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祖》 第一章崇祯十六年 崇祯十六年。 正月初二,李自成陷承天府,号“奉天倡义大元帅”。 三月,左良玉兵变,十万众掳掠武昌。 四月,清兵去岁冬入塞,今无恙而返。 其掠府州县城八十八,俘三十六万九千余人,获金万二千二百余两,银二百二十万五千余两,牛马等五十余万头,珍宝缎匹八万余。 天下大乱时,陕西反而迎来了几年的太平光景。 天蒙蒙亮,西安城中笼罩在一片冰雪中,道路两旁,竟然不见一丝绿色,枝头的叶子,早就不知被何人撸去,填了肚子。 道路两旁,行人面黄肌瘦,空荡荡的屋舍门窗洞开,进了风,显得越发的呼啸,恐怖。 瘦小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着,耳旁传来风声,吓得脚步更快了。 而排成长龙,最热闹的,无外乎粮铺罢了。 街面左拐,一处宅院。 “咚咚咚——”少年敲了敲门。 “进来吧,十三,我都看到你了!” “宗主!”少年嘿嘿一笑,小步而入。 满是绿苔的围墙,破洞的大门,深邃的水井,以及水井旁的一位青年。 “哗啦——”青年掬了一股水,不顾严寒,直接洗了洗脸,露出一张枯黄色的脸庞。 鼻梁高挺,眉目清秀,唯独脸颊陷入,双目无神,已然是营养不良多年了。 “汪——”倚靠门柱的黄狗,无精打采地叫唤了声,算是打了招呼。 “吃吧!”朱谊汐浑身一激灵,跨入房中,寻摸了许久,才找到两张菜饼,大冬天,也不必担心馊了。 与了他一张菜饼,少年带有些许惊喜满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而朱谊汐,慢条斯理地吃着,又撕下些许,喂了喂脚下的黄狗。 “宗主,您自己都吃不饱了,怎么还养狗啊!”十三嘟囔地说道,滴溜溜的眼珠子,看着黄狗两眼放光。 “这?这是我父母留下的唯一家当了,也是家里最值钱的!” 朱谊汐无奈道,摸了摸狗头。 可不是吗?如今斗米两百文,肉就更贵了,黄狗二三十斤,得值多少钱? 环顾四周,朱谊汐苦笑不已:“就这个破院子,也是别人不要占来的,小黄可不得是最值钱的?” “嘿嘿!”十三点点头,目光明亮道:“您说的没错,等咱们断粮了,小黄就是最后指望了。” “汪!!”黄狗腾起,恶狠狠地看着十三。 得亏朱谊汐安抚,不然就得咬几口了。 “十三,你知道这是哪的宅子吗?” “哪的?”十三疑惑道:“反正比我时间长。” “这是锦衣卫千户所宅子。” 朱谊汐四处望了望,瞧着阴森森的布置,不由得笑道:“多亏了当今圣上,才有了我的容身之处啊!” “宗主,你说,咱们以后咋办啊?” 十三畏畏缩缩地走过来,锦衣卫的大名,谁人不怕?即使管不到他们这些的宗室。 “西安看来是待不住了,孙督师去年打了败仗,手底下都是新兵,守不住的,只能去汉中躲躲。” 朱谊汐双手靠背,满脸悲哀道:“大明,危在旦夕啊!” 以穿越而来的记忆来看,崇祯十七年,也就是明年,李自成就会打入北京,崇祯自缢身亡,大明亡国。 而,可以肯定,在这之前,西安肯定是破了,毕竟是“大顺”的国都。 “宗主,咱们没钱没粮,怎么去汉中啊!”十三苦恼道:“总不可能乞讨着去吧,您可是郃阳王奉祀呢,得有体面。” “如今,也就只有你当我是宗主了。” 朱谊汐摇摇头,苦笑不已。 谁能想到,堂堂的秦藩—— 的郃阳郡王的奉祀后裔、奉国中尉,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真是悲哀啊! 朱谊汐刚附身时,都怀疑前身都自我催命撒谎,连自己都骗了。 然而,事实如此,堂堂的大明宗室,一贫如洗。 期待中的朝廷供养,免费吃喝,谁知道竟然是镜花水月。 自崇祯元年,他么的朝廷就不发宗禄了。 而且,这还是在起义繁多的陕西,崇祯十六年,十六年,得亏前身能撑到现在,这还真是要命。 关键,日后也没指望了,不到一年,大明就得完犊子了,身为宗室,福没享受多少,还被连累身死命亡。 而十三,同样隶属于宗室,只是家徒四壁,因为没钱贿赂秦王府长史,拿不到爵位,连大名都没有。 自己以奉国中尉,奉祀郃阳郡王这一支,说白了,就是继承其地位,让历代郡王不断了香火,但实际上却依旧是最低等的奉国中尉。 而作为最卑微的奉国中尉,被朝廷欠饷那是常有的事,拢共两百石,嘉靖时期施行六钞四粮。 宝钞等同废纸。 每年宗禄,缩水到八十石。 这大明,亡与不亡,对他这样的底层宗室来说,毫无差别,只是,大厦将倾之前,欠的债得要回来啊! 十六年的宗禄,怎么也得要回来。 “宗主,您就穿这身?” 十三瞅着朱谊汐这般模样,不由得说道,随即,不待其吩咐,就小跑一阵,直入其房间,拿出一套旧的皮袄。 说着,其就伺候朱谊汐穿戴起来,干瘦的小手,轻轻抚平褶皱,恭敬异常。 翻看皮袄细看,里面尽皆破洞,外面的毛皮也脱落泰半,朱谊汐苦笑道:“这衣裳,还不如不穿。” “麻衣暖和,里面才杂着鸭毛呢!” “宗主,这是您的体面!”十三倔犟地说道,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今天可是有大事,可不能耽误咯!” 皮袄不保暖,朱谊汐又忍不住,往里搭了一件麻衣,这时,他不由得想起后世的八旗子弟,哪怕穷困潦倒,也得讲究个面儿。 如今,也轮到自己了。 不一会儿,只见稀稀拉拉的一群人,约莫有十几个,高矮瘦,唯独无一个胖字,都极尽所能穿上好衣裳,但却依旧强差人意。 “见过宗主!” 哗啦啦的拜下,一个个毕恭毕敬,无论老头少年,都不例外。 这些人,都是郃阳郡王这一支的后裔。 朱谊汐望之,眉头一皱:“前几日,商量着不是还有二十来号人吗?怎么又去了五六个?” “宗主,朱老三前两天饿得慌,实在经不住,就去府衙前议论了几句朝政,去牢里吃食了。” 十三忍不住说道,满脸羡慕, “宗主,其他几个,都出了西安城,去了汉中,带着几张饼,去那里讨吃食了。” 其他人也不由得说道,满脸的凄苦之色。 “走,今日定然讨要回来咱们的钱粮!” 朱谊汐摇摇头,看着这一群貌如乞丐的宗室子弟,不由得面目凝重。 显然,大家都不相信可以要回来欠粮。 堂堂朱家子孙,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可悲可叹,谁让他们生在陕西这个火山口呢? 他们这一支,或者说,西安所有的宗室,都是第一代秦愍王朱樉创建的。 就是那个死后遭受朱元璋痛骂:“尔虽身死,余辜显然”、 “观尔所为,古所未有,论以公法,罪不容诛”等等的秦王。 当然最有名,就是这位秦王正妃,乃是王保保的妹妹,传说中的“赵敏”。 陕西自崇祯元年以来,就根本没发下过宗禄,秦王殿下衣食无忧,他们这些底层,就悲催了。 “走,咱们要账去——”朱谊汐抬起头,鼓起气势,说出了这句话。 “要账去——”中尉们打起了精神,参次不齐地喊着。 朝廷欠了他十六年的宗俸,朱谊汐觉得,再不要回来,就得便宜李自成了,死,也得是个饱死鬼吧! 大明亡了不要紧,钱粮可得要回来。 十几个奉国中尉,在朱谊汐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西安城中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交通要道,形成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通向东、西、南、北四座城门。 北大街以东,则是辉煌的秦王府,规模宏大,几占西安八分之一的地方。 以西,则是府衙,省衙,以及总督衙门等所在。 昔日热闹的北大街,此时寥寥几人,面容枯槁,街面店铺几乎都是半掩开着,最为人多的,反而是粮铺。 咕噜噜—— “走——”耳旁响起一片响声,朱谊汐忙不迭让众人快跑。 “到长安县衙了——”十三叫道。 “穷衙门!”朱谊汐摇摇头,往日里,县衙还是捞点钱来。 “西安府衙了!” “呸,一年多没知府了,有屁用。” “布政使衙了!” “也是穷光蛋——” “那咱们去哪?” “总督衙们!” 朱谊汐坚定地说道。 “宗、宗主,那可是孙总督啊,手底下好几千丘八呢!” 十三哆嗦着说道。 “正是因为孙传庭,我才来敢要债!” 朱谊汐微微一笑。 第二章孙传庭 明末时期,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的州县,极度缺钱粮。 但,其中并不包括孙传庭。 其崇祯九年担任陕西巡抚期间,大力整治军屯,三年得银四十五万两,粮五万石。 去年八月桃园之战兵败数千人,孙传庭回到西安,仅仅半年,就招募了十万新军。 暂且不论其战力,光是这十万人的钱粮,一年耗费的钱粮,没有数十万两是拿不下的。 如今偌大的陕西,最有钱的,除了秦王府,就是孙传庭了。 此时不要,等其兵败送给李自成? 朱谊汐面不改色道:“我让你拿的东西,你拿了吗?” “拿了!”十三怀中紧紧抱着,有些颤抖道。 “那就不怕了!” 朱谊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宗室们心思左右不定,到了总督衙门,他们反倒是把心一横: 反正坐牢有饭吃,我是宗室,怕个甚。 “止步——”见到十几个乞丐围了过来,门卫立马抽出刀,威胁道:“这里是总督衙门,要饭去别的地界。” “呸!”十三忙涌向前,啐了一口,挺起胸膛,趾高气扬地说道:“也不过来瞧瞧,这位乃是秦藩郃阳郡王奉祀,奉国中尉!” “中尉?宗室?” 门卫闻言,大笑:“要是秦王来了,或许能给几分面子,小小的奉国中尉,西安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少来这找不痛快!” “快滚——” 朱谊汐顿时无奈,他知晓,此时应该有所贿赂,但穷叮当响,哪来的钱? 总不能说,等我要来的账,就送点给你吧? 雄心壮志来要账,没想,竟然连门都进不去。 就在这时,两员大将走了出来,一个面目粗犷,一个修长俊朗,都是虎背熊腰,凶气逼人。 虽然是一同出来,但却没半点交流,冷着脸各自离去。 而对于如乞丐的众人,看都不看一眼。 此两人,朱谊汐当然知晓,粗犷的为总兵白广恩,另一个俊俏的,乃是勾引李自成老婆的高杰,为副总兵。 两人虽然是悍将,但军纪极差,唯有孙传庭能够约束,在西安城鼎鼎有名。 “我们是来要账的。” “朝廷欠我们十几年的宗禄,是时候还来。” “还钱,还钱!” 众人知晓,此时必须采取措施,不然门槛都摸不着,瞬间,大吵大闹,直接向前闯去。 门卫们大吃一惊:“不要命了!” “不要命?你才不要命了!” 朱谊汐挺起胸膛,冷声呵斥道:“我虽然只是奉国中尉,但到底也是宗室,我打死你,最多监禁,你打着我,就得牵连九族,扒皮抽筋。” “宗主,啥是扒皮啊!”十三十分上道,不由得问道。 “就是将人埋在土里,脑袋上割个口子,倒入水银,然后奇痒无比,噗嗤,人就赤条条地跳起来了,整个皮不就保留了吗!” “袭击宗室,而且还是在总督府衙前,孙督抚都保不住你们。” 朱谊汐面无惧色,冷声说着,空口白牙之间,直让空气絳了几等。 空荡荡的街道,突兀地生起一阵冷风。 宗室们一个个打着寒颤,收拢着衣襟,脸色吓的发白。 而总督府的门卫,虽然是军人,但也被吓得够呛,收缩着脖子,使劲吞咽,手中长矛,突然滑溜溜着,有些握不紧了。 宗室的法外特权,这是众所周知的。 “你,你们要咋样!” 门卫强撑道,眼眸中已有几分退缩。 “去通禀一声,就言语,皇爷过几天,就会拿咱们总督下狱!” 语不惊人死不休,朱谊汐豁出去了。 反正快要饿死了,少不得学些纵横家了。 “此话当真?” “我是宗室,骗你作甚?” “你等着!” 这下,众人吓得脸更白了,作为亲兵,孙总督可是衣食父母。 似乎找寻到理由,某个人一溜烟地跑去汇报。 剩余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都不敢前进一步,刚才的嚣张跋扈,瞬间消散。 而在院中,作为三边总督,孙传庭两鬓斑白,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堆书信。 这是京中好友传来,一封接一封,都是陕西豪右士绅对其不满的弹劾。 而最为重要的是,去年桃园兵败,当今崇祯皇帝,对其又不满了几分。 想到此处,孙传庭不由得有些头疼。 为了平定乱民,他可谓是耗尽了心血,陕西自崇祯十年,就不再有兵灾。 不曾想,这群士绅,竟然毫不领情,真是可恶。 “启禀总督,门外有人要账,一大群人。” “嗯?我何时欠人钱了?”孙传庭摆摆手,“胡搅蛮缠,直接乱棍打出去。” “总督,是秦藩宗室,他们人很多,把大门都围住了,还说,朝廷过几日,就得拿你下狱。” “荒唐——”孙传庭直起,满脸怒容:“堂堂的宗室,竟然妄言朝政!” 不过,难道是从秦王那听来的?还、是有门路? 收敛起笑容,孙传庭道:“让带头人进来吧!我倒是要看看其是何等人。” “聚在衙门前,成何体统!” 收拾了些许仪容,孙传庭一脸正色。 如果在之前,他还会顾及宗室的身份,但朝廷如今风雨飘渺,这些都不值一提了。 很快,朱谊汐,就左拐右绕,见到了精神矍铄的孙传庭,孙总督。 孙传庭,字伯雅,今年才五十岁,国字脸,山羊须,身材魁梧,眼眸犀利,文人的儒雅与武人魁梧并存,不怒自威。 “奉国中尉朱谊汐,见过孙总督。” 见到这位历史名将,朱谊汐不由得打起精神,压抑紧张,拱手道。 “中尉何故来此?还大放厥词?” 孙传庭眉头一皱,威势顿来,不满道:“些许传闻莫要乱传,不然休怪我上书,凤阳去走一遭。” “凤阳好啊,正巧我饿的几天了,去了凤阳,总不至于饿肚子。” 朱谊汐反而厚着脸皮,油米不进。 孙传庭无奈,这是哪里来的一个混子,宗室竟堕落如斯。 “晚辈前来,只有一桩事,还请总督发还我等宗室的宗禄。” 朱谊汐正色道:“自崇祯元年至如今,地方十六年不发宗禄,有悖于祖制,我等宗室悲惨戚戚,饿死无数,还望总督能够体谅,发放一二。” “这——” 孙传庭沉吟片刻,直接按照往年的规矩,开始耍赖:“朝廷要我自筹粮草,我之所得,都是军粮,难挪做他用,宗禄之事,还是去找布政司衙门吧!” 第三章借粮 “布政使衙门?” 朱谊汐摇摇头,笑道:“文官们的德行,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福王,都占不到便宜,更何况我这样的奉国中尉?” 孙传庭闻言,不由为之一笑。 大明的藩田,如福王,被皇帝赏赐两万顷藩田,看上去很多,而实际上呢,只是一种折现罢了。 比如,给福王的两万顷藩田,就是让湖广、山东、河南三省,每年从财政收入中缴纳银四万六千两给福王府,但是直到就藩三年后,占大头湖广只给了三千六百两的银子。 不用说,中间商吞并了。 福王不服,派人去丈田,还被文官们打回来了。 后来不了了之。 堂堂的亲王都这样,更何况朱谊汐这种最底层的宗室了。 “时局艰难啊!”孙传庭见是个有见识的,挥挥袖子,继续推诿道:“闯贼肆虐中原,一分一毫皆有用处,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钱粮犹嫌不足,哪里能拿出来?” “据我所知,总督身上的弹劾够多了,如果朝廷获知数十宗室被饿死,皇爷怕是令有责备!” 朱谊汐见其不吃这套,不得已继续逼迫,目光炯炯,毫不畏惧。 “宗室自有秦王掌控,关我总督何事?” 孙传庭淡然而笑,风轻云淡。 “您老真是油米不进啊!” 朱谊汐无法,当官的果然心黑手辣,他不得已,咬着牙说道:“据在下所知,总督清田征兵之事,尽罪西安豪右,朝廷与皇爷,催逼日胜一日。” “在下有法子,可以让您暂缓些许时日。” 朱谊汐俊俏的面容,竟然有些狰狞。 底牌轻易地露出,真让人不爽。 孙传庭何来的如此多钱粮? 他把西安四卫,前、后、左、右,除了右卫外,三卫军户屯田,一一清查。 当然,并不是重新归还给军户,而是承认其所有,但种地的豪右必须缴纳赋税。 由此,得罪了所有的士绅。 随后,为了对付李自成,去年兵败归来,他就三户征一丁,得兵十万,但又得罪了全城的百姓。 上有朝廷,中有豪右,下有百姓,孙传庭处境可谓是艰难。 “哦?”孙传庭一怔,好整以暇地整理下衣袖,坐下笑道:“多谢中尉,但老夫依旧无能为力。” “若是中尉家贫无食,反倒可以参军,得到一份口粮。” 朱谊汐闻言,顿时气急。 明知孙传庭日后覆灭,他怎么可能去参军送死? 至于宗室的身份,反倒是不打紧,万历年间宗藩改革,辅国将军以下的宗室子弟,设置宗学,可以参加科举做官,参军自然可以。 说白了,只要不是亲王、郡王,像朱谊汐这种底层宗室,根本就没人理会,宗禄都扣了十几年了,北京的崇祯皇帝压根就不知道。 两人一言一语,反倒是朱谊汐落入下风,来时的自信在握,完全不见了踪影。 “中尉若是想参军,老夫扫榻相迎!” 孙传庭得意一笑,然后端起茶,准备送客。 “报——” 这时,忽然有亲兵跑来,面色急促道:“总督,大事不好,军中病起,牵连数千人了!” “什么?”孙传庭不复镇定,腾地站起,面色严肃道:“可是鼠疫?” 朱谊汐闻之,也吓了一跳,忙走离几步,捂住口鼻。 实在是瘟疫太过于恐怖。 崇祯六年开始的鼠疫,一直到崇祯十五年,到达巅峰,陕西、河北、陕西,三省人口十去三四,整个北方,一片狼藉。 西安城去年,也死了几万人。 “并不是鼠疫!” 亲兵有些尴尬地说道:“乃是脚气,数千兵丁已经无法操训了。” “脚气啊!”孙传庭松了口气,脚气致死率与鼠疫不可同等,他倒是知晓的: “去西安城中,寻访名医吧,可不得耽误了操练。” “遵命——”亲兵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朱谊汐突然想起什么,他忙叫住了亲兵,随即扭头对孙传庭道: “孙总督,我若是救了这数千人,治好了脚气,可否拨下千石粮食与我救急?” “什么?千石?那么多?”孙传庭的重点立马就转移到了粮食上。 “年俸两百石,折钞六成,就是四十石,十六年,就是六百四十石,而我身后还有十几个宗室养活,只要千石,已经算是少了。” 朱谊汐苦口婆心地说道,双眸中满是期待。 有了这千石粮食,就可以招兵买马,护卫自己去汉中府逃难了。 想想就觉得兴奋。 “若是无法见效,宗禄我分文不取,还告诉您如何搪塞朝廷,暂缓出兵的法子。” 朱谊汐咬着牙说道。 孙传庭略作思量,认真地盯着其看一眼,想了想,这对于自己来说无有损失,试试也无妨。 半晌后,他才吐露道:“如果你可以治好脚气,最多与你两百石,而且,这不是宗禄,而是与你的奖赏。” 朱谊汐愣了下,随即恍然。 整个西安城的秦藩宗室,约有两千人,如果加上宁夏的庆藩,兰州的肃藩,上万人是打不住的,宗禄着实给不过来。 “两百石就两百石!” 朱谊汐咬着牙应下,沉声道:“不过,您先预给我些钱粮,我好买药材。” “药材军中常备,你尽可去取。” 孙传庭极大大方地摆摆手道。 “孙总督,能否借给我十石粮食,暂且填饱肚子,我不想救他人命时,自己先饿死了。” 朱谊汐咬碎牙,无奈拜下。 从未见过如此抠门的总督。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传庭老脸有些抹不过情面,他犹豫片刻,这才下定决心道:“就与你一石粮吧!” “多谢总督!” 朱谊汐缓了口气。 一石就一石吧,目前来说,暂且是饿不死人了。 心中有了定计,朱谊汐的脚步轻松了许多,待他快跨出门槛时,忽然耳旁响起了声音: “中尉,记得早些还回来啊!” 朱谊汐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狼狈地逃离总督府,两袋粮食相随,一群宗室迎接着。 “宗主,怎么才两袋?”十三诧异道。 “孙总督一毛不拔,这一石粮食,还是我借的!”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朱谊汐摇摇头,满脸的愤恨道:“某从未见过,如此抠门之人!” 挥了挥衣袖,朱谊汐会回首望了一眼总督府,愤愤而去。 第四章面见秦王 一行人眼巴巴地跟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院落。 劈柴,生火,打水,揉面,忙的不亦乐乎。 “宗主,您先吃!” 一行人虽然衣同乞丐,但蒸好的第一笼馒头,还是献给了朱谊汐。 馒头呈现黄白色,软中带硬。 作为郃阳王这一支的奉祀,名义上的宗主,他有资格吃第一口。 “好!”看着十三脏兮兮的脸上,眼眸明亮,又瞅着乞丐般的众人,露出喜悦之色,朱谊汐不由得狠狠地咬上一口。 “呜呜呜——”一个头大壮汉,捧着馒头,吃着吃着,竟然大哭起来:“太好吃了!” “哭个卵子,大头。” 某瘦个,不由咬着馒头,一边骂道:“眼泪落到馒头上,就苦了。” 朱大头人如其名,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忙啃食着:“甜,馒头真甜!!” “大个,你也快吃!” 瘦小个,也点点头,两只手各自抓着咬了起来,左右开吃。 “大头和大个都是孤儿,相依为命来着。” 十三颇有些怜悯道:“三十了,婆姨都没一个。” “啪!”朱谊汐笑打了下他的脑袋,说道:“好意思说人家,你不也是孤儿,穷嘛,没法子。” “嘿嘿!”十三眼珠子转着,笑脸道:“咱不是有宗主嘛,没您,我早就饿死了。” “知道就好,赶紧吃吧!” 朱谊汐好笑的摆摆手,自顾自地啃食起来,在人前,他还是要点脸的,没有像十三那般狼吞虎咽。 十八个人,蒸了半袋面粉,足足二十来斤,一斤粉出十个拳头大小的馒头,约莫两百个。 在所有人狼吞虎咽下,竟然只剩下不到四十个。 换句话说,人均九个馒头。 瞅着一个个十月怀胎般的肚子,朱谊汐叹为观止:“你们应该少吃些,记住,回去别喝水,撑坏了肚子。” “是!”众人扶着腰,一脸的满足。 “宗主,这是我们这辈子吃的最饱的一次了。”朱大头忙道,满脸的感动。 “宗主,下次啥时候再吃?”朱大个瘦小的身子凑过来,踮着脚问道。 “下次有机会!”朱谊汐摆摆手,这群大肚汉,一般人还真养不活。 几人讪笑着,不敢再问 这时,仅有几个有家室的,弯着腰,咬着牙,凑过来,满脸惭愧道:“宗主,能与几个馒头我们,带给婆姨孩子涨点见识。” 朱谊汐长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吃个馒头,都成了宗室最期盼的事了? 朱元璋,你当年可曾想过这种局面? “你们五个,每人带五个回去吧!” “多谢宗主,多谢宗主,宗主长寿无疆!” 几人忙弯腰,恭敬地说着祝福话,感激涕零。 此时,卑微的好似个蝼蚁。 “朱谊汐可还在?”而这时,破旧的大门,忽然咯吱响了起来,一个男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 其二十七八模样,着鹿皮靴,穿着上好的棉袄,头上带着毡帽,皮肤白皙,满脸的嫌弃之色。 似乎入了院子,好似掉入了泥坑。 与院中的宗室相比,就像是天然的天潢贵胄一般。 朱谊汐脑海中,瞬间就浮现记忆——秦王府贪鄙冯管事。 “冯管事,有何事吗?” 朱谊汐毫不慌张地拱手道,态度不卑不亢。 “咦——”冯有才为之一愣,这小子,怎么没了往日的巴结劲,也不怕自己了,这可奇了。 “殿下召你过去!”冯有才态度收敛了些,鄙夷道:“啧啧,今个早上,您可是名扬西安城呢!” 说着,他看都不再看一眼,甩了衣袖,捂着鼻子,踮着脚而走,满地的泥泞,让他极其不适应,生怕沾染了些许 一双鹿皮靴,可价值数十两白银呢。 “宗主?”十三缩了缩脖子,满脸关切道。 作为秦藩支系,藩主乃是秦王,无论是取名、承爵,婚丧嫁娶,基本上都是其做主,相当于族长,一言可惩戒。 当今的秦王朱存极,按照辈分,还是他的侄子。 “没事!”朱谊汐摇摇头,心中思量着对策:“莫要担心,没事的,你守着家。” 其余的宗室,听到秦王的大名,一个个畏畏缩缩,都不敢抬头,只有朱大头、朱大个二人,则挺着胸脯而来:“宗主,我们陪你一起去!” “不,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着粮食,莫让人抢了去。” 朱谊汐一点也不慌张,冷静地吩咐道:“去拿两斗粮食,换柳叶,能换多少是多少。” “宗主,粮食可比柳叶好吃多了。”朱大头摇摇头,一脸认真道。 “笨,宗主要柳叶,自然有他的用处咱们照办就是!”朱大个拍了下其脑袋,没好气道。 “嘿嘿!”摸了摸头,朱大头傻笑起来。 十三忠诚,大头老实憨厚,大个机灵。 偌大的宗室,竟然只有三个可用之人。 朱谊汐望之,心中感慨万千。 随即,他跨过门槛,朝着秦王府而去。 明秦王府,为大明“天下第一藩封”的秦藩所在,位于西安城东北角,长兴侯耿炳文奉旨,以元代陕西诸道行御史台署旧址为基础,兴建秦王府城,耗费九年。 宫城十里、城墙高厚、城河深广,房间之数,超过了九百间。 行走其间,比之后世的故宫,也不遑多让,只是少了一丝肃穆,多了一些情趣。 过了承运殿,来到了园林区,朱谊汐松了口气。 承运殿,乃是与南京的奉天殿相互应和,是秦王处理政务的地方,比较严肃。 而园林,则是放松休闲的地方,如此一看,自然就明白秦王并没有太多的责怪。 池塘两侧,海棠舒红,梨花吐白,嫩蕊芳菲,老桧青翠,其中的“千条柏”,一本千枝,团栾丛郁,尤为可爱。 而就在池塘边,显露瘦弱的身影,这是年轻的秦王朱存极,正垂钓着。 朱谊汐止步,宦官轻声过去嘀咕了几句,他才缓步而近,大气都不敢出。 朱存极着一身赤红的圆领袍,前胸、后背与左右两肩处装饰有四团龙,故又称“衮龙袍”。 参考朝鲜王服,亲王、郡王、世子,皆一样。 服饰宽松,头发绸带束起,年轻的秦王,显然心情不错。 “朱谊汐给殿下请安!” 拱手而拜,虽然按照道理,秦王是侄子辈,但地位在那摆着。 “起来吧!” 秦王摆摆手,扭过头来,一副白皙且年轻的脸庞,眼眸中,带着笑意:“听说你早上,给了孙传庭很大的难堪,还要了钱粮来?” ps:每天十二点与下午六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