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骨仙途》 正文 第一章 开局一个碗 “呜呜呜呜,爹啊……” “儿子舍不得你走啊,俺的亲爹诶……” “哇哇哇!” 悲惨的哭嚎在耳边响起,纷乱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 浓郁扑鼻的屎尿味,比公共厕所还要熏人,周易下意识的捂住鼻子。 谁哭丧呢? 周易睁开眼,先看到的是头牛,小时候家里还没有拖拉机,耕田用的黄牛。 几坨牛粪在地上,散发新鲜的热气。 周遭是乱哄哄的稻草朵,堆在牛棚一角,身上盖着的破棉被,薄的只剩两层布。 寒风吹过,周易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哪? 一段段记忆出现在脑海,周家村,放牛娃,爹死了,分家…… “我穿越了?” 周易双目迷茫,不信邪的念诵二十四字真言,确定眼前一切不是梦。 这身体的原主人叫周二牛,周家村村民,父亲昨天晚上刚死,由于在灵堂跪了一夜,晕倒后睡在牛棚直接冻死了。 睡牛棚的原因很简单,周父在临死前分了家,周二牛只分了一个破碗。 棉被和牛棚属于兄长周大牛的财产,连同身上的麻衣孝帽,出完殡周易都得还回去, “这当爹的也太偏心了!” 周易查看幼时记忆,仔细推算了年月,忽然有些明白周父偏心的缘由。 当年镇南王造反,周父服役当兵数年未归,结果因伤退役回来,发现家中多了个大胖小子,真真儿的是天降惊喜。 周易摸了摸怀里的破碗,穿越过来唯一的私人财产。 圆口大肚缺了个角,更像个十公分高的坛子,质地不是铜铁也不是陶瓷,据说是周父随军打扫战场捡来的,连军需官都不回收。 “父母恩怨且放一边,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活命!寒冬腊月就一个破碗,非得再冻死一回!” 周易挣扎着起来,从牛棚走出去。 房屋庭院都贴上了白纸,墙上也挂上了白布挽幛,一眼望去白茫茫、凄惨惨。 三间茅草屋,中间的布置成了灵堂,丈高的白纸长幡插在门口,随风飘荡。 吊唁的亲友在灵堂哭几声就出来,在院子里与人闲聊,并无多少真切的悲痛,红白喜事更像是一场亲戚聚会。 周家村两百多口,多半都姓周,上数七代都是同一个祖宗。 “二牛傻站着什么,还不去灵堂跪着!” 周易循着呵斥声望去,说话的是周家村现任族长兼里正周福,年岁过了七十,在村中属于人瑞,威望甚重。 周福平日里待周易不错,经常接济吃食,否则他早就饿死了。 按照族中亲戚关系,周易母亲是周福的亲外孙女,当年周父因为惊喜闹的厉害,也是周福出面将此事按了下去。 周福并非无端呵斥,按照宗族规矩,孝子必须跪在灵堂迎宾,不能随意走动,否则会让人说不孝! “太爷爷教训的是!” 周易躬身施礼,前世从事司法工作,没少去一些偏远山村普法。 其中有类似周家村的村庄,村民同宗同祖,宗法比皇法还要厉害,背上不孝的名声与死无异。 “以后有什么难处,可来寻我。同宗同祖的,总不至于饿死。”周福满意点头,对这个懂规矩的后辈很满意。 宗法讲的就是辈分和规矩,也是周福治理周家村的根基。 周易来到灵堂,正中挂着遮挡棺柩的帐幔,上面写着一个奠字。 一根根白布条悬吊在空中,上面写着严父养育恩似海,儿孙未报终是憾等悼语。帐幔前放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点心果品,点着拇指粗的香。 桌角有根长明白烛,供来客烧纸。 周易刚刚跪在兄长后面,就有人来吊唁。 “呜呜呜!俺的亲爹诶……”周大牛涕泪横流,嗓子已经哭嚎的干裂。 吊唁的人连忙过来劝说,说些节哀顺变,莫再哭了之类的话。 见到此情此景,周易不自禁的悲从中来,随着兄长、嫂嫂等人一同哭丧。 “人家穿越不说富可敌国,总不至于没饭吃,怎么轮到我就开局一个碗,难道要走朱老板的路子?哭啊……” 农村穷苦人家丧事从简,停尸三天变成一天,这倒是救了周易性命。 死而复生的身体很是虚弱,再跪着哭三天丧,中间不能喝水吃饭,大概率是挺不住又死一回! 周易哭丧的时候,一直都有耳听八方,听亲朋说话收集有用信息。 出殡结束了就剩个破碗,天寒地冻的没个住处,绝对渡不过这个冬天。 农村闲话多是些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地里多收了几斗,谁家婆娘屁股大,明年又要加什么税,胆子大的骂几声贪官污吏,有用的信息没有多少。 直到一名身穿藏青大褂,大长脸上挂着八字胡,腰间悬着长刀的男子来祭奠。 “三哥一路走好!” 烧纸祭拜过后,男子去门口与管事的周福说话。 衙役! 周易认出了男子打扮,周家村每年有催收的税吏,凶狠霸道,动辄打骂百姓。 竖起耳朵听衙役说话,才知道男子姓周名昌,在上一辈里行七,今天回村不止是祭拜周父,还想着从村里招几个白役。 衙役属于县衙正式编制,满编最多三班六十人,难以管理整个县城及下属村镇,于是正式衙役可以招募白役辅助。 每个衙役可以招募五到十人的白役,辅助催税巡逻、查案缉捕等等。 白役属于朝廷编外差役,不会有固定俸禄,收入全凭县衙自行发放。 听周昌与管事大爷说话,万年县令大老爷清廉节俭,体恤下属,虽然不给白役发银钱,却将县衙役房收拾出来供住宿。 衙门里还会开伙,每天供两顿饭食。 “这是在招辅警!” 周易眼睛一亮,管吃管住正合自己需求,不发工资无所谓,堂堂穿越者还能寻不到赚钱的门路。 周福听到衙门管两顿饱饭,平日里巡逻、出差还有油水赚钱,也不顾上主持丧事,让人唤来村中青壮供周昌挑选! 冬天种不了田地,村民在家闲着干吃白耗,砍的柴还不够取暖烧,有个管饭的地儿就等于省下了。 周易听到周昌只要五个,村中青壮少说二三十,正要起身去报名。 嫂嫂跪的腿疼,抬头见到周易起身,恶狠狠的骂道。 “你这小贱种,不好好给爹跪着,做什么去!” 正文 第二章 白役 “去茅房!” 周易回顶了一句,不理会嫂嫂铁青脸色,径自走出门去。 周大牛还没有娶亲的时候,对周易尚且不错,可惜嫂子张氏生性刻薄,听闻周母之事后,屡屡在丈夫耳边念叨。 再之后,兄弟之情淡薄,屡屡拳脚相加。 周易对这个嫂嫂深恶痛绝,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此时院子里人声鼎沸,都围着周昌说话,这个叫声昌弟那个叫声昌叔好不热闹,再无丝毫丝毫肃穆庄严。 周易披麻戴孝一身白,围观者见他走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侄儿拜见昌叔。” 周易双手交叉,弯腰鞠躬,学着记忆中私塾学子的模样行礼。 周昌微微颔首,他原本是村中闲汉,与周父并不相熟,来吊唁也只是看在同宗同祖的份上。 周易也不绕弯子,直接询问:“听说七叔在招募白役,不知有什么要求?” “身强体壮,吃苦耐劳就行。” 周昌对周围所有人说道:“县里不比村中,多的是泼皮无赖,还有好勇斗狠的江湖帮派,没把子力气难以管束。” 听到江湖帮派好勇斗狠,同乡纷纷露出犹豫之色,庄稼汉平日里遇上帮派众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唯恐招惹了被乱刀砍死。 周易眉头微皱,他从小吃不好穿不好,冻饿之下哪里去长力气,不过并没有就此放弃。 “昌叔,小侄身弱力微,但是会读书写字,可行否?” 前身周二牛自是不认得字,周易穿越过来发现,这方世界的文字就是华夏繁体字,否则也不会认得灵堂中的悼语。 周昌轻咦一声,不禁仔细打量周易。 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普通,单薄瘦弱,身姿却挺拔笔直。 “二牛进过学?” “未曾。” 周易解释说:“平日里放牛时候,总在私塾外听先生念书,积年累月下来,也就认得字了。” “不错不错!” 周昌满意点头,村中百姓老实巴交,大多数一辈子没出过村,说话做事总是一副磕磕绊绊唯唯诺诺的样子。 如周易这般目光澄清坚毅,说话条理清晰的并不多。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念一念这上面的字。” 周易小心展开纸张,上半边人像,下半边数十个字,逐字逐句念道。 “悬赏令:案犯赵金镖,青牛镇人氏。此人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十恶不赦,万年县衙赏银十两。” 读完后,周易以指代在地上写了两行字,从右到左横平竖直。 “侄儿没有纸笔,字儿写的一般。” “好!已经很好了!” 周昌连连称赞,他都不认得上面写什么,请教过衙门文吏才明白。至于地上写的字,对照一番就知对错,没学过的横平竖直都难掌握。 “二牛可愿去县城当白役?” 三班衙役数十人,其中识字的不足一掌之数,还都是积年老吏。 诸如张贴文书、下乡公告之类的差事,轻松又油水丰厚,都落在他们几个手里。 “多谢昌叔提携,小侄求之不得。” 周易连忙点头答应,心中也算松了口气,至少解决了吃住,日后再想其他。 堂堂穿越者难道还赚不到银子? 先定个小目标,在县城买套房! 周昌见到周易答应下来,很是高兴,又从周围汉子中,挑选了五个身强力壮胆子大的同乡,约定明日在村口汇合,一道去县城。 衙役最多可招十个白役,周昌本打算只寻五个青壮同乡,然而周易身子弱,只能算个意外添头。 周易去茅厕歇息片刻,回到灵堂继续跪着,成功解决了后顾之忧,顿时轻松了许多。 “你这小野种,不知哪里生的,公爹就是让你气死……”张氏平日里威风惯了,周易见了她如老鼠遇上猫,今儿被顶了一句怎么能忍。 “闭嘴!” 周大牛忽的怒吼一声,吓得张氏浑身哆嗦,转头对周易说:“二牛,你去了县城好好办差,逢年过节莫忘了回来给娘上坟!” 周易诧异的看了兄长一眼,平日里憨厚沉闷的周大牛,竟然也有这般玲珑心思。 周父葬礼上争吵,无论周易与张氏谁占上风,最丢人的都是周父。 周大牛话中又有一层意思,不年不节的周易不要回来,也只是给娘上坟烧纸,周父的坟不用周易来管,算是彻底分了家! “弟弟省得。” 周易垂头低眉,不与张氏计较,免得落得个不敬长嫂的罪状,让白役差事落空就得不偿失了。 孝子守灵不能吃喝,周易还要省下力气坚持。 晚上已经饥肠辘辘,后半夜周易几乎要晕过去,将双腿掐出血来提精神,终于挨到了出殡。 次日一早。 管事大爷指挥下,八名青壮将周父的棺材从灵堂抬出,周大牛在前面扛幡,出家门时将烧纸瓦盆摔碎。 这期间,周易无需做什么事,只要跟着送葬队伍,走几步路跪下呜呜哭几声。 周家村嫡庶之别特别严重,担任族长和里正的必然是长房嫡子,也是其赖以掌权和实施宗法的根基之一。 周易只分了一个破碗,以及送葬时无所事事,便源于此。 周家村族墓早已挖好了坑,正午之前入葬完成,坟前脱下孝衣孝帽,周易随着队伍回到家中。 吃席! 这么着急有些对先人不敬,然而周易早已饿的双眼发绿,找到自己的位置后,先喝粥润了润口,就伏在桌上不抬头。 这般做派的不止周易,大多同乡都埋头苦干。 平日里大家就只有稀粥,荤腥都少见,这席上至少七个菜,还能见到几片肉。 “终于活过来了!” 周易六七分饱时就停下,拿出破碗开始装菜。 同桌的目光一亮,要么是布兜要么是袖口,将桌面上菜扫干净,又去蒸笼里装了几个馒头。 与周昌约定的是今天中午,周易吃完饭歇了歇,与兄长知会一声便去了村口。 村口停着辆牛车,周昌正与车夫闲聊,见到周易过来招呼一声。 “二牛,去了县城有伙房,尽可能的多吃多喝,你这身子骨有些弱了。” “多谢昌叔关心。” 周易点头答应,躬身施礼:“小侄准备改了名字,单字一个易。” “有什么说法?”周昌对这个同宗子侄,颇为感兴趣。 学读书写字是平日积累,见到机会就主动展示能力,年纪轻轻说话办事宛如大人,这般心性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易者,变化也!” “小侄盼着自己将来的生活,会有所变化。” 周易在心中默默添了一句,希望自己的到来,也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些变化。 正文 第三章 宝贝 万年县毗邻京畿,热闹繁华远超寻常县城。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车马排成长龙,六个个兵卒披甲执刀,逐个检查收进城税。 周易乘坐的牛车,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城墙有二三丈高,石条为基,上面用青砖砌筑,抬头就能见到锯齿状墙垛。 县城不设军队,把守城门的是壮班衙役,周昌上前与兵卒说了句话,不用排队不用交钱进城了。 车夫驾车城中央,直接送到了衙门口。 县衙占地面积不算大,从外面看有些破旧,与左右临近的富丽大宅格格不入。门口竖着的鸣冤鼓,还能看到蜘蛛网,大门上面牌匾写着四个大字。 万年县衙。 衙门左右侧墙壁上贴着布告,多数是与赵金镖类似的缉捕令,画像个个凶悍不似常人。 任何人长成的这副容貌,无需缉捕令,走在街上都有人举报。 大门口值守的衙役,见到周昌后主动打招呼。 “老周,朱班头刚才还问,今日怎么寻不见你,莫不是赢钱跑了?” “今儿回老家一趟。这是我族里的兄弟子侄,来县城投奔我,寻个白役差事。”周昌招呼一声,领着周易等人进了二门。 二门又叫仪门,后面就是县衙重地,大堂官署、三班六房都在这里当值。 周易等人乖巧的跟在周昌身后,不乱说乱看,来到兵房登记了姓名来历,领了白役木牌,随后去户房仓库领了皂衣、铁尺。 从此,周易就成了万年县衙的一名白役,跟在周昌麾下当差。 白役的役舍在仪门外,大门内,两门之间左右两排役舍。 周昌寻了间没人住的房间,里面是十人睡一排的大通铺,由于长时间无人打扫,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我手下还有两个白役,是城里的帮闲,不在役舍住。他们是外人,你们是与我同宗同祖的亲戚,定给你们分配油水多的街巡逻。” “县衙与村里不一样,规矩多贵人也多,说话办事定要小心谨慎莫惹是非!” 周昌在路上已经叮嘱过,现在又强调一遍。 “易哥儿身子骨差,不用去巡街,日后随我一起办案。”周易识文断字,头脑灵活,周昌打算培养成左膀右臂。 “侄儿听昌叔吩咐。” 周易点头答应,目前周昌值得信任。 宗法的存在限制了周易,同时也保护了周易,同宗同祖之间,除非有巨大利益不会轻易出卖族人。 同时周易识文断字,对周昌来说有不少好处。 互有裨益,关系才能走的更远,无缘无故的爱周易反而会防备。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和城市里,胆子小也罢,被迫害妄想症也罢,周易在没有自保能力前,不得不小心翼翼保持怀疑态度。 周昌又逐个叮嘱几句,便让他们好生安歇,卯时去伙房吃饭。 跪了一天一夜的灵堂,又坐了小半天的牛车,周易早已疲倦不堪,在床上铺了层干草,又寻了卷草席当被子准备睡觉。 役舍四面墙不漏风,关上门比牛棚暖和多了。 “易哥儿,我这有两床棉被,给你盖一床。大冬天的,莫要染了风寒。”说话的汉子名周大仓,辈分上是周易叔叔,面容憨厚四肢粗大。 “多谢仓叔。”周易没有矫情,这个年代染风寒死亡率极高。 “不用客气,咱们来了县城里,就得互帮互助,才不被人欺负!” 这话引起了其他人共鸣,铺好床褥后,纷纷凑来聊天说话。六个同乡中就周大仓辈分高,以前在地主家做过家丁,算是有些见识,聊着聊着就成了值得信赖的仓叔。 周易没有听到这些,几个呼吸就陷入了沉睡当中。 傍晚时分。 “易哥儿,易哥儿,开饭了!” 周易睡梦朦胧,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张憨厚的脸。 “第一次去伙房吃饭,咱们一起去。”周大仓手里端着粗瓷大碗,足有一尺方圆,都能称得上盆儿了。 周易答应一声,取出自己的破碗,打开包了三层的麻布。 破碗里空空如也,席上装的饭菜消失不见了。 “???” 周易下意识认为被人偷吃了,随后又迅速否定。 区区农家饭菜,完全不值得偷吃,况且周易睡觉浅,不至于让人拿了饭碗也不醒,再就是破碗也太干净了,连一点油水都没剩…… “不对,还剩下了东西!” 周易发现碗底有一颗浑圆丸子,颜色灰扑扑的,有玉米粒儿大小。 “这是什么?” 周易很确定原本的饭菜中,绝对没有灰丸子。 虽然不知灰丸子从哪里来,但是周易前世也是经过各种小说熏陶,下意识的认为破碗或许是个宝贝。 周易悄无声息的将灰丸子收起来,肚子已经咕噜噜的叫唤,现在和同乡去伙房吃饭,顺带可以做个实验。 伙房专为白役设立,位置就在役房后面。 周易等人寻到了位置,已经有四五十个白役围着伙房,果然如周昌所说,个个五大三粗,面容凶悍,似青皮流氓更像过差役。 县衙的白役当然不止这些,据周昌所说,三班麾下白役至少两百多人。 伙房的吃食很简单,两个半人高的大木桶,装着糙米饭和骨头汤。 周易盛上米饭,骨头汤浇汁,与同乡蹲成一圈,连吃了两碗有了七八分饱。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以后天天能吃饱饭,养身子骨不能急于一时。” 同乡没有周易这般心思,在村里一年见不到几次荤腥,少的也吃了四五盆米饭。 周易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同乡说话,心思却不在这里,已经在听其他白役说话。 万年县下辖数十村镇,管理数万人口,每天都有不少大小案子发生,白役闲聊的大都是今天发生的事。 “今儿朱爷发威,带三五十人扫了大发赌档,抓了十五六个!” “那可能捞不少钱,我去甜水巷搬死人了,晦气的很。” “嘿嘿!咱去东三胡同巡逻,在小红家里待了整一天!” “怎么今年朝廷还没加税,每日闲出个鸟儿来,都没银钱去寻小红了……” “……” 伙房开饭半个时辰,等最后一个同乡吃饱,周易又去将破碗盛满米饭,说晚上饿了吃。 同乡见此,纷纷有样学样,惹得其他白役嗤笑鄙夷。 伙房的厨子兼管事对此并不在意,他是户房主管的亲外甥,白役吃的越多回头报的越多,反正都是朝廷的米粮。 回到役舍,折腾一天大家都累了,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周易等到其他人熟睡,将破碗裹上麻布,在枕头边放仔细了,思索片刻,又扯了根头发压在碗底。 “破碗啊破碗,你与我相依为命,希望是个真的宝贝儿!” 正文 第四章 巡街 一夜无话。 周易梦里回到了家乡,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的天摇地动电闪雷鸣,一个破碗出现在眼前。 “呀!” 一声轻呼,惊醒后环顾四周,仍然是破旧役舍。 天色昏暗,同乡还在熟睡。 周易回过神来就去看破碗,掀开麻布里面空无一物,碗底有粒米粒儿大的灰丸子。 “果然!” 周易拈起灰丸子嗅了嗅,有一缕好闻的清香。 “米饭变成的药丸,理应不会有什么毒性,不过还要做个活体实验。逮几只老鼠试吃没问题,就可以尝试着服用了!” 老鼠和人有超过九成的基因相同,用来做活体实验最合适不过。 “破碗能精炼……暂且叫精炼食物,所以说这个世界不是单纯的古代,或许有超凡力量,一些激进的做法暂且不能用了。” “当真显露太多不凡,普通世界还能嘴硬说神童生而知之,撞上超凡力量,搜魂都有可能!” 周易躺在床上思索,现在解决了吃住,要琢磨着赚些钱,至少搬出去自己住。 破碗绝对不能暴露! 卯时,其他役舍已经有了动静。 周易唤醒了同乡,穿上皂衣,腰别铁尺,去衙门大门处等候。 周昌来衙门点卯,见到排列整齐的几人,满意点头。 “随我去巡街,中午去聚香楼!” 三班衙役分为站班、捕快、民壮,站班点卯后需站大堂,壮班要把守仓库、监狱等地,唯有捕快最是自由。 只要没有案子,捕快就去街上巡逻,也可以回廨房歇息。 周昌负责巡逻的区域在城西,包括西市在内的五条街道,面积不小,还有西市这个油水丰厚的地界。 周易不禁对周昌刮目相看,毫无根基的捕快掌握西市巡逻,显然手腕不差。 昨日出殡时,同乡议论听来的信息,周昌几年前还是周家村无赖懒汉。 村中人嫌狗厌混不下去,来县城与狐朋狗友们瞎混,不知怎么成了县衙白役,又靠着一手耍钱摸牌的本事搭上了朱班头的关系。 现在成了正式衙役,领着一伙子青壮,走在街上威风凛凛,已然是成功人士! “这条街由大仓来管,每日早中晚巡逻三圈,刚刚我已经和商户打过招呼。遇上事儿不要怕,对面人多就退一步,回头再找回场子……” 周昌说话习惯,还保留着混子的口气,五个人正好指派了五条街。 万年县的街道并不长,户数不过百余,派遣一个白役已经足够。 巡完街,周昌带着大家来到聚香楼,临近晌午,已经有了半数客人。 周易敏锐的发现,自己一行人进门后,原本热闹喧哗声降低了许多,掌柜的眉头皱了皱,又挤出笑容拱手欢迎。 “周爷,二楼雅间儿给您留着呢!” “今儿请的都是亲戚,上桌子好菜,再来一坛酒!”周昌熟门熟路的进了二楼雅间。 依次坐下,静等上菜。 周易打量这雅间,仅仅是以木板隔开,装饰不精致,也没有名人字画,显然聚香楼并不是高档酒楼。 酒菜很快端上来,又是一顿埋头大吃。 村中吃饭荤腥都少见,酒更是年节能尝一口,同乡见了酒眼都红了,纷纷倒上敬周昌。 周易倒了一杯尝尝,十几度左右,最高不高于二十度,味道寡淡。 酒足饭饱,周昌唤来小二:“挂衙门账上,月底一起结。” 周大仓惊讶道:“大哥,咱在外面吃饭还能让衙门结账?” “咱们可没资格在衙门挂账,也就是嘴上这么说说。”周昌喝了小半坛酒,脸颊发红,已经有了些醉意。 另一同乡又问:“昌叔,那人家去衙门要咋办?” “去要钱,我就给!” 周昌说道:“不过咱拿了钱,就得好好管事,平日里查水龙抓贼人就少不得打扰了。” 周易眉头一挑,这不就是查消防吗,怎么改都不会达标。 其他同乡听到这话,兴奋的直搓手,似乎已经开始琢磨去哪白吃白喝。 “只靠着这身白皮,混酒楼就别想了,人家理都不理你们!”周昌这话如同泼了冷水,让原本热烈的气氛熄了火。 衙役与白役看似上下只差一级,实则权力天差地别,后者已经是正经在编的胥吏,可以说代表着朝廷威严。 “不过嘛,酒楼吃不上,还有食铺摊位可以吃……” “哪个敢向你要钱,平日里查他法纪,收税的时候多算,来上三五回就老实了……” “你们也要记得,不能逮着一家吃,免得惹恼了拼命!” 周昌谈兴上来了,开始指导如何白吃白喝:“知道这叫什么吗?” 众人当即捧哏附和:“什么?” “这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周昌话音一转,又告诫道:“街面上的消息要灵通,比如前些日子那三寸丁胡大郎,竟然与西门大官人结成义兄弟,就不能去他那白吃炊饼了……” 周易有些明白,周昌为什么能混得好,只这八面玲珑的心思就足够了。 “昌叔,那胡大郎的媳妇是不是特别漂亮?” 周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 二人对视一眼,嘿嘿直笑,气氛顿时欢快了起来。 “易哥儿是个聪慧通透的,难怪不用入学,也能读书写字。”周昌见其他人茫然疑惑,忍不住撇嘴,个个听见吃喝双目放光,脑子却是榆木疙瘩。 “说到读书,侄儿有件事拜托昌叔,希望能借阅几本朝廷律法书籍。” 周易前世是个司法工作者,对古代律法只是一知半解,更何况大乾这个并非记忆中的朝代。 通晓朝廷律法,才能更好的规范自己的言行,保护自己的安全。 古代社会规矩复杂,一不小心逾制僭越,脑袋掉了都有可能。周易不同于世人的认知,说话办事随心所欲,很容易就会触犯此类律法。 同时,律法也是赚钱的工具! 周昌答应道:“此事简单,我与刑房的王书吏相熟,回头就向他借。易哥儿读律法书,可是有什么想法?” “通晓了刑名律法,就可以替人写状子。” “我替苦主写状子,昌叔负责查案,里外配合,赚钱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是周易早上想好的路子,不止是能赚钱,还能借此只会与衙门各部门混个脸熟,日后再做其他事就方便了许多。 这个社会,钱远远比不上权! 法,就是权! 正文 第五章 乾律 “吃了原告吃被告,这个好!” 周昌听到赚银子顿时醒酒了,思索片刻说出了忧虑。 “衙门里的状子生意,全都把握在张主簿和马典吏手中,与那些讼师沾亲带故。咱们这么插一手,影响了两位大人赚银钱,说不得会吃挂落儿。” 衙役在村里威风凛凛,在县城也颇有牌面,然而在真正的官员眼中,不过是个未入流。 马典吏是三班衙役的直属上司,一句话就能让周昌滚出衙门,严重了寻个罪名扔进牢房。 “咱们不与几位大人争利,他们眼里只有富商士绅的钱,看不上平民百姓的三瓜俩枣,我就为穷人写状子。” 周易赚这份讼师钱,不止是为了在县城买房子,日后想要转为正式编,除了立下足够的功勋或者拍上官马屁,还要不少银钱打点。 同时,为穷人做法律援助,与前世工作颇有相似之处。 期间若能帮助苦主,感受到法律的公平正义,也算是不违初心。 周昌一脸失望:“穷人能有多少钱,写一份状子不过三五十文。” 周易解释道:“此事可以与朱班头合作,以及所有快班捕快都能分润,万年县及下辖村镇每天发生多少小案子?即使大头让朱班头拿去,案子数量多了,钱自然也就多了!” “说得有理!” 周昌看周易眼神发生了变化,与赚多少银子没关系,而是骇然周易的心机智慧。 吃独食招人恨,懂得分好处才能赚更多钱,周昌在衙门里混了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昌叔,苦主如果真拿不出钱来,少收一些也行。”周易见过不少案子,苦主告不起拖不住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那是当然,叔也是穷苦人出身,大头钱都在案犯那边……” 周昌说到这里,开始讲述牢头如何压榨犯人,站墙角、打脚板都是轻的,还有吊盆、熏香之类的刑罚。 任你铜筋铁骨的好汉,去牢里待上俩月仨月,保准软成了面条! 一顿饭吃的痛快,周昌让同乡开了眼界。 周大仓原本还想着压周易一头,成为白役中的话事人,回到役舍主动取了床褥子,帮周易铺垫好。 “易哥儿以后发达了,可要拉咱们一把。” “多谢仓叔。” 周易没有贸然答应,有这一被一褥之恩,帮助些许小事自无不可,只是以周大仓的性子说不准惹下什么事。 认不清自己能力,却一心想着成事的人,必生祸患! 次日一早。 周昌就借来了律法书,《乾律·四民·卷一》,他对周易的想法很感兴趣。 如今能搭上朱班头的关系,是因为周昌擅长摸牌耍钱,教了朱班头不少玩牌的本事。 这种关系并不牢靠,说不准哪天朱班头就换了爱好,若是能拉着朱班头一起赚钱,那关系就铁多了,说是亲如兄弟也不为过。 今天周大仓等人去街上巡逻,衙门没有案子,周易就在役舍中翻看大乾律。 四民卷开篇第一句:凡不入品者,无论皇族、勋贵、官吏,皆属四民。 署名是圣祖,也就是开国皇帝,属于不可更改的铁律,堪称立法根基之一! “不入品?既然包括官吏在内,那指的就不是官员等级。” 周易继续向下翻看,四民指的是士农工商,卷一记录的是关于农民的律文。 整卷共分为三册,记录律文五百余条,附例过千条。 周易逐字逐句的理解、背诵,遇上不明白的地方,先记下来,等有时间请教刑房书吏。 律文含义绝不能自行猜测,必须遵从朝廷解释权,免得理解错了害人害己! 周易前世经历过法考,啃过的大部头法律书籍摞起来比人高,大乾律与之相比差远了。 到了中午,已经看过十分之一。 “这书中一些律文,晦涩不说,含义也模糊!若是专业律师来了,还真能黑的说成白的,原告变成被告,堂上县令都能送进牢里去。” 周易小心将书籍合上,又用干净棉布裹上,塞到怀里贴身保存。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这部律法并非用来保护百姓,更多的是为了维护朝廷统治,当真将写的清楚清晰,皇子犯法了怎么办?” 《乾律》当中有不少律文,特别标注入品者不受此刑,可酌情宽判,其中有几种犯罪涉及了人命官司。 “所以说招惹了入品者,死了也白死?” 周易眉头微皱,这方世界比预计中更危险,幸好进了衙门,出意外的概率远比外面低。 按下心中叹息与疑惑,周易端着破碗去伙房吃饭。 昨晚又凝聚了一粒丸子,已经存有三粒,是时候进行活体实验了。 今天吃饭只有周易,周大仓等人巡街未归,显然寻到了吃喝。 午后。 周易在前衙散步,发现衙门虽小五脏俱全。 西面役舍后面就是牢房,有壮班衙役值守,没有熟人或者令牌进不去。 东面役舍后面是戏台和宾舍,由于空无一人年久失修,已经满目荒芜野草丛生。 周易在宾舍转了几圈,发现墙角有不少老鼠洞,琢磨着怎么抓几只回去做实验。 吱吱吱! 一连串的鼠叫声传来,黑毛大老鼠领着五六只小老鼠在遛墙边。 周易循着声音走过去,黑老鼠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非但不害怕,反而呲溜溜跑过来,前爪趴地像模像样的作揖跪拜。 其他几只小老鼠,也是有样学样。 “好肥好大的老鼠!” 周易离得近了方才看清楚,这只黑老鼠少说有半尺多长,黑毛油光锃亮,肚子肥胖身形浑圆。 吱吱吱! 黑老鼠拜了几拜,不见投喂粮食,发出疑惑叫声。 “衙门里的老鼠懂得就是多!” 周易将三个灰丸子放在地上,黑老鼠闻到香味,嗖的将最大的一颗吃到肚子里。 丸子入肚,黑老鼠瘫在地上,不断发出舒爽的哼哼声。 “难道有毒?”周易眉头微皱,这与他所预料的不同。 片刻之后。 黑老鼠从地上爬起来,精神抖擞,对着周易不断叩拜,似乎在祈求继续投喂。 周易摊开手:“没有了。” 这时另外两个吃了丸子的小老鼠,也从瘫软中恢复过来,体型发生了些变化,比其他小老鼠长了几寸。 黑老鼠见作揖讨不来丸子,眼珠子溜溜的打转,若有所思,转头钻到墙角鼠洞又出来,嘴里叼着个金灿灿的戒指。 正文 第六章 命案 “晚上再来!” 周易比划了几下,不管黑老鼠懂没懂,收走了金戒指。 掂了掂重量,少说一两钱重,表面铭刻云纹牡丹,做工精致。 黑老鼠等不到投喂,吱吱吱叫了几声,六只小老鼠跟在后面,钻回鼠洞消失不见。 “破碗果然是个宝贝!” 周易忍下立刻服用丸子的渴望,打算再投喂几次,观察黑老鼠后续变化。 毕竟一碗饭就换个金戒指,也显得太心黑了! 夜幕降临。 周易来到宾舍院子,中午盛的米饭已经变成一粒丸子。 吱吱吱! 黑老鼠见到周易到来,高兴的叫了几声,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就你一个?竟然学会吃独食了!” 周易将丸子放在地上,黑老鼠迅速吞入腹中,舒爽片刻,钻回鼠洞叼出一粒银豆子。 黑老鼠眼中,金戒指银豆子都是不能吃的东西,价值没什么区别。 之后两天,周易每天投喂黑老鼠两次,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黑老鼠吃了六粒丸子,原本肥胖体型变得修长,四肢健壮五爪锋利,跑起来快如一道黑影。 “是时候亲自服用了!” 周易下定决心,等役舍中没人了,关好门窗盘坐床上。 米粒儿大的灰色丸子,吃进嘴里还不够塞牙缝,嚼碎了连带着唾液一同吞入腹中。 刚开始没有任何感觉,就在周易疑惑时候,一股热流自胃部出现,滋润五脏六腑,散入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哼出了声。 “啊!” 难怪黑老鼠一副舒爽的模样! 周易等热流彻底消散,从床上站起来舒展身体,明显感觉到力气增长了不少。 “感谢爹传给的金手指!” …… 辖区内没案子,周昌每日在廨房摸牌,周易就在役舍研读大乾律。 中午晚上各服用一粒食物精华,这是周易为丸子起的名称,意为粮食之中淬炼出来的精华。 力气增长极为迅速,短短五天时间,周易已经不弱于成年青壮。 食物精华还有增肌效果,让周易身上长了些肉,再不似初来是干枯瘦弱。 几个同乡没察觉周易的变化,他们已经被县城繁华迷了眼,更何况手中有些小权力,在管辖的街道上人人见了都叫声哥。 村里十几二十年白活了,没县城几天痛快! 譬如同乡周顺巡逻的葫芦街,里面有不少暗娼做生意,刚开始两天还面红耳赤,如今已经夜不归宿了。 周大仓巡逻的青鱼街,那里全是卖水产的铺子,昨晚带回来条青鱼让周易煮了吃。 周易将青鱼放在破碗中,紧盯着碗中变化。 青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随后鱼肉鱼骨灰飞烟灭,仅在碗底留下一颗玉米粒儿大的精华。 前后耗费半个时辰,用时比炼化米饭稍微长了一些。 周易将鱼肉精华吞入腹中,热流比食物精华大了许多,增长的力气更加明显。 “肉比粮食涨力气,不知是按照热量,还是其他标准判定!” 周易抽出墙角一块砖,里面藏着一个金戒指,一个银镶珍珠耳坠,三颗银豆子。 这些日周易不只是闭门读书,也去过西市了解物价。 大乾金银铜兑换比例,官方定的十一,民间金银贵铜钱贱,一两银子能换到千三百钱。 周易从黑老鼠口中换来的金银,大约合三两银子,按照米一升五文肉一斤三十文,足够买来六百斤米或者一百斤肉。 破碗又不挑好坏,买槽头肉还能多买上五六成。 周易思索片刻,又将金银放了回去,暂时不去外面购买。 一是免得解释不清金银来历,二是身体变化太快,难免惹人怀疑。 中午时分。 周易在伙房吃过饭,正琢磨着去宾舍那边,探望探望老朋友,昨晚米饭炼化的精华省下了。 数日不见,颇为想念鼠友。 绝不是为了什么金银! 周昌面带喜色过来:“出命案了,随我去办差!” 周易这些天听白役们讲了不少命案,亲自去查看还是第一次,不过前世也见过不少死人,不至于紧张害怕。 命案发生在德古街,听名字就比青鱼街、葫芦街文雅。 事实正是如此。 德古街上住的都是官宦富商,青砖碧瓦,深宅大院。 “报案的是吕府管家,死的是吕老爷新纳的小妾,已经失踪两日,今天才发现落井淹死了……” 周昌已经不把周易当寻常少年,在路上详细讲述了案件背景经过。 吕府是万年县名声赫赫的书香世家,现任家主吕老爷考中举人,后在县衙担任县丞,直至前几年厌烦了官场,投冠回家著书立说。 举人按大乾律可以补缺县令,能称一声老爷,在县城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周昌再三嘱咐:“到了吕府少说多看,传闻吕老爷脾气不好,看我眼色行事。” “昌叔放心,我省得。” 周易没有任何轻视吕老爷的意思,即使思想高度可以俯视对方,也必须恭恭敬敬小心谨慎。 大乾律民卷上有写,举人打死百姓可酌情罚银抵罪,至多不过剥夺功名。 …… 吕家后院。 管家领着周昌二人,来到一口水井旁。 小妾的尸体已经捞了上来,口唇青紫,泡的全身浮肿,看上去有些惨白。 明明大日当空,却有渗人的阴寒之气钻人骨髓,让周易极为不舒服。 吕老爷须发皆白,腰板挺直的坐在太师椅上,枯瘦尖锐如鸡爪的手掌,抓住椅子把手。几名奴仆护院环绕左右,气势汹汹威风凛凛,不似举人老爷,更像山大王。 “见过吕老爷!” 周昌躬身行礼,随后上前仔细查验尸体:“看起来确实是意外,吕老爷为何两日才发现落井?” “前些日芸娘要买首饰,老夫拒绝后,怄气闭门不出,谁曾想再见已是阴阳两隔。”吕老爷面上毫无悲伤,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周昌又询问了小妾贴身侍女,未发现什么其他线索。 吕老爷命人取出小妾的卖身契,当场有牙人核验为真,以命令的语气说道:“没有其他事情,老夫今天就为芸娘入殓,免得放坏了尸身。” “吕老爷节哀。” 周昌与周易来的快,走的更快,不到半刻钟就出了吕府。 等走远了,周易终于忍不住问。 “昌叔,那女子不像是落井淹死?” 周昌眼神意味深长:“应该是吧,易哥儿可是看出来什么?” “那女子前额淤肿,脖颈有一圈黑紫色勒痕,手臂上又有不少伤口。按照我的推断,应是生前遭到殴打,又被绳索紧勒,窒息而亡!” 周易没有探过案,却与不少警察、法医交流过案情,懂得一些简单的刑侦知识。 正文 第七章 武道 “不错!” 周昌称赞一声,不知是认为分析的对,还是在称赞周易聪慧。 “这种大户院子里,每年都少不了小妾婢女落井,又有几个是真的失足?这等人家事咱管不了,也不敢管,既有卖身契为证,索性就装作是意外。” 按照大乾律法,主人无故打死卖身为奴者,应判处监禁,若有缘由为之,则罚银抵过。 吕府是延绵几代的书香门第,在万年县的势力根深蒂固。 这案子就是彻查到最后,吕家随意编几个理由,比如小妾偷人善妒不孝之类,最多判罚几两银子。 转头吕老爷报复起来,不说周昌和周易扛不住,没准周家村也遭到连累。 “这些高门大户没一个干净的,腌臜事儿多了,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周昌从怀里抹出一粒碎银子,约么二三钱重,递给周易。 吕管家送出府时,给周昌送了银子,两锭合计二十两。 周昌短短几年时间,在县城买了院子,娶妻生子,就是这么来的银子。 “昌叔,吕家为何不去报官,寻个打死理由,按民律罚银超不过五两。” 周易摇摇头没接过碎银子,上面沾着血太烫手。 见恶不敢言已是惭愧怯懦,再借此取利,与犯罪者何异! 周易已经通读大乾律四民卷一,律文不明的地方请教过刑房书吏,再过几日就能通本背诵,自然知晓其中关于主杀奴的律文。 “易哥儿这就见识少了,吕府岂能因为小妾认罪?无论是衙门罚银几两,总归是污了书香门第,不如多花些钱买个清白!” 周昌回头瞥了吕府一眼,眼神中有些鄙夷,更多的是羡慕。 衙役看似威风凛凛,吃喝不愁,银钱不缺,实则籍贯还不如百姓高,属于正儿八经的贱籍,与倡优奴婢同列。 三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捐官,除了穷苦人家和青皮混混,没人愿意去当。 “清白门第……” 周易喃喃自语,书香门第和清清白白,可不止是无用的名头。 书香门第关系到拜师求学,清清白白对是官员升迁的考核之一,这两个标准追根溯源,是科举制之前的九品制遗留影响。 嘉平帝携平定镇南王之威,推行科举选官,至今已有十余年,然而九品制仍难以彻底拔除。 “狗屁的清白,那都是骗人的鬼话!戏文里都说了,杀人放火金腰带。” 周昌压低了声音说:“这吕老爷可不是好东西,听说会采阴补阳的邪术。这小妾已经是第八房,花钱从教坊司买的,之前的全都落井淹死了。” “一口井淹死八个小妾,这么大的案子赵大人就不闻不问?”周易回想吕老爷模样,双目赤红声如鹰唳,不似正常读书人。 “吕老爷举人科的同年好友升了礼部侍郎,儿子与吏部尚书之子同窗,眼见着吕家就要兴旺发达!不过打死几个小妾,赵大人哪敢管?” 周昌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易哥儿现在读律法书,切记一个道理,律法只能与同等人讲!” “昌叔对吕府的事,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周易上辈子就明白这个道理,也曾不信邪的硬撞上去,结果碰的头破血流也未能主持正义,反而从城市调去了山区普法,美名其曰下基层磨炼。 “当然是吕老爷自己说的,吕府四处宣扬,想不知道都不行!” …… 县衙。 周易跟随周昌来到后衙,将案情经过汇报刑房主事。 涉及人命官司,必须上报马典吏。 马典吏是三班六房的直属上司,身穿蓝雀官袍,积威甚重。 高门大户那些腌臜事,马典吏见得多了,命户房主事将卖身契注销,根本没有传唤吕家的意思。 周易领了张公文纸,将案件来龙去脉写清楚,按上手印送至张主簿官署留档。 命案完结。 周易从没见县令大老爷升堂,出了人命案子,竟然也不露面。 传闻县令赵大人出身贫苦,悲天悯人,见不得百姓疾苦,平日里都在后衙读书练字。查案抓贼交由马典吏,升堂坐衙交由张主簿,断案有了结果再由赵大人用印。 “这县令要么是个昏官,要么太憋屈!” 周易瞥了一眼内衙正大光明的牌匾,不敢理会大人物的斗争,免得身中八刀后跳井自杀。 回到役舍。 周易翻开《大乾律》,背诵了几段,只觉着心烦意乱。 小妾死亡模样时不时浮现在眼前,青面獠牙,狰狞恐怖。 “只靠读书,在这个时代保不住命!” 周易合上书册叹息一声,从墙砖后面取出三颗银豆子,出门向西市走去。 吕府小妾落井案,让周易真切认识到,这不是个讲法律讲道理的时代。 上位者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掩饰,自有衙门帮着洗地。 周易生性小心谨慎,原计划写状子赚钱后再花银子,现在有了涉及性命的危机感,也顾不得这些小问题。 大不了说是街上捡来的银子,即使彻查到底,难道与老鼠交朋友也算错吗? 约么半个时辰。 周易从西市回来,手中拎着五包药材。 其中一包是马钱子,其味苦性寒,有大毒,俗话说:马前吃了马后死! 周易将马钱子放进破碗,不久之后化作拇指大丸子,小心翼翼碾成细碎粉末。 马钱子已经是剧毒,再经破碗淬炼精华,毒性已难判断! 掩住口鼻,将粉末倒进布袋,里面有半兜生石灰,小心搅拌均匀。 “剧毒石灰,用来防身应该够了,等攒够了银子就去武馆拜师。” 周易早就听过白役们吹嘘,衙门三位班头都精通武道,力能倒拽牛尾,十几个人不能近身。 每个男人内心都有一个大侠梦! 初文此事,周易立刻向周昌打听消息,这个世界果然存在武功,练到高深处能以一敌百,放在前世就是小超人。 唯一遗憾的是,并非周易梦想中的九阴九阳、降龙打狗。 “武道就是炼体,所有武功都一样,不过锻炼方式有区别!” “县城有几家武馆传授武道,拳脚兵器都有,学费十两,包教不包会。” 周昌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说:“易哥儿莫要去花这冤枉钱,岁数大了根骨定型,早过了最佳年纪。而且学武必须服用补品汤药,想要学有所成,至少花费几百上千两!” 万年县一套宅子也不过三五百两,人市丫鬟仆役才三五两,足见穷文富武说的很有道理。 周易动了心思,有破碗精炼肉食,或许不用再花钱买汤药。 什么汤药能蕴养五脏六腑,强化筋骨肌肉,直接增长力气? 正文 第八章 指点 傍晚。 夕阳余晖将尽,宾舍草丛中传出淅淅索索的声音。 一道黑影刷的蹿出来,速度极快,仿佛在踏草飞行。 吱吱吱! 黑影停在周易跟前,发出欢快的叫声,不断作揖磕头。 绿豆大的眼珠溜溜打转,流露出讨好期盼的人性化神色,比第一次见灵动了很多。 “老朋友,咱们又见面了!”周易将中午剩下的食物精华放在地上。 吱吱! 黑鼠飞速将精华吞入腹中,趴地上享受片刻,转身回鼠洞叼出一根金簪子。 县衙里的老鼠太多了,宾舍中还算少的,户房仓库里成群结队满屋乱窜,经年累月下来不知偷了多少东西,其中有不少值钱的物件。 黑鼠自从知道金银能换取食物精华,开始有意识的收集,还仗着强悍的力量,从其他鼠窝里蛮横掠夺。 周易掂了掂金簪子,至少能折算二两银子。 “明天再来!” …… 役舍。 周易正在背诵大乾律,律法与武力都不能落下。 “易哥儿还在念书?” 周大仓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同乡,勾肩搭背一身的酒气。 自从得了巡街差事,几个同乡再也没去过伙房吃饭,言语间抱怨衙门小气吝啬,连白面、猪肉都没有。 “仓叔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周易随口打了声招呼,心思却还在默诵律文。 醉醺醺的同乡劝说道:“读书也没用,又考不上状元,不如易哥儿随我去巡街,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石头说得有道理,易哥儿读书是为了赚钱,不如寻个油水厚的街巡逻,一天少说能有三五十文钱进项。” 周大仓从怀里取出只烧鸡,递给周易:“葫芦街新成立了个飞鹰帮,帮主摆酒请我和石头、顺子,许了娼馆一成份子,易哥儿觉得怎么样?” 大乾允许妓院存在,官方还开了教坊司,招待官员士绅,次一级的是勾栏青楼,最底层的就是娼馆。 葫芦街本来就有许多暗娼,飞鹰帮将资源整合,办成了正规娼馆。 周大仓眼馋娼馆的银子,但是没经历过此类事,心中拿不定主意,知道周易是个聪明人,特意来请教。 “大乾律,四民卷一,三九七条:设方略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者,杖一百,徒三年!” 周易说道:“暗娼属于地下生意,她们的户籍没有变,仍然属于良民。娼馆招其为妓后,无论自愿与否,都涉嫌逼良为娼。” 大乾籍贯类别从出生就定下,农籍只能种地,经商就得换成商籍,女子为妓就必须换成奴籍。 周大仓听到杖刑、坐牢,吓得出了身汗,立刻醒了酒。 “多谢易哥儿指点!” 江湖帮派本就不合律法,帮众刀口上舔血,当然不怕衙门刑罚,周大仓有家室有饭碗,当然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可惜了那一成份子!”周大仓喃喃自语,面露难舍之色。 娼馆位置开在周顺巡逻的街道,飞鹰帮主为人豪爽仗义,席间拉着三人称兄道弟,再三拜托平日巡逻照顾下生意,每月少说能分十两银子。 周易撕下只鸡腿,香气扑鼻,口齿生津,心情不错多解释了一句。 “咱就是个白役,哪有本事撑起娼馆生意?十之八九幕后主事的另有别人,故意将仓叔推在前面,娼馆出了事正好顶罪!” “再说了,生意握在人家手里,仓叔又不懂查账,到时候说娼馆赔钱了就一文钱不用分!” 这段时间,周家村几个同乡相处的都不错,巡街回来经常给周易带些吃食,周顺还邀请去他葫芦街长见识,成为真正的男人。 同宗同祖,在外闯荡自该团结,才能站稳脚跟。 往小了说是多几双拳脚,往大了说就是根基实力。 大乾太祖出山时就是快马银枪,以及数十同乡好友,一起东征西讨建立了偌大帝国。 周易连忙收敛思绪,继续默诵大乾律。 现代人的思想太过危险,动不动就要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念头暴露出去,周家村就没了。 周大仓最后做的什么决定,周易没有追着去问,富贵险中求,本就是难以拒绝的人性。 …… 转眼半月过去。 周易背过了两卷大乾律,开始为穷人写状子,多是些盗窃、纠纷案。 案情明晰,审判迅速。 一张纸两文钱,算上墨不过三文,写上字就收三五十文。 每天能写五六张,赚两百余文,一月就是六七两银子,算起来还真的不多。 朱班头统领快班,自是看不上这点银钱,不过捕快查案过程中以及关进牢房后,能压榨出多少银子就不得而知了。 周昌与朱班头关系更好了,显然数目不小。 周易还没接到富商豪绅强抢民女的案子,也没有见到冤假错案,没机会挺身而出主持正义,心中颇有些遗憾,又觉得大乾治安比想象中好多了。 小妾落井案只是个例,大多时候衙门都能为苦主伸张正义。 周昌听闻此事,笑着说道:“易哥儿懂得刑名律法,但是不通实务。” “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养的女儿多数身形枯瘦,风吹日晒难免粗糙黝黑,难以入了有钱人家的眼。” “教坊司中多的是宦官之女,生得好看又懂诗词,不过是多花些钱。即使农户生养了个漂亮女儿,早就许给了官宦人家,可不会等人来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胆敢反抗父母,就是犯了忤逆不孝之罪。” “哪怕有人强抢民女,大可能闹不到衙门就平息了,要么宗法处置,要么私下里赔偿银子。民不举,官不究……” “……” 周易默然无语,只能让自己努力适应这个世界,待到哪天有改变规则的能力,再让世界顺应自己的心意。 这半个月里,周易每天投喂黑鼠一回,换来各种金银物件。 多是碎银子金豆子,少数金银首饰,已经攒了一小包,至少值三十余两。 黑鼠每天服用食物精华,体型暴涨到一尺长,又开始向回缩小,与之前区别就是黑毛中夹杂赤红绒毛,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 “再这么喂下去,老黑会不会成妖怪?” 周易投喂黑鼠,不止是为了换银子,同时在试验探查何为入品。 大乾律中有许多条文,注明入品者轻判甚至宽恕,等于是律法承认的人上人。 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无论最终有没有治罪,至少有着书面上的公平。 周易特意询问过刑房书吏,他们都不清楚何为入品,由此可以推断,朝廷对相关的信息可以封锁,禁止大规模传播。 “先读书练武,待实力地位到了,自然就能知晓!” 正文 第九章 刀法 月末休沐。 周易带着一小包金银,去钱庄兑换成了两个银锭,直奔城北金刀武馆。 万年县共有三家武馆传授武功,另外两家是城西猛虎武馆,城东镇山拳馆。 三家武馆呈犄角之势,将万年县分为三片区域,相互竞争,又合力排斥外来势力。 如果说县衙掌管城中官方明面秩序,三家武馆就是民间地下势力,尤其是猛虎、镇山两家武馆,本就是背后江湖帮派的产业之一。 金刀武馆则不同,坐馆的黄师傅早年在禁军任刀法教头,所开武馆半白不黑,大多数衙役都在这学过几招。 三班衙役的班头,都是黄师傅的正式弟子。 城北一座大院,门口站着两名护卫,身姿挺拔,一手按着刀柄,院中不断传出练武呼喝声和刀锋破空声。 大门上挂着牌匾,金刀武馆。 周易上前说明来意,言称是经朱班头介绍,来拜师学武, 护卫进去通报,出来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汉子,大冬天只穿着麻布短打,似是刚练完武,身上蒸腾着汗水热气。 “朱师弟介绍来的?衙门的人?” “是,我在周捕快麾下当差。” “随我来。” 大汉带着周易进院,经过校场时,见到二十多个青壮在练刀。 年龄大的有二十来岁,小的也就七八岁,衣服穿的都是武馆制式练功服,看模样出身都不是穷苦人家。 校场边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双眼微合,仿佛是睡着了。 “师傅,朱师弟介绍人来学武。”汉子恭敬施礼,白发老者正是馆主黄师傅。 周易跟着躬身,离近了才看清,黄师傅肌肤红润如玉,莫说老人斑,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黄师傅瞥了周易一眼,不冷不热的问:“银子带了吗?” “带了。” 周易恭敬奉上两锭银子,十两学费,十两兵器费。 猛虎、镇山两家武馆只需十两,他们只教拳脚,不用置办兵刃。一寸长一寸强,兵器杀伤力远超拳头,周易当然更愿意学刀法。 黄师傅见到银子眼睛发亮,嗖的一声收入袖口,说话声顿时亲近了许多。 “我这里刀法有十几种,十两银子一门,想学哪个?” “还望师傅指点!”周易对武道一窍不通,所有信息来源,就是练了三天半吃不得苦溜号的周昌。 “既是小六介绍的……” 黄师傅起身捏了捏周易肩膀、胳膊:“筋骨倒是不错,可惜年岁太大,已经定型,难有什么大的成就。日后就学步战刀法,简单易上手,杀伤力远超同济!” “谢师傅指点!” 周易忍住心中欢喜,破碗炼化的食物精华,能蕴养强化脏腑筋骨,竟然是在提升武道资质。 “正好你主练的也是步战刀,去传授他招式口诀,有什么讲不明白的地方,再回来问我。”黄师傅说完挥挥手,又躺回椅子上歇息。 “是,师傅。” 汉子躬身领命,带着周易领了练武服、钢刀,来到校场一角。 “我叫丁洪,是师傅的三弟子,先传授你步战刀的招式。”丁洪行事干脆果断,也可能是见多了来学武的人,坚持不了几天就放弃,懒得再说其他废话。 周易换上麻布质地的练武服,胸口绣着长刀花纹,集中精力看丁洪练刀。 “步战刀源自战场步卒杀敌招式,共三十六式,大开大合,直来直去。据说是我朝圣祖所创,各地流传甚广,师傅在禁军做过教头,传授的是最正确完整的……” 丁洪说着话,从头到尾一招一式的演练。 步战刀样式与唐横刀相似,柄可双持,窄刃厚脊,刀锋略显弯曲。 刷!刷!刷…… 破空声连绵不绝,丁洪一人练刀声音,盖过了校场中二三十人。 周易脑中模拟出个假人,丁洪刀刀直指要害,劈头、斩颈、攮心、断腰等等。 步战刀只求一击必杀,所有招式都只攻不守,以伤换伤,死中求生,气势凶戾惨烈,不愧是源自战场的刀法。 “喝!” 丁洪沉声低喝。双手握柄,向前猛地踏步,刀锋斩过碗口粗木桩。 木桩拦腰断裂,切口处平滑如镜。 周易目露惊异之色,三十六式刀法凶险精妙,但是与前世网上流传的招式套路,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区别。 前世的刀法大师,可做不到一刀斩断碗口粗实木! 丁洪缓缓收刀,一口白气吐出半尺长:“招式记住了几成?” 周易仔细回忆:“不足三成,其余的只是有些印象。” “持刀和我学。” 丁洪将招式拆解逐一传授,从亮刀力劈到夜战八方,三十六式都是为战场杀敌而生,简单直接,杀机凛然。 周易跟着学了第一遍,就明白周昌为何练武退缩。 手中刀约么四五斤重,耍了遍招式就额头沁汗,而且只是形似,完全没有斩出破空声。 丁洪模样生的凶恶,却是个好的大师兄,不厌其烦的讲述招式主旨,更正周易招式动作的错误之处。 “这一招上步双杀,力气并不在手腕,而是上步的腿上!” “怒杀五关这一招,从第一刀就开始叠劲儿,气力一泄就败了!” “夜战八方是步战刀法最精妙的招式,你且先学学样子,日后慢慢领悟……” 周易连续练了五遍,汗流浃背手臂发颤。 丁洪见周易不喊苦喊累,满意点头道:“先休息一会儿再练,你这身子骨还不错,日后多喝些滋补汤药,将来能炼出些成就。” 周易顺势问出了心中疑惑:“师兄,只练习招式,能像你一样砍断木桩吗?” “当然不能!” 丁洪摇头解释道:“招式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学呼吸法,二者合一,才称得上武道。” “什么时候可以学习呼吸法?”周易顿时来了兴趣,果然与前世武学不同,呼吸法听名字像是道家打养生坐的法门。 “等招式练得纯熟了,再教你呼吸法。招式与呼吸法配合不好,轻则事倍功半,重则伤筋动骨。” 丁洪提醒道:“那十两银子只是一年学费,你且要勤快些,至少要学到呼吸法,日后可以回家慢慢修炼。” “多谢师兄指点。” 周易拱手道谢,压低了声音询问:“师兄,师傅可有什么喜好?品茶还是喝酒,我有机会孝敬一二。” 丁洪闻言,目光古怪诡异,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师傅一不品茶二不喝酒,只喜欢金子和银子,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正文 第十章 加钱 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从丁洪神色和语气中确定,黄师傅非一般爱钱。 “这就好办了!” 周易回头就向黑老鼠提价,一粒食物精华要双倍银子,这叫转嫁成本。 黑老鼠付出的只是毫无用处的金银,这叫共赢! 休息片刻。 周易继续练习套路,步战刀从亮刀力劈开始,刀锋直斩到腰部,正是下一招运转乾坤起手,顺势转身斜向上横扫,后面招式也是如此。 步战刀的创造者,显然考虑到步卒的学习能力,一招一式连绵不绝,易于记忆。 歇息片刻,又练了五遍招式,周易手臂酸痛的厉害,不得不停下。 “学的不错,多多勤加练习,能早日纯熟。筋骨酸疼,可以喝归元汤缓解,一两银子一碗。” 丁洪提醒道:“这是师傅特意为初学者配的汤药,其他人都买了……” 潜在意思就是,大家都给领导送礼了,你送以后指定穿小鞋。 周易闻言愕然,难怪周昌半路跑了,原来练武不止是辛苦。 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百斤米,足够穷苦人家吃两三个月。以周家村为例,百姓都是吃自家种粮食,交了税留了种,余下的粮食勉强够吃,家中根本攒不下现银。 周昌身为衙役,月俸不过二两,再加上自己的管辖片区,都不敢说喝得起归元汤。 穷文富武,这个富字至少也是士绅富商,一般的地主都学不起。 周易从袖口摸出两粒碎银子:“师兄,我能将归元汤带回去喝吗?” “可以。喝了之后练几趟刀,药效发挥的更好。” 丁洪去一间屋中取了个密封竹筒,里面是熬好的汤药,提醒道:“这才只是开始,日后炼体的滋补汤药,十两银子一碗。若想练武有成,至少得准备五百两银的汤药费。” “我省得。” 周易心中微微叹息,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学武又要一大笔钱。 中午武馆管饭,大油大肉,远比衙门伙房丰盛的多,可惜餐费每人一钱银子。 下午又练了半天,周易推脱说同僚请客,看似镇定实则慌张的逃离了金刀武馆。 “早上来的时候,怀揣两个大元宝,晚上就剩下几个铜钱!” 回到役舍。 周易将归元汤竹筒打开,散发浓郁中药香味,将十分之一倒进破碗,很快炼化成米粒儿大的药丸。 “是药三分毒,精炼之后会不会成毒药?” 周易犹豫片刻,仍不敢以身试药,想到了好友。 按照惯例,每天晚上都会与黑老鼠交易。 黑老鼠早已等待多时,见到周易到来,嗖的一声蹿出来稽首叩拜。 “这可是归元汤炼成的药丸……得加钱!” 周易伸出了三个手指,没有过多比划,也在试探黑老鼠的智商。 吱吱吱! 黑老鼠叫了三声,转身钻回鼠洞,不久后捧着三样金银出来。 金豆子,碎银子,银耳坠。 周易满意收起金银,将药丸放在地上,观察黑老鼠服用后变化。 与食物精华一般无二,黑老鼠舒服的瘫在地上享受,时间要长许多,并没有其他症状。 “明儿见!” 周易放下心来,回到役舍又倒了十分之一,炼成药丸后直接服用。 一道热流散入五脏六腑,效果比食物精华强三五倍,滋润过筋骨肌肉,白日练刀的酸痛立刻消失,效用远超丁洪所说缓解。 “力气增长了至少十几斤!” 周易并没有因此兴奋,反而在默默计算,将一两银子换成粮食或者肉食。 粮食和肉食淬炼的精华,效果远不如归元汤,却胜在量大便宜,积累下来增长的更多。 “粮食是百姓主食,价格相对偏贵,反而肉类可以买些槽头肉,能将一两银子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周易将剩下归元汤炼成八粒药丸,以备明日再用。 累了痛了服一粒,又恢复生龙活虎,省去了歇息恢复的时间,相当于多一倍的练刀时间。 “衙门每月只休沐两天,不过没有案子,可以在宾舍院子中练刀。上午练刀法,下午读律法,先这么安排着……” 周易做好近期规划,取出大乾律卷三诵读。 …… 大乾嘉平三十二年。 十一月廿一,立冬刚过。 彤云密布,朔风刺骨,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还不停。 城北李记汤饼。 周易撩门帘进去,掸了掸身上雪花,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今天一早十来件案子,告状的都与这场大雪有关,冻急了偷衣盗柴的,饿极了强借米粮的,纷纷扰扰,烦的张主簿在堂上痛骂刁民。 “老板娘,来碗辣子汤八个烧饼。” “易哥儿来啦!”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笑着招呼一声,她对周易印象很深,是唯一给钱不挂账的白役。 身姿挺拔,孔武有力,模样又生得周正,看得老板娘双眸能滴出水来。 秋去冬来,转眼过去两月时间。 十七岁的年纪正长身体,周易吃的饱睡得好,又有破碗强壮身体,短短时间个子窜了半个头,单薄棉衣下筋肉隆起,硬实的像是石头。 嘴上刻意蓄了层短须,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将刀放在桌上,刚出炉的烧饼,就着辣子汤呼噜噜吃进肚里,立刻驱散了寒气。 周易望着窗外,大雪下的正紧,一片白茫茫。 忽然。 街上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摔倒后挣扎着爬不起来。、 自从入了冬,这等事周易见多了,壮班衙役每天都要清理冻死饿死的尸骸,拉到城外乱葬岗埋了。 街上行人匆匆忙忙,远远避开地上老者,生怕染上了晦气。 “老板娘,再来碗辣子汤四个烧饼……再烫一壶酒!” 周易说完就起身,去街上将老者从雪地里扶起来。 “老丈来屋里去去寒,等雪停了再赶路。” 一个现代人,眼看着有人冻死很难不去管,散尽家财周易或许做不到,救老人一命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者颤颤巍巍说不出话,走路一瘸一拐,细看左腿明显短了一截。 店中重新落座。 老者恢复了些精神,将头上毡笠取下,脸上竟然有道伤疤,自眼角延伸下颌,若非有胡子遮掩,走路上能吓坏人。 “多谢小哥。” “老丈可是在军中待过?” 周易练习步战刀已经入了门,老者脸上疤痕定是刀伤,而且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是大乾军中制式帽子。 正文 第十一章 老卒 “老朽卫宽,当了半辈子兵,今年初才从辽州回来。” 卫宽端起辣子汤,呼噜噜大半碗进肚,又吃了两个烧饼,长舒了口气才算舒缓过来。 “老丈能讲讲军中的事?” 周易现在还寻不到入品为何物,大概率是超凡脱俗,否则当不得人上人。 大乾军中定有此等人物,否则怎么镇压四方,维持朝廷威严。 “这有什么不能讲的?老汉年轻时候去禁军服徭役,伍长看我眼神儿比别人好,膀子上又有力气,就成了军中步弓手……” 卫宽倒了碗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滔滔不绝的讲述从军经历。 从拱卫神都的禁军,又参与了平定齐王之乱,之后去了辽州镇守边疆。辽州位于大乾最北,再向北是大元,由草原蛮族建立的帝国,每年都会南下纵兵劫掠。 三十年从戎,几乎一辈子都待在军中。 “那蛮人个个生的丈二,坐骑不是马,而是豺狼虎豹……” “老朽这条腿就是让蛮子砍了,那家伙也没落得好,让我一刀割了脖子……” “蛮人军中,有会喷火吐水的妖人,个个不似人样,叫什么祭祀上师。老汉曾经能开五石弓,一箭将妖人射死,得了将军夸奖……” 卫宽许是喝了几碗酒,话语间有些飘忽,开始吹嘘在军中战绩。 真假且不说,足够惊心动魄。 不止周易听的津津有味,一旁的食客也凑过来,时不时发出惊呼声,听到蛮族劫掠惨状,又骂几声蛮人祖宗。 周易听到蛮人祭祀上师,竟然能操纵水火,目露异色,猜测或许这就是入品。 武道修炼到极限,也就以一敌百,绝不能喷火吐水。 有食客忍不住说道:“蛮人这般厉害,还不是被咱打的屁滚尿流!” “咱们军中亦有高人!” 卫宽回忆道:“那年记不清是大胜关还是玄武关了,蛮人祭祀施展地动法术,震塌了半边城墙,当时差点死在蛮人冲锋中。” “蛮人还未冲入关内,军中就有漫天雷霆从天而降,将破关的蛮人劈成粉碎……” 喷火吐水尚且让人相信,勾栏里也有不少表演喷火的杂耍,而后的地动山摇、天降雷霆已经成了神话故事,引得听众一片笑声,都以为卫宽喝多了酒乱说。 “操控雷霆!难怪律法需要特殊注明,暂且在大乾打好基础,天高地阔,日后定要走出去看看。”周易心生憧憬之色,若卫宽不是胡乱吹嘘,这已经是神仙存在了! 卫宽讲了半个多时辰,精气神恢复好了,见窗外雪稀了,拄着拐杖起身道别。 “小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有什么事,直接去石桥街寻老朽就是,天色不早了,还的去衙门一趟。” “老丈去做什么?我就在衙门当差。”周易下午请了假,去金刀武馆检验刀法,所以没穿皂衣。 卫宽回答道:“去衙门当然是告状!” “老丈可是有什么冤屈?” 周易说道:“我在衙门帮人写状子,可以直接递到大人桌上,审理起来快些。老丈不信可以问老板娘,她告那赖子不还钱,就是我写的状子。” 老板娘连连点头作证:“易哥儿是个心善的,写状子才受三十文。” “小友心善,日后定有好报!不过老朽要告的人,寻常人管不了,可不敢拖累了小友!” 卫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离开,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这世道,心善的不一定好报!” 周易喃喃自语,上个月前随周昌查一宗拐卖案子,苦主是个四邻皆知的善人。 周易与几个同乡四处寻访调查,好不容易追查到拐卖孩子的凶手,竟然是苦主经常接济的邻村亲戚,然而孩子已经卖到了外地,几番追查寻不到,也就不了了之。 经过严刑拷打,罪犯拐卖孩子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让苦主能更多接济他。 前几日听村中巡逻的同僚说,孩子母亲思念成疾,郁郁而终。 苦主受此打击,神智变得不正常,一不小心掉冰窟窿淹死了。 阖家尽死! 周易没有去追问卫宽状告何人,等晚上回了衙门,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卫宽当真有冤情,状告那些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可以想办法帮一把。 朱班头私下里抱怨过,穷犯人再怎么压榨,也出不来多少油水。若有送到嘴的肥肉,只要不是背景深厚的硬骨头,衙门里有的是法子让他脱层皮。 “卫国从戎三十载,我能安稳的读书学武,间接承了卫宽的情分。若是他状告朝廷命官,又该如何……” 周易沉思许久,仍寻不到解法。 大乾律四民卷,用了十几条律法明确规定,以民告官者等同以下犯上,无论案情先已有罪。 周易目前能施展的手段极限,也就治一治村镇土豪劣绅,再向上连三班衙役都不敢招惹。 这可不是在影视小说当中,任谁都敢在公堂上激扬文字挥斥方遒,说什么朝廷不公官官相护之类的话,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连犯几条律法,数罪并罚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人要敢于斗争,却不能做莽夫,做好人须比坏人更加奸诈!” 周易前世也有过热血,仗义直言,认为天下没有讲不通的道理,结果就是屡遭打压。 后派去山村普法清闲下来,没有网络手机成了砖头,于是买了许多大部头史书传记打发时间,读多了才发现,那些能青史留名的政治人物,没有哪个不是脸皮厚,心肠黑,手段狠! “老板娘,结账!” …… 金刀武馆。 校场已经清扫干净,有十来个弟子在练刀,刀锋气流带着雪花飞舞旋转。 黄师傅仍然坐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卷道经。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诵经声阵阵,于雪中观弟子练刀,颇有武道宗师的气质。 黄师傅注意到周易走过来,轻哼一声:“小易子来啦!” 金刀门交钱学武的弟子,每年来来往往数十上百人,周易隔三五天得空才来一趟,能让黄师傅记住名字已是不易。 周易从袖口摸出个白玉鼻烟壶,双手奉上:“师傅,前些日得了个玩意儿,这就给您送过来了。” 黄师傅的宗师气质瞬间破功,嗖的一声将鼻烟壶拿到手,速度比黑老鼠还要快上几分。 “说吧,有什么事儿,老夫喜欢懂事儿的弟子。” 周易心底鄙夷这厮喜欢的是银子,面上恭敬笑容不变:“弟子已经将步战刀练的纯熟,今天来检验招式。” 刀法招式练习纯熟,必须过了黄师傅的眼,才会传授后续的呼吸法。 这个评判标准很是玄学灵性,周易为保证通过,特意从黑老鼠交易的珠宝中,选了个最值钱的哄黄师傅高兴。 “你这小子人不大,鬼心思不少,老夫爱钱归爱钱,教弟子武道绝不会刻意为难!” 黄师傅摸了摸鼻烟壶,温润光滑是上等玉石。 “开始吧,让老夫看看你这小子,刀法练得如何了!” 正文 第十二章 拜师 亮刀力劈。 运转乾坤。 上步双杀…… 怒杀五关。 周易手持长柄连劈五刀,力道一刀胜过一刀,带动气流将雪花吹飞,空中出现一片空白区域。 步战刀法自此式由力转巧,由猛转险,犹如步卒奋战力竭,只能靠技巧继续杀敌。 夜战八方! 最后招式施展完毕,周易长吐一口白气,缓缓收刀。 “看招!” 黄师傅轻喝提醒,从躺椅上飞跃一丈,五指成爪抓向周易头顶。 周易下意识的上步直刺,施展出金龙出洞招式,刀尖直指脖颈,旋即醒悟立刻调转刀锋,唯恐伤到了黄师傅。 铛的一声脆响,宛如金属碰撞。 黄师傅赤手抓住刀锋,轻轻一折段成两截,手掌在周易身上拍了几下。 随后轻如飘絮随风飞回躺椅,又恢复了懒洋洋模样:“招式练的不错,反应还算迅速,不过缺了杀伐。步战刀是战场刀法,想要大成就得杀人,否则领悟不了其中真意!” 周易眉头微皱,拱手道:“弟子平生不好斗,更不愿杀人!” 黄师傅疑惑道:“不杀人练武做什么?” 周易回答道:“弟子唯好解斗,练武是为了讲道理时,别人能好好听着。” “有趣有趣!” 黄师傅看周易目光愈发满意:“可愿拜入老夫门下为记名弟子?” 刚刚出手探测周易筋骨肌肉坚实,已然称得上天赋上等。步战刀招式虽然简单,两个月练到生出自然反应,必然是下了极大苦工。再加上懂得人情事故,平日没少孝敬银子。 三个条件齐备,黄师傅方才生出了收徒意愿。 “弟子拜见师尊!” 意外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周易怔然一瞬,连忙行跪地叩首大礼。 记名弟子虽不如正式弟子,没有资格接手武馆传承,但是也入了门墙,与花钱学武截然不用。 后者只是金钱交易,一年后钱货两讫再无关系。前者则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黄师傅百年后周易需要扶棺送行。 记名弟子可以受到更好指导,学习更精妙武学,这还只是表面好处。 三位班头是周易师兄,三班衙役中有许多师弟,等等人脉关系,不一而足。 当然,占了好处就得履行义务,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黄师傅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周易认得干爹。 黄师傅摆摆手:“不用在意礼节,老夫武道源自军中,不似宗门那么多破规矩。你且要记得,武道一日不练手生,三天不练心生,莫要学小六他们几个,大好资质浪费在衙门!”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周易沉声问道:“师尊,修行武道可否入品?” 黄师傅闻言面色微变,目光如电看向周易,指掌待势而发。 “弟子在衙门当差,诵读大乾律法,其中屡屡提到入品……”周易连忙解释,背诵了几条律法,又将店中老卒所讲简要叙述。 “原来如此。” 黄师傅眼中疑虑消散,入品之事朝廷虽然有所封锁,但是并非绝密,仔细调查还是能知一二:“炼武不能入品!” 周易愕然,想继续询问又怕惹厌烦。 “先将武道炼到顶,再去想其他,舍近求远要不得!” 黄师傅缓缓说道:“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好斗,不杀人。武道不止是炼体,更是磨炼意志,唯有心智坚毅如铁,方能突破更高境界……” 语气幽幽,似有未言尽之意。 …… 与此同时,县衙门口。 卫宽来到大门外鸣冤鼓处,由于常年不用,鼓架落满灰尘,鼓槌都不见了。 直接拎起拐杖,狠狠的敲向鼓面。 咚咚咚! 一连串鼓声响起,传遍整个衙门。 正在廨房摸牌的衙役们,先是一脸茫然,不明白哪里来的鼓声,随后惊醒过来,拎着腰刀水火棍呼啦啦来到门外。 朱班头骂骂咧咧:“哪来的田舍奴敢扰乱衙门,不怕挨板子?” 衙门告状有流程,必须先写好状纸递交衙门,坐堂的老爷按照顺序或者轻重,传唤原告上堂。 敲鸣冤鼓是坏规矩越级上报,无论冤屈大小,先要打一顿。 “老汉蛮人的刀斧都不怕,还会怕打板子?” 卫宽身子骨虽老弱,但是血肉沙场滚了三十年的老卒,怒喝声中带着一股子煞气。 朱班头精通武道,感应最是清楚,竟被吓得退了两步。 卫宽不理会衙役们,继续敲响鸣冤鼓。 鼓声传的远,听到的不止是衙门众人,街上行人闻声汇聚过来,对着衙役和卫宽指指点点。 张主簿此时正在官署品茶,上午处理案子已经烦躁,听到鼓声顿时生出火气。 “什么人敢乱敲鼓?” 平日里为了清闲,张主簿命人将鼓槌卸了,万年县已经三年没人敲响鸣冤鼓。 奈何鸣冤鼓是大乾太祖所设,按照大乾律,有人击鼓鸣冤必须升堂办案,否则无论案情如何,当值官员皆以渎职论处。 张主簿百般不愿,也只能升堂办案。 “威……武……” 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高声呼喝。 卫宽跪在衙堂当中,抬头不见万年县令,公案左侧坐着个绿袍官儿。 “堂下所跪何人,为何击鼓鸣冤?”张主簿认出军中红缨毡笠,心中忽然生出不妙之感。 卫宽语出惊人:“大人,老汉卫宽,住在市桥街甲十七号,来衙门状告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当朝正二品,军权在握,大乾顶天的大人物。 啪! 张主簿重重一拍惊堂木,左右衙役怒视卫宽,堂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放肆!大胆刁民,竟敢诬告兵部上官?” “大人,老汉绝非诬告!” 卫宽让惊堂木吓了一跳,连忙解释:“老汉在辽州当了三十年兵,按照军中抚恤制度,因伤退役后有三百贯抚恤。年初从辽州回来时,将军亲口答应过,回来就发钱。” “然而自七月回来,老汉一直在家等着抚恤,直到现在还未见到。现在家中孩儿得了重病,没钱请大夫,不得已才来衙门告状。” “原来如此。老丈快快请起,为国效力三十年,本官衷心敬佩!” 张主簿轻抚长须,语气缓和了许多:“朝廷答应的抚恤自是不会少,但是不止发放老丈一人,而是成千上万退役军卒,期间不能出任何岔子,所以程序步骤很是繁杂。” “你且先回家等候,本官会帮你询问兵部,抚恤何时能能发放。” 卫宽听到这话,感激的连连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 张主簿见唬住了卫宽,暗自松了口气。 “退堂!” 正文 第十三章 青天 万年县后衙。 亭台楼阁,假山怪石,与年久失修破旧不堪的前衙大相径庭。 张主簿通报过后,跟着师爷来到假山上观景亭。 雪花飘飞,天地一素,上下一白,正是赏雪景的最佳时候。 万年县令赵泰铺毡而坐,一旁有童子烧炉温酒,见到张主簿过来,笑道:“怀仁来的正是时候,快坐。” 张主簿名鸿,字怀仁。 “大人好雅兴!” 张主簿坐在对面,远眺雪景:“既有山,应有水!待过些时日,下官将衙门东面宅院清理出来,遣徭役挖个池子,景色就圆满了!” 县衙东面的宅院,原本是个姓刘的富户所有,后犯了事全家流放,宅子落入张主簿手中。 赵泰笑意盈盈:“享山水之乐,实乃快事,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冒昧下官打扰大人赏景,实属无奈,前衙有一老卒击鼓鸣冤……”张主簿缓缓讲述前衙发生的事。 “卫国戍边三十载的老卒,竟落得个无钱治病,实在可悲,可叹!” 赵泰吩咐一旁的师爷:“从账上支十两银子送去,以表心意,勿要让老卒流血又流泪。” 张主簿连忙说道:“无需麻烦大人,下官已经遣人送去银钱。” 赵泰问道:“如此甚好,那还有什么事?” “那老卒今日敢来衙门敲鸣冤鼓,明日便有可能去皇宫外敲御鼓,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张主簿目露凶光,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泰微微摇头:“终究是有功于国的老卒,从军三十年,说不准军中有什么故旧,此举不妥。” 张主簿面色微变:“可是那抚恤银子,朝廷已经发了,咱们……分了啊!” “怀仁莫要乱说,本官一直在后衙静心读书,可没见到抚恤银子。” 赵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说这天寒地冻的,年轻汉子都受不住,那老卒在战场受过伤,无钱无粮,又能挺过几天?” “大人说得有理,多谢指点!” 张主簿恍然明悟,只要施展拖字诀,每次老卒来了就哄回去,过不了多久就冻死饿死了。 喝了几盏酒,又谈论了会儿诗词文章,张主簿告辞离去。 观景亭中只剩下赵泰、师爷,烧炉童子三人。 不知何时,天色又阴沉起来,稀稀落落的雪花变得紧密,寒风席卷而过,将地面雪花吹起飘舞。 “老爷,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银,全被张马吕三家分了。” 师爷疑惑问道:“老爷没分得任何好处,何必理会这浑水,那老卒闹到京城去告状才是好事,或许就能让张家吃个大亏。” “本官若不出主意,那老卒定然活不过今晚!” 赵泰叹息一声:“当年读书时候,总觉着朝堂上下尽是昏官贪官,就等着我科举高中,便可涤荡寰宇青史留名!” “结果历经二十年科考,只中了个同进士,早磨灭当年雄心壮志。” “本官这辈子注定不能青史留名,莫说死后几百年,几十年后兴许连坟头都荒了。既然安如此,何必活的那么苦那么累,不如及时行乐!” “他们送钱我就收,不送也不在乎。他们想要权力,本官正好懒得管事。” “好事也做,坏事也办,无拘无束……” 赵泰说到这里,默默的在心底加了一句:“无法无天!” 师爷拍马道:“大人心思通透,天下少有人能及!” “你这老货尽拍马屁。” 赵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思索许久,吩咐道:“过些日,去告诉那老卒,抚恤银让张鸿贪了。” 师爷躬身领命,没有询问缘由。 大乾律规定,知县不许在家乡州府任职,且不许带家眷族人,所以万年县上下,除了几个贴身随从,其他人都是张马吕三家故旧。 嘉平帝推行科举制之前,官员以察举上任,张马吕三家互相联姻推荐,在万年县经营了数代上百年,关系错综复杂。 三家是坐地虎,赵泰算不上过江龙,也就只能在后衙读书了。 赵泰望着亭外,雪花随风飞卷,树木枝干尽染素白,顿时诗兴大发。 “拿笔砚来!” ——旋风回雪舞银龙,白玉栏杆雕满城! 笔走龙蛇, 再仔细品味,对仗不工,平仄不对。 “读的什么狗屁书,写的什么狗屁诗!” 赵泰怒火上涌将纸撕成粉碎,扔进火炉,烧了个干净! …… 金刀门。 演武厅。 黄师傅亲自传授周易呼吸法,这就是弟子的好处,收费学武是由三师兄丁洪教导。 “武道,就是炼体!” 黄师傅少有的神色严肃:“将脏腑、筋骨、肌肉乃至脊髓脑髓,淬炼到极限,便是武道大成。下面,跟着我学!” 说着施展步战刀起手式,同时深深吸气,刀锋落下时又吐气如雷。 哼! 周易不敢有丝毫分心,招式配合吸气吐气,尽力学的一模一样。 步战刀三十六式,每一式配合的呼吸方式都不同,招式与呼吸配合引起身体内外震动,锻炼全身肌肉骨骼。 周易学了三遍之后,已经筋疲力尽,眼前发黑仿佛贫血一般,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叫声,一股强烈的饥饿感随之而来。 “不错!难怪能自学读书认字,比那几头蠢牛聪慧多了。” 黄师傅满意点头,他已经看出周易没有任何武道痕迹,心底最后一丝疑虑消散。 “是师傅教得好!”周易恭身施礼。 黄师傅说道:“呼吸法修行消耗的是体内血气,若不能及时补充,轻则损伤根基,重则气血双亏练成病秧子。” 周易恍然,难怪刚刚吃过午饭又饥肠辘辘,果然是修炼呼吸法所致。 “还请师傅指教,如何补充气血?” “寻常人补血多食肉即可,修行武道远远不够。为师这里特意准备了金玉固体汤,以金参、玉髓熬炼而成,最是补气益血。以你现在的气血消耗,一旬服用一剂即可!” 黄师傅建立的金刀武馆,刀自是指刀法,金便是这金玉汤,足见滋补汤药秘方的难得与重要。 来了! 终于来了! 周易早就听周昌提到过,滋补汤药昂贵,心知占不得黄师傅的便宜,只能硬着头皮询问。 “师傅传授武道已经是大恩,金玉汤这般珍贵,弟子怎么能白喝。不知一剂汤药耗费多少药材,弟子如数奉上银钱,还得辛苦师傅熬制!” 黄师傅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谁不喜欢说话好听的弟子。 之前那几个弟子都是直接问几两银子,尤其是大弟子性格刚直,竟然大声嚷嚷师傅怎么还要收钱,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不贵不贵,十两一碗。” 黄师傅还贴心的介绍工作:“知道你在衙门做白役,如果银钱不够,师傅与几家镖局关系不错,可以去押镖赚银子。” “……” 周易万分庆幸有破碗,否则穿越世界,也逃不脱资本家的压榨。 “师尊放心,弟子另有来钱的路子。” 鼠兄,对不住了! 正文 第十四章 丧子 役舍。 周易推门进去,发现周大仓等人竟然都在。 从演武厅出来之后,丁洪拉着小师弟去鼎香楼庆贺,酒酣耳热之后又要去勾栏听曲,让周易见识红尘滚滚。 周易咱再三拒绝,奈何师兄热情,不得已随之而去。 回衙门已经过了辰时。 “易哥儿,你下午请了假,没见识到热闹……”无需周易打听,周石头已经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将轰动衙门的案子讲了出来。 鸣冤鼓,状告尚书,成功登上衙门热搜第一。 上至班头,下至白役,都在嘲笑老卒自不量力。 “难怪卫宽不让我掺和进来!” 周易眉头微皱,此事极为棘手,抚恤银子被衙门贪了还能解决,当真涉及兵部大员就难了。 当年周父从军回来,没少骂军中官吏将领。不止是上下其手克扣粮饷,在与镇南王交战中屡战屡败,为了保住乌纱帽,纵兵劫掠杀良冒功。 因伤退役后,抚恤也只发了一半。 衙门说另一半还没发,只能回家等着,直到旧伤复发而死也没见到。 周大仓心细,注意到周易换了身衣服,款式没变材质成了缎子。 “易哥儿这衣裳好生气派。” “今天去武馆练功,侥幸入了馆主的眼,磕了头拜了师,这是师傅赏的练功服。”周易没有刻意瞒着,每天在旁边宾舍院子练刀,同乡早已知晓。 “拜师了?” 周大仓等人惊呼一声,这可比老卒告状震撼多了。 衙门待了两三个月,哪能不知道金刀武馆的名声,三位班头都是黄馆主弟子。 西市就在猛虎武馆势力范围内,平日里巡逻遇到武馆学徒横行霸道,白役们不敢招惹只能退避,更勿论馆主的弟子了。 “只是记名弟子。” 周易转移话题问道:“那老卒状告上官,大人怎么判的?” “毕竟是卫国三十载的老卒,主簿大人也没苛待,听说还让人送去了十两银子。”周大仓眼中尽是羡慕,琢磨着要不也去武馆练刀。 又想到学费十两银子,还要兵器费、汤药费,顿时熄了学武的心思。 白役巡街也不敢太过欺压克扣,油水多了二三十文,少了才几文钱,远不够武馆学费。 周大仓念及至此,心底忽然生出疑惑,易哥儿哪来的银子? 写状子方才两个月,可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周易不知同乡起了疑心,打开大乾律继续背诵:“第三百七十二条,凡毁大祀神御之物者,流千五百里,帷帳几杖亦同……” 大乾律四民卷,这已经是最后士卷,内容主要是规范士人日常行为,少有死罪。 同乡对此见怪不怪,又继续闲聊县城趣事。 初时尚有人嘲讽两句,说什么读书无用,不如去巡街赚钱。 自从周易开始写状子,轻轻松松赚钱,与快班衙役关系不错,甚至能在朱班头面前说上话,同乡们就只剩下羡慕了。 次日清晨。 周易先去宾舍练了两趟刀法,服用金玉固体汤炼成的精华。 不愧是十两银子一剂的汤药,效果比归元汤强了四五倍,增长了数十斤力气。 气血鼎沸溢出体外,化作蒸腾热气。 周易又练了几趟刀,平复了体内气血,方才去衙门点卯。 周昌竟然在衙门口等着,见周易过来连忙询问:“易哥儿,你真的拜黄馆主为师了?” 周易点头道:“师傅见我练刀勤奋,又有些天赋,就收做记名弟子。” “早知如此,当时我也该坚持下来。” 周昌语气中带有悔恨和羡慕,又说道:“易哥儿,他们只知道混吃混喝,你是个能成事儿的。日后妖多照顾同乡,有同宗同祖的帮衬,远好过单打独斗!” “父亲过世后,我无衣无食无住处,是昌叔给了口饭吃,这份恩情永远记得。” 周易心中确实充满感激,周昌帮自己度过了第一个危机,来到衙门后的一言一行,也是真切的当做子侄教导。 “哈哈哈!” 周昌闻言痛快笑了几声,又与周易叙了会儿话,方才去廨房摸牌去了。 周易回到役舍,已经空无一人,从砖头后面取了十余两银子,向城南石桥街走去。 昨日遇上卫宽的事情,周易并没有告诉周昌,一是不了解抚恤金的具体情况,二是尚未定下伸冤谋划。 况且,周易也不准备拉周昌下水。 周昌有妻有子,儿子才两岁,上个月还叫过周易锅锅,一旦沾染了此等大案,说不准就家破人亡了。 …… 城南。 街道纵曲折蜿蜒,房屋破败不堪。 无人清理的积雪融化后,原本就狭窄坑洼的街道,彻底化作泥潭。 这里是万年县的贫民窟,失去田产的农户,受伤退伍的兵卒,以及各种泼皮破落户儿。 街上连巡街的衙役都没有,毕竟抠不出几文钱,掌管城南规矩的是镇山拳馆,周易一路走来,见到几个拳馆弟子在收保护费。 阶级与剥削,无处不在。 即使贫民窟已经是社会最底层,又会自然而然分出阶级。 周易一路来到石桥街,打听到卫宽家所在,站在门外敲了几声没人回应,直接推门进院。 院子里的积雪还没化,雪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难道……” 周易心中一惊,下意识想到杀人灭口,快走几步推开屋门。 卫宽就坐在里屋床沿上,听到屋门开了,僵硬的转头看过去。 里屋窗户已经被泥土封死,屋内黑黢黢的看不清,周易借着门口照进去的光,见到卫宽还活着动弹,暗自松了口气。 “卫老,你怎么……” 周易走进里屋,注意到床上平躺着个年轻人,双目瞪圆,眼窝凹陷,脸色苍白僵硬。 再仔细看,枕部已经生出了尸斑。 “节哀!”周易躬了躬身。 床上躺着的应该是卫宽的儿子,昨日喝酒时候还悔恨叹息,他当了半辈子兵,最对不起家中妻儿。 妻子死的时候,卫宽在边疆与蛮人拼杀,未能见上一面。 现如今,儿子就死在了眼前! 卫宽一夜滴水未沾,嘴唇干裂嗓子嘶哑,艰难的张了张嘴。 “易哥儿,老汉求你件事儿,借几两银子买口棺材。” “生前没能照顾好虎子,决不能让他死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正文 第十五章 鼠王 “卫老,这些银子你看可够用?” 周易从袖口取出银子,来得匆忙没去钱庄兑换,碎银子银豆子加起来约么十余两。 卫宽双目噙泪,颤颤巍巍起身就要磕头。 “易哥儿,老汉的身子眼看着不行了,银子指定还不上。你看这屋里有什么能入眼,随便拿走就行。” “卫老莫要这般说,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周易连忙将卫宽扶起来,身高七尺的昂藏老卒,体重不过七八十斤,分明是将身子骨耗的油尽灯枯。 如今又遭丧子之痛,已然时日无多了。 卫宽知道自己身体情况,指着墙上挂着的牛角弓和箭壶。 “这副弓箭老汉用了十余年,退役时千总大人特意嘱咐,赏赐给我留作纪念。以后我也开不动五石弓,送给易哥儿防身用。” “可使不得!这弓箭上有卫老戍边卫国的荣耀,当真天不假年,我就将这弓箭与卫老葬一起。” 周易不愿再议论生死之事,看向床上虎子尸骨,转移话题道:“昨日张主簿命人送来十两银子,让您请大夫,怎么一晚上就……” “老汉没见到银子,就如那朝廷抚恤一般,咳咳咳!” 卫宽念及至此,愤懑与怨恨齐齐上涌,剧烈抽搐咳嗽几声。 “卫老消消气,我先去买口棺材,将虎子安葬了。” 周易不用去查也能猜到,定是送钱的差役贪婪,将银子纳为己有了。 石桥街上正好有家寿财店,周易买了口柳木棺材,又加了一两银子,寿财店派了四个壮汉负责抬棺。 卫宽常年在外从军,偶尔回来探亲,待上三天五天又回了军营。 族人久不联络已经生疏,再加上卫宽身无分文,需要借钱为儿子看病,亲戚关系直接就断了。 “亲戚送不送殡的老汉不在乎,必须让虎子埋入祖坟,不能在阴曹地府做个没祖宗的孤魂野鬼!” 卫宽强撑着身体,去沿河村寻了卫氏族长,要在卫家坟划出一块地。 卫氏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与周家村类似,举族依靠务农为生。原本族长不愿虎子埋入祖坟,免得卫宽借此理由回村住着,将来要分族中田地。 周易上前与卫族长讲道理,说了在衙门的关系,又亮了亮刀。 大乾百姓果然通情达理,很快就同意埋入祖坟! 出丧入葬烧纸,一连串的流程下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卫老,这些饭食记得吃,我先回衙门了。”周易将卫宽送回家后,留下了足够两天的饭菜,暗中将一粒固体汤精华碾碎撒了进去。 “易哥儿大恩大德,老汉是报答不完了,既不要弓箭,这个物件必须收下!” 卫宽从怀里取出个骨白牌子,成人巴掌大小,上面铭刻漆黑纹理,分辨不出是文字还是图案。 “老汉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便是一箭射死蛮人祭祀,得了将军夸耀。骨牌就是那妖人的遗物,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 卫宽不容周易拒绝,直接塞到手中:“不是什么值钱宝贝,易哥儿再推辞,那就是嫌弃老汉!” 周易听到这话,知晓拒绝不得,将骨牌握在手中。 细腻如玉,阴凉似冰! …… 十一月廿七。 明日就是休沐,周易准备了两个银元宝,用来孝敬黄师傅。 衙门的三位班头师兄,明天也会去武馆探望师傅,约好了一起去鼎香楼吃酒,晚上再去勾栏听曲。 天色蒙蒙亮。 周易就来宾舍练刀,招式连绵不绝,破空声不绝于耳。 劈,撩,提,刺,崩…… 步战刀化繁为简,一招一式皆为杀伐而生。 正如黄师傅所说,周易刀法施展的规矩漂亮,然而身上没有杀气,与人打斗厮杀必落下风。 听人劝,吃饱饭。 周易不会为了练刀去杀人,却可以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马钱子、天仙子、夹竹桃、雷公藤等蕴含剧毒的中草药,用破碗炼成精华粉末,再融化在水中煮沸,将刀身浸了一天一夜。 原本雪白缎纹刀刃,变得蓝洼洼、绿油油,隐隐有股子腥臭味,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的兵器。 西市买了只兔子做实验,划破了一点点皮转瞬倒地而死,尸体迅速僵硬发黑。 “这刀不能随便用,太危险了!” 周易又买了柄专门练武的刀,以免毒刀误伤到人。 练了三趟刀,服用一粒固体汤精华恢复气血,又开始是继续练,一刻也不歇息。 一份固体汤分成十份,经过破碗淬炼成精华,效用比直接喝还要好。 单纯服用汤药精华,可以增长二十余斤力气,再配合武道修炼能多增长三五斤。 周易每日服用食物精华、汤药精华,三个月过去,力量已经远超常人,双臂一晃就有三四百斤,单手拎起成年人轻而易举。 只拼力气,已经不弱于三师兄丁洪。 单薄皂衣下是精壮肌肉,坚硬如铁石。 浑厚气血在体内流淌,无惧凛冽寒风。 “只是比武就差远了!” 周易私下里向于洪请教招式,最多不过坚持五个呼吸,要害之处已经中刀。 武道搏杀,少有能斗上几十上百个回合,大多数都在十招内分出胜败生死。 练了两个时辰,消耗了五颗汤药精华,力气涨了五六十斤,远不如初时增加的多。 其中缘由已经请教过黄师傅,并非固体汤药效降低了,而是人的肉身有极限,越到后面越难开发。 武道大成就是达到人体之极限,无论再怎么练体、服药,都难以增加一丝一毫的力气。 周易收刀归鞘,正准备离开。 吱吱吱! 一阵老鼠叫声,只见草丛晃动,两列老鼠钻了出来,跪在地上似是迎接仪式。 黑老鼠后腿直立,前爪倒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姿态好不嚣张。 又有两列老鼠从草丛钻出,每只嘴里都叼着金银珠宝,排成整齐的队伍,毕恭毕敬亦步亦趋的跟在黑老鼠身后。 吱吱吱! 黑老鼠叫了几声,身后老鼠来到周易面前,将金银整齐放成一排。 “啧啧啧!鼠兄好大的威风!” 周易挥手将金银收入袖笼,放下一粒固体汤精华。 黑老鼠速度快如疾风,将精华吞入腹中,瘫软片刻又恢复威风,对着周易稽首叩拜,显然是得了不少好处。 “鼠兄不必客气,日后你化了人形,咱们磕头拜把子,结为异族兄弟!” 正文 第十六章 大案 吱吱吱! 黑老鼠拍着胸脯保证,也不知听没听懂,领着一伙小弟回了鼠洞。 自从统一了衙门所有老鼠,称王称霸威风凛凛,再不缺金银与周易交换。 万年县衙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经历几十任县令,期间丢失的金银珠宝,日积月累可不是个小数目。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也不知卫老如何了……” 周易昨天又去了石桥街查探,卫宽仍然不在家,依左邻右舍说已经十余日未归了。 卫宽身体虚弱,天寒地冻的时节很容易出意外。 晌午过后。 周易在役舍诵读律法,衙门接到苦主报案,家中孩子丢了。 案发在青鱼街,属于周昌辖区范围,当即带着周易去询问调查。 苦主并非本地人,而是前些时日从北边逃难来的流民,带着儿子一路向京城走,途经万年县。 靠着一手精湛的杀鱼手艺,在青鱼街寻到了营生,勉强能糊口。 “早上出门,二蛋还在家里睡觉,晌午我带着鱼汤回来,左右寻不到人……”苦主黝黑枯瘦,寒冬腊月只穿着单衣,风一吹人都要飘起来。 今年万年县下了几场大雪,北边下的更大,已经成了白灾。 苦主带着全家逃难,路上死了老父又死了媳妇,只剩下他与儿子相依为命。所以明知道寻回来的可能不大,心底仍存着一丁点儿对官府衙门的期望。 “我尽力帮你找,不过……” 周昌叹息一声,类似这等孩童丢失案,每个月衙门都会接到几起。 调查流程就是询问孩童丢失时间,盘问左邻右舍,走访孩童最后出现的地点。 真是遇上拐子,极少有能将孩子寻回。 青鱼街紧邻肃水,河面船只来来往往,码头汇聚流民苦力,调查起来极为繁琐。 二人分头行事,周昌盘问附近的商铺,周易向左邻右舍的打听。 由于苦主才来不久,邻里之间还不熟悉,纷纷说没有见过二蛋,或者是见过也不认得。 过了一个时辰。 周昌盘问商铺摊贩回来,都说没有见过二蛋模样的孩童。 “马上就要下值了,要不明日再来找?”周昌寻个理由打算回衙门,明日派两个白役糊弄下,哄好了苦主。 卷宗上记录:嘉平三十二年十一月廿七,青鱼街丢失儿童刘二蛋,身高三尺,长相…… 案子也就结了。 衙门里类似的案件卷宗,堆满了两个仓库。 周易见到苦主绝望神情,当真说毫无线索找不到了,或许又出一条人命。 “一般孩童丢失,无论自行走失还是遇上拐子,街上总会有人注意到。今天盘问了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见过,连相似的都没有。” 周昌眉头微皱:“易哥儿什么意思?” “或许不是走失拐卖,而是入室掳掠!” 周易说完,让苦主前面带路,去了他家查看。 入室掳掠比拐卖性质恶劣百倍,后者依律斩首,前者腰斩首恶连坐三族,是仅次于谋逆等株连九族的重罪。 苦主家荒草丛生,三间房屋塌了两间。 “这房屋原主一家死于瘟疫,没人敢买这房子,我就从衙门租了住。”苦主大打开房门,里面只有一床一桌,四面墙壁有三面漏风。 周易没有细问房屋归属,衙门并没有租赁业务,以此为借口收了钱都落入衙役口袋。 周昌意识到案子的严重性,进屋仔细查看,尤其是漏了的三个墙洞。 墙洞用干草塞住,并没有任何进出痕迹。 “易哥儿,是不是想错了?” 周易眉头紧皱,环顾四周,忽的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屋顶。 横梁上方的屋顶,破了个水缸大的口子。 周易一跃而起,单手抓在房梁上,灰尘上有两个清晰的脚印。 “果然,贼人是从屋顶将孩子掳走!” 手臂借着房梁用力,从破洞钻出去,房顶上又有一个脚印痕迹。 “掳走孩子,只用一步离开房屋,贼人是个武道高手!” 周易脑中模拟了贼人动作,空手能勉强做到,再背着个人就不行了。 万年县中武道高手数量不多,一下子缩小了筛查范围,而且这等人物掳掠孩童,绝不是为了卖钱。 细思极恐! “或许是桩大案子!” 周易回到屋中,将推断告诉周昌。 “这案子……” 周昌感觉牙疼,他才不想掺和什么大案,更何况涉及武道强人,有功劳都是上官的,查案死的都是衙役。 苦主当面不能说案子不查了,心里琢磨着寻个理由回衙门,就听到巡街白役牛二叫嚷着跑进来。 “周爷,出大案了!出大案了!” 牛二原本是城里的泼皮帮闲,给周昌使了二两银子,买了个白役差事,负责在青鱼街巡逻。 “张主簿家的两个公子,让人射死在大门口,马典吏让所有人立刻赶过去!” 周昌面上一喜,又连忙收敛做悲恸神色:“易哥儿,刺杀朝廷命官,可是上达天听的大案。马大人已经传令,这边儿回头再查。” 噗通! 苦主闻言直接跪在地上:“差爷,求你救救我儿子,若是寻不回儿子,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 “快起来。” 周易将苦主扶起来:“这案子我一定查到底,将你儿子寻回来!” “呜呜呜!” 苦主不知怎么说,是该感激还是怨恨,咚咚咚的大力磕头,血粼粼的沾了一地。 …… 德古。 张府距离吕府不远,壮班衙役已经清场包围,免得犯案现场被破坏。 大门里传来一声声啼哭,时不时有管事出来,询问调查进度。 周易随着周昌来到圈内,朱班头与其他捕快已经到了,正在仔细观察两具尸体,一旁有书吏不断做笔记。 同样是死了人,青鱼街的苦主无人过问,张府门外汇聚衙役白役数十上百人。 周易看向张府朱红色大门,一左一右两扇,各自挂着个年轻人尸首,被箭矢钉死在大门上。 “见过朱师兄。”周易抱拳行礼。 朱班头点头答应一声:“师傅屡屡说易哥儿聪慧,过来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 其余捕快闻言纷纷让开两步,没有任何嫉妒嘲讽,他们靠着周易写状子,可没少赚案犯银子。 以前这部分油水,都落在壮班牢卒手里。 如今周易入了黄师傅门墙,衙役们多少都在金刀武馆学过招式,按照规矩得尊称周师兄。 “两箭准确射中脖颈,案犯极擅使用弓箭,除去职业杀手,就是农户猎人、军中弓箭手一类人。” 周易离近了看,箭矢穿透脖颈后,又没入大门寸许深。 “这箭矢力道,至少是五石硬弓!” 正文 第十七章 凶手 “还能看出什么?” 朱班头微微颔首,示意周易继续说。 “这箭头是军中制式,大乾律有规定,凡私造制式镞矢者监三年,可以排除是猎户所为。” 周易说道:“可以派人调查附近宅院,是否有与张府结仇者,再询问有无陌生人来过。同时去户房查阅卷宗,将登记在册的弓箭手逐一排查。” 五石强弓,制式铁镞,属于管制兵器,拥有者必须去衙门登记入册。 军中弓箭手,户房也记录在案,以防有贼人四下串联练兵。 “若是职业刺客呢?” 朱班头对周易推测很是赞同,待这宗案子破了,分润些功劳可转为衙役。 其他白役转正,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侥幸为衙门立下大功,也要花钱上下疏通关系。 周易是朱班头小师弟,有功劳直接转正,没功劳也能安排功劳。 “那就得从张府仇家排查,短时间难寻踪迹。城中能培养如此强悍的弓箭手的人家,数量并不多,可以从这一点调查。” 周易前世学的是律法,不是专业刑侦人员,能分析出这些已经是不易。 “小师弟说的不错,比我也不差多少,就按照这个去查!” 朱班头遣人回衙门报信,通知户房翻阅卷宗,再命麾下衙役寻访四周。 德古街住的都是高门大户,家家豢养不少护院打手,对街上陌生人都盯得紧,挨家问询很快就有了结果。 几家府上的护院都有看到,今天中午时分,街上有个脏兮兮的瘸腿老乞丐。 护院将瘸腿老乞丐轰走,离自家门口远点,免得惊扰了府上贵人。 “问清楚老乞丐模样,绘出画像。壮班将城中的老乞丐,全都抓去大牢,严加审问!”朱班头得了这个线索,顿时松了口气。 既有周易的合理推测,又有眼见为实的老乞丐,纵使抓不到真凶,案子也能破了! 衙门的破案率极低,告破的案子也有许多冤家错,一是古代刑侦手段有限,二是堂上大人无需对下负责。 所以案子是不是真的破了,抓到的人是不是真凶,朝廷并不关心,而是不能因此闹出民变。 譬如眼前张家公子遇刺,朱班头没有把握告破,到时候抓不到真凶,抓来的老乞丐就有了用处。 牢房有的是手段,让老乞丐签字画押,就是拉到衙堂审问也会乖乖认罪。 这样一来对朝廷、张府都有了交代,又能封住百姓的议论。 朱班头又得了功劳,可谓四全其美! 至于那冤死的乞丐,没有任何人会在乎,或许还要感激朱班头,早死早超生,来世定要投胎做人上人。 此时马典吏在衙门坐镇,收到消息后,当即命令户房翻阅卷宗。 与一心立功尽早结案的朱班头不同,马典吏心中另有担忧,隐隐察觉凶手刺杀张主簿之子,而是另有图谋。 张吕马三家互相扶持,把持万年县权力上百年。 科举制未推行时,三家互相举荐,轮回做县令。 嘉平帝废除九品制,修改大乾律,朝廷派遣进士担任知县,唯有无进士可派,举人才能补缺。 张吕马三家失去了县令位置,不过靠着百年经营,霸占县丞、典吏、主簿三个要职,强行将朝廷委任的县令架空。 一年前吕府牵涉供奉外道淫祀,锦衣卫上门搜查,不得不舍弃县丞位置。 如今张府又出了岔子,马典吏很难不怀疑,有人试图动摇三家在万年县的根基。 “赵泰啊赵泰,这几任县令唯有你最安分守己,希望与你无关!怀仁兄与殿前赵公公私交甚好,谁敢动张家,都是必死无疑!” 马典吏连番催促之下,六房书吏翻遍卷宗,寻出了万年县内退役弓箭手,约有四十余人。 五石以上强弓在册的二十二张,多数为城中富户所有,与弓箭手重叠筛选,仅剩下五人,皆为军功赏赐。 马典吏思索片刻,弓箭手全抓了影响太大,弄不好惊动神京。 天子脚下,为官须谨慎。 “查问所有弓箭手,有十人为证可免去嫌疑。那五个拥有强弓的严加调查,若有嫌疑,直接抓去大牢!” 马典吏对破案亦不抱太多期望,先寻好替罪羊,死的毕竟是朝廷命官之子,推出去几个乞丐太过潦草。 弓箭手,强弓,再加上无不在场证据,就令人信服多了! 马典吏揉了揉头,缓解疑虑不安,询问站班李班头:“还没寻到张大人?” “已经遣白役四处找了,张家派人去了庄子上,两边都寻不到。马爷,张大人不会出岔子了吧……”李班头小心翼翼说出心中猜测。 “莫要乱说!” 马典吏瞪了属下一眼,实则心中已经信了七八成。 张府命案已经过去小半天时间,引得城中百姓沸沸扬扬,张主簿早该得到消息。 至今不回,大可能是回不来了! 案子涉嫌四五十户人家,遍及周边个个村镇,调查起来极为麻烦,第二天的休沐直接取消,衙役四处寻访抓人。 马典吏要求十人为证,可洗去嫌疑,下面衙役增加到二十人。 美名其曰防止真凶蒙混过关,实则是趁机勒索银钱。 寻不到二十人做不在场证据,要么抓进大牢,受牢头盘剥,要么拿银子充人证,一两银子抵一个,童叟无欺。 上面办案,下面收钱。 周易着实开了眼界,然而衙门风气如此,只能做到慎言、慎行。 诸多调查目标中,尤以那五人为重,其中两户是县中富商,缴了千两白银作保,免除了嫌疑。 另两个是贫困军户,无论如何辩解,仍然捆了关入大牢。 “冤枉,冤枉啊……” 啪!啪! 铁尺抽在左右脸上,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哼哼声。 最后一户就是卫宽,年初退役的辽军弓箭手,退役时得赐强弓。 衙役去石桥街抓人,结果扑了个空,卫宽已经十余日未归。 “根据护院提供的线索,那老乞丐灰发白须,一条腿瘸了,与卫宽极其相似!” 朱班头立刻下令全城搜捕,又遣衙役带人去沿河村,盘查卫家族人。 周易疑惑道:“卫宽年岁老迈,身体虚弱将死,弓都拉不开了,怎么能杀人?” “年老,瘸子,强弓,精通射术。前些日子状告上官,显然对朝廷不满……”周昌很是看好这个同宗子侄,为周易解释其中缘由。 “衙门查不出凶手,总得有人是凶手!” 正文 第十八章 悍卒 沿河村。 卫家祖坟。 荒草萋萋,一座新坟立在当中。 坟冢前面立着的墓碑,碑前跪着个绿袍官,正是寻不见的张主簿。 张主簿不复衙堂官威,白发蓬松,双目呆滞,嘴唇干裂,无意识的发出哼哼声。 麻绳自脖颈绕过,将双手捆在身后,腿骨脚腕扭成了麻花,筋骨尽碎,大腿上插着两支箭,穿透血肉与小腿串在一起。 鲜血淋漓,将四周土地染成赤红。 卫宽站在坟冢一旁,持弓背箭,瞥见远处有人影窥探。 “衙门的人也不都是蠢货,这么快就寻到老朽了。” 人影见到张主簿惨状,留下人监视卫宽,其余立刻回衙门和张府报信。 张主簿闻言,顿时恢复了些许精神,声音嘶哑干裂:“好汉饶命……饶命……”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又放了一地血,张主簿已经虚弱至极,唯恐坚持不到衙门来救。 卫宽冷声道:“老汉为国杀敌,妻子病死都未回来,结果还让你贪了抚恤,以至儿子病死,这让我怎么饶你性命?” 张主簿气息奄奄:“我给你银子……一千两一万两都行……杀了我,你也逃不了性命!” “老汉已经断子绝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卫宽取出大叠黄纸,在坟前点燃,死前为儿子做最后一件事,多烧些钱在阴间手头宽敞些。 张主簿不敢再言语,唯恐激怒卫宽,心中祈祷衙门快些来人,等获救之后,定要灭这老家伙九族。 “老汉还记得上战场第一天,伍长就告诉我:莫与敌人废话,直接杀了。” 卫宽话音未落,箭矢就贯穿张主簿头颅,强横的力道钉入地面,只留一截羽尾不断颤动。 …… “刁民,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马典吏听到衙役回报,张主簿落入贼人手中生死不知,忍不住连声痛骂。 “兵房打开武库,分发兵刃弓箭!” “三班衙役,随我去沿河村,将那凶人抓捕归案!” “告诉卫氏族人,贼人跑了,判他们窝藏之罪……” 一道道命令下达,马典吏心中火气稍霁,又唤来刑房主事,嘱咐道:“回府寻你三叔,骑快马去沿河村,探明张大人生死!” 刑房主事姓马,与典吏同族,问道:“生如何,死又如何?” “怀仁兄活着,两家几代的交情,定然要救他性命。若是死了,那贼人也要死,切勿活捉!” 马典吏神色阴晴不定,别人不清楚,他已经猜到卫宽报复张府的缘由。 卫宽等退役兵卒的抚恤,朝廷将银子一发到衙门,就让张马吕三家分干净了。如若朝廷命官遇刺身死,神京定会派人来查,到时候就将一切罪责推到张家。 “这老卒怎么知道抚恤被贪污了?不过事已至此,倒一家,总比全倒了好。” “怀仁兄安心的去,本官定会去教坊司,照顾好你的妻女……” 马典吏回想张主簿新纳的小妾,心中不禁火热难耐,那女子美艳妩媚之名传遍神都,据说买下身契足足花了一万五千两。 …… 三班衙役加上白役,近三百人。 马典吏与三位班头在前面骑马,其他人在后面跑步。 衙役不是兵卒,平日里没有训练,白役更不用说,多数是招募的地痞无赖。 官道尘土飞扬,队伍杂乱无章,像是战场上吃了败仗的溃兵。 “你们且记得,那贼人能使强弓,精通射术,到时候不要冲在前面送死!刀剑无眼,躲在后面呼喊几声,做做样子就行。” 周昌将村中几个同族叫过来,压低声音再三叮嘱。 同乡连连点头,第一次经历衙门围杀贼人,拿着兵房发的钢刀藤盾,激动兴奋又心怀恐惧。 周大仓问道:“昌哥,典吏大人说的,抓到贼人的可以立刻升为衙役,做不做的数?” 如今在衙门当了小半年差,才知道升为衙役的艰难,两百余白役能转正的不足一掌之数,而且多是熬十年八年的老人。 “大人当众承诺,自然作数,然而这功劳可不好拿。” 周昌见同乡蠢蠢欲动,现身说法道:“三年前江洋大盗薛京,号称地上飞龙,在县城暴露了身份。也是这么多人去围杀,足足死伤三十多个,才将那凶人抓捕归案。” “当时我就躲在后面,眼见着同僚一刀倒一个,事后由于衙役死伤太多,我才有机会补缺。” 同乡吓得不轻,惊骇贼人凶残,竟然能以一敌百反杀数十人。 “贼人是武道高手,易哥儿最清楚有多强大。”周昌话题一转,看向沉默不语的周易。 “昌叔说的有理,切勿冲在前面送死。” 周易眉头紧皱:“我在想,卫宽不通武道又年老体衰,怎么能掳走张大人,射杀张家兄弟?” “到时就知晓了!” 周昌见同乡泄了士气,也就放心了,当真死两个没法向族中亲朋交代。 沿河村位于肃水下游,距离万年县不远。 晌午时分。 遥遥望见炊烟袅袅,马典吏下令兵分三路。 大部队相面去村东头的卫家坟,朱班头带五十人绕过村庄包围,李班头二十余人去抓捕卫氏族人。 距离卫家坟二三十丈,已经能看到坟前两道人影。 马典吏一挥手,麾下两百来人左右分开,呈半圆形将卫宽围在中央。 合围的缺口方向埋伏五十人,只等卫宽逃窜就乱箭射死。马典吏行事谨慎,为了确保杀死卫宽,免得贪污抚恤之事暴露出去,已经用上了兵法。 “贼人凶残,已经杀死张大人,其罪确凿,无需留活口!” 马典吏一声令下,白役在前衙役在后,举着藤盾冲向卫宽。 刚刚冲了十来丈,眼见着卫宽弯弓搭箭,五石强弓拉满,刷刷刷一连射出十余箭。 噗噗噗! 箭矢直接穿透藤盾,冲在前面的白役凄厉惨叫。其中有运气差的,箭矢穿透心口,直接倒地不起。 惨叫声让白役们清醒过来,踟蹰不敢上前。 衙门的弓不过二三石,弓箭手试着对射,根本伤不到卫宽。 “停步不前的,回衙门抓进大牢,想想你们平日里作为!” 马典吏威逼利诱,朗声道:“死者发五十两,伤者发十两,斩贼人者白役升衙役,衙役升班头!” 衙役和白役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平日里衙门纵容,现在就得卖命。 “杀啊!” “冲啊!” 大声叫喊壮胆,举着藤盾左右跑动,再次向卫宽冲锋。 卫宽站在儿子坟前,不间断的弯弓搭箭,箭矢如漫天花雨般激射。 白役们死伤惨重,有人吓破了胆,带头向后逃跑。督战的刘班头下狠手,一刀将逃兵枭首,迫使白役们强行压上。 “后退者死!” 正文 第十九章 异化 白役见退无可退,而且箭矢变得稀疏,又鼓起勇气向前冲。 刷! 一根箭矢穿透周石头胸膛,倒地抽搐,惨叫几声没了气息。 “石头!” 同乡周石头身死,让周大仓等人怒火上涌,一扫心中恐惧,挥舞钢刀杀向卫宽。 大部分的人都有从众心理,,有人不怕死的带头,其他人会下意识的跟着冲锋。 说时迟那时快。 二三十丈的距离,不过几十个呼吸就到了卫宽跟前。 咯吱! 五石强弓应声而断,卫宽将弓一扔,抽出腰刀与衙役们拼杀。 卫宽刀法凌厉,气势惨烈,完全不防守躲避,以伤换命,一连砍翻七八个人,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步战刀法!” 周易一眼就认出刀法,预判出后续招式,斜举藤盾阻挡刀锋。 只见卫宽刀锋竖劈,直接藤盾从中断成两截。 “好强的力道!” 周易手腕震的发麻,下意识横刀挡在身前,只见卫宽的刀锋没有继续落下,反而调转方向扫向一旁的白役。 卫宽强行变招,身上又中了两刀,伤口溅射出黄绿色液体。 这颜色诡异的血液蕴含剧毒,沾在身上就皮肤灰黑,痛痒难耐,以至于无人敢靠的太近。 嘶嘶嘶! 卫宽发出不似人声的叫声,额头浮现六道黑纹烙印,其中一道缓缓张开,如同又生了只眼睛。 “妖怪啊!” “鬼啊!” “……” 如此诡异模样,吓得衙役们四散溃逃,衙役也不阻拦,顺势倒退。 “嘶!” 卫宽怪声尖叫,一跃而起,劈向周昌后背。 “卫老!” 周易沉声低喝,抓住周昌肩膀扔出丈远,刀势横扫。 当啷! 钢刀锋刃相抵,卫宽三只眼眸距离周易不过一尺,瞳孔收缩如针尖,已经完全不似活人。 卫宽听到周易呼喊,勉强恢复了一丝神志,乞求道:“嘶嘶嘶!易哥儿……嘶嘶嘶!杀了我……” “卫老,谁让你变成这样?” 周易离得近了,看清卫宽握刀的手上,钻出了硬胡茬状的黑毛。 卫宽声音断断续续:“嘶嘶嘶!它就要出来了!易哥儿快动手,嘶嘶嘶……死在衙门手中,老汉难以瞑目!” “卫老走好!” 周易手腕翻转,刀尖穿过卫宽胸膛。 心脏破碎,生机断绝。 卫宽额头黑纹缓缓消退,手上黑毛纷纷脱落,只剩下第三颗眼睛,证明非人异变真实存在。 “易哥儿,你说老汉杀了这么多人,去地狱受刑,会连累虎子吗?” 濒死之际,卫宽神志反而变得清醒。 “不会!若是我,也会如卫老一般做!” 周易从来都认为,当律法不能给予苦主公正时,私人报复就变得正当与高尚。 卫宽跌倒在地,脸上尽是解脱之色。 …… 张府。 护院奴仆趴在墙上,见到外面戒备森严,又连忙将头缩回去。 占地数亩的大宅,各个出口、拐角都有兵卒看守,巡逻的差役见到有人偷袭,一箭射过去死了也活该。 正门。 周易与周昌带着十几个衙役,持刀戒备,禁止任何人出入。 马典吏说话算话,回去后立刻给周易升了衙役,又奖励了把守正门的差事。 卫家坟一役,衙门死了二十余人,伤了四十余人。 万年县毗邻神都,如此大案无法遮掩,更何况卫宽异化如妖魔,还会引来朝廷特殊部门前来探查。 一旦追根溯源,抚恤贪墨案必然暴露。 “张鸿涉嫌贪墨抚恤,此事本官已经上报,等待朝廷决断!” 马典吏早有预料,命三班衙役包围张府,日夜值守不准任何人进出。 哒哒哒! 一连串马蹄声传来,远远见着十余骑当先,后面跟着两队黑衣缇骑。 “锦衣卫!” 周昌见多识广,挺直的身子弯了下去,低声提醒:“小心说话,招惹了他们,想死都难。” 锦衣卫为首的是个中年人,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勒马停在门口,低头看了一眼。 “你就是斩杀卫宽的周易?” “正是在下。” 周易躬身回应,不敢有丝毫不恭,他比周昌知道的更多。 大乾律中有注明,圣祖建锦衣卫监察天下,有风闻抓人,先审后报的权力。无论有没有罪行,进了监狱就身不由己了。 “不错,年少有为!记住本官的名字,徐鲸!” 徐鲸说完,抬头看向张府牌匾,挥手下令。 “抄家!” 缇骑踹开大门,鱼贯而入,很快院子里传来了哭嚎惨叫声。 “陛下听闻卫国戍边三十年、射杀蛮人祭祀的老英雄,竟受此冤屈,以至阖家身死,发了雷霆震怒!” 徐鲸对神都方向拱了拱手,继续吩咐道:“你们也别闲着,将那墙角的鼠洞掏空,蚂蚁窝也灌开水,务必保证张家干干净净!” “遵命!” 周易心底松了口气,徐鲸没有鄙夷刁难县衙差役,反而愿意分润些好处。 掏鼠洞、灌蚁窝的命令,看似辛苦繁琐,实则放衙役进了张府,干活的时候可以顺些缇骑看不上的银钱。 同时听到卫宽的消息,嘉平帝既称老英雄,也算是全了身后名。 周易与周昌带着麾下白役,踏进张府院门,见到缇骑将张府瓷器桌椅搬到前院。 掌眼书吏分门别类,逐个登记入册,过程有条不紊,果然是专业抄家团队。 案犯家属戴上手镣脚镣,拇指粗铁链穿过脚镣,将所有人串在一起,杜绝了有人趁机逃跑。 轰! 房门破碎,从中飞出个青衣人影,顺势滚地向院墙飞掠而去。 缇骑不慌不忙的从腰间取出手弩,连续扣动扳机,瞬间将青衣人射成了蜂窝。 “这手弩威力超乎寻常,堪比小口径枪械!” 周易惊骇大乾弩箭威力,庆幸自己有了破绽,仍然戒骄戒躁,没有因为武道提升而心生骄纵。 周昌看得心惊胆战,原本捞好处的心思也就淡了:“易哥儿,咱们该怎么做?” “按徐大人说的,去墙角掏鼠洞、灌蚁窝,直到抄完家。” 周易怕白役贪财坏事,连哄带吓的说:“张府的宝贝太多,咱们眼拙认不出来,万一拿了不该拿的,招惹了锦衣卫缇骑那就是下场!” 周昌顿时后悔道:“那咱进来做什么,还不如在外面等。” “徐大人下了命令,而且是赏赐,敢不进来就是抗命,好事变坏事!” 周易说完去墙角蹲着,果然寻到了个鼠洞,以刀为铲慢悠悠的挖掘。 望着院中亭台楼阁,假山怪石,心思电转。 张家百年积累,锦衣卫也未必能抄干净,回头带鼠兄来一趟,或许能挖到不少遗漏金银。 正文 第二十章 勾栏 “上乃下诏,曰:前有司奏……” “朕自恃承平,遂深居禁中,致言路闭塞,贪官得志……” “赦书日行千里,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万年县衙门外。 礼房书吏朗声诵读邸报,很快汇聚了大量百姓。 引得满城风雨的张府公子遇刺案,已经真相大白,案件在传播中不断加工,落入百姓耳中已经成了传奇故事。 可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刻意强化了张主簿一手遮天,张府无恶不作。 最终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青天大老爷不畏艰难险阻,斗倒了恶势力张氏一族,还了万年县朗朗乾坤。 张主簿判斩立决,张家男子流放辽州为军奴,女子打入教坊司为官妓。 陛下怜悯卫宽,要求县衙厚葬,并亲笔书写罪己诏。 开篇愧对国朝百万退役兵卒,之后用三四百字华丽文章,深刻检讨自身过失,赞颂老卒戍边辛苦。 期间夹了一句:特命锦衣卫暗访三十六州,涉贪污抚恤者,依律斩首,以儆效尤。 嘉平帝如此诚恳的认错态度,俘获了一大波民心,尤其是军中兵卒,听着书吏念诵罪己诏,激动的高呼陛下万岁! 周易见到罪己诏,不禁敬佩嘉平帝勇于认错。 这是个好品质,权力越大位子越高的人,更难弯下腰道歉。 从另一面来看,皇帝连名声不重名声,反而更加恐怖。 百官限制皇帝的一大手段,完全起不到作用,皇帝给自己下诏罪己都不在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再向深处思索,兵卒应该兵部官吏,退役抚恤是礼部发放,结果嘉平帝让锦衣卫明察暗访,这其中怎么能没有猫腻? 邸报和七点新闻有些相似,字越少,事儿越大! 周易已经脑补了上百集朝堂斗争,陛下与百官的斗争进退之间,三十六州不知多少人掉了脑袋,多少士绅大族破家灭门。 “似乎也不是坏事……” 穿越过来近半年时间,周易已经看透了大乾士绅大族,全杀了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准有漏网。 邸报不止在县衙张贴,还要抄录到村镇宣读。 据说原本没有这个规矩,嘉平帝登基之后,屡屡破除皇权不下乡的规矩,宣读邸报就是其一。 时隔数月。 周易回了周家村,带礼物拜访了族长周福,召集所有族人来宗祠听邸报。 衙役地位权力不逊周福,钱财收入更是远超,然而周易是周氏族人。 上有宗法,下有孝道。 若是同乡族人断定周易忤逆,再宣诸于悠悠之口,县学教谕定会处理,免得污了衙门名声。 周易不认为现在能挑战规则,而且是规则受益者,否则也成不了白役,所以在无关紧要、细枝末节的小礼上愿意遵从。 宗族长辈要的就是面子,不会惹人嫌遭人恨的摆架子,纷纷夸赞守礼知节。 兄长周大牛引以为傲,嫂嫂张氏和蔼可亲,同样少不了亲戚拉着叙家常,打听周易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周易提醒周大牛,兄弟二人已经分家,难用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礼法决定他的婚嫁,莫要张氏起了不该的心思,上蹿下跳最后一场空,到时候谁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祭拜过父母坟墓,一个给了生命,一个给了金手指,都值得周易敬重。 傍晚时分。 周易风尘仆仆的赶回衙门,三班衙役已经约好,今晚一同去教坊司吃酒听曲。 教坊司位于粉子胡同,整片街道的宅院属于教坊司。 胡同口竖着牌坊,左右挂着对联:子曰食色性也,诗云寤寐求之。 对联从四书五经中,论证了教坊司的合情合理,读书人来嫖不损德行,官吏来享受也不坏清白。 这方世界同样有四书五经,同样是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 周易前世学的是法律,受互联网信息轰炸,什么世修降表头皮痒水太凉,对儒家从来没有好印象。 幸好大乾儒墨法并重,法家影响力并不弱于儒家,倒也不用担心将来遭受排挤。 明月阁。 三班衙役依次落座,由于今天是朱班头花银子,自是坐在首座,左右是刘、李班头。 周易为小师弟,在李班头下手,周昌再次之,其余衙役按照年岁大小分列左右。 朱班头给了管事嬷嬷百两银子,丝竹声响起,十余位姑娘款款而来,腰肢舒展轻盈起舞。 香肩半露,薄纱裹胸,修长胴体若隐若现。 这古典音乐好大好白! 男人火气勾上来了,又有二十余衣衫褴褛的姑娘,坐在每个客人身旁,帮着斟酒揉肩,言语间极尽挑逗魅惑之能事。 教坊司不同于妓院娼馆,严格区分妓和娼,前者卖艺后者卖身。 当然,教坊司有所有人的身契,只要出得起银子,就能将清倌人买回家。 “哪个干部经得起这个考验?” 周易可怜小姐姐贫困,咬牙赏了二两银子,让她老老实实斟酒,莫要再偷鸡摸鱼。 “诸君满饮此杯!” 朱班头深受教坊司熏陶,说话竟也文雅起来:“祝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饮盛!” 众衙役自是听出朱班头意思,纷纷爽快大笑,期待年年岁岁抄家。 张府在万年县经营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锦衣卫只能抄了在册的田产店铺。 其他诸如赌档青楼牙行印子钱等生意,有损读书人清誉,就放在了外人手中经营,只在幕后操纵收钱。 如今这些生意,大部分由马、吕二家接收,小部分落入衙役手中。 张家跌倒,衙役吃饱,否则朱班头可舍不得,花费百两银子请同僚来教坊司。 一连饮了几杯酒,气氛热烈起来。 周易先与三位师兄敬酒,然后向周昌举杯:“昌叔,你是族中长辈,又屡屡提携指点。如此恩德侄儿没齿难忘,谨以此酒先表敬意!” “同宗同祖,应该的!” 周昌笑意盈盈一饮而尽,他早就看好周易,平日里传授衙门明里暗里规矩从不藏私,未曾想收获这般快。 三位班头见此暗中满意点头,谁不喜欢知恩图报的人,何况周易年纪轻轻,日后成就绝不止衙役。 午夜时分。 酒酣耳热欲望生,厅堂后面是单间小舍,可以抱着姑娘去品茶。 周易抱着小姐姐去小舍,探讨了灵魂三问,在姑娘迷茫的眼神中离开了教坊司。 胡同口回头看,挂着一连串的血红灯笼,赤芒刺眼。 “正好今晚去张家院子探探,免得卖出去,有了主人居住就麻烦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魔种 乌云遮月。 星光隐匿。 短短三天时间过去,门庭若市的张府荒凉孤寂。 朱红大门贴着白色封条,牌匾上的金粉刮了个干净。 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泼了不少屎溺,百姓朴素的善恶观,让人任意引导揉捏。 一道身影转过墙角,纵身越过墙壁,落地无声。 “鼠兄,今晚就看你了。” 周易摸出一粒固体汤精华,递到黑老鼠嘴里。 黑老鼠趴在肩膀上,享受过身体强化,顺着衣衫溜到地面。 鼻尖触碰地面,转了一圈,顺着墙根向东面跑去,直到一处花圃中央。 吱吱吱! “这么快就找到了!” 周易带着铲子掘开土壤,直到一尺深,才挖出个布包袱。 包袱中有几尺绸缎布料,几颗金珠子,一枚祖母绿玉坠子。看样子应是奴仆偷了主家财货,埋在花圃,还未来得及带出去,就遇上了抄家。 世家大族宅院中的奴婢仆人,身契都握在主家手中,一年难得几次能出家门。 片刻之后。 吱吱吱! 黑老鼠又在凉亭角落,寻到了两个银锭子。 小半夜时间过去,周易带来的褡裢,已经鼓鼓囊囊,装满了金银玉器。 “这些银钱足够修行武道!” 周易有破碗淬炼食物精华,效果不弱于固体汤,理论上可以省下大笔银子。 这般做法定,会引得财迷黄师傅厌恶,而且武道进境神速,又难解释气血来源。 黄师傅可不止有滋补汤药,诸如同门师兄、三班衙役、武馆学徒,甚至军中故交旧友,如此大的关系网,值得周易多花银子经营关系。 吱吱吱! 黑老鼠钻到假山下面,指着磨盘大怪石比划。 “让我将石头移开?” 周易见黑老鼠点头,双臂合抱青筋绷紧,将怪石拔地而起。 怪石地下部分有三四尺,打磨成滚圆石柱,拔出来后露出黑黝黝洞穴。 井口大洞口,只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周易犹豫片刻,终究是好奇心胜过了谨慎,向洞中投了几颗石子。 听回音不深,底下干燥无水。 “鼠兄,下去探探。” 黑老鼠听到命令,立刻钻进了洞穴,很快又钻了出来,垂头丧气的摊了摊手。 “不是宝藏,那就是地牢之类了。” 周易沿着洞壁向下滑落,落了两三丈距离,越来越宽阔,底部一侧洞壁是锁死的木门。 一刀将木闸砍断,周易推开木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恶臭。 门内漆黑难以视物,隐隐漂浮有一道道鬼影。 周易缓缓抽出毒刀,小心防备,吹了两口气火折子缓缓燃烧。、 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鬼影模样,竟是一具具倒吊尸骸,由洞穴顶上垂落的绳索捆着双脚。 尸骸胸口破出个打洞,暗红血液糊满上半身,淋在地面凝成板结。 蚊蝇在尸林间飞舞吮吸,蛆虫在腐肉中钻来钻去。 周易见过不少血案现场的照片,心智已比寻常人坚毅,见此情景,不自禁的倒退几步。 “呼……呼……” 周易努力喘了几口气,平复剧烈的心跳,再次进入尸窟。 忍住恐惧与干呕,仔细查看了倒吊尸骸,顿时怒发冲冠目眦欲裂。 尸骸全是少年少女,如同待宰的牲畜般倒吊着。 从骸骨身高判断,年龄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可能还没十岁,心脏尽数被挖走。 按照腐烂程度推测,最早尸骸只剩下骷髅,最晚的也就死了十天半月,尚能依稀分辨脸庞模样。 周易仔细数了数,共有四十二具尸骸。 “张家,当诛!” …… 次日一早。 周易来到刑房,塞了五两银子给主事,劳烦他查阅近半年内孩童丢失案卷宗。 “易哥儿直接去库房,我记得所有人口丢失案,都在甲字库。” 刑房主事与周易相熟,平日里没少讲解律法条文,近些时日周易风头正盛,自然愿意行个方便。 周易来到甲字库房,按照值守白役指引,寻到了丢失案卷宗。 一人高的巨大书架,几乎堆满了书册,由于长时间无人翻阅,表皮都落了层灰。 周易将近一年内人口丢失案书册,厚厚的一本,翻阅查看五到十五岁丢失案,大约有四十余起。 最新一起就是青鱼街苦主,丢失孩童小名二蛋。 卷宗详细记录了孩童籍贯地址,以及大概丢失位置,周易仔细对比过后,九成的案件都指向一个区域。 “城南!” 周易向书吏借来纸笔,将这些孩童走失案抄录下来,免得记不清了还要再次翻阅。 晌午过后。 周易向朱班头请了假,跟着三位班头师兄,一同去武馆探望黄师傅。 “师傅,这一百两养老钱您收着。” 朱班头三人都是百两银票,之前每月也就二十两,近日抄家发了财,总不能孝敬师傅的钱比不过勾栏听曲。 周易在最后,奉上了二十两银子。 “你们仨别想着捞钱,记得勤练功,过两年连小师弟都比不过了!” 黄师傅将银票收入袖口,好声劝说勤修武道,见弟子懒懒散散不思进取的模样,顿时熄了指点心思,挥手赶他们走。 “师傅,那您歇着!”朱班头闻言高兴的抱拳告辞。 “快滚!” 黄师傅怒其不争的骂了句,话音一转又说道:“记得去药房取固体汤,多拿几罐,舍不得下苦工就多喝药。” 周易跟在三位师兄后面,能清晰感受到,他们与师傅之间的亲情。 传闻是六位师兄都是黄师傅收养的孤儿,传道受业,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小易子留下,有事问你。”黄师傅忽然出声,将周易唤回演武厅。 “师傅请讲。”周易心中早有腹稿。 果然,黄师傅询问卫宽,异化为妖魔后有什么变化。 周易讲述见到的情形,魔纹、异瞳、三只眼、黑毛,以及有毒的蓝绿血液。 之后又说了雪中救下卫宽性命,出钱帮他儿子入葬的事情,解释了为什么周易能杀死卫宽。 非妖魔孱弱,而是卫宽一心求死。 这套说辞已经在衙门说过,录入案件卷宗。 “善有善报,小易子做的不错。” 黄师傅叹息一声:“可惜了一位老英雄,难怪陛下雷霆震怒。年迈老朽之躯,能抗过魔种反噬,如此意志,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魔种?” 周易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联想卫宽化作妖魔,或许与入品有关。 “你这小子一直探查入品奥秘,今天为师就告诉你。” 黄师傅似猜到周易心中所想:“魔种,便是入品的关键!” 周易问道:“师傅,何为入品?” “人体有极限,武道大成后,再无任何进步可能!” 黄师傅缓缓说道:“若想如破枷锁桎梏,必须借助外物,也就是炼化魔种。” “炼化魔种之后,人体可感应天地元气,引气入体,即为九品修士!”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法家 魔种! 入品! 周易回想卫宽异化后模样,已经不似人形,如妖似魔。 “师傅,融合魔种就会变成妖魔?” “人体借魔种炼气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受其侵蚀。” 黄师傅道:“意志坚韧之人,尚可压制掌控魔种,一旦受其反噬,就会化作妖魔鬼怪。” 周易恍然道:“卫老百战沙场,不知渡过多少生死危机,难怪能融合魔种!” “你可小看了卫宽了。” 黄师傅眼中掩饰不住的佩服:“初次融合魔种,与意志、年纪、身体息息相关。卫宽垂垂老矣,身体枯朽,纯粹靠意志压制魔种,当真可惜了……” 卫宽成功融合魔种后,不该立刻为儿子复仇,应当觅地潜心修行,实力大成后再回来,区区张家反手可灭。 “师傅,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融合魔种?”周易知道魔种是双刃剑,然而谁又能拒绝拥有超凡之力。 “只要你拥有魔种,随时都能融合。” 黄师傅说道:“这也是朝廷封锁魔种的缘由,普通人融合成功的不足百一,连异化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变成妖魔。” 融合魔种后可以入品,直接成为了人上人,许多死罪都可以饶过。 无数挣扎在冻死饿死边缘的百姓,愿意去赌百一可能,输了不过早死几天,赢了就能让整个家族兴盛。 如此一来,世上必然妖魔横行。 周易问道:“武道大成后能提升多少概率?” “十中有一。” 黄师傅遗憾道:“须在不惑之前炼成,如老朽这般年岁,脏腑筋骨衰退,可不敢去搏命。” “十一也太低了,难道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周易不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十一概率太低,仍然是在赌命。 黄师傅搓了搓手指:“当然有办法,世上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周易连连抱拳卖惨:“师傅,弟子八辈贫农,刚升衙役没有太多银钱,不知能不能先欠着慢慢还?” “你这小子,油滑的很!” 黄师傅笑眯眯的说:“师傅很看好你,这次不要钱,不过你得答应为师两件事。” 周易没有直接答应:“还请师傅先说,只要不违反律法,弟子定竭力而为。” “好!” 黄师傅听到这话,反而愈发喜悦:“第一件事,为师四处托人打听妖魔,待寻到了需要你出手帮忙斩杀。” 周易说道:“魔种源自妖魔?” “魔种就是妖魔身体的一部分,有的是心脏,有的是麟角,甚至可能是下体。不同的妖魔,生出的魔种也有不同。” 黄师傅解释道:“听你讲卫宽异化模样,八目,毒血,黑毛,极有可能是蜘蛛妖的魔种。” 周易答应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理应帮师傅,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嘛……” 黄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待师傅融合魔种时候,你要在旁边护卫,若是失败了,便送为师一程,免得为祸害人。” 周易默然,缓缓点头。 魔种当真是双刃剑,一面踏上超凡,一面堕入深渊。 “莫要生出恐惧之心,保持自信甚至狂妄,有益于融合魔种。” 黄师傅说道:“为师这里知道两种方法,可以提升成功可能,其一你也能猜到,就是战场杀敌历经生死。” 生死之间磨炼意志,这个方式太过危险,一个不小心就真的死了。 “第二个法子,源自为师好友。他是禁军督察校尉,负责管理军纪,发现犯错的军卒从来不会谅解,严格按照军律处罚。” “他融合魔种的过程,极为顺利,没有遭受任何反噬异化。” 黄师傅语气中难免艳羡:“后来为师请教缘由,才知道他竟然师从法家,所以才会严格军纪,铁面无私公正严明。” 法家! 周易闻言眼睛一亮,自己前后两辈子,都称得上法家门徒。 黄师傅说道:“学法立言,守法立行,执法立德!做到这三步,镇压炼化魔种,再无任何凶险。” 周易抱拳躬身施礼:“多谢师尊传法之恩,弟子定谨遵教诲!” “为师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感恩,平日里多孝敬,将那两件事记在心底就好。” 黄师傅从袖口摸出锭银子,轻而易举的揉捏,手指灵巧翻飞,转瞬从元宝变成了浑圆的银珠子。 周易暗自心惊,知晓是黄师傅告诫,同时对魔种更加忌惮,这样的年老体衰竟然也抗不过反噬。 “师傅,魔种之事为何不告诉三位师兄?” “为师见你武道进步神速,听小六说你背诵大乾律,又从卫宽之事见你心性尚可,方才告诉你魔种之秘。” 黄师傅说道:“那三个不争气的家伙,早已没了入品机会,告诉他们反而是坏事。将来生出贪念,强行融合魔种,不知害死多少人。” 周易认同的点了点头,知道了魔种之秘,又无力融合,本就是极痛苦的事。 年轻时候或许能忍住欲念,待年老将死,很有可能搏命赌一把。 历史上多少英明皇帝,年老后沉迷炼丹之术,他们心底明知是假的,却又忍不住长生欲望。 …… 数日时间,转瞬即过。 卫宽案的影响已经消散,衙门又恢复了以前样子。 清晨点卯。 周易来到廨房,与同僚说了会儿话,终于等来了朱班头。 “师弟,你以后就负责城东古街那片儿,快招些白役,没事儿就来廨房陪师兄摸牌。” 朱班头所说城东古街,汇聚了万年县大部分商贾,同时金刀武馆也在那里,属于油水极为丰厚的片区。 原本掌管古街片区的捕快,死在了卫宽箭下,昨日出殡周易还送上了挽金。 周易说道:“师兄,我能不能换片区域?” “哪里?” 朱班头知晓周易性子,不会仗着身份权力,去强占同僚的片区。 “城南!” 周易说道:“反正没有人愿意去,能不能将城南,全都划给我?” 朱班头眉头微皱:“城南都是些穷苦刁民,连城东一条街都比不过,师弟可要想好了。” “管好了理顺了,将那些毒瘤挖干净,钱自然而然就来了。” 周易所说并非无缘由,城南聚集大量人口,也就是便宜劳动力,地利位置也不差,与城西交界就是青鱼街,紧邻着肃水码头。 治安环境好了,逐利的商贾自会前往建设。 朱班头劝说道:“城南那么大地方,当真变得有钱了,师弟一个人也占不住,何必受累费心思。” 朝廷对衙役管辖片区,有严格的规制,周易一个人管理城南,于法不合。 周易笑道:“再怎么分给谁,也都在师兄手底下。” 这话让朱班头很是高兴:“师弟执意如此,师兄必须支持。不过得提醒一声,城南可不太平,注意小心行事!” 周易躬身领命,拿到了差事文书。 “律法来了,城南就太平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寻访 破旧房屋。 污水横流。 明明是人口最多的城南,却毫无生气,走进来就能感受到荒芜与绝望。 白发苍苍的老人,双目无神的晒太阳。 若非胸膛略微起伏,还以为已经死了。 黝黑枯瘦的汉子,从外貌分辨不出年龄,蹲在门口,时不时挠乱蓬蓬的头发,抓到了虱子直接填嘴里。 唯一的欢笑声,就是满街乱跑的孩子,挥舞着木棍比划剑法。 从未有过私塾、读书概念的孩童,见多了拳馆弟子威风霸道,一心向往着学武。 学武才能吃饱,才能穿暖,才能向别人要钱。 咚咚咚! 院中妇人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竟是个蓝衣衙役。 个头儿快抵到门框,身姿挺拔笔直,腰间别着两柄刀。 “请问这是丁大力家吗?” 周易见妇人身后躲着个孩童,脖子里套着绳子,另一头拴在妇人手腕上。 “差爷寻大力做什么,难不成他犯事了?”妇人眼中充满恐惧和慌乱,丁大力出了岔子,娘俩只能等着饿死冻死。 “丁大力没有犯事,我是来查案的。” 周易解释道:“半年前,丁大力去衙门报案,说自家孩子丁富贵丢……” 话还未说完,妇人一脸惊喜,忍不住问道:“我的富贵儿找到了?他在哪里?” “人没找到,我是来了解具体情况。” 周易说道:“近些日衙门发现了线索,或许能将丁富贵找回来,不过你必须将当时情况,一五一十说清楚。” “差爷快进来说,俺记得清楚,一点儿都忘不了。” 妇人抹了把眼泪,牵着孩童回屋倒了碗水,请周易坐在院中石凳上,开始讲述案件前后经过。 “那天是五月五,富贵去河边摸鱼,到很晚才回来……” 周易带着纸笔书册,将夫人讲述一字不落的记下来,比卷宗二十几个字详实得多。 “富贵和谁一起去河边?” “出事前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有没有发现富贵异常,比如认识了新的人?” “丁大力在码头扛活,有没有对头,或者说欠钱、斗殴等等,都要仔细说清楚……” 周易没有系统学过刑侦探案,不过看过许多破案影视小说,学着做笔录的样子,事无巨细的了解丁富贵一家。 这个世界破案比前世更难,没有监控,没有痕迹证据,一切只能靠推测。 幸好大乾对于户籍管理严格,且生产力低下人口极少流动,若有陌生面孔的外乡人出现,左邻右舍不可能不关注。 所以出现长时间、大规模孩童丢失案,凶手定然在万年县。 周易思索了几天,想了这个笨办法,就是走访所有丢孩子的家庭,事无巨细的记录案件发生前后各种事件。 最后将三十多起案件汇总,查阅其中共同点,以此猜测幕后凶手,再想办法寻找证据。 周易将丁家详细情况记录在册:“若是再想起什么事,定要及时汇报,我每天就在城南巡街。” 妇人诧异道:“巡街?那不是拳馆的事吗?” “以后就不是了!” 周易没有试图说服妇人,这种事只能拿事实来证明。 告辞离开后,下一个目标是姓鲁的家庭,距离丁家不远。 鲁家比丁家条件好些,靠着祖传的烙饼手艺,每日出摊卖烧饼,能混个温饱,在城南算是上等人家。 周易远远看见,烧饼摊前有两个壮汉,推推搡搡呼喊叫骂。 摊主连连躬身,言语哀求,换来的却是对方更加猖狂,壮汉直接将摊位掀翻了,半竹筐烧饼滚了满地。 “鲁老头,今天不把摊税补齐了,抓你去牢里关着!” “你那闺女生得不错,反正男人死了几年,不如让我嘿嘿嘿……” 壮汉一左一右夹住鲁老头,气焰嚣张至极,左邻右舍躲在院子里,透过门缝观看,眼中尽是无奈与恐惧。 忽然。 壮汉感觉脖颈发凉,瞥见锋利刀锋,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脖子割破。 周易冷声道:“说说吧,这摊税是怎么回事?” “差爷,小的是镇山拳馆的……”另一个壮汉拿出拳馆的招牌。 嘭! 壮汉只觉肚子剧痛,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缓缓滑落,还未落地已经晕了过去。 周易收回腿脚,再次问道:“你说不说?” 壮汉吓得脸绿,连忙说道:“说,小的都说!摊税是拳馆立的规矩,城南所有商铺摊位都要交,我负责在这条街收税。” 周易说道:“依大乾律,私设税目,仗一百,监三年,随我去衙门走一趟吧!” 壮汉虽目不识丁,却也听得懂仗、监刑罚,辩解道:“这税绝不是私设,一直都有,鲁老头快向差爷解释。” 鲁老头或是惧怕拳馆报复,亦或者真的认可摊税存在,说道:“差爷,冯爷说的对,草民交了好几年摊税。” “某规矩一直存在,但不代表它是对的!” 周易问道:“这位收税的冯爷,不知是衙役还是税吏,有没有衙门在册登记?” 冯远说道:“小的冯远,不敢称爷,在拳馆报了名……” 周易动了动刀锋,打断道:“我问的是衙门!” 冯远腿一软:“没有在册。” “那就是假冒官差了。” 周易缓缓说道:“依大乾律,受假官者,欺诳百姓,斩立决。冯远,这俩罪你选哪一个?” 冯远听到砍头,哪还敢犹豫:“坐牢,我去坐牢!” “我这个人,做事讲律法。你若是不服,可以花钱请我代写状子,只要五十文钱童叟无欺,试试能不能告倒我!” 周易命令冯远扛着晕死壮汉,故意多绕了几个街道小巷,从城南回了衙门。 第一天巡街,就抓了两个案犯。 当街抓的现形,证据确凿,打了板子直接扔进牢房。 周易特意叮嘱牢头:“刘叔,你是刘师兄族叔,按辈分我也该这么叫。劳烦腾出间牢房关这俩,近几天还会抓一批人来,都是他们同乡。” 刘牢头点头答应,还问要不要加料照顾。 牢房里的门道海了去,案犯亲属若是不懂规矩,就加料照顾犯人。亲属探监的时候,见到案犯凄惨模样,自会懂得塞银子。 周易没有拒绝,他愿意遵守律法,却不是圣母。 冯远所做恶事,私设税目只是其一,多受些罪也是活该。 次日周易继续去城南,刚刚巡了一条街,就有镇山拳馆的弟子过来,言称大师兄在千山楼设宴。 “前面带路!”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怀疑 千山楼。 城南唯一酒楼,镇山拳馆麾下产业,招待的都是拳馆弟子。 正值晌午,楼中座无虚席热闹喧哗。 周易踏进门槛一瞬,喧哗声、碰杯声、脚步声霎时寂静,二三十双眼睛同时看向大门。 直勾勾的盯着,凶神恶煞。 “好大的阵仗!” 周易冷笑一声,环顾四周,并未直接上二楼。 所有人的眼睛随着周易脚步而转动,饭桌上放着各种兵器,刀枪剑戟,不似来吃饭的食客,更像是聚义厅的绿林好汉。 周易来到左前方桌前,指着红缨枪问话:“这是谁的兵器?” 这张桌坐着四个汉子,其中一个嗖的站起身来,身体魁梧强壮。 “这是洒家的兵刃!” “依大乾律,私铸甲、弩、矛、矟着,徒一年半!” 大乾允许平民携带兵刃,不过对种类有严格规定,由于衙门常年疏于管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这条律令。 周易取下腰间铁铐,放在桌子上:“自己戴上等着,若我下楼见不到你,便是抗捕私逃,监十年!” 汉子面色发白,硬挺着不低头,求救似的看向四面师兄师弟。 哗啦啦! 二三十人同时站起来,有性子暴躁的已经手按钢刀,随时准备砍杀过去。 “干什么?造反吗?” 周易面不改色,缓缓说道:“富户私藏兵刃逾十者,全家充军,造匠论死,知情不报者连坐之。尔等穿着同样军服,是哪家训练的私兵?” 拳馆弟子听到充军论死连坐,面对如此重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道声音从二楼传来:“周郎君言重了,他们可不是富户,更不是私兵,只是在拳馆练功时认识的朋友。还请上来一叙!” 周易冷眼环顾,不着痕迹的收回袖口的毒石灰袋,大踏步上了二楼。 身影过了楼梯拐角,凝重气氛顿时散去,许多弟子憋屈的难受,拿起酒壶咕咚咚灌了几口。 那用枪的汉子面色发苦,犹豫片刻,乖乖将铁铐戴在手上。 …… 二楼包间。 墙上挂着名贵字画,四周摆放古董家私,桌椅板凳都雕刻精致,富丽堂皇不下于鼎香楼。 当中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玄衣男子自斟自饮,周易来了眼也不抬。 另一名书生长衫男子,坐在临窗位置,正观望城南街道。 长衫男子听到脚步声,回头道:“鄙人张京,镇山拳馆大师兄,早就听说周郎君大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我一乡下小子,哪有什么名声。” 周易目光掠过张京,看向玄衣男子,手已经按在毒刀刀柄。 “这是师弟武杭,天性木讷不善言辞,还请郎君见谅。”张京请周易落座,主动斟酒,姿态做得很足。 周易没有喝酒,更不会吃菜,谁知道有没有下毒,能单刀赴会已经冒了很大风险。 于是开门见山问道:“这位拳馆大师兄,不知寻我来有何事?” 张京笑道:“郎君说话痛快,咱也就不绕弯子了,还请放过冯远二人,拳馆必有重谢!” 周易问道:“怎么个谢法?” 张京面露喜色,从袖口取出二百两银票:“只要郎君高抬贵手,仍由拳馆管理城南,每年都奉上这个数。” 周易摇头道:“偌大城南,就值二百两?” 张京暗骂周易贪婪,指着窗外低矮破旧的房屋街道:“这里不比县城其他地方,住的尽是些吃不饱饭的穷鬼,榨不出几两油水。” “一千两!” 周易竖了个手指,狮子大开口。 千两纹银,足够在万年县买处大宅子,三位班头一年也未必能捞到手。 张京脸色逐渐阴沉,对着武杭使了个眼色。 武杭擦了擦嘴,忽的挥拳轰向周易胸膛,拳风凛冽,力道不凡。 “大胆!” 周易说话间五指并掌,抵住来袭拳头。 武杭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噔噔噔连退三步,地板踩得破裂,方才将力量泄的干净。 “竟敢偷袭官差,看来镇山拳馆真的要造反!”周易并未乘胜追击,纯粹比力量他自是不惧,生死厮杀就不一定了。 “还请郎君息怒,我这师弟痴迷武道,一时手痒,绝无他意!” 张京连连劝解,又从袖口摸出四张银票:“这一千两您收着,拳馆治理城南数年,从未出过岔子,也省的周郎君每日辛劳。” “好说好说!” 周易收起银票,对镇山拳馆愈发怀疑。 索要千两,本意是为了拒绝张京,谁曾想竟然答应了! 城南百姓贫苦,再怎么压榨也捞不到一千两,所以拳馆的目的不是赚银子,而是为了城南的管理权。 或者说,镇山拳馆需要一个混乱无序的城南! 宁可赔钱也要如此,这里有什么值得觊觎? 人口! 周易心中灵光一闪,慕然间响起孩童丢失案,以及掳走二蛋的武道高手,这其中或许与拳馆有什么关系。 “回头得仔细查查!” 周易摸了摸袖口的银子,正好用来招募白役,巡逻城南街道。 收钱为行贿者办事,那是贪官污吏。 收钱为百姓办事,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次日一早。 周易将连夜抄录的十几张布告,贴在了城南各处街道。 内容简单朴实:招募白役,月银一两,负责巡街维持秩序,擅拳脚者优先,最后特意注明,不收镇山拳馆弟子。 城南青壮去码头扛包,月收入不过二三百文,还要受帮派盘剥。 一两银子,足够抵消百姓对拳馆的恐惧。 镇山拳馆再怎么横行霸道,难道能比得过县衙,周易身后站的是朝廷。 城南面积大街道多,理应派三个衙役管理,早上周易与朱班头打过招呼,允许满额招募三十个白役。 其中二十个不属于周易麾下,是暂为同僚带领。 周易挑选了三十个青壮汉子,都会些庄稼把式,不止发放了皂衣铁尺腰牌,还提前发放了这个月的银子。 “两人一条街,早晚巡逻两趟!你们不用管别人,就盯着拳馆弟子,发现打架斗殴私设税目的,记住模样回来向我汇报!” 周易毫不掩饰的针对镇山拳馆:“抓一个,证据确凿的,奖一两银子!” 张京送来的银子,花着一点儿都不心疼。 人市上青壮不过价值十两,等于抓十个犯人死了也不亏。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天下午周易就抓了二十多个拳馆弟子,全部扔进了县衙牢房。 张京听到拳馆弟子汇报,当场将心爱的瓷瓶,摔成了粉碎。 报复来的很快! 当天晚上就有两名白役死在家中,是兄弟二人。 两人白天举报犯人领了十两银子,心有已警觉,晚上轮流守夜防备,发现贼人翻墙进来后,奋勇搏斗不是敌手,身中数刀而死。 晚上这么大的动静,周易盘问左邻右舍,都咬死了说没见到没听到。 有白役疑惑问道:“周爷,咱们帮他们出头,再不用交税受欺负,怎么还站在拳馆那边儿?” 周易冷眼扫过那些百姓,一个个唯唯诺诺,瑟瑟缩缩。 “他们才不管对错,谁赢了,就站在哪边儿!”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毒刀 当天就死了两个白役。 明知是拳馆报复,偏偏没有任何证据。 周易没有强迫左邻右舍指认,他们确实没有义务作证,也不一定看清了贼人样貌。 余下的白役顿时惶恐,立刻有五人辞去差事。 剩下的都是穷急了的光棍,舍不得月俸银子,却不敢再针对拳馆弟子。 周易送兄弟二人安葬,向他家人送了二十两抚恤,回衙门与刘牢头打过招呼,多多照顾那些犯人。 出殡当天。 张京带着三四十拳馆弟子,将送葬队伍堵在路上,面色阴沉出言嘲讽。 “这年头报应快,赚了不该赚的银子,这不就遭了横祸!” 周易冷声说道:“我这有一千两银子,足够再招上百人巡街,你有胆子就全杀了,这般大案子直接送去神京府衙。” “莫要想着栽赃嫁祸,我可是清白良民,谁知道他们惹了什么贼人!” 张京丝毫不留话柄,经历千两银票被骗,哪还不知道周易是个不讲手段规矩的家伙,威胁道:“周郎君也要小心,那贼人还未归案,说不准再次行凶!” 周易说道:“明日就会抓住那贼人,入室杀人,斩立决!” “好!我等着!” 张京一挥手,与拳馆弟子呼啦啦离去。 周易缓缓松开刀柄,心中松了口气,打定主意不再拖延,尽快提升至人体极限。 世上武道天才那么多,再多一个也无妨! 传闻镇山拳馆关系通天,曾有神京皇宫内侍进出,万一掀桌子围杀,周易没有把握保证性命。 麾下白役说道:“周爷,事情都过去三天,人都入土了,还怎么抓到凶手?” “明天你就知道了。” …… 次日。 镇山拳馆。 上百弟子正在练拳,招式动作整齐划一,呼哈声震耳欲聋。 忽然。 轰的一声巨响传入校场,引得弟子纷纷看向大门方向,紧随其后又是一声。 门闸轰然断裂,武馆大门洞开,外面站着个麻衣武服青年。 衣服胸口位置绣着长刀花纹,腰间别着两把刀。 周易声音传遍校场:“金刀武馆弟子周易,奉师命前来踢馆!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踢馆! 一片哗然声传出,上百弟子怒视周易,纷纷磨拳擦手恨不得将他锤死。 练功教头知道轻重,对方连生死都说出来了,必然是武道高手,连忙遣人去请馆主以及几位师兄。 与此同时。 镇山堂也来了客人。 黄师傅懒散的坐在太师椅上,品了口茶,噗呲一声吐了满地。 “历小子,老夫登门拜访,就拿这种烂茶招待?” “恶客上门,有口水喝酒不错了。” 说话的正是馆主厉山,手中两颗拳头大铁球,来回研磨转动,目光凶狠阴翳:“你这老倌儿不在家等死,来我这里作甚?” 黄师傅也不生气,笑着说:“老夫近日收了个弟子,天赋不凡,只是性子有些高傲,便让他来长长见识,磨砺磨砺。” 厉山讥讽道:“不怕直接磨没了?” “当师傅的总不能呵护一辈子,经不过磨砺,那也合该。不过有人敢不讲规矩,欺负晚辈,那就是打老夫脸面!” 黄师傅摸了摸袖子里的玉佩,极上等的羊脂玉,雕工雅拙,至少有两三百年历史的物件儿,如此孝顺懂事的徒儿可舍不得没了。 “哼!” 厉山冷哼一声,忽的甩手,两颗铁球脱手而出。 黄师傅似是早有预料,五指化抓挥舞两下,将铁球捏在手中。 “如此重量,难道是陨铁炼成?” 说话间已经将铁球塞入袖口,显然是据为己有:“历小子,火气别这么大,免得坏了肝肺。咱们都老了,将来是年轻人的天下!” “我就看看,你那弟子有什么本事!” 厉山气势弱了许多,眼前这老家伙,武道修为深不可测,传闻已经练到了极限。 四十余岁的厉山正值壮年,每次与黄师傅对上,以少壮欺老弱,结果总被轻松化解,连底细都探不清楚。 外面校场。 张京为首的五名正式弟子,已经赶过来,正与周易对峙。 “你打算怎么比?” 张京调查过周易,半年前还是个乡下泥腿子,纵使武道天赋异禀,杀伐经验可不能闭门能练出来。 厉山的弟子,除了张京之外,都经历过不少生死。 原本师兄弟十个,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其中四个。 “既是生死搏杀,哪还讲什么规则?上了擂台一横一竖,赢的,站着,输的,倒下!” 周易戴上口罩,刷的抽出毒刀,斜指张京等人。 毒刀经历过数次毒水浸泡,已经彻底化作翠绿靛蓝二色,阳光照耀折射诡异光芒,散发出浓郁的腥臭之气。 “这是什么兵刃?” 张京离得最近,吸了两口气只觉有些头晕,连忙掩住口鼻。 “金刀武馆以刀法闻名,师傅只教了我刀法,难道比武不让用刀?” 周易瞥见校场边上有个狗笼,里面养着条半人高狼犬,正恶狠狠的叫个不停。 “狗不听话,就该教训!” 说话间走到狗笼外,毒刀在它嘴边晃了晃,一丝伤口都未划破,那狼犬呜呜两声倒地不起,尸骸转眼就发臭了。 “……” 张京看向四位师弟,见他们捂着口鼻,面色难看的摇头。 如此剧毒,骇人听闻! 张京沉声道:“周郎君,你究竟想要什么?” “要么比武!” 周易将毒刀归鞘,即使有口罩,闻久了也头晕目眩:“要么交出杀人凶手,二选一。” “我去请示师傅。” 张京转身向镇山堂走去,片刻后回来,指着跟在身后的瘦弱奴仆:“他就是杀人凶手,周郎君抓回去吧。” 周易作势要拔刀:“你觉得我会信!” 张京使了个眼色,那奴仆噗通跪在地上,说道:“小人王奎,李家兄弟平日里总欺负我,一时气不过就杀了人。” “哪一天,什么时辰?” “三天前晚上,丑时左右。” “……” 周易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王奎回答的滴水不漏,抓不住任何把柄。 张京顿时得意道:“咱为衙门破了案,抓到了杀人凶手,是不是要奖赏银子?” “依大乾律,知情而藏匿罪人者,则各减罪人罪一等。” 周易说道:“王奎入室杀人,死罪难逃,以此减一等,你该判什么罪?” 张京闻言,毫无惧色。 “我乃殿前司赵公公的义子,你回去问问赵大人,敢不敢判?”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儒法 殿前司。 大乾内侍机构之一,负责叫早朝和呈上奏章。 权力仅次于司礼监,即使赵公公只是个小太监,也没人敢轻视。 毕竟近身侍候天子,说不得哪天入了眼,就直接擢升官职委以重任。 县令赵泰无心权力斗争,一心躲在后衙逍遥,怎么会为两个小民去招惹殿前司太监。 “张京,我盯上你了!” 周易没有怒火或者丧气,将王奎抓回了衙门。 大乾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律法治的是民,周易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在力量不足以改天换地时候,只能顺着适应。 果然,消息传回衙门,惊动了赵泰。 三年不升堂的万年县令,竟然舍得从后衙出来,亲自审判王奎。 王奎供认不讳,案犯细节清晰,从他住处搜出了染血兵刃。 赵泰直接宣判:“证据确凿,依律斩立决……” “大人且慢,小的有话说!” 周易抓回来的人,站在堂中等同原告,出声打断道:“依大乾律民卷增补七条,案犯自首且供认不讳者,可减罪一等,应斩监侯。” 赵泰轻咦一声,沉吟片刻,再看周易目光颇为有趣。 “周捕快所说有理,那便叛斩监候吧!” 王奎签字画押,壮班衙役送去牢房。 退堂之后,周易刚刚回到役舍,卢师爷就过来说大老爷有请。 后衙。 赵泰已经换了便服,正在假山上凉亭练字。 凉亭正对着一方人工湖泊,日光照耀,波光粼粼,可谓得山水之乐。 传闻湖泊所在,原是张家宅院,建成湖泊不久就让锦衣卫抄了家。 周易躬身施礼:“拜见大人!” 赵泰头也不抬的问:“为何减轻王奎罪责?” “回禀大人,死者兄弟二人本是街上青皮,擅拳脚斗殴。那案犯王奎不过是个奴仆,身体瘦弱,怎么能以一敌二搏杀胜之,所以必然不是真凶。” 周易解释道:“张京故意将王奎推出来,就是陷害大人。等斩立决过后,张京又交出个真凶,王奎族人闹一闹,就成了错案致死,依律罪减一等。” “说得有理。” 赵泰停下笔,笑道:“本官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区区殿前太监,阉狗而已,可不敢胡乱攀咬诬陷。” 周易主动承认说道:“小的在城南巡逻,抓了镇山武馆的人,张京意在报复于我。” 赵泰问道:“你想着治理城南混乱,为百姓求公平,那王奎却愿为拳馆顶罪,以死陷害于你,难道不怨恨?” “仓禀足而知礼节。” 周易斟酌片刻后,说道:“城南百姓这般做,根源在于贫穷。镇山拳馆垄断城南所有生意,纵使有违律法的事,百姓迫于生计也不得不这么做。” “有趣有趣!” 赵泰点头赞同道:“外儒内法,你这小小衙役,竟将经典读得如此通透,不愧是咱衙门第一大状。” “大人谬赞。”周易所说与儒法无关,而是跟高一层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法家严刑峻法,苛以待民,不是圣君之道!” 赵泰说到:“你有这般聪慧,不如读四书五经,将来未必不能中试。” “多谢大人抬爱。” 周易躬身道:“小人已入了吏籍,依律不能参加科举。” 对于寻常人来说,贱籍难升良籍,在赵泰眼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周易这话等于间接拒绝了弃法从儒。 大乾法家与前世司法不相同,却是小学与高中知识的差别,周易高屋建瓴领悟的极快,将来真正拜入法家,或许能改良一些律法。 儒家就不同了,单四书五经就得学十年八年,再学做文章又得几年。 科考又不似前世公平,判卷者主观意识强烈,不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人雅士都屡屡失败。 周易在儒家的唯一捷径,便是抄诗词文章,直接名满天下。 初来时尚有此等计划,可谓穿越者一步登天的机会,然而这不是寻常世界,有各种超凡力量。 名声大了,惹来记恨,轻则污成抄袭,重则搜魂查验。 赵泰诧异周易拒绝,却也不太在意,区区一个衙役捕快,心情大好称赞几句已经是极限了。 “退下吧,记得莫要再招惹拳馆!” …… 一连小半月过去。 周易在城南巡街,与镇山拳馆相安无事。 上门踢馆,一人一刀迫使拳馆低头,正是江湖中人最崇敬之事。 唯一诟病之处就是手段不光彩,毒术不符合道义,以至于周易得了个毒刀的江湖诨号。 过程不光彩,并不影响结果,拳馆在城南的威严大幅削弱。 周易又抓了十来个,彻底扼杀了私设税目,没办法捞油水赚钱养家,拳馆弟子心思也就动摇了。 心思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张京明显感觉到,拳馆弟子心不在焉,甚至有人琢磨着去码头扛活。 又有其他白役负责治安缉盗,抓贼领银子,短短半月时间,城南风气为之一新。 张府搜刮的金银珠宝,取了两样孝敬给黄师傅,其他全都卖兑换成了金银,足有三千两之巨。 “当真舍不得,还没买房子呢!” 周易抚摸一锭锭雪花银,璀璨耀眼,难怪黄师傅爱不释手。 “只是,这钱沾着血……” 回想起张府地窟中恐怖情景,银白化作赤红血色,似有冤魂盘旋哀嚎,周易哪还敢私用花销,这钱买房还不得闹鬼! 于是贴了告示雇佣城南民壮,修缮房屋,清理街道,疏通排水…… 三百万钱,足够支付数万人劳作一月之久。 周易不限出身,拳馆弟子也能干活,当日去练拳的就少了十几人,第二天只剩下五六十弟子练功。 “这是阳谋!” 张京向师傅建议道:“那厮不过区区衙役,能有多少钱,只需同样发钱耗着,过不了多久他就承不住了。” “武馆收钱传艺,此乃天经地义,哪有给弟子发钱的道理?” 厉山手中换了副铁胆盘磨,想到大弟子背景又解释道:“若是破了规矩,那黄老头和罗老虎定寻上门来,咱就更难支应了。” 张京冷静下来,知道此事不妥。 即使另两家武馆即使不反对,镇山武馆也不能给弟子发钱,此事一旦告上神京,说不得就是聚众意图谋反的大罪。 “一个山村出来的泥腿子,难道还治不了?” 厉山缓缓转动铁胆,冷声道。 “解决不了阳谋,那就解决谋划阳谋的人!”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刺杀 “周郎君,您放心走就是!” “咱今儿必须干到黑,把鱼儿街清理干净!” “给自己家干活,哪有累的。” “郎君娶亲没有,俺老姐姐家的侄女……” “你这婆娘,生的这般粗糙,侄女能长的好看?我舅老爷家的闺女,人家是秀才家的小姐,与郎君正配!” “……” 鱼儿街百姓担着砂石,铺垫修缮街道,一片热火朝天。 干到太阳落山,吃过糙米饭后,仍要继续上工,当真是自愿享受福报。 周易深知“到群众中去”的道理,巡街过后就来一起干活,寻常百姓十来个人搬不动的乱石,一人就能扛起来走。 城南百姓纷纷说,这去码头抗包,少说赚二三百文! “大爷,我暂时不打算相亲。” 周易又婉拒了几个媒人,叮嘱工头注意安全,向城东满春院走去。 满春院是万年县一等一的勾栏,昨日二师兄押镖回来,听闻师傅新收了小师弟,特意设宴款待。 黄师傅的二弟子林图,经营金刀镖局。 靠着黄师傅在禁军的关系,招募了不少退役军卒,与各关卡守卫相熟,生意遍及京畿附近三州。 城东。 书院街,毗邻县学。 此时临近新年,生员已经放假回家。 整条街空荡荡,黑黢黢,没有一点动静声响。 周易走了十几步觉察不妙,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回跑,可惜已经晚了。 “还想逃跑,怎么不见那日嚣张了?” 说话之人穿着全身铠甲,口鼻都有层层棉布遮掩,只留下双眼视物。 街道另一头,出现同样打扮之人,手持长枪。 周易已经听出说话人身份,一手按刀:“武杭,截杀官差,可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三族?呵呵!” 武杭不在意叫破身份:“我全家都饿死了,哪还有什么三族。师傅救我性命,传我武道,纵使死也要杀你!” 持枪甲士说道:“周郎君心为百姓,是难得的好官。只要离开城南,愿奉上大笔金银。” “我若是不愿了?” 周易压低身子,毒刀抽出三寸,锁定武杭脖颈软甲。 “那就是不死不休!” 持枪甲士叹息一声:“周郎君,师兄让我问你一句,究竟与拳馆有何仇怨,竟不惜性命钱财?” “我与拳馆仇深似海,去年三月……” 周易话音吸引住持枪甲士,毒刀已然出鞘,两步过三丈,一招怒杀五关劈向武杭。 武杭并无兵刃,手上带着黑铁手套,无惧剧毒,双手一合夹住刀锋。 持枪甲士反应极快,在周易动手下一瞬,长枪直刺后心。 “力道不小,可惜实战太差,生死搏杀刺比劈……”武杭话还未说完,眼前出现大片白雾。 噗! 毒刀只是吸引武杭注意力,周易左手一直放在腰间布袋,挥将半袋毒粉洒出去。 “啊——” 一声凄厉惨叫,武杭只觉双目剧痛,仿佛无数蚂蚁噬咬。 周易抬腿将武杭踢飞,毒刀回转,格挡长枪,同时向远处跑去。 持枪甲士知晓刺杀失败,正要抓起武杭,见周易站在巷子口持刀而立。 “卑鄙小人!” 持枪甲士骂了一声,单对单本就没有胜算,再背上个拖累,连撤离都难。 犹豫片刻,没有一枪将武杭扎死,毕竟是同门师兄,身形几个纵越消失不见。 “搏杀只论生死,哪有什么卑鄙之说。” 周易见甲士离开,暗自松了口气,对方当真救走武杭也不会追杀,万一是个陷阱怎么办。 武杭在地上挣扎哀嚎,恨不得将双眼抠出来。 嘭! 周易一脚将武杭踢晕了,铁铐锁上双手,拎着脖颈回衙门。 此时。 衙门原本已经下值,听到有人刺杀官差,马典吏连夜赶来。 三班衙役是马典吏直属力量,如今张家抄家,吕家蛰伏,县衙只剩下马典吏独自支撑,可不敢寒了麾下的心。 更何况周易与三位班头,是同门师兄弟。 “全身重甲!” 马典吏眉头紧皱,不在意武杭凄惨模样,命人去传唤回春堂何大夫。 枪、钩锁之类,属于管制兵刃,那重甲就是严禁私造,十副铠甲可按谋逆罪论处。 何大夫赶来后,检查了武杭伤势后,清洗毒粉汤药催吐折腾到半夜。 武杭到底是武道高手,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毒粉又未入嘴,终于保住了条性命。 马典吏喝问道:“这重甲从何而来?” “嗬嗬嗬……” 武杭剧烈喘息,双目只能看到模糊人影:“你们……都得死!” 说完,身子一阵抽搐,再无声息。 何大夫连忙上前查看:“自断心脉,无药可救。” 马典吏闻言,只得黑着脸判决。 “私造重甲,斩立决,依律连坐三族!” …… 次日一早。 天蒙蒙亮,混乱嘈杂声吵醒周易。 起床来到衙门外,见到八九十个老弱妇孺堵着门,高喊贪官污吏横行、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周易听了几句,脸色顿时阴沉,这些人告的正是自己! 早上点卯的白役,试图将闹事的轰走,不小心撞倒了个老妇,对方竟倒地不起。 口吐白沫,转瞬没了气息! “杀人了!” “杀人偿命!” “……” 一看死了人,群情激奋,场面愈发混乱。 白役们平日里在街上横行霸道,现在束手束脚不敢上前,唯恐再碰死了人。 周易阴着脸出来:“齐大爷,你来告我?” 昨天下午,齐大爷还一心为周易介绍媳妇,现在扯着状纸哭嚎。 齐老幺目光躲闪,心里发虚,不过四周有这么多人,装着胆子说道:“差爷抓了我外甥,他犯了什么法?” “私设税目,监三年!” 周易没有问齐老幺外甥是谁,左右不过牢房的拳馆弟子。 老弱妇孺听到三年刑罚,顿时炸了锅,有人躺地上撒泼打滚,有人指着周易骂街,还有人作势装死在门口石狮子。 “你抓了我儿子!” “我侄子好惨啊!” “还我孙儿!” “贪官污吏!一起打死他!” “冲啊,他们不敢动手……” 人群中传出几声呼喊,本就群情激烈,受此煽动立刻扑向周易。 周易扫过人群,没寻到领头的,迅速退到大门内。 “快关门!” 白役早躲在门后等着,听到命令后,将衙门大门关死了。 这般动静,已经惊动后衙,卢师爷过来带话。 “周捕快,这些刁民扰了大老爷安歇,快快处理掉!”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民怨 数十人围堵衙门,引得更多人围观。 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多数没什么好话。 从心理学上讲,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另一方面,县衙确实没什么好名声,平日里威风霸道,没少欺压百姓。 围堵人群有了百姓舆论助力,愈发不惧衙门,竟然试图冲击大门。 “师爷放心,我尽快处理此事。” 周易明白县令不愿沾染此事,古往今来,为官者最难处理的就是群聚滋事。 首先事件定性就难,是迫不得已,还是聚众抗法,甚至意图谋反? 纵使定性后也难处理,心狠手辣扣上谋反帽子,难道真敢将外面八九十人斩了,株连九族何止数百人。 手段强硬就抓进牢房,罪名很好找,寻衅滋事冲击县衙。 外面这群老胳膊老腿,关进去三五天就得死一半,凭白给了敌人把柄。 所以,唯一选择就是想办法疏散! 周易吩咐道:“仓叔,将住役舍的全叫出来。” 役舍中二十多白役,知晓周易在衙门权势不小,迅速穿上皂衣听从差遣。 周大仓打开大门,四五个撞门的悍妇,顺势就滚扑了进来。 闹事者见到白役手持铁尺,列队整齐颇有威势,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竟敢冲击衙门,意图谋反,株连九族!” 周易一声怒喝,左右白役上来,将悍妇带上铁铐锁链。 原本言辞激烈的人群,听到株连九族,吓得一时没了声息。混在人群中闹事之人,见此顿时急了眼,刚喊了半句话。 “抓到你了!” 周易跳入人群,拎住说话人衣襟,一跃而起连人带回衙门。 “此人煽动百姓冲击衙门,定是邪道妖人,其罪当诛,你们听没听过朝廷怎么镇压白莲妖人?” 一连串不停的威压恐吓,闹事人群无暇思索,下意识想到大军屠戮白莲妖人。 大乾对于白莲妖人的态度,向来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再加上抹黑传讹,百姓听说不少朝廷大军屠村屠城。 周易话音一转说道:“当然,你们都是城南良民,比如齐大爷,昨日还修缮街道,是不是?” “是是是!我是良民,还给差爷介绍媳妇哩!” 齐老幺唯恐被扣上邪道妖人的帽子,心底倚仗的法不责众,再无丝毫安全感。 团体出现了裂痕,再攻破防线就容易多了。 “本官差知晓你们因为亲人坐牢,才受了妖人蛊惑,情有可原。” 周易说道:“他们之所以犯法,都是受镇山拳馆利诱欺骗,可以适当见面刑罚,不过嘛……” “差爷,要俺们做什么?” 闹事人群心绪松紧变化,完全受周易引导,再无其他心思。 “你们签署一份保证书,指证镇山拳馆私设税目,欺压百姓,并且与之绝无任何勾结。” 周易说道:“有了这份保证书,本官差亲自向大老爷求情,免去三年监禁,只关押一两月即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答应。 镇山拳馆在城南经营数年,威势已经深入人心,否则也难做到聚众闹事。 周易缓缓说道:“不签也可以,三年监禁下来,也不知能活着几个!” “郎君,俺签。” 齐老幺察觉周易瞥过来的目光,吓得心底发颤,连忙带头答应。 有一便有二,本就是乌合之众,现在目的基本达到了,再顾不得拳馆威胁,纷纷签了保证书。 保证书上有写,今天冲击衙门,是受邪道妖人蛊惑,如若再犯,愿数罪并罚。 签字画押。 “回去记得多多宣扬,衙门治理城南,都是为了百姓好,切不可再受拳馆蛊惑!” 周易将保证书收好,其内容已经可以当做招供认罪,日后若有反复,可以直接抓了打入大牢。 …… 后衙。 大门发生的事,卢师爷一字不差的汇报给赵泰。 “昨日还听人说,城南治理的不错,百姓交相夸赞,今儿就有了这么一出闹剧。” 赵泰叹息一声:“那小衙役果真是个聪慧的,知道此等民乱不可强压,很容易反弹出更大乱子。” 卢师爷躬身说道:“庶民知小利而忘大义,眼皮子浅不明是非,活该受那拳馆盘剥。” “这般说就不对了,若庶民不愚,我辈又如何师从先贤以教化?” 赵泰沉吟片刻,命卢师爷取来奏折,须将此事奏明朝廷。 万年县毗邻神京,出现数十上百老弱妇孺冲击衙门,朝廷必然关注询问,不如提前汇报上去。 事件起因:周姓衙役崇尚法家,严格律法,大肆抓捕百姓,引起民怨沸腾…… 字里行间将百姓冲击衙门,定义为律法森严产生的民怨,再向儒法争端引申,力挺儒家仁政。 卢师爷看得眼皮一跳:“老爷,吏部天官是法家大贤。” “本官座师如今执掌礼部,是名满天下的儒家大贤,最喜提携儒学后辈。” 赵泰边写边说道:“正好将这奏折送过去,在座师面前刷一刷脸面,又坚定了立场。” 卢师爷忍不住提醒道:“明年老爷便到了任期,这般做法,或许会引得吏部天官不喜。” 吏部执掌天下官员的任免奖惩,县令任期到了,根据甲乙丙评价平调或升官,除非任期内有什么突出政绩,上官喜好极为重要。 “本官有自知之明,神京早就流传着三年不升堂的恶名,短时间内升官就不要想了。既不在乎升官,又何必亲近那法家大贤。” 赵泰写完奏折,盖上官印:“做人做事,必须懂得下闲棋,烧冷灶!” 卢师爷听得糊涂,不明白赵泰话中意思。 “吏部执权力太大,陛下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家执掌太久,免得朝局不稳。法家行事讲规矩,看本官不顺眼,顶多冷落些。” 赵泰解释道:“本官受法家排挤,正好表明一心向儒。待吏部更换天官,老爷不就入了大儒的眼,升官发财还不是轻而易举?” 卢师爷恍然大悟,赞叹道:“老爷深谋远虑,高明!” “本官出身寒门,家族连九品都算不上,再不多些算计,就只能做一辈子县令了。” 赵泰将名帖交予卢师爷,迅速送去神京孔府。 此时。 周易处理好闹事百姓,直奔西市而去,根本预料不到,自己已经成了严法虐民引发混乱的衙役。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人骨 西市。 人声鼎沸,比往日热闹许多。 马氏粮店门口排着上百人队伍,催促掌柜的早些开门。 伙计竖起价牌,上面写着:糙米十二文一升,白米六十文一升。 “怎么又涨了!” “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 排队百姓见到价格,顿时炸了锅,纷纷怒骂姓马的黑心,许多人直接离开去其他粮店。 “一壶茶都要八十文,一升米卖六十文,一点都不贵!”掌柜的不急不慌,县城粮商统一涨价,哪里也买不到便宜米。 百姓无可奈何,等粮店开了门,见到掺了沙土的糙米。 “一斤米半斤土,这不吃四个人?” “就这米,爱买不买,明儿还得涨价!” 掌柜的从东家那听到消息,南边豫州又有妖人作乱,叛军截断了水路,粮食堵在了河上运不过来。 入冬前糙米五文钱,短短几月已经翻倍还多。 再加上北边闹白灾,大批流民逃过来,说不好米价还得翻一番。 掌柜的想到这里,叮嘱伙计今天只卖十石米,明儿再重新定价。 百姓无可奈何,只得苦着脸买米,免得明天又贵了。 “嘉平帝号称明君,登基不久就喊出再造圣祖盛世的口号,如今看来,也就是比前几位昏君好些罢了。” 周易见到百姓疯狂抢米,忍不住叹息。 大乾律背诵之后,又读了几本国史纪要,嘉平帝上数四代皇帝,谥号厉、灵、炀、幽,可以说侥幸国朝不灭。 嘉平帝在位三十余载,兢兢业业,已经有中兴之相。 可惜,亡百姓苦,兴百姓亦苦。 “力小人微,只能凭白感叹,还是先将力量提升至极限,保住自己性命!” 周易与镇山拳馆已经是不死不休,重甲刺杀、煽动民乱接连而来,后面还不知有什么毒计。 唯一能依靠的便是破碗! 街角。 郑氏肉铺。 周易来时已经打听过,整个西市这家肉最便宜。 独门独户的铺面,挂着羊头猪头。 摊主郑屠油光满面,膘肥体胖,正熟练的将肉骨分离。 周易穿着便服,上前说道:“掌柜的,猪肉多少钱?” 郑屠抬头道:“三十文,客官要多少?” 周易暗道果然便宜,还是数月前的价格,肉价虽不如米价暴涨,其他摊位也到了四五十文。 “我要的多,好肉劣肉搀着买,算多少钱?” 郑屠算了算说道:“给客官按二十三文,咱给满春院送肉,也就是这个价。” “那行,先来一百斤!” 周易取出几块碎银子,让郑屠过称。 破碗炼化过的猪肉精华,随着力量变强,增长的也越来越少,还不知要买多少肉才能到极限。 黄师傅讲过几位师兄练武,花费最少的三位班头,已经超过五六百两。 大师兄二师兄在外跑镖,武道从未落下,经常服用些珍贵药物,花费的金银以千两计,距离武道大成仍有距离。 纵使有破碗相助,周易预估至少二三百两银子的猪肉。 “您的肉,以后常来!” 郑屠称好了大半扇猪肉,用麻布包好递过来。 周易诧异道:“掌柜的好身手。” “咱这个价格,免不了遭同行记恨,没点本事买卖不久。”郑屠单手拎着百斤肉,不见任何吃力。 “也是。” 周易少见如此实诚之人,心生好感笑道:“你且多备些肉,我家少说要千八百斤。” “这位爷就放心,咱这别的没有,就是生猪多!” 郑屠打包票,周易要多少肉都能收上来。 周易接过找零铜钱,拎着猪肉向城东走去,寻牙行租了处一进宅院,用作遮掩大规模炼化精华。 …… 屋内。 空荡荡只剩一张木床,与牙子所说拎包入住,差距有些大。 周易并不在意,将猪肉切成肉块,放入破碗当中。 “可惜碗有些小了,一百斤肉就要炼化整天!如此来看,不计花销的增长力气,还是滋补汤药更为合适!” 周易没有选择大量买汤药,内心还是对黄师傅有所防备。 破碗具体是什么宝物不清楚,绝对比传说中的魔种,珍贵千百倍! 思索间,破碗中的猪肉发生了变化,表面闪耀微弱红光,随后从肉块变成了一截腿骨。 “嗯?” 周易从未遇到这种情况,连忙将腿骨从碗内倒出,免得融化成精华。 仔细观察,眉头紧皱。 “这怎么看也像是人的小腿骨……” 周易不懂法医,分不出猪腿或者人腿,又将其他肉块逐个放入破碗。 红光闪耀。 肉块纷纷大变样,有肋骨脊骨臂骨,以及一只特征明显的手骨。 “……” 周易万分庆幸,破碗炼化精华时没有去练刀,念及至此一阵干呕。 “这是变化法术?应该叫邪术!” “前世聊斋中有造畜之术,人变成牲畜贩卖,与这邪术有些类似。” “郑屠在西市经营数年,一直在卖肉,暗地里不知杀了多少人,少说成百上千!” 随着向深处思索,周易不寒而栗,张家之流与郑屠相比勉强还算是个人。 “破碗在淬炼精华之前,先破除了法术遮掩,将肉块返本归元,这又是一个神奇功效,将来或许有大用!” 周易念及至此,心中一动。 从怀中取出骨牌,就是卫宽从蛮人祭祀身上所得遗物。 蛮人祭祀喷水吐火,按照黄师傅所说,正是入品之后修行了法术,那他留下的物件或许是个宝贝。 之前研究了许久,只是个普通骨牌,周易猜测有法术封印。 现在破碗能破除法术,令物品返本归元,或许可以得知骨牌的真正用途。 周易将骨牌放到破碗,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唯恐时间久了直接变成白骨精华。 片刻之后。 骨牌开始闪烁苍白灵光,远比肉块耀眼,持续了超过半个时辰。 表面白骨出现无数裂痕,最后破碎成渣,露出包裹在骨牌内的物件。 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牌子,质地似乎是青石。 青石令牌一面雕琢玄妙纹理,另一面铭刻两个文字。 周易明明不认得那文字,眼睛落在上面,已经知晓怎么读。 飞仙! 正文 第三十章 飞仙 “飞仙令!” 周易拿起令牌,忽然绽放金色光芒,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迷迷茫茫,天旋地转,眼前无数星辰顺时针旋转,等到周易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在宫殿当中。 星空殿顶,紫柱金梁,墙上雕琢龙凤图案,地上铺着白玉砖石。 正殿高台是三十六品莲台宝座,高台下是排列整齐的蒲团,逐个数过正合周天之数。 周易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竟然是一团混沌雾气,没有面目四肢,漂浮在紫色蒲团之上。 “老道运气不错,已经数年不见新的道友。” 声音从前方传来,一名紫袍老道凭空出现。 老道须发皆白,手搭浮尘,周身雾气缭绕仙气飘飘,正一脸慈祥和善的打量周易。 “贫道赤霄子,道友初来飞仙殿,可随意设定身形容貌。” 周易闻言,念头一动雾气变幻,面容身形变成了前世模样。 黑色散袖口式长袍,红色前襟配金色领扣,手中还幻化一只独角兽头法槌。 赤霄子眼中闪过异色,这般打扮从未见过,说道:“道友还需取个姓名,用作飞仙殿中代号,与诸位同道交流。” “多谢道长指点。” 周易顿时明悟,赤霄子应该是假名:“道长称呼小子执法人即可。” 赤霄子眼睛微眯,以执法人名字推测,应为法家门徒,所以其本尊大可能在诸国联盟境内。 “道长,不知这是哪里?”周易终是忍不住询问。 赤霄子没有隐瞒:“此殿名为飞仙,乃上古奇物飞仙岩所化,凡持其令者,即可神游此地,与天下同道交流。” “奇物,飞仙岩,交流……” 周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群聊,天南地北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聚在一起聊天吹牛。 “道长,不知何为上古奇物?” “道友连这都不知道?” 赤霄子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难道你是个凡人?” “道长所说不差,晚辈尚未踏上修行之路。”周易还不知道这里能否杀人,死后有什么危害,所以姿态放得很低。 萌新入群,求大佬罩,免得顺着网线砍过来! 赤霄子啧啧称奇道:“你这气运可不一般,也不知是福是祸。” 周易明白话中意思,凡人踏入此等玄妙之地,将来必然踏上修行之路。然而融合魔种成功率极低,九成人死在了修行第一步,说不准哪天就彻底下线了! “道长,还请教上古奇物为何?” “传闻上古时候,真仙佛陀纵横天地,长生久视,他们以无上法力炼制的宝物,侥幸流传至今,便是上古奇物。” 赤霄子说道:“譬如这飞仙岩,可令相聚亿万里的同道,汇聚于此交流心得,窥一斑而知全豹,足见上古仙佛伟力无穷!” 周易听的心驰神往:“多谢道长指点。” “无须客气,老道最喜提携后辈。” 赤霄子眼珠一转,轻抚长须道:“哪天你想着出手飞仙令,可以与老道交易,价格包你满意。” “飞仙令还可以交易?” 周易绝不会暴露现实身份位置,只想着探听更多关于飞仙岩的奥秘。 “上古奇物难以炼化,只需抹去你的念头烙印,即可换人使用。” 赤霄子诱惑道:“灵丹妙药、神通术法、血脉魔种……一切你能想到的,纵使老道手里没有,赤霄宗竭尽所能搜寻!” 周易正要拒绝,一阵嘲笑声传来。 “哈哈哈!老杂毛又在哄骗新人,你那劳什子赤霄宗,大猫小猫三两只,也敢胡吹大气换取奇物。” 说话的是个昂藏军汉,身高丈二,玄色鳞甲。 由于身量太过雄壮巨大,盘坐在蒲团上,足足占了三四个人的位置。 赤霄子冷哼一声:“你这蛮子今儿来的早,老道约了道友谈玄,懒得与你争执。” 话音未落,赤霄子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晚辈执法人,拜见前辈。”周易拱手施礼。 “法家门徒,你来自哪一国?大离,大周,大乾、大雍……亦或者是哪个小国?”军汉一连说了十几个国家,仔细观察周易神情变化。 周易在听到大雍的时候,故意眼神微眯,却没有点头答应。 “你这小家伙,也忒个狡猾,可不像是法家那群死脑筋。” 军汉低头看胸口,铠甲上铭刻着雍字印记,说道:“本将军大雍皇室赵弘业,你小子无需这般谨小慎微,只要不暴露身份,在这飞仙殿内谁也害不了你。” “多谢赵将军指点。”周易暗自松了口气。 赵弘业说道:“飞仙岩之主,定下每月中与月末,于飞仙殿集会谈玄论道交易物品,你若有需要莫要错过日子。” 周易惊讶道:“飞仙令可以传送物品?” “不能,一般是约定时间地点,当面交易。” 赵弘业补充道:“若是不放心,双方可以将物品交于殿主,由他来主持交易,这样做需要支付大笔灵石。” 周易赞叹一声,飞仙岩不愧是上古奇物,即使毫无根基的凡人拥有了它,也能迅速踏上修行之道。 短时间内,不敢交易物品。 无论其他飞仙令主人,亦或者飞仙殿主,周易都信不过。 周易念及至此,问道:“殿主能否知道我等位置?” 赵弘业幽幽道:“殿主曾说过,他也不能炼化飞仙岩,所以难以确定子令所在。” “原来如此。” 周易半信半疑,日后做事前世,都会假定飞仙殿主知晓自己所在。 赵弘业也是这般想法,然而谁又能拒绝飞仙令,可以与天下同道交流交易。 仙道艰难险阻,唯有集佛道百家之长,才能走得更快更远。 “上古奇物价值连城,即使只是飞仙令,也足以引人觊觎。” 赵弘业提醒道:“即使换了容貌身份,也难遮掩言语习惯,很容易圈定你所在位置。殿中有人融合白龟魔种,拥有卜算天机的神通……” “将军好意,晚辈省得。” 周易问道:“上古奇物是否极其罕有?” 赵弘业说道:“上古奇物也有强弱,与修行一样,从低到高分为九品。如八九品的奇物,尚不算罕有,上三品奇物则是镇国至宝!” 周易又问:“这飞仙岩属于几品?” 经过黄师傅指点,周易已经知晓修行等级划分,融合魔种引气入体即为九品,不断向上修行,世间顶峰为一品。 “仙品!” 又一道声音传来,不知何时,左手边多了个年轻书生。 天青色丝绸长袍,头上斜插一枝桃花,剑眉星目,生得俊逸非凡。 “法家吴毅,朋友日后途经大乾,可来稷下学宫一叙律法之道。” 赵弘业鄙夷道:“你这厮在年岁过两百,莫要装嫩了!” “拜见前辈!” 周易没有表现的亲近或者生疏,稷下学宫就在大乾神都,距离万年县不过几十里路。 原本还打算询问赵弘业,造畜之术源自哪家旁门左道,可有什么破解之法,见到吴毅顿时熄了心思。 郑屠杀人造畜,案发后必然震动神都,稷下学宫中必有流传。 吴毅眼中闪过异色,一般法家门徒听到自己名号,纵使不震惊也会尊敬,这自称“执法人”的晚辈,表现的如此平淡。 要么孤陋寡闻,要么他就在大乾境内,甚至距离神京不远! 二百多岁的老怪面前,年轻人的那点小心思,洞若观火! “老夫严守律法,二百年来毫无逾矩!” 吴毅点了周易一句,又说道:“飞仙岩品阶已经超出一品,称为上古神物或者仙物,诸国联盟也只有大雍的……” “咳咳咳!” 赵弘业咳嗽声打断吴毅,暗骂这厮年轻时冷面铁脸,随着岁数大了愈发不拘形迹,刚刚嘲讽了句立马就得报复回来。 周易暗自遗憾,这等秘闻,寻常修士都难得知。 飞仙岩将不同地方、品阶、派别的修士汇聚一堂,对初入道途之人来说,实属不可多得的机缘。 “两位前辈,我该如何离开这里?” 进入飞仙殿片刻时间,获得的信息已经足够多,而且再聊下去很可能暴露身份,不如离开这里,仔细揣摩每个人每句话。 下次来,周易说话会稳妥许多。 “默念离开即可。” 吴毅双眼闪烁灵光,殿中泛起一缕缕波动,落在周易身上凝成玄妙铭文。 周易毫无察觉,拱手告辞后,化作青烟消散不见。 赵弘业眉头微皱:“你这般做不合规矩,殿主禁止施法窥探!” “大乾律法中没有这条规矩,法无禁止即可为。殿主先前还请教老夫律法之道,这点小事情,想来不会在意的!” 吴毅眼中闪过莫名,随后离开飞仙殿。 …… 租屋。 意识回归肉体,周易缓缓清醒过来。 破碗,人骨,飞仙令,逐一落在眼中。 “当真像是个真实的梦境!” 周易一手端破碗,一手紧握飞仙令,即使努力平复惊喜,嘴角仍不自禁的上翘。 “距离月末还有七天,到时候飞仙殿集会,可以请教更多修行之法。其中不乏强者,或许有降低魔种反噬的秘术,赌命实不可为!” 小心将破碗和令牌藏在怀中,特意缝制的内衬布袋,保证不会遗落。 周易看向地上百斤人骨,喜悦之色尽去,冷哼一声。 “这几天时间,先将郑屠这妖人除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肉粥 满春院。 雅阁四面围着半透纱帐,不受外人打扰,又居高临下观赏舞台。 青楼与教坊司独门独院不同,三层高楼装饰奢华,所有客人汇聚一堂。 一楼大堂,二楼雅阁,三楼留宿。 此时台上跳舞的姑娘名唤素娘,年岁不大波涛汹涌,每次舞姿舒展腰肢,都引得客人们目不转睛。 桌上陪酒的姑娘见此,顿时不依撒娇,哄得客人连连赏银子。 弄玉阁。 周易坐在末位,三位班头左右陪坐,首位是个四十来岁削瘦汉子。 周易举杯道:“二师兄,昨日出了些意外,师弟给你赔罪。” “无妨,此事我也有耳闻。” 削瘦汉子正是二师兄罗昌,金刀镖局副镖头:“竟敢刺杀小师弟,要不要围了镇山拳馆,镖局有不少好手。” 罗昌押镖回来拜见黄师傅,得到提点叮嘱,又听闻周易单刀镇拳馆,不禁对这个小师弟另眼相待。 周易推辞道:“赵大人发话,莫再与拳馆冲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些天在城南与拳馆争斗,周易也没忘了调查丢失案。 随着周易来回不断寻访盘问,苦主将一切可能与案件有关的事情,全部告知。 经过对比前因后果,发现丢失案发生前都有共同点,拳馆弟子以各种不同理由上门,或收税,或闹事,或催债等等。 拳馆弟子平日里横行霸道,这些是都是寻常,很难引起关注。 周易本就有所怀疑,再来查看案件经过,已经十之八九确定拳馆与丢失案脱不了干系。 只要寻到确切证据,涉及如此凶残恶劣的案子,莫说殿前司太监的干儿子,就是掌事太监的干儿子也逃不脱。 “赵大人发话,确实棘手。” 罗昌眉头微皱,赵泰看似是个泥塑县太爷,从来不坐衙,却是正经的天子门生,说过的话等闲人不敢违抗。 朱班头笑道:“赵大人不让起冲突,咱可以从别处入手,那拳馆在城西城东都有产业,先去查一遍。” 镇山拳馆属于江湖帮派,经营产业多是娼馆赌档,其中猫腻经不住严查。 刘班头接着说:“明儿我就吩咐下去,城门口的衙役,看清楚拳馆的马车货车,没收所有违禁物资。” 什么是违禁物资,朝廷也没有详细具体的定论,平日里城门卒睁只眼闭只眼,塞了银子就放行。 当真严格按照律法检查,镇山拳馆的马车货车,不知要扣押多少。 “我比不过这俩货,站班衙役权小势微,管不住市面上的活计。” 李班头笑道:“若那拳馆的人上了衙堂,定会嘱咐打板子的好手,甭管大板小板,二十板子下去少说没了半条命!” 杖刑是大乾律中使用最多的刑罚,违法轻的用小板,违法重的换大板。 打板子的过程,极其考验衙役的手段,塞银子多或者高官子弟,轮起来轻轻放下,遇上不长眼或者招惹上官的犯人,看似不用力也能打个半死。 周易连连拱手:“多谢师兄!” 三班衙役的权力,远远超过前世警局,而且没有其他部门约束限制,联合执法针对镇山拳馆,定会将其重创。 拳馆发生动荡,最容易露出破绽。 连续喝了几轮酒,周易借口肚胀方便,离开了弄玉阁。 茅厕。 周易轻咳两声,黑红色老鼠顺着屋顶钻了进来。 如今黑老鼠已经大变模样,赤红绒毛占了半数,四肢利爪轻易抓破木石,倒挂在屋顶上等着命令。 “鼠兄,将这东西丢进肉粥锅里!”周易从怀中取出半只人手。 吱吱吱! 鼠兄叫了两声,叼着人手向厨房溜去。 周易回到弄玉阁,见四位师兄已经有些酒醉,便唤来老鸨。 “煲一锅醒酒的肉粥,再唤十个八个姑娘来陪!” 老鸨经营青楼多远,自然认得县衙班头,连忙吩咐杂役去准备。 片刻之后。 醒酒肉粥端上来,掀开陶盆盖子,热腾腾蒸汽喷涌而出。 红的肉,白的粥,还有这时节少见的青菜,混合红枣、莲子等材料煮在一起,飘出浓郁扑鼻的香气。 “这粥是咱这独有,里面放了枸杞和参须,喝了定能坚韧不拔,客人留宿之前必点!” 老鸨亲自盛粥,第一碗放在罗昌面前。 罗昌尝了一口,点头道:“不错,味道比以前更好了。” 老鸨笑着继续盛,勺子伸进陶盆舀起来,带起了一大团骨肉相连:“咦?这肉竟然没煮烂,回头定要……” 话还未说完,脸色已经变了。 原本左拥右抱的朱班头,眼睛瞪的溜圆。 “呕!” 罗昌反应过来,将手指塞进嗓子,将今天的酒菜全吐了出来。 勺子里赫然有半只人手,已经煮得肉脱了骨,仅剩下筋肉连着骨节。 “……” 周易面上惊骇,心底却是无奈,许多客人都点了醒酒肉粥,哪曾想这一锅就端到了自己桌上。 如此也好,这案子得查到底! 朱班头阴着脸:“后厨一个人都不准走,师弟去衙门叫人!” 肉粥中煮了人手之事,很快传到了外面,原本兴致勃勃的客人们,要么一哄而散,要么叫喊着退钱。 周易回衙门叫人,二十来个衙役白役将满春院围了。 后厨煮粥的厨子,负责采买肉食的杂役,全都带上铁铐压回衙门。 老鸨指派人去通知东家,同时不断辩解:“几位爷,定是有人羡慕楼里生意好,栽赃陷害!” 朱班头也算是这般认为,然而此事恶心了师兄,必须敲诈一笔银子。 满春院是万年县鹤立鸡群的青楼,据说一年流水银子少说大几千两,现在沾上了人命案子,怎么也得赔三五千两。 “是否陷害你说了不算,衙门调查这段时间先歇业整顿,等候通知。” 老板听的焦急,关门歇业损失太大,只得祈祷幕后东家能将事情压下。 这时。 翻查后厨的白役,面带惊慌的前来汇报。 “班头,又发现了人骨,与煮粥的猪肉混在一起,少说三五十斤。锅里煮的也有骨头,看模样,不像是猪骨!” “快去叫老刀子来。” 朱班头意识到案子严重,也没了敲诈满春院的心思,遣人叫仵作来验尸。 老刀子是衙门世袭的仵作,经验丰富,仔细辨认厨血肉之后,说至少是三个人的遗骸。 又是一桩大案! 朱班头只觉牙疼上火,近些日大案发生的也太过频繁,衙门从没安生过!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郑屠 唏律律! 一匹枣红马停在满春院门口,下来个青缎老者。 满春院门口的白役正要阻拦,老者轻轻挥手,几个壮汉便摔倒在地上。 老鸨见到老者,像是见了亲人,连忙迎上去。 “文爷,您可算来了。” “这位是?” 朱班头见老者身手不凡,气度不似寻常人,主动拱手询问。 “老夫文寿,在武定侯做外府管事。这满春院是小侯爷的生意,绝不能沾上人命官司,还请班头多多照顾。” 文寿取出个青铜牌子,上面铭刻武定侯府四个字。 侯府! 大乾爵位尊贵,公侯伯属于超品,论官职比一品大员还要高。 莫说区区万年县,就是在神京也能横着走。 朱班头当然明白没有和不能有的区别,无奈道:“文管事,若只是一只手掌,定是同行陷害,但是现在……” 文寿听到还有几人遗骸碎骨,瞥了老鸨一眼,沉吟片刻说道。 “既然如此,就将那厨子和采买之人送去衙门,定能审问出人骨来历。小侯爷进项不多,这满春院尤为重要,还请班头给个面子!” 话说到这份上,朱班头还能怎么办。 武定侯府的面子,甭管小侯爷能不能代表,文寿搬出来了就得乖乖听话。 “将人和物证带走。” 朱班头下令,衙役迅速退出满春院。 …… 衙门。 数条人命的大案,连夜升堂。 马典吏听汇报说侯府出面,知道案子不能拖,必须尽快告破。 三木之下,两名嫌犯无有不招。 逐日平日里贪墨银子白嫖娼妓等等,甚至小时候偷邻居银钱,全都一秃噜说了出来。 厨子趴在地上,指天发誓:“大人,那骨肉下锅时候,定没有这人手。熬粥需要一个时辰,勺子不停的搅动,也不见手骨,定是有人陷害放进去!” 马典吏看向采买:“那其他残骸怎么说?” “小人与楼里报账,说是从张家肉铺进货,实际上都是去郑屠那买便宜肉……” 采买说道:“买肉是都精挑细选,绝不会混进人骨,还望大人明察!” 马典吏眉头微皱,只觉事有蹊跷。 “朱班头,速去将郑屠捉来!” “遵命!” 朱班头领命,带着周易等七八个捕快,向西市走去。 …… 西市。 夜幕深沉寂静,偶尔传出几声犬吠。 “师兄,此事透着蹊跷。” 周易提醒道:“若不是那郑屠所为,抓回去便是。如若是的话,他如何骗过采买,又如何骗过那些买肉之人?” 朱班头闻言,骤然停下脚步。 “师弟想说什么?” “希望别是什么魔道妖人,隐藏市井为祸。” 周易尚不清楚郑屠实力,然而能施展造畜法术,理应已经入品,直愣愣的去抓捕等于羊入虎口。 “天子脚下,哪有妖人……” 朱班头回想起卫宽异化,话音一转:“若是妖人该如何?” 另外八个捕快闻言,不禁心底发虚,已经萌生退意。或许大可能是胡思乱想,然而百一可能撞上妖人,命都搭进去了。 “妖人也是人!” 周易从胸口取出几个袋子,里面是白日里炼化的剧毒:“这是我亲自配的毒药,待会儿我自己去抓郑屠,你们躲在外面埋伏……” 按照黄师傅所说,任何人融合魔种,侥幸不死就能引气入体。不过刚开始炼气,法力尚未反哺强化肉身,除去魔种特殊能力,近身厮杀还比不过武道。 例如卫宽融合魔种,明明已经入品,却被普通衙役围杀重伤。 郑屠在周易感知中,肉身实力远不如黄师傅,定然不是厉害修士,抗不过精炼剧毒侵蚀。 “如此甚好!” 朱班头将毒粉分了,各自分派好任务。 …… 郑屠肉铺,早已经上了门板打样。 朱班头与其他衙役潜伏左右四周,周易上前敲门。 咚咚咚! 过了不久,铺面里亮了灯,传出郑屠声音。 “谁啊?” “快开门,官差!” 周易手按在毒刀柄上,随时准备劈砍。 咔嚓! 门板掀开一扇,郑屠借着月光,隐隐觉得门外衙役眼熟。 周易递过铁铐:“郑屠,跟我走一趟衙门。” “差爷,俺就一屠子,可不敢犯事。” 郑屠从怀里抹出碎银子,恭敬奉上:“差爷能告诉俺,是发生了什么案子?” 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让隐在暗处的朱班头等人,暗自松了口气,只觉得是周易疑心过多了。 周易缓缓说道:“满春院吃出了人肉,听说都是从你这买的,典吏大人传唤你问话。” “差爷,冤枉啊!俺……” 郑屠哭嚎一声,话说道半截,手掌化抓掏向周易心口。 只见肥胖硕大的手指,暴长出半尺长的指甲,表面闪烁微弱血光,如同五把尖锐锋利的匕首。 呼! 周易长舒一口气,毒刀拔出斜斩。 自见到郑屠就肌肉紧绷,不同于朱班头等人怀疑,周易早就确定郑屠是妖人。 刺啦! 刀锋与指甲交击碰撞,迸射一连串火星。 “果然!” 周易不惊反喜,顺势后跃,拉开与郑屠的距离。 郑屠的力量远超周易,却远远比不过黄师傅,一指就能弹断钢刀。 “死!” 郑屠脸上显化血色纹理,身躯肥胖却速度极快,一跃而起扑杀过去。 “出手!” 朱班头见其他衙役吓得愣神,高声呼喝提醒,将手中毒粉撒向郑屠。 噗噗噗…… 红的白的蓝的绿的,各色粉末将郑屠包围,一吸气就进了嘴。 精炼过的剧毒,狼犬闻一闻都瞬时毙命,更何况吃进了肚里。郑屠只觉手脚麻木,头晕目眩,眼前出现七彩光点。 好机会! 周易遮掩口鼻,手中毒刀猛地甩出,穿透了郑屠大腿。 毒刀之烈犹胜过毒粉,郑屠跌到在地,整条腿都没了只觉,腿上浮现一缕缕黑线,迅速向胸口蔓延。 “啊!” 郑屠惨叫一声,锋锐指甲挥落,竟然将右腿齐根斩断。 诡异的是,断腿处不见任何血液流出! 如此狠辣手段,让周易等人不禁骇然,幸好精炼剧毒已经蔓延到胸口,斩断大腿也无济于事。 “我恨……” 郑屠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周易,片刻之后再无声息。 “死了吗?” 朱班头双手握刀,说话声有轻微颤抖。 周易等到毒粉散尽,抽出长用钢刀,甩手抛出穿透郑屠脖颈。 “现在死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功劳 朱班头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狠辣了吗? “叶老七速去衙门,将此事汇报马大人,你们几个去附近守着,禁止任何人靠近!” “遵命!” 衙役都是人精,知道朱班头有话与周易单独说,去街头巷尾持刀把守。 待几人离开后,朱班头沉声道。 “师弟,你早就知道郑屠是妖人?” “嗯。” 周易没有继续隐瞒,此事回头一琢磨,就能发现太多疑点。 “知道了是妖人还敢管?”朱班头瞥了眼郑屠的利爪,切大腿如豆腐,落在人身上一桶一个窟窿。 “作为一名捕快,我的职责就是警察破案抓贼!” 周易努力让自己的思想顺应大乾,然而本性仍是不同,打心底认为警察抓贼理所应当。 侦查破案是天职而非圣母,不抓贼还干个屁的捕快。 朱班头叹息一声:“这世上的贼人,就像田里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永远抓不完的。” 周易说道:“那就把能破的,能抓的,能捕的都办了,不需尽善尽美,但求问心无愧!” “当年初来衙门,我也是这般想法,后来当上班头就变了。” 朱班头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不是个好差役,百姓背地里骂“朱狗”不如,却不妨欣赏有志气理想的人。 “师兄也是受形势所迫……” 周易也在机关混过,明白朱班头的艰难。 班头想要同僚支持拥护,朝廷俸禄微薄,就要乱收费为衙役谋福利,那就当不成百姓眼中的好官。如若当个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清官,往往会得罪同僚和上司,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排挤的陷入困境。 “师傅罩着我,哪有什么难处。” 朱班头抽了自己手背一下:“纯粹是他们送的银子太多,手不听使唤,不由自主的捞了进去。” “……” 周易一时无语,不知该怎么为师兄解释。 朱班头似笑非笑道:“师兄收银子,断错案,师弟不会连我都抓了?” 周易躬身致歉道:“今晚连累师兄了,师弟不敢管也管不了衙门,只能欺负郑屠这种软骨头。” 唯有身处大乾,才能知晓古代社会的黑暗,已经不止是吏治败坏能描述。 真正的强者穿越过来,已经在琢磨怎么日月换新天,世界不由心意,便改变世界。 周易自知不是这块料,仅能努力保持不被同化,待将来哪天有实力了,再想着让世界更顺眼些。 “谈不上连累,不过以后有这等凶险事,莫要唤上师兄。” 朱班头回想今晚凶险,语气中有训斥警告。 妖人诡异,万一毒粉效用不大,让郑屠逃了,事后报复起来就是破家灭门的大祸。 “师弟鲁莽,理应赔罪。” 周易提醒道:“万年县因毗邻京畿,历来安宁,所以未有巡检之职。如今先有卫宽案,又有郑屠案,已经有理由设巡检司。” 巡检是县衙所属官员,负责训练乡勇缉匪捕盗,官职是最低的从九品。 朱班头眼睛一亮:“这话怎么说?” 衙役只是胥吏,班头、捕快都一样,在朝廷眼中都是民,而且是贱籍,入不得官吏品级。 从九品的巡检却是正儿八经的官员,而且对出身、功名没有要求,可以全由衙门任免,朱班头最适合不过。 “此事唯有赵大人上书,奏明朝廷,妖人为祸一方,须设巡检保境安民。这等小事,又有正当理由,朝廷不会拦着。” 周易说道:“师兄只需提前与赵大人说过,送些银子,巡检一职就十拿九稳了。” “这事有些难办……” 朱班头犹豫不决,银子加上斩杀妖人的功劳,定能跨过民变官的关键一步。 然而万年县做主的是马、吕两家,三班六房任免权掌握在马典吏手中,贸然给赵大人送银子,第二天班头就换人了。 “设巡检一职,非赵大人上书不可。” 周易明白其中关节,提醒道:“师兄莫要想着左右摇摆,那样死的更惨。” 马典吏是坐地虎,赵县令是天子门生,双方再怎么斗也会适可而止,朱班头想左右逢源,只会成为二人的出气筒。 “放心,我还能不明白这个。” 朱班头心底已经拿定了主意,话音一转:“小师弟啊,师兄一直觉得你这人格格不入!” 周易闻言心中一紧,难道那句话说漏嘴了。 朱班头继续说道:“师弟去了勾栏,竟然从不过夜!” 周易:“……” 这时。 乱糟糟的脚步声呼喊声传来。 一连串的火把,少说四五十号人,骑马领头的正是马典吏。 马典吏直接问道:“妖人在哪里?” “大人请看。” 朱班头接过火把,将郑屠尸骸照亮。 片刻时间,尸骸已经化作青黑,不过手上利爪,脸上血纹,以及诡异的断腿,都是郑屠是妖人的证据。 马典吏又问道:“他家里搜过了吗?” 朱班头可不会说自己胆小怕死:“大人,事关重大,还是先请示朝廷。” 妖人巢穴,很可能布置了邪术陷阱。 “对,上报朝廷!” 马典吏取出腰牌信物,命心腹衙役连夜去神京:“骑快马速去仁安坊徐府,禀报锦衣卫徐鲸,就说作乱妖人已经伏法。” 衙役说道:“大人,神京早就宵禁了,妖人已死,明日再上报不晚。” “胡闹!如此大案,岂能耽搁?” 马典吏义正言辞,从袖口摸出百两银票:“到了东城门口,报吕越的名字,将银票予他,自会行方便。” 衙役领命,直接骑着马典吏的马,直奔神京而去。 周易在一旁听着,猜测不久前张府抄家,马典吏搭上了徐鲸的线。 锦衣卫很有可能需有查处妖人的职责,马典吏着急忙慌的将消息送去,等于让徐鲸白捡了功劳。 如此一来二去,徐、马两家就成了世交好友。 张府抄家后,马典吏仍能坐衙断案,靠的就是这盘根错节的关系,谁又能大半夜打开神京城门送消息。 “大人,卑职……” 朱班头上前低声几句,将巡检之事说了出来。 马典吏轻抚长须:“以你这厮的脑筋,定想不到这里,莫不是有高人指点?” “高人没有,师弟却有。” 朱班头也不隐瞒,将周易怀疑郑屠,设计埋伏舍命搏杀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旁的衙役听此,方才知晓过程凶险,纷纷惊叹的看向周易。 马典吏笑道:“你这厮如此说,也不怕让师弟抢了功劳?” “我与师弟同出一门,功劳用不着抢。” 朱班头说道:“再说了,咱升了官,班头不就空了下来。” “你这厮倒是占便宜没够!” 马典吏心情很是不错,朱班头告知巡检之事,说明还是站在他这一边。 “明日本官便与赵大人说,在县衙设置巡检。老朱啊,此事必须县令点头,本官可没资格上奏本,为何你不直接去后衙?” 朱班头脊背发凉,沉声说道。 “卑职的家人都在万年县,赵大人过两年可就去别处当官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招揽 万年县距离神京六十余里,一来一回少说三四个时辰。 天蒙蒙亮时候。 徐鲸终于赶来,还带着六名黑衣缇骑。 “这就是妖人店铺?” “对!这妖人名唤郑山,原本是莲花村的农户,在赌档借了印子钱,族田都抵债了,四年前来县城开了肉铺……” 半夜过去,马典吏已经将郑屠过往调查清楚。 期间有不少疑点,郑屠如何还了印子钱,又哪来的钱买店铺。 一间西市的店铺,少说几百两银子,对农户来说是天文数字。 徐鲸来到郑屠尸骸前,刀锋划开郑屠肚皮,见到内里脏腑青紫色。 “好烈的毒!哪来的?” 周易见马典吏使眼色,上前躬身道:“禀大人,这毒是小的炼制。” “又是你?” 徐鲸显然记得周易,眼神闪烁,熄了继续问的心思。 “以指甲与伤口判断,应是炼了血道功法的妖人,具体来历,还要从巢穴搜查证据。” 原本可以从是尸骸,判断出郑屠来历,然而剧毒腐蚀肌肉筋骨,五脏六腑黏连软化,整个就像是皮布袋包裹一腔脓血。 “徐兄,需不需要人进去探探?” 马典吏上前说道,言语间不遮掩的奉承,从年龄上看比徐鲸父亲还要大。 徐鲸摇摇头,手掐法诀,凭空凝聚出篮球大水液,如同活物一般钻入了肉铺。 衙役哪见过此等玄奇之事,忍不住惊叹出声。 黑衣缇骑目光扫过,衙役们顿时禁声。 马典吏适时道:“本该让尔等去探查,徐兄慈悲为怀,今日之事谁传出去,后果自负!” 法术! 周易顿时明白,为何马典吏巴结徐鲸,竟是一位入品的修士。 片刻之后。 “里面并无陷阱,遮掩尸骸的法术已经破去,后堂有处左墙暗室。” 徐鲸一挥手,缇骑便冲了进去。 马典吏留下十余人把守,剩下的跟着徐鲸进了肉铺,结果进门就吓了个半死,腿一软摔倒在地。 店铺肉案上,横躺着两句残破尸骸。 其中一具的头骨只剩下小半边,割肉刀插在上面,也不知让谁买了去。 肉钩挂的不是羊头狗头,而是一颗颗人头,眼珠子死死盯着门口方向。 马典吏倒吸了口冷气:“老朱,扶我起来。” 周易疑惑道:“这尸骸怎么没了血?” 众人用异样眼神看向周易,这般恐怖情景,竟然还能注意细节。、 “不错!” 徐鲸称赞一声,没有解释,来到了肉铺后堂。 缇骑的动作很快,已经破开左面墙壁,后面是个丈许方圆的暗室。 火把光亮照进去,映射出诡异红光。 暗室四面墙壁包括屋顶地面,全部染成了黑红色,或者说本就是鲜血反复涂抹之后,凝结成了厚厚的血痂。 正前方放着供桌,端坐一尊六臂神像。 由于不断用鲜血浇淋,神像完全被血痂包裹,已经看不清面容。 徐鲸用刀锋在佛像脸上刮了刮,血痂掉落,露出四张喜怒哀乐佛脸。 “果然是血佛教!” 马典吏眼睛一亮,他可听说豫州叛乱,幕后就是血佛妖人。 朝廷派大军顺河南下,与叛军大战了几场,看似一路连胜斩敌无数,却难以将叛军彻底剿灭。 徐鲸说道:“此地紧邻神京,必然是探子秘密据点,马大人这次是立大功了。”” “都是为陛下分忧!” 马典吏面上一喜,对着神京方向拱手。 如此大的功劳,朝廷必然下旨嘉奖,莫说赵泰只能在后衙读书,再来了县令也动摇不了马家权势。 果然。 妖人尸首及证据送去神京核验,吏部发来嘉奖公文,夸赞马家为国除害。 赵泰顺势上书,万年县设置巡检司,查验是否有妖人遗祸,朝廷很痛快的批准。 朱班头花了千两银子,顺利换了身官袍。 …… 德古街。 朱家。 家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看咱这官袍如何?” 朱巡检穿着绿油油官袍官帽,与几位同门显摆。 “还不是沾了小师弟的功劳。”刘班头酸溜溜的说道。 “你这厮,怎么和本官说话?” 朱巡检还没招募乡勇,不过官威先摆足了:“小师弟,以下犯上大不敬,依律如何?” “顶撞上官,仗三十。” 周易定了班头的缺,成了万年县捕头,按照前世官职对比,大体上是半年时间从平民变成了警察局长。 二师兄罗昌哼一声:“过些日拜见师傅,我辛苦些,指点你武道!” 主巡检闻言,连连求饶。 “小师弟,那毒粉与我一包。” 李班头说道:“近些日子,总觉着不太平,用来防防身!” 罗昌点头道:“师弟,也与我一包,外面走镖,绿林好汉越来越多,总有不讲规矩的,有了毒粉定让他们好看!” 主巡检与刘班头深以为然,万年县多少年没发生大案,结果近半年接二连三,衙门从未安生过。 “已经准备好了。” 周易取出四个毒粉布袋,叮嘱道:“小心使用,毒性太烈,纵使有解药也来不及服用。” “省的省的!” 师兄弟五人又喝了几轮,纷纷告辞。 周易一路向衙门走去,有夜间巡逻的更夫、民壮,见到了躬身施礼。 眼见到了衙门口。 忽然,一道黑影落下。 周易身醉心不醉,刀法已经炼入习惯,条件反射的抽刀斩过去。 凭空出现水流,延伸拉长化作绳索,在周易身上捆了几圈。 “是我,徐鲸!” 黑影显露身形,竟然是锦衣卫徐鲸。 “见过徐大人。”周易收刀施礼。 徐鲸也不客套,直接表明来意:“可愿加入锦衣卫?” 周易疑惑道:“徐大人,在下区区衙役,也能加入锦衣卫?” “卫宽案,郑屠案,与你有直接关系,期间表现不错,符合条件。” 徐鲸见周易沉默不语,接着说道:“万年县有一桩案子,落在本官手上,目前毫无头绪,便想着招募当地人暗中调查。” 周易眉头微皱,锦衣卫都棘手的案子,极有可能涉及入品修士。 “为什么是在下?” “此案定是万年县世家大族所为,你出身乡村。近些日你在衙门所作所为,称得上秉公执法。” 徐鲸说道:“恰好,本官亦是法家门徒!” 周易又问道:“不知什么案子,可否改告知一二?” 徐鲸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近三年来,神京周围数县屡有孩童走失,远超往年数量,锦衣卫换衣有妖人祭炼邪法!”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血佛 听到这话,周易心中一动。。 “禀大人,近些天小的也在查一宗孩童走失案!” 徐鲸目光微凝::“说说。” “此事还要从青鱼街说起……” 周易将事情来龙去脉,去掉张家地洞所见,全部说了出来,包括对镇山拳馆的怀疑。 徐鲸沉声道:“本官知晓你与镇山拳馆的恩怨,莫要挟私报复!” “镇山拳馆刺杀小的,若是报复,早将剧毒投进他们的水井了。” 周易解释道:“还有一事,我从牙行查到,这几年拳馆买了不少孩童。后来大部分不见了,据说是送去乡下。” 徐鲸道:“去乡下查过吗?” 周易如实回答道:“小的托白役去问过,有病死的饿死的丢了的,反正是寻不到那些孩童了。” 徐鲸面露喜色:“好,很好!这案子破了,自有功勋记下。” 周易叹息道:“可没能拿到确切证据。” “讲证据是刑部的规矩,对锦衣卫来说,怀疑就足够了!只需将那张京抓来,审问一番就知道真假。” 周易眉头一皱:“目前只是怀疑,直接抓人不合律法。” “你很不错!” 徐鲸称赞一声:“法家门徒,做事就应如此。然而,此案极有可能涉嫌魔道妖人,早一天破案,便少害一家人。” 周易遵守法律,却并不是圣母,认同徐鲸所说。 镇山拳馆纵使与丢失案无关,其他案子加起来,也足够砍头了。 “大人,直接将张京抓了,极有可能打草惊蛇。那厮平日里嚣张霸道惯了,小的会寻个由头拿他入狱,再审问孩童走失案。” 徐鲸点头道:“此计甚妙,尽可放手施展,本官就在马家待几日。” 周易躬身道:“大人,小的愿意加入锦衣卫。” “你暂且拿本官的原先腰牌,案子破了之后,需去神京衙门登记姓名入册。” 徐鲸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四边雕刻云纹,反面写着“锦衣卫缇骑徐鲸”,反面铭刻“天子亲军”四个篆字。 周易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记得小心行事,莫要拿锦衣卫名头害人,也不能堕了锦衣卫威严!。” 徐鲸叮嘱几句,正要离去。 周易请教道:“大人,锦衣卫是否传授修行之法?” “自是有的。” 案子有了线索,徐鲸心情不错,解释道:“你现在是缇骑,功勋够了会转为校尉,不过,这都不是真正锦衣卫。” 周易侧耳倾听,对于缇骑有所了解,分为力士和探子,前者随上官办案抄家,后者散落各地打探消息。 “唯有融合魔种,炼气入品之后,朝廷赐下飞鱼服绣春刀,方为真的锦衣卫!” “你进衙门才半年时间,就破了不少案子,正适合加入锦衣卫。为朝廷办成了差事,就有功勋奖励,可以兑换功法魔种法器等等。” 余音渺渺,徐鲸已经消失在夜色当中。 …… 夜幕沉沉。 西市。 郑屠肉铺已经贴上封条,还有一张官府公文。 内容大体是郑屠为赚银钱,杀人取肉贩卖,如今已经明正典刑,并未提及邪道妖人。 公文刚贴出来,引得满城哗然。 许多在郑屠处买过猪肉的百姓,连续几天吃不下饭,一睡觉就做噩梦,梦中有骷髅哀嚎着索要血肉。 附近几家铺面,当天就歇业,挂在了牙行出售。 那晚有掌柜的或者伙计,在铺面里睡觉,隐隐约约听到了搏杀声议论声。 只言片语流传出去,经过说书人改编,又成了一则人肉店铺的怪谈奇闻。 锦衣卫派缇骑守在肉铺附近,明哨暗哨有十数人,守株待兔,若是有陌生人靠近,先抓了再审问调查。 这天夜里。 一道黑影溜着房檐,钻入了郑屠肉铺。 值守的缇骑根本没发现,即使听到动静了,谁会在意一只黑老鼠。 鼠兄鼻尖耸动,在郑屠屋内院子嗅了个遍,最终在肉案下方闻到了异样气味,随后在墙角开始打洞。 随着躯体不断强化,爪子变得锋锐有力,片刻时间就将洞穴挖到了目标位置, 一个裹好的包袱。 鼠兄将洞穴向四面扩大后,将包袱拴在背上,一路挖洞从旁的店铺墙角钻了出来。 吱吱吱! 得意的叫了几声,似是在嘲讽暗中盯梢的缇骑。 第二天清晨。 周易来到宾舍院子,练了几趟刀法。 昨日又买了上百斤猪肉,用破碗炼化成了十余粒精华,如同吃米饭般一口吞了。 量变引起质变,一次就增长了百斤力气。 周易预计再有一两个月,身体就能达到极限,到时候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 毫不起眼的郑屠,竟然也是入品修士,给了周易很大压力。 吱吱吱! 熟悉的叫声,只见鼠兄前呼后拥,威风凛凛的走过来。 后面十来只老鼠,抬着个麻布包袱,在鼠兄的指挥下,恭敬的放在周易身前。 “干得不错!” 周易取出一粒肉**华,犒劳鼠兄。 吱吱吱! 鼠兄眼珠乱转,人立而起,左前爪张开晃了晃。 “越来越聪明,竟然学会讲价了。” 周易又给了它三粒精华,刀锋挑开包袱,里面是两张银票、一卷书册。 银票二百两,万通商行见票即兑。 书册血红表皮,封面上绘着四面六臂邪佛,图案旁边写着血佛经三个字。 “功法?” 周易面露喜色,不过仍然小心谨慎:“鼠兄,让你麾下老鼠试试,册子上有没有毒。” 吱! 鼠兄点头答应,对着麾下老鼠叫了几声。 两只老鼠在书册上舔了舔,逐页翻开查探,并没陷阱。 周易戴上手套,将血佛经拿起来翻看,前面是教义经文,大体上是赞颂、信仰血佛,唯有血佛降世,才能拯救苍生云云。 经义之后是功法,约么十来页千多个字,每页都有图案和文字。 讲述以魔种引动天地灵气,在体内经脉游走,最终在丹田处炼出法力。 “可惜,我没有融合魔种。” 周易继续向后翻,是炼制血佛丹的方法,核心材料是血妖魔种,配合各种矿石草药炼成灵丹,能提升一成融合成功率。 “将魔种炼成灵丹,削弱其暴虐。” 周易喃喃道:“如此看来,这方世界于魔种的研究,已经是极其成熟深远,先辈想出各种手段降低反噬风险。” 血妖丹之后,是两门邪道法术。 其一名为血祭术,即以鲜血献祭血佛,可以削弱体内魔种反噬。 其二就是造畜术,可以将人变成猪狗牛羊,以方便邪道妖人拐卖人口。 “融合魔种竟然有后患,反噬持续存在,还会滋生心魔!” 血祭术中描述,融合血妖魔种后,会让人变得渴血,以灵血妖血为上,人血次之,兽血最次。 这种渴望就是心魔! 心魔滋生积累,如果不能释放出来,就会异化为半人半妖毫无理智的血魔。 “郑屠杀人吸血、血祭,竟是受魔种影响!” 周易眉头紧皱,魔种修行之法竟有这么大的缺陷,时时刻刻受心魔影响,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不过转念一想。 “魔种能通行天下,那些前辈高人,必然有解决之法!” 咔嚓! 一声异响传入耳中,周易猛地回头看,院墙上有身影闪过。 “谁?” 周易身形纵跃,站在院墙上左右观望,外面空无一人。 “刚刚那身影,似乎有些眼熟……算了,正事要紧!” …… 西市。 山字号粮店。 买粮百姓的队伍,排到了街口。 几天时间糙米价格就又涨了八文,正常年景不过五文一升,足足翻了四倍。 码头扛包的力巴,已经比寻常百姓赚钱多,辛苦一天不过十五六文钱,竟然买不了一升糙米。 即使如此,粮店也暗中使坏。 伙计将糙米装满升子,扫平的木棍内弯,卖的米根本不足重。 百姓也不是傻子,本就吃不饱养不活,还要受这般欺辱,忍不住大声抱怨。 “再闹不卖了,明儿还涨!” 掌柜的揣着袖口,远远看见东家带着四个仆役走来,连忙上去迎接。 “张爷,今儿您怎么有空来了?” “取了账上的银子,趁着现在牙行人口便宜,多买几个。” 张京瞥了眼买粮百姓,像是打量待宰的牲口,如今牙行中卖儿卖女的,或许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世家大族喜欢灾荒之年,可以低价买地买人! “您里边请。” 掌柜的叮嘱伙计,十石米卖完了就关店,这是县城所有粮商约好的,大家一起限量出货哄抬粮价。 粮店后院。 张京查看过账本,每日收入二十多两,账目清晰。 正要让掌柜的取钱,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音越来越大。 “去看看怎么回事?” 仆役连忙去前面看了,回来汇报说:“今日卖够了十石,排队的人见仓内还有,就不愿意离开,要伙计开仓继续卖!” “这群贱民反了天了,还敢强买!” 张京冷哼一声,领着仆役去了前面。 此时。 数十上百人挤在柜台前,大声呼喊催促,要求伙计继续卖米。 粮价每日上涨,西市买粮的人极多,偏偏粮店限量销售。许多没买上粮食的人,见到这等情形,纷纷凑了过来起哄。 短短时间,粮店门口聚集了三四百人,街道都堵死了。 伙计哪见过这等情形,吓得躲在店内不敢出来。 人挤人,人推人,柜台承受不住重量,轰隆一声掀翻在地。 “好大的胆子,给我狠狠的打!” 张京见到这等情形,挥手命令仆役,强行驱赶涌入粮店的百姓。 四名仆役都是镇山拳馆弟子,卖身张京为奴后,有银钱买滋补汤药,武道修行有成,力量远非寻常百姓能比。 当先一名仆役,抓住最前面的百姓衣襟,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汉。 随手扔向门外,噗通摔到了人群中。 老汉年老体衰,受此重击,又遭人群踩踏,口吐白沫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杀人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噬心 “杀人偿命!” “奸商!” “……” 百姓见了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刺激的眼底闪过疯狂之色。 粮价已经翻了几番,树皮草籽吃了个干净,街上时不时有人倒地成了饿殍。 一桩桩,一幕幕,平日里只能积压在心底,怨恨深种。 现在有了导火索。 轰! 一下子就炸了开来,饿极了的百姓杰斯地理的呼喊,如同潮水般冲向粮店。 “打死奸商!” “还我血汗钱!!” “要么饿死,要么抢粮食……” 抢粮食三个字一经喊,本就濒临疯狂的百姓,彻底失去了理智,悍不畏死的冲向粮仓。 四名仆役正要出手,不知何处飞来几支钢针,穿透了胳膊腿骨。 摔倒在地,转瞬就踩踏的不成人形。 张京本就不擅武道,哪还敢待在店铺,转身跑到后院翻墙溜走。 粮店对面。 昌顺酒楼二层,周易站在窗户边上,眼睁睁看着疯狂的百姓将粮店洗劫一空。 这般情形,与前些日冲击衙门一模一样。 “民心,民意……” 周易喃喃自语,他自认为有着前世的认知,试图推动律法公平。 如今隐隐有所悟,完全是潜意识的高高在上在作祟。百姓根本不需要教诲与引导,他们自会选择有利的一方顺势而行,这无关所谓的是非善恶。 咚咚咚! 捕快叶老七上楼禀报:“周班头,抓到张京了。” 周易点头知晓,吩咐道:“让兄弟们暗中维持,莫要让民变扩大了。” 有捕快提醒道:“班头,需不需要抓几个乱民,这样镇山拳馆就无话可说了。” 今日民变就是快班操纵,粮店里面的百姓,至少有十几个白役,负责大声起哄带头前冲。 “不用,朝廷早有先例,商贾囤积居奇引发民变,罪不在民!” 周易挥挥手,左右几名衙役领命,各自带着麾下白役去疏散百姓。 短短几天时间,快班衙役白役就为周易掌控,无人敢炸刺冒头 周易数月时间有现在地位,似快实稳,可以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 精通律法,擅长舞蹈,抓贼立功,与上司称兄道弟,与同僚有共同利益,并且没有踩着谁上位。 衙门里或许有人羡慕嫉妒,更多的是敬佩,所以能轻易执掌快班。 粮店门口。 衙役遵从命令,就干等着抢粮的百姓出来,呵斥几句就放走了。 百姓打了无良奸商,又抢到了糊口粮食,心中暴虐之气发泄出来,再无胆气与衙门作对,纷纷抱着粮袋回家。 周易等到民变逐渐消散,方才从西市离开。 …… 牢房。 阴暗,潮湿,弥漫腐烂恶臭味。 张京关在最里面一间,双手伸直绑在刑架上,脚上带着沉重铁镣。 牢门开关声响起。 “是你?”张京抬头见到来人,面色骤然阴沉。 “几日不见,张公子落魄至斯了。” 周易瞅了眼刑具,拎起皮鞭掂了掂,甩手就抽了出去。 啪! “啊!” 张京一声惨叫,身上多了道血印子,怨毒道:“你这个泥腿子,等我出去了,定要让我干爹杀你全家,诛你九族!” 暗处传来一道声音:“莫说一个小太监,就是殿前司主事,也不敢管锦衣卫的事!” “锦衣卫!?” 张京面色怔了怔,旋即想到了什么,恐惧得嘴唇哆嗦,脸皮不断扭曲抽搐。 “见过徐大人。” 周易学过浅显的微表情心理学,察觉张京脸色变化:“原本只有五成怀疑,现在有八成把握,拳馆与案子有关。” 徐鲸颔首道:“另外两成呢?” “那就是这厮犯下了其他大案!” 周易说道:“事关九族性命,这厮定然不愿开口,需不需要请个擅长酷刑的衙役。” “锦衣卫三个字,让百官勋贵恐惧,靠得可不止是权势!” 徐鲸缓缓说道:“今日就让你见识一番,咱们审问犯人的手段,这等人能坚持半柱香,名字倒过来写。” 温文尔雅不疾不徐的话,吓得张京毛骨悚然,回想自己所犯罪孽,脑袋猛地向后拍,试图撞死在刑柱上。 “想死?哼哼!” 徐鲸手指轻点,一大团水凭空凝结,正好包裹住张京头颅。 咕噜噜! 张京呼吸时候,水流从口鼻钻入体内,灌入胃、肺和气管。 溺水,窒息。 短短几个呼吸,张京咳嗽呕吐,鼻涕横流,大小便失禁。 “水刑!” 周易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听说过锦衣卫刑罚残酷,见张京凄惨模样也免不了心生骇然。 张京承受不住酷刑,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求饶。 “这才只是个开始……” 徐鲸手掐法诀,包裹张京头部的水球,哗啦散去浸湿了衣衫。 张京还未从水刑中缓过来,只觉一缕缕水丝钻入肌肤当中,循着皮肉筋骨钻来钻去,如同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体内乱爬。 “啊!” 惨叫过后晕了过去,转瞬又疼醒了,来回反复几次。 徐鲸挥手散去法术:“说说吧。” “嗬嗬……” 张京面无表情,双目呆滞,只能发出急促喘气声。 “本官竟然看错人了,这厮好硬的骨头,看来还得施展几门手段。”徐鲸目露异色,说着就要施法。 周易提醒道:“大人,您似乎还没问话?” “嗯?忘记问了。” 徐鲸冷哼一声:“本官刑罚之下,这厮理应自行坦白罪名,竟想着蒙混过关,合该再罚一遭!” “大人说的有理。” 周易怕张京吓得精神崩溃,连忙问道:“还不快快交代,镇山拳馆为何掳掠孩童,是否施展某种邪法?” 张京闻言,吓得双目圆瞪,喃喃不敢说话。 “此事涉嫌神京周边数县,绝非你能操控,乖乖交代幕后贼人。如此大案,定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若早些招供,可以为你留个血脉后人。” 周易察觉张京面色微动,又加了把火:“莫要以为此事能瞒下去,既然已经查到镇山拳馆,你那几个师弟难道不知?” 张京脸色又苍白了许多,目光看向徐鲸。 “大人,小人有三儿四女,真能活一个?” 徐鲸点头道:“本官就负责抄家,放走个幼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要看你知道多少,本官已经掌握的证据就别说了!” 张京沉默片刻,终是下定决心,艰难说道。 “此案来龙去脉,小人全部都知道,源头是干爹……那死太监赵福瑞!” “赵福瑞原名赵六儿,与小人父亲是把兄弟,后来家中吃不上饭,便入宫做了太监。” “后来,不知怎么成了殿前司主事的干儿子,赵六儿就成在陛下跟前当差。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权力,然而时常觐见天颜,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 徐鲸眉头微皱:“说重点!” “五年前,赵六儿得了机会,来万年县办差……” 张京将案子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 赵六儿在万年县办完皇差,转道去了老家上坟,名为祭祖实则另有目的。 张家是东溪镇的地主老财,一直想着结识官面上的人物,与赵六儿一拍即合,张京认了太监做干爹。 赵六儿要求张家寻觅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原本只是送去外宅,至于做什么不知道。 后来对孩童越要越多,逐渐从牙行买,变成从人贩子手里买,又变成了联手人贩子偷。 “有一次,小人带着新买来的孩童,去了那处外宅……” 张京脸上露出恐惧:“正巧见到赵六儿修炼邪功,他一把就将心脏掏出来,活生生的吃进嘴里。” 当时张京吓坏了,谁想到合作对象是个食心魔,然而张家与赵六儿捆绑太深,上了贼船下不来,况且享受了好处也不想下船。 徐鲸问道:“可知修炼什么邪法?” “那赵六儿与小人说,宫中太监五六千人,能人异士无数。他拜了干爹,才挪到殿前司当差,已经到头了。” 张京说道:“再想更进一步,只能靠自己爬。于是他寻到了噬心鬼,斩杀后获得了噬心魔种。” 徐鲸冷声道:“这死太监运气倒是顶天,噬心鬼本就稀少,能成功剥离魔种的十中无一,成功炼化者不足百一。” 武道修行艰难,极少有人能炼至人体极限,许多亡命徒拼死吞服魔种。 赵六儿虽不是亡命徒,但是他对权势的欲望,已经超过了生死,不能掌权毋宁死。 张京点头道:“大人所料不差,那死太监也是这般言语,说自己是天命之子。” 赵六儿搏命中了万分之一的概率,从凡人变成九品修士,兼职挂了西厂档头的职位。 西厂档头职权与锦衣卫相似,不过专职监察朝臣言行,厂公都是陛下的心腹太监。 赵六儿掌握了实权,地位大幅增长,干儿子张京自然扶摇直上,短短两年时间就积累了偌大财富。 权力的欲望永无止境,赵六儿要凌驾万人之上! 太监不同于百官,升迁任免大权尽在陛下手中,只要成为皇帝心腹,年纪轻轻就可以掌印秉笔提督西厂。 这般权势,比之一品大员还要炽烈! 赵六儿的通天大道就在这里,因为八品噬心魔种,可以修成一门奇特术法。 通心术! 此法远不如传说中的大神通他心通,却又其一二分玄妙,可以感应人的喜怒哀乐,模糊猜测其内心想法。 殿前太监得此术法,轻易摸透陛下心思,升官岂不是易如反掌?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抓人 “那阉狗有没有晋升八品?” 徐鲸目光微凝,沉声质问。 张京摇头道:“小的也不清楚,不过月前阉狗命人传讯,暂时不需要送去孩童。” 月前! 周易第一时间想到,卫宽案张府抄家,很可能是赵六儿觉察危机。 所以张府地窟中的尸骸,就是赵六儿用来修炼邪法! “周易,此案必须尽快办理,若是阉狗修成了痛心术,事先有所察觉,或许会有意外……” 锦衣卫有监察天下的职权,徐鲸早就听多了见多了朝中斗争,其中龌龊难以言表。 周易躬身道:“大人尽管吩咐。” 刚刚全程听过赵六儿崛起经历,短短六七年时间,从一个吃不上饭的农户,化身幕后操纵数县的西厂档头,完全称得上大魔头传奇。 如若不能一击必杀,事后报复源源不绝。 “你拿我的牌子去见县令,带衙役围了镇山拳馆,所有人务必抓捕归案,连夜审讯定成铁案!” 徐鲸说完,沉吟片刻,又说道:“这还不保险,你让那些苦主,去敲御鼓!” “……” 周易闻言有些牙疼,数十人去神京鸣冤,就成了轰传天下的大案。 谁也救不了赵六儿,包括周易! 朝廷稍加调查就知道,幕后煽动苦主的是谁,完全不用无声无息灭口,大乾律就有规定,任何借口煽动民意都是犯罪。 “你放心,此事本官担着,其他几县的缇骑也会这般做。” 徐鲸幽幽说道:“圣祖建锦衣卫,初时只从勋贵中招募,以示荣宠。本官虽不是嫡出,却也是当今梁国公亲孙!”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办好差事!” 周易这下放心了,寻常人煽动民意,放在徐鲸身上就是为民伸冤。 事不宜迟。 周易拿了锦衣卫腰牌,先去寻了马典吏与朱师兄,随后一同去禀报赵泰。 朱师兄选择站在马典吏一边,周易就没了其他选择,反正在他看来,马、赵二人是一路货色。 “师弟,你竟然成了缇骑!” 朱班头话音中丝毫没有羡慕,反而有些同情,以及一丝惊恐。 锦衣卫的名声太差,暗地里兼职干还行,如今为了查案暴露身份,以后在衙门里可就不好过了。 即使周易能力再强,也会受到所有人排斥,上官更是疑心重重。 莫说升官了,恨不得调去别处县衙,免得哪天自己去诏狱走一遭。 现在。 马典吏眼中已经有了防备,轻抚胡须道:“易哥儿来了衙门,大案小案破了不知多少,受锦衣卫招揽也是应该,在这小衙门是龙困浅滩了!” 这话就差直接指名道姓,请周易换个地方任职。 周易早就料到如此,换他得想办法将缇骑请走,拱了拱手说。 “易本布衣,入衙门后承蒙马大人照顾,日后去锦衣卫当差,也不会忘了这份提携。” “哈哈!我早就说过,易哥儿能成大事!” 马典吏顿时心情愉悦,一路上与周易说话,讲述听来的锦衣卫秘闻。 圣祖亲建,监察天下,这是大乾皆知的消息。 “传闻锦衣卫有明暗百万缇骑,分散在大乾三十六州府,以及周边诸国。缇骑将消息传回衙门,再派遣锦衣卫前去调查……” 明暗百万缇骑! 周易不禁对锦衣卫实力重新评估,不止是特务机构,完全可以拉扯起百万大军。 缇骑可不是寻常人,至少也是一地精英,才能确切打探消息监控官吏。 “易哥儿,莫嫌说话难听,刚刚得知你是缇骑,老夫第一反应就是带上家人跑路。” 马典吏坦白道:“锦衣卫调查的案子,轻则抄家灭门,重则诛九族,属实有些骇人听闻。” 朱班头深以为然的点头,想劝师弟舍了缇骑身份,又怕触犯锦衣卫忌讳,祸害家人。 周易耸耸肩说道:“这世上小案子太多,办不清也理不清,索性不如去锦衣卫办大案!” 破一桩大案,直接间接救的人成百上千,远比纠结于衙门里狗屁倒灶的事有用得多。 后衙。 赵泰一如既往的在读书练字,窝在后衙三年,至少表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如此养气功夫难怪能高中进士。 “此案既然锦衣卫接手,那就全权交于周缇骑负责。” “大人放心,小的定将……” 周易话还没说完,赵泰不耐烦的挥手驱赶。 “本官儒家弟子,堂堂清流进士,岂能与锦衣卫混在一起。” 周易面色不变,躬身告退。 片刻之后。 卢师爷汇报道:“老爷,周缇骑带人去了城南,又派人通知了黄极与罗老虎。” “难怪能入了锦衣卫的眼,果然是个办事稳妥的。” 赵泰边练字边说话:“吕家那边怎么样了?” “吕家祖坟已经有了动静,看情形用不了几天就能成了。” 卢师爷担忧道:“老爷,锦衣卫在万年县查案,正风声鹤唳,此时出事必然引起朝廷关注。” 赵泰面目狰狞,有些癫狂的说道。 “三年,我忍了三年,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 “堂堂天子门生,竟成了世人笑柄,还入了史官卷宗。同科宴饮从来不请本官,座师直言我丢了他的脸面……” 赵泰手指紧握,啪嗒一声笔杆断裂。 “这耻辱,必须以张吕马三家的血来洗刷,事后自然有人吸引朝廷视线!” “本官能二十年苦读,一朝高中!” “自然能三年忍辱,血洗仇敌!” …… 镇山堂。 厉山面色阴沉,冰冷目光扫过下方弟子。 “一群废物,大师兄都让人抓了!” 四名弟子低头不敢出声,他们拜入历山门下,清楚知道师傅性子,胆敢有丝毫忤逆,那对铁胆就轰过来。 曾经有位师兄,不愿接暗杀任务,脑袋当场碎成了肉泥。 二师兄壮着胆子说:“师傅,那姓周的是周家村人,家中还有哥嫂,弟子去将人绑了,拿大师兄来换。” “那还不快去?” 历山火气稍歇,他与张京名为师徒,实则互惠互利。 镇山拳馆借助赵公公的名头,占据南城肆意妄为,连衙门都不敢管。 忽然。 一名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馆主,大事不好,那姓周的带衙役,将武馆围了!” “岂有此理!这厮欺人太甚,莫要怪本馆主以大欺小!” 历山起身,带着弟子来到校场。 这时。 校场已经乱成一团,惊恐的看向门外。 两百余衙役白役持刀包围,数十弓箭手随时张弓射箭。 拳馆普通弟子只练拳脚,没银子购买滋补汤药,只能靠招式套路欺负寻常百姓,遇上弓箭手齐射只能等死。 “镇山拳馆历山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依律当斩!” 周易朗声道:“拳馆弟子只是从犯,又受了历山胁迫,罪可轻判。胆敢反抗,就涉嫌谋反,株连九族!” 众弟子面色变幻,近些天接连受挫,拳馆威严已不似从前,不乏有心思灵动的想投降。 毕竟不是所有弟子,都涉嫌人命官司,大多是仗着拳馆名头欺负人。 “狂妄小儿,找死!” 历山呼喝声如雷,话音传来时人已经到了校场,挥手两颗铁胆轰杀过去。 周易神色肃然,刷的抽出腰刀,斩在铁胆上面。 叮当! 一声脆响,刀锋断成数截,周易连退三四步方才稳住身形。 “不错!不错!” 苍老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易子当真出乎为师意料,练武不过数月,就能接住这对铁胆,将来定能武道大成!” “见过师傅!” 周易甩了甩颤抖的手掌,低声道:“这历山还要辛苦师傅出手,事关朝廷大案,必须要活捉。” “徐鲸那小子,少年时还在老夫手底下学过刀,如今已经是锦衣卫了!” 黄师傅黯然叹息,猛地踏步,地面裂开蛛网裂痕,身形化作一道残影。 “黄老头,我们三家约好的共进退,你敢坏了规矩?” 历山脸色剧变,话语间颇为色厉内荏。 “老夫乃禁军教头,什么时候沦落到,与你这阉狗奴才相提并论?” 黄师傅并掌化刀,对着历山狠狠的劈了过去。 “吼!” 历山怒吼一声,双拳充血化作青紫色,膨胀的有小西瓜大。 钵大的拳头砸中掌到,并未预料中的轰然声响,只见黄师傅掌刀绵软如水,手腕翻转将拳劲引向一侧。 历山全力一拳打了个空,身子随着拳头力量,向前扑去。 “莽夫!” 黄师傅嘲讽声中,反手一掌印在历山胸口,将他打飞出去数丈。 历山吐了口血,从地上一跃而起,仿佛乌云盖顶合身扑杀过去,试图倚仗壮年筋骨与黄师傅搏杀。 黄师傅双腿弓步,双掌撑天,似要与历山正面硬撼。 “老不死的昏头了!” 历山眼底闪过喜色,他天生神力,筋骨壮如猛虎棕熊,贴身搏杀有很大把握耗死年老体衰的黄极。 咻! 一声箭鸣,黄师傅左右袖口射出两支短箭。 历山根本来不及躲闪,短箭就钉在左右肩膀上,隐隐闻到一股药香味飘来,随后两条胳膊就痛痒难耐,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 “暗器,剧毒!卑鄙无耻!” 镇山拳的招式全在拳头上,此时废了两条胳膊,历山折了至少五成实力。 “呵呵!” 黄师傅嘲笑一声,掌刀结结实实的砸在历山脖颈。 一声低沉闷哼,历山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高手搏杀速度极快,兔起鹘落之间,场中已经分出胜负。 周易命衙役将历山臂骨、腿骨砸断,铁链铁枷定死,上前说道:“师傅,您这赢得不光彩啊,弟子还以为能看到您的英姿!” “拳怕少壮,历山那身蛮劲儿,为师还真没把握必胜!” 黄师傅瞥了周易一眼,提醒道道。 “这般不要脸的手段,还是与你学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帝心 历山一败。 四名正式弟子转身就跑,拳馆的罪行不经查。 落到衙门手里,至少是个砍头。 校场上百弟子作鸟兽散,试图趁乱逃走,然而人跑的哪有箭快。 “放!” 周易一挥手,数十支箭羽射入人群,运气好的逃过一劫,运气差的当场毙命。 哀嚎声中有人跪地求饶,引得其他人有样学样。 已经跑向后门、墙壁的弟子,发现外面有人埋伏,跳出去就落入兜网,铁链铁枷一铐,押送回衙门。 衙役过来汇报:“班头,抓了三个,有个宁死不降自刎了。” “将拳馆所有人,无论学徒仆役,还是老弱妇孺,全部关进牢里。” 周易吩咐道:“搜查所有位置,今天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暗室、地洞寻出来。记住,必须要快!” 赵六儿不止是殿前太监,还是西厂档头,须以雷霆之势做成铁案。 “遵命!” 衙役提醒道:“班头,前些日抓了伙盗墓贼,其中有个自称会机关术,要不要让他来看看?” “可以。告诉他,找到了将功抵过!” 周易安排好人,立刻回衙门审问历山。 …… 牢房。 历山已经醒过来,发现四肢捆死在刑架上。 膝盖骨让人挖去,肘部、五指筋骨尽断,一身功夫废了七七八八。 抬头看向前方,见周易正在铁炉里烧烙铁。 周易缓缓说道:“历馆主莫急,晚辈刚刚加入锦衣卫,还未学过酷刑,只能以这烙铁凑合用了。” “咳咳咳!你想知道什么?” 历山眼中充满怨毒,恨不得生吃了周易血肉。 “锦衣卫只办大案,厉馆主应该知晓要说什么?” 周易将烙铁烧的通红,在历山脸上比了比,对着络腮胡就按了下去。 滋滋滋…… 声音如同油锅里溅了水,很快飘出血肉烧糊的臭味。 “啊——” 历山不愧是武道高手,惨叫声响彻整个牢房,吓得武馆弟子瑟瑟发抖,将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 片刻之后。 历山脸上几乎没了好肉,黑黢黢血淋淋,气息虚弱道。 “我招供,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说看。” 周易喜欢与将死之人谈条件,反正等他死了,一切都不作数。 “早些杀了我。” 历山已经知道必死无疑,九族都受此案牵连,索性早些死了不受罪。 周易耸耸肩:“我没有权利杀你,不过畏罪自杀,便与我无关了。” “一切罪孽皆源自赵公公,那老阉狗……” 历山所讲与张京差不多,最后说道:“那阉狗修炼邪功,需吞噬孩童心脏,为保新鲜,我就在拳馆后宅建了暗室……” 周易冷声道:“将暗室建在自己卧室旁,晚上睡着了,不怕厉鬼索命?” “我这等恶人哪会怕鬼,建在别处我也不放心。” 历山见周易转身离开,身体钉死在刑架,丝毫动弹不得,连自戕都不能。 “你想返悔?” “放心,我去寻人来,送你一程!” 周易唤来衙役,将城南孩童丢失案的苦主,全部请来衙门。 告知孩子没寻到,不过抓住了凶手。 按照张京和历山供述,城南丢失的孩子,十之八九是拳馆掳掠,或者豢养的拐子团伙所为。 “偷孩子的贼人自知罪孽深重,一心求死,你们可以去帮帮他……” 牢房里又传出惨叫声,比之前痛苦十倍,持续到了傍晚方才安歇。 周易送走苦主,进去一看。 只剩下血淋淋骨架子! …… 夕阳余晖。 映照在明黄琉璃瓦上,金光闪耀。 殿前司。 赵福瑞身为九品修士,有自己的小院,还有两名侍候小太监。 今天正好轮休,在院中品茶。 茶是顶尖的雨前龙井,从尚膳监同僚处得来,贡茶中选的精品,品相比陛下喝的还要好一些。 “遥想当年,咱家莫说一口茶,连饭都吃不饱!” “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 忽然。 一阵杂乱脚步声传来,饶得赵福瑞眉头微皱,自从兼了档头实职,对左右立下了诸多规矩。 其中,严禁匆忙慌乱,不成体统! 进门的是侍候太监小春子,慌张道:“干爹,楚公公唤您过去,陛下有话要问。” 赵福瑞闻言,手中茶杯一抖,洒落不少茶水。 宫中只有一位公公姓楚,其他原本姓楚的,都自行改了姓,免得碍了楚公公的眼。 楚公公是陛下潜邸贴身公公, “知道了。” 赵福瑞平稳心绪,似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慢悠悠的将茶喝完。 小春子在前面带路,腿不断打颤,身为赵福瑞的贴身太监,享受了附加的权势,也会承担相应的责罚。 赵福瑞忽然问道:“小春子,听说你家还有个弟弟?” 小春子不敢隐瞒:“自打小的进了宫,爹娘就又生了个。” “不错不错。” 赵福瑞叹息道:“可惜啊,咱家的五个哥哥姐姐都饿死了,到了这儿,算是彻底断了香火。” 小春子面色一紧,以为戳到了赵公公痛处,下意识要磕头。 “好生带路,莫要害怕。” 赵公公笑着说道:“咱家五年前渡过大劫,万死一生,今儿这劫难不算什么。” 奉天殿。 寂静无声。 嘉平帝正在批阅奏折,大乾三十六州府,发生的大小事务堪称海量。 自登基之后,嘉平帝一丝不苟事必亲躬,每日批阅奏折至少十个时辰。 再加上早朝百官上奏、唤大臣议事,嘉平帝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幸好皇族血脉非凡,如此熬炼三十余年,仍不见丝毫老态疲倦。 赵福瑞进来后,发现殿中没有太监宫女,心思稍定。 “臣,拜见陛下!” 赵福瑞跪地行礼,西厂档头是九品实职,自是可以称臣。 嘉平帝头也不抬,并未理会赵福瑞,拿起一份奏折眉头微皱。 豫州叛军化整为零,钻入河道沿途水域湖泊,朝廷大军屡屡围剿不能尽功。叛军则转移目标,专门袭击运粮船只,防不胜防。 “传旨兵部,遣东海水师镇压流寇,芒种之前,必须保证河道通畅!” 原本空无一人处,楚公公显化身形,躬身领旨后又消失不见,临走前似是瞥了赵福瑞一眼。 赵福瑞低着头,并未见到楚公公动作,然而心底不断预警,似要大难临头。 恶意来源并非嘉平帝,反而是现身一瞬的楚公公。 生死之劫当前,赵福瑞心思电转,顿时明白其中缘由,可谓喜忧参半。 楚公公为陛下心腹,执掌司礼监,又提督西厂,号称内相。如此人物厌恶区区九品档头,唯一可能就是,这个太监为陛下所看重。 喜的是,以此逆推,今日生死劫大可能又渡过去了。 赵福瑞心思通明,却不敢表露分毫喜悦,说话更是要斟酌再三,免得因为一句话惹陛下厌了,失去了活命机会。 帝心难测! 嘉平帝面容削瘦,目光清冷:“你可知罪?” “臣,知罪!” 赵福瑞眼泪刷的流下来:“臣自知罪孽深重,再难报陛下圣恩,只求一死。” “死?” 嘉平帝冷声道:“区区九品阉人,残害数百孩童,岂是一死能解?千刀万剐,还是剥皮冲草,朕可以让你选一个!” 今天一大早数百人敲御鼓鸣冤,引得神京百姓围观议论,让嘉平帝脸面全无。 赵福瑞咚咚咚以头抢地,不以法力庇佑,撞的额头鲜血淋淋。 “陛下,臣这些年在殿前当值,见多了那文武百官勾心斗角。” “嘴上说什么为国为民,标榜为清流,却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屡屡与陛下作对。臣就想着有朝一日,知晓了他们心思,也就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嘉平帝双眸微眯,回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 当年初登基时,经历几代皇帝放任,吏治败坏至极,国朝几乎有倾覆之危。 朝中大臣无人在乎嘉平帝,当年时任丞相的杨嗣之,私下里甚至说,皇帝想做什么必须先问过他方能下旨。 如今,杨嗣之九族都死透了! 嘉平帝心思一动,眼眸中闪过怒火:“果然是通心之术,竟然连朕的心思,都能看透。” “陛下,臣不敢。” 赵福瑞坦白道:“陛下修为通天,远不是八品法术能影响。只是刚刚批阅奏折,陛下让豫州之乱扰了心思,臣才揣摩一二。” “那你说说,揣摩到了什么?” 嘉平帝指尖闪耀灵光,下一瞬就能让赵福瑞灰飞烟灭。 “豫州之乱的根源并不在豫州,朝廷大军早已击溃叛军主力,残余反贼不过纤芥之疾,成了寻常所见山贼水寇。” 赵福瑞说道:“些许微末水匪,朝廷大军屡剿不灭,反而截断南北河道,必然是有人与贼人勾结。” 嘉平帝沉默片刻,说道:“朕允许你戴罪立功,前去豫州探查,军中谁与反贼勾结,与哪个世家有关。” “陛下隆恩,臣万死不辞!” 赵福瑞无需施展法术,就明白嘉平帝的意思,必须坐实世家与反贼勾结。 有要寻到,没有也要寻到! 赵福瑞说道:“陛下,反贼只截运粮船只,神京粮价已经翻了几番,京中粮商必与此事有干系,可否……” 京中粮商背后,都是世家大族经营,赵福瑞此举等于自绝于朝堂,反过来就是成了嘉平帝可以信任的心腹。 “此事交于你去查。” 嘉平帝又说道:“朕必须杀赵福瑞,以示律法严明。日后你就改个名字,嗯,就叫李德全吧!” 潜邸之时,嘉平帝的两位贴身内侍,楚公公活到现在,李德全死于暗杀。 “谢陛下赐名,臣李德全告退!” 李德全缓缓退出奉天殿,迈出门的瞬间,心底忽然听到了两个人名。 徐鲸,周易! 正文 第一章 持戒,逍遥,功德 万年县。 城东。 安宁街。 周易随着牙人,来到一处宅院。 “周爷,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做生意的,近些日赔了钱,才在牙行挂上不久……” 牙人躬身引路,详细介绍院子信息,好处坏处说的清清楚楚,不敢有丝毫隐瞒。 宅院前后两进,前院是个小校场,应是商人护卫所用。中间是个垂花门,过去后左右厢房,正房前面两片花圃,布局颇为精致。 屋中家具齐全,只需买来被褥即可搬进来。 “这院子多少银子?” 周易看重的不是环境,而是此地距离金刀武馆不远。 牙人恭敬道:“别人问,少了五百两银子不卖,周爷要买,咱就告诉您个底价,三百两!” “怎么这么贵,你可不要唬我?” 周易眉头一挑,来时与周昌打听过房价,这地段这房子去年也不过二百两。 “周爷,咱可不敢赚您的银子,这宅子卖了咱还得搭税钱。自从南边北边闹灾,这县城房价就一直涨,神京涨的更厉害!” 牙人连连躬身解释,眼前少年可不好惹,江湖、衙门都关系深厚,连威震城南的镇山拳馆都带人铲平了。 真正的铲平,亭台楼阁推倒,地面都挖了三尺! “那就去衙门过户吧。” 周易取出三张百两银票,几乎是目前所有积蓄,剩下零碎十几两用来买肉食。 回衙门在户房订立契约,更改过户主名字,半天就拿到了地契文书。 牙人怕周易,衙门官吏也怕! 周易无奈摇头:“房子买仓促了,这衙门估计待不了多久!” 原本指点周易大乾律法的刑房马主事,一起吃过几次酒,如今见了他转身就走,迎面遇上了也不搭话。 盖因马主事好饮酒,偏偏量小,喝多了就讲如何钻律法空子。 马主事听说周易是锦衣卫缇骑,连续几天没敢当值,唯恐抓了去。 锦衣卫在大乾的名声,比前世克格勃还要恐怖,他们就潜伏在任何地方,或许你相交十几年的老朋友,另一层身份就是缇骑探子! 今天喝多了吐槽两句陛下,明天就进了诏狱受刑! 回到院子。 周易前院后院逛了逛,对宅子很满意。 前世工作十年才付了个首付,加上公摊面积,连这宅子十分之一都没有。 “太大了也有不好,住一个人太空旷。” 周易不会买奴仆侍候,破碗与飞仙令干系太大,暴露了就是杀身之祸。 “先住一段时间,若是年后去神京当差,转手卖了也能赚些银子。” 临近年关,锦衣卫各个部门都很忙。 徐鲸遣人传来消息,噬心案功勋已经记录在册,周易的调令需年后才会下发,不出意外会调到他麾下做力士。 周易将屋子院子收拾好,已经临近傍晚。 回到衙门,叫上两位师兄以及麾下衙役,去鼎香楼吃酒,庆祝乔迁之喜。 一顿饭花了二十余两银子,幸好周易收了五十多两礼钱,等于请客吃饭最后还赚了不少。 “难怪当官的都喜欢搬家纳妾生孩子,属实是合法的发财之道!” 周易回到家中,服用了几颗醒酒汤精华,醉意迅速消散。 从怀中取出飞仙岩,沉吟片刻,念头一动神魂进入其中。 迷迷茫茫,天旋地转。 再次睁开眼眸,周易已经来到了飞仙殿。 旁边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有些面生,可是赤霄道友所说的新人?” 周易抬眼看去,说话的是个老和尚,青灰僧袍不知穿了多久,缝了许多补丁。 “大师说的不错,晚辈初来飞仙殿。” “施主不必自谦,按照殿主所定规矩,殿中不以修为年岁论尊卑,皆为修行同道!” 老僧双手合十:“贫僧在西土修行,法号明心。” 周易好奇道:“明心禅师,西土在哪里?” 明心回答道:“西土在诸国联盟之西,踏过万里黄沙,翻过十万大山,便是西土佛国。” 周易眉头微皱:“不知何为诸国联盟?” 明心说道:“诸如大雍、大离,大周,大乾等国,为阻碍佛法东传,便结为联盟共同抵抗驱逐。” 难怪在大乾没见过寺庙道观! 周易之前还疑惑,大乾境内佛道经文流传甚广,为何和尚道士这么少,而且都是四处云游的僧道,原来是朝廷阻碍驱逐。 明心又说道:“施主日后定要踏上修行之道,有这飞仙令辅助,日后功法、灵物不会缺,最难的就是如何克制魔种!” “还请禅师指点一二?” 周易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之前已经从血佛经上得知心魔。 融合魔种后,修士时时刻刻产生心魔,遭受到各种诱惑、侵蚀,是修仙路上最大的阻碍。 “施主可来东土修行,佛法无边,最善化解心魔,保证修行无碍!” 明心循循善诱道:“此行路远,贫僧可先传施主一篇佛经,只需日夜诵读,参悟佛法精义,自可炼化魔种无忧……” 周易忍不住心动,现代人都是实用主义者,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佛法道法都可以拿来用用! “哼!” 一声冷哼打断了明心说话,来人正是法家大贤吴毅:“老和尚敢拐骗法家门徒,看来老夫拆的秃驴庙,还是太少了些。” “阿弥陀佛!” 明心面色不变,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吴施主屡屡行破山伐庙之事,有违天和,早已因果缠身,唯有皈依我佛方能化解业力!” “任你舌绽莲花,老夫就当做放屁,回去便传下命令,神京方圆千里不允许一个僧人出现!” 吴毅从不与僧道做口舌之辩,一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二是远不如线下清扫佛门弟子来的痛快。 明心眼中闪过怒火,似是提醒似是威胁:“吴施主,佛陀醒来时,当光照十方,亿万生灵尽归佛国!” 吴毅说道:“那就让佛陀睡死了,永远别醒过来!” “你这厮……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明心闻言差点骂出声,连连念诵佛经平稳心绪,随后竟然直接下线消失了。 周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稷下学宫的法家大贤,怎么与市井泼皮骂街有些相似。 “对付这些秃驴杂毛,你只需将他们怼得火了怒了,想骂人打人了,那便是赢了。”吴毅颇为得意的传授经验。 周易疑惑道:“为何如此?” “此事也不用瞒你,既有飞仙令,早晚会有人告知。” 吴毅缓缓说道:“世上所有修士,无不是融合魔种,才能炼气修仙。既如此,你可知为何还有佛、道、魔、诸子百家之分?” “可否是因为功法?” 周易神色肃穆,腰板笔直,似是学生在听讲。 吴毅微微颔首,对周易的态度很满意,既是求知求学,便应有此态度。 “正魔之分,与修行功法无关!” “佛门有养鬼之经,道家有血祭之术,魔道也有治病救灾的法门。法家在审案查证过程中,也经常用摄魂、起尸之类的法术,岂能说是邪术?” “术法神通终究是工具,正道施展则为正,魔道施展则为魔!” 吴毅缓缓说道:“正魔之别,根源在如何应对心魔!” “还请先生指教!” 周易听到这里,哪还不知是前辈高屋建瓴,直指修行本源的大道之音。 “人族先天孱弱,难以感应天地灵气。先贤斩杀妖魔鬼怪后,追根溯源,发现了它们体内存在魔种。” “历经不知多少万年试验,期间死了无数人,终于走出了借魔种修仙的道路。” 吴毅提及人族先贤,满面崇敬之色:“然而,魔种毕竟是妖魔之物,天性桀骜难驯,融入人体后仍不断散发兽性、魔性。” “修士若不能压制魔种,为兽性、魔性侵蚀反噬,便会神志癫狂,从人变成妖魔,也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先贤为克制心魔,用尽了手段,最终有三种方法最为有效。” “其一为持戒法,也就是佛道二教那般,避世潜修,不沾因果。本性纯净无暇,心魔自然无可诱惑!” “其二为逍遥法,随心所欲,顺心而为。此法将心魔彻底释放出来,满足了心中欲望,也就不会遭受反噬!” 吴毅说道:“其一则为正道,其二则为魔道!” 正道持戒,魔道逍遥! 周易恍然大悟,以术法神通分正魔,远不如以行事做人划分更公正准确。 既称心魔,必然是阴暗、恶劣的心思! 魔道修士为了释放心魔,必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等于将心中戾气、阴暗,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 周易沉吟思索,这两种方法,似乎都不适合自己。 经历过前世那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周易没有任何把握,能坚定修行持戒法。 同时心中的律法底线,也不能接受逍遥法。 “先生,第三种方法是什么?” “第三种,老夫称为功德法。” 吴毅解释道:“为善去恶,积累功德,教化众生,以功德、道德镇压心魔。修行此法,必然离不开俗世红尘,所以也有人称作红尘法。” “功德,道德!” 周易眼光一亮:“先生,法家修行的可是功德法?” “孺子可教也!” 吴毅习惯性轻抚长须,才想起飞仙殿中身躯,塑造的是年轻俊俏模样。 “诸子百家各有所长,法家以功德法为本,兼修持戒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