿。 要不是自己丢了南京守备一职,当今那位的怒火怕就要发在自己身上了。 魏国公徐鹏举这会儿看着那个浑身战栗起不来身家伙,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待他起来,自己就过去要他交出南京守备大印,气死这个龟儿子。 徐鹏举对着抚宁侯朱岳丢官罢职是欣喜异常,而其他大臣却都是同情的目光看着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洙。 特别是张时彻,这位也是够倒霉的,尚书之位还没坐热乎就遇上这档子事儿。 “徐公爷,先给你贺喜了。” 这时候,宣旨太监走到魏国公徐鹏举跟前笑道,只是那脸色虽是笑容,甚至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香气,但是那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依旧掩藏不了。 “不敢有劳陈公公,公公从北京城连夜赶来辛苦了,今晚还请公公务必光临寒舍,在下在府里略备薄酒为公公接风洗尘。” 魏国公可不敢让眼前这位太监觉得他失礼,赶紧邀请。 “饮酒事小,杂家这次南下,可是沾着干系,公爷还请尽快发下手令,让各地卫军尽快铲除这伙倭寇,以消圣上雷霆怒火才是。” “是,是。” 徐鹏举先是连声答应,随后又略带自信的语气说道:“不瞒陈公公,前几天兵部核准,我就已经以前军都督府的名义下发公文,从九江调九江卫,又调宣州卫、镇江卫、苏州卫和太仓卫联合围剿这股倭寇,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那就好,来人,给我拿药来,我现在腿疼的厉害。” 陈洪大声吩咐道,连续几日骑马一路疾行,大腿内侧早就磨伤了,此刻钻心的疼。 正文 159对峙 这几日大军停留在中溪镇,张宏福、魏广德自然是闲不住的,直接找船游太湖,顺便把太湖的水产吃了个遍。 太湖的银鱼、白鱼、白虾,自然还有太湖蟹,都是他们的目标,连带着跟出来的吴栋、魏文才也是大饱口福。 本来在这个时候, 作为带队军官的吴栋和魏文才是不能离开队伍的,可谁叫带队的是他们的老爹,摆摆手连句重话都没说,让他们四个小的出去玩就是了。 虽然已经消灭了这股倭寇,但是有一点,骑兵队依旧还是被撒了出去。 这次消灭了五十一个倭寇,可是之前是否还有走散的倭寇, 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他们出来, 身边还带了二十多个亲兵,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日船只靠岸,几个人下船登上了太湖旁边的惠山,站在山头眺望整个太湖,但见湖面波光粼粼,湖上偶有帆影,远处隐约可见马进山,那是太湖中的一个小岛上的小山。 “湖光山色,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 张宏福忽然开口问魏广德。 “你说是就是,就是个形容而已,有湖有山就是湖光山色了。” 魏广德随口答道。 在山上烤吃的,几个亲兵在那里忙上忙下,张宏福已经和吴栋、魏文才在一起耍起钱来。 魏广德前世就不好这个,到现在也无感, 虽然偶尔也下场, 那都是推不脱的情况下才上场。 说实话, 已经在长江和鄱阳湖走了无数遭, 魏广德已经对山水有点免疫了,也没觉得多好,不过水里鱼虾味道还真不错。 “我周围转转,你们在这玩儿。” 魏广德对大哥他们说了声,带着四个亲兵就下了山。 顺着山道下来上到官路上,魏广德其实打算回船上眯一会儿的,远处官道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马匹不多。 很正常的反应,魏广德等人就站在路旁,寻声望去,看看是哪里的马队,这附近可没有其他驻军了,只有中溪镇才有他们的人。 现在还不能确认倭寇全部被灭,担心有走脱的,所以他们这会儿都在等候马队过来,确认下是什么情况。 很快,马队就跑近了,身后六人看样子是亲兵的装束,甲胄齐全,当先那人没有穿盔带甲,却是一件普通的平民衣衫。 好吧,官员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穿着官衣,不是办公事,穿着还是很随意的。 不过魏广德六人站在路边,自然就引起那队骑兵的注意,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兀出现几个人,其中四人身上还携带着腰刀和鸟铳。 行至近前,当先那人勒住战马,停在距离魏广德不远的地方双眼盯着魏广德一行人。 看到这样的情况,那人身后的六名亲兵也马上向两翼散开,似要围住他们。 魏广德微微皱眉之时,身后张吉已经抢上前来挡在魏广德身前,而身后两名亲兵同时从腰中拔出腰刀,靠后两人也从背上卸下鸟铳,侧身开始装填,动作非常娴熟。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住我们。” 魏广德心里有点不爽,他只是停在路边看看而已,这队人就立马围了过来,难道遇到传说中的官兵看到肥羊偶尔也要假扮一下盗匪的勾当。 把自己当肥羊了? 魏广德后世明末小说看多了,那是个混乱的时代,官军和盗匪,有的时候还真分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朝廷掌控力还算强的时候,据说边镇那边也是乱的很,做生意的商队出行都要带上不少好手保护周全。 虽然这里是内陆,但是最近可刚剿了倭寇,要是他们真起了贼心,大可事后推到倭寇身上去。 就在魏广德身后的人装填鸟铳的时候,对方那六名亲兵也已经拿出了弓箭,箭矢搭在弓弦上,只是没有张开。 魏广德虽然从穿戴上看出来,这伙人应该是官军不假,只是因为领头之人穿的普通衣服,自然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来路,何况见面就显得极不友好。 自己这边明显和对方差不多的情况,不可能看不出自己这边的四个人不是军队之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面那人开口说道,却没有理会魏广德的问话,而是直接质问他们。 魏广德看着这群人,领头的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有点黝黑,似是常年在海边晒过似的,而且看身形也是孔武有力,他带的六人外貌特点也差不多,貌似还真有点海盗的样子。 在魏广德心里,明人作恶那就是海盗,可不是倭寇,倭人才是。 “你们是谁,我再问一句,不回答,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广德语气严厉起来,远处山上自己这边可还有十几个人,后面湖边船上也有人,倒是根本不怕对方想要做什么。 要是官军想要欺负他们人少,想要从他们身上抢些钱财,魏广德不介意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有了先入为主的思想,魏广德看向那几人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不过,在这里,魏广德身边的人少点,虽然有鸟铳,要真对上,还是有点吃亏,即便鸟铳打响引来大哥他们。 “这里正在剿倭,你们出现在这里,前后十几里都没有村落,你们是哪儿来的?”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质问魏广德等人的身份。 “你们先说你们是谁?别吓唬我,少爷可不是吓大的。” 说完这话,魏广德转身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杆已经装填好弹药的鸟铳,顿时觉得胆气壮了不少。 看对方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架势,魏广德猛地踏前半步,但是依旧在张吉的身后,手中已经举起了鸟铳,铳口对准了领头之人的脑袋。 他突然的举动把对方也吓了一跳。 毕竟魏广德还十来岁的年纪,又因为常年读书,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显然他们也没有魏广德会做出这么果断的反应,直接拿鸟铳对准了他们的大人。 在那人皱眉之间,身旁两骑已经蹿了过来挡在魏广德铳前,而其他四人则是张弓搭箭瞄准了魏广德。 即便魏广德身前有张吉这个肉盾,可是能挡住身前的,却挡不住两侧射来的箭矢,魏广德后背瞬间出汗。 这个时候的感触,要比前几日砍倭寇的时候来的激烈。 那会儿在马队之中,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 可是现在不同,他是和对方的人怼上了。 只是在瞬间,魏广德就恢复过来,因为身体两侧的空档已经被两名亲兵牢牢的护住,现在在魏广德身前和左右都有人。 安全了,魏广德悄悄吐出一口气,刚才瞬间被四支箭矢瞄准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知道你手中的鸟铳是什么吗?这可是火器。 大明律,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你觉得,本官要拿你,对还是不对?” 对方的话一下把魏广德说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大明律,对方背的没错,确实严禁民间私人拥有战马铠甲和火器,魏广德这下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停下来针对自己了,都是四个亲兵背上的鸟铳惹的祸。 战马和战甲,历朝历代都是严禁私藏,明朝还严禁民间拥有火器,旗纛这样的标志性物品,后世流传弓和弩,其实在大明朝是没有禁止民间使用的。 当然,这个弩是单人弩,你要搞成弩炮,大型弩车,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我们也是官军。” 魏广德马上知道不能承认这些人是私兵了,那怕是也不能承认。 实际上,魏家的私兵,都是挂在九江卫的,都是军户中人。 正德皇帝搞军改,最后搞成半拉子工程,实际上已经运行将领按品级蓄养家丁,可是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对方以火器要检查他们的身份,魏广德还真不好说什么了,手中的鸟铳放低,不再瞄准对方。 其实他先前的动作也只是想要做做样子,可不敢真开枪,对方很可能是朝廷官员。 虽然放下鸟铳,魏广德可不会束手待毙。 “我让人给你们验明身份,你们也必须交代你们的身份,我们正在搜捕是否有落网的倭寇,你们.......” 魏广德话没说完,不过意思很明显,看你们像倭寇。 “赵二,把你的腰牌给他们验验。” 魏广德对身旁亲兵说道。 赵二马上照办,左手摘下自己的腰牌直接抛向对方最近的一个士卒,那人也是很熟练的一手就接住,翻看后转头冲身后之人点点头。 不过随即又回头细看了那面腰牌,然后小声对后面说道:“大人,他们是九江卫的人,应该错不了。” 按理说在这里出现九江卫的士卒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那就不会有错了。 “我看看。” 那人从亲兵手上要过腰牌来回翻了翻,“右军千户所。” 那人小声嘀咕一句,随即就把腰牌交回,那人也没留在手里,直接又把腰牌抛了回来。 魏广德看情况说清楚了,虽然不确定这里离中溪镇有多远,但是想来距离不会超过三十里。 被人检查了,那自然要检查回来,虽然找不到借口,可是看他们的样貌,魏广德心里有了主意。 “你们是常在海边吧,看这晒的,现在我怀疑你们是走散的倭寇,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拿出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 魏广德大声对他们说道。 刚才接过腰牌验看的亲兵一脸讥笑道:“你什么身份,还敢检查我家大人的信物。” 身旁的亲兵,连带那身后的那人都是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们,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好吧,魏广德看到他们讥笑自己,心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们不是仗着在这里的人多点吗? 欺负自己,嗯,还有张吉都小,以为就没什么战斗力了是吧。 魏广德没有多思考,猛地举起手中的鸟铳对着天上就是一枪。 “砰。” 鸟铳独有的清脆枪声打破了此间的安静。 在魏广德打响鸟铳后,对方六个亲兵虽然没有向他们放箭,可是却快速退到那领头之人身侧,为他挡住几个方向。 显然,这个时候,他们也意识到这附近可能还有九江卫的人在,否则对方没必要对空放枪,这就是在召集人马过来。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间,山上就传来喊叫之声,十几个亲兵冲下上来,不少人手里还端着鸟铳,只是时间这么短,也不知道这些鸟铳是否已经装填弹药。 为护在中间那人只是微皱眉头看着山上跑下来的人,这会儿他也意识到,对方不是埋伏在这里的人,估计是跑出来玩的。 看那少年的样子,怕也不是军中之人,大概率是某位军将的子侄。 正这会儿,身后灌木丛中有哗哗声响,又是几个亲兵端着鸟铳和弓箭冲了过来,站到了那少年身后。 这时候,那人反而不紧张了,当然也不会说话,而是在等,等对方领头的人来了再说。 不多时,山上之人过来,张宏福、吴栋和魏文才都下来了,站到了魏广德身旁。 “比人多是吧,看谁人多。” 魏广德这会儿底气有了,有点大言不惭的说道。 随后转身对着表哥吴栋说道:“表哥,咱们不是出来搜捕漏网倭寇吗?我看着几个人像是海边之人,怕不就是我们要找的漏网之鱼。” 先把帽子扣上去再说,对方先前用大明律说他,现在自己直接栽他们是倭寇。 “倭寇?” 吴栋很无语,之前半道上他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对方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应该只是误会。 对方几人都是身着制式棉甲,不像假冒卫所兵。 现在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也就明白了,先给自己在这里找个合理的理由,看来小弟是知道对方可能是官。 “本官九江卫右军千户所千户,你们是什么人?” 吴栋开口说道。 “这么年轻?” 那人听到吴栋报上的官名,微微一笑道,随即说道:“给他们验验腰牌,我们还要赶路。” 先前那查验腰牌的亲兵怕是这队亲兵的头目,听到身后主人说话,马上从腰上摘下一块腰牌丢了过去。 吴栋一把接住,翻开来看了眼,嘴里念道:“指挥佥事,参将,俞大猷,” 话到这里,吴栋猛的抬头看去,“你就是俞大猷?” “你是吴占魁的儿子?” 对面那人确实好以整暇的问道。 正文 160终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161到京城 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杂乱的马铃声,三辆马车顺着官道不断往前飞驰,你追我赶,速度很快。 这是进京的要道,往日里早已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可是入冬以后, 赶路的行人和商队就愈发少了,倒是让这支小车队可以在不宽的官道上玩一把古代版的速度与激情。 “快点,再快点。” 魏广德掀开车帘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同时不断观察旁边两辆马车的位置变化,他一手把着车厢稳定自己的身体。 另两辆马车上的情况和这边如出一辙,劳堪和沈良栋也是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 颠簸异常,车厢里的张吉已经被抖的七晕八素,可是就这样,三个年轻举子却是玩的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伴着寒风呼啸,三辆马车很快就跑远了。 魏广德一行人是十一月二十日从九江府出发的,三个人各有一辆马车出行。 马车上插着一面黄色小旗,上面写着“礼部会试”四个小字。 劳堪和沈良栋是从驿站借的车子,这就是公车,到了京城要还的。 魏广德现在家里有点暴发户气质,魏老爹直接准备的车,让魏广德私车赶考。 既然是进京赶考,三家自然不会吝啬,不仅准备了盘缠,还都让他们带上书童长随跟着。 至于朝廷那点福利,魏广德他们也去领了,拿到五十两银子和一个“火”字腰牌,可以在驿站住宿。 不过住了两次后,虽说白吃白喝, 可是对于魏广德, 劳堪来说,那几个钱真没什么。 自此之后,三人大多选择住进府县里的客栈,而不再选择驿站,只有错过时辰进不了城才会选择城外驿站歇脚。 魏老爹本来打算让四个亲兵跟着一起北上去京师,可是被魏广德拦下了。 他们一路都走官道,虽然这年月山匪强盗越来越猖獗,可是走大道遇上的风险其实也不大。 大明朝,始终还是良民多。 魏老爹无法,只好找了个熟悉架车的亲兵跟随上路,也是一个保护。 张吉是会两下子,可是怕还没有魏广德强悍。 这两年魏广德开始打拳,虽然没上大街找人单挑过,可是和亲兵交手还是有的,按照亲兵话里的意思,寻常两三人伤不了二少爷。 这次去南直隶剿倭,魏广德砍了一个倭寇,胆气貌似也练出来了。 “以后李三就跟着二少爷, 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哪里, 你都跟着保护, 你家里还有个大哥, 所以你老娘那儿也别担心,你的饷银我照例给到你老娘手里,二少爷那边也会给你发,反正你还没娶妻,跟着二少爷不会少你的。” 这是临行前魏老爹告诉李三的,也就是这次去京师的车夫。 说实话,对于这年月,大家都没怎么出过门,跟着少爷去京城那可是美差,要不是李三打小跟着大哥赶车,后来又生出一膀子力气做了亲兵,这差事那里轮得到他,一大帮人抢着上。 前两天出了河间府,这刚过了霸州,前面就是永清县,三个举子也无精打采的,魏广德提议赛车,三人这才来了兴趣。 魏广德穿越来到明朝,没多少娱乐活动了,除了上青楼似乎就只剩下游山玩水。 这年头风景区也不兴收门票,还是原生态,确实很美。 可是看多了,也就没兴趣了。 以前和张宏福一伙卫所子弟,到是常在九江城外赛马。 这出了霸州,看到道路两边人少,魏广德就提议赛车。 跑啊跑,三个车夫还是懂的分寸,可没敢死命的加速快跑。 就算马受得了,车也受不了。 很快,远远的,永清县城的城郭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临近县城,自然不能再跑了,三辆马车纷纷开始加速。 李三这会儿愁眉苦脸,进了城住进客栈,还得检查下马车,免得半道上坏掉。 随后几天时间,三个车夫和他们的随从可就倒了大霉,看到路面平整点和行人少些,他们三个就开始赛车。 好吧,这样玩的好处就是大大加快了到京的时间。 今天上午从通州城出来,京畿之地自然商旅很多,总算没法赛车了,只能顺着官道往前走。 下午天要擦黑的时候,三辆马车总算是在关门落锁之前赶到了广渠门门,没办法,路上遇到运粮的车队,被拖慢了速度。 马车并没有进入广渠门后,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这会儿就是边走边问,总算是找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江西人开设的会馆。 需要说的是,魏广德他们去的是珠市口那边,其实珠就是猪,因为附近有猪市,所以取的是谐音。 这里是江西九江会馆,在这个时候的北京城里,准确说是外城,江西会馆有四十多家,大多位于崇阳门和正阳门外。 这年代里,各省、府的驻京办事处其实已经有了雏形,只是更多是为了方便来往客商和举子赶考。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率领蒙古铁骑突破长城防线,从古北口入关大肆抢掠。 此时的北京城城墙,只是略微缩小后的元大都城墙,对于京城城墙之外广大居民根本没有保护,所以在面对蒙古鞑子抢掠时损失惨重。 痛定思痛下,尽管中央财政紧张,嘉靖皇帝还是在嘉靖三十二年开始了北京外城墙的营建。 只是因为资金不足,只营造了北京城南城墙,其余三面的城墙至此只停留在纸面上,再也没有被执行。 也因此,形成了北京城特有的“凸”形结构城墙。 这时候的北京城里,除了江西会馆外,江西各府甚至县都有会馆,只要当地人做了京官,大多会买下一个院子建一家会馆,方便同乡人居住和交流,同时也请他们作为信使为自己和老家联系提供便利。 这个时候内阁首辅是严嵩,他对江西老乡更是照顾有加,虽然不能说拉帮结派,毕竟江西籍官员里反对他政见的也有,但确实,这个时期北京城里江西会馆是最多的。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是真的人多,到处都是身着各色衣饰的人,越往成立走,穿着自然越是讲究。 经过几次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魏广德等人住进九江会馆后,很快就遇上熟人,朱世隆、桂枝和张科等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以前几届乡试举人,都是魏广德的前辈了。 对于这个时候还寄居在会馆里的举子来说,都是上届,甚至上上届会试落榜的,已经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会试了。 在朱世隆等人的引荐下,魏广德也很快就认识了这些人。 相对来说,魏广德还是和朱世隆、张科、段孟贤等嘉靖三十一的举人更加熟悉,毕竟都是一起参加过乡试的,对于在此之前中举的举子,那就是连续落榜两次了,估计机会渺茫。 当然,这是魏广德的心里话,可不会说出来。 放下行李安顿好后,魏广德就到了前院,朱世隆已经叫人准备了酒席招待他们。 九江会馆不大,只有两进院子,但是里院在左右又买下了两个临近小院,实际上能够住人的就是三个院子,前院则是经营餐饮的酒楼。 桌上的除了他们这两届的举子,朱世隆还叫上了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估计是朱世隆看他文才不错,有刻意结交的意思。 席上,魏广德也知道了,朱世隆他们四个上届的举人也是当年就跑到这北京城参加会试,雄心满满而来,结果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每回会试,全国各地举子云集京城,怕不是几千上万人,就只为争夺那三四百个名额,比乡试还激烈。” 朱世隆焖了口酒后说道。 “明年会试取多少举子?” 魏广德关心这个,故而开口问道。 “嘉靖三十二年是四百人,今科还不知道,估计不会再录这么多了,最少也是三百人。” 朱世隆想想才说道。 朝廷会试,自然在吏部也是需要核算的,有多少官职需要补人,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两年致仕,大概估算出来,才好确定会试的名额。 至于殿试,好吧,那是给皇帝勾一甲的。 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不是考出来的,那都是看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了,随你们怎么弄,直接就按照读卷官排的座次发榜;不高兴,看看谁的名字顺眼就点了谁,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要不怎么说是天子门生呢,真的是天子,九五之尊一言而决。 当然,能够到皇帝手中的卷子,也都是被读卷官看过一遍的,太差的可不会到皇帝手中。 “这两年都没回九江,你们就一直在京城读书?” 好吧,看着这几位会试失利的,三年都留在京师读书,也没有回去。 九江离北京城是远,可是一个来月就可以到到家了,那两年新年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吧。 “京城比南昌府可繁华多了,等你们休息几日,我带你们外出走走,反正现在你们来的也挺早的,礼部都还没开始录名。” 张科笑道。 是啊,没到京城前,他们以为应天府,苏杭就够繁华了,到了京城才知道,这里更加繁华。 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住着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他们明的暗的收入奇高,消费力也是惊人,何况还有南来北往的商贾,自然打造出北京城一等一的繁华盛世出来。 酒席散场后,魏广德算是在北京城落下脚,准备一个多月后的会试。 席间虽然张科等人也都说留在京城读书比回去强,不过魏广德还是打定主意,这次会试要是考不中,回头运河解冻就南下,等三年早点上京来就是了。 之后几天,魏广德就跟着朱世隆、张科等人逛了这宏大的北京城。 确实宏大,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实行两京制以后,帝国的权利不仅大部转移到了这里,附带的人口、财富也快速向北京转移。 为了营建北京城,永乐帝自南京迁来数万户匠人,大量南京的卫所也随之一起迁来。 而刚修建好的南城墙,更是让周边大量人口涌入进来,导致市面上人口猛增,而其他三方没有修建城墙的地区,商业明显开始凋零。 魏广德这次上京,可是带了三千两银子,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上了。 后世的四合院,魏广德肯定是买不起的,都特么的上亿了,这一世嘛,还真不是难事儿。 不过这时候的北京城里的院子,魏广德还是没打算动手买。 好吧,如果科举不第,那意味着要在北京逗留很长一段时间,买个院子住倒是好理解。 要是科举中了,考到进士,然后名次靠后被安排到地方上认知县或者其他官职。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观政到期后得不到授官,不行就给严家送点银子,看在老乡份上怎么也得给个肥差不是。 主要到时候在北京城买的房子又要卖出去,麻烦的很。 顺便,魏广德也去江西其他会馆认认门,毕竟连续参加了两次乡试,魏广德也认识了江西不少举子。 好吧,这或许也是一种人脉的积累,乡试多考几次未必是坏事。 有时候,魏广德还在一边作死的想。 时间进入十二月,已是临近过年,在这个时候,江西会馆那边给九江会馆送来请帖,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严阁老及其子严世蕃摆酒席宴请在京应考的江西老乡。 对于当朝首辅大人的邀请,所有的举子自然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终于还是来了,魏广德自然不会错过接触当朝首辅的机会,而且那位严公子严大人,虽然之前魏广德当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但是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声,那就是拿钱办事。 只要他敢收钱,那就代表事儿一定能给你办成。 说白了,就算过年严家不请他们这些老乡聚聚,魏广德怕也会找机会和这位朝中重臣接触,无他,关系到未来的前途。 而且,这次宴席,可不止是严家的人参与,按照帖子上所说,江西籍在京官员多会参与。 这个时候离明年二月的会试还早,会试到底谁做主考,嘉靖皇帝并没有发话。 故此,在这个时候,在京的江西籍官员大规模回见老乡考生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湖广、浙江等地在京官员大多都在做同样的事儿,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犯忌讳的。 倒是这天魏广德出门居然又遇到一个熟人,那才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敢问可是曾兄?” 在九江会馆附近的一个书肆里,魏广德正在翻看杂书,老传统了,该背的早就背好,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什么书。 会试,那听天由命好了。 不过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身之际就看见一个新进店的书生。 魏广德第一眼觉得眼熟,在哪儿见过,第二眼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曾元述的族兄曾省吾吗? 记得还是五年前的事儿,自己刚过来,第一次进县城。 不过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那人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随后就瞅着魏广德发愣,显然是记不得了。 正文 162江西会馆 “敢问可是曾省吾曾兄?” 打了个招呼,看到对方又是点头又是茫然的,魏广德心知对方怕是不记得自己了。 倒不是他记忆好,记忆再好魏广德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他见到过的人,主要还是因为这位是魏广德见到的第一个秀才,又是曾元述族兄,两人外貌还是有点相像, 所以才能两眼认出人来。 “在下彭泽魏广德,当年曾兄回乡祭祖,元述兄做东的时候见过你。” 魏广德只能自我介绍下,兴许多说两句,稍微给点提示,对方也就想起来了。 “魏广德......我想起来, 当年在江边酒楼咱们见过。” 经过魏广德的提醒, 曾省吾算是对上人了,面前这个少年公子还真是认识的。 再一看魏广德的穿戴, 一身圆领生员服,显然对方已经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广德来京,这是为了明年的会试?” 毕竟魏广德看着年轻,虽然心里有所猜测,曾省吾还只是试探着问了句。 当年自己都考上秀才那会儿,这小屁孩连个童生都不是。 一晃几年过去,他穿着这身衣服,还有在这个地方,其实一些东西已经昭然若揭。 “侥幸过了乡试,所以来京师打算碰碰运气。” 魏广德还是谦虚的说道,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的通病。 当然,也有嚣张的,不过那不是魏广德。 “哎呀,真没想到。” 曾省吾这时说了实话, 大是惊讶,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学童,居然有和他一起参加科举考试的一天。 虽有之前有猜测, 可是在他内心里,更愿意相信这是跟随长辈来到的北京城。 曾省吾读书能力,在曾家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就现在,自家老爹也在读书,甚至还在参加科举考试,可是也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 江西的乡试,可不比湖广弱。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最难考的乡试莫过于南直隶,江西,湖广还要浙江,这就是大明朝的乡试的死亡之组。 “来来来,找家酒楼我们好好喝两杯,多少年没见了,你可真行, 才五年吧,就已经杀到京城参加会试了......” 曾省吾遇到老友, 也算是旧识,当初在彭泽也是见过几面的,特别是魏广德抄八股范文,可没少往曾家跑。 曾省吾很是开心,拉着魏广德就往外走,找地方喝酒去,只有书肆老板不爽的看了两个举子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考的,可是真厉害,这是一路考上来的?” 确实,算算时间,想想魏广德的年纪,曾省吾以为魏广德就是这两年才参加的科举,一路直接考到了京城来。 这会儿坐在酒楼上,已经点好了下酒菜,只是酒楼还在做,没端上来。 魏广德于是就把自己这些年科举考试的经历说了一遍,其实很简单,十三岁参加县试起,一路杀到当年乡试落榜。 耍了三年再战,就杀到了京城,魏广德感觉没什么好说的,太简单了。 这会儿酒菜上桌,两人碰了杯,又吃了几口菜,魏广德又把曾省吾感兴趣的曾元述和曾元睿现在的科举情况说了下。 曾元述已经是秀才了,只是考了两次乡试都没上榜,曾元睿还是童生,还要继续拼院试。 曾省吾还能说什么,这科举考试很多东西说不清楚,不是说你才华高就一定能上榜。 说了自己的科举之路,曾省吾自然也要介绍下他的情况。 说起来他的科举之路和魏广德的倒是有些相似,考到秀才后也是连考两次乡试才顺利过关来到京城参加会试。 只不过也就这一点是一样的,之前童子试他也考了两次次,可不是魏广德这样,童子试一次性全过了,只是在乡试的时候闪了下腰。 “你的考试经历,倒是和我恩师类似,他也是一次性通过了童子试,然后再乡试的时候落榜,紧接着第二次乡试就顺利过关。” 曾省吾举杯了魏广德走了一个,这才有说道。 “你老师,不知是哪位前辈。” 魏广德很客气的说道,湖广的,能教出举人,不得了了。 想起当初自己中举,随大队人马返回九江,中途在崩山堡下船,跟着老爹又去祭拜祖先,魏广德还是顺便去看了看孙夫子。 孙夫子知道魏广德中举那高兴得,手舞足蹈,毕竟是魏广德的蒙师,而且到现在魏广德也没有找到经师传教,说起来,除了点魏广德的考官老师,孙夫子就是魏广德唯一的老师了,能不激动吗? 席间孙夫子喝醉了,还在又哭又笑。 对于一个考了几十年的老秀才来说,自己考不上了,把心思放在学生身上,终于还是有成效的。 当然,魏广德可不相信曾省吾的老师会和他一样,估计是湖广哪位德高望重的儒士吧。 “说起来和你很是类似,我恩师也是军户,荆州卫太岳先生,是翰林院编修。” 曾省吾笑着说道。 “太岳先生,翰林院编修......” 好吧,太岳先生这个名字,提起来就很牛逼的样子,不过,貌似翰林院编修这个职衔更加牛逼。 虽然编修只不过是七品官,可不是县令那种芝麻官,却是老厉害了。 至于怎么厉害,那就在于前面的翰林院三个字。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养的确实大明科举最顶尖的一批人。 按例,殿试一甲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到编修的职位,而其余的进士则参加朝考,优异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庶吉士只是个职务,算不得官。 庶吉士三年后散馆,这个时候又一次散馆考试,庶吉士才会被授予官职,这其中优秀的留在翰林院授予编修、检讨这样的官职,淘汰下来的则是转入部院或者下到地方任官。 为什么都愿意争抢清水衙门的职务,那就得说起那段老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还有“储相”之名。 这曾省吾的老师可是翰林院出来的,那就意味着他是这时代读书人中顶尖的存在。 “你老师可真厉害,你怎么拜的老师啊,翰林院在京城,你在湖广?” 旋即,魏广德感觉到不对。 “我恩师几年前病假回了湖广老家修养,我在承天府嘛,和江陵县挨着不远,当时刚好我乡试落榜,就厚着脸皮前去请教学问。 虽然恩师说不收我这个弟子,只是和我平辈交流学问,可我一直当他恩师。” 曾省吾口中的承天府,其实过去叫安陆州,也就是嘉靖皇帝出生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在这里被接到北京坐了皇位,所以把安陆州升级为承天府。 说起来,曾省吾其实还是嘉靖皇帝的老乡。 嗯,有个翰林院老学究指导,曾省吾想不中举怕也难。 魏广德在心里这般想到,随口又问道:“曾兄这来京城是住在哪里?” “湖广会馆,你呢?” “九江会馆,都是乡里办的,住着更加方便,毕竟在那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人,带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 魏广德笑道。 “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 ......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九江会馆二十多名举子联袂前往江西会馆赴宴,魏广德自然不会落下,他也想要在严阁老那里留下个好印象,为了自己仕途那也是拼了。 毕竟,现在魏广德已经是举人,就算考不过会试,大不了走关系举人身份做官,不就是做生意吗? 魏广德是穿来的,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考虑,他过来后就给自己准备了当庄头和去钞关做书吏的后路。 当然,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本来魏广德还想去严世番严大公子那里刷刷脸,可是在京城一个月时间的听闻,魏广德就没了上前的心思。 以前他可不知道,这位在京城的风评不太好,倒不是因为贪心,而是这位居然是荤素不忌那种,男女通杀的货色。 这年头,有龙阳之好的不少,可是做到他那样官职的,什么娇妻美妾弄不到,居然没事儿玩男人。 魏广德自认为长不并不帅,可是军户出身,和身边的读书人多多少少还是在气质上略有差别,显得阳刚多了。 魏广德不担心让严世番看上被走后门,他担心被严世番让他走他的后门...... 真受不了。 到了地方,又是对着在京待考的举子们作揖行礼,一些人魏广德都认识,还有些上几届的师兄,引见引见也都知道是谁了。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府县的举子,很快就把江西会馆偌大的大堂挤满。 举子们差不多到齐了,之后登场的就是江西籍在京官员们了。 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还是有人统筹,反正就是从低品级官员开始到场,逐渐升到高品级官员。 五六品官员,到三四品官员,这些都已经是朝廷里有数的大人物了,最后登场的自然就是严嵩严阁老和他儿子严世番。 这会儿严世番已经是工部侍郎,之前嘉靖皇帝曾经想给他加工部尚书衔,只是被严嵩婉拒了。 这位也是个奇葩,科举没考,只是荫生,也就是国子监毕业,直接混到三品高官当中去。 他的那些同窗,要是关系好的,自然鸡犬升天,关系不好或者一般的,还在基层玩泥巴。 明代这个时候大部分监生,只要稍微有点追求的,入国子监后还会继续科举,希望能够通过会试参加殿试,成为天子门生,虽然不是两榜进士,可也是进士,至少在仕途上发展空间比监生大的多。 可是这位小阁老偏偏就是以监生入仕,然后平步青云,现在已经做到工部名义上的三把手之位。 严世番现在准确的官职是工部右侍郎,前面还有尚书和左侍郎,不过实际上他已经是工部的一把手,掌控整个工部。 严世番生的白白胖胖的,因为体胖显得脖子很短,和他身旁削瘦的父亲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随母的缘故,反正乍一看会让人感觉两人不是一个基因。 在两人进入大堂后,自然就成了场上众人关注的焦点,不仅之前来到的官员上前见礼,就算他们这些待考举子也都是纷纷上前见礼。 这场合下,魏广德就算想要做点什么让人注意到,记住他,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一会儿开席敬酒的时候注意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在首辅大人面前漏个脸。 不过在九江府这边举子们上前见礼的时候,看到魏广德年纪轻轻,他最不想招惹的严世番严大公子却是来了点兴趣。 之前嘈杂,他们报上名字都听不太清楚。 “这位举子怎滴如此年轻?叫什么?” 严世番看着魏广德问道。 “请侍郎大人安,学生九江府魏广德,今年刚过的乡试。” 魏广德又朝严世番拱手行礼,随后自我介绍道。 “你年纪不大吧。” 听了魏广德自报家门,严世番眼中不可觉察的精光一闪。 “学生今年十六。” 魏广德心里很不舒服,被人查户口了这是。 “父亲,这个举子才十六,怕不是今科最小的考生了吧。” 被严世番这一番说话声吸引,严嵩也盯眼瞧了瞧魏广德,捋须说道:“不错不错,一表人才。” “他才十六岁,可不比那个张叔大差,当初他也不过十六就跑来参加会试。” 严嵩父子在那里小声交流几句,严嵩看向魏广德的眼神就更和蔼了。 无他,当初他曾想拉拢他们口中的那位少年天才,结果人家还是跟着座师跑了,虽然那个座师现在也在他手下混饭吃。 “怎滴不见华亭过来?” 严世番又说道。 “今日他值守西苑,来不了。” 严嵩摇摇头,随即又对魏广德勉力道:“会试好好考,皇上和朝廷需要年轻俊杰为国出力。” 话语说完后,严嵩又盯着魏广德看了两眼才道:“看你气质,可不想个读死书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父魏勐现任九江卫卫镇抚。” 魏广德离开九江府那会儿,京城的封赏文书还没到,都剿灭倭寇一个月了,可见大明朝廷办事效率之低下。 “将门,不错不错。” 其实严嵩说将门,是抬举魏广德,魏家那里配得上将门这个称呼,就是低级武官世家而已。 正文 163无可奈何 会馆里此时人多,魏广德自然不可能一直在严家父子面前漏脸,那个会招人恨。 对话几句后,魏广德就自觉退开,漏脸给首辅大人留下好印象的任务魏广德感觉已经完成了,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好,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严世番严龙阳。 魏广德可不止去严家父子面前漏脸, 对于其他在京的官员,魏广德也都在酒席开场前找机会过去拜见。 只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等学子都见礼完后,严世番却是在父亲严嵩耳边小声低语:“宫里传出来的怕就是那小子了,父亲,你看这次会试咱们是不是......” “别插手。” 严嵩面色和善的看着堂内众人, 丝毫没有慢待的意思,却是低声对严世番说道:“现在那位可能在选人,不管最后什么结果,在此之前都不是我们能惦记的,你不准插手此事。” “可是宫里说,那个陈洪回来可是多次提到几个小子的名字,我查过,都是这家伙的亲戚,当中有人指不定入了那位的眼,怕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对于儿子的话,严嵩只是用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是时候,太年轻,就算要提拔也不是现在,就这样,不要再说了, 等他过了会试,我们倒是可以给他行个方便,要是会试都过不了......” 随即, 严嵩就只是摇摇头,不再多语。 魏广德随着九江府举子挨个拜会在京京官,先不说他们当中会不会有明年会试的主考,现在皇帝没定下人选,多套套近乎,或许还真有用。 要是皇帝定下人选,他们这些举子也就不敢凑上去了。 “旧山先生的诗词,学生在江西看后就非常喜欢,今日有幸在此见到先生实在幸甚。” 这会儿,跟着其他举子,魏广德已经到了詹事府少詹事尹台尹詹事身前躬身行礼。 别说魏广德,几乎所有在京的举子,都是对江西在京官员的详细资料是了如指掌,这位尹台尹詹事就是一个很有文才的人,写过不少诗词,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可在这个时代,在江西人面前,还是大大的有名。 这人也是翰林院出身,嘉靖十四年进士, 选庶吉士, 散馆授编修。 到现在魏广德,魏广德都没有找到好的老师帮助自己,指点自己。 在江西游历的时候,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或许是因为魏广德定下的条件有点偏高的缘故。 在魏广德看来,要做自己的老师,不仅要有学识有名望,还得在朝堂上有一定影响,否则对自己的帮助仅仅局限在民间,那帮助就有限了。 而在朝堂上有影响,那首先就得是官员,至少也是致仕官员才有可能,致仕官员还是差了点,毕竟中国还有句老话“人走茶凉”。 所以魏广德看不好找合适的老师领路,那就只能等过了乡试在京城的时候慢慢选。 本来严嵩是最好的目标,可惜这人最后因为儿子的事儿发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跟不得。 那么其他的官员,特别是像尹台这种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自然就是巴结的最好对象,要学问有学问,要地位,人家是储相,未来也是前途光明。 其实要是放在前朝,詹事府就是个美差,辅导太子读书的,潜邸之臣,以后太子继位,这些人大多水涨船高。 可是到了今朝,就有点废了,嘉靖皇帝连着死了两个太子儿子。 是的,嘉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死了,都是以太子礼下葬,也就是他们是在被定为太子后才夭折的。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现在嘉靖皇帝的深信不疑,自己是真龙,太子就是小龙,见不得。 虽然大家对此讳莫如深,但是都很清楚其中的道道儿。 嘉靖皇帝已经熄了封太子的打算,他不想再死儿子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詹事府自然就成了没事可做的衙门,至于其他的皇子教育,自然轮不到詹事府来管,嘉靖皇帝直接从翰林院选出了侍讲学士去王府讲学。 随着大家都见礼完毕,尹台也只是勉励众举子好好用心学问,好好备战会试。 魏广德想要继续留在这位身边也没什么借口,只能随着众人又去拜见其他官员。 少詹事,四品官,也不算小了,在朝廷里也是举足轻重的角色。 腊月二十九在江西会馆吃了顿酒席,到了年三十自然在京备考的举子又都聚在九江会馆里一起吃年夜饭。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还奔波在来京的路上。” 现在天气已经异常寒冷,今白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到天黑的时候倒是停了。 “就是因为天气冷,所以我们才十一月就进京,赶在年前到的京师。” 劳堪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说道:“要是真坐船进京,到山东那块就走不动了,还是的下船找车过来。” “这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南边旱灾厉害,北边也是,今年北方一直到九月才下雨,你们过来怕是也看到了吧。” “那是,田里都能跑车了。” “天也冷啊,长江还算好,大江嘛,没可能上冻,听说去年苏州那边几条河都冻了。” “今年江西收成也不好,全靠湖广那边还凑合。” “要是这天气一直这样,都不知道明后几年米价是什么样,听说京城里几个仓库都要空了。” “不可能,漕粮怎么着也要保证,不然北边几十万边军怎么办。” 很快,因为天气原因众人就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民以食为天,在饭桌上吃菜喝酒,屋里点着不少炭盆,暖和。 可是出门是什么情况,滴水成冰。 “山陕那边月中又闹了地龙翻身,好像这几年也是不得了。” “你在哪儿听说的?” “就昨日,听户部人说的,奏疏上来了,可朝廷没银子赈济,内阁和六部还在扯这个事,看从哪儿弄来银子。” “有说法吗?” “据说打算动修居庸关城墙的银子,扣一半送山陕那边应急。” 北京,是大明帝国的中枢所在,自然各种消息也是传播最为迅速的地方,在这个时代,一个地方遭灾,也只有官府的驿站才能在半个月时间里把消息传递到这里来。 魏广德之前在南昌城的时候,就听吉安那边的学子说过朝廷银钱紧张,完全就是在东挪西借凑银子维持着局面。 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听到类似的消息佐证之前听说的事儿,看来大明朝这个家是真不好当。 长期在地方上生活,魏广德又曾经把江西转了一遍,对下面的事儿还算知道的多。 其实,大明朝的赋役,是真的不轻,后世有种说法是明朝税少,其实是错误的。 事实上就魏广德了解到的情况,明朝的正税很低,正税也就是中央收取的税银,这部分确实很低,可以说低的发指。 但是老百姓要缴的税却很高,那是杂税。 到是有点像后世国税和地税的区别,只是税收分配上,地税占的比例奇高,而国税却非常非常少,有点后世税改前的模样。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不是说在地方上怎么搞银子,比如募捐工程、卖府试名额啥的,就这杂税这一块,基本上收上来就到了官员手里,只要把下面的人喂一点,然后把账做平,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 至于先前说的天灾,魏广德早就注意过,之前乡试就考过,有什么办法。 谷傻 遇到大面积旱灾,后世也没有好办法解决,只能保证人畜用水。 至于什么南水北调,得了吧,就大明朝现在的财政窘境,根本就别想,而且很多技术问题也没法解决。 “上次我听人说啊,这天气最近几十年就这样,夏天旱的旱涝的涝,冬天就冷的不行,以往史料可都没记载过。” “什么意思?” “有些外省人说是因为朝廷里奸相当道造成的,可这些情况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了,弘治朝和正德朝就这样,和严阁老有什么关系。” “那是政治斗争的借口,听听就得了。” 魏广德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只感觉他们在北京城是真的没有白白浪费时间,打听这些消息是真的灵通。 比如举子们说这些的时候,他和劳堪、沈良栋就只能乖乖的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这些。 天灾,没办法解决。 财政,魏广德自认也没办法解决。 做这个事儿是得罪人的活路,历史上做这个事儿的好像是张居正,不过最后没落到好。 说是皇帝要清算的,其实下面不少官员对张居正恨之入骨,所以才落井下石,编造很多东西出来激怒皇帝。 所以明朝没做成,好像是清朝雍正给办成了,魏广德看电视剧的时候看过,有这么个情节。 他还记得电视上说的,“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大概就是这么两个改革,为清朝财政弄到不少钱。 以前还不大懂是什么意思,现在魏广德听这两个词就知道是怎么会事儿了。 摊丁入亩就是把丁税摊到田地中去,没田没地的丁口不交税了,只收地主的税。 士绅那个他就感觉有点缺德了,因为损害了他的利益,他现在是举人,不用当差纳粮。 对于第一条,魏广德到是觉得可以在合适的时候提出来,虽然有些得罪地主,可是如果能够得到回报的话,得罪就得罪吧,用大道理压服他们。 第二条,魏广德是打死不会说出来的,损失有点大。 另外好像还有个火耗归公,这个得罪地方官,也不能干。 火耗,其实就是征收正税后一些辅助费用的加派,也就是杂税中的一部分,以前这些东西都是地方官直接收入囊中,是灰色收入的一种。 好吧,其实魏广德可怜的一大封建社会改革的知识,都来自电视剧《雍正王朝》。 得益于当时网络很初级,魏广德那会儿还在看电视、录像,没有多碰网络,所以还记得一些东西,要是晚播出几年,魏广德怕这点东西也不会记住。 不过,刚才他们说的话里面,魏广德心里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印象里似乎有个什么词儿,就是说现在天气严寒的。 魏广德先前喝了几杯酒下肚,这会儿酒意有点上头,干脆闭上眼睛想事儿。 其他人看了,还以为魏广德醉了,纷纷询问他要不要叫张吉把他送回房休息。 魏广德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眯了一会儿,魏广德记起来了,以前看到过说明朝末年是小冰河期,有个词儿就是“明末小冰河”。 想到这里,结合当下的气候,魏广德心里知道,怕不是明末才有的小冰河气候,而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准确说或许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后世说的是,明朝灭亡主要原因是财政崩溃,因为没钱赈灾,闹出大量的流贼。 好吧,要是没这鬼天气,自然就不存在救灾一说了,也就不存在乱民和财政崩溃了。 旱灾最好的应对办法是什么? 呼风唤雨。 魏广德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有点理解嘉靖皇帝修道事业了,不仅是渴望长生,渴望永享权利,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参杂其中。 小说里怎么说的来着? 魏广德搜寻记忆,以前看过不少的网络小说,可惜他更爱看的是都市爽文,历史看的很少,而且大多只看前面一点,因为历史小说很多不够爽。 够爽的,那算不得历史小说,大多都用现代段子参杂其中,用段子带人发笑。 魏广德想了半天,发现好像就是出去抢粮食,从南方东南亚那边,貌似受到的影响比较小,粮食产量高,然后就是占地盘,移民过去好像。 按照逻辑来说,行得通。 占下地盘,移民,可以稳固统治。 魏广德开始思考,要是他当首辅,该做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貌似不行。 自己学的是什么? 自己让人带着大兵出去,怕不被朝中这些读书人喷死。 还有古代的通讯也是,现在的大明帝国,其实已经达到了统治的最大范围了,这个范围其实就是以现有技术维持两地联络的准的。 距离远了,根本勾不着,很容易打出去抢了地盘,然后人家就独立了。 再说,现在明军出去,能不能打赢欧洲海盗也难说。 魏广德把自己代入到严嵩那个位置,发现貌似自己有后世的东西,可是依旧没法施展拳脚。 你说鼓励商业? 好,鼓励。 你说收商税? 怕不被人直接吊死。 从张宏福那儿,魏广德那里还不知道现在的商业是怎么会事儿。 后世,农民不缴税,国家每年还发钱,让人种地。 那是因为商税足够国用。 可是你到大明朝来收税试试,看你死不死。 最简单的方法还是改朝换代,打翻原来的坛坛罐罐,重新建立一个。 可是,现在这世道,造反没前途。 实际上,就目前来说,魏广德看不到一点支持造反的理由,从士绅到农民,没人想这事儿。 不知不觉中,魏广德真的醉了...... 正文 164会试来了 等魏广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 吃了会馆送来的汤圆,魏广德就在考虑着是不是和同窗们出去走走看看,看着北方大年初一又是怎么过的。 出门,魏广德带着张吉就往前面走,到了大堂就看见不少九江举子在那里商议一会儿去哪个庙会逛逛。 魏广德自然也凑了上去,不过他对于北京城的庙会到底哪家强, 肯定是没有发言权的,自然只能看他们争论。 不多时,北京城隍庙庙会就给定了下来。 “张吉,叫李三套车,我们去城隍庙那边看看。” 前段时间,李三抽空就在北京周围转悠, 基本算是把北京城摸熟了。 张吉听到少爷吩咐, 马上就答应一声就往后面走。 会馆里举子多, 都选择今天不看书,去逛庙会,二十多人魏广德的一辆马车肯定是不够坐的。 还好,会馆的店小二很快就去外面找了几辆马车过来,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出发。 一路上,魏广德就问起北京城春节怎么过。 “鳌山灯会,元宵到了带你过去开开眼。” 朱世隆哈哈笑道。 “鳌山灯会确实漂亮,还有烟花,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同乘一车的夏可范也说道,“还要,不知道广德爱不爱看戏,北京这里各种戏剧都有,也是不错的消遣。” “看戏就算了,看不懂拿东西。” 魏广德摇摇头,“灯会可以去看看。” 其实在北京,能看的东西多了,不过有个魏广德很爱看的明朝歌舞表演, 在会试前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去的。 无他, 怕了,怕撞到未来的会试主考。 魏广德可不相信那些官员不进青楼,低品级官员是没钱进青楼,高品级的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的北京城大街上,穿着圆领生员服的赶考举子那是爆炸式的在增加,魏广德看着车外不少的士子,感觉到这次会试的严峻。 到了地方,魏广德就被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给看傻了。 庙会商贩云集,人们日常所用之物无所不有。 一大帮子人下车,顺着人流往前走,街市两边摆满了全国各地的名特产品,如苏绣、蜀锦、绫罗绸缎、笔墨宣纸等货物。 一些较好的店铺,甚至还摆上如商周之彝鼎、奏汉之匜镜、唐宋之书画、名窑瓷器、珠宝、象牙、玉器、珊瑚树等等,盈架悬陈,琳琅满目。 魏广德并不打算在京城买什么东西,虽然这些商品很吸引眼球,可是他并不打算买什么,纯当凑个热闹。 车上听朱世隆说起鳌山灯会, 说实话, 魏广德对那个更感兴趣。 后世的时候, 魏广德也是看过灯会的,而且不止一次的看过。 到了十五的时候,魏广德打算过去看看,比较下明朝的灯会和后世有多大的差别。 而在他们的北边,那座巍峨的皇城里,嘉靖三十五年的第一场朝会已经开始。 正月初一是大朝会,此刻宫墙上早朝鼓声响起,早已依序立于左右掖门之外的文武大臣,待听得鼓响钟鸣,乃从左右掖门而入,过金水桥,入奉天门,在丹墀下立于东西两侧。 在丹墀、御道、金水桥、奉天门外广场两侧,掖门等处,侍立有大汉将军一百二十九名,千户两人,百户四人,另有五百校尉分守于午门内外,一则警卫,二则鸣鞭、执仪仗。 因是正旦大朝会,不仅是在京文武官员聚齐,皇城禁卫也是崭新的仪仗列于两侧。 大汉将军穿着各色明亮的铠甲,而锦衣卫校尉均头戴鹅帽和身穿蓝色亮丽的棉甲,腰挎绣春刀。 而四品以上京官则继续往前,进入奉天殿。 奉天殿内,位于御座之下,距离嘉靖皇帝最近的锦衣卫俱身着飞鱼服侍奉左右,听候调遣。 大臣们入殿后依旧分文武立于大殿左右两侧,等候嘉靖皇帝的到来。 随着“奏圣安之曲”响起,嘉靖皇帝缓缓走入奉天殿,迈步登上上台坐在御座之上。 礼部官员按照正旦大朝会程序,一步步来,随着唱出“百官朝贺”后,台下文武大臣齐齐向嘉靖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此时乐师们也开始奏起“奏万岁乐朝天子之曲”。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向下俯视着他的这些大臣们,或许就在此刻,他依旧觉得很无聊。 这样的活动每年都要举行,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期盼到兴奋再到现在感觉稀松平常,甚至,或许在他心里觉得,在这里坐着还不如回西苑打醮更有意义。 之后几日,魏广德和众多举子大都无心看书,街市上实在太热闹了。 随着时间来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下午早早的吃过晚饭,众人就上了马车赶往午门看鳌山灯会。 从永乐七年元宵节起,这个盛大灯会更是高调开放——“听臣民赴午门观鳌山三日”,君臣同乐的意义十分重大,臣民在观看灯会时,周围还会燃放大量的烟花。 在烟花燃放时,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翩翩起舞,简直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这个时间在京城,魏广德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么一场视听盛宴的。 好吧,古代的歌舞表演,舞姬从服装到舞姿,对魏广德都是一种浓浓的吸引,和后世他看过的完全不同。 以前是看江西的,现在看北京的,相互比较下看到底哪里的最好。 明初的时候,朱棣弄出鳌山灯会,在当时每次花费就有数万两,到了现在嘉靖年间,一次灯会花费更暴涨到数十万两白银。 虽然沉迷于斋戒打醮,可是据说嘉靖皇帝还是很喜欢看花灯和燃放烟花,所以在嘉靖朝,皇宫失火的次数远超以往。 皇帝喜欢,不管是內监还是外廷自然都分外上心,通常是从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开始准备,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通常会堆积十三层高数丈,看上去宏大壮美。 谷釭 天色黑下来,魏广德他们也到了附近,下了马车,随着拥挤人流来到午门外,此时这里已经是灯火辉煌,热闹无比。 无数人拥挤在这里,看着鳌山上摆满的各式各样花灯,其上不断燃放的烟花和鼓乐之声,宫墙和鳌山上还有许多宫娥正在那里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这里,会对臣民连续开放三天,平日里普通百姓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不过看灯看烟火之余,一帮举子们其实更多的目光是投向那座此时被灯火照亮的城楼,承天门,后世这里就是天安门。 魏广德看着周围,不断在脑海总搜寻着后世的记忆。 家境条件比较好,魏广德也喜欢到处走,自然是来过北京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能找的记忆,似乎也只剩下这座城门楼子了。 虽然那时的天安门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现在差异明显,可是还是能找到那时的影子,甚至魏广德还感觉,似乎后世看到的更加鲜艳夺目。 或许是维护和保护得当,那是的天安门似乎定期有进行维护大修,所以看上去永远都是和新的一样。 而现在的承天门,虽然也有人打理维修,可是在魏广德看来,似乎就如同这大明帝国一样,无论曾经多么辉煌,终究还是有迟暮的一天,体现在这建筑上,那就是斑驳的痕迹。 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会馆里店家还是安排了人手给他们准备好宵夜和热水,炭盆也烧的旺旺的。 魏广德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和后世接近的东西。 以前魏广德在江西活动,而他本人却从没去过江西,自然找不到什么后世的感觉。 可是今天看鳌山灯会,看到天安门,不,应该说是承天门,承天启运、受命于天,现在那不是人民的象征,而是天子的象征,是皇帝的象征。 现在和未来,在魏广德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联系。 过去的魏广德,其实内心感觉自己是活在梦里,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只是不能死亡重启。 但是在今天,魏广德看到那座城楼后,似乎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他已经和这个时代紧密联系起来,不再是一个游客玩家。 张吉服侍他烫脚,然后上床,熄灯才离开。 魏广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他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儿,明朝最后的皇帝是崇祯,在李自成大军攻破北京城后,杀掉自己的女儿和妃子,让儿子外逃,自己则选择上吊自杀,因为他已经无脸见先人。 然后,然后就是满清入关一统,康熙,很有名,被吹捧为千古圣君,和俄罗斯打仗,打赢了后送出去不少地方,之后的乾隆也是,打赢了对方又送人大片地盘。 赢了还是输了? 在之后就是那段黑暗的历史了,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 魏广德去过圆明园,看过那片残垣断壁,这那里是辫子们的,都是古代人民的汗水和智慧。 印象里的清朝末年和现在看到的大明朝,魏广德两相比较下,觉得似乎如果是大明朝去应对鸦片战争的话,或许结果会大不同。 明军现在虽然战力依旧孱弱,不吹不黑,卫所军确实没脸和清朝兵比,都半斤八两,魏广德卫所出身,心里清楚的很。 虽然没混过清朝,但是自己后世看到的还是能够大概估量出来。 不过,汉人做皇帝还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愿意学,可比通古斯人在这方面强多了。 两月前从中溪镇到了芜湖,魏广德可看到了这个时代大明朝最先进的火炮——佛郎机炮,这是为九江卫配备的。 佛郎机炮,明军和西洋夷人交战中,发现并了解到这玩意好用,威力大,立马就学习仿造出来,并且大量使用。 九江卫领到的佛郎机炮不多,只有两门,据说是小号佛郎机炮,便于野战,大型的佛郎机炮大多安装在大城和要塞上,并不方便携带,而且不少都是以前制造的将军炮改造而成的。 配发新造的小佛郎机,这是打算把九江卫变成江南的快速反应部队,随时投向战场。 还有鸟铳也是,剿倭的时候发现的西洋火器,觉得好立马就仿制。 要为明朝续命,那就要解决现在的天灾。 没办法解决天灾,那就只能解决钱和粮的问题,只有解决这两点,大明朝才可能挺过最艰难的时期。 似乎,也只有海贸了....... 魏广德想了很多,最后也不知道想到哪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十五过后,朝廷重新开始运转起来,之前挤压下来的公务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办理。 在休假期间,只有十分紧要的涉及军国大事的才会紧急处理。 魏广德等人的会试保名工作,也在这个时候开始进行了。 “等两天去吧。” 对于会试,这会儿不知道多少在京学子拥挤在礼部办理报名手续,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去的好时机。 几天后,随着下人们打探来的消息,礼部那边报名的学子少了大半,九江府的举子们这才联袂前往。 会试,是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中央考试,因考试在春天举行,故又称为春试或春闱。 会试由礼部主持,在京城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行考试,会试的主考官2人称总裁,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由部都奏请皇帝指派。 二月初六,嘉靖皇帝在西苑批复了这次礼部奏请会试的奏疏,点内阁大学士吕本、詹事府少詹事尹台做大总裁,主考今科会试。 会试按惯例二月九日开考,之后的十二日、十五日各有一场考试,每场三天一共九天时间,和乡试规矩一样,考试要在考场呆三天两晚,考试结束可以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进场考试。 只是,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却是一脸愁云惨淡。 特么的,这么大冷的天去贡院考会试,这特么不是要人命吗? 虽然会试礼部会为考生准备火盆,可是这玩意儿也是个定时炸弹,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不小心引发火灾。 算了,都到这个份上,魏广德也只能忍了,只能多准备衣服御寒。 之后再想到进考场还要经受的那些检查,魏广德不免不寒而栗起来...... 正文 165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会试考场的规矩,包括考题,都和乡试如出一辙,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临考前几天,魏广德又去北京城附近的大寺庙、道观跑了一趟,求个心安。 不打听不知道,北京城什么多, 寺庙道观那是真的多,单靠双手双脚根本数不过来。 与此同时,被嘉靖皇帝钦点的大总裁,礼部选任的十八房同考官,以及监试官、提调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监门官、供给官统共五十六人全部进入贡院待考。 二月的天气,气温并没有比之前回升多少,魏广德在冰冷的考棚了熬了六个晚上,总算是活着走出来了。 这些年的打拳锻炼, 倒是让他身子骨比其他举子强上不少, 不像会馆里有几位,最后一场都是发着高烧进的贡院,也是拼了。 十七日众举子出场后,整个九江会馆的气氛就不怎么好。 不仅是举子们在贡院里遭了罪,出来就病倒了五个,现在还趟床上没起来。 会试发榜可比乡试要早,别看开考时间都是一样的,可是在二月底前就要出结果,奏请天子发榜。 就是在紧张而凝重的氛围中,当时间来到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时候,会馆的气氛就更加压抑了。 因为在这一天,各房同考官和主考官齐聚一堂,从第十九名起——即各房的第二名——将试卷号码填入草榜中。 草榜上填的只有考卷的号码, 可对应不到人名。 填好后放让外廉官将这些号码对应的原本墨卷送进,然后再锁起门来, 将朱卷和墨卷一一对号, 经查无误, 则将朱卷和墨卷捆起封存储于堂中,待明日正式填榜。 在这个时候,其实考生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因为哪些人会上榜,哪些人会落榜,在这一天后就被确定下来,第二天正式的填榜反而意义不大。 时间悄然来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中午在大堂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有九江举子说道:“今天会试榜单出来了,礼部已经奏报天子,按最低数量取,三百个名额,应该这两天就要放榜。” 话传进魏广德的耳朵里,魏广德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是什么心理。 很快,也就是两天时间,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说话的人魏广德认识,叫王佳士,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已经连续考了三场会试了,现在是第四次参加会试。 人已经过了四十, 按现在的说法, 要是这次再考不上,估计他也不会参加三十八的会试了,怕是只能走吏部授官这条路。 这两年和在京的江西籍官员走动比较多,怕是也在为此做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和他说的话还算多,因为他也是彭泽人,这会儿正坐在对面桌和其他举子闲聊他了解到的这次会试的信息。 “这些日子也不见那些老乡送东西来了。” 劳堪这会儿边吃饭边说道。 九江会馆,自然就是九江及下面几个县的商人凑钱开办起来的,招待来京的老家人,当然平日也开门做生意,只是在会试年才会专门腾空服务于老家的举人们。 从正月起,在京的九江商人都隔三差五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带上不少东西。 其实魏广德他们住在这里,除了下人的房间外,他们自己的房钱、饭钱都是免费的,因为每到会试年,商人们捐助的银钱就要多一些。 或许是知道,等待会试结果这段时间是最折磨人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这档口上门。 “二十九吧,到时候他们肯定来,一般都是这个时间放榜。” 夏可范开口说道,他都考了两次了,这是第三次,经验自然要多些。 “后天,还要再被折磨两天。” 劳堪叹气道。 “要是舍得花银子,据说找到贡院里办差的人,有机会在明日知道自己上没上榜,不过只是听说,太没见识过。” 夏可范也是摇头叹气。 “听天由命,想那么多干嘛,一会儿回去继续开战。” 魏广德心里叹气,嘴上却是轻松的说道。 这个时候怎么解除胡思乱想,那就耍钱吧。 入夜,魏广德他们还没有睡意,也就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玩牌,内城的一些府邸里这时候也是非常热闹。 “爹,你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儿?” 一个身宽体胖的胖子走进屋就对里面正在看书的老者说道。 “我叫你注意的那个事儿,你打听到没有?” 老者没有看他,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书籍页面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我找人问过了,他在榜上,只是名次不过,二百七十多,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胖子回答道。 “谁点的他?” 在老者印象里,这人据说八股水平一般,落榜的概率其实很大,只是没想到居然上榜了。 “亢思谦点的,我找人看了他的卷子,四书题: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这道题据说答得不错,其他的一般,还有就是策论那道理财题,问如何在不耗费民力而增加国库收入,他建议加大丝绸、瓷器的生产,通过市舶和勘合贸易的方式换成金银、粮食.....” 胖子说了半天,看见老爹依旧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说话的兴趣也就淡了。 “爹,要是没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懋卿龙文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呢。” “去吧,记住我的话,这事儿你别插手。” 老者继续看书,头也没抬。 谷鎧 胖子自觉没趣,向旁边两个侍女示意让她们在这里伺候好老爷子,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报考举子五千三百余人,此时在这五千多人备受煎熬等待着放榜结果的时候,对于那些有权势的人家来说,只要稍微打听下,会试甲榜上的名字很轻易就能弄清楚。 当然,这只是提前知道上榜举人的名字,并不是考题泄露这样的科场舞弊大案,对那些大人物们来说,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 ...... 到了二十八日晚的时候,北京贡院内外都热闹异常,因为依旧惯例,明日就要发榜,京城衙门里的衙役、帮闲这会儿都汇聚到了这里,等着里面人给他们传递出来消息,好敲锣打鼓送喜报赚点喜钱。 这或许是会试和乡试最大的区别,不是衙门组织安排人送喜报,而是由贡院外面的人和里面的报子一起做这门生意,这样的结果就是中试考生说不好会接到几份会试喜报也说不定。 当然,这门生意内卷也没那么厉害,因为报子们大多只会争抢排名靠前的举子送去喜报,喜欢上榜举子高兴多给些赏钱,排名靠后的自然少人问津。 这其实也是科举的潜规则了,一般殿试成绩和会试成绩相仿,名次变动非常小。 如果殿试成绩被打乱,和会试排名差距过大,特别是状元和会元的变化巨大,往往代表的就是政治风向的变化,代表着皇上对会试大总裁或者主考不满。 这里需要提的是,负责掌控会试的是由朝廷或者说皇帝指定的知贡举官也就是大总裁负责,他们要管理贡院内外事儿,但是不负责判卷,也就是取什么人,他们无权插手,甚至不能进入内院参与到对考生的评判中。 本次会试的知贡举官就是内阁次辅吕本和詹事府少詹事尹台。 后排考生的排名,大多有主考、副主考排定,只有前五位的考生,需要两位主考和十八房同考官共同排定,所以选择出的会元和五经魁都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明日发榜,贡院那边也是有征兆的,内外张灯结彩还要清扫,特别是大量的报子汇聚在贡院之外,就是即将发榜的最有力证据。 此时,九江会馆这边已经有下人通报了贡院那边发生的事儿,贡院附近的官军也没有驱逐那些围拢在贡院附近的人,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是本地人,和京营官军大多也都互相认识。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贡院里面所有的核对程序应该都已经走完了,誊抄卷和墨卷都已经取出进行核对,弥封也以拆开,对照无误,考生名次已经落定,只等大总裁填榜。 大总裁填榜的时候,也就是贡院里的人往外传递消息的时候。 往往,这些人都是贡院里打杂的,平日里薪水很少,也就是靠着这会试能够捞一笔钱养家糊口,所以官员们对下面这些书吏办的这些事儿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九江府的举子们全部都出来了,之前病倒下的几位也已经痊愈,只是有些体虚,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坐到了大堂上,旁边两桌是九江府在京商人,他们的嗅觉也是灵敏的,大家都按惯例来。 一旦有举子得到喜报,这些商人就会送上礼物恭喜上榜。 走到这一步的举子,其实已经不能说是举子了,而是进士,因为殿试是不刷人的,只是比排名。 但是不管排名高低,都是官身,都能够做官。 在这个世道里,商人们需要依附于官员,那怕补依附,那也得处好关系不是。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九江府一众举子这会儿都是悠闲的喝着茶,虽然经历过乡试捷报的考验,可是在这一刻,魏广德还是注意到不少人偶尔端茶杯的手也是微微发颤。 腊月二十九江西会馆酒宴上,当时曾有人邀约江西举子汇聚到江西会馆等候捷报,不过被不少地方举子拒绝了。 不止是因为举子太多,而且江西考生上榜的分部也非常不均匀,九江府考生历来都在江西各府中排名中下,自然不愿意去那里。 也就是吉安、南昌等进士较多的府县考生存在攀比之心,相约去了江西会馆等候捷报。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锣鼓唢呐声,听上去非常喜庆,这就是一队报子得到了会试消息,给考生送喜报来了。 不过那队人走的近了,慢慢又走的远了。 其实,对于这里坐着的举子来说,名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上榜,只要在榜上,自己的寒窗苦读就没有白费。 九江会馆的周围,还分布这许多的会馆,自然不多时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这次听上去,这队人没有在前面街口转弯,而是直接一路吹打着过来了。 不止是魏广德,此时一屋子举人们双手握紧,双脚十只脚趾都已经用力牢牢抓住地面,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 当然,其他人现在的状态那只是魏广德猜测的,因为他此时就是这样。 当报喜的队伍走到九江会馆大门外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旁边两桌商人和店里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大门口张望。 可惜,那队报喜的队伍没有在门前停留,继续往前去了。 “会试报喜也是从最后往前报吗?”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问道,他们这桌坐的不仅有劳堪、沈良栋,还有朱世隆、张科这些上届乡试的举子,夏可范、陈忠烈两个二十八年乡试的举子也坐在这里。 “往年是这样。” 说话的是陈忠烈,四十多岁的人了,是正月里才赶到的京城,想来一路也是遭了老罪了。 魏广德他们走的早,来的一路上还没怎么被冻着,只是车队过了山东才感受到北地的严寒。 陈忠烈走的晚,自然是一路顶风冒雪来的。 好了,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 如果这报喜的队伍前面没自己的喜报,那,好像自己就只能真的等嘉靖三十八年的会试了。 又是三年时光,也难怪陈子昂在科举失利后,会写下那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诗人对人生短暂的感喟,用词大气豪迈,却带着满满的悲壮。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肯定不会念出这段煞风景的诗词,太特么不吉利了。 现在榜单未见,上面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就算要幽叹一声前途渺茫,三年之后又是三年,青春岁月蹉跎,那也得等明天吧。 不过想到《登幽州台歌》,魏广德不觉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和此诗开篇相近的那段: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正文 166九江府帽子戏法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魏广德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屋里的举子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只是众人都没接话。 其实,这会儿不少人或许也在想着那首《登幽州台歌》吧。 那队人已经吹吹打打走远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家会馆送喜报, 讨喜钱。 这一刻,魏广德感觉似乎外面的人都很喜庆,唯有屋里人,气氛很是压抑,如同这气温一样。 虽然马上进入三月,北京的天气总算开始转暖, 可是依旧寒冷, 更何况现在其实还是在晚上。 这些报喜的也是不容易,这么冷的天气去送喜报。 钱,赚的都不容易。 “上两届我们九江府考上了几个?” 魏广德身体侧向一边的朱世隆,压低声音让尽量少的人听到,毕竟还是有点让人丧气的。 “三十二年九江府一个都没有。” 朱世隆轻声叹气道,“二十九年.......” 朱世隆说道这里不由一下子停顿住了,有点不确定的看向夏可范那边。 他那会儿还不是举人,自然没有上京赶考,不知道当年的情况很正常。 就算进士消息到了九江府,那会儿怕也在家用功读书,反正在朱世隆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一茬。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我们九江也没人上榜。” 夏可范低沉的声调响起,传进魏广德的耳中。 特么的, 谁说江西科举牛叉,都特么是那几个府的事儿,其他府就没见到几个上榜的。 九江府有白鹿洞书院,按理来说成绩不会很差, 可是现在白鹿洞书院偏偏主讲心学。 也不是说朝廷不录心学门人, 但是显然大部分九江府学子少有去白鹿洞书院进学的,魏广德也只是在白鹿洞书院读了三个月,看了书院的藏书和一些文章就离开了。 不多时的功夫,就是七八队报喜队伍过来又离开,可是进九江会馆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会儿,屋里举人们逐渐有些意兴阑珊,就连那边两桌的商人也有点沮丧,想来是想起前两次的会试,九江府也是没有贡士出现。 没有贡士,自然就没有进士,也就没人当官了,害得他们连准备好的礼物也送不出去。 倒不是他们钱多了没地方花去,实在是他们太需要有老乡照应了。 就算平时举办个宴席啥的,都请不到什么官面上的朋友,只能找周边府县的官员充场,更别说真遇到棘手的事儿,需要官场中人帮衬。 外人都只说江西如何,却少有人去关注, 九江府在北京就没几个官员, 位极人臣的那几位,没一个是九江的,不是分宜就是吉安。 对此,没什么好说的,魏广德只能撇撇嘴。 不多时,又有报喜队伍吹吹打打过来,随着喜庆乐曲声渐大。说明这队报喜的队伍正朝这里走来。 不过到这会儿,九江会馆里的人因为前面几次升起希望又失去希望,到是没人再转头看向大门口,或许之前魏广德和朱世隆、夏可范他们的对话才是最致命。 不过说来也怪,你越不关心,这吹打之声却愈发大起来,不多时锣鼓唢呐声已经到了大门外。 这个时候屋里已经有人转头看了过去,虽然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随即这些人眼睛就猛然瞪大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那是几个穿着红衣的报子到了门口,抬腿进门了。 喜报是送这里的,送九江府的,时隔几年了,九江府貌似终于又开胡了。 听到唢呐之声进了屋,屋里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了,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进屋来的几个人后面几个依旧卖力的吹着唢呐,敲着手中的锣鼓,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份大红喜报。 当然,这都是他们得到在贡院里面办差的人送出来的信息,在公园大门外临时填写的,可不是贡院里面写好送出来的。 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大明自建朝之始起,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假冒科举喜报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要是真的发生了,怕不是骇人听闻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羞辱读书人的斯文。 所以,看到报子满脸堆笑进屋,屋里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来骗喜钱的,这行的职业操守还是很不错。 那手里拿着喜报的人,也没想要弄清楚喜报上人名到底是哪一位,直接打开手中的喜报开始念起来,样子似模似样,就好像是乡试衙门里派出来报喜的一样。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七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随着报喜之人口中大声读出喜报内容,九江府上榜的第一个考生的名字终于被众人所知。 是魏广德。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去年刚刚吊榜尾成的举人,他居然过了会试,成为贡生。 惊讶之余,商人们却是惊喜起来,虽然名次偏低,但是也没什么,作为九江府出来的老乡,还是与有荣焉。 商人们纷纷起身往魏广德这桌走来,他们要抢在其他人前面恭喜这个新鲜出炉的贡士。 魏广德这会儿还惊讶的张大嘴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之前,在从朱世隆、夏可范口中知道九江府已经连续两届会试没出一个贡士后,他之前还怀有的那点侥幸心理早就消失无踪。 就这屋里,文才比他好的,如劳堪,如夏可范,他们或许还有争榜的实力,自己,还是洗洗睡吧。 夏可范之前是不认识,可是这段时间里熟悉起来,魏广德发觉这人和劳堪有的一拼,也是很有才华的人,就是年岁大了点。 “恭喜魏贤弟,你这是连战连捷,真的是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这会儿先是惊讶,随后就是惊喜。 他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可是魏广德过了会试,之后的殿试自然也没问题,他又不是长成歪瓜裂枣的样子,会被筛出去。 谷砗 就算自己没过会试,有个官身的好朋友也不错啊。 劳堪在九江府,可是和魏广德关系不错。 旁边的朱世隆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刚说九江府两届会试没一个登甲榜的,这不就来了一个,也是急忙起身向魏广德恭喜。 很快,在魏广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周围已经为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也就是临桌的方向只有桌子还没人。 魏广德脸上挂着笑容,到底什么样他自己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只是过了好久感觉脸有点疼,或许是笑的太用力的缘故,脸部肌肉有点点受损。 到这个时候,报子哪儿还不知道这次上榜的人是哪位,看看人群里那个,脸都要笑抽的少年。 没错了,就是他,这次的喜钱就指望他了。 看着魏广德一身衣服面料做工都不错,想来是一位有钱的少爷。 锣鼓唢呐声停下来,几个报喜之人很默契的,很统一的向魏广德这里拱手作揖,嘴里整齐的喊道:“恭喜魏老爷登上甲榜,京报连登黄甲。” 京报连登黄甲,这本来是说考生过了会试和殿试,才会两次登录在黄榜上,不过这在科举之人看来就是吉祥话,是祝愿他们科举连续高中的意思,所以大家都爱听这话。 而在报子口中喊出这话,自然也是在提醒着魏广德,该意思意思了。 魏广德这会儿收回还礼的手,对着被挤在人群外面的随从张吉吩咐道:‘看赏。’ “是,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锭银子递给那几个报子,顺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那张不算正式的喜报。 十两银子,不算少了。 这也是之前魏广德打听过才确定的数量,可不能再像上次在南昌城,扰乱了市场价格秩序。 报子接过银钱,笑着有说了两句场面话,随即就退出了九江会馆。 好吧,他们这是要回到贡院去等其他的喜报,还要动作快点,跑前面,就可能有机会多拿一轮的喜报,才有可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基本上今晚所有的考生名字都会被填到甲榜上,明天一早挂在贡院大门之外。 就是今晚,他们是要把知道的那些上榜之人都送到,因为明天人家会接到贡院送去的正式喜报,不过那是发榜之后的事儿,当事人已经可以在贡院外看到榜单,惊喜自然也没那么大了。 对于报子来说,这行的规矩其实也挺多的,大家都是排队拿到里面传出来的纸条,一次就一个,跑得快的能够多跑两家,银子才拿得多。 当然,最后钱还要分给贡院里面的人一份,不然以后就没人递条子出来了。 出了一个贡士,让九江会馆很是热闹了一阵子,魏广德让张吉收下商人们赠送的礼物,这也是规矩,不管怎么样,这个场合东西都是必须要收的。 随着魏广德过了会试,会馆里的气氛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都要比上几届强许多了,至少客栈掌柜很清楚九江府这几年的会试成绩。 “上一次我们九江府有人过会试,拿到贡士资格,那还是嘉靖二十三年秦鸣雷秦状元那届,但是我记得是有两位举子上榜,以为是德化的余文献,还有位是彭泽陶钦皋......” 因为有人上甲榜,这些话题也不再是个什么禁忌了,九江会馆掌柜的就应一些举子的要求,慢慢回忆起之前几届会试的情况。 这些会试,堂中有些人亲身经历过,但是大多数都没参加过嘉靖二十三年的考试,毕竟都十二年前的事儿了,当初那一批考生大多选择去吏部选官,做不了地方官,那去府学、县学也成,总比继续蹉跎岁月好。 众人既想听又有点忌讳,但还是很专心的听着掌柜的回忆当年事儿。 无疑,听众当中也就是魏广德比较轻松,毕竟他已经上岸了,别看名次很低,意味着殿试怕也没什么机会,可是总算经历了读书人要经历的全部过程,下一次考试那可就是殿试了。 同进士吗?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做不到高官,可是做个知县、知府,运气好混到四品也是有可能的。 魏广德不挑剔,只要能当官,能过上好日子,这次明朝之旅就算没白来。 至于读者想要看到的穿越者牛气冲天,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官场雏鸟,就别想了,何况这会儿魏广德魏老爷还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在幻想自己以后美好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广德这只小蝴蝶的到来煽动了一下翅膀,改变了九江府的气运。 在九江会馆的气氛又逐渐冷却下来后,远处喧嚣的喜庆唢呐声又传了过来。 其实这段时间这样的喜庆乐曲一直在众人耳中响起,可是连续几波报子过去后,众人的心又淡了下来。 可是,似乎命运就是这么给众人开起了玩笑。 当报喜之人进屋的瞬间,九江会馆里众人有激动起来。 对于举子来说,自然盼望从报子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而对其他人来说则无所谓,这时候有人进门那就是好事儿。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湖口县张科张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二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张科也中了。 张科是上一届乡试的举人,也就是魏广德落榜那次。 没想到,转来转去他还是和魏广德一起登上甲榜,又坐起同年来了。 就在众人围了上去恭喜的时候,好事儿也是纷至沓来。 随着又一队报子进门,这下那两桌商人激动起来了。 连续失望了几届,这次貌似要打个翻身仗了。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瑞昌县夏可范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一十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也上榜了,成为了贡士。 相比之下,此时还围在张科身旁的夏可范激动的浑身颤抖,还是张科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扶住,生怕他一高兴就跌倒,然后再有个好歹来。 旁边的魏广德急忙从张科手上接过夏可范,对他说道:“你先赏了报子,我看夏老爷这是要缓缓才行,呵呵......” 魏广德从旁边抄起一张椅子放到夏可范身后让他坐下,这位就是之前从贡院抬出来的,身体好了还没几天,怕是受不得刺激。 张科这会儿正高兴呢,点头答应,叫书童给报子打赏,顺便把夏可范那份也垫上...... 正文 167会元≠状元 今天,到现在,魏广德很满意,自己上了甲榜,等通过殿试,他就可以骄傲的对人说自己是“两榜进士”了。 不止是魏广德,九江会馆的掌柜和来此的在京做生意的九江商人也是很高兴, 终于没有白白跑来坐上半天。 但是,也有许多人是非常不开心。 他们,自然就是其他二十多位赶考的举子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强颜欢笑。 好吧,现在时间还早,三百个贡士名额, 现在才不过报到一百位左右, 或许自己还有....... 在所有举子还在翘首期待的时候,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已经坐在一起,商量明日一早一起去北京贡院看榜的事儿,看看他们的同年都有谁。 对于江西籍的贡生来说,他们还算熟悉,他们三个的组合倒是很有意思,囊括了嘉靖二十八年、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连续三届乡试举人,差不多这次上榜的江西籍贡生他们都应该有机会认识了。 当然,他们的目标可不止是认识本省的贡生,顺便也要认识下其他省的俊杰才子,以后作为同年,在官场上还要相互扶持,相互照应,这样才能走的更远。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 官场上更是如此。 大家都是以同年、同乡等方式,组成一个个小的利益团体, 期待有更好的发展。 而对在九江会馆里的人来说,接下来的时间更加煎熬。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 所有人都知道, 自己上榜的机会正在消失。 越往前,名次自然越高,自己有这个水平吗? 现在除了劳堪、沈良栋外,都是有过会试落榜经历的,自然早先乡试中举后产生的那一丝傲气早已消失无踪,在心底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这一刻,这颗种子发芽了。 其实对于很多有才华的人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心魔”,走不过看不破这点,以后科举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也只有极少数的,或许时来运转,机缘巧合之下才能闯过这最难一关。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队报喜的报子,算算时间,怕是已经报到一百名以内了。 失望的情绪,逐渐在众举子心中漫延。 远远的,又是一队喜庆乐曲声响起,然后又逐渐销声匿迹。 其实, 在这一会儿,魏广德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就比如劳堪, 才华远远超过自己, 可是结果呢? 自己登上了甲榜,而劳堪却是,似乎是落榜了,虽然现在还有机会,可是魏广德也觉得机会渺茫。 夏可范才华不在劳堪之下,却也只混到二百多的位置,劳堪难道还能杀到一百名以内去? 那可是大概率成为二甲的存在。 远远的,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声音逐渐变大,更大。 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转向大门位置,期望这队报喜之人能够踏过门槛进到这里。 可是,当鼓乐声在众人耳旁响起,当报子真的踏足进入到九江会馆后,众人心中还是激动起来。 魏广德看着那些双眼似喷火的举子们,也在猜测这次会是谁有登榜了。 没让他们等太久的时间,或许是看到举子们望眼欲穿的样子,报子快速打开手中的喜报,声音充满激动的大声读道:“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德化县劳堪劳老爷荣登甲榜八十名,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上榜了。 八十名,真的是有机会上二甲的存在。 这一刻,那两桌早已激动的站起来的商人们,嘴里大声的叫好,同时手脚不慢的涌向了劳堪那桌。 本来魏广德还是和劳堪他们一桌的,可是在知道张科、夏可范登榜后,三个人就坐在旁边一张小桌子旁聊着天,畅想起明日的看榜,都在猜测这科的会元会是花落哪个省。 在这里,魏广德自然没有什么发言权,都是夏可范和张科在讨论。 现在,魏广德三个贡士还在外面,劳堪身旁已经被那些商人挤满了,举人们这会儿也只能站咋外面不断朝着里面的劳堪拱手行礼,嘴里大声喊着“恭喜”。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些商人,他们脸上挤出了比先前还要灿烂的笑容恭维着劳堪。 会试名次当然不比殿试名次,可是两者间差距不会太大。 基本上,劳堪是已经被确定进二甲了。 在九江会馆里众人为劳堪杀进会试前一百名欢欣鼓舞的时候,在他们的北边,北京城内城,永寿宫里。 “皇上,魏广德在会试榜上,只是排名很靠后。” 在大殿里,一个年老的太监正在恭谨的向御座上的嘉靖帝小声汇报道。 嘉靖皇帝此时只是慵懒的躺靠在椅子上,头上盘中个道髻,横叉一根金簪,身穿一件蓝灰色道袍,显的很悠闲。 “陈洪,你回报说那小子在战场上砍了一个倭寇?” 嘉靖帝挥了挥衣袖,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问道。 “战报里是这么说的,奴婢找人查过,似乎确有此事。” 那个老太监就是之前去南京传旨的大太监陈洪,在知道那股倭寇被全歼后,他就拿走了所有的战报,同时对战报中提到的人安排锦衣卫在江西的人进行了详查,为的也就是在皇帝询问的时候能够说清楚,嘉靖皇帝可是很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一个书生,跑去学什么上阵杀敌。” 嘉靖帝嘴角挂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想来,那个魏广德毕竟是军户出身,或许耳闻目染所以有了这个喜好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陈洪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嘉靖皇帝,没什么表情显露,这才继续说道:“之前九江那边回报说,这个魏广德和这次力主冲击倭寇的张宏福,平日里就常骑马出去,马上功夫都还不错。 平日里,魏广德在家里早上就要起来打一趟拳,都是军中的路数,那个张宏福也是。 毕竟,他是要袭职的,按照兵部的规矩,要袭指挥一职,功夫怎么也不能太难看。” “会试,他的房师是谁?” 嘉靖皇帝闻言只是随意的笑笑,而是继续问道。 “是翰林院编修亢思谦点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毕竟那里是贡院,或许陆指挥更清楚一些。” 陈洪低头答道。 “亢思谦是山西吧?”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略作思考后才问道。 “是的,山西临汾人,和李春芳李大人是同年,他是那年的传胪。” 陈洪每次面见嘉靖皇帝,都会尽量把功课做好,他可不想给皇帝一个糊涂的印象,问什么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多关注下那几个。” 半晌,嘉靖皇帝才开口让他出去。 陈洪得了吩咐,立马躬身缓缓退出了大殿。 谷春 “黄锦,你怎么看这个魏广德,贡士,还能上阵杀敌。” 待陈洪离开后,嘉靖皇帝忽然开口问身旁服侍的太监黄锦。 “奴才不是军户出身,倒是不清楚军户的传承是怎样,倒是听说,一般家家都会有点本事传下去,所以,上阵杀敌的本事多多少少还是应该会点,那点胆气想来也是老辈遗传下来的吧,毕竟他们家是世袭百户,没点军功是肯定得不到的。 不过对于读书人来说,更多的精力还是应该放在书本上才对。” 黄锦也不清楚自己跟的这位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只能捡自己知道是说,不能说他好,也不能说不好,棱模两可就对了。 “呵呵......” 嘉靖发出了一阵笑声,依旧看不出此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黄锦猜不出嘉靖皇帝的心理,不过寻思片刻又谄笑着说道:“说起来,老祖宗定下的卫所制还是挺好,卫所里还是能出些人才的。” “饭桶更多。” 嘉靖皇帝冷笑道,也不知道他想到了谁。 魏广德登上甲榜,激动的他一宿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也是强打起精神,跟着劳堪、夏可范他们去了北京贡院看榜。 一行人乘坐魏广德的马车直接从崇文门进入内城,不多远就右转进入贡院街。 北京贡院坐落在内城东南角,靠近城墙,马车不多时便到了这里。 虽然经过昨日报子在北京城里来回穿梭,已经把会试榜单的消息传递到上榜举子们手中,可是依旧有不甘心的举子过来再看看那张杏黄色榜单,试图寻找自己的名字,所以到了这里,魏广德他们看到的也就是人头攒动。 好容易挤到榜下,魏广德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了名次,可依旧选择再看一眼确认,尽管他们都知道,出错的概率很小。 很快,魏广德就在271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是在榜上。 看到了名字,魏广德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来时,他们已经吩咐了会馆掌柜,如果在他们离开后有贡院喜报送来,就麻烦他们代为收下并打赏喜钱。 这会儿全身轻松下来的魏广德干脆就从最后往前看,看看自己都有哪些同年,或许其中有自己知道的人也说不定。 很快他就注意到几个江西籍考生的名字,邹善、杨标,都是去年才中的举人,魏广德自然认识。 随着继续往前看,顺便去找找劳堪,这会儿在他身边就只有夏可范、张科两人,因为大家名次都靠后,但不管怎么说都上榜了。 这会子,在他们心里,名次真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榜上有名就可。 一边看一边向前面挪步,没两步必然要和人撞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榜下都是人挤人,大家都还是不看路,都看榜去了。 魏广德连撞几人也不在意,继续往前看。 “广德,你也来看榜。” 正看榜的时候,魏广德耳边就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魏广德收回视线看过去,连忙拱手作揖道:“曾兄也来看榜。” “是啊,过来看看,心里安心点。” 来人正是曾省吾,身旁还有两人和他一起。 这不过曾省吾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魏广德还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上榜了还是没上榜。 “曾兄在榜上?”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三省是今科会试一百七十名。” 曾省吾还没开口,旁边一人就抢先道。 “恭喜曾兄,嗯,京报连登黄甲。” 魏广德忽然想起昨日听得最多的那句话,立即现学现用道。 “同喜同喜,魏贤弟怎么样?” 曾省吾问的很含蓄,不过意思很清楚,想知道魏广德上榜没有。 “我的名次比曾兄多一百名。” 魏广德开起玩笑道,都是上榜人,也就没那么多客套。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曾省吾排名靠前,似乎应该恭敬些才对,不过魏广德知道曾省吾不在乎那么多虚礼。 听到魏广德的话,显然他也是上了会试黄榜的,不止是曾省吾,就连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是微微一愣,实在是看着魏广德那张脸太年轻了。 “魏贤弟是七十名?” 曾省吾显然是从前面看过来的,不过他一时没理解魏广德的意思,以为魏广德的名次比他高一百名,可是前面貌似没看到魏广德的名字啊。 “我是271名。” 魏广德老老实实的说道。 “啊,呵呵......厉害,贤弟才十七岁吧,这都和我们是同年了。” 对于这一帮子人来说,大多都是二十多,三十岁,一下子蹿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好吧,或许有点不习惯。 接着,魏广德就把夏可范、张科介绍给曾省吾,也说了曾省吾的来历,老家江西彭泽,只不过是湖广承天籍,随后曾省吾也介绍了他的同伴。 “曾兄从前面来,这次会试会元是谁?” 张科忽然问道。 好吧,这也是他们来的主要目的,想知道会元落在哪里,要知道,这可就是预备状元了。 “你们应该认识,是金达。” 曾省吾直接回答道。 “啊,金达。” 魏广德他们三人听到是金达中了会元,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人他们自然知道,只是都不熟。 金达是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名次据说很高,差点解元,不过这个人性格有点顽固。 知道这点,主要还是因为腊月二十九的酒宴上,大家都对严家父子恭敬有加,算不上巴结,至少礼貌还是都做足了。 魏广德自然是想要上去巴结的,但是顾虑到未来,所以很踌躇的选择了放弃。 就算要巴结,肯定也不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个事儿,私下里再说。 可是就是这个金达,一点没给严家父子好脸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老乡,又是在节气上,怎么也该把面子给足才对。 魏广德似乎已经预感到,金达这个状元怕是要飞了。 正文 168心境 金达得了会元,不过魏广德、张科等人都是知道那晚的不愉快,知道他这个状元肯定拿不下来。 对于严嵩这样的人,说句位极人臣不过份。 他可以成不了事,可绝对能够坏事。 内阁首辅,肯定是要进殿试读卷官的,就以现在严首辅的权势, 要打压一个金达,都不用说话,仅仅示意就足够了。 “金达怕是有五十了吧?” 上次宴席上看到金达,魏广德没和他说几句话,只是过去客套下,当时就感觉这人年纪很大了。 说实话, 魏广德不觉得这样的老头还有机会考到好名次,写作的黄金年龄怕是已经过了。 但是, 还真没想到, 居然让他拿下了会元。 几人闲聊的时候,忽然听到榜尾那边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在躲避什么,纷纷后退。 很快,在人散开后,魏广德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已经瘫倒在地上,只是一只手强撑这地面,而另一只手却是指着榜上,似乎是在呜呜哭泣。 他身旁站着两人,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怎么。 魏广德心在有些奇怪,随口就说道:“那边是怎么会事儿?” 却是听到一旁的夏可范长叹口气, “那是震川兄吧。” 夏可范是这里几个人中取得举人资格最老的,来京时间也是最长,知道的认识的人也最多。 “震川?” 曾省吾奇怪的复述一句,显然是没听过这个名,很是诧异的样子。 “他怕是这次参加会试的举人中, 资格最老的了吧, 嘉靖十九年的举人,这次应该是第六次落榜了。” 夏可范摇摇头说道。 从榜尾看过来,夏可范没有看到那人的名字,现在看他这样,自然猜到又是榜上无名了,所以才如此。 “不知你口中的震川是......” 旁边有人听到他先前的话,这个时候开口问道。 “昆山归有光。” 夏可范很直接的回答那人的话,说出了地上那人的名字。 魏广德撇撇嘴,还能怎么说,钦佩他科举的毅力吗? 六次落榜,意味着他考到举人到现在,已经十八载了,换旁人,怕是已经回家不玩了。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人,头发胡子都白了,还在京城考会试。 都已经是举人了,这么大年纪,孙子怕也是满地跑了, 回家享享清福不好吗? 摇摇头, 准备继续看前面的榜单, 这会儿身旁已经有几个人走了过去,怕是那人的朋友吧。 为了自己的执念,一直呆在京城参加考试,看似执著,实际却是有些自私的,难道心里就一点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人,在南方还在等候他的消息,担心他是否平安? 魏广德没了兴致,和曾省吾拱拱手告辞,就继续往前走,他估计金达这会儿应该在前面。 “也好,你前面去吧,这次会试上榜贡士都在榜首聚会,我们一会儿也要过去。” 曾省吾笑道。 两伙人分开,魏广德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看自己的同年,前面贡士们聚会,估计要找地方畅饮。 会试结束,官府可不会举办什么宴会,也没什么仪式,那些都要等到三月十五的殿试以后排出进士榜后才会有,也就是琼林宴了。 等晚上魏广德几人喝得醉醺醺回到九江会馆,张吉从掌柜的手中接过贡院发出的大红喜报,魏广德傻笑着冲他点点头,随后被张吉扶进自己屋子。 魏广德现在是真的很满足,并没有因为自己名次靠后有什么压力,魏广德自己就从没想过拿下什么状元,不现实。 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做官了,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好。 接下来几天,江西会馆又发下酒席请柬,对象自然就是今年会试通过的贡士们,魏广德等四个九江贡士自然是欣然前往赴宴。 让魏广德始料未及的是,金达再次在宴会上给严世藩甩了脸子,显然是真的不打算要状元头衔了。 魏广德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位对严家有这么大的过节。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江西贡士参加的宴会,怎么也该暂时放下一些成见,哪怕依旧不鸟严家,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严家显然也是向要修复和会元之间关系的,只是完全白费。 魏广德在心里只能为金达默哀,都说人老了该想开才对,真没想到这位都快五十了火气还这么大,不就是一杯酒吗? 大庭广众之下,魏广德也没有凑上去巴结严世藩,他的目标是严嵩严阁老,可从没看好这个小阁老。 就来京的两个多月里,魏广德在外面就没少听到传说这位贪财的传闻,收钱办事,在京城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也不得不佩服严家的圣眷之隆,几乎可以说闹得满城风雨了,严家居然还能屁事儿没有。 接下来几日,魏广德就和同年们在京城开始吃喝玩乐,对于之后的殿试,众人其实都没什么压力,因为都已经在会试中排好名次了,还有什么好期望的。 至于继续读书,期望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还是洗洗睡吧。 三甲靠后,魏广德完全对殿试没有想法,如果说有,那就是该怎么贿赂小阁老,好给自己安排个好点的职位。 这样的生意,严阁老是从来不碰的,都是小阁老出面。 当时间来到三月十四日,中午,魏广德就听到张科外出听到的消息,也就是明日殿试的读卷官等安排。 紫禁城奉天殿内,大太监黄锦正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大声宣读着旨意: “......以廷试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严嵩、少保兼太子太傅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徐阶、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吕本、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吏部尚书吴鹏、户部尚书方钝、刑部尚书何鳌、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闵如霖、工部右侍郎雷礼、工部右侍郎掌通政使司事赵文华、大理寺卿张舜臣、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掌院事尹台、翰林院侍讲学士袁炜充读卷官......” 谷鉯 和之前的会试一样,殿试除了由皇帝直接指派读卷官外,还会有礼部奏请提调官、受卷官、弥封官、监试官、掌卷官等,各人各司其职。 早朝结束后,奉天殿就完全交给了礼部人手中,他们要为明日的殿试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 殿试,对朝廷来说是非常庄严隆重的。 不过这些对于即将走进奉天殿参加殿试的贡士们来说,除了“哦”一句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晚,所有参加殿试的贡士们都选择早早的睡下,养足精神为明日的殿试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魏广德早起,在张吉的服侍下穿上一件崭新的圆领襕衫生员服去参加这次的殿试。 按照惯例,即便会影响自己修仙大业,嘉靖皇帝还是会选择亲临奉天殿,只是可能会缩短许多时间。 以前魏广德看过电视,雍正皇帝在太和殿给殿试考生掌灯的情节,魏广德相信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那时的太和殿,也就是现在奉天殿,在老百姓口中的“金銮殿”。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甲戌寅时,魏广德穿着自己蓝色襕衫,和劳堪等三百名贡士已经齐聚大明门外,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众人都按照会试名次站好位置。 劳堪自然是去了前面,而魏广德和张科、夏可范三人就只能靠后了。 随着点卯完成,确认三百名贡士全部到场,礼部官员又询问是否有人不能参考。 贡士自动获得殿试资格,这是毋庸置疑的,礼部官员之所以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出于礼制,如果有贡士家中长辈在这几天去世,他得到消息的话,就必须停止这次的殿试,待到三年后和下一届贡士一起去参加殿试。 对于他的问话,场中自然没人接话。 确认无误后,礼部官员就带着所有贡士从大明门侧门进入,沿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 甬道两边有高高的红墙遮挡,不过魏广德清楚,墙后面就是朝廷的几个重要衙门驻地,五军都督府、礼部、吏部、兵部等权利衙门就在这附近。 这里,就是后世所谓的千步廊。 或许是因为红墙遮挡了视线,魏广德一时也分不清楚后世的这里是什么,完全没有概念。 此时天色很暗,只有甬道两侧隔不远就放着的一个石制灯台散发这亮光,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 当走出甬道尽头,视线变得宽敞起来,而在他么前方看到的就是那扇魏广德曾经看到过的城门——承天门。 之前看鳌山灯会的时候,他们可不是从大明门进来的,而是从两侧长安街到的这里,此时两旁的街道早已封禁。 承天门。 魏广德看到这座熟悉的城楼,随即就知道自己刚才走过的位置是哪儿了,后世甬道两侧的衙门应该是被推平了,变成了人民大会堂和博物馆,甬道被拓宽,也就是天安门广场了。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又看向了身后的甬道,可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让他立即遭到了也不知道礼部还是都察院御史的斥责。 “不许东张西望。” 魏广德只好老老实实转身,恭敬的跟在前面人的身后继续前进。 在这里经过金吾卫的检查后,穿过承天门,这里是一个瓮城,两侧和前方都是城墙和城门,后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算是进了故宫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 三百名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整齐的队列前进着,让魏广德似乎又产生了一点错觉,后世李自成的流民大军攻陷北京城的时候,怕是不会这么整齐的队列开进皇宫,也只有八国联军的时候或许有过。 魏广德印象里,依稀记得看到过一张老照片,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军队,配图介绍就是联军进驻皇宫。 魏广德的心情不知怎么就低沉起来。 当初这里面他可是来过的,或许走的步伐就和流民大军一样,散漫的如同散步的往里走,同时还左右张望,看看皇帝住的家什么样。 魏广德还依稀记得,前面端门左侧好像还有房屋,好像就是售票处,卖故宫门票的。 这些,魏广德只敢在心里想想,他现在不敢乱看了,军户出身,多少知道点纪律。 穿过端门后,前面城门下已经站满人,都是今天上朝的文武大臣。 本身初一十五就是大朝会,在京官员都要参加,何况今天还是殿试的日子,所以没特殊耽误都赶来了,或许是想重温自己走过的那条路。 在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像他们这样一路走来的。 贡士队列在大臣们身后站定,那些文武百官也大多转头看向他们,不少人还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用手指指点点的指向他们。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站在人群中,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那晚的记忆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大明亡了是大清,汉人成了奴才,然后就是近代的屈辱历史。 魏广德以往只想着得过且过,他可不相信自己这样的学渣能改变什么,历史的车轮可不是他这样一只小蝴蝶可以影响的。 如果试图去改变,或许自己就会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自己穿越的时代,算是不错了,至少不是崇祯那会儿,那个时代就算自己考中进士,怕也不敢跑北京来会试,北上之路实在是凶险莫测。 只是自己的子孙怕是要遭罪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孙子还是哪一代。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本来准备好的考试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 或许是时辰到了,魏广德听到了钟鼓之声,墙角下几处朝房门也被打开,有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直接走进午门两侧已经打开的左右掖门,外面的官员们则是随着他们身后穿过左右掖门。 走前面的清一色都是大红官袍,而青色官服的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前进,就如同贡士们的队列一样,因名次排前后,等级森严。 魏广德此时心情有些沉重,再看到眼前的情况,心在不自觉涌起一股不甘来。 对于注定是三甲的人来说,正常情况下可能自己是没机会穿上那身绯袍,成为四品官员,可是...... 刚才的记忆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知谁在后世提过,明朝灭亡了,汉人的脊梁被打断,只剩下卑躬屈膝的奴才。 来到明朝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可是魏广德已经看到了这时代太多的黑暗。 想想后世明朝实亡于财政的论断,明朝没钱吗...... 正文 169殿试 魏广德心态坏了,站在午门外想了很多,怎么跟着贡士队伍进的午门都不知道。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随着队伍来到了奉天殿外,站立在丹墀的西侧。 在他们前面的,就是那些青衣官服的官员,他们是没资格进入奉天殿的, 那里只能是上了品级的官员才能踏足的地方。 只是此时奉天殿的大门完全敞开着,魏广德还能模糊的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百官和贡士们站定后,掌管朝会礼节的鸿胪寺卿奏请皇帝升殿,随着礼乐响起,嘉靖皇帝穿着衮服从一侧出来,进入了奉天殿, 此刻大殿前响起净鞭之声。 “啪....啪....啪....” 皇帝坐定后,在鸿胪寺官员的唱和声中百官和贡士向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之后,奉天殿里说了什么,魏广德隔得远是一点也没听见,他这会儿主要精力都用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尽量让自己丢弃先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些情绪,他要放空思想,让自己完全安静下来。 随着耳中传来“宣今科贡士上殿”的话语,魏广德又一次机械的跟在其他人身后,缓缓往前走,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此时,坐在奉天殿上的嘉靖皇帝看着缓缓走来的三百个贡士,双眼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广德他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这个时候才有资格走进了奉天殿。 魏广德他们的站位可是有规矩的,贡士之间都被要求保留出足够的距离,一直到所有人都站好位置, 站在殿下的他们再次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在贡生们入殿的时候, 大殿上的文武官员已经自觉让到了大殿两侧。 奉天殿虽然大, 可一下子进来三百人, 还是被挤个满满当当。 “开始吧。” 看到差不多了,嘉靖皇帝开口小声对旁边的太监说道。 随即,跟随在皇帝身旁的太监双手展开一道圣旨,用尖细却极有穿透力的嗓音大声读起来。 “三十五年甲戌廷试天下贡士制曰: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吁尧舜之克圣不有高贤大良之助,岂二圣独劳耶?夫以古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不若兹时之大不同者,朕以心腹置人心腹,中何乃视我仇讎焉?安望为国恤民也。朕固无知人之哲,能官之智,我欲闻是知能之。方尔多士,目睹既真。当有益我知能之道。悉著以对勿讳勿欺。” 待那太监读完圣旨,嘉靖皇帝这才挥挥手,那太监收起手中的明黄卷轴缓缓走下来,交给了本次殿试的提调官,这就是颁赐策题,提调官将策题放置于奉天殿中间通道的策题案上。 皇帝已经颁赐策题,接下来自然就要贡生们来答,不过在此以前,魏广德他们又被鸿胪寺官员指引着再次向御座上的皇帝行行五拜三叩大礼,礼毕后才起身侍立。 大明的五拜三叩是君臣之礼, 五拜里面前四拜都是稽首,最后一拜是磕三个头,都是取自《周礼》的九拜。 至于民间说的三跪九叩大礼,那个其实是皇帝祭天用的,只是被后朝滥用了。 就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魏广德已经跪了三次,他开始认真思考留在京城做京官到底好还是不好的问题。 “开考吧。” 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看着今年的贡士,他们几天后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进士,成为天子门生。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三十多年了,十多次的殿试,让他早已没有最初“天下人才皆入我彀中”的感觉,很是平淡的看着殿下的贡士。 殿试,国家的抡才大典的,他是必须出席的,至少基本礼仪要走完。 只是,这会儿的嘉靖皇帝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或许还是觉得回西苑打醮更好一些,所以想尽快结束这些繁琐的程序。 在他话落后,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太监按照早就安排好的顺序端着一张小桌子上前,在他们身后还有人拿的是笔墨砚台开始分发下去。 在太监们做完自己的事儿后,礼部官员开始分发题纸,每人十二张,不会多也不会少,都是昨晚由印卷官检查用印后交给他们的。 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每页长四十厘米,宽十二厘米,有红线直格,每行二十四字,要求每字皆须书写工整。 考生逐一跪接题纸,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答题。 “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这道题,很是出乎魏广德的意料,他这会儿就在心里默念他提炼出来的一段话。 在此之前,魏广德一直以为嘉靖皇帝会出的题,要么是解决北边鞑奴或者南方倭患,再不济就是解决财政问题,为他的修仙事业添砖加瓦,可是魏广德是真没想到皇帝出的题会是这个。 之前圣谕已经说了,古之尧舜有高贤相助,功劳不是二圣独得,而是大家都有功劳。 这是要开始强调“君臣一心”? 难道嘉靖皇帝已经发觉官场风气糜坏,党争加剧,吏治遭到严重破坏,渐渐脱离了皇帝的掌控。 故此,皇帝在策问体现出他对吏治清明,君臣相和的强烈诉求。 魏广德看完题目没有马上就开始答卷,而是思索起来。 其实,此时大部分考生都没有马上答卷,而是在思索策论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试不同于之前的乡试、会试,不看文才而是看解决之法。 殿试成绩很大一部分就是在于考生领会到出题人的心意,该怎么答,答对了方向就出彩,名次就有可能提高一些。 不经意间,魏广德偷偷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那位,虽然戴着冕冠,脸部被冕板前垂的冕旒挡住看不真切,可是魏广德还是依稀看清楚嘉靖皇帝那张脸,大长脸,脑门好像有点高,浓眉大眼,胡子倒还好,不是大胡子。 身上的冕服也是“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这些其实魏广德也看不清楚,都是书上这么说的,想来不会差。 嗯? 魏广德忽然感觉好奇怪,他好像看到皇帝嘴角挂出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紧接着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他感觉到似乎自己的视线和人对上了。 谷镹 是的,虽然想要离开,可是也不能这个时候就马上起身就走,嘉靖皇帝朱厚熜也坐在御座上俯视着下面的考生。 有些人已经在磨墨,更多的还在那里思考。 这次嘉靖帝也是心血来潮,现在的考生都喜欢揣摩帝心,其实不止是考生,就是自己手下的那帮大臣也是这样。 民间都以为朝廷为了南倭北虏头疼,官场里的则大多知道朝廷财政紧张,想来下面这些考生也是同样的心理,他们押题应该会往这个方向上赌,朕偏偏就不和你们的心意来。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嘴角漏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然后他就发现一个靠近大殿门口的家伙正在偷偷抬头看他。 身为九五之尊,嘉靖皇帝自然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毕竟都快是自己的门生了。 而且,就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估计也就是三甲之列,或许将来基本没可能再来到这里,到这奉天殿来了。 嘉靖皇帝不是笨蛋,相反他却是极为精明。 他熟悉官场的套路,包括各种潜规则。 只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有些东西已经既定事实,就连身为皇帝的他也无法改变。 而对于那个偷看自己的小家伙,嘉靖皇帝看的很清楚,年岁不大,估摸着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在一帮以三四十岁为主的贡生当中还是挺显眼的,脸太嫩了。 心血来潮之下,嘉靖皇帝收起笑容,但是也没有板起脸,而是温和的冲他点点头。 好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意思,台下的魏广德自然就更看不懂了。 之前在京城里,倒是听到过不少八卦,说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喜欢写些正常人看不懂的条子交给内阁,让他们去猜,魏广德的感觉就是怎么神秘怎么来。 好了,现在嘉靖皇帝给自己的动作,他一时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殿试程序走到现在,嘉靖皇帝感觉也差不多了,冲身旁的大太监黄锦点点头,随即起身就离开了奉天殿,在皇帝离开后,其他和本次殿试不沾边的官员也都纷纷退出。 因为在举行殿试,自然不会有太监大喊一句“退朝”,即便是高官勋贵离开奉天殿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御史和监试官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皇帝那个小动作,魏广德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会儿他已经开始磨墨了,老是发愣也不行。 卷头写好姓名籍贯等信息,都是写滥了的,每次科举开始都这样,一会儿考完还要弥封。 殿试的策论,魏广德还在揣摩该拍皇帝的马屁好呢还是拍皇帝的马屁好,最后想了几个方案,选择了一个拍法,那就开干。 “臣对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必尽官人之道而后可以致天下之治.必得官人之要而后可以享天下之逸......” 这是策论的格式,所有人开篇都要写“臣对臣闻”,之后才是自己的论述。 起先还是先讲大道理,帝王统治天下,一定要有选人的方法,才能达到天下治理;一定要获得管理官员的技巧,才可以享受天下的安逸。 之后就是选贤的意义,洋洋洒洒魏广德却不敢随便落笔,而是要把答案在心里反复推敲数遍才敢写上题卷。 如此就很耽误功夫了,虽说殿试时间是一天,会一直持续到下午日暮西山,便会强制收卷,考生的答题至此结束。 虽然只是一篇千字的策论,却是耗费了魏广德无数的脑力。 就算想好后面怎么写,魏广德在写上题卷时还要用心去写,或许是小时候挨打多了,到现在魏广德对自己的书法也不是很自信。 即便他已经是举人,是贡士。 整个答题过程中,除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外,其余官员都已经离开,包括读卷官和其他不相干的执事官,收卷官员都只能在殿外候着,毕竟考生们交卷一般是在下午,有考生交卷他们再进来按照流程收走答卷。 琢磨了半天,魏广德写下了二百来字,这个时候他就闻到一股扑鼻香味,午饭来了? 魏广德鼻子耸耸用力的吸了吸,随即寻着味看过去,殿外飘来的,也不知道中午这顿能吃到什么美味?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思绪有点乱索性也不写了,继续思考后面怎么写,等着人送来午饭。 到不是魏广德嘴馋,毕竟是皇宫中的食物啊。 不过当他们的午饭送上来后,魏广德就是皱皱眉,没有他之前闻到的饭菜香味,就两个馒头和一碗汤。 就这个,就把他们打发了? 大殿里的监试官已经开始轮流出去用饭,好吧,魏广德知道,好东西都被他们吃了。 魏广德只好吃掉这点东西,太简单太少,根本不够他平日里的饭量。 想要抬手叫人再送点上来,可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魏广德又继续往下写。 但是魏广德不知道,在回西苑的路上,他又不小心被嘉靖皇帝问起来。 好吧,殿试的时候抬头偷看皇帝的小家伙,嘉靖帝觉得很有意思。 进士们在传胪大典上偷看皇帝的多了,可是殿试就偷偷往上看的,嘉靖皇帝印象里好像还是第一次,不经意间就问起身旁的太监。 有些东西,他这个皇帝可以不管,可是身旁的太监却是不能不知道。 贡士们的位置,也是有规矩的,都是按照名次站位,不能出错。 嘉靖皇帝只能根据魏广德的位置大致判断他会试成绩可能不太好,但是具体多少名就不得而知了。 在皇帝问起来后,他身旁长期服侍的太监黄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一边的陈洪,外朝这些事儿,他更熟悉一些。 听了皇帝的问话,陈洪想了想皇上所说的位置和年岁,大致就猜到那人是谁了,于是谄笑着对嘉靖帝说道:‘圣上,你看到那人应该就是魏广德了,贡士中就数他年岁最小,今年才十七岁。’ “哦,怪不得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替朕上阵杀敌的小将军啊。” 嘉靖帝只是微微点头,“会试成绩是多少名?” 正文 170阅卷 魏广德吃了送来的午饭,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写他的策略。 魏广德虽然年轻,可也不是那些不通世事的呆书生,皇帝出的题目,自然要歌功颂德才好,褒扬了皇帝还要记得吹捧下朝臣, 至少在当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当然,委婉提出一些建议还是要的,不然就没一点亮点,不过都是别人用烂了的招数。 魏广德可不会学那些愣头青,想要靠着谏言搏出位,殊不知在读卷官这关前便会败下阵来,根本连令皇帝听见的机会都没。 继续往下写:“臣观《书》曰:“天佑下民, 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则君者,天之所以立以为生民主,而民之所以利赖者也。又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钦四邻”。则臣者,君之所资,以为臣邻,而为国之所倚重也。君欲求人以恤民,必秉知人之哲,备能官之智, 而后鉴别始精,自可以得汇征之贤臣。欲为君恤民, 必尽有相之道,竭匪躬之节, 而后忠贞不失,自可以尽代终之责。君不知人,则贤否混浠而莫之辨,忠邪并进而莫之察,膏泽不能下究,望其恤民也难矣!” 从《尚书》中有抄了两段话结尾。 话里意思是说上天佑助天下的民众,为人民选立君主、师长,为民立君以安民,为民立师以教民。 自然,魏广德最后说的意思其实就是嘉靖皇帝是上天给民众选择的君主,大臣是君主的肱骨,如果君主有过失,大臣要辅佐君主,大臣不要当面顺从君主,但是却在背后议论,君主也要注意大臣,不能被大臣蒙蔽。 写到这里,魏广德又是沉思良久,觉得该说的也说了。 前面吹捧了,后面稍微提一点吏治就是了, 皇帝会不会被蒙蔽,这个他也管不了。 魏广德感觉这篇策论还算不错,主要是没想到嘉靖皇帝没按常理出牌,弄出个“君臣题”来考人,之前准备的几篇腹稿都只能作废,临时凑一篇出来也就这样了。 魏广德仔细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好修改的,这才誊抄一遍在题纸上,检查主要也是防止用了一些不恰当的字,格式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广德在检查完题纸后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了,这就起身走到大殿东角门处递上自己的卷子,在受卷官手下题纸后,转交弥封官进行弥封,之后就不管魏广德什么事儿了。 走出奉天殿,魏广德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环视一圈,依稀感觉似乎和当年他来这里旅游时候差不太多,或许有些细节上的变化,但是也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出了大殿就代表魏广德殿试结束,随即有当值小太监过来带他离开这里,魏广德也没法多做停留,跟在小太监身后出了紫禁城。 到了大街上,魏广德找到张吉就说道:“找家最近的酒楼,少爷我饿了。” 现在魏广德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皇宫里提供的那俩馒头那里够吃。 上了马车,李三赶着马车就往前跑,为魏广德找吃饭的地方,张吉坐在里面还纳闷问道:“少爷,皇帝不给你们准备午饭吗?” “有,就俩馒头,够少爷吃吗?” 魏广德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儿。 到了晚上,随着最后一个贡士夏可范回到九江会馆,今天的殿试算是彻底结束了。 不过考生们没事儿,可是紫禁城文华殿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掌卷官已经把弥封好并盖上弥封关防印章的试卷送到了这里,按照读卷官的人数分成了十四份分别交到十四位读卷官手中。 此时大殿中央已经摆上十几张桌子,相互拼接在一起,十四位读卷官各占一张桌子开始阅卷,根据题纸上的策论给出自己的评价,并按照“上、中上、中、中下、下”五个等级记上一个记号,便于后面进行统计。 执事官是直接把贡士们的题卷送来,而省去了以往科举考试中的誊抄环节。 在各人都做好自己的准备工作后,有內侍进偏殿请出读卷官。 他们是在离开奉天殿后直接到了这里,按照嘉靖五年定下的规矩,这三天时间里,读卷官都不能离开皇宫回家,只能留在朝中休息。 随着一份份答卷被读卷官翻看后,写上自己给出的评判标准,之后还要轮换着来,每一份答卷都要被读卷官看过,写上十四个记号然后汇总。 最好的题卷,自然是上等评判越多越好,下面的执事官也按照这个标准排好已经看完的题卷。 当然,读卷官也不是机器人,不可能一直就在文华殿呆满时间,中间觉得累了也可以休息,这些天的吃食也会有光禄寺准时送到。 在一间休息的小房间里,严嵩皱眉看着一名內侍,“你是说陛下回西苑的路上,又问起魏广德?” “是的,小人在一边亲耳听闻,当时是陈洪公公回的话,陛下还问过他会试名次......” 內侍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重要了,严嵩这会儿已经判断出嘉靖皇帝对魏广德或许是真有点兴趣了,不然也不会几次问道他。 严嵩进入朝廷高层,和嘉靖皇帝接触的时间不短了,算起来已经是快二十年的君臣,自然明白嘉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看他一心修炼,可是对于朝廷上的事儿却是洞若观火,清楚的很。 內侍离开后,严嵩浑浊的眼神却是逐渐清明起来,他感觉自己或许猜到了点什么。 别看嘉靖皇帝平日里看上去精神和身体都还不错,可是他长期服用的那些仙丹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还瞒得过他吗? 更别说他就曾经吃过一颗嘉靖皇帝御赐的仙丹,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回来还要陪着笑脸说是自己无福消受。 卫所世袭出身的人对皇帝来说,都是曾经立过战果的军人,其实和朝中那些勋贵是差不多的,值得老朱家的人信任。 他们在卫所世袭武职,其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本来,皇帝应该更多的重用勋贵子弟,只是现在勋贵子弟普遍都不怎么样,所以朝中文官独大的局面已然成型。 被皇帝注意,自然代表着魏广德可能会有一条光明的前程,当然也有可能...... 谷劽 严嵩想了想,心中已经定下计来,试探下就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了。 贡士们怀着既热切期盼又心有惴惴的心情等待着殿试的成绩,魏广德也是一样,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份经过糊名,按理说不应该被人认出来的卷子,还是被一些有心人找了出来看到了。 这次嘉靖皇帝钦点的十四位读卷官,其中不少可是跟随严嵩身后的人,可以说他的一言一行会被这些人毫无保留的跟随。 当严嵩看到一份被他暗示过的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严嵩草草浏览过后就在上面写上了“上”的评判标记,然后被他递给了旁边的次辅徐阶。 这个时候原来的次辅吕本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少有参与到内阁办事中,徐阶已经成为实际上的次辅,虽然这次吕本也被点位读卷官,但是实际上他现在在内阁的位置只能排到第三位去。 徐阶接过严嵩递过来的题纸心里其实是有点纳闷的,都是看了一叠题纸后才转送过来,就这么单独一份递过来是什么意思? 看到上面的记号,最近的一个是“上”的评判记号,前面有两个都是“中”,徐阶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会儿判卷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每个人拿到的卷子,不管多少人看过,给出了评判,根据顺序就能知道谁给出的什么评判,更何况严阁老这是单独把这份题纸转来。 徐阶也没犹豫,只是心里略有点好奇,这份卷子是谁人所做。 但是也只是想想,草草浏览过后,他也在这份题纸上写上“上”的评判记号,后面人怎么做就不是他能干预的了,想来没人不会不注意到首辅和次辅给出的评判标准。 徐阶不经意看了眼严嵩,又看了眼严嵩旁边的吴鹏和雷礼,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份卷子后会是什么表情。 两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嘉靖皇帝再次乘坐龙撵出了西苑来到文华殿。 本来一般皇帝都是下朝后过来的,不过嘉靖皇帝已经常年不上朝,只是让大臣们在午门外行礼后就离开,自然他也只能从西苑直接回到这里。 经过一天多的时间,今科会试三百名贡士的题卷都已经看完,按照上面的记号分出三六九等,今天就是读卷的日子。 在贡士们看来,他们的殿试题卷应该是公平的接受读卷官的评判,分出高下后由皇帝给出名次,但是实际上,在嘉靖五年以前,贡士的题卷其实已经按照会试成绩分成了三等。 像魏广德这样的名次,题卷肯定是在最低一等的卷子里,不管他把策论写的如何天花乱坠,都不可能大方向改变他的等级名次。 特别是在此之前,在弥封的环节上,弥封官往往会把会试成绩靠前的贡士策论优先其他贡士题卷交到读卷官手中,自然他们就是一甲和二甲靠前位置的有力争夺者。 这也是为什么会试成绩和殿试成绩往往非常接近的原因。 但是在嘉靖五年的时候,因为大臣的强烈抵制,特别是时任礼部尚书席书的反复建言,为防止殿试阅卷时发**弊现象,试卷应该“糊名混送”,鼎甲三名的人选亦应由众读卷官共同商议决定。 此外,他还向嘉靖皇帝建议,“弥封官不得预送,读卷官退朝直宿礼部”,不得回宿私第。 这些建议,最后都被嘉靖皇帝采纳并已圣旨的形式发布,确定为朝廷法令。 明朝的末代皇帝长期被文官蛊惑“祖宗制度不可废”,其实在嘉靖朝,在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根本就没人在乎,该改就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以藩王上位,让他很多事实都采取试探进行,而不是全面推开。 嘉靖皇帝当政之初,很是改动了不少成例,由此后世才有了“嘉靖新政”或是“嘉靖改革”的说法,其中更是不少涉及“赋役”和“爵位”,而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张居正改革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参考了嘉靖新政的一些做法。 只是,因为利益集团的强烈抵制,嘉靖新政大多仅是在局部范围内进行,且“数行数止”未能全面而持久地展开,因而它的成效和影响也很有限,远不如张居正时期来的猛烈。 进入文华殿的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了看下面十四位读卷官,“开始吧”。 现在的嘉靖皇帝更希望把时间花在修道事业上,自然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事务上占用他太多时间,所以现在的他说话和做事都很简单直接。 随即,内阁首辅严嵩就捧起一份题卷开始朗读起来,这就是“读卷”。 这次和以前也是完全一样,内阁三位大学士各读一卷,也是他们认为最好的试卷,一甲。 嘉靖皇帝从严嵩还是读卷后就闭目养神,似乎在神游一般,一字不语。 直到吕本读卷完成后,才微微挥手,嘴上说道:“继续”。 随后,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也展开手中的题卷开始朗读起来。 按照嘉靖十四年嘉靖皇帝的命令,将进读试卷由之前的六卷增加至十二卷。 读卷官在提前将其分好的上、中、下三等题卷中各选出四卷进呈皇帝御览。 十二卷读完后,嘉靖皇帝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前御案上依次放好的十二卷题卷,题卷摆放的顺序,其实也就是它们的名次,如果他不想干预的话。 那么,面前的十二卷题卷,就分别是一甲三名和二甲前五名的卷子,剩下的则是三甲前四名。 “拆开弥封。” 显然,嘉靖皇帝想要看看这些贡士的名字,因为这里面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那就是选人。 鼎甲进士作为全体进士的表率,代表着整个官员群体的形象。 因此,外观条件是否合格亦是确定一甲人选时需要考虑的条件之一。 至于皇帝还会注意的其他,比如名字的好坏,皇帝做的梦,也都会在这个时候作出一个决定来。 正文 171传胪,喜报 “拆开弥封。” 嘉靖皇帝说出这话,也显示着他似乎并不大打算对读卷官们排定的名次有什么异议。 但是自古皇权至上,在打开弥封后,是否还会调整名次,那就不一定了。 开科取士,皇帝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今日是三月十七日,明日就是三月十八日, 要举行传胪大典,所以今天就要填好黄榜并用印,把需要完成的程序都走完。 随着弥封被打开,第一份题卷的名字显露出来,诸大绶。 随后第二个名字也出来了,是陶大临,然后第三个陈锡...... 一直拆到第八份题卷,本次会元金达的名字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嵩虽然对金达不满,可是也不敢狠命打压金达的名次, 只能适当往下压一压。 按照正常情况,嘉靖皇帝之前并没有要调整名次的想法,那么作为会元的金达就会成为二甲第五名,而无缘一甲前三。 随后继续拆开后面的弥封,鲍承荫、刘行素、柴祥、魏广德四个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样是科场规则,即便严嵩,也很难刻意打压某些人的名次,自然也很难抬高一些人的名次。 金达,严嵩再不满,也不能把他压倒三甲去。 魏广德,就算他怎么卖力推,也不可能推上二甲, 一切都是有规矩的。 打破规矩的只有一个办法,一个人能做到, 那就是皇帝。 严嵩在这次的进呈题卷中耍了个小聪明, 把金达压倒最低,而把魏广德提到三甲前四名, 这样虽然也把魏广德的名次提高了一百多名上来, 可是还不算坏规矩。 接下来就看嘉靖皇帝是什么个态度了,这对于以后严嵩对魏广德是什么态度就很重要了。 嘉靖皇帝看着桌上的十二份题卷,也没耽误什么时间,直接提前桌上的朱笔在第一份和第二份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这也是嘉靖皇帝的习惯。 写下自己的看法,表示自己是看过题卷的。 但是在写下两份题卷后,嘉靖皇帝却没有在第三份陈锡的题卷上写下评语,而是拿起第八份题卷放到第三的位置上。 做为跟随嘉靖皇帝多年的臣子来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随侍一旁的太监黄锦马上上前把其他题卷往后挪了挪位置,而首辅严嵩也只是双眼微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嘉靖皇帝一气呵成,在金达的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随即放下朱笔。 这一刻,今科殿试的一甲三名就算确定下来了。 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探花金达。 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后面的卷子,殿试排名,皇帝有最终的决定权, 只是这摆上来的题卷所代表的名次,却是体现了文官的意志。 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拿起了最后一份卷子,看似随意的翻了翻,嘴里说了句:“还算中规中矩。” 还算中规中矩? 这话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虽然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自然让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和十四位读卷官都听得清楚。 随即就看到嘉靖皇帝将手中的题卷塞到了第四的位置上,位列于金达之后。 这个名次的调整就有点大了,直接从三甲调到二甲,还是二甲第一,“传胪”的位置上。 包括严嵩在内,所有的读卷官都不由得睁大眼睛再看了一眼那御案上的题卷,没人多说一句,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是飘向了严嵩一侧。 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读卷官都在猜测,或许是之前嘉靖皇帝就给过严嵩什么暗示,所以才会这样吧。 毕竟当时徐阶也选择了严嵩的方式,单独把魏广德的卷子递给他们,让他们先看并下评判等级。 虽然魏广德的卷子总体来说评分很高,但是毕竟会试名次拖累,只能呆在三甲之中。 而且能够杀到殿试来的贡士们,其实也没人是菜鸟弱鸡,都是很有水平的,魏广德卷子的真实水平在这三百人当中其实还真不算出彩,会试的名次还是很客观的。 读卷官里,也只有吴鹏和雷礼额头有点微微冒汗,不过这个又怪得了谁? 当初读卷完后,他们就发现了那份十个上等,两个中上和两个中的卷子,当时他们还以为这是严阁老的关系户,完全没想到会是皇帝的。 而嘉靖皇帝的表现,却是在严嵩看来,实锤了。 嘉靖皇帝现在每天服用的仙丹已经越来越多,那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严嵩看来,嘉靖皇帝莫不是已经有所感觉,所以开始为储君准备人手了。 对于魏广德,他知道的情况也不少。 世袭军户家族出身,然后就是科举出人头地。 上次南京倭寇就是被他们剿灭的,据说这小孩还亲自上阵砍杀了一个倭寇,有勇有谋,也算文武双全吧。 这会儿严嵩已经想到后面该怎么安排魏广德了,以他的水平,朝试估计不会出彩,进翰林院依旧很难。 虽然现在严嵩父子可以说把持朝政,在六部都很有话语权,可是翰林院这个地方,向来是清流的大本营,他对这个衙门的影响说实话,还真不大。 严嵩在考虑怎么安排魏广德,其他的读卷官这会儿也在考虑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看上去颇有圣眷的小家伙。 其实,在嘉靖皇帝心里,想的不过是给魏广德一个补偿罢了。 十一月份的时候,关于九月剿倭的封赏才定下来,并发向了南京。 魏广德因为没有军职,所以没有被列入封赏名单之中,他名下那个斩首倭寇一级的战功被转到了表哥吴栋身上,这个符合功劳大家有份的惯例。 不过,在嘉靖皇帝看来,有功要赏有过要罚,魏广德既然没法获得战功,那就在科举上给他一个补偿吧。 或许还有其他想法,谁又知道呢! 谷墎 之前他是打算给他贡士的机会,但是没想到报上来的名册里已经有他的名字了,那就只能殿试给他个好点的名次,也算对得起他这份忠诚。 “其他的你们定吧。” 嘉靖皇帝又看了下自己钦定的本次殿试成绩后,略微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道。 吩咐完大臣,嘉靖皇帝有对黄锦说道:“让尚宝监、制敕房配合,皇榜填好就马上用印盖章,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大典。” “是,奴才下去就和他们说。” 黄锦立马躬身答话道,黄锦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这尚宝监自然在他直属范围之内,只不过他关注更多的还是宫里的事儿,东厂那边他交给陈洪在负责。 这个时候,十四个读卷官也向嘉靖皇帝行礼,然后带上十二份题卷退出屋去,到隔壁房间开始整理这次殿试成绩并填榜。 而此时的九江府城里,九江卫卫指挥使司衙门一切如常。 年前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来人了,把这次的剿倭的封赏发了下来,在当时可是让全卫上下欢喜了一场,实在是赏赐有点出乎意料。 卫指挥一级大多都没到升官的时候,自然没人觉得能升官,而且就算升又能升到哪里去?调京营吗? 这年代,武官都还是觉得在地方好,去了京城就要成天点头哈腰的,实在不是好去处。 因为这次功劳很大,所以赏赐虽然没有给他们加官进爵,但是都被提一级散阶外,九江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更是获赐一件斗牛服,而其他诸将则获得了一件麒麟服。 升官的,也只有吴占奎升指挥同知,魏勐从从五品卫镇抚位置升到后军千户所千户,品级提高一级到正五品。 右军千户所百户魏文才也因为出战有功,被特例赏赐麒麟服一件。 还有就是一些赏银,不过并不多,这个时候虽然民间因为海贸的关系,流通的金银有一些增加,但是在朝廷里依旧很紧张,所以武官的赐银多的五十两,少的也就二十两。 那点赏银,现在还真不被这帮军汉在乎,也就是下面的官兵高兴,都是一帮没见过钱的家伙,武官们对获得赐服更加在意。 大明朝的赐服,对于在外武将来说,还是蛮稀罕的东西。 明朝赐服种类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嘉靖皇帝,最喜欢给人赐道家的东西,不过在官面上的赐服主要还是四种:蟒服、飞鱼服、斗牛服和麒麟服。 蟒服是明代级别最高的赐服,是仅次于皇帝所穿龙袍的尊贵服饰,为明朝内使监宦官、宰辅等蒙恩特赏的赐服。 《明史·舆服志》记载:“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 获赐蟒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蟒袍加身,意味着位极人臣,荣华富贵。 次之的飞鱼服一般得要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获得,锦衣卫其实是不配穿飞鱼服的,校尉大多是蓝色棉甲,只有千户以上武官才有可能获赐飞鱼服。 斗牛服是次于飞鱼服的第三等赐服,一般授予三品以上的官员。 最后的麒麟服本为明代公、侯、驸马、伯爵的公服,但因麒麟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著名的仁义之兽,明代皇帝亦将麒麟服作为一种赐服,赏赐给四、五品的大臣。 值得一说的就是,皇帝身边随侍的锦衣卫、侍卫等也大多获赐麒麟服。 明朝这四种赐服除了蟒服中的团蟒袍外,大都比较难辨认,只能看动物的头和尾巴进行分辨的出是哪种,这或许也是锦衣卫穿飞鱼服这个说法的来源。 不过喜庆气氛持续到年关,在春节后早已淡去。 在中午的时候,长江下游一条快船在风帆和桨页划水的加速下,快速靠向九江码头,看船头的灯笼就知道,这是一条官船,属于水马驿用来传递公文的快船。 在船靠上九江码头后,一个驿卒就背着竹筒快步下船,在码头旁一个挂着“驿”字的小院里进行简单交接,随后就有一名驿卒接过竹筒翻身上马向着城里冲去。 不多时,驿卒骑马穿过城门,马褂銮铃响起清脆的声响穿透了街市上的繁华喧嚣,所有街上行人自觉站到路两旁,仍由驿卒打马而过。 不多时,驿卒就到了知府衙门外,衙役马上迎了上去,知道是公文马上就带着驿卒进了知府衙门。 九江知府这会儿正在用午饭,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禀报有紧急公文送到,他也只好放下筷子让其他人继续吃饭,自己起身出门。 到了外面就对来人问道:‘什么公文?’ “会试放榜,喜报,公文直发九江府。” 那衙役连忙躬身回道。 “嗯?” 九江知府听闻是会试放榜结果,心里先是诧异,随即就是惊喜,公文的内容不言而喻,九江府有举子过了会试,成为贡士,之后还会有殿试成绩出来。 九江知府在这里干了两任,但是一直没机会升迁,以他的理解,怕就是科举这块九江府连续数次吃了败仗,所以影响到自己的考评了。 现在好了,有会试消息发来,说明这次的会试九江府终于是出人才了。 忙不迭,知府结果竹筒打开,抽出一卷被弥封的公文,按照惯例检查弥封后才拆开,抽出里面用黄纸眷写的公文。 好家伙,打开一看,里面有五张纸,其中一张是正式公文,那是由衙门保存,以此为凭据修改贡士的户籍资料。 知府打开一看,好家伙,四个人名出现在上面,这次会试,九江府就过了四个人,比去年乡试过的还多。 九江知府瞬间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细细看了上面举子的信息。 劳堪、夏可范、张科、魏广德。 劳堪和魏广德他还有印象,去年的举人,夏可范是瑞昌人,嘉靖二十八年举人,会试成绩212名,张科湖口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会试成绩221名。 魏广德是九江卫的人,知府大人自然有印象,271名也不错,至少上榜了,三甲,应该能干到知府位置,运气好还能再升一品也未可知。 劳堪就厉害了,会试80名,妥妥的二甲进士。 “叫典使、经历过来,马上。” 知府大人马上吩咐道,贡士的喜报要马上发出去,特别是张科和夏可范的喜报要马上转到他们的户籍地去,自己就去劳家走一趟,让谁去九江卫那边好呢? 明朝交通如此,在京城殿试都已经结束后,会试成绩终于还是抵达了九江府。 会试发榜成绩虽然重要,可是也不同于紧急军情,自然用不到急递铺这样的特殊通讯渠道,所以走的是水马驿,不过也算是快的了,才十来天时间就送到九江府。 正文 172九江,南京,北京 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外,四名士卒站在那里,无聊的磨皮擦痒,东张西望。 这个时候,住在城里的大人们大多也要回家了,只有住在城外的会留在衙门里休息。 四人还在心里寻思着,等大人们都走了, 他们也该坐下休息会儿了。 正这会儿,衙门大门里走出两人,四名士卒连忙站好。 “魏勐是不是回了九江城?今晚叫出来大家喝一杯。” 说话的是张世贵,年初张庆从指挥同知位置上下来,由他出任了九江卫指挥佥事,现在每天都来衙门值守,只是本来该跟着来的儿子张宏福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另一个自然就是吴占魁了, 他也是因军功唯二升职的其中之一, 他凭借剿倭战功顺利的升到卫指挥同知位置上,只是私下里也是往南京砸进去不少银子。 毕竟有战功是不假,朝廷也有朝廷的封赏,但那只是你升官的理由而已,升不升还不是在官老爷一念之间,更何况吴占魁从千户到佥事,资历尚短。 “前天回来的,昨天去我那里,还说今晚要去拜见岳父大人。” 吴占魁笑着说道,“你看是家里喝还是......” “就家里吧,我这回去就叫人准备。” 张世贵很干脆的回道。 “说起来殿试都结束了,也不知道广德考的怎么样。” 吴占魁抬头看看天说道。 “嗯,这个就管不了了, 魏勐回九江城,应该也是想回来等消息吧,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两三天就会有结果了。” 张世贵自然明白, 从北京传消息到九江,也得十来日的时间, 可不就殿试都出结果了吗? 刚出门, 手下亲兵牵来马匹还没上马,远远的街道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个人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齐齐望了过去。 随着鞭炮声的靠近,锣鼓唢呐声也传进了他们的耳中,喜庆的曲子。 两人不由自主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张世贵开口道:“不像是娶新娘子,会试吗?我记得九江府这几次好像都没人上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吴占魁和张世贵都站在那里,也没有上马,只等那边的人过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不久又有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人出来,都被远处的热闹吸引。 不多时,喜庆的队伍靠近。 “知府衙门里的,那是张典使吧,还有林师爷也在。” 一个指挥佥事看着那边过来的队伍说道。 “不会真中了吧?” 吴占魁这会儿已经有点预感了,可是也不是很确定。 实际上在魏广德出发后,吴占魁就找人问过这几次九江府的会试成绩,得到的结果是鸭蛋。 但是, 眼前的一幕确实有点冲击他的想法。 之前, 吴占魁还真没抱什么希望,可是衙门的人都到了这里,由不得他不多想。 有些想法,吴占魁都是藏在心里的,特别是这样不好的感觉,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果然,知府衙门的张典使和林师爷等人远远看到卫指挥使司衙门外的几人,立马就是满脸笑容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贵所魏广德魏老爷这次可算给咱们九江府长脸了,会试成绩271名,京报连登黄甲。’ 吴占魁听到这话激动了,一把抓住林师爷的手问道:‘喜报呢?’ “哎哟喂,轻点轻点,疼。” 林师爷被吴占魁抓住手立马感觉力道有点大,握的他双手感觉一疼急忙叫道。 吴占魁立马松手,陪笑道:“失礼失礼。” “不敢有劳同知大人。” 林师爷也马上恢复笑脸说道。 “林师爷别见怪,这魏广德是吴同知的外甥,你送来这好消息,激动是难免的。” 张世贵连忙解释一番,免得让人不快。 “失敬失敬,原来吴同知是魏老爷的舅舅,那这杯酒你跑不脱了。” 林师爷也是笑道。 这会儿旁边的张典使已经拿出一份黄色的喜报双手递给了吴占魁,又是笑道:‘前些日子听说魏镇抚升职做千户了,也不知道在不在九江府城,要是魏千户不在城里,这杯水酒可就要吴同知来办了。’ 吴占魁打开喜报一看,瞬间眉飞色舞起来,“在在在,保证管够。” 张世贵在吴占魁打开喜报的时候也凑了不过,不止是他,旁边几个佥事也都已经凑上来往喜报上看,果然写着魏广德,会试成绩271名,上面还有礼部大印在上面盖着,货真价实的会试喜报。 有反应快的立马就对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回府里说声,今儿中午我要喝喜酒去。’ 说完就用手搭在吴占魁肩膀上笑道:“同知大人,这顿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好说好说。” 吴占魁乐呵呵的接话,随即吩咐亲兵去九江府最好的酒楼订菜,又安排人往魏勐府上送消息,交过一个守门的士卒,“往里面给大人们说一声,今儿中午出来喝酒。” 一连番吩咐后才对众人笑道:“我那妹夫前两天回了城,也是在等消息,咱们这就打土豪去,不把这九江城里最好的酒菜上桌,咱今天就拆了他家。” 在两匹快马冲出九江府城门飞奔向瑞昌县和湖口县的时候,九江城里两处大宅里也热闹起来,大门外鞭炮声不绝,院子里无数酒席开桌,本地的达官显贵和士绅富商纷至沓来上门贺喜。 而在此时,南京城外码头上,一个年轻的公子也上了船,对着船家吩咐一声,“开船吧。” 船只轻巧的离开码头驶入江心,随即张开帆在风力的推行下逆流而上。 那年轻公子看着大江的宽阔无边又回头看了眼远处耸立的南京城墙,嘴角挂出一副笑容来。 想起去年和妹妹聊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妹妹那娇羞无比的样子就觉得好有意思。 母亲不在了,父亲又只垂青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和亲妹妹相依为命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还得自己为妹妹的婚事操心。 年轻公子在心里长叹一声,转回头看向前方江面。 谷喦 之前父亲嫌对方门第太低,也是,自己这样的人家,妹妹的婚配对象至少也得是进士或者三品以上武官家族。 现在好了,父亲已经松了口,让自己去看看,希望一切能够如意吧。 在那个府里,妹妹也就是他唯一的牵挂了。 渐渐的,船行的远了。 京城,九江会馆。 几个皂吏捧着托盘站在大厅里,等待这贡士们出来。 不多时,劳堪大头,身后跟着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就出来了。 “请进士老爷受进士服。” 领头皂吏躬身施礼道。 魏广德倒是知道殿试其实只是整个殿试仪式的开始,殿试后还有传胪大典,还有荣恩宴,还有状元代表众进士上表谢恩和拜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殿试程序很多,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场考试就完成了的。 看着托盘里的东西,进士衣冠和靴子,几个人连忙上前双手接过。 “明日传胪大典,一切规制和殿试一样,请几位进士老爷不要耽误了时辰。” 那领头皂吏又开口提醒道。 “多谢。” “有劳了。” 魏广德几人都是客气感谢一番,随即又让人给了赏钱,几个皂吏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魏广德看着托盘上的进士衣冠,帽子有点特别,主体就是个乌纱帽的样式,帽翅却是短上不少,只有大约五寸长,帽翅上还系有尺许长的飘带。 进士服则是深蓝色的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还有一块槐木笏板,魏广德感觉穿在身上,除了衣服颜色外,和那些大臣们穿的也就差不多了。 “今晚还要早些休息,明日又要起早。” 夏可范这会儿仔细端详着托盘里的进士服后开口说道。 “是啊,又要起早了。” 劳堪也是点头,明早寅时又是去大明门外候着,然后参加传胪大典,可是这一甲却没有他们几个的份。 “回屋歇着吧,明早看看是谁簪花。” 簪花是进士当中惟状元才能获得的殊荣,其他的就算是榜眼探花也没有。 众人都是晓得底细,之前金达可以说是状元的热门人选,可是他和严嵩父子关系闹得那么僵,这状元十有八九要飞,只是不知道最后是谁拿下这状元头衔,应该说会试前五名那四位皆有可能。 入夜,九江府魏家后宅里,喧嚣一天的家里总算安静下来了,魏母和魏老爹在自己卧房里也在商量着之前没定下来的事儿。 “儿子已经过了会试,眼看着就是进士要入朝为官了,那倒是说说给孩子送多少银子过去,让他在那边疏通疏通。” 自从魏广德离开九江府后,魏老爹倒是还算正常,可是在魏母看来自家儿子肯定是能金榜题名的,顶天了名次差点。 魏老爹之前还对此有点不屑一顾,毕竟魏广德年纪尚小,他不觉得孩子这么小就当官有什么好的。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还真是给他们老魏家争气,一次就考过了。 算起来,魏广德也就是乡试的时候落榜过一次,其他的科举考试都是连战连捷,很是厉害。 “我还是那话,送一万两过去吧,我看也够了。” 魏老爹坐在床边说道:‘当初我给小二说过,进京的话我会再给他五千两银子,现在答应给一万两,已经不少了,够他在京城过日子了。’ “可你不说官面上礼尚往来很费银子吗?家里也不缺那些银子,最多就是老大那边少留点的事儿。” 魏母还是坚持觉得魏老爹说的给魏广德送一万两银子去有点嫌少。 “广德那里我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已经不少了,要是按你的意思又给两三万,那老大那儿留的就太少了,怎么说文才才是长子,本应该继承更多才对。” 现在的大明朝,从上到下都按照嫡长子继承制为主在运行,也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 魏家自然也不能脱俗,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虽然明代《大明令·户令》有明文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只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以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继全分。” 但在实际生活中,或者说大部分人眼中,家产的大头还是要给大儿子,也就是嫡长子,明朝是执行一夫一妻制度的。 当然,还可以纳妾。 至于大明令中的规定,并没有太多人重视,或许也只有家庭因财产闹出纠纷后才会按照此令去执行,而且前提是没有遗嘱的情况下。 魏老爹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魏文才作为自己的嫡长子,理应获得自己大部分积蓄才对。 给了魏广德两万两银子,几乎已经算家产的三分之一,也够了。 不过显然,魏母依旧觉得给小儿子少了,应该分一半家产给魏广德才对。 “算了,还是等广德殿试成绩出来再说,毕竟以他的名次,应该只有三甲的命了,未必能留在京师。” 魏老爹看着妻子说道:‘如果广德能留在京里做京官,我们就送两万两银子过去,如果是外派,那就是一万两。’ 说道这里,魏老爹又是皱眉道:“倒是要真下到地方,他那边未必需要什么银钱,我看还不如修书一封知会一下就好,银子还是交给张宏福帮忙放出去。 我记得广德之前就曾经说过,放贷赚的银子貌似比买田地来的多,所以当初我给他的银子他都没拿去买地,不止是好田地不好买,主要还是他觉得钱赚的少。” “他懂个屁,要是真这样,那一万两银子就给他全部买田地好了,放贷出去哪有买成田地赚安稳银子强,现在孩子都是进士了,咱们家也可以用他的名义多买些田地,回头你给老大写信说一下这个事儿。” 魏母听到魏老爹说道土地心思又活泛起来了,以前家里没正经官身,买了田地赋税很难逃脱,可现在不同了,儿子做了进士,有了免税的官身,自家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囤地了。 “给老大置办些田地,我看可以,老大应该不会反对,都挂到广德名下去,回头我就写信说这个事儿......” 魏老爹点头说道。 正文 173传胪 传胪之制始于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进士在集英殿唱第日,皇帝临轩,宰相进一甲三名卷子,读毕拆视姓名,则曰某人,由是阁门承之以传胪。” 只是现在是大明朝, 朱元璋也早就定好了传胪的一切程序,后世子孙照着做就好了。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丁丑寅时,魏广德已经和劳堪等一起到了大明门外等候,一起的自然就是他的那些同年们。 因为殿试金榜尚未公开,自然他们站位的顺序依旧按照会试成绩来,会元金达自是站在第一排左侧, 以此类推。 魏广德前后的同年他早已熟悉,自然也不存在找不到位置的说法,很快就站进了队列的后方。 随着时辰到了, 礼部官员和之前的程序一样,带领他们穿过大明门侧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承天门下,照例接受金吾卫士卒的检查,然后放行。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今天的气氛显得比殿试的时候似乎还要庄严许多,过承天门的时候,魏广德还不经意看了眼承天门外的宫墙,也不知道黄榜到时候是张贴在哪儿。 等众人走过奉天门进入奉天殿前广场后,在礼部官员的指点下皆立于丹陛前等候传胪。 而这个时候奉天殿内外早已按照天子礼仪布置妥当,殿外台阶上下已经站满了身穿朝服的官员,殿前广场四周和殿前台阶两侧也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仪仗兵器的大汉将军、锦衣卫校尉,让整个仪式看起来盛大庄重。 随着鸿胪寺官员奏请升殿的场合声中,嘉靖皇帝由华盖殿移驾奉天殿,此时整个广场上飘荡着传自奉天殿两旁殿檐和奉天门内两侧的乐师演奏的雅乐。 乐声来自前后方,让魏广德有种回到后世享受环绕立体声的感觉。 “啪, 啪,啪......” 清脆的净鞭声中,嘉靖皇帝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随着前方一声“拜”的唱和声中,殿内殿外多有的大臣和新科进士全部齐齐跪下,随后又是一声“起”,众人有纷纷起身,随后又是一声“拜”...... 所有大臣和进士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五拜三叩大礼,魏广德也只能机械式的跟着做起来。 礼毕,魏广德又偷偷抬头四顾,没啥好看的,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是躬身低头很是恭敬的样子,再看向奉天殿上,嘉靖皇帝坐在御座,里面似乎正在做着什么仪式,或许就是安排大臣出来传胪,也就是报出众人的名次了。 不多时,依稀看见大殿里有人在交接什么东西,随后又放到哪里,然后终于大殿上有人出列跪拜,从那什么上面拿起个东西, 然后转身将其打开,看样子应该就是圣旨一类的东西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知殿内的仪式怕是走完了,现在就到公布状元名字的时候了,连忙低头不再敢继续偷看。 此时,先前还飘荡的雅乐之声早已停歇,只有远处奉天殿里隐约有声音传来。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殿试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魏广德知道了,那是《制诰》,也就是封他们这些进士身份的圣旨。 这个时候,所有殿下的进士们都是心提到嗓子眼,都在等待着最后名单的公布。 对于排名靠后的进士来说,谁有不想万一读卷官老眼昏花把自己弄前面去了呢? 何况现在嘉靖皇帝对于读卷的改动还是很大的,特别是以前皇帝都不关注的三甲卷子,嘉靖皇帝都要抽四份来看,谁不想成为那个幸运儿。 “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在众多新科进士的期待中,远远的自殿前传来唱榜的声音。 不过因为距离远,众人包括魏广德都听的不甚清楚,许多读音相近名次又靠前的考生已经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不过他们第一次唱读听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后面还有人会接着重复三次。 随着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名状元的名讳后,殿外的锦衣校尉就整齐有力的接力唱名:“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此时,会试排名第二名的诸大绶在略微惊讶后猛然就狂喜起来,在躬身施礼后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走出了进士队列,来到台阶下御道左侧跪谢皇上隆恩。 三波校尉接力连续吼出三次后,校尉们又马上静声,因为接下来一甲的榜眼和探花也会有此殊荣,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殿试第一甲第二名......陶大临。” “殿试第一甲第三名......金达。”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中静静听着今科前三的名字,终于在探花郎名次上听到金达的名字,不经意抬头看了眼那个本应成为状元的人,这会儿他已经跪到了诸大绶身后。 一甲三名没有什么悬念,其实再此之前几乎所有的进士都心里有数,金达不可能成为状元,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只捞到个探花。 不过这也羡慕不来,毕竟人家会试成绩在那里摆着,水平不如人那就只能认下。 随后传胪继续,这时候就是依次公布二甲和三甲的名字,也让其余的进士知道自己是什么名次。 不过,当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整个进士队列都出现了少许骚动,实在是太意外了。 “殿试第二甲第一名......魏广德。” “殿试第二甲第二名......陈锡。” ....... 传胪大典还在按照流程进行着,而呆在进士队列里的魏广德却是感觉如同炸雷在头上响起。 我居然从271名冲到了第四名的位置? 魏广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实在是让他太惊讶了。 谷郋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是魏广德确实没想过自己能冲上二甲,还特么的爬到第一的位置,传胪。 如果说在会试名次出来前,魏广德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心态的话,在会试放榜后他就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在他看来,能上榜那是他不辞辛苦走遍京城内外大小寺观的成果,真的是烧了高香。 可是现在,自己殿试成绩居然是第四名,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当时要是殿试策论再做好一点,有没有可能踩着金达升到探花郎的位置。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后边胡思乱想,有欢喜也有懊悔。 此时的他,只以为是自己文章做的好,入了读卷官们的法眼,所以名次被大幅提高。 好在这个时候,二甲、三甲进士不用出班谢恩,只需要呆在原地即可,到是没让他因为胡思乱想出了洋相。 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鸿胪寺官员唱出最后一个名字,“殿试第三甲第203名......李时惭。” 整个唱名程序才算结束,三百名进士名次全部读一遍,耗费的时间可真不短。 随着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再次在乐师的演奏下响起,礼部官员引导着今科进士再次向嘉靖皇帝叩拜谢恩。 随着礼部尚书从鸿胪寺官员手中接过黄榜,又恭敬的放置于刻有祥龙图案的云盘之上,四名內侍轻轻抬起云盘走出了奉天殿,殿前早已侍立多时的銮驾官举起代表皇帝无上权威的黄盖在前开道,从台阶下来,云盘从御道上经过,穿过奉天门、午门和承天门,黄榜将被张贴在东长安们外宫墙之上,三日后由内阁收回后放于国子监中。 黄盖在前,黄榜在后,此时大殿里的王公大臣也纷纷排班整齐的跟着后面,和诸进士一起随榜而出。 在黄榜经过时,魏广德抬头又看了眼远处的奉天殿内,嘉靖皇帝已经起身离坐,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会西苑打醮了。 整个传胪大典的仪式,怕是耽误了这位道君不少修炼时间。 这时的进士队列里,魏广德已经自觉的站到了金达的右边,他现在是二甲第一名,理应在此。 只是,看到前面的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三人被导引到一处偏殿,再从其中出来,都已经换上一身新衣,此时的诸大绶已经穿上了状元服,头戴二梁朝冠,身穿绯罗朝服,腰上光素银带一条,悬挂药玉佩一副,样子是真的威风凛凛。 还有那帽子上的簪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上面还挂着一面小金牌,是纯金打造还是用银抹金魏广德倒是不确定,得取下来掂量下才能知道,不过上面“荣恩宴”三个字却是异常醒目。 等到三人再骑上了一匹白色骏马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又再次泛起酸意来。 要是殿试的时候再用心一点,再认真一点,或许自己就能骑着白马通过御道御街夸官了。 在心中叹着气,魏广德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步行,还不能走中门,只能是侧门而出。 只是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身后不知多少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在看着他。 虽然没有马骑,可是毕竟魏广德走在第一列,其他人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漏个正脸都不容易。 出了宫门,王公大臣们自然不会再跟随他们夸官,都只是礼貌的向这些新进天子门生拱手行礼。 等候在此多时的鼓乐仪仗看到新科进士出来,也马上动手动嘴吹吹打打起来,把现场气氛营造出隆重喜庆的气象。 衙役在前鸣锣开道,礼部官员护着黄榜紧随其后,诸大绶等三位一甲进士也骑马跟随,带领着魏广德等人步行走上长安街。 此时长安街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在古代的中国,老百姓的娱乐活动比较欠缺,对于京城三年一届的御街夸官盛会,自然就成为京城百姓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了。 魏广德边走边看大街两边,感觉京城大部分老百姓是不是都跑来看热闹了,把整个大街站个满满当当,都看不到一处空隙。 前面鸣锣开道,自己这些人排列的整整齐齐跟在队伍后面,魏广德忽然有种感觉,不是那种很光荣的感觉。 魏广德知道,御街夸官的主要目的是激励学子们的上进心,鼓励他们积极地学习,参加科举考试,让学子们看到状元的光彩。 骑在高头大马上确实很光彩,可是二甲和三甲的进士嘛,魏广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观赏的,有点羞耻感怎么办? 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诸大绶他们此刻确实光彩夺目,但是魏广德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 夸官队伍来到长安左门,这里早已临时搭建好一个装饰华丽的彩棚,衙役在分开人群后,礼部官员奉着皇榜进入其中,将皇榜张贴在彩棚内供万民观看。 诸大绶,陶大临等一甲进士这会儿看着那张进士皇榜,也是激动地无以复加。 在魏广德心情纠结的时候,在大街的一侧,魏广德的长随张吉和车夫加保镖李三都已经看到了紧跟在三鼎甲后面的魏广德。 李三没读过书,自然是不大懂这些,只是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当官了,其实上月月底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当官,只不过当什么官还不知道。 这会儿看到这么多大人带着少爷出来上街游行,李三感觉很光荣,虽然他没有走在大街上,可是自家少爷在里面啊。 而张吉却是读过书的,虽然之前还不懂这些,可是这段时间在京城里和其他举子贡士的书童、随从接触下来,他已经知道少爷站的位置那可是二甲头两名才可以站的,这说明什么? “嘶......” 张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少爷在会试中的成绩他是知道的,二百多名,怎么可能一下到二甲前列? 旁边劳堪、张科的随从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大街上走过的夸官队伍,魏广德的位置实在太引人瞩目了。 大街上的那些人,目光自然被骑在马上的三鼎甲吸引,而作为下人的他们,自然就在后面人群中找自家少爷,然后不可避免的就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过分的传胪。 魏广德以为周围大街上的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就像耍猴一样,可是他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实人家的关注点只在马上的状元身上,其实就连榜眼和探花能吸引的流量也不多。 正文 174自古灾伤无此惨 今日一大早起床只吃了点早饭,经过一个上午的传胪仪式,魏广德又跟在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屁股后面吃灰半天,到夸官仪式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 人是铁饭是钢,此时的魏广德是真的怕饿。 其实不只是魏广德,其他跟着走了一路的进士们大多情况相仿, 或许也只有那三位乘马夸官的感受还好点。 看到路边酒楼,魏广德是真忍不住了,回头一眼看到劳堪,魏广德就立即摆手招呼他过来,自己也已向着那酒楼走去。 劳堪这次考了二甲第七十七名,名次还算可以。 等他走到跟前, 魏广德就对他苦道:“劳兄在这里招呼下同年,有相识的叫进酒楼吃一顿, 我可是饿的不行了。” 好吧, 这科殿试取三百人,魏广德可不会大方的请他们吃饭,也就是叫上相熟之人吃吃喝喝就好。 这个时候,自己一身进士服独自进酒楼招摇,要是被其他同年看到会怎么想? 还不如把这事儿请劳堪代劳,他去里面歇歇脚点菜。 “好,我也饿了,正好就在这里先对付一顿。” 劳堪这会儿也是差不多,走了一路能不饿吗? 魏广德大踏步进了酒楼上到二层,占了靠窗的几张桌子坐下,店小二过来,低头哈腰叫了声:“老爷......” 魏广德的穿戴, 主要在京城呆上几年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何况今天大街上那么热闹, 都不用问。 魏广德挥手直接打断,他现在也懒得问菜单,就对那小二说道:“店里拿手的都准备几个菜, 先照着三桌来,到时候看来多少人你们就准备,先给我把茶水弄来。” 这会儿夸官刚结束,魏广德也懒得找张吉他们,先照顾好自己的五脏庙。 这里是御街夸官的街道尽头附近的小巷,魏广德过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不少新科进士顺着大道往回走,上大街上找酒楼。 不过魏广德可不会这么干,街上那么多人,这会儿看完他们游行,估计不少人都会冲进路边酒肆里吃喝,他们能找到位置才有鬼了。 这酒楼也不大,楼上楼下就十来张桌子。 不多时,劳堪就从外面带来二十多人,大多是江西老乡。 等他们上楼,魏广德就笑道:“大家怕是和我一样,今天我做东,咱们就在这里吃点。” 魏广德早就叫店家准备了茶水,大家一路走来水都没喝到一口,这会儿是真的又累又饿,很快就坐了四张桌子。 “照着来。” 虽然先说的是三桌,可魏广德也让他们准备, 上来两个小二忙不迭的给众人倒上茶水,大家试试水温不烫,都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多时,店小二就端上来几碟下酒菜,每桌又上了几壶酒,众人这会儿也没了进士的气度,都是拿起筷子就开吃,也不讲什么礼让之类的废话了。 后面没多久又来了一伙进士,也不知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不过他们人要比魏广德他们少些。 楼上一共就六张桌子被魏广德他们占了四张,他们一开始也想到楼上吃,可是看到只剩下两张桌子也只好作罢。 大家都是新科进士,就在楼梯上相互拱拱手就好了。 随后没多一会儿,楼上楼下的桌子就被后面来的人占满了。 正如魏广德所料,大街上那些酒楼早被砍热闹的百姓占满,哪还有他们的位置。 酒菜上桌,魏广德吃了一会儿没感觉到饿了,又听到楼上楼下的声音,笑道:“我看,这座酒楼才是货真价实的进士楼了,楼上楼下全是进士。” “呵呵,往日也不觉得酒楼饭菜如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美味佳肴。” “一大早就过来,一直站到现在,我那会儿是真饿的不行。” 吃下东西垫了肚,这会儿众人也就不再像先前那么饥渴,也开始说笑起来。 上楼来坐的也是两伙进士,人不多,都是六七人,各自占了一桌,都认识,只是不熟,大家也只是相互拱拱手。 没多时,那边两桌也结束了匆匆吃东西的沉闷,也和魏广德这边一样开始边吃边说起来。 “怎滴没看到金达金探花?” 有人忽然问道。 劳堪摇摇头,“我过去的是就没看到人,兴许骑着马回会馆了吧,我估摸着他也饿得不行。” 四桌江西进士,话题也多围绕江西,只是不多时,魏广德的注意力就被隔壁一桌山西进士说起的话题吸引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家里来信说,还算好,我们那儿损失还算小,听说隔壁陕西那边才叫一个惨,三十多万人就没了。” “陕西是惨,俺们山西据说死了怕不是有二十万......” 接着就听到那边山西的同年就在那里长吁短叹。 话进到魏广德耳朵里,魏广德心里就觉得好笑。 他们先前说的那个事儿,魏广德依稀还有点记忆,好像听谁说过,说山陕那边地龙翻身,去年十二月的事儿了。 好吧,后世经历过西南大地震的魏广德自然清楚,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个8级地震,还是在人口稠密的区域,都没他们说的那么多。 有点忍不住了,魏广德不由得插嘴道:“几位,这次山陕地震,有说的那么夸张吗?” 魏广德不否认地震这样的天灾,损失肯定是大的,只是对他们口中动不动就几十万人口损失有点质疑,强烈的质疑。 “魏传胪,我们可没有乱说,家里来信就是这么说的。” 先前说话的一个进士急忙开口说道。 “是啊,会馆里还不时有商人过来,虽然我们都是听他们说的,可是都是乡里乡亲,再怎么也不至于诅咒家乡人吧。” “不是,我只是说你们口中说的几十万有点夸张了,怕是说的受灾百姓几十万吧。” 魏广德笑道,他从三甲跳到二甲第一拿到传胪的位置,就算之前不知道的现在也知道他了,何况一路走来他是第一个吃状元马屁的人,所以直接就被人认了出来。 “嗯嗯,地龙翻身,几十万人受灾那是一定的了。” 魏广德身边的张科就点头认同,附和着说道。 谷笅 “不是受灾,是死去的人。”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是啊,把受灾当成......” “没有,这次山陕损失人口真的很多......” 很快,江西进士就因为这次山陕地震灾情和山西进士说了起来,江西的进士都觉得他们口中几十万人损失太夸张了,要知道江西的那些大县,人口也不过十几二十万。 好吧,对于这样的争论,自然是没有结果的,江西进士倒是直言自己是猜测,而山西进士则是家里来信和老乡处打听到的。 “这次山陕那边损失是很大,据我所知,比你们说的还要多。” 这会儿,坐楼上的另一桌进士里面有一人起身说道。 魏广德看看他,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叫何邦礼,殿试名次是三甲第150名,福建福清籍贯,因为排名站位和魏广德比较接近,所以两人以前也是说过几句话的。 “何兄何出此言?” 魏广德有点纳闷,他一个福建进士,怎么还知道山西陕西那边的灾情了。 “昨天我和老乡聚会,听到通政司那边的人说的,山西奏报地震损失人口十万,震后救治不救和瘟疫等灾祸又是近十万,前前后后损失二十万有奇。” 说到这里,何邦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陕西那边更惨,地震直接损失就超过三十万口,震后损失也是近二十万,渭南、华州、朝邑、三原、蒲州等处损失巨大,人口十不存一。”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口中连续蹦出十万、三十万、二十万这样触目惊心的数字心里就是一抽,不由失声道:“何兄,山陕地震到底有多少伤亡,地方上有奏报吗?” “地方上还在会计,目前已经超过八十万人丧生是无疑的。” 何邦礼摇摇头,随即低下脑袋不再说话,而他身旁同为福建进士的何廷锦接话道:“可恨朝廷的银钱都被那些贪官污吏贪墨了,这次山陕遭逢大灾户部和内阁都说无钱赈灾,后来还是把修关墙的银子挪出来,又扣下一些边军军饷才凑了十五万两银子出来,十五万两啊......”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说出“八十万”的数字后,就被惊的张大嘴巴,这个数字是他不敢想象的,太大了。 不过何廷锦接下来就把话题扯到朝廷贪腐上,在心里魏广德就对这人打上“傻叉”二字,只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朝廷虽说每年有大笔税银入库,可这钱要供应京城内外的官员和衙门,还有九边重镇的边军军饷,本就是捉襟见肘,加上现在的嘉靖皇帝时不时朝国库里伸手拿银子修道观和打醮,早就是赤字严重。 贪,特么的都进士了,居然还敢说“贪”这个字儿,这不就是说自己这个阶层的人吗? 要说贪腐,全天下的进士都特么是“大贪污犯”。 不过,山陕这么大的灾,朝廷就给拨出十五万两银子过去,确实太少了点。 不过,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冒出来,魏广德就是悚然而惊,这特么是挪用的边关经费啊,现在北地还不断遭受到来自俺答汗所部不断袭扰,这个时候你压缩军费,北方边军还有士气打仗吗? 闭上嘴巴,魏广德沉默下来。 天下太平的年月,面对山陕大灾朝廷都拨不出赈灾银子,那到了明末崇祯那会儿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魏广德不自觉有点同情那位连毛毛虫都还不是的皇帝了。 酒楼上安静下来,所有的进士都被何邦礼抛出的炸弹炸懵了,损失人口八十万啊,放在江西那就是几个县没人了。 “怎滴会如此严重?” 半晌,临川进士吴朝仪才开口说道。 “地震是半夜子时发生,据奏报或地裂泉涌,中有鱼物,或城郭房屋,陷入地中,或平地突成山阜,之后更是一日数震,累日震不止,哎.......” 何邦礼这会儿抬头又说道:“据汇总奏疏,此次地震共有101个县遭受了破坏陕西、山西和河南布政使司。 地震使当地民房、官署、庙宇、书院沦为废墟,较坚固的高大建筑物如城楼、宝塔、宫殿全部倒塌。 百姓均在梦中被压于房舍之下,皆来不及逃,民户军户损失惨重,其后更是黄河拥堵引发水患,震时又正值隆冬,灾民冻死、饿死和之后的瘟疫造成的死者无数可计。” “有名有姓的就有八十万?” 魏广德还是觉得这个数字无法让人相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以现在大明朝的科技水平,死个十万二十万还能勉强接受,这一下就是八十万,按照现在大明令,核算损失人口那得是有名有姓的,魏广德可是知道还有许多没有户籍的隐户存在。 虽然不知道山陕那边隐户有多少,可是魏广德还是肯定应该存在。 这些人没有在户籍上,计算损失人口的时候大概率是不会被算入其中的。 看到桌上的美味佳肴,魏广德一时又感觉不香了。 想想山陕还有百万灾民嗷嗷待哺,而他们却是在京城里鲜衣美食,魏广德心里有点不好受。 酒楼上的人这会儿大多一脸哀伤,虽然不知道个人真实想法,可是只要是个正常人,还是个知道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应该都会为此伤心落泪才对。 “自古灾伤无此惨也,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知谁忽然长叹一声。 “我等已是进士,以后还要为官的,代天牧民,只要勤俭以待,让制下之民能安居乐业才是正途,说什么胡话。” 又有人开口斥责道。 “明日荣恩宴,据说每次都花费千金。” 魏广德忽然悠悠开口道。 在这个时候说话,自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也都想听听他这个二甲传胪有什么高见。 从三甲末尾莫名其妙被提到二甲传胪的位置,魏广德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怕是不服气的,其实他自己也是奇怪的很,银子都没送,怎么名次就如此之高。 先前那个山西郭东称呼他“魏传胪”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听出语气中那带出来淡淡的酸味。 “朝廷没银子赈灾。” 魏广德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荣恩宴是制度,不可废,可国事艰难,我欲前往礼部请求大宗伯将宴会减档以清水代之,节约的银钱尽数发往山陕灾区......” 正文 175觐见大宗伯 “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魏广德说出想要请朝廷降档简办荣恩宴的想法后,双眼就环视众人,看他们的反应。 这样的事儿,以他这个小小进士肯定是不够资格的,在魏广德看来,至少也得2/3以上的新科进士同意才行。 民主很重要。 没让魏广德失望, 这会儿的进士们还没有步入官场,自然没有被官场那些不好的风气影响,在听到魏广德的想法后都是眼前一亮。 确实,荣恩宴的规格很高,每次举办靡费的银钱也是不少,传闻每次耗费高达千两之巨。 至于说让进士们为灾区捐款? 对不起, 在现在这个时代, 更多的其实都是为本乡本土捐资助困,可没有为外省提供帮助的意识。 是的,在这个时代里,乡土观念很重。 当官了或者发财了,为宗族子弟、乡亲父老提供一些帮助,修桥铺路啥的,都是义务,这个大家都能接受。 可是要说江西福建的进士掏钱捐助山陕灾民,大家可从来不会去想。 该不该捐? 该捐。 该谁捐? 自然是山陕的士绅。 当然,在进士们看来,既然朝廷国用不足,那么精简一些不必要的开销也是应该的。 荣恩宴,对于他们进士来说,更多的就是那种荣耀,毕竟是科举最高规格的宴会了。 至于宴会上是美酒还是清水, 佳肴还是稀粥, 是真的不重要。 “好, 我支持。” “对,我也觉得这样好。”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郭东,也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他是山西人,对魏广德的传胪身份也是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是最先出声支持的,虽然提前到了京师没有亲眼看到家乡的惨状,可是家信字里行间他也能看出许多。 而第二个出声支持的是何邦礼,他这时已经起身大声对其他同年念道:“先师有云,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我等皆为圣人门徒,当此百姓受苦之际,正该秉承先师所言,周济百姓。” 随着他话音落下之时,郭东一桌的山西进士纷纷起身附和,随之江西和福建进士也都起身支持魏广德的意见。 魏广德看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随即站出来向中进士拱手一揖,道:“前朝司马相公曾作《训俭示康》,那是广德见到此文章时还小,但也是大为触动。 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当此国朝只用不足, 我等不仅要学习司马相公温良谦恭、刚正不阿,更应该学习他勤俭节约,不喜奢侈。” 说道这里,魏广德略一停顿才继续说道:“只是,正如书中所言,‘君赐不可违’,荣恩宴可以照常举办,只是降低菜品等级甚至就以清水馒头亦可,我们要的是那份皇上赐宴的荣耀,那是对我们十年寒窗的一个认可。” 说完话,魏广德又看看楼上的几十位进士,“此荣恩宴是皇上对三百进士的褒奖,我们不能代表,所以我意马上寻找更多的同年,晓之以情,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的。” “嗯,我们这就去找其他人,说说山陕灾情,想必都会体谅。” 夏可范也说道。 随即众人下楼,又和楼下的进士们说起此事,听闻山陕地震损失如此巨大,数十万百姓因此丧生,更有无数百姓因灾流离失所,自身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这酒楼里近百新科进士被魏广德分成几路分头行动。 魏广德做为传胪,是这些进士中名次最靠前的,至少在人找到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前,众人自然就是以他为首。 魏广德带着一些江西、山西和福建的进士前往礼部衙门,因为荣恩宴是礼部负责操办,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嘉靖皇帝下诏派何人负责代表他主持明日的荣恩宴,在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找到礼部陈情。 而其他人则分别沿大街寻找其他同年,还有三路分别前往浙江、南直隶和江西会馆,寻找本次殿试的一甲三人。 说起来,魏广德也是在提起此事后才想到,这么操作一番,似乎有利于他在同年中威望的积累,一开始魏广德还真没想到这上面去。 自然,他是希望找不到状元、榜眼他们的,但是魏广德却不能宣之于口,还必须主动说起此事,否则事后必为人所记恨。 能考到进士的,肯定有书呆子,但是毕竟是少数,其他人事后也必然反应过来。 所以,魏广德不打算留下这个口实,无论怎么说,都是他提出并倡导起来的,自然在之后分派人手寻找同年和陈情两件事上要主导下来。 很快,人手分配妥当,魏广德就带着劳堪、郭东等进士直接往礼部衙门去,而夏可范等人则四处找人。 刚刚完成了御街夸官的仪式,悬挂了皇榜后礼部主要官员正聚在正堂里面安排明日的荣恩宴,不仅尚书王用宾在座,左侍郎吴山也在,这二位自然就是掌握礼部话语权的人。 王用宾已经老迈,这些年身体并不好,已经上了致仕折子,只是嘉靖皇帝那里还一直拖着没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等他做完这次殿试仪式后再批红。 而吴山就更有意思,前年还是礼部左侍郎,之后改迁吏部左侍郎,这次殿试仪式却又被嘉靖皇帝派到礼部辅佐王用宾处理政务。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吴山应该就是嘉靖皇帝选择的接班王用宾礼部尚书之职的人。 吴山也是翰林出身,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可以说走在标准的翰林通往内阁的道路上,所以虽然此刻他还是吏部的人,吏部诸人对他却是俯首帖耳。 此时他们两人正会同左右侍郎询问仪制和精膳两清吏司的郎中,明日荣恩宴的准备情况。 很快,一名小吏就兴冲冲到了门外请求入内,告知有重要事务禀报。 王用宾这会儿已经有点累了,毕竟上了年纪,这次也是因为涉及三年一届的抡才大典,他这才又回到衙门办公,忙碌了这么久就有点支持不住。 吴山见状,连忙叫那小吏进来报事。 小吏进门急忙躬身施礼道:“见过大宗伯,见过几位大人。” “有什么事儿,快快说来。” 吴山立即接话道,尽快处理完这头的工作,也好让王用宾王尚书可以先回去休息。 “禀报大人,外面有上百进士汇聚,说要面见大宗伯陈情,小人不敢隐瞒只能马上来禀报。” 那小吏看到退在一旁的两个郎中,知道刚才这里正在讨论事务,所以马上汇报道。 “上百进士?” 谷鯬 此时,不管是已经疲惫的王用宾还是吴山,亦或者左右侍郎都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今天刚刚进行了传胪大典和御街夸官仪式,别是其间出了什么岔子,让这些新科进士不满。 说实话,做官的,最怕就是这样的事儿。 当然,对方是进士,其实已经有了官身,还好掌控很多,他们其实最怕惹上的还是国子监和那帮秀才举人。 上百人,人数不少了,群情汹涌,要是安抚不好怕是要出大事儿。 “人呢?” 吴山当机立断问道。 “我让他们进了大门,在二门外候着。” 那小吏急忙又躬身道。 “你处理的很好,他们说有什么事儿吗?” 吴山继续问道。 “没有,他们就是说要请面见大宗伯陈情,还有进士在赶来,我进来通报那会儿,又有几名进士跑进了大门。” 那小吏急忙回答道。 “为首之人是何人?是诸大绶还是金达?” 在吴山看来,能够号召到新科进士的人,要么是本次殿试的状元公诸大绶,要么就是探花金达了。 说起来,金达作为会元,本应该是状元的最有力争夺者,至于殿试为什么掉下去了,吴山还是很清楚的。 他其实和金达是一类人,吴山是江西高安人,虽然和严阁老是老乡,但两人政见不合。 吴山看不惯严世番阴险狡诈,自私贪婪的做派,所以当初严嵩想要和他接亲被吴山断然拒绝,两家因此有了间隙。 这个时候的吴山,其实最怕的就是金达对于丢掉状元头衔的不满,虽然传胪大典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就怕万一。 这次从殿试到现在御街夸官,所有的仪式都有他全程参与,所以就他所知,并无不妥当之处,他很难理解进士们跑到礼部衙门来闹什么。 “报大人得知,为首之人是二甲第一魏广德。” 小吏急忙说道。 来之前,他就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进来通报前就问清楚了详情,只是进士们来此的原因没有问出来。 “魏广德?” 听到这个名字,吴山就是皱眉。 这人他自然是见过的,去年腊月二十九的江西会馆他是去了的,当时这个魏广德还凑到他身前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话。 说实话,魏广德给吴山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主要还是当时看他不断在献媚他们这些江西籍在朝官员,让吴山觉得此人有点趋炎附势。 至于会试和殿试名次的变化,他也听同僚说过,似乎是今上乾纲独断的结果,也不知道这位的尾巴怎么就摇到嘉靖皇帝跟前去了。 他侧头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小声交流两句,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不能避而不见的,至少也要先把事儿弄清楚再说。 随即,王用宾就开口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去让那个魏广德进来。” 那小吏答应一声正要转头出去,吴山又开口说道:“你问问,他们领头之人都有谁,让他们也进来。” 在吴山看来,魏广德这人才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郎,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号召力,怕不是被人当了枪使。 把带头之人都叫进来,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在使坏。 虽然吴山不喜魏广德,可也不能让人在自己跟前害了同乡,更何况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刚刚步入官场。 官场凶险,可不只是随便说说。 很多时候你稍不注意,或许仅仅是非常不起眼的小事儿,得罪人你都不自知,就会让你付出严重后果。 小吏出来到了二门,就发觉似乎人有多了,连忙询问左右,得知就他进去通报那会儿又有两伙十来名进士进了大门。 小吏来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行礼道:“请问老爷,你们此次要向大宗伯陈什么情,大宗伯已经允许你们入内,可是这么多人......” 说着小吏就看着魏广德身后乌泱泱一大群人,话没说完,意思却是很清楚,不可能全部都进去吧。 小吏的意思,魏广德自然清楚。 其实来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了,礼部大门好进,可是见到大宗伯的话,不可能全部人都进去,只会是出几个代表。 魏广德心目中除了自己是一定要去的外,郭东也带上,何邦礼也进去,劳堪也跟着。 至于一甲的那三位,如果找到他们,赶得及的话,让他们领头其实也好。 这也是科场的规矩了,一般都是名次靠前的人带头。 如果那三位没来得及赶到,那就只能自己出头了。 对于出这个头,魏广德觉得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做过火,不惹恼了西苑那位,其他的都不重要。 回头对着众进士,魏广德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下,大伙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魏广德,目前是这里殿试名次最高的,自然可以代表他们,而郭东是山西人,何邦礼也知道很多消息,他们进去自无不可。 其实,最好是有陕西籍进士就最好了,毕竟他们知道的信息肯定更多。 只是可惜,今年陕西考起的那两位,现在都还没赶来。 在众进士看来,受过圣人教化的他们,知道陈情何事,自然责无旁贷要赶来助阵的。 很快,其他人都表示了对魏广德提议的认同,让魏广德说出的几人代表他们面见大宗伯。 其实也有不少人心中可惜,不仅是因为到这个时候还没见到状元榜眼和探花赶来助涨声势,更可惜的是自己和这个传胪不熟,没能跟着进去。 “拜见大宗伯,拜见各位大人。” 魏广德带着几人跟着小吏进了正堂,意外看见吏部左侍郎吴山也在,虽然心里奇怪却也没表现出来,而是规规矩矩向着堂上的几位大人躬身施礼。 正文 176西苑 魏广德等一干新科进士向王用宾和吴山等人行礼后,起身就看见两位大人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 想想魏广德也理解,今天新科进士刚刚御街夸官,就跑到礼部衙门来,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他们是要告状还是啥的。 对于官员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群体事件,很难处理。 而且, 若是发生在地方上还好,可这里是哪儿? 京城,天子脚下,说不好他们这帮进士的行动已经被锦衣卫报到西苑也未可知。 好一会儿,才听到王用宾开口道:“你们一帮进士刚刚夸官完,不回去休息准备明日的荣恩宴,跑到礼部来做什么?” 王用宾说话的语速很慢, 还略微气喘, 显然身体不大好, 魏广德马上就看出来了。 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心里有数,连忙又躬身一揖道:“回大宗伯的话,下官夸官后在路边酒楼休息,听到山西同年说起去年十二月山陕地震的惨状,不知可为真否?” 魏广德说出山陕地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不止是王用宾,就连吴山也是眼角直跳。 反应有点大了。 “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王用宾语气不善道。 “下官听闻通政司收到地方上报,说此次地震损失惨重,前后死亡超过八十万人,而朝廷因为没钱,只从边关军费中抠出十五万两银子解送山陕赈灾。” 魏广德没必要在这事儿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说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就注意到大堂上首的王用宾忽然双眼一闭,眼角似有晶莹泪珠闪现, 随即重新睁开双眼看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朝廷的事儿,你们是新科进士,还是好好享受你们的荣恩宴吧。 若是想管,那就等你受官以后再说。” “大宗伯,山陕灾民何止百万,朝廷就拨出十五万两银钱哪里够用,听闻地震当晚丧生五十余万,之后正值隆冬又有十数万人丧生,之后的饥饿、瘟疫,下官听闻就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魏广德转身看了眼身后众进士才又转身对上首的王用宾说道:“我等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恳请大宗伯削减荣恩宴开支,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足矣,请大宗伯把节约下来的银钱用于山陕灾民赈济。”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是深深一揖。 在魏广德行礼后,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进士也都纷纷躬身一揖,口中齐声说道:“请大宗伯赈济灾民。” 话音落下,上首右侧的吴山已经起身,“你们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说完这话又转头看了眼左侧的王用宾王尚书,此时就看到他苍老的脸上有了两行泪痕, 正双手撑在座椅扶手上想要起身,吴山快步过去扶起王尚书。 对于他们的反应,魏广德心里有点纳闷,不过没有多说话,只是拱拱手。 这时候王用宾已经起身,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老朽就在此带父老乡亲们谢过诸位了。” 说着王用宾就要拱手作揖,还好被扶着他的吴山稳稳的扶住,没让他弯腰下去。 “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心里惊讶了,难道这王用宾是山西或者陕西那边的? 刚才王用宾说话,已经是大明标准的普通话-官话,丝毫听不出他的家乡口音。 可是王尚书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也是山陕那边的人。 “山陕地震损失惨重是真的,朝廷没多余的钱财赈灾也是真的,只是荣恩宴.......” 旁边吴山刚开口就被魏广德躬身行礼打断,“吴大人,我等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享受参加荣恩宴的无上荣光吗? 荣恩宴照常举办,只是请将菜品等级降低,美酒佳肴换成清水馒头即可,所以礼制从简,节俭的银钱用于赈灾,我等进士为山陕灾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大宗伯,你看?” 吴山听了魏广德的话,清楚了他们的意思,看样子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聚集了上百的进士,这小子在这帮新科进士里号召力还是可以的。 只是,对于他们提出的请求,吴山不敢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问向礼部真正的主宰。 “朝廷自有制度,你们心是好的,可是却不能由着你们胡来。 荣恩宴不仅是你们的荣光,更是朝廷的脸面,断无降档可能。” 王用宾却是摇着头回答魏广德。 就在他们对话之时,门外一个小吏穿着的人小声对身后一个同伴低语两句,随即小跑着出了礼部衙门的侧门。 门外一个校尉牵着一匹马,看到人跑近就将手中缰绳递了过去又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人随即翻身上马向着北边打马而去。 就在王用宾用朝廷制度推脱此事的时候,大批进士聚集进了礼部的消息,也在朝廷各部快速传播着。 就在此刻,依旧有后知道消息的进士正在往礼部衙门赶来,状元公诸大绶和探花郎金达都已经到了。 他们也没被外面的小吏拦住,毕竟他们算是今科进士的领袖,很自然的就带他们去了正堂。 事发突然,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各部官员对于新科进士的举动很是不解,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作出这样的事来。 六部五寺这些衙门里的官员不时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不过都没人能提出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猜测。 其实就连此时的礼部衙门里也是如此,除了此时在正堂的部堂大人外,其他的司郎官们也在外面议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此时西苑大门外,几匹战马由远而近到了大门前,骑士们才纷纷勒住战马。 随着众人下马,为首那人四下打量后却是在门前驻足,没有往里进,即便门内守卫要出来也被他摆手制止。 此人身穿一件行蟒袍,站在那里一颦一笑都甚是威严。 不过站了一会儿,不耐焦躁的表情就出现在他脸上,他也开始不断朝着自己来时路上张望。 而随他前来的几人此时已经分散在四周,他们身上要么身穿飞鱼服,要么穿着麒麟服,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不多时,一匹快马自远方而来,伴随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响声到了他的跟前。 马上一个衙门小吏打扮的人,看到面前这位后不待马完全停下就翻身下马,随即跪倒在他身前。 “拜见陆都督。” “礼部到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些进士跑去干什么?” 在嘉靖朝穿行蟒袍的人可不多,在京城就更是凤毛麟角,他自然就是朝廷的五军都督府都督掌锦衣卫事的陆炳。 谷橭 在北镇抚司听到有上百进士堵在礼部衙门后,他就已经出发,虽然此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想来也不会是小事。 此时,他如果不能提早赶到西苑汇报,他这个锦衣卫指挥可就失职了。 锦衣卫自诞生起,就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锦衣卫主要职能有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只是作为直驾侍卫这个职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被人淡忘,大家更多关注的还是锦衣卫的巡查缉捕之权。 只对皇帝负责,对内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对外进行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行动。 京城突发事件,自由巡街校尉第一时间发现并上报北镇抚司,虽然搞不清楚原由。 陆炳在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出发到了西苑外,至于原由自然有人去打探并上报到这里来,这也是他能够屡次抢在其他人之前向嘉靖皇帝报告事项的原因。 此时,他听了这个在礼部衙门坐堂校尉的报告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进士们去礼部,是因为他们想要简办荣恩宴,把银钱捐给山陕灾民?” “是的大人,殿试传胪魏广德在正堂是这么说的,不过王大人却说这荣恩宴是祖制,也是朝廷的脸面,断然不能简办。” 小吏答道。 “王用宾就是陕西人吧,到这时候还坚持祖制......” 听了小校的报告,陆炳脸色露出讥讽的笑容,不过只出现一瞬就消失了。 “现在礼部聚集的进士已经超过二百人,状元和探花也已经到了。” 那小吏继续说道。 “我知道了。” 陆炳淡淡说道,随即转头看着身后的西苑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进去。 一开始陆炳以为是传胪大典出了什么状况,进士们顾全大局在御街夸官后才向礼部发难,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 虽然不是坏事,但是进士围堵礼部也不能算小,还是必须报告嘉靖皇帝的,至于领头的那个魏广德,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多时,陆炳带着几人进了西苑。 此时礼部正堂上,诸大绶、金达和魏广德已经和王用宾、吴山争论起来。 一方认为朝廷国用不足就该精简不必要的花费,朝廷的仪式是制度,应该执行,但是可以简化流程尽量节约支出。 而另一方则是坚持仪式是朝廷的制度,应该按照制度办理,不存在因陋就简的可能。 很快在陶大临闻讯赶来加入到论战中后,礼部一方就渐渐有点不支了。 王用宾年岁大了,身体不好,自是不善争辩,而包括吴山在内的三位侍郎面对今科四元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频频发难也是难以招架。 魏广德在争论中已经意识到一点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应该遵守祖制还是应该与时俱进顺应时势进行改革。 魏广德印象里,明朝末年的时候,好像改革派都在朝廷里占不到多大的优势,原因就是保守势力异常强大,他们其实是为了私利,用祖制这顶大帽子打压改革派。 或许,可以从这次事件中,找到撬动祖制的机会。 此时在西苑的永寿宫中,刚刚打醮后的嘉靖皇帝从太监的托盘里取过热毛巾擦脸,随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说魏广德带着一种进士跑到礼部,请求降低荣恩宴的档次,省下来的银钱解运山陕灾地去?” “正是。” 陆炳站在下面如实回答道,“皇上,现在进士们还在问询而去礼部,今科殿试一甲的状元和探花已经到了礼部,榜眼也应该快到了。” 只是,座位上的嘉靖皇帝却选择了闭眼沉思,好半天,在陆炳有点惶恐的时候才出声。 陆炳是跟随嘉靖帝多年的老人了,对于这位的脾气很是了解。 遇到他不喜欢的事,越是当场发火后果就越轻,而沉默往往后果严重。 陆炳这会儿并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说是好事吧,礼部的王用宾和吴山都极力反对,说是坏事,可他觉得进士们似乎并没做错什么。 如果说这事有什么错,那就是错在不该都跑到礼部衙门去,而是派出几个代表去礼部交涉即可。 不过陆炳也理解这些进士这么做的原因,时间太急。 现在,礼部下面的精膳司说不好已经开始采购明日荣恩宴需要的食材了,再去串联进士联合上书肯定是来不及了。 嘉靖皇帝睁开眼睛看看陆炳,又看看身旁的黄锦,这才说道:“你们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朕挪用朝廷的银子修缮庙观还是什么?” 嘉靖说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温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火气,可是话里透露的意思却是让陆炳和黄锦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这可是皇帝的逆鳞,谁碰谁死,殿里陷入一片安静。 “咳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咳嗽声,黄锦没来由就是心里一慌。 这是他和外面人之间的暗号,一般都是有事要告知他又不方便进殿通报,往往就会如此打出信号,他也会抽空出门看看情况。 “谁在咳,黄锦,叫他进来,问问什么事,你这个东厂长督都不知道这事,有点失职了。” 手下奴才那些事,嘉靖心知肚明,只是以往不想管。 这会儿他心情正烦躁中,自己点的一甲进士,他们心里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锦微微犹豫就躬身,“是。” 随即几步到了殿门口,他可没敢出去,而是向外面一个小太监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小太监走到门口,递出手里的信封道:“老祖宗,东厂发来的消息。” 黄锦接过信封,转身朝殿上看了眼,嘉靖帝只是随意的挥挥手。 “你先下去吧。” 黄锦叫走了小太监,这才双手捧着信封回到嘉靖帝身前。 “打开看看,看看你们东厂又是怎么说的。” 不待黄锦奉上情报,嘉靖帝就开口说道。 “是。” 黄锦只好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文书,快速浏览一遍,白皙的老脸抽了抽...... 正文 177事毕 嘉靖皇帝看到黄锦看完手上的情报老脸抽动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直接让下面的陆炳和黄锦心里就是一突突,心知自己这位主子怕是已经怒急。 黄锦这会儿还好点,毕竟看过情报,上面说的事儿给嘉靖皇帝说说,或许能平息这位的怒火。 但是,这个也说不好。 黄锦很清楚, 他伺候的这位皇上,可是多疑的很,东厂这份情报未必能打消他心里的疑虑。 “圣上,东厂番子已经查清楚事件起因了,是魏广德他们这些进士在御街夸官后在附近酒楼吃饭,因为听到山西进士郭东等人说起山陕地震八十余万人丧生, 他们不信, 还和他们对此数字是丧生还是受灾起了异议。 只有是福建进士何邦礼说听通政司同乡确实提到此事,惹出朝廷赈灾银钱不足, 进士们去礼部请求简办荣恩宴,节省银子解送山陕灾地赈灾的事儿。” 黄锦把手里的事由信息的信纸双手递到嘉靖面前,皇帝什么态度他管不了,但是自己做事不能有差池。 “是这样吗?” 听了黄锦汇报番子查到的信息,他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番子询问过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可以确认有此事,当时因为这个在楼上江西进士还和山西进士起了争执。” 黄锦急忙补充道,“文书上都有写。” 嘉靖皇帝这才伸手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和黄锦说的别无二致,重新把文书递回。 “你们觉得,他们的请求,朝廷, 该不该批准。” 嘉靖这会儿看上去似乎没有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那么愤怒了, 开始询问身前两个亲近之人的看法。 过了一会儿,嘉靖皇帝眉头又皱起来, 看两人都不开口的样子,干脆直接点名。 “黄锦, 你先说。” 黄锦看到被点名了,急忙低头躬身说道:“是,圣上。” 这个时候,他才认真思考了下,可是依旧猜不出主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奴才以为,新科进士们心还是好的,知道朝廷国用不足。 这些年朝廷南北用兵,又是天灾频发,朝廷都必须免税和赈济,否则庶民早就没得活了。” 说到这里,黄锦偷偷抬头看了眼嘉靖皇帝,看不出他的喜怒来,只好继续说道:“只是,对于新科进士的仪式,都是早有定制的,奴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好嘛,说了半天其实什么也没说。 看着皇帝的眼光看向自己,陆炳在心里把黄锦大骂一通,可是现在他也不敢做出选择啊。 说实话, 嘉靖皇帝其实挺小心眼的。 虽然现在看起来,进士们请求降低荣恩宴及后续仪式的等级, 减少开支用于赈济山陕灾民,但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可未必是这么想的,谁不知道每年他都要从国库里拿走几十万两银子用于斋醮和修建宫殿庙观。 现在陆炳也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敷衍一下上头那位,只是抄黄锦的肯定不行,这也是嘉靖皇帝不喜欢的。 “皇上,臣以为,新科进士的想法,加大对山陕灾民的赈济是对的,这也是皇上一直想要做的,只是之前内阁和户部一直以没钱来搪塞,我不相信朝廷连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说道这里,陆炳也是偷眼瞧了眼嘉靖皇帝,看他又是双眼微眯,似是在思索自己的说辞,只好继续说道:“荣恩宴不能降等,还是按照规矩操办,皇上应该下谕让内阁和户部尽快筹集第二批赈济钱粮,还要提示他们,为接下来的第三批钱粮早做打算。 臣听闻因地震,黄河拥堵,现在那里短期内也无法恢复耕种,灾情怕是要到明年才能缓解。 皇上上合天心,下安黎庶,可增加灾区免税一年,以显吾皇仁慈之心。” 陆炳不好选择,干脆就把难题踢给内阁那边,让他们去筹集赈灾钱粮。 荣恩宴还是照规矩办,灾民的赈济也要加强,无非就是把那十五万两银子说成是第一批赈灾钱粮,后面朝廷还会陆续供应,赋役也免了,总之仁慈的皇帝是不会让其治下子民捱饥受饿的。 这样的措辞,也能安一下群臣百官之心。 要知道,陆炳可是知道,不少人对于山陕如此严重的灾情,朝廷只拨付那么一点钱粮赈济也是颇有怨言的,特别是山陕籍贯的官员。 嘉靖皇帝在陆炳说完后,又睁开眼看了眼他,这才点点头,“可,你去把话带给严阁老,让内阁和六部尽快拿出章程报上来。” 看着陆炳躬身退出永寿宫后,嘉靖皇帝又转头对黄锦说道:“黄锦,你觉得魏广德是否存有私心?” “这......” 黄锦没想到嘉靖皇帝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根刺,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番子的情报和他们的说辞糊弄过去,只好老实说道:“奴才以为应该没有吧,毕竟从事发时情况看,是很偶然的,我想进士们应该也是因为八十万和十五万这两个数字差距太大了。” 说道这里,黄锦忽然跪下叩头道:“圣上,恕奴才斗胆,当初内阁和户部拨的赈灾银子真的太少了,杯水车薪,听闻地方官员又多在其中中饱私囊,更是在救灾措施上实施不利,让灾区灾情继续恶化,本来地震只是五十余万人丧生,可是后续的洪水和瘟疫等又有三十万人因此送命......” 说道这里,黄锦说话的语气不免有些呜咽起来。 “邹守愚回来了吗?” 嘉靖皇帝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随口问道。 “据闻还没有,他奉旨往陕西帙祀河岳、霍山之神后,现在正在山陕灾区巡查灾情,据说他打算在山陕灾区看后再去河南看看,那边毕竟也遭了灾。” 黄锦用衣袖擦擦眼角,恭敬的回道。 “你去趟内阁,让他们拟旨,封钦差大臣户部左侍郎邹守愚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监察山陕灾情,对救灾不利,中饱私囊的官员,五品以下可直接拿下,五品之上的可上奏待堪。” 嘉靖皇帝说道。 “奴才遵旨。” 黄锦听后急忙又是一拜,随即起身出了永寿宫往西苑值房去了。 谷鯑 嘉靖皇帝看着他离开后,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又朝门外喊道:“谁在外面。” 话落,就有两个小太监从门外小跑进来在他面前跪下,“圣上,奴才在。” “你们出个人去翰林院,调魏广德乡试、会试的卷子过来。” 嘉靖皇帝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只是淡淡吩咐道。 ....... 新科三百名进士齐聚礼部,只是都在大堂里等候,这会儿礼部堂官已经被内阁的条子叫走了,说了商量山陕救灾事宜,不能拖。 可是没得到准信,一干进士也是心有不甘,都不愿离去,干脆就在礼部大堂等候起来。 而在内阁里,礼部和户部又开始为山陕救灾银子的事儿开始撕扯。 本来救灾当时户部的事儿,他们拨银子就好,和礼部关系不大,可现在不行了,进士闹起来,这就把礼部牵扯其中。 之前,王用宾在内阁商量救灾问题上,他做为陕西官员自然也是争过的,只是国用不足的事实他也知道,也只争取到十五万两银子。 今天在礼部正堂和进士们争了半天,心中异常悲愤,把积攒的火气全部在这里冲着户部发了出来。 户部,是掌管户籍财经的衙门,在盛世自然是日子最好混的地方,可是到了嘉靖朝,这户部就有点受气了。 各地天灾不断,户部都要拨银子赈济,南边北边军费开支也是大增,户部每年收上来的那点银子,刚到京城甚至都进不了太仓库就被其他各部闻讯而来的官员拿着条子抢走了。 “好了好了,大宗伯坐下消消气,大司徒怎么说,现在户部是必须挤一笔银子出来。” 严嵩坐在上首位置看着他们,这会儿皮球他踢给了方纯,现任户部尚书。 “太仓库是真没银子了。” 方纯很是干脆的两手一摊道。 “五万两,我不相信户部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来,你回去找人查查,看还有那笔银子没结算运走,直接先扣五万两用于山陕灾民。” 在这里坐了半天,严嵩也是乏了,不想继续看他们扯皮,只能当机立断压服户部拿出银子。 之前,他还可以高高在上,看着六部相互推诿赈灾的事儿,可是刚刚皇帝那里派了陆炳和黄锦连续传了两道旨意,他就知道不能继续拖下去,要真的拿出银子来交代。 “阁老,户部是真没银子了......” 方纯待要再说,就被严嵩挥手打断,“不管是哪家的银子,你都扣下来,这个时候没工夫和他们闲扯,要是不服大可来内阁找我。” 看到方纯还要说话,旁边的次辅徐阶开口道:“大司徒,救灾如救火,我们拖得起,山陕数百万灾民等不起啊,挤一挤吧,总归能想到办法的。” 沉默片刻,方纯才无奈说道:“通州那边新近有笔钞关银子到京,可以从中支取五万两用于赈灾,只是这笔银子是为今年在京官员俸禄准备的,这.......” “先拨了再说。” 徐阶抢先出声打断道,说话的功夫侧头看向左侧的严嵩,看到他微微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官员俸禄先放放,总要先把这笔银子的事儿解决了,到时候剩下多少就先发多少,余下的想办法下半年补上。” 天色渐晚的时候,还在礼部衙门等消息的魏广德他们终于等来了朝廷最新的决定,那十五万两银子只是第一批赈灾的银钱,不是全部,现在户部会很快拨付第二批赈灾银钱五万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赈灾银子解付山陕灾区,朝廷不会不管灾民死活。 听到这个消息,众进士这才都松了口气。 刚进官场,其实都还不能算是进了官场,他们一众同年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家都是觉得很有意义。 让朝廷提前拨付第二批赈灾银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至少可以救活无数的黎民百姓。 诸大绶等三位一甲进士一开始就落后了一步,这下可不会放弃拉拢同年的机会,好容易三百位进士汇聚于此,寻一间大酒楼喝酒庆祝一番,增进相互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们这一次可是三百人,这样的大酒楼可也不好找。 诸大绶一边吩咐他的随从打听酒楼的信息,一边把陶大临、金达和魏广德叫到一边商量。 不管怎么说,他们四人是殿试有字号的考生,状元、榜眼、探花和传胪,足以代表今科进士了。 虽然他对魏广德怎么从三甲末尾蹿升到二甲第一很是好奇,但是也没必要去打听这个事。 这次事件的起因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当他听说山陕地震八十余万人丧生,而朝廷只拨付十五万两银子赈灾的消息也是很诧异,感觉简直荒谬。 好吧,反正这次魏广德漏脸的机会并没有引起诸大绶、陶大临等人的反感和防备,大家还都觉得他魏广德做的对。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魏广德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当内阁派人传信招走王用宾等人后,魏广德就想到坏事了。 这是在京城,内阁知道了,西苑那位修仙的怕是也知道了。 钱的事儿,在嘉靖朝可不是小事儿。 谁不知道那位修仙的银子都是从国库里掏的,虽说就算他不修仙,余下那些银子也不够朝廷的支用,可保不齐那位内心是怎么想的。 自己好容易过了殿试,意外拿到一个好名次,可是貌似有可能把那位得罪了。 不过到这时候,魏广德还是满脸笑意和诸大绶等人说着话,计划等找到酒楼就和众同年先聚一聚的话题。 消息已经传开,大家都是欣然答应。 以后,他们这一科的同年可就是一个小集体了,未来要在官场上抱团取暖的,能够有机会一起喝酒增进感情自然是好事。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最后会去到地方,二甲中人则有可能留在京城为官,榜首那几位则是有机会冲击内阁之位的,留下好印象,现在虽然发挥的作用有限,可是将来呢? 谁知道他们同年里会不会有人在将来冲进内阁成为阁臣,成为主宰这个国家的当权之人。 随着酒楼的确定,状元公诸大绶才带着同年一起离开礼部衙门..... 正文 178迎接朝考 今天因为新科进士围了礼部衙门的事儿,嘉靖皇帝被打断了修炼,这会儿他没有如同平日那样打坐,而是在案几前翻看着从翰林院找来的魏广德两次乡试和这次会试的卷子。 半晌,嘉靖皇帝把卷子丢在一边,双眼微闭沉默不语。 一边侍候的黄锦也不敢去收拾卷子,只能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呆着, 等待嘉靖皇帝结束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太监又端进来几支蜡烛,重新把已经昏暗的宫室照亮。 不知又是过了多长时间,嘉靖皇帝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还是那几份魏广德的卷子。 微侧头,嘉靖皇帝开口说道:“黄锦,魏广德的卷子你看过吗?” “是。” 听到皇帝询问, 黄锦立马低头答了一声。 “你有什么评价?” 嘉靖皇帝继续问道。 “八股文水平一般,有点见识,遇事能提出一些有效的解决办法。” 黄锦答道。 “是啊,现在朝廷对于暴增的南方剿倭开支已经应接不暇,上次严嵩也提过,胡宗宪已经多次上书请求编练新军用于剿倭,募军,又是一大笔银钱的开支。” 嘉靖皇帝悠悠说道。 “是的,奴才确实看到过胡总督的奏疏,只是内阁批示没钱,办不了。” 黄锦接话道:“不过胡总督提出南方田地亩征一分二厘军饷用于剿倭,还建议加征商税用于剿倭开支,内阁和六部意见也是不统一,严阁老召集了几次商议此事, 都是无果而终。” “魏广德的卷子应该是在去年八月所做, 里面就提到可以考虑在南方征税用于剿倭, 似乎比胡宗宪那边还要早一些。” 嘉靖皇帝淡淡开口说道。 “这......或许之前南方官场就有议论此事,魏广德身在卫所家庭,听说过也不足为奇,写入卷子中也说得通。” 黄锦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同时偷眼看了眼嘉靖皇帝。 “你一会儿去值房告诉内阁,尽快处理几件事。 第一,剿倭加税的事儿,尽快列出条陈来,这事儿不能拖。 第二,魏广德在卷子里提到日本一直不服王化,太祖立国周边国家使臣都来了,唯独少了他们,给我让礼部查查,我要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 话到这里,嘉靖皇帝略微停顿片刻,黄锦以为皇帝的吩咐已经说完,立即躬身领命,只是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到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另升翰林院编修亢思谦为河南按察司副使提调学校。 明日的进士荣恩宴命成国公朱希忠主主持,会试考官、勋臣及大学士尚书、都御史上坐、锦衣卫坐右一班命掌锦衣卫事都督陆炳直撰,让他坐文臣二品之后,你下来告诉他一声, 给朕好好看看这个魏广德。” “遵旨。” 黄锦听完嘉靖皇帝的旨意后这才恭敬答道。 而此时,魏广德被张吉扶着,晃晃悠悠走出酒楼,上了李三架势的马车。 这么晚了,自然不好再找其他马车,劳堪、夏可范和张科都被扶到马车上,也只能让四位进士都挤一挤了。 李三小心驾驶这马车回到九江会馆,掌柜迎了出来,他早已经知道魏广德成为今科殿试传胪的消息,加上二甲第77名的劳堪,这两位将来都是可能会留在京城为官的,自是殷勤有加。 九江会馆怎么来的,还不是在京为官的九江官员号召下,和商人们一起募资建立起来的,方便在京城的老乡和家乡之间的联系。 魏广德和劳堪留在京城做了京官,将来自然也会照拂于他们。 看着下车的魏广德走路还有点不稳,掌柜的急忙叫来身强力壮的店小二扶住魏广德,又安排三人分别搀扶着劳堪、夏可范和张科回房。 “张吉,劳强,我已经吩咐后边烧好热水,马上就送去你家老爷房里,需要我找人服侍你家老爷沐浴吗?” 掌柜叫住张吉和劳堪的随从问道。 张吉急忙摇头,“我家老爷都是自己洗,可别给我搞出什么事儿来。” 劳堪的长随也是摇头。 “那好,我知道了,你们去照顾你家老爷吧。” 看着两人跟进去扶着自家老爷进了院子,掌柜的这才回到店里。 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后,魏广德才施施然到了前院大堂吃早饭。 掌柜看见急忙迎了上去,“魏老爷,你要吃东西招呼一声,我马上叫人送进去。” “没那么讲究,我喜欢在外面吃,卧房里吃东西,我还真没这习惯。” 魏广德摆摆手道,打算在大堂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一路上遇到不少熟识的举子,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魏广德还没有因为自己成了传胪就看不起谁,和往常一样冲他们拱手行礼。 “广德,魏传胪,这里。” 这会儿,二次落榜的朱世隆朱公子也在外面吃早饭,看到魏广德进来就招手喊道。 走过去,又冲他们拱拱手,桌上的朱世隆、沈良栋等人都起身回礼,魏广德这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羡慕,昨儿外面在长安街上看到魏传胪的风姿,那是久久不能平静。” 朱世隆开玩笑道。 昨儿魏广德他们回来的时候,朱世隆他们一伙子落榜考生还在外面买醉,自是没有见到。 “跟在马屁股后面吃了一路灰,还什么风姿.......” 魏广德摇头笑道。 “先听说你们进士昨儿跑礼部衙门去了,是出什么事儿了?真是山陕赈灾的事儿?” 谷绸 沈良栋开口问道。 “你听谁说的?” 魏广德好奇道,这事儿传的还真是。 “别管听谁说的,是不是有这么会事儿?” 沈良栋继续追问道。 “是。” 对于这事儿,魏广德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就把昨天发生的事儿和朱世隆、沈良栋他们说了下,不一会儿旁边两桌的举子也搬着椅子坐在这边来旁听。 好吧,这会儿举子们落榜了,可都还没走,大多是打算再等几天,其实都是为了昨天的御街夸官,看看今科进士们的风采,好鼓励自己继续科举之路...... 今日是三月十九日,对于今科进士来说,他们还要继续享受成为进士的荣宠,那就是参加荣恩宴。 荣恩宴在礼部举办,对于礼部衙门,对今科的进士们来说那是轻车熟路,昨儿就在这里聚了一次。 只不过这次他们这些进士再进礼部衙门,心思敏感的人就注意到礼部这些底层衙役们对他们虽然都是脸上带笑,可是怎么看怎么不爽他们似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本来人家白天就可以布置好礼部大堂为今日荣恩宴做准备的,结果因为他们那一闹,搞的人家都是连夜连晚收拾出来,更何况还差点要他们没了好处,自然是看这批进士不大顺眼了。 荣恩宴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儿被降低接待档次,依旧是隆重无比。 荣恩宴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被店小二请到前面,一起的还有劳堪、夏可范和张科,都是新科进士成员,自然又是殿试后续要走的那些程序。 此时九江会馆大堂已经被收拾干净,一名小太监在几名校尉陪同下等在那里,看到魏广德他们进来这才起身,手里捧起一份青黄两色的圣旨。 在魏广德等人拜下后,小太监才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这圣旨也是例行公事,皇家每到荣恩宴次日必有对新科进士的封赏,只是封赏的东西就有点上不了台面了。 魏广德等人接旨谢恩,这也只是过场,圣旨可不会就交到他们手里,而是把赏赐给他们就算完事儿。 给那个传旨小太监塞了锭银子让他们喝茶,送走他们后,魏广德看着手里得到的赏赐有点发愣。 五张纸,准确的说是宝钞五贯,相当于皇帝赏给新科进士每人五两银子,不过这是在洪武朝的时候算是这样,到现在,魏广德也不知道这五贯宝钞能换多少银钱。 这东西,魏广德家里也有不少,每年上面的军饷拨下来,其中必然有大量的这个东西。 看着手上的宝钞,还很新,甚至能闻到淡淡的墨香,显然是刚印制不久的产品。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要去鸿胪寺学礼仪了。” 这时候,张科开口说道。 “状元有朝服,咱们的发吗?不发的话我回头还要问一问上哪去做两身。” 劳堪笑着说道。 “同去。” 魏广德说道。 皇家对于进士的赐服,只有状元才有一身冠带朝服,其他的进士只能自己做。 至于现在他们身上的那套进士服,对不起,在超考前都要送回国子监去的,可不是赏赐,就是借他们穿几天,走完谒先师孔子、行释菜礼而已。 在鸿胪寺被鸿胪寺官员指导朝会礼仪,对于今科大部分进士来说,主要是三甲那部分人,这会儿学到的礼仪或许大多都没有用到的时候,但是他们还是很认真的在学习着,谁又知道将来的事儿。 三日后,今科状元诸大绶代表三百新科进士上表谢恩。 可别小看这谢恩仪式,按照《大明会典》的要求,也就是朱元璋定下的调子,依旧是隆重无比。 这一日,所有在京的文武百员都要身着朝服,按常仪行礼侍班。 鸿胪寺官引状元及诸进士按序入班,不过这个时候也就是一甲三人才有了官职,一甲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至于魏广德他们那伙人还没有职位,还要等全部仪式做完参加超考才能确定最后的去向。 诸人向皇帝行四拜礼,状元率诸进士进表谢皇帝恩典,然后,礼部官跪宣表目,宣毕,状元及诸进士行四拜礼,以上仪节完成后,鸣鞭,皇帝起驾,上表谢恩的仪式才算结束。 第二天,状元诸大绶又率领全部新科进士到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先师”,即孔子,“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意在提醒状元及诸进士,在日后的为官生涯中,务必将儒家思想作为辅君辅政之道。 谒先师这个词其实好理解,就是拜谒孔子,毕竟读书人都自承是孔子门人,而释菜礼其实也并不复杂,就是进献祭品的意思,简单说就是献祭品拜孔子雕像。 魏广德他们是按照《大明会典》的要求,先师座前,各色祭品很是丰富,鱼、李、栗摆一排;榛、菱、芡、鹿脯摆一排;芹、菹、兔醢、鱼醢等一排;脾析、豚胉一排等等,笾豆祭器边上,还要有左羊右豕(猪)中牛各一,四配十哲也都有肉有菜,其中还特别规定了要用活兔三只、酒三瓶。 好吧,其实都是礼部准备好,摆好祭品,新科进士们只管祭拜就好。 走完这一程序,整个殿试的全部仪式才算走完。 之所以说殿试之后的传胪大典、御街夸官到荣恩宴、上表谢恩和“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是一个完整的流程,其实因为他们都起自殿试,不过是殿试后进士们都要做的任务,缺一不可。 第二日,魏广德和劳堪等人一起,把脱下的进士服折好送到国子监,对于他们这些进士来说,所有的仪式算是走完了,接下来才是迎接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最后一道关碍,超考。 超考是决定二、三甲进士去向的最重要考试,其中成绩名列前茅的自然会进翰林院任庶吉士,虽然没有官职,可也是每一个进士梦寐以求的职务。 庶吉士,专隶于翰林院,选进士之长于文学及书法者充任,由科举进士中排名前列,有潜质者被授予庶吉士的身份,让他们先在翰林院内学习,之后再授各种官职。 和殿试一样,其实超考大部分也就是走过场,最后的名次不会和殿试有太大差别。 对于魏广德来说,传胪的身份,似乎可以保证他顺利成为庶吉士。 可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知道自己这个传胪是怎么来的了,是嘉靖皇帝钦点的,不然他最好的名次只会是三甲第四。 至于消息来源,自然是严府。 严嵩把魏广德从三甲末流推到三甲前列已经是废费了不少心思才办成,让魏广德的卷子有机会被皇帝看到,被幸运的点中,严家自然不会做了好事不留名。 好吧,在知道始末后,魏广德有点担心这个庶吉士到底稳不稳当了。 正文 179朝考 朝考前,魏广德和其他新科进士一起按照惯例登门拜访会试大总裁、主考官和自己的房师。 吕本作为内阁阁臣,魏广德等进士上门,只是礼节性接见了他们。 “祝贺恩师晋升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就在前两日,之前还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吕本获得嘉靖皇帝的嘉奖,不仅加了三孤之衔,还被委以考察九卿堂官及科道之责。 “哈哈, 魏传胪请起,不要客气......” 这次上门,不过是借着升职的由头拜拜门子,只是吕本对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态度只能说很热情但缺乏诚意,话里话外都没有多少接纳的意思。 好吧,魏广德很清楚,吕本这里没什么可说的, 想要依附在他门下是没有可能的,或许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严家摆明了想要将他纳入麾下,吕本本身能够入阁还是托了严嵩的福。 在尹台府上,魏广德的待遇就要好上不少,尹台和魏广德倒是说了不少话,还提到魏广德的房师亢思谦。 “你这几天最好把自己以往所作最好的文章再好好改改,润润色,以备之后朝考。” 尹台对自己这个年轻的老乡运气那是羡慕不已,本来妥妥的三甲,所做文章居然被皇上看中,直接插到二甲第一,貌似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过,真是闻所未闻之奇迹。 在魏广德点头应诺后又说道:“明日你房师亢思谦去河南按察司副使提调学校,说实话,你能有如今的风光,可全靠这位老师的提点, 你会试的卷子我看过, 如果是我的话, 是绝不会点你的。” “是, 我已经听同年说过了,明日一早我们同年都要去为老师送行。” 听了尹台的话,魏广德有点汗颜,还是开口说道。 “子益这次从翰林院出去任提学,走的乃是比较难的一条路,如果能在河南做出成绩,将来调任国子监,或许对你会有很大的好处。” 尹台看着魏广德说道,双眼紧盯着魏广德脸上表情的变化。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正如尹台所说,更多的还是关心朝考,所以对于房师亢思谦外放并没有什么感情外漏。 第二日,亢思谦这一房的21名进士结伴在城外相送。 从城外回来后,魏广德就一门心思开始挑选自己过去所做文章,为朝考做准备。 过去,魏广德还在为科举的六次考试头疼,压根就没有关注过殿试后的朝考。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魏广德细细研究朝考的方法,就觉得很蛋疼了。 明朝的朝考实行的很早,自洪武大帝朱元璋时期就已经有了,只是现在实行的朝考制度, 确实在弘治朝被确定下来的。 朝考,是对新科进士的一次考试,主要就是为了选拔其中人才进入翰林院充任庶吉士。 冲击庶吉士失败的进士,则是会按照等级名次被分派到各衙门观政,观政期满后授予主事、中书、知县等职。 原则上,二甲进士留京的机会比较大,三甲进士则大多会被派往地方上充任一地父母。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要想做到内阁,成为大明这个偌大帝国的掌舵者之一,翰林院是必须要拼一把的。 可惜,弘治朝定下的朝考规矩,“新进士录平日所作论、策、诗、赋、序、记等文字,限十五篇以上,呈之礼部,送翰林考订。少年有新作五篇,亦许投试翰林院。择其词藻文理可取者,按号行取。礼部以糊名试卷,偕阁臣出题考试于东阁,试卷与所投之文相称,即收预选。” 也就是时候,朝考这个东西,不仅要进士们再次走进考场进行考试,还要报送他们以前所作文章,论、策、诗、赋、序、记都可以,总数还不能少于十五篇。 然后,魏广德就作难了。 他都不知道朝考到底会考什么题,因为朝考其实主要目的就是选择文学和书法见长之人,以前魏广德是应试教育路子,一切都是以科举为目标,并没有在诗词歌赋上有什么造诣。 而且这个数量还真的是很多,足足要交纳十五篇旧作。 诗词歌赋不行,魏广德就只能临时写策论,反正就是后世的见解拿出来用,见子打子。 至于问题,就找乡试的策论来作。 江西的肯定不能用,已经写了,他就跑去找曾省吾等其他省进士,询问他们乡试的考题,最后为了凑十五篇文章,把以前几届乡试的题都找来,总算临时写了十五篇策论出来。 好吧,魏广德写策论的水平还真是惊到了一众进士们,都不知道他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策论里每篇都涵盖了一点新东西,虽然乍看不起眼,可是仔细分析被加入的那点新东西,貌似还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就这样,魏广德有急智,对事有与众不同观点的特长就被进士们传开了。 都要交到翰林院去的东西,隐瞒其实也没什么用,魏广德这次难得的大方让别人看看。 当然,魏广德其实也抱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吧,这年代的人都聪明,也就是时代局限性让他们看不到很多东西,思想没后世那么发散。 他也希望通过他作的文能够让更多的进士考虑问题的时候能够站的高度再往上提一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待事务。 这也算是他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吧,记得送别房师亢思谦的时候,恩师就是说的看中他写的策略,绝对魏广德或许是个实干型人才。 四月一日,魏广德和劳堪等人早早起床洗漱,然后乘坐马车赶往承天门,这次他们不再是去大明门集合,而是直接在承天门外汇聚。 在礼部和吏部官员的带领下众进士第三次走进紫禁城,目的自然就是朝考。 按嘉靖十一年定下的制度,朝考以内阁会同礼部、吏部进行复试,监察御史监试,锦衣卫巡查。 考题名义上还是皇帝钦定,不过却是让内阁拟题,皇帝进行选择。 朝考的地点在东阁,他们自承天门进入穿过午门后右转通过左顺门,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继续往前穿过奉天门,因为嘉靖皇帝这会儿可不在紫禁城里,他依旧呆在西苑打醮修炼自己的神仙术。 当然,对于魏广德来说,今天的考试和以往不同的是,压力小了很多,和殿试类似,又不存在淘汰谁的问题。 谷鵢 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在于,魏广德这次是走在众进士的第一排左侧首位,考场的位置也被排在第一,这都是殿试成绩排的。 好吧,这对于魏广德来说,还是第一次,平生第一次以优等生身份参加考试,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即便是魏广德的前生,他也就是中下层的学渣,几时有过这样的待遇。 坐好位置的魏广德,看着这次据说是翰林院在咨询了严嵩和徐阶两位阁臣意见后出的题目,很简单就两道,一篇策论一篇诗词。 其实对于翰林院来说,一次考试所作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参考意义,他们选拔庶吉士参考更多的其实是那十五篇文章,一篇佳作或许可以是灵感爆发妙手而得,他们更看重的是进士们正常时间的水平。 策论,显然是出自内阁之手,以现今当下各省天灾不断导致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实际上这段时日因为此出现的小规模暴动层出不穷,内阁自然是想询问有何解决办法。 对于这个,魏广德倒是有些体会的,当初他周游江西各府县看到的,听到的可真不少。 江西,在大明帝国疆域里来说还算是富裕的地方,底层百姓都因为旱灾可不堪言,就算朝廷免了国税,可地方上的摊牌却是没有减少,结果就是大量的百姓只能去地主士绅家中借钱,一是为缓解暂时的经济压力,二是为后面的耕作采购生产物资。 而代价自然就是他们仅有的田地房产作为抵押,一旦还不起借款,他们就会沦落为失地之民,彻底坠入深渊。 魏广德对此的应对,其实并没有超脱古人的智慧,他选择了王安石的青苗法来应对,由官府给农民贷款、贷粮,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从而限制了高利贷对农民的剥削。 好吧,对策是好对策,可是对于穷得叮当响的大明朝廷来说,其实根本不可能实行。 当然,这样的论述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提出整顿吏治,地方不靖多与贪官污吏和地方豪绅有关,整顿吏治至少能治标。 要想治本,好吧,后世似乎也没多好的办法,除非征商税,把赋役大头从田地转移到场矿,收有钱人的税。 可魏广德能提吗? 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没啥出彩的地方,其实魏广德有一些别的想法,可还是没敢写出来,到不是说有伤天和,主要还是操作性比较差,还不如整顿吏治简单成本更低。 魏广德也就是只能这么写,内阁大员们都找不到好办法,你还指望一帮愣头青想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来吗? 至于不限题材的诗词,魏广德想了半天也没个想法,习惯了被人出题,自己应对,现在一篇不限题材的诗词,反而把魏广德难倒了,还是缺乏底蕴惹的祸。 坐了好一会儿,魏广德想起前些日子送方式亢思谦的事儿,长亭古道,杯酒别恩师。 亢思谦看到他们来相送也是很高兴,对每一个他点的进士都有叮嘱。 到魏广德的时候,亢思谦很是直接说了,其实和当初乡试房师说的差不多,还要多读书,点他不是因为文才好,而是策论不错,入了他的心,希望他能为国为民出力,成为朝廷的能臣干吏。 这时代的官员标准,貌似就两条,要么才华横溢,要么就是能办事儿。 想到送别,魏广德就想起后世李叔同老先生那首《送别》,因为歌曲传唱的原因,成为魏广德能写出来完整的后世诗词中唯二的两首。 只是,那首词貌似有点不合适。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也顾不得许多了,尽管他知道后世关于这首词的词牌有些议论,关于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实际上,到了这一世,魏广德把自己仅记的两首词都认真研究了遍,《送别》和以往的词牌确实存在很多差异。 不过魏广德也找到了两个类似的词牌,分别是《喜迁莺》和《阮郎归》。 最贴切的其实是《阮郎归》词牌的下阕句式,只是韵脚平仄略有改动,只是念出来也算顺口。 《喜迁莺》的词牌倒是大多贴近,只有少许不同,也可以用变体来解释。 魏广德又想了些其他的,但是都不算满意,似乎还是只能抄一抄算了,先把眼前的难题过了再说,至于后面可能引发的争议,自己装鸵鸟就好,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大不了就是自己才华不行,二甲留京做官应该还是不难的。 麻烦,接下来就要在京城准备买房子的事儿了。 成了京官,自然不能继续长住在九江会馆,还是要搬出来好。 至于朝廷提供的那些集体宿舍,魏广德可不打算住进去,条件差不说,房租也不便宜,也就是占着位置好,方便上下班。 好吧,魏广德这会儿思想有发散了,全然忘记自己还在考试中。 等回过神来,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已经有同年开始交卷了。 魏广德也不想继续耽搁时间了,直接提笔把《送别》写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心里默念对不住这首词的作者,哥们先借用了,你文采斐然,定然可以再写出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做完题,魏广德又检查一遍,这也是考试的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也没必要改,考试还是该有考试的态度。 大功告成,魏广德这才起身交卷。 其实魏广德有时候也是高看了自己,对于他的文采,其实官场之人大多已经很清楚,中等略偏下,只是撞了狗屎运,被皇帝给点了。 对于魏广德写八股什么的,到是没人去关注,因为不可能写的很出彩。 不过因为当年乡试的原因,魏广德策论做得好的评价还是在官场里有小范围流传,所以今天的朝考,就连内阁三位阁老也很关注,他们希望魏广德能提出一些他们没想到的处理办法。 不过,魏广德的卷子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正文 180官场 朝考结束,魏广德他们又难得有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 对于有志于翰林院的进士来说,这段时间自然是如坐针毡,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早知就是陪跑的,谁又会多上心。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被一件大事震撼到了, 让魏广德第一次感觉到京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前一刻鲜衣怒马,后一刻就衣不蔽体。 此事还要说道二月会试之时,吏部尚书李默为会试策论出一题,中有“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宗攻淮蔡,而晚业不终”一语,被时工部侍郎赵文华构陷李默, 上疏弹劾李默诽谤朝廷以及用人不当等罪名。 李默因为人博雅有才辨,以气自豪,不阿附严嵩,然性偏浅,以恩威自归,故而缺少政治盟友,特别是在嘉靖皇帝已经不喜的前提下,自然也不会有人因为敬佩其为人而为他仗义执言。 李默被罢官下狱,不久就离奇死于狱中。 不过事儿自然还没完,人抓了总要给个说法,因为李默官至礼部尚书,故嘉靖帝命礼部尚书王用宾审理此案。 正常情况下,皇帝明显已经信了弹劾之言, 李默也已身死,自然不会再有所顾忌, 应该是为着皇帝的意思办事儿。 可是嘉靖皇帝安排的王用宾也是个性格比较执拗的人,他认为李默无罪, 坚持不按皇帝和内阁的指示办案。 嘉靖皇帝在失去耐心后,直接改王用宾礼部尚书为南京吏部尚书,升吏部左侍郎吴山接替王用宾的位置。 本来这个人事调整是早已计划好的,可是把王用宾从北京礼部尚书位置上致仕改为南京吏部尚书任上致仕,已经是在羞辱他了。 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掌控着官员升迁大权,热门程度肯定超过礼部,只是礼部尚书更加清贵,更加接近内阁的位置,所以大多数有机会冲击内阁宝座的官员都对此职位趋之若鹜。 但是南京六部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 本来是可以以内阁之下第一人的身份致仕,现在被丢到南京。 魏广德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 想想半个月前御街夸官后他们跑到礼部衙门去觐见大宗伯,那是根本想不到那位老人会遇到这样的祸事。 归根到底,李默得罪了严嵩、赵文华,赵文华出手扳倒李默,而处事公允的王用宾不愿诬陷同僚,结果在嘉靖皇帝那里失了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大家都在传其实出手的是严嵩,只是假赵文华之手。 好吧,反正屎盆子都往严嵩头上扣就好了,那才是清流,虽然整件事都看不到严嵩出手的痕迹。 不过, 李默多次在认识问题和上严嵩顶撞冲突也是真的,或许真有他的默许也未可知。 还没有进官场,李默案就给魏广德好好的上了一课。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在自己房间里看着家里寄来的信件确实在犯愁。 信件自然是九江那边寄来的家书,托往来京城的商人顺道捎上来的。 家书前面的内容,看得魏广德喜笑颜开,老爹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过了会试,写信那会儿还不知道他殿试的成绩,不过已经很给父母挣面子了。 后面的内容就让魏广德有点挠头,再给自己银子,这是好事儿,可是家里打算把这些银子不交到自己手上,而是帮他购置田地,还有大哥那边也要购置田地,都挂在自己名下,这是什么鬼? 魏广德都打算找机会把“摊丁入亩”的事儿报上去,等自己授官以后,有合适的理由的时候再说,平白无故啊把这事儿报上去也不行。 可是,看着手里的家书,魏广德又有点为难了。 摊丁入亩,说白了就是把以前那些老百姓该交的钱转移到地主身上,让地主出这部分丁税。 土地多的多交,土地少的少交。 虽然自己当了官,有了官身罩着,这个税可以用“免税”的名义逃掉,都落到别的地主身上,可是以后呢? 万一自己的儿子孙子不是科举的料,这些田地可就要多交这个税了。 虽然自己还年轻,不过魏广德还是习惯性从长远考虑问题。 伸手去拿茶杯,发现茶水已经凉了,正要开口喊张吉进来添水,才想起今天张吉跟着会馆掌柜去看北京城的院子去了,只得作罢。 魏广德把家书折好放进信封里,顺手放进自己的箱子中,这才起身出门。 而此时的九江城里再次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九江城里这次出了两个贡士,那就意味着有两人进士登科。 当驿卒把殿试成绩送进知府衙门后,现任九江知府看到后就直皱眉。 上次,会试成绩出来了,按照正常情况推断,劳家肯定富贵起来了,毕竟劳堪名次很高,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二甲进士,所以当时他选择了去劳家祝贺。 好吧,这次殿试的成绩确实来了一个大反转,之前吊榜尾的魏广德居然咸鱼大翻身,直接冲到二甲第一名的位置,成为了传胪。 两个二甲,九江知府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在外面通报已经准备好了,德化县衙的人也到了,知府出门安排这次报喜的人手。 自然,他是要亲自出去报喜的,只是和上次送会试捷报完全换了个个,这次知府大人肯定要去魏千户家贺喜了。 至于劳堪那边,德化知县过去就是了。 接到九江知府衙门通报后,吴占魁和张世贵也是惊骇异常,这名次太诡异了。 他们倒是不怀疑喜报的真实性,会不会是衙门里哪个环节弄错了,这事儿是不会搞错的。 九江卫一众官员都出了卫指挥使司衙门前往魏家贺喜,顺便讨杯喜酒喝,随着知府衙门里的官员和差役一路吹吹打打往魏家那边了去了。 只是在衙门里传出殿试成绩后,早有腿脚快的几人疯似的跑向了魏家和劳家,这就是争着去报喜的报子,为的也就是赚些喜钱。 此时魏家所在的大街上还和往常一般无二,魏家大门外就站了两个下人,一个是一直看门的林叔,另外还有个小伙跟在他身后。 显然,魏家也是早有准备,都在等殿试消息传来的这一天。 来魏家报信的有三伙人,这会儿十多个人都是跑得气喘吁吁,锣鼓唢呐也不弄出声了,就是往前面跑,看谁跑得快。 虽然不是一伙的,可也都是衙门里得到的消息,总不能把另外两伙报子打一顿,自己去抢喜钱吧。 一对二未必有好处,说不好你和一队打起来,另一伙人先跑了。 谷虹 三伙人都是这般想,想要加快速度跑前面,可偏偏三伙人速度都差不多。 没法,三伙人领头的一边跑一边谈判,很快就达成协议,平分喜钱,毕竟大家背后都有人的。 以前几届,九江府都没有会试捷报,所以那些专门做报子生意的人也就不怎么再关心了,以为这次可能也会一样,会试颗粒无收。 好吧,没想到这次有四人过了会试,而且九江府城里就有两位,可是让能接触到捷报的几个衙门属官懊恼不已。 自然,他们早早的就安排好了人手,就等着今天殿试捷报的送来,也才有了三个人争着给魏家报喜的画面。 快到门口的时候,三伙人自觉的放慢脚步,一边调匀呼吸,一边开始吹吹打打起来,把气氛弄得喜庆点。 门房林叔早注意到那边十几个人跑来,快到这边的时候忽然减速,然后吹打起来,就要往大门里进,这自然是不行的。 只是他们没理会门房林叔的阻拦,三伙人中领头的三人跳着脚冲着大门里面喊道:“恭喜贵府少爷魏广德殿试高中二甲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三伙人不断在大门口喊叫,其实他们在喊出第一声后,林叔推挡他们的动作就是一滞,第二声确认自己没听错,当先一步跑进屋里给魏千户报喜去了。 魏勐在大堂坐着,还在合计买地的事儿,外面的那点动静他也听到了,还以为是哪家娶媳妇就没多理会。 在确定买地后,魏家自然就安排人寻觅有卖地意向的卖主。 别说,这次运气不错,找到两块地的卖家,就是田地不大,一块地有十几亩,还有块地是三十多亩。 门房林叔就跑进来了,“老爷,老爷,二少爷殿试考了二甲第一名。” 林叔没有通报就冲进堂来,魏勐先是眉头一挑,然后听清楚他说的话后瞬间满脸通红。 “报子就在门外。” 看到魏勐的表现,林叔急忙说道。 他对会试殿试什么的不懂,可是魏广德考过会试后,他就找人打听了会试和殿试是怎么会事儿,名次是怎么会事儿,所以现在他知道报子口中的二甲第一名确实有点虚幻。 “出去看看。” 魏勐出门来的时候,三个报子还在那里嘶哑着声音大声喊着恭喜的话,周围不少行人已经把魏家大门围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魏家二小子在京城科举考试,上次衙门里已经报过喜,这会儿不少围观的人还在议论着二甲第一是个什么官。 “你们是衙门那边的报子?” 魏勐看着他们说道。 “恭喜贵府魏广德魏老爷殿试高中二甲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三个人看见魏勐出来,都是默契的拱手作揖,嘴里整齐的喊道。 魏勐嘴角一咧,“二甲第一名,你们确定。” 笑着说出的话,可是在军汉身上却带着浓郁的杀意。 这特么是骗钱的吧,魏勐这会儿脑海里想的是这个,讹钱讹到自己这里来了。 语气不善,身后跟出来的四个亲兵也都面色不善起来,双眼盯着这十几个报喜的。 三个领头的一看不好,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赶紧说道:“报魏老爷,消息千真万确,我们都是吃这行饭的。” 说着一指周围围观的人,“我们都在九江城里混饭吃的,他们都认识我们,哪里敢乱报科举的消息。”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路人到是不少都认识他们,知道以往院试、乡试都是他们这些人在报喜,都是冲魏勐点点头。 “真中了二甲第一名?” 魏勐还是有点不信,恶狠狠追问道。 “魏老爷,魏千户大人,小的不敢乱说,真的,千真万确。” 那报子急忙说道,就差指天发誓了。 “来人,把盘子端出来,给赏。” 魏勐兴奋了,进门前又对林叔吩咐道,“按之前说的,给他们赏钱,把那两盘喜钱给我撒了。”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大门,去后院给自己媳妇说去,老二这次可是挣面子了,二甲第一名啊,这是要做京官了。 银子不能全在九江附近买地,要捎一些银子去京城,让儿子在那边置办产业了。 魏勐进门了,三伙报喜的也乐呵呵接过五锭十两的银元宝,随后又有两个亲兵一人手里一个簸箕,里面堆满了黄灿灿的——铜钱。 “撒喜钱,主家大喜,撒喜钱了.......” 大声喊叫中猛地扬起手里的簸箕,把里面的铜钱撒向半空,随即掉落地面四处乱滚。 外面围着的路人还有那些报子瞬间都是满脸狂喜的弯腰四处去抢那些散落一地的铜钱,此时一大街上,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都在做同一个动作,那就是弯腰捡喜钱。 等魏勐给后面传去消息没一会儿,又听到门外敲锣打鼓后马上叫下人开了中门把人迎接进来,这次肯定是衙门里的人来送喜报了。 先前撒的喜钱已经被围观之人抢去,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散开,还都聚在街上,都是喜笑颜开的看着魏家这边操办庆祝。 大门两侧,林叔指挥着几个亲兵已经挂好鞭炮,魏勐出来看到同僚,知府大人也在,魏勐也只是略感诧异,但也没多想,自家儿子可是考了二甲第一名。 随着鞭炮声乍起,众人走进大门,九江知府才展开喜报对着魏勐等人大声宣读起来。 “捷报——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殿试策试天下贡士,魏广德中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 念完喜报,跟着来报喜的官差又是整齐的喊道:“恭喜贵府魏广德魏老爷高中传胪,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只是通知书,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这些自然是没有的,就是通报你家谁谁谁考了第几名就完了。 魏老爹双手从知府大人手里接过那张黄色的纸条,纸条不大,但是两侧印着两条腾龙,最右边大大的捷报二字还是看得他喜极而泣,上面的其他关防印章他都无心去看,只盯着“二甲第一名”五个大字。 正文 181犹豫 晚上,在外面大堂吃过晚饭,劳堪有开始组局耍钱,这也是他们这些还没有被安排去处的进士唯一的乐趣了。 魏广德摆摆手,“今儿我就我玩了,今天收到家书,我还要回去修书一封, 有回江西老家的还要请人顺道捎回去。” “这你着什么急?等朝考成绩出来,去处定下来再写信也不迟,你问问,这里谁写信回去了。” 劳堪听到魏广德的理由,立马笑着说道。 “那是,我得等安排下来再写信回去, 现在家里或许也就收到我们殿试的成绩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等官职下来再给家里说声。” 张科接话道。 “你现在写信回去说什么?有没个官职, 要是你考了一甲,官职已经取得了,写信到是还说得过去,走走走,打几盘再说。” 魏广德听在耳里觉得也有道理,自己官职都没有定,写信也不知道说什么,至于田地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九江府周围的田地,可不是那么好买的,有价无市才是常态。 ...... 九江府,魏宅。 “先前你也听大哥说了,小二这是肯定要在京城为官, 那笔银子你看什么时候找人带过去。” 魏母坐在床上悠悠的说道, 儿子离开家好几个月了, 魏母想儿子了。 “先等等,当初广德离开的时候就说了, 他这次去肯定要当官, 当时候就给我们送信,让我们也去京城住些日子。” 魏老爹看着妻子笑道:“等等,等广德信回来,我们在给他去信。” “其实现在就该给他写信的,把那件事儿告诉他,看看儿子是什么态度。” 魏母想到另一件事儿,于是又说道。 魏老爹闻言只是略一思索就摇头道:“没那必要,我们已经答应了,子女的亲事都是父母做主,自古以来就是,他还能翻了天了。” “可是,至少要告诉儿子一声啊。” 魏母还是坚持道。 “行,明天我写封信找人带过去,我觉得广德也不会拒绝这门婚事,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魏老爹想想才说道。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儿子心里有没有其他人。” 魏母说道。 “你说的什么?难道儿子......” 魏老爹睁大眼睛, 惊讶的问道。 “没有没有, 我就是想着以前小二就在家里待不住,经常往外跑。”魏母解释了他猜测的原由。 “不是, 那小子晚上是和他那帮同窗出去玩去了,我听世贵说过,他和张宏福都喜欢去萃秀堂喝酒听曲,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老爹松了口气笑道,魏广德和他那帮同窗朋友去青楼鬼混,魏老爹就撞见过,不过也没说什么,只要不在里面乱来,就是喝喝酒听听曲而已。 “你觉得小二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咱们也只是听张家的说了下,都没见过就答应了。” 我们还是很担心。 好吧,别人说的再好,魏母没亲眼看见,还是会觉得不保险,担心被人骗了。 “你多虑了,徐公子的样貌你是看过的,他亲妹妹,想来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古人其实也颜控,不管起家之人样貌如何,只要有钱,都是迎娶美貌女子,再坏的基因经过几次改良也会变得优良。 徐家就是这样,本身徐家家祖也不差,能够进魏国公府的女子自然也不可能是歪瓜裂枣,正常情况下生出来的男子都是相貌堂堂,女子也是娇柔妩媚,正常情况下自是不会出现魏母担心的那些事。 至于徐公子最后到底能不能继承爵位,相对来说不重要。 在大明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徐家女嫁进魏家,和魏国公府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更何况,就现在来说,以前魏家如果还算是徐家的附庸的话,那么现在就不同了。 魏广德已经成为进士,他的上级只会是皇帝而不是他徐家。 文官什么时候还会怕勋贵了? 再说,魏广德这次的殿试成绩,张庆张同知特意跑了魏家一趟,他们和张世贵、吴占魁一起详细分析了这次魏广德取得二甲第一名这个成绩背后所释放的信号。 魏广德应该是被京里哪位大人物看中了,不说飞黄腾达,至少不会差。 魏勐自然也觉察到了以前在他面前还存在若有若无优越感的张世贵,今天的表现和以往都大相径庭,显得温和多了。 其实在之前徐公子再次来到九江府的以后,他的态度就变化很多,只是今天的变化更加明显。 而在南京魏国公府内室,徐邦瑞垂手立于下首。 今天下午他才从九江府回到应天,但是回到府里就得到了魏广德殿试名次的信息。 说实话,在当时徐邦瑞徐公子还是很惊讶的。 二甲第一名,这已经不是正常的殿试成绩了。 虽然被魏国公徐鹏举不喜,可是该有的教育,该知道的东西他还是都明白,会试排名靠后那就应该是入三甲才对。 可是魏广德这个殿试名次,实在让他有点诧异,就算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严嵩父子怕也没这个能力左右这个结果,何况传胪这个位置可不是他严嵩能定下来的,照顾小老乡也不是这个照顾法。 本次殿试,江西老乡多了去了,凭什么是魏广德? 还有会元金达又是怎么会事儿? 这里面透着古怪。 等到晚上,老爹魏国公徐鹏举赴宴回到府里,徐邦瑞第一时间请见。 当然,他找徐鹏举可不是要打听殿试的事儿,他老爹的手也伸不到北京去,也就在南京城里还能有点能量,毕竟常年驻守南京,已经和皇家有疏远的迹象。 主要还是这次他九江府之行,魏家魏广德确实没有定亲,他也很隐晦的向魏勐表达了想要把妹妹许配给魏广德的意思,魏勐那边只是短暂犹豫后就很高兴的主动提及此事。 魏勐自然不是笨蛋,在徐邦瑞询问魏广德亲事后,又说自己还有个妹子芳龄十五,也还没有许配人家,自然就明白徐邦瑞话里的意思。 他们在九江把话也说开了,现在只等回来想家里掌舵人魏国公徐鹏举禀报,由他拍板,他回头就给九江去信,这事儿也就算定下来了,就该走后续说媒的流程了。 谷疱 听了徐邦瑞的禀告,徐鹏举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说实话,长相随他,就是不像小的那个乖巧,有点木讷。 其实或许也不是木讷,而是习惯隐藏自己的想法,徐鹏举始终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有点隐私,似乎喜欢背后搞点小动作。 或许也是家庭环境早就的,他母亲去后就感觉自己没人疼了,所以和自己越发疏远。 不过,徐鹏举始终是不喜欢这个有点隐私的儿子,所以确实有立小儿子做世子的想法。 之前,徐邦瑞提魏广德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年轻的过分的举子而已,徐鹏举自然无所谓。 他的闺女,要嫁至少也得是有官身的,举人,虽然可以有官身,倒是也差得远了, 后来成为进士后,倒是勉强合适,至少是达到最低限度。 三甲,只能说四品有望,再往上就难了。 从家里安定角度考虑,他觉得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魏广德要是真成了自己的女婿,肯定是会帮着徐邦瑞而不可能帮徐邦宁。 职位低点自然影响力也就小,女人嫁过去衣食无忧也算对得起她娘俩。 可是前两天京城发来殿试成绩,徐鹏举就有点后悔了,原因很简单,他自然知道魏广德这小子应该是走了狗屎运,被嘉靖皇帝看中了,不然殿试名次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事实明摆着,很麻烦。 处理不当,说不好他就得罪一个未来的天子近臣。 虽然是顶级勋贵,他并不怕魏广德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可是人家要是以后天天在皇帝面前吹耳旁风也是麻烦。 以后想要做什么,奏报上去,然后就有人在皇帝跟前说这不好那不对的,大事挨罚,小事挨骂。 好吧,现在的徐鹏举内心其实很纠结。 他是不想应这门婚事了,可是又担心因此得罪人。 “他想在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了。” 徐鹏举看似漫不经心说道:“二甲第一名,传胪,这是铁定要在朝为官了,可是现在京城官场很混乱,一着不慎就会惹出大祸。 我今天刚收到消息,王用宾因为李默案被发配到南京吏部做尚书了。 半个月,李默就死在天牢里,这可是吏部尚书啊。” 看徐邦瑞还想要说什么,徐鹏举摆摆手说道:“这事儿容我再思虑两天,毕竟关系到你妹子一辈子的幸福,我必须谨慎对待,这也才对得起你娘。 其实他名次考差点,观政结束后,我找人把他调到江南找个富裕的县做官也是不错的,可惜他这个名次,注定我照顾不到。” 听到父亲如此说,徐邦瑞心里明镜似的,顾虑人家在朝堂上站不稳,还不如说担心自己妹夫在朝堂上站稳了影响力扩大。 没办法,徐邦瑞低头说了声:“是。” “你路上这么些日子也是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徐鹏举继续说道,看到徐邦瑞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又叫住他说道:“明天你去内库选两盒首饰给你妹妹送去。 嗯,你给你媳妇儿也选.....两盒。” 说完这话,徐鹏举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徐邦瑞走出房门后,徐鹏举才咂咂嘴,这事儿还真有些难办了。 如果只是朝中大臣看好魏广德,徐鹏举还能在背后施点小动作压一压,可现在看情况怕不是朝臣看重,只有那位才有这个手段把人的名次生生拔高二百多名。 那位看好的,徐鹏举可不敢耍小动作,要是被陆老狗发现了,怕是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 朝考结束后,魏广德度过了几日悠闲的时光,这日礼部衙门来人,通知魏广德明日上午去礼部衙门一趟。 好吧,到了这个时候,朝考的成绩也没有在来人口中了解,但是魏广德很清楚,明日去了礼部衙门,肯定就是给他做安排了,是去翰林院做庶吉士,还是被派到那个衙门去观政,就都清楚了。 而劳堪去礼部的时间被定在下午,剩下的张科和夏可范则是后日上午过去。 送走礼部书吏,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就议论起来了。 “广德,按这个安排,你进翰林院是妥妥的了,我应该是没希望了。” 劳堪在一边摇头叹气道。 很明显,这就是按照个人去向定下来的去礼部的时间。 明天上午,去礼部的大概率就是进翰林院充任庶吉士的进士。 自己是下午才能去礼部,那么可能就是留京的一批,只是不知道会安排在哪个衙门观政。 剩下两人都是三甲,明天还没他们的份,显然是观政后可能就要外放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进翰林院任庶吉士,这个貌似很正常,留京其实也不奇怪,毕竟这才是他正常水平的反应。 虽然不清楚严家为什么会特殊照顾自己,但是魏广德也清楚这份情不是这么好还的,尽管他已经送去几百两银子的礼物。 他们未来的仕途,全看明后日礼部那边根据成绩给的安排了。 如果安排的衙门好,观政结束后,或许会被吏部安排在一个好点的位置上。 看着张科和夏可范脸色不好,魏广德又小声说道:“反正还有观政期,在这期间接好同僚,对上官客气点,最后要授官的时候去小阁老那里送点土特产,大家都是同乡,我想小阁老一定喜欢咱江西特产。” “嗯,这段时间我们就留意下江西送来的货物,看有没有好东西,留下来,做礼物。” 劳堪缓缓点着头也说道。 “要是能够去户部观政,外放盐运就好了。” 张科这会儿笑着说道,显然魏广德和劳堪的话他是听进去了,总归是有办法的。 不管是劳堪还是张科,拿出银子谋个好缺倒是不难,夏可范的经济条件稍差点,不过对于进士来说,来钱的手段倒是多。 最起码,这段时间就不断有京城的掮客上门,询问四位进士是否需要借银子周转。 夏可范也只是略微踌躇后就放下心来,大不了临时借笔银子打点下,回头补上就是了。 正文 182礼部行 收到礼部通知,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收拾好行头前往礼部衙门。 这次到了礼部衙门大门外,门口的小吏很是殷勤的把他请进二门,在公房里休息。 “大人们还有要务在身,处理好马上就传你进去。” 那小吏谄笑着说道,上次魏广德带人找上门来, 可没对他客气,所以这会儿看着这个新科进士可是陪着小心。 魏广德进屋坐下后,喝了口小吏端上来的茶水,有点纳闷。 屋里没其他人,怎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小吏送上茶水要离开的时候,就被魏广德叫住。 “今天衙门里还有我的其他同年过来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今儿上午来衙门的第一位进士。” 那小吏陪笑着说道。 “没其他人来?” 魏广德皱皱眉,有点奇怪。 “魏传胪,小吏怎敢骗你,今天到现在为止,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进士老爷。” 那小吏陪着笑脸认真说道。 在魏广德想来,安排进士来礼部领取朝考成绩,不管是选不选进翰林院,再怎么也该有几个人才对,像陈锡、戴科这些殿试排名靠前的,怎么着也该有几个被选进翰林院任庶吉士才对,怎么就我一个人。 没问出头绪来,魏广德只好坐下继续喝茶,等待礼部大人们忙完公务过来处理他这个事儿。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昨天那小吏传错话,把下午过来说成上午过来,没看到自己没有阻拦就进了礼部衙门。 先那小吏也说了,今明两天进士全部都要来,都是礼部和吏部已经安排好了观政去处的,都要过来领条子好去安排的衙门上任。 既来之则安之。 魏广德也懒得去多想, 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 别说,这茶还不错, 应该是明前茶,闻香还很清新浓郁,想来是地方上在清明前采制的,好的自然是贡品,其他的就送到京城各位大人府上和各衙门。 不多时,礼部右侍严讷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书吏。 “魏传胪久等了,实在是公务太忙,我也是刚从尚书大人那里出来。” 魏广德那里敢继续坐在那里,在右侍郎进屋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站了起来躬身施礼。 “严大人客气,学生不敢当。” 魏广德虽然考中进士有了官身,但是毕竟没有授官,自称本官或者下官,那你是什么官? 没办法,这个时候的进士有点小尴尬,见到官老爷的时候魏广德还是选择自称学生。 “坐坐。” 严讷笑眯眯对魏广德说道,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这严讷虽然姓严, 可却和严嵩一家没什么关系, 他是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后因上书奏事和青词得了嘉靖欢喜,超授翰林学士,改迁礼部右侍郎算是奔向内阁的第一步了,魏广德自然不敢托大。 “严大人,不知道今天传学生来所为何事。” 魏广德官没有当上,先把官场上的道道学了个通透,装起糊涂来了。 “呵呵,朝考结束有些日子了,今明两天就是安排你们新科进士的去处。” 严侍郎笑笑说道,随即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书吏,那书吏立即双手捧着一张条子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文书,和其他进士不同的是,文书上注明的不是他去某某衙门观政,而是去翰林院充任庶吉士学习。 “按照条子上的时间去翰林院吧,尹台尹詹事现在掌院事,他你应该是认识的,都是老乡,呵呵......” 严侍郎继续说道。 魏广德收好条子就对严侍郎躬身行礼,“谢大人.....” “别谢我,只是礼部主管你们这些进士,所以才传你到这里来,朝考都是翰林院负责的,我们只是协助,选馆我们可插不上手。” 严侍郎也只是笑笑。 “严大人,不知这次有多少同年和我一起去翰林院?” 被严侍郎打断,魏广德虽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还是恭恭敬敬的冲他行了一礼才开口问道。 今天过来后看到的,听到的有点古怪,居然没看到一个同年。 “你还不知道?” 严侍郎略微诧异,随后点点头,“也正常,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今科进士本来是不选馆的,朝考只是安排去处,昨日尹詹事上奏后,陛下单独把你点出来入翰林院庶吉士。” 说到这里,严侍郎眼中满是羡慕之色,感叹道:“魏传胪的隆恩真是让人羡慕啊。” 而此时的魏广德在听了严侍郎的话后,瞬间有点傻眼。 自己什么时候和皇帝勾兑上了? 这一科进士居然没有选馆的打算? 自己成了今科唯一的庶吉士? 魏广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话该怎么接? 离开礼部衙门的时候,魏广德怀里多了一张条子,这是他去翰林院的文书。 出了礼部衙门上了李三的马车,回九江会馆的一路上魏广德还在思考着这个事儿,皇帝怎么对自己这么好? 纸包不知火,严家传过来消息的时候也说了,自己的名次是皇帝点的,严家清楚这点魏广德早晚会知道,所以并没有隐瞒什么。 当然,严阁老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没有隐瞒,魏广德自然知道严家做了什么。 可以说,没有严阁老的推动,自己的卷子肯定到不了皇帝眼前,自然提拔名次就变得不可能了。 当时魏广德还以为是自己的文章做得好,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会事儿。 谷黴 就算文章入了皇帝的眼,可是为什么把他点进翰林院? 好吧,因为被皇帝单独点出来,让严讷都羡慕,要知道他已经是进了入阁通道的人。 确实,入不入阁,很大程度上是看皇帝的态度,可是魏广德满打满算就见过嘉靖皇帝两次,一次是殿试,一次是传胪大典,话都没说过一句。 都说翰林院里的是储相,其实对于大量的翰林来说,能够最后走到那一步的毕竟是少数。 翰林院入阁之路其实没几条,一般是在翰林院熬到侍读学士或是侍讲学士,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关键节点,下一步是转迁詹事府还是太常寺,另外还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入部,进礼部还是其他部衙任右侍郎。 一般来说,皇帝看中的人,会转迁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然后考满升左侍郎,或转迁吏部左侍郎,入阁。 这是一个标准程序,大多数被皇帝看中的阁臣都是走这条捷径。 如果入部的时候进的是吏部,那么你就还有机会转礼部,但是如果是刑部、兵部这样的衙门,一般来说你和内阁就今生可能无缘了。 毕竟内阁就那么几个位置,每次补选内阁阁臣,礼部尚书只是人选之一,同时和他竞争的还有太常寺、詹事府那些翰林学士们以及礼部、吏部的侍郎。 而这些侍郎,也大多是由翰林院考满后出来的。 因为这些人选背后往往都有翰林的标记,所以才有了费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可以说,礼部就是翰林院在朝堂上的自留地,没有翰林院经历的是进不了礼部衙门的。 魏广德前身就是小老百姓,自然对官场升迁是不甚了解。 但是到了这一世,特别是上京来赶考后,魏广德就从夏可范等进士,在京九江商人和让张吉收集了不少之前官场升迁的信息进行研究,特别是知道自己是被嘉靖皇帝点为传胪后,自信心有点膨胀了,专门研究了内阁阁臣的来历。 和过去魏广德想的完全不一样,明朝这个时期的内阁阁臣大多不是除礼部以外五部尚书中选出,而是出自詹事府、太常寺和礼部、吏部侍郎之中,而且这些人大多身上还挂着翰林学士的头衔。 至于后世看到的某某内阁阁臣有礼部尚书、吏部尚书或者户部尚书衔,那其实是入阁以后皇帝给的加衔,用来提升品级用的。 毕竟内阁阁臣就是大学士,而大学士品级是五品。 也就是说,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大多都是礼部和吏部左右侍郎的位置直接入阁,而不是成为尚书后才入阁。 相反,魏广德很明确的感觉到,似乎成为除礼部尚书外,其他五部的尚书似乎就没办法入阁了。 之所以单独说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是因为礼部是清水衙门,比较清贵。 唯一一个非礼部尚书入阁的六部尚书,那就只有焦芳了,他是以吏部尚书身份入阁,不过焦芳因为是走太监刘瑾的门路才被正德皇帝点头答允入阁。 嗯,有点特殊性,不能被当成常例。 这个发现,让魏广德吃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到可能的答案。 明朝皇帝发明和重用内阁这个部门,本意上并不是用来管理国家的,而是为了削弱六部尚书地位与职掌权利的,让内阁和六部相互制衡。 如果是六部尚书入内阁,无疑会加重他们的地位和权利,特别是可以肆无忌惮插手六部事务。 想到这些,其实就是魏广德有点吃不准嘉靖皇帝到底是打算怎么安置自己。 以前,魏广德是以干臣的形式出现的,擅长应对一些问题,而不是题诗作画,词臣那一套。 如此,魏广德入不入翰林,其实并不影响他未来的仕途,大不了入六部,做到尚书之位,成为六部九卿之一也不枉他魂穿大明朝来一遭。 可是就在刚才,他听说是嘉靖皇帝把他单独提了出来,丢进了翰林院,这就有点矛盾了。 这是打算让我进内阁做大学士吗? 魏广德心里有点怀疑,其实更多的还是有点点恐惧。 别的进士考进翰林院,都是欢欣鼓舞的。 魏广德在参加朝考前后,对外也是这么一个态度,很想考进翰林院,向院内的学士们请教学问。 好吧,现在自己真的考进去了,还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传胪这个殿试名次就够招眼了,现在皇帝又给自己搞出这么一遭,魏广德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前几天,魏广德已经收到不少朝中大臣的帖子,让他有空过去坐坐,喝喝茶。 现在有了选庶吉士的事儿,魏广德可以预想到,消息传开后,怕是更多的帖子要飞到他跟前来。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不是很想入翰林院做什么劳什子的庶吉士,好吧,他怕每个月要交的那篇作业。 庶吉士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官职,按照明制,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说穿了庶吉士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 庶吉士很清贵,可是没权利,只是储备官员,也就是魏广德感觉有点吃亏的原因了。 别的同年不进庶吉士,都特么做官了,他还要继续苦哈哈的学习功课,按制每月还要交一篇作业评分。 魏广德把自己定位为办事的干臣,而不是擅长文章和书写的词臣,翰林院显然不是他呆的地方。 至于费翰林不入内阁,内阁阁臣是那么好做的吗? 大明朝发展到现在有多少庶吉士,又有多少人能冲上去? 随便给自己个官做做,能赚点钱就好了,把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纳几个小妾,人生也就完美了。 以自己超越现代很多年的眼光,就目前朝廷遇到的那些事儿,自己能出力解决的就解决,出力不了还有高个子顶住。 多好,生活无压力,只管享受。 可是,显然这样美好的打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嘉靖皇帝把自己调进翰林院做庶吉士,就一点底薪,怕是京城的日子都过不下去,更别说赚钱养家纳小妾。 魏广德没想明白嘉靖皇帝到底什么打算,马车已经回到九江会馆,下车就被等候在此的劳堪等人围住问长问短。 和之前魏广德想的一样,他们都是对翰林院、庶吉士这个职务趋之若鹜的读书人,只是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魏广德一改先前在马车上的愁眉苦脸,都不需要搓脸变身,脸上已经浮现出自信骄傲的笑容来。 “看看,我就说嘛,广德这次就是去做庶吉士了,可惜,今上午没传我过去,也不知道会被发配到哪个衙门观政。” 劳堪看到魏广德下车的表情,立马就笑着对其他两人说道。 “那是那是,广德,你是哪天去翰林院入职?” 夏可范羡慕的问道。 “今科都哪些同年被选进翰林院了......” 在劳堪夏可范羡慕的声音里,魏广德被他们簇拥进了九江会馆。 正文 183京城居不易 魏广德被劳堪等人簇拥进了九江会馆,但是在他们前脚踏进会馆大门之时,旁边人群里就出来几个管家打扮的人,都是手上拿着名帖追上魏广德。 好吧,在车上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会这样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会馆大门外等候自己。 而在他恭敬的收下这些名帖后, 进了会馆大门还没坐下,会馆大堂里又有几人起身走来,都是送各自主人家的名帖,邀约魏广德有空过府一叙。 这样的阵势,直接把劳堪等人看懵了。 前些天,也有不少官员派人送来名帖, 大多都是江西同乡, 魏广德和劳堪等人也都抽空走了几家。 今天又是怎么会事儿,魏广德回来就这么多送帖子邀约的。 庶吉士有这么吃香吗?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恭敬的接过那几份名帖,他一直抱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理念,所以即便对方主家官位品级都不高,送帖人只是管家之类的人,他都不会失了礼数。 他现在除了头顶着个传胪的名头,其他什么也没有。 对了,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庶吉士称号。 送走他们,魏广德手里已经有十多份名帖在手,估计消息应该还没传开,下午和明天怕是还会有更多人送名帖来。 毫无疑问,这和嘉靖皇帝对魏广德莫名其妙的提拔是分不开的。 不过到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无心去思考嘉靖皇帝那边是怎么会事儿了,劳堪、夏可范等人已经把他拉进了后面院子。 从这些送帖子的人,他们背后官员职位来看, 已经从之前的六七品变成三四品, 这个跨度太大了, 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回到屋里,夏可范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广德啊,今天是怎么会事儿?” 好吧, 魏广德今天就去了趟礼部,显然问他在礼部的遭遇。 看着三人关心的目光,魏广德摇摇头叹道:“嗨,别提了,我现在都是晕呼呼的没搞明白什么状况。”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魏广德还是把事儿给他们三人说了下。 “这次去礼部,接待我的是礼部右侍郎严讷严大人,和你们猜的一样,他给我的就是去翰林院充任庶吉士的条子。” 魏广德坐下后,张吉那边端上茶来,魏广德觉得口渴就顺手端起,试了试水温,微烫,应该是和魏广德回来后,看他在前面接待那些人的时候叫店家准备的茶水。 茶盖轻轻刮开飘荡的茶叶,魏广德撮了一小口茶水润润嗓子。 看三个人都还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魏广德只好开口说道:“严侍郎给我说了个事儿,你们应该也想不到。” 魏广德打算卖个关子, 但是看到劳堪要吃人的眼神,立马熄了这心思, 继续说道:“今科,据说翰林院没打算馆选庶吉士。” “嗯?” “啊。” 三人都是不觉发出惊叹之声。 “那你怎么又说你拿到了去翰林院的条子?” 劳堪只是皱眉,想起魏广德先前的话,马上就追问道。 “我哪知道啊,听严侍郎话里的意思,是皇上把我点进了翰林院,我和你们一样,就只看到过他两次,我站位还没道亭靠前。” 道亭是劳堪的字,魏广德会试成绩不好,站位自然靠后,倒也没乱说。 “你的意思是,今科就你一个庶吉士?没别人了?” 夏可范想到什么,马上就追问道。 “今科怎么就不选庶吉士了呢?奇怪,朝廷还可以这样?” 张科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庶吉士人数上,而是在思考为什么会不选庶吉士,这是什么规矩。 只是没等魏广德说话,夏可范就说道:“嘉靖二十九那科也没馆选庶吉士,我记得好像当时谁算过,说起来国朝建立到现在,科举进行了52科,馆选只进行了34次吧,只是不知道这次有广德进了翰林院,算不算一次馆选。” 说完这话,夏可范和劳堪等人都看向魏广德。 对此,魏广德只能耸耸肩,无奈的说道:“这个,我哪知道。” 下午,劳堪从礼部回来,自然就被张科和夏可范围住了,魏广德就在一边看着,他也想知道劳堪是被派到哪个衙门观政。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基本上他们观政的衙门,很大可能就会成为未来他们被授官的地方,除非实习期间上官对他的评价很不好,建议改换职位。 其实,新科进士们要准备以往所作文章十五篇及最新的五篇文章及朝考卷子都是为了能够让朝廷评判该进士适合往哪个方向授官,可不仅仅是判断进士的文才。 “我是去刑部观政。” 劳堪也没卖关子,直接把自己的去处说了出来。 “刑部观政?这就是走御史、按察使这条路了。” 听到劳堪是被派去刑部观政,魏广德第一时间在心里想到的就是这两个衙门。 督察院和刑部,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部门,其中自然是督察院最好,管的宽嘛。 知道了劳堪的去向,张科和夏可范也就不用继续围着他了,现在他们俩都在猜测自己的去处,猜想礼部会给他们去哪儿的条子。 晚上,魏广德把张吉叫到屋里,开始询问这些天在京城看房子的经历。 之前,虽然魏广德也让张吉跟着出去看房子,可是并不十分急迫,因为还没有分配观政衙门,魏广德也不好确定自己最后可能的官职,他还考虑着是不是就在衙门附近买房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翰林院三年冷板凳是坐定了。 三年时间,魏广德觉得应该考虑在翰林院附近买个院子来住,不能再拖了。 虽然九江会馆绝不会把他们这些进士往外赶,可是住在这里始终是人多眼杂的不方便。 听到魏广德问房子的事儿,张吉也来了精神。 之前他可是跟着牙行的人把腿都快跑断了,看了内城几个院子,外城的更多。 牙行是九江会馆的掌柜介绍的,他们牙行也长期坐着来往九江商人的生意,所以很是熟络。 “少爷,你是说翰林院附近买房子?” 张吉听了魏广德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在翰林院附近的房子。 “少爷,翰林院东边有个南薰坊,那边倒是有个院子,就在詹事府后边就是......” 张吉这段时间把北京城那是跑了个遍,看的房子也多,只是内城卖房子的比较少。 还好,魏广德的去处是翰林院,就在内城东长安街上,挨着皇城也近,以后魏广德做了大官,上朝倒是方便的很。 不过,既然在内城,自然也存在一些瑕疵,至少张吉一开始就没看中这个院子,实在是太小了。 看到张吉的表情,魏广德倒是好奇起来,“说说,那院子有什么问题。” 谷醗 “少爷,那院子其实也不算有多大的问题,就是......就是,太小了点,只有七间屋子,前院四间后院三间,价格还非常贵,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七间屋子,一千五百两银子?” 魏广德一听也吓了一跳,这价格是有点贵了。 就他们现在住的外城的房子,九江会馆这个院子,有十一间屋子,听掌柜说市价也就百多两。 “那院子有多大?是不是有大花园?” 魏广德想到内城的房子比外城贵也正常,就算翻倍吧,那个院子应该也没有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大才对,人家要价这么高,或许是和他在九江买的房子一样,是不是有个大花园。 如果是有大花园的话,高点就高点,以后需要还可以在花园里再盖几间屋子出来,也不错。 “那院子就一亩大小,倒是有个假山池子,花园不大。” 张吉回忆着说道。 “就一亩大小?那不是还没这个院子大?” 魏广德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占地至少一亩半两亩的样子,中间有个大花园,套用后世绿地比率是超过50%了。 “院子是紧凑点,不过东西倒是齐,院子外面还有个小马厩,咱们的马车倒是有地方放。” 张吉还在回忆他去过的南薰坊那个院子看到的东西,“我记得院子前后是两进,外面是四间,里面三间,里院右边有个假山池子,要是不要这个池子的话,倒是可以再盖间屋子......” 听到张吉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魏广德很好奇,什么样的房子敢要价一千五百两银子? “别说了,明天一早你就去牙行跑一趟,要是合适就带我过去看看那院子,到时候再说价格。” 魏广德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张吉说道。 “少爷,那院子可贵了,一千五百两,外城的院子,和那院子差不多大的,只要可能百把两银子就够了。” 张吉听到魏广德想要去看那院子,跟了魏广德十几年了,他自然知道这位爷是不会还价的,只要喜欢就直接出手,买贵了也无所谓。 用魏广德的话来说,少爷有钱,贵人买贵物。 “我要去看看敢要价千两的院子到底什么样?金子做的?” 想要再劝,看到魏广德已经挥手不让他继续说了,想到魏广德喜欢的东西,一般都是要求大,再大,估计少爷应该看不上那个房子。 低头又想了想内城的其他房子,貌似没有比南薰坊更好的了,其他内城的房子集中在朝天宫西坊和金城坊,有一个宅子倒是不在那边,在灵椿坊,可是那附近有个院子,据牙行人说那是净事房,割太监的地方。 想想就晦气,张吉自然不会告诉魏广德那个宅子,而且那里距离翰林院也不近,明显不符合少爷的要求,还是不说的好。 等张吉出去后,魏广德走到书桌前,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把桌面照的更亮点,随即拿出纸笔开始磨墨。 今天自己的安排出来了,在京要常住,魏广德准备把自己在京的情况写封信回去。 第二天一早,张吉吃了早饭就出了九江会馆,去找牙行的人,联系看宅子。 时间已经来到四月,京城的天气在三月就开始回暖,所以早上已经可以出来活动了,魏广德也恢复了在九江府那时候的生活习惯,早上起来就在院子里打上一趟拳。 去年到京城来以后,本来魏广德还打算坚持坚持的,可是出了几次门,就被大明小冰河期的寒冷被逼回了屋子,自此他也熄了打拳的想法。 现在天气回暖,三月的时候,魏广德还拖了几天,睡了几天懒觉这才起来。 确实,只要懒起头,再想勤快就难了。 就好像这打拳,以前在江西的时候,就算出门在外,魏广德早上该起来就还得起来打拳。 可是在这北京城,就是三个月没早起,自己就已经有点习惯了不打拳、锻炼身体的日子,喜欢在床上赖床了。 魏广德出来的时候,张科和夏可范已经去礼部衙门了,毕竟这天可是他们的大日子,以后是什么前程,可就看今天拿到什么条子。 和劳堪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喝茶聊聊天,等着张科他们回来。 没一会儿,朱世隆这些起的更晚的才出来。 “昨晚你们玩牌到什么时候,这会儿才起来?” “嗨,别提了,昨儿晚输了不少银子。” 朱世隆回应魏广德道。 “你丢出去的这些银子,怕是在北京城买宅子都够了。” 劳堪笑着摇头。 “孟贤也出来了。” 正这会儿,段孟贤也从里边出来,刚起床,精神还不怎么好,看到几人就打个招呼。 “张科和夏可范去礼部领条子去了?” 坐下后看到只有魏广德和劳堪,段孟贤就猜到了。 “是啊,两个人跑的挺快,怕内阁的官位被同年抢了,一大早就出门了。” 劳堪笑道。 “呵呵......” 听他说的有趣,其他几人都是哈哈大笑。 “先出来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宅子?道亭,你要买宅子?” 段孟贤好奇问道。 “我买什么宅子,观政就半年,之后怎么样还说不好。” 劳堪笑笑回道,“我是说你们耍钱,这些年废的银子,在京城怕都能买大宅子了。” “至少外城应该够了。” 魏广德补充道。 昨天听张吉说了,在外城,几间屋子的独门小院,只要一百多两银子就够了。 “对了,别说我们,你们打算在京城哪儿买房子?” 这会儿,朱世隆倒是表情很认真的问道。 “我还没那想法,等观政完了授了官职再说,倒是广德可以考虑了。” 劳堪笑着摇头,矛头指向魏广德。 “一会儿出去看看,张吉说在南薰坊有个小院,又小价钱还不便宜,待会儿我去看看。” 魏广德笑道。 正文 184青词 魏广德和劳堪,还有朱世隆几个没事儿的举子一起去看了那个院子。 说实话,确实小,但是位置优势也很大,距离翰林院那是真的近,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从牙人那里知道, 院子的主人咬死一千五百两银子不松口。 对于这么高的价格,劳堪、朱世隆等人都没有多话,还是让魏广德自己考虑要不要买下来。 他们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张科和夏可范也从礼部衙门回来了。 两个人回到会馆没看到其他人的时候还很奇怪,在看见他们回来问起才知道是跟着魏广德去内城看房子去了。 “内城房价可不便宜。” 夏可范在京城时间久,自然知道内城房价数倍外城房价。 其实当初他也动过在外城买套房子的打算, 只是最便宜院子都要几十两银子,而且还很偏僻, 出行并不方便,自己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所以才作罢。 好吧,现在的夏可范就更买不起京城的房子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羡慕魏广德的财力。 “一千五百两,都不带还价的,不过那房子修的确实讲究。” 朱世隆在身后说道。 朱家有钱,可也没这么多钱在北京买房子的财力。 当然,如果需要,家里应该也能凑出这笔银子,可是家里那些生意肯定也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对了,你们拿到条子,都是去哪儿观政?” 劳堪坐下就问道, 今天这二位可是去礼部拿条子,他也很关心这两位老乡的去处。 “我和你一样,刑部观政, 估计半年后就外放了。” 夏可范摇着头说道, 不过随即精神一震, 看看魏广德和劳堪嘿嘿笑道:“猜猜进卿去什么地方?” 进卿就是张进卿, 也就是张科。 听到夏可范这么说,魏广德和劳堪都是眨眨眼盯了过去,朱世隆等人也都来了兴趣。 “不会真内阁观政吧。” 随后劳堪就打趣道,“观政大学生,嘿嘿......不过进卿的字儿是真的不错,再加把劲有可能成一代书法大家。” 张科的字儿是这群人里写的最好的,就是会试和殿试名次稍微低了点,不然还真是翰林院庶吉士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只是可惜,今年翰林院不招人,魏广德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让嘉靖皇帝对他刮目相看,把他送进了那个地方。 “进卿,说说,你到底是去哪儿观政?” 朱世隆插口问道。 在外面,魏广德、劳堪、张科等人还要拜拜进士老爷的谱,在同乡面前自然是不能装的。 “有点意外,我去中书科。” 张科也没绕弯子, 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去处。 “中书科?我滴乖乖, 中书舍人?” 朱世隆闻言惊叫出声。 “你还真进内阁了?” 劳堪也是惊讶异常, 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进内阁观政,貌似张科还真是去了那里。 明朝舍人分为中书科舍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5种,均为从七品。 需要说明的是,中书科本不称科,准确的说应该是中书房,只是因与六科均在午门之外,官署相联,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叫那里是中书房,而是叫中书科。 中书科有定额20人,并没有大小之分,只是一般以资历长者一人掌印,称“印君”,成为中书科事实上的长官,他们的工作就是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 “回头我也好好练练字儿,以后中了进士,说不好就是进卿的同僚了。” 朱世隆打趣道。 魏广德也没想到,张科的去处居然是那里,那里常年打交道的就是内阁和六科,是一个很紧要的衙门,内阁交代下来的文书,大多都是中书科负责书写。 这里,可是能够时常见到朝廷大员的地方,稍微表现好点,未来前途可期。 虽然张科初来乍到,甚至都不能算是中书科的人,只是试中书舍人,可是未来却可以转迁科道,是京官的一个好去处。 魏广德没想到一手好字儿有这么大的威力,直接让张科进了这个衙门,他只能在心里羡慕一番。 好吧,他在羡慕别人有了试官职,长则两年,短则半年就能被授官,而他却要苦哈哈在翰林院呆满三年才散馆,到时候是被外派去地方人提学官还是授翰林院检讨都还说不定。 魏广德的羡慕心思在晚上的时候就打消了,在劳堪等人开始凑牌局的时候,张科少见的没有参与,只说是有事儿出去一趟。 魏广德在屋门口亲眼看到张科带着随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出门。 一切落在他眼里,魏广德也只是眨眨眼,随后轻轻摇头。 如果不是传胪的身份,怕魏广德自己也会和张科一样吧。 只是不知道他走通的是谁家的门路? 其实也好猜,在京城,张科能走动的门路,怕也只有江西籍的老乡了,一般外省的大人府邸,他怕是门都进不去。 目送张科出了小院,魏广德这才去了劳堪那边,里面已经开战了...... 就在魏广德准备到了时辰,就去翰林院上学的时候,一个消息让他瞬间有点石化。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丁巳,西苑传出旨意:升礼部左侍郎吴山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吏部右侍郎茅瓒为礼部左侍郎,升翰林院侍讲学士袁炜为礼部右侍郎各兼原官。 同时传出的旨意还有诏升翰林院侍读严讷、修撰李春芳俱翰林院学士。 对于严讷、李春芳的升职,魏广德后知后觉发现翰林院升官的一个小窍门。 好吧,旨意里面有明发,“右春坊右中允董份供撰玄文上以讷等供撰效劳,特谕辅臣曰:今大小官以私情乘空铨除无数,侍上者乃千百人中一二耳。 谷潧 讷、春坊各升学士,以重玄场供事者。份补撰文然自是官词林者多舍其,本职往往骛为玄撰,以希进用矣。” 这两位,全都是因为是“侍上者乃千百人中一二”获得了嘉靖皇帝的喜欢,从而获得了这次升职,至于他们怎么侍上,那就是撰玄文。 他们两位翰林撰写玄文讨了皇帝的赏,至于这玄文是什么,那自然就是道家的青词。 青词又称“青辞”、“绿素”,也称绿章,是道教开斋节时向天堂致敬的词,要求形式工整,用词华丽。 青词作为人们祈福的手段,有两个功能:一个是祈求上天对恶劣的天象进行改变,另一个功能是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平安如意。 对于迷信道教的嘉靖皇帝来说,一篇好的青词自然会讨到他的欢心。 在这位皇帝看来,青词写好了,或许入了某位神仙之眼,就会青睐于他这个皇帝,而降下手段让他获得梦寐以求的道法,获得长生之道。 对于帮助自己修炼的人,在嘉靖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大大的忠臣。 在这个时候,阻碍他修道的人,那就是想要攀龙附凤的投机之徒,他们想要赌新皇的方式博前程,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他们下注的储君能够登位。 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经四十九快五十岁了,二十多年的修道生涯却依然一事无成,看不到半点成功的希望。 此时的他,没有对道家修炼长生、道法什么的有怀疑,他也相信道法自然,强求不得,但是不免还是生出了焦虑之感。 这焦虑,自然就因为他年岁渐长的缘故。 嘉靖皇帝不糊涂,历史上的皇帝能活多长时间? 万岁乎? 他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去博那一线生机。 也是因此,越是到了自己生命的末期,他对劝谏他修炼的大臣处罚越狠。 从年轻时候的不当回事儿,到现在他恨不得把这些有贰心的家伙都杀光。 点魏广德为传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但是当后面几天锦衣卫送来有人给魏广德下帖子以后,嘉靖皇帝就产生了其他想法,他想要知道现在的那些臣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包括自己的那两个儿子。 既然点魏广德做传胪没有钓到大鱼,他选择再加把火试试看。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此时正把新来的一位客人送出门去。 回到屋子里,魏广德叹口气,终于还是有麻烦上门了。 刚才他送走的是景王府典簿,正九品小官,可是麻烦还在于他代表的是景王。 魏广德在江西的时候就知道京城里裕王和景王二王并存,虽然没有听说他们有互相争斗,但是想来这些都会发生在私底下,绝不可能放到台面上。 现在景王府送来礼物,邀约魏广德有空过王府一叙,魏广德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脸上还要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感激景王的看重。 看着桌上的名帖,魏广德摇摇头,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演员。 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这本书继续阅读起来,自从知道嘉靖皇帝喜欢提拔会写青词的翰林,魏广德心思就活络开了。 废话,谁不想做大官,魏广德也想要凭借青词来个一飞冲天。 还有几天空闲的假期,魏广德专门跑到外面书肆找写青词的教材,结果居然没找到,最后在道观里看到一些道家书籍有相关记载。 这些书可不便宜,魏广德房子还没想好到底买不买,先花出去上百两银子买书研究青词是怎么个写法。 现在他在看的这本《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按道观仙长的话来说,是前朝蒋叔舆编撰。 全书分为二十四门,每门下又有诸多细目,详列各种斋醮仪轨,力图恢宏灵宝古斋法,其中考证古法,辨析源流,为诸斋仪中所罕见,堪称黄箓斋法全书,包罗甚富。 很全面的书,几十卷,价钱也不便宜,就这套书就值上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青词,其实就是斋戒仪式上使用的,沟通上天神仙,让神仙看的文章,自然辞藻华丽是必须的。 然后,魏广德看了其中关于青词部分后就有点傻眼,他发现以前应付科举的那些东西,想要东拼西凑捣鼓出一篇能入眼的青词,似乎有点难。 写青词,似乎需要很丰富的想象力,然后堆砌辞藻,和他最初想的设定一个中心然后延伸,最后用辞藻来添加修改不一样。 虽然很困难,魏广德还是打算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研究下青词的写作技巧,说不好写出一份皇帝满意的作品,自己能够飞黄腾达,至少早一天丢掉庶吉士的帽子,带上真正的官帽。 虽然书上说书写青词简而不华,实而不芜,行文质朴为主,主要对仗和用典,不过魏广德在看了几篇流传的青词后就持有相反的观点。 青词,至少是嘉靖皇帝喜欢的青词,那就是拍马屁吹牛逼,把嘉靖皇帝说成好皇帝,该万岁万万岁。 之前在江西魏广德还不知道,到了京城才听说,他那位老乡首辅在京城还有个“雅号”叫“青词宰相”。 好吧,其实当得起这个青词宰相的也不止严嵩,还有不少,徐阶也是写青词的好手,据说以前不会,现在却很擅长。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看起道家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徐阶应该也是发现了嘉靖皇帝的爱好后临阵磨枪学的。 徐阶那是上行下效,自己是如法炮制,都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样,当日子到了的时候,魏广德还是只能放下书本,收拾好行头去翰林院报道。 魏广德一大早起来,换上自己做的七品官服,因为只有状元才有朝廷的赐服,其他的从榜眼开始的新科进士,都只能自己找裁缝铺定做官服去衙门观政。 庶吉士虽然不是官职,但是进士自带七品属性。 魏广德还是从九江会馆出的门,那个院子,魏广德还在指示张吉和牙行那边和房东再谈,希望能够少下点银子。 一千五百两虽然魏广德拿的出来,可是买了院子后手上就没多少钱了。 中贡士和进士后,收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礼物,他这段时间拜访都又送出去了,还倒贴进去几百两,还有就是买书又花去不少银子。 目前为止,院子的事儿还是不乐观,房东咬死不松口。 买了房子,魏广德手上能剩下的也就几百两银子了。 是的,虽然那院子的价格超过其他房子价格很多,但是魏广德还真看上了。 正如朱世隆之前所说,那宅子建的讲究,很有点后世中式别墅的味道,魏广德感觉居住体验应该很不错。 这年月,京城的房子,地价不算贵,人工也不贵,贵的是材料还有院子的布局。 那假山池子,张吉看不出什么,魏广德也看不出什么,倒是劳堪看出来了,太湖石,石头在产地不值钱,可把那玩意儿运到京城来就不同了。 还有建宅子的砖石木材和做工,都不是普通民居能用的材料,又是雕梁画栋,还有屋子里全套的家具也是做工不凡,千五百两银子还真不算敲竹杠。 正文 185入翰林 翰林院,唐代初置,宫廷供奉机构,安置文学、经术、卜、医、僧道、书画、弈棋人才,陪侍皇帝游宴娱乐,统称翰林院,并非正式官署。 这个时期的翰林院, 更多的是收拢民间各行各业有特长的人,特别是娱乐方面。 在唐朝末年藩镇割据天下大乱后,逐渐成为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而到了宋朝才成为正式官职,并与科举接轨,有“天子私人”之称。 而到了明朝, 因为内阁制度建立,翰林院逐渐失去了成为天子秘书这个职责, 成为养才储望之所, 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地位清贵。 虽然翰林院只是五品衙门,可是因为最初的内阁其实就属于翰林院,也是因此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到现在也还只是五品,但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当时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社会地位优越。 成为翰林学士的荣耀也使得大量读书人投身科举,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点翰林”。 以往,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往往结伴而行,一起去翰林院报道。 不过,今年有点特殊, 只要魏广德一个人得到这份恩典, 甚至这就是皇帝的个人决定, 都不是翰林院的选择。 魏广德已经从其他渠道了解到这次他被“点翰林”的始末, 除了搞不清楚皇帝怎么想的,其他都已经很清楚了。 还好,魏广德过去在家的时候,每逢年节,父亲都要在祭祖的时候说一遍家族历史,不然魏广德都以为自己家和老朱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了。 坐着马车到了翰林院大门外,魏广德跳下马车,“你们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该吃饭吃饭。” 因为第一天来翰林院报道,魏广德不可能带着张吉进去,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独立办公室,被分派做什么事儿,还有就是安排谁负责他的学习。 让张吉和李三找地方等着,魏广德走到翰林院大门外,向值守差役出具了那份礼部给的条子,他让他进入了这里。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有点忐忑,因为一早就决定这科不点庶吉士,所以翰林院根本就没打算收人,自己这被皇帝亲点进来,也不知道受不受人待见。 进门没几步, 魏广德打算找人问问自己这是该找谁,尹台虽然现在掌翰林院事,可他还挂着詹事府少詹事的职衔,现在可未必在这里。 魏广德一副生面孔,自然就被路过的一位翰林看到了,他从魏广德身后走过,旋即在他身前站住,好奇问道:“你是魏传胪吧。” “不敢,后进学生魏广德拜见大人。” 这人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团领衫、要上束着镂花银饰束带,胸前的补子是一只白鹇,魏广德看到来人正面后瞬间就知道这是一位五品官员。 魏广德并不认识此人,自然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江西人。 “呵呵,那我叫你广德吧,你这是来翰林院报道?” 来人显然是知道他这个庶吉士的,其实之前几天京城官场已经传开了,今年嘉靖皇帝点了魏广德进翰林院充任庶吉士。 “是。” 魏广德恭敬回道。 “不用拘束,我叫吴清,是本院侍读学士,你初来乍到应该先去尹大人那里。” 吴清笑道,随即回头看了眼,猜到魏广德可能是不认识道,于是接着说道:“这样,我带你过去吧,反正也顺路。” “多谢吴大人。” 魏广德立马感激道。 吴清在前面领路,魏广德也很快和他聊了几句,知道他也是今年才升为侍读学士,之前还只是编修,熬了几年考满才升的。 “或许再呆上几年,我也会和子益兄一样外派去做提学。” 说到最后,吴清很是无奈的说道,他口中的子益兄就是魏广德会试房师亢思谦。 外界都道翰林院清贵,是储相,可是翰林院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能够跨过那道坎成为万人敬仰的大学士,进入内阁。 更多的翰林,其实还是被外派各省担任提学,只有极少数人有机会回到中枢担任六部侍郎或是督察院,还保留着继续冲击内阁阁臣的机会,更多的就在外做到布政使一级也就到头了。 很快,吴清带魏广德到了一处公房门外。 “尹大人应该在里面,今天庶吉士报道,他不会不来的。” 吴清冲魏广德笑笑,随即抱拳,转身离开会自己的公房去了。 魏广德恭敬的冲吴清行礼后,这才看了眼那间还算气派的公房,迈步走了过去。 今天是庶吉士入翰林院的日子,作为掌院,尹台自然也就到了。 在书吏带魏广德进屋后,魏广德急忙冲着尹詹事就是一揖,“后进学生魏广德拜见尹大人。” “广德来了,你坐吧。” 魏广德给尹台的感觉还算不错,所以并没有端着摆什么架子,而是很和蔼的给魏广德看座,书吏端上茶水后才说道:“我想,你的那些老师应该都提点过你,学问一道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就不多说了。 现在你身受陛下隆恩,被点进这翰林院,这三年你就安下心来好好学习,以陛下对你的器重,来日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只是,在此以前,进了翰林院,就把心静下来,别去管外面的那些事,特别是朝廷里的那些。 就算你真有什么想法,也先向我这里说一下,可别像上次那样,带着进士就跑去礼部衙门,你知道影响有多坏吗?” 魏广德刚坐下没一会儿,听都尹台这么说,知道是在提点自己,连忙起身行礼道:“学生记住了。” 魏广德虽有官身却无官职,在这样的场合下,只能自称学生,连“下官”、“卑职”这些词都不能用。 “当时是学生孟浪了,只是初闻山陕灾情和朝廷救治失策,才做出那样的事儿,以后不会了。” 魏广德急忙又补充道。 “坐吧,别紧张,没那么拘束。” 尹台笑笑,挥手示意他坐下。 就这时候,今科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也联袂而来,进屋拜见尹掌院,随后不久探花金达也到了。 他们三位都是有修撰、编修官职的,自然不是魏广德可比。 三人拜见尹掌院,又和魏广德相互见礼。 在公房说了一会儿话,尹台就把叫来书吏,办理他们入职手续和分派他们差事。 魏广德是庶吉士,不过分派他去跟着那位学士,尹台之前还没考虑好,还需要和学士们商量一下。 翰林院有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等职务,之后还有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等职衔,不过这些都是八、九品不入流的杂官。 翰林院今年是没打算收庶吉士,自然现有的那些学士之前都是没打算带人,这几天时间里,尹台有其他事情耽误了,也没来得及问问有人要魏广德过去帮忙不,所以只是先安排他一间公房,自己先从藏书阁取些书看看。 谷艻 别看翰林院官职不少,可是其实都没什么好做的。 侍读和侍讲学士那都是刊缉经籍,为皇帝及太子讲经读史,做顾问的。 修撰则是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编修负责编纂记述,修前朝国史、实录、会要;检讨是掌修国史,校对整理。 庶吉士做的是侍读和侍讲学士的学生,他们给皇帝和太子讲经,准备工作一般就安排他们这些庶吉士做,翻阅古籍查找来源出处。 侍读和侍讲学士往往也兼着修书的任务,自然也是庶吉士来做,抄抄改改的。 可是到了今朝,因为没有立太子,嘉靖皇帝也不常办经筵,自然学士们都无所事事,只能修书玩,倒是不缺人手。 魏广德的位置,自然就有点尴尬了。 这样的环境,魏广德一早就有预感,毕竟他知道今科没打算取庶吉士,安置肯定需要时间,他也不急。 魏广德被引到自己公房,负责的书吏叫姓芦,叫芦布,很有意思的名字。 公房一早就已经打扫出来了,翰林院人虽多,公房却是更多。 坐在自己书桌前,魏广德喝着芦布送上来的茶水,和他随意闲聊,了解翰林院里的情况。 这些东西,可是院外的人所不知道的,正好现在空闲,于是魏广德就从芦布口中了解情况。 “这么说,翰林院的事儿其实不多,大家还都很清闲了?” 魏广德问了半天,皱眉说道。 “也就是修撰、编修和检讨还有点事儿做,其他的都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些学士大人们,往往也就是看着自己喜欢看的书,对外就说在修书了。 真要认真修的书,那也只能是皇帝下旨修的,他们才会攒劲,毕竟付出了努力能看到效果不是。” 媚上,这个好理解。 皇帝让人修书,自然修好了就会得到嘉奖,还会有经费上的支持。 “那明天带我去藏书阁看看,我先找几本书来看。” 魏广德对卢布吩咐道,“对了,我自己的书能带进来看吗?” “没有禁止。” 虽然不知道魏广德说要看什么书,翰林院藏书阁的书都海了去了,根本不会缺书看,但是面对魏广德的问题,那书吏还是回答道。 “衙门里中午是自己吃饭还是有食堂?” 魏广德又问道。 “一般都是自己吃,食堂那地方老早就不开了,大家不愿意吃那边的东西。” 芦布回答。 “还有个事儿。” 魏广德终于还是说出了心在的疑问,“我看过大明官制,这庶吉士的俸禄是怎么发的?” 魏广德现在只有官身却无职司,穿青色团领衫却没有补子,自我感觉有点不伦不类的。 劳堪他们这些观政的,虽然也是这么穿,可人家那时间不长,短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就授官转正式编制了,自己可是要在翰林院熬三年时间。 “俸禄?庶吉士没俸禄。” 芦布被魏广德的问题问愣了,随即开口说道:“以往来翰林院的大人们,都没俸禄,只是在部院领些补贴,都是各部院转来,到时候魏大人直接去院里领就是了。” “没俸禄?那有多少补贴?” 魏广德好奇问道。 “户部给灯油钱一两银子,刑部和顺天府给笔墨钱一两银子,光禄寺那边补贴二两半,每月四两半银子,其他比如这房舍,算是工部的补贴,他们也负责修缮,我被派到这里来,工钱是兵部拨给。” 听了芦布的话,魏广德眨眨眼,我每月只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 这点钱够自己吃喝吗? “就这么点银子?” 魏广德还自不信道。 “不少了,和七品官员差不多的待遇了,还比在职官员好,至少没给你宝钞。” 芦布马上就说道,“据我所知,就算是编修老爷,每月折奉领到的本色银钱不过三两,还有一石米和一些绢帛宝钞,也就值五两多银子,你领的可都是现银。” “这特么是要穷死劳资。” 魏广德在心里怒吼,怪不得当官的要贪污,按照这个俸禄,县官每月那几两银子够干什么? 芦布出去后,魏广德左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开始沉思。 自己还想着在内城买院子,买个屁啊。 这大明朝的俸禄,每月四两银子够什么? 魏广德不得不重新考虑买房的事儿,手里就二千多两银子,花大半去买那个院子,手里就剩下几百两,够自己在京城呆多久? 现在魏广德每月的花销大概几十两,这没包括买东西和人情往来。 这年月书价高的很,就那本道家书,四十多卷,就敢要价一百两银子。 好吧,魏广德要是在京城买了房子,剩下的钱也就够再买几套书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到了九江没有? 魏广德的家书是请回九江的商人带的,这年月会馆的作用就是这个,只要在京城的九江人,都可以找到会馆,会馆会找回老家的商人捎上信件回去。 不知道家里会不会给自己送钱来,不然这房子还真不敢买,得留着钱备用。 虽然魏广德估计老爹肯定会给自己准备一笔银子,但是毕竟还没到手,也不知道有多少,几千两还是上万两。 不行,那就只能先买房,不够用的话就先借点,要是家里不给钱的话,就只能等张宏福那边把放出去银子的利息送到京城,不然自己在京城这三年非饿死不可。 正文 186朝堂争论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魏广德正盘算着是不是该出去吃饭,外面就听到金达的声音,“广德是在这里吗?” 随即传来芦布说话的声音。 魏广德马上就起身迎了出去,这会儿人家已经是翰林编修,正七品官员,可不是自己这个无官无品的庶吉士可比的。 “德孚兄。” 魏广德出门就冲金达抱拳道。 “广德, 走,该出去吃饭了,大家都在前面等着你。” 金达看到魏广德出来就笑道。 “好。” 魏广德说着话,转身把门带上,就跟着金达出去了。 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魏广德也懒得锁门,不是还有芦布在这里吗。 跟着金达出来, 就看见诸大绶、陶大临也在外面, 一起的还有几个人。 经过诸大绶的介绍,魏广德才知道他们是上届殿试的一甲陈谨、曹大章和温应禄,其他就没旁人。 魏广德还很纳闷,上届科举可是选了庶吉士的,具体是多少个不知道,这也是本次科举早已内定不招庶吉士的原因。 自嘉靖八年起,之后的殿试科举都是采用每两届选一次庶吉士的规矩,只是这次嘉靖35年科举打破了这一规则。 其实也不算是打破,只是出了个怪胎。 至于现在翰林院里已经没有庶吉士,嘉靖32年点的几个庶吉士在去年提前散馆,不是授了给事中就是补充科道去了,让魏广德成为翰林院唯一的庶吉士。 几个翰林院最嫰的人聚在一起,很快就找到附近一家酒楼,上到二楼点了菜就坐下闲聊起来。 其实主要还是陈谨、曹大章他们在向新科进士传授经验, 交谈中魏广德也知道了, 诸大绶他们今天上午在翰林院里面也没什么事做, 都只是熟悉下环境。 “下午, 我带你们在翰林院走走, 认认门好了。” 上届殿试状元陈谨笑着对他们说道,“三年后新一科进士进来,这个工作就是你们做了,这个是翰林院的传统,呵呵.....” 魏广德几人都是陪笑,这里面或许也就是魏广德可能没机会,毕竟他是庶吉士,或许会提前散馆也说不定。 一旦离开了翰林院,这事儿也就和他没关系了,也就是诸大绶他们能做下去。 随着酒菜上桌,酒席的气氛在酒令声中也热络起来。 陈瑾等人说着翰林院里的事儿,四个新进士就静静的听,逐渐的话题就转到了朝堂上,毕竟翰林院不少的学士都挂着其他职衔,比如翰林院学士闵如霖,头上就兼着詹事府詹事和吏部左侍郎的头衔,只是吏部只是挂职,他现在就是詹事府的老大,掌府事的。 现在掌院事的尹詹事也是詹事府二把手, 帮着闵如霖管詹事府,只不过更多还是管翰林院的事。 好吧,很快魏广德就感觉到翰林院还真就是个储备干部的学校,詹事府和太常寺那边只要有人出缺,大概率会从翰林院找人补上,然后还会在六部有空缺的时候挂上六部侍郎的衔,确实升官有点快,怪不得读书人都想要进翰林院。 “广德,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最近朝堂上争的最凶的还不是官位,而是那几个话题,我前两天找出你写的策论,就是乡试和会试的卷子看了看,你的言论到是和现在官场上占上风的一派很是贴合。” 这个时候,先前话比较少的温应禄开口道,他是上届的探花,估计存在感和魏广德差不多,头上顶着两尊大佛,自然平日里话就不多,这时候和魏广德说起话来。 “什么言论?朝堂里在争什么?” 魏广德还是有点好奇的。 “说到这个,还真是,那天以庸翻找你的卷子,我们也看了。” 陈瑾这个时候接话道:“一个是平倭策,一个是财赋论,就是你乡试和会试的卷子,倒是和现在朝廷的风向完全一致。” “详细说说,是怎么会事儿,我们洗耳恭听。” 诸大绶立马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新进官场的人来说,自然希望详细了解现在朝堂上的事儿,不管是什么,以后都是要接触到的,知道的越多自然越好。 对于这届科举的一甲三人来说,他们也是隐隐听到风声,魏广德似乎得到了圣眷,所以才有从三甲末尾跳到二甲第一的怪事发生。 对于这届科举选拨出来的进士来说,一开始大多数人都看不上魏广德,因为觉得他是走了严阁老的门路,都是江西老乡才这么抬举于他。 不过在经过荣恩宴事件后,不少人对他印象稍有改观,之后更是听说他名次的提升绝对不是严嵩所能操纵的,唯一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九五至尊,大家这才抛弃了对他的成见,和他结交起来。 魏广德那些天可是忙坏了,他又要抽空看道家的书,又要接待访客,有京官家人送帖子的,还有就是进士串门的,抽空他还要登门回访。 那些进士都和魏广德差不多,也是不断的拜访同乡的京官,经过他们的点拨,进士们也就知道是怎么会事儿了。 能获得那位的欢心,这也算是本事了。 现在,听到魏广德的乡试和会试策论和朝堂上一些议论一致,还是占上风的一派,自然让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三人就以为找到了魏广德被皇帝提拔的原因,怕是他写的东西被皇帝认可了吧。 其实很多时候,这样的重视就是一个政治风向。 陈瑾他们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先说你们御街夸官后搞出的那一出,跑人家礼部衙门去了,当时我们在翰林院听到后惊了,不知道你们是要闹哪一出,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山陕地震的事儿,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陈瑾语带轻松的说道:“朝廷国用不足,你们经此一事应该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我听前辈们说的,嘉靖29年以前吧,朝廷收支还算勉强平衡,虽然也有点捉襟见肘,但是总还能支应过去。 如果不是那位沉迷道家,虽然依旧天灾不断,但总能对付,无非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稍微节俭点说不好朝廷还能有所盈余。 可是自嘉靖29年后,军费开支大增,之后南边倭寇也乱起来了,江浙一带赋税也是大减,南北同时用兵,就造成现在国用严重不足,寅吃卯粮的情况发生。 我记得广德去年乡试的平倭策里面有一条就是说剿倭经费来源的,现在浙江御史兼平倭总督胡宗宪胡大人就不断的向朝廷递折子,要加派军费,他们要招募新兵用于剿倭,卫所兵只能防守不善进剿。 可你想啊,朝廷哪里有钱给他招兵.....” 说道这里,陈瑾卖了个关子,拿起桌上筷子夹了口菜,细嚼慢咽起来。 “哎哟喂,陈前辈,德言兄,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陶大临坐不住了开口追问道。 “以庸来说吧,你看他卷子看的久,理解也最深。” 陈瑾把皮球踢给温应禄,不过魏广德也明白是怎么会事儿了,应该就是加派剿倭税的事儿。 “呵呵,那好,就我来说。” 温应禄笑笑,“朝廷不是没钱,胡大人就提出让他在江南就地征收军费用来剿倭,除了江南土地按亩加税外,还想沿运河收取过往商人的厘金,所收税银用于江南剿倭,自此可不用朝廷额外拨付军饷。” “那江南那边受得了吗?都已经因为倭乱钱财损失惨重,还要加派税银?” 金达迟疑道,话里显然不太支持这个想法,随即他就想到牵出此事的魏广德,难道他就是支持江南加税的? 想到这里,金达看向魏广德那边,看到他老神在在的坐那里,还顺手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这些可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上面的人自然会讨论,因为这个事儿六部争论的很厉害,西苑和内阁都没有表态,只是......” 温应禄说道这里看了眼魏广德,“别的衙门不好说,翰林院里面,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江南征税用于剿倭,对于江南人来说也是好事,只有平定倭患才能安居乐业,朝廷也有钱财用于赈灾。” “对,对。” 金达闻言点点头,毕竟是新进官场的,自然不好在这些问题上发表过多自己的看法,都说了现在朝堂上争论的很激烈,显然和自己想法的人也不少。 遇到问题,提出解决办法,好坏大家商议着来,这才是处理国事的政策途径,总不能空谈误国吧。 “会试呢?” 诸大绶又问道,知道了乡试的考题,他们现在很想知道魏广德会试又怎么答的。 对于他们来说,那道题他们自然知道,不过他们的策论都是中规中矩的,建议都是节俭用度,平日里就要节俭,省下钱财以备灾荒。 “你们的卷子大多都是圣人观点,讲究节流,广德说的是开源,以江南丝绸、茶叶和瓷器这些外夷喜欢的产品进行交易,和他们换回金银、粮食,朝廷就有钱赈灾了。” 温应禄回答很是简单,但是也把他们和魏广德卷子的区别说了出来,“当然,广德的卷子也说了,就是务本节用,生财之道也。” 听了温应禄的话,诸大绶等人都是连连点头,这话和他们写的策略意思就是一致了,只是多了贸易开源这一条。 “早听说广德善于应对难题,今日算是受教了。” 金达点点头,江南人,对于做生意天然的不抵触。 做生意能生财,他是知道的,他家也不是商人家族,自然不在乎商人的利益,相对来说他更关注前面那个,让胡宗宪在江南按地加征赋税的事儿,这才关系到他家的利益。 “朝廷要对江南商人加税?” 这个时候诸大绶忽然插言问道。 “不是。” 温应禄当即摇头道,“征税多寡那是有祖宗定制的,不能擅改。” “那朝廷议论的是什么?” 诸大绶惊讶的问道。 “工部右侍郎赵文华大人建议在江浙一带改稻种桑,增加生丝产量从而提高绸缎产出,不仅可以按制收取税收,还能通过市舶司再为朝廷赚上一笔银子,从而解决朝廷用度拮据的境地。” 温应禄摇着头说道。 “改稻种桑?” 之前还一副漫不关心表情的魏广德忽然惊叫失声道。 怪不得他这么大的反应,后世记忆,似乎魏广德看到过这个桥段,反正很不好,当地老百姓被贪官污吏害惨了。 魏广德提出海贸可不是给他们贪官污吏低价兼并土地用的,那是实实在在解决大明财政问题的良方。 放眼世界,大明就是这个时代的第一经济强国,国民生产总值绝对世界第一。 也就是国内金银铜这样的矿产少了点,所以看上去似乎没有西夷更有钱,其实他们拿到大明换取商品的金银都是沾血的东西,从非洲和美洲抢掠来的财富。 魏广德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被人这么解读,这可不是他的初衷,魏广德感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好政策被贪官污吏念歪了,伤的是百姓,毁的是他魏大官人的名声。 看看,现在翰林院的几位都知道他在会试里提到过增加海贸的事儿,增加丝绸、瓷器的生产用于对外赚银子,相信消息肯定也流传开了。 之前得到嘉靖皇帝的重点照顾,好吧,有了这个消息,估计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代表的就是西苑的政治风向。 但是,一旦真让赵文华这些人做成了这件事,伤了江浙百姓的生计,最后罪名怕是就会打到自己头上,让自己莫名其妙背上这口黑锅。 魏广德已经可以想到自己成为官场上的老鼠,人见人憎,说不得就被罢官下狱也未可知。 绝对要做点什么,不能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对于江南加税用于剿倭,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如果有问题,那就是胡宗宪那个对土地加税的法子不好,会让江南百姓负担加重,他魏广德只考虑加商税,可没打算对土地动手。 至于改稻种桑,那就是完全歪曲他的本意。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也意识到他当初会试的卷子有点问题,那就是你要增加丝绸等商品的海贸量,前提就是你得有更多的产品生产出来,没货物你怎么交易? 得好好想想,魏广德心里合计着。 不过,在这个场合上,他还不便多说,得晚上回会馆后好好思虑一番再做定夺。 接下来魏广德就仔细倾听温应禄、陈瑾等人的讲述,这些情况都很重要,由不得他不上心。 正文 187家书 下午,魏广德和诸大绶、陶大临还有金达,就在陈瑾等人的带领下在翰林院里转了一圈。 确实如他们所言,不少学士的公房都是大门紧闭着,他们都去其他衙门上值去了,也就是编修、检讨一类低级官员,还有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这些不入流小官在值。 晚上放衙后, 魏广德从翰林院出来,又和下午认识的翰林院官员一起赴宴。 京城饮食行业的繁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此带来的,官员直接的应酬活动极多,之前魏广德就又发现,官员下值放衙后常三三两两外出找个酒馆吃喝, 谈些私事公事, 反倒是在衙门里说的不多。 这顿饭也算是翰林院的接风宴了,都是在翰林院领俸禄的官员都有参加,倒是很热闹。 京城有严格的夜禁制度,酒宴也是早早的就结束,就算如此,魏广德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一路上稍微过了一点时辰,还好已经进了坊市才没有被拦在外面、 回到会馆的时候,劳堪等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还看着时间,怎么魏广德这么晚了都没回来,担心他被夜禁拦住。 四个进士今天都是第一天去衙门,魏广德和张科都是独自一人前往, 劳堪和夏可范还算有伴,于是几个人又说了说在衙门里的情况。 回到自己屋里,魏广德叫来张吉, “你明天抽空再去牙行问问,买家是否愿意降价。” “老爷,要不咱们问问其他宅子吧, 南熏坊那宅子位置好,买家把价也咬得死,怕是不容易降下来。” 张吉苦着脸说道,他都跑了好几次了,一点效果也没有。 “下次过去你再争取下,不行就答应了,那院子少爷要了。” 这次吃饭的地方在内城,魏广德也才知道他们这些翰林院的官儿,大多都在内城居住,只有少数是自己的宅子,大多都是租住的房子。 不过魏广德可不想租房子住,这可是京城的房子啊,后世想买都买不到,外地户口限购,现在倒是没这要求,魏广德打算还是在京城把宅子买下来,就算以后外放, 大不了再挂出去或者租出去。 那院子价格虽然贵,可确实有贵的道理,不过魏广德看重的还是位置。 接下来魏广德就要考虑上午听到的那个事儿了,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此事稍有差池怕就是大祸临头,魏广德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的短板也出来了,他搞不清楚大明朝对外贸易是怎么会事儿。 以前在南方,他很清楚海贸就一直没断过,大部分商人都在做着和海贸有关的生意,赚钱。 但是在官面上又是什么情况,魏广德还真不知道。 算了,不想了,明天去翰林院上值,就先找找资料查查,看看现在大明的海贸是怎么做的,能引来这么大的倭乱,真不知道那些沿海官府到底干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赶到翰林院上值,在大门口点卯册上签好名字就走了进去。 魏广德先回自己的公房坐了会儿,书吏芦布送来茶水。 没坐太久,魏广德就去了翰林院的藏书阁,找到关于海贸的资料。 前朝和建国之初的资料他查的并不多,而是主要查找从弘治朝到现在关于市舶司的记载,特别是朝廷对市舶司下达的旨意。 在藏书阁忙活了半天,资料太多了,还好看守藏书阁的书吏帮忙也只找到最近三十年的资料文献。 好在翰林院做的就是这个,朝廷所有对外的诏旨、奏疏等在翰林院都有收藏,毕竟要修史,缺这些可做不好。 让书吏把找到的资料送到自己公房,现在魏广德还没安排,正好有空余时间做这些事儿。 至于他上值第二天就把藏书阁闹得天翻地覆,其他人怎么看,他也管不得了,先把会试卷子留下的隐患消弭了再说。 不过这一查资料到是把魏广德看愣了,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魏广德一直以为倭寇就是贪图财货才跑到大明沿海进行抢掠,这其实也是内地卫所大多数的看法。 毕竟是海盗,不是为了财谁会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可现在魏广德看到的情况有点超乎自己的想象,大明朝的海贸这块和后世差距有点大了。 明初,太祖确实有明令片板不许入海,只是在后来大明朝和周边藩属国有了来往,不管是大明派人宣谕还是各国使团来到大明朝拜所需耗费也是极大,所以大多会带上本地商品进行贸易。 古代的出行成本很高,这个魏广德很理解。 好吧,由此才拉开了大明朝和外洋之间的贸易。 其实,准确说应该是恢复了海贸,毕竟在大明之前华夏产品就已经大踏步走出国门远销海外。 大明朝廷设立的“市舶司”其实本质上就是为了服务于这种朝贡性质的贸易而建立起来,魏广德分析了下,市舶司的职权主要分为三大类:一是掌朝贡之事,有点鸿胪寺的味道;二是禁止私人做海外贸易;三则是掌控外国朝贡使节随朝贡带来的贸易货物的征榷与贸易事宜。 之所以市舶司要管朝贡,魏广德想来应该是这个时候来大明的外国使节都是以坐船为主,大明对外通商有严格规定。 市舶司设有三处,分别是广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和宁波市舶司。 广州市舶司专为占城﹑暹罗﹑满剌加﹑真腊等东南亚诸国朝贡而设;泉州市舶司专为琉球朝贡而设;宁波原本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不过在这里的市舶司却成为了专为日本朝贡而设。 之后的事情,魏广德也没去管,文献资料他都没找,直接翻最近几十年的变化,然后他就看到了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事件的奏折及之后嘉靖皇帝罢革提督市舶司镇守太监的旨意。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是魏广德也能想到,市舶司怕是被那些会钻营的官员玩烂了,特别是市舶司是镇守太监掌控的情况下。 海贸多赚钱,怕也只有内地官员不懂。 如果魏广德是纯土著的话,肯定也不懂,只会以为就是普通商人做的那种生意,有赚又亏。 确实,海贸风险大,有天灾更有人祸,不过如果一帆风顺的话那利润就很客观了。 日本两个大名为了朝贡贸易,不约而同来到大明,然后因为争执谁能代表日本居然在宁波城里大动刀兵。 虽然魏广德怀疑地方上报资料是否属实,但是想来或许会有隐瞒一些事由在其中,但是大的方面还是不会差。 两个大名争相朝贡,这说明什么,还不明显吗? 朝贡贸易有巨大的利益在其中,所以才会让日本的大名趋之若鹜。 只是可惜,因为这件事,嘉靖皇帝罢了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的镇守太监,剩余的广州市舶司也在不久后被罢去。 市舶司依旧存在,只是镇守太监没有了,市舶司有提举继续负责。 这个时期的市舶司只有接待朝贡使团的工作,不在进行朝贡贸易,不许使团带来贸易的物资。 不过之后,因为无法进行朝贡贸易,周边各国前来朝贡的使团锐减。 魏广德陷入沉思,市舶司这个衙门是接待朝贡为主,朝贡贸易只是一个辅助业务,而且到现在,朝贡贸易已经完全停止了。 那现在朝堂上争论的桑稻之争又是怎么会事儿? 还有那天温应禄直言通过市舶司赚钱,既然都停了,难道...... 魏广德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朝廷,或者内廷又悄悄把朝贡贸易搞起来了,只是没有明着说解除之前的禁令。 想到这种可能,魏广德又寻思这么做的原因。 好吧,其实理由还是很多的。 现在江南倭乱闹得很厉害,而倭乱起于市舶,似乎成为现在朝堂共识,至少就算不这么认为的官员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发言。 所以,恢复市舶司贸易的功能,就只能悄悄做而不能大张旗鼓的做下去。 至于恢复市舶的理由,好吧,魏广德都不用猜也能知道,肯定是内廷也为嘉靖皇帝修炼的巨大耗费拖垮了,只能想办法捞钱。 内廷能够捞钱的法子不多,而且大多都在文官眼皮子底下,稍有过火可能就会遭到弹劾。 嘉靖皇帝对内廷太监很严厉,这个京城老百姓都这么说,魏广德自然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既不触动文官集团的利益,又能捞银子的办法,似乎也只有那个近乎垄断的对外贸易可以达到了。 就算太监们不参与市舶司进行对外贸易,那些沿海的官绅家族也会进行走私,从中赚一笔银子。 对于在朝堂上的大臣来说,或许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海贸的巨大价值,所以只要不是明抢官绅家族,只是偷偷和夷人做生意,倒是没有触犯到他们的底限,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监主导的市舶贸易也许获利惊人,现在的文官集团也发现了市舶司的巨大利益,他们想要从内廷手上分一杯羹? 所以,开始想要把市舶司的生意拿上台面来说? 翻完近些年朝廷对市舶司的条陈和旨意,魏广德得出一个结论,朝廷一直有意无意在弱化市舶司的存在。 但是现在朝廷却公然讨论增加丝绸、瓷器等产品的贸易赚钱,显然不合情理。 如果以上推测属实的话,那么这个会损害内廷利益的事儿为什么会被摆到台面上? 魏广德还是觉得不合情理,除非就是内廷意识到蛋糕太大,自己吃不下,需要外廷协助分担? 不过魏广德随即否认了这种可能,谁会嫌钱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会让他们赚钱,那就是有人要阻止他们的贸易行为。 市舶司进行的生意,本质上会损害沿海走私商人的利益,他们在朝中的人肯定会设法阻挠,然后内廷选择干脆和外廷的掌权势力合作碾压他们? 魏广德拍着脑袋想出一个自以为能解释的通的理由来,其实只要确定官方是否有人参与到了贸易中,就可以得出上述猜测对还是不对来。 不过,对于魏广德这样的新兵蛋子来说,他能找谁问? 谁又会搭理他? 明面上都没有海外贸易了,那怎么朝堂上还可以进行大肆讨论,真是见了鬼了。 在翰林院呆到下值,今天没人组织酒局,魏广德早早的就坐车回九江会馆。 “昨晚和你说的那事儿你去没有?” 马车上,魏广德开口问张吉今天白天有没有再去和那房主谈价钱。 “少爷,我去过了,那家还是不愿意降价,要就只能给一千五百两银子了。” 张吉哭丧着脸说道。 “什么表情。” 看到张吉这幅表情,魏广德就觉得好笑,“不降价就不降价,少爷又不是没钱,明天你去和牙行的人说,房子我要了,定时间把契约签了,让牙行的人尽快给我去官府报备。” 魏广德摇摇头笑道。 “真要买?” 张吉还想阻止,虽然自家少爷有钱,可真没必要在这上面砸这么多钱,几百两银子的大院子内城里也有,只是稍微远了一点。 “别说了,那院子其实还是不错的,劳堪不是说了吗?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人家也不是漫天要价。” 魏广德不想让张吉说下去了,他决心以下,就不容张吉在出言阻止。 马车回到九江会馆,魏广德刚进大堂,就有掌柜的过来笑道:“魏大人,汇通商行林茂林二爷过来求见,说带了令尊的书信。” “嗯?” 魏广德一愣,随即想到这信可能是家里得知自己殿试成绩后发出来的,自己寄出去的信,这会儿到没到九江都还说不清楚。 向掌柜道了句谢,就跟着他去了旁边一张桌子,林茂这会儿正等在那里,看到魏广德进来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林茂,魏广德认识,他是林家老二,长期坐镇京城这边,当初魏广德会试和殿试后,汇通商行可送了他上百两银子的礼物。 “林老爷,请不要客气,坐,你帮我捎来家书,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魏广德看到林茂起身立即说话道。 “不敢当谢字,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这话,林茂待魏广德坐下后,这才坐下,不过看了看大堂里人来人往的,脸上带出一点犹豫之色。 “有什么不方便吗?” 魏广德心里奇怪,小声问道。 “也不是,还请魏大人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 说这话,林茂就从怀中摸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了魏广德。 正文 188惯性思维 魏广德接过林茂递过来的家书,拱手道谢。 正要打开的时候,林茂又开口说道:“魏大人,还是进里面再看吧。” 听到林茂再次出言阻止,魏广德感觉书信里怕是有什么不好被别人知道的内容,这次他没有无视,而是点点头笑道:“好。” “有些事儿我还要单独和魏大人解释下, 容我随大人进去。” 林茂略微犹豫后又开口说道。 “林老爷,请。” 魏广德虽然心里好奇,但是没有问出来,而是起身侧身伸手做出个请的动作。 林茂自然不敢走前面,而是躬身站在魏广德身旁,等魏广德迈步后才跟着走进去。 魏广德带着林茂进了自己住的院子, 让张吉在外面等着,连带着林茂身后跟着的两人也静静站在门外,他们这才开门进屋。 “林老爷请坐。” 魏广德笑笑, 这才在上首座位上坐下,也没理会林茂,就自顾自拿起家书的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他现在内心是有点焦急的,不知道信里到底说了什么,搞的如此郑重其事。 很快,几页信纸就被抽出,魏广德展开细细观看,随即脸色就眉飞色舞起来,之前还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下。 我就说嘛,家里怎么会发生什么事儿,再怎么说自己家也是官身, 老爹都是五品武官了。 前面的内容自然是老爹说家里希望他朝考能够再接再厉,还叮嘱他授官后不要忘乎所以,注意自己的言行。 对此,魏广德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 “老爹,你多虑了,你儿子现在还没做官。” 后面自然就是家里很高兴他的成绩,然后,然后是什么? 魏广德看到这里就惊住了,老爹托汇通商行转给自己两万两银子。 上次的信上倒是说了给银子的事儿,但是给多少可没说,现在好了,知道答案了,两万两银子。 银子不是直接从九江运过来的,而是老爹把银子送到九江林家,林家通知京城商行给魏广德,省下银两运输,倒是安全很多。 后面的内容,魏广德心里一惊,不过没表达出来,而是把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收入怀中,这才抬头对林茂笑道:“林老爷, 我已经知道了, 不知这银子?” “魏大人,银子在商行里,你随时可以来领取,也可以由我这边的人送来,毕竟银子有点多,至少要两个大箱子才能装下,贸然送来不好。” 林茂这会儿起身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确实,两万两银子不是小数,关键是体积大。 当初魏广德收那一千两银子,就后世一个收纳箱大小的木盒子,几十斤重,抱起来也颇为费力。 两万两,想想就知道,箱子抬进来也麻烦。 “银子还是先放在林老爷那边,我这里需要银子的时候再过去取用。” 魏广德稍微想想就说道。 “那好。” 说话的功夫,林茂从怀中摸出一个条子,上面盖着林家几个徽记。 林茂把条子双手递给魏广德说道:“魏大人,条子你收好,以后取用银子请带上这条子,取多少都在条子上记录,然后用上印章。”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点点头,“好,那就多谢了。” 不过随即,魏广德就想到一个事儿,那就是张宏福在九江帮自己放贷的事儿。 两万两银子,自己短期内肯定是用不上这么银子的,放在家里肯定不合适。 后世赚钱的法子,自然就是让钱动起来才能赚更多钱,满足自己在京城的消费。 自己不会做肥皂,不会烧玻璃、水泥,买地收租那点收益魏广德也看不上,那就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赚钱了。 自己现在还免费住宿在九江会馆里,除了吃东西要钱外,每月也要花几十两银子,都是在吃上面的花销。 现在魏广德一日三餐都是吃馆子,自然花销不小。 自己把内城的院子买下来后,应该还要雇人才行,自己身边就张吉和李三,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总算有银子了,还是两万两银子,比魏广德预想的多了一倍不止,一开始他以为还能拿到五千两银子就不错了。 但是想到后面的内容,魏广德只看了个大概,可是也明白是怎么会事儿。 “林老爷,劳烦你跑一趟,我们去外面吃饭以表谢意。” 魏广德想到人家跑来送银子,自己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随即开口道。 “不敢有劳魏大人,小老儿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要会店里看看。” 林茂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识趣的说要回去,店里生意还忙,不过起身后还是对魏广德笑道:“下月十二小店在崇文门里街一家新店开业,不知魏大人有时间赏光否?” “哦。” 魏广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点什么,立即拱手道:“到时候一定去。” 魏广德想到些,或许是新店开门,找点官面上的人撑撑场面,以后黑白两道的或许会注意些。 魏广德在京城时间不短了,可也看到过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在街上行走,收取店家的月钱,魏广德把这个理解成“平安费”。 开门做生意嘛,求的是和气生财。 “到时候小老二还要登门邀请大人和你的三位同年,麻烦魏大人提前为小老二说说。” 魏广德一口答应下来,新店开业过去庆贺一下其实很简单,还可以混顿吃喝,何乐而不为。 送走林茂,魏广德叫张吉给自己叫来酒菜,今天他就不出去吃了,就在屋里吃。 在这里也住不长了,那边契约签好,收拾下就搬过去。 魏广德在心里打定主意,随即又拿出家书看了起来。 这次前面的内容就不看了,主要是后面的那几段。 好吧,自己虽然是穿越来的,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自己老早就有预感,摆脱不了这个时代的束缚。 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其实就算是到了后世,虽然自由恋爱很普遍的,但是影响婚姻的诸如门当户对这样的观念依旧深入人心。 很多人嘴上不承认,但是内心里其实还是认同的。 老爹在信里并没有名言是哪家,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对方似乎是很有背景的家族。 魏广德仔细看了两遍,这才重新把书信折好放回信封,寻思着该怎么回信。 算了,还是先把之前想要做的事儿做完再说。 魏广德把书信放进箱子里收好,里面已经静静躺着家里来的两封信件了,自己却只回复了一封。 晚上,魏广德躺在床上,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朝廷明旨停止了朝贡贸易,但是显然生意又恢复了,而且朝廷也知道赚钱了,还想要赚更多的钱满足朝廷的用度,所以才想要增加丝绸产量。 浙江一地,把大量田地用于种桑养蚕,增加原材料供应,织造更多的丝绸出来。 回头要查查大明朝现在每年的丝绸产量才好,魏广德想到。 想到就要做,第二天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后,又在藏书阁找到历年织造的数据,了解这个时期官方统计的纺织数据。 魏广德平日里也做衣服,不过他偏爱松江大绒面料,那东西也是这个时代最昂贵的纺织品面料,一匹布十丈,也就是一百尺,在九江那边市场价高达86两银子。 丝绸和绫罗价格也不便宜,但是丝绸的话,每尺价格还便宜些。 丝绸不像棉布可以织很长,一般一匹丝绸也就三丈,大约三十尺,市场价格在6两银子。 魏广德是有点看不懂,后世棉布比丝绸便宜多了,可是在大明朝,和后世明显反着来的,棉布更贵。 找到资料,魏广德就在自己公房里慢慢翻看起来,不看不知道,大明朝纺织中心还真不少,南北都有。 不仅江南苏州、常州、镇江、湖州、杭州、南京的丝织业一直非常兴旺,连北方的京都北京、涿州、太原以及西南成都的丝织业也相当昌盛。 在魏广德原来的印象里,诉讼那边应该是最多的,现实也是,只不过其他地方的纺织工坊也不少,而且规模也不小。 官方的纺织机构就有“两京染局”,分设北京和南京的内织染局、南京礼帛堂、苏州织染局和杭州织染局。 这几处官府纺织工坊雇工人数魏广德也知道了,就有六千多人,这并不包括民间私人的工坊。 官方统计仅嘉靖三十四年全国的缎、布产量高达二百多万匹,这还不包括农家自己织的布,都是各大工坊上报的产量,因为明朝是要对这些布匹生产课税的。 按照现在三十税一的标准,官府收了八万匹缎、布,至于官造则是大多供应内廷使用和外廷的薪俸发放。 不清楚每年到底有多少纺织品被卖到外洋,魏广德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显然整个大明的纺织工业还是很强大的,纺织工坊的场主都特么有钱。 现在朝堂上讨论在浙江改稻种桑,那自然是要增加生丝产量,为绸缎工坊更大的扩产做准备,由此可见外洋夷人偏爱的是大明朝的丝绸,而对棉布兴趣不大。 好了,魏广德仔细翻看了过往数十年织机和布匹产量的数据,对大明朝在纺织方面的产能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按照上面记录的工坊织机数量和布匹数量,似乎已经接近饱和状态。 魏广德很清楚,现在那些人提出改稻种桑增加生丝的供应,十有八九根本就不是打的扩大外贸的主意,而是借机兼并江南各地的良田。 魏广德沉思半晌,知道这样操作肯定是不行的。 现在搞“改稻种桑”有点内似后世的行政命令,最后的结果一般都不会很好,只有市场需求拉动才能避免很多问题。 自己想要从这个泥潭里爬出来,就必须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来。 市场需求拉动吗? 既然有人提出增加丝绸的生产,那就说明增加的产量是有市场能够完全消化的,至少谁提出谁就要拿出解决办法来。 终端这块魏广德不用去考虑,那么剩下就是生产。 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扩大工坊规模,增加织机数量,产量扩大了自然就对原料有更大的需求,在产量短期内提不起来的情况下,他们为了争夺不多的市场供应量就只能竞相抬价的方式抢夺。 原材料价格上涨,从而吸引农户自愿从种稻改为种桑养蚕。 自愿改变田地用途的话,那不可能大家一窝蜂上去。 按照魏广德对现在老百姓的认识,他们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是都很实在,就算发现种桑养蚕利润更大,也不会一下子把全部的田地拿去做这个,而是只会把一部分土地用来改稻种桑。 实际上魏广德就查到在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就曾下过圣旨鼓励种桑养蚕和种棉花。 想好这点,现在魏广德唯一还不确定的就是增产出来的丝绸有没有销路和怎么样才能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愿意增加织机数量,只要能解决这两个问题,那么不做改稻种桑也能在几年里让丝绸产量大增。 好吧,还是需要搞清楚第一个问题,销路,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是销往外洋的东西。 魏广德可是知道,这年头,东西洋都喜欢丝绸,也就是东边的日本和西边的阿拉伯、欧洲,据说一匹丝绸运过去,价格翻几倍都有人抢着要。 当然,和在大明不同的是,在那里能消费得起大明丝绸的都是当地的有钱人,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买不起的。 而在大明,其实情况也差不多,老百姓身上穿的也大多是土布衣服或者普通的棉布衣服,上等的棉布、绸缎都是用不起的。 在翻阅资料的时候,魏广德还意外发现一个以前他不知道的事儿,棉花居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而是在宋末元初的时候才传入中原地区,之前只在南边有少量种植,多为当地少数民族用来纺纱织布。 也就是说明朝建国的时候,棉花在大明内地产量还不大,只是经过百多年的推广才逐渐扩大开来,不止是种植技术有了提高,对于棉花品种和等级也有了分类,纺织技术更是优化很多。 就好像魏广德喜欢的松江大绒布,就是现在棉布里的最顶级布料。 该找谁打听消息呢? 魏广德这会儿又犯难了。 之前陈瑾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魏广德当时问的很详细,可唯独因为不知道市舶司的事儿,而忘记问丝绸销路的问题,这也是思维惯性的原因,魏广德就以为中国自古丝绸不愁卖,产多少外洋人就要多少。 正文 189撕开海禁的突破口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没有什么官场底蕴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他不知道该找谁问关于朝堂上的这些消息。 之前,魏广德在会试成绩出来后定下的计划是,殿试名次一出来,就开始积极和严家走动,该花钱就花钱, 总之就是给自己某一个好点的出身。 但是在殿试拿下传胪后,魏广德就有点不确定起来了。 虽然在收到严家送来的消息后,魏广德还是去跑了一趟严家,不过那都是礼貌性的拜会,和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并没有想着送几百上千两银子为自己某个一官半职,因为魏广德知道,二甲第一的名次,留京是一定的, 还是等朝考观政后再考虑。 现在去严家打听吗? 别逗了,魏广德一开始就不想和严家有太多瓜葛,更何况他那天就知道,严家似乎就是坚定的支持改稻种桑的势力。 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儿,可是和他们的目的背道而驰的,真要跑去问,到时候怎么说? 魏广德不想以后尴尬,最好的做法就是装聋作哑,即便自己做了后严家肯定也会知道。 好吧,现在魏广德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应该能够知道朝堂动向的,貌似也只有现在翰林院的掌院,自己的顶头上司尹台了。 魏广德看看天色, 此时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尹掌院这会儿在不在院里办公。 魏广德来到掌院公房门前,果然, 看到的是大门紧闭。 魏广德问了下门前书吏才知道, 尹台上午来过, 中午前就离开了。 算算时间,和中午的时候张吉过来通知自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该离开翰林院办自己的正事儿。 是的,今天魏广德还有安排,那就是和南熏坊院子的主人、牙行的人签买房契约,之后还要去顺天府备案。 魏广德只好打定主意,明早过来问问尹掌院,看能不能了解到情况。 和书吏说了下自己的来意,当然不会说是来请教朝堂问题的,只说是想请半天假。 书吏笑道:“魏大人自去便是,明日来此和掌院大人说声补假即可。” 原来,尹台因为兼着詹事府的差事,所以不是一直呆在翰林院,故而和院内其他人都有交代,有事请假是上午过来,下午他一般不在。 对于魏广德这样新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书吏知道尹掌院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魏广德来此请假,到时候他明日一早见到尹掌院说一下即可, 魏广德到时候来补个假,想来尹掌院也不会说什么。 就这样,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算是提前下班。 走出大门就看见对面李三驾着的马车,此时他正和张吉站在路边说着什么,眼光看到出门的魏广德马上就招呼上张吉,接上魏广德就往南熏坊院子那边走。 整个交易过程很快捷,魏广德在院子里检查一遍无误后,在牙行牙人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的鉴证下,在双方签字画押,魏广德叫李三抱上一箱子银钱,鉴证人和牙人都在契约上签字。 房主收了银子,很干脆的把院子的全部钥匙都交给了魏广德,双方交易就算达成。 “魏大人,契约这些我这就送到大兴县衙去,晚点就把房契送来。” 大兴县衙不在北京城里,而是在北京城的东北方向。 说起来明朝京城的行政划分也很有意思,以北京城中轴心东西分别归属大兴县和宛平县。 五云坊、保大坊、南薰坊等二十多个东面坊市就属于大兴县,而万宝坊、时雍坊、阜财坊等西面坊市则归宛平县管理。 魏广德点点头,倒是不怕牙人起什么幺蛾子。 “张吉,你跟着一块去吧,叫李三驾车过去,快点。” 这会儿送走了原房东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牙人和张吉都跟着出去了,魏广德就在院子里逛起来。 走到了后院,看到拔步床,魏广德一下想起来,貌似还没有卖东西。 院子里家具很齐全,可是日用品显然很多都要更换,搬家也得去庙观里请人看看期。 魏广德心说,短时间内看样子还搬不进来住了。 不过,房子已经买下,这些就是时间问题,还有就是这么大的院子,魏广德寻思着还得买些下人回来,一方面伺候自己起居,还有负责院子的打扫。 看来,还要和牙行的人打交道。 说起这牙行、牙人,也算是很有点历史了,据说最早记有关“牙人”的记载是在西周时期,当时还不叫“牙人”,而被称为“质人”,牙人是唐朝时候才改的名字。 其实朱元璋是不喜欢牙人的,大概是觉得他们和商人一样不事生产。 不过到了现在,牙行已经遍布全大明,牙人自然也是一样,成为参与商贸交易的中间人。 魏广德觉得,那个市舶司的功能倒是和牙行有点类似,都是中介服务,还赚钱。 不过这门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官府对他们的管理很是严苛,也因此牙人和衙门里的人都还算很熟悉,常有内外勾结的事儿发生。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禁止买卖“人口”,而魏广德要通过牙行买进的下人,自然不在“人口”当中。 实际上,中国历朝历代都严禁买卖人口,汉朝执行的法令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已拐未卖的人贩子,都处以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明知道是拐卖行为仍然参与买卖,和人贩子同罪。 大明律的规定则是拐卖良人为奴婢,杖一百,流三千里;拐卖当妻妾子孙,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因而杀人者,斩;被拐之人与亲人团聚;以过继立嗣为名进行拐卖,罪同以上...... 不过,这些法令针对的是良人,也就是有户籍的平民、自由民,不包括贱民,所以明朝常对罪民家产充公,妇人充入教司坊或是发卖。 魏广德他们找的是官牙,要找下人自然也打算通过他们进行,对于良民,官牙也不敢买卖,不过有变通之法。 当然,魏广德也没那兴趣,就是找几个伺候人的丫鬟而已,负责后院洒扫,前院交给张吉和李三两个就够了, 只不过这事儿还要等搬进来的时候再说,现在并不急。 晚点,张吉带回来从大兴县衙拿到的房契,这次在京城的置业行动算是完成了。 锁好门,他们还要会九江会馆居住,在车上魏广德就把钥匙交给张吉,让他采购生活用品,算入住时间的事儿,还得自己亲自办。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就盘算着去找尹掌院。 不过这会儿时候还早,尹掌院未必这么早就到了院里,所以他在自己的公房里喝喝茶,看看书消磨一会儿时间这才出门。 到了掌院公房外,此时看到大门已经打开,知道尹大人应该是来了,让门口的书吏进去通报一下,在得到里面的消息后,魏广德这才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拜见尹掌院。” 魏广德进屋,就恭恭敬敬给尹台施礼。 “呵呵,别这么客气。” 尹台坐在位子上抬抬手,示意魏广德别施礼了。 “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以后有事儿耽误的话,尽量上午过来和我说就好了。” 说话的功夫,尹台已经在桌案上拿起笔写了个条子,“一会儿你把这个交给门房那边,到时候会和点卯册一起存放。” 魏广德急忙上前,双手接过那张假条,嘴里不住道谢。 不过事儿办完了,魏广德却还不打算走,毕竟今天的正事儿他还没说。 看到魏广德站在那里,尹台只是微微一愣就笑道:“还在等安排学士吗?” 说到这里,尹台伸手捋了捋胡子才说道:“以往的庶吉士,其实大多也没有安排学士指导,都是自己看书,每月交一篇文章上来。 我和几位学士都谈过来,这些年宫里和朝廷也没安排修书的活,大家都有兼职,所以在翰林院这边并没有太多要做的事儿。 去年和今年,也就编修陈升和吴清九年考满升为侍读学士,他们一位在抄录武宗实录,一位负责孝宗实录,你看挂谁名下合适?” 魏广德本来想问改稻种桑的事儿,但是没想到尹台以为他在等学士老师。 好吧,给了两个选择,吴清和陈升。 吴清算是他在翰林院见到的第一位大人,陈升在第一天下午也见了,魏广德两相比较觉得吴清似乎更加和善些,于是马上就拱手道:“学士就跟着吴大人吧。” “那好,晚些我和他说下,你下午也过去拜见下,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尹台点头说道。 正事说完了,尹台短期桌上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看到魏广德还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事儿的样子。 “还有事吗?” 尹台放下茶杯问道。 魏广德知道不能不说了,人家都端茶了,再不说那就是失礼,这才再次向尹台拱手道:“掌院大人,学生听闻朝堂上在讨论工部提出的在浙江改稻种桑的议案,不知可属实?” 听到魏广德说这个,尹台眉头微皱,“又如何?” “学生听闻后很惶恐。” 魏广德马上说道,看了看尹台没有其他表情,又接着说道:“学生当初在会试时文里有写过鼓励织造、烧瓷等工商也发展,但学生本意是朝廷出政策鼓励他们多生产,降低价格让更多老百姓用的起,这样自然生产出来的产品都能顺利销售出去,朝廷也会因此有更多的税收。 但是听闻工部建议江浙一带大量种植桑树,甚至把一些农田也用来种桑,学生以为不妥。” “这个啊,其实在你写那篇时文前,朝廷已经有人在讨论此事,和你是不相干的,只是你的时文凑巧说到那件事上了。” 尹台点点头说道,“至于其中利害,朝廷还在讨论,诸公自然知道利弊,他们会审时度势的。” 魏广德听出来了,在他会试前,朝廷似乎就已经在讨论这个事儿了,他的文章只是因缘际会而已。 估计是陈瑾他们位置太低,收到消息的时间稍后,所以才以为他的那篇策论是引发改稻种桑议论的导火索。 虽然可以让他放下一点心,可是魏广德既然问起来,自然不会就这么回去。 搞清楚状况,写一份奏疏上去,也算是魏广德进官场后打出的第一炮。 “尹掌院,敢问朝廷是否有新增丝绸的出路?”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尹台很是诧异,捋着胡子问道。 “学生想不明白工部用意,大量增加丝绸产量,增产出来的丝绸卖给谁?贸贸然做这件事,怕是最后会让大量丝绸堆积于库房,大批商人和作坊匠人失去糊口之业。” 魏广德解释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听了魏广德的话,尹台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你既然知道朝廷在议论此事,自然知道市舶司的事,前两天你不是查了市舶司的书籍吗?” “学生确实诧异此事,按嘉靖八年的旨意,市舶司只负责接待海外藩国朝贡,不准在进行勘合贸易。” 魏广德老实说道。 “几年前就恢复了,当初朝廷急等着用钱,囤积在南京和杭州的丝绸通过市舶司卖出去不少,之后一直都在做这个事儿,只是没有明文昭告。” 尹台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满朝都知道的事儿,虽然他也清楚,市舶司做的哪是什么勘合贸易,不过确实能够把丝绸变成银子解决朝廷的财政困窘,也算是一个法子吧。 “那些番邦仰慕天朝丝绸瓷器,所以一直希望增加商品数量,所以工部才有此提议。” 尹台继续说道。 “他们能买多少丝绸?” 魏广德好奇问道,既然外商都说了,自然会给出一个大概的数量。 “过去我们每年出售十万匹左右的丝绸,他们希望增加几倍,按照市舶司那边报上来的,大概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工部希望的就是凑足这匹丝绸的生丝产量,才好增加织机的数量。” 魏广德心里暗暗叫到难怪,和他猜测的差不多,朝廷还真的悄悄开始海贸,只是没有宣之于口。 明朝,似乎除了郑和下西洋后,就没怎么对外进行过大规模的海贸。 有,那也是走私贸易不是正常商品贸易。 魏广德忽然觉得,朝廷财政困窘,似乎正是撕开海禁的一个良方,而且实际上他们已经在这么干了。 正文 190同年交往 从掌院公房出来,魏广德就在寻思着怎么写这份奏疏。 别看魏广德没有授职,可作为进士他也是有上奏权利的,只是有没有人在乎而已。 实际上在大明朝,举人都是可以上书朝廷的,只是举人的上书十有八九没人在意。 坐在公房里,魏广德没有第一时间开始写奏疏, 而是在考虑该怎么写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整理一下思路。 刚才要离开的时候,尹台告诉了魏广德另一件大事,也是之前魏广德就听闻到的,那就是剿倭总督胡宗宪奏请江南田地每亩加征一分三厘的军饷用于江南剿倭,另外还准许他便宜行事。 魏广德一开始没搞明白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还是尹台看他确实不知道,才明白他和严家关系看样子不算近,这才出言提点。 加征田地赋税一分三厘只能凑到一部分军饷,而且还需要等到夏税秋粮才能拿到,远水不解近渴。 胡宗宪在奏疏里提出“提编法”,其实是针对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税制进行加派。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把事儿管的太宽了,直接把天下各府县每年的赋役完全定死,并且诏告不再加税。 胡宗宪说的提编,自然就是突破朱元璋定下的府县赋役,要加派各府县税收和徭役保障军需,特别是徭役这部分,直接折银直达军前。 尹台也是好意,担心他还搞不清楚朝廷里的状况,到时候听到风声又想到自己在会试里写的策论, 到时候又担惊受怕的。 魏广德当初写的策论,尹台自然是看过的,不过很是笼统并不具体, 根本没说怎么筹饷, 只圈了在江南为倭患处加征赋税用于剿倭。 胡宗宪的奏疏自然不会这么糊涂, 把加征的赋税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田地加税,加派赋役折银。 魏广德感觉这个提编貌似和自己的想法有相似之处,但自己想的是收来往商人的税,可没去想加地方的赋役,老百姓遭受倭灾,还要被加税,这不是逼死人吗? 和自己关系不大,魏广德不打算扯进这件事里,还是只管自己这摊子事儿好了。 不过,从尹台口中他也才知道,胡宗宪剿倭外带施行了严厉的禁海政策,让沿海以前不少走私商人都无法出货,这也是夷人云集市舶司的主要原因,他们以前的拿货渠道完全断绝了。 这也就难怪工部那边这么积极争取改稻种桑政策,确实是金银的诱惑很大。 虽然没有名言,但是魏广德也听出尹台话里的意思,现在江南剿倭的三位大员分别是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剿倭总督胡宗宪, 工部左侍郎兼巡海御史赵文华和福建巡抚阮鹗,这三个人都是严嵩的手下。 魏广德心里清楚,尹台或许是猜出他想做什么,所以把事儿给他说透了,里面的水很深,最好不要插手进去,弄不好就把严家得罪了。 很显然,自己那位首辅老乡基本上已经控制了浙江福建两地官场,严厉剿倭的同时又准备用市舶司出口丝绸等货物赚银子,一部分解送朝廷解决财政问题,估计大头就进了他们的腰包。 这个时候把自己之前想的那一套说词搬出来,无疑就是在挡别人的财路啊。 就是神思不属之间,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魏广德身前的那张纸上依旧空空,他是一个字都没落下去。 想起尹台之前的吩咐,魏广德只好收拾了桌面出了门,前往吴清的公房。 经过书吏的通报,魏广德很容易的就进了吴侍读的公房。 好吧,魏广德进去看见的是吴清正在看杂书,至于尹台说的他负责校阅抄录的《孝宗实录》完全就看不到。 见礼后,吴清让魏广德在一边椅子上坐下道:“尹掌院和我说了,现在《孝宗实录》还在检讨厅检查抄录,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他们那边做好一份就先送到你的公房去,你先检查一遍,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 魏广德急忙起身答应下来,总算是有点活儿干了,虽然这活显然短时间落不到自己头上里。 检讨厅那边他去过,都是只工作半天,下午都在喝茶聊天,要是等他们送来《孝宗实录》,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也是朝廷根本没有关心《孝宗实录》和《武宗实录》,毕竟嘉靖皇帝是怎么会事儿大家都清楚的很,就算拖上几年完不成怕都没人过问。 回到自己公房的魏广德坐到下值,都没想好该不该写那份奏疏,该怎么写那份奏疏。 是的,魏广德不想得罪权贵,他还想做官享受生活。 下值出了翰林院,出门就被翰林院一帮编修、修撰看到喊住,“广德,走,一块吃饭去。” 好吧,魏广德只好跟着他们又去附近找了家酒楼吃起来。 这个时候在翰林院入职的官员大多进入官场时间短,很多都是孤身一人在京城,也没有家的牵挂。 其实魏广德和他们也是一样的,就是孤家寡人,所以下值后凑到一块吃饭聊天也成了日常的生活。 “德言这次回来,怕是会升官了吧。” 温应禄开口说道,昨日陈瑾出京前往山东商河参与册封康顺王朱载塨,是庄王朱厚燆之子,也就是青州第一代衡王衡恭王朱祐楎的孙子、宪宗朱见深之重孙。 此次出使封藩以广宁伯刘允中为正使,翰林院修撰陈谨等为副使,其实也就是要升职的前兆了,毕竟不能平白无故的提拔,总得做出点贡献来。 “升学士还是挂兼职?”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个谁知道,或许入太常寺,毕竟是状元。” 有其他人接话道,科举考试名词的重要性在官场上是真的太重要了,就好像三十二年的一甲三人,要升职往往也是从状元开始。 这次陈瑾跟着去册封康顺王,就是送功劳的事儿,回来升一级很正常。 “听说了吗?上月十三日,倭寇突破了江阴镇江一线,突入镇江、瓜洲、仪征抢掠,漕粮也被烧了几万石,估计很快京城粮价也要涨了,都担心漕粮安全。” 这个时候,曹大章开口说道。 “倭寇闹得越来越厉害了,前几天说是有股倭寇从南直隶淮安府那边上岸,还好被淮安卫发现及时,调集重兵驱逐。” “倭寇这是对大运河动手了?” 连续两个消息,一个是倭寇兵锋已经到了镇江,离南京已经不远了,去年倭寇可是在南京城下大闹过一场。 而淮安也差不多,大运河的必经之地,倭寇袭扰淮安,漕运自然也会中断。 “哪儿来的消息?”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还没融入官场,很是好奇曹大章他们的消息来源,平日里看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按时来翰林院点卯入公房,他上哪儿知道的消息。 “昨晚和通政司的同年喝酒听说的。” 曹大章说道....... 魏广德在天要黑前出了崇文门回到九江会馆,进来后看见劳堪、夏可范正坐在大堂喝茶。 魏广德自然就走过去坐下,“二位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啊,今天你怎么才回来,走,里面玩牌去。” 劳堪看到魏广德回来就笑着说道。 “慢来,你们在刑部衙门观政,有没有听说江南要加征剿倭赋税的事儿?” 魏广德开口问道。 “倒是听主事说过,据说有争议,不过和我们关系不大,那是朝堂大员们考虑的事儿。” 劳堪笑道。 正这会儿,张科从外面回来,浑身带着酒气,应该是和中书、六科的人喝酒去了。 看到张科,魏广德眼睛一亮,六科是知道朝廷旨意最快的部门,内阁几乎所有的旨意都要通过六科传递出来,也有封驳之权。 张科虽然不是六科,可是中书科就在六科旁边,知道的消息也最快,魏广德自然把消息来源打到张科头上了。 “进卿兄,回来的正好,我打听个事儿。” 魏广德看到张科急忙招手呼唤。 “嘿,广德,你回来的倒是早。” 张科笑着走过来坐下,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等张科放下茶杯,魏广德才开口问道:“听说镇江那边被倭寇洗劫了?漕粮也被烧了?” “真的吗?” “不会吧,广德,别开这种玩笑。” 劳堪和夏可范都是一脸不信的说道。 “你咋知道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听说昨儿下午奏报才到的京城。” 张科却是很惊讶的说道。 “真的?镇江都有倭寇了,那应天府不是又不安全了?” 劳堪听到张科这么说,首先想到的就是镇江那边的南京城,劳家可是有生意在那里的,自然紧张了。 “倭寇已经退了,南京城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年已经闹得够大了,要是倭寇还能跑到南京城下,估计魏国公就不要做了。” 张科却是语气轻松的说道,“漕粮据说损失了几万石,但是已经恢复了,南京那边会加强江阴一线的巡防力度,避免再被倭寇突破防线。” “那就好,那就好。” 劳堪听到倭寇已经退了,这才喃喃说道。 “话说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哪儿来的消息,我也是今上午才听六科那边在谈论这件事儿。” 张科却是好奇于魏广德的消息灵通,毕竟他所在的地方可不是六科、通政司,而是清水衙门翰林院。 “曹大章说的,他是从通政司同年那边听来的消息。” 魏广德看看张科,又看看劳堪、夏可范,这才继续说道:“以后咱们同年之间也要经常传递消息才行,不然很多时候都后知后觉的。” “嗯,也对,明天广德请个客吧,我把六部观政的同年都叫来。” 劳堪这会儿心情轻松的调笑道。 “行啊都说下,找个地方吧,明天去翰林院,我找诸大绶、陶大临他们说说,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做这个东道。” 上次礼部之行后,诸大绶他们就搞出一场酒席宴请同年,魏广德就知道他们也有拉拢其他同年的意思,现在大家都开始观政了,应该再聚聚。 “你可真诡。” 劳堪呵呵笑着说道,“难道你以为你就可以白吃白喝一顿?” “呵呵,总不能我一个人请吧,三百人啊,可不是随便说说,二百两银子总是要的。” 魏广德笑道。 “你难道不想多和同年们亲近亲近,怎么说咱们都是二甲,以后都要留京的。” 劳堪却是笑着反问道。 “想有什么用,人家一甲的升官比我快多了,你以为请人吃吃喝喝就能把人召集到一起?” 魏广德笑道:‘有个事儿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上科状元陈瑾被外派去了商河,册封康顺王朱载塨,据说回来可能就要升官了。’ “没法比。” 四个人都是一阵沉默,老半天劳堪才冒出一句话来。 “是啊,没法比,以后都要在京城长期碰面的,没必要做的那么生分。” 魏广德笑笑。 第二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在公房里坐了一会儿,就找金达和陶大临,一起去了诸大绶的公房。 魏广德把自己的来意说了遍后,三个人自然都没意见,不过就是他们四个做这个东道,貌似压力有点大了。 魏广德不清楚诸大绶他们的财力,只是以自己的来衡量。 好吧,几百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说是比巨款,对于魏广德来说也曾经是,不过现在貌似不是了。 看到三人一开始点头同意,之后又都纷纷面带难色很是不解。 金达是几个人中年岁最大的,此时已经年近五十,比诸大绶、陶大临两人都大了二十岁,自然明白什么。 这个时候才开口道:“广德,你应该知道,我和虞臣都是官宦之家出身,可是到京城这么长时间,随身携带的银子也用的所剩无几,家里还没送来银子。” 魏广德听到金达这么说,这才明白过来,自家老爹比较积极,加之九江府在京城的大商人有汇通商行的林家,倒是能拿出两万两银子来给自己,一般小商人肯定是办不到的。 金达和陶大临都是官宦之家,自然钱财无虞,只是一时不凑手,到是状元诸大绶家庭条件就要差上不少,怕是难色就为此。 “没关系,我这带来的银子还有多,那就我请,就说是咱们翰林院的同年请客。” 看到诸大绶、金达等人要开口说话,魏广德急忙阻止道:“就这么说了,这次我出,下次咱们翰林院同年请客就该你们轮流做东了,可不能因为我年纪小欺负我......” 正文 191静不下心 和诸大绶等人说好后,魏广德就去大门处和张吉说了下,自然是让他去昨晚说的那家酒楼包场,顺便还要去通知劳堪他们,劳堪会在下午去通知一众同年。 现在魏广德有了家里捎来的两万两银子,底气又足了起来。 钱嘛,用完了再去赚, 都当官的人了,只要熬过开头几年,还怕没银子赚。 到了下午下值后,四人就坐上魏广德的马车赶往酒楼,到了没多久,三百名新科进士就全部到齐了。 也就是这科四位有字号的考生召集, 进士们才能到的这么齐整。 很快, 众人就在酒楼落座, 三百人自然不可能挤在一层,也是楼上楼下分了几十张桌子。 魏广德他们坐在楼上,不过没多久四个发起人就起身开始挨着桌子轮番敬酒。 三十多张桌子,每到一桌他们还要和桌上人谈上几句,其实无非就是问问他们在衙门里观政的情况,以后大家有事没事多联系之类的话。 其实今天来到这里,进士们都清楚,作为同年,他们是一个天然的小圈子,以后仕途上要相互帮助扶持的。 现在看到几个人挨桌敬酒,又是聊的衙门里的事儿,自然清楚他们的目的了。 楼上敬酒,四个人又去了楼下,这秩序倒不是按照殿试成绩排的,而是大家先来后到随机坐下的, 先来的看到魏广德等人的主桌在楼上, 自然就在楼上占了位置。 后来的, 自然只能是上去打个招呼就下楼来找位置。 还好大家都是已经喝过几场酒的,也不生疏。 在魏广德他们下楼后,楼上的几个比较健谈的进士也都纷纷起身向其他人敬酒,开始和其他人套近乎。 劳堪、张科两人也是坐在楼下,劳堪是商人世家,祖上也是出过官员,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对于迎来送往自然不陌生。 张科虽然不是官宦之家,可张家在湖口也算士绅家族。 所以两个人很自然就被魏广德请到楼下待人接客,帮着魏广德照料下楼下的客人。 诸大绶、魏广德等人给前面一桌敬酒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一桌张科在问身旁一个进士,“这么说,你们户部那边除了衙门里的库房,太仓库已经空了?” “我听说是这样,现在银子运到京城都进不了库房,就被各部用钱的提走了,我也是听说啊,没去过银库不知道具体什么样子,反正说是饿死耗子了都。” “那俸禄能按时发下来吗?” “你还缺那点银子?” “蚊子再小也是肉,我这上京带来的银子用的已经是七七八八了。” 张科这会儿说道, “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送银子过来, 现在有钱的可能也就广德和道亭了。” “道亭家经商,银子应该有,再不济和在京商人借借也能过得下去。” 和张科说话的魏广德认识,叫张世达,字子成,陕西泾阳人,或许也是因为知道老家遭了大地震,所以会试、殿试名次都非常差,殿试排三甲202名,他身后就只有一个垫底的李时惭,此时也坐在他身旁。 很有意思的就是,这两位吊榜尾的都是在户部观政。 “我听说之前预备发俸禄的银子都已经被发起赈灾了,大司徒是打算去太仆寺常盈库借银子发俸禄,反正现在马市停了,原来预备买马的银子都闲着。 其实衙门后堂银库里还是有银子的,据说还不少,就是不敢动。” 这会儿李时惭在一边说道。 魏广德在这边敬酒,和桌上之人闲聊,耳朵也支棱着听隔壁桌的谈话。 好吧,很多有用的信息,就是在不经意的闲聊中透露出来的。 “什么银子,现在都穷成这样了,还有不敢动的银子?” 张科好奇打听道。 “听张主事私下说的,这是前两年应该交给裕王千岁的俸禄和赏赐,上面有人发话压着。” 李时惭小声嘀咕道。 “什么?谁敢做这个?” 张科惊讶道。 魏广德在一边听在耳朵里也是心惊不已,这北京城里二王争斗都蔓延到朝堂上了? 魏广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景王的人授意克扣裕王殿下的俸禄和岁赐,找三哥的麻烦。 “不知道,品级太高,张主事说话的时候也是支支吾吾的,都不太敢提这事儿,还是前几天喝酒的时候透露的。” 李世达摇头轻叹道:“之前就听说京城二王争斗的厉害,这次算是见识到了。” “谁说不是呢。” 李时惭接话道。 “被扣了多少银子?裕王怎么不上报皇上?” 张科好奇的很,俸禄岁赐都被人扣下,这是赤裸裸的打脸,甚至可以说是蔑视皇族,怎么裕王就能忍下这口气。 “听说以户部支应不足为理由敷衍裕王府那边,至于告状,这个就不知道了,我们进衙门的时间很短,哪里能知道这些。 倒是在老家那会儿就有流言,皇上似乎比喜欢裕王殿下。” 李时惭小声说道。 “哦,可也不至于此吧。” 江西那边也流传这个传言,张科倒是不陌生,只是点点头,又有些不甘的说道,“怎么说都是天潢贵胄,怎可轻侮。” “所以啊,虽然压着俸禄赏赐不给,可不敢真挪作他用,毕竟都是皇上的赏赐,都是暂时封存在衙门银库里,一旦上面放话就马上给人全送去。” 李世达小声解释那批银子的用处,也就是欺负老实人,仗着嘉靖皇帝可能不喜欢这个儿子才敢如此放肆,但是也担心裕王真跑去找皇帝哭穷,那会儿事儿闹大了收拾不了,所以该给的银子一点也不敢少一钱,只是暂时存在库里压库房。 “你们户部的大老爷也是真够贱的,这种事儿也能做的出来。” 张科却是摇摇头不屑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确实不地道。” 几个人还在那里小声谈论这事儿,显然上面有人要压这笔银子难为裕王,但是裕王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魏广德在一边和那桌进士们谈笑风生,心里也在嘀咕,裕王的参谋都干什么吃的。 魏广德可是知道,现在裕王府那边主事的人就是高拱、陈以勤,殷士谵,至于原因自然是高拱现在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陈以勤,殷士谵则挂着翰林院检讨之职,只不过三人都已经被嘉靖皇帝派去了裕王府充任裕王讲官,给裕王做老师。 高拱和殷士谵两个人,魏广德是没见过的,陈以勤他倒是见过一面,上次出去喝酒时他也在场,和魏广德说过几句话,所以魏广德知道这个人。 在听到张科他们谈论户部扣下裕王府俸禄和岁赐后,魏广德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陈以勤,怪不得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感觉他很是疲惫苍老。 想想之前在江西的听闻,怕是此时被派去裕王府的所有人都过的非常不好。 不过魏广德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在心里已经很明确的知道裕王是最有可能在嘉靖帝死后登基的,只要他不像他那两个哥哥那样先一步死掉。 以前魏广德还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裕王府的人,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魏广德心里自然有点想法。 没有丝毫表露,魏广德还是和诸大绶他们一桌一桌敬酒,即便到了张科那一桌魏广德依旧没有表露出来什么。 当天色渐晚,快要到夜禁的时刻,众进士这才停止饮酒作乐,纷纷起身和魏广德他们告辞。 虽说有了官身,可都没官职,也怕夜禁被堵住,然后被御史向上面告一状,别稀里糊涂就丢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前程。 魏广德回到九江会馆,简单洗漱后就躺到床上开始思索之前听到的事儿。 上面有人授意户部扣下裕王的俸禄、岁赐,裕王府按理来说不该无动于衷才对。 而且连李时惭他们这样刚进户部观政的进士都能听说此事,裕王府那些将官们也不可能没有耳闻。 此事还真透着古怪。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嘀咕道,有点想不通。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起来后去前面大堂吃早饭,看到张科也坐在那里吃上了就走过去做他旁边,两人随意说了几句。 “哎,对了,广德,你应该听说过京城裕王和景王的事儿吧?” 张科或许想起来昨天听来的八卦,这会儿看附近没人,忽然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听说过,在南昌城那会儿听谁提过一嘴。” 魏广德没多说话,就说了以前知道这个事儿。 “我昨儿个听说,景王那边授意户部把该给裕王的俸禄和赏赐给压下来了。” 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昨天听他们聊了,还是假装很吃惊的说道:“他们怎么敢?要是裕王告到皇帝那里,户部能抗住?” “户部鬼精的很,不是全部扣留,每年大部分俸禄和赏赐扣下存银库里面就是不给,只给两三个月的银子能够凑合过,没想到,堂堂王爷的日子居然过成这样。” 张科还在那里小声的叙述着昨天听来的消息,魏广德微微皱眉打断道:“他么不怕皇上追究?” “不知道,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他们也只是去找户部要银子。” 张科摇头说道:“裕王府高拱、陈以勤都去户部要过,这几天据说又到时候了,户部尚书侍郎都躲着不见面,下面的郎中主事说话也做不得数,你说这事儿闹得。” “呵呵.....” 魏广德也就是笑笑,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裕王吃了这么大闷亏都不哭不闹,后面还有得折腾。 魏广德虽然有心靠上裕王,可是却不会刻意巴结,毕竟大统的事儿,嘉靖皇帝还好好的活在西苑,落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自己这几天都在看道家的书,为的还不是写出一篇好点的青词在皇帝那里露个脸吗? 再说,太刻意的结交王爷,搞不好就被扣顶离间天家,意图不轨大帽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京城的风向,明显是向着景王的,上次景王府也派人给自己送了礼物。 想到这里,魏广德咧咧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儿。 魏广德到了翰林院,按照以往习惯先去检讨厅看了看修书的进度,然后就回到自己公房看起道家书籍,希望提高自己写青词的水平。 不过老是感觉心静不下来,脑海里不断想的是裕王府那档子事儿。 裕王被人扣下部分俸禄和全部赏赐,还不敢找嘉靖皇帝告状,这事儿透着古怪。 嘉靖皇帝知不知道这个事儿? 如果是他授意的,那倒是讲的通,可难为自己的孩子又为哪般? 如果嘉靖皇帝不知道这个事儿? 锦衣卫又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大的事儿锦衣卫敢瞒着不上报? 太多想不透的问题,魏广德思绪很快就乱了。 心乱了,书自然也看不进去,虽然已经读了好几页,可是一回想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魏广德惊讶的发现自己一向好的出奇的记忆力这个时候居然退步了,完全想不起来。 魏广德心里一阵恐慌,可是随即昨天和以前几天看的内容却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还好,记忆没有出问题,或许只是因为心不静,没有把书看进去。 把书丢在桌上,魏广德干脆也不看了,就闭目沉思,得先把这事儿想透才行,不然心静不下来。 或许是在九江府的时候受到张同知的影响,魏广德现在倾向于裕王能够登上大宝,而不是现在京城许多人猜测的可能是景王。 不过嘉靖皇帝肯定是知道这件事儿的,但是却隐而不发,到底是为什么呢? 都欺负到皇帝儿子头上了,这不明摆着是打他皇帝的脸面? 静静沉思,忽然魏广德想起之前在南昌城的时候,听人说的什么? 裕王有点优柔寡断,而景王待人接物却是颇有章法,如果对人不对事的话,景王确实是皇帝的最佳人选。 优柔寡断。 魏广德似乎抓到了点什么,不会是嘉靖皇帝在锻炼裕王吧? 考验裕王的遇事决断力,看裕王能否靠自己微薄的力量解决此事? 魏广德不觉挠挠头,之前的问题没想透,貌似有增加新的猜想。 裕王那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以裕王自己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影响到朝堂之事的,他自己应该是解决不了。 但是怪就怪在他又不敢找皇帝告状。 或许传闻是真的,皇帝真不待见他这个儿子? 或者说,裕王担心这个事儿就是皇帝暗示下做的,所以不敢问? 正文 192户部办差 在魏广德的感觉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求学生意,只不过是从进出书院变成了进出翰林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转眼魏广德进入翰林院已经大半个月了。 这天魏广德一大早到了翰林院,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放下笔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魏广德转身就看见是尹台刚从轿中出来, 看到他所以出声。 魏广德不能走,立即躬身在一旁侍立等候。 尹台走上来,先是对魏广德说了声“稍待片刻。” 随即先拿起魏广德刚刚放下的笔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这才对魏广德说道:“一起进去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和你说下。” “是,尹大人。” 魏广德恭敬答道, 随后就跟在尹台身后走进翰林院。 “你来此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昨天你交给吴清的文章我也看过, 只能说差强人意。” 按照翰林院对庶吉士的要求, 每月要交纳文章一篇,至于所写题材,只要安排的学士没有要求,那就可以自由发挥。 显然,尹台是对魏广德交上来的第一篇作业是不满意的,不过说的委婉一点,没有直接点透。 “是是是,我会更加用心学习。” 魏广德只能唯唯诺诺的答道。 “一会儿你去叫上李书吏,去兵部和户部把这个月的皂吏银和直堂银领回来.......” 尹台带着往自己的公房走,边走边安排,很快就把以后翰林院去各部讨要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的差事丢给了魏广德去做。 好吧,魏广德对此也不抵触,总要找点事儿来做不是吗? 以后可以打着讨要银子的由头在北京城里逛逛了, 不必拘束在翰林院里。 不过说起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 魏广德心里还是有小意见的。 只要被授官,就会按制拨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 这也是明朝官员为自己在微薄薪水外增加的福利了。 就说七品的陶大临和金达两个人,已经被授官了, 按制他们就可以每年领到两个皂吏的银子,至于你要不要皂吏那是你的事儿,你不要那钱就可以揣自己兜里。 就说皂吏银,每个皂吏一年固定十二两银子,就看你官职配置多少皂吏,你就能得多少银子。 比如一个七品知县,可以有四个皂吏,这样在俸禄之外还可以拿到这四十八两银子。 虽然配置皂吏的数量和品级有关,但是也和职位有关。 比如陶大临和金达,他们虽然也是七品,可是就只能配两个皂吏,也就是多得二十四两银子。 至于魏广德,那就对不起了,庶吉士不是官职,自然没有皂吏这个名额,他只能帮着别人去讨要这笔银子,自己却是分文都沾不到。 这个皂吏银和魏广德公房里芦布领的也不是一回事儿,芦布是每月拿着翰林院签的条子去兵部领他的工钱。 至于直堂银和皂吏银一样,都是官员给自己加的福利, 原本是官员招募文书帮自己处理公务用的, 也就相当于现在各级部门划拨的办公经费养一些临时工。 不过这笔银子大多也是直接进了官员的腰包,都是直接用衙门里的书吏办事儿,谁还会自己花钱招募,也就只有师爷这样颇重要的角色才会花钱雇人充任。 也有主动投靠的,比如地方衙门里的衙役,大多都是不花上官钱财的,地方官员也非常喜欢用这样的人。 当然,他们也不是傻子,不是大公无私,不要钱也要为朝廷做事,而是为了那穿着身上的官衣,有了这层皮,他们就可以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敲诈勒索钱财。 说多了,魏广德从尹掌院公房出来,先找了李书吏,既然有了差事,自然要先对接好,免得出纰漏。 “魏大人,小的这手上还有点事儿,我这边核算好了就去户部,下午再去兵部如何。” 李书吏这会儿应该是正在汇总各房报上来的笔墨银子,还要报给顺天府那边支取,所以在明白魏广德来意后立即躬身说道。 “好,完事儿了你到公房来找我。” 魏广德点点头,看着他一桌子的条子,里面应该还有自己公房开出来的,心知他这会儿正忙,也懒得多理会,而他定下时间后就出了门。 按惯例,去检讨厅看了看修书的情况,不过他也只是翻翻新修订出来的那几页文字,也不催促,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魏广德从吴清那里得了这活儿,自然要把面子功夫做足,一旦吴学士那边问起修书的进度,至少要知道修到了哪一年。 “你们忙,不必急,主要是不能出错。” 天天都是这句话,几个典薄和侍诏都是忙不迭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就是对着这几个典薄和侍诏能让魏广德稍微找回点自己还是个官的感觉,因为他们是吏。 回到公房,魏广德继续看自己的道家经典,也是希望自己的功力能更进一步。 在翰林院里,确实是时间充足,可以安下心来看书,前提是没其他事儿影响自己的情绪。 近一个月的时间,翰林院里的学士们,魏广德已经几乎认了个遍。 虽然这些人大多在外面还有职位,可是每个月总还是要回翰林院来办点事,就比如高拱就还当着会典纂修官,殷士谵负责嘉靖实录预修的差事儿。 一个时辰后,李书吏来到魏广德公房请见,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出翰林院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四个衙役,那是叫去帮着拿银子的。 明朝各官衙的位置还是相对集中的,除刑部外其他五部全部都在大明门内千步廊东侧,西侧则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三法司的衙门则是在内城其他街道上安置的,并没有和大部分机构一样集中在一起。 翰林院也是在东侧外围,距离户部并不远,魏广德出门也没坐上自己的马车,而是步行前往户部。 以往办这些事儿都是李书吏去做,估计魏广德找过他后,他也去尹掌院那里询问过,所以这会儿对魏广德还算恭敬。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户部,李书吏轻车熟路就带着魏广德进了户部衙门,并没有去其他地方,直奔户部下面的福建清吏司,北直隶和在京衙门的开支全部都归这里管。 明朝户部下面按地域划分成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十三清吏司,置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各掌其分省之事。 但是这十三清吏司又兼领所分两京、直隶贡赋及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并各仓场、盐课、钞关。 比如百官、勋贵、宗室的俸禄就分配为陕西清吏司负责,盐课由山东清吏司负责,漕运由云南清吏司负责,而衙门的支用则是归福建清吏司,同时他们也负责核算北直隶的贡赋。 没花多长时间,李书吏就和福建清吏司的员外郎核对了之前送来的票据,在票据上签字画押盖上印章,魏广德也在户部需要留存的票据上签上名字,手续算是完成。 “魏大人,我们现在去度支局领银子,这趟户部之行就算是完成了。” 出了福建清吏司的门,李书吏就小声和魏广德解释道,“每月都是如此,只是月初报来上月开支需要核对仔细,按照尹大人的意思,以后每月核对的账目小吏都直接送到大人处审核即可。” 魏广德点点头,他也就一开始来跑上两趟知道过程即可,以后的只需要在公房核对下李书吏报来的数字,也没必要再继续跑路。 就在这时,两人都不经意朝着左边大堂那里望去,就在刚才那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咆哮了两句,不过这会儿又没声了。 在衙门里,这样大声咆哮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儿,可不常见,何况这里还是户部衙门。 魏广德就想过去看看,不过马上就被李书吏小声制止。 “魏大人,这是户部的事儿,不管那边大堂有什么事儿,都和我们翰林院无关。” 李书吏也算个官场老油条,刚才那两声暴喝显然是有官员气急之下吼出来的,想想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官场倾轧。 对于这种户部衙门内的事儿,其他外人自然是不好去看这个热闹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来办正事儿,就算要看也得办完正事儿顺道过去瞅一眼就走。 很快从银库里提出银子,让跟来的四个差役分别拿好,几人出了银库顺着来时道路往外走。 也算运气,这次过来几个主官都在值上,也不用等人,倒是很快就把事儿办好。 “子成兄。” 正走着,忽然魏广德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很是熟悉,仔细看去果然是他们同科进士李世达。 “广德,你怎么这儿?” 李世达闻声转头看见过来几个人,领头的居然是魏广德,奇怪问道。 “掌院派我过来拿直堂银,这不就来了,你在看什么?” 魏广德笑道。 “那边。” 李世达指指前面的户部大堂小声说道:“裕王府那边来人了,正在和部里堂官争论。” “谁来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裕王府那几个讲官大多担着王府差事,比如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位翰林检讨,同时就担任裕王府洗马的官职。 当然,这个洗马并不是弼马温,专门给马洗澡的,而是相当于裕王秘书的职责。 洗马这个职位是在秦朝时就有,根据《续汉书·百官志》中记载:“太子出,则当直,一人在前导威仪,盖洗马之义也”。 这句话大致讲的是太子出巡时,在队伍最前面充当先导、以示太子威仪的人,就是“洗马”,又称“先马”,即在马前驱使之意。 “听说是殷士谵,还在里面理论。” 李世达小声说道。 “殷大人啊,哎,这事儿闹的,你们户部不占理。” 魏广德小声嘀咕道。 “上面有人压的,谁能有办法,能让大司徒唯命是从,想想就知道不一般,也就那几位了。” 李世达却是为长官开脱道。 话是没错,但是确实不占理,所以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殷士谵这个人,魏广德在翰林院见过两次,给魏广德的印象不错,更何况此时大明所谓的诗坛里,殷士谵也是有一个位置的。 虽然说明朝诗词整体水平因为偏向通俗,所以在历朝历代中比较的话显得很是平庸,但是矮个里面选高个,这殷士谵就是其中之一。 是当下诗坛,号称“边李殷许”四大家,就是指边贡、李攀龙、殷士儋、许邦才四个人。 “管不了,你要继续看热闹,一会儿里面上官出来抓你个现行,直接把你踢出京城去。” 魏广德笑道,“我可听人说了,咱们这科进士,大半都有机会留京的,自己好好表现吧,争取在京里做官,升官也要快当许多。” “真的?” 李世达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马上小激动的追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倭寇荼毒江浙,那边的官员倒了霉,那边巡抚、御史不断上奏请增派官员加强地方。 你自己算算,丢官的丢官,罢职的罢职,现在还请增设官员,多出多少官位? 这些位置还不敢让我们这些初入官场的进士过去充任,只能选择地方上的能吏过去,都察院、六科的人都是蠢蠢欲动,很多人都想下地方去做一任父母。” 魏广德小声回答。 “京官好是好,但还是没有在地方上自在,好处也是多多。” 李世达笑着说道。 “还是先尽量留京好,把朝堂里人事关系弄好了,再升一品半品的下到地方,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魏广德笑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这边事儿办完了,就先走了。” 魏广德笑着冲李世达拱拱手,就带着李书吏等人离开。 不过在他们穿过户部大堂走向户部大门的时候,就听到身后脚步声起,还有人非常暴怒的对着里面说到:“我话言尽于此,后果各位大人掂量着办。” 还真是殷士谵的声音,魏广德在心里嘀咕道。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大,魏广德站在户部大门门廊下转身对怒气冲冲走来的殷士谵就是躬身施礼道:“后进学生魏广德见过殷大人。” 正文 193爱财如命,拿钱办事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大,魏广德自然不能视而不见,站在户部大门门廊下转身对怒气冲冲走来的殷士谵就是躬身施礼道:“后进学生魏广德见过殷大人。” 殷士谵虽然此时处于暴怒状态,可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压下此刻的火气对魏广德笑道:“哦,是广德啊,你来户部......” 说道这里就看见李书吏和四个衙役纷纷向他行礼,殷士谵自然就知道他们来户部的缘故了, 于是又随口问道:“事儿办好了?” “办好了,正要会院里去。” 魏广德恭谨的回道。 “办好了就好啊。” 现在的殷士谵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可是说话的口气给魏广德的感觉怎么有点老气横秋的,再想想他所在的裕王府现在在京城的处境,魏广德觉得有点明白了。 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 魏广德回头对李书吏说道:“你们先回衙门去吧。” 随即又转头对殷士谵说道:“殷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到外面吃了午饭再说。” “还是算了吧,我还要回裕王府一趟。” 殷士谵推脱道,虽然在户部没有达到目的,他还是觉得应该先把消息传回去。 “殷大人,你看着天色,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广德初进翰林院,好多东西都不懂,正好今日在这里遇到殷大人,希望大人能赏脸为广德解惑。” 魏广德还是很殷勤的继续邀请道,虽然不清楚殷士谵在裕王府的地位怎么样,但是魏广德知道的翰林院在裕王府的就三位,殷士谵就是其中之一,时间也不短了, 想来应该能够在裕王面前有些地位才对。 是的, 魏广德想要靠拢裕王,这是在九江府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的事儿。 除非裕王死了, 否则魏广德不会考虑投靠景王, 所以即便景王府派人送来礼物邀请过府,他也是找理由推脱,虽然没有撕破脸,但是确实很敷衍。 “也好。” 殷士谵点点头,魏广德连番邀请,要是不同意还真有点不给面子的意思,怎么说都是翰林院的人。 在户部和户部堂官们争吵了半天也没有达到目的,依旧只能在下个月领到裕王一个月的俸禄,想想现在裕王府糟糕的财政处境,殷士谵就觉得一阵头痛。 两个人出了户部大门,沿着长街往外走。 这周围都是官衙,自然没有一丝商业氛围,全都是青瓦红墙的建筑,也只有走过这条街才能看到街边的商铺酒楼。 魏广德找了些翰林院的事儿问殷士谵,其实这些大多都是他已经打听过的,特别是对于修书这一块,但是现在也只能没话找话,总不能两个人傻愣愣的往前走, 什么话也不说吧。 “你在跟着吴清修书?” 在听到魏广德说尹台安排他跟着吴清修书的时候,殷士谵忽然就笑起来。 魏广德不解其意, 好奇问道:“不知殷大人为何发笑?” “吴清吴情。” 殷士谵看魏广德一脸懵逼,就笑道:“说起吴前辈他也是先我一科的探花,可比我风光多了。” “那吴情又如何说?” 魏广德继续问道。 “你入翰林院不久,可能还不知道你老师的过往,呵呵......” 殷士谵说道:“他是19岁中秀才,27岁中举人,曾三次参加礼部会试均未考中,之后发愤,终于在嘉靖二十三年考过,殿试的时候他的评卷被排在第一,本来该是状元的。” 殷士谵说道这里,看了眼一脸惊异表情的魏广德才继续说道:“吴前辈原本名叫吴汝威,是因为三次会试不过才改名叫无情。 据他说是为了图个吉利,希望老天开开眼,对自己多一些情谊。 这名字一改果然命运就变了,会试轻松过关,殿试评卷第一啊。 可惜,听说是拆开弥封后,陛下不喜这个他这个名字,说是‘天下不应该有无情的状元’,然后他就成探花了。” 两个人说着翰林院里的事儿,没一会儿就走出了官署街道来到长安街上,大街两边是商铺林立,一片繁忙的景象。 两个人找了家酒楼就上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询问了殷士谵后,魏广德点了酒菜,很快酒菜上桌,两人就边吃边聊起来。 “上次院里喝酒,听说大人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裕王府那边,今天到户部是为了王府俸禄的事儿?” 其实户部拖欠裕王府两年多俸禄和岁赐消息在京城官场早已传开,魏广德知道这个事儿也不算突兀。 “广德也知道了,呵呵,哎......” 殷士谵豁达,听了魏广德的话只是笑笑,随后又想到钱的事儿,不禁又是长叹一声。 “户部还是以没有银钱推脱?” 魏广德问道。 “哪里会没有银钱,送出京城的银子可能没有,但是京城里的花销,都是一早就预备好的,也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已。” 殷士谵摇着头说道。 “户部如此做事,裕王殿下难道不上奏参他一本?” 魏广德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裕王不上奏本告状,这都欺负到皇帝儿子身上了,不给他面子,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殷士谵这次只是摇头,却是没说话。 魏广德随即猜测,或许是有私下找过皇上,才没上奏疏,但是结果多半是没什么效果。 其实这也是魏广德猜错了,裕王确是找过宫里,只是没直接找到嘉靖皇帝说这些事儿,因为平常他根本就见不到嘉靖皇帝。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嘉靖皇帝此时是深信不疑的,外朝虽有耳闻,却大多是不屑一笑了之。 但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朝中大臣大多以为嘉靖皇帝更宠爱老四景王殿下,甚至有让景王殿下继承大宝的想法,就是因为裕王见不到皇帝,但是景王却能偶尔进宫觐见嘉靖皇帝。 由此,百官才有了嘉靖皇帝喜欢景王而不喜裕王的说法,进而流传开来。 不过,魏广德入官场时间不长,自然还没有听说这些事儿。 也是因为裕王曾经找宫里的人说过此事,但是结果依旧如故,才让他摸不到门路,更是受到外界传闻影响,以为父皇真的厌弃于他故意为之。 裕王在王府里过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殷士谵这些王府属官自然也差不多的心情。 而此时的魏广德脑海里想的确实,从殷士谵的反应来看裕王应该是找过皇帝的,只是没有任何改变。 看来真是皇帝安排的一出戏,或许是要考验裕王的应变能力,他是不打算管这个事儿了。 “再熬几年就好了,到时候外出就藩,也就不受这些鸟气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殷士谵对着魏广德说出了这话来,大有裕王放弃那个位置的意思。 听到他这么说,魏广德就是眉头一皱,只是他的表情变化全部都落在殷士谵的眼中。 “按祖制,外出就藩的也应该是景王,怎么能是裕王殿下。” 魏广德摇着头说道。 此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殷士谵也是在试探他。 今天户部偶遇可以说是意外,魏广德盛情邀请,作为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也还能说得通,可是问起裕王府的事儿这么上心就由不得殷士谵不多加小心应对了,何况魏广德还是江西人。 “我听在户部观政的同年说,户部隔几月才给王府发一次俸禄,长此下去王府的开销就难了。” 魏广德叹气道,这会儿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把他想到的解决办法丢出来,告诉殷士谵,至于做还是不做,那就没他魏广德什么事儿了。 “是啊,可是户部就说没钱,还用山陕灾荒来说事儿,说什么本来准备好了银子,都挪在赈灾钱粮上了。” 殷士谵不屑的撇撇嘴,显然受够了户部那些人的气,也要刺激魏广德的意思,毕竟上次朝廷拨付赈灾钱粮的事儿里面,魏广德可是有出力的。 “殷大人,还有高大人他们,就没想过什么好办法解决此事吗?” 魏广德奇怪问道,他还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免得自己提出想到的主意,结果是人家已经尝试过的,到时候说出来丢人现眼。 毕竟,那个办法是真够丢人的,而且未必有效果。 “还能有什么办法,户部没钱推脱,我们也只能不断的往户部跑,催要银子。” 殷士谵一口闷下杯中酒,苦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急忙又给殷士谵把身前酒杯满上,脸色稍微漏出一丝犹豫的表情,他还在斟酌该不该说这个事儿。 说实话,魏广德是真不想提那个办法的,真是馊主意。 但是初入官场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就那一个办法了。 魏广德脸上微带挣扎的表情,自然落到殷士谵眼里,殷士谵心中也是微动。 对于这一科的进士们,裕王府自然也是有关注的,魏广德还未参加会试前名字就已经被裕王府注意到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有点见识和有办事能力那是两码事儿,明朝也不是没出过纸上赵括这样的人,说起话来面面俱到,做起事来漏洞百出,也就是民间说的‘眼高手低’。 对于一甲的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裕王府都有关注,魏广德也关注了,只是没太上心,特别是在发现景王府有人拜访过魏广德后,毕竟他的籍贯就决定了很多东西。 在大明朝,乡党其实是很普遍的,而明朝早期高官多江西人,所以在大部分人看来,江西人抱团的厉害,相互提供帮助联手打压外省人。 也是因此,在明朝的后期,江西进士大多仕途不顺,受到排挤,这不得不说严嵩、张居正在其中起到的巨大作用。 严嵩自不必说,和张居正走得近的可不止湖广官员,江西官员也大多牵扯其中,是以明末朝堂上形成的主要力量是以山东的齐党,湖广的楚党和浙江的浙党声势较大,江西官员大多淡出人们的视野。 不过通过这次交谈,殷士谵也意识到,魏广德似乎和金达是一路人,至少他们不是和严嵩一路的,还是正经的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嘉靖皇帝现在的儿子当中,裕王才是最有资格登上大宝的人。 想到先前魏广德的问话,殷士谵意识到,魏广德似乎有想到破局的方法。 现在的裕王府,可真是被银子的事儿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就比如这科进士中的佼佼者,裕王府也不是不想结交,可实在是囊中羞涩,没法置办贺礼。 在这年月,可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裕王府是家大业大,可皇帝赏赐的东西都是不能动的,可以用但绝不能卖,只有金银可以使用,裕王府的花销全部都是靠着裕王俸禄和年节赏赐的金银过日子。 自从两年多前户部忽然卡住王府俸禄和岁赐金银后,王府的日子就每况愈下,到现在已经到了只能勉强糊口的地步。 他和高拱等人也接连到户部,找好友说项都没有结果。 对于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到现在还是云山雾罩,裕王怀疑是皇帝的授意,他们这些臣下虽然觉得不至于,可是也很难让他们相信,以严嵩和景王就敢干出这样的事儿。 “广德,你可否有好办法,不妨告诉我,在下感激不尽。” 殷士谵是裕王府的属官,可他并不能代表裕王府,虽然大多数时候在别人眼里,他其实是可以代表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能有这个意思。 魏广德看着殷士谵,又想了想之前在九江府听到的张庆的看法,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不管是从理法上还是逻辑上,只要裕王不早夭,他这个皇帝应该是做定了。 其实现在裕王已经二十弱冠,也轮不到说早夭的话,儿子都已经有了。 深吸一口气,魏广德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小声对殷士谵说道:“广德去年十二月到京城,到现在已有半年,在这半年时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阁老爱财如命,拿钱办事儿’。 只要他敢收钱,他就一定会把事儿给你办好,至于怎么办到的,没必要纠结过程。”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的话,双眼登时睁大,死死盯着魏广德。 “殷大人,喝酒。” 魏广德却没有理会他不善的眼神,端起身前酒杯向殷士谵的方向微微一敬,随即一口喝了下去。 正文 194裕王府 托了今年新科进士们的一闹,让朝廷顿时重视起山陕大地震的严重后果,虽然赈灾钱粮给的不多,但是赌朝廷百官感受的影响却是显著的。 魏广德进翰林院大半个月,都没有轮到一天的休沐。 明朝官员的假日分例假和事假两种,例假就是法定的休息日,包括假日和节日。 法定假日这种制度早在汉代就已出现, 当时官员每五天休假一日,称之为“五日休”,唐高宗时期,将“五日一休沐”改为“旬休”,之后的宋朝也沿用了此例。 相比以前各朝代的节日假,明代的年节休假更加完备, 一些节日被固定下来,如岁首,端午,中秋等节日,其中在每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到第二年的正月二十日,属于正旦节,官员们便停止办公,休息一个月。 《明会典》中载:凡每岁正旦节,自初一日为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冬至节,本日为始,放假三日。永乐七年,令元宵节,自正月十一日为始,赐百官节假十日。 事假就是官员主动请求休息,这个需要上级批准, 主要是有事假和病假两种类型。 对于病假或特殊事假的规定,官员可以请假回乡,被允许在家两个月;如果超过时限,并且时限在一年以上的官员,他们将有五个月享受不到俸禄待遇;如果时限达到一年半以上的官员,便会送交官府进行审问。 而到了嘉靖朝,对于官员请事假的资历又作了明确的规定,“须三年考满之后”方可请假,如若超过三年以上者便会革职。 还有一种事假比较特殊,文官请假为父母守丧,即丁忧。 《明会典》则载:“丁忧照官员例、不许闰二十七个月。凡过限两个月之上者、送问复监;不及一月、有患病文凭者、送监。 以上两类是主要的官员假日,而还有赐假和朝假两种特殊的假期。 所谓“赐假”,即经皇帝批准而给予假期,完全是皇帝对官员的一种恩宠,并没有定制。 明代的朝假,一般是皇族成员和大臣的丧礼为主要原因,并且不是所有官员都可以参加的,明代因为丧礼而辍朝,一方面便于官员休息,是官员的一种待遇,激励官员来调整状态以更好地从事政务;另一方面凝聚了皇室成员以及皇帝与官员之间的关系,使官员可以更好的处理公务。 说到明朝的休假制度,还是因为早就该获得休沐日的魏广德一直迟迟得不到休沐的机会, 而原因则是山陕大地震。 嘉靖皇帝有感于上天降下灾祸, 故取消了三个月的休沐日, 希望文武百官能够做到勤勉任事,进而感动上天收回惩罚。 总之,嘉靖皇帝的一个念头,魏广德就要两个多月轮不到休沐,只能当牛做马往翰林院跑,搬家的事儿自然也落下了。 距离上次在户部遇到殷士谵已经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也没有从李世达他们那里听到裕王府拿到银子的消息。 魏广德对此也是无法,也不知道殷士谵到底回去说没说这事儿,怎么说的这件事,反正此时无事的他不是和翰林院的人一起喝酒聊天就是和同年们一起吃喝,日子还算逍遥快活。 “我得到消息了,观政结束,我就要去浙江了。” 酒桌上,曾省吾有点失望的说道,他这次殿试名次不怎么好,但也算过得去,三甲第69名,但是或许朝考被扣分,闹到现在听闻可能会外放出去。 “浙江?” 魏广德微微皱眉道:“三省兄,可知道具体是浙江哪里?” “可能是个知县,具体是哪儿我也不知道。” 曾省吾摇摇头说道。 “浙江那边虽然闹倭寇,可是却需要有能力的官员充任,或许是三省兄的才干被上面的大人看中未可知。” 魏广德只能安慰道,曾省吾和劳堪一样被派到刑部观政,今天他和劳堪一起回来找魏广德喝酒,可能也是知道这个糟心事儿。 “听兵部那边观政的同年说,宣府那边又送来预警,蒙古鞑子又出现在宣府外围区域,大同那边却没有发现敌踪,他们担心鞑子又像几年前那样突袭京城......” 这时候魏广德就听到张科忽然说道,这是想拉开话题,免得曾省吾还沉浸在苦闷里。 “你说那个我也听人说过,这两年鞑子经常骚扰边墙,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教训,每次出现鞑子大军,边镇都要给京城预警,其实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劳堪插话进来道,毕竟衙门都很集中,虽然同年被分在六部和其他官衙观政,但是也是经常遇到,随便聊聊,传递一些听说的消息。 在魏广德和曾省吾他们喝闷酒的时候,裕王府后花园一处厅堂里,裕王朱载坖也召集了他王府的属官们喝着闷酒。 此时的裕王自然情绪是比较低沉的,已经两个月没拿到王爷该有的俸禄了,王府眼看都到了要断炊的程度。 别问为什么没钱吃饭了还有钱喝酒,他们喝的是御酒,都是各地进贡到宫里又赏赐出来的,自然不走户部,不然怕是只能以茶代酒了。 王爷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够憋屈的了。 这会儿的朱载坖就是一杯又一杯的猛灌自己的酒,也幸好酒的度数不高,喝了不少酒下肚却是没醉,还清醒着。 就在他喝光杯中酒,等不及一边侍候的太监上来倒酒,自己拿起酒壶要给自己满上时,放在酒壶上的手却被人压住了。 “王爷,请保重身体。” 坐在裕王下首的高拱出手制止了打算滥醉的裕王,小声提醒道。 “高师傅,你告诉我,保重身体做什么?孤这个王爷做得憋屈啊,今天你和殷师傅又去了户部,那些小人是什么嘴脸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都在笑话孤,都在笑话孤啊......” 下方的陈以勤、殷士谵都是无奈的低下头去,现在的裕王府是真的快成京城官场的笑话了。 虽然大部分百官都心向着裕王府这边,可是也不影响他们在一边看热闹的心情。 现在的情况很清楚,上面有大人物发话要给裕王爷脸色看,而裕王爷偏偏对此毫无办法。 对于到底是谁发话让裕王难堪,说严嵩的有之,传景王的也有之,甚至有人怀疑就是西苑那位发下的命令。 传言很多,但是大多都是雾里看花,瞧不明白其中关节。 相对来说,相信是嘉靖皇帝故意为之的居多,即使一开始还不相信的,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信了几分。 毕竟已经闹到满城风雨了,嘉靖皇帝不可能还不知道,可是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为裕王打抱不平的事儿,也只有低阶官员会私下里议论几句,对于身居高位的显贵们来说,什么风雨没有看过,现在才哪到哪儿。 到了他们的位置,考虑的问题更多。 他们别不关心背后的黑手是谁,他们只关心这么做对朝局的影响和自己的利益得失。 他们早已在官场中被磨砺的失去了锐意进取和除暴安良的信念,在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利益,自己的利益。 “裕王,你失态了。” 高拱没有像殷士谵、陈以勤他们那样低下头颅,而是依旧高昂着头看着裕王朱载坖,脸上依旧斗志昂扬。 在说完这话后,他对裕王身后的太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高拱才对裕王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裕王怎可因此就失去斗志,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可是.......孤心里苦啊。” 裕王在这个时候还是哀叹一声,自己和母后一直都不受嘉靖皇帝的喜欢,以后有二哥在的时候,对他还算关怀备至,可惜二哥在即将成年前还是没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册封为太子,结果一等就是几年,自己依旧不受父皇喜爱,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自己。 裕王朱载坖母妃是杜康妃,只是嘉靖皇帝的后宫妃嫔七八十名,她在其中又能算什么呢? 虽然早早生下裕王,可是杜康妃依旧没有因此就母凭子贵,他依旧不得嘉靖皇帝的宠爱。 虽然嘉靖皇帝在庄敬太子之后就不再表露出一丝想要再立太子的想法,但是在高拱看来,裕王都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有这样心思的可不止是他,据他说知大多数朝臣也都是这样的心思,无嫡立长乃是祖制,不能擅改,否则后果严重。 就算景王真的是贤明的君主人选,他也是不能继承皇位的,否则轻则朝堂动荡,重则就是祸起萧墙。 所以即便到今时今日,高拱依旧不改初心,他不相信嘉靖皇帝会看不透这层关系,而要一意孤行。 只是看着此时略有几分醉意的裕王那双满眼眼泪的眼睛,高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在内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位储君。 是的,即便嘉靖皇帝没有任何的表示,可既然被派到了裕王府,那么为裕王争夺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就是嘉靖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了,他要努力去完成。 只是此时此刻,找不到破解时局的方法,他再怎么说也是无益。 花厅里陷入了安静,众人都沉默了。 有点事情,不是有信心就能办好的,就好比现在他们遇到的困局,对于在朝堂中没有势力的裕王府诸人来说,就只能干瞪眼。 “高大人,要不再找徐大人那里说说?” 这个时候,陈以勤开口对高拱说道。 对此,高拱却是摇摇头,“他说了不算,就算我去找了首辅大人,他也说从没有吩咐过此事,他也不敢过问。” 高拱并不像后世人印象中的性格坚毅、嫉恶如仇的性格,此时的高拱说话做事都是温文尔雅非常好说话的,在朝堂上他不仅结交亲近裕王的官员,就连已经明确站到景王一边的严家他也是乐于结交,甚至还是严世藩酒宴的座上宾。 好吧,说他这是为裕王网罗人才也好,为自己也罢,现在的高拱就是这样做的,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只是,在此时,他依旧没有办法破解那不知来自何方的恶意。 “这事儿要不是严嵩在背后捣鬼,谁会做这样的事儿出来,景王吗?他能影响到朝堂,影响到户部,他敢吗?” 这个时候,殷士谵却是大声说道。 “没根据的事儿,慎言。” 高拱看了他一眼,眼神狠厉的瞪了他一下。 此时殷士谵说这些有什么用,本来裕王就想不开,你还这么说,这不是更加添堵吗? 殷士谵在高拱的眼神下也是一颤,随即闭嘴不言。 此时众人都毫无办法的时候,殷士谵不免想起半月前酒楼之上魏广德提的那个法子。 是的,魏广德在向他提出行贿严世藩后,殷士谵回到裕王府并没有对他人说过此事。 让堂堂一位皇子向一个佞臣行贿,目的是为了拿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算什么事儿? 即便他已经觉得魏广德不是严世藩派来向他索贿的人,毕竟在严世藩身边有的是可以用的人,没必要找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卒,用这样“偶遇”的方式传话。 他依旧不认为用这样的方式能够解决问题,而且这对裕王、对裕王府的伤害太大了,以后外臣会怎么看待裕王殿下? 这样严重的错误,他们这样的王府属官是绝对不能犯的,他们必须维护裕王殿下的脸面。 殷士谵此时陷入了思索状态,他还是希望找个更好的办法实现破局。 但是,他还能想到好办法吗?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两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也是没有想到丝毫办法解决,事件反而不断发酵,几乎已经成为满城皆知的大笑话了。 正如裕王所说,他现在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即便是心向裕王府的,在没有达到那一步前,一切皆有可能,他们虽然在心里支持,可是却不会有丝毫的表露。 即便他、高拱、陈以勤等人为此事奔走,联络同乡同年为裕王说话,向户部施压,可是依旧没有用。 “难道真要如此吗?” 想不到办法,殷士谵已经有点泄气了,不经意嘴里嘀咕出声。 “你说什么?” 殷士谵的话音很轻,即便是坐在他一旁的陈以勤也是没听清楚,只知道他说了句什么,所以发问。 “啊?” 被陈以勤的问话弄的有点尴尬,殷士谵先是想要否认,于是摇摇头,可是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两人的对话,也吸引了高拱的注意,他张望过来,想知道他们在那里说什么。 “正甫,你有什么办法吗?不妨直说,好坏不论。” 高拱开口对殷士谵说道。 “这......” 殷士谵这个时候有点为难了,裕王还在这里呢,这个场合说这个事儿似乎有点不妥。 裕王的注意力此时也被他们的对话吸引,抬头看向了他。 “殿下,高大人,之前曾有人跟我提过一个法子,只是我觉得甚为不妥,所以.....” 正文 195借银子 在裕王朱载坖、高拱、陈以勤期待的目光中,即便觉得现在的场合不合适,殷士谵还是把魏广德的建议缓缓说了出来。 “给严世藩送钱?” 在听完殷士谵的话后,裕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问了高拱一句,“他的意思是让本王送钱给严世藩,让他出手解决此事?” 在高拱还没有作答前,旁边的陈以勤已经双目盯着殷士谵几欲喷火,“好大的胆子,殷士谵,这样的馊主意,也是你该说的吗?别忘记了,你还是裕王府洗马。” 在陈以勤说出这话以后,裕王脸上也不好看起来。 让他堂堂一位皇子向那个在京城臭名昭著的严德球行贿,裕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自己的臣下会给自己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就在他情绪逐渐愤怒起来的时候,身旁却响起高拱的声音。 “刚才你说是别人给你的法子,是谁说的?” “高师傅,你......” 裕王强压下此时的不快,看向高拱欲要询问,结果却被高拱摆手制止,他继续盯着殷士谵问道:“谁给你的法子?” 殷士谵这会儿有点坐蜡了,同时被屋里三道视线锁定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说实话,此时的殷士谵是有点后悔的,不该提魏广德给的这个馊主意。 不过,殷士谵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看着不善的眼神,殷士谵还是强忍着不安的心说道:“别人也只是好心,并没有恶意。” “我没问这个,我只想知道谁出的这个主意?” 高拱皱皱眉,还是说道,只是语气比之前要好多了。 殷士谵看了眼那边的裕王,又看了看高拱和陈以勤,这才小声说道:“你们也认识的,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魏广德提的法子。” “魏广德?庶子安敢如此......” 听到是魏广德提的建议,一边的陈以勤就有点忍不下这口气了,这是有多看轻裕王才能说出这样的法子。 “魏广德,就是今科的传胪?” 裕王听到殷士谵的话后也是微微皱眉,语气很是不善,显然对魏广德这个人产生了不好的看法。 “是他啊。” 只有高拱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而是低头沉思起来。 裕王看到高拱的样子,急忙开口说道:“高师傅,你......” 说道这里,再次被高拱挥手打断,显然不想自己思考的时候被打断思路。 或许是当事者迷,亦或者自己内心里就从没打算向严家,向景王一系低头的想法,所以高拱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的,也就是向那位胆子大到没办的严世藩严东楼送银子,让他去解决户部那伙人。 毕竟,虽然严东楼只是工部的侍郎,可是来自他爹严嵩的权势,确实可以碾压户部那些人,那帮小人全都是看严家父子脸色的。 只是自己也曾经找到过严嵩严阁老,但是被他直接婉拒了。 严嵩都不答应的事儿,严世藩会答应吗? 严世藩的信用,在京城这地方确实是出了名的诚实信用小郎君,只要送银子他收下,就没有不办的。 想到银子,高拱一下回过神来。 有银子的话,不妨送严世藩试试。 虽然没有和严世藩做过交易,可是高拱还是听说过,严世藩不敢接的请托,都会原物奉还,绝对不存在贪那点小便宜的事情发生,所以并不用担心银子被严世藩收了却不办事儿。 更何况送了这笔银子,也能从侧面证实一些事儿,那就是户部那里到底是谁打的招呼。 如果真是他们都很忌惮的那位的决定,严世番是绝对不敢收银子办事的,而如果他敢收银子,敢办这件事儿,那始作俑者也就很清楚了。 相对来说,做这个事儿现在关键还是严世藩敢不敢收这个银子。 不过首先摆在他面前的最紧要的事儿,却是要先凑银子。 是的,在内心里,高拱已经接受了魏广德提的这个法子,虽然很是丢脸,但是或许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良方了。 但是,很简单的权衡后,高拱还是觉得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即便丢点面子也是无妨,只不过具体怎么操作,让裕王府这边损失才最小。 想到这里,高拱又看向殷士谵问道:“当时魏广德怎么说的,你好好回忆下,详细和我说说。” 殷士谵虽然还没有理解高拱的考虑,但是听到他想知道详细内容,也只好回忆一番后才慢慢说了出来。 听完殷士谵的话,高拱点点头,“正如魏广德所说,办成这件事儿,王府肯定要丢大面子,会被人耻笑,可是任由户部继续这么怠着难道就不丢面子吗?” 高拱说完这话,看了看裕王继续说道:“与其继续沦为笑柄,还不如放手一搏试试,至少能解决王府面临的支用不足的困境。” 随后看着陈以勤,又看看殷士谵:“这事儿还得我们去做,到底派谁去试探?” “高师傅,这么做不妥啊。” 没等来陈以勤他们的回答,裕王就不满的插话道。 虽然之前殷士谵复述魏广德的法子和高拱话里的意思,都是这事好像和自己无关,可是最后丢的还是他裕王府的人,丢的是他的脸面。 “殿下,先前我已经说了,继续这样也是丢人,一直丢人还不如一次丢人解决此事,这事儿我们来考虑,还有就是王府里现在还能拿出多少银钱?” 高拱在裕王府呆的时间不短了,自然知道裕王的性子是比较软弱的,如果要想让他答应他不愿意的事儿,就必须要稍微强势一点。 而且裕王是很明白事理的人,就算当时他有不满的地方,但是之后他想明白是为他好,就不会小肚鸡肠介意这些失礼的地方了。 另外裕王还有点爱面子,从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没有上奏疏告告户部的状其实也能看出来。 正是因为高拱知道裕王不会答应这件事儿,所以他并没有去征求裕王的意见,而是用比较强势的语气压着裕王,然后跳过裕王和其他两人商量这事儿,就是不想裕王发表自己不想做的想法来。 好吧,暂时不提派谁去联系严世番,还是先谈谈银子的事儿。 一是确定还有多少银子,二就是该给严世番那里送多少银子。 听到高拱问起王府里还有多少银钱,裕王脸色就不好看了,有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殿下,王府里到底还有多少银钱,你总有个数吧。” 高拱看到裕王这样的表情,心里就知道怕是要遭,王府怕真是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了。 “应该还有几百两吧,也就够王府这个月的支用,户部那边拖欠了孤几万两银子,现在是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听到高拱继续逼问,裕王只好老老实实说道。 “几百两?” 听到裕王的回答,高拱、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几百两银子放在外面是一笔巨款,可是对于偌大的王府来说,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作为一个王爷,日常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所以就决定了他不能像平常老百姓那样,有钱就多用点,没钱就少花点。 有些钱,不管你用不用的上,都是必须花销的。 “这笔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严世番那里,少了一千两肯定不行。” 高拱摇头说道。 据他所知,严世番就算给人谋个县丞这样不入流的官,也要收人家几百两银子,要是知县那就是七八百两近千两的银子。 当然,要是上等县的知县,银子肯定要过千两才行。 这是卖官的价格,据说还有个价格表让那些举人、进士自由选择,弄得很市场。 但是这次的事儿,显然比某个县令要难,也不可能价格表,还得过去和他们谈谈。 “那打条子行不?从户部领到补发的银子就马上给他补上?” 裕王这时候发言道。 被银子的事儿一闹,这会儿裕王暂时忘记了面子的事儿,而是被引导到关注银子的问题上了。 不管怎么说,当着这么大一个家,也是不容易的,他必须为王府里近百张嘴考虑,还是要先弄到银子度过难关才行。 对于裕王的话,高拱和陈以勤等人都是摇头。 严世番都是收银子办事,不收银子那就表示不办事儿。 打条子,裕王也想得出来。 “王府到底还有几百两银子?” 高拱转头看着裕王问道。 “三四百两吧,这个月能熬过去,下个月肯定不够了。” 裕王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要不是在坐的几人都是王府的老人了,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实情的。 “唉.......” 厅堂里安静了片刻,才听到高拱长叹一声,一脸颓废之色。 高拱很清楚,不管是他还是陈以勤、殷士谵,这个时候手上能拿出来的银子都不会太多。 对于他们这样的官员来说,每月的俸禄只够他们在京城的居住生活,是不可能存下多少银子的。 他们这样的王府属官除了俸禄外还有一个进项,那就是王府的赏赐,只是在裕王这里,他都已经两年没有看到赏赐了,自然也不会有银子赏赐他们。 两年多的时间,显然已经把王府之前的积累消耗殆尽,实在熬不过去了。 高拱这会儿只能深深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办法,试着走走严世番的门路,以他视财如命的性格和“诚实信用”,或许早就解决此事了。 高拱这些年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王府里,因为裕王性格软弱的缘故,他必须尽量为裕王提供庇护,不让他受到伤害,现在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筹集银子填满这上千两的窟窿。 在高拱看来,要打动严世番,至少要准备上千两银子,或许还更多,但是第一次至少要准备一千两银子过去,才有可能试探到严世番的底限。 不怕他收银子,也不怕他嫌少,就怕他不收银子。 只要他敢收,只要他敢提出要多少银子,怎么着也要把银子凑齐送过去,先解决王府的财政危局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有办法找个口风严的人借银子吗?” 高拱搜遍自己的脑海,也找不到这个时候该找谁去借银子,无法,只好问陈以勤和殷士谵。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不能有裕王参与,包括借银子这事儿,只能是他们私底下做的。 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摇摇头,他们刚才就已经想过了,同僚和朋友,都不行。 这事儿的关键其实就是最好只找一个口风严的人借钱,尽量减少知道的范围。 “需要多少银子?” 陈以勤这时候开口问高拱。 “我估计至少一千两,或许更多,但是至少要能从那人手里借两三千两银子才稳妥。” 高拱看着陈以勤说道:‘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把银子准备足,不怕他严世番开口,只要敢报数,我们就要满足他。’ “二三百两还能凑,上千两,就算我那些在京城的同乡商人怕也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陈以勤摇头说道。 殷士谵也是类似的话,其实更深层的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现在他们是在裕王府,如果是在景王府当差的话,或许能行。 三个人一筹莫展之际,裕王颓丧地开口说道:‘要不算了,我等几天进宫求父皇让我外出就藩吧。’ “不行。” 高拱、陈以勤等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殿下断不可再有此念,银子的事儿我们想办法。” 看着裕王,高拱说道:“其实银子不是不能凑齐,主要还是我不想找过多人借钱,免得把事情传开了。” “哎,对了,给你出主意的人是魏广德,我记得上次和翰林院同僚喝酒的时候,金达就说魏广德可能是今科进士当中手里最有钱的人了,还说银钱不够了就找他借,让他别收太高的利息。” 陈以勤忽然想起之前回翰林院办事的时候,中午就和同僚一起在外面酒楼吃饭,当时魏广德也在,都说魏广德有钱。 “魏广德?他很有钱吗?” 高拱听到陈以勤说魏广德可能有钱,顿时就是精神一振。 确实,如果从魏广德那里能借到银子,自然是最好的事儿,毕竟主意都是他出的,自然不会泄露出去,至于严世番那里就没法管了,嘴在人家身上。 “金达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我也说不好。” 陈以勤说道。 “不妨找找他试试,就算没有,让他帮忙在外面筹集,然后送过来?” 殷士谵忽然提议道。 正文 196王爷知道吗? 当晚商议过后,第二天一大早,殷士谵就破天荒的去翰林院上值。 其实他每月都要来翰林院两次,突然到来也不显得突兀,只是去公房看了自己负责的差事后不久,他就去了魏广德的公房。 “广德,在看书啊。” 通报后, 殷士谵走进公房,就看见魏广德起身从书案后转出来,案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殷大人,里面请。” 看到殷士谵进来,魏广德急忙请他上座,又让卢布去泡茶。 魏广德听到卢布说殷士谵殷大人来了,还是很好奇的,虽然他预感可能和之前自己说的那事儿有关,但是也不敢确定,毕竟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半个月前,魏广德和殷士谵吃过饭后几天还真的一直在等待殷士谵的到访,结果什么也没有。 户部那边依旧没有补发裕王的俸禄和赏赐,这让魏广德以为他的提议被裕王府拒了。 其实就在那天,在他说出方法后,殷士谵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还好他及时岔开话题才没冷场。 时隔半个月后殷士谵的突然到访自然让魏广德很是诧异,不知道他此来何事。 请殷士谵坐下后,卢布送上茶水退下后才问道:“殷大人,尝尝这茶,是我老乡送南方送来的新茶,味道很好。” “好, 我尝尝。” 殷士谵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随即就眼前一亮,“不错,明前茶。” 对于读书人来说,自然没少喝茶, 而对于做官的人来说,自然没少喝好茶。 两人坐在那里闲聊半天,也没有说到什么正事,都在东拉西扯,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魏广德的好奇心逐渐消失,他已经有八成把握殷士谵此来怕是和上次酒楼说到话有关了。 既然殷士谵不主动开口,魏广德自然也懒得多问,反正烦的不是他。 看好裕王是不假,可魏广德也不会主动上去巴结,就算要巴结,现在似乎时机也不对。 坐着说了半天话,殷士谵也觉得不能在继续这样下去了,看看门外没人,这才主动挑开话题。 “广德,我这次过来,实不相瞒,主要是为了上次酒楼你出的那个主意, 我想问问,你觉得严东楼会收这个银子吗?” 殷士谵说完这话就双眼盯着魏广德, 期待他的回答。 “这个.......” 魏广德对于殷士谵问出这话倒是不惊讶,这也是此事的关键,要是人家不收一切都是白谈。 略作犹豫后,魏广德才说道:“我也没把握,只能说试试,现在这么僵着肯定不能长久的。” 魏广德说出不能长久的话来,殷士谵就知道魏广德应该是猜出什么来了。 虽然昨晚他们三人出了裕王府后又找地方密谈了半天,也摸不清楚魏广德到底是哪边的人,到现在他们只能说魏广德六成可能不是严家、景王安排来的。 “广德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 说到这里,殷士谵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看似不经意间走到门口,向外看了两眼确认没人,这才转身快步走到魏广德身前小声说道:“裕王府之前的积攒这两年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撑不了多长时间。 我和高拱高学士,还有陈以勤陈大人商量着,还得按你的法子试试,我们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不解的说道:“殷大人,既然你和高大人他们都商量好了,那你就该去严家后门外那家当铺去才对啊。” 严世藩收钱可不是直接让人把银子送到家里,而是在后门外不远处开的一个当铺做中转,读书人怎么能被铜臭沾染,虽然他连乙榜都没上过,但是他依旧看重这些。 好吧,这家当铺的作用,在北京城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殷士谵脸上这个时候浮现出一丝挣扎,好吧,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是最终还是在咬咬牙说道:“广德,是这样的。” 殷士谵微微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们是背着王爷做的这个决定,所以这银子只能是我和高学士,还有陈大人凑,只是我们虽然在京多年,可是京官的收入微薄,想来广德已经有所体会了。 特别是我们这些王府属官,往年在年节上还能拿到王府的赏赐,可是这两年......不说你也知道,我们没多少银子,不知广德可能借些银子给我周转下,一旦事成之后,户部补上银子,我们立马奉还,也不会忘记广德的援手之情。” 好吧,此时听到殷士谵这么说后,魏广德心里那就只剩下一个字来形容了,那就是“气”。 “谁特么要你们记住这个情,劳资这个情要送也是送给裕王,你们算什么,别看都是官,不过就是比我痴长几岁,早进官场几年而已。” 魏广德在心里非常不爽这个事儿,殷士谵的话应该说魏广德确实信了,他以为这事儿估计裕王还真不知道,否则不可能拿不出银子来办这事儿,还要他跑来找自己借银子。 这会儿魏广德有心不借,可是又担心和同僚的关系搞僵了。 不管这么说,殷士谵还是翰林院的编修,高拱还是学士。 自己呢? 就是个庶吉士。 魏广德陷入为难境地,他对高拱、陈以勤,还有殷士谵其实并不怎么高看一眼,有能耐还能让裕王有这般境遇,只能说能力有限的很。 只是....... “不知殷大人,你们想要借多少银子?” 好吧,魏广德还是不想把关系搞僵了,把他们要借多少银子问了出来。 看得出魏广德有些纠结,殷士谵可不知道魏广德其实是在不满他们的所作所为,还以为纯粹是借银子的事儿闹的。 这会儿殷士谵只能小声说道:“不知广德能借多少银子?” 听到殷士谵这话,魏广德双眼瞬间睁大。 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斗地主,把他的银子都借去? “我手上现在还有三百多四百两银子吧。” 魏广德估摸了下身边的银子,买了宅子后剩下的也不多了,至于之前从翰林院领到的那点笔墨灯油补贴,不说也罢。 当然,还有笔大钱,他还没想好怎么用。 甚至因为嘉靖皇帝取消了官员的休沐日,搞得他现在还没能抽出时间去庙观算搬进新宅子的时间。 房子买下来后,这段时间一直都空着,只是让李三和张吉白天魏广德上衙的时候过去看看。 宅子原来看守的那个老头也还一直雇着,那么大的院子,总还是需要有人看门护院,毕竟宅子里东西可不少。 魏广德的回答落在殷士谵耳朵里无疑有点不好了,三、四百两,这点银子哪里够。 有点沮丧的坐下,好一会儿殷士谵才开口说道:“广德,这个事儿我们合计过,估计没有上千两银子怕是办不成事儿,不知你能不能帮忙从你的朋友那里代为筹集一下,先帮忙筹集两千两银子备用。” 这会儿殷士谵话音中带上了一丝请求的味道,显然有点急了。 “殷大人,你们在京城的时间长,应该更多这样的渠道吧。” 魏广德好奇问道,在京城做钱生意的可不少,当初会试结束后就有不少人跑到九江会馆来,问他们几个贡士要不要借银子用,利息好商量,魏广德不相信殷士谵、高拱这些人会在京城里筹集不到银子。 听到魏广德的话,殷士谵脸上浮现出一片愁人容,还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不好出这个面。 广德,你不知道,我们是王府属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裕王府的脸面,如果外面传出我们在筹集银子,这对裕王府的声誉有损,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有这样传闻出现的。” 魏广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醒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随即开口说道:“那你们找王府的库大使,或者王府管事的商量这个事儿,挪两千两银子应该不难吧。” “这.....” 看到殷士谵又是先前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魏广德眉头紧皱,有点想不通到底怎么个意思。 给裕王办事儿,难道从王府里借点银钱出来都不行? 就两千两银子的事儿,就算是背着王爷应该也是能轻松办成吧。 “广德,你就说能不能帮忙做这个中人,帮我们借这笔银子。” 殷士谵也觉得很不好开口,可是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断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他选择直接问魏广德能不能帮这个忙。 魏广德有点为难了,两千两银子,虽然对他来说是一笔小钱,可实打实却是一笔巨款。 “不是不愿意帮你,这两千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按你之前的说法,或许还可能增加,我出面借这个钱容易,可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保证吧。” 魏广德犹豫着说道,“其实我觉得找王府里主事之人和库大使商量更合适,就没必要从外面筹银子了。” “唉......王府里现在已经没这么多银子了。” 终于,殷士谵还是叹气说道。 没银子? 听到从殷士谵口中冒出的这几个字,魏广德也是微微吃惊,不大明白殷士谵话里的意思,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很多,也很模糊,他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殷士谵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话已经出口,自然是收不回来了,索性心一横说道:“广德,实话告诉你,这些话我只希望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无第三个人知晓此事。” 看着殷士谵突然严肃起来,魏广德感觉怕是一会儿他要说什么大事儿,所以很是郑重的点头应下。 随即,殷士谵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再次走到公房门前往外看了眼,没看到有人这才回到魏广德身前小声说道:“此事千万不可外传。” 就在魏广德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耐的时候,他就听到殷士谵说道:“王府里已经没钱了,之前积攒的一些家底,在前两年的时候就消耗的七七八八了,要不然我们这些王府属官也不会如此着急。 要是在不能尽快从户部拿到本该属于王府的东西,王府怕就撑不下去了。 之前我们一直对于怎么解决户部那边还束手无策,你给我的主意我们谈论过,现在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魏广德听完殷士谵的话,嘴巴张开有点呆了。 他是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裕王府居然被人逼到这步田地,都快撑不下去了。 “王爷知道吗?” 魏广德回过神来反问道,然后就看见殷士谵微微点头,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是却给了魏广德准确的回答。 这个时候魏广德虽然脸上还是带着严肃的表情,可是在他心里其实却是乐开了花。 王爷既然知道,他不相信裕王会不知道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自己到时候帮着筹银子,怎么着也是一份功劳吧。 可要是高拱他们三个人瞒着裕王呢? 紧接着高兴过后,魏广德就想到还有种可能,那就是殷士谵回去说的时候,没有说出自己来。 魏广德假装很是烦躁的搓搓手,突然开口说道:“是王爷让你来的?” “王爷知道这个事儿,找到你这里来,是我们的主意。” 殷士谵这个时候还在担心魏广德不答应帮他们筹钱,所以对魏广德说什么都是有问必答,他说的是实话,可是魏广德这会儿却是不敢全信的。 不过,魏广德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求证,总不能让殷士谵带自己去见裕王,当面问个清楚吧。 之前,他还一口一个裕王不知道这事的说辞。 更何况,就算殷士谵敢带他去,魏广德也不敢应口去见裕王。 “两千两?” “对,先准备两千两,其中最好这两天能凑齐一千两银子,我们打算先送一千两过去试试严世藩的胃口。” 殷士谵说道。 “我怎么给你银子?交给你还是送到王府?” 魏广德继续问道。 想要去王府求证,可是魏广德也不敢去,就现在京城的情况,裕王府和景王府之间怕都是互相派人暗中监视着,只要自己过去,另一边肯定会知道。 魏广德人微言轻,他还不想被牵扯进去。 “广德答应了?” 殷士谵这会儿惊喜道。 “我认识几个九江商人,其中汇通商行和我家还有些渊源,我可以出面找他们筹钱,一千两的话,我现在叫我的下人过去说下,下午应该就可以见到银子。” 魏广德听明白了,他们打算一开始送一千两银子过去投石问路,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正文 197送银子 “芦布,芦布。” 魏广德站在自己公房门口看不到书吏,干脆大声喊了两声。 在他话音落下后,就看见芦布已经快速送院门外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宣纸和墨棒。 “魏大人,我去库房领东西去了。” 等芦布跑到魏广德身前,还喘了两口气才急忙说道。 “东西你放下, 去大门外看看我的随从在不在,张吉,你应该认识的,带他进来下。” 魏广德吩咐道。 芦布进屋把东西放在书案上,随即又转身跑了出去。 他们这些在翰林院的书吏,平日里也就是干这种跑腿的活,到是没什么好埋怨的。 “稍等下, 我让下人先给那边送个信, 让他们凑凑银子, 下午我再过去直接提银子给你送来。” 魏广德这会儿回头对殷士谵说道。 “广德,很谢谢你帮这个忙,到时候还请千万不要把我说出去。” 殷士谵这会儿心放下了,但是也不忘提醒一句,“哦,对了,一千两银子还是有点扎眼,如果可以的话,请换成京城几家钱铺的会票即可。” “行,我让他们换成会票,一千两一张的,今天先给你一千两银子,另外我再找他们筹集更多的银钱备用。” 魏广德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都已经答应了, 再想其他也是枉然。 没一会儿, 芦布就带着张吉进了公房,在他们到来的时候,殷士谵已经离开了。 “张吉,你去汇通商行找林二爷,就说下午我要过去提点银子,让他给我准备一张一千两银子的会票。” 芦布出去后,魏广德就对张吉吩咐道。 “是,少爷,我这就去。” 张吉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出了门。 下午,魏广德以去顺天府核对笔墨钱的名义提前离开了翰林院,不过走不远就让李书吏自己对办,他自己钻进了李三驾着的马车上。 李书吏对此也是没什么话说,其实翰林院的老爷们平日里大多也会打着各种旗号到处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去汇通商行。” 魏广德上了马车,就对驾车的李三吩咐道。 随着马车跑起来,魏广德坐在马车里一颠一颠的很是不舒服,虽然马车上已经垫上不薄的棉花坐垫,可依旧不舒服。 马车到了汇通商行门外,魏广德也马上跳下车。 年轻人, 一点颠簸倒也是受的了,只是感觉不舒服, 倒没什么其他事儿, 也难怪京城的老爷们都爱坐轿而不是乘坐马车这样的交通工具。 至于改良马车的减震,魏广德到是知道,可是怎么能就没办法了。 其实在九江府的时候,他就找人试着做过弹簧,但是显然没成功,至于听说过的什么钢板减震,他就不明白是怎么弄的了。 这年头,材料工艺还是欠缺的很,很多东西他提出来,匠人也办不到,只能弄成软软的坐垫,这也难怪国人喜欢北边的地毯这样的东西,铺在马车、轿子里。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张吉,随后就是林二爷。 “林老爷生意兴隆啊。” 魏广德笑眯眯走过去说道。 这家店距离翰林院不算远,也就是上次说的那家在崇文门里大街的新店,已经开张,开张那天魏广德不仅叫上了九江府和其他江西同年,连带着其他省的进士,和翰林院里的同僚都叫上不少。 虽然大家品级都不算高,可是确实人多,到是把声势做足了。 “魏大人里面请,新到的雨前茶,一会儿给大人包一包带回去尝尝鲜。” 林二爷看到魏广德,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忙不迭把他迎进里屋。 坐下后,魏广德尝了尝雨前茶,是西湖龙井,魏广德比较爱喝的,随即点点头,“好茶。” “呵呵,大人喜欢就好,上次送的明前茶不知喝完没有,要是不够一会儿多拿点。” 林二爷乐呵呵的接话道。 “那就多谢,先说正事儿吧,会票准备好了没?”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开始说正事。 对于汇通商行来说,千把两银子还真是不难拿出,只要魏广德不是一次性提上万两银子就好办,数量大了还是需要几天时间筹集。 “大人,稍等。” 林二爷从书架上一个盒子里拿出几张纸,看上去好像是上好宣纸,可颜色又略有点差异,上面还有复杂的花纹和文字、印章。 “大人,你说要准备一千两银子,小的也多准备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大人用不用的上。” 林二爷说着就把手里的会票递了过来。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三张一千两的会票,京城盛源当铺开出来的会票,魏广德也就放心了。 盛源当铺其实也就是盛源钱铺,背后东家的身份很是神秘,都不知道是谁,可是势力却是京城一等一的强大。 他们开门做生意,其实就是做的钱生意,不仅做当铺,也做银钱借贷,还有一个后世较少人注意到的行业,那就是汇兑。 明朝这个时候民间流通大多是铜钱,有官方铸造的好钱,也有民间私铸的劣钱,这汇兑生意其实就是银两和铜钱之间进行兑换。 据魏广德所知,这门生意其实很赚钱。 想想后世各大银行非常热衷于从事中间业务,赚其中的手续费就能想出一二来。 需要说明的是,明朝这时代是没有银票的,魏广德手里用过的就是会票,也就是有限制只用的一种票据,就好像上次林二爷给他送来的那张条子,在九江府把银子存进林家,林家开出会票指定在京城兑付,其实也算是会票的一种,还需要他本人去领银子。 至于现在手里的三张会票,其实可以理解为当票,要在指定的店铺兑换指定数量的银两或者是存放的物品,倒是和魏广德认知中的银票类似。 这也就是在京城,才会有人承认少数有势力的钱铺开出来的会票,出了京城这样的票据也就没法流通了。 在这个时代,商业信用并没有被树立起来,所以大部分人做生意一般不收这种会票,交易的时候都会让客户去钱铺换成现钱交易,所以林二爷对魏广德提出要会票还是很好奇的。 魏广德收好会票,又冲怀里摸出那张条子递给林二爷,林二爷拿起条子走到案几前,拿起桌上毛笔蘸墨在条子下方空白处写下取钱的数量和日子,最后盖上自己的印章,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账本翻到一页上进行记录,然后才把条子又还给了魏广德。 “林二爷,如果我还需要银子,一天时间内能够给我凑多少银钱?” 想起办那事儿的未知性,魏广德多问了一句话。 “一天时间两三千两银子没问题,多了就需要给小老二一点准备时间,上万两银子的话,需要五天左右。” 林二爷立即笑呵呵说道。 “对了,上次说的,在京城有人需要借贷银子的话,你帮我留意下,那笔银子短期内我也没什么用处,要是有人要借贷,我也想赚点利息。” 魏广德想起上次这店开张的时候,他和林二爷提过放银子出去这事儿,只是后面就没了下文,今天既然到了这里,自然要问一问。 “魏大人,京城要借银子的人很多,就是一般都不太保险,有抵押的大多都是去钱铺里借银子了,毕竟人家是坐店生意,信誉比较好。” 林二爷急忙解释道。 “那没关系,你帮我注意下就好,还是原来说的,抵押物,有抵押物就可以借,利息适当少点也没关系。” 魏广德笑道。 在九江府的时候,他六千两银子是按月息5分放出去的,按后世的话说就是月息5%,年化利息60%,这也是在九江的市场利率,到是没有增加一星半点。 到了北京城,魏广德一开始以为这里的利息会比九江府高,可是和林二爷交流后才知道,在这里的利息,有抵押担保的情况下,利息只有3、4分,比九江府还要少点。 利息高的也有,就是不保险。 好吧,借钱出去最看重的自然是安全,这样高利息有风险的生意,魏广德自然不愿意去做。 等魏广德走出汇通商行的时候,身后的张吉手里已经捧着一大包刚打包的茶叶,龙井雨前茶,刚到京城的。 崇文门里街倒是和魏广德要去的地方很近,明成祖朱棣营造北京城的时候,就在皇宫的东面营造了十座王府,也就是十王府,后世这里的名字叫做王府井。 明朝实行分封制度,皇子未成年前就居住在此地,成年后自然就要分封到各地任藩王,所以皇帝的儿子们在长大不能继续居住在皇宫里后,就会搬到这里来居住。 因为是要外放的,自然不会给每个皇子都营造王府,那也太浪费了。 只是今朝有点特殊,虽然嘉靖皇帝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再另立太子,所以裕王和景王都还住在这里。 魏广德当然不会大摇大摆上裕王府的门,他可不想得罪景王。 嘉靖皇帝有八个儿子,可是活到现在的就只剩下这两位,谁知道裕王和景王未来会怎么样? 裕王只是占了长兄这个名分,可要是也和他其他兄弟那样早夭,一切自然都会有变化。 让李三驾车到十王府附近的一处茶楼,魏广德下车就走了进去,很快就被人引进了一间雅间里。 雅间里人不少,除了殷士谵外,高拱和陈以勤也在,还有位魏广德不认识的人,看穿戴就知道是个太监。 “这位是李芳李公公,广德你也认识下吧。” 在向高拱、陈以勤和殷士谵见礼后,就听到高拱开口介绍道。 魏广德心里明白,估计殷士谵回去说了后,高拱也意识到他们空口白话找魏广德借银子似乎有点不厚道,所以和裕王通了气后,把裕王身边的太监也叫出来,至少让魏广德心里放心,这银子是裕王府借的,可不是他们。 在他们看来,魏广德无非就是担心银子借出去没有担保,他们都是清水衙门里的官,自然没什么偿还能力。 别看高供他们又是翰林院又是詹事府的,可这都是没油水的部门,只能领到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 银子是裕王府借的,自然就不用担心没法收回这笔银子了。 “见过李公公。” 魏广德其实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李芳在裕王府到底是做什么的。 裕王朱载坖在京城官场的存在感很低,平时都不常出来露面,他身边的人,可能也只有朝堂高层,还有景王那边才知道。 寒暄过后,几人落座,魏广德也不打算在这里呆太长时间,免得被有心人注意到,所以很是干脆的从怀中摸出两张会票。 “这是两千两,盛源钱铺的票子,在京城应该没有问题。” 魏广德把手里会票递给了高拱,他是这里几个人中官职最高的,也是进裕王府最早的翰林,自然是他们的领头人。 “多谢广德了。” 高拱也没有含蓄,接过会票看了眼就递给李芳,然后转到陈以勤手中。 “我也给广德打个借据,以后好说些。” 收了会票,高拱起身就欲去雅座边墙角的案几那里写一张借据,魏广德却是摆摆手道:“这个就不用了,高大人几位可都是翰林前辈,难道广德还信不过几位大人吗。”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高拱也不做作,又坐回座位上,“广德这份心我们领了,在这里我代表裕王感谢......” 话没说完,魏广德就已经起身一揖道:“高大人别这么说,能为王爷做点事儿,这是臣下应该的,其实我和我的那些同年在听说此事后,也为王爷打抱不平。” 说道这里,魏广德长叹一声,“只可惜我们都是人微言轻,就好像在户部观政的同年,有心却是无力,甚至连和堂官说上两句都是不能。” 说完这话,魏广德看了眼窗外,对着屋里其他四人又是一揖道:“天色不早,后进还要回翰林院,就不多聊了,要是还有需要,请尽管差人联系我,只要力所能及,广德必尽心尽力也要为王爷办好。” 魏广德并不想过多和裕王府的人牵扯上,不是不愿,而是现在京城官场确实有点复杂。 就现在魏广德感受到的,裕王在京城还真没法和景王比,实力相差太悬殊。 今天来此的目的达到,他只希望殷士谵没有欺骗自己,那个太监也不是他们找来的托。 魏广德要的,无非就是在裕王那里留个印象,将来要是真能登上大宝,怎么着也该还自己一分情不是。 正文 198宣大 魏广德不想在此多留,银子送到就好,他可不想掺和后面的事儿,要是让他代表裕王府去严家那边联系,魏广德自问没那个胆量。 魏广德返回翰林院后,进门就发现今天翰林院内气氛有点不大对,各房的书吏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其实, 魏广德从进门到自己公房这一路上就注意到,沿路几个公房里都是空无一人,往常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可都是在屋里,要么看书,要么打瞌睡。 毕竟已经是六月的天气,外面炎热异常, 屋里倒是凉快一些,可就是让人很想睡觉。 魏广德虽然纳闷, 可也没停下脚步, 径直回到自己公房里坐下。 进门的时候,书吏芦布自然看到魏广德回来,急忙从书吏人群中出来,重新泡了一壶茶送进去。 在放好茶就要出去的时候,芦布被魏广德叫住。 “我出去这段功夫,院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们凑在一起嘀咕什么?” “嗯,大人,院里没有出什么事儿,大家只是在议论北边宣府那边的消息。” 芦布看到魏广德皱眉,猜到他刚才出去了,可能不知道外面传进来的消息,继续解释道:“先前外面传来一个消息,说上个月开始, 宣府那边就已经多次和鞑子在宣府周边发生战事。” “这个我听说过,上个月好像还向京城示警过。”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听谁说过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张科还是谁说的。 现在大同、宣府的明军已经有这个习惯了,一旦发现大队鞑子骑兵,必然要向京城预警。 这也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闹得,当年鞑子攻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进攻明朝,结果兵锋直抵怀柔、顺义,甚至差点攻下通州,把北京城可是吓得够呛。 自此以后,边镇发生战事,边镇主将要做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向北京城预警,也是被整怕了,甚至这股风气已经蔓延到了辽东一线,广宁、山海关等地发现鞑子都会向北京城急报。 不过说出话来后,魏广德就悚然而惊,“你别告诉我,鞑子又打进长城了?” 因为北京特殊的地理位置,魏广德进翰林院以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道家典籍,可也抽空看过关于北方蒙古的相关记载,至少他搞清楚了现在所谓的蒙古鞑子并不是他理解的那种。 以前在江西的时候,或者说后世, 其实也没有对这个时期蒙古的势力分布有过太详细的介绍,所以在大部分人看来,蒙古人平时就是分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部落,一旦发生战事就会在大汗的金顶大帐或是黑色大纛下集合,对敌人发起进攻。 不过魏广德在看了翰林院收集的有关资料,特别是边关送来的各种文书后发现,他以为的蒙古这个时候其实和大明接壤的是三股势力,而且似乎还是相互不怎么对眼的势力。 其中最弱的一股势力,曾经也是对明朝威胁最大的一股,那就是所谓的小王子部落,不过现在的小王子部落已经是鞑子中势力最弱的一股,他们的居住地也已经迁移到了辽东那边。 而宁夏、延绥、太原和大同死镇包围中的河套地区,盘踞的蒙古部落势力只是略强于小王子部,属于中流,这股部落就是吉囊部。 鞑子势力最强大的,无疑就是制造了“庚戌之变”的俺答汗部,他们在小王子部和吉囊部之间,正面面对的就是大明重兵保卫的宣大防线,即大同、宣府一线。 听到芦布说起鞑子,魏广德一下想到不会是俺答部又打进长城来了吧,所以有点失态。 别看魏广德上过战场,可是北边打仗和那边剿倭可不是一回事。 最起码,明军对倭寇还是占据数量优势的,武器差距也不大,主要还是训练这一块有点跟不上,最主要的还是士卒没有敢战之心。 开玩笑,饭都吃不饱,你还让人卖命,可能吗? 而在北地,蒙古骑兵的威名,别说大明朝,就算是到了后世还是广为流传的。 最起码魏广德就知道,蒙古铁骑一度打进欧洲,兵锋直抵多瑙河流域。 可以说,在两百年前,蒙古骑兵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战力,没有之一。 现在,魏广德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帮人的后裔不会真打进长城了吧,要是那样,京城是不是又要搞戒严了。 “不是鞑子打进长城,是宣府那边报功,说是最近几次交战打败了俺答部......” 芦布开始在那里絮絮叨叨说出他听到的消息,自年初以来,俺答部数次南侵,特别是大同总兵岳懋率所部兵马巡边,驻守在灭虏堡的时候遭遇俺答部万余骑的围攻,岳懋战死,所部大溃,让整个宣大防线动摇。 朝廷紧急撤换了宣大总督苏佑、大同巡抚都御史侯钺回京待堪,以总督许论暂兼巡抚以刑部右侍郎陈儒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驻大同安抚军心。 此次就是许论发回的奏疏,上奏近期战斗中屡立奇功的边镇将领,为游击马芳、指挥张恒等将官请求升赏。 “这是好事儿啊,你们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魏广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鞑子想再来次“庚戌之变”就成。 “奏疏里提到,鞑子兵退了,可是他们的行进方向很是可疑,他们不是向北撤而是往东走,许总督担心他们又重施故技,在群山峻岭之间突袭某处长城关隘,再次杀进关内。” 芦布有些紧张的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也淡定不起来了,查阅过几年前那场战斗的他自然清楚,当初俺答部也是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穿过北边的大山突袭古北口杀进关内,肆虐京城北边,把怀柔、顺义抢了个遍。 魏广德在听到说俺答部兵马向东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单,按照逻辑,往东走总不会是下海吧,何况就算下海他都找不到地方,整个山脉一直延伸到渤海,到那里他会遭遇到蓟镇和辽东官军的两面围杀,就是自取灭亡的一条路。 魏广德忽然心里就是一颤,俺答不会那么傻,他带着部队往东走,肯定就是要复制几年前那场仗,游动中寻找明军长城关隘的薄弱关口进行突破,还想再次兵临城下。 魏广德明白了,他们这帮书吏,还有公房里消失的那些翰林,这个时候怕是都聚在一起说这个事儿了。 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许论的请赏奏疏,而是关心俺答部会不会再次突入关墙,再发动一次“庚戌之变”。 “朝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魏广德问道,不过问出这话后,他就一阵蛋疼,军国大事,这些书吏都能知道,也就是明朝了,好像到了清朝那会儿,专门搞出个军机处处理这些军国大事,外廷大臣大多都不清楚详情,需要保密的。 不过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便,就算朝廷作出一些部署,消息被对方谍报人员收集到再传回去,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至少半个月以上吧,特别是这个时代有汉人私通蒙古人吗? 其实还真有,那就是白莲教了。 魏广德以前看过的文书里就有记载,边关多有白莲教徒勾接蒙古鞑子,传递关内军事情报,只是在京城这里好像还没有发现过。 芦布也给出了回答,那就是摇摇头。 这会儿,估计内阁正在会同六部尚书、督察院等六部九卿的高官商量这个事儿,就算传出消息怕也要到晚上了。 魏广德打算下值回会馆后问问张科,看他知不知道细节,貌似也就他那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容易听到这类消息。 魏广德这会儿也在公房里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晚上,魏广德坐着马车回到九江会馆,进门第一时间就问店小二,“张大人回来没有?” “魏大人,张大人应该还没有回来。” 店小二立即躬身答话道。 “给我泡壶茶。” 说完话,魏广德就在大堂上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又吩咐张吉道:“张吉,你把茶叶送回屋里去。” 没多久,劳堪和夏可范就回来了,进了会馆大门就看见魏广德在那里坐着,两个人都走了过去。 “听说了?” 魏广德伸手指指两边的位置,等他们坐下后才小声问道。 劳堪和夏可范都是点点头,京城的衙门集中,平日里书吏就在各衙门里乱跑,传递各种公文,自然很容易就把消息传开了。 两个人显然也有等张科回来,问问情况的意思。 “坐会儿,进卿回来再叫酒菜。” 魏广德说道。 “也好,现在也不饿。” 劳堪点点头,还不住往门外看。 好吧,对于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来说,都没经历过“庚戌之变”,猛然间听说蒙古鞑子有可能再次打到北京城下,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他们了,其实连魏广德都有点怕。 夏可范稍微镇定点,毕竟他就曾经被围在北京城里,只是这个时候不管他说出什么话,对于魏广德、劳堪他们的影响都是有限的,还不如听听张科能够带回来什么消息。 不过老是这么等着也不好,魏广德还是叫来伙计,先点了几个菜,只是让他们准备,别急着上,等张科回来在上酒菜。 等了不短的时间,才听到外面车轱辘咯吱咯吱的一阵响动,然后张科穿着青色官衣走进了九江会馆。 别说为什么他们四个进士老是赖在九江会馆不挪窝,不在京城租房子住,其实在没有正式授官前,一切皆有可能。 就算是二甲进士,也不是不能外放为官的,一些官场授官的潜规则,可没有明文记录在案。 看到张科进来,劳堪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向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张科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乐呵呵就走了过来,没有回后面院子里。 “你们这是找我打听消息?” 坐下后,张科就笑着问道。 “废话,我们这里也就你离中枢最近,得到消息最让最快,不找你打听还能找谁?” 劳堪急切的说道。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而且俺答部运动的消息,也不用在意场合,估计这会儿北京城不少人已经知道了,明天怕不是整个北京城老百姓都该听说这件事儿了。 “现在还真没消息,据说内阁里面说了半天,后来就去了西苑,我下值的是还没有消息传来。” 张科苦笑道。 “这事儿还说什么,马上调兵遣将啊,怎么着也要把鞑子堵在长城外才行,不然又是一场刀兵之祸,不知道多少百姓会为此丢掉身家性命。” 劳堪听了张科的话就是皱眉,很是不满的道。 “没事儿,我就说了别着急,大人们会考虑到的,估计圣旨会直接在西苑拟好直发出去。” 夏可范看着劳堪焦急的样子就笑着说道,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遭遇,他是四个人里最淡定的一个。 “对了,倒是听到个小道消息,但是不一定准。” 这个时候,张科忽然又是嘴角带笑着说道。 “有消息快说,就别卖关子了。” 劳堪不满的说道。 “我好像听内阁舍人说了句,他去送文书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讨论,打算派翁溥巡查长城各隘口,加强防御,防备鞑子偷袭。” 张科嘟嘟嘴才笑道。 “翁大人啊?” 劳堪和魏广德都没反应过来翁溥是谁,倒是夏可范呢喃一句,好像认识这个人似的。 “翁溥翁大人是谁啊?” 魏广德好奇问道。 “你们不认识才正常,张科应该在江西就见过的。” 夏可范笑道。 张科听了他的话也是笑着点头。 “翁大人前几年就在江西任左布政,我和进卿的鹿鸣宴就是他主持的。” 夏可范把翁溥和江西的渊源说了出来,“他是前年底调回京城来的吧,现在是兵部右侍郎。” 说道这里,夏可范奇怪的问道:“广德,你不是在跑六部衙门和顺天府吗?别说你没去过兵部,没见过翁大人。” 听到这话,魏广德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还真没跑过兵部,实际上他就是上次去户部的时候跟着跑了趟,后面就没怎么去了。 和张书吏出了翰林院,都是叫他去办事儿,自己在内城街上闲逛,毕竟很快就要搬进南熏坊。 其实,六部官署的位置,也是南熏坊的一部分,这也就难怪这里的房东卖房子都不带讲价的,院子的工匠手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那周围的宅子大多都是住的官员,能不挑剔吗? 正文 199难得糊涂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高坐上首,看着下面自己的统治班底,内阁和六部及督察院六部九卿十多位大臣都是垂手躬立于下,此时只有兵部尚书聂豹和户部尚书方钝站在中间争论着。 聂豹分析了宣府再次发挥的敌情预警和朝廷应该采取的行动,而方钝则是解释户部现在钱粮筹措的困难,无力支持许尚书的战备计划。 好吧, 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钱粮。 聂豹分析的俺答部动向,其实在走进永寿宫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是心知肚明,重点其实是最后的应对上,该怎么防范俺答部的这次入侵行动。 按照聂豹的计划,那就是要动员整个北直隶的卫所前压, 蓟镇大军要出动增援长城沿线各个关隘, 就算遇到俺答部进攻也要拖到北直隶增援卫所赶到。 可问题在于,整个长城沿线数百里,大大小小数十处关隘,怎么防守? 就蓟镇那几万人马,分到下面关隘就剩下千把人了,能顶个什么事儿? 最关键的还是,这次是要动员北直隶范围内大部分卫所的十数万人马,还需要先拨十多万两开拔银,沿途军需又是一大笔银子的支出,户部哭穷喊没钱了。 现在方钝和聂豹就站在殿中争论,一方坚持必须动员这么多兵员参战才可能扛住俺答部的这次进攻,而另一方则坚持筹措不到这么都的钱粮。 “够了。” 在兵部和户部相互扯皮中,时间悄然流逝,嘉靖皇帝已经渐感不耐,出声打断了殿中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人。 话毕, 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其他人, 六部九卿能和战事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兵部和户部了,工部和内廷已经表态会为大军准备充足的武器和甲胄,算是没有牵扯进来。 再看看下面的刑部、吏部和礼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人自进入永寿宫后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除了行礼的时候说了话外,再无其他,嘉靖皇帝也熄了询问他们的念头。 他们一个个以往在朝堂上都是能说会辩的主儿,以往就算是遇到兵事,也都是敢说敢吵的,但是今天听闻俺答部可能又会从长城关隘中突袭入关,这才一个个变得老实了。 好像,几年前,也是这样的情景吧。 嘉靖帝不觉陷入回忆,那是嘉靖二十九年,经过自己兢兢业业的治理国家,大明朝已经发展的欣欣向荣,如果不是天灾不断,怕当时的大明已经远超之前巅峰的国力,成就一副海晏河清, 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了吧。 可是就在那年的八月, 从来都没有被自己放在眼里的蒙古俺答部突然入侵, 虽然之前边墙战火不断,可毕竟都是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大局,可是那次是真的把脸都丢尽了。 几万蒙古人就能突袭到京城左近烧杀抢掠,而自认为能战的边军却是一副畏敌怯战的样子货。 在一开始,这些位置上的大臣们还能够慷慨激昂的放出狠话,大有一人可抵百万兵的架势,可是在鞑子侵入怀柔、顺义后就一个个装聋作哑,不再敢发声了,和现在这些人的表现何其相似。 当初的人换了一批,没想到现在的还是这样。 在深深的失望中,嘉靖皇帝看向左边内阁成员。 “内阁有什么意见?说说吧。” 现今内阁阁臣共有三人,分别是首富严嵩、次辅徐阶和三辅吕本。 本来吕本应该是次辅,只是这两年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管的事儿也少了,徐阶成为了内阁的二号人物,今天的事儿很重大,所以他也来了。 显然内阁之前已经有了方案,在徐阶和吕本对视一眼后,又看了眼站在最前面的严嵩,他依旧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没有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 多年的默契下,徐阶知道,这是严嵩让他来说内阁来之前商量的方案了。 没有太多犹豫,徐阶站了出来向上面的嘉靖帝躬身行礼后才说道:“陛下,在内阁收到消息后,我们内阁就商量了下,认为以现在朝廷的财力无法支持调动大军参与到长城防线上。 故建议一方面召集卫所大军勤加训练,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另一方面派出朝廷大臣外出巡视边防关隘,督促地方卫所加强戒备。 同时,还要下旨命宣府、大同边镇抽调人马随时准备入卫增援蓟镇,防止俺答部突破关城袭扰京畿周边。” 徐阶说完内阁的意见后,就躬身退了回去,剩下的就看皇帝的态度了。 只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样的军国大事,皇帝更多的是考虑兵部给出的意见,毕竟就是为战事而准备的衙门,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兵部都是最后必须承担责任的。 “兵部意下如何?其他各部又有什么话说。” 嘉靖皇帝略微思考后接受了内阁的意见,不过还是询问其他人的看法。 聂豹一开始在兵部商量的结果,从宣府发来的急报可以看出,俺答部就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突袭京城,为了万全才制定了调动周边大批卫所参战的计划,希望利用北边崇山峻岭严重削弱蒙古人骑兵优势的机会,重创俺答部,让其再不敢生出南侵的念头。 至于朝廷没钱调动大军,这并不在兵部的考虑范围内。 战事,打赢了他们才有功劳,打输了说不好就要狼狈下野,怎么选择还是很简单的。 户部以没钱为由阻挠他们实施议定的计划,其实对兵部来说也只是减轻了一点责任,但是帮助不大,所以聂豹并不打算退让,坚持和方钝在大殿上争论,希望获得嘉靖帝的支持,压制户部。 在聂豹和左右侍郎的推演中,只要蓟镇大军能够把鞑子拖在山里,随着周边源源不断卫所的赶到,就算是围歼,活捉俺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这可是滔天大功,可以一雪“庚戌之变”耻辱的机会。 但是,就在刚才,在徐阶说出内阁意见以后,嘉靖帝的态度变化已经很明白了,他并没有按照兵部的想法来作战的打算,或许是对明军战力实在没什么信心,或许是其他。 不过,为了兵部的利益,方钝还是打算赌一把。 “陛下。” 方钝重新站了出来,先是向嘉靖皇帝行礼后才说道:“派出巡边大臣是可行,可这根本不能解决近在咫尺的危局,俺答部离开宣府已有几日,算算时间,怕已经在寻找宣府和蓟镇间长城关隘中的薄弱关口,准备进行突袭了。 这个时候除了调动蓟镇大军紧急增援外,很难保证在此之前边墙的安稳,就算巡边大臣去了,长城关隘上守城士卒不足,也难以防守鞑子的猛攻啊。” “可是户部调不出钱粮,大军调动起来所需甚大,又怎么解决?” 嘉靖帝皱眉问道。 之前和户部尚书方钝争论的时候,他就听明白了兵部打的主意,可是他不敢赌。 几年前,宣大边军回防京畿是个什么样子,嘉靖皇帝眼睛还没瞎,通过锦衣卫密报他自然一清二楚。 这些年虽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可卫所军根子上已经烂了,短期内是不指望它能有根本性改变了。 卫所,现在已经是连他这个皇帝都很忌惮的一件事。 自己堂哥怎么死的,他并没有调查清楚,可是刘瑾怎么死的却是很清晰明了。 正德皇帝喜欢武事,所以刘瑾投其所好想要重新清丈卫所屯田,重振卫所战力,然后就被朝堂之上的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两个原本交集不多的势力联手做掉了。 之前刘瑾做的那些事儿,只是影响文官,对勋贵集团倒是没有太大影响,而文官最后还是依附于皇权,即便他们的影响力遍布天下,可以左右朝局,可依旧少了那把刀子。 刘瑾在动了文官集团利益后,又仪仗正德的宠幸和支持去作死的选择动勋贵集团的利益,最后被两边联手干掉。 好吧,这样的卫所,嘉靖帝看不上,但是也不想去招惹,太麻烦了。 如果获得长生之术,有足够的时间的话,还可以考虑下怎么慢慢处理掉这些毒瘤。 嘉靖皇帝已经对纸面上的百万明军失望了,所以他并不认为按照兵部的计划,就能把俺答部消灭的崇山峻岭之中。 最可虑的还是,别到时候被人冲出来,杀到京城城墙下,他没有可以调动的军队,那才是最危险的境地。 在嘉靖帝说完话后,聂豹沉默了。 “其他人还有意见吗?都说说。” 嘉靖皇帝看到聂豹沉默不语,又向其他人问道。 “恭请陛下圣裁。” 很有默契的,其他五部尚书和公卿都没有多话,把皮球送还回来。 “内阁可有巡边大臣人选?” 见到其他人都没有其他办法,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办法选择了,只能考虑内阁的意见。 徐阶这个时候再次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内阁推荐兵部右侍郎翁溥,翁侍郎曾在多地任职,对于制下也是颇多建树,更是在弋阳王摄宁国府事上提出分管的建议,现在宁府八家都没有意见。 自从调任兵部后也是勤于王事,去年还曾整顿过京营,让三大营重新恢复战力,翁侍郎军政民政都很擅长,此次巡边不仅要督促边军加强战备,更要解决地方上一些矛盾,内阁认为他可以担此巡边大任。” “许尚书,你有人选吗?” 嘉靖皇帝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开口询问聂豹的看法。 “臣无异议。” 聂豹只是一揖道。 “你们呢?你们有巡边大臣的人选吗?”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随即又开口问其他人是否有人选可供他挑选。 “臣等无异议。” 等来的依旧是那句还算整齐的回答。 嘉靖皇帝看看他们,又看看内阁阁臣,此时全都是躬身低头等待他作出最后的决断,虽然大权在手却感觉不到天下尽入掌中的感受。 “拟旨吧,晋兵部右侍郎翁溥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巡视蓟镇、宣大。” 最终,嘉靖皇帝还是认可了内阁的意见,翁溥虽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经验,但是确实担任过多地主官,巡按过湖广和江西。 调任兵部时间也已经有两年多,经验上应该也可以吧。 说完话,嘉靖帝不经意看向一边案几边上一张被揉的有些皱皱巴巴的书法作品,上面只有四个字,还都是草书所写,算不得名家之作,其实从纸张被揉皱就能看出,写字的人也没把它看得多重,写完后随意就揉成团扔掉了。 “难得糊涂”。 嘉靖皇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看了看殿下那些大臣们,随即转头又看向那副字。 文字并不出彩,但是嘉靖皇帝从这几个字中看到的却是一种处事方式,面对人世间的种种纷扰,不妨以轻松、宽容的态度对待。 这个时候,嘉靖皇帝没有了之前这幅字刚被送来时自己的那种不屑一顾,突然体会到了这幅字更深层次的内涵。 “这不会就是那小子的为官之道吧?” 嘉靖皇帝还在细细体会这幅字富含的哲理,心中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以这个道理游走于官场之中,倒是个滑头,只希望“难得糊涂”不要变成“是非不分,不负责任”才好。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又看了眼一屋子大臣就没一个亲身到了战场的,猛然起身,又开口说道:“升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为翰林院检讨,为巡边副使,随翁溥一起巡视长城沿线。” 刚得了皇帝的旨意,徐阶已经坐到一旁书案后,拿起笔架上的毛笔点蘸砚台,里面墨水早已由小內侍研磨好,不假思索笔走龙蛇,把早已拟好的圣旨腹案写到诏书上,一会儿嘉靖皇帝看过没有问题,就可以马上由司礼监批红,交兵科值守给事中发出去。 就在徐阶奋笔疾书的时候,耳中忽然又听到嘉靖皇帝的旨意就是一愣,不过他这个时候不敢耽搁,要先把这份诏书一气呵成写好。 “陛下,魏广德点入翰林不过两月就授职为检讨,这不合祖制,至少也要等散馆后才可。” 其他人都在心里惊叹这个魏广德魏传胪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如此被皇帝看中,简在帝心,而之前一直古井无波的严嵩都不经意皱皱眉,只是一个人已经站出来反对。 嘉靖皇帝看了眼吴山,作为礼部尚书,他确实有资格出言反对自己刚才作出的决定。 不过,已经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还会改吗? 正文 200危机 “哒哒哒哒......” 密集的马蹄声打破了北京城安静的夜空,马队打着火把自西苑疾驰而出,一队奔向城内某处大宅,而另一队在到了承天门向南转,很快就到了正阳门。 明朝京城实行严格的夜禁制度,纵马这样的情况,别说是晚上, 白天都是不被允许的,可是这队骑士就是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飞驰,巡夜士卒远远看到也不敢阻拦。 马队在正阳门前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向左绕行到西闸楼下券门,在楼上放下的吊篮里放进一面铜牌后,不多时券门在“嘎吱吱”声中被缓缓打开。 ...... “咚咚咚。” 猛烈的拍击门板的声音响起,好一会儿屋里才有人声传来, “谁呀?” 随着脚步声响起, 门外的人也大声冲里面喊道:“快开门,有圣旨。” “什么圣旨?我们这里是九江会馆,外面的官爷,你们怕是搞错了吧。” 这次声音是从门板后面传来的,显然人已经在门后了,但不知是因为已经是大半夜,还是刚才拍门声太过凶狠,里面的人却是迟迟不敢开门。 “快点开门,天使驾到,叫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出来接旨。” 外面那人继续冲着屋里人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总算是把门叫开了。 随着一扇门被打开,里面人还在整理这身上的衣服,大堂后门也被打开,有人已经跑进了里院找人去了。 “大人, 接旨可需要准备香案?” 开门的是一个店伙计,这会儿看清楚敲门人的穿着,锦衣卫的人, 没来由就有点双脚大颤, 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只是那个锦衣卫校尉并没有理会店伙计, 而是转身恭敬冲人说道:“大人,里面请。” 说话间,一个青色官衣的官员已经走进了九江会馆。 “去通报一声,叫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速速来接旨。” 那人进屋看了眼,屋里墙角虽然站了几人,可是很明显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不过几个店伙计而已,随即语气不善的催促道。 “大人,已经叫人进去通报了。” 里院,店伙计叫门的声音自然吵醒了一院子的人。 现在正是六月天气,炎热,本身就不好入睡,店伙计的一叫门自然很容易的就把其他人都吵醒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晚了还吵什么,要不要人睡觉了。” 这会儿张科正好没睡着,在叫门声响起后就从床上下来,走到了门口大声对外面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 外面的店伙计急忙冲这边道歉不已。 这个院子里住的就是今科的进士,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吱呀。” 张科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店伙计站在魏广德的门前, 好奇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晚了还叫门, 让不让人休息了。” “张大人,我也没办法,前面来了位官老爷,指名点姓要找魏大人。” 店伙计急忙解释道。 他是从前面跑过来的,只知道是找魏广德,做什么却是不知。 “什么官老爷,这么晚了哪来的官老爷。” 张科很是不爽,不爽的自然不是半夜吵人休息,而是店伙计嘴里那个什么官老爷。 不多时,魏广德这边门也打开了,穿着里衫的他站在门口问道:“是谁找我?” 魏广德心里是狐疑的,刚才张科的问话他也听到了,也是搞不清楚状况。 “魏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 说道这里的时候,院外又跑进一个伙计,小伙到了魏广德面前躬身说道:“魏大人,外面大人说.....说是来传旨的,让你快点出去接旨。” “接旨?” 魏广德惊讶了,好吧,现在他的穿戴肯定是出不去的,只好时候了句“稍等”,马上就转身进屋重新换衣服去了。 劳堪这时候也已经开门出来,和张科对视一眼,也选择立即回去换衣服。 虽然旨意不是传给他们的,但是他们也想去看看,大半夜传的什么旨? 实际上这会儿院子里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张吉已经穿好衣服到了魏广德门外候着,作为魏广德的书童、长随,他肯定是要跟着魏广德的。 不多时,魏广德、张科和劳堪都已经穿戴好官服出了门,这个时候夏可范也已经穿戴好跟着走了出来。 夏可范是几个人里年岁最大,自然动作要慢一些。 四个青衣进士连贯而出到了前面大堂上,张科进去就看见里面那人,有点惊讶道:“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张大人啊,办差,打搅你们休息了。” 这时候那青衣官员已经看到出来四个青衣官员,虽然他们胸前都没有补子,但是也知道,他们都是今科进士。 虽然不知道谁是魏广德,但是四个进士出来,他知道,要找的人肯定就在他们当中了,其实以前传胪的时候应该是看到过的,只是早已经淡忘了。 隐隐的,四人当中最年轻那位已经突显出来,因为另外三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魏广德接旨。” 他没有犹豫,转身从身后一名锦衣校尉手中接过一轴青黄两色的圣旨,声音严肃的说道。 “臣魏广德接旨。” 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领头跪伏余地,没有香案,显然事急从权,这位传旨的李大人并没有让人准备其他东西。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德才兼备,温良恭俭,擢授翰林院检讨,望克己勤勉,另委翰林院检讨魏广德为巡边副使,巡视薊镇,宣大沿线关隘。” 就在魏广德要跪拜接旨的时候,耳朵里再次听到那位李大人的声音,“钦此。” 随着圣旨读完,魏广德照礼跪拜后双手接过圣旨,现在自己就是官了,成为这科进士中第四个获得授官的人。 翰林院检讨,虽然只是从七品,品级算是进士中偏低的,七品才比较正常,可是这是翰林院的从七品,也算是贵重了。 不过这些都是劳堪、张科他们想的,魏广德这会儿心里却是惊诧莫名,搞不清楚嘉靖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直接给自己封官了都,严重破坏了上百年的官场规矩啊。 庶吉士都不散馆就给官职了? 圣旨最后的钦此,显示这道圣旨是奉嘉靖皇帝的命令所拟,并不是官员正常升迁的程序,由吏部拟呈奏疏经司礼监批红发出来的。 自己什么时候和皇帝这么熟了?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最后那个委任又是怎么回事儿? 巡边? 俺答部可是要打进来了,再来一次庚戌之变,这个时候怎么会安排自己去巡边? 这不是送死吗? 难怪这么好心给自己封官,原来是安排个送死的差事去做。 在魏广德胡思乱想之际,宣旨的李大人已经笑呵呵说道:“恭喜魏大人了,这份圣眷真是羡煞旁人。” “同喜同喜,还没感谢李大人不辞辛苦,这么晚了还出差。” 魏广德急忙收回思绪回道。 “李大人,今晚你是......” 他身后的张科这会儿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冷静下来,虽然惊奇魏广德升官不走寻常路,可是更奇怪圣旨怎么会这么晚还要发出来。 “今晚值班,圣旨下到兵科,我不就马上送来了。” 李大人笑道。 “李大人,圣旨里说我是巡边副使,不知正使是哪儿大人?” 魏广德这会儿得抓紧时间问出自己心中的问题,估计很快这位李大人就要回去复旨,可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这次巡边大臣是兵部右侍郎翁溥翁大人,魏大人是副使,我这里还有些事儿要交代魏大人。” 说到这里,李大人看了眼已经微微皱眉的魏广德才继续说道:“这次巡边很是仓促,明日上午你和翁大人就要去京师三大营挑选随行护卫,挑好之后就要立即出发。 北边宣府发回来的消息想必已经知道了,此次巡边干系重大,关系到京师百万百姓安危,我来之前是徐阁老和聂尚书都有交代,让你务必谨慎仔细。” 魏广德这个时候心里其实蛮委屈的,当官的实习期都没过,就要他上任,还是做最危险的巡边这个工作,找谁说理去。 手里还拿着圣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说不去了,我要撂挑子的话,耳中只有李大人的声音。 “明日辰时中,你要赶到京营。” 说道这里,李大人看了眼魏广德身后的张科才继续说道:“翁大人府上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接旨了,你辰时中去京营和翁大人会和,点齐护卫后即刻出发。 具体方略,在你和翁大人汇合后他会告诉你,这些我也不清楚。” 说完话,这才又朝魏广德拱拱手说道:“还请魏大人早点休息吧,明日赶路会很辛苦,千万别误了时辰。” 在魏广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转身离开,他身后的张科这个时候也是快步超过他,追上那位传旨的李大人。 两个人出门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等张科回来后,就冲他往里面呶呶嘴,魏广德明白他的意思,四个人很快就离开大堂回到后面院子里。 四个人都进了魏广德的房间,随从都被留在外面。 “刚才我问了下情况,是西苑的决定,御前会议的讨论中,皇上不满兵部的提议,选择了内阁的意见,在俺答部没有打进长城以前各地卫所都暂时按兵不动,只是加强长城沿线关隘的巡防力度。” 到了这里,张科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把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众人,说完这话就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魏广德,“据他说这次巡边怕是危险重重,虽然朝廷还向宣府、大同那边发出调兵的圣旨,不过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蒙古鞑子入破关而入几成定局,为什么朝廷不召集各地援兵和鞑子决战?” 劳堪这会儿惊讶说道。 “这个时候还巡什么边啊?怕是人没到边关,鞑子已经打进来了。” 夏可范也是摇头说道,很不理解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把人送入险地。 “和我下午听到的消息一样,就是多了让广德跟着去这个事儿,说是让你做副使跟着巡边这条是皇上提的,官职也是他给的,当时礼部尚书吴山还在那里和皇上很是闹了一场。” 张科摇着头对魏广德说道:“广德,自己保重吧。” 圣旨都交到魏广德手里了,吴山显然还是没争过嘉靖皇帝,这位皇帝和之前大明朝那些皇帝可不大一样,心性坚韧,也可以说是刚愎自用,也就是开国那会儿两任皇帝才有这心性了。 “保重。” 都这会儿了,劳堪和夏可范也想到那个传旨的李大人所说,让魏广德今晚好好休息,后面的日子会很辛苦,所以也不留下打搅魏广德休息,纷纷拱手告辞, 不过这个时候,张科忽然又回头在魏广德耳边小声说:“你们可能要先去蓟镇,然后再到宣府大同去,最好呆在蓟镇,应该平安无事。” 说完话,张科这才离开了屋子。 三人走后,魏广德看着手里的圣旨,撇撇嘴很是无语。 自己大老远从九江府跑到北京来可不是送死的,可现在手里拿着的圣旨就是烫手山芋,甩都甩不脱,很是麻烦。 不觉,魏广德有点后悔了,该等一科再来京城赶考的,现在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了。 只是放弃可不是魏广德的性格,虽然这次巡边风险很大,可是魏广德依旧不打算轻易服输,怎么着也得想个死中求活的法子来。 这个时候张吉已经进门,他身后还跟着李三,不等他们开口魏广德就摆摆手不让他们说话。 把圣旨放到桌子上,叫张吉给自己倒杯水来,他坐在椅子上沉思此事。 鞑子肯定是要打长城关口的,目标未知。 好吧,其实就算是“庚戌之变”,俺答部从哪儿打进来的,原来的魏广德也都不知道,只是晓得嘉靖朝鞑子打到过京城,也就是今天听到消息他才找文档看了下。 张科提议的跑到蓟镇就不动了,到是可以保命,但是鞑子打进长城的话,估计皇帝那关过不了。 魏广德很清楚,后世也说了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遇,就看最后抓到哪头。 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没法作出有用的判断,也只能明早和那个翁溥翁大人汇合后再了解详细情况,届时再作定夺。 正文 201出发巡边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还是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洗漱。 出来后想到一会儿就要去京营汇合翁溥,不觉就是感觉头疼。 出门吃早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小声吩咐张吉,“把我们的战甲都带上,一会儿你去找李三,让他跟着去京营的时候, 找几匹好点的战马,每人都要双马,马匹他要看好了。” 好吧,想了一晚上,魏广德也只能做这些准备,要是这次巡边真和鞑子碰上,只要保证自己跑的比别人快就行, 一人双马, 应该可以了。 马车,自然就只能留在会馆里,要是贪图安逸,巡边还坐着马车去,风险有点大。 草草吃过饭,魏广德就辞别了送行的劳堪、张科等人,带着张吉和李三上了一辆雇来的马车去京营。 洪武初年定天下后为训练军士拱卫京师,而设置京营。 大明最初定都南京,所以当时在南京内外建大小两个操场,分别训练48卫兵士,隶属于元帅府,不久,朱元璋又将训练的兵士重新改编,称为五军营。 成祖朱棣继位后在遵行洪武旧制的同时, 又对京营加以扩充, 将原来的48卫增至72卫, 此后又渐次设立了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 这三营统称为京军或京营。 其中五军营就是原本的京营主力, 三千营则是成祖接受的蒙古降卒组成的一支骑兵部队,神机营就比较好理解了,京营的火器部队改组而成。 在京城,除了这三大营外,还有皇帝的侍卫亲军还有锦衣卫和十二卫亲军,其中战力最强的自然就是御马监旗下的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称为“四卫军”。 随着土木堡之变发生后,京营主力损失殆尽,三大营成为历史,残余军卒和周边抽调来的部队组建了新的京营,自此京城的武装力量进入“团营”时代。 从最初的十团营到十二团营,一直持续到几年前,也就是嘉靖二十九年随着“庚戌之变”发生,十二团营成为历史,嘉靖皇帝撤销团营建制恢复成祖时的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 唯一变化的就是改三千营为神枢营,这是大明朝少有的成建制的纯骑兵部队,也是因为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找不到那么多蒙古降卒,但是也大多是从边军挑选出来的精锐, 骑术自是不凡。 尽管在制度上做出了一些调整, 但现在的京营和之前的十二团营似乎并未有多大改观, 至少魏广德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就没见到过京营进行过什么像样的操练, 进入官场后听到的也差不多,没人认为团营改京营后有什么变化。 京营驻地大多在北京城北面,也就是德胜门和安定门外的广袤平原上,背靠城墙扎营,魏广德他们也是从会馆出来后先进崇文门,顺着大道一直往前走,横穿整个内城自安定门而出。 说起来他们的位置离京营还算挺远的,幸好走得早,在出安定门的时候就看到前面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还有几个护卫护着往城外走,看到马车上的标记,正是兵部右侍郎的座车。 魏广德没让车夫超过他们,而是不远不近的跟着走,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上前汇合。 那马车周围的护卫虽然也注意到后面跟上了一辆平民马车,但是因为距离不近,所以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只是加强了对后发马车的注意。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安定门,走不多远就到了京营大门前才停下。 魏广德这个时候很灵活的从车上跳下来就往那辆马车走去,张吉和护卫李三只能跟在他后面。 不过魏广德还没有走近就被马车周围的护卫拦住了,“什么人,立即离开,不要冲撞了大人。” 一名距离他们最近的护卫喝道,伸手拦住了魏广德的去路。 “车上可是翁溥翁大人?” 魏广德并没有在意,对于不认识的人靠近,他的反应也属合理。 听到对方报出主人的名字,那护卫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更加不敢大意,只是魏广德身上穿着青袍,即便已经走得很近,他也不敢出手推搡。 “你是什么人,找我家大人有事我可以通禀,但不能靠近。” 那护卫已经挡在魏广德身前说道,虽然魏广德穿着官衣,可胸前没有补子,他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官员,何况还这么年轻。 至于魏广德,这个时候也只能原地不动,和那护卫置气没意义。 不过在他正要说话的时候,马车这一侧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看样子至少五十岁年纪了,怕是接近六十的人了。 “你是魏广德魏检讨吧,请魏大人过来。” 车上的翁溥看到魏广德,显然知道他这个人,所以后一句是对那护卫说的。 对于现在北京官场来说,年轻官员,那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也就是魏广德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家伙了。 为魏广德也是无奈,昨晚很晚才知道自己被授了官,有官衣但是没有补子,也来不及找人做,还是只能穿着没有补子的官服前来。 “翁大人,后......下官正是魏广德。” 好吧,说惯了后进学生,一下子差点没改过来,现在自己已经是官儿了,虽然只是检讨,可也算有正式官职,自然要改自称为下官才对。 那护卫听到主人的话早已经恭敬的让开路,魏广德走到了马车前,这时候翁溥已经下车。 魏广德转身从张吉手里接过昨晚李大人留下来的腰牌,刻有“翰林院检讨”的五个字,还有就是昨晚那份圣旨,这都是该交给翁大人验看,才算是他已经到巡边大臣这里报道的程序。 不过翁溥笑着摇摇头,“昨晚我从传旨官员那里知道了,当初金殿传胪的时候我也看到过你,太有印象了,呵呵......当初要是点你过了那次乡试,咱们在鹿鸣宴上就已经认识了。” “谢大人夸奖,下官愧不敢当。” 魏广德急忙躬身说道。 这个时候,前去和京营联系的护卫已经出来,随着京营大门的打开,他们这就是要进入京营了。 “大人,不知此去我们挑选多少护卫,从哪里进行挑选。” 魏广德看着京营大门打开,这个时候还是问了一句。 “从神枢营中挑选,按照规制可以带二百人出去巡边。” 翁溥随口说道,之后一指京营大门,“我们进去吧。” 护卫已经交上去了调兵的关防,所以接下来他们挑选人马并没有任何人阻碍,甚至因为翁溥兵部侍郎的官职,京营这边除了都督没有出来外,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主将都到了这里,配合翁溥挑兵。 那些人,自然不会是翁溥或者魏广德去挑。 魏广德看到去的人都是翁溥带来的护卫去选的人,看他们动作也都是孔武有力,显然都是练家子,只是他们来自民间或是军伍,这个魏广德就看不出来了。 魏广德这边,张吉和李三说了下,挑人马的时候他就去下面选了六匹还算好的战马。 虽然现今大明京营废弛,可是二百人马还是很容易凑齐的,更何况经过庚戌之变后,京营里的将官也不敢再像原来那样克扣军饷,总还是要保留一点战力,现在皇帝对京营的关注可超过以往。 虽然不会因为他们贪腐就对他们怎么样,可万一成了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也不好。 其实有的时候,一直威慑着这些将官远比出手惩办几个害群之马的效果要好。 点齐人马,翁溥也没有在京营久留,带上几日的粮草就要出发。 对于五十多岁的翁溥来说,骑马赶路肯定是不成了,他是坐着那辆马车走的,出发那会儿魏广德也被他叫上马车,这是要说说这次巡边的具体细节了,之前在京营里人多眼杂,自然不好多说。 “广德应该知道我们这次是要巡视从蓟镇到大同一线长城关隘,我昨晚已经对线路进行了计划,现在说出来,也听听广德有什么意见?” 马车开始行进,感觉队伍不是向东走通州方向,魏广德心里有点奇怪,这时候朝北走,这是直接去也不知道是昌平还是顺义。 好吧,翁溥叫他上车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车上翁溥肯定要说行程的,现在只能听着,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品级被翁溥完全碾压,可现在是出来执行公务,翁溥正使,他魏广德是副使,也就大他一级而已。 说话的时候,翁溥已经从车厢里一个小暗门里去处一卷地图展开,对着地图开始给魏广德讲解。 北地地图,在翰林院里也有,昨日听闻消息后,他们翰林院一帮子人还找出来研判过,所以并不陌生。 这年代的地图很是抽象,不过还能看得懂,就听到翁溥缓缓说道:“你没看到宣府报来的奏疏,我现在和你讲解下。 宣府和俺答部在虞台岭、张家口外有交战,之后鞑子绕道松树堡,独石堡、龙门堡继续往东,踪迹就不见了,他们还在派探马打探消息。” 说话的功夫,翁溥手指点在宣府北边,随后一直往东边滑动,让魏广德有个比较直观的印象。 宣府东边翁溥所说的三个堡名是位于一个长城的突出部,继续往北就不在大明武力的控制区了。 俺答部明显就是沿着长城行军,寻找薄弱点进行突破的目的很是明确。 “你是卫所出身,应该明白俺答部的目的。” 听到翁溥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虽然上面的命令是让我们巡视从蓟镇开始,可是我料定俺答不会走那么远。” 说话的功夫,翁溥的手指也已经顺着长城边墙继续往东面滑动。 “四海所、渤海所、潮河所,一直到古北口、磨刀峪、将军关、马兰峪这几个地方,才是鞑子最有可能实施突破的区域。 广德可能也知道了,上次鞑子突进关墙,就是从古北口破关而入的,连下密云、怀柔和顺义,顺着官道直奔通州,还好被河道阻拦,没有打到通州去。” 翁溥继续说道。 “按大人的意思,我们这是直接从哪里开始巡视?” 魏广德这个时候听出来,翁溥这次出来不是打算糊弄差事了事,是要做大事儿,所以很可能不会往东走蓟镇,从蓟镇那边开始巡查,毕竟肯定来不及。 “我打算现在去顺义,走平谷,直接从马兰峪开始巡视,希望还来得及。” 翁溥这个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还真没打算跑蓟镇去混时间,等到鞑子突破关墙就跑回北京城去。 “那蓟镇那边?” 魏广德欲言又止,还是听完翁溥的打算再说。 “蓟镇那边,我打算叫他们调出一队人马到遵化,到马兰峪和我们汇合,跟着我们巡边。” 好吧,魏广德确定了,不去蓟镇,应该是翁溥判断俺答不会那么傻,跑那么远攻击长城,很有可能就是在古北口附近几个隘口寻找一个目标进行攻击,冲进关内。 翁溥也不傻,打算动用自己巡边大臣的特权,从蓟镇调一队官军跟随,增加一些保卫力量,也安全一些。 “全凭大人吩咐。” 魏广德知道不能说什么,反正大不了仗着自己年轻跑得快点就好了,翁溥应该是打定主意了,没必要这个时候和他争什么,更不能坚持去蓟镇,否则回头回到京城,自己必然成为官场笑话。 说不定,翁溥就在等着他魏广德说出去蓟镇的话来,到时候也好甩锅。 “那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随后,翁溥掀开车帘,对窗外护卫吩咐了几句,魏广德也听到了,就是叫人带上他早准备好的书信去蓟镇,同时队伍的前进方向也明确了,那就是先往北到顺义,再折往东面去平谷。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行驶着,木制车轮,自然让车子抖得很是厉害,虽然铺了厚厚的垫子,魏广德坐久了也觉得不舒服。 找了个机会下车,还是骑马好了。 虽然在马上也颠簸,只是这时候不是骑马疾驰,不需要双腿夹紧马腹,也就不存在磨伤大腿的可能,也就是屁股稍微受点罪。 魏广德检查了马上的装备,除了他自己的战甲还在张吉的马上,自己这边战马上还有一柄马刀和一支鸟铳。 京营里,这些武器还是不缺的,特别是鸟铳,李三挑了六匹马,马鞍上全部都带上了马刀和鸟铳,只有战甲没要。 魏广德还是更喜欢他身上这套南京出产的盔甲,毕竟是随他上过战场的。 正文 202远戍报烽火 蜿蜒的山道上,一大队骑兵正在挽马前行。 在骑兵队列的中间,那独有的一辆马车很是显眼,前后左右不少骑兵护卫。 这就是魏广德所在的大明巡边大臣的队伍,几日时间他们就过了平谷,但是没有继续前行去蓟州休整,而是直接转道去了马兰峪, 在那里和三屯营派来的一队骑兵汇合开始了巡边之旅。 需要说明的是,平谷东面的蓟州,也就是后世的蓟县,并不是我们所说的明朝蓟镇或者说蓟州镇。 蓟州是蓟州,蓟镇是蓟镇。 明朝的蓟镇其实在遵化以东的迁西县,在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三屯营才是蓟镇的中枢,蓟镇总兵府就位于这里。 明代为了维护北方地区的安宁, 在东起鸭绿江, 西至嘉峪关的长城沿线设置了辽东、宣府、大同、榆林、宁夏、甘肃、蓟镇、太原、固原9个军事要镇, 史称“九边”。 蓟镇总兵府最初在桃林口,桃林口位于永平之北,东接辽东镇,也是长城一处重要关口,但是毕竟距离京城较远,长城上一些重要的关隘如冷口、喜峰口、潘家口、古北口等险地俱在其西,作为全镇的指挥中心,显然位失于偏。 于是在永乐后期,陈敬任总兵时,移镇于狮子峪,解决了坐落失偏的问题,避开了地处前沿的弊病,但是狮子峪地域狭窄, 且无卫所和屯地,不能屯重兵以御敌。 狮子峪位置并不理想, 所以天顺二年, 胡镛任总兵时,选择了三屯营, 辟建城池,兴建营署,把镇所由狮子峪迁到迁西县三屯营。 从此,凡蓟镇镇守总兵官,协守副将,分守参将、守备、游击等官员皆驻三屯营。 蓟镇之重,首先在于它的地理位置从东、西、北三个方面包围着京城。 号称京师西大门的居庸关距京城只有五十余公里,有京城铁门之称的古北口也只有百余公里,蓟镇有险,则京城震悚,蓟镇稳固则京城无虞。 蓟镇地区由塞外越边而入的河流甚多,形成关隘密集,在两千里的防线上,大小隘口一百九十余处,重要的关隘也有四十余处,历来兵家必争的险关要塞,至少有东部的山海关, 中部的喜峰口、潘家口,西部的古北口、居庸关。 出京城已经十余日,魏广德随着大队已经看过马兰峪隘口城防。 在宣府向京城发来急报后,兵部一面上奏和研判局势,一面向蓟镇总兵府发去消息,让蓟镇所辖各隘口加强防御,所以魏广德他们到达马兰峪时看到的就是城关上下明军士卒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可以投入防守作战中。 魏广德随着翁溥检查了马兰峪的城防,翁溥很清楚下面这些军将的尿性,没有去按照花名册点检校阅军卒,只是把重点放在防御物资的筹备上。 马兰峪也算是长城沿线的一处重要关隘,按制应有两千人马驻防,魏广德站在城头大致估算了下,军卒实际大概只有千余人,也就是在这里有接近五成的空额。 心里叹口气,摇摇头不再去想其他,跟着翁溥检查防御物资。 其实他也知道这可能已经算是好的了,在江南,就说九江卫的兵马,实际战兵只有两成,其他在册的八成平日里都是农兵。 两成能算战兵的还是因为九江卫几次出兵,让卫所一直不敢放松军事。 也就是这里地处边镇,随时都可能面对北边草原的敌人,所以这里的军将还算知道好歹,弄了五成兵员。 离开马兰峪,巡边队伍沿途又检查了大小城关十余处,现在已经到了第二个重要关口将军关,这里也叫将军石关。 “那石头可真大。” 远远的,魏广德就看到前面关城和关城旁边那座巨大的石头,仿佛是一块完整的石块。 “之前我听蓟镇的人说了,那石头名叫将军石,据说是以前哪位将军在那里点兵点将,故而那石头名叫将军石,这将军关的名字也叫将军石关。” 旁边的张吉急忙接话道,这些天魏广德交给他一个任务,那就是交好蓟镇的人马。 好吧,其实魏广德想的还是他们对这一代熟悉,进退应该比较有章法,关键时候能够借此那啥。 很快来到将军石关,魏广德已经熟悉了所谓巡边的流程,简单看看城防部署,然后就是检查城防物资。 相对来说,在兵员就这么多的情况下,能够加强的也就是筹备充足的城防物资,至少在遭到鞑子突袭的时候,城关上的守军有充足的滚木礌石等防御物资使用,不用直接和鞑子短兵相接。 在缺乏军饷和训练的明军官兵来说,近战、肉搏战已经无力和外敌对抗,只能利用守城一方这个优势御敌。 进城以后,魏广德和翁溥就默契的分开行动,各自去查看一部分工作。 除了最初几个城关两个人还不熟悉,所以一起检查外,之后魏广德和翁溥已经进行了分工。 翁溥是老资历,调进兵部也已经数年,所以防务部署这块是他主要负责,魏广德则是检查防御物资的准备情况,清查盘点大概数量和存放位置。 对于防御物资的存放,魏广德还是比较重视,别准备大批守城物资,关键时候用不上那就危险了。 在九江卫,以前老爹就有这个习惯,他收缴本该发放到士卒手上的武器,也是怕士卒穷疯了把东西拿出去卖掉,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不错,所以倒是不担心被敌人突袭。 另外后世发生不少事件,比如九一八等,都是在守军武器被收缴入库后,在临敌时手中没有武器导致的悲剧发生。 魏广德可不希望这个时候还把一堆防御物资都锁在仓库里迎接他们的校阅,之前几个小关口的守将就是这么做的,然后被从七品的魏广德一顿猛批,从头骂到脚。 很爽。 记得当初听说兵部主事就敢逮着九江卫指挥使大人一通大骂,魏广德现在才感觉到身为文官的这点优势,可以随意的辱骂这些兵头,他们还不敢还嘴,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不过在爽快之后,他又想起老爹和大哥,天知道已经他们会被那个七品小官也是这么对待。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深深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武人是真不容易,又要绞尽脑汁弄钱养家,还要承受上官和文官的欺压,另一边关键时候还要提着脑袋和敌人作战。 想到这个环节后,魏广德之后也就不怎么骂人了,只是后面看到那两个把守城物资锁在仓库里的才破口骂上两句,然后就盯着,看他们派人把物资送上城头去了才算了事。 今天到了将军石关,自然还是由他去检查防御物资的准备工作。 将军石关这里准备到是很充足,守城器械和物资全部都堆放在城关上下,还有一些则是在仓库里,不过这也正常,不可能把全部东西丢放城楼下,首先要能放的下才行。 物资和书册上差不多,一般对于一些微小误差魏广德也已经视而不见了,只要不是短缺太厉害。 城上城下的物资检查一遍,他就走上城关和翁溥翁大人汇合,顺便汇报他这边的检查情况。 走上城墙,首先入眼的还是那蜿蜒如长龙的长城,城墙从脚下向前后顺着山势盘旋。 这几日,魏广德已经看多了明长城,但是每次上来看到还是觉得心潮澎湃,确实壮观。 这可不是后世游览北京只能去那几处长城可看,那时候的长城除了开发的那些景区外,周围几公里,十几公里外的城墙早已坍塌。 现在虽然文武官员都存在贪腐,可是好歹长城作为防御工具一直发挥着作用,守关士卒一直在进行维护,所以现在的长城整体来说还算完好。 魏广德上了城关,就看见翁溥正在和将军石关的守将说着什么,不时向着城下守将手指的位置张望。 魏广德心里很清楚,翁溥这是还在了解周围的地形和防御部署,看样子还没有完事儿。 翁溥看到魏广德上来,也只是含笑点点头,随即继续和那守将询问关城的防御情况。 魏广德站在一旁,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边对此地的介绍,一边向外张望,欣赏此地的美景。 此时长城上看到的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湛蓝湛蓝的天空,长城内外则是一副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山林画面,如果没有带着任务来此,魏广德想来在这里泡壶茶,悠哉悠哉的边喝茶边欣赏美景倒是一件乐事。 魏广德干脆站在墙面,双手撑在城垛上向北张望。 将军石关一侧的长城是向东延伸,另一侧则是在此地转了个九十度的弯绕向北方,这里也是一个长城的突出部。 没办法,长城修建的时候就是按照山势修建而成,此地山势如此。 魏广德顺着长城极目远眺远方的城墙,这一世视力保护很好,饮食也不错,没有这个时代不少人患有的夜盲症,魏广德努力的看向最末尾的城墙,这也是最近他找的一个娱乐的方式,顺便还保护眼睛。 只是,在他盯视远方不久后,心里就涌起莫名的震撼,远处看不见城墙的山岗上,飘起阵阵青烟。 看看天色,昨晚是在离石关十余里的地方野外扎营,今早起来吃了饭食就赶到这里,也快到中午饭的时间了。 翁溥那边谈完事儿,检查工作完成,也该吃饭了,没看到吗,山那边已经开火做饭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他要转换视线去看看其他的时候,稍近处,他所能勉强看到的一处长城敌楼,应该是敌楼吧,毕竟城墙上冒出的一个台子,又是轻烟渺渺。 魏广德心里好笑,这长城之上驻防的明军也是有意思,做饭还挺有规矩的,一处一处点火做饭。 魏广德没有转移视线,而是继续盯着那边看,下一个敌楼那边什么时候也开火做饭。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果然下一个敌楼青烟升起接着就是一个个逐渐向这边延伸而来。 魏广德此时面带笑容,很是轻松写意的看着这一副场景,在长城上玩火,后世可是见不到的。 记得当年他去爬八达岭长城的时候,在门口就被收走打火机。 魏广德都不知道,就是砖石的城墙,有能点燃的东西吗? 好吧,或许是预防山火,魏广德也没法说什么。 不过想到此处,魏广德不觉生起一点恶趣味,要是在八达岭那段城墙上刻个“魏广德到此一游”的字,后世自己看到会怎么样。 不过他到了这里,这一世到了后世还有没有他也说不清楚了。 只是逐渐的,他轻松的笑容有点僵住了,目力保护的很好,这一世的耳力也不错,因为他此时已经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 魏广德敢肯定,这不是打雷。 晴天霹雳,虽然有这个词,可魏广德没遇到过,他并不怎么相信。 “轰轰轰......” 魏广德已经发觉不对劲,双手放在耳后希望加强自己的听力,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声响,心里默数到底是响了四声还是五声。 “翁大人,翁大人,情况不好。” 好吧,随着青烟逐渐靠近,魏广德已经看清了那青烟那里是炊烟,那是一股股升腾而起的浓烟,而且随着燃放烟火墩台的靠近,魏广德也看到了那也不是一股烟火,而是三股还是几股,只是升腾起来后隔得远,看着像是一股浓烟。 烽火。 后世人,因为中国普及的义务教育,新生群体中少有人不识字,自然也知道历史上中国传递军情用的什么方式,那就是烽火台。 那一个个墩台此时不是在准备午饭,而是在想着远方报信,有敌情。 随着魏广德的喊声,翁溥等人都转过头来,很轻易就看见了远处几股青烟。 不经意间,翁溥已经走到城墙边,双手撑在墙垛上向那边看去,嘴上还问道:“看得清吗?几烽几响?” 魏广德以前也是不懂的,可是这次出公差,自然恶补了一点军事知识,这些都是九江卫没有的东西,以前他也从没关注过。 明成化二年有令:“边候举放烽炮,若见敌一、二人至百余人举放一烽一炮,五百人二烽二炮,千人以上三烽三炮,五千以上四烽四炮,万人以上五烽五炮。” 在魏广德反应过来后,他就已经在算炮响了几声,这时候还是看不清烽火的堆数。 “看不清,大概是四声还是五声。” 魏广德只能回答道。 正文 203打进来了? “看不清,大概是四声还是五声。” 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照实回答,炮声听不真切,有山势回荡,很难分清到底响了几声。 此时,城关上所有人都已经站在城垛后,看向远处正在向此地蔓延的烽火, 又是一处烽火台被点燃。 随着耳中传来隆隆的炮声,魏广德这次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五烽五炮。” “地图。”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城关上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寒,他们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有护卫马上从身后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画轴, 随即又有一人上去和他一起一左一右展开,那是地图。 巡边,自然要带上地图,以为参照。 翁溥很快在地图上找到将军石关的位置,然后顺着曲折的长城向北,在最突出的位置,那里标着一个魏广德也知道的地面,古北口。 “难道又是在古北口?” 翁溥的手指移动到这里就停下了,不经意的说道。 “大人,如果是古北口,很快就会有传讯兵过来的。” 将军石关的守将在一边抱拳说道。 他说的这些,魏广德也听说了,是蓟镇自己定下的规矩,长城沿线发现鞑子攻城后,不仅要马上燃放烽炮示警,还要派人用简洁的文字说清楚情况, 通过每隔几里的敌楼接力的方式传递消息到三屯营蓟镇总兵府。 在看到烽火示警后, 三屯营的军士自然要开始集结并向烽火方向移动,而总兵府会根据送来的情报确认最终的进军路线。 整个过程,和大明朝最高速的急递铺类似。 急递铺主要任务是运送紧急公文,且急递铺不设车马,赶路全凭个人脚力。 《明会典》载:“二十六年定,凡十里设一铺,每铺设铺长一名,铺兵要路十名,于附近有丁力田粮一石五斗之上,二斗之下点充,须要少壮正身。” 急递铺名义上的十里一铺,实际上也是依县里的财力物力而定,不过至少一县有一铺,毕竟是负担县与县,县与府,府与省,省与朝廷之间公文的交流。 因此每个县(府或省)都有一个总铺,然后沿着县城主干道延伸出若干分铺。 一个铺由一名铺长与数名铺兵组成,且每一个铺都要设一个日晷——确定时间,铺门前要立牌门一座,晚上必须长明灯烛一副,好让来人容易分辨。 一旦接到官府文书时,铺长要确认接收件数与目的地, 并派出一名铺兵,此时铺兵必须不分昼夜并及时传出文件。 “每三刻行一铺,昼夜须行三百里,无分昼夜,鸣铃走递。但遇公文到铺,不问角数多少,须要随即递送,如是公文到来不即递送,停积等待,因而失误事机者问罪。” 此时的铺兵必须立即起程,确定好地点,如果是在三百里内,铺兵必须在一昼夜内赶到;三百里之外,则照着上面的目的地送,直到下一个急递铺。 铺兵递送公文时,“各置夹板一副,铃攀一副,缨枪一把,回历一本”,“腰系革带,悬铃持枪,挟雨衣,赍文书疾行”。 昼夜兼程,风雨不误,沿途的车马行人,听到铃声,立即避让路旁。 下一个站的铺兵听到铃声,立即整装以待,一待公文到铺,便像接力赛一样,继续前传。 明朝公文军情的传递,主要是急递铺和驿站两种,急递铺专司“公文送达”。 驿站则迎送使客、转运军需、飞报军情兼而有之。 二者在业务上有所交叉,但仍属两个不同的体系,各司其职,互不隶属。 明廷规定:“重事给驿,常事入递”,就是说重要和紧急的军务交给驿站,平常的公文信件由递铺传递,二者互为补充,共同构成完整迅捷的邮驿传递体系。 之所以单独建立驿站外的急递铺,这也是因为驿站的局限性,驿站的间距较长,每60里设一站,急递铺的间距较短,10—20里左右就设立一个。 实际上,受地形影响,驿站的辐射范围没有急递铺广,很多无法设站的区域,却是可以使用急递铺。 而在大明朝,通过驿站飞马疾递还是比较少见的,也就是蓟镇长城有事儿才会用飞马传递的方式报送紧急军情,比较距离有限,相距不过一二百里。 对于更加广大的南方,大多使用急递铺而不是马驿,因为大明朝是没办法凑到足够的马匹用于传讯。 不过这个时候,翁溥并没有就此完事儿,还在不断盯着地图看,猜测俺答部可能的扣关地点。 古北口继续往前还有潮河所、渤海所和四海所,下辖不少关隘,都是有可能被俺答部攻破的关墙。 好吧,长城看似是放在帝国北方一道拦住草原骑兵南下的防御工事,但实际上长城的存在也让帝国很难防御,因为绵延万里的长城,沿途关隘无数,你防住这个,人家就偷袭里那个防御薄弱点,可以说完全就像个筛子一样。 “翁大人,午饭时间到了,我们还是先用饭吧,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此时烽火已经传递过了将军石关继续向东延伸,会把鞑子入侵的消息一直传到三屯营蓟镇总兵府。 虽然这么说,可是翁溥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盯着地图看,嘴里忽然说道:“广德,你怎么看?” “什么?” 魏广德纳闷道,他也在看地图,可是这会儿已经放弃了,实在是长城沿线关隘太多,随便突破一个点,就可以动摇整个防线。 “你觉得俺答会选择什么位置入关?” 翁溥补充一句,问道。 这下魏广德明白翁溥的意思了,让他猜俺答破关的位置,烽火传来,自然人家已经打过来了。 魏广德不打算继续先前那样看长城,而是把自己代入到俺答,以他的视角看待这场战争,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就是个猜猜猜游戏,你猜我猜大家猜,猜错了也没什么。 魏广德把视线首先投到万全右卫,然后逐渐转移到宣府,然后绕过龙门卫的防区....... 他不止是双眼盯着地图移动,感觉不够直观,甚至上手从宣府滑到龙门卫那个长城突出部,绕过龙门卫后就是一马平川,之后就是密云后卫那个突出部。 将军石关就在密云后卫防区的东南角,和那里非常接近了。 上次俺答入寇就是从密云后卫驻防的古北口打进来的,应该说是轻车熟路,再走一遍似乎说得通。 魏广德这会儿的考虑和翁溥有点相似,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对。 从俺答部东移到现在已经多少天了,二十来天了吧,对方大部是骑马而行,按理说早就该到古北口了,隐蔽、准备这么长时间才动手攻打关城? 要知道,十来天前各关隘守将都纷纷接收到鞑子可能入寇的示警,关城有了防备,是不好攻打的。 时间上很不对劲,这是魏广德这个时候想到的,也不知道翁溥注意到没有。 很快,他的视线落到渤海所,也就是怀柔以北的地方,这里的长城非常特殊,因为蓟镇防守的区域在这里被一分为二,一道关墙向北延伸到宣府,接替防守的就是龙门卫,然后是宣府和万全。 而另一部分则是继续向西南方向延伸到山西,分别是延庆卫防守的居庸关、后面还有内长城的紫荆关、倒马关等。 魏广德并不熟悉俺答这个人,自然不知道他这次入侵明国的真实目的,到底是想抢东西还是想要攻打京城,为他在关外树立更大的威望。 俺答汗,亦称索多汗,本名孛儿只斤·阿勒坦,所有也有人用阿勒坦来称呼他,他是明代蒙古土默特部首领、政治家、军事家,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达延汗孙。 这些魏广德不知道,可是明朝的官方资料里确实记载他和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关系,也就是说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以统一蒙古诸部再次南下牧马为目的,重现大元帝国的盛景。 好吧,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是接受了翁溥一开始的判断,俺答可能选择在密云后卫防区进行突破,南下再次威胁京城安全。 然后,他就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俺答部在此突破,那么看地图,他们和俺答部直线距离不到百里,只要几十里路。 虽然说望山跑死马,可是人家真要知道这里有个朝廷三品大员在此,说不好真跑来抓翁溥也说不定,毕竟他们巡边的消息,整个长城各关隘守将都是知道的。 之所以把消息放出去,也是让这些人自觉一点,免得被抓到现行,至少在这个时刻,翁溥也不想节外生枝,多惹是非,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加强防御俺答部进攻。 只是,他们这一等就是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消息才算传来,结果却是让他和翁溥都是大吃一惊,因为实际结果和他们分析的差距甚远。 俺答汗并没有选择在密云后卫防区突破,然后南下威胁京城,而是选择在龙门卫的防区进行突破,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仅仅是打穿了外长城的防御,要想威胁京师,至少还要在居庸关或者镇边城附近隘口获得突破才行。 收到情报后,魏广德就被翁溥叫过来,两个人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京城那边肯定已经接到消息了,会采取什么措施不好说,至少现在还没到危急的时刻,俺答部和京城还隔着一道长城防线。 但是他们的任务可能是没法继续下去了,都打进来了还巡什么边。 “三屯营的人马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魏广德想到烽跑传讯的速度,三屯营那边这个时候肯定已经看到烽火,只是不知道俺答突破的关墙位置,但是按照惯例,三屯营驻军出动是肯定的。 “明天可能会到遵化,然后去平谷,一路探查下去,直到确定鞑子入寇位置。” 翁溥熟悉很多,毕竟是兵部右侍郎。 两个人这会儿倒是不慌,而且翁溥也猜测到嘉靖皇帝把这么个小孩塞自己身边来,肯定不是要监视自己,更多的可能是要锻炼他,所以一路上他都是有意向魏广德提问,让魏广德来分析、解答。 对于魏广德问出的问题,他知道的自然也知无不言,朝廷的事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至少他做的就无不可对人言。 好吧,魏广德这会儿还是盯着地图看,明显他们是被俺答汗忽悠了,他们以为俺答汗东进绕过龙门卫防区后会再次攻打密云后卫,结果很可能...... 魏广德这会儿视线落在满套儿和哈当两个地方,这里曾经是大明的丰宁城,距离现在明军的控制区有近百里,肯定不在明军的侦查范围内。 俺答汗把人马屯在这里,虚晃一枪,让大明以为他要东进攻打密云后卫,注意力转移到那里后,耍了个回马枪打宣府的龙门卫,还特么的成功了。 只是由此,魏广德也算明白俺答汗的目的,这次俺答部南下攻击的目的,应该就是抢掠财物了,他们应该没有攻打京城的打算,否则断不会走外长城。 看着地图,魏广德忽然抬头对翁溥说道:“翁大人,看来这次俺答部是想要抢掠永宁、延庆和保安这几个地方了。” “是啊,这里只有延庆卫一个卫所驻防,消息说他们破了龙门所驻防的瓦房沟,过了龙门川,这会儿可能已经接近延庆州那边了。” “那我们怎么做?直接去怀柔还是......” 回京城的话,魏广德没敢说出口,以后容易被人说成胆小如鼠,对于文人来说很要命。 这个时代的文人,就必须是死鸭子嘴硬的主儿,就算心里怕的要死,都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的自己好像就是剑客,敢于找俺答汗亮剑这种,这才是气节。 虽然魏广德在心里,对这种气节嗤之以鼻,后世“水太凉”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那才是人生大赢家,“名”有了,利也有,还弄到个花魁做小妾。 “蓟镇的人马到达怀柔,至少要十天以上,除非是只出动骑兵。” 这个时候,翁溥微微皱眉,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先走密云,去延庆州看看情况。” “那还是请翁大人给京里送份奏疏吧,把情况说一下,既然出来巡边,自然要有始有终。” 魏广德明白了,回京是不可能回去了,这位兵部右侍郎说不好还想享受一回统兵的感觉,不过还好先去怀柔,只要不出内长城,还是很安全,只希望别去延庆州,那是在内长城之外。 正文 204该改个啥名?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随着翁溥带着人马转道直扑怀柔,那里更加靠近前线,获得消息的速度自然更快。 在路上,魏广德还在想昨晚他考虑的事儿,要是到了怀柔,翁溥执意要去延庆州的话, 他是不是以需要加强密云周边防御的理由,申请留在关内,不去延庆州,他继续巡查密云后卫防区的关隘。 理由嘛,自然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要防备俺答部再次虚晃一枪, 再次突破长城边墙威胁京师, 毕竟突破龙门卫的鞑子到底有多少人马,现在还不得而知。 京城。 一顶四人抬轿子停在一处大宅门前,一个老者在仆人的殷勤侍候下颤颤巍巍下了轿子,迈步走进了大门。 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年岁也是很大了,步履蹒跚穿过大堂直接往后院去休息。 路过临近后院的一个花厅时,就听到厅里很热闹,不少人在里面吃喝说笑着,还不时有女子俏生生的娇笑声传出。 老者只是对那里望了一眼,随后重新略低垂的头轻轻摇晃了下,就继续往前走,只是厅中的说话声还是传进了他的耳中。 “哈哈哈, 要不是看在陈逸甫跑了两趟,言辞也还顺耳,我都不想鸟他们, 什么东西, 以为是个王爷就不得了,还不是要乖乖给我送银子, 哈哈哈......” “这天下,还真就没有东楼兄不敢收的银子,呵呵......” “这算什么,别说那个什么裕王,就算是景王殿下还不是要处处仰仗东楼兄的扶持,否则他早就该离开京城去那什么安陆,不对,现在应该叫承天府去了......” 听到花厅中人越说越不像话,老者只是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进了后院。 在后院堂中的靠椅上坐下,这才对一个仆人吩咐道:“去把公子叫来,我有话问他。” 此人自然就是严嵩严惟中,路过花厅时听到里面的对话,他也猜出了个大概,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胆子居然这么大,还有他身边的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当今皇帝嘉靖就裕王、景王两个儿子,他们当中必然有一位会登上那个位置, 那些人乱说酒话也就算了, 自己儿子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 怎么也跟着犯糊涂。 好吧,现在连裕王送的银子都敢收。 裕王为什么送银子他会不知道吗? 这事儿他之前确实不清楚,后来也找人问过,但是没什么结果。 也正因为没什么结果,所以他才不敢插手,要是知道是谁放出的话,那倒是简单了。 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为了那些黄白之物伸手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事儿还让他办成了? 不多时,严世番摇晃着他略显肥胖的身体走了进来,看到老爹靠在椅子上,急忙冲旁边是个眼色,立马有丫鬟端来一杯茶水。 严世番接过茶水,满脸笑容走过去放到老爹身前的茶几上,小声说道:“爹,你用茶。” “你们都下去。” 严嵩看了眼严世番,就对屋里其他人说道。 等到所有人都出了屋子,严嵩才正眼看着严世番道:“东楼,裕王府的银子你收了?” “嗯?” 严世番刚从酒席上过来,一路上倒是听说自家老爹回屋就让人叫自己过去,没说什么事儿,但是脸色并不怎么好,就知道自己做什么肯定惹老爹不快了,只是没想到老爹说的居然是这个。 惊讶之余,严世番就笑道:“老爹,我也是看裕王府怪可怜的,都差不多三年没领到赏赐了,所以找人和户部说了下。” “你是做的好事儿咯?” 严嵩虚弥着浑浊的眼睛看着严世番道。 “自然是好事儿,帮裕王嘛,现在不是那些穷酸都嚷着要裕王继太子位吗?我想着老和那边生疏也不好,正好就帮忙试试,看户部能不能通融下。” 严世番舔着脸说道。 “放屁,你老实说,扣着裕王府俸禄和赏赐这事儿,是不是你和景王搞出来的?” 严嵩这会儿脸色已经很阴沉了,语气很是严厉。 “不是,儿子绝没有参与此事。” 严世番急忙解释道。 “那你还敢插手这事儿?你想过后果没有?” 严嵩听到不是儿子做的这件事儿,更加担心了,声色厉茬的吼道,随即觉得喉咙干涩,不觉低头咳嗽两声。 严世番听了老爹的话,眼珠不经意转了一圈这才陪着小心说道:“这事儿虽然不是我和景王做的,但是我听说这事儿可能是出自孙应奎或者韩士英之手,那年你知道,短短几个月户部换了两位尚书,具体谁吩咐的已经不好确定了。” “真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严嵩看着严世番问道。 严世番急忙把茶几上的茶端起递过去,严嵩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或许是裕王府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所以临走的时候恶心下他们吧。” 严世番很是随意的敷衍道。 “你确定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做的这个事儿?” 严嵩也还没有老糊涂,还是有点不信道。 “儿子哪敢欺骗爹爹,都是实情。” 严世番忙陪笑道。 在这个家里,没有比严嵩更重要的了,家里能有现在的气相,全靠着老爹首辅的权势在。 别看他被人尊称为小阁老,可小阁老又不是真正的阁臣,算个屁啊。 只要老爹致仕或者什么,自家的这点权势立马就会烟消云散,光靠他那个左侍郎的头衔,还真办不成那些事儿。 所以,严世番对严嵩那还是乖宝宝似的,丝毫不敢违逆半分。 当然,这只是在当面是这样,背后就看情况了。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但是你要明白,家里能有现在的景象靠的是什么,景王是能随便贬低的吗?” 严嵩又继续说道。 “爹说的是,儿子回去就把人骂一顿,让他们不要再说那话了。” 严世番急忙应声。 “裕王府那边,你把银子退回去,编什么说辞你自己去想,不能得罪了,只是该生分的还是要生分,包括景王那里,就算你们关系近,在外面也要不假理会。” 严嵩继续吩咐道,开始教儿子怎么面对二王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 严世番急忙点头答应着。 “不要口是心非,那位的心思,我们都揣摩不透,所以两边都不要得罪,该交好要交好,那位未必希望我们和其中一位王爷关系近了。” 严嵩继续说道。 “这个我明白,我们严家只认陛下,别的人一概不认,就算是他亲儿子我们也不认。” 严世番又是急忙表态,他和老爹是一个心思,对那位也是绝无二心。 “这事儿总透着诡异,陛下那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要不然就是陆文孚失职,陛下没有动作,你还敢插手,过去的聪明劲跑哪儿去了。” 严嵩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或许是陛下在等裕王主动请求就藩也说不定。” 这个时候,严世番说出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如果是这样,你还会伸手拿银子?” 严嵩顿时气炸了肺,双眼怒瞪着他道。 严世番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自然不敢接话。 “或许陛下真不喜欢裕王,但是见面该有的恭敬你要做好,平日里见到高拱、陈以勤他们你也别趾高气昂的,我韬光养晦几十年,怎么你就没学到一丁半点。” 严嵩回府说了这么半天也是有点累了,之前边关急报进京,俺答部突破外长城进入延庆,短时间内把朝廷又是搞的手忙脚乱,他已经在内阁值房呆了几天,处理各处报上来的奏疏,片刻不敢耽搁。 “爹,你这回来,俺答部那边退出长城了吗?” 严世番看这会儿老爹脾气好像顺了,就出言问道。 严嵩摇摇头,“进来了,哪那么容易退出去。” “那内阁发了什么命令出去?” 严世番狐疑着说道,就算老爹累坏了,可以他的脾气,也会是处理好朝堂的事儿才会回家休息,断没有把差事交给徐阶、吕本处理的道理。 “商量了两天,把调动宣大援兵的旨意发下去了,延庆那边紧守关墙,防敌于长城之外,调宣大卫所进剿,尽快打退鞑子也就是了。” ...... 而裕王府里,王府中人此时都是喜气洋洋的,今早去户部的人已经回来了,带回来几口沉甸甸箱子,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银子。 而在王府的后堂,裕王朱载坖正兴奋的搓着手,总算是缓解王府困局了,几万两银子进了府库,他又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之前因为连续两年都只能断断续续领到一点亲王俸禄,根本不够他已经习惯的奢侈生活。 不得已,王爷也只能压抑着,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节省不多的银钱,除了王妃和小殿下那边的用度,王府的支用算是已经被压到极致了。 “还好,总算过了来。” 裕王这会儿心情很好,坐在上首椅子上笑眯眯的对陈以勤和殷士谵说道。 “是啊,总算是好过了。” 陈以勤笑着接话,而殷士谵也是感慨道:“早知道就早些把这事儿办了,也不会拖这么长的时间。” 只有一边的高拱在欢喜之余,又皱眉思索了一小会。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的情绪都不错,裕王已经吩咐人设宴席了,王府也是好久没有这么操办过了。 “殿下,还请准备两千五百两银子,等广德这次出差回京,我们就把银子给人送回去。” 高拱这时候开口对裕王说道。 “不是借的两千两银子吗?” 裕王听到高拱说还魏广德两千五百两银子,心里就有点小别扭。 自己刚被严世番讹去两千两,怎么还要给魏广德也讹去五百两,也只有一边的陈以勤和殷士谵若有所思,随后不易觉察的点点头。 “借银子自然要还,还应该有利息。” 高拱说道,不过在注意到裕王似乎张口欲言后又马上补充道:“虽然我们借银子的时候没有和广德说利息的事儿,想来当时广德也没想到会被派了外差,会耽误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在说道魏广德被派外差的时候,高拱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显然话中还有深意,是在提示裕王。 裕王不笨,虽然有时候显得优柔寡断了些,可是还是听得明白高拱的意思。 “好,送还二千五百两好了。” 裕王也不坚持了,只要以后每年的俸禄和岁赐能够领到,他也不缺那几百两银子,交好一个朝堂新星,这桩生意不差。 “说起来,这魏广德也不知道修了哪门子的福气,被陛下如此看重。” 陈以勤笑着摇头感叹到。 “是啊,才十七岁,不及弱冠之龄,我还以为他要二十才能被授职,真是没想到。” 殷士谵也是感慨一声,这岁数时候的自己,还在家里看书做学问,哪像那个家伙,都已经在朝为官了,还是前途看上去很远大那种。 “听说陈德言这次去商河的差事办砸了,也不知道回来会怎么样。” 陈以勤这时候却是惋惜道。 “可能会被外放吧,毕竟是因病造成的逾期,唉,也是可惜了一个状元。” 殷士谵接话道。 “听说本来是要升他去太常寺转一圈的,虽然可惜,不过不管怎么说,册封康顺王的差事他确实逾期了,按制应该待堪。” 裕王听到他们提起陈瑾,也来了点兴趣,于是说道。 “位置空出来了,可是他却没有福气去坐那个位置,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让魏广德占了这个先机?” 高拱这会儿忽然插话进来道。 “说不好,说不好,以今上那位的脾气,什么事儿都有可能。” 裕王和陈以勤都被高拱的猜测惊了,也就是殷士谵摇头晃脑的接话。 “要真那样,说不得回头我得考虑给自家小子也改个名字,‘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你说我该给自己小子改‘上德’好还是‘建德’好?” 陈以勤忽然笑着说道。 之前魏广德突然得到嘉靖帝提拔重用,不经散馆就给授官,可把旁人羡慕的的不行,特别是翰林院那帮曾经的庶吉士们。 然后,自然就是猜测魏广德何德何能会被今上重视,之后自然就有了各种猜测。 正文 205咳咳 仅仅两天时间,魏广德一行人就从将军石关感到了怀柔。 进驻县城后,翁溥马上向地方索要了最新的塘报,了解前线战报。 虽然他们一行人只有巡视长城沿线的任务,可是翁溥是正经的兵部右侍郎,自然可以主管兵事,地方上也是尽量满足他们的需要。 在看到发来的塘报后, 魏广德就不敢再说之前计划的事儿了,想要继续巡视密云后卫的防区已经不可能。 根据最新的战报,俺答部近两万人马已经从瓦房沟进入长城,现在鞑子已经完全分散在各地实施抢掠,长安所、永庆、延庆和怀来皆发现了鞑子骑兵的踪迹。 想想也是,长期和边军交手, 鞑子已经搞清楚明军的虚实,皆是畏威而不敢战之辈。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在鞑子周围, 宣府方向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而延庆卫、永宁卫和怀来卫皆驻守于城池中不敢出战,密云后卫已经收到京城旨意,抽调精兵移防昌平,应该是随时准备增援延庆右卫,加强长城沿线的防御力量。 连续两日赶路近百里,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到了怀柔也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收集整理还有分析各方得来的资料。 好吧,魏广德承认翁溥大人真是铁人,他魏广德都感觉有点吃不消。 倒不是身体有什么,主要还是在马上颠了十个时辰, 吃不好睡不好。 实际上这样的生活是从出京以后就开始了,出门在外居住条件肯定不如在京城。 之前一路巡视并不赶时间, 除了吃的差点, 睡的不好,其他马马虎虎还能熬过去。 就是这两天, 真是玩儿了命的赶路,“早知如此,自己也该坐马车的。” 赶路途中,魏广德不止一次这么想着。 今天终于到了怀柔,还没等魏广德好好睡一觉,又被翁溥抓来和他一起分析战报。 “永宁、延庆和怀来都出现鞑子骑兵骚扰,广德,你怎么看?” 翁溥这会儿放下手里的战报,皱眉问起魏广德的看法。 “大人是担心他们攻击内长城?” 魏广德多懂事儿的人,立马就猜的翁溥话里的意思。 “是啊,如果是就地掠夺,他们应该是挤压宣府那边,矛头转向保安州才对,而不是对边墙附近进行劫掠,要知道那里可没多少东西,只有跨过内长城到达昌平,那里才有无数的财物。” 翁溥担忧的说道。 “翁大人的意思是, 鞑子在观察内长城的防御情况,寻找突破的目标?” 之前,魏广德就分析说俺答汗应该是没有突击北京的想法的,否则不会突击宣府那边的长城,而是会攻打迷晕后卫防御的区域。 毕竟只要打破这里的边墙,就可以直接南下威胁京城。 京城周边,也汇聚着大量的财货,可以抢个够。 上次若不是通州那边紧急扣下全部船只,让鞑子没法过河,魏广德相信俺答汗很可能打的主意就是占领通州,获取那里的物资,长期驻扎在关内威胁京师。 俺答汗的部下从嘉靖几年开始就不断以封贡为理由挑起边衅,不断试探明军的战力,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和明军作战经验。 那次最后退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并不是明军战力如何强大,被迫撤走,而是因为没有拿下通州的粮食,鞑子大军没法长期驻守关内。 对于翁溥的分析,魏广德还是不太认可的。 在他看来,如果真要威胁京城,最好的做法绝对不是去宣府转一圈,而是抽冷子趁明军不备抢占长城隘口,根本不给明军准备时间就突入官墙,然后直扑京城。 跑宣府去晃一圈,暴露自己的行踪,这可不像还想染指中原该有的动作。 蒙古人,越到后面越不行了。 这是从有后世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待的,在现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员来说,他们依旧在担心蒙古人重新打进来,再次奴役汉人。 在大明开国之初几任皇帝屡次北伐都没能铲除蒙古黄金家族后,双方开始进入相持阶段,但是因为搞不清楚蒙古那边详细精准的情报,帝国高层并不知道蒙古现在已经有四分五裂的迹象。 魏广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蒙古人最后成为女真人的附庸。 不过,对此他没什么话好说的,都是没证据的事儿,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他说的对。 “明日一早,我们继续赶路,去昌平,那里位置正好在这段长城的中间,可以左右照顾。” 翁溥忽然开口说道,语气甚是坚决,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看到战报后产生的念头。 “大人,之前我们才给京城送了奏疏说我们来怀柔,我们是不是该在这里等候京城的命令?” 好吧,连续赶路,魏广德想要休息一两天,他们发回去的奏疏肯定是到了京城,但是按照大明官场的效率,魏广德相信等到京城的消息,至少有几天时间,现在朝堂上的工作重心应该都转移到对抗俺答部那边去了,应该没人还关心他们。 “无妨,我这就再给部里去一道公文,说我们去昌平就行了,再给沿途驿站传个消息,有发给我们的文书直接转送昌平。” 翁溥态度很坚决,他要去昌平坐镇,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任命,但是他就是京城外最大的官儿了,又是兵部主管兵事的侍郎,正该上前线督战才对。 至于命令,有命令就按照命令执行,没到之前他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毕竟他这个巡边大臣,虽然没有统御边镇各卫所的权利,可是他还有一个身份,兵部右侍郎,是可以对卫所发命令文书的,更何况事急从权。 魏广德胳膊拧不过大腿,作为一个官场后进来说,听着大人的话行事就行了,若不是他是皇帝钦封的巡边副使,翁溥怕都不会鸟他一个翰林检讨。 要知道,翁溥当年高中进士后,可没有通过朝考馆选被送进翰林院,而是直接下放地方,之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辗转各地为官,到现在才混到右侍郎。 或许,运气好的话,能够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致仕就算光耀门楣了,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没多少在官场时间可以虚度,所以他打算在这次俺答部入侵中做点事儿出来,为自己未来被提拔积累一些功绩。 魏广德不知道翁溥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老头有点倔,还有点大公无私,为了国家利益把身死置之度外,不自觉油然而生一种崇敬之情。 人家几十岁的老头都敢往昌平跑,他又怕什么? 无非就是把休息的时间再缩后两天,到了昌平再休息就是了。 昌平隔着鞑子中间,还有一座长城呢,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魏广德正在吃着早饭,在城里吃住和在外风餐露宿就是不同,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早点,他也在慢条斯理的品尝。 不多时,张吉就从外面小跑进来,躬身在魏广德耳边低语几句。 “我曹。” 魏广德在心里暗骂一句,想不明白怎么京城这次办事效率这么高了,才两天时间公文就到了京里,还有了批复,还给送过来了。 其实并不奇怪,虽然他们的路程要走两天甚至更久,但是大明急递铺和马驿却没有受到战争环境的影响,依旧在高效的运转着。 他们送往京城的文书不过一天时间就到了京里,兵部送交内阁很快就被批复,司礼监这会儿也不会拿捏什么,一看没什么问题,直接就批红发了出来。 在京里的时间半天都不到,自然也就被送到了怀柔。 其实新的命令也没什么让魏广德觉得神奇的地方,都是之前他就推测到的。 朝廷之所以派他一个兵部右侍郎巡边,还不就是为了在战时可以成为前线临时指挥,统御周边参战卫所。 大明朝以文制武,多少年没出现过武人在前线出任总指挥之职了,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既然得到正式任命,运行翁溥统帅薊镇、宣府和大同的兵马和俺答部交战,翁溥的决定自然就更不会有人阻挠了,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缩头乌龟跟在翁溥后面,亦步亦趋。 要是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老家伙不高兴,或者发觉他有点畏敌怯战,直接先把他拿下他都没地儿苦去。 他只是个从七品小官,若不是进士身份在,都可以说他差不多是个不入流的官员,翁溥自然有权利处置他。 别忘了,临出京城时翁溥还得到加衔,督查院右佥都御史,五品一下的官员都是可以直接拿下的,超过五品的也可以让人放假直接回家等结果。 明朝官员外出巡抚地方,大多会被加个督查院的衔,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便宜行事,随时随地可以处理一些低级官员,他们可是代天巡狩。 这次虽然没有用巡抚的职衔,而是用的巡边大臣,也是因为比较时间比较仓促。 另一个就是涉及三镇,那边可都是有巡抚的,官场潜规则影响,一切要按制而行。 接下来两天,魏广德继续骑着马跟在大队伍往昌平赶,同时各地的文书也开始向他们这边汇聚。 现在的翁溥是前敌指挥官的角色,自然所有的报告都要经他手,职责范围内的他直接就批示了,超出的则直接往京城报送。 此时的京畿之地,蒙古鞑子叩关而入的消息已经传开,附近百姓也是惊恐的不行,纷纷收拾家当往附近城池跑去避难,可没人管鞑子都没杀到,跑什么。 真要看到鞑子骑兵了,估计人头就没了。 要跑,自然是要在看到鞑子前就进城才安全。 魏广德他们一行人出了怀柔,走了一天时间就碰到了这样大股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往前走。 魏广德注意到,这队人里面,还有不少马车,看上面大多打着延庆州的牌子,显然这些都是从延庆州跑出来的马车。 他们也算是消息灵通,在鞑子入关不久就得到消息,怕是不比官府慢多少,随即果断收拾一番就跑出延庆,过了长城碍口,到了京畿附近投亲访友。 这么多的难民,自然也影响到了魏广德他们的前进速度,原本两天就可以到昌平,硬是被拖到三天才走到昌平,都还没进城。 看到沿途百姓混乱的场景,魏广德一开始还想要排出官军维持秩序,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不能这么做。 这年头官兵大多都是卫所兵,在本地附近的时候,都是街坊熟人,做事儿还有分寸,算不得是纪律,就是知道不能抢本地人。 大家大多都是军户,说不定谁谁谁的亲戚就在自己的队伍里,到时候不好看。 可要对上外地逃难来的,这些大头兵可未必会手下留情,只怕对这些百姓的祸害会更大。 魏广德本来就在军堡长大,自然很容易就想到这些。 算了,不管他们了。 逃难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往京城方向跑,场面混乱不堪。 好在魏广德他们一行都是骑兵,气势上足够威风,难民看到他们大多自觉往两边避让,前进还是没有阻碍,就是不能撒开马跑,速度慢了很多。 等他们一行人进了昌平,看到城里的景象都是大吃一惊,城里现在已经是人满为患。 据昌平知州汇报,城里涌入数万难民,城外还有十余万,根本不敢放进城,已经达到极限了,这也是不少人选择绕过昌平往京城跑的原因。 而此时长城那边和宣府、大同的文书也不断送来,鞑子倒是没有攻打永宁、延庆和怀来,在打败长安所驻军后就散开了。 只是之前报告的是发现鞑子侦骑,现在就变成了大队鞑子骑兵,还都是千人规模的骑兵。 魏广德跟在翁溥身后,也跟着翻看送来的文书。 现在永宁和延庆两地都驻扎着朝廷重兵,永宁驻守着永宁卫,延庆州驻扎延庆卫和延庆左卫、右卫,其中左卫和右卫驻扎在居庸关上,应该没什么危险的。 而怀来就显得力量弱小不少,虽然叫怀来卫,但是主力只有一个怀来守御千户所,人马自然也是最少的。 想到明军现在的缺额现象,怀来那边怕是有千八百能打的就不错了。 “咳咳......” 魏广德正思考的时候,旁边翁溥忽然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正文 206战场 “咳咳......” 翁溥一阵剧烈的咳嗽,看的魏广德心惊胆战,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实际从昨天起,魏广德就感觉到翁溥有点扛不住了,马车里就不时传出剧烈咳嗽声。 想想也是,出外差吃住条件本就不好,现在战事又起, 估计翁溥那边的压力比魏广德可大多了,还要担忧战局变化,担心一旦俺答部再次突破内长城威胁京师。 其实翁溥还有个担心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一旦居庸关有失,鞑子进兵昌平,这附近可是埋葬着大明朝永乐之后历代帝王陵墓, 意义绝不比南京和凤阳差多少。 好半天,翁溥终于缓过劲来,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茶水, 喝了一口。 “大人,我给你找个郎中来看看吧,你这些天操劳了。” 魏广德小声对翁溥说道,只是翁溥摆摆手,“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碍事,可能就是这几天急着赶路吹了风,受了凉。” 翁溥并没当一会事儿,到了他这个岁数,平时在京城养尊处优的,一年也会请两次郎中看看,都是些小病,吃两副药就好的那种。 “我还是找人看看,大人现在已经是奉旨提督军务, 前线大军可都要你来统筹,要是在大战之时大人身体有什么闪失,可就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魏广德还是说道。 “你叫人来看看吧,你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居庸关。” 翁溥对于魏广德前面的话倒是没有动心,但是后面的话可就要上心不少。 现在应该只是小毛病,可要真拖了时日,养成大病,若正好是两军交战正酣的时候,还真就是群龙无首的局面了。 魏广德听到翁溥的话,先是心里一喜,待听到后面的话后心就是一凉。 还真遇到个不怕死的主儿了,这是真打算上前线去和鞑子死磕了? 说实在话,巡边什么的,魏广德觉得无所谓,去就去了,随便看看就是了。 他和翁溥可不一样,翁溥不是翰林,所以他最高也就是做到尚书就算到头了,而自己可是翰林, 以后是有机会冲击内阁阁臣的。 以兵事入内阁, 很早前倒是有过,只是几十年都没出来过了。 魏广德之前查阅过资料, 知道兵部入内阁的,貌似就两位,而且名声都不怎么好。 第一位自然就是兵部尚书徐有贞,他是因为参与“夺门之变”,之后被英宗酬功入阁,在此之前他在于谦倒台中出力很大,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还有一位兵部出身的官员倒是距离现今很近,那就是张璁,怎么上位的也就不多说了。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担心,要是自己老是跟在翁溥身后做兵事,会被朝廷里的人给转到军事文官上去,到时候就真的入阁无望了。 好吧,作为文官,无一不是把入阁作为自己的目标。 魏广德走到现在这一步上,自然也希望能够有机会走进那里去。 如果之前没能进翰林院的话,他还不会奢望什么,可是现在不同了。 等昌平城里的郎中来到这里给翁溥看了身体后,自然确实没什么大碍,就是连日操劳累的,开了两副药,让翁溥多注意休息。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起来不久,就被翁溥使人催促着出发了。 其实长城关隘和大部分人印象里完全不同,这些碍口往往都是选择在绵绵群山中地势略低的位置,在这里开辟出一条道路,可以避免翻山越岭的疲累。 站在居庸关城楼上,魏广德看着两边城墙依然如同卧龙般顺着山势蜿蜒,看似雄伟壮丽,但是实际感觉没什么鸟用。 那些群山峻岭,正常人都非常难以逾越,更别说是大军。 人可以走,但是马匹辎却是麻烦。 是的,魏广德觉得与其劳民伤财修建雄伟的长城,不如把资金用来练出一支百战精兵。 长城的关隘还是需要的,可以避免敌人顺着官道大踏步突进,用关城迟滞敌人进兵速度,然后在确认敌军主力位置,战略意图后,调集精兵强将攻之。 至于对方轻兵翻山越岭,这样的部队也不会是大队,其实还是很好对付的。 只不过,他也知道,就以现下的官场风气,还是算了,别把自己玩死。 居庸关城楼,此时已经成为翁溥的临时指挥所,在这里收发来自前线各地送来的战报,魏广德也只能跟在翁溥身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赞画还是什么,就是帮着处理一些文书,偶尔也会被翁溥逮着询问下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因为处在这个位置,魏广德倒是通过阅读各地送来的战报了解了目前前线的局势。 俺答部自瓦房沟入关后,兵锋北边到了赤城堡,西边到了保安州,南边在怀来,东边自然就是长城的夹角处。 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万全都司调集的援兵目前正在赶往保安州和长安所,怀来守御所报来只发现鞑子侦骑,未见大队骑兵,所以魏广德敏锐的注意到现在报上来曾经出现过大队骑兵的地方就只剩下保安州、延庆和永宁三地。 “大人,我猜测俺答部主力应该是集中在保安、延庆一代,周围的可能都是外出抢掠财物和侦查的小股人马。” 魏广德这会儿就被翁溥叫到地图前询问他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俺答部目前已经失去了先机,至少在他们选择攻打瓦房沟后,不仅没有南下直扑居庸关而是攻打赤城堡和长安所的守御所,这应该是在扫掉退路上的障碍,也就没有了突袭京城的可能。”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了眼翁溥,他此时只是盯着地图,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沉声问道:“他们在这里能抢到什么?这里可不比关内京畿之地富庶。” 却是,别看俺答部再次打进长城,但是延庆周边可不怎么富裕,和昌平、密云那边还是有差距的,至少打进密云的话,南下怀柔、顺义,还有机会攻打通州,那才会赚的盆满钵满。 魏广德自然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跑这里来做什么? 虽然魏广德有些猜测,可是也不是很确信,毕竟那都是明末的事儿了。 是的,魏广德有点怀疑俺答汗这次入关是为了接收自山西运来的物资。 因为怀来继续南下,会进入山西蔚州。 魏广德自进入翰林院后,也查过这些年山西商人经营环境的变化,毕竟“晋商八大家”还是很有名气的。 他们走私战略物资给建州女真,而交易的双方,一边是通过各种关系拿到在大明都紧俏的商品,而另一边则不断屠杀、抢掠汉人的金银用于和晋商交易。 说晋商是“汉奸”,其实真没冤枉他们。 只是现在的晋商,难道已经开始和蒙古人开始走私交易了吗? 之前魏广德可是没发现太多异常。 确实,现在晋商的经商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是事实。 大明建国之初实施“纳粮开中法”,通过向边镇运送粮食获得盐引,并以此销售食盐获利,这对于晋商来说自然可以说非常赚钱。 他们招募大量人手在边境种地,收购粮食用于换取盐引。 虽然在弘治五年时任户部尚书叶琪上奏了“纳银开中法”,并被朝堂通过,这让山西商人的利益严重受损。 内地商人不用在千里迢迢运送粮食去边关就能弄到盐引,这让以前垄断大部分盐引的晋商非常不满,他们以前控制边地的大量土地此时失去了价值,因为不能为他们提供盐引了。 新的盐法实行之后不久,商屯就不复存在,而此时的明廷早已不是明初时候的朝廷,上下开始腐败起来,有不少重臣豪门也开始染指原本应为边军购买物资的银两了。 即便是这些银两换成的粮食,但是真正能进晋商口袋的银子还是变少了。 其实魏广德在翰林院的藏书楼也看到最近几十年,山西地方官员也有人上奏有不法商人开始向关外倒腾物资的奏报,但是数量并不多,当时魏广德自然没有重视。 走私,那是杜绝不了的。 只是,这次俺答部的诡异动作,让他不觉有点心生警惕。 记得后世介绍晋商发家史的时候就有提到,晋商一次因为筹集的物资过多,不好直接送出关和建州女真进行交易,建州直接发兵扫荡草原,顺道骚扰了大明的边墙,接走那批物资。 晋商直接就在战场和女真人进行了交易,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魏广德有了这个猜测,自然眼睛就盯向了地图左下角,怀来卫,旁边还有个镇边城,然后就是一条官道直通山西,到达蔚州。 在山西和直隶交界的地方,有个涿鹿山,山下还有个美峪守御千户所。 但是旋即,魏广德就想到,鞑子侦骑出没的区域南边只到达怀来,或许是在防备来自大同的援军。 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走私商人应该也把财货送到怀来以北的区域。 到现在,魏广德依旧不认为俺答汗还会选择攻打延庆,威胁北京城。 翁溥似乎也有所动摇了,不再那么坚持认为俺答汗选择的目标是京城。 “大人,你说,会不会之前有人把一些俺答汗感兴趣的东西送到延庆州附近?” 魏广德只是试探着说了一句,后话他都想好了,反正自己在翰林院的时候确实查过以前江西地方官的奏报,其中有关于上疏报告山西有不法商人贿赂边镇卫所,私自出关和蒙古人交易茶、铁等限制物资。 只是翁溥的反应很是平淡,只是抬头看了魏广德一眼,旋即又低头继续看起地图,只是也不知道这会儿他是真的看地图还是在思考什么。 不一会儿,又有人送来新的文书,这是宣府那边送来的。 不过,翁溥在看完文书后勃然大怒,只是文人的修养还是让他压制住自己快要爆发的脾气,只是把手中的文书重重的摔在书案上。 魏广德好奇,走过去小心翼翼拿起那份文书看了眼,也是微微皱眉。 宣府的军队已经陆续开拔,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保安州附近,和俺答部草原骑兵开始对峙。 按照文书中所言,俺答部主力尽在保安州,让宣府大军无法前进半步,这是向提督军务的翁溥请示下一步动向的。 轻轻摇头,魏广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敌人就在眼前,打不打得赢你倒是准备打啊,说是两军对峙却没有发动攻击,还跑来问翁溥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咳咳。” 好容易压抑自己的愤怒,翁溥不禁有咳嗽几声,打开门迈步走出城楼,站在城墙上向外望去。 魏广德把文书放在书案一侧,那里整齐的码放着这些天来收到的各种战报,只是很快就有一股大风从屋外刮进屋子,让桌上书案被吹动的哗哗直响。 “用镇纸把文书都压好。” 魏广德吩咐一旁的书吏道,这些人都是昌平州知州找来的,毕竟他们这次外出可没带书吏出来。 这里是山口,两侧有高山阻拦,西北面吹来的风受群山所阻自然汇聚到山口,所以在居庸关上显得风特别大。 魏广德这会儿也迈步走到门口准备把门关上,耳边就听到翁溥的话。 “广德,你去写份文书,措辞严厉些,让大同军尽快赶到怀来,向我这边靠拢。” 魏广德闻言,说了声“是”,转身就回到屋里开始书写公文。 大同军最新的一份急报是前两天来的,言道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开拔,三日后会抵达蔚州,七、八日就能进入北直隶,过美峪所。 结合之前宣府的急报,魏广德明白,翁溥也是自知不能强令宣府军主动出战攻击俺答部,只能等待大同军到来后,以优势兵力压迫俺答部后退,退出长城关隘。 如果俺答部不后退,那么在大同军进驻怀来后,在永宁、延庆和怀来都有大军集结,首先保证内长城两个重要关口居庸关和镇边城的安全。 鞑子如果真要进犯居庸关,会受到来自三地大军的合计,形成四面合围的态势。 如果是选择南下攻击镇边城,则会受到延庆、怀来大同军的夹击。 不过如果俺答部真的呆在原地不动的话,战场也就基本确定下来了,就在保安州、延庆州和怀来所三地构成的这个相对狭小的三角地带。 正文 207受教 三日后,魏广德在居庸关城楼上看到了大同军最新发来的急报,大同军两万余人已经过了蔚州,正在赶往怀来。 城关上风大,翁溥在前两天又病倒了,这两日他都是靠在城楼上临时搬来的床榻上,主要的工作都落在魏广德身上, 分配各地运来的粮草,除了向永宁、延庆调拨一批外,怀来也需要准备一些,供即将抵达的大同军使用。 同时,本来应该运往宣府的粮草,也分批从怀来方向转运到保安州, 毕竟延庆到保安的通路已经被鞑子切断。 怀来卫的战略价值在这个时候也就凸显出来。 “广德。” 这个时候,床榻上的翁溥已经放下手里的文书, 之前他昏睡了一会儿,清醒后就看了大同送来的急报,这就喊魏广德过去。 “发往怀来、保安的粮草什么时候到?” 因为送来的粮草都是从通州走顺义、昌平这条路运来的,所以不是同时到达,翁溥这个时候问起来,魏广德以为他把前两天已经发过去一批的事儿忘记了,急忙解释了下。 “我问的是储存在怀来的粮草,之前那批大部分是运往保安州供给宣府军的,怀来留下的不多,大同军的进军速度,按这份军报看,前锋大概八、九日就能抵达怀来,如果那里没有充足的粮草, 我怕又要生乱。” 翁溥这会儿还有些虚弱, 前两天突然发起高烧,到现在虽然已经退热,可是身体并没有好。 “这两天你在这里统筹做的不错, 倒是有点样子了。” 翁溥笑笑继续说道。 之前翁溥在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调运分配粮草,魏广德也不是笨蛋,自然有样学样,即便翁溥病倒,他也能按照翁溥制定的分配原则继续运作下去,而不会出现什么闪失。 “大人过誉了。” 魏广德很是低调的谢过翁溥的表扬,但是心里却在猜测翁溥说这话的意思。 “我筹划的这次作战,大致想法我已经和你探讨过,很好,话里行间我也听出来了,你想的和我也差不多。 以后在这里的主要做的就是后勤辎重的分配,你可以做好,我等两天就去怀来,再去保安州那边。” 翁溥忽然又冒出的话让魏广德有些诧异,这都还没好,翁大人这是要闹哪样? 宣府军确实有点畏敌怯战,最近又发来的军报还是被俺答部所阻,无力继续前进。 宣府这次调来的援军万人,已经有近五千人抵达保安州, 但是据说面对近万鞑子骑兵所以不敢有丝毫动作。 翁溥翁大人是有些怀疑宣府那边的奏报了? 毕竟连续两份军报,都没有提到他们进行一次试探性进攻,就是前面出现鞑子骑兵,他们就按兵不动。 “大人,你这时候去保安,怕是不安全,更何况你现在身体也未痊愈。” 魏广德还是说道。 “呵呵,广德,你以为如果我不去保安州督战,宣州卫敢出兵和鞑子交战吗?” 翁溥却是冷笑着说道:“你是九江卫出身,就现下看来,江南唯一一支还算能打敢打的卫所,也就是九江卫了。 边军,虽然号称天下强军,我看未必就比九江卫强多少。” 魏广德明白,翁溥是怕自己还是个愣头青,所以出言提醒自己,别因为接触到的都是九江卫,所以就以为天下卫所和九江卫一样,还是保留一战之力。 “还有这个,你拿回去烧掉吧。” 说话的时候,翁溥从床榻内侧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魏广德。 魏广德好奇之下接过来一看,瞬间毛骨悚然。 这是他昨天看着翁溥吃药后昏睡的时候所写的一份公文,要传给昌平和裕美所清查近期商队的记录。 前几天和翁溥的谈话,虽然没有涉及到晋商,但是魏广德还是有这个怀疑,这次俺答部入寇可能只是为了抢掠和其他事儿,并非是要入侵大明,攻打京城。 既然怀疑到晋商身上,魏广德自然要先找人调查一下,清查近期的商队国境的情况就是第一要做的事务。 只是没想到,自己昨天就签发出去的公文,居然原封不动出现在这里,又交回到自己手中。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现在就是要打退俺答部,把他们撵出去,不好节外生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他们做了,等这边的事儿了结,私下里再调查就是了,咳咳......” 翁溥淡淡的说道,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可是,我担心时间拖久了......” 魏广德在翁溥咳嗽停下后还是说道,显然翁溥猜到他的想法,或许他也有这想法,只是隐而不发。 “如果真有人涉及到这件事儿里,现在他们才是惊弓之鸟,至少在俺答部退出长城前他们都不会掉以轻心,你派人去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打草惊蛇。” 翁溥看了眼魏广德,继续说道:“你既然能想到这上面去,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山西那边有商人暗地里走私的事儿吧。” 翁溥说道这里看了看魏广德,见他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很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但是你要明白,只要闹将起来,必然涉及到朝堂中两股势力的对撞,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两股势力?” 魏广德很是纳闷,就算是查到山西商人走私,甚至因此引来鞑子入寇,那影响的也只有山西一地,还是以商人为主,就算这些人家里有点有功名的人,又能影响到什么朝堂。 “呵呵,你呀,应该是在翰林院看到一些东西,所以有了这个猜测,可是你想过背后的原因没有啊?” 翁溥看看魏广德,忽然笑起来。 “当官做事,你得往深了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人推动,他们为的是什么,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事件背后的利益瓜葛。 你光想到可能有人走私财货,可你想过没有,多少年前就有人官员上奏这事儿了,可是朝廷有过大动干戈吗?” 魏广德低头回忆下,确实没有在那些奏折里看到后续处理,大多都写的是“严查”,就好像是一个既定程序一样。 “看来你是完全不知道背景咯。” 翁溥看着魏广德,随即摇摇头说道:“那我告诉你吧,山西商人发家就是因为盐政,因为纳粮开中法获得大量盐引,进而成为大盐商,你可能没去过浙江,我是浙江人,我知道那边不少大盐商其实都和山西关系密切,有的是家族分支有在山西,有的则就是山西那边来的。” “大人的意思是,现在的盐政是有人对原来的盐商动手,抢夺利益造成的?” 魏广德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推测道。 “弘治朝开始把纳粮开中法变成纳银开中法,虽然解决了朝廷银钱不足的弊端,却是让边镇局势急剧恶化,主要就是边镇的粮草需要朝廷运输,而朝廷又哪能全部满足他们的需求。 同时因为盐政变化,山西商人之前通过各种方式获得的那些商屯失去了价值,他们选择放弃商屯而是直接纳银抢盐引,盐价也起来了,这还只是那些大商人才能做到。 小商人们无力抵御,他们就选择做起关外的贸易,或者说走私生意。 以前他们就时常为边镇供给粮草,和边军将官关系都不错,有的时候给人行个方便.......” 说道这里,翁溥叹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就算如此,朝廷也不能由着他们做这种违反大明律的事儿吧。” 魏广德虽然有点惊讶于晋商走私的背后还有这么离奇的故事,可依旧不认可这样的事情发生。 任何事物都有利有弊,利弊权衡之下,利大于弊则继续,弊大于利则改之。 不能因为晋商利益受损,就容许他们这样挖国家的墙角来弥补损失。 “盐政牵扯的利益很大,大到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不得不低头,但是鱼死还有网破,这就是个妥协的结果。” 翁溥继续说道:“山西那地方有多少良田?我告诉你,大多都是原来的军屯,最后能到山西商人手里,你应该明白他们背后站的是哪些人。” “山西的大商人彻底转变成为大盐商,中小商人就开始走私蒙古?” 魏广德小声问道,“这就是他们协商的结果?” 看着翁溥这个时候变成老僧入定般不再言语,魏广德明白自己说的怕就是真相了。 魏广德不说话了,他已经把手里的文书揉成团,打算一会儿一把火烧掉。 就现在他细胳膊细腿的,恐怕连山西商人背后的势力都扛不住,还别说比他们还要强大的势力了,要是出手的话,怕自己瞬间就变成飞灰。 “以后你做什么事儿,都要先搞明白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免得被人利用了,有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怎么会事儿。” 翁溥看到魏广德的动作,这才又出声提醒他一句。 “广德受教了。” 魏广德急忙拱手行礼,他现在知道翁溥截住他发出去的文书,其实是救了他一命。 他这个时候发出调查文书,如果真有他猜测的事儿,对方一直就盯着呢。 自己暴露,必然会被人灭口,现在可是战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 同时,魏广德也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 翁溥在病中都还能对这里进行掌控,自己以为他在昏睡,其实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这或许还是老江湖吧。 魏广德想起之前了解的,翁溥进士及第后先是外派做知县,然后回吏部,最后巡抚湖广、江西,真的是手段老辣。 “江西是个好地方啊,我在那里呆了五年多,是我为官以来呆的最久的地方。” 翁溥冲魏广德笑笑。 “大人,其实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动不了山西那些违法商人。” 魏广德陪笑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好奇。 “盐政,鱼死网破。” 翁溥双眼盯着魏广德看了半晌,这才吐出两个词来。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才明白,为什么到了明末,晋商勾接建奴走私赚得盆满钵满,就算山西官员势力再强大,交好再多的朝堂官员,那也应该只是一只只被养肥的猪才对。 以前魏广德还很奇怪,为什么那个时代没有权贵对他们动手,出手宰了他们,掠夺他们积累的财富。 现在他才明白,或许那些权贵更看重的是那些够细水长流的盐政生意,有点投鼠忌器。 甚至,或许还要帮忙掩盖一些东西,免得最后鱼死网破。 魏广德想明白这些,至于以后怎么做,还查不查晋商,魏广德已经暂时不敢想了。 悄悄走到一旁把纸团扔进火盆里,这才又走到翁溥的床榻前。 “大人,先前你说的要去保安州督战,下官还是建议你打消这个念头,实在不行就给京城上奏,请京城派人过去主持就是了。” 魏广德想想还是说道。 “呵呵,这么大的功劳,你舍得放弃吗?这次俺答部入关不过两万人,只要宣大军就位,就可以对其实施驱逐,我军必胜。” 翁溥忽然笑道。 “可是毕竟是战场啊,凶险难料。” 魏广德还是说道。 “凶险难料,确实如此。”翁溥笑笑,“你站出去看看关口那些逃难的百姓,战事拖一天他们就要逃一天,只有尽快结束战争,他们才能回家。” “大人可以下公文,严令他们出战。” 魏广德皱皱眉,还是说道。 “没用的,就算你给他们请来圣旨,只要不是你去盯着,他们依旧会阳奉阴违。” 翁溥摇着头说道:“现在其实就是宣府军出动佯攻俺答部的时机了,大同军已经在路上,此时发动佯攻,俺答部在获知大同军行踪后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在此久留,只要他们出了长城,也就天下太平了。” “嗯?” 魏广德微微诧异,翁溥这话里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在大同军赶到后,如果俺答部还不退走,你也别在这里呆着了,直接去大同军中督战,让他们出死力去打,不然我们回京不好交代。” 翁溥接着又对魏广德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大同军也会和宣府军相同,都不敢出战?” 翁溥的话和魏广德想的差不多,别到时候宣大军到位了,两军都不敢出战,那就真搞笑了。 本地驻军要紧守城池和长城隘口,自然不敢随意调动出击,唯一能动用的就是机动来的宣大两军。 正文 208文武 魏广德还真没想过翁溥担心的这个事儿,那就是援军宣大两军到了战场却不敢主动出战的事儿。 可是稍微细想后,魏广德又觉得说不定还很会如此。 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周围勤王大军汇聚,却没有一支部队敢于主动出击,攻击分散在京城附近抢掠的俺答部,最后人家很轻松的就退出关口。 至于那些战报,稍微动动脑子就明白, 一开始都不敢打,你还怎么指望人会出力打生打死,要么杀良冒功,要么就是遇到几个走散的倒霉蛋。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抢在大同军到位前, 强令宣府军出战?” 魏广德说道这里, 忽然明白了翁溥这么做的含义,既是主动挑起战事,让俺答汗不敢轻视明军,又让随后赶到的大同军不能置身事外。 要是宣府军在那里打生打死,大同军却在一边作壁上观,战后这官司必然要打到金銮殿上去,宣府也不是后娘养的。 虽说明军畏敌怯战,可也得分清场合,那怕是装装样子也要硬着头皮上才行,这也难怪翁溥打算把他派到大同军中去督战。 两个人,两双眼睛在那里盯着宣府和大同军,最后京城的态度必然是以他们的意见为准。 “宣府军要是能够重创俺答部是最好的,主要还是要表现出作战态度,在有大同军逼近的情况下,俺答部应该会选择退出长城。” 翁溥轻声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沉默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 “边军战力真这么不堪?” 虽然有心理准备, 可是从兵部右侍郎嘴里说出来的话, 由不得魏广德不信。 太扯了,要是真出现翁溥担心的事儿, 宣府大同军汇聚于此后,又不敢对俺答部开战,长此以往明军还会有什么军心,以后怕不是见到蒙古人转头就跑,花那么多银钱还守个屁的长城。 “边军中有敢打的,只是不多,所以大同军到以后,你要注意下面哪些将官是有胆量和鞑子交战的,这些人才是此战的关键,特别要注意,别被那些贪生怕死的把战局带偏了。” 翁溥继续说道。 “翁大人,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这些人调动走,留下敢打敢拼的将官,还有这长城,现在每年还在投入银钱进行修缮, 但是长城沿线隘口如此之多,大小关隘我这转了一圈下来, 感觉大关能守, 小关根本守不住,都没多少人手。” 魏广德又说道。 “不守不行啊,小关城主要是位置偏,你看沿途还有不少地势险要之地,如果边军战力稍强一点,就算鞑子打破关城,也会在向里突进过程中被周边赶来的大军堵住。 咳咳,大关之所以是大关,就是因为地势原因,更加方便运输,自然就能驻守大军,关城反而更不容易被攻破。” 翁溥解释道。 听了翁溥的话,魏广德明白为什么长城上隘口那么多,还能分出大小城关来,和道路条件有关。 就算鞑子打破小城关,后面还有一条不好走的山路,自然很容易就被增援来的大军堵住去路。 当然,这要得是明军还有基本的战力和饱满的战斗决心,否则像翁溥说的那种,见到鞑子就跑,地势再好也没用。 只是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信息,今年貌似宣府那边打的不错,除了年初一股人马在巡边途中被人围歼了,之后鞑子入寇就在新任宣大总督许论的指挥下打的有声有色,至少场面上不难看。 大同那边今年没什么战事,战力怎么样到是不知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动了心思,既然宣府那边要先开战,只要督促宣府军奋勇作战,在大同军逼近战场前,俺答部后退就是必然的结果,很可能大同军都没开打,俺答部就退出长城。 是的,魏广德有点想要去宣府军中督战而不是等大同军,两者最后的战功可是截然不同的。 对于翁溥来说,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他都是调度有方,都有大功。 而对于魏广德来说,如果是随大同军行动,没什么战功的话,那也就是协理有功,可如果是督战宣府军击溃俺答部,那就是大功一件。 虽然魏广德不怎么稀罕军功,他还想回翰林院做检讨,考满升级,运气好说不定能混到太常寺或者詹事府的职衔,那就爽了,他知道自己年龄是硬伤,不可能有机会迁礼部,现在迁礼部无非就是主事,还不如在翰林院混资历,熬成学士后再迁礼部,之前还是在太常寺和詹事府过的舒服些。 随着魏广德被授官翰林院检讨,魏广德自然又再次修改了自己的为官之路,之前还以为要在翰林院呆满三年等散馆,现在不需要了,节约了三年时间,考满就可以做编修。 只是这唾手可得的东西,顺手拿下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丢了实在可惜。 魏广德虽然担心被朝廷安排去做军事文官从而断了自己入阁的念想,可也不希望错过立功机会,让自己的履历变得好看些,似乎也是可以选择的。 魏广德有些神思不属,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大人,你计划什么时候出发去宣府军中?” 魏广德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算时间,明后两日密云兵备官李蓁带粮草辎重,我到时候随粮车一起走,这样身边的护卫也多一些,就算遇到鞑子侦骑也不怕。” 翁溥开口说出自己的计划。 魏广德这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争这个功劳,于是立即说道:“大人,你身体还没有恢复,这又是车马劳顿,怕是对你病情不利啊。”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一副关切的神情,好像很关心翁溥身体状况的样子。 好吧,不管怎么说,人家截住自己的文书,也算是挽救了自己的仕途,最起码没有在初入官场就得罪那些了不得的大势力。 “如果只是去宣府军中督战,强令他们出战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胜任。”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双眼盯着翁溥,关注他的表情。 “你,不可。” 只是他看到的翁溥却是大摇其头,“你去宣府督战,怕是拿捏不好火候。” “嗯?” 魏广德对于翁溥的话很是奇怪,什么拿捏不好火候,无非就是让宣府军出战,打一打,消磨些俺答部的锐气,等待大同军的赶到。 然后,魏广德就听到翁溥还真说出了他想的话来。 “你以为此去只是督促他们出战?” 说道这里,翁溥又是摇头,“关键是要让他们打疼俺答部,让他们心生惧意,才会在大同军赶到前退走。” 闻言,魏广德略微皱眉,单凭宣府的力量,怕是有些难以办到。 打疼俺答部,那得是多强的战力才能办到。 而且按翁溥的意思,似乎还不能出全力,主要是以威慑为主,也就是只出动小股部队疼击鞑子,让他们知道宣府军的战力,才能在大同军赶到前逼走他们。 “大人,这边军真的这么不堪吗?” 好像之前魏广德就问过,不过他还是没忍住,再次问了出来。 翁溥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即又是数声咳嗽。 想起先前翁溥的话,魏广德忽然顿悟了,难怪翁溥让他去大同军中后,多注意下面的将官,寻找那些敢打敢拼的。 整体战力不行,但是从中选择一些有胆量的,有战力的将官单独出战。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些胆小怕死的,就让他们在后方摇旗呐喊蹭功劳就是了,只要别自己逃命的时候把队伍带崩溃就行了。 魏广德忽然觉得,其实大明朝这些文官还是很清楚武将那些德性的,只是或明或暗都不愿意去管他们。 官职就那么多,留下些无能之辈,对于文官来说似乎也不是坏事儿。 要是把所有无能之辈都贬谛,让有才干之人上位,怕不是又有人拾掇着武人去抢回自己的权利,要知道国朝开国之初,武人的地位可不低。 魏广德忽然感觉到,明朝中后期虽然勇猛将官不少,但是貌似大多都不够出彩,多是昙花一现,更多的还是平庸之辈,怕也是文官集团操纵的结果。 扬文抑武,自然就要武官表现越平庸越好,文官才能出彩。 翁溥忽然发觉,魏广德的眼睛里似乎瞬间散发出光彩来,之后很快就恢复平静,只是眼神中多了点其他东西,看上去似乎比以前犀利了。 之前魏广德看人的时候,眼神还是很平和的,但是现在似乎和之前不同了。 这是悟通了? 翁溥倒是听人说过,有的人一旦顿悟了,精气神就会有所变化,最显著的地方就是双眼,那可是心灵的窗户,不好隐藏的。 想到魏广德是卫所出身,翁溥忽然发觉自己先前的话,怕是真让他悟出来一些什么门道。 而这会儿的魏广德,脑海里想的却是刚刚悟出来的为官之道了。 以前书上教的是什么? 大家都是平等的竞争关系,你只有表现的比别人出彩才能脱颖而出。 这话当然对,可是就在刚才,魏广德想到的确实你可以不出彩,但是一定要让别人看起来更加平庸才行。 文官对武将的做法,其实也可以引申到文官和文官之间的争斗上。 两个人竞争一个位置,以前魏广德想的就是怎么表现比他人突出,这样就把自己的优势体现出来,而现在魏广德想的就是怎么让对方表现看起来更加平庸。 处理一件事,那怕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很平淡的处理,那么你也得想办法让对方做的比你差才行。 至于用什么手段,无所谓了。 这些官场老油条才领悟到的东西,经过翁溥的几句话就被魏广德吸收到了。 不过在现在,他想到的这些东西对眼前的局势没有卵用。 两军交战还是靠实力说话,可不是阴谋诡计就能解决的。 “想明白了?” 发觉魏广德的变化,翁溥试探着问了一句。 魏广德回过神来,急忙躬身道:“大人真知灼见,下官想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 “咳咳......” 翁溥又是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 说实话,翁溥也觉得这几天自己身体有些不好,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去保安州那边,之前坚持自己去,也是怀疑魏广德的能力。 刚才自己寥寥几句话,看似魏广德听明白了,只是还不敢确定,毕竟在此以前他和魏广德完全没什么接触,不明白魏广德的悟性到底怎么样。 “如果派你去,你怎么做?” 翁溥好奇的试探起来,问问,看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只是在心里,翁溥觉得魏广德怕是懂了,毕竟是卫所出身的人,这点玲珑心思说不好还真有。 只是,魏广德到底领悟到的是什么,他是不知道的。 “按大人的意思,去宣府军中挑选能打敢打的将官,由他们主动出战攻击俺答部,其他战力稍次的部队则按兵不动施以威压,只要能够有一两个将官出彩,就会对俺答汗的作战信心造成影响,让他们生出后退之心。” 魏广德在那里缓缓说出他的理解,翁溥躺在床榻上也是微微点头,等魏广德说完后,他才长叹一声。 “唉......” 翁溥的叹气,却是把魏广德搞愣住了,一时没明白翁溥的态度,自己说错了吗? 在心里惊疑不定的时候,耳中却听到翁溥的话。 “如果边军战力稍强些,也断不会出此下册,必等待大同军抵达战场,全力以赴,务求全灭这股鞑子。” 翁溥的话在魏广德耳中回响,看似忧国忧民,只是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想的却不是他话里所透露出来的意思。 文官,始终还是把文官集团的利益看的更重些。 或许为了长治久安,他们愿意挑选出一个、两个良将出来镇守边疆,却不会愿意去认真选拔武人,让他们太过优秀。 大明朝堂上,可还有勋贵集团存在,他们和卫所结合太深了,文官集团是不愿意让他们通过卫所军恢复开国时的战力,重新崛起在朝堂上。 勋贵还是应该有勋贵的样子,维持现在的生活就很好,贪图享受,好逸恶劳。 正文 209凶险 两日后,魏广德站在关城上向翁溥道别,身边还站着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密云兵备官李蓁。 按照之前由兵部和户部发来的公文,通州调拨的粮草由京城周边兵备道负责调运,其中这次负责押运粮草的是密云兵备道李蓁,按照魏广德的安排, 这批粮草从居庸关过长城,直接南下怀来,之后再转运保安州。 李蓁的任务就是把粮草送到保安州就算完事儿,之所以安排兵备道官负责押运,也是因为此时粮草之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不管是为了王事还是为了自己, 各地兵备道负责押运粮草自然会抽调辖区内精兵强将前往。 “此去保安州你要小心谨慎, 切记我之前说的话, 如果时机不成熟,就切记勿要轻举妄动。” 翁溥已经和李蓁说了他的安排,这次运送宣府军需顺带送魏广德去保安州督战,不过临行时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把魏广德叫住小声叮嘱。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厉害,没有把握绝不轻动。” 魏广德急忙表态。 这次李蓁带来的人马足有千多人,这还不包括征调的民夫,之前储备在怀来的粮草也要带走一部分,可以说是这次运粮队伍中最重要的一支。 “李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 翁溥点点头,随即转头对李蓁说道。 李蓁不敢托大,立即躬身应是。 城管之下,居庸关大门敞开着,一辆辆粮车不断从关内驶出沿着山道向前行去。 官道两侧, 无数还未接受盘查的难民被士卒驱赶到道路两侧, 他们此时大多都是双目无神的看着这一车车的粮食从他们面前驶过。 因是战时,这些逃难的百姓自是没有路引等证明身份之物, 有的都已经过关了。 只是魏广德看到他们逃到这里也是饥寒交迫,受过后世教育的他还是不忍心置之不理,安排人在城下每日两次施粥,只要保证在这里不饿死人就行。 不多时,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标人马自城门中冲出,为首两人自然就是魏广德,他旁边则是密云兵备李蓁。 出了关城,魏广德只是回身冲关城上微微拱手,随后就带着手下护卫往前去了。 说起来,李蓁虽然是按察使司佥事,实职整饬兵备道,正五品文官,可是也没法在魏广德之上。 魏广德虽然只是翰林院检讨,一个从七品官员,可是还兼着巡边副使的身份,随着战事开启,这个巡边大使翁溥已经是改提督军务, 魏广德也改职为参赞军务,虽然没有升官, 可是职务却是定下了。 值得一说的就是这“参赞军务”可不是字面上理解的参谋、赞画这样的职务,实际上参赞军务这个提法是大明朝独有的一个以文制武的东西。 它是由明仁宗朱高炽搞出来的西,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对军队的控制的方式。 在他执政期间,他给军中设立了个“参赞军务”这个词,一般都是各地巡抚的任命文书上加这么个职务,即朝廷派往总兵武臣处协助处理军事机要的文臣,和后世地方一把手一般兼任同级军区副司令差不多。 只是在明朝,这个职位的权力可了不得,不仅能“上达天听”,还能把手伸进总督、系统中去,其实际权力还在总兵之上,说是“辅助”,实为“统管”。 以至于还没发展几年,在朝廷的推动下各地的参赞文官都能指挥军队了,甚至直接越过了以往的兵部、都督府的制衡,自成一系,要知道当时的巡抚还只是临时机构,权力都如此大了。 等明宣宗朱瞻基继位,他比自家父亲朱高炽玩得更大,将临时性的巡抚“常设化”,并让其一跃当地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三司之上的存在,让懂军的不能领军,得受写着“参赞军务”的巡抚指挥才行。 只是这么个职务带到魏广德头上,具体能是个什么效果就要看总兵态度了,要知道他一个翰林院检讨和派往各地的巡抚可是完全不同,他身上还缺个督察院的衔,因为巡抚之所以能侵占军权,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可以对武将发起弹劾。 只是按照职务来说,现在的李蓁还真就有点受魏广德管的意思在,他毕竟只是战区的一个官员,自然要受到提督军务官员的指挥,参赞军务的魏广德自然也可以。 这次出来,魏广德除了带着张吉和李三外,还把蓟镇调来护卫他们的那队骑兵也要走了,至少在魏广德看来,蓟镇的骑兵怕是要比京营的骑兵战力要强上不少。 这队骑兵的首领叫董一元,最近一个月来和魏广德接触比较多,魏广德感觉这人还算可靠,至少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董一元还有个哥哥叫董一奎,现在在宣府任游击将军,这是因为他哥哥袭父职,而他只能从把总做起,还是因为关系才能弄到这个位置。 只不过现在的董一元虽然只是把总,干的却是游击将军的事,这次出来手下可管着两队骑兵,小四百人。 自小就跟着父亲大同参将董旸生活在军营中,自然对军伍生活很是熟悉,指挥一队士兵也是完全能够胜任。 这次被派来保护,对于翁溥来说,董一元自然不敢有所怠慢,只是看到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魏广德已经是副使,初入官场的菜鸟,心里还是很不爽的。 只是后来魏广德让张吉刻意和他们结交,这才知道魏广德是卫所出身,上过战场砍过倭寇,这才对他有所改观。 不过在心里,北方边军都看不起南方卫所。 无他,倭寇都是什么人,五短身材之人,这么小的家伙都收拾不了,丢明军的脸啊。 还好,魏广德是九江卫出身,估计南边也就九江卫可能还能打,不管怎么说那伙进犯南京的倭寇就是被他们给团灭的。 朝廷对于九江卫的褒奖那是明诏发出,自然大明各地官府都知道这事,北地边镇也知道。 至于战报上把那伙倭寇描述成后世特种兵的传说,不管是九江卫还是魏广德、张吉都不会去说实话,那其实是一伙穷寇,要是真说了实话,那才是赤裸裸的给自己引灾祸,得罪整个江南官场。 因为有战报的渲染,对于这伙倭寇居然能徒手接箭,甚至能反手甩出威力和射箭差不多,董一元虽然有点怀疑,可也不得不信,自然对于参与到那场剿倭战斗中,还“亲手砍死”一个倭寇的魏广德也是刮目相看。 魏广德这次要董一元跟着过去,原因也很简单,他和董一元关系处的还不错,看得出来他有理想有抱负,是个有志向的大明好青年,能力上也过得去,自己也能指挥动。 另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因为他哥董一奎,虽然不知道董一奎的队伍有没有被抽调到保安州,但至少有这么个关系在里面,私下找那些游击说事也方便许多。 一路上,董一元的队伍充当了车队斥候的角色,十数骑组成一个个侦查小队来回于车队四方侦查敌情,倒是遭遇了几股鞑子侦骑,不过都被董一元带领骑兵大队及时赶到驱赶的远远的,可不敢让鞑子发觉这里有一个庞大的车队,带着巨量的粮草辎重。 出了居庸关,整个车队都是在玩命的跑,就怕路上暴露被鞑子骑兵突袭,就那几百骑兵和千多步卒,根本抵挡不住。 还好,出关的第三天傍晚,车队总算是平安抵达怀来卫。 在怀来卫休整一日,同时把要带走的辎重再次装车准备起运,这次的车队就更长了。 魏广德想要在怀来卫抽调人马护卫,可是看到就千把人的卫所,其他人还分散在其他军堡中,所以还是没有能够下这个命令,只是临时从卫所余丁中抽出三百人补进护卫队中。 从怀来到保安州,按照之前的前进速度最少也需要五天才能赶到,而且这里更加靠近俺答部的驻军地,所以才是真正最危险的时刻。 到怀来的当天晚上,魏广德就把李蓁和董一元召集到自己屋里商议,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安排董一元派人先一步赶往保安州送信,最好能找到董一奎,让董一奎再找些人带队伍出来接应。 另外,自然也是要董一元按照之前的操作,在车队四方安排足够的斥候小队,尽量屏蔽车队的消息。 第二天晚上,魏广德再次召集两人商量明日队伍出发的时候,董一元忽然冲魏广德和李蓁一抱拳,开口说道:“两位大人,我今天和怀来卫的人聊了下,他们建议我们先向西过桑干河再往保安州方向走,到那边再渡河。” “不行,如果要渡河的话,时间至少耽误两天,在达到保安州后再次渡河依旧风险很大。” 李蓁略做思考就出口反对,这支队伍主力毕竟还是运粮车队,李蓁的话影响力很大,毕竟马夫和护卫大多都是密云抽调来的。 用河道屏蔽鞑子的侦骑,想法是好,可是如果没有昌平带出来的那么多粮草也就罢了。 这次差事重大就重大在李蓁他们不仅是从通州运来一些粮草,更是在昌平接运了大量早该运往宣府的粮食,如果这批粮食在鞑子入关前起运,他们的车队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规模。 现在好了,本来两三次运输的粮草一次进行运输,自然风险大了不少,不管是李蓁还是魏广德为这趟差事也是脑袋冒冷汗。 关键宣府现在粮草不济,特别是抽调到保安州的部队,随行带的粮草也不多,正等待这边的补给。 “渡河绕远路不可取,太耽误时间了,在野外我们耽误不起。” 魏广德摇摇头,还是觉得李蓁说的有道理。 说起北地缺水,可是到了这里,魏广德发现这里水网还不错,居然有两条河在这里交汇,分别是洋河和桑干河。 魏广德最初计划路线的时候也考虑过从怀来卫城出发,先去怀来县,虽然路程近一点,那里还有怀来卫前军和左军两个千户所防御,相对安全一些,可是更靠近鞑子势力范围。 再从怀来县往保安州,在外的路途快的话也要三天时间,到时候就算有保安州出兵接应,风险依旧很大,因为有至少两天时间车队缺乏保护。 魏广德和李蓁都有同样的念头,所以最后他们选择的是绕过怀来县走外围,虽然更远一点,但是胜在更加远离鞑子。 至于刚才董一元的提议,那就更是要绕远路了。 只是想到今天怀来卫送来的消息,怀来县以北再次出现鞑子大量侦骑,活动频率也非常高,这个迹象或许显示出俺答部已经开始关注大同方向援兵的动向,加大了对怀来方向的侦查力度。 为此,魏广德才在今晚把他们两个人叫来,其实他还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那就是既然现在往保安州送粮草也就变得极度危险,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多粮草送出去,羊入虎口。 确实,他们这次的任务就两个,一个是魏广德去保安州督战,让宣府大军出动和鞑子交手,还有一个就是送去粮草以安军心。 粮食就放在怀来卫,甚至是怀来县,距离保安州并不远,想来宣府大军应该不会因为缺粮而骚动,反倒是如果粮食在运输过程中出现闪失,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魏广德这个时候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这年头地图可不是大路货,普通人是看不到这东西的。 以前魏广德还没注意到怀来卫和怀来县这两个地方,就算是到了怀柔的时候,他还以为两地是一个城,知道进驻昌平才发现两个城池各不统管。 怀来卫城是怀来卫做主,怀来县城归知县管辖,怀来卫只是在那里放了一个千户所,在鞑子入寇后又抽调一个千户所赶去支援。 “今天怀来县那边的消息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估计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怀来卫外面就会出现鞑子侦骑。” 魏广德这个时候开口说大,虽然心里想法还不成熟,可是他还是想先听听李蓁和董一元的看法。 “这也是我担心的。” 李蓁毫不犹豫的说道,渡河就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他从今天怀来县传来的消息中也敏锐的意识到鞑子可能加派了向西南方向的侦骑力量,打探大同方向的军情。 董一元这个时候搓搓手问道:“魏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下。” 魏广德突然在他们面前提到鞑子侦骑的事儿,他们自然知道,而且董一元还非常敏感,已经意识到此行的凶险,自然就抓住机会提了出来。 正文 210改变计划 董一元的问话,让李蓁也把目光投向魏广德。 说心里话,虽然不大看得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传胪,可是奈何职权确实没法比,在这里也只能听他的。 魏广德斟酌片刻才说道:“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当初出关的时候,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俺答部分别在保安州和延庆州外有一定兵力驻扎, 长安州那边也有,怀来这边只是偶有侦骑出没。 可是昨天开始怀来县那边鞑子侦骑出没频繁,我不知道其他路线上是不是也这样,如果鞑子真的开始在怀来周边严密侦查起来,我们只要一出怀来卫就会被鞑子发现。 这么大的车队,肯定跑不过对方四条腿的, 野外防御也防不住。 这批粮草若有闪失, 保安州那边必定是军心大乱,只怕就更不会出战了。” “魏大人不会是想不走了吧?” 董一元听到魏广德的话眉头就是一皱,粮草在军队中的地位他非常清楚,粮草被焚会导致军心大乱,可是要是军营中断粮,也是会军心大乱的。 “鞑子在怀来这里投放侦骑,我们不能走。” 魏广德也很直接,很干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保安州断粮怎么办?” 董一元马上就开口追问道。 “我这次去那里,就是因为宣府军迟迟不肯出战,还说没有粮草兵无战心,所以才逼着我们走这一趟。 现在我们的位置距离保安州已经很近了,车队五天左右的路程,就算是宣府军从保安州开过来,也只要三、四天, 快马更是不用两天就到。 既然知道送粮过去很危险,为什么要我们去送, 让他们派人来取。” 说到这里,魏广德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这才继续说道:“让宣府军动起来,就算没有真刀真枪和鞑子打一场,至少鞑子一定会分兵来监视。 李大人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只要鞑子过来,如果实力不强,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督促他们先和鞑子打一场,只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是把战场预设在怀来卫还是去怀来县。” “你想用这些粮草做诱饵?” 李蓁这时候已经霍然起身惊讶道,“这批粮草对宣府很重要,可是不容有失的。” 对于李蓁的提醒,魏广德当然清楚,而且最麻烦的还是因为俺答部加强了对怀来周边的封锁侦查,让他们之前的想法落空。 按照翁溥最初的设想,这个时候怀来周边应该没有多少俺答部侦骑才对,运粮车队还会比较安全。 其实魏广德和翁溥私下里还讨论过,为什么俺答部在这里驻留大半个月时间也没有离开。 按照他们的分析,或许是为了交易,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交易应该已经完成,俺答部就应该立即撤出宣府才对,而绝不会继续在这里逗留,还派兵威胁保安州和延庆州两地。 不过就在他到了怀来卫后, 才有点后知后觉明白了俺答汗可能的打算, 或许他打的主意就是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碰一碰宣大军,试试明军的斤两,如果是软柿子的话,在怀来、保安一代击溃明军主力,转手他就可以攻击居庸关沿线的关隘,再次进兵北京城。 来之前,魏广德是真没想到宣府的卫所会如此不堪,要知道京城周边最近的大军除了蓟镇就是宣府了,本来魏广德以为这里的军队应该还比较强大,可是到了怀来卫看到的军容军貌却是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用张吉的话来说,感觉比早前的九江卫还不如。 早前的九江卫其实已经拉跨的不行了,早就没有跟着太祖打江山时候的盛大军容,可也比这里的叫花子卫所军强上不少。 至于现在嘛,那就更没法比了。 因为九江卫出色的战绩,让南京都督府和兵部都对他们刮目相看,自然不管是装备还是给养都使劲的给,为的还不是关键时候有支能拉出去的队伍。 该分润的银子自然不会少,可是却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随意拖延。 魏广德心里叹气,想到日间征收余丁看到的那些人,这偌大的北方防线就靠这些人守着,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记得小时候老爹还在他面前吹嘘边军强悍,如果当时魏广德知道是这个样子,嘿嘿...... 也是因此,魏广德才猜测俺答汗或许就是想在这里击溃宣大军,这些被抽调的部队可能就是宣大镇最强大的军队,只要击破他们,以后的宣大防线也就形同虚设了。 最初和翁溥商量的东西肯定是用不了,要是继续按照计划走,那自己的小命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俺答部绝不会坐视这么大一个运粮车队进入保安州,而且他们这个时候怕也很在乎粮食。 而这个时候的李蓁和董一元则是在思考魏广德说的话,让保安州的人马自己过来接运粮食,如果鞑子跟过来的军队不多,反手还可以打一仗,主动权还在明军手里。 何况到了这里,怀来卫这边至少还能凑出一些士卒参战,也会增加明军的实力。 “如果大人这样打算的话,我们还要和怀来卫指挥他们沟通一下啊,怀来卫城和怀来县城那个防御更好。” 李蓁这时候倒是完全支持魏广德的提议,无他,风险小了很多。 之前,他也很是担心此行的安危,粮草其次,自己的小命也在这里。 按照魏广德的意思,至少自己的命能够保住,差事也没有耽搁,两全其美,自然要赞同。 董一元这个时候却是在回忆他去过的怀来县城,毕竟他就是宣府人,以前没少随着老爹和大哥在宣府各地游走。 良久,董一元才冲魏广德抱拳道:“魏大人的计策卑职觉得可行,刚才李大人也说了,需要选择怀来卫城还是怀来县城,其实卑职以前也来过这里,怀来县城防御当然比不得卫城,只是真要吸引俺答部来犯的话,可能还是需要我们把粮草遇到怀来县城更加稳妥。 一是那里更加靠近保安州,比较容易得到来自保安州的支援,二是若我们不行动,鞑子未必会知道有我们的存在。” 只能说之前的战场屏蔽做的比较好,近一半的骑兵被他派出去遮断俺答部侦骑,自己还带着剩余的骑兵四处游走支援,让俺答部侦骑只知道有从居庸关出来的军队,具体是什么情况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这些战场上的情报战,其实都不是魏广德提出的,董一元就已经这么安排了,古人的战争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该懂的他们都懂。 至于送粮这个差事,先前他们还是打算冒着危险进行下去,也就是他们更加严格遵守命令,没有魏广德的临机专断权利,所以很多时候不能根据战场变化及时应变,只能按照命令行事。 “让怀来卫紧守永定河大桥,就能保护好卫城的安全,抽调一部分战兵跟着我们去怀来县城,准备在那里交战。” 魏广德这会儿想到还应该和怀来卫指挥那几人沟通下,因为今晚涉及明日运粮的事务,所以魏广德并没有叫来怀来卫的人,只是既然自己的想法被李蓁和董一元接受了,自然就要怀来卫参与配合。 魏广德转头冲着门外的张吉喊道:“张吉,你去请怀来卫指挥使大人过来下,顺便叫虞光斗过来,我需要他书写公文报翁大人。” 虞光斗是魏广德从居庸关带过来的书吏,帮他处理一些公文。 在这些书吏来之前,书写公文的差事就只能是魏广德来做,等昌平把人送来了,自然魏广德就成为管理他们的人,自己已经不再处理这些事儿。 不多时,虞光斗就被召唤来此,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先在一边呆着,等怀来卫指挥使到了这里,魏广德先是把现在需要怀来卫做的事儿和他说了。 听到魏广德要从卫城带走五百军卒,怀来卫指挥使就是脸色一变。 “人我要带去怀来县城,你这里再临时征召余丁补上就是了。” 魏广德并不想过多和宣府的人纠缠,现在他就直接用参赞军务这个特权插手军队系统的事儿。 就魏广德所看到的怀来卫的现状,他就没好脸色对上这位指挥使。 要说怀来的位置真心不错,周围有桑干河、洋河两条河流过,两河交汇之后的河道就是永定河,河流经过崇山和长城最后流经北京城最后进入海河。 只不过水路就不要想了,因为水道并不畅通,从关内运来的物资还是只能走陆路运输,至于怀来卫附近的永定河到是平稳可以行船。 至于为什么不把粮食用船从怀来卫直接送到保安州,其实并不是魏广德没有考虑走水路,而是这里找不到充足的船只。 虽然这一段河道有几十丈宽,可是逆流而上部分河道还是比较狭窄,特别是保安州的位置靠近洋河,那里河道要窄很多,根本防不住鞑子骑兵在岸上抛射弓箭的袭击,他们可是逆流而上。 和怀来卫指挥使说好,明日一早由董一元去卫所点齐人手出发,等怀来卫指挥使离开后,魏广德就吩咐虞光斗开始书写公文。 这次为了小命着想,魏广德还是要拼了,修改了之前和翁溥定下的计策,自然在这个时候需要给居庸关通报一声,翁溥才是提督军务,是战区的老大。 在魏广德口述过后,又让李蓁把虞光斗写下的公文拿在手里细细观看一番,确认无误后才让人发出去。 随后又让虞光斗写了一份调宣府军一部来怀来县运粮的公文,之前只是让宣府军出一部接应,现在计划变了,自然要重新书写公文。 魏广德和李蓁看过后,马上让董一元从亲信家丁中派出数人赶往保安州送信,董一元的家丁都是宣府出身,自然是熟门熟路很多。 现在算是大局已定,魏广德在心里暗松一口气,下午知道怀来县送来的军报后,魏广德的心就一直揪着。 其实和他相同心理的还有李蓁,他既然被安排做到兵备道这个位置,自然还是知道些兵事的,就算以前不知道,坐上这个位置后耳闻目染也知道了很多,毕竟他也不是笨蛋。 之前不说,那是因为在居庸关的时候就知道,对于这次行动大帅翁溥和眼前的魏广德是有个细致分析后定下来的计划,自然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什么。 屋里安静下来,此时屋里只剩下魏广德和李蓁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桌前还放着茶盏,可是两人都在推敲之前的布置,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喝茶。 打仗,其实就是一个逻辑推演,一方统帅要根据掌握的情报作出一系列反应放局势更加利于自己。 而魏广德现在盘算的就是俺答汗那边的反应,他会知道那些情报,然后作出什么样的反应,魏广德这边又应该怎么应对。 至于兵对兵碰上打不打得赢,那暂时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说实在话,要是保安州的人马和怀来卫差不多,魏广德觉得自己还是在董一元的保护下后退到镇边城去比较安全,在那里等待大同军的到来。 不过从董一元口中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宣府军大部卫所和怀来卫差不多,但是宣府总兵手下的参将、游击带领的战兵还是可以和鞑子交手的,至少在双方实力接近的情况下,胜负在五五开。 至于董一元的父亲董旸之前担任宣府游击将军,在俺答部进犯滴水崖时力战而死,那也是强弱悬殊较大,宣府援军赶到不及时造成的。 实际上,草原骑兵对宣府、大同各军堡的进攻,就颇有点游击战的味道,知道以强击弱而不会强攻硬打,他们一般在军堡外围游弋寻找战机,一旦选定弱势目标就猛然发难。 所以他们每次攻打的明军军堡往往都是以优势兵力突袭,追求速战速决,在明军大部赶到支援时,蒙古人已经退走远去。 如果草原骑兵人手足够,实力够强大,他们往往还会伏击赶来的明朝援军,是以边镇明军对于鞑子这种打法疲于应付,到最后都生出惧意不愿应战。 良久,魏广德忽然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大同军到什么位置了?” 正文 211推迟出发 北京,西苑,永寿宫。 此时一大帮有品级的太监都侍立在殿外,等待这大殿里的消息,为首的正是宫里的大太监、老祖宗黄锦。 他们已经在殿外候了半天,此时早已手脚酸麻不听使唤了,可是大殿里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众人等的心焦想要进殿又不敢, 处于两难境地的时候,永寿宫里终于有了动静。 随着吱吱呀呀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头戴冠帽身着法衣的道士已经开门立于殿门前,看到外面双手垂立的大小太监,这才笑笑说道:“帝君已经出关,你们进来吧。” 随即不等屋外等候的太监说话,转身就朝殿中走去, 走动时衣摆飘飘倒是有那么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众太监在黄锦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进了永寿宫大殿,看到此时一身道袍的嘉靖皇帝已经慵懒的躺靠在上首座位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都感受到那双眼睛带着异样的神采盯着他们进来的每一个人。 “恭迎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出关.....” 随着众太监整齐的喊出嘉靖皇帝的道号,之前还表情古井无波的嘉靖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挥挥手,让行礼的太监们起来,随即他们便纷纷站起退到大殿两侧。 不过除黄锦外,其他的太监可不会放过这个给皇帝溜须拍马的时机,还在不断的出声恭祝嘉靖皇帝功力精进,进门时候陛下的眼神有神电似有若无在眼中流转云云...... 嘉靖皇帝对他们的恭贺之词也只是面带笑容的听着,却是不发一言。 良久,嘉靖皇帝终于再次摆手制止了太监们的献媚,而是对立在兰道行身旁的黄锦问道:“朕这些日子偶有感应,所以闭关半个月, 朝廷里可有什么大事,俺答汗退了吗?” 进殿以后一直规规矩矩侍立在一侧的黄锦这才站出来对嘉靖帝简要介绍了现在宣府的战况, 听到俺答部到现在还驻扎在延庆州和保安州不去,嘉靖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 眉头微微皱起,“内阁是什么意见。” “回皇上,前些天巡边大臣翁溥上奏请去宣府督战,内阁票拟通过,给翁溥加提督军务的职儿,让他负责宣府战事。” 黄锦说话的功夫微微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他知道这位主子的习惯,听到内阁意见的时候往往都会有内心想法体现,而且这个时候一般也不会继续注意奏报的人,正好可以看看皇帝的真心想法。 果然,他偷眼看嘉靖帝的反应,而这会儿嘉靖帝却是低头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嘉靖皇帝才抬头看着黄锦继续问道:“兵部有哪些部署?” “兵部请旨调蓟镇军移防怀柔、昌平、顺义,催调大同军往宣府助战。” 黄锦简要回答了这段时间朝廷对俺答汗部入寇进行的军事调动,随即就闭嘴不再多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之后只是微微点头,显示对兵部的指挥没有异议。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嘉靖皇帝对于收到俺答部入寇的消息并不震惊,在确认俺答部只是进入宣府后, 就放心的让内阁和兵部去处理战事, 或许是心有所感,嘉靖皇帝似是有了天人感应,最后招来这些日子受宠的道士兰道行闭关修炼。 闭关近半个月,出关后听到的消息果然没多坏,除了鞑子还没有退出长城外,其他的都是小事儿。 军队既然已经开始调动,鞑子退出长城也就是时间问题,倒是不用他担心什么。 至于内阁的票拟和兵部的请旨,以黄锦历来做事的精明,想来也已经批红过了。 “如果没其他事儿,你们就先退下吧,黄锦留下伺候。” 嘉靖皇帝这时候开始赶人了,他并不喜欢一大堆太监杵在他的永寿宫里,还是让他们各做各的去吧。 道士兰道行在太监退出后,也躬身施礼请辞。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笑道:“蓝神仙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等兰道行离开后,嘉靖皇帝才对黄锦说道:“叫人把灯点亮点,把这些天的奏疏都送过来我瞧瞧。” “是,皇上。” 黄锦躬身答完话就走到殿门前呼唤小內侍去抱奏疏,自己又叫了两个內侍进来把大殿里的烛火全部点亮。 随着小內侍抱来一大摞奏疏放在御案上退出,大殿里就只剩下嘉靖皇帝和侍立在侧的黄锦两人。 这些都是这些天司礼监批红的奏疏,嘉靖皇帝每次闭关后第一件事不是处理那些新送来还没处理的文书,而是看司礼监已经批红发出去的,不时还会问黄锦几句他不理解的。 等翻了两本兵部文书后,翻到第三本翁溥的奏疏,看了上面的票拟,随即问道:“这字儿是徐阶写的吧,魏广德参赞军务,这个是谁提的?也是他吗?” “不是的,陛下,魏广德参赞军务这个事儿是严阁老提议的,刚开始我拿到票拟还去内阁问了问原因。” 黄锦连忙答话。 “严嵩?他怎么说?内阁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嘉靖皇帝听了黄锦的话继续追问道。 黄锦这会儿也不知道嘉靖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只是心中微微感觉到不安,只能按当时的情况进行了解释。 “小魏大人年纪小,官职也轻,按理来说确实不应该加参赞军务这个职的,我也是因此去的内阁了解详情。 严阁老的意思是,魏广德是巡边副使,现在巡边正使提督军务,要么他就要马上回京复命,京城中另外派人过去协助翁侍郎,要么就是安排他协助处理军务,京里就不用再派人过去了。 以翁侍郎的能力,再有小魏大人的帮助,处理军务上应该不难,加上参赞军务,主要也是因为他官职太低,否则仅仅是翰林院检讨怕是在宣府说不上话来。 虽然加了职,不过有翁大人在,应该不会出纰漏才对,内阁两位大人都深以为然,所以才在票拟上加了这一段。” 黄锦把去内阁听到的详细告知了嘉靖皇帝,看着嘉靖帝并没有其他表情,嘴角似有似无挂出笑容,黄锦这会儿也搞不清楚自己批红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能低下头等待嘉靖皇帝后面的话。 “呵呵,惟中倒是有心了,挺照顾他这个小老乡的,哈哈......” 嘉靖皇帝终于还是笑出声,话音落在黄锦耳朵里他就明白,自己的主子并没有生气,但是也并不满意。 最起码,他不是念的严嵩,而是用他的字惟中来称呼他,先前可是直呼严嵩的名字,问他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黄锦才猛然惊觉,这次确实孟浪了,军务这个事儿,是能随便授权出去的吗? 翁溥本身就是兵部侍郎,署理军务是可以的,但是魏广德只是翰林院检讨,授予他参赞军务的权利确实有违制度,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于给非兵部的人参与到军务中去,这个只有皇帝能授权,自己当时应该是压一压这个事儿的,只给翁溥提督军务的职权,魏广德的事儿还是应该等嘉靖帝出关后,看皇帝的意思行事才对。 想到这里,黄锦连忙跪倒拜下:“陛下,奴才知道错了。” “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给批红的?” 嘉靖帝语气平淡的问道。 “奴才当时听到严阁老解释有翁侍郎在前线坐镇,给魏大人参赞军务也只不过是让他在那里能稍微有点地位。” 说到这里,黄锦就不再说话,只是跪伏余地等待嘉靖皇帝的发落。 好半天,御座上的皇帝才再次开口道:“下不为例,参赞军务这样的权利,必须要先报给朕知道。 翁溥,还行,有他在,应该出不了岔子。” 黄锦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出的纰漏算是揭过去了,只是没想到翁溥在皇帝心里位置还挺高的,嘉靖帝对他还挺放心的,就是可惜,要是年纪再小点,说不好能混到尚书去。 “兵部有宣府战报送来吗?” 嘉靖皇帝忽然又出声问道。 “有的,两三天就有一份送来,只是.......” 黄锦急忙答话,但是很快就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找出来,你捡重点说。” 嘉靖皇帝发话,黄锦连忙从地上起来,站在御书案旁从奏疏中下层翻出几份奏报来,恭敬的递给嘉靖皇帝,嘴上也没停下开始介绍宣府战况。 “鞑子入关后,只是攻打了长安所,之后大队就驻扎在延庆州和保安州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只是侦骑不断出没在怀来,永宁等地侦查我军动向......” ........ 清晨,魏广德随辎重车队到怀来卫的第三天,经过一天的休整和准备,按照计划今天他们就该启程前往怀来县城去,等待俺答部的反应。 而董一元则是一大早就去怀来卫中,他要挑选了五百士卒补充进车队护卫里,准备随时启程离开怀来卫,前往怀来县城。 运气很好的是,在魏广德离开前终于遇到了大同军派出前往居庸关报送公文的信使。 “按你说的算行程,今日大同军前锋三千人应该抵达裕美守御千户所?” 魏广德找到被拦下的信使问道。 “是的大人。” 那信使看到眼前这个官员年龄虽小,可是旁边站着的可有这怀来卫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等人,这些可都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在这个年轻官员面前都只能毕恭毕敬,信使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人官职怕很大,自然不敢隐瞒。 “可是按照之前送的军报,十天前大同军就应该过了蔚州,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前锋军还没到裕美千户所?” 魏广德脑海中还有那份地图,自然知道以明军的行进速度,六七天就该进入宣府地界,到达宣府最外围的军报裕美守御千户所,可是大同那边居然用了十天时间才到,毫无疑问,魏广德想到了大同军畏敌怯战,故意放慢行程这种可能。 “报大人得知,大军出蔚州过小五台山的时候遭遇险阻,山路之前被毁,大军行进艰难,实在是不得已放慢速度。” 那信使只得解释,不过这些话对于魏广德来说,是不怎么相信的。 过山路就说山路被毁,要是过河那不得说河水暴涨难渡。 算起来大同军出发都半个月了,统共就四百多里地,虽然其中不少是山路,可总体来说也是官道,交通自然不会差,走出这速度也是没谁了。 又问了几句,知道大同军主力还要在蔚州附近征集粮草,更是双眼差点掉出去。 催促大同军加速赶来的公文,魏广德是过目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会在怀来囤积粮草,让他们尽快赶来汇合,公文白发了。 挥挥手,让那信使下去,继续自己的差事,往居庸关送信去。 魏广德这个时候有心想要再写封信给翁溥,想要上书弹劾大同军畏敌怯战和贻误战机,不过最后还是算了,等这一关过了再说。 昨晚盘算着今天出发去怀来县,魏广德是算计这大同军距离这里应该还有三五日的行程,自己一头扎进怀来县城,保安州那边出兵过来大概三天时间,这是考虑到公文传递和出征准备的时间,到时候保安州大军接近怀来县城的时候,大同军前锋也差不多到了怀来卫这里。 自己身侧有两路大军存在,魏广德才敢跑这一趟。 现在好了,翁溥之前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大同军应该是故意放慢速度,不愿过早抵达战场。 按照现有速度,大同军的前锋部队抵达怀来卫,最少需要七、八日,这还得是他们不会继续放缓脚步的速度前行。 稍微计算了下时间,魏广德就知道今天去怀来暴露行踪似乎不是最佳时机,他有至少三天的准备时间,争取和保安州的宣府军联系,商定之后的准备。 按照这个时间走的话,那么在怀来县遭遇鞑子部队的时候,不仅有保安州的人马过来救援,还有大同军的队伍会在这个时候靠拢过来,两路大军在侧,俺答部是打是留应该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魏广德在心中计算了时间后,知道今天不是出发的好时候,随即就叫来李蓁和他商议一番,之后又叫来董一元进行后面的布置。 正文 212盘算、接应 去怀来县城的行程被耽误下来,当天只是让护卫们检查了准备好的车马,随后就解散回临时营地休息。 魏广德带着李蓁、董一元及怀来卫诸位指挥回到屋里,就安排怀来卫尽快向周边军堡派出探马送信,了解这几日鞑子侦骑活动的轨迹。 在怀来卫的人领命离开后,魏广德才和李蓁又商议一番之前所说的话,确认无误后这才叫虞光斗进屋书写公文, 拍董一元安排人把消息送往保安州。 这已经是从怀来卫发往保安州的第三份公文了。 第一份是让保安州安排军队接应运粮车队,第二份则是让保安州派出的军队直接到怀来县接应,最新的一份还是昨晚才发出去,可是今天紧接着第三份又要发出。 “不行,重写。” 魏广德接过虞光斗所写公文简单看了眼就大摇其头,直接否掉了。 “公文用我‘参赞军务’的名义发出, 措辞严厉些,接到军令两日内接应人马必须出发, 路上行程不得耽搁超过三日。” 说到这里,魏广德又看了眼书案上的地图,虽然这时代的地图没什么标准,只是大概给出个位置,可以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三天,保安州的人就算爬也该爬到怀来县了吧?” 之前魏广德他们计算过,运粮车队全速前进三天应该能干到保安州,但是经过大同军一事,魏广德又不敢确定宣府军会不会也拖沓前进,三天时间够吗? 他这话是对董一元问的,他是宣府出身,应该很清楚宣府军的秉性。 “回大人的话,军队轻装前进两天就能赶到怀来县城。” 董一元被魏广德眼睛盯着有点不自在,他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所以选择如实回答。 微微点头后,魏广德忽然又想到什么, 又对虞光斗说道:“让他们选择最能打的将军带队。” 话到这里,魏广德微微一愣,随即又朝董一元问道:“就你所知, 现在宣府军中最能打的将军都有谁?” 魏广德的问话让董一元有点想骂人,这个让他怎么说,踌躇片刻他才回答:“禀大人,卑职离开宣府有两年了......” “说重点,你知道哪些能打的,把名字报上来,实力一般的就算了。” 魏广德直接打断了董一元的话,没客气的催问道。 虽然仗是靠武将打的,可是最后打输了上面问罪自己也跑不掉。 魏广德之所以把仗从保安州转到怀来,就是因为当初没有算到俺答部会向南加大侦骑力度,防备大同军的到来,让怀来到保安州的最后一段路充满了危险。 君子自然不立危墙,他不会头铁的去执行原来的计划。 反正不管是在怀来打还是在保安州打,都是要展示明军的战力,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他不熟悉宣府军,不了解哪些将官能打敢打。 若是自己去了保安州还可以多观察,多打听分辨一下, 但是现在自己去不了保安州, 那就只能靠董一元这个宣府人给自己提供人选了。 说话被打断,董一元倒是不敢对魏广德置气, 而是快速思考现在宣府军中能打的将官都有谁,自己大哥肯定是要提的,不管在不在保安州,至少要在这位翰林老爷面前提一嘴,留个好印象,其他人...... “禀大人,宣府军中能打的除了我大哥董一奎,还有游击马芳、刘环等都是能战敢战的,特别是马芳,今年他在万全左卫张家口附近两次重创俺答部,因此还被宣大总督向京师请功。” 董一元把自己知道的,宣府军中能打的将官想了想,也就记得起马芳和刘环,这两人今年也都立了战功。 这次宣府派兵围剿入关的鞑子,宣大总督许论要是不笨的话,肯定要派出他们过来的。 “马芳?” 魏广德下意识过滤掉董一奎,而是关注董一元口中说出的第一个名字来,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听谁说过宣大总督给人请功,功劳册上第一的就是马芳。 “虞书吏,公文上点名调马芳、董一奎和刘环率部来怀来县城。” 魏广德吩咐完后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喝茶,等待虞光斗书写公文。 李蓁这时候也在盘算魏广德的计划,送出公文到保安州大概两天,两天时间准备,三天达到,也就是说从今天起算时间,第七日宣府军就会到达怀来县城。 估计俺答部也会有人赶到,双方会在怀来县城外对峙。 而大同军先锋会在双方对峙后的两三天后抵达这里,如果立即命令他们继续前进进驻怀来县城,就可以对俺答部这支人马构成足够的压力,打还是不打,该怎么打,主动权都握在自己这边。 稳妥。 李蓁觉得虽然魏广德年纪轻轻,但是貌似还是懂军事的,不是那些只读过书的书生,一味的就是要让士卒往敌人那里冲杀,完全不管打不打得赢。 最起码还知道计算时间,什么时候能够召集到足够的人马,以优势兵力威逼对手就范。 而魏广德这会儿也在反复推敲自己脑海中的战场,就算明军战力弱些也没事儿,只要有足够多的军将就不怕打不赢。 俺答汗肯定会派出人马监视保安州出动兵马的情况,引他们到怀来县来,再知道怀来县城里存有宣府军的军粮,他们必然会想办法进行抢夺。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同军忽然杀到,俺答汗会选择怎么做? 把延庆和保安州的人马都调来怀来县强攻? 到时候的战场就是宣大军和俺答部会战于怀来城下,俺答汗会不会跟过来? 董一元说马芳能打,是不是该让马芳到时候冲击俺答汗本阵,让那个刘环也上,左右合围俺答汗本部,擒贼擒王。 魏广德感觉这会儿的自己就好像后世闲来无事时下棋,不管是军棋还是象棋,一旦选择一个棋子要吃掉,就要先把周围对方的棋子的位置考虑好,然后自己这边棋子该调动的要调动起来,尽量形成优势。 很多时候,一个点上的棋子,就是在对换,你吃掉我的马,我吃掉你的车,看最后谁占便宜。 到了大明朝,魏广德闲来也和人下过围棋、象棋,只不过棋艺不精,象棋前身学过,只不过水平很菜,围棋则是到了大明朝才学的,自然又给穿越人士丢人了。 虞光斗重新写好文书交给魏广德看过后,魏广德又把它递给了李蓁,再怎么说也是早几年进入官场的前辈,措辞中一些疏漏李蓁可要比魏广德熟悉的多。 新的文书没问题了,魏广德就打算派人发出去的时候,李蓁忽然提醒道:“魏大人,我们是不是还应该给大同军发出一份命令,至少让他们的前锋军加速赶来此地。” ...... 保安州官署大堂里此时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将官,上首书案后坐着的正在现在这里官职最大的人,宣府总兵官刘大章,他身旁还坐着副总兵田世威。 而堂下则是本次抽调过来围堵俺答部的参将、游击和各卫所指挥等一干人。 “刚才田将军已经说了,现在军粮已经运到怀来,距离保安州已经近在咫尺,现在需要我们派出人马接应运粮车队。” 坐在堂上的刘大章这会儿看着屋里众将官说道:“说说吧,谁愿意去?” 屋里众将互相对视后,终于一个体格在众将中并不突出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朝上面的总兵刘大章抱拳道:“卑职愿前往接应粮车。” 对此,总兵官刘大章倒是不意外,在屋里所有将官中,也就是这人打起仗来最疯,最不怕死。 刘大章和副总兵田世威小声嘀咕两句后,这才转头对那人说道:“好,那这件差事就由你去,一会儿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你就率领本部人马去桑干河,沿着河岸前行,接应运粮车队。” “卑职接令。” 那人听到刘大章的话后,大声答应一句。 “大将军,你看是不是在派两队人马策应一下马将军的行动,现在我们的俺答部结合的比较紧密,我们这边稍有动静,对方就会发现。” 这时候副总兵田世威小声提醒一句,看到刘大章还在犹豫,又提醒道:“军中粮草已经不多了,这次的运粮车队不容有失。” “你认为派谁去比较好?” 刘大章看了眼堂下的将官,小声反问道。 “刘环怎么样?他那里有千多战兵,实力仅此于马芳部。” 田世威建议道。 “不可。” 刘大章闻言摇摇头,“这次去接应运粮车队,都不知道要几天时间,这几天俺答部不断向南派出斥候,我怀疑大同军要到了,如果这个时候俺答部偷袭我军.....不能在让刘环去了,马芳已经派出去,还是要留一支能打的才行。” “那让张恒和刘漠带人去,他们两人手下两个千户所也有千多号人手,让他们跟在马芳侧后,一旦有变可以及时支援一二。” 田世威小声说道。 “可以。” 这次刘大章没有拒绝,不过随即又小声对田世威说道:“下来你去个马芳说下,让他接应运粮车队的时候,首先要保证那个叫魏广德的人的安全,翰林院的人,都搞不清楚怎么会派这样的人来这里。” “我也没闹明白,从来没听说翰林院的人回跑出来巡边的,这次还挂了参赞军务的职,估计要是让刘廷臣刘巡抚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骂人。” 田世威嘴角一扬笑道。 “呵呵,听那信使的话,那个叫魏广德的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呵呵.....” 刘大章闻言也是笑笑,参赞军务,这都是巡抚一级的文官才能有的待遇,翰林院检讨都挂这个职务了,那些七老八十的巡抚会作何想,该不是朝廷要他们致仕才弄出来的吧。 “翁侍郎派他过来,怕也是看到我们这边一直没和鞑子交战派来督战的吧,刘大人,我看我们是不是这两天也动一动,和鞑子打一场?” 田世威小声提醒道。 “打个屁,鞑子呆不了几天就该退走了,还敢在此常住?” 刘大章摇头,他不想吃败仗,那怕维持现在对峙的局面也行,吃了败仗要挨上面责罚,巡抚、总督两个都要开骂。 “等大同军到了,俺答汗知道怎么选择。” 最后,刘大章还是摇头,不打算和入关的鞑子交战。 “其他还有要交代的吗?” 刘大章想想觉得没什么事儿了,就问田世威道。 “没了,就这事儿,其他也没什么大事儿了。” 田世威回道。 刘大章再想了想,这才对堂中将官说道:“都散了吧,各自回营紧守各自营寨,鞑子叫嚣也别理他们,敢来就给我打回去。 马芳,你稍等下,还有张恒、刘漠,都留下说话。” 等其他人离开后,刘大章才吩咐这次马芳出兵接应运粮车队,张恒、刘漠率部跟在马芳马队侧后,随时支援。 把命令说完后才挥手让他们离开,各自回营准备明日出发的事宜。 三人走出大堂,刘漠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才骂道:“早知道过来就是守营,我就让其他指挥来了,还以为能在此和鞑子大战一场。” “说的好像你是指挥使似的,这职还可以挑来捡去。” 一边的张恒笑道。 “两位大哥,兄弟我的侧后可全靠两位的照应了。” 这时候,马芳也是转头对他们说道。 “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张恒笑笑说道。 “就我们这两千多不到三千人去接应粮车,我怀疑我们出营之后,鞑子至少两千马队跟着我们,要是粮车再被发现,我估计立马几千人就围上来了。” 刘漠却是摇头说道,他已经意识到此行有点凶险,看着两边分两部分相互策应,但是实力还是太弱。 单纯行军倒是问题不大,可要照应粮车就有点不够了。 “刘大章怕死呗,要是按我说的,直接偷袭俺答汗本部,就冲他王庭,就他的王庭卫队,我的人加上刘环的人,就可以打平,只要抢在周边援军赶到前打垮王庭卫队,俺答汗就只能往回跑,说不好直接丢在那里也未可知。” 马芳却是不屑的摇头惋惜道。 “俺答部那么多大营,你知道那个是王庭?” 刘漠怀疑道,“就算你在那边生活了很多年,可也未必能看出来吧,我看着都差不多。” “除了看营寨的布置,你还要看人,王庭护卫都是挑选各部勇士组成,你们或许认不出,我却不会。” 马芳很是自傲的说道。 “太危险了,要不然田将军也不会不支持。” 张恒却说道。 “是啊,你那个擒贼擒王的战术风险很大,一旦打不垮王庭卫队,出征的士卒可就危险了,全军覆没都是轻的,会直接动摇战局。” 刘漠也是皱眉说话了,“现在这样对峙虽然撵不走俺答部,可是他们的主力也只能在这里呆着,我们可不怕他们。” “你的那些兵要是有三千人,我就支持你这么干,对了,你认识俺答汗,到时候可别让他跑喽,呵呵......” 张恒在一边忽然笑道。 正文 213发动 保安州临时官署侧门,在所有将官都离开后不久,一个全身甲胄的士卒看着离开的三人,叹口气,只是在那里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侧门被打开,一个和他相同穿着的军卒走了出来。 “确定没有大爷在吗?” 那军卒对门外那人问道。 “没有看到, 只看到张恒张指挥,还有张倧、廖远这些人,其他的只是认识,和老爷,大爷关系都只是一般,对了,里面怎么说?” 那人回答后就问道。 “还算不错,大帅派出了马芳负责接应车队,我们还是马上赶回去报信吧。” 简短对话后,两人去旁边马厩牵出四匹战马,和守卫打了招呼就骑马扬长而去。 两人四骑出了保安州南门,直接奔到桑干河边才折向西走,这条线路也是之前魏广德他们制定的行进路线。 只是在他们离开保安州后不到半天,又是十几匹马冲进了保安州东门。 很明显外围的十来名巡逻骑兵是护着圈内两名骑士的,这两人看上去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其中一人背上还插着一支箭矢,只是箭矢似乎被甲胄所阻,入肉不深。 不过从箭矢周围缠绕的纱布上殷殷血迹也能看出包扎很潦草,只是为了止血,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起箭。 很快,马队就冲到了保安州中心的临时官署门前, 众骑兵纷纷下马,然后扶着那个受伤士兵下马, 有人已经去旁边叫随军郎中过来起箭,而另一人则是从背上解下竹筒右手高举着跑进了官署。 ....... 两日后一早,关闭多时的怀来卫城大门忽然敞开, 随着一队队骑兵冲出堡门向着四周平原散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魏广德站在城楼上看着骑兵远去,这才转身对李蓁说道:“李大人,叫他们出发吧。” “好。” 李蓁答应一声冲旁边的几个怀来卫的指挥点点头就转身下了城墙,不久后随着咯吱吱木轮碾压地面的声响起,一辆辆装满粮袋和草料的马车缓缓驶出了怀来卫城。 直到车队已经走出大半,城门下董一元带着大队骑兵来到这里,魏广德才转身冲着怀来卫的几位指挥大人拱拱手笑道:“这几日叨扰了,我们这次离去,还请各位大人紧守卫城,可千万不要出纰漏。” “魏大人请放心,我们都有守土安民之责,绝不敢怠慢半分。” 怀来卫指挥使连忙应道。 魏广德含笑点点头,“等大同军到了,你们就把我写的手令交给他们,让他们立刻来怀来县城,片刻不能耽误。” 其实这才是重点, 魏广德很惜命,并不想交代在怀来县城。 就目前他所看到的所谓强大边军,魏广德已经不抱希望,指望他们击溃俺答部,目标似乎有点遥远。 只能发挥明军的优势,那就是守城,去怀来县城,希望能够把俺答汗手下一部吸引到这里来攻城,利用宣府军和大同军胜一仗,他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 下了城墙,李三就牵着马迎了上来,魏广德动作娴熟的直接翻身上马,会和了董一元部后打马出了怀来卫城。 出城不久,魏广德放缓了马速,对身侧的董一元问道:“和他们说了吗?放一支鞑子侦骑进来。” “大人放心,绝不会有差池。” 董一元在马上抱拳道。 “马芳真的很能打吗?” 这边已经做好了,那么剩下就是宣府那边调来的人到底能不能在关键时候撑住场子,要是最后还是个软脚虾,他魏广德魏大老爷可就危险了。 运粮车队的出现,对于现在的俺答部来说是绝对有吸引力的,即便付出一定的代价。 以目前各地战报和魏广德的分析,俺答部此次两万人马一部驻扎在延庆州附近监视延庆州的明军动向,这一部不断出动侦骑探查延庆州和居庸关之间的道路,还要负责永宁方向的侦查。 但是魏广德不觉得这里鞑子有多少,初步判断在几千骑,其任务也不难猜,肯定是针对关内蓟镇援兵准备的,不管是拦住还是后退,都有一个预警的作用。 而在保安州方向才是俺答部主力,上万人马都聚集在那里,而同时明军的主力宣府军亦是集结在此地。 按照董一元的话来说,明军在保安州防御俺答部进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攻击俺答部似乎很困难,更别说击溃对方。 而即将到来的大同军,在董一元口中整体实力其实和宣府军差不多,而且因为宣府军常年和俺答部交战,似乎还略胜一筹。 俺答部分成两支,不管那一支都不好打,至少以目前明军的军力来说办不到。 魏广德只能选择想办法分散俺答部军力,希望借此找到机会打掉一股比较弱势的力量。 可是在李蓁和董一元参与进来分析后,他们就敏锐地察觉到魏广德想法没错,可是做法却非常危险,那就是粮草对俺答部的吸引力。 一旦确定怀来县有大量粮草存在,俺答部若是选择全力攻打,抢夺粮草的话,不管是保安州还是延庆方向的明军未必敢倾巢出动和鞑子决战,届时他们都将步入险地。 如果只是少量明军出现在怀来县的话,俺答汗应该不会理睬他们,因为以明军的野战实力,他是不会相信明军敢于出城封锁延庆州和保安州之间的通道。 那么就需要增加怀来县城的吸引力,所以他们依旧装了不少粮食出怀来卫城,只是粮车减少了大半,押车的士卒也只有从怀来卫城征调的八百士卒和董一元所带领的骑兵。 剩余的粮车则会在下午从怀来卫城出发,他们的目的地也不是怀来县城,而是之前被他们放弃的绕远路的行程,出怀来卫城后沿着永定河西岸前进,顺着桑干河行进一段路才渡河向保安州方向前进,届时李蓁会派出信使联系保安州派出人马在洋河上接应。 之所以依旧还是要有李蓁带领大部分粮车绕道去保安州,主要还是因为宣府军剩余粮草也就不多,只够支撑十日左右。 这次吸引俺答部分兵,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到目前为止不得而知。 最后的战局演变,要么是其中一股俺答部军队被明军打退,要么就是形成三角形阵势互相牵制。 明军在宣府主力分别防守在延庆州、保安州和怀来三地,俺答部也被分成三块。 这样的局面至少明军还保持不败,如果需要赢得胜利的话,那就只能向居庸关上的翁溥翁大人请求调集镇大军出关,会和延庆州驻军打败当面之敌,才有可能赢得战局。 不过,即便是蓟镇大军出关进入宣府,就一定能击败俺答部吗? 总之,最后在权衡明军战力和能动员的兵力后,魏广德选择了一个至少保证不胜不败的作战计划。 其实之前翁溥的策略也大抵如此,即便是大同军赶到战场也就是维持一个均衡的态势,希望能够在某一点获得一次胜利来逼迫俺答部退出长城。 如果不能自然也不会勉强,也就是维持相持的态势,实在是现阶段明军整体野战能力下降的厉害。 大明朝自从弘治皇帝登基以后,特别是纳银开中法的实行,大明边军战力就开始走向加速下坡之路,虽然明武宗朱厚照时期短暂的奋起过一次,多次在战场上击败当时的草原霸主达延汗,但是由于朱厚照短命,这场军事改革并没能扭转明军战力下滑的趋势。 在第一次上战场的魏广德看来,要想取得胜利就需要明军在战场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最好还是不要采取任何的军事冒险行为。 他也想像《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那样,给宣大的武将发一堆锦囊下去,然后就赢得战争的胜利。 好吧,后世信息大爆炸,魏广德已经知道《三国演义》里的东西大多是虚构的,诸葛亮并没有很高明的军事指挥才能,他应该说是一个出色的,有战略眼光的政治家。 火烧博望是刘备指挥的,火烧新野完全是《三国演义》虚构,赤壁之战出力最多的是周瑜,实际上直到刘备死前,诸葛亮都没能够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统兵作战。 当然,不能因此就否认诸葛亮,他的军事才能应该也有,毕竟在刘备死后诸葛亮曾经南下打败西南蛮族部落和士绅武装,还数次北伐曹魏,虽然最后都失败了,但至少说明他是能够统兵作战的。 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很清楚这个时候作为战场初哥的他该做什么,不想成为大明官场的一颗流星的话,那就老老实实的安排作战计划。 现在先去怀来县城,有三千步卒防守的怀来县,按照董一元的说法,即便俺答部调动一万人马,短时间内也未必可以拿下。 在怀来县本身就有明军两个千户所的军卒,除了他们带进去的兵卒还有随时可以征召的地方青壮。 至于从保安州调来马芳,魏广德的小心思就是如果俺答部过来的军队不多,就调动明军吃掉他们,如果对方实力强大,那么就紧守城门好了。 实在守不住,还可以跟着马芳、董一元的马队撤回怀来卫去。 打仗,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史书上不乏剑走偏锋,以偏师出奇制胜的战争案例,但是相对来说还是非常少。 奇正之道,孙子对此有个解释,“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光看这段,似乎孙子就是说两军交战,正面战场常常是处于胶着状态,难见高低,难分胜负。 而任何一方的奇兵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动态的均衡,从而使战场的态势发生了改变,战争向有利于出奇兵的一方倾斜,从而使得“善出奇”的一方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赢取胜利。 但是实际上在这话的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 没有固定的奇兵,也没有固定的正兵,关于谁是奇兵谁是正兵,那是要根据战场上的情势而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所以才不可胜穷。 至于这些魏广德怎么知道,也是托后世网络的福,虽然不知道写这些的作者说的对不对,反正那个时候的魏广德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也是。 至于魏广德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他们从将军石关跑到怀柔的时候,魏广德去找了本《孙子兵法》临时抱佛脚。 都要赶鸭子上架了,能不急吗? 魏广德看过不少书,可是兵书看的真不多,几乎就没有,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有上战场的一天,还会成为一个小统帅。 大队行进中,不出意外的,远处山岗上出现两伙人马,前面一队骑士人数略少,只有十来匹马,而后面则跟着二十多骑。 “大人,来了。” 这时候一直在魏广德侧后跟着的董一元小声说道。 “去吧,全力追杀他们。” 魏广德用马鞭一指那个方向,董一元拨过马头带着近百名骑兵就冲了上去。 马蹄溅起烟尘虽不大,但也足够指示目标。 那队骑兵奔马到了这里,看到远处长长的车队明显是吃了一惊,但是并没有减速,而是略微调整了前进的方向,从车队的一侧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向远处跑去,而在他们身后两伙骑兵已经一左一右追了上去。 看着董一元追着那伙鞑子侦骑离开,魏广德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之前还只是在谋划,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就真正的付诸行动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 好容易才压抑住有点紧张的心情,魏广德挥动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让马加速跑起来,同时扭头对身后的张吉说道:“通知下面的队官,让他们催促士卒,加快行进速度,尽快赶到怀来县城去。” 是的,这个时候的宣府野外是不安全的,随时都可能遭遇到鞑子骑兵的突袭。 实际上不管他们怎么赶路,今晚都到不了怀来县城,他们必须在野外度过一晚。 但是没关系,只要把临时营盘扎好,光靠这周边百十个鞑子侦骑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那队鞑子侦骑会不会赶回去送信,魏广德并不担心,就算他们跑掉,不管是保安还是延庆城下的俺答部都来不及在半路上拦截他们。 在这时,只有进入有城墙保护的城池才能为魏广德有一点安全的感觉。 正文 214蒙古情报 魏广德的车队和从保安州的马芳、张恒等人是同一天出发的,只是两地距离的关系,魏广德要比马芳他们早一天抵达怀来县城。 魏广德他们一路上还算顺利,只是遭遇了几股鞑子侦骑的刺探,除了故意放进来的一队外,还有一队鞑子侦骑突破了蓟镇骑兵的封堵。 对此,魏广德也不当回事儿了。 到了怀来县城, 晚间,四匹战马就带着两名信使来到了怀来县城,然后被董一元带到了魏广德跟前,这是他派出去的第三队传令兵,也是最后一队人。 之前两队找回来的传令兵已经把保安州的大致情况和魏广德说明白了,保安州计划派出的正是游击将军马芳率领的本部人马,还有张恒和刘漠带领的卫所兵卒, 共两千多人前来怀来县和他们会合。 第三队传令兵的到来,让魏广德确定了保安州采取的行动。 马芳及本部人马千余骑会全部到怀来县,但是第三份公文上点名的另外两人,董一奎并没有被抽调到保安州,所以不在军中,短期内无法调来,而刘环所部和俺答部胶着,虽未开战却对峙激烈,暂时无法撤下来。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魏广德挥挥手,让连续奔波了几天的传令兵回营房先休息,等人走出去后魏广德才对董一元道:“看来这个刘环还真能打,否则保安州的刘大章不会把人留下。” 董一元急忙点头,刘环的名字,他也只是和大哥书信中看到过,还有就是军镇的塘报上有这个人, 所以猜测可能很能打,马芳的情况也类似。 他父亲董旸在嘉靖28年俺答部犯边滴水崖的时候就战死了, 之后他就去了蓟镇,五年多没回宣府了。 要不是这次被派出来保护巡边大臣的队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 “你下去的时候找李指挥说下, 预先准备好营房。” 魏广德对董一元吩咐道,说着话又拿起书案上保安州的回函看了起来。 李指挥是怀来卫指挥佥事,被派到怀来县城指挥防御的,毕竟这里现在有两个千户所的卫所兵,没有指挥怕两个千户无所适从。 等董一元离开后,魏广德才把手里的回函重重的拍在书案上。 自从离开京城后,不管遇到什么级别的武将,个个对他魏广德都是恭敬有加,绝不敢怠慢半分。 这次自己给保安州下公文调马芳等人,董一奎不在就算了,刘环也调不来,魏广德感觉这是宣府总兵官刘大章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三队从保安州回来的士卒已经说了,宣府军和俺答部的扎营相隔十数里,根本不存在不能调动的情况,给出的说辞完全就是敷衍。 或许真的是有点飘了,一开始魏广德知道自己只是翰林院检讨,所以在外说话做事还是谨小慎微的。 可是在接到京城旨意,自己被授权“参赞军务”后,魏广德觉得或许是因为出身九江卫的关系,嘉靖皇帝对他另眼相看, 所以才不断的提拔提拔再提拔。 怎么说魏广德这样家里有世袭武职的人,都是跟着朱家老祖宗打过江山的。 后世多以为军户很惨,那其实只是针对士卒,对于有世袭官职的人来说,只要占着实权,油水还是很丰厚的。 当然,这丰厚的油水是上不得台面。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怀来县城西面出现滚滚烟尘,有大军开到。 而北边的远处,亦有烟尘翻涌,似是还有军队正在那里向怀来县城靠近。 魏广德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从探马口中知道马芳带着张恒刘漠已经快到怀来县城,所以对于城外的场面并不担心什么。 明军只管往怀来县城走,后面的俺答部近两千人马只是远远跟随,并未敢靠近挑战。 马芳率部进城后,和怀来卫李指挥和董一元见礼后,自然要前往拜见魏广德交令。 魏广德是在怀来征用的一处大宅接见的马芳和张恒刘漠三人,此时的怀来县城虽已被军管,但城里的民事还是怀来知县负责,魏广德也无权插手地方事务。 第一眼看到马芳,给魏广德的印象是这人像个武官,因为在他眼中的这个中年人皮肤粗糙黝黑,显然是长时间在外奔波造成的,体格看上去也很是强壮,比自家老爹还有舅舅都要强很多。 他们,可都是没有放松打熬身体的,在南军中也是少有的。 看到人,魏广德对董一元的话现在是信了七八分,所以很热情的让人坐下,询问马芳所部和俺答部战力的比较。 至于带人来的李指挥,很识趣的以巡护城防的理由提前离开了这里。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其他诸如董一元,还有这次跟过来的张恒刘漠两人都是回答不出来的,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兵,而且就算魏广德问起,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勒坦旗下的骑兵,如果是普通骑兵的话,扫他四五千人不在话下,若是精骑,三千人马未必能击败我。” 马芳这会儿略带自傲的神情回答魏广德的问话,进门看到所谓的魏大人就把马芳惊的不行,朝廷派来的主官居然就是个娃娃。 看着魏广德还没有褪去稚气的脸,马芳感觉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蒙古放牧。 马芳出生于明武宗正德十三年,农家出身,八岁时被蒙古人掳走成为俺答部一个奴隶,嘉靖十六年,马芳乘跟随俺答汗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奔至大同军营,那年他十九岁。 “探马报告,你身后监视的鞑子有约两千人,你的人马敢上去消灭他们吗?” 魏广德看到马芳的神态,脸带笑容的问道。 傲,我就让你傲,你出城去把人杀退,算你有傲的资本。 好吧,这样自己的计划也就达到了。 之前了解情况的时候魏广德可是从马芳口中知道,他所带领的本部人马只有骑兵一千三百多人,按照从董一元和其他明军指挥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马芳的千多人是肯定打不过城外的两千鞑子的。 “魏大人当真。”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话音刚落,马芳已经激动的站起身来。 看到马芳这个反应,魏广德心里察觉一丝不妙,别真把这千多骑兵送入虎口吧,这可是自己的活路。 只是到这个时候,他还真不好说什么,毕竟刚刚自己才说了那话。 不过跟来的张恒看到情形不妙马上起身一把拉住马芳,脸上陪笑对魏广德道:“魏大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马将军在宣府外号就叫‘马疯子’,手里几百人就敢和鞑子千人大队打仗,你千万别理他,有军令你吩咐就是了,我们绝不敢怠慢。” 有了张恒的缓冲,魏广德也就坡下驴,笑道:“也是,今天你们才赶到,休息一晚再说。” 马芳还想要说话,已经被张恒拉着重新坐下。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好奇起来,这马芳看着倒是像个猛将,可是为什么保安州那边确实风平浪静的局面。 “马将军胆略过人,魏某佩服,只是马将军既然能战敢战,那保安州那边为什么迟迟未见和俺答部交战的战报送来。” 第一天见面,魏广德也不想装什么深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既然看出马芳似乎有点好战,所以紧接着还是问出来。 在明军中高级武官里面,大多都喜欢官场那一套,可是对于中低级将校却是喜欢直来直去。 魏广德是卫所出身,现在屋里就几个武人,所以魏广德也没有用什么“本官”这样的自称。 让自己显得亲民一点,毕竟自己年龄是硬伤,只是占了一个文官的优势,可以压制住这些武人。 “哪是我不想打,都是刘总兵不准我们出战,要按我的意思,全军直捣阿勒坦大营,鞑子早就被打跑了。” 马芳心急口快,直接就吐露出了实情。 话已经出口,就算一边的张恒和刘漠也是只能扶额,还能说什么。 就算对总兵刘大章不满,可有些话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啊,都是宣府内部的事务,就算告状也应该找巡抚、找总督说去。 “刘总兵不让出战,是因为担心将士们死伤过重吧。” 魏广德只是随口试探了一句。 看到张恒又想抢话,魏广德眼神狠狠的盯了过去。 魏广德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到底有没有杀气,不过想要张嘴的张恒乖乖的闭了嘴,显然他发觉到魏广德的不快。 “或许有这个原因,不过对于我部,还从来就没吃过亏,就算有损失,鞑子的损失也是我的数倍。” 或是说道最近不开心的地方,马芳这会儿有点口无遮拦继续说道:“其实主要的还是怕打败仗,朝廷怪罪下来,所以才一味避战,结果就是让鞑子气焰越发嚣张起来,要是周都督还在,哪里轮得到他阿勒坦放肆。” “阿勒坦?” 魏广德奇怪的反问道,之前就听他提过几次这个名字。 “魏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对蒙古人的名字一般是按读音用相近汉字给他命名,我们朝廷文书上写的俺答汗,实际上读阿勒坦更接近他的发音。” 马芳急忙解释道。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你会蒙古话,很熟悉那边?” “禀大人,我小时候被鞑子抓去做过奴隶,十九岁那年才逃回来,之后就入了周总兵的军营当了个兵。” 马芳急忙解释道,这个说不清楚可能会被魏广德怀疑为鞑子奸细,可马虎不得。 “周总兵是谁?还有你先说的那个周都督又是谁?” 魏广德问道。 “周尚文周都督,当年我跑回来的时候,他是大同总兵官,那会儿在宣大,俺答部虽然连年犯边,可是根本就讨不到好,更别说入关了。” 马芳又是一脸骄傲的说道。 “周尚文?” 听到马芳说出名字,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人,以前看大明朝邸报,嘉靖十几年到二十几年里没少见到他的名字,官至大同总兵、右都督,太保,也算是嘉靖朝有数的名将了。 在魏广德印象里,开国和靖难的那些武将不提,单以军功而受到封赏的,“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 “人不在了吧?” 魏广德迟疑问道。 “嘉靖28年的时候就不在了,要不然哪有鞑子突袭京城的事儿。” 马芳语气中略带悲伤的说道。 之前马芳就说了,他投军就是投在周尚文麾下,算算时间,从大漠逃回来到现在坐上游击将军的职位,也才二十年,这马芳升职速度已经不慢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二十年的老军伍,怕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可是马芳不仅活蹦乱跳还能步步高升,可见这人也是有大气运的人啊。 这些年俺答年年犯边,死的军卒多了。 魏广德不由得重视起这个叫马芳的中年人,游击将军,相当于卫所的指挥一级,要是有人推荐,弄个参将也不是不可以的。 好像许论就给马芳报功,这仗一打完,说不好回头京城的旨意下来他就是参将了。 嘉靖28年去的,魏广德想到第二年俺答部就闯到北京城外,成为当年震动天下的大事儿,不由得有点感慨。 听马芳话里的意思,之前周尚文在世的时候,俺答部也就在边墙小打小闹,周尚文一死,他们就敢长驱直入了。 还有董一元,好像他老爹就是那年死的。 看来,周尚文的去世,还真的刺激到蒙古鞑子,再有了京城的抢掠,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了。 “你在俺答部呆过,想来比较熟悉那边的情况,之前你也说若是普通鞑子,你的本部人马可以打四五千人,若是精兵,你能挡下两三千人是吧?” 魏广德想了解蒙古俺答部的详情,没想到只想找个保命符,却意外找来个蒙古通,自然不能放过这个了解情报的机会。 “是的,大人。” 马芳这会儿情绪也重新平静下来,听到魏广德提问,马上就回答道。 “那给我说说,俺答部有多少人马?精兵又有多少?” 魏广德立即问道。 之前战报提道,俺答部此次入寇两万人马,翁溥也不敢擅调蓟镇大军出关参与剿灭,就是担心遭到俺答部在关外大军突袭蓟镇长城,再来一次兵逼北京城。 “阿勒坦手里......” 正文 215新的想法 听到魏广德的问话,马芳不假思索的说道:“阿勒坦身边能指挥得动的也就是四个万户,四万人左右,其中精锐骑兵万人。 他儿子黄台吉那里还有万余骑兵,但是精锐应该只有几千人,他弟弟青台吉的兵马也是万人左右,虽然他们都是封的万户, 但是青台吉手下的精锐更少,估计三四千人吧。 另外阿勒坦还征服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部族,要是强行征兵的话,估计还能凑出两三个万户。” “那这次俺答汗带了多少人入关,精锐有多少,是本部还是他儿子或是兄弟的人马?” 魏广德马上追问道, 同时也在心里默算,四万和两个一万,至于马芳说的另外凑出两三个万户, 魏广德并没当真,他自己都说了,要强行征兵,也就是这些部族可能跟随着俺答部,但是还没有分配给其他人。 算起来,俺答汗手里能够动用大概就是六万骑兵,精锐算起来不到两万,这是全部的兵力,而进入长城内的肯定最多有一半。 也难怪,翁溥不敢调蓟镇大军过来,还真的需要防备其他四万人马。 “按照之前斥候的报告,估计阿勒坦这次带进长城的人马在两万人上下,大队还在关外。” 马芳对于魏广德的追问, 有点奇怪的回答道。 因为俺答汗带入关的鞑子早已经有了判断,他不确定魏广德为什么还问这个。 “至于带的是那部的人马,我觉得在保安州的万余骑兵应该是阿勒坦的王庭卫队和一个万户,其中精锐可能是王庭卫队的三千人和万户的精锐,估计大概有五千多人。 至于延庆那边,我没有看到过,不好判断是黄台吉还是青台吉的人马,或者就是阿勒坦自己的一个万户。” 马芳还是接着说道,对于不知道的自然说不知道,免得错了挨罚。 对于马芳的回答,魏广德不置可否,因为他也没有答案,只是根据马芳话里的意思进行分析,他觉得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以往大明朝廷都把俺答部看成一个整体,但是就目前来看,俺答部其实是由三部分组成的。 “按你的猜测,俺答部还有四万人在关外,那么很可能是他儿子黄台吉在统帅。” 魏广德这个时候倒是分析道,至于愿意很简单,就算明军战力再弱,可要是出现万一呢? 到时候他们父子可都会被在长城内包饺子,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俺答汗愿意看到的。 “这个不好说。” 马芳对于魏广德的话摇摇头, 没有给出任何态度。 “好,最后一个问题。” 魏广德这会儿也坐不住了,起身踱步边走边说道:“你们常年在宣府驻守, 我是南方人,不过和你们一样,我是军户出身,现在就想听一句实话,宣府兵和蒙古兵相比,战力到底有多大差距。” 说道这里的时候,魏广德已经站在了马芳身前,他相信这个汉子会给他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案,因为他敢打。 敢打敢杀的人,还能活到现在,那绝对不是有运气就可以的,至少在他敢打敢拼的外表下,绝对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 只有内心里对大明军卒和蒙古兵战力有比较客观的评估,才会敢于有把握的情势下作战。 以弱胜强,背水一战,或者什么哀兵必胜,那都是扯淡,实力不够就是死亡,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只不过魏广德的话让马芳陷入为难的境地,他明白小魏大人是什么意思,他想知道明军的战力,或许想要计算出击溃入关的俺答部需要多少人马,可是仗不是靠算就能赢的。 “我知道明军以步卒为主,骑兵较少,你给我说说,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成。” 魏广德补充一句。 “蒙古人是以骑兵为主的,那边饲养的马匹极多,小孩子都能骑上马拿起武器成为一个战士。” 马芳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魏广德的话,而是扯到蒙古人的战士上,“对于精锐的蒙古骑兵,明军步卒即使结阵,十打一机会也渺茫,就算打不赢他们也能骑马跑掉。 如果是像我们招募的明军骑兵,二打一稳胜,我们的装备比蒙古精锐骑兵都好,一对一难度有点大,要算的话,实力也算接近,不过要是我手下的人,可以一个打他们两个。” 看到马芳又有点吹上了,魏广德只好自己出声控制话题,随即插话问道:“那你先前话里说的普通士兵的战力呢?” “普通蒙古兵战力一般,他们也就会骑马射箭,战斗经验不行,其实这些人平时都是牧民,只是有战事才临时征召来的。 如果死战不跑的话,和明军正面作战,步卒只要结阵也能干掉他们,骑兵战力其实两边都相差不大,也就是蒙古精锐比明军骑兵强的多些。” 马芳接着魏广德的话头就说了起来,把蒙古人的战力和明军步骑做了个简单的比较。 “跟着你们从保安州过来的蒙古人是精锐还是普通?你应该是看过的,你说说。” 魏广德眉头一挑,随即又问道。 “普通,精锐不多。” 听到马芳的回答,魏广德点点头,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大人如果想要吃掉他们,今晚我就带着手下儿郎去杀光他们。” 马芳不是笨蛋,立马猜测出魏广德的想法,或许是真想对城外的鞑子动手,灭了他们。 “不急,保安州那边粮草还足够支应几天时间,我们有功夫先等等,至少今晚先让你的手下休息好,要打也是明天再说。” 魏广德笑着说道。 几人在屋里又闲聊一会儿,魏广德就让董一元带着三人下去先休息,接风宴,还是算了,战场上不能喝酒。 四人退下去后,魏广德走到书案旁双眼盯着地图,脑海中飞速计算。 俺答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怀来县城里有明军粮草的消息了,想来会从保安州或者延庆那边征调人马过来。 今晚出手打掉这股鞑子骑兵,魏广德在马芳提出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他担心的就会如果俺答汗直接从保安州派出人马增援城下的鞑子,那么今晚有可能就会抵达,那队侦骑回去的时间和他们出发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一天时间。 要是在突袭城外之敌的时候,对方援军赶到,也是凶险难料。 不过有了马芳对明军和蒙古兵战力的分析,魏广德倒是觉得两军战力的差距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大。 其实马芳说的那些,都是建立在蒙古人上马的情况下,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所以一开始就占据了主动权。 至于边镇明军经常遭遇败绩,魏广德也能理解,人家专挑软柿子捏,你能奈何。 不过显然,现在的宣府总兵官刘大章不称职。 按照马芳话里的意思,保安州驻扎明军万余人,其实结阵后是可以和俺答部一战的,只是刘大章担心吃败仗不好收拾,被朝廷责罚,所以干脆就做起缩头乌龟,等着大同军的赶到。 从嘉靖二十九年开始,几年时间,没想到明军就退化到这种畏战的境地。 之前魏广德知道边镇和鞑子交战不顺,总以为是兵不行,毕竟参考内地卫所,得出这种结论还是很简单的。 而当朝的文官,估计也是和他那会儿一个想法,觉得是明军战力不行。 可是,就没人想过,在周尚文之前,鞑子也只能在边境小打小闹,弄出点动静,占点小便宜立马就跑,因为明军大队已经杀到了,再不跑危险。 这说明和蒙古人进行大兵团会战的话,明军是有优势的。 怎么说边军都是正规军,就和先前马芳说的一样,鞑子主力还是牧民,真正的职业军人也就是他口中的鞑子精锐并不多。 看着地图上怀来、保安和延庆,魏广德猜测俺答可能是来不及派人联系延庆的,他会选择从自己身边抽调两三千人赶到怀来县城,困住明军这支运粮车队。 不管保安州那边明军的真实情况,只要包围怀来县城,让车队寸步难行就达到目的,时间长了保安州的明军自然会因为粮草不济而溃退。 就算明军不退,那么他们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主动接近怀来县城,寻求粮草补给,届时不管明军是进是退,只要明军脱离城墙的保护来到野外,他都可以在半途找机会袭击明军。 野战,突袭,抢在明军结阵以前,这样的仗想不赢都难。 魏广德分析俺答汗可能的计划,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而他做为对手,该怎么出牌? 魏广德这会儿其实有点抓瞎,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开始他大张旗鼓跑到怀来县,就是为了吸引俺答汗注意,吸引他分兵过来,他则是在这里等待大同军的抵达。 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帮助李蓁那边完成运粮任务,只要把俺答汗的注意力吸引到怀来县城,李蓁的运粮车队顺利抵达保安州的机会就会成倍增加。 他在怀来,自然可以什么也不做,坐等大同军抵达,以绝对优势逼迫俺答汗带着那些骑兵撤走。 原来的计划是这样,可是被马芳一说,搞的魏广德忽然觉得可以做点什么,狠狠打击下俺答部的嚣张气焰。 明军战力没有想象中弱,这是魏广德的底气所在了。 其实也是如此,要是明军战力真弱不禁风,北京城里的怕就不该是嘉靖而是俺答汗了。 之前,魏广德只是因为受到后世的影响,还有就是在京城后或多或少也有点,所以还真没想到过明军战力下滑的表象下,其实依旧还维持着相当的战力。 只是,这样的战力在边镇城堡不断遭遇俺答部突袭后变得更加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或许连明军士卒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祖先曾经横扫整个大漠。 而现在的情况呢?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现在宣府的情况貌似就是这样,刘大章不行,让整个宣府军都熊了。 几万,十几万明军对峙蒙古骑兵几万而不敢战,估计是怕吃败仗,手下都被那些总兵官严格约束着不准打。 想到马芳说的,保安州俺答汗身边除了王庭卫队外,只有一个万户,现在这个万户已经有两千人到了怀来城下,保安州就只剩下八千人了。 如果俺答汗继续抽调人马过来包围运粮车队,就算只动用三千人,那么在保安州俺答汗身边就只有半个万户,加上王庭卫队也就只有八千人左右。 吃掉怀来县的五千人,兵力略显不够。 魏广德这时候对城内城外的力量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城里现在有骑兵不到两千人,步卒接近五千人。 先让马芳带人出去吃掉他们?步卒绕过城下鞑子在他们后方结阵,应对增援? 吃掉这里的五千人马,俺答汗会怎么做? 召集更多的军队过来报仇? 还是马上跑掉? 延庆那边是不要去想了,那边实力只能勉强自保,俺答汗担心蓟镇大军出关,但是他不知道翁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调动蓟镇人马参与到这次战争中来,因为担心关外的蒙古鞑子突袭京城。 怀来这边,就目前来看,倒是具备和鞑子一战的实力,但是只能打城外的两千人马,若是有增援则有些困难,除非大同军这个时候能够飞来参战。 而占据优势的,反而是一直畏战避战的保安州。 想到这里,魏广德视线落到保安州位置,俺答部这次兵力调动后,保安州的人马算上俺答汗本部卫队也就只剩下八千人。 忽然想起之前马芳曾在保安州提出的建议,集中全军猛攻俺答汗的大营。 默默计算一遍,确认如果俺答汗真抽调人马增援怀来这里的鞑子,那么在保安州的人马就会更加不足。 这,其实还真是明军的一个机会。 打掉怀来县城的鞑子,俺答汗可以选择收缩或者撤退。 如果让怀里这里吸引住俺答汗的目光,自己跑到保安州去,逼迫刘大章出战呢? 保安州挑起战事,就算打不赢至少也维持现在的战局。 而一旦打赢了,自己得到的实惠可就大了去了。 想到一开始翁溥就想亲自来的,这老家伙眼光是真的毒,一眼看出战场上最安全的区域其实就是在保安州,这里有宣府军。 去,怎么去? 到了那里,刘大章不听话怎么办? 如果是翁溥的话,刘大章不敢不听...... 正文 216计算 魏广德此时已经意识到保安州的重要性,也似乎成为战局的重要突破口,只要宣府军主动出击的话,是有可能在那里击败俺答汗本部人马的。 只是,如果要让刘大章出兵,怕真的只能亲自走这一趟才行。 魏广德有点不自信,以他翰林院检讨的身份, 虽然挂了个“参赞军务”,可人家一个总兵官。 好吧,其实总兵官没有品级,只是给了一个带兵的权利。 在明朝的军官体系中,武官的品级和职位关系不大,像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这些职位,其实都是没有品级的。 但是能够坐到那个位置,自然还会有另一重身份, 那就是卫所系统的官职。 刘大章是宣府总兵官,掌握控制宣府的所有军队,旗下的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及屯卫全部都要听其指挥,所以他身上还有一个官职,那就是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勋位则是右柱国。 刘大章是朝廷的正一品武官,可不是他一个小小从七品能拿捏的,至少现在没有这个先例,以嘉靖皇帝的性格,也绝不会开这个先例。 魏广德记得大明最后倒是曾经发生过低品文官杀高品武将的事,也就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只是他们具体是什么官职魏广德记不得了。 只是依稀记得毛文龙应该和刘大章一个级别的, 袁崇焕估计是总督一级,但他的官职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品级, 他是记不得的。 但现在摆在魏广德面前的就是, 就算他去了保安州, 刘大章未必就会买他的账,要是真的不愿意出战,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的。 或许,在这里,也只有翁溥才能逼迫刘大章出战。 虽然翁溥品级比刘大章低,但是却提督军务,是可以指挥战区部队的。 魏广德感觉有点棘手,他不敢对一品武将动手,可是不动手就只能相持,大好的机会似乎就只能白白溜走。 那可是俺答汗呐,抓住他,那功劳大了去了,嘉靖皇帝绝对不会吝啬封赏的。 魏广德想到这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已经有点停不下来了。 “张吉,张吉。” 终于,魏广德还是对门外喊道。 随着话音落下, 张吉就从门外进来。 “你去叫李.....叫董一元过来一下,顺便叫上.......算了,先去叫董一元过来。” 魏广德一开始想叫李蓁和董一元过来参谋,结果一下想起李蓁押粮去了,之所以叫董一元也是因为在这里,他熟悉的人中,也只有董一元还有军事经验。 是的,魏广德可不相信自己真的就是打仗的天才,所以之前考虑的事儿,都是叫这两人帮忙参谋的,他们经验更丰富,考虑也会更周到。 张吉应了一身转身就跑出门去,没多大一会儿董一元就被叫来。 “你过来看看。” 魏广德等董一元行礼过后就叫他站到书案旁,指着地图开始和他分析目前的战局,当魏广德逐渐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要去宣府,强令刘大章派兵出战牵制住俺答部那个万户的兵力,他则派出马芳,还有那个叫刘环的,带着宣府的骑兵部队突袭俺答汗的王庭。 董一元被魏广德的想法吓住了,倒不是因为他要派出马芳突袭俺答汗,而是魏广德想要逼迫宣府总兵官出战这个事儿。 虽然北地武将都知道文官的权势,可那毕竟是针对中低品级的武官,魏广德现在说的是要逼一品武将。 董一元没有回答魏广德的问题,甚至都没去思考魏广德想法的可行性,而是在考虑是不是该想办法离开这个小孩。 一开始以为魏广德是军户出身,对武将应该是有天生好感的。 好吧,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和之前那些军籍进士一样,做了文官后,也和其他文官一样,不把武将当回事儿了。 其实,魏广德并没有看不起武将的想法,毕竟他的意识很多是来自后世的,后世可不流行重文轻武,虽然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那都是战乱时候的事儿,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至少大部分人不会轻视军人。 这会儿的魏广德虽然知道压迫刘大章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儿,可他更想知道他想法的可行性。 如果他的战法可行,那么再考虑对刘大章这边该具体怎么操作。 对于武将,文官集团能用的往往都是把官司打到北京去,通过弹劾的办法,先让武将停职待审,之后就看京城关系了。 在这点上,文官自然是占据先天优势,军事力量最高的部门是兵部,而兵部都是文官把持的。 曾经掌控军队,占据绝对领导权利的五军都督府已经成为摆设,武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早已衰落不堪。 是的,魏广德想到的第一个就是弹劾,只不过时间上有点来不及,写奏疏送京城,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在这个时候,京城的文官也绝对不会傻到去动一个总兵,还是在和鞑子对战的总兵。 魏广德知道,奏疏上去肯定自己倒霉。 文官针对武将的惯用套路在这个时候是失效的,除非战事结束。 之所以魏广德想到弹劾刘大章,也是因为之前马芳说刘大章畏敌怯战,多好的把柄啊。 不过,他唯一能作为威胁刘大章的东西,也就是这个了,如果刘大章不听话派兵出战,那么自己明言战后要参他一本,看他怎么选择。 看到董一元迟迟不说话,魏广德有点等不及了。 “你倒是说话啊,保安州主动出击是否可行?” 魏广德出言催促道。 “可不可行卑职也不知道。” 董一元急忙躬身答话,“打仗的事儿,只有打了才知道,就大人先前的分析,卑职觉得还是可以打的,至于最后结果,卑职是真的不知道。” “以你对宣府军的了解,他们的战力是否和先前马芳说的一样,可以和鞑子一战?” 魏广德有提出问题来,这其实也是此战最关键的因素。 明军在保安州的骑兵加起来,包括马芳带的千多人,总共不会超过五千,但是却不可能全部调去打俺答汗,而是会分出一部去协助步卒对抗那半个万户的人马。 如果没有牵制的话,很难想象八千鞑子骑兵冲起来的威势有多大。 实际上南兵对于骑兵集团冲锋那是有天然恐惧的,魏广德也是一样。 董一元那四百多骑兵冲起来就够吓人了,更别说鞑子有八千人在那里。 对于魏广德这个问题,董一元又陷入了思考,只是这会儿不是考虑先前想要离开魏广德,而是真正开始考虑魏广德提出的战法可行性。 对于宣府兵战力,他还是能说上话的,毕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他父亲作为游击将军,手下也是好几百人,多的时候曾经破千,好像有时候对战鞑子,还真能占到上风,有时候又处于绝对劣势,看来马芳之前说的,鞑子普通士兵战力确实不怎么样。 董一元低着头开始思考起来,明军和鞑子战力到底相差多大的问题,自然就把魏广德晾到了一边,他只顾思考这个问题了。 魏广德这会儿倒是不急了,董一元思考着,那只会让答案更加准确。 准确答案,这才是他需要的。 好半天,董一元终于抬头看着魏广德,嘴巴张合间说道:“马芳说的那个可能是对的,我记得我父亲对战鞑子的时候,有时候也是觉得鞑子很弱,有时候又觉得鞑子很强。” 说道这里,董一元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去蓟镇这几年,还真没碰到和鞑子交手的机会,几次派出去到了地方,鞑子破了边堡抢了东西就跑了,所以我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父亲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大人,保安州......” 停顿片刻,董一元正要继续说话,其实也就是想要劝说魏广德别想着怎么去逼迫保安州的刘大章出战。 魏广德提的战法,董一元觉得倒是可以一试,而且在发动前魏广德还知道提取手下对俺答部战力的看法,说明这个人还是比较务实的,不是那些啥都不懂的文官,只知道让他们去这里,打那里,打不打得赢,那是根本不考虑的。 怎么说都是卫所出来的,这点认识还是有,不觉先前对魏广德生起的一点看法又消淡了一些。 董一元话没有说完就被魏广德挥手打断了,这个问题不是他董一元该管的。 本来如果李蓁在这里,还可以有个文官商量商量,现在怀来县城里,只有个知县,魏广德和他不熟,自然不会找他来。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魏广德也生出了对出身的一个看法。 怀来知县姓林,举人出身,对于进士的魏广德来说,是真的觉得没多大接触的意义。 战法有一点冒险,但是打仗本来就是在赌。 强军也可以败给弱旅,就看对方怎么算计,怎么预设战场扬长避短,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抵消自己的劣势。 不过对于这些,魏广德觉得还是交给马芳去考虑吧。 既然他胆子这么大,运气似乎也很好,冲锋陷阵还能活到现在,战场的计算他应该更加擅长。 “我分析的其他东西,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卑职没有疑惑,觉得应该相差不大才对。” 董一元无法,只好躬身说道。 “你安排的他们,你现在就去把马芳给我叫到这里来,我有话说。” 魏广德吩咐一句道,随即有站到地图前沉默不语。 只是这时候的魏广德,虽然看的是地图,脑海里想的却是该怎么操作,让自己最后可以全身而退,不会因为逼迫刘大章而得罪他背后的人。 能被派到宣府做总兵官,朝里怕是也有人的。 魏广德觉得,还是先给翁溥那边透漏点消息吧,至少自己通报了这个情况,就不算擅自决定,是禀报了上官的。 事后就算有人翻出来说事儿,自己也就是担一个处置失当的罪过,采取的措施不对,没有等到朝廷的命令而已。 写份文书,再写个奏疏,都送到居庸关去,看翁溥怎么处理。 魏广德觉得翁溥这个人不错,至少到现在还挺照顾他的。 心里想着该怎么写这个文书,这个时候马芳也已经被董一元带了进来。 这时候马芳还有点狐疑的,都准备吃顿饭了,又被董一元叫出来,说魏广德要见他,路上董一元也是什么话也没说。 进了屋子,就被魏广德叫到地图前,开始询问保安州俺答部扎营的情况。 “我离开前,俺答部是分的两个大营,离州城最近那个大营应该是那个万户大营,只是现在里面应该只有几千人了,在他们侧后还有个大营,我曾利用巡逻的机会远远看过,虽然看不到黑纛,但是末将却敢肯定,那里边绝对是阿勒坦。” 马芳听到魏广德叫他来,却是问起保安州俺答部扎营的情况,也马上联想到之前曾提过的,突袭俺答汗大帐的事儿。 心里又有了一点小激动,要是真能实现,打死或者抓住俺答汗,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你怎么判断那里面是俺答汗。” 魏广德继续追问道。 “看大营周围鞑子就知道了,阿勒坦的大营,都是王庭卫队护卫周全,那些都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还必须是身经百战的,就算你勇猛,可要是没上过战场表现,也是去不了王庭卫队的。” 这些都是马芳了解的,毕竟他曾经在草原上呆了十来年,最后更是跟随这俺答汗。 “大人放心,我过去在草原的时候就有一年多就曾经跟在阿勒坦身旁,虽然他对我还算不错,可毕竟是被他们抓去的,在那里也只是奴隶。 我能通过看他的营盘就知道阿勒坦在那个方向,我带人去冲大营,绝对可以找到阿勒坦,而且我也认识他,只要被我看到,绝对跑不掉。” 马芳这时候开始信誓旦旦的向魏广德保证,只要让他带人突袭俺答汗大营,他有十足把握抓到俺答汗。 当然,魏广德不会信这些。 就算俺答汗出现在他马芳身前,你也得靠得过去才行。 不过马芳话里的意思还是对他有所触动,那就是马芳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他认识俺答汗本人。 如果确定要这么做的话....... 正文 217顺利 河水在静静的流淌,因为有了河水的滋润,河岸两边的植被也是生长的郁郁葱葱,如果不是远处大片大片泛着黄色的土地,没人会想到这里已经接近戈壁。 安静的天地之间,远处传来轰隆隆如同闷雷一样的声响。 和以往这里响起的雷声不同,这次的雷声似乎重重叠叠, 无休无止,地面也开始轻微的颤动。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黑点,随着黑点的放大,一支马队正由远及近快速奔来。 在马队更远处,还有零星的斥候小队在马队周围来回奔驰着, 护卫着这只马队不会被不欢迎的人打扰。 “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距离你说的地方还有多远?” 马队前面,被许多军卒护卫着的一个少年扭头对身旁一个中年武将询问道。 “这里应该是大黄庄附近, 再往前走一点有一个向西的河段,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 那中年武将先是四下里望了望,这才开口回答道。 “休息的时候你辛苦点,把斥候安排好轮换,不能被鞑子发现。” 那少年一挥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驾驭着身下的战马继续往前奔去。 他们就是趁夜色掩护,悄悄离开怀来县城的魏广德、马芳他们。 在权衡后,魏广德还是打算冒险一试,在延庆州和怀来县城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利用保安州明军的军力优势对俺答部发起攻击。 至于宣府总兵官刘大章那里,魏广德也想好了,也做好了应有的准备。 离开怀来县城前,魏广德已经给居庸关的翁溥翁大人送去了书信和奏疏, 是请示翁大人他要接管保安州宣府军的临时提督之权,同时也告了刘大章一状, 那就是他派去保安州的信使暗查后发现宣府总兵刘大章畏敌怯战, 在宣府将官主战的情况下强压下来, 不准他们出战俺答部。 而奏疏则是自己的详细作战计划,他只能通过转翁溥的方式往北京递送。 不仅是因为他现在的位置地处战场上,更是因为到目前为止,魏广德还不知道通政司的衙门在哪,好像他还没去过。 当然,他不会忘记在书信的末尾写下军情紧急不敢耽误,如翁大人有新命令请直接发往保安州。 文书派人送走后,魏广德就马上召集怀来县城的文武官员,包括他不怎么看得上的怀来知县。 召集的会议进行的很快,魏广德没工夫和他们讨论战法,直接把自己要离开怀来县城的消息放出去,怀来县城的防务依旧是怀来卫指挥负责,张恒和刘漠所带步卒也加入城防当中。 粮草暂时存放在怀来县城里,有怀来知县负责,而马芳和董一元所部则被他带走,就是轻骑减从一路沿着洋河直奔保安州。 为了防备被鞑子侦骑发现,他们沿途撒出去不少斥候遮蔽消息。 当然,现在这个工作是由马芳的人马完成, 董一元的四百多人马被他带在身旁作为护卫, 毕竟一路已经一个多月了,相互也比较熟悉。 虽然自己是穿越而来,可这不是游戏,死了可以重来,天知道遇到危险自己是不是还能再穿回去,也许就真的是死掉了。 好死不如赖活,魏广德很惜命。 这队人马紧赶慢赶,昼夜兼程,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到了保安州附近。 “大人,前面十几里外就是保安州,再往前走应该就能遇到宣府游骑了。” 马芳对魏广德介绍道。 “找个地方休息,明早进城。” 到了保安州附近,应该算是安全了,只是时候不对。 虽然现在直接进城可以休息的更好,可是魏广德是带着目的来的,一切都必须快刀斩乱麻,进城当晚就要对俺答汗大营进行突袭,他没更多时间耗在这里。 要知道,保安州人马不足,俺答汗应该也会意识到,那么他最有可能采取的措施那就是从延庆州那边调来一支人马,加强保安州这边的战力。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临时扎下营盘开始休息,在魏广德已经合衣睡下后,只有马芳还在巡营,安排营地周遭的巡逻。 魏广德闭眼前只是远远看了眼,就没再管了。 这一天时间,魏广德也注意到了,马芳的能力确实很强,比董一元更加熟悉军旅,不管是扎营还是派出巡哨都很熟练,而马芳手下的人对他的命令也是一丝不苟的服从,显然都很信服他这个将军。 在怀来县城的人,他们并不清楚魏广德跑到保安州来做什么,在这里知道他目的的就只有两人,那就是马芳和董一元。 马芳一直想的就是突袭俺答汗本部,之前一直被刘大章压着不敢轻举妄动,既然有了小魏大人要挠虎须,他自然愿意奉陪,反正他都是奉命行事。 至于董一元,虽然内心也认可魏广德说的计划。 其实这个计划严格来说应该是马芳的主意,只是他没法实施,必须假手魏广德来操作。 和马芳一样,董一元也只需要按照魏广德的命令执行就好了,反正有事儿是魏大人顶着,和他不沾半点关系。 而这对于魏广德来说也是一场赌局,赢家通吃,他做的事儿自然没人追究,若要是输了,魏广德不确定会不会进天牢。 只是按照目前来看,他觉得输的概率不大,顶天就是维持原样。 所以,值得一试。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起来后在河边简单洗漱,就立即打马向着保安州前行。 他们是绕过保安州,从保安州西面过去的,也是不想被俺答部侦骑发现。 这么大一支队伍在接近保安州西门十里外就被宣府巡骑发现,好在前后都是马芳的人马,对于宣府几千骑兵来说,自然算不上陌生。 看到是马芳的队伍,带队的小旗除了心理奇怪外,也没多想。 马芳在宣府军中悍勇也是出了名的,断不会作出背叛朝廷的事儿,只是多看了几眼队伍里那队蓟镇骑兵就让他们过去了,同时还派出一骑快马回保安州报信。 魏广德他们没有耽搁,马速不慢的到了保安州城下,此时保安州宣府军上下主要将官已经聚集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对于巡骑来说,自然不知道翰林院魏广德魏检讨是谁,可刘大章、田世威知道,魏广德亲笔所写的公文他们都见过,上面也有魏广德的落款。 在城门口简单寒暄后,魏广德就被他们迎接进了城中官署。 在大堂上,魏广德坐的是以前田世威的位置,田世威只能坐在魏广德后边。 “不知魏广德突然到来,可是有翁大人的什么命令?” 坐下后有人上茶,魏广德也不会嫌弃茶叶不好,端起来就喝了一口,有点涩,不过还能下咽。 对于刘大章的话,魏广德只是转头看着刘大章笑道:“总兵大人没有收到我们从居庸关发来的公文吗?” 魏广德故作惊讶状,大声说道:“我可是亲笔写下了一份公文,后来我手下书吏也写过这样的公文,翁大人和我的印章,可都是我亲手印上去的。” 魏广德没在怀来等翁溥的指示就到了保安州,只是之前有公文,魏广德会押运粮草到保安州督战。 但是在怀来的时候,他改动行程报给翁溥,但是并不知道翁溥是否有把消息传递到保安州来。 现在,也是他在试探,刘大章是否知道之前的公文已经作废。 至于刘大章提出来的问题,还没离开怀来县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知道的应对之法。 之前有前后两份公文催促宣府军出战,自己是来督战的,所以自然不需要翁大人签发新的命令。 今天在这里大声说出来,先声夺人那是说笑,其实就是告诉堂上所有的将官,他们早就命令宣府军出战鞑子,可不是如同刘大章所做的那样,按兵不动。 “田大人,总兵府没有收到翁大人的命令吗?” 魏广德又扭头对宣府副总兵田世威问道。 “这个.....” 田世威这会儿脸色带着笑意,嘴上确实支支吾吾不知怎么答话。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占了个理,有军令是事实,所以他只能把眼睛看向刘大章那里,这里该刘都督来接话才行。 “魏大人啊,不是我们不愿出战,实在是保安州城下俺答部陈兵万余,与我宣府军军力相当,这仗没法打啊。” 刘大章看到田世威看向自己,心里暗骂废物,但是也不能不回答魏广德的问话。 “公文我们接到了,自然知道翁大人的意思,可是这次宣府调来的人马就一万多人,只是和俺答部实力相当,我看还是等大同军到位后再战,我军胜算更大些,还请大人明鉴。” 刘大章说道。 对于一个从七品小官,刘大章也只能一口一个大人。 没办法,这年头文贵武贱,对方还是翰林院的人,也算储相之一了,最好不得罪。 魏广德这才回头看着刘大章笑道:“翁大人知道各位的难处,所以才派我过来。” 说到这里,魏广德环视堂下所有武将,这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所有才有了这次怀来的行动,让俺答部分兵去怀来县城布防。 如今这保安州俺答部的人马已经大减,正是出战的时机了,刘大人以为呢?” 在城门寒暄的时候,魏广德就问起俺答部这两天又抽调了多少人马去怀来县城,虽然不知道魏广德他们这一行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既然知道俺答汗又派人去了怀来县,刘大章当时也不好隐瞒,自然说了,前后两次派去怀来县城的人马有四千左右。 现在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是翁溥和魏广德设的计策,让俺答部分兵,让宣府军没有理由继续拖延不战。 刘大章从来没有怀疑魏广德身份的真假,虽然他不认识魏广德,可是魏广德身边的董一元他还是认识的,董旸的儿子。 其实在董一元出现的时候,宣府将官中就有人认出他来,他哥还在宣府任游击将军呢,只是这次没被调来。 自然,在见礼中他也知道了,这次翁溥、魏广德巡边,蓟镇派出的护卫就是董一元所部。 之前虽然奇怪魏广德突然来到保安州,可这会儿谜底揭开了,还是要他们宣府军出战。 无奈,这个时候他已经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不知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刘大章这时候不能再怯战了,关起门来,在宣府将官面前他可以是一个样子,可是这个时候却不能。 “当然是偷袭。” 魏广德很干脆说出五个字,然后就看到刘大章脸色变了变,这才继续说道:“按照之前你送来的文书算起来,保安州的粮草只够大军再用几天就该断粮了,所以我们不能再等。 更何况时间拖久了,俺答部一旦回过味来,调回怀来县城的人马,或者是从延庆州那边抽调人马,保安州现在的局面就会改变,这也是我们连夜从怀来县到这里的原因。” 魏广德不打算说出李蓁带的运粮车队在未来三、四天后应该就会绕一大圈后到达洋河,为保安州送来急需的粮草。 速战,粮草不济也是理由之一。 看着刘大章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魏广德又转头看了看田世威,这时候他是暗自庆幸的,看样子保安州不知道他和翁溥定下的计划,不知道他并没有来这里的任务了。 对于在宣府和鞑子打惯了仗的老将来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个开战的机会,何况提督大人已经用计调走了俺答汗身边的兵力,再不打确实说不过去。 只是在宣府,他这个副总兵也只能看刘大章的脸色行事。 在宣府,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刘大章的。 下面可以乱搞的,但是在开战这样的大事儿上,一切还的看刘大章。 其实这个时候,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从魏广德稚嫩的脸上转移到刘大章那里,等着他们的总兵大人作出选择。 “翁提督都算到这个份上,就请魏大人吩咐就是,宣府上下按照大人的计划办。” 刘大章在众人的目光中最后还是作出了决定,打就打吧,输了有翁溥背锅,他按照命令行事即可。 刘大章的做法,正中魏广德下怀,他最担心的还是刘大章胆小怕死,坚持不肯出战。 其实这倒是误会刘大章,刘大章是辽东东宁卫人,家族世袭东宁卫指挥,他在辽东从备御,再到守备,最后因为平定辽阳兵变成为辽阳副总兵。 虽然战功乏善可陈,却长期在边镇小打小闹也积累了一些名声。 之后因为“走私”被革职,知道庚戌之变后被复启担任宣府总兵官。 自嘉靖三十二年边衅再启后就一直在宣府和俺答部交战,倒也不算贪生怕死,只是因为丢官罢职的经历,让他做事更加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正文 218夜战? “翁提督都算到这个份上,就请魏大人吩咐就是,宣府上下按照大人的计划办。” 已经被算计了,刘大章也认了,打就是了,现在看起来赢面还是有的。 刘大章这么认为,魏广德自然在心里暗松一口气, 没有质疑是最好的,毕竟他可没有得到过翁溥的什么命令,哪儿来的计划。 宋朝的文官据说每次打仗都要事先安排作战计划,包括排兵布阵。 大明朝现在承平,也是开始打压武将,可是也没有完全剥夺武将的一些自主权。 至于作战计划,来的路上休息的时候, 魏广德已经和马芳,董一元商议过了。 打不打,是他魏广德来定,但是说到怎么打,他还是知道应该多听取马芳这样有战场经验的老将的话。 术业有专攻。 打仗这事儿,只有马芳有发言权,董一元自己都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只能在一边打酱油,查漏补缺,学习战争经验。 马芳的计划很完善,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 由他带一军直接攻击俺答汗大营,冲击俺答汗本部,就算不能捉住他,也要逼退他。 另有一军对俺答部万户实施佯攻,牵制对方, 不让其组织队伍救援俺答汗大营。 可以说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马芳带队突入俺答汗大营, 以足够强大的突击摧垮王庭卫队的防御力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魏广德感觉马芳提的这个建议, 好像故意留下了一个漏洞。 魏广德没有战场经验, 虽然参加过一次战事,可那是跟着别人在做,并没有涉及到指挥这一层级。 马芳留下来的漏洞,那就是遮断俺答汗大营和万户大营之间的联系,至少在魏广德是这么认为。 蒙古人入关的不对都是骑兵,他们有足够的战马骑乘,所以一旦万户放弃反击明军的进攻,而是派出一部精锐骑马救援俺答汗大营,马芳军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在魏广德提出来以后,马芳才貌似恍然大悟提出补救措施,那就是由刘环领一队骑兵布置在俺答部两座大营的中间,拦截俺答部对俺答汗大营的救援。 按照马芳对俺答部的认识,蒙古人并不擅长扎营,他们的营盘一般很松散。 虽然蒙古人和其他国家不断交战,不断征服过程中也学到不少东西,可是因为蒙古人游动的习惯,他们的营盘很少遭到过敌人的突袭, 因为他们的行踪不定,很难确定位置。 而在保安州城下,马芳利用外出巡逻的机会观察了俺答部的扎营, 离城十几里外有一个鞑子营盘,那里应该就是俺答汗身旁这个万户的营地,而在这个营地之后数里还有一个营盘,那就是俺答汗的大帐了,这里部署的军队也就是俺答汗身边亲信的王庭卫队。 到了明军城下,他们还这么扎营,其实也表现出了现在的俺答部对明军的极度轻视。 明军,已经很久不曾主动攻击蒙古人了,一般都是驻守边墙等着他们进攻。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让马芳产生了突袭俺答汗大营的想法。 毕竟如果俺答部大营扎在一起,马芳手下的千多号人怕是都冲不到王庭附近就被惊醒的蒙古人挡住了。 现在的俺答部,全军士气是很高的,他们已经把宣府看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牧场,丝毫不认为明军有能力击败他们。 或许,也就只有蒙古的高层头人们才知道,明军的威胁还是真实存在的。 至少在过去的一百多年前,明军还曾数次深入大漠攻击他们,只是这些,首领们是不会告诉下面人的,他们需要手下的勇士保持高昂的斗志。 宣府军在保安州人马的详细情况,魏广德已经通过马芳有了了解,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直接说出他们之前商定的作战计划,而是很温和的向刘大章问起明军的兵力情况。 “我宣府军此次调入保安州的人马共计马步军一万七千人,其中骑兵约五千人。” 对于魏广德的询问,刘大章到是没有打马虎眼。 虽然之前曾经报告过宣府军调动情况,可那是毕竟是很早的事儿了,实际调动中也有变数发生,计划调来二万二千人,可实际只有一万七千人,这个时候不能不说清楚。 “你们侦察过俺答部营盘有多少人,俺答汗大营又有多少人?还有就是大概有多少精锐悍卒?” 魏广德继续询问,之前马芳给过一个估计数字,魏广德还想从刘大章这里确认下。 “俺答部原先在城下大约是一个万户的兵力,就是一万骑兵,其中精锐股价两三千人。” 说道这里,刘大章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大人用计后,俺答汗前后两次抽调约四千人马南下去了怀来县城,目前大营中应该还有六千人左右,精锐应该只调走一千人,现在还有一两千。 至于俺答汗大营的情况,我们的斥候有过一个估计,人数大约在三千多四千不到的样子,都是精锐。” 听到刘大章的话,魏广德知道马芳的消息没有虚假。 明军虽然战力减弱了,但是斥候的侦查能力并没有下降,基本专业素质还是有的。 “擒贼擒王,刘总兵应该明白到底怎样做才能让这次战功最大吧。”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攻打俺答汗的大营?” 听到魏广德的“擒贼擒王”,刘大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能够抓住俺答汗,或者杀死他的话,在嘉靖皇帝那里肯定是能够得宠的,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 刘大章的脸色短暂出现了兴奋的神色,随之很快就消散,“如果我军围攻俺答汗大营,一旦那六千鞑子冲出来,我们很难在野外拦住他们。” 是的,既然把俺答汗视为猎物,自然要四面合围不使其走掉,自己能出动多少人马心里自然有数,不够。 拦住俺答部六千人,还是野战,不准备上万人是肯定不行的,剩下还有多少可以攻打俺答汗大营。 至于使用夜晚偷袭战术,其实在这个时代是最不可取的,因为一些原因,军队中夜盲症的比例非常高,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原因还在于大兵团作战,如果是在夜间进行的话,指挥会非常麻烦,甚至可以说一旦使用夜战,那基本上就是乱打一气。 白天交战,可以通过旗帜、鼓声等方式进行指挥,最不济派出传令兵也能很快根据旗帜找到他所要找的人传达命令,在夜晚这些都是办不到的。 打输打赢无所谓,这个时候有翁溥、魏广德背锅,刘大章虽然也有责任,可是毕竟不大,只要咬住按照魏广德的方法来,最后挨板子的就是他,自己虽然会有所牵连,但是责任却不大。 所以在魏广德说出打俺答汗以后,刘大章自然想到的就是四面围攻,但是自己手上兵力不足,这点必须要提出来,不然自己这个总兵就是业务能力不称职了。 执行命令,可是连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吗? 魏广德在短暂懵逼后也很快反应过来,刘大章应该是以为他要活捉俺答汗,还是大白天出战,至少是趁着夜色掩护包围俺答汗大营,天亮开战,围攻俺答汗大营。 怎么可能...... 魏广德摇摇头,“目标是俺答汗没错,能抓到他,杀死他都是大功一件,但是却不是那么容易的,首要的目标还是趁着鞑子不备,又骄傲放纵的机会打他个出其不意。 骑兵分为两队,一队由刘环率领,配置在鞑子两大营盘之间,拦住鞑子骑兵支援俺答汗。” 说道这里,魏广德一停顿,看向堂下的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看样子应该是个能打硬仗的猛将,至少比马芳看着更强一些。 刘环,魏广德听到董一元和马芳都提过他,自然在进城前就注意了一下这人。 魏广德可不认为光靠步卒的进攻就能拖住俺答部对俺答汗大营的救援,肯定会有骑兵冲出救援的,这时候就是这个猛将出力的时候,拦住援兵,非猛将率领骑兵部队不可。 “刘总兵,你我率领步卒一万进攻俺答部大营,尽量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派出更多的人手去支援俺答汗那边,至于俺答汗......”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向马芳,“由游击马芳率部夜袭,冲击俺答汗大营,能抓住他最好,抓不到杀掉也行,最次要把俺答汗撵走,撵出长城去。 俺答汗一跑,剩下的俺答部自然群龙无首,退走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听到魏广德的话,刘大章双眉紧锁。 夜袭啊...... “大人的意思是,留两千人守卫保安州,其余人马全部出动,夜战,还是野战......” 刘大章这时候是真的有点担心了,明军和鞑子野外交战,其实想来败多胜少,甚至基本就没怎么赢过。 马芳倒是报过几次捷,但斩获却是不大,因为他的对手实力都不怎么强。 他不是笨蛋,以卵击石的事儿他也干不出来。 不过就算如此,马芳也成为了宣府少有的几个,还敢主动出战的将官之一。 刘大章这个时候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怎么从魏广德口中说出来的作战计划,和马芳在自己跟前说的很相似。 到这个时候,他心里终于还是生起了一丝怀疑。 之前不怀疑,那是因为正如魏广德所说,他曾经多次发公文催战。 有董一元在,刘大章也不会怀疑魏广德身份的真假。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翁溥翁大人在居庸关那边就能知道这边的局势,好像没有详细汇报过俺答部扎营的情况吧。 想到马芳,刘大章开始怀疑是马芳在自己这里求战不成,跑到怀来县城里见到魏广德这个小年轻,忽悠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又急于建功的小家伙。 活捉俺答汗,这功劳确实大,可也得能拿得到才行啊。 刘大章不大相信是翁溥的计划了,可是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夜战啊,这可要了老命,一旦开打就有可能完全失去对宣府军的控制。 想到这里,刘大章以为魏广德不知道夜战的麻烦,连忙靠近魏广德小声把夜战会遇到的难题都说了出来,特别是开战后很难对部下进行有效指挥的问题。 副总兵田世威这会儿也被魏广德的夜战计划吓住了,他也是传统军官,其实正常的军人,都不会喜欢夜战这个选项。 魏广德一开始是没有考虑过夜战的麻烦,受到后世的影响,魏广德也一直以为夜战是一个打击敌人的好方法。 当年喜峰口,二十九军就是用夜晚偷袭的方式多次夺回白天丢失的阵地,也成就了大刀队的威名,以至于到了现代,不少人还以为大刀比刺刀厉害。 朝鲜战争中,志愿军也多次利用夜战获得胜利。 好吧,反正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是没有意识到夜战其实是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特别是刘大章在提到“一旦我部有溃退,其他各部不知情还在往里冲,很容易遭遇惨败”的话,魏广德才意识到夜战,似乎真的不可取。 夜袭,如果是小股精锐还行。 但使用的战术目的主要就是骚扰,而不是击溃。 他现在要做的是击溃俺答部,小股部队的骚扰显然达不到效果。 魏广德刚想问刘大章的意见,想听听他怎么说,猛然惊觉不对。 这人要是有主意出战,他早就采取行动了,若是开口问他的意见,怕等来的只会是那一句,“容我好好想想”,然后拖到军粮耗尽或者大同军赶到。 今天,是必须把出战计划定下来,不管是今晚动手还是明早出战,都必须定下来,不能再更改。 魏广德不知道刘大章已经有所怀疑,但是他心里却是生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堂下的将官这会儿也是有点骚动的,打夜战,大家可都不怎么喜欢,于是看着堂上三人在这里讨论,下面人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 这个时候,唯一一个心里焦急的也就只剩下马芳了,夜战突袭就是他提出来的。 最初他考虑的只是自己带本部人马偷袭俺答汗大营,骚扰一下。 之后才想到可能由此扭转战局,但前提是必须牵制俺答大营的人马,不让它派出援兵让自己腹背受敌。 那个时候,条件并不具备,基本的素质让他知道,在保安州的明军兵力不够,无法完成上述布置,自然最后就熄了这个心思,直到听到魏广德的想法后,他才觉得似乎这个计划有了重生的机会。 正文 219苏醒 这年头夜战的麻烦,马芳自然清楚的很,也就是之前没有告诉魏广德和董一元这些。 不过到了现在,马芳有点后悔了。 他担心魏广德被刘大章、田世威说动,最后放弃突袭俺答汗大营的机会。 早知如此就该在昨天和魏广德详细分析战局了,机会难得啊...... 只是在这个时候,上官没有发话, 他自然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三人的谈话,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刘大章怯战的说法可以坐实,他不想打,田世威则是找不到好的主意,出于稳妥考虑也是不支持夜战。 讨论半天,魏广德也想到该怎么做了, 直接很强硬的对刘大章、田世威说道:“我来之前翁溥大人那里是有严令的,必须打,之前发来的军令你们都看过,现在就这么说,要么今晚夜战突袭俺答部,要么你们拿出其他方案来。” 魏广德的强硬表现让刘大章有了一丝为难,他不怀疑翁溥要他们宣府军出战的决心,之前的军令做不得假,可是那个时候确实不是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可匆忙之间哪里能想出好的战策。 魏广德看了眼堂下一轮的众将,对刘大章说道:“这样,你把账下有谋略的将官留下,其他人先让他们下去休息,各营的副将回去准备,打是必须打的。” 刘大章知道自己想要拖延的想法怕是行不通了, 只好点出手下几个还算有战场经验的老将留下, 一会儿帮忙想办法。 不过就在其他未被点名的将官要离开的时候,魏广德忽然问道:“我来宣府,看到这里的卫所每日只吃两顿?” “是的,我们宣府向来如此。” 刘大章心里诧异,可还是说道。 魏广德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今日中午的时候给士卒加一餐,然后全部撵回去睡觉,亥时起,再吃一顿。” 虽然没有确定是夜战还是什么,但是魏广德现在要先把事儿做起来,中午让士卒吃一顿就去睡觉,只要躺在床上,别管他谁不睡得着,到了晚上精神就好的不要不要的。 在这个时代,明朝南方早已经是“一日三餐”,只有北方大多还是维持“一日两餐”,不过这也只是针对底层百姓的生活如此,对于达官显贵们来说,他们自然不愁吃的。 而一些生活还勉强过得去的百姓,在农忙时还是一日三餐,只有到了冬季,白短夜长的时候才一日两餐。 而到了大明军队,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注意到,他们还是一日两餐。 上午大约十点钟左右,也就是巳时吃一顿, 下午则是在四五点钟,也就是申时吃一顿,然后就是天黑睡觉。 魏广德这会儿自认为是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内心有点沾沾自喜的时候,堂下的马芳忽然说道:“大人,还需要准备火把等夜间使用的物品。” “嗯?对,刘总兵,还请吩咐下去吧。” 魏广德这时候转身客气的对总兵刘大章说道。 ...... 保安州外几里的地方,一队明军巡骑正在缓缓往前走,向着俺答部的营盘行去。 和以为明军巡骑不同的是,以往一队巡骑多则三、四十人,少则十几人,这一队明军骑兵却有近百人的规模。 “魏大人,前面十里左右就是俺答部的万户大营了。”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游击将军服色的汉子对旁边一个面色稚嫩的少年说道,只是这少年却是一身青色官袍加身。 “我们还是快点,看完这里还要去看看俺答汗的大营是什么样子。” 那少年自然就是魏广德,趁着宣府军上下开始准备开战的功夫,他让马芳带着他出来看看俺答部大营的情况,也好对照下,看之前商定的战法是否还有纰漏。 魏广德很清楚,这一战赢了,他会获得无数的好处,虽然也有隐忧,那就是被朝廷转去做军事文官,可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切还是升官发财为主。 军事文官就军事文官,怎么着自己也是翰林院出身,在文官体系中算是根正苗红,想点办法还是可能被调回去的。 不多时,魏广德就远远看到了蒙古人在旷野上安下的营帐,然后才看到一排低矮的木头栅栏。 “这就是他们的大营?” 魏广德看到这里,内心抑制不住的一阵狂喜。 蒙古人的营寨实在是太简陋了。 魏广德可不是没见过明军的扎营,内部帐篷的排列就不说了,有很多讲究,就算是营寨外围,除了木制栅栏要立起来防止有人能看到营寨里面的情况外,还会在营门外放上几排拒马。 如果是战备等级较高,还会在营寨外修出陷坑和羊马墙,防止遭到对方偷袭和骑兵突袭。 到了这里,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千里镜这样的东西,远远的看不真切,可大概情况还是一目了然。 营寨就是一排低矮栅栏,里面的营帐也只是大概排列安放,算是比较杂乱的。 他正欲继续往前走,就被一边的马芳拉住马头,“大人,不能继续靠近,否则会引出鞑子骑兵的。” 魏广德听到这里,他知道好歹,在这个时候没必要挑起战事,别暴露自己的行迹,让俺答汗那边有了准备。 “那我们绕过去,离他们远点就是了。” 魏广德点头对马芳说道。 随即一行人不再继续靠近鞑子军营,而是开始向外走,远离鞑子军营,继续向着前面行去。 “趁天色未亮接近鞑子军营,能摸到那排木栅栏那里吗?” 在路上,魏广德小声询问马芳道。 “绝无可能。” 马芳摇头,“鞑子营寨虽然修的简陋,可是他们在军营里豢养不少猎犬,晚间都会被分到四面,只要我们的人接近,就会引来犬吠。” 魏广德看到鞑子的营寨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后世的特种作战,是不是可以先派出精锐军士,就是那些充当斥候的夜不收。 按照马芳的话,在明军中勇武之士大多会充任这个职位,而且他们对各类武器也较为精通,至少都有一个看家本事。 在明军进攻前,先派一队人摸进去寻找俺答汗的大帐,在明军进攻引起鞑子大营短暂混乱的机会,活捉或者击杀俺答汗,大功也就到手了。 只是听到马芳说出蒙古人扎营会在各处布置猎犬,这玩意还真不好对付。 外面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叫唤,引来巡逻的士兵。 后世到是有偷狗的,可那都是趁着主人家不注意,在狗狂叫中丢点放了药的食物过去,或者干脆就是明抢,直接用袋子把狗罩住装车就跑。 这些招数,显然在这里是用不了的。 “宣府各部也都这样吗?我倒是看到你的军中有养狗。” 魏广德随口说道。 “我在那边呆的时间长,所以我军中是有养狗的,其他将领有的养,有的没养......” 随着两人的交流,一行人越行越远。 ...... 此时正是夏日,天黑的晚,戊时初天色才开始渐渐黑了下来,到亥时的时候已经全黑了。 而往日这个时候保安州内外本该安静的军营,在今日却和以往不同。 虽然军营中看不到多少军士,可已经有不少被征来的民夫抱着大量的火把等物在军营中进出,这些准备了一下午的东西,都要被放置在指点地点。 在营房里睡了半天的军士,许多已经躺不下来,起身却不敢出门,只能站在门后通过门窗缝隙向外张望。 大营各大通道和往常一样点着火堆照明,让他们依稀能够看到外面人影晃动。 中午的时候,军士们被意外加餐整幸福了,可是在用饭后被赶回营房后,对于那些老军伍来说就意识到了什么,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度过了。 那些新招募不久的兵一开始还比较兴奋的,可是看到老兵的表现,也渐渐猜出点什么。 一开始还有人睡了一觉后打算起身出门走走,结果一开门就被门外士卒撵了回去,继续躺床上睡觉,不听军令就是十军棍。 没人想挨打,只能老老实实躺床上。 可躺的时间长了,不仅睡不着,还浑身难受。 渐渐的,他们发现只要不出门,外面巡逻的士兵还不怎么管你,所以这时候其实不少人已经起来,在屋里或坐或站,开始议论起来。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就是今晚是不是要和鞑子夜战,不然是绝不会把他们撵回来睡觉的。 “知足吧,我们以前可没有这待遇,上官喊打就要打,还给你时间睡觉,这次还先给饭吃,一会儿出去还有一顿,算不错了。” 对于其他人的议论,老兵们一开始还不怎么理会,可是他们这会儿也是差不多的状态,睡不着,不自觉就有老兵开口说道。 这时代,将官大多不怎么体恤士卒,在他们眼中士卒还不如自家养的一条狗。 不管是战还是什么,都不会去考虑士卒的身体状态,就是战前准备一顿饱饭,让他们有气力砍人就对了。 “咚!——咚!咚!”一慢两快的打更声在保安州街道上传出,那是打更人在巡夜打更。 虽然州城外就有鞑子大军驻扎,可是作为一个古老的职业——更夫依旧在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工作。 只是在过去,在三更天的时候,街上除了自己外很少看到有人。 有,那也是挑着灯笼、拿着火把巡夜的士卒。 只是在今天,街道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许多,都是青壮汉子,只是他们没有穿上明军的制式军装鸳鸯战袄,而是普通百姓打扮,手里或者背上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往来于州署库房和军营之间。 听到外面更夫打更的声音,宣府总兵官刘大章这会儿扭头对着魏广德说道:“魏大人,确定要动手?” 刘大章打的什么主意,魏广德自然清楚,一开始见到刘大章这么痛快的接受开战的命令,魏广德还觉得自己先入为主写了文书去翁溥翁大人那里,好像事儿办的不地道。 可到了现在,他已经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对于这样无能的官员,还就该拿下,不然以后宣府这里怕是会永无宁日。 宣府出事儿,挨着的京师也就不会安稳,魏广德可不想没事儿就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给他刘大章御边无能擦屁股。 “自然,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魏广德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回道。 “通知下去吧,让士卒开饭,夜不收撒出去,观察鞑子营寨的动向。” 刘大章这会儿有点无可奈何,反悔,他不想得罪翁溥。 让宣府军开战,肯定是翁溥的意思。 虽然很怀疑魏广德的到来,到底有没有得到翁溥的指令,但是他不敢质问这事儿。 他不在乎魏广德,至少在开战这样重大的事项上,他不在乎魏广德的意见,尽管他是翰林院的官,可他不能不在乎翁溥。 保安州街头巡夜的更夫此时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现在就正常多了,之前还活跃的那些民夫身影已然不见,一整条大街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挑着灯笼,手里拿着打更用的梆子。 此时他心里想的就是尽快完成三趟打更的任务,好回去再歇会。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更声,代表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四更天了。 “哗哗哗......” 不远处保安州官署方向,忽然传出阵阵脚步声,然后更夫就看着许多人打着火把涌出了官署大门。 大门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卒,他们都是静静站在那里,手里牵着一根缰绳。 从官署里出来的人,不断有人走近,从士卒手里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 临近保安州城内军营的更夫此时已经被吓得躲到了街边,大半夜的,前面军营大门前已经打起了十多只火把,军营大门敞开着,无数全副武装的军卒排着队列从军营大门中跑了出来...... 保安州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敞开,巡夜更夫看到后急忙快速奔跑过去要问明缘由,他们是更夫,身上的职责可不仅是给城中居民报时,更有防火防盗,还有预警的职责。 虽然他看到了城门口灯火通明,不少军卒站在那里,可是他依旧要马上过去问清楚原因,他没有收到知州衙门的通知,今晚要开城门。 “大军出动,速速回避。” 在他将要跑近城门的时候,熟悉的城门官的吼声让他止住脚步。 不多时,远处军营方向传出密集的脚步声...... 保安州城外的军营,此时也在深夜里苏醒,无数的士卒已经穿戴好战甲,手里拿着武器列队完毕...... 正文 220进攻信号 黑压压的身影安静的在旷野里前行,仔细倾听的话还是能够听到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寂静的保安州城外旷野上,正在上演这极不和谐的一幕。 远方那星星点点的篝火,似乎正是光亮在吸引他们前行。 此时的这些宣府军士卒们,已经从之前列队出城后的略显惊慌中逐渐安静下来,特别是当城内城外军队完成集结后,摆开军阵开始在荒野上安静的行军, 只能听到那阵阵脚步声,让人感觉到一丝心安。 他们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强大,至少在周遭还有这么多袍泽。 虽然每当想到明军以往的败绩,仍旧忍不住有点胆寒。 和步卒军阵的身后还有大量的骑兵,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骑在马上狂奔而去,而是一个个下马牵着马缰绳步行, 也不知是为了节约马力还是为了保持这里的安静环境。 出保安州城门或是城外军营后,所有大明宣府军将士都是嘴里咬着一根小木棍,所谓“人衔枚, 马摘铃”,战马上的铃铛也被放在军营中没有带出来。 明军出城后并没有直接冲向城下的俺答部军营,而是从鞑子军营的西面往前走,依照现在的军阵,明军显然是要摆在俺答部的侧翼,从这里发起攻击。 步卒军阵到位后经过简单的重整,全军已经坐下开始休息,此时天空依旧一片漆黑,月亮被云层遮挡着,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宣府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整个军阵行进中没有人打出火把照路, 他们只能手里拉着袍泽的衣摆前进, 还有就是以远方那微不可察的篝火判断出自己的行动轨迹。 前面领路之人显然空间感极强,极为善于掌控方向。 步卒开始了休息,而那些牵马的骑兵却依旧在缓缓向前。 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充当巡骑,自然知道他们被派去的位置, 在俺答部军营后方还有一个鞑子军营,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此时不少人已经在怀疑,那里是不是带着的粮仓,自家的将军是不是想要学习那曹孟德的官渡之战,火烧袁绍的军粮,从而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虽然他们不明白鞑子为什么要把粮仓和军营分开,但是想到说书人说的好像还真的确有其事,那就是曹操的骑兵偷袭乌巢,一把火烧掉袁绍的军粮后,袁绍军队就不战而溃。 好吧,或许鞑子是跟着袁绍学的扎营,粮草和大军分开安置的。 宣府骑兵就这么稀里糊涂,胡思乱想中继续前进。 身侧后远处的篝火已经不可见,在他们侧面前方又出现了点点星火。 很快,走在前面的骑兵就发现不对了,因为跟在他们后面的一队骑兵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在中途停下了脚步,本来处于中间的骑兵猛然惊觉自己变成了后队。 直到前方马屁股不在前进,后面是骑兵才渐次停下脚步,随着小旗官小跑过来低声不断喊道“原地休息”, 骑兵们才一屁股坐下。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们步行过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直接骑马冲过来,时间上至少节约一大半。 天空依旧漆黑,月亮被云层遮挡着,没法向大地投下丝毫光亮。 “今天运气真好,没有月亮出来,不然我们还要绕更远的距离结阵,避免被俺答部发现。” 这里是军阵的最后方,有数百匹战马聚集在这里,护卫着中央的宣府军高层。 田世威抬头看了眼天空,有些庆幸的说道,虽然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可他觉得自己的话应该没错,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话音落下后,并没有其他人接他的话茬,大家都只是安静的骑马站在那里,等待着天空方亮。 昨日上午最后的商议结果,在魏广德坚持必须速战后,众人最后也只是修改了发起进攻的时间,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开始攻击俺答汗军营,以此拉开此次战争的序幕。 夜色掩护大军行军和布阵,天亮时发起攻击,此时鞑子大多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守夜士兵也是最疲惫的时候,更十分有利于他们观察战场情况和发出命令。 没有绝对实力碾压鞑子前,借助黑暗混战不可取,风险还是太大了。 宣府军的机动兵力大部集结在此,若此战惨败,损失惨重的话,整个宣府都将成为俺答部的牧场,宣府军将彻底失去与俺答部对峙的实力。 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只能向京城,向其他边镇求救了。 田世威说话自讨了个没趣,没人接他话,他也只能悻悻而归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出魏广德的话来,“什么时辰了?” 明军出发以后的行军一直保持着静谧,为了避免行军产生的声响吸引俺答部夜哨的注意,他们不仅绕了一大圈才兜回来,更是有意放慢了脚步,所以虽然保安州距离鞑子军营并不算远,可所花费的时间却不短。 “现在应该是寅时正二刻了吧,快天亮了。” 一直跟随魏广德充当护卫的董一元这时候小声回答魏广德的问话。 中国古代不是使用现在24小时制,而是使用十二时辰计时,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辛亥。 每个时辰是两小时,而时辰内又分了初刻和正刻,各有五个小时刻,这样一个时辰就有十个刻,分别是初初刻、初一刻、初二刻、初三刻、初四刻、正初刻、正一刻、正二刻、正三刻、正四刻。 其中初刻时间最短,其他四个刻时间相同。 寅时正二刻,大约就是后世凌晨4点半左右,按照以往的情况,宣府这里卯时天空就会微亮,也就是5点。 算起来也就是半小时以后,东方天空就会逐渐亮起了,而那个时候就是战斗发生的时刻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还是在魏广德耳边响起。 “魏大人,野外和蒙古鞑子决战,风险还是太大,本官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我们完全可以等到大同军抵达战场。 至于军中缺粮的难题,既然军粮就在怀来县城,我们完全可以就地征粮,同时减少士卒这段时间的口粮,只要等到大军汇合在于鞑子决战,想来俺答汗摄于我军军威也会不战而溃。” 说话的是刘大章,或许是常年在边镇,见惯了鞑子来去如风,利于他们骑马的优势长期奔袭明军,让明军始终处于弱势一方。 好吧,说到底就是胆气被打没了。 刘大章的这话,让之前还在憧憬此战获胜的不少人心里没来由生起一阵寒意。 其实昨日上午,刘大章虽然之前表示支持和俺答部开战,可是后面的表现就非常迟疑,基本上就是在反对任何出战的方案,不想开战的意愿表达极为明显。 只是周围众人都没想到,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刘大章居然还在说这样的丧气话。 是的,大军已经完成集结,都已经展开,这个时候还在迟疑是否要打。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魏广德此时态度却是极为坚决,“没有可能,已经到了这里,要是撤回去,宣府军就真的完蛋了,以后没人还愿意出战俺答部,这样的话今天不准再说了。” 昨日对于刘大章还极为客气的魏广德,这个时候却是显露出坚定的一面来。 “都等着吧,要是疲乏可以下马休息一会儿。” 魏广德继续说道。 按照之前的计划,开战的时间其实是有马芳在控制。 昨日下午,宣府马军就被分成两队,分别有马芳和刘环带队。 作战方案和马芳之前考虑的计划相差不大,只是调整了攻击时间,避开黑夜对指挥的影响。 就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排高大的黑影,那是用马车运载的战鼓。 时间一分一刻流失,骑在马上的魏广德已经看到天边那一抹亮光。 天马上就要亮了。 ...... “起火。” 就在魏广德他们几里之外,一大群黑影的前面,为首之人忽然低声说道。 话音落下,身后一人在多人用身体遮挡的地方拿出火折子,旁边有士卒早已经堆好一堆引火之物,随着那人轻摇火折子,火焰升起之时,他又用火折子在空中舞动两圈,给身后其他人报信。 之后,他义无反顾的蹲下点燃了地上的引火物,火焰由小变大,很快就猛烈燃烧起来。 显然,地上可不止是堆放了干柴,应该还倒入了桐油或是其他军镇出产的“火油”。 在地上火堆燃起后,在后面很快就有几十个火堆相继出现。 “上。” 依旧是那道声音,很简单,就一个字。 可是在话音落下后,他身后十几道身影已经纵马而出,他们路过火堆时都纷纷手拿火把在火堆上一晃,在火把燃烧起来后,他们已经超过了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人。 马蹄声开始响起,响起在之前还安静的旷野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汪汪”的狗吠声。 马速由慢到快,很快他们就已经靠近了鞑子军营的栅栏,前面的几人已经看到了地上一根插入地面的木桩,木桩旁拴着的一条狗。 没有过多犹豫,他们一手火把一手抽出斩马刀,在马身从大狗身旁经过时,刀锋划过了狂吠的狗身。 随后十几个火把被他们扔出,有的掉在栅栏前,有的碰到栅栏后掉落在地上。 火把没有马上熄灭,就是那点亮光之下,那十几人此时已经手里拿着套马的绳索开始舞动,当力道合适后,他么抛出手中绳索。 绳索飞到木栅栏上,大多数都成功套在上面,然后他们纷纷开始打马后退,开始拉拽那并不牢固的木栅栏。 “亚麻混.....” 此时,木栅栏里已经传出有鞑子士兵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刚才还很激烈的狗吠声,但是此刻又安静下来,巡夜的士兵以为是同伴有事路过这里,所以他们在营寨里问起外面是什么人? 不过回答他们的只有“轰.....”的一声,木栅栏被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军卒拽到后,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已经出现了一大堆火把,火把下是一张张人脸,还有头盔和火红色的战甲。 “轰隆隆......” 随着马队的加速,马蹄声逐渐大起来,大地开始了轻微的颤动。 拽到木栅栏的士卒这会儿已经拨转马头,成为第一批冲进俺答汗大营的骑兵。 ...... “东面有火光。” 安静的人群,忽然外围一个护卫大声向着里面禀报道。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明军已经开始了进攻,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只是,让所有人奇怪的是,护卫禀报后,本该发号施令的宣府总兵官刘大章却迟迟没有动静。 魏广德此时就骑马在刘大章一侧,另一边是宣府副总兵田世威。 魏广德眉头微皱,虽然只是片刻的等待,可他已经等不及了,不能任由刘大章拖后腿,影响到这次大战,他可是拿未来仕途在赌。 本来魏广德完全可以不用如此的,就比如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呆在居庸关,等着这里明军和俺答部火拼,不管输赢对他影响都不会很大。 可是,最终,他还是受不住影响选择了出关,最后来到了这里。 还是太年轻,压不住自己躁动的心。 实际上在昨天下午魏广德远远观察鞑子军营的时候,他就有那么一丝后悔。 而在凌晨出了保安州城后,这样的心态就更重了。 可是,审时度势,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优柔寡断的时间。 就算真打输了,跑就是了,最多官做不了继续回去放贷赚银子,做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的他,就算被剥夺官身,就算没有功名,他也有信心一般人不敢招惹他。 因为那些同年不会因为他被剥夺了功名就不理他,不照拂于他,相反,要想获得好名声还得尽量给他提供帮助。 他魏广德可不是因罪罢官,而是和俺答血战失利才被贬官,和那些因为贪污受贿的酷吏可不同。 没有等刘大章下令,魏广德干脆开口喊道:“起火把,传令进攻。” 很快,这里也生起了数个火堆,不远处的马车上,战鼓被“咚咚咚”敲响了三次,这是进攻的信号。 鼓声传的很远,穿过了前方已经严阵以待的明军军阵,也传到了俺答军营中。 正文 221偏厢车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战鼓声后,明军队列开始出现了变化,前排的军卒在掌队官的口令声中缓缓前进,他们大多背着弓箭,是以弓手军阵为主,在他们前面,还是近百人推着二十多辆大车缓缓前进。 熟悉明朝历史的人或许一眼就看出这二十多辆大车到底是什么, 他们都有巨大的车身,大车的一侧还竖起一面高高的挡板,挡板上还有大小不同的射击口。 位于车身下部的巨大射击口面,一门火炮赫然就摆放在那里,如果魏广德在这里的话,还会一眼就认出这些火炮可不就是他见过的碗口铳吗? 其实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除了碗口铳外,还有一门门的佛朗机炮。 在这个时代,明军, 特别是大明边军,使用佛朗机炮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然没法和碗口铳相比,可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 佛朗机炮被送到边镇后,因为其发射快速的优点很快就被边军各级将领所喜欢,只是这玩意为了安全还是使用全铜,导致造价较高,自然不管是军器局和兵仗局,都没法大规模生产,交付各地军镇使用。 其中一些大型佛朗机炮因为搬运不便,所以早已被安放在重要城池和要塞的城墙上,明军步卒出战携带的,也就是一些小型的佛朗机炮。 就在车营和弓手前进的时候, 已经有数道身影跑在了他们前面,很快就找准位置, 从背上卸下干柴, 在战车被推到他们旁边时, 火堆已经燃起。 旷野上的变化自然被俺答部军营中巡夜的士兵发觉, 一开始敏感的鞑子士兵就感觉到地上轻微的颤动,这是有马队在这附近活动的征兆。 随后传来的鼓声,之后更是在距离军营约百步的地方出现火堆,都不需要那些豢养的犬只报警,他们就知道遭遇明军偷袭,纷纷拿起身边的刀枪弓箭,一边向军营内示警,一边跑向大营木栅栏,准备在明军靠近后开弓放箭阻拦对方靠近。 明军的出现还是很突然的,俺答军队在这里驻扎的时间也不短了,刚开始和明军对峙的时候,俺答部还比较谨慎小心,每夜不仅会布置明暗哨,还会有巡骑外出军营十几里巡查,甚至时常跑到保安州和明军军营附近转悠,观察明军动向。 可是时间长了,看到对面的明军似乎没有开战的意思, 警惕之心在这个时候也就逐渐松懈下来。 已经十几天了,军营都没有安排人夜间在外巡查, 只是在军营门口安排守卫士兵,还有就是军营内的巡逻。 营内巡逻自然不是为了防备明军偷袭,而是防备意外走火以及有士兵夜间喧哗引起不可预测之事。 也正是因为俺答部这种自大的情绪,才让明军有机会在很靠近俺答部军营的地方完成集结准备。 战车安放到位,但是弓手军阵依旧在前进,他们从一辆辆战车之间的缝隙中穿过,他们还要靠近俺答部军营更近些,才能用手中箭矢对敌军营构成威胁。 随着哗哗的脚步声响起,炮手身后已经站满了明军步卒的身影,火光映照下的红色对襟鸳鸯战袄显得更加嗜血。 此时的明军士卒,那些年轻的军士们情绪是激昂的,他们自入伍以后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上万人汇聚而成的军阵。 而对于那些经受过庚戊之变的老兵来说,大军集结到是见得多了,但是摆出进攻的军阵还是首次。 甚至就连各队的掌队官这会儿也是情绪变得亢奋起来,他们大多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明军在野外摆出这样上万人的军阵,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应该还是正德朝吧。 也就是武宗皇帝还在位的时候,明军的九边官军开始有机会集结后杀出长城,对蒙古部落发动一次次进攻,掠夺他们的资源,削弱他们的实力。 但是现在,这样的事儿已经没有可能发生了,蒙古人不打过来就不错了。 明军边军除了驻守各地的卫所外,机动兵力是以参将、游击率领的营兵为主,他们帐下军队员额不定,多的三、四千,少的只有数百,所以明军在和入侵鞑子交战过程中,往往单次投入的兵力只有数千人,五千人以上的战役都很少发生。 也只有守城战的时候,或许有更多的军卒投入到城头进行防守。 而俺答部也类似,他们对大明的进攻也多以抢掠为目的,所以往往分兵进行。 少则数十人,多则两三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方似乎都有意避免大兵团交战,或许是谁都输不起吧。 只是在这个时候,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明军在俺答部军营外集结上万人的兵力,他不寻常了。 消息很快就被报到蒙古万户耳中,听到消息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明军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是现在他手下的万户兵力最少的时候出来交战,这是有备而来。 蒙古人虽然生性豪爽,可也不是笨蛋,蒙古万户明显感觉到分兵怀来县城或许是上了明军的当。 “命令集结.....” 一边对手下下达命令,一边起身穿戴,他要出去看看,看看明军是不是真的组织起上万人的大军要进攻他。 这可是在野外,要进攻蒙古人,开什么玩笑,只要他军队集结起来,就能把明军冲个七零八落,甚至一举拿下保安州。 蒙古万户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劲来,心中不仅没有还怕,还生出一阵狂喜。 “明军军阵集结在我军大营西面......” 这时候报信的士兵开始介绍情况,只是话没有说完就被万户打断。 “你说明军没有集结在我军大营的正面?” 万户有点不相信的掏掏耳朵,跑我侧面去干嘛?觉得木栅栏拦不住他们的冲击吗? 实际上木栅栏的作用也就是防止有野外生物跑进来,之所以修建低矮的木栅栏,还不是为了方便骑兵部队出击。 走出自己休息的大帐,万户看向大营西面,只是这个时候他什么也看不到,被其他帐篷遮挡了视线。 远处已经有将官大声召唤自己手下的勇士开始整队,很快他们就会去帐篷外马厩里牵出自己的战马,摇身一变成为一名让明军上下都心惊胆战的猛士。 而在这个时候,报信士兵又说出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之前有人感受到有马队活动的迹象,在我军大营后面,只是明军的军阵附近似乎没有看到马队活动。” “大汗军营那边有情况吗?” 万户疾声询问道。 “后营没有消息送来......” 就在他刚说完这话,远处一匹快马已经跑到近前,一个蒙古士兵翻身下马到了万户身前,半跪着禀报道:“万户大人,后面大汗军营起火,似有喊杀声。 另外在我军后营门外还出现一股明军马队,似有冲营的打算.....” “砰砰砰砰......” 大营西面忽然传来爆雷一样的声音,所有俺答部蒙古人都知道,那是明军大炮发射时的声响。 ...... 俺答部军营外六十步距离,明军弓手军阵已经站定,在队官的口令声中明军弓手纷纷拿出箭矢,很快就有旁人举着火把从他们身边走过,箭矢前段的引火物被点燃。 “张弓.......射........” 没有等待多少时间,在弓手手中的火箭被点燃后,队官就开始大声呼和下令。 按照队官的口令,弓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前方鞑子军营,在“射”字之声传入耳中后,纷纷松开手中弓弦。 “嗖嗖嗖.......” 无数小火团被射向空中,然后又急速下降高度,飞过鞑子军营的木栅栏,不过大多落在空地上。 数百支火箭射出,射中帐篷的只有数十支,因为鞑子的营帐立得实在是零散。 不过还有其他效果,那就是鞑子军营中传出几声哀嚎声,显然在黑夜中有鞑子士兵被火箭射中。 很快,对面又零零散散射出十几只箭矢,那是已经冲到栅栏里的鞑子士兵开弓放箭进行反击了。 队官当机立断,重新下令道:“降低高度,射木栅栏后。” 既然用火箭点燃鞑子军帐的企图看样子有点行不通,那就射人吧。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吸引蒙古人过来,在栅栏这里和明军对射,不让他们有精力对后边俺答汗大营进行支援。 很快,队官的命令就通过小旗传到所有弓手耳中,他们在第二次射击命令发出后,纷纷降低箭矢高度,射程被控制在八十步左右。 就在第二波箭雨扑向军营木栅栏处的时候,弓手身后不远的明军炮手也准备完成,没有以往需要向上面请示是否开炮,队官就直接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砰砰砰砰.....” 战车上搭载的佛朗机炮开火了,对着前面的俺答部军营喷出一颗颗实心弹。 这次车营二十多辆战车上带出来了十二门中样佛朗机炮,是十几年前制造的,到现在维护的还不错,炮长约4尺多,重达百斤,需要几名士卒轮流抬动,每次装6两弹丸一枚、装药也是6两。 实心弹丸在火药爆炸的推动下飞出炮口,破开空气,携带着无匹的动能蹿进了俺答部军营。 栅栏后邻近的几个帐篷瞬间被打穿一个大洞,帐篷中还未穿戴好衣甲的蒙古士卒还在里面哀嚎,而那些之前被火箭点燃的帐篷,里面虽然已经没有人,可是炮弹打穿帐篷的冲击力却让它彻底碎裂开,帐篷向着四面倒下去。 很快,佛朗机炮手们已经取下一个子弹药筒,快速更换第二个,装好后再次点燃引线。 “砰砰砰砰.......” 明军战车上不时窜出一股浓烟,随后就是一声炸雷般的声响传来。 前面的数百名弓手在连续射击十几轮箭雨,压制住栅栏后的蒙古军卒后,在队官的口令下开始缓缓后退,依旧是来时的路线,从战车缝隙之间穿过,回到战车后面稍微休息。 在弓手退回后,后面的枪盾兵在口令声中缓缓前进,彻底封闭了战车之间的缝隙。 这就是大明朝的边军,他们的生活水平虽然因为官员的盘剥大不如前,可是祖宗留下来的战法还没有失传,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然,这也和宣府常年战乱有关,虽然训练少了,可是基本的东西,在老兵的教导下,新兵还是能很快弄明白,至少有样学样就不会有错。 在明军弓手停止射箭后,俺答部军营的矮栅栏后很快就出现大量衣甲散乱的鞑子军卒,他们手拿刀枪弓箭等兵器严阵以待,防止明军攻入军营。 这些人都是分配驻扎在这附近帐篷里的军卒,此时在将官的命令下被派到这里来,他们需要为后面其他千户整队争取时间。 只是,在他们看到明军军阵前那一辆辆战车和一排排盾牌后就有点不知所措,搞不清楚明军到底是要偷营还是来示威的。 大明边军使用战车的历史是很悠久的,后世人大多只以为是戚继光在蓟镇时编练出了车营,其实戚继光最大的优点是善于利用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加以整合,让他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明军的偏厢车最早应该是出现在明代宗朱祁钰时期,捣鼓出战车的人则是名将郭登。 郭登,武定侯郭英之孙,正统十四年,以都督同知协镇大同,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他仿效古人制造偏箱车、四轮车,中藏火器,上树旗帜,钩环联络,布列成阵,攻守都能用。 其军队以五人为一伍,郭登教他们在神祠发誓,一人有功,五人一同领赏,受罚时也是一样。 十伍为一队,队中以能拉开六十斤重弓的人为先锋。 十队由一名都指挥统领,使他们功不相挠,罪有专责。这种做法被一时称好。 这也就是明朝中后期步军作战的主力——车营的前身了,不过景泰帝到现在已过百年,那时候制造的偏厢车自然早已报废,不堪使用。 现在明军军阵前放置的这二十多辆偏厢车是在十几年前制造的,自然不是兵部好心要为他们添置武器,而是因为另一场被称为“天下闻而冤之”的冤案带来的。 正文 222奇和正 这批偏厢车的制造者是时任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总督曾铣所造。 曾铣,字子重,浙江台州府黄岩县人,嘉靖八年进士,先为知县,后升御史,最后成为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 在曾铣任三边总督的时候, 就在辖区内不断击败此时已经不可一世的俺答部,更是在嘉靖二十五年秋,俺答汗以十万铁骑掠延安、庆阳之时,曾铣仅以数千兵据城而守,同时派遣参将李珍率兵直捣俺答汗老巢马梁山大营,俺答汗闻知后只得果断退兵。 此战,也是明军自正德朝后唯一一次大军出长城的军事行动。 只是突袭马梁山的成功, 不仅没有带给曾铣加官进爵的机会, 反而带来了祸患。 此次军事行动的成功,让曾铣对明军和俺答部战力有了重新认识,由此他开始不再保守,而是向朝廷上《请复河套疏》,请求发兵收复河套地区。 河套地区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不仅可以有效减少蒙古鞑子对边镇的威胁,更是可以为明军找到一个优良的马场,从而彻底解决明军一直以来最大的顽疾——缺乏战马。 这个奏疏因为得到时任内阁首辅的夏言支持,所以让曾铣以为实施的可能性很大,遂开始大力整修装备准备进兵,其中步军的偏厢车自然也大量制造出来。 只是最后河套并没有收回,首辅夏言和他自己不久后被斩,心腹爱将李珍也被毒杀。 而当时为收复河套地区准备的大量装备也被分散调拨给其他边镇使用,宣府军在这里使用的偏厢车也来源于此。 此时明军已经在俺答部军营外结成严密的军阵, 利用战车上搭载的佛朗机炮不断轰击军营,制造杀伤, 让这一侧的蒙古军卒无法快速集结。 随着炮击的继续,蒙古军卒终于还是大量聚集在栅栏之后, 他们不断张弓向明军抛射出箭矢, 只是在战车挡板和大盾的遮挡下,效果有限。 而此时俺答部万户已经吩咐营中另外五名千户各自开始整队,他这个时候选择的自然不是冲出去和明军血战,而是要带五千骑兵从后营门杀出,支援军营后面的俺答汗大营。 蒙古万户,在俺答部是俺答汗的绝对心腹,他很清楚他们驻扎在这里的目的。 俺答汗之所以选择屯兵与此,一个目的自然是有机会的话就偷袭宣府军,将其打残打废。 但是明军到达保安州后选择了龟缩战术,让蒙古骑兵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俺答汗可不认为自己的手下会精于攻打明军的城池。 那么继续留下来的另一个目的,那自然就是等待可能会到来的大同军。 虽然俺答部向南派出的侦骑有限,可是绝对称得上精锐。 是的,在俺答汗看来,蒙古人无法在攻城战中占到多大的便宜,可是却可以在野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既然宣府军先一步缩进保安州,那么他就把目标放在大同军身上, 在大同军北上救援宣府时,半道突袭大同军, 若是战果辉煌, 俺答汗并不介意带着手下再顺势从背后杀向大同,将整个宣大防线搅个天翻地覆。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他上面的大汗都没想到,宣府军居然敢主动出城作战。 蒙古万户已经记不得自己派人出去多少次邀战,结果对面明军就和缩头乌龟似的没有反应。 不时有人从西面军营和后面军营骑马而来,送来最新的消息。 此时的蒙古万户已经确定,自己这里受到的进攻很可能只是佯攻,目的就是牵制自己的兵力,不能去救援大汗那边。 自己会按照明国人的想法去做吗? 开什么玩笑。 只要蒙古人骑上了骏马,那就是无敌的存在,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只能不断的催促手下的几个千户尽快完成整队的工作,好随他一起从后营门杀出去,先杀溃营门外的明军,然后包抄进攻大汗军营的明军。 至于外面的那些明军,算他们运气好,可以多活一会儿。 只是,蒙古万户官看了眼远处还有士卒在惊慌失措四处乱跑,就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些人。 他还得不断找到附近能找到的将官,一方面命令他们聚拢人马恢复战力,一边还要他们控制那些不听命令乱跑乱叫的乱军。 明军突如其来的攻势,还是对蒙古俺答部的军卒造成了一些影响,只是这也只能起到延缓他们集结起来的速度。 许多没有战场经验的新兵,此时面对漆黑的夜晚,虽然军营此时已经点燃了大量的篝火和火把照明,可是不知道外面明军的攻势,让他们依旧陷入恐惧中。 此刻,唯一对军营状况还算了解的也只有蒙古万户了。 俺答部军营里的帐篷分散的很开,一般都是一队士卒的帐篷会聚在一起,旁边就是马厩,便于它们出战。 营中道路也较宽阔,便于纵马而出。 这样的布局对偷袭一方来说其实是加大了难度的,因为军营较大,不便于制造拥挤踩踏,火攻的效果也不好。 道路宽阔便于进攻的同时也便于防守一方由守转攻。 实际上,明军对于俺答部这样的扎营方式还是很头疼的,特别是没有打算主动攻进来的情况下。 至于明军为什么不选择两边营地同时进攻,实际上在昨日上午的争论中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明军现在的兵力不足,不足以对俺答部两个军营实施有效的突击。 要想制造混乱,成功破营,那需要数倍的兵力才能展开,可以对敌人的军营进行围攻,制造更大的混乱。 但是明军现有兵力达不到这样的要求,看似明军是蒙古军的两倍,可是真正遭遇,明军根本没有优势可言。 至于强势突入俺答军营,这个倒是很容易,可是一旦被当面之敌阻挡,让后方和左右的蒙古军集结起来,马队要对他们实施反突击那不要太简单。 此战,宣府军把最精锐的骑兵交给马芳挑选,在他原有部卒之外又补充了近千人,让他可以带着宣府最强大的骑兵军团两千多人对俺答汗军营发起偷袭,甚至还把朝廷之前拨付的新式火器也拨出五百支给了他的部下。 东方已经出现一抹光亮,只是现在的俺答部军营里混乱依旧,只是逐渐好转,远处的呼喝声、喊杀声还有炮声依旧不断,刺激着营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此时蒙古万户已经从负责西营的千户送来的消息里知道,明军在军营外摆下的是防守军阵,不大像要劫营的样子,他所带领的千户足够应付,明军并没有要杀进来的意思。 只是为了保险,他还是希望能够在他身后布置一个千户的骑兵部队,在明军万一发动突袭的时候可以支援。 到底还要不要留人防备明军忽然又杀进来,此时蒙古万户内心还是在纠结的。 ....... “怎么就这么点人。” 这时候,魏广德和刘大章等人已经骑马靠近了一些,他们在明军军阵后方眺望前面的鞑子军营,发现并没有吸引到太多的鞑子军卒,充其量就是一个千户的兵力。 在说出这话后,魏广德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就生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或许是明军军阵过于保守,只是靠炮击鞑子军营和两边弓手对射,看样子没有达到吸引鞑子的注意力,或许军营里的鞑子已经开始集结,准备增援后面的俺答汗大营了。 “刘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命令下面的人,军阵继续前压,鞑子的弓手对我们的威胁有限。” 魏广德想到可能出现的情况立马转头对刘大章说道。 在这里,兵权始终还是在刘大章手里,自己虽然参赞,可实际上却指挥不动下面的参将、游击等军将。 魏广德转头的时候,也注意到刘大章此时的表情,显然很是不好,而旁边的副总兵田世威早已双眉紧锁。 好吧,大家应该都想到了什么,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并没有达到明军的预期。 “刘大人,刘总兵,鞑子应该看出我们这里是佯攻,如果再不让军阵前压,给鞑子适当的压力,怕是马上鞑子的骑兵就会冲出后营杀散刘环部,到时候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魏广德能想到的自然就是这些,步军佯攻不能吸引俺答部注意力,他们肯定会转向去救援俺答汗,一旦马芳所部崩溃,这外面的万把步兵也没活路。 两条腿的,总归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魏广德说完话后,总算看到刘大章有了反应,他挥手让旁边的护卫打出前进的信号,两束火把不断向前挥舞。 如果是白天,他们只需要摇动五色旗帜即可让前面带队的掌队官知道他们的意图。 现在天色未明,用五色旗帜自然是指挥不动的,只能挥动火把等物发出信号。 不多时,前面的将官就知道后这里的意思,很快明军再次开始前进。 弓手在连续抛射出数波箭雨之时,炮手也快速打空了装好弹药的子炮筒,趁着俺答部军卒稍微混乱的机会,战车调转方向开始前进,整个军阵随着战车的移动开始往前。 只是走出十步后就再次调整方向,重新完成军阵的布置。 两军的距离只拉进了十多米,带给蒙古军的心里压力却不可小觑。 连续不断的靠近,再靠近,距离营寨越来越近的话,谁敢保证明军不会突然冲上来。 他们修建的那矮小的木栅栏可挡不住明军的冲击,很容易就会被推倒。 鞑子千户马上把这里的情况派人向万户大人禀报,需要预留更多的军队,或者干脆从前营大门杀出去,从侧翼击溃眼前这股明军,然后再去支援俺答汗。 是的,现在俺答军营中的千户们在和万户联系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明军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大汗那边。 万户传出这个消息,既是让千户们安心,自己这里不是明军的主攻方向,不用担心明军突然冲进来,同时也是催促千户加速整队,他们的任务可不是只防守大营,他们还要去救援大汗。 只是,还没有等到万户大人的命令,眼前的明军在快速射出几波箭雨和炮击后,再次开始向军营靠近。 第二次的推进,自然还是明军军阵后的魏广德和刘大章争论后的结果。 已经看出了现在的局势不利于明军,刘大章其实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在他看来,组织起今晚的这场偷袭战,已经可以在翁溥大人那里交差。 只是可惜,身边这个翰林院的检讨太不识趣。 打仗那是闹着玩的吗? 那是要死人的,一个不好弄出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往往这样的败仗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看过几本兵书,就懂得如何行军打仗的文官搞出来的。 虽然还没有收到快马报信,了解马芳部目前的战局发展。 说白了,在马芳部不能打穿俺答汗军营前,他是绝不会命令全军突击的。 支撑他还呆在这里的原因,其实就是来自马芳部那边的战报。 是的,作为现在宣府最能打的将军,又是占了偷袭的优势,在军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刘大章觉得还是可以期待的。 不然,他早就选择撤退了。 但是在魏广德连翻要求继续进兵,给蒙古军营施加更大的压力后,刘大章还是犹豫了。 不过在田世威的说和下,才总算答应继续往前推进,做出准备攻打俺答部军营的样子。 是的,用田世威的话来说,那就是保持现在的位置和继续往前推进,其实真没太大区别。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俺答军营中主将的想法,那就是对方已经看透了他们的佯攻姿态。 至于破解之法其实也简单,那就是孙子兵法里对“奇正之道”的辩解,你不是以为我这里是佯攻,是奇兵吗? 那我给你来个大变活人,我给你奇兵变正兵,你要真敢派人出营救援俺答汗,那我就派兵真攻你的营寨。 至于马芳那边自然就变成奇兵,奇正互换。 你把人马派出去了,军营中的实力自然大减,也就不怕你的反突击了。 是以,这个时候魏广德和刘大章之间的争论依旧在持续,魏广德坚持要继续往前推进,让俺答部不敢轻易出兵回援。 而刘大章担心的则是逼迫过甚,万一鞑子选择先击败自己这边再去救援俺答部,那就麻烦了。 而此时的蒙古万户已经知道明军似有攻营的动作,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应对....... 正文 223冲营 “刘总兵,鞑子军营里其他方向的骑兵应该很快就完成整队,我们应该趁现在这个机会,打破他们的营寨,而不是在这里按部就班和他们对射。” 魏广德大声对刘大章说道。 “魏大人,你说的我明白,可是如果这里的军队不去救援俺答汗怎么办?他们从前门冲出来将我军拦腰截断, 或者像你说的,冲进鞑子军营去,他们封住我们的退路,你又该怎么办?” 刘大章不满魏广德这个时候对他说话的态度,很是不客气的质问道。 “不会,现在天还没亮。” 魏广德之前已经想到了,以现在的情况,营中的鞑子主帅未必敢带兵从前门杀出,马上就摇头回答道:“何况后营那边刘环带兵距离他们营门并不远,他们的人不可能没有发现刘环所部。 就现在的亮度,他们会担心前门也有大军围堵,所以不大可能先对我们动手,最大可能还是会从后门冲出去,直接面对刘环部这个看得见的威胁,杀穿他们救援俺答汗,然后合兵再杀回来。” 魏广德按照自己的逻辑分析道。 是的,夜袭是为了什么? 两军交战,实力强大的一方一般是不屑使用夜袭战术的,大多只会是实力较弱一方的选择。 历史上无数次战争也证明,只要实力够强大而自己不犯错,碾压你对手取得胜利才是王道。 而夜袭, 因为黑夜的限制,会极大的削弱交战双方的一些能力,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即便是发起夜袭的一方也是一样,只能说或许准备会更充足一点,但绝对不会强多少。 事实上现在的俺答部军营中,蒙古万户也正在思考该怎么做。 明军这次袭营属实奇怪,前两天刚收到侦骑报告在洋河边发现明军骑兵的踪迹,他们今天就敢出城劫营,这是否意味着前些天保安州的明军已经又调集了许多军队过来。 步卒行动缓慢,不易隐藏行迹,可是骑兵相对来说就容易很多,只要有足够的斥候封闭周边。 在魏广德自以为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就从怀来县城到了保安州,一路顺利沾沾自喜的时候,实际上这时候的俺答部侦骑已经发现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行动迅速来不及派兵拦截。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意外暴露的行程却让知道此事的蒙古万户怀疑明军有从各地秘密调集骑兵进驻保安州的可能,他们或许真的把目标锁定在大汗身上。 后营门外已经发现了明军数千骑兵的踪迹,那前门呢? 此时天色还不够亮,看不了多远,没法确定前门是否也有伏兵。 “你回去传信,就说我知道了,我这里有人马集合完成就会先过去支援他。” 蒙古万户只好先让左营千户派来的信使先回去, 反正现在另外五个千户都还没有赶过来报告,说明他们还在忙着整队。 在刚发生明军袭营后,几个千户一边派人联系自己, 一边在各自的驻扎地召集人马,同时观察营外的情况,没有发现明军存在的迹象后又派人向自己通报情况。 实际上,如果在这个时候,蒙古万户选择集合人马直接从大营中冲出去,正面冲杀明军步兵方阵,这里的战斗结果还真是难说。 宣府军在营外集结了上万人的步卒,其中弓手千余人,分两班轮流和蒙古军对射,而还有千余鸟铳手被用来稳固军阵,防备鞑子骑兵突袭。 之所以这样配置,也是因为只有弓手在这个时候才有足够的火力密度,鸟铳的射击装填相对慢很多,无法持续对营中鞑子构成压制。 但是,魏广德,还有明军的将领们都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也是在夜晚,他们的鸟铳手打出装填好的弹药后,再次装填也会遇到黑夜的麻烦,他们不可能像平时训练那样快速完成装弹进行二次击发,他们的射击频率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就在明军高层争执和蒙古万户纠结的时候,俺答汗大营内马芳所部明军和俺答汗的王庭卫队早已打到一起。 明军破营的地方,地上只躺了几具蒙古兵的尸体,可是越往军营中心去,地上的死尸也就越多,不止有鞑子的,也有明军的。 马芳部很轻松就破开了俺答汗的营寨后开始往里突击,最初几个帐篷的蒙古鞑子几乎是在睡梦中就被明军砍下首级,成为他们军功的见证。 而更多的出来看情况的鞑子士卒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明军骑兵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的一瞬间被割掉了脑袋。 明军的突袭一开始效果非常显著,几乎没有遭遇什么有效抵抗。 只有少数值夜的军卒还能纵马冲来阻拦明军的推进,但是他们要面对的是明军马芳手下最精锐士卒,很快他们的抵抗就被镇压,变成了一具具地上的死尸。 当俺答汗大营被惊动后,虽然大多数人还睡眼惺忪,可是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急忙手里拿着武器,纷纷冲出营帐。 可是他们入眼的只有那半边天的火光,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远离营寨边缘的鞑子无疑是幸运的,他们还能匆忙中穿好自己的衣甲,拿起武器跑向一旁的马厩,而那些不幸冲出帐篷就遇上明军铁骑的鞑子军卒就倒霉了,很多人只进行了微弱抵抗就被砍翻在地。 只是随着明军的不断突进,俺答汗大营布置的巧妙也逐渐显露出来。 蒙古鞑子的军营占地极广,营地按照百户队划分,只有百户的几个大营帐才会聚在一起,旁边就是他们的马厩,每个百户鞑子驻地之间距离较远,明军放火的效果在这个时候就显得用处不大了。 每个百户队驻地之间还会有简易拒马,用来分割两个营地。 他们冲入鞑子营中,需要纵马冲到鞑子军帐附近投下火把,才能引燃这里的帐篷,然后把冲出来的鞑子丢给后面的袍泽,自己还要继续往前冲,要么是从不算宽敞的拒马之间小心的拨马穿过,要么就是在那弯弯曲曲的军营通道里冲过去。 鞑子的军营并不整齐,弯弯曲曲的营内通道可以跑马,却没法让战马狂奔起来。 通道两侧不时可以看见大堆大堆还在燃烧或者已经熄灭的篝火,一切迹象显示着,昨晚这里还经历了一阵狂欢。 而此时周围的鞑子驻地已经被外面的混乱惊醒,纷纷拿起武器冲了出来,看清情况后纷纷跑向马厩。 他们也不管自己抓到的是谁的马匹,都是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就拨马杀向明军,为其他的同袍上马创造时间。 明军打头的部队是马芳自己训练的一千士卒,是这支杂牌军队中的精锐。 所谓精锐,其实也只是比其他骑兵部队训练多一些,拿的饷银也足一些,其实依旧不是全饷,马芳也没办法为自己的手下弄到更多的钱粮。 可就算这样,这批士卒在战斗爆发后所发挥出来的战力,也是远超其他部队调来的所谓悍卒。 马芳是从蒙古逃回来的汉人,加入大同军后从小兵做起,因为作战英勇,几年时间就从小兵做到千户。 俺答汗在嘉靖二十九年突袭京城的时候,马芳已经是千户。 在那场让嘉靖皇帝颜面尽失的战争中,马芳是为数不多取得战绩的武将,他也因此从千户转升为游击将军,获得了独立领兵作战的权利。 这几年在和俺答部交战过程中,也是胜多败少,成为宣府有名的战将。 这样的成绩,自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打出来的,最重要还是他收下那批敢打敢战的军卒。 明朝的军户生活很惨,其实,惨也是有原因的。 试问连自己家小都不能养活,谁还愿意卖命,和鞑子拼命。 马芳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助自己手下士卒提高待遇。 在马芳所在的防区,他做的第一件事往往都是先强行收回屯田。 是的,就是那些被官绅霸占去的屯田,用屯田和上面所拨为数不多的饷银发放给手下的将士。 拿的比过去多,自己的主将还要为此担着干系,自然由他带领的每一次出战,士卒都是拼命作战,生怕因为战绩不佳让马芳受到牵连。 这,或许也是马芳能够在此时的大明边镇一枝独秀的原因之一。 而对于那些受到损失的官绅,马芳却是知道,和他们没法共存,所以他采用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这些官绅大多只是地方上的恶霸,或许家中曾经或者现在有人在朝中为官。 不怕,大明的规矩,官员都要异地为官,他们的家中官员的手还伸不到宣府来,只能通过宣府这边的同僚做事,而马芳却已经先一步把屯田的部分产出孝敬给总兵、巡抚,乃至是总督。 官绅的上告结果,往往等来的只有“拖”。 这也是马芳在这个时代,即便得罪了许多的地方豪强,可依然没有人能动他的原因。 官面上有人保护,下面军卒也给力,剩下的就是他自己了,只要不出现指挥错误,想打败仗都难。 只是此刻,这批曾经在边境战争中无往不利的精锐也逐渐陷入了困境。 从最初的轻松杀戮到陷入困境,时间并不长,实际上他们只是连续闯出几个鞑子百户营盘,就被周围闻讯赶来的援兵围住。 俺答部扎营的特点,注定了他们能够很快让手下骑兵形成战斗力。 从一开始和他们交战的鞑子大多还是赤身裸体,只是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武器就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这样的鞑子兵还是很好对付的,毕竟在他们身上没什么防护,而且大多数人精神状态也不好,都是刚从梦中惊醒。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刻的过去,后面出现的鞑子已经开始披挂整齐出现,连续几个百户队冲入战场,自然拖住了马芳手下那些精锐的冲击力,这或许就是王庭卫队的真正实力吧。 在遭遇到明军偷袭以后,他们并没有如同前面俺答部万户大营那样出现惊慌失措的混乱,而是马上投入到战斗中。 靠近战场的百户纷纷冲入战场拖住明军的突击步伐,等待后边的百户队赶来支援。 马芳看到的,就是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们面对不断涌来的俺答骑兵逐渐陷入到苦战中,进攻速度严重放慢。 “继续冲。”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哪方的士气高昂,比的是谁能扛到最后,比拼的是勇气。 马芳一边命令手下亲兵驱赶跟在自己军卒后面的,由宣府其他参将、游击处抽调来的军卒上去继续冲击俺答军营,一边观察营中的布置,寻找俺答汗军帐的位置。 如果是在白天,这个时候应该就可以看到俺答汗大帐外那杆高高的黑纛了吧。 可惜,现在是黑夜,他暂时也分辨不出这里距离俺答汗大帐还有多远,对方在那个方位。 他只能按照营内的几条通道,大致判断出军营中心的方向,带着手下往里冲。 在冲营的主力部队找到俺答汗大帐前,马芳还舍不得动用他最后的几百人马,那是他这次夜袭杀死阿勒坦最后的依仗。 在马芳前面,约一千五百名明军已经投入到厮杀中,他们顶住俺答王庭卫队的压力,不断往马芳指明的方向冲杀过去,虽然速度慢了,可是依然在往前推进。 而在他们身后,马芳自己的三百名家丁和宣府总兵府的五百卫队还整齐的排在那里,准备最后的决战。 家丁队,是这个时代明军中战斗力最强大的部队,不止是在边镇中大量存在,内地将领也都学了来,平时是自己的护卫,战时可以作为传令兵,甚至冲锋陷阵的主力,马芳也不能免俗。 一边不断调遣明军,调整他们的冲杀方向,一边不断观察四周的战况。 一路重来,马芳估算至少斩杀四、五百名鞑子军卒,现在面前出现的鞑子有七、八百人,自己这是应该差不多打到俺答汗大帐附近才对,可是为什么现在还看不到最精锐的金甲护卫? 难道自己突击的方向错了? 此时,观察到四周景象的马芳,不由得在内心里产生了一丝怀疑,担心自己或许选错了方向。 只是,这样的担心没持续多久,前面的大道就豁然宽阔起来。 “呜呜......”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号角声响起。 正文 224苦战 在一个足以称得上小校场的空地上,一杆大纛立在那里,只是在它周围,已经站满了近千手持火把的鞑子骑兵。 火把上火焰摇曳,将整个广场上的人和物映照得通红。 “呜呜呜......” 正在和明军酣战的鞑子在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号角声后。 果然,他们是已经打到俺答汗大帐了,所以这里的鞑子才会不计死伤和他们血拼到底, 为的,自然就是为王庭卫队的精锐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 交战中的鞑子纷纷向前猛砍出几刀,暂时压制住明军攻势后,纷纷拨马向两边散开。 交战双方纠缠在一起的战线瞬间裂开,泾渭分明,只有羽箭还在空中划过。 明军前两排的士卒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格挡对方射来的箭矢, 同时他们身后的同袍也是立即发箭还击。 只是很快,随着号角声停止,鞑子这边的弓手率先停止了射击,随后明军弓手也暂时歇下来。 这个时候,马芳拨马向前,一边走一边手持马鞭向两边挥舞。 前面的明军军卒示意,纷纷左右闪开让出道路,随后他们开始在小旗等军官的指挥下重新结阵。 俺答汗的王庭卫队这个时候明显分成三块,其中人数最多的一块自然是在大纛之下那近千人的战士,此时他们正目光坚毅的看着对面的明军,等候这大汗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过去将敌人斩杀干净。 而退开的鞑子骑兵则分散在左右两侧重新整队,准备随大队开始冲杀明军。 马芳这时候已经突显在明军军阵之前,他抬眼仔细大量这对方的军阵,却是有点失望,入眼人中他没有看到俺答汗的身影, 那道他熟悉的身影。 但是大纛在这里, 也就代表着大纛后面那顶巨大帐篷里,俺答汗一定就在里面。 马芳持着马鞭的右手抬起,又是向左右示意, 随后伸直向前。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随他一起上千的八百骑兵按照之前的布置,左右两边各分出一百名总兵府标营的骑兵,他们手里抬着一根铁棍对准了外侧的鞑子骑兵。 而还有三百名标营骑兵则交错站位形成三排,他们身后的两侧,三百名马芳亲兵已经结队完毕,准备最后的战斗。 看看天色已经微亮,马芳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旦天亮,能见度高,明军这次袭营军队的力量也就完全暴露出来,届时鞑子万户肯定会派出军队救援俺答汗这里,杀退明军后全力追杀明军步卒,甚至或许还想趁乱攻取保安州。 他再次看向前方身影后的大帐,恍惚间感觉似乎大帐门动了下,有人从里面出来。 或许是下达最后进攻的命令吧,也不知道俺答汗出来了还是没出来,十多年年没见过了。 不过这个时候, 马芳也没时间多想了,他忽然拨马移动到一侧, 挥起手中的马鞭, 用尽全身力气高喊一声:“打。” 话音落下的瞬间,明军前排的骑兵齐齐动手,他们一手持着棍子,另一手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细小管子,放到嘴边用力一吹,一朵小小的火焰燃起,随后移动到棍子后面。 “砰砰砰砰.....” 明军前排和两侧的标营骑兵手中的棍子瞬间发出爆炸声,棍头火光一闪,随后就看见这些骑兵把手里的火折子用牙咬住,空手快速在棍子后面一阵捣鼓,仅仅几息间,他们又取下火折子,再次伸向棍子的后端。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铳响发出,此时之前还整队严密的鞑子骑兵前排已经纷纷倒下一大片,有马匹受伤,开始不受骑士控制嘶叫奔跑起来。 之前还一副洋洋得意,丝毫不把明军看在眼里的王庭卫队这边出现了混乱,此时还骑在马上的鞑子都有些惊恐的看着明军手里的棍子,他们还在不时的发出铳响。 那是明军的新式火铳吗? 鞑子和明军常年在边境交战,对于明军使用的各种火炮和鸟铳自然熟悉,特别是这些年大量出现在明朝边军中的那种能够快速发射的小炮,更是记忆犹新。 鞑子不愿意攻城的主要原因,其实也是对明军火器的忌惮。 一旦攻城,明军城头的火器就不断的响起,他们要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冲,伤亡自然不会小。 只是在野战中嘛,这些武器的发射频率始终不如弓箭,也就是那种小炮快速点,但是只要绕开炮口散开队形,也是能打的。 可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中,队形能散开吗? 就在鞑子惊魂未定中,“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这是进攻的信号。 冲上去,这些明军骑兵就不能再用那根棍子伤害到他们了。 这是所有鞑子骑兵的心里话,之前还想猫戏老鼠,现在不用留手了。 只是在他们展开冲上去之时,明军中心的骑兵已经散开,快速移动到两侧,他们手中的棍子对着两侧聚集的蒙古骑兵继续喷射出新一轮的弹雨,而马芳已经带领着自己的三百名家丁,千余名幸存下来的明军骑兵快速沿着中间的通道冲向了俺答汗的大帐,和大帐前的护卫展开激战。 双方对峙的距离并不远,想要靠马力冲过去是徒劳的。 此时明军骑兵和鞑子护卫之间几乎就是在马上互相劈砍,以命相搏。 对于这里的明军来说,只有杀掉身前的敌人,把战线推进到俺答汗大帐前,抓住或者杀掉俺答汗,战斗才会停止,他们也才能活命。 而鞑子骑兵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甚至还要杀光他们这些胆小的明人,居然敢来袭击他们。 如同步卒对线一样,此时在广场上,明军和蒙古军碰撞在一起,前面的战士不断挥舞手中的武器,马刀和弯刀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他们身后的骑兵则用长兵器往前捅刺,在后面的骑兵已经没法上手,只能拿出弓箭向对方后面抛射,可不敢平射,这样激烈的战局中,也只有尽量打击敌人后面的人。 不断有双方战士受伤落马,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被战友救起。 在他们交战的战线上,很快就躺下无数的尸体,但是杀戮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连绵的火铳声这个时候终于停止了,骚乱的鞑子两翼骑兵也终于从慌乱中缓过来,开始从左右冲向明军。 那些标营骑兵在打光手里十个预装子药筒后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武器,拔出马刀向对方冲了过去。 在这里,不杀败敌人,他们都将没有活路,在他们踏入鞑子军营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点。 是以,到这个时候,参与突袭的明军没有人想到逃跑,又能逃去哪里? 忽然,在两军交战中一处战线上明军一阵骚动,随后更多的箭矢向着这里飞速射来,飞向对面蒙古士兵。 战线上的明军在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后,终于把一个已经浑身是血,看样子受伤颇重的人救了下来,他一身明军游击将军的铠甲,此刻也早已保护不了他的主人,多处被利刃砍破,鲜血还在流出。 马芳刚才是死里逃生了,他连续被对面的鞑子骑兵击中,最后稳不住自己的身体掉下马去,还好身边几个亲信家丁拼死护卫才把他从死亡绝境中拉了回来。 马芳狼狈回头看了眼已经躺倒的战马,那是跟随他多年的战马,只是在此刻,怕是只会被双方骑兵胯下的坐骑踩成肉泥。 四十岁的汉子,这个时候经不住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自己的家丁已经伤亡过半,现在他的部下和其他明军骑兵已经开始顶上了一线和鞑子继续拼杀着,或许刘大章是对的,在没有绝对优势前,这样的偷袭行动太冒险了。 只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这里陷入苦战,还能有什么法子解决眼前的危局吗?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鞑子身后大帐前的怒吼,那是俺答汗在愤怒的发泄着,他要他的卫队杀光这些胆敢偷袭他的明狗,一个不留。 如果战败,他们或许都会被砍掉脑袋,不管死活...... 马芳所部因为战力不足,终于还是没能打穿俺答汗的军营,更别说抓住或者杀死俺答汗,只是这一切魏广德、刘大章等人还不知道。 天色已经微亮,已经能够勉强看到很远的地方,黑夜给明军的保护正在逐渐消失。 此时明军距离俺答部军营只有十步距离,蒙古千户所部已经顶不住明军的攻势开始往后退却。 魏广德觉得应该顺势杀进去,至少他们杀进敌营,鞑子就不可能分兵去支援俺答汗,明军就还有机会翻盘。 是的,到现在,魏广德还是觉得以他打听到的马芳的战绩来说,他所带的那两千多人的骑兵去偷袭三千人的俺答汗王庭卫队,成功的概率是很大的。 所以,他坚持让宣府军持续给俺答部万户施加压力,甚至不惜拿出翁溥打压刘大章。 只是,在俺答汗军营那边迟迟不见有消息送来的情况下,刘大章迟疑了。 天色已经亮了,很快就要大亮,到时候没有黑夜的掩护,明军军力完全暴露,一旦他们进入鞑子军营,对方骑兵发起冲锋,他们将全部交代在这里。 就在这是远远的一匹快马跑来,待到近前,马上传信兵就汇报道:“禀报大人,后营门内有鞑子集结,似要突营而出。” “他们是要派兵去夹击马芳部,魏大人,你说我们还能进攻吗?” 刘大章这会儿听到营里的鞑子终于有了动作,就明白他们已经用这段时间完成了军队的集结。 这里距离俺答汗军营可不远,如果能够突破刘环的拦截,可以说这支援兵一到,不管马芳部取得什么战果,他们都只能后退。 “刘总兵,魏大人,鞑子似乎在朝营中退却,这怕是想要引诱我们入营。” 这个时候,旁边的田世威也开口说道,他一直在关注着前面的战况,营中鞑子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似有退守之意。 虽然期间曾经有过一股援兵赶到,暂时稳住战局,但是面对不利局面依旧很快落了下风。 只是这个时候,明军并没有发动很猛烈的攻势,鞑子却是在后退,结合着俺答部在后营门附近的活动,田世威判断俺答部似乎想要把明军引入军营中。 至于这六千鞑子会先攻击他们还是先去救援俺答汗,这个还得观察。 但是无论如何,田世威现在的判断和刘大章一样,他不认为明军继续打下去还有获胜的机会,即便把赌注押在马芳身上,可马芳也没有指挥过几千人的混战。 是的,虽然马芳有很多胜利的战绩,可是那些战斗参战兵力至多也就两千人,这包括敌我双方的总兵力。 没有人是天生的将军,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所以贸贸然下了赌注。 因为看到马芳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人畜无害的憨人形象,一个猛将。 虽然意识到他可能对打仗有相当强的计算能力,这说明他不是笨人,却压根没考虑到马芳也是第一次指挥两千多人的军队作战,还是应对比他们更强大的鞑子军队。 虽然有偷袭的因素,可是马芳没有算到的就是俺答汗军营中不止三千人,连带扈从等,那可是四千多人。 虽然这些人没什么战斗力,可是捧个人场还是可以的,而最关键的是俺答汗大营特殊的扎营法,让传统的夜间袭营火攻战法失效了,马芳所部此时已经陷入到苦战中。 如果魏广德知道的话,或许他会选择赞成刘大章的意见,考虑撤出这次战斗了。 只是,没有如果。 虽然没有现在就幻想大获全胜,回京接受嘉靖皇帝的封赏,只是现在他还是以马芳部进攻顺利来考虑的,听了刘大章和田世威的话,魏广德却是笑着回道:“两位大人,鞑子的行动不是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吗? 刚才刘大人就说了,鞑子可能会想引诱我军入营,好围而歼之,至于他们救援俺答汗,那也得他们过的了刘环那一关。 我们现在只要在这里耗着,稳步往里推进,拖住他们的人就好了,这里有鞑子两个千户的兵力,他们能调动的只剩下四个千户。 去救援俺答汗能是几个,三个顶天了,除非他们不要这个营寨。” 正文 225拼了 “我说魏大人,你还看不清局势吗?现在鞑子就是希望我们能冲进军营去,然后他们用剩下的千户骑兵封锁我们的退路。” 刘大章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要多傻的人呐,才会在这个时候还往鞑子圈套里面跳。 “有这个可能,可是一旦我们强势冲进去, 他们还敢动用三个千户去救援俺答汗吗?” 魏广德反问道。 “可要是他们去了,我们占领这里又如何?” 刘大章用马鞭指着前面这个几乎可以说是胡乱布置起来的营盘质问道:“难道魏大人以为就这个营盘,就能挡住鞑子几千骑兵的冲击?就靠我们这万把人能办到吗?” 刘大章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认为占领这里对他们有什么帮助,一旦鞑子觉得有机会,把这座残破大营丢给明军,他们倾巢而出救援俺答汗, 刘环那里肯定是挡不住的。 一旦俺答部骑兵聚在一起,那就是好几千人,足以碾压马芳、刘环所部,然后把他们围在这里。 说不好人家胃口好,直接马踏联营把他们都给灭了,也是轻松至极的事儿。 虽然理智告诉他,刘大章的说法是对的,这个时候强行攻营绝对不是好事,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儿,可是魏广德也知道,他们现在不能退。 退,则是承认全盘皆输。 这还不止,很可能连带着宣府明军本就不强大的骑兵部队有可能遭遇到毁灭之灾。 就他们三个人说话的功夫,说不好刘环那边就已经要开打了。 马芳所部肯定已经打进去了,刘环这边也打起来, 骑兵对骑兵,一旦纠缠上就很难脱身。 然后自己这边的万余步卒呢? 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弃车保帅, 把骑兵丢了不要了, 保住步兵部队。 魏广德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结果的, 他写的东西已经派人送到了居庸关, 翁溥到底怎么处理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这里真的输了,结果证明他是错的,刘大章才是对的,他的仕途也就完蛋了。 丧师失地,这次大战最后所有的过错都会打到他魏广德头上。 这个时候,魏广德才觉得自己似乎把战争想的有点简单了,他以为马芳能够通过偷袭轻松击溃俺答汗大营,他以为鞑子会和他想的一样面对他们的进攻会不知所措。 他一直都是在自己的思维力构建战场,可却忘记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砰砰砰砰......”连绵不绝的鸟铳声,魏广德猛然转头看向那边,那里是俺答部军营的后门方向,显然鞑子的骑兵要冲出营盘。 ...... 此时俺答部军营的后门,大队鞑子骑兵在距离营门较远的位置完成集结后,在千户大人的指挥下开始驾马前进,不断加速, 很快就冲出营门。 只是在冲出营门的一刻,对面早已列好队形的明军骑兵拿在手中鸟铳就不断打响。 和以往俺答部骑兵遭遇的明军略有不同的是,这些立马于原地不动的骑兵,他们每次打响火铳后没有以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重新装弹的动作,他们嘴里咬着火折子,很快就可以完成装弹进行第二次射击。 脸面的铳声不绝,冲出营门的鞑子骑兵大片大片摔下马去,有的是骑士本人手上落马,也有的是战马受伤不受控制把骑士摔下马。 霎时间,俺答部军营后门外就是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前面的千户部队已经乱了,被明军的火铳打乱了,后面两个准备冲出去的千户赶紧勒马,叫停了自己部队的冲击。 “重新整队。” 鞑子在军营门口大声的喊着蒙古话,呼唤受伤的同伴马上退回来,清理营门。 而在明军队列里,游击将军刘环看着这一幕确实笑得合不拢嘴,他可没想到总兵府居然还藏着这么凶悍的武器,这射击频率虽然还是没有弓箭快,可也差不太多了。 关键是,只要有足够的子药筒,似乎就可以打很久的时间。 这玩意儿可比弓箭适用不少,弓手训练太麻烦,马上射术就更难练出来了。 “去,给总兵大人报告我们这里的情况。” 刘环叫过一名亲兵,让他马上去给宣府总兵官刘大章报信。 鞑子在快速清理着营门,门内鞑子骑兵再次开始整队,随时可以发动新的冲锋。 在这样的环境下,刘环也不敢让那些总兵府的骑兵重新装填子药筒,只能传出口令,让他们打准点。 一旦这种火铳打完,那就得是他的骑兵射箭御敌了。 刚才鞑子在冲锋过程中也射出不少箭矢,很幸运的就射中几个倒霉蛋,相比鞑子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 就在刘大章和魏广德陷入进退争议的时候,远处一匹快马跑来,更远处也出现了一匹快马,让刘大章、田世威和魏广德三人都搞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很快,一匹战马跑近,马上骑兵大声汇报道:“禀报总兵大人,鞑子从后营冲出,以被我军挡住,现在他们正在重新整队,准备第二次突袭。” “知道了。” 刘大章点点头,答应一声,目光却看向远处正在跑来的战马。 “这是我们先前派出去探查马芳那边情况的亲兵。” 待那传信的士兵跑远,田世威盯着远处跑来的骑兵看了半天才对刘大章和魏广德说道。 “马芳部迟迟不见通报,不会......” 刘大章这个时候却是作出一个他都不敢想象的猜测,只是话没说完,在这个地方,他不想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 话入魏广德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正如刘大章所说,魏广德这会儿重新推敲战局变化的时候,才发现一开始他认为百无一失马芳偷袭俺答汗部的行动,似乎也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到底马芳能不能打破俺答汗大营,这将直接决定这次战斗的胜败。 如果马芳那边失败了,俺答汗的王庭卫队在击败马芳部后,肯定会倾巢而出赶到这里来,两面夹击刘环部,击溃后再追杀这里的步卒,他们可跑不快,没可能抢先进城。 魏广德一瞬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只是在心底里他还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在马上,不能坠马,所以他双手死死抓住马鞍。 待心神稍微稳定下来后,他才开始快速思考这事儿发展到现在要怎么收尾。 很快,在那骑兵冲到这里后,大声汇报了他在俺答汗大营附近观察到的一切。 马芳部确实已经冲进去了,前面几个营盘都顺利突破,可是现在马芳部却有可能已经失陷在敌营中。 “你进敌营看过没有?” 听了那亲兵的汇报后,田世威忽然插嘴问道。 “小的冒险进去看过,里面还在喊杀,战况很是激烈,小的怕也陷进去所以没敢靠太近。” 那亲兵小心回答道。 “他们在鞑子军营什么位置,是中心附近吗?有没有看到鞑子大汗的金顶大帐?” 田世威继续追问道,马芳部遇到麻烦了,这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杀到俺答汗身前。 马芳部的任务,这里的三个人都清楚,就算马芳部全军覆没,可只要能够完成击杀俺答汗的任务,那么这次明军作战也不算输,哪怕损失再大也不怕。 兵马,有的是。 “这个小的没看清。” 那亲兵有点委屈的说道,说完还抬头看看天空。 虽然现在天色已经微亮,不再是之前漆黑,能够看得很远,到是要想看清楚远方的东西,还是灰蒙蒙的,至于说辨别蒙古人搭建的帐篷是不是金顶,貌似确实有难度。 不过小兵在忽然又偏头想了想才说道:“金顶大帐不敢确定,但是我好想看到马将军他们战斗的位置有一杆大纛,很高,估计俺答汗的大帐应该就在那附近。” 小兵接下来的一席话瞬间让魏广德有种狂喜,马芳还真没骗他,他冲进鞑子军营中就能找到俺答汗。 大纛那就是鞑子大汗的标志,那是用来召集步卒用的,和明军作战打出的帅旗是一个用处。 如果小兵所言不虚,有大纛的地方肯定就是俺答汗大帐附近了。 “怪不得马芳没法向我们这里汇报,他们冲到俺答汗军帐附近,肯定是鞑子拼死抵抗,这会儿怕是真的围住没法报信。” 魏广德压抑住有点激动地心情说道,只要击杀俺答汗,这次大功没跑,只要能从这里脱身,自己回京应该就可以飞黄腾达。 是的,魏广德已经意识到这里变成了是非之地,非常危险。 马芳部有可能击杀俺答汗,也有可能不能击杀,那么最后他们就要承受俺答汗的怒火,这些步卒怕真的保不住了。 这是惊喜后冷静下来魏广德才想到的,没杀死俺答汗,自己罪孽就大了,就算跑回去怕也交代不了。 怎么办? 瞬间,魏广德能想到的唯一补救办法不是带领这些步卒快速退出战场,而是只能拼死一搏。 是的,全力进攻俺答部军营,拖住这里的鞑子,让刘环所部去增援马芳。 就算刘环部被这里派出去的鞑子缠住也不要紧,只要他们能抢在俺答汗过来前全力猛攻,消灭这里的鞑子,在兵力严重削弱的情况下,俺答汗也很难对他们展开围歼战术。 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靠着万多人的明军消灭得了俺答部六千骑兵,但是现在貌似只能赌这一把了。 大营里的那个万户不是想要把大营让一些地方给他们吗? 趁此机会全力进攻,争取在营中消灭这两、三个千户的鞑子,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占领这里,消灭大量鞑子军队,自己似乎才有对上面交代的东西,这么说也算不胜不败吧。 魏广德这会儿自认为这就是打破现在僵局的唯一办法了,其他的,他们或许能继续活的很滋润,自己怕就不能了。 “魏大人,我们该撤了。” 刘大章这时候对魏广德说道,只是让他奇怪的是,魏广德却是摇摇头。 “魏大人,我们这里的行动就是掩护马芳部突袭的,现在马将军那里已经被鞑子围住了,我们现在只能放弃他们,带着剩余部队返回保安州,力保保安州不失才是上策,等待大同军到来再战。” 刘大章这时候还是很委婉的说出自己对眼下局面的看法。 只是,现在这话落在魏广德耳中却不是那个味了。 这仗打到现在,貌似刘大章才是对的,到时候回去了自己就要身陷囹圄,我会这么傻吗? 魏广德还是打算孤注一掷,反正自己都危险了。 “恰恰相反,刘大人,我们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退的,不仅不能退,还要加大攻势,消灭营中的鞑子才是上策。” 魏广德没理会刘大章,也没管这会儿皱眉看过来的田世威,而是转头对张吉说道:“给我披甲。” “魏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大章惊讶道。 “现在马芳部已经拖出俺答汗的王庭卫队,鞑子最有战力的部队,正是我们全力出击消灭眼前营中鞑子的机会,消灭他们,我们就只是打出平手,不算失败。” 魏广德转头对身后的张吉、董一元两人使着眼色,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会意,但只是他唯一能做的。 在这里,除了刘大章和田世威带来的二百多亲兵外,就是董一元那一队骑兵了,有绝对优势。 他很明白,仗打到这个时候,刘大章肯定想要回城去,不会接着打,他怕落下丧师失地的责任。 但是回去了,他刘大章屁事儿没有,自己却会有事儿。 对不住了那些弟兄们了,魏广德又往前看了眼还在和鞑子交战的步卒,现在只能牺牲你们保全我自己。 张吉一直跟着魏广德,自然看出魏广德眼神中的异样,董一元也注意到了,只是没完全明白什么意思。 不过这不重要,魏广德已经下马,张吉从李三手里接过包袱打开,去处那件棉甲直接罩在魏广德身上,随后又拿出一套游击将军的铠甲要给魏广德穿上。 “一元,麻烦你帮我穿戴上,你更熟悉这种铠甲的穿戴。” 魏广德忽然开口说道。 董一元急忙下马过来,在刘大章、田世威几人狐疑的眼神中给魏广德穿戴铠甲。 “一会儿你控制住刘大章田世威的人,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在张吉、董一元帮他穿戴的时候,魏广德小声开口说道...... 正文 226夺权 “一会儿你控制住刘大章田世威的人,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在魏广德话音落下后,张吉还好,董一元正在给魏广德披甲的手却是微微一顿,随即才恢复正常。 不过虽然这样,董一元心里却是已经翻江倒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次领到的是个什么狗屁任务了。 装作无事间, 他还在用心给魏广德披挂铠甲,可是心里也在盘算利弊。 魏广德和翁溥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不知道,可是他也听说过魏广德传胪是怎么来的,那就是皇帝给硬提拔起来的,而且还把他塞进了翰林院,这次魏广德外出巡边也是嘉靖皇帝指派的,据说没有走正常程序就被授予了翰林院官职。 显然, 魏广德在皇帝那里是挂上号的人物, 如果没有意外,将来入阁拜相的概率很大。 这样一号人物,是能不得罪就别得罪。 只是,到了现下,到底该站哪一边? 魏广德这次要对付的可是宣府镇总兵官,先前三个人的对话董一元大概明白了,魏广德要攻,刘大章想退,田世威态度不明确,有点摇摆。 他也有自己的判断,现在的情势确实不太妙。 董一元很是纠结,不好做出选择,但是在魏广德目光逼视下,他也不好违抗。 “没人在朝廷里为你说话, 你以为你会过得好。” 魏广德猜出董一元的心事,又小声说了一句。 这次董一元没有丝毫异样,边军是个什么情况他是清楚的, 就算是马芳, 当年庚戊之变中立下的战功最后也被仇鸾给抢了去, 说成是他率部打下来的。 结果也是熬到年底才做到游击将军,这也是那些收过马芳孝敬的官员帮忙说话才得到的升职。 好吧,在边军中,站队很是厉害,如果背后没人的话,立了功未必能得到奖赏,而一旦出错轻则罚俸,重则丢官甚至入狱。 听到魏广德的第二句话,虽然董一元也猜测这次要是没打好,魏广德回到朝廷里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是想到他简在帝心,也是有心想要赌一把。 随即,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他相信魏广德能看懂他的意思。 而魏广德在得到董一元的支持后,自然生起了信心。 边镇,军中,没有军方实权人物支持,那是办点事也办不成的。 别看什么巡抚、总督貌似很厉害,可也得实际能使唤得动那些兵头。 使唤不动, 你官再大也被人架空。 然后你上奏疏参他, 要调他走,一来二去不知道耽搁多少事儿。 现在,魏广德可没有时间去耗,他打算快刀斩乱麻,利用现在的机会夺权,然后让宣府军随着他的指示运转,争取一个死中求活的法子。 至于最后会有多少士卒为他的赌博丧命,那只能在心里说:“对不住了,兄弟们。” 而这个时候的刘大章和田世威看着魏广德先是穿上一套明军的棉甲,然后他的亲随又拿出一套游击将军的铠甲要给他穿上很是奇怪他的举动。 “魏大人,你这是何意?” 刘大章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我爹给我的一套上品棉甲,我寻思着一会儿可能会有危险,先穿上。” 魏广德淡淡回道。 而一边的张吉却大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的战甲,去年还穿着它在战场上砍死一个倭寇。” 声音有点大,但是信息量却更大。 这个年轻的进士居然上过战场砍过倭寇? 不止是刘大章、田世威,就连他们旁边的亲兵家丁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是去年进犯南京城的那伙倭寇,就是我们九江卫去灭的,我家老爷父亲是九江卫千户,舅老爷是指挥同知,去年就是他带着我家老爷上的战场,同行的还有九江卫的一群少爷。 那帮子倭寇是真厉害,不仅刀法精湛,特么的还能空手接箭再甩回来,就和拿弓射的一样,后军千户所的兵一个照面都没扛住就被打趴下了,还是我家少爷带着亲兵家丁把鞑子给杀光的。” 张吉已经猜到魏广德想要做什么,他心里其实也怕,怕的要命。 可他早已经上了魏家的船,不好脱身,这个时候正好借着这件棉甲把魏广德的名声吹一下,怎么说都是军户出身。 别看这些人是刘大章、田世威的家丁,可都是军户出身,有亲切感,可不是那些纯粹的文官。 “早就听说过那股倭寇委实厉害,南京京营都打不下来,还是九江卫消灭的,没想到魏大人就是九江卫的人,还参与了那次战事,真是年少有为啊。” 田世威这个时候似乎对魏广德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恭维道。 “田大人过奖,魏某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儿。” 魏广德很是和善的笑道。 对于普通大头兵来说,张吉说出魏广德家世,又是千户又是指挥同知,唬唬小兵还行,对于刘大章、田世威,还有他们身边的亲兵自然没太大作用。 内地的指挥同知到了边镇,怕是连个参将衔都拿不到,最多给个游击将军做做,如果是卫指挥使的话,那个参将也还行。 至于魏广德老爹那个千户,未必能做到游击将军,还得考察,看你是否有独立领兵作战能力。 其实在大明朝,挂将军衔的,都是可以独自领兵作战的,也算是卫所里面筛选出来的人才了。 “魏大人确实年少有为,我在魏大人的年龄,还在家里呆着,甚至都没袭职。” 刘大章也是跟着附和道。 魏广德穿戴好铠甲,又重新翻身上马。 说实话,平日里上马和现在上马还真有点不同,这铠甲怎么说也是几十斤重,有点费劲,比棉甲重了许多。 看到魏广德重新上马,这时候刘大章又继续说道:“魏大人杀敌之心日月可鉴,可是现在局势对我们是真不利,最好现在就开始退军,就算刘环部暂时被鞑子缠住,他们还要去增援俺答汗,应该很容易脱离。” “田大人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没有马上对刘大章的话作出反应,而是询问起田世威的意见。 这人到现在态度摇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听刘大章的,可是在魏广德看来,只要没有表明态度,那么就可以争取。 他要是直接把刘大章、田世威都控制下来,前面的军阵说不好那些参将、游击就要闹事哗变了。 刘大章,魏广德是不抱任何希望,这人关键时候不会听自己的,所以必须拿下。 如果争取到田世威,以他副总兵的名义发号施令,前面那些将头也是不敢闹的。 “卑职没什么意见,大人怎么说怎么做。” 田世威很圆滑的回道,只说遵从命令,却不说尊从的是刘大章的命令还是他魏广德的命令。 魏广德这个时候拨马来到刘大章马前,看似是和他商量,眼角余光已经看到董一元召集几个队官小声在说着什么。 没多关注,魏广德看着刘大章说道:“先前刘大人说这个时候可以抛弃马芳部,我们和刘环部还能全身而退是吧。” “马将军那里,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他已经失陷在鞑子营中,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展开营救。” 刘大章听到魏广德的话微微皱眉,别看士卒们不敢说他们这些将官什么坏话,可是都是懂事儿的,私下里还是会议论,抛弃同袍,说出去像什么话。 可是这话被魏广德就这么当面说出来,刘大章有点不好接。 魏广德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就说道:“我还是坚持,这个时候不能退去。 我们是有机会退出战场,甚至全身而退,可是代价就是马芳部被鞑子全歼。 今天可以放弃马芳部,明天的战斗又会选择放弃哪一部?” 魏广德忽然提高音量大声质问道。 “魏大人。” 听到魏广德的话,刘大章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心里非常愤怒,所以语气很是不善,“留下来,这里上万宣府将士的性命可就危险了,两千来人和这里上万人比起来,孰轻孰重?” “马芳部还在战斗,我们不能为了自己逃命就撇下他们不管。” 魏广德回道。 “你有什么办法?难道继续进攻,占领鞑子军营就能取得胜利吗?” 刘大章发出一连串反问。 “是的,只要我们冲进鞑子军营,消灭掉营中的鞑子,就算马芳部真的失陷,那我们也替营中的兄弟报仇了,说句难听的话,那就是对子,鞑子杀了我们两千多兄弟,我们也杀了他们两千人。” 魏广德面对刘大章的反问大声回答道,“如果,我们动作够快,抢在马芳部被消灭前灭掉营中的鞑子,我们还可以继续向前,说攻击俺答汗军营也好,说接应冲出来的兄弟也罢,我们能做的事儿还有很多,但绝不是退回保安州去。” 魏广德说完话,就冷眼盯着刘大章。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退兵,保留实力或许才是最正确的抉择,可是对他自己太不利了,所以魏广德必须坚持下去。 而且,经过穿戴铠甲的时间,魏广德也盘算了自己的想法,还是有可行之处的,不能大半夜跑出城来给鞑子送人头,怎么也得拔下他几颗牙。 打掉现在鞑子营中的千户,就是最可行的方案。 貌似,营中鞑子的战斗力不强,或许就是马芳说的普通鞑子。 就在这个时候,俺答部后营门方向又传出阵阵铳响,显然第二波突袭开始了。 第一波刘环部能够拦下鞑子,显然是因为那批新式火铳的威力足够惊人,居然能够连续打放把鞑子惊到了,还有可能冲锋的鞑子不是他们的精锐,所以一时之间被打懵了。 现在人家肯定有了准备,自然就不是那么好封锁住。 果然,在魏广德和刘大章争论的时候,刘环部信使又到了,现在刘环部已经和鞑子纠缠在一起,请求援兵来的。 第二次鞑子冲营自然不会和上次一样,打头的都是弓手,他们在冲出营门口后就快速放箭,用密集的箭雨射向明军。 明军铳手打完全部子药筒后,除了那些有弓马本事的还能张弓还击,其他人都只能提刀跟着刘环和鞑子对冲,双方在营门附近已经接战了。 “知道了。” 信使退回去,刘大章自然不会给他派援兵,这个时候也没有援兵可派了。 “魏大人,现在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退回城,这里我是总兵官,我说了算。” 刘大章不想继续和魏广德争论,还是保命要紧。 一旦鞑子冲破刘环部阻拦,马芳部被灭只在旦夕,这万余步卒很可能没机会退回城里了。 “来人......” 刘大章正要下令,命人鸣金收兵,自己带着人先退回去,他已经想明白魏广德的目的了,他回去可能倒霉,自己没必要陪着他。 “刘总兵,你想好了吗?” 魏广德打断了他的话,再次质问道。 “鸣金收兵。” 刘大章没有理会魏广德,也没必要理会他,直接大声下令道。 短暂的几句话交锋,让一边的田世威根本插不进话来,他已经预感到两人怕是要闹翻了,这可是在阵前,只是还没等他站出来做和事佬,就听到魏广德也说话了。 “来人,拿下刘大章,竟敢违抗翁溥翁大人的军令临阵退缩,置友军于不顾,抓起来。” 魏广德大声下令道。 田世威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广德,刘大章也是一副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只是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等他回头看去,身边几个亲兵已经被人踹下马去,而自己身边围过来的是董一元所带的蓟镇骑兵。 还没等他说话,手中的马缰已经被人夺走,被一名蓟镇小旗拿在手里,旁边几人也都拿出战刀对准了他。 “你们要造反?” 刘大章气极反笑,语气却是凶狠的吼道。 话音落下之时,他的亲兵也都纷纷拔出刀来欲上前营救,只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在他们周围早已围上一圈蓟镇骑兵。 “我们离开居庸关的时候,翁大人只给我一句话,听魏大人的。” 董一元看着刘大章抱拳说道:“刘大人,对不住了,卑职只是奉命而为。” “田大人,你不会也想违抗翁大人的命令吧,之前的那些军令你是见过的。” 魏广德这时候再次用之前的军令说事,威胁田世威,而此时另一队蓟镇骑兵也已经围在了田世威的身旁。 正文 227决战来临 “田大人,你不会也想违抗翁大人的命令吧,之前的那些军令你是见过的。” 听到魏广德的话,田世威自然知道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如果自己不答应,怕也会和刘大章一样被人扣下,成为阶下囚。 只是片刻之间, 田世威就想到了此事的利弊得失。 不管最后怎么样,至少现在的情况看,是不能违逆魏广德的。 一旦自己也被他控制下来,结果还真很难说。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田世威已经想到另一个,魏广德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办法,那就是一旦此战失利, 魏广德穷途末路之下会不会杀人灭口, 直接把他和刘大章干掉,然后把失利的罪责栽赃到他们头上。 不要认为这是田世威阴险,其实这个时候的大明官场,虽然有很多潜规则,但是在边军之中,还是不乏心狠手辣之辈。 魏广德是军户出身,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把这一套学会了。 军户世家,难保手上就没沾过血,而且他自己都承认在战场上砍过人。 杀过人的和没杀过人的,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往往都是两种思路,此时的魏广德在田世威眼里,已经由之前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变成了一只阴险狡诈的虎豹豺狼。 “魏大人,卑职自然是要服从翁大人的军令。” 田世威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果断服软,他怕魏广德真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把他们杀了还要祸害家人。 大明朝, 或者说封建王朝, 可不是后世所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是要执行连坐的, 自己出了问题,家里绝不会因为他死了就了结,说不好还要被抄家发配。 “田世威,你.......” 刘大章这会儿虽然被蓟镇人马围住了,可是听到田世威这么说他也知道大势已去。 如果田世威和刘大章都不服魏广德的话,魏广德是铁定指挥不动前面的士卒的,可要是田世威服从了魏广德,刘大章不敢肯定自己那些人会不会也服软。 之前他敢和魏广德怼上,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已经想到了后果,魏广德怕是要倒霉了,自己没必要陪他一起上路,所以选择果断跳船,只是没想到...... “先请刘大人在后面去休息吧。” 魏广德对董一元说道,随即董一元就带人把刘大章围在自己的马队里,把他彻底和他的家丁隔开。 “田总兵,现在这里你最大,还请下令全军进攻,拿下鞑子军营,杀光里面的鞑子。” 魏广德这个时候开始对田世威发号施令, 让他下命令。 田世威还能做什么,自己身边也都是董一元的骑兵,他倒是把事儿推得干净,只是服从翁溥的命令,听从魏广德的指挥,自己呢? 只是现在他也没时间拖延,立即笑着点头说道:“好说,我这就下令。” 说完话,他就对着外面的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进攻。” 那亲兵得到田世威的命令还是略微犹豫,倒不是质疑什么,而是不确定这道命令是不是田世威真心实意。 只是盯了两眼,没看出田世威打出什么暗示,这才转头对旁边几个亲兵喊道:“擂鼓进兵。” “咚咚咚......” 隆隆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从一开始的密集到逐渐有了节奏感,分布在步兵方阵里的各级参将、游击等人不约而同后头看过过去。 好吧,应该说今天这仗打得倒是很轻松,伤亡不大,当然战果也不怎么样。 明军和鞑子之间似乎就是在进行一场默契的战争,双方都选择用远程武器对射,而没有出现鞑子骑兵几路冲击明军军阵的战况出现。 对于这样的对射,有严密军阵和强大装备优势的明军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只是,他们现在都已经逼近到了鞑子营寨了,后面怎么还让他们进攻? 昨天不是说好了,他们只是佯攻吗? 难道马芳那边打成了? 正在追杀俺答汗,所以要他们趁此机会全力进攻收割人头? 前方的军将有点狐疑,转头看到的除了密密麻麻的军阵,还有就是远处五色旗帜在不断向前摇晃。 在中国古代行军打仗中,很早就出现了五色旗用于指挥大兵团交战。 因为这样的大战,双方投入兵力很多,军阵的范围很大,单靠传令兵来回奔走很是浪费时间,而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红黑青白黄五个颜色组成的五面旗帜,也就是俗称的五色旗就应运而生,用他们来传达主将的命令,让前面的将官知道主将要做什么就很重要了。 五色旗是根据五行之术演变而来,根据五行理论。 “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军前宜捷,前用朱雀;军后宜殿,后用玄武;军左为阳,左用青龙;军右为阴,右用白虎。” 就是说,前营用红旗,中营用黄旗,左营用蓝(青)旗,右营用白旗,后营用黑旗。 在行军队列的时候,统帅举青旗,表示前方有山林树障,需要开路;举红旗,表示前方有烟火出现,需要防范敌人火攻;举白旗,表示前方出现敌兵,需要我军集结应战;举黑旗,表示前方出现水源,需要做好相应准备;举黄旗,表示前路无碍,畅通无阻,可以放心行军。 到了战场上,统帅根据战场变化,通过对不同颜色旗帜的运用来指挥各营协调作战。 在排兵布阵上,不同旗帜的组合代表统帅要全军布置不同的军阵。 列阵完成后,当统帅命令五色旗帜全部举起,五营将领就要全部按照战前指定位置摆好阵型,严阵以待;当统帅命令除了红旗之外的四色旗帜都落下,前营就要准备听取号令指挥变动;当统帅命令除了白旗之外的四色旗帜都落下,右营就要准备听取号令指挥变动。 此时,映入众将官眼中的自然就是五色旗帜不断往前点,这代表着全军进攻的意思,还有这隆隆的战鼓声,绝对不会错的。 战鼓敲击很有节奏感,这也是只会步卒进攻的一个信号,步卒需要按照鼓点前进,一个鼓点就是前进一步,不能多也不能少。 主帅之所以还要控制步卒的进攻节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需要控制军阵进退节奏,特别是在进攻的时候。 要是主帅一声进攻,下面士卒就死命往前跑,可能跑到地方队列前的时候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又哪来的力气砍人。 所以他们往往会指挥步卒以一个速度前进,能保存体力的方式进攻,知道攻到对方近前,鼓声才会变得密集起来,这代表的就是冲锋的信号。 用军鼓传达命令,一开始就要用密集的鼓声,这是为了提醒各方的将官注意,随后的鼓点就是进军的信号。 确认命令无误后,军阵中的将官这个时候自然只能按照军令行事,原地防御的明军军阵再次开始往前移动,一步步,伴随着鼓点开始踏入了鞑子军营。 明军进入营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鞑子万户耳中,他随即带着剩余的一个千户也赶到了西营。 这里的鞑子已经投入了两个千户的部队进行拦截,他们分成无数个小军阵对着明军抛射箭雨,阻拦他们的进攻。 只是很明显,效果不大。 鞑子万户这个时候嘴角勾出一副冷酷的笑容,随即向旁边的千户下达命令。 那千户领命后马上转身就跑,身边几个随从也是跟着快速往回跑。 当明军破开残余的低矮栅栏进入鞑子营寨后,并没有马上继续前进,而是重新布置阵型,最突出的就是前排除了刀盾手就只剩下手持鸟铳的铳手,紧接着是长枪手,他们身后才是弓手队伍,后面他们的任务就只剩下按照队官口令向前方某个方向抛射箭雨。 临近的几个帐篷已经被完全烧毁,使这里成为了一大团空地,远处还完好的帐篷附近则密布这鞑子弓手,隐隐绰绰间,眼力好的还会发现帐篷后面似乎出现了骑兵的身影。 “魏大人,现在就开始吗?” 明军阵后,田世威小心的问道。 “等鞑子骑兵冲一波,打退他们后再命令左右两军向两翼扩展,争取在这里围住他们。” 魏广德头也不回的看着前面的鞑子军营回答道:“看样子他们想要用骑兵把我驱赶出去,呵呵......”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嘴里发出一阵轻笑,因为就在刚才,他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儿,或许很多东西没有亲身经历是感受不到的。 书上得来终觉浅,古人都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践远比看书强很多。 以前魏广德已经明军冲进去以后可能会顶不住鞑子骑兵队的压力,被追杀着从军营中冲出来,可是就在刚才魏广德才想到,鞑子如果从是营寨里往外杀,确实可以做到骑兵集中冲击,冲击力也会非常强,可是只要能扛下来,接下里就不是骑兵说了算。 在营地里奔马,可不是在营外平原大坝上随意往来,纵横驰骋。 营地限制明军应变的同时,其实也限制了鞑子骑兵的机动。 “只要我们能顶住他们第一波骑兵攻势,你马上就让左右两军向两翼扩展,争取在这里包围他们,围歼他们。” 魏广德这个时候有点意气风发的说道。 好吧,之前把鞑子想的很高大上,以为他们会在明军偷袭后集体上马,和明军玩“放风筝”的游戏,后世魏广德玩过电脑游戏,自然知道打BOOS是怎么干的。 硬顶,那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到,鞑子居然和明军玩起步战,多好的机会啊。 现在魏广德最希望的就是鞑子来一场反突击,只要顶住了,当推他们,顺势就反扑进去围住他们。 “让后军跟上,在缺口这里用战车围上一圈,防备鞑子从前门出来包抄。” 虽然一切看似很好,但是魏广德还是谨慎考虑,报后路稳住再说,别真被鞑子从前门转出来杀他们一趟。 “进攻的时候,要的是速度,营区就这么大,那些战车就别推了,影响速度。” 魏广德指着前面那些帐篷说道:“你看营区里道路看似宽敞,可却没法让马儿撒开欢的跑,还是有限制的,他们挤在一起,还不如我们的步卒移动速度快,好机会啊。”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田世威忽然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顶住鞑子的马队冲锋,他们的人马必然是被挤压在帐篷之间的空地和营区道路上,这样考虑的话,还真没有多少威胁了。 “让人给前面的将军们传话,尽量把鸟铳、佛朗机炮集中起来,在鞑子冲过来的方向上布置,打完就跟着往里面冲,今天还留在营里的鞑子一个别想跑过。 只要干掉他们,鞑子几年不敢来宣府骚扰,大家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魏广德扭头对田世威说道,给前面的将军们带话这样的差事,还是得田世威来做。 下面那些军头,当面会敬他三分,转头可未必买他的账。 “好。” 田世威叫过来几名亲兵,跟他说了下,让他马上去给前面掌队的参将传达这里的命令。 很快,前面军阵出现小范围骚动,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魏广德注意到鞑子那边似乎在有意让出道路,猜想应该是打算直接冲营里往外冲了,想要把他们撵出去。 好吧,这也是魏广德喜欢的。 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是有点小忐忑,那就是前面没能顶住鞑子的攻势,那么反过来就是明军倒大霉,前面的士卒怕是一个都跑不了,都要交代在这里。 但是他能做的都做了,集中火力,只要扛住就赢了。 战争就是这样,不是在地图上画几条线,今天打下这里,明天打下那里,齐活了。 打不打得赢,胜还是败,说不清楚的事儿太多了。 古代行军打仗,其实真正的大战可能就是那么一、两场,其他时候都是双方统帅在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相互施压的过程。 只有到了最后,一方或被迫,或主动的发起攻击,决战时刻也就到了。 在这么个相对狭小的区域里交战,魏广德觉得自己勉强还能胜任,最起码没有拿下田世威,相信他在这样的战场上还是能够应付过来的。 现在,决定魏广德命运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决定这支明军命运的时刻也要到了。 随着远处鞑子军中传出“呜呜”的号角声,虽然看不到帐篷后面有什么,也感觉不到大地在震颤,但是魏广德清楚,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