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 第1章 暴雨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秋。 时值八月。 是夜。 天愁地惨,月色无光。 忽然,乌云滚滚,暴雨如注。 成都。 皇宫内。 庞大建筑群内,到处都能见到全副武装的兵丁与身着红黑两色朝服的贵人,眼见着不知道有多少蜀汉文武大臣来回走动,面露忧色,连如此暴雨都顾不上。 怎能不忧? 且说,自汉有天下,历数无疆。直至王莽篡汉,光武皇帝历经千难万险,最终中兴汉室,社稷复存。 延至恒、灵二帝,适时黄巾作乱,群凶纵横,残剥海内,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 彼时,奉天应命,自乱世中崛起,先平黄巾,后诛董卓,乃至东征西讨、为国为民,北拒曹魏、东拒孙吴,鼎力蜀中,圣德威临,人臣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遂以成就伟业,续写汉室,后世称之为蜀汉! 蜀汉从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建立,延至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先主大业未成,中道崩殂,嗣君姓刘,名禅字公嗣,小名阿斗,乃昭烈皇后甘氏所出,在忠臣良将辅佐下,继位称帝,以承汉统,改年号为建兴,至今已经是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 且说,自先帝逝去以后,武乡侯、领益州牧、丞相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为竟先帝未完之事业,从建兴六年起,先后多次出兵攻打曹魏,一是为报先帝三顾茅庐知遇之恩,二是要还天下朗朗乾坤。 待到今年春,已经是五十三岁高龄的诸葛武侯再次亲率十万大军出斜谷口,到达郿县,在渭水南岸五丈原扎营。 魏军大都督司马懿也筑营阻拦,却不与蜀军作战,料知蜀军远来,粮草运输困难,想把蜀军拖垮。 诸葛亮也有所准备,一边紧锣密鼓在渭水分兵屯田,作长期战争的打算。 一边派中护军费祎前往东吴与吴主孙权约定同时攻魏。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本该一切顺利,可奈何到了五六月间,东吴就大败而归,只剩蜀汉一家与曹魏周旋抗衡。 费祎不敢怠慢,连忙转回,而等到消息传来,蜀汉这边自然是一片失声。 再加之,有传言称近来丞相身体每况愈下,夜夜处理军务甚至到不能寐的地步,一顿餐食也少得可怜,更无油水,已是卧榻在床。 部分官员心中已然悲戚,蜀汉一朝看似花团锦簇,实际全靠诸葛丞相在撑着,一旦丞相出了什么差错,蜀汉国运必将倾覆,亡国之忧绝非妄言。 而更让人糟心的是,值此危难之际,后主刘禅却也出了一遭无端祸事。 为了给前线的相父祈福,刘禅特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当初封禅之地,祈香祷告,恳请上天赐福,却不料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居然当着蜀汉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摔下了台阶,然后昏迷一时! 当然了,只是昏过去而已,后主隔了半日便醒了过来,一些在内的重臣,包括尚书仆射李福,卫尉陈震,大司农孟光,丞相府留府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董允,光禄勋、转左将军、特进、封显明亭侯向朗,中领军、都亭侯向宠等人也都探视过了。 可问题在于,年轻体壮,素来康健著称的后主刘禅醒来以后,明明行动如常,却连续两天一句话都不说,宛若泥塑木雕。 太医诊治,当天摔下后,是后脑着地,于是外界纷纷传闻说,后主那一日虽然没有伤到身体,却坏了脑子,连话也不会讲了,只能以目视人。 这叫什么事? 堂堂蜀汉主人,承国家之重,不能说话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人担忧,因为一开始露面两天后,后主干脆闭门不出,一概外客也是见都不见。 就连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统宿卫亲兵董允请见都被拒之门外。 于是乎,外界更加人心惶惶,还有传闻说是内侍黄皓连同其党羽给国家行巫蛊之事,以此控制后主,好让其排除异己,甚至传出了其人要坑杀大臣的谣言。 此等流言大多无真凭实据,甚至异想天开,这黄皓是什么东西?他安有此能隔绝内外? 真当董允、蒋琬等人都是废物吗? 就在这皇城内外到处人心惶惶之时,地势最幽深的后殿处,也正是旋涡最中心所在,一个二旬出头的年轻人喟然一叹,以手抚面。 眼见天子终于有了表情变化,等候在旁的内侍宦官赶紧上前奉承询问。“国家,今日可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 那所谓国家身着浅白色长袍,腰系赤黄色佩绶,生得倒也算是俊俏富态,此时闻言也只是微微楞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今日没什么吩咐了。” 那宦人见少年不在沉默暗地里松了口气,出声问道:“国家,方才董侍中等人再次请见,敢问国家见或不见。” “董侍中?董允吗?”年轻的天子微微一怔,倒是犹豫了片刻,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一声轻叹。“还是算了吧。今天有些不舒服,明天再说……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禀国家。”那宦人低着头恭敬答道:“今天八月二十,丞相此番出征已有半年了。” “八月二十?”少年天子忍不住低声重复了几句,“八月二十,八月二十,八月二十诸葛亮是什么时候死来着?好像就是八月!”后面这句话声音很小,几乎微不可闻。 窗外乌云滚滚,暴雨连绵,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屋外炸响,少年天子瞬间被惊醒,“八月二十,也就是说离诸葛武侯去世不足十天……” 望天! 这是什么开局? 刘杉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没错,此刘禅非彼刘禅,那位小名唤作阿斗的刘禅在当天摔下祭台后就已经一命呜呼,刚好被后世人刘杉穿越了过来。 前段时间闭门不出不开口说话也是因为在融合刘禅这二十多年来的记忆。 整个人浑浑噩噩,直到今天才如梦方醒。 可这局势未免也太糟糕。 无他,阿斗刘禅的名声太烂了且不提,关键是现在时机更烂! 正此时,诸葛武侯六出祁山,实际上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而等到诸葛亮一死,蜀汉的气数基本上也就尽了,后面姜维的九伐中原也只不过是灭亡前的垂死挣扎罢了。 可自己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自己名为天子,却连宫中禁军都掌握不了,大权尽在丞相府。 脑海中融合的记忆倒是清晰,可大部分都是吃喝玩乐,哪有一点关乎政治军事? 而前世的自己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连入职都没入,能有多成熟? 至于政治军事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网络上耳濡目染罢了,哪能见什么真章。 大抵是害怕大过憧憬,无措更甚担忧。 “你,你叫什么?” 良久,刘杉伸手一指,那宦官立即伏身恭听:“奴婢黄皓。” “果然是你”刘杉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你现在去前殿,跟董侍中他们说,半个时辰后承明殿议事。” “唯。”宦人看了天子一眼,应诺一声,便要转身,这时,就听天子又道:“等等,还有” 第2章 局势 趁着黄皓去通知前殿那些大臣的时候,刘杉或者说是刘禅,默默的坐在榻上,似乎在沉溺在某种思绪无法自拔。 他从未想过穿越这种事情,偶尔做做梦还行,但等到梦醒,该生活还得生活。 但当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穿越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刘杉竟有种叶公好龙的感觉。 如果按照接下来的历史轨迹,在诸葛亮去世之后,长史杨仪和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魏延之间将会火并,结果就是魏延兵败身死,全家三族被夷。 接下来姜维北伐失败,蜀汉被灭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刘禅最后也能落得一个善终。 至于什么“扶不起的阿斗”、“乐不思蜀”、“安乐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会去管那些? 活着不是挺好的吗? 可这么想的时候,总有些不甘。 穿越成阿斗,总要做点什么吧? 刘备、关羽、张飞、赵云、黄忠、诸葛亮 哪怕是为了这些活着的、死了的人,也要做点什么吧? 这事,往小了说是一个少年人无羁的暇想,往大了说,如果真的成了,取代魏晋,那五胡乱华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我汉族子民是不是就不会遭受到亡族灭种的危机? 那些女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当成“两脚羊”用完就吃,吃不完的就淹死? 至于说如果真让“羊车望幸”那种人当上了天子,怎么想都有种憋屈的感觉。 须知,再如何,刘杉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最起码知道什么叫做民族大义、道德坚守。 而且从私人角度而言,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时代,抬头看,星空中全是那些代表着时代记忆的名字摇曳闪耀,心中也自然有股子豪情,那些书写了史诗的笔墨,多我一人又如何? 至于真有挫折……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自己本就是一届普普通通大学生,就这么一直做下去,不停的去做,难道还能会比不做更差不成?! 刘禅心里胡乱想了一会,豪气渐生,可至于当前该说什么,要做什么,还是没什么头绪。 可又不得不面对着一个很急迫同时又很危险的局势: 一旦诸葛武侯故去,蜀汉该何去何从? 蜀汉以一州之力对抗曹魏本已经十分艰难,诸葛亮再一去,翻盘的筹码又在哪里? 难不成真看着姜维九伐中原最后自刎而死,自己去洛阳当个安乐公? 彼时真能安乐得起来? 再者说,如果真是那样,不说丢了穿越者的脸,貌似也对不起“三国”这两个字吧? 刘禅慢慢从塌上站起,挥手阻止了要上前服侍的小黄门,就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瓢泼的雨幕。 秋风呼啸不停,夜色浓郁,暴雨临盆,良久,刘禅终于叹了口气,说白了,还是理性告诉他,这件事情的难度太大。 至于说贪生怕死,畏缩不前,思绪杂念,遍地而起,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而现在,如果真的落到实处,无外乎两件事,一曰政、二曰军。 政事即人事。 所谓人事通则政事达。 而刘杉自忖是没那个本事虎躯一震,就让人纳头就拜的。 而军事则更加复杂。 刘杉本能的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魏延到底要不要救! 而如果救,要怎么救?如何救? 其次,魏延是不是真的如史书记载,是个脑后有反骨之辈? 而如果不救,看着魏延死又要靠谁翻盘? 就在刘杉脑子一团乱的时候,黄皓的声音又从门外响起,“国家,诸位大臣已至承明殿。” 刘禅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时间紧迫啊,诸葛武侯逝世的时间尚不能断定,但此时必是已卧榻于侧,奄奄一息的弥留状态,一个不好,满盘皆输绝非妄言,所以无论想做什么,都需尽快。 想到这里刘禅也不在犹豫,轻轻抚了抚领口不存在的褶皱,转身迈步走到门口,自然有内侍恭敬开门,果然外面黄皓已经躬身等待了。 刘禅长袖一挥,没等其人说话,竟然直接带头跨步而出,颇有些雷厉风行之势,黄皓和其他的内侍一愣,却赶紧跟上来,引路的引路,提灯的提灯,撑盖的撑盖,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之态。 此时,承明殿内也是嘈杂一片。 且说刘禅闭门不出这段时间,最急切的人无疑是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统宿卫亲兵董允。 侍中为秦官,汉承秦制,沿用此官职。 侍中初为丞相吏,入侍天子,是君主与丞相之间的联络官。西汉武帝时期,侍中成为加官,从此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东汉初期,取消加官制度,侍中成为秩“比二千石”的专职官。到东汉末年,灵帝设置了侍中的专门机构——侍中寺。正是这样一个最初官职低微的侍中,到了此时却成为政权决策中枢的重要角色,甚至最后演变为唐朝三省六部制度中的门下省。 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此职位就是天子的近臣、心腹。 他们说话往往可以代表天子的意见,所以其不但贵重,而且险要。 再加之其人兼领虎贲中郎将统宿卫亲兵,这就是贴身保镖头子了,二者都是紧要官职却集于一身,也无怪乎其人如此着急迫切的一日几次请见了。 “蒋公,你说陛下这是何意啊?”身穿红黑衬以告缘领袖中衣的董允忍不住向旁边一位稍显憔悴的中年人低声询问。“我这几日天天请见,陛下一次不见,为何今日忽然就见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陛下愿见总归是好事。”丞相府留府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面带忧色低声回了一句:“之前太医令是如何说的?” 董允坦然相对:“并未有明显外伤。” 那就是故意的了蒋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 且说刘禅再怎么不管事,但他总归是御极十二载的天子,正统性、权威性都是毋庸置疑的。 只要他不过分的搞什么幺蛾子,大家对此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天不出又如何? 你真能把他怎么样? “长史,前方军情如何?”这时,此间一坐在前列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颤颤巍巍的转头向身后不远的蒋琬问道。 “陈公。”蒋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赶紧拱手。“陈公,前方并无大碍。” 一旁的董允也扶着腰带,慷慨激昂道:“陈公,前方有丞相坐镇,精兵强将云集,又有木牛流马来回不断运转粮草,怎会有事?” “是吗。”被叫做陈公的也就是陈震了,这是正儿八经的老臣、重臣,三年前因精力不济卸任尚书令,现在还担任九卿之一的卫尉之职,中两千石高官,相当于后世的京师总司令。 “可我听说丞相的身体尚不如我一介老朽,不知是真是假啊?” “这”蒋琬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方才认真言道:“陈公且放心,丞相安好。” “安好便好,安好便好”陈震微微颔首,捋了捋苍白的胡须,笑道:“只要丞相安好,那前线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近来府城流言愈甚,你作为丞相府长史,不可不察。” 蒋琬能说什么?这老前辈训话,官职又比自己高,只能赶紧拱手称是。 “我看未必!” 这时,殿中忽有一人冷冷道:“出征时丞相身体就不大好,呈恹恹之状,此时便大好了?” 且说,刘禅本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听此言却是挥手阻止了要上前通知的黄皓,就静静的站立在门前阴影处。 “原来是孟公。” 殿内,蒋琬还没说话,侍中董允就挺胸抬头,直视其人:“敢问孟公此言可有依据?” “依据?这要什么依据?前几日送来的那封军报不算吗?” 大司农孟光冷色道。 “前线军情没有长史说的那般稳妥吧?” 闻言,蒋琬淡淡道:“却不知大司农有何高见?” “据我所知,随军长史杨仪和前军师魏延之间屡次争吵,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却不知丞相一旦倾覆,这两人谁来安抚?谁来居中调和?一旦被魏军司马懿之辈知道底细,殊不知你我皆死不说,我大汉亡国之日亦不远矣!” “此言大谬!丞相安泰,岂能一朝倾覆?” “丞相如何,你知我知,何必自欺欺人?” “……” 殿外。 黄皓简直忐忑,却不敢说话,只能时不时的去小心查看天子脸色。 却不料,刚刚还面色严峻的天子,此时,居然笑了 第3章 狠人 殿外,依旧暴雨瓢泼,轰隆隆的雷声不停作响。 后世大名鼎鼎的某内侍黄皓看着阴影中的天子,竟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特别是笑的那下,更让他头皮发麻。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但黄皓偏偏不敢声张,更不敢催促,只能用眼神示意小黄门撑的伞盖再稳些,再高些 不然呢? 他难不成还敢问面前的天子,你笑甚? 那不是嫌自己死的太晚?想尽快了账? 却说烛火摇曳的大殿内,蒋琬颇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孟光是蜀汉重臣,也是为数不多的老臣之一,现为蜀汉大司农。 大司农位列九卿,也是中两千石高官,司掌租税、钱谷、盐铁和国家财政收支。 这个职位相当显赫且握有实权,可做蜀汉的大司农并不容易,这些年来,随着武侯多次出兵北伐,国家财政已是相当艰难,诸葛亮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在渭滨屯田了。 “孟公!”蒋琬一拱手,恳切道:“前方丞相处自有处置,您不信公琰,难道不信他吗?” “可要是丞相不在了呢?!”殿内一人忽然冷笑以对。 “混账!丞相安能不在?!”此言一出,侍中董允立刻变了脸色,勃然怒道。 “呵呵!”出声那人却不在言,只以冷笑相对。 董允气急,但在旁边蒋琬示意下只能沉闷坐下。 殿内也随之安静一时,众人各自无声,只剩下呼啸的风在轻轻呜咽。 看了看四周,蒋琬正色开口道:“不是公琰此番有意遮掩,实则前方丞相确系无碍,诸公请不必忧虑。” “说的好听!敢问长史军报何在?”刚刚那个冷笑的人在席间大声相对。“为何最近两月间军报一封不见?” “你!”董允怒急,还待再动,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卿等在聊些什么?” 紧接着,门口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众人赶紧抬头去看,却是几天闭门不出的后主刘禅头戴通天冠走进了殿内。 “陛下!” “陛下!” 尚书仆射李福带众人起身跪伏稽首,对皇帝行礼。 却见刘禅轻轻一挥衣袖,随意的摆了摆手:“都起了,此间不是大朝,且随意便是。” “喏!” 众人再躬身拱手称是。 却是三三两两对视一眼,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跪坐下来。 刘禅不管这些小动作,三步两步来到桌前,正经跪坐下来,眼睛扫视一圈,忽然笑道:“刚才在殿外赏雨,以致入迷,误了时辰,却是吾的不是了。” “” 这话怎么接? 上来就认错可还行? 何况三更半夜赏雨,还是瓢泼大雨谁信呐? 见到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不作声,尚书仆射李福只好无奈拱手道:“陛下言重,秋雨绵绵,又值深夜,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李福的位置摆的很正,当然了,领导开会迟到,你作为下属帮忙圆一下不是很正常? 刘禅怔了怔,随即微微颔首道:“李卿此乃实在之言。” 李福心中松了口气,还未等坐定,忽听到上首刘禅又言道:“李卿,我在外赏雨赏的入迷,却不知卿等在内谈论何事?” “这”李福无奈,却以目视身后的蒋琬。 蒋琬楞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就跪坐于席上,挺直身材,不卑不亢:“回陛下,臣等乃是在谈论四日前丞相处送来的军报。” 四日前?那就是我刚来那天 “军报里说了什么?”刘禅状是随意道。 “”蒋琬沉默了一会,方才犹豫道:“军报言八日前,我军再次小胜一场,夺得兵马粮草辎重不计,司马懿败回大寨,坚守不出。” 这话听着没什么大问题,刘禅面无表情心里却很无奈,以前的阿斗就是被这般敷衍的吗 “东吴战败,丞相父那里可有什么言语到来?”没有纠缠下去,身上还隐约沾了湿气的刘禅再次出声问道。 “我记得中护军(费祎)已去前线多日了,想必相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丞相那里暂时并无关于此方面的确切言语,”蒋琬拢袖言道:“不过臣等提议,是否可以再派遣一名使者前往东吴,一是探知此次战败具体情况,二是商议继续联盟事宜,正要请陛下裁决。” “再去东吴?” 刘禅略微疑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其他人,问道:“其他卿家有何看法?” “陛下,卫尉臣震有言。”须时,一道白发苍苍的身影就拱手请言,待到刘禅示意后,陈震方才正色道:“陛下,彼辈新败,如果我们这时派遣使者过去,对方说不得还以为我们是看笑话的呢,臣以为此事不妥。” “陈公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刘禅从善如流,复又对着蒋琬道:“蒋卿,既然相父那边没什么安排,此事就稍后再论吧。” “臣,谨受命。”蒋琬也不坚持,安静的拱手称是。 正此时,忽一人从队列中起身,拱手弯腰严肃道:“陛下,大司农臣光请求陛下明发旨意,撤军回朝。” 此言一出,宛若石破天惊,大臣们齐齐呼吸粗重不说,承明殿内的烛火都仿佛摇曳了一下。 刘禅也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严肃道:“大司农何出此言?大军出征在外,又有丞相总揽军事,临机决断,怎可随意召回?” “臣有三处缘由。”叫做孟光的狠人,压根不顾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侍中董允以及中领军向宠等人,其人愈发正色道:“其一,丞相此番出征已有半年之久,耽误春耕秋收不说,蜀中各地早已怨声载道。 其二,东吴既然兵败,只剩我大汉一家,与其空费军民劳力,不如暂且撤回,等到东吴修养过来,再寻良机与其相约一道起兵伐魏。 其三,丞相身体到底如何?是否如长史所言甚是安泰?须知丞相乃是我大汉擎天玉柱,臣诚以为,彼时真有不妥,不妨妥善回来安置修养身体,待到兵强马壮,身体力行,再行出兵,此方为长久之计。” 一番话三处缘由,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只是刘禅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又有一人出列,在堂中大声相对:“陛下!侍中臣允有言!” 刘禅当即抬手示意:“董卿请说。” “大司农有三处缘由,臣也有三处反驳之语。”董允似乎是强压怒气,拱手而对:“其一,丞相此番出征确系半年之久,但丞相一方面用木牛流马运送粮草,一方面在渭滨屯田,与当地百姓互不干扰,最后共分粮秣,纪律严明,此举极大减少民夫徭役之力,蜀中百姓,既无兵戈祸事,也无经年攀连蜀道之难,都能安然休养生息,何谈耽误春耕秋收?以至于怨声载道之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其二,东吴虽然兵败,但并非全军覆没,曹魏兵力一时间根本无法向关中集结,牵制的效果已然达到。 其三,丞相身体自然安泰,不然何以杀得曹魏司马懿丢盔弃甲?” 刘禅微微颔首,不从事情真实性考虑的话,董允这番反驳之语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据刘禅所知,诸葛亮北伐时期,蜀汉经济并未受到多大影响,经济水平实际上一直保持着较高水准。 实际上诸葛亮五次北伐,因为缺乏粮草而撤退的只有第二次和第四次北伐。 第二次北伐是为了策应东吴,吸引魏军回援,本来就没携带多少粮草。 第四次北伐,则是因为天降大雨连绵不断,导致运输粮草的通道断绝。 有道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汉并不是缺粮,而是粮草运输艰难。 此外,蜀中民众家家户户都生产蜀锦,蜀锦畅销海内外,魏吴两国朝廷赏赐臣子都用的蜀锦,蜀锦的畅销,使得蜀汉拥有巨大的贸易顺差,魏吴两国的财富源源不断的输入蜀汉,成为诸葛亮与仰仗的决敌人之资本。 不过孟光却是理都不理董允其人,只是对刘禅恳切道:“陛下,非是臣妄言军国大事,实则前方军情实在紧要,丞相安危更是关乎国运,彼时陛下更是亲登祭台为丞相和前方的将士们祈福,而蒋琬、董允等却小人作祟,还在瞒报、假报军情,臣认为此等人都该杀之以谢天下,以防其误国误民!” 旁边尚书仆射李福、卫尉陈震,还有光禄勋向朗、安汉将军李邈等人都已经听呆了……包括上首的刘禅都呆了,脑海里只闪过一句话 这哪来的狠人? 第4章 出招 天色愈晚,雨势越大,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雨水从天上倾泻而下,又急又猛,却在幽深的夜晚,带起了朦胧的美感。 刘禅跪坐在桌前,却根本是心绪难平。 不是他定力不够,实在是孟光此言太过惊悚。 重生刘禅,开局杀了蒋琬董允可还行? 这不跟重生朱祁钰开局干掉于谦,重生赵九开局干掉岳飞一样啊? 这往后的日子也不用过了呗? 且不说蒋琬董允何人,刘禅当然也懂孟光其人的意思,杀蒋琬杀董允根本就是屁话,这件事情的关键还在前方的诸葛武侯身上。 在伐吴兵败夷陵之后,刘备郁郁成疾,最终托孤于诸葛亮。尔后,刘禅登基的十二载里,他都牢牢把持着朝政,而宝座上的刘禅可以说只是虚君一个。 当然,彼时而言,三国之中,蜀国国力最弱,想要实现兴复汉室的理想,要付出的辛苦努力必然十分艰辛。想要带兵北伐,也不是像小说中写的那样简单,十万人说变就变出来了。为了支持长期战争,后方政权的稳定、后勤钱粮的准备、将领士兵的关系都是十分重要且复杂的,为了处理如此繁杂的事务,集权是十分有必要的。 这也就导致了到目前而言朝廷的所有职能基本上全部被相府取代,有道是“尚书负责捉鸡遛狗,仆射专司风花雪月”,众人都有分工,过得倒是自在。 非止如此,大司农、卫尉这样的九卿也没有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实权,诸葛亮出征在外,政事全部委托留府长史蒋琬,军事上则是蒋琬、中领军向宠、虎贲中郎将董允分管内外。 须知汉朝官职也是个比较浮夸的东西。 东汉的历史,从汉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刘秀称帝算起,到汉献帝延康元年(公元220年)曹丕代汉截止,总共196年。 大体上来说,还是维系着从前秦以及“痞子西汉”留下的传统。 无外乎什么呢? 所谓儒学、内侍、外戚、世家。 特别是东汉中后期一百余年的历史,可以说就是外戚和宦官争夺统治权的历史。 而经历过张让等十常侍之乱后,作为汉室延续的蜀汉自然不可能重蹈覆辙,所以此时,在诸葛武侯的高压下,像什么黄皓等宦官都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甚至一应宫廷之事,也是由侍中董允、郭攸之等人操持,其他人分毫不能插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大事小情全被丞相府一系的人把控,其他人自然会有危机感,这个危机感在诸葛武侯尚在的时候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可如今,风雨飘摇,流言四起,谁又没点小心思呢?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最后都绕不过诸葛武侯此时的身体到底如何。 如果真如蒋琬所言丞相身体安泰,自然是天下太平,海内咸服。 可若是如流言中所述已是卧于病榻,不能理事,那此时相府一系隐瞒至此又是所谋何事? 而且再说了,局势到了眼下,前方是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撤军自然也不是什么荒唐的事情,与民生息这个理由放到此时更不会是牵强。 毕竟大汉延续至今,有诸葛武侯一般立誓北伐要挽天下将倾的擎天玉柱,自然也有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孟光的立场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禅大抵明白相府一系的人隐瞒诸葛亮此时的消息的原因。 无非是在杨仪和魏延之间做出了取舍。 且说杨仪其人再如何嚣张,性格再如何跋扈,但在相府一系人看终归是自己人,都是丞相府旧人,而魏延呢? 魏延何人自不用多说。 更何况魏延不跋扈吗? 他自持资历深厚连诸葛亮都不放在眼里,会服他蒋琬姜维? 如果非得在这二人中选一个出来,相府一系的人再不喜欢杨仪,也会选择他而放弃魏延。 这就是人性。 这就是政治。 这无关乎他们是不是蜀汉四相,是不是为了蜀汉大业立下过汗马功劳,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他们身处的位置就决定了他们所思所想,做的决定不可能那么纯粹! 刘禅心里五味杂陈,说白了,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刘禅,此时才醒悟过来,这才是他要面对的东西。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那一段段可歌可泣的历史,还有这些活生生、能喘气的人! 心情复杂的刘禅扫视了殿内几名要员……只见被点名批评的董允面色铁青,对孟光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当场宰了他的样子;正主蒋琬倒是颇有城府,面上没有表示出来,只是眼神里透露的忧虑之色却瞒不过有心的刘禅;卫尉陈震默然不语,老神在在;始作俑者孟光其人面不改色,更不理睬对他怒目而视的董允;中领军向宠面色难看,他也是相府一系的人;光禄勋向朗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位侍中郭攸之老老实实,连头都不抬 “孟公此言就不必说了,岂能因些许的流言怀疑就擅杀国家大臣?至于撤军”看了一会,刘禅忽然再笑:“蒋卿,你是相府长史又是抚军将军,你觉得此时撤军可行吗?” “陛下,大军出征在外焉能说撤就撤?”蒋琬头皮一麻,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行礼。“臣以为不可。” “不错。”董允也当即出声反对。“陛下,无故撤军之事可一不可二也。” 刘禅被怼了一句,倒也没生气,而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是大司农此言,我觉得挺有道理啊。” “这”性格刚直的董允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就是再刚直,此刻也不可能再度怼回去。 因为那毕竟是天子,是皇帝。 须知自从始皇帝弄出皇帝这个玩意后,这玩意理论上就拥有了对法理法统、世间万物的最高解释权,最高审议权和最高决定权。 而且有汉一朝,朝堂风气虽不算严苛,可作为臣子,董允又怎敢接二连三的把话怼在某天子脸上? 蒋琬面色几度变化,却只能带着惶恐上前出言襄助:“陛下,为了此次出征北伐,丞相夙夜不寐,枕戈待旦筹备了三年之久,又有渭滨屯田之策,粮草充足,军纪严明,上下皆敢死战不退,且丞相临行前也与臣言之,此次北伐事关国运,切不可因为一些小事使得诸般辛苦毁于一旦,不然国运动荡之下,焉有完卵?望陛下明鉴。” “是这样吗?” 刘禅怔了怔,似是被说服的样子。 “正是如此!”董允赶紧再答,做出恳切的样子。 相府一系的人也纷纷点头赞同蒋琬刚才所言。 “那撤军一事就暂且算了吧。”刘禅还是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然而其人话锋一转,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蒋琬等人差点惊得原地去世。 只听刘禅随意言道:“那朕想要去前线看望一下相父这总可以吧?” 第5章 掀桌子 “朕要去前线看望相父!” 此言一出,宛若石破天惊! 真的石破天惊了,殿外黝深的夜里,隆隆的雷声还在作响,雨势瓢泼,而蒋琬等人的心情简直比这个天气还糟糕。 且说任凭他们这些人如何去想,也绝对想不到刘禅会说出这般话来。 须知刘禅何人呐? 登基十二载以来,除了风花雪月,就是雪月风花。 平心而论,这样的天子,作为大臣,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他给“供起来”,事实上蜀汉这帮大臣也正是这么做的。 这么多年下来,刘禅配合得也相当出色,性格温顺甚至是到了懦弱的地步。 基本上诸葛亮和他说的话他都能够接受,会按照诸葛亮的要求去做。而朝中大臣讲给刘禅的道理,刘禅也会积极采纳。 讲好听点,这叫善于纳谏,而如果通俗的来讲,这就是纯粹的耳根子软,没有自己的主见。 对此,我们的穿越者先生在融合了记忆之后,也是心知肚明,如果他安心当个安乐公,说不定也会跟原身一样任由这些忠臣们糊弄,毕竟蜀汉国力弱小,曹魏势大,怎么看,蜀汉都没什么太大的机会翻盘。 安安乐乐一辈子也就过去了,至于死后哪管什么洪水滔天? 可想了半天,这不是不甘心吗总想做点什么,也不负这穿越一场。 至于这样掀桌子的后果刘禅是不在乎的,须知,他总归是天子,是蜀汉这个国家名义上权力最大的人。 他掀桌子,还需要考虑后果? 而且再说了,局势到了眼下,风雨飘摇,国家危在旦夕,眼看就要倒了,这桌子掀不掀的有什么区别? 掀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掀就只有等死了。 想到这里,刘禅的脑子居然前所未有的清晰了起来。 这事吧,其实很简单。 想要灭掉曹魏,续写汉室,首先得有力量,得有力量控制这蜀汉一地,并建立起自己的班底。而想要建立自己的班底,必须要突破相府一系人的封锁。 不是说他们不够忠心于汉室,或者说他们都是小人奸邪,甚至他们每个人都是难得的忠臣良将,可摆在此时这个位置上,刘禅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能为我所用才是真理! 须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么多电视剧和小说看下来,刘禅还是有点分寸的,当前最紧要的事情,是要保住魏延。 魏蜀吴三国交战这么些年,那些刻在历史洪流中的名臣武将到这时老的老,死的死,特别是在曹魏征西车骑将军张郃死在木门道以后,魏延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不然呢? 你看看现在老一辈的名臣武将还有谁? 就是轮也该轮到魏延了。 至于说魏延脑后有反骨这种话在刘禅看来着实有点牵强,简直就有点“莫须有”那味了。 因为人家长得粗犷点,性格跋扈点,脾气嚣张点,就污蔑人家造反这破事也就杨仪这种同样跋扈的人才能做出来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身为皇帝的刘禅掀个桌子应该是挺合理的吧? 刘禅想得很清楚,这桌子不仅要掀,还要掀得快、掀得狠,态度一定要强硬。 “这,这”诺大的承明殿内,灯火摇曳,暖意飘摇,蒋琬等一干重臣却仿佛是身处零下五十度的凛冬。 “陛下”秋雨绵绵,丞相府留府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甚至惶急到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满头大汗对着刘禅一拜即倒:“陛下,何出此言呐?” 尚书仆射李福也赶紧站起,慌忙走到前列:“陛下,若是为了看望丞相,臣自请代陛下往渭滨一行,焉能使至尊亲临险地的道理?” “险地?” 尚书仆射李福的说法并没能打消刘禅的想法,其人反而迷茫的看了他一眼:“相父安泰,且军报也言杀得司马老儿丢盔弃甲,门都不敢出,如何就成险地了?” 殿内众人再度色变,这还怎么圆? 特别是相府一系的人,简直惊骇欲死。 “陛下,就算前线丞相安泰,但此时双方数十万大军云集彼处,鱼龙混杂,人荒马乱,局势莫测,而丞相处自是军营简陋,更兼彼处直面魏军主力,此时过去,着实不妥。”脑海中一片空白的蒋琬,几次张口欲言,方才勉力道。 “无妨,有相父在,必是安然无恙。”刘禅却是从座位上站起来,轻轻掸了掸衣袖,用仿佛在问众人吃没吃饭的平淡语气,轻言道:“汝等不信我,难道也不信相父吗?” 彻底安静了。 殿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殿内也是一时风雨飘摇,这群蜀汉大臣,俨然是被后主刘禅这一波突袭给打晕了。 特别是相府一系的人,就感觉这几天不见,怎么性格宽厚的后主,忽然不按套路出牌了? 而面面相觑后,最后还是惶恐着急太甚,只能再由蒋琬硬着头皮开口:“陛下,臣恳请私下奏对。” “私下奏对?”刘禅面上闪过一丝古怪,摊牌了? 刘禅非常冷静。 他很清楚,在他说出刚才那句话后,相府一系的人一定扛不住。 刘禅可不是刘备,要是刘备说亲往前线,他们一句话都不会说,也不敢说。可刘禅……这不完全是去添乱的吗? 跟刘禅想的一样,相府一系的人在杨仪和魏延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了共识。 杨仪再怎么说都是自己人,而魏延匹夫如果活着,无论是蒋琬姜维亦或是谁日子都不会好过,这道选择题很简单,连多余的思考都不要。 可刘禅这一套组合拳直接把相府一系的人打蒙了。 蒋琬等人心中除了惶恐之外,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天子何时这么关心前线的事情了? 甚至还要亲自往前线去看他的相父? 蒋琬等人悲哀的发现,这个理由不仅合理,而且合理的过分了 毕竟一开始,天子就是因为替丞相祈福才摔下祭坛的。 而且关键是,刘禅是天子,天子口含天宪,一言既出,即为定论,他们不是武侯,他们也没有武侯的身份和威望,他们凭什么去反驳刘禅说的话? 皇帝不按套路出牌,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在线等,急! 第6章 玉石俱焚 “蒋卿有何要说的?” 廊下,刘禅负手站在前方,淡然看着面前的雨幕。 丞相府留府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恭敬的站在其人身后,面色有些发白,甚至颇有些狼狈。 “陛下,臣想问陛下为何执意要往前线啊。” “蒋卿公琰,你觉得现在还问这个问题有必要吗?”刘禅连头也不回,只是一声轻叹,却指了指身侧的黄皓:“你是觉得我是一时兴起,亦或是脑子糊涂了?还是真如外面谣言所说,被黄皓等人行巫蛊之事控制住了?” 黄皓一时措手不及,却不敢说话,连忙扑倒就在地上叩首不及。 “陛下”蒋琬不看其人,只是勉力应声道:“臣非是这么想,只是前方军情着实紧张,兵荒马乱的,直面敌方十万大军,臣大胆而言,一旦双方战起,就算是丞相在彼处,也不能约束所有,保证无任何意外,适时但凡有一丝局势不堪,陛下难道不知,国家便有倾覆之危吗?” “便如此,又如何?”刘禅只是平静的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便朝着有些茫然的蒋琬继续问了一句:“公琰,咱们君臣十几载,且不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说之前种种、往后种种,总该有些坦诚吧?” “陛下”蒋琬就要跪地叩首请罪,却被刘禅摆了摆手阻止了:“公琰,如果你要说什么请罪的话就别说了,此时此刻,你我皆知,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臣臣惶恐!”蒋琬到底是跪了下来,俯首在地。 “你,你不惶恐。”刘禅见到对方如此形状,反而失笑,虚点了两下:“你们不是惶恐,你们是太聪明了。” “”蒋琬心中一惊,手中力气一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刘禅却是愈发和善,轻轻笑了一声:“公琰呐,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说当前大局是什么?” “臣臣试言,当前大局应为伐魏兴汉,收复中原。” “你看,这便是了。”刘禅微微叹气。“你也知当前大局应为伐魏兴汉,收复中原,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在此基础上很多事情都得暂且放下?” “陛下,臣” “你先听我说完。”刘禅抬手制止了蒋琬的辩解,然后宛如自言自语一般若有所思道。“我想了下,不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前方的丞相,此时都应该有一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北伐要不要继续?曹魏要不要推翻?汉室要不要延续? 须知,自高祖立汉,延至光武中兴,再到先帝昭烈鼎立蜀中,泱泱皇汉几百年,及至今日,凡是汉臣、汉人,只要心中那股气没散,这兴兵伐魏,收复中原,延续汉室,不都是吾等分内之事? 换言之,此事不决,待到百年之后,吾等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下的无数英烈?然我亦知,局势在彼不在我,想要竟此未完之功,光靠一腔热血远远不够,说不得只是徒增笑耳,可有些事情哪有什么结果? 想想光武,当日昆阳战前,所有人都说要放弃昆阳小城,唯独光武坚持要守,然后只带十三人突围去寻援兵,彼时光武心中恐怕也是惶恐更甚英勇,估计更没想过什么结果,无外乎有些事情做了总要比不做来的更强。” 言至于此,刘禅却把早已失态的蒋琬扶起来,又微微叹气:“我这几日也想了很多,汉室能延续至今,当先之功在于先帝,其次在于相父,再其次就是卿等,至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们撑着这个大局,以至于百年之后,见到先帝之时能够道一句:无非不成,但有尽力。 可是公琰呐,我也闻先帝曾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是不是只要为了这个大局,什么事情都得放下呢?” “陛下,臣”蒋琬立在彼处,只是茫茫然而应,怔在当场。 “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咱们君臣十二载,我对卿坦诚相待,相信卿对我应如是。”刘禅却是干脆的摆了摆手,竟带了一丝凛然之态。“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但军情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卿若真的有心,回到殿内便替我控制局面,在我回来之前,要尽量保持府城不能乱,陈公、孟公都是明白人,你心中要有数。董允这次跟我一起走,人不要多,一百骑足以,你安排好以后,先别急着让他们动身,我让御厨准备了姜汤,每人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就这么多了,且回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蒋琬终于承受不住,泪流满面,却也不在言,只是再度扑倒在地,接连叩首不止。 刘禅还是干脆,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就自顾朝着雨地走了,而片刻之后,却复又折返,然后却看着抬起头来的蒋琬平静道:“我不认得路,卿还要帮我找一个向导两个吧,雨大,我怕他们迷路。” 言罢,便再没其他言语,待到其人走进雨地,从头到尾不敢抬头被吓得浑身颤抖的黄皓才一个激灵从地上连滚带爬,便是顾也不顾的就冲进了雨幕,手里还抓着一把硕大的伞盖,挡在刘禅头顶。而一众小黄门也才轰然反应过来,争抢着跑去为天子撑盖。 秋日夜间风寒,更兼大雨瓢泼,蒋琬跪伏在原地,看着此情此景,竟然有些痴了。 此时,殿内一片沉寂。 相府一系的人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太好看,特别是在蒋琬请求单独奏对之后,如董允、向宠等人更是面色凝重得快要滴出水来。 盖因此事不仅涉及到丞相,更牵扯到党争! 前者可以让他们身败名裂,后者却足以让他们粉身碎骨。 不然呢? 前线什么情况,你知我知,何必自欺欺人? 又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蒙蒙的时候,蒋琬终于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重新走进了殿内。 董允最是性急,第一个按捺不住:“蒋公” 可还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就被蒋琬抬手阻止了。 “陈公、孟公。” 董允一时怔住,却听到蒋琬对前排站着的陈震和孟光恭敬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二位。” 孟光楞了一下,别过头去没说话,陈震倒是乐呵呵笑着:“长史何意啊?老朽可是什么都没做。” “公乃智者,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分别?” 蒋琬毫不迟疑,却是一刻不停,再次一稽到底:“至于在下,今日竟险些酿成大祸。” “行了,蒋公琰,你也不必如此作态,就说陛下何意?”孟光忍不住挥了挥衣袖,凛然询问。 “”蒋琬沉默了下,缓缓言道:“陛下之意还是要去前方丞相处。” “已无更改?” “断无更改。” “” 偌大的承明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呼啸的风和摇曳的灯火。 良久。 孟光居然一甩衣袖,却是与他人全然不同的气势,其人中气十足,厉声道:“既然断无更改,你还在此作甚?陛下决意如此,必然有大事托付尔等,尔等却还在空叹其哀,要真误了陛下大事,老夫就算是拼了一身性命不要,也要与尔等玉石俱焚,不共戴天!” 此言既罢,其人居然不再犹豫,直接出殿离开,干脆的令人咂舌。 众人一时愣住,待其人走后良久,方才有一人怔怔然道:“孟公真乃七旬之人?” 第7章 决意 对于侍中兼领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董允来说,今日之事既喜也忧。 喜的是陛下到底没有因为此事在心里排斥相府一系,没有因为他们的私心就把相府一系的人一棒子打死,还是那个待人宽厚、御下明达的少年天子;而忧的是,结合着蒋琬所说的话,以及刘禅此前的态度,董允总感觉天子这次带上他的理由总不能是怕自己留在朝堂,坏了大事吧? 他董休昭在天子眼里,难道就是一个只会坏事的人? 这个猜测让董允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挫败,这丝挫败在看到同行另外一人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却又只能咬牙不言,因为这个时候说什么、想什么都没意义。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多时,就见大约百余身着轻甲的骑兵出现在城门口。其中一道分外显眼的身影,许是久未骑马的缘故,亦或是雨天路滑,居然一直到跟前才堪堪勒住。 董允赶紧甩开这些有的没的,就要迎上去,不用想,这肯定是天子了。 可还没等他说话,就见马上的天子只是略微一抬头:“是董允吗?跟上来便是。” 说罢,其人竟停也不停再次带头冲锋,对着大开的城门就冲了过去,后面跟着的百余骑士自然也不敢怠慢,整齐划一的策马上前,却隐约的把天子护在了中间。 董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唯独落在稍后面的一个文士打扮模样的人,才对着有些发懵的董允低声道:“侍中?还愣什么?跟上啊。” “李公,怎么如此急躁?”董允也只是楞了一下,在看到这个提醒他的人后,就立马反应过来,飞身上马。 “你还不知道?!征西大将军处刚发了急报回来,说杨仪要反,可没过一会,杨仪又遣人来报说魏延要反,要朝廷早做决断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居然先后有四封加急军报回来陛下猜测可能是丞相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你们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丞相安泰吗?丞相若真的安泰,岂能容如此荒唐之事发生?”被叫做李公的人赫然是尚书仆射李福,但其人现在显然是气急,口气相当不善。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迷了心窍,这种事情也能瞒?也敢瞒?!” 且说战事正酣,国家危难之时,前方最仰仗的一文一武之间居然已经到了相互攻讦欲至对方于死地的地步,而后方的掌权者居然隐瞒不报还暗中站队。 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想做什么? 这朝廷是他们的朝廷吗? 大汉是他们的大汉吗? 此言一出,却是惊得董允遍体生寒,惊骇欲死,远比秋雨入体的寒意还要更加浓烈。 “李公,我等从未有此意啊。”董允趴在马上,却连斗笠都来不及戴上,只是淋着雨水苦苦辩解。“都是杨仪说” “杨仪说?杨仪是何人?他是丞相吗?他是天子吗?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长史,凭什么全部得听他的安排?”不提杨仪还好,一提杨仪,李福怒气蓬发,恨不得当场把这个人给生吞活剥了。 “你可知,就是因为他杨仪的个人恩怨,因为你相府一系人的提前站队,却是逼得陛下不得不雨夜赶路,奔往前线,这其中不出差错还好,但凡除了任何差错,你等就是千古罪人!” “李公,还与此等人说话作甚?此等人都道我大汉朝廷都是他相府一系的天下,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偏不知还有吾等忠义之人,将来史书钉板,日月昭昭,天地可鉴。”安汉将军李邈却在另一侧淋雨怒吼。 闻听此诛心之言,董允几乎要坠落马下,本能想要抬起头辩解,可那一重一重的自责、担忧、后悔袭来,却反而愈发抬不起头。 他能怎么说? 说自己没有私心? 说自己向来都是一心为公? 此话漫说别人不信,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可是心内堆压的抑郁悲愤之情,简直无法排泄,他只能用眼睛去找,终于在那层细细的雨幕里,看见了那道有些狼狈却一往无前的身影,那是皇帝。 顿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上心头,这位方才三旬的年轻官员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疯一般地打马飞奔追了上去,护佑在其身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内心好受一点。 夜间行路,还是雨天,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所幸,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浮浮沉沉之际,雨势终于开始变小,只是泥泞的道路依旧崎岖。 刘禅勉强抬起头,胡乱擦了把脸,心里暗自估摸着时间。 诸葛武侯的逝世时间刘禅并不精确,但从魏延和杨仪接连四封军报也能看出,此时的武侯肯定已经卧榻在侧不能理事了。 接下来就是要与时间赛跑,刘禅必须赶在武侯逝世之前到达五丈原,最先当然是为了见一见此时代最璀璨的那个人,其次也是为了掌控局面,尽可能的保存有生力量,不让杨仪和魏延兵戎相见。 蜀国本就弱小,想要完成逆天翻盘的伟业,任何一丝力量都是值得珍惜值得重视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对相府一系的人轻拿轻放的原因。 就说蒋琬董允之辈,这些人,单独拎出来,不说都是什么贤人,最起码都有可用之处,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所思所想全部大公无私,他们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喜恶,也有自己的利益所向。 当这些东西凑到一起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些利益碰撞或者是政治思想碰撞。 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出这样那样的乱子。 刘禅当然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忠于王事,诚恳专注,不带私心,但那又怎么可能? 刘禅从来没奢求过这种事情,自己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既不是曹操,又不是刘备,哪来那个让人纳头就拜的本事? 无非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刘禅此刻情绪万千,但是,越是临近如此要害关头,越不能被情绪绑架,刘禅深呼吸许久,却是再度伏于马背。 天色将明,昏沉的夜色将一行人的身影拉长,马蹄下是泥泞不堪的前路,天空中是不时飘落的细雨,刘禅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已然踉跄狼狈地闯入了这个世界,这个群星璀璨,英雄辈出,却又人命如草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世界中 第8章 李正方 从成都至汉中,一共有三条路线可走。 第一条是从梓潼过剑阁,走金牛道至汉中。 第二条是从巴山绕道走汉中。 第三条是从江州过巴山,到汉中。 第二条和第三条路其实差不多,第三条只是又多绕了一段路。 但如果从时间上来看,无疑是第一条路最近,当然也是第一条路最险。 噫嘘唏,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川蜀地区就以易守难攻而著名,因为交通困难,道路难行,甚至在战国七雄的领土里都没有包括川蜀,导致川蜀是一个与中原交流较少,相对封闭,大部分土地都没有开发的地方。 真正受到重视是李冰修筑都江堰后,川蜀富饶的土地被称为“天府之国”。楚汉争霸时期,刘邦听从萧何的意见不和项羽争夺中原地区,而去经营巴蜀,以汉中王著称,积攒了夺天下的实力。 而后世诗仙的这首《蜀道难》传颂了几百年,将蜀道之难推上了最难道路的巅峰,可是就算读完李白的诗,一般人仍然体会不到那种难于上青天的感觉。 憋了半天劲的侍中董允胡乱擦了把脸颊,看了看前方,接着又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不远处一声不吭,那道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身影。 四个时辰了,他们从府城出来已经快四个时辰了。 再加上前面三个时辰几乎都在下雨,只是在快到晌午的时候,雨势才稍稍停下。 这也导致道路泥泞不堪,异常难走,但董允知道难的还在后头,因为从成都到梓潼的这一段路,大多还是平原,不像梓潼过后,那就全是险路了。 董允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建议刘禅就地回返成都,可每次一抬头看见那道身影,看见那双平静的眼眸,他所有的话便一句吐不出口。 “原地休息一刻钟。”刘禅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缓缓停了下来,正色叮嘱。“我们时间不多,趁着天亮的时候还要多走一点,李卿我是说李仆射。”见到李福和李邈两个人同时应声,刘禅又补充了一句。 李福赶紧下马,拖着狼藉的官袍便要行礼,却被刘禅抬手阻止了。“赶紧收了,这时候还是留点力气赶路吧。” “诺。”李福拱手听命。 “是这样的。”刘禅从马上下来,随意找了处木桩也不顾雨水潮湿,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方才松了口气,锤了锤麻木的两条腿,缓缓开口:“李卿,适时我在马背上想到一件事,想托付你去办。” “陛下,不知是何事?” “等到了涪县(梓潼郡治所)以后,你且留在那里。” “陛下,这”李福急了。 这个时候他留在涪县干甚? 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前方军情更重要,或者说比眼前的天子还重要的事情吗? “你且听我说完。”刘禅只是轻轻的一挥手,平静的看着他:“你留在涪县,其一是要帮我勾连后方蒋公琰处以及五丈原、汉中各处传过来的消息,其二,你给我派一个人不,你亲自去,找到李正方,你应该知道他家在何处吧?你找到他,就跟他说一句话,他李正方还是不是自认汉臣,他李正方还认不认先帝,认不认朕!如果他认,就让他直接前往南郑,替朕坐镇汉中,朕给你一道旨意,加封他为尚书令,等朕回来后,再赴成都任职。” 此言既出,不等李福反应过来,另一侧同样作侍卫打扮的黄皓却已经恭敬地递上一道诏书,居然是早有准备。 “陛下,这”董允在不远处却是惊得连手上的干粮都掉在地上了。 刘禅却只是看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继续盯着尚书仆射李福,只是平静道:“如果卿觉得此事为难,大可跟我说,我让李邈去办就是。” 李福简直头皮发麻,近乎是手足无措,显然跟之前一样又被某天子的一招乱拳给打懵了。 李邈却是直接俯首了,他现在才明悟过来为什么皇帝要把他带上,原来在这里等着了。 这里必须多说一句,诚然,到了此时,蜀汉所有大事小情虽然都被相府一系的人把控,但也不是所有的蜀汉官员都是相府一系的人。 像大司农孟光、安汉将军李邈这都是公开的非相府一系成员。 而李平李正方(李严)就更不用说了,这是跟诸葛亮都分庭抗礼的人,董允、姜维这些人在他面前都只是小辈。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实在斗不过人家,此时蜀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家独大,由相府长史把控朝政了。 当然了,其中内情不止是刘禅清楚,尚书仆射李福也同样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才会犹豫。 而眼前的天子显然不会给他过多的时间,就在其人面无表情转向李邈的时候,李福却是咬牙俯首:“陛下,臣为尚书仆射,自当为陛下办妥此事,不用劳烦李将军。” “那就这么定了。”刘禅微微点头,却不在多言,只是默默地拿起干粮,就着刚烧的热汤,缓缓咽下去。 一刻钟过后,待到众人休整完毕,其人又是默默无言,上马的动作依旧干脆,只有黄皓等亲近之人才能隐约发觉天子在翻身的时候面色变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就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奔着东北方的梓潼疾驰而去,其他人自然纷纷跟上,就算是满腹惊惧到不能言的董允都不敢耽误,慌忙上马跟随。 古代并没有现代这种精确的定位系统,也没有专业的测量仪,于是乎,稍远的路程就只能依靠着过往的经验去猜,去比较。 而这种情况却不受控制,更多时候会出现误差,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刘禅一行人,在八月二十一日凌晨从成都出发,除了中间必要的休整外,整整两天两夜,一直到二十三日早上才到达梓潼郡治所涪县。 刘禅不敢过多休息,只是草草的歇了三四个时辰,就换马再度出发,这时,他身边却只有大概八十人跟随,李福自带着剩下的二十余人就留在涪县去寻李平不提。 第9章 雄关 而待到八月二十四日中午,众人再度抵达一个中转站,却是剑阁。 这个速度真不能说慢,夏侯渊有言,三日五百,但那指的是维持军队组织度和战斗力情形下的极限奔袭。而事实上,刘禅等一行人不顾一切骑马而来,意识都模糊了,这三日间也走了不下六百里的路。 再加之蜀道本就艰难,所以,刘禅等人忽然出现在剑阁的时候,却是把守关的所有将士都惊动了,年轻的将士都在悄悄议论着想看看这个从天而降的天子长什么样;部分见过世面的老兵却认为这是假的,直到他们亲眼看见天子满脸疲惫的出现在城墙上,向远处山脉眺望的时候,才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可心里那种恍惚感、不真实感却根本压抑不住,直至将他们淹没 “陛下且看,此关恰好位于大剑山和小剑山两座山脉中段,关内有一条溪流,名曰“大剑溪”,剑阁谷地依溪水而掘,更是增加了此关隘的险峻程度。”剑阁上,董允虽然满腹杂念,却还是主动上前为天子描述了一番地理。“更兼另有大吊崖、小吊崖等多处关口,各关口下仅有一条狭窄的弯曲小径,皆为居高临下的斜道。丞相曾言,此关光凭地势便可当十万大军。” 刘禅顺着他的描述看过去,两山峰峦起伏,垂耸入云,犹如城垛,之间的断隔也是垂直陡峭,两崖相对犹如一道天然的城门一样,两崖对立形如关口,再加上人为的修建城关,确实是好一座雄关! “相父慧眼。” 刘禅微微点了点头。 他还是懂一点地理的,此地可以说是蜀中的最后一个命门,如果此地丢了,那么剩下的从梓潼至成都一线将无险可守,予给予求。 且说三国时代的入川通道并没有多少,南出北龙门山脉的那些河道,包括:嘉陵江、白龙江、涪江,作用都是提供进川通道,白龙江与嘉陵江在穿透龙门山脉之后,在葭萌关交汇,在这个节点北面,尚有一个关隘叫做白水关。 相比阳平关镇之南的嘉陵江河谷,白水关与葭萌关间的白龙江下游河谷要更为的宽阔。对于金牛道的开拓者来说,这意味着更好的通行条件。也正因为如此,先秦及秦汉的“金牛道”才没有在阳平关镇之南转入嘉陵道,而是西行由“白水关”转入白龙江河谷再南入葭萌关。 当然,这条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走,因为这条古道叫做马鸣阁道,何为阁道? 阁道即为“栈道”的扩展,在陡峭的岩壁上凿洞,插入粗木杆,上铺木板供人行走的道路,称之为“栈道”或“阁道”。 “陛下,接下来我们便是要走马鸣阁道入金牛道过白水关再至南郑。”董允慎重以对。 刘禅点了点头,他们当然也可以走嘉陵道过葭萌关,但那条路太不好走,太过危险,马鸣阁道虽然也有部分栈道,但大抵来说还是要比嘉陵道来得更为安全。 “清水、干粮、马匹都备好了吗?”刘禅问了一句。 “都备好了。” “那就出发吧。”言罢,刘禅便异常干脆的转身下关,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怠慢,纷纷跟在后面,雷厉风行之势看得剑阁守将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这是个假的天子。 殊不知,到了眼下,刘禅心里愈发的想无可想了,他本来就是被逼上梁山的! 人家林冲是风雪山神庙,他是雨夜剑门关,谁比谁更差呢? 至于说再往北,无非是求一个结果罢了,这个结果是好事坏,他已经不想去想。 从剑阁出来,一路直奔白水关。 果然,单从道路艰难来说,远超刘禅想象,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诗仙”在看见蜀道之难的时候,会发出“噫吁嚱”这种感叹了。 危乎高哉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刘禅的队伍第一次出现了减员,是一个被栈道上尖锐的石头划伤了大腿的家伙,刘禅把他留在了白水关,带着剩下的人顺着金牛道继续艰难向前。 整整两日半! 八月二十六日黄昏,当髀肉重生的刘禅带着一双磨破了皮肉的大腿,领着一行意识模糊的随行人员,还有掉队到不足六十的禁军,来到南郑城下的时候,众人简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刘禅反而愈发的平静,入城之后,吃饭、睡觉。 三个时辰后,府衙大堂内,刘禅面无表情,居中而坐。 “陛下,眼下五丈原那里,长史和南郑侯各自领了一处大营,长史人多,南郑侯人少,三日前,南郑侯曾派人来言,无他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入城。两日前,长史处也派人来却是同样的吩咐,昨日和今日却是没什么消息传来。”说话的人便是此地守将宗预,时任参军、右中郎将。 刘禅微微看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董允却是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严肃询问:“那照你这么说前方便是去不得了?丞相呢?费文伟呢?安能让局势如此恶化?” “中护军处具体如何暂且不知。”宗预却是拱了拱手稍有些黯然道:“至于丞相处,此前便有消息传来不能理事,大营诸事一概由杨长史统领,我上一次见丞相还是两月前” 此话不言而喻。 董允惊急,还要再言,迎面却碰上一双平静的眼眸,顿时,宛若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冰冷刺骨,董允瞬间噤声。 “宗卿之意,我已尽知。”刘禅微微抬起头来,连续两日夜奔驰,即便已经很努力在遮掩疲态,但还是很难遮掩沙哑的嗓音和枯槁的脸颊。“这样吧,你稍后出去安排一下,随我出城,李卿,你便留在此地,记住,没有我的旨意,前方之人,无论是谁,皆不许入城,明白吗?” 李邈心中一惊,却是连忙俯首道:“臣明白。” “宗卿呢?” “臣无异议。” “那便去准备吧。” “喏。” 第10章 大局为重 从南郑往北有一条循渭水支流斜水(也称武功水,今名石头河)及汉水支流褒水(褒河)两条河谷而成的谷道。 因其北入口在郿县斜谷口,南出口在汉中褒谷,故称褒斜道。 褒斜道在未修栈道之前仅为谷道,其绝险处须攀缘而行,艰难辛劳,不可言状。至战国时期秦昭襄王使范睢为相,在路经的悬崖绝壁间穴山为孔,插木为梁,铺木板联为栈阁,接通道路,此后褒斜道才成为驿道。 而千百年间,这条苍茫的古道和脚下奔涌的河流,见识到了太多的兴衰与兵戈,也经历了太多的毁灭和新生。 时至今日,当刘禅等人再度踏上之时,它只是沉默无言,不发一语。 天色微亮的时候,丞相府参军费祎照例从营帐中出来,简单的喝了口军士送上的热汤暖身,便蹙着眉急匆匆的赶往中军大帐。 “魏延匹夫安敢如此?!” 还未至帐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暴跳如雷的怒骂。 费祎眉头愈发紧皱,沉着脸掀开帐门,就见此时这十数万大军的实际掌控者随军长史杨仪在大发雷霆。 正好抬头的时候看见走进来的费祎,却是大喜过望:“文伟,你来得正好,魏延匹夫欺吾太甚,已是反迹昭彰,吾正要召伯约、子钧来此,点齐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其人,防止其一再败坏吾等大事。” 费祎闻言居然瞬间大怒,指着杨仪的鼻子呵斥道:“杨威公,你真糊涂了不成?丞相尚在,这十数万大军哪轮得到你去号令?真以为入住中军大帐便能只手遮天?丞相怜你才干,委托你中军重任,你天天不是跟同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就是派人去成都勾连你的那些破事,这种事一次两次可以,但焉能次次如此?” 杨仪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反驳,而费祎却在那里继续咆哮:“你可知,今日鸡鸣之时,魏寇有三名斥候甚至摸到了原上,要不是王子均(王平)为人警觉,应对及时,真被其探听到此时消息,你我皆是罪人不提,到时,你却至后帐的丞相何处?至我十数万大军何处?至我大汉江山何处?” 帐中一时寂静,杨仪面色难看的怔在原地。 费祎其人性格谦恭真诚,向来是温和待人,谦谦君子,很少见到其人生气的时候,更别提此时这般怒上心头的模样了。 杨仪虽说性格乖张,气量狭小,可一时之间见到费祎如此作态,也不敢再言召兵之事,只能上前好言相劝下来。 坐定。 待到情绪平静下来,杨仪却是苦笑着对费祎言道:“文伟今日可是冤枉我了,鸡鸣之时我尚在处理公务,还未安寝,又岂能不知斥候之事?丞相昏迷前有言,除魏延匹魏延外,独立领军者唯姜伯约(姜维)、王子均二人,此事连廖元俭(廖化)、张伯恭(张翼)都没捞得,且还独让王子均守外围正是看中了他为人警觉这一点。我为丞相、为国家署理公务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那这又是什么?”费祎闻言,面色稍微缓和,可又指着台上一封尚且未干的军报皱眉:“这封军报又是什么?” 杨义眼中闪过一丝羞恼,随即冷冷道:“文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我派人去他营中校验后勤军资,可小吏居然连辕门都未入得,就被其使人乱棒打出。不是我杨仪幸进小人,只知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实在是魏延匹夫此举太过猖獗,欺人太甚!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后帐的丞相放在眼里!” 费祎一时无言。 他能说什么呢? 两个同样跋扈的人凑到了一起,都想压过对方一头,让对方俯首称臣,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先说魏延,这是先帝在荆州时的老班底,建国后又是被委托汉中大任,几乎不逊色于“五虎上将”,其人也自持资历深厚,除丞相外,无论遇到何人都是俯瞰视之,又怎么可能服一个小小的长史? 更何况这个长史还同样是个气量狭小,非常偏激的人? “从月初丞相渐不能理事起,我先后四次派小吏去他营中校验后勤,却没有一次能入他营中,而后方斜谷邸阁和赤岸府库却不停传来有物资后勤调度的消息其人跋扈至此,已然不听中军号令,自成一体。偏偏又生得一张巧嘴,不断往成都陛下处送去污蔑吾等众人的文书,我也无法,只能跟着派人去送信。文伟,你当我愿意天天派人去成都?实则是有这等匹夫在,我等想要做事太难太难” 沉默了半晌,费祎无奈摇了摇头,却只能叹息一声:“威公,此中详情我也尽知,可非得闹得水火不容乃至生死相见才行吗?要知道丞相可还在呢” “文伟,你还是不懂。”杨仪冷冷相对:“我说句诛心之言,他眼中早已没有什么丞相,他巴不得丞相早去,好让自己掌权。这等人不除,除了祸国殃民外,你我一辈子都出不了头,都会被其人压在身下,我杨仪身负皇恩、相恩在身,面朝清风,脚踏山河,却唯独不能屈居这等匹夫之下。” “……”费祎一时愕然。 你说这么多还不是不服他吗? 这样看你跟魏延又有什么分别? 良久,费祎却是对着杨仪轻叹一声:“威公,我只说一句。魏延纵有逆心,其部众却都是朝廷官兵,从他请示不停像成都发文来看,他在军中未必威望卓著到一言九鼎的境地,其人也未必真就要反。何况魏延便是彻底不能用,也当文火慢熬,再寻可用之人托起局面,再将其交由朝廷处置,而不是同袍相残,这一点,公要谨记。不然届时有反心的可能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说罢,其人便拱手离去,自去看后帐的丞相不提。 虽然被杨仪和魏延之间的事情弄得非常烦躁,但费祎心中还是有决断的。 四个字:大局为重! 无论如何费祎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十数万大军因为内讧分崩离析,这是蜀国最后的家底了。 此时,刘禅还尚不知前方局面,把李邈留在南郑以后,刘禅便带着侍中董允和右中郎将宗预顺着褒斜道直奔五丈原。 第11章 我且先行,卿等随后 且说就在刘禅马不停蹄往五丈原赶的时候,屯兵于渭水南岸的魏军大都督司马懿处却也接到了斥候零星传回来的消息。 “把守依旧密不透风?”司马懿捏着手里的文书,眯着眼睛自言自语,半晌,却忽然笑了起来,随意抛开了手里的东西:“要真是密不透风的话,斥候为何能摸到原上去?这份文书谁写的?” “回都督,是末将。” 一年轻小将从台下拱手出列,正是眼前这位司马大都督的次子司马昭,年方二十三岁。 却说司马懿治军极严,平时却是无妨,但在这中军大帐中,司马昭是万万不敢称“阿翁”的,只敢称“都督”。 “下去领十鞭。”司马懿也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便不再看他。 “喏。”司马昭面色苍白退出帐外。 帐中一时寂静,司马懿忽然转头看向帐中另外一人:“伯济,近来北岸没有消息传来吧?” “并无消息传来。”帐中走出另外一员面色沉稳,大约四旬左右的武将,赫然是此间地位第二高的郭淮郭伯济。 而司马懿所说的北岸是指渭水北岸的阳燧小城以及郿县西北的积石原(北原)。 却说此次诸葛武侯出兵北伐,是从褒斜道进兵,进攻矛头点在了渭水北岸的郿县。 郿县正处于渭河谷地与关中平原之间的过渡区域,由这里向东可以进抵长安城下,直接威胁魏国的京兆地区,向西则可以控制陈仓、陇县等地,一举阻断关陇之间的交通。 为此,武侯这次是分兵两侧。其一,是主力出斜谷,占据郿县附近的有利地形,采取持久方针与魏军对峙。而这个有利地形,一是五丈原,二是积石原(北原)。 五丈原位于陕西宝鸡市祁山县五丈原镇境内,南靠秦岭,北临渭水,东西皆深沟,是一处形势险要的高地。在这里扎营,居高临下,东据武功水,北据渭河,易守难攻。 而积石原在郿县北大概五十多里的地方,所以也称之为北原。也是山林积石,经川丘阜,居高临下的一处险地。 蜀军从五丈原北渡渭河,就抵达了积石原,控制住这一高地,就能够南北夹持渭水并切断两岸的陆上交通线,从而也就阻断了陇道。 其二,是在陇右方向也部署一支部队,在兰坑附近屯田。 这只军队实际上是陇右作战的预备队。等到蜀汉主力大军成功阻断陇道后,这支部队就可以适时出动,采取武力威慑与劝降说服相结合的手段,逐步蚕食掉魏国的陇右各郡。 不过司马懿的反应也很快,他先是力排众议,率主力渡过渭河,在渭南背水扎营。此举主要是担心蜀军向东进攻长安。 如果魏军留在渭河北岸待敌,蜀军就可以分出兵力依托渭水设防,主力则迅速东进,这样司马懿就不得不将军队调往长安,等于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而在渭河南岸扎营,就能够牵制住蜀军,蜀军如果向东进军,后路就会被魏军切断。 此外还听取郭淮的建议,先一步派兵抢夺了北原高地,并坚守阳燧小城,让蜀军无法从东北部的渭水登案。 却是直接将局势拉成僵局。 因为在双方都占据有利地形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率先出手,都怕被抓到破绽。 “没消息传来就好”听到郭淮的话,司马懿点了点头,又叮嘱道:“诸葛村夫向来诡计多端,这次斥候上原看似是对方防守出了纰漏,但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伯济,你不要在此逗留,速速前往北原布防。” “喏。”郭淮拱手称是退下,出了门外,召集亲兵,渡过渭水便往北原疾驰。 而司马懿待郭淮走后却又唤过夏侯霸命其派出的斥候加倍,并再度挑选死士抢渡武功水,往探五丈原。 整整两日光阴,便在这紧张的局势中度了过去。 待到二十八日下午,疲惫到已经麻木的刘禅终于一只脚踏出了谷外。 “陛下,前方再行半个时辰便是丞相所在的五丈原了。”右中郎将宗预强打起精神对刘禅说道。 须知,从汉中入关,有四条常用道路,从东到西分别为陈仓故道、褒斜道、骆谷道(傥骆道)和子午道。 其中陈仓故道最远,骆谷道最近也最险,子午道却能直达长安,而褒斜道则居中。 然则就是居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走。 《汉书·沟洫志》:“拜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多湍石,不可漕。” 这里的五百余里是汉里,折合成后世的里数大约是四百多里。 而刘禅顺此路而行,第一日居然只行两百里,第二日却是在不顾一切的拼命状态下,硬是狂奔三百里。 以致于到了谷口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虚脱到意识模糊了,而此时身边剩的也不过一二十人,其余的竟全部掉队。 听到宗预的话后,刘禅却只是微微点头,然后便转身对着早已伏在马背不能动弹的众多身影平静吩咐道:“我且先行,卿等随后” 言罢,其人竟直接打马而出。 下午时分,太阳还未落山,天边排开的缕缕余辉照射在其人身上,一时间,竟然有些耀眼。 而后方的董允却是瞬间热泪盈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一咬牙扯掉腰间的袍边,就垫在身底,然后循着前方的马迹,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黄皓本待喘一口气再跟上,一见董允如此瞬间急了,也想学董允撕掉袍边,可拉扯了半天居然没能拉动,其人眼睛血红,逐渐失态,最后居然一口咬在自己的手上,顿时,刺痛的感觉让其人近乎疯一般的冲到前面。 而随着这两人先行,剩下的一众禁军却终于是哄的一声,这只已经到达极限的队伍,宛如得到什么旨意一般再度活了过来。 宗预在旁简直骇然,却不敢怠慢,奋力打马上前引路,只是心中却满是刚才的那抹余光 第12章 入营 从成都到梓潼,从梓潼到剑阁,从剑阁到南郑,从南郑到五丈原。 这一路行来,艰难险阻坚持不住的时候,刘禅也曾问过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冒险? 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来五丈原? 不能派个人来吗? 董允、李福随便好了,管他们是谁。 可为什么要自己来呢? 思前想后,百般缘由,千般借口,到最后无非是图一个心安罢了。 至于成或不成,心生种种,本就是应有之意。 到了此处,更是无需再谈。 马背上,刘禅的眼神愈发清晰明澈,大脑却愈发平静。 很快,在宗预的带领下,刘禅一行人便到了原下不远的地方。 却说五丈原位于在渭水之南,武功水之西,是一块凸起的黄土台原,然而原上地势平坦,易于屯兵,却又居高临下,临河俯瞰。关键这里还紧靠斜谷口,退路不会被切断,不容易被人包抄后路,综合来看确实是个形势特殊的险要之地。 而随着远处严整肃静的大营映入眼帘,右中郎将宗预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怕天子累出个好歹来,须知再如何,刘禅总归是御极十二载的天子,权威和正统性毋庸置疑。 而且刘禅虽不理事,但其在位期间对北伐的支持态度,对文臣武将的优容,站在私人立场上宗预也不想他出事,然后换个严苛皇帝。更何况还经历了刚才谷口一番事宜现在宗预对这个没见几面的天子多少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陛下稍待,容臣去通禀。”宗预转过头来对着下马的刘禅恭敬拱手道。 这般大营定然是规矩森严,不许人员流动,进出口也是把守严密,甚至他们这一行二二十余人,已经引起了周边零散部队和大营内部分军官的注意。很快,一支大约五百人的骑步混合兵马主动从大营最外围的营盘内涌出来探查。 骑兵马快,远远兜到一旁,步兵则是分成两队,一队正面摆开,另一队准备行包围之势。 与此同时,一主将模样的骑兵却在身边亲卫护佑下,慢慢行了过来。 “德艳且去。”刘禅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甚至在周围众多士卒包围的情况下,直接下令众人下马休息,整理衣衫,且用干粮和水。 这个举动看得宗预眼皮子直跳,却只能再次拱手一礼,匆匆迎向那个骑马的武将。 而随行这一二十人许是真的累昏头了,皇帝令一下,还真的有人就下马自顾拖着脏乱的袍子就着尘土和水艰难的往喉咙里咽东西。 刘禅也不例外,从怀里掏出一个“肉馅的馒头”便啃了起来此馒头非彼馒头,实际上就是我们常说的肉馅包子。 这个奇怪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包围人员的注意,少许身着鱼鳞铠胳膊上缠着环首刀的士卒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骑马的主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片刻之后,待到宗预走近,那将却是识得,只是一开始没下马,而在宗预一句话说完后,那将却是滚忙跌落马下,连亲卫都不带,只身一人便要过来,却被宗预低声拉住:“不要去迎,也不要吭声,陛下此来有十万火急之事,不要惊动他人,速速带我们去见丞相。” 这将心中一慌,抬起头来,正是坚守最外围大营的讨逆将军王平王子均。 却不敢多言,只是回头下令让属下回营,便驱散亲卫,只剩自己一人。 而空地处,刘禅却是看见宗预示意可以过去,便也不再犹豫,三两口啃完馒头便重新上马,带着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董允等人,奔向辕门。 而在前方等候的王平然后到底是忍不住借机一个个偷瞥过去,一直瞥到面无表情,身下却隐有血迹的刘禅本人,方才赶紧转身,不发一语,只在前面闷头带路。 此时,已近晚间饭点,只是诸葛亮、王平等人都是治军极严,放饭期间也无甚动静传来,再加上夕阳西下,光线不清,却是只能看见人影,而不见人面,众多士卒只是不觉,刘禅等人便已穿透一层营地,抵达另一处辕门。 这一处大营把守的人是姜维姜伯约。 守门士卒见是王平到来也不敢拦,只是稍微多看了一眼跟在其后的刘禅等人,不知怎么的,虽然这群人难掩疲态,而且身上破破烂烂,却是能感觉到一股上位气息扑面而来。 而穿透姜维营地之后,就是杨仪亲领的中军大营了。 像是魏延、廖化、张翼、吴懿等将的营地都在侧翼不提。 而诸葛武侯就在这营中其中一处大帐内。 且说王平其人平日素有威严不提,也是武侯当用的大将之一,所以根本不用什么通传,就直接将刘禅等人一路带到了武侯所在的大帐前,此时,刚好一文士面色悲戚的从帐中出来,刚好看到王平以及他身后的刘禅,却是猛地一怔,待仔细看一眼,却忍不住大骇,直接俯首下拜,惊得一旁守卫的丞相亲兵也慌忙跪了下来。 而刘禅也就不再遮掩,只是挥了挥手,便主动快步上前,待要掀开帐门,却忽然一愣,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就怔在原地。 其他人自不敢插嘴,从帐中出来的中护军费祎也顾不得悲戚,只是用惊骇的眼神看向另一边的董允,董允却只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也不言语,却自顾的摸着嘴上出血的裂口。 而就在众人各自慌神之时,刘禅却不再发愣,而是一把掀开了帐门,独自走了进去。 而这时,费祎才陡然抬起头来,近乎失态地看着董允,一字一句:“侍中!董侍中!你现在是不是需要给某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董允一把瘫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摆了摆手:“我还想要人给我解释呢,中护军,你不会以为是我窜托来的吧?” “那为何?” “不要问了,问我也不知道。”董允惆怅的轻叹一句,“我只知道,这八天陛下是怎么过来的” 第十三章 不信 坦白讲,进帐前,刘禅自以为心中是平静的,然而当他真的看见那个身着粗布衣的疲弱老者,眼睛微闭,就这么静静躺在病榻之上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情绪却忽然爆发出来,却是压都压抑不住,直至将他淹没彻底的淹没! 许是没听见进帐人的下一步动静,卧榻上的老者没有睁眼,只是勉力询问:“是文伟吗?还有何事?” 刘禅微微一怔,却是即刻上前,来到床榻边上,轻轻跪坐下来,然后扶过对方的手臂,低声相应:“相父,是我阿斗,我来看你了。” 此话说完,刘禅明显能感觉到手上枯槁的臂膀动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紧接着,便见老人费力的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了刘禅一眼。 “陛下怎至于此?董允蒋琬都该斩了。”平淡如水的言语,一如刚才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却平静得让人发慌。 “相父莫怪他们,是我执意来此。”刘禅正色低声相回。 “陛下孟浪了。”病榻上的老人叹了一口气:“陛下身负天下之重担,背负万民之倚赖,其间种种如同水火,无论如何却不该亲身犯险至此。” “相父说得是。”刘禅根本不做反驳,却是轻轻点了点头:“可不来我这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不安吗?不安倒是对的。”没想到刘禅如此说辞,对方想了想,居然是微微颌首,半晌过后,却忽然问道:“陛下是何日出发?” “八月二十。” “八日时间从成都至此?” “有些慢了”刘禅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开始出来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远,这么难走,以致于人困马乏八日才到。” “哈哈哈。”却不想,听到刘禅这般话后,诸葛亮却忽然笑了起来,虽然那声音很轻很轻,但刘禅听得明白,确实是笑声。“不慢了不慢了,陛下今日能来,就已经不慢了。” 待到笑声落下,却不等刘禅说话,其人继续道:“那陛下此时心可安了?” 刘禅弯下身给老者掖了掖被角,平静道:“在看到相父的那一刻起,心便安了。” “安了吗?我却觉得陛下未必大安。”诸葛亮却摇了摇头,一把攥住了刘禅的手,“还要烦请陛下扶我起身。” 刘禅微微一怔,却为之凛然,继而轻轻伸手过去将对方扶起。 这个时候,刘禅到底是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虚弱。因为当他扶起这个年轻时候面如冠玉、身长八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宛若神仙中人的人物时,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刘禅愈发认真,动作也愈发缓慢。 直到对方提醒他,却是要将在不远处放着的那把羽扇拿过来的时候,刘禅思索良久,却完全不知说什么,到最后,只能恳切道一声:“相父辛苦了。” 然而其人竟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以作回应,随后便指了指帐门,刘禅心下艰难,却只好勉力转身,对着大帐外的众人说道:“都进来吧。” 一言毕,董允竟然第一个掀开帐门走了进来,然而在看到安坐床榻的诸葛亮时,不知是惶恐劳累还是看到诸葛亮如此姿态心中哀伤,却是瞬间泪如雨下,踉跄跪伏在地。 而上首二人一起看了眼此人,却没什么表示,就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众人一一进帐。 费祎、王平、宗预待到帐前这几个人进来后,刘禅终于开口,却是吩咐宗预去叫人的。 费祎抬头想要说话,也被刘禅挥手阻止。 就这样,大帐一时安静。 天色将黑。 上首二人始终不发一语,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诡异的沉默之中,风声火光交汇,几乎所有人都想说话,但所有人又都没有那个勇气开口。 直到帐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和甲叶声响,这个沉默才被打破。 “是杨卿和魏卿吗?是的话便进来吧。”刘禅对着帐外道。 少顷。 便见杨仪和魏延二人面色苍白的从帐外走进。 都不是傻子,刘禅为何出现在这里,他们自然一清二楚,可他们真的没有想到刘禅一富贵天子居然甘冒如此之险亲临前线,关键是,还真被他做到了。 “陛,陛,陛下”魏延尚好,可杨仪不知道是看见了同坐在侧的诸葛亮还是怎么的,居然骇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都如此小心作甚?”上首的诸葛亮眼见着杨仪如此不堪,其余人也不敢动,也是不由笑道。“莫非是嫌我没有起身招待不周吗?放心,我与陛下说好了,此处不是大朝,大家也不要因为陛下在此便拘束了。” 闻言,刘禅只是浅笑。 其他人自不敢相信这等话,只是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诸葛亮也不以为意,对着刘禅笑了笑,刘禅心下肃然,却是直接从塌上站起,扭头四下找了一圈,然后竟是从尚在跪中王平身上取下了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来。 杨仪愈发惊恐,一时涕泗横流,却是根本说不出什么圂囵话来,只是不停叩首,显然已是骇然到极点。 而魏延也不复一开始的镇定,只是俯首在地:“陛下不分昼夜赶来,这一路定是历经千难万险,心中有气自然应该,只是臣须说个明白,不论如何,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看吧,你们都是聪明人。”刘禅却缓缓叹了一口气,“可既然都是聪明人为什么还要做蠢事呢?” “今日你们的私心就不多说了,至于你们的公心,无非是都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天下,成为我大汉的另一支擎天玉柱,可是你们能吗?你们有这个能力吗?” 言至此处,刘禅又不免冷笑起来,却居然略过了杨仪和魏延,直直的将刀放在了费祎脖子上。 费祎简直惊骇莫名到极点,下意识便要叩首,可肩膀却被按住,就听刘禅用沙哑干涩的声音继续逼问:“费卿可知这段时日杨仪和魏延二人接连派人往成都送信,皆言对方要反的事情?” “臣,臣略知一二。” “那卿认为这两人到底谁会反?谁要反?” “臣冒死而言,其二人皆不会反。” “哦?是这个答案吗?”舍内烛火之下,刘禅复又眯眼仔细看了眼身后的杨仪和魏延,然后缓缓摇头。“可是我不信。” 费祎冷汗淋漓。 他很想将刘禅这句话当成玩笑,可颈处闪烁的刀光却一再提醒他,这不是玩笑!这是真的! 第十四章 秋风(4K) 是夜。 秋风萧瑟。 日月无光。 深夜下的五丈原安静的屹立在渭水之畔,就像是一只沉默的巨兽,无声无息间却保持着自己的肃穆威严。 曹魏大将军、大都督、假黄钺、舞阳侯司马懿便站在渭河边上,长袍宽带,静静的面向西南负手而立。 干燥和清冷的风从远方吹来,卷起了灰黄色的沙尘,再飘入渭水这幅景象在司马懿眼中循环倒映他站在这里很久了,而且,在未来的时间,他可能还会站在这里,一直到他或者是对面那个“村夫”其中一个人先倒下,不然,这样的对峙很可能会持续一年、两年、三年乃至五年、十年。 毕竟这世事无常谁又说得准呢? 须知魏蜀吴三国交战至今,前半段暂且不说,就说这后半段,不是他司马仲达自傲,放眼世间,除了对面那个诸葛村夫外还有谁可堪一战? 曹真? 曹休? 诸葛瑾? 陆逊? 皆土鸡瓦狗耳。 唯有诸葛村夫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手。 当然啦,这种心态无关胜负,就与诸葛亮这十几年征战而言,司马懿认为自己比谁都要认真谨慎。 而且诸葛亮此番北伐意图相当明显,无论是此时的对峙还是之前渭水北岸的小规模会战,都是为了阻隔关陇通道蚕食陇西,司马懿坚信只要自己不贸然出兵,对方的战略自然也是不攻自破。 就是最近几日,他总觉得心绪不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思来想去也是一无所获,偏偏心中七上八下的感觉令人好生为难。 “莫不是诸葛村夫又在使什么诡计?”司马懿心中怀疑。 诸葛亮向来治军严谨,五丈原又是他早先便看好有所准备的立营之地,此前为了探听消息,魏军也撒了不少的斥候,却连斜谷水(武功水)都过不去,更遑论上原了,而近日却屡屡有斥候摸到原上,虽说都没探听到什么消息,可相比之前还是有很大变化。 “也或者那个老贼真要死了?”司马懿眼珠一转,出现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心都在砰砰直跳。 早就听说诸葛亮食少事多,常常夜不能寐,一般人哪能经得住这样熬? “大都督,要不末将带一队人过去瞧瞧?” 半晌之后,侍立在侧的夏侯霸拱手出列。 司马懿仔细思索了一番,他有些犹豫。 说白了,这么些年下来,他被诸葛亮搞得都有点魔怔了,就像这次,既担心是陷阱,又担心错过良机,一时间,颇有些进退两难。 良久。 司马懿气势一变,他还是决定试试,因为如果诸葛亮真的死了,那对于双方而言,战局逆转不说,甚至可以一举歼灭蜀军有生力量。 “你带一队人,平旦出发,先过渭水,从北岸渡河,如果对方有防备,立马退回。”司马懿仔细吩咐道。“切记,此行只为打探消息,不要接战,我自当为你遮掩。” 夏侯霸自拱手称是,下去准备不提。 与此同时,漆黑的夜色里,古老的南郑城墙再度迎来了一位阔别已久的客人。 没有惊动任何人,李邈轻身上阵将其人迎进了府衙大堂。 “李公终于来矣。” 到了堂下,李邈却是一稽到底,俯身下拜。 且说无论是官职还是资历,面前这人都压过他不知多少,李邈这拜倒是真心实意。 “汉南快快请起,某家戴罪之身,君上不究过往,又有孙德(李福)肺腑之言振聋发聩,这才惊醒,余下残生只愿为我大汉再尽绵薄之力,却不敢当如此大礼。” 身着破旧粗布衣满面沧桑的男子赶紧将李邈扶起。 抬头看,正是四年前的骠骑将军,现任的尚书令李平(李严,后改名李平)。 两人寒暄一阵,还不待坐定,李平便急切问道:“汉南,陛下是何时出发的?现在可曾安全到达?” “陛下两日前便已出发,至于是否到达我却不知”李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只是前方赤岸府库的人来报,陛下曾于彼处修整,后面的消息便无了,想来陛下就算到了也无时间通知我等。” “”李平沉默一叹,显然已知此次刘禅出奔的始末。“汉南,往日我皆说自苦,现在才知道陛下才是真的苦。 这些年来,我看得清楚,且说蒋公琰如何如何、董休昭如何如何,这其中还不是陛下在苦苦撑着这个北伐的大局? 陛下登基多少载便打了多少载的仗,先是南中,后是北伐,经年累月,枕戈待旦,种种难处陛下可曾说过什么怨言? 偏偏有些人拎不清这等事情,杨仪不过一长史,魏延不过一莽夫,就算其间再怎么势同水火,只需派遣一持节大臣前去料理便可,何曾会因为这等人逼得陛下冒雨飞奔五丈原? 汉南,你也是一路跟到这里的,更是个带兵的,这一路行来,便是咱们这些人不死也得脱层皮吧?遑论陛下? 这其间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汉南,我不敢去想啊!” 心里想着刘禅此次的破釜沉舟千里疾行,李平心中简直懊悔到落泪。 须知,如果他还在,怎会让此等事情发生? 现在还没有消息,假若刘禅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而李邈本来就对相府一系人长年把控朝政不满,再加上此次“瞒报事件”,双方都彻底撕破脸皮,这会更是出言无忌。 “李公,我又如何敢去想?想我李家,从我开始,吾兄李朝,吾弟李邵,都是世受皇恩,心怀感激,恨不得以死报国!而蒋公琰、董休昭一伙无心无肺之人却完全相反!其掌控朝政排除异己暂且不说,便是连丞相病重这等消息也敢瞒!如果早些时日知晓此事,怎会到如此局面?怎要陛下亲赴五丈原?上下皆说他们是忠臣,要我看,他们须是相府的忠臣,却唯独不是陛下的忠臣!” “”李平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沉默了一会叹息道:“丞相应该是不知此事的,这事说到底可能就是杨威公、蒋公琰、董休昭少许人的筹谋,而我估计此时丞相应该不大乐观了,不然他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言罢,看到李邈愤愤不平还要再言,李平却是拍了拍他的手臂勉力道:“汉南,我知你意思,可值此危难之际,又能如何呢?总要撑着这个大局的,便是我一戴罪之身,此时也要厚着面皮尽心王事,余下的,便看陛下如何处理吧。” 李邈一度想要再次出声,到最后还是闭嘴不言。 少倾,便听到李平道:“汉南,我这里还有一事相托。” “令君请言。”李邈赶紧起身拱手。 “其一,通令汉城、乐城等地,严防山林小道,防止敌军奇袭。其二,还要为我寻一副甲胄、兵具来,我便顷刻往城头坐镇巡视不提。” “令君,这”李邈失声道。 “汉南不必多言,我本一戴罪之人,却受陛下隆恩至此,陛下既要我坐镇此地,那此地便万不能失。陛下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下,不然粉身碎骨,亦难以为报!” 五丈原。 灯火摇曳的大帐内。 在刘禅不顾一切拔刀的时候,帐内所有的情况就全部走向未知了。 没人敢保证下一秒会发生,而且似乎发生什么都是合理且有情可原的。 不然呢? 真以为堂堂天子冒着生死带着一双血淋漓的大腿来到前线的时候,会风平浪静吗? 参军、右中郎将宗预在刘禅拔出那把刀的时候甚至轻轻松了一口气。 说白了,此时此刻,作为天子的刘禅想要做什么事情,这个帐内只有一个人能阻止,那就是丞相。 可是丞相会阻止吗? 宗预心想是不会的。 因为没理由阻止。 这事往小了说,是臣子间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往大了说,就是时局艰难,大乱之前的原形毕露、国家写照。 可这关天子什么事? 天子没有支持你北伐吗? 朝堂一切不是你丞相府的人在把持? 无论政军人事,天子可有随意插手,不是任由尔等安排? 便是宫中人员、用度,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而已,又能说出什么来? 至于眼前,杨仪、魏延等人或排除异己,或私心推诿,或投机取巧,或跋扈无状这似乎也不该是臣子所为吧? 那便回到原处,便是宗预自己是丞相,也想不到任何理由来阻止。 无它,自取其乱罢了。 刘禅面无表情的站在费祎前面,手里握着发冷的环首刀。 费祎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天子说不相信,他还能说什么? 继续辩解? 那有什么用? 天子会听? 如果天子会听的话,就不会说不信了。 艰难之处,费祎甚至恨不得天子真的就这么给自己一刀,便如清风纷纷扰扰皆去了,所幸无牵无挂。 “好了,费卿的意思我懂了,你不用回答了。” 然而,天子却在此时收回了架在他脖子上的环首刀,转头看向杨仪和魏延二人。 “杨卿、魏卿,你们又觉得我该不该相信?” 却是没等二人说话,便又再言:“或者换个说法,今日咱们不谈其他,还是那句话,局势崩坏如此,你们就是一气之下反了我又能如何?现在这样无非是靠着丞相威势镇得你们这些人嘴上不敢说罢了。至于说再往后,那干脆便是个人各有一片天,谁又在乎谁呢?”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还是在同一个大帐下吗?咱们吃得总是同一碗饭,住得总是同一个地方,你说哪天这大帐坏了,被风吹倒了,是不是你们连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都没有了呢?还是说你们早已想好了一切,打定了注意,就等着一声令下,改旗易帜?” “不瞒你们说,这一路前来,我想了许多。”刘禅继续平静道:“大家都说伐魏兴汉,伐魏兴汉,却不知这伐魏兴汉到底为何。从先帝在蜀中立国,我这不孝子克继大统之后,大家嘴上说的都是伐魏兴汉。我也在想着伐魏兴汉到底为何明明连粮草军秣都供应不上,甚至还要将士一边屯田一边打仗。穿着破衣,拿着旧矛,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经年累月无法与家人团聚且国家沦落到如此境地,却偏偏要你们来拼命,这又何其不公?” 一旁宗预却是俯首激动相对。“臣等忠心,未尝有变!山河破碎,亦是臣等无能……” “与你何干?”刘禅忽然转身打断对方,然后拿着手中的环首刀走向帐中。“天下之重,岂能负于一人之身?无外乎是上下一体,尽力而为罢了!我也就是因此念,决意从成都至此……不过,我此行实无大军相随,也无军饷辎重奉上,如果说真要带了什么过来,不过是我本人罢了!所以,我想问一问诸位,今日,我便站在这里,尔等但凡有要反的,有这个心思的,直管来说,我自当为你寻一番出路。曹魏也好,东吴也罢,备马也行,轻舟也行,咱们君臣之间也不用做什么态度,只需坦诚即可。杨卿、魏卿你二人可曾明白了?” 此时,不说帐内众人,就说接到消息连忙从营中各处赶来的姜维、廖化等人都已是震动失神。 而杨仪和魏延早已是鼻涕横流,包括一开始没动静的魏延,现在都忍不住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臣错了,臣真的错了,陛下,臣错了”杨仪却是根本顾不得体统,就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刘禅身边,拽住了刘禅的裤脚。 刘禅却是依旧平静的看着他:“杨卿,我早说了不必如此作态,你又何必如此呢?卿是个读书人,不瞒你说,来的路上,我真恨不得当场处置了你们。可转念一想,我这无用之人,却还要处置尔等有用之身,这传出去,河对面的司马懿却是要笑话的。至于要反不反,卿等随意便是,我必不会阻拦,也不枉咱们君臣一场。” 第十五章 五丈原(4K) “未想到啊,真是未想到!” 原上左侧大营内,年方四旬的廖化廖元检坐在右侧,颔下几缕胡须飘扬,正遥遥往中军大帐看去,激动的神色中明显带着一丝感慨 彼处大帐内,在他的视野根本无法看见的地方,只余下刘禅和诸葛武侯两个人,其余人都被赶了出去。 “我以为陛下这次会动手的,却没想到最后都没动手。”在他身侧一盔甲整齐,身材高大之人同样是感慨不已,“真是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谁说不是呢?在听见陛下拔刀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本以为这次杨仪必做刀下亡魂,没想到还捡回一条命”对座又有人迫不及待开口。 就在众人一起摇头感慨刚才发生的事情时,座中一人忽然又正色开口,不赞同上面两人的观点,却正是前将军、都亭侯袁綝。“伯恭,孝兴,我却觉得你二人想差了,今日如果不拔刀还不好说,可这刀一拔,必定是不会死人了。” 这位老将军资历深厚,四年前迁前将军,是先帝在豫州时期的潜邸老臣,目前而言也是此帐内官职最高的武将。 “袁老将军此话何解?” 一时间,帐内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坐在中间的那个老将。 老将军今年已经七旬年纪,鬓发斑白却异常随意,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才从容道:“你等是当局者迷了,我就问你们一句,陛下是谁?” “老将军这个问题” 对座那人却是忍不住振甲,脱口而出:“陛下自然是陛下。” “陛下是天子。”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喔?原来你们也知陛下是天子?”袁綝轻笑一声,神情愈发从容:“既然你们知道陛下是天子,那么天子想要杀人的时候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吗?” “而且咱们的这个天子,虽说也是乱世过来的,但年少时一直被先帝保护得很好,向来没经历过什么惨事,便是先帝去日,他也不在场。要他杀人,我觉得还不如期待杨仪自尽来得干脆。” “所以他拔刀一定不会是为了杀人,如果他真的想在帐中处理掉袁綝,无论示意宗德艳亦或是王子均中的一个都可轻易办到,可是他没有,反而是把刀放在了费文伟脖子上。”袁綝轻笑感慨:“诸位,文伟公何其无辜啊?” 许是资历深厚,这位老将军说话居然不留情面。 出乎意料,在他说完后居然无一人呼应,反而齐齐噤口。 肯定是要噤口的! 毕竟涉及到皇帝,袁綝敢这么说话,其他人可不敢。 见到无人应声,老将军也不以为意,反而又自在的又抿了一口小酒,却转头看向左侧首位始终安静坐着的一个人,“左将军,你说文伟公无辜否?” “” 被叫做“左将军”的赫然是高阳乡侯,四年前迁左将军的当朝国舅吴懿,其人听到袁綝的话后,却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抚了抚胸口的甲片,方才正色道:“费文伟可不无辜。” “哦?”袁綝笑道:“愿闻其详。” “从月前丞相渐不能理事起,帐中所有事情都交由杨仪负责,而费文伟却是紧随其后,要说他不知道杨仪的那些破事,肯定不可能。”言至此处,吴懿不由冷笑:“既然知道此事,一则不能上禀天子、丞相,却甘愿为其羽翼,沆瀣一气;二则不能调理阴阳,解决纷争,只能任由事态发展,直到今日陛下亲赴前线处理此事,他要是无辜,那把环首刀不是更无辜?” 坐在边缘位置、刚刚便搭了几句话的平北将军句扶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却是缓缓颔首:“如此看来文伟公确实不无辜。” 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无辜大抵上也是没有那把环首刀无辜的。” 其人说罢,众人都有了点笑意。 且说今日之事着实惊心动魄,在场的诸将虽说平时难免都有些龌龊,但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后,反而都有些戚戚然,这才聚到一起谈论此事,顺便小酌几杯,聊以放松。 “那这样看来,陛下此番来本就不是为了杀人?” 素来有“德行”、有文化,还被举为茂才的广武都督廖化收敛了情绪,严肃道:“如果为了杀人的话,此事应当不会这么处置。” “当然不是。”老将军袁綝许是喝了点酒,昂然道:“便从陛下此行的顺序就能看出。这次陛下轻身赶来前线,八日间从成都到五丈原,绝对堪称是壮举,甚至不逊色先帝当年带十万百姓南下的壮举。暂且先不说沿途遭遇了多少事端,受到了何种磨难,就说到了以后,陛下如果真的只是一腔气愤要来行霹雳手段,完全可以当场令王子均带路,只需百名甲士便可将杨仪和魏延二人正法,你等该不会以为杨仪和魏延有反抗之力吧?可是他没有,而是隐瞒行踪一路到了丞相大帐才暴露身份,这其中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这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而且一目了然。 在座的其他人也禁不住缓缓颔首,这老匹夫说话难听归难听,但着实有道理。 想想也是,如果皇帝此番来真的只为杀人泄愤,何必要到丞相大帐前才暴露身份? 至于说什么需靠着丞相虎威才能处置二人这等话就更不用提。 天子虽说不管事,但其御极十二载,威严和权威都是毋庸置疑的,杀两个要谋反的逆臣哪需要靠什么丞相虎威? 这事只要天子开口,王平怕是眼都不眨立马就能帮其办了。 可是他却没有,而是先到了丞相帐前,才开始发作。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句扶忍不住问道。 袁綝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抬起头来观察了一圈后才渺渺的看了眼此人:“看吧,平时让你多读点书你却不听,这次捉瞎了吧?你看看元检就不会这么问。” 句扶脸色瞬间涨红,他是巴西郡汉昌县人,而此时的巴西郡属于賨(cong)人的主要聚居地。賨人因刚强勇猛、天性劲勇、崇尚武力、锐气喜舞,以木板为楯,精通弩射,善长狩猎,战斗力超强,冲锋兵战,号为“神兵”,闻名于世,被后人赞为“东方斯巴达人”。 而句扶虽然是当地的大姓之家,却从小不喜舞文弄墨,陷阵冲锋、战场杀敌却是一把好手,尤其专山林之战,征伐南中时,其人便曾绽放异彩,因功累迁平北将军。 “这老不死”廖化心中无奈,这火还能烧到自己头上的? 不过他还是赶紧起身圆场:“孝兴,袁老将军不是这个意思” “元检,你莫要冤枉好人,我就是这个意思。”袁綝却是哈哈大笑。 “这” 其他人也哄笑起来。 其实句扶真不是不读书,但其只好兵书,其他的却都认为无用而丢至一边,政治上的嗅觉差了那么一点。 句扶暗自羞恼,发誓今夜便回去读《春秋》。 笑声过后,另一侧的前部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若有所思:“听说陛下来的路上下令重新召回李正方,而且一回来便给了尚书令” 众人的笑容收敛,帐内一时寂静。 须知尚书令一职虽然才秩千石,但其位置十分紧要,且相当显赫握有实权。 尚书令这一官职,始于秦朝,本为少府的属官,负责管理少府文书和传达命令。一开始的时候,尚书令不仅官职较低,还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甚至可以称之为跑腿的官职。但是,汉武帝刘彻这位皇帝在位时,为了削弱丞相的权力,开始重用尚书令,也即任用少府尚书处理天下奏章,这等于是在分走丞相的部分权力了。 而演化至今,尚书令的权力得到进一步提升,乃至于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丞相。 当然,如果有外臣“录尚书事”或者“平尚书事”,这样尚书令就不得不受其制约。但是,即便如此,尚书令这一时期,依然可以称之为朝廷重臣。 从蜀汉历任尚书令的人选也能看出来。 蜀汉第一任尚书令是法正。 在法正担任尚书令的时候,此时的丞相诸葛武侯还只是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府事。 在此基础上,仅仅从官职地位上来看,法正无疑在诸葛亮之上,而法正当时的尚书令,已经相当于丞相,或者说是副丞相了,实为文臣第一人。 当然,刘备对法正和诸葛亮,实际上是有分工的,比如在汉中之战时,诸葛亮留守成都,负责处理后方的事务,既要运送粮草,也要处置地方的奏章。而就法正来说,虽然名义上拥有处理朝政的权力,实际还是以出谋划策,辅佐刘备作战为主。 第二任尚书令是刘巴,也是一时名士、蜀汉重臣,曾与法正、诸葛亮等共制《蜀科》。 第三任尚书令便是李平。 第四任是元老陈震,而自陈震以后,这四五年间便不再设尚书令,只设一尚书仆射由李福担任,而且因为权利尽归相府的关系,李福这个尚书仆射实际上一点权利都无。 转回眼下,李平如果真的重新出山担任尚书令,自不会成李福这样的泥塑木胎,对于蜀汉官场也绝对是一场超级大地震,关键是此间的时机又如此微妙,不得不让人心生遐想 “那看来陛下真是有准备了已经。”右将军高翔叹息一声道。 其他人也跟想到了什么似的,面色肃然起来,便是刚才那位老将军也是看向帐外,一时惘然。 沉默了一会后却是各自无言,便是喝酒的兴致也无,只能相互之间草草告辞,各回大帐。 “咳,咳咳,今日之事,陛下处置的还是妥当的” 刘禅轻轻将武侯扶倒在榻上,刚拿起旁边的的被子还没来得及盖上便听见一道伴随着咳嗽的声音。 刘禅顿了一下,却没着急回答,而是耐心的将被子盖好,又将那把轻飘飘的羽扇拿过来就放到武侯身边,方才平静道:“不过是被逼到绝境的一次反击,不得已死中求活而已。而既然是如此,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压根就没想管,随着自己心意来便罢了。” “暂且不说心意,只论结果还是有说法的。”舍内烛火之下,诸葛亮复又眯眼仔细看了眼刘禅,然后缓缓摇头。“陛下可曾怪我放任杨仪和魏延二人之事?” “并不曾。”刘禅却是失笑道:“别人不知相父我哪里不知?杨仪魏延二人再跋扈无状,再行事无端也定是逃不了相父的掌心,至于荒唐……也不过是大变前的些许骚动而已,三国交战至今,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陛下,老臣可没有你想得那么神。”没成想,听到刘禅的话后,诸葛亮也跟着失笑道:“前段时间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眼睛一闭不知年月,只顾昏睡茶饭不想军政不思,活脱脱一死人矣,哪有什么掌心不掌心的。” “相父劳苦功高,睡几觉是应该的。”刘禅只是平静道:“至于些许宵小,我自料理即可。” “陛下此言豪气。”诸葛亮再度咳嗽了一声,方才艰难道:“且不说今日之事,老臣这一辈子便如前段时间的稀里糊涂一样,文也不成,武也不就。憾于上不能竟先帝之遗愿,下不能抚黎庶之苍生,还空伐其力,劳民伤财……日后史书必定记载某是一个……” 话还没说完便听刘禅几乎同时说道:“史书必定记载相父乃是我大汉擎天玉柱、乃是我中国英雄!此言论纵万世亦不能改!” 语调清晰,咬字清楚,待到言辞坠地,诸葛亮却愕然一时。 “这么说,老臣还是做了些事的?”言罢良久,其人低头略微思索,方才敛容再问。 “当然。”刘禅微微仰头,以一种不知道算是骄傲,还是什么样的姿态扬声以对:“相父之功自当禀于天心,立于当世,乃至于千秋万代,更朝易帜,改写史书,亦不可磨灭也!” 第十六章 赏月 烛火摇曳的大帐内,两人在经过刚才一番对话后,却是安静了下来。 帐旁一人也无,便是黄皓、董允、费祎这样的人也被赶到了远处,只能死死盯着这顶大帐。 “说实话,今日看见陛下心中着实有些欢喜。”良久,却听到诸葛亮咳嗽了几声,轻轻笑道:“八日间奔行何止千里,竟能压住心头火气,行事如此有度,陛下,你知老臣想到了谁否?” “可是先帝?”刘禅微微平静。 “正是先帝。”诸葛亮哈哈笑了起来,“陛下果然聪慧。” “相父果然慧眼。”刘禅居然承认了下来。 诸葛亮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听闻陛下前段时日摔了一跤?” “却是正中脑门,原以为要先相父一步去了,没曾想活了下来。”刘禅指着自己的额前从容道。 “可曾害怕?”诸葛亮饶有兴致的问道。 “当然害怕。”刘禅依旧从容。 “那现在呢?” “”刘禅掖着被角的手却是顿了一下,方才言道:“现在也怕。” “陛下今日着实坦荡。”诸葛亮笑着摇了摇头。 “对上相父,不敢不坦荡。”刘禅从容拱手相对。 “既如此,臣依然好奇一事却不知陛下怕在何处?因何而怕?”诸葛亮复又眯着眼看了刘禅一眼,若有所思。 “怕在心中,因怕而怕。”刘禅耐心作答。 “不是怕在此处,因我而怕?”诸葛亮似笑非笑。 “相父说笑了,如果怕相父,我又何必来呢?”刘禅微微一笑,平静的让人发慌。“更何况我为天子,相父为臣,既为天子,何须怕臣?” “这倒也是。”诸葛亮躺在床榻上,居然认同的点了点头:“昔日白帝城托孤时先帝有言,诸子除陛下外无人可当此大位,现在看陛下果然有明君之像。” “明君之言自不敢当。”刘禅沉默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兵祸连结,天下纷乱至此,死难者数以百千万……身为天子,唯一所求不过是天下太平,其他不足为论。” “哦?”诸葛亮再度来了兴致,出声询问:“那陛下这是要降?” “哪里便要降了?何况真要说降,他人降我,总比我降他人来得称心些。” 两人相对攀谈,浑然不觉此话要是传出会造成何等的惊天巨浪,宛如说什么闲话一般: “那陛下以为此时形势如何?” “大略言方是敌强我弱,敌盛我衰。” “可有翻盘之机?” “无有翻盘之机,全在乎上下一体,奋力相搏。” “如此说来也有几分道理,可如果搏输了呢?” “输便输了,输也无憾矣。”刘禅缓缓相对:“想来彼时我也看不到以后场景,且便随它去吧。” “无憾便无憾,可为何看不到?” “因为我无相父远在千里筹谋之能,便是死,也只会披甲执锐死于两国正面交战之中……” “陛下豪情。” “相父辛苦。” 诸葛亮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喟然相对:“那看来陛下决心已定。” “来的路上便已着尚书仆射去召回李正方,我许了尚书令一职,如果李正方愿来的话,想必此时已至南郑” “李正方会来的。”诸葛亮再度点了点头,“但陛下今日坦诚的过了头,莫非是觉得臣是个将死之人吗?” “全部发自肺腑。”刘禅迎着摇曳的灯火,依然平静。 “原来如此,倒是显得臣小气了。”诸葛亮怔了一下,然后忽然间便释然下来,整个人也跟着有些迷离。“臣素来粗鄙,还望陛下见谅一二。” “不过李正方是个人才,陛下且要小心用之。” “相父安心。”刘禅恳切相对。 “”诸葛亮艰难的把胳膊从被中伸了出来,忽然问道:“陛下可曾过十五中秋夜?” “这倒未曾,想来彼时刚好摔着。” “臣也未过。”诸葛亮勉力笑对:“既如此,还请陛下扶我起身。” 刘禅赶紧过来扶起。 起身后,其人便强要下塌出帐去赏月刘禅沉默了一下,根本就是心底艰难。 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位武侯今日见到自己,心愿已了,这一遭恐怕是真撑不住了,这个时候再违逆他也没了意义 想到此处,刘禅便不再多言,而是轻轻的为其整理好衣袍。 于是,当刘禅小心扶着其人走出帐门的时候,外面跪着的董允、宗预、费祎等人简直就惊骇欲死,却无一敢言,只是流泪不止,踉跄跟在后方。 二人却是看也不看众人,一路奔着五丈原上的最高处走去。 来回过往虽然安静无声,但也引起了部分夜间执勤士卒的小心打量,但在看见后方跟着一群流泪的文臣武将时,却又正经低眉,不敢再看。 待到刘禅和诸葛亮二人一路抵达原上最高处的时候,便是连之前被撵回去的吴懿等人都赶了过来,浑身着甲的众人却无任何一丝声音传来,一丝也无。 时值秋月,天高云淡,夜色消沉。 诸葛亮便站在这天地中,饶是此时此刻,其人仍旧是羽扇纶巾,挺直着腰背,无论是鬓发、衣襟还是冠冕,都是一丝不苟,冲着北方遥遥相望。 而眼见如此,扶着诸葛亮的刘禅面色不变,但心中却已经几度起了波澜。 不然呢? 任谁面对这位的时候怕是都不可能冷静如铁吧? 说白了,前世的认知加上刘禅原本这二十多年的记忆让他从心底就对这位武侯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这股情绪如此强烈以致于从刚才开始,他几度想言自己打算如何如何,一定会如何如何,甚至立个誓言之类的也无妨,但又几次压抑住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冲动…… 而此番见到如此,却是心中波澜再起,并一度达到了最高之处。 且说刘禅再如何去想,也想不到今晚会是如此。 这种恍惚的感觉让刘禅一度以为这十几天的穿越就是个梦,可直到那种活生生的亲临历史的感觉在这一刻扑面而来的时候,却愈发沉重,近乎强硬的压在了他的肩上。 无言, 也无声。 第十七章 敢问苍天(4K) 晚风静静的从渭水岸吹到高原,芦苇中隐隐约约露出的水面,在夜色的笼罩下,闪耀着璀璨的金光。 恰是夜深,远远望去整个大营都笼罩在黑暗的天幕下,只有点点浮动的灯火还有往来巡查的士卒在走动着,隐约的说话声却在更远处的地方,沉浸在黑暗轮廓中的窃窃私语随风而来,遍布朦朦胧胧的火把灯光。 诸葛亮伫立良久,神色淡然,仰首向天一会儿,却禁不住叹息一声:“如此景色也不知还能看多久。” “不管多久我陪着相父便是。”刘禅在旁边轻轻挥了挥袖子平静道。 “许是今日真的欢喜过头了,陛下可否再容老臣放肆一回?”诸葛亮继续缓缓相对。 “相父直言便是”刘禅严肃以对。“但有所请,我必当许诺。” “那老臣就不忌讳什么了……”诸葛亮微微叹道。“四件事而已。” 远处众人屏声息气。 “老臣那个儿子,今年方才八岁,只是怕他过早成熟,将来成不了大器,但毕竟是老臣的儿子,私心总是有的,还望陛下届时看顾一二,妥善处置。”有些意外,但却不足以让刘禅感到惊讶的是,此时此刻,这第一件事诸葛亮却并无什么古之英雄志气,而是开口给儿子讨要身后待遇。 这是标准的托孤了,而听得此言,之前便已哀伤的众人却都是纷纷落泪不止毕竟是丞相托孤啊。 “这是自然。”刘禅本能握住对方一只冷冰冰的手,几乎是毫不犹豫便开口应道。“思远自小聪明伶俐,又有相父言传身教,长大后必定是我大汉重臣。” 闻得此言,诸葛亮苍白的面上泛了泛红,手上也微微有了点力气,却又勉力来笑:“他哪里能成得了什么重臣?浑浑噩噩了一辈子,到头来的这点私心只想他安稳长大便行陛下。” “相父,我在。” “你可还记得当年先帝去后的事情?” “当然记得。”刘禅沉默了一下,随即应声:“当年曹魏趁先帝去日,朕立足未稳之际,兴兵五路来攻。” “可还记得哪五路?” “第一路,曹魏以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第二路,乃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第三路乃东吴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第四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轲比能,起羌兵十万,犯西平关。” “局势危否?” “惶惶不安,倾国之危,迫在眉睫。” “那陛下觉得今日我去后,局势危否?” “”刘禅明显一怔,他从诸葛亮言语中听到了一些别的意味,随即稍稍有些醒悟,拱手道:“自是大危大险。” “陛下聪明,心中有数便好。” 出乎刘禅预料,诸葛亮在听到刘禅的话后虽然点头却并没有做另一番布置。 他居然是选择了相信 “这便是第二件事情了。”诸葛亮再度开口,却是气喘更短更促起来:“第三件事情便是这原上的十数万大军了,还望陛下看在他们有功于社稷的份上,妥善安置。” “这是必然。”刘禅即刻应声。 他现在彻底反应过来了,诸葛亮根本不是在记挂自己儿子的官位,这位武侯所指的第一件事情,是要借自己儿子的事情提醒刘禅,面对着他手下的这群骄兵悍将,他这个天子的身份可能没有那么好使。李正方是一步好棋,但也只是一步棋了,其人哪怕任尚书令,一时半会的这蜀国局势还是攥在相府一系的人手中,而刘禅此前又是出了名的不管事,所以一定要保持高压和威严,不然他们是真能生祸的! 只是这种话即便是以诸葛亮的身份也没法说出口,只能就着自己儿子借题发挥暗示罢了。 而第二件事情和第三件事情,便是反过来提醒刘禅,魏军司马懿一定会趁着他去世的时候起兵来攻,而在这个基础上,这些人威压归威压,该用还是要用,蜀国不能沦丧这才是根本。 回到眼前,如此干脆便将此事交代利索,诸葛亮反而失笑:“今日不知为何,似与陛下心有灵犀一般。” 刘禅也终于勉力再笑,却又旋即肃然。 “那便只剩最后一件事了。”诸葛亮收起笑意,正色相对:“老臣冒昧,敢问陛下今后之国策为何?” “”刘禅没有过分让其人久等,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即刻应声:“往后国策定为兴复汉室,殄灭曹魏,尽犁其庭,尽扫其穴,合天下河山为一统,竟先帝之遗愿,复江山之社稷,如若不成,必叫我痛不欲生,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 “陛下!” 此话一出,除了诸葛亮以外,剩下所有人几乎是一起出列下跪,而董允、费祎等人听到后面两句话,更是慌乱劝谏,流泪不止。 没成想,他们这边刚刚开口,便听到刘禅转头厉色道:“都给朕闭嘴!这事也哭,那事也哭,日哭夜哭,难不成能哭死对面司马懿不成?!” 言辞坠地,宛若刀劈斧凿,众人顿时被慑住,最前面的董允一个不稳,差点呛到了喉咙,其余大臣也都各自失态,最后竟齐齐失声,不敢再言。 诸葛亮也是愕然良久,方才摇头失笑:“陛下言重了。” “具是发自肺腑。”刘禅却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往日我在宫中不知这天下事竟有如此之难,可这次出行至此,心中百般艰苦,万般磨难,到最后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得早下决心,然后方能拼尽全力。这世间万般事便没有容易的,后方负着重税的百姓、前方打着仗的士卒、凡数十载日月,披荆斩棘,不分昼夜,所历所行,那些死了的、埋葬在历史深处的英烈们他们哪一个不难?便是咱们,今日站在这里,抬头仰望是天空,低头便是大地,哪一个不难?可便是再难,这事情是不是也得做下去?” 刘禅言语凛然,继续不停。“当然……肯定要有当然了,当皇帝的不能是恶人,我更不能明知道难却还以此逼迫你们不求回报,尽心王事。今日,便当着相父的面与你们明言,我皇汉立世几百年,从高祖至今,万万不能断送在我刘禅手中,如果日后真到亡国之际,便是我刘禅赴死之时,但凡尔等还有一丝情意,且无需留恋,或死或降皆请随意,不必告知,以全今日豪情!” “陛下!臣”董允为人刚直,闻言简直悲愤,却待再言,却又被刘禅挥手阻止。 “你们无需再言,今日之事,今日之言当即刻明发诏书,告示天下!”刘禅面无表情,身形不动:“不必等回到成都,就在这里,在相父眼前,将此昭告天下!” 在场众人纷纷震动,抬起头来却都是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且说,自汉武帝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传下来的汉朝社会基本上就是以儒学治天下。 而儒家学说有一重要特点,就是把政治伦理化,将统治者与服从者的政治关系染上宗法观念的温情色彩。 这意味着什么呢? 简单的概括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父从伦理上来说便是全天下地位最高、辈分最高的人。 可现在这样一个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却是极大的冲击了董允等人的内心。 实际上,其余所有人都在刘禅这番话后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俯首流泪的不说,最崩溃的董允干脆直接下跪叩首不停! 这不是什么反对不反对的,只是身为君父的刘禅第一次将所有的事情摆到了台面上而已…… 不过这么一折腾,到了最后,截止到目前刘禅想说想做的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都说完做完了。 “陛下此决心天地可鉴。”诸葛亮在闭目沉默了一会后,却是睁开眼睛,为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且说,暂且不论前三件事情,就论这最后一件。 诸葛亮看似在问往后国策,实际上还不是在给刘禅一个立威的机会? 不过,若只如此,刘禅对这位“武庙十哲”最多便只是敬佩尊重,也不至于如此失态,真正让他产生这多次冲动的原因,其实还是在于对方今日的态度。 从他进帐表明身份起,其人近乎是完全配合刘禅。 说白了,刘禅此来也就是五丈原的掌控权,对方有稍微实质性的推脱与要挟吗? 没有!对方甚至主动做出了交接! 甚至在最后也是强撑着病体出帐。 他甚至没有询问,也不敢询问,刘禅会不会接收了兵马后,等局势一安稳便带兵回返成都,弃了他苦苦守了大半年的五丈原。 这简直有些卑微了。 当然,这和兴复汉室的希望相比,又似乎什么都值得。 刘禅可以肯定,诸葛亮见到自己过来,一开始是惊讶,到现在则完全是开心振奋,慷慨激昂的。 但是这种感情来得太晚,别人也不懂,只有他们二人之间稍能意会。 “陛下今日着实让我刮目相看。”诸葛亮抬头望天,却是轻轻叹息:“不过这么好的天居然无月。” “相父还在意这个吗?”刘禅也收敛情绪,上前扶住他:“有月无月,今日都是满月,二八二九,此时都是中秋。” “陛下此言甚是。”诸葛亮叹息一声。“老臣这一辈子便如今晚的夜色一般,不知何时起,这天便黑了。 漫天的乌云遮住了日月,山雨袭来,天塌地陷。 茫茫然不知从何而起,遍地的风雪,满面的刀剑。 数十载征战,从东到西,自南向北。 千万里道路,仰头是天地,俯首是乾坤。 青山处处埋白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没曾想到最后却空乏一身,白却了鬓发,却没能了却了王事。 先帝啊先帝,臣老了,臣累了,臣走不动了。 臣不过一届朽木,哪里便做得了这大汉的擎天玉柱? 先帝啊,臣有愧,却是愧不敢见你啊,不敢见你” 他人闻言各自流泪不提,刘禅鼻中微酸,却又勉强止住,继续维持严肃神态,直到诸葛亮兴毕,却是对着刘禅微微笑道:“今日失态之处还望陛下见谅,不过确已心满意足,恕臣年老,请归去歇息。” “相父且去。”刘禅心中颤动,却只能即刻束手躬身,率群臣行礼。 而一旁自有医者上前扶起其人,并在众人瞩目之下从高处转回大帐,直到消失不见。 过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仍然站在原地的刘禅便得到了消息,大汉丞相、录尚书事、武乡侯诸葛孔明于刚才病逝榻上,时年五十四岁。 却闻医者来言,丞相闭目前虽三呼“先帝”,却是面带笑容而亡,让人不能理解。 而刘禅闻得此言,先怔了片刻,脑海中遍地的思绪在这一刻全部停滞,宛若时间暂停,却是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一股什么东西砸开了他的心肺一般,却是踩着脚底下的黄土,迎着五丈原的秋风,一时泪水居然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继而又觉得气息难平,痛彻心扉,便干脆放开一切,如洪水冲开闸门一般放肆大哭起来! 而自刘禅以下,在场所有的文臣武将无不是涕泪俱下,仪态尽失。 说白了,诸葛亮这么些年下来,这里面站着的、跪着的人里又有哪些没有受过他的恩惠,聆听他的教导? 甚至很多人根本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无论思及过往种种,以后种种,心中那股情绪却是不得不发泄出来,甚至以头抢地,想要随丞相一道而去。 正于此时,天空中竟似感受到这股空前哀意,居然淅淅沥沥地飘下了小雨。 倏忽,一声暴雷炸响,雨势转大,却有人疯一般的仰天怒吼:“丞相!是你吗丞相!丞相!是你吗!” 无人做声,无人回答。 只余滔滔浊流,水漫大地。 有道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刘禅便站在这漫天雨幕下,抬首凝望,后世之人,敢问苍天,丞相走好! 第十八章 时也命也(4K) 数百里之外的南郑,一身甲胄的李平,静静端坐城头,定定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脉沉默不语。 然而,此时看去,草木茂盛的秦岭、遥遥可见姿态的大钟寺、一片迷蒙的斜谷水,却全都烟雨迷蒙,正在秋雨笼罩之中。 呼! 远处忽然刮来了一阵强劲的山风,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与湿润的水汽。 李平心中有些焦躁,甚至带着一丝惊骇与担忧。 须知山中行路,最怕的就是下雨。因为雨水会导致山体不稳,从而引发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而道路本就狭窄,一旦发生如此灾难便将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跑都跑不掉的。 “这雨还要大。”李平吸了吸鼻子,眼中的忧虑愈发凝重。 站在旁边的安汉将军李邈也忍不住向远方看去,只见原本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密林树冠此时被大风狠狠的刮动着,无数细碎的树枝末与叶子纷纷落下。李邈瞪着有些发红的双眼,再看头顶,天上正在团聚着又黑又浓的乌云,那层层黑云互相堆积,低的仿佛能触及山峰,带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一时风云齐动,山谷呼啸着尖唳的叫声,天色仿佛一下子就要暗了下来。 “汉南。”李平沉声叫道,开始对众人下达命令,他的声音虽然老迈但铿锵有力,一时竟盖住了几乎无处不在的风声:“你速速下去,坐镇府衙,全城宵禁提前一个时辰。其余人,分成三班,巡逻不止,通令各地,有情况第一时间报知我处。” “谨喏!”一声齐喝,顿时响彻山谷之中,犹如云中闷雷。 成都,同样是黑云压城。 一位年约四旬长相宽厚的蜀汉官员急匆匆地下车来到丞相府前。 早有侍卫在此等候,见其人到来只抬头一看也不通报便闷声低头带路。 且说在刘禅带着董允一行人出奔的时候,整个成都府城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关键时刻,蒋琬展现出了极大的镇定与执行力,协同大司农孟光、卫尉陈震以及光禄勋向朗、侍中郭攸之四人,分管内外军政所有事宜,在其处置下,城内保持了一定的秩序。 但当皇帝离城的消息大规模传出后,城内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骚动。 便是宫内也是嘈杂纷纷,所幸有吴太后亲自出面喝退了张皇后,稳定住大局,于是秩序便也渐渐平复……唯独气氛开始变得小心死寂。 两人走进大门,迎面遇上一堵绘制着花卉图案的土墙,这叫“罘罳(fusi)”。 罘罳,屏之遗像也,也就是后世的照壁。这是华夏传统建筑的一个普遍性特征,具有大门屏风的功能。 绕过罘罳,就算进入相府了,相府的布局大体呈“回”字形结构。 “回”字形的外围是相府官员居住生活的官舍区,房屋皆是“一宇二内”样式,基本大同小异,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总共有数百间之多,以墙垣相隔。 “回”字形的内围则是衙署。 在稍右侧的地方,有一排连起来的宽敞大堂,便是丞相府留府长史兼领抚军将军蒋琬的办公地点。 此时他刚刚送走来自梓潼李福处的信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见其人走了进来。 蒋琬赶紧起身相迎,两人稍微寒暄几句,回身坐定,并听到来人急切相询:“长史,不知前方可有消息传来?” 他显然是注意到了刚才出门的信使。 蒋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平静道:“是有前方的消息,却不是陛下的消息。” 蒋琬递过去一封文书,来人就着摇曳的灯火,细细去看,半晌后才愕然抬首:“李公真的答应出山了?这消息属实否?” “应当属实。”蒋琬起身拨正了油灯的芯丝,光芒稍稍亮起,照映了他半边平静的脸颊:“李仆射亲自写的文书,字迹可以辨认,不会有假。” 没等来人说话,蒋琬却又转身去拨另一盏油灯:“按照李仆射所讲,此时李公应该在去南郑的路上,如果马快,说不得能赶上陛下。” 来人闻听此言却是稍显无措,他是个温润君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几度想要开口却又停下,直到蒋琬再次言道。“演长?” “长史。”来人拱手恭敬道。 “你此来?” “哦”来人稍稍怔了一下,却是拍着额头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是宫中太后派人遣我来问陛下消息。” “还有其他事否?” “谯周大夫去汉中了。” 蒋琬高大的身体忽然楞了一下,随即过了数秒才跟着问了一句:“可知何时出发的?” “估计已有两个时辰。” “随他吧,李公在南郑,谯大夫去不去的无所谓了。” “诺。” 曹魏大营。 大都督司马懿站在大帐之中。 远处,群山间仿佛有万马奔腾、沉闷作响,这片突如其来的乌云不仅覆盖了五丈原,甚至覆盖到了南郑,覆盖到了渭水南岸的曹军大营。 天地黑压压一片。 狂风暴雨砸落下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司马懿头也不回的问道。 “回禀都督,夜半了。” “想来仲权应该准备过河了”司马懿把玩着手里的一枚五铢钱自言自语。 “都督,这么大的雨,河水必定上涨,渡河”一偏将上前小心说道,可还未等他说完,便在司马懿淡漠的目光下退回原位。 帐中另一人却是颍乡侯、卫尉、大将军军师、持节辛毗,其人沉默了一会,随后上前道:“都督心中可是有了计较?” “计较是有一点,可还是得等仲权的消息,雨这么大,敌我双方都逃不了什么好去,对面那个村夫如果真要有筹谋也就是在此刻了,而如果没有” 辛毗同样是曹魏的元老大臣,高居九卿之位而且持节,如果说此地唯一一个能限制他的便是此人了,所以司马懿也是耐心解释了一番。 且说漫天的雨幕下,刘禅这放肆一哭,不知道震动了多少人心。 哪怕是底层士卒,在看见雨水中那道痛哭的身影后,都默默地低下了头跟着缀泣。 而黄皓原本打算上前扶住刘禅,但听到刘禅如此放肆哭泣之声,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动。 于是,在这无边的旷野下,风声、雨声、雷声、哭声逐渐的混为一体,直到相互融合过了许久许久,刘禅心中的那种悲愤、压抑之情才随着泪水稍稍消散。 说白了,他就是一届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乍一来到这个乱世,抛开身份不谈,他哪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念头? 至于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更无需去讨论。 不过是被这个局势逼得不得不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却半分后退不得。 半个时辰之后,当刘禅出现在武侯逝世的大帐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直视那双通红的、带着血丝的眼睛。 而刘禅虽然做过整理,但面上却犹有水迹,看着塌上那张平静的面容,他站在帐中本欲张口亲言,却居然一时难言。 秋风萧萧瑟瑟地自河畔吹过,帐外依旧是大雨瓢泼,仿佛上天都在落泪。 良久,刘禅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等这些人说话,便先喊了一个人名。“辅汉将军姜维在不在?” “陛下,臣,臣,臣在!”说话间,一三旬年纪披挂甲胄面色坚毅的骁将从队中出列,哽咽几声却是艰难俯首在地。 刘禅状若不知的揉了揉眉心:“卿是天水人?” “臣,臣正是天水郡冀县人。” “你可知相父临终前跟我举荐了你,说你忠于王事,思虑精密,勤勤恳恳,特别是军事之才不可限量,绝对可堪重用可我这心里跟相父想得不同,值此乱世,什么才不才的在我看来没那么重要,这些年来,不是没见过那些悖逆忠义,自甘堕落,自生乱象,索取无度,乃至于徒劳生祸,自取灭亡的。原因为何?无非是堪不破心中那点迷障,这一点你要知晓。” 方才哭得最狠,满身泥泞的姜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连连叩首落泪不止。 而刘禅见状,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只是随手一挥,便继续朝着众人说道:“杨仪、魏延二人可曾来了?” “臣臣在。” “臣在。”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帐下响起,却正是先番的主角。 “你二人这里我却不想多言。”刘禅提高了音量,淡淡的看过来:“还是那句话,但凡要走的,我这里一概不阻拦,无论相父在或者不在,此言论都有效,但只限今晚,过了今晚之后,你便是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二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为何,下去吧。” 言辞果决到近乎无情的地步。 但无论是谁,心中都不敢生出求情的念头,便是哭到肝肠寸断的杨仪和魏延在看到天子大股间袍子上隐约的血迹后都不敢有一句多语,只是拼命的磕头,拼命的磕头 刘禅愈发不耐,只挥了挥手,便有卫士过来拖走二人。 恰逢此时,帐外忽然出现一领兵大将,正是被刘禅吩咐巡视四方的讨逆将军王平王子均。 其人满身雨水,发须皆湿,却是顾不得礼仪,直接疾步到刘禅面前四五步远才被禁军拦下,刘禅见状,立刻挥手示意让开,王平再行两步却是直接跪地:“陛下,北方有情况!” “什么?!” 刘禅瞬间顾不得其他,倏的一下从塌边走过来,上前按住王平:“可是司马懿动了?” “不像。”王平略微思索了一下,马上给出回答:“对方是从北岸过来的,适时我恰好从左侧大营路过,隐约看见一点动静,人数不多,像是斥候。” “斥候也不容小觑。”刘禅想了想,严肃嘱咐道:“此时便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子钧可有安排?” 王平不卑不亢:“臣来时便已让副将带着一队人分三个方向摸过去了,只是大雨瓢泼,视线极差,行走也难,又不敢打草惊蛇,防止对方回返,一时半刻还未动手。” 一番话下来,有条有理,处置妥当,便是听着都有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再对比被拖着的二人 “王子均以后怕是要重用了。”广武都督廖化在心中暗叹:“真是时也命也” 实际上要说任事,魏延和杨仪二人也都不差,要不然诸葛亮也不会如此倚重这二人了。 只是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你以为他很聪明,实际上他很蠢,有的人看起来平庸,却能当大任。 果然,这边廖化思绪还未放下,便听到上首刘禅又言道:“王卿且去,这一行人万万不能让其渡河回返,前方司马懿处也要小心防范,派人去通知孟琰,一旦敌方大营有动静,即刻遣人来报。”说完之后,王平自告辞去行事不提,刘禅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四处看了一圈:“中护军可在?” “臣在。”费祎擦掉眼角的泪水,慌忙出列。 “消息可曾封锁了?” “已经按照陛下的要求完成封锁。” “那便好,那便好”刘禅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后看了眼帐中低头哽咽的众人,继续问道:“侍中可在?” “臣在。”董允赶紧处理俯首跪地。 “帛锦拿来了吗?” “拿来了。”董允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制式帛锦,便是跟之前给李平的那封诏书一样,都是准备好的。 “我来说,你来写。” 董允慌忙起身,寻到床榻边的案前,一眼便看见上面还摆着一封摊开一半的文书,霎时间眼泪便如止不住一样哗哗落地,却又不敢耽误,强行扭过头去,拿起旁边的笔墨砚台。 刘禅负手而立,当即开口 “维大汉建兴十二年八月二十八日,请天之命,朕以皇身,谨陈祭仪,享于故殁王事大汉丞相、录尚书事、武乡侯、诸葛名亮字孔明亡者阴魂曰:大汉丞相,修短故天,人岂不伤?哀呼其身,痛惜我人;风起微弱,躬耕南阳;隆中对策,万里鹏抟;三顾茅庐,定建霸业;赤壁斗智,千古流传;过江作说,草船借箭;定鼎荆益,足食足兵;白帝托孤,心有不甘;蛮中征伐,攻心之妙;北伐中原,休养生息;五出祁山,渭水之畔;渭滨风起,风起恸锦官。玉陛失颜色,朱紫多茫然。二十七年白鬓发,乃知英雄事擎天。哀呼痛哉,有鸟收羽赴水死,其恸也如此。呜呼长天夜为流坠荧星也,三投往复能忍去?不去而何?曷此其极!日呼望帝,夜唤杜鹃。君血化碧,此泪成泉。呜呼丞相!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孔明!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第十九章 追击(4K) “事到如今,我觉得咱们都该清醒清醒了。” 一篇洋洋洒洒的祭文过后,刘禅再次打破了宁静,缓缓的对着众人说道:“此时曹魏势大,这么多年下来,国家沦丧、壮士失节。说什么荣辱与共,说什么同甘共苦,无非是大势所驱下的正常反应罢了。所谓忠义也不过是穷途末路下的不堪受辱誓死一搏,至于说什么家国情怀仁孝礼仪,这人都死了,其实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不过一叶浮萍随风漂泊毕竟这事往小了说,人之常情四个字便足以概括;往大了说,也可以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但是诸卿!” 刘禅提高了音量,站在帐中,继续四顾而言。“我刚刚在帐中想了半日,却是忽然醒悟,自己其实想多了……因为咱们君臣之间,不应该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吗?相互之间反而无须什么言语了!对否?” “当然,咱们君臣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今日不妨敞开了天窗说亮话。”刘禅冷冷出声。“索性不管你们如何,先给你们一句话:我刘禅便是死,也只会披坚执锐死在沙场上。” “明着告诉你们!朕今日来此便没打算活着回去!”刘禅愈发冷笑:“你们这些有本事的、有能为的,今日便看着你们施展。” 董允半跪着捧着祭文,却又几乎落泪:“陛下何至于此?臣等无能……” “我可以无能,敌将可以智勇兼备,但你们却不可以无能!”刘禅却转身厉声相对。“若你们都无能了,我拿什么去兴复我汉室江山?! 想那曹魏司马懿,世家出身,兵马娴熟,明天象,知战机……如此人物,已经堪比古之名将了!而我区区刘禅,生于安乐,长于安乐,自幼养于成都繁华之地,成年后尽孝读书,何曾会打过仗?!若不倚仗你们,我可有半分胜算?!高祖能胜项羽,靠的是萧何、张良、韩信,不是他自己!若让高祖与项王各领十万兵,一决胜负,他早死一万次了!” 帐中呼气连连。 “至于曹魏本就势大,吾等局势本就艰难,说来说去无非是一滩烂泥罢了,说什么无能?!”刘禅简颜色越厉:“你们都在这里红口白牙说自己无能!可曾指着灯火看看你们前面躺着的这个人!你们难道不知他是怎么死的吗?啊?你们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帐中的文武却是一度色变乃至最后摇摇欲坠,全部俯首于地,浑身颤抖。 “国家如此沦丧之时,尚有无数英烈前仆后继,誓死忘我,敢去死节。甚至还有相父这等夙夜忧叹,活活累死在任上且不提过往种种,你我君臣,是非对错总该心知肚明吧?也总该知道何为羞耻吧?” 这话很重,众人还未哭罢,却又来请罪。 “不用请罪。”刘禅理都不理,居然指向了从王平进来后就被架着的两个人,“我连杨仪和魏延都不罪,哪里要去罪你们?” 刘禅怒气勃发,失态之论不停,而被点名的杨仪和魏延却在听到这话后直接瘫软在地上,痛哭不已。 却是因为此为刘禅到了五丈原后第一次明确表达了对他们的处置意见。 “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们,或许有一日,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是白费,或许那时你死了,我死了,大家都死了这片天地不再有我汉室之人,大家都看不见了。”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刘禅指了指帐中的其他人,又指了指自己,缓缓道:“届时,我们也能给自己的过往写一番简短的祭文:我们已竭尽全力——而不是我们曾可以做得更好。” 而刘禅却不等众人言语,更懒得理会,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气喘吁吁:“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来。”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刘禅这样一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激烈言辞却是彻底击垮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恍惚茫然,以至于目光游离起来。便是最为嚣张跋扈、气量狭小、不能容人的杨仪此时却也是挣扎着爬到刘禅脚下,抓着他的袍边,不住地高呼陛下。 “杨卿,你知我气在哪里吗?”刘禅低头来看其人,缓慢的语速像是举起的利刃。“你们如何争权、如何排除异己、如何贬低他人造谣生事,我都不气。唯一气得是,明明你们都是聪明人,明明你们都知道丞相即将逝去、都清楚我大汉天下危在旦夕,还要在那里装作不知杨卿,我之前便说过你是个读书人,读得是哪般书?明得是哪番道理?” “陛下,臣错了,臣错了,臣错了”杨仪只是苦苦哀求。 见其如此,刘禅深呼吸一口气,却是再度转向董允。“侍中。” “臣在!”董允一个激灵,捧着那篇祭文便大声应是。 “给相父的谥号我已经想好了,却不必再等着回成都了,你且记下稍待后与祭文一道发传天下。”刘禅凛然相对。 董允赶紧放下手中的祭文,执笔等候。 “司我大汉丞相、录尚书事、武乡侯诸葛亮既经纬天地之才,下能恩泽黎庶、上且诚心王事曰忠,又有刚强直理之气,进则威强敌德、退则刑民克服曰武,故而当谥‘忠武’!” 董允下笔不停,在场众人落泪之余居然纷纷释然。 须知谥号这东西完全是是依据死者生前的行迹、功劳而定的,并被赋予了一种明善恶、寓褒贬的含义。 而在诸葛亮这里,武是必须有的,而忠也是大臣谥号里最上等的一个字。 两相搭配,既能体现其人忠于王事,也能表彰其昭昭武功,无疑是相当合适了。 言罢。 刘禅便不再多言,再回头看了眼塌上的人后,居然直接转身出帐不停,其利落之态惊得一旁的黄皓干脆没反应过来,等到其人走出大帐的时候才堪堪追上。 来到帐外后,却是叫过了侍卫拉来一匹马,奔着此前王平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帐内自是一片慌乱,前将军袁綝一边向帐外抢去一边直直高呼:“还楞着作甚?楞着作甚?你们这一群呆头鹅!要是陛下今日再受了伤,你们有几个头够砍的!几个头够砍的?混账!混账!!” 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却都是连滚带爬,一点仪态都无地狂奔出帐。 远处大雨中的士卒看得出奇,今日刮得什么风,这小小的帐门口居然挤了一堆将军?! 建兴十二年的八月末尾,夜半之时,曹魏偏将军、关内侯夏侯霸冒着瓢泼大雨带着一行十余人悄悄地从北岸渡过湍急的渭水抵达五丈原。 渭水是黄河的第一大支流,发源于甘肃渭源县的鸟鼠山,再由潼关汇入黄河,蜿蜒千里,经久不息。 数十年间,魏蜀两国便沿着河岸争相厮杀,远远望去,这千里河堤不知埋了多少白骨。 一处坡下,夏侯霸狠狠地摸了把脸上的雨水,仔细去看。 他们渡河过后便一路小心,借着天色和雨势,已经摸到了原边。 下一步便是上原。 可蜀军防卫森严,他几度查看,都没找到什么可趁之机。 非但如此,心中忽然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弥漫开来,使得其人愈发两难。 “再等半个时辰,如果还无机会,便掉头回去,雨夜巡逻如此不缀,诸葛村夫必然无事!” 夏侯霸暗下决心。 却又吩咐身边人跟着他转移到二十步开外的另一处坡地。 他此番行动并未按照司马懿安排的那般,主要是雨势太大,河水也上涨得厉害渡河相当艰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夏侯霸心中的半个时辰刚好过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情况! 不知何时,居然有一队披挂整齐的步卒大约一二百人的样子直直朝着他刚才躲藏的方向迫了过来。 一阵闷涩的马蹄声也在不远处响起,与步卒呈包夹之势,围向了那个半坡。 夏侯霸当即大骇,万分惶恐,完全不知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 而不管再如何难以接受,这名正在黄金年龄的曹魏宗室大将也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意识到眼前的现境——蜀军防守缜密,没有留下可乘之机,而且如果他再不走,可能还要死在这。 夏侯霸强忍打着手势让众人缓缓后退、后退。 许是夜色昏沉、雨势瓢泼的原因,居然真让他们往后退了那么十余步。 而当马蹄声渐歇,与步卒同时聚到了那个坡下时,下一刻,夏侯霸却是不顾一切的亡命向河岸而去。 而随着夏侯霸转身,其余魏军也都是沉默着掉头跟了上去。 “这里,在这里!”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三十步外的蜀军,当即便有士卒在雨中大声叫喊。 于是,马蹄声再起,步卒也列队追了上来。 雨幕下,一边逃,一边追,逃的那方无甲,较灵活,而追的那方有马匹之利,两方一时之间居然没被缩小距离,直到后方蜀军一将大声呵斥,才逐渐缩小距离,没多少时间,便有掉队的魏军士卒被撵上,撵上便是死! 泥泞的黄土高原眼下成了最好的埋葬之地。 夏侯霸面色紧绷,经历了一开始的慌乱后,其人现在冷静了下来,不论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现在唯有逃命一途。 而蜀军有马,己方无马,这样硬跑肯定不行,一定会被追死。 那唯有一条路了! 夏侯霸低声与身旁的一众亲信吩咐了几句后,却居然逐渐放缓了脚步。 而蜀军的追击还未停止。 这种情况下,双方士气差距如此之大,又没了甲胄优势,更何况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蜀军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掉队的。 这种情况下,追着便是死! “这是……跑不动了吗?”刘禅在远处策马跟着,却稍有些紧张地问向旁边同样策马地王平。 “应当不会。”王平是此地的唯一领兵之将,思索了一下便立马回道:“对面来此应该不止一个时辰了,这么长的时间哪怕是雨地也足够他们恢复体力,才跑了这么点路,不至于体力不济。” “那是为何?”刘禅疑惑问道。 “臣不知不过这次的斥候不像是之前几次的那样,行事颇有章法,明明我料准了他们的躲藏地,临到头来居然往后退了二十步,不然的话,此时他们应当是瓮中之鳖了。”王平沉稳分析道。 “卿所言甚是,说不得今日能捉条大鱼。”刘禅当即颔首不及,继续观察着局势。 稍时,大概是快要追击到渭河边的时候,曹魏一行十余人基本上已经快被杀光了。 夏侯霸身边除了两个亲卫外,再无他人。 而蜀军的骑兵也快要追到这三人身后,当先的骑兵甚至可以看见中间那人腰间挂着的玉佩! 正此时! 玉佩一动! 前方还在亡命奔逃的三人忽然一个整齐转身,抽出腰间的环首刀,一人在前,两人侧翼,齐齐杀向那个骑兵,下一秒,马上人伸出的长矛被架住,与此同时,两把环首刀却是同时将他打落马下。 夏侯霸再不迟疑,直接翻身上马,而余下的二人却是带着死志冲向奔来的骑兵以拖延时间。 必死的局势竟然被盘活了! “混账!” 王平在稍远处见状却是大为恼火,煮熟的鸭子飞了任谁不生气? 当即向刘禅请命上前督战,刘禅自然百般允许。 待到王平亲自上前,阻拦的二人却是只经了一个回合便被斩杀,可夏侯霸却趁着这个时间奔出了十余步不止。 而再行差不多百余步的时候,终于看见了渭水。 夏侯霸大喜,环首刀背一刻不停的打在马身上,马速愈快,而到了岸边,夏侯霸也完全不顾湍急的渭水,直接翻身下马跳入河中,随着雨势不见。 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陛下,还请小心此人。” 待到刘禅到来的时候,王平却是回头拱手而对,语气严肃。“此将如此果断,绝非一般人可言,必是曹魏大将” 第二十章 不甘(4K) 阑风长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 翌日早上。 五丈原,中军大帐。 经过了整整一夜,到了天明时分,雨势终于开始变小,淅沥的雨声之中,换上了厚实衣服的刘禅面无表情的跪坐在主位之上。 且说,自穿越后,刘禅就一直提醒着自己,当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伐魏兴汉,伐魏兴汉。 为此,他主动尝试融入这个时代,代入这个身份,为的就是给自己坚定目标,而很显然,这样的做法还是有用的。 以至于昨天晚上当他看见那些个曹魏士卒被当场砍杀的时候,心里除了稍许的紧张外竟一点都不害怕。 甚至回来后倒头便睡,连梦都没做一个。 可待到此时他想再回忆那番场景,便是无尽的彷徨和空白,然后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于是心神难熬。 平心而论,刘禅不过一届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来到这个乱世以后,便没有任何心理防备的被局势推着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至于所思所想,不过纸上谈兵,空壳子一个罢了。 便如昨夜的事情,恰逢彼时,恐怕在很多文臣武将心目中有人主之姿的某可怜天子心神早已经失守,只是在强烈的情感刺激下被模糊了感知而已。 至于再坦荡一点,不过一句:杀人了怎能不怕?便足以搪塞所有理由。 帐外,细雨密密地斜织着,静静地交错,落在地面上只细细地、不很明显地溅起水花。 秋天的雨潇潇瑟瑟,总会给人一种凄冷的感觉,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良久,刘禅却是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对着帐外轻声喊了一句:“来人。” 侍立在外的黄皓瞬间大喜过望,端着吃食便往里走。 “陛下” “东西放下吧。” 可还未等他说完,便听到刘禅略显疲惫的声音,黄皓不敢多言,赶紧将手里的吃食放下,便再度起身恭敬地站在那里。 面对着黄皓的紧张相待,刘禅却足足等了一刻钟不止都没有言语。 而就在黄皓渐渐难忍之时,想了许久的刘禅终于也再度缓缓开口:“召前将军、都亭侯袁綝;召左将军、高阳乡侯吴懿;召右将军、玄乡侯高翔;召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董允;召中护军、相府司马费祎;召前部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召广武都督廖化;召监军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召平南将军张嶷;召平北将军句扶;召讨逆将军王平;召扬武将军、陈仓侯马岱;召中监军征西将军姜维;召左护军扬威将军刘敏” 一气说下来,刘禅居高临下,平静询问下方黄皓:“可还有遗漏?” “胡济”黄皓想了想,提醒。 “召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可还有吗?” “杨仪魏延” “先让他们两人候着。” 虽然召集名单的排列顺序非常奇怪,但基本上一个能彻底决定此间大事的关键人物班底还是都齐了。 黄皓不敢怠慢,即刻行动。 且说,要巡视四方镇守各处大营王平、吴懿、袁綝、张翼等将住的比较远,尤其是王平,根本就是原边……但其余主要官员都在中军附近,却是很快聚集妥当。 不过来的人无一敢说话,便是句扶这样的糙人都只是望着那碗已经凉透的粟饭出神。 待到王平、吴懿等人也先后到来的时候,帐内已是人员拥堵,却出奇的安静,便是连调整脚步的声音都是轻轻的 原因在于上首那人居然睡着了! 虽然其人仍然安坐在侧,可那紧闭的双目还有轻微的呼吸声一下就暴露在众人眼前。 一时间,便是再激进、再沉稳的大臣都不由得楞在原地,便是黄皓也是左右为难,却是想到昨晚的事情,干脆来一个闭目不言,只视不见。 足足过了一刻钟,刘禅才从睡梦中醒来,恍惚间再看,帐中居然隐约泪眼。 “”刘禅楞了一下,方才揉着僵硬的脸颊,失笑道:“这是做什么?” “陛下”最为刚烈的董允却不知为何,悲从心头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 “起来,堂堂侍中整天哭来哭去像什么样子?”刘禅板起脸来,严肃道:“其他人也是,都收了,相父死了,我还没死,你们整日哭个甚?想哭的话,待我死了你们再哭也不迟。” 此等虎狼之言却是惊得众人赶紧擦掉眼角的泪花,正经跪坐下来,便是董允也爬了起来,低头收声。 “这雨还在下吗?”出乎预料,刘禅待训斥过众人后,却是忽然问起了天气。 闻言,中护军、丞相府司马费祎踏前一步,恭敬拱手:“回陛下,却是秋雨绵绵。” “是啊,正是秋雨绵绵。”刘禅轻轻叹了一口气,拢手在前:“这样的雨你们心中可都有什么想法?” 众人心中微动,却又是一时无言。 “今日让你们来是想让你们论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在座的都无需拘谨,皆可畅所欲言。”刘禅目光巡视一圈,缓缓相对:“中护军你且先来说说。” 费祎略微思索了一下:“回陛下,臣以为当先之事便是撤军,丞相既逝,司马懿一旦得知消息必会来攻,彼时我等士气有损,将士堪忧,一战之下可能有失,不如退兵留待以后图之。” “退兵”刘禅微微颔首,却不作评价,而是继续问道:“可是这兵要如何退?谁在前?谁又断后?” “臣只能试言之。”费祎恳切而对。 “说来。” “陛下率中军自当在前,臣和中监军可带人断后,褒斜道狭窄,谷口易守难攻,臣等边退边走,沿途烧掉栈道,司马懿便是想追也追不得。”费祎拱手相对。 “褒斜道”刘禅若有所思。 “是褒斜道。”费祎认真拱手言道:“司马懿为人谨慎,用兵更是如此,他绝对不敢在我们占尽地利的情况下贸然追击。” 刘禅点了点头,费祎此言大抵上来看没什么纰漏,可司马懿如何用兵在这哪里说得准? 历史上司马懿在知道诸葛亮去世后,便近乎不顾一切的驱兵来攻,要不是动用武侯遗体,说不得蜀军就要溃败当场。 当然,这些话刘禅没办法拿出来说,只能在心里过一遍,然后转头看向帐中其他人。 “中护军此说法未免幼稚。”就在刘禅准备再点名的时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昂首出列,居然当场驳斥。“军国大事难道要靠猜的吗?万一其人这次真的铁了心的来追呢?” “铁了心来追便如何?烧绝栈道他还能飞不成?”费祎也作色道。 “入川只有褒斜道一条路吗?子午、骆谷哪条不能走?” “骆谷艰难、子午遥远,便如老将军所言,魏军难不成从此刻就出发了不成?” “呵。”那位老将军只冷笑不语。 两人上来便是直接对立,看法截然不同,这让气氛有些凝重,但帐中聪明人差不多都明白,这只是双方的思考方向不同,经验不同导致的态度不一,而非是所谓党争。 毕竟皇帝就坐在前面,而且经历昨日一番教训后,帐内的人哪里还敢轻易公私不分? 而回到事情本身上,费祎所说的退兵其实没什么不妥,只是其人一时半会没脱得出丞相在时的思维,司马懿如果真的知道诸葛亮死了,如何就能确保他不敢来攻? 至于袁綝其人,却是公认的老将重臣,其一生都在战争中渡过,军事上讲一个万全应对,费祎如此简陋的计划在他这里自然过不了关。 事情的关键上来就彰显无疑。 而刘禅也只是肃然不语,也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 “那袁老将军何意啊?”帐内另外一位高官站了出来,却是侍中董允。 “我意非常简单,退兵可以,但不能这么退。”袁綝上前昂然道:“再说这件事之前,我想问问各位,司马懿在尔等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暂且不提其人世家学识,单论用兵一条,是你费文伟还是你董休昭有能为、有自信凌驾于他之上?还是说你等都把自己当成丞相了?” “便是丞相对上他都不敢轻易言胜,高下还在两可之间,是谁给了你们自信让你们觉得其人只是个被吓破胆的废物?” 言辞坠地,董允嗓子里的话顿时被噎了回去,随后便猛然惊醒! 是啊! 司马懿不是废物啊! 如果他是废物,丞相不是随手就把他料理了,何曾会被他拖死? 刘禅蹙额思索了一会,随即正色道:“袁老将军的意思我大略能够猜到一点,可是那般不是更增加了撤退的负担吗?” “陛下,话不是这么讲的。”对上其他人不假颜色,但对上皇帝的时候,这位老将军还是有点发怵的,便见他恭敬拱手道:“如果我们不做防备,就这么直直地退,其人必定会追击,而且是不顾一切的追击,这一点从昨晚那行斥候便能看出,臣大胆猜测,其人现在说不定已经有所准备,不然不会派遣那般人物充当斥候官。” 帐中安静一时。 此地都是经年的大将,谁又听不懂袁綝的意思呢? 可听懂归听懂,如何破局才是关键。 “丞相灵躯也停不得太久”一人忽然幽幽道。 然后便是刘禅都肃然以待。 “陛下,臣有一言。”广武都督廖化出列,拱手而对。“请陛下准许。” “叫卿来便是要卿等畅所欲言。”刘禅当即抬手示意。 “诺。”其人俯首一礼,然后转身环顾一圈,正色开口。“诸位将军、同僚,中护军和袁老将军二人无非是一曰速,一曰稳,二者都是着眼退兵一条,可若是我们换个思路呢?” “换个思路?”费祎显得有些理解不能,然后认真相询: “如何换个思路?” “我的意思是,既然退兵不好退,干脆便不退了!”廖化语出惊人。 “万万不可!”费祎当即下意识的反对道。 “为何不可?”廖化挺胸上前:“退兵的理由无非是丞相仙逝,此地没有可以权柄大军者,但现在陛下就在,为何要急急退兵?” “荒唐!正是因为陛下在此,才需要尽快退兵,不然被对方知道,倾兵来攻,但凡有个万一,你担得了如此责任吗?”董允奋不顾身出列驳斥。 “我自担不了!”廖化明火执仗,瞪圆了眼珠:“但有万一,我必会死在陛下之前!” 董允费祎竟一时被此话慑住,便听他继续慷慨激昂:“你们都说退兵,可曾想过如果真的就这么退了,且不提损失多少,这不完全等于把褒斜道全部让给对方了吗?彼时,对方只需在斜谷口埋数千精兵便可掐死我一整条用兵大路,甚至对方可轻易趁我等不备,重修栈道顺势掩杀南郑,恐怕届时才是灭顶之灾!” 刘禅沉默不语。 其他人也是愕然一时,便是先前出言的老将军袁綝听到此话,也是惊在当场,心下直呼:本以为自己是狠人,没想到来了个更狠的 明明大家都在说退兵,忽然冒出来一个人说不能退兵,关键是他给出的理由听着还挺合理,这叫什么事? “陛下!”廖化见到刘禅不言语,居然俯首落泪恳切道:“陛下,非是我廖元俭不知大局,不知忠孝,罔顾君父隆恩,实则此番一旦退去,我大汉就将失掉丞相苦心经营良久之唯一地利优势,届时只能任凭对方揉捏却丝毫反抗不得。不说反攻,便是固守都是难上加难,还谈何兴复我汉室江山?!” 听到这里,刘禅忽然喟然一声,便是这般道理了。 他当即起身,在费祎董允惶恐的眼神下,缓缓说道:“实际上相父在临终前也曾告诉过我要退兵,可是我想来想去都是心有不甘,失了地利不说,相父经年心血也付之东流。更加之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再被司马懿追击一番,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和后世人,相父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说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通红着眼睛缓缓摇头:“这事,做不得!” 第二十一章 旨意(4K) 灯火摇曳的大帐内,呼吸一度紧张。 语不惊人死不休,且说此事,无论之前费祎和袁綝的“速稳之争”如何激烈,众人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可经廖化这么一遭,顿时有点扛不住了。 中护军、相府司马费祎措手不及,身形颤抖俯首于地,几度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落泪不止。 “费卿。”耳听着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刘禅挥了挥衣袖,低头来问:“哭甚?” “陛下龙体紧要啊!”费祎狼狈地抬头,鼻涕横流。 “卿这话偏颇了。”嘴里说着这般话,刘禅却是向前一步,轻轻将其人从地上扶起来:“我自然知道龙体紧要,可相比较于北伐曹魏、兴复汉室的大业却又不值得一晒了。数十年来,英雄枭雄遍地而起,到处是战争,到处是杀伐。至先帝兴兵以讨不臣,这其间无数的英烈前仆后继为大业赴死,你说我一人之身,可比得过如些之魂?” 这便又是无解的话。 一边是先帝,一边是天子,这怎么比? 众人齐齐噤声。 “陛下,便是真要守,也可以留臣在此处,陛下自带着丞相遗躯回返成都,但若此地有失,必提头来见!”董允平复了一下情绪,拱手提议道。 其他人见状也是心头微动,连忙跟着附议。 没错啊,就算是此地须守,为何要天子在此? “你们还不明白。”闻言,刘禅却是松开了按在费祎身上的手,负手而立:“我便再问你们一句话:不知卿等知不知先帝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做: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卿等以为这里的人是谁?” “自自当是陛下。” “错了,这里的人是我却不止我。”刘禅摇了摇头,恳切相对:“这里的人还有你们,还有天下汉人。正逢此等乱世,天下何以纷扰,将来又何以太平?无非是需要身为武将大臣的你们克勉通达,忠于王事,奋勇向前,敢于死战;需要全天下的汉民谨小慎微,安居乐业,辛勤劳作,心怀国家;而我也自当勉力坚持大政,无论危难,绝不动摇!你们说,是不是啊?” 袁綝、吴懿以下,还有诸如高翔,廖化以及其余帐内武将俱皆凛然,赶紧行礼称命。 便是一直坚持己见的费祎和董允二人也在一阵惘然落泪之后,拱手称是。 不然呢? 怎么看皇帝都是决心已下,他们又不是没阻止,只是没能成功。 至于后果现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子均。”而待到再次安静下来以后,刘禅却是忽然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你且来说一说情况吧。” “诺。话音未落,只见从昨日天子入营后便大放异彩的讨逆将军王平默默地从队列中站出,手里举着一封文书,沉声称是:“陛下、诸位,斥候来报,今日曹魏大营忽有异动,大约有万余步兵忽然拔营,然后渡河向北,往郿县方向而去,受困于渭水,斥候难以跟随,最后不知所踪。” “什么?!” 此言一出,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王将军,敢问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将军袁綝高声问道。 “大约平旦末时。” “现在已是日中,却不是将近四个时辰过去了?” “这是什么打法?临战前先让一万兵?” “此言何其可笑也!司马懿会这般蠢笨?” 王平话音刚落,现场众将几乎就是议论纷纷。 前将军袁綝却是再度拱手相对:“陛下,不知此消息是否属实?” “自然属实。”刘禅轻轻颔首,“昨夜被那人走脱后,为防万一,我便让王卿撒了一群斥候出去,此时得到消息却是刚好。” “那便是了。”袁綝直起身来,环视一圈,便立在大帐之中,慷慨陈词。“以某家对司马懿的了解,其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一万人必定有大用。现在的关键是这一万人到底去哪了?渡河之后是向西还是向东?” “向西如何?向东如何?”刘禅正色询问道。 “向东无非两条,一则过郿县绕路走子午奇袭,二则掩人耳目,再暗中渡河回来。” “向西呢?” “向西也是两条,一则出阴平,二则合阳燧、北原处兵马,就从北岸直接渡河强攻。” “那这么看来应该是向西的可能性大些”董允摇摇头。 “何曾这般就敢下定论?”袁綝吹着胡子怒气蓬发:“老臣以为,无论向西向东,司马懿都已经领先一筹,不动声色间便去掉我一万兵马。” “这是为何?”董允黑着脸相对:“老将军莫要胡乱言语。” “呵!幸亏陛下没让你持节都督大军,不然你当权之日便是我等身死之时!”袁綝居然望着其人冷笑,然后对刘禅大声拱手道:“陛下,臣请斩董允此人,以警后人!” 秋日萧瑟,大帐中清风阵阵,袁綝言毕,董允几乎目瞪口呆,便是刘禅都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而不等到这些人回过神来,筹措言语反驳,袁綝却再度拱手,然后语出惊人:“陛下,这等不知兵之人却能高居庙堂,对军国大事指手画脚,暂且不提其心为何,只是轻敌二字便可要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陛下万万不可上了他们的当。” 刘禅当即摇头不止:“老将军这些诛心之论就不要说了……侍中一片公心,就算有所遗漏,便也是误国之心罢了……咱们有事说事。” “那便有事说事。” 诸将刚喘了一口气,袁綝便继续严肃相对。“陛下,臣先给陛下算一笔帐。此番两军对垒,刨去辅兵、民夫不提,差不多十三万兵左右。其中我军五万多一点,魏军七万多一点,我军本就是军力弱势。如果拉开阵势正面作战,我军奋勇杀敌之下,五万打七万倒也还能持平,可现在对方强行兑子,等于是四万打六万。须知,魏军这六万军队里可还有三万骑兵,而我等连五千骑兵都凑不齐,便是给用的强弩手也不过一万之数,远远不及对方。而且对方行动能力远比我军迅捷,届时真打起来,局部战场被以多打少,却不是瞬间溃散?臣等所言死期将至又岂是张口就来?” 帐中一片沉寂,董允面色青红交替之下,更是直接俯首下跪,口称疏忽无能。 刘禅一面示意其起身,一面又对袁綝缓缓摇头:“老将军所言是有道理的,但董侍中也不可能是心怀歹意……此事再论!” 袁綝不好多言,只能俯首称是。 恰逢此时,帐外忽然一阵骚动,刘禅看了在旁侍立的黄皓一眼,黄皓立即会意,低头出去,片刻之后,又匆匆回来,捧来一封被汗渍浸染的文书,便再度凛然静候。 刘禅接来打开,只是一看,便面色一变,其他人也是心中打鼓,却齐齐噤声不敢言语。 良久,等到他面色恢复如常方才平静道:“这是东岸孟琰的急报,却是两个时辰前,司马懿本部大军往西移了三百步后再度扎营,孟琰乃是问斜谷水的浮桥是不是可以提前搭起来了。” 帐下众人各自叹气,却也释然起来。 便是费祎都一度沉默。 此时他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刘禅没有慌张,早已经打定了主义要打,再多理由也不过是铺垫罢了。 却见其人挥了挥袖子站起来:“现在局势相当明朗,不是说我们要撤便能撤走的,司马懿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摆在眼下的唯一一条路便是将他打怕,将他打退,让他不敢来追,方才是固本培元之法。” 言毕,却不等众人反应,便再度回到主位站定。 其他人也一时肃然,这是要下令了。 “传旨。” 果然,片刻后,已经彻底缓过气来的刘禅忽然回头,却是面色坦然而严肃,直接对着身后帐中密密麻麻的文武官员、近臣甲士下令。“费祎听令!” “臣在!” “免去卿中护军、丞相府司马一职,即日起加为尚书台右仆射,尚书仆射李福加为尚书左仆射,署理朝政,即刻回返南郑,并全权负责相父身后事宜。” “陛下,此与制不合”侍中董允急声道。 可还没等他说完便听刘禅厉色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与制不合?国破家亡之际,活着才有制,死了什么都无!” 说完后便不去管失色的董允,而是紧紧盯着费祎。 “臣谨诺。”面对居高临下的刘禅,费祎头皮发麻,几度想要言语,几乎是咬碎了牙齿,最后只能俯首听命。 其他人也各自凛然,须知刘禅这一番操作看似是加官加权,实际上却是将其人轻巧的从军中摘离,而更加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李正方真的回来了! 也只有他,才能甫一回来便令原本只有一个尚书仆射的尚书台多一个出来,而原本为尚书仆射的李福却变成了尚书左仆射 “相父灵躯不能久留,卿做完交接后便不要停留,直接出发。”刘禅再度吩咐道。 “诺。” 费祎这头事完结,立在帐中的刘禅一言既出,如释重负,却是不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继续下旨不停: “诏前将军、都亭侯袁綝、平北将军句扶、平南将军张嶷、监军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合兵两万为前部,前将军袁綝督军事,马忠为副。” “诏左将军、高阳乡侯吴懿、左护军扬威将军刘敏、广武都督廖化合兵一万为左部,左将军吴懿督军事,廖化为副。” “免去张翼前部都督、领扶风太守一职,加为安北将军。” 张翼自去谢恩不提,刘禅只是微微颔首便继续道: “诏右将军、玄乡侯高翔、安北将军张翼合兵八千为右部,右将军高翔督军事,张翼为副。” “诏中监军征西将军姜维坐镇中军总督军事。” “诏讨逆将军王平统兵一万为后继,督军事。” “另,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为军师,扬武将军、陈仓侯马岱率两千人为机动,随时救援。”一口气下来,不理帐中一片惊骇的眼神,刘禅继续平静道:“可还有没领到职务的?” 上下面面相觑,俱皆无言。 “诸位既无话,我还有话。” 刘禅肃然以对,却是伸手将原本站在稍远处的姜维牵住,然后试图将对方拽到主位上。 姜维身板当然不会被刘禅这般拽动,但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立身不动,却是踉跄随之走了几步,然后拱手行礼待令。 “伯约,你可还记得昨日我跟你说的话?” 待对方在自己身前立定,刘禅依旧单手扶着对方臂膀,平静出言,面色不变。 “臣记得。”姜维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回道。 “记得变好。”刘禅点了点头:“那其他话我便不与你说了,除了后继王子均处,全部交予你了。” “臣受陛下如此信恩,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姜维俯首而对。 刘禅只是平静的点头,然后转身对着帐中各自失态的众人说道:“如果未出之前那事,这时站在我身边的应该是另一个人。当然,事事不可料也,就像我之前,怎么也没想过相父会忽然去了一般。但回过头来想想,便是这般,又如何呢?事情总得继续做下去的,便是万分艰难,也需坚持到底。” 言罢,刘禅便不等众人言语,直接放下手来,走出大帐。帐中众臣,以袁綝和费祎为首,廖化、张翼、董允等等等等无数臣僚措手不及,匆匆跟上,却又看见风雨中刘禅的背影,天地之间,众人忽然觉得多了一种莫名睛朗的感觉。 虽然天空中仍是阴云密布,仍然绵绵小雨,但是于众人的心头,却有一种天空被撑起,露出睛朗夜空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在心中有了一种莫名感动,一种强大地可靠,一种稳实如山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看见了丞相,你说呢,国舅爷?”袁綝恍惚道。 “任心王事即可,其余的,有命再聊……” 第二十二掌 假象(4K) 随着刘禅道道旨意下来,整个五丈原大营便轰然动作起来。 一种名为紧张的气氛席卷了所有人的感官,并持续发酵。 便如这漫天的雨丝一样,纷纷撒撒地掉落下来。 和董允、费祎等一众官僚渴求稳定的想法不同,刘禅对司马懿这一波到来是早有预料的…… 毕竟手里捏着答案反推哪还有什么难度? 更别说司马懿有什么理由不来? 武侯病逝的消息恐怕在昨天晚上便被其人通过各种手段猜了出来——最起码,在司马懿的心中,此刻便是武侯未死,也处于不能理事的状态,不然旬月来种种应对如何解释? 没人比司马懿更了解诸葛亮!那一万兵丁便是试探,而接下来的前移大营就完全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 同时,转回到刘禅的立场,除了一开始稍许紧张外,到了后面真是越来越从容……毕竟嘛,眼下局势如此,就算是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 如果真是一败涂地,被人一朝打落尘埃,那活该他这个穿越者死无葬身之地。 说白了,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做就是了! 除此以外,刘禅心中倒也不是真的一点没底。 据他所知,这一时期蜀汉军队的战斗力是不比曹魏弱的,除了因地理位置受限的骑兵以外,其他兵种作战能力甚至比曹魏要强,不然袁綝老将军此前也不会说出五万打七万可以不落下风的话了。 当然,真正打起来不是这么算的,各处调兵遣将,何时进攻,何时防守,以多打少,以少胜多这都是有先例的。 而打仗这东西,即使不借用千百年后的战争论科普,稍微有常识的人也应该都明白何为战争。 用稍微复杂一点的话来说,战争即为政治的延续。 而如果再浅显一点,战争无非生死罢了。 从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起魏、蜀、吴三国交战至今,且不说什么君臣大义、家国情怀,这人是死了一茬又一茬,直到今时今日,还在前仆后继 当然,战争从来不是孤立的行为,也不是突然发生的,它的扩大更不是瞬间的事情,相反,它需要时间的积累、情绪的酝酿以及来自整个社会的现实照射。 战争不是短促的一击而是由一系列军事行动组成,在某个特定框架下,交战双方都可以把对方前一行动及其一切现象,作为衡量下一行动的尺度,因而军事行动向极端发展的趋势又会得到大大的缓和。 这就导致了一个什么情况呢? 除非看到特别大的战机,或者被逼到绝境,不然任意一方都不敢彻底放手一搏。 便如现在的蜀魏两军,气势上看都没问题,但落到实处,蜀军只是在斜谷水上起了几座浮桥,而曹魏从前移三百步后便也是再无动静。 “粮秣不用忧虑,虽说之前打北原损失了一波,但后方赤岸府库和斜谷邸阁往来不断运送过来,再加之此前屯田所得,只要补给线不断,应该可以撑上旬月左右。”翌日晚间,五丈原中军大帐之内,新任尚书右仆射费祎走后,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董允便负责起了整个后勤粮秣运筹,“而旬日过后便是秋收将近,届时又可以撑上一会,怕就怕战端一开,流民四起,耗费起来,便是无底洞了。” “这就不用考虑了。”刘禅摇头制止对方继续说了下去。“真到了那种份上,谁也没有办法,人都死了,还谈什么粮秣呢?多言无益……” “喏。”可能是经历昨天一遭,董允说话却明显小心了许多。“那便是粮秣足堪使用了。” “军队士气如何?”刘禅微微颔首,转头问向坐在主位上的姜维。“我听说昨天晚上左部扬威将军刘敏营中闹了一会,可有大碍?” “回禀陛下。”乍坐在主位上的姜维还有些不适应,略显拘谨的拱手道:“昨晚之事,臣去了解了一番,却是士卒之间的私怨,无关此次大战。” 说罢,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没有回答皇帝第一个问题,又连忙道:“但连绵阴雨,天色沉沉,士卒总归是有些厌战的,不过这点想必对方也是如此。” “士气还需重视。”刘禅拢手在前,提醒了一句。 “喏臣今日便已传令下去,适当在餐食里放上少许肉汤,应该能有所缓解。”姜维在稍微一顿之后,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么一来,消耗便更多了。” “这是哪里话?”刘禅摆了摆手,直言道:“只要士气提升上来,战时少死些人,便是消耗大一些也值了。” 这话听着颇有人主之姿,姜维也自然是拱手称是。 旁边董允再要说话,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满身狼狈的信使捧着文书走了进来。 黄皓赶紧上前接过,便要递给刘禅,刘禅却努了努嘴,示意先给姜维。 待到姜维恭敬接过打开去看的时候,却是忽然惊疑出声。 “出了何事?”刘禅询问道。 “陛下,乃是孟将军急报。” 姜维连忙将文书递过去,同时解释不停: “却是前方斥候探得一个时辰前曹魏大营再度有动静” “终于来了吗?”刘禅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心中一动,却又当场失笑,并直接开口:“他们居然退了吗?” “便是如此,却是退了两百步再度扎营。”姜维勉力收拾情绪,拱手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董允简直有些糊涂了。 仗是这般打得吗? 刘禅摇了摇头,却目视姜维:“可有什么想法?” “臣可以大略猜度。”姜维想了想,沉声道:“如果前番看确像疑兵之计,但连续这般就有点假了,司马懿也不是如此无聊之人,他此举定有什么目的,或是北岸,或是此地。” 刘禅点头,这便跟自己想的一样了。 其实很简单,司马懿哪里会无聊到这般地步?再说那阴雨天来回扎营不要烦心费事、消耗精力的吗? 与其用这般计策,不如老实歇着养精蓄锐多好? 那结果就显而易见了,司马懿定有阴谋。 帐中一片安静,董允想要开口,却一时想不到说什么,以至于蹙额思索起来。 刘禅看着帐外的细雨也是一阵出神。 事情是很简单,怎么处置才是关键。 且被司马懿这来回捣腾了几回,不说到时大战具体如何,就说这战前的思绪都耗费了不知道多少。 良久,刘禅方才缓缓道:“把这封文书给左将军送去顺便抄录一份给王子均。”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左将军吴懿督左部军事直面北岸,而王子均乃是关键后手,自然也要让其知晓。 听到刘禅吩咐,董允也不敢怠慢,便当堂磨墨,照着那封文书重新眷抄一遍。 待到抄完后,却是拿着那封文书犹豫了良久,方才恭敬道:“陛下,既然如此,我们的部署是不是要动一动?” “万万不可。”没等刘禅说话,姜维便着急回道:“此时此刻,对方愈动,我们就要愈静,不然军心不稳之下,万事皆休!” 刘禅一怔,也随之颔首:“是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斜谷水往东差不多二十里地的地方,司马懿大营便驻扎在此处。 颍乡侯、卫尉、大将军军师、持节督长安军事辛毗辛佐治独自坐在中军大帐主位上暗自皱眉。 说来可笑,本来奉命节制司马懿的他居然被骗了! 你敢相信吗?司马懿这人狠起来连自己人都骗! 明明说好的只是渡河去跟郭淮商议接下来的战事,去去便回,结果这都整整一天了,还没回来。 关键是,他人没回来,信使却往来不停,这来来回回、前进后退的把戏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辛毗强忍住心中不安,刚准备静下心来读书养神,外面忽然一阵骚动,却是大将军信使又来了。 辛毗暗叹一声,只好放下手里的经文,整理好衣冠,吩咐信使进帐。 “说吧,你们大将军又有什么事?”见到其人还要行礼,辛毗忍不住挥手阻止,直接问道。 “回军师的话,大将军乃是让军师分出骑兵五千,只带兵器,不带马匹,北渡渭水,渡河期间向西拔营五里以掩人耳目。” 这信使是个小校,言语表达倒是清楚。 “”辛毗微微颔首,对此布置居然无甚意外,面无表情:“那你们大将军可说何时回来?” “这倒是没说。”小校楞了一下,低头思索片刻,随即拱手。 辛毗:“” “那便是不回来了。”辛毗叹了口气,随后对着有些不安的小校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诺。” 待到小校走后,辛毗缓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来到帐门口,看向天外,眼神中隐约透露着一丝担忧。 他要是现在还看不出来司马懿的想法,这个军师也干脆别当了。 只是看出归看出,心里倒一面是惊愕,一面是怀疑。 惊愕的是从来小心谨慎的司马懿居然一改往昔,行事如此大胆。 而怀疑的是,对面的诸葛孔明是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死了,这个计划就很有可能成功;而如果没死,眼下这笔账就要重新算一算了。 实际上不止辛毗在怀疑,司马懿也在怀疑。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这种事情没亲眼看见总归是没底的,可越怀疑,司马懿心中就愈焦躁,以至于坐立不安,寝食难下。 晚间,魏军北原大营内,司马懿静静的站在原上最高处凝望南方,刚刚从阳燧过来的郭淮眼见此景,没有打扰,只是恭敬地候在一旁。 “是伯济吗?”司马懿听见了雨中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的问道:“可是信使回来了?” “回大都督,正是信使回来了。”郭淮拱手行礼道:“按照您的吩咐,军师一日间送过来八千骑兵,皆是精锐。” “算上这八千,此地有多少兵了?” “三万多一点” “三万人,其中只有八千骑兵,也将将可堪一用了。”司马懿略显随意的说道。 “能否得用还要看都督如何决断。”郭淮不卑不亢道。“如果诸葛亮死了,这三万人也够用,如果他没死,再来三万也是无用。” “”闻听此言,司马懿忽然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人,宛若狼目。郭淮却只是低眉敛目,仿佛不知。 良久,司马懿忽然哈哈笑了一声:“伯济此言发人深省,却是我多想了。” “都督身为一军之主,多想也是应该。”郭淮平静以对,却是再度拱手:“那末将便下去准备了。” “去吧。”司马懿面带微笑。 郭淮转身离去不提,司马懿的眼中却陡然闪过一丝精光 五丈原大营内。 刘禅失眠了。 明明心神煎熬,一双眼皮却总也合不到一块去。 纷纷杂杂的思绪不断飘来,让其烦不胜烦,索性直接坐起,披上棉袍,点亮油灯。 没过一会,黄皓便急匆匆的自旁边小帐中走来侍候。 “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刘禅平静吩咐道:“你去姜维帐中问问,是不是已经准备妥当了,再问下对岸的司马懿大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小心些莫要惊动他人。” 黄皓领命而去不提。 姜维此时倒还未歇息,见到黄皓此间行来也是吓了一跳,却不敢多问,快速答完两个问题,黄皓便再度回返。 “他是这般说的?”刘禅平静问道。 “唯。”黄皓小声应是:“大都督说曹魏大营自日入之后便再无动静,其他准备也已经妥当。” “那便好。”刘禅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却只是默默的坐在塌上,望着灯火,静静出神。 却说战争中个人的微小情绪似乎并不值一提,因为无论存着什么情绪和想法,在战争开启的那一刹那便都会很快变得无人在意。 生死面前,一些情绪算得了什么? 可说归说,谁又真的能无视这些呢? 便是竭力压制,也是昨日黄花,随风消散,可根却在那里。 一时半会想甩开,哪有那么容易? 都是假象罢了。 第二十三章 来临(4K) 汉,建兴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晚间。 蜀地大儒、谏议大夫谯周带着自己的弟子罗宪缓缓走进位于城中央的涪县县衙。 谯周,字允南,巴西郡西充国县(今四川西充县槐树镇)人,自幼丧父,随舅父生活,却少读典籍,精研六经,天文造诣更是极高,更兼当初在先帝入川的时候立下大功,又历任劝学从事等官,在蜀地影响力巨大。 便是蒋琬当面,都不敢放肆,李福一无实权的尚书仆射自不敢怠慢,亲自出来迎接。 “谯大夫,何以至此啊?” 见到满面风霜的谯周,李福不由大惊失色。 “不得不来。”谯周正色道,随即微微拱手行礼:“却是让李公见笑了。” “切莫如此!”李福急道,连忙迎上去将其人扶住,口中说道:“大夫海内儒宗,某如何敢当此礼?快快收了。” “这如何使得?这是非礼。”谯周并未领情,固执的说道。 “礼在人心,大夫明心见性,自当如此。”李福劝道。 可谯周只不言语,待到礼毕方才起身。 李福苦笑,便只好引其人入堂,没成想,一请之下,谯周居然不动,只站在原地,淡淡的望着他。 “大夫这是何意啊?”李福头皮一紧,却不得不拱手相询。 “进去就不必了,我此来只想问李公一件事情,问完便走。”谯周站在原地,平静道:“不知陛下何在?” “这”李福为难道:“大夫,陛下去处,却是吩咐过,不容泄露” “那我便知了。”谯周闻言也不恼怒,而是缓缓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弟子罗宪说道:“令则,却不必再耽误了,即刻起行。” “唯。”年方十六的罗宪不敢违背师命,对着李福拱手一礼,便扶着谯周缓缓转身,踏着月色,身披秋雨,向外行去。 “大夫,大夫”李福无奈,却是只能追上去,“大夫何不歇一晚,用些吃食再走?” 谯周闻言只是不语,两个人一会便出了县衙。 而待到两人身影消失,李福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 这锦囊是刘禅走的时候留下的,还留了一句话:若谯周来便打开。 李福依言行事,拆开锦囊,却又是一行字:不必管他! “这……”李福愣了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都被陛下料到了吗?”李福缓缓叹了口气,心中古怪的情绪一闪而过。 “这段时日间的变化莫不是以前都是装的?” 南郑。 稍晚间,李平巡视一圈后,便再度回到城头最高处,遥望北方。 只见些许鸟雀带着水汽和冰冷的山风,从更深处的谷地,顺着宽阔的山腹飞来,直至落到城上,却又被满城的肃杀之气冲散,最后不知所踪。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已经连续在城头几日的李平丝毫不见颓态,相反愈发的精神矍铄,浑然不像一位年近五旬的老人。 “令君,都这么晚了,该歇息了。”辅汉将军李邈也站在一旁,轻声言道。 “”李平颔首不语,却是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事:“汉南,最近骆古道和子午道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并无,想必是没有什么情况。”李邈低头思索,摇了摇头回道。 萧萧风来,遮住了人声,稍微小了点,声音就要被风遮住了。“我心里有些不安,你去处置一下,两边各安排一百人驻守谷口,便无情况也需五日一报,万不可轻心。” “喏,我这就去办。”见到李平严肃的表情,李邈也不敢大意,拱手称是,便下去准备不提。 五丈原。 战争远比刘禅想象中来得要快,因为就在下半夜,渭水战场的沉寂,或者说是之前那种花里胡哨看似你来我往激烈非凡的人心交锋,便彻底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行动即魏军开始对斜谷水东岸的孟琰部尝试进攻! 于是,一切的荣誉道德、人心算计、计谋装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此刻都已经不值一提,便如刘禅、便如司马懿、便如姜维、便如辛毗甚至是一小卒都知道,见生死的时候到了! 什么是生死? 荀子说过: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 生死之间是有大恐怖的。 但恰逢乱世,生死看起来却又那么简单,甚至到了随意的地步。 不然呢? 便是刘禅都被一步一步被推着往前走,何况其他人? 死便死矣,剩下的,都只能交给春秋…… “旬日间前进又后退,反复如此,终于出兵了。”斜谷水西侧,新立的大营内,望着在灯火照映下,远处不足两里的曹魏兵马,全副披挂的监军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几乎是脱口而出。“司马懿用兵果然还是不容小觑,前面忍了一夜没有动手,却在此时忽然发动,堪称当断即断!” 不过,同样是全副甲胄的前将军袁綝,闻言却只是望着东侧方向一言不发,并未接他的话。 “袁公。”一侧的平北将军句扶忍不住咬牙多言。“要不然末将带骑兵过去冲一冲,孟琰部只有八千,对方这么兴师动众,要是被凿穿了可就麻烦了。” “不可以!”袁綝面无表情,连连摇头。“这黑天瞎火的,又在下雨,你拿什么冲?我部一共就四千骑兵全交给你,接下来不用了吗?” “还是要增援的,”平南将军张嶷低头思索片刻,随即说道:“雨夜还要渡河,等到对方真的冲上来,再上人就成添油战术了,殊为不智。” “不急,等等再看。”袁綝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轻轻言道:“现在视线不清,对方也不会知道孟琰部的兵力,一定不敢全部压上,最多只是先行试探且让士卒回去歇息养精蓄锐,辅兵继续搭桥不停。” 袁綝展现了极为沉着的镇定力和决断力,大手一挥,继续言道:“投石车藏好,暂时不要推出,小心淋雨;弓弩手睡前检查一番箭矢是否充足,不够的赶紧补上;此外,全军小心防备,没我亲自下令,不得擅自出战!” 袁綝如此尽力吩咐一番后,便即刻转身回帐,居然是补觉去了。 而剩下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却也只能徒劳待在雨地观望而已,然后偶尔看向河对岸的孟琰部士卒在紧张不停的布置防线。 后方中军大帐。 此地“身价最高”的刘禅也早已经换上了一身玄青色的鱼鳞甲扶着腰间的长刀站立不语。 他身侧便是此番总督军事的中监军、征西将军姜维,正一脸凝重的与讨逆将军王平探讨着战略。 “对方雨夜前来,对我乃是有利有弊。”姜维面色严肃,相对沉稳道:“利者在于雨夜视线不清,再加上道路泥泞,对方骑兵优势便难以发挥;而弊者则在于我们着实看不清对方虚实,如此大战,很容易漏掉那么一到两处战场,彼时穿插而进,很容易会被冲到原上。” 却说这两日间包含姜维在内的众将皆达成了一个战略共识那便是誓死不能让魏军上原。 不然呢? 皇帝便在原上! “不仅如此。”在姜维说完后,王平便立马补充了一句:“值此雨夜我们的弓弩手也难以发挥,便是投石车遭了水汽也容易腐烂,难发几砲,制胜利器便去了一半。” 刘禅听得明白,缓缓颔首:“那前方孟琰部可要支援?袁老将军所说是不是稍微有些大胆了?” “这倒没有。”姜维赶紧应声,解释了一番:“孟琰部八千人,其中两千弓弩手,一千骑兵,五千步卒,俱是精锐,单从营寨的大小来看,守住大营肯定是够用的,便是再多人去,也拉不开多余的阵势,反而会影响战力。可如果对方不顾一切渡河那就不好说了,孟琰一定不敢出兵阻拦,这才是关键之处。” “那便要如何?”董允在旁忍不住问道。 “先看看对方到底怎么攻吧,这样黑的夜,还下着雨,渡河也不是那么好渡的。”姜维看了看帐外的天色,正色道:“刚才我已让信使通令前部,暂缓搭建浮桥,须防止对方不顾一切抢渡,至于左部” 姜维顿了一下,对刘禅恭敬拱手道:“陛下,眼下左部也是关键之处,臣以为司马懿既然来攻,定然会要求北岸同时进军,最不济也是约定时期,以做夹击之势,好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前部虽说直面敌方主力,但也有孟琰部八千、袁老将军处两万以及右部高将军处还可随时支援,但左部只有一万兵,如果对方真从北岸来袭,臣大胆而言,定不会少于两万之数,相比前部可能更加艰难。” 刘禅稍微一顿,便即刻颔首:“便是从北岸来,可渭水总没有斜谷水好渡吧?上次我可看见那个人差点被淹死” “那不如我等守株待兔,半渡而击?”董允忽然提议道。 “不行。” “不可。” 没想到话音未落,便遭到姜维和王平二人接连反驳。“侍中不知兵事且不要妄言。” “这湟湟大雨天也不知对方何时而来,从何而渡,如何去守株待兔?便是守到了士卒也都丧失了战力,到时又如何迎战?至于半渡而击,如果远程打击,雨天弓弩本就不利,杀伤力有限,而近程则同样是入河,那又得不偿失,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少许斥候在渭水南岸往来巡查,发现情况便来报之,然后守住原上大营,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才是正理。” 董允面色铁青而退。 这两日他受够了这句话。 “竟是如此吗?”站立不动的刘禅面不改色。 “便是如此。”姜维稍微顿了一顿,却才又多提了一句:“而且对方筹谋了几天,船只虽然不会有,但诸如木料木排之类的东西一定不会少,彼时做成诸如船仓、浮箱样的稳妥东西,上架梁,再搭木排,以绳索连结固定,这浮桥简直是说成便成!” “对方必是想好了的,趁着秋雨未停之际,半夜来袭,连火攻都是无法。”军师胡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刘禅微微颔首,这是说到关键了,无法火攻,便是渡河杀到浮桥之上又能如何? 还不是一排排的去搏命赴死? 与其那般,还不如谨守大营来得妥当。 “现在的关键是之前向北的那一万兵去了哪里”沉默了一会,姜维却是蹙眉思索:“总不能真回对面了吧?” “说不准,现在一切都说不准,主动权在别人手中。” 大帐这边还在议论着,另一边,鼓声忽然齐齐大作,声音从远处传来,居然是铺天盖地,迎面而来。 刘禅面色一惊,身体不由霍然一动,连忙出声询问:“是交战了吗?” “交战了。”王平侧耳倾听,不一会沉声道:“应该是魏军先锋部队与孟将军处交战了。” 闻言,刘禅先是微微点头,却是忽然问道:“军士们可曾饱食?该赏赐的浮财是否已准备妥当?” “请陛下放心!”姜维全副甲胄,拱手俯身而答。“赏赐全部准备完毕,甲胄军械也尽数调配妥当,此时也在分批饱食……” “那便好,无论如何不能短了这些。”刘禅点头道。 随后便不顾远处愈来愈急的鼓声,居然直接跪坐下来,就抽出腰间的长刀,放在腿上,“本来我是想去前线为孟将军和袁老将军助威的,但又怕去了之后反而适得其反,索性便不去添乱了。但如果真到了危难之际,还请不吝告知一声,我刘禅今日便是死,也得杀几个才能走得舒心。便这般了,你们且去做事吧。” “诺。”皇帝都这般说了,姜维等人还能如何,只能拱手称是,小心告退,只余刘禅一人在帐中。但不知为何,灯火之下,端坐不动的刘禅却忽然觉得,自己那躁动不安了一夜的心脏,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恰如人间烟火。 第二十四章 开战(4K) 潇潇雨下,夜满乌啼,剧烈的震动之中,原本沉寂的斜谷水如同沸腾一般不断翻腾,远山近水,皆被这忽如其来的兵戈肃杀之气笼罩在无可名状的惶然当中,昏暗间所能见到的一切轮廓似乎都给人以狼藉之感。 “弩手后退,弩手后退,弓手往前顶住,李老三呢?他的投石车哪去了?投石车推出来!”东岸,已经与魏军先锋交战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孟琰部伤亡逐渐惨烈。 主将孟琰眼睛通红,一身披挂满是泥泞,便是脸上也是胡乱不堪,站在营帐前,近乎跳脚地在呼喊。 “将军,雨夜视线不清,投石车难用啊。”身旁一副将模样的人满脸雨水苦劝道。 孟琰一把推开他,大怒道:“难用也得用!现在不用等到人死光了再用吗?!去,全部推出来!一架不要剩!给我照着前面那处火光狠狠地砸!” 副将不敢违背,连忙转身去寻投石营也就是孟琰口中的李老三部。 不一会儿,约莫十余架投石车并二十余架弩车被推了出来。 校尉李老三是个标准的蜀地汉子,操着一口浓浓的川音,远远便道:“请将军放心,今日不把魏狗哈老壳锤烂,我就是大家的瓜娃子!” 声音之大,竟然穿透风雨,直接盖过营内遍地的哀嚎声。 孟琰微微一怔,旋即在帐前大笑:“某就知道老三是个好样的,不比他人!今日放开了打,若此战能胜,某家回去拼了这张脸皮不要,也要抬举你当个将军!” 而营内众人,无论是副将还是受伤的士卒,听到这两人一言一语的对话,却居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集结,各自忙碌,当然也各自生死。 “这小小营寨居然抵抗了这么久?” 曹魏大营正中的夯土将台上,以军师之尊指挥全军的辛毗同样冒雨临前,看着远处厮杀正酣的孟琰部营寨却是忽然出声问道。 话说,由不得辛毗大意,此番司马懿出走北岸,虽说旬日间信使不停,但也几乎是将此地三万五千人的性命交到了他手上,这不得不让辛毗压力甚大,不只是军事压力,还有潜在的政治压力。 须知曹魏也没有想象中的铁板一块,自曹真死后,司马懿在军中近乎是独掌大权,再到后来征西车骑将军张郃身死,军中更是再无一人能与他抗衡,要不然也不会被拜为大将军总督长安军事了。 而辛毗作为元老,却是魏明帝曹睿的心腹近臣,此番来到前线,一为督战,二却是要寻妥当骁将行以拉拢,培养皇帝自己的力量。 这事司马懿也是心知肚明,明面上不动声色却在临战时玩了一招釜底抽薪。 也只能说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斗争了。 而与此同时,无数曹军甲士早已经踏平周边小寨,正如黑褐色的斜谷水一般分成波浪,向孟琰大寨扑去,可都在辕门百余步前处被阻截,随后便是肢体横飞,血液四溅。 蜀军的抵抗出乎预料地顽强。 隔着老远,辛毗都能听见那一块地段双方惨烈的厮杀声,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压上兵马,或者是换个部将继续攻的时候,忽然一骑沿着中军营帐中宽阔的大道飞驰而来,见到众将在次远远便呼。“大都督军令!大都督军令!” “令在何处?”辛毗目光一凝,挥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其他人,然后便站在将台之上,负手严肃相对:“速速说来,不要耽搁。” “大将军有令!凡蜀军孟琰部抵抗甚巨,便不要理会,留五千人围堵,剩下人全部抢渡斜谷水,直接攻原。” “什么?司马仲达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便是这般处置的吗?孟琰部不除,反而要留人看守,届时兵力不足攻原艰难,再被其反扑,我等不是全要身死当场?”辛毗勃然大怒:“你家大都督如何安排的军令?莫不是被雨淋昏头了不成?” “大都督说了。”见到辛毗如此发怒,这信使居然不惧,只是拱手继续言道:“军师攻原便是,声势越大越好,不必在意损伤,且在他令来之前,务必要拖住对方主力。” “大都督还说了。”这信使极速又道:“军师既为大将军副贰,但凡有言,也无须再言,依令行事便可。” 辛毗陡然一怔。 信使却是一拱手过后,便掉转马头,奔着营外回命去了,只留下将台上面面相觑的众将和兀自怔然的辛毗。 “军师,可要通令下去?”良久,关内侯、中护军蒋济方才上前一步,小心拱手道:“孟琰部久攻难下,对士气也是影响极大” “当然要下令。”闻言,辛毗却是忽然笑了一声:“且不闻:苟能知利害之本,谋以御敌,虽有百万之众,可不劳而克矣大将军既然有筹谋,我等遵从便是,不然战局崩塌,岂不成了我等罪过?下令吧,让张虎部休整为后部,乐綝为先锋搭建浮桥强渡斜谷水,偏将军孙谦引五千兵围堵孟琰大营,一个人一匹马都不许放出。” 与此同时。 绵延千里的渭河水在漫天雨丝下,如同绿玉一般,暗沉无光。 夜还漫长,远处的战鼓声和投石车呼啸的声音还在不停响起,飞鸟被惊醒,却如同找不到方向一般,迷茫失措。 在渭水畔站立良久的司马懿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却是仅有两个字传了出去:“渡河!” 随即,早已经准备完毕的魏军便轰然一动,在各部将官、屯将、队率的喝令下开始架设浮桥。 速度很快。 且说渭水说宽也宽,说窄也窄,虽然因为雨势变得湍急,但在上首司马懿淡漠的眼神下,浮桥须时片刻便已架了起来。 扬武将军郭淮站在司马懿边上拱手道:“大都督,我们被发现了。” 如此大的动静想要瞒过一直有斥候在岸边巡视不停的蜀军也不可能,当魏军开始架桥的时候,便有蜀军斥候发现并飞奔上原。 “不用管他,渡河便是。”司马懿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子元(司马师),你为前部,稚权(夏侯惠),你为后继,渡河之后不要停,直接往攻蜀军大营,伯济坐镇北岸,其他人都随我渡河。” 司马懿语速不急不缓,其他人皆是凛然拱手,便是一直欲言的夏侯霸犹豫了一下,都没有出口,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渡河了!果然渡河了!” 五丈原,汉军大营内,姜维接到斥候来报后,第一时间来到了中军大帐。 “渡河了吗?可知多少人?”刘禅哗地一下站立起身,脱口问道。 “人数暂时不清,斥候只言黑乎乎一片直奔我方营寨袭来。”姜维拱手言道:“但据臣估计,保守不会低于两万五千人,甚至更多。” “理由呢?” “半个时辰前,前将军部处来报,魏军忽然放弃攻下孟琰部的想法,转而直接强渡斜谷水,此时便已经跟前将军交手了,却留了一部人看守孟琰营寨。”姜维面色严肃,侃侃而谈:“而据前将军所言,对方攻势虽然凶猛异常,但士卒却不是司马懿本部,而是乐綝率领的部曲,且之前孟将军来报,主攻他营寨的却是张虎一部。如此大战,本部兵留做一掷不用倒也正常,可接连不用便有说法了。” “什么说法?”刘禅眯了眯眼睛。 姜维深呼吸一口气,语出惊人:“臣大略而言,司马懿此时可能并不在正面大营,而是在北岸,正在渡河这里。” “一军主帅安敢如此?”闻讯而来的董允也是被惊到了,直接出声驳斥道。 “这有什么?兵法言,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不可辨也。”姜维全身甲叶振动,大声道:“何况司马懿何人?他如何不敢有此举动?” “当然,现在也并不确定这一点,还要看两边战况才能得知。”姜维说罢,又补充了一句。“魏军此前算上北原的兵马一共不到八万人,现在去了一万不知道在哪,剩下的七万分为两边;而我军算上孟将军部是五万八千人,去掉王将军一万、孟将军八千、马将军两千,还剩三万八千,也是分为两侧,怎么算都是亏的” 刘禅一怔,却是微微颔首。 “如果真在北岸那便能解释前番魏军来来回回前进后退的缘故了。”刘禅轻叹一声。 虽然嘴里说的不确定,但实际上此时心里都认可了姜维的猜测。 “那接下来如何应对?左将军处可曾知道了?” “左将军处已知,并言无论如何皆不会放一兵一卒进入原上可其本部只有万人” 兵力不够。 再度回到了这个最原始的问题上。 且说司马懿这么孤注一掷来攻,分兵两侧,却是最大可能的将蜀军兵力不足的这个劣势放大。 帐中一时安静,只有外面的雨声和风声呼啸不停。 良久,刘禅忽然抬起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平旦。” “那便是快要天亮了。”刘禅叹息一声,弯身拿起身旁的长刀,缓缓道:“伯约,我却是坐不住了,你去安排,营里能动的,除了王子均的一万人外,剩下的都随我去左将军处“ “陛下!”还未说完,董允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插嘴,踉跄跪地俯首言泣:“还未到那个地步啊陛下!还未到啊!” “还未到吗?”刘禅再度轻叹一声,缓缓将长刀挂在腰间:“可在我看来已经到了。” 姜维也是瞬间大汗淋漓,惊恐万分,苦劝道:“陛下,此时着实未到那个地步,便是对方兵力优势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击破我方营寨,更何况还有王将军一万人呢,实在不行,便是全部压上又如何?魏军没那么容易上原的。” “我知道。”刘禅平静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便是不顾一切,王子均的一万人砸上也无妨,可那样行事,我们唯一的胜机不就没了吗?咱们旬日间苦苦思索,那么不分昼夜,难道只是为了守吗?如果真是为了守,又何必分得如此仔细?便是一边三万一边两万好了,难不成司马懿还真能打进来把我这个天子活捉了?没那么简单吧?” 此言既出,姜维几乎失声,却是惶恐至极,不能言语。 “既然想赢,总要做点什么的,便是为了相父,也该如此。”刘禅上前一步,按住姜维的肩膀,依然平静:“其他话便不说了,伯约,我既去左处,前方一应诸事便全部交予你了,什么时候攻,什么时候守,你比我清楚,种种情况,不必来报,临机决断便是,就这般了,不用来送,我自去便是。” 说着,刘禅再不耽搁,竟然是直接扣上护盔,便要离去。 姜维茫茫然转身,准备相随,却又被刘禅抬手制止,只能任由刘禅出帐。 直到看见黄皓原地跺脚,却又狼狈跟上时才慢慢反应过来,却看着口帐外蒙蒙的夜色再度发怔 斜谷水。 血色已经溢满了两岸,既说渡河,魏军的执行率相当之高,奋武将军乐綝不顾生死,亲临前线指挥,距离河畔五十步便是他的督战队,退者即死。 魏军渡河方式跟司马懿渡渭水却是一般方式,再加上斜谷水远没有渭水宽阔,这浮桥却是更快的便搭了起来。 “袁公,让我上吧,前方死伤太多了。”平北将军句扶苦苦哀求道,却再度被袁綝拒绝,而且这次袁綝直接勃然大怒:“只有你方死伤太多吗?魏军不是死得更多?不还是要上?滚滚滚!谁让你一直说话的?这也就是战时,不然某家顷刻便斩了你以正军心!” 说罢,竟不顾众人苍白的面色,再度大声下令:“展旗雷鼓,前番队列,依次迎敌。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不得易后、后不得易前。违令者——斩!” “诺。”持旗吏领命,向高台上方的鼓手挥舞手中旗帜,袒胸露臂的鼓手旋即敲响大鼓。 “咚……” “咚、咚、咚……” 第二十五章 留酒(4K) 夜色深得可怕。 伴随着雷鸣般的鼓点,斜谷水畔,两军已经完全杀红眼了。 “嗖嗖嗖。”箭如雨下中,无数还未过河的魏军士卒,应声倒地。或惨嚎不已,或无了声息。 但也有无数士卒抢过浮桥,不顾生死,面目狰狞杀上岸来,这个时候什么都是虚假的,或生或死,听天由命而已。 火光照耀下,前将军袁綝不住的向左右下令,令出便有鼓声相随,士卒皆拼死向之。 “袁公,攻势很猛啊。”监军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在旁低声道。“我略莫看了一下,对岸兵力忽然增多,且都是新面孔,看来是要换人了。” “换便换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又控制不住。”袁綝身长七尺余,虎目方口,容貌挺特,此时颇为平静道:“再说了,他们这么多兵压在这里,不换着打,如何能将我这老骨头打翻在地?” 忽然,远处岸边一阵晃动,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汉军阵势却接连往后退了十余步,一大块空地便被魏军抢了下来。 “报!牙门将赵广部请将军支援!”说时迟,那时快,慌乱中,一狼狈不堪浑身血迹之人,闯进中军将台,跪地俯首哭拜。 “你部因何溃散?”袁綝眯着眼淡淡询问。 “是魏军主将亲自渡河引兵杀退了赵将军。” “别人不退只有他退?” “这”来人抬起一张血迹斑斑带着雨水泪水分不清的脸:“只是攻势太猛,却是抵挡不住” 袁綝居然不怒,依旧平静道:“你回去跟你们将军说,我这里须是一个兵都不会给他,只有一通鼓声,限他半个时辰内将阵地夺回,不然便不要回来了。” “”听到此言,那人便是哭也忘记了,就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 而站在袁綝身旁的前部副都督监军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却是不耐的挥了挥手,“去传令吧,切莫耽搁了,顺便替我问问你们将军,可还记得自己阿翁是谁?” 言罢,却是再不看其人而是小声的跟袁綝交流起战况。 而那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去的,茫然踉跄地回到原本阵地,却是见到了正在亲卫掩护下包扎手臂的牙门将赵广。 “是这般说的吗?”年方二十一岁,身长七尺的赵广听罢后,却是忽然沉寂当场,手中包扎的动作也不由的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了看周围,他本部原本一千人,却被乐綝带着亲卫突袭,死得死,散得散,此时放眼望去只有不到三百人还聚拢在身边,其中一半还各自带伤。 “这怎么抢回来啊,都督难道不知我等兵少吗?” “就是这般道理,再有本事,对面那么多人,我等上去又能如何?” “那边败局已定,咱们这一衣带水的汉子,足足几百号人呢!没由来为此送了性命!” 士卒闻言也是一片慌乱,身心振动。 “不要再说了,你们讲的将军又何曾不明白?”刚刚那个报信的是赵广营中唯二的屯将,本来心里茫然失措,这时又听到士卒言语,心中火气一上来,怒而开口道。 却说他平时素有威严,此时一发火,其他士卒虽然犹有怨气,却不敢再言。 “将军,要不某再去一趟,要不得援兵,便一头撞死在中军大台之上!”屯将姓张名阇,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咬死牙关道。 “你便是撞死,也是无用的。”赵广却是轻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旋即平静道:“此等大战,本就是危中之危,险中之险,不止我们,各处都要用兵,都在缺人,都督着眼全局,自该如此。” “可是”张阇面色苍白,还待要说,却被赵广阻止了,继而便见他对左右道:“魏军来袭,既凶又猛,我家世受皇恩,必当以死相报,你们却不必如此。可留在此处,或并于其他营中,如此则性命可保。” 刚刚还在躁动的部曲却忽然神情一滞,纷纷嚷道:“将军何出此言?我等不是那般意思,冲便冲了,啷个怕死的须不是汉子!誓与将军同生共死,绝无二心。” “不必如此!”没想到赵广居然挥手拒绝了,其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找了一圈没找到也没找到自己的兵刃,最后随意寻了一把环首刀握在手中,“适才我已想清楚,此次我部溃败,只有两处缘由,一则我贪功冒进,脱离主力,独自上前,妄图渡河杀过,以求不世之功;二则退时思绪纷乱,难以沉稳,不能保全有生力量,原地固守,还被对方抓住机会,一举击溃。百般种种,皆是我咎由自取,却是不能再拖累尔等陪我一同葬身此地。诸位有用之身,莫要随我这无用之人一同赴死,就此别过,伏唯珍重。” 言罢,其人不等众人反应,竟直接反身握住环首刀,就要奔着前方的乐綝部冲过去,可却被张阇一把抱住:“将军!何须如此?我等从来不曾怪罪将军!” “自不是你等怪罪,而是我怪罪我自己。”赵广平静道:“想我赵广也算是幸进之辈,靠着父辈恩荫十六岁便受了这牙门将一职,张屯将,你是经年的老卒,不说以往,便说现在,不说三年,便是当了五年、十年的兵没有功勋可能坐上这个位置?恐怕是难之又难,而我十六岁便坐上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官职,寸功未立啊。” 听到赵广的话,屯将张阇也是面色苦涩:“自是将军家世显赫,赵老将军功勋卓著,威名远扬” “这便是了。”赵广轻轻叹了一声:“说来说去,我能以如此之身统率千人,甚至张屯将这般跟过丞相的老将也得屈我之下,不就是靠着我的阿翁吗?可张屯将,我闻人皆有羞耻之心,我亦是人,更是顶着一个响亮名头的人,万万不能因为我个人原因,让我阿翁替我背负这无端耻辱,此事,无论是身为人子,还是身为将军,都不得做,张屯将是明白人,更应该清楚。” “可是将军,凡事还要从长计议为妙。”张阇苦苦道。 “不用从长计议了,”赵广掰开他的手:“马公说得对,今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则重新抢回阵地,二则以身死消耻辱,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那将军请稍后,容我上甲,为将军前驱!刚才溃败,我也有一份责任,殊不敢推卸!”张阇见到劝不住,却是发了狠,满面狰狞道:“某虽没有将军这般显赫家世,但经年以来,从一小卒迁为屯将,本就是受尽了皇恩,此时却是不敢苟活,必死于战场之上!” 其他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除却伤重的,却都是默默的站起身来,找刀的找刀,找盾的找盾,扛旗的扛旗纷纷围了过来,也不说话,就拿眼睛去看赵广和张阇二人。 “你们“赵广声音颤抖。 “将军,请不要再说了,便是冲着赵老将军的名头,我等今番也不可能看着将军独自一人冲上去,便如张屯将所言,上前的是将军,可被冲散的却是我们,却无甚面皮去要求这那,只求一点,如果将军此番活下,请善待我等家人,如此便死而无憾矣。” “你们”赵广忽然失声落泪。 此时再多言语都很苍白,便是昭昭史书都难以记载那些存在,却又被遗忘了的人 却说赵广这二百来人大旗一展,不要命的杀进了前方战团,在付出近半人损伤后,那股搏命之态一时间居然真的逼退了往来冲锋的乐綝部。 “混账!混账!顶上去!顶上去!”乐綝被士卒裹挟着不断后退,却是勃然大怒,硬是拔刀杀了两个转身后退的魏军,方才镇住局势,便指着赵广的方向,大声道:“这是何人逼得你们一再退却?常山赵子龙吗?不过一犬子尔,给我顶上去!” 两边再度厮杀一团,可赵广毕竟人少,渐渐地再次落入下风。 在前为赵广举盾的张闍回头大声道:“将军,可有把握强杀乐綝?” “无有把握,但拼死一试!”赵广奋力砍翻一个魏军,随后大吼道:“屯将有计便使,我自听之。” “哪有什么计?此时无非是去搏一搏罢了,便是不能杀掉其人,也得逼得他重新回到桥上。”张阇迎面闪开当头魏军一刀,随后大盾猛地砸在那人腰间,可左侧一刀过来,只能硬捱。 “噗嗤!”刀砍在铠甲上,却蹭着其中的空隙,抹在了其人背上。 其人闷声一哼,随即再度转身,一盾将其砸倒,而赵广此时也砍翻了附近魏军。 “耽搁不得了,我来为将军开路,将军只管往前!”张阇道。 “明白!”赵广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却是一声不吭,跟在张阇后面,赵广部剩下的士卒也拼命的为这两人掩护。 正在督战的平北将军句扶手扶腰刀,指了指那个方向,问道:“那是何人?” “赵字大旗又是那个位置”身旁副将想了想,拱手答道:“如无意外,应是牙门将赵广部。” “赵广?刚才被冲散的便是他们吧?不错,还能回来,没有堕了赵老将军的虎威。”句扶点点头,想了想,却是轻声吩咐道。“这样,我那里还有几坛酒,你等会悄悄让人拿来,便留给他们,不要声张,也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那将军,可要支援一下?毕竟赵老将军”副将转头欲去,却又回来,低声拱手道。 “想什么呢?”句扶晒笑一声:“此番他独部上前没有酿成大祸已是幸事,这时能再冲上去,活便活了,死便死,某家哪有人支援他?便是看在赵老将军的面上,才留几坛酒给他,要是喝不了却不能怪某家,只怪他自己不争气,不要多说了,去吧。” 斜谷水处血肉交织,从渭水上岸的司马懿主力大军也与镇守五丈原左侧的吴懿部交上了手。 “陛下,且看前方,现在攻原的这部是其长子司马师统率的一部,精锐异常,几次都有人从原边冒头,刚刚若不是廖元检亲自带人去冲杀了一波,说不得此时还真被他站住脚了。” 离得老远,刘禅听着身旁吴懿的解说,却也是模糊看不清楚,只能看个大概。 当然他也没有提出要离近点再看的糊涂话来,毕竟对方虽然因渡河没有投石车这等终极远程杀伤手段,但弩车、冲车、井阑这些武器却是不缺的,过于靠近,那真是说死就死了,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这等意外去世的例子。 这里还要多说一句五丈原的地势。 五丈原原本是一处天然的黄土高台,西面是山,北面和东面都是河,南面也是山,刚好被包围在其中。而后来诸葛武侯在此驻军,却是又在北面和东面加高了原坡,虽然因为土质的关系不能像城墙那般结实,但一时半会的面对蜀军居高临下的远程打击,魏军一时间也是难以形成有效的进攻态势,些许在原边冒头的也不过是靠着个人勇武,随后便被蜀军一拥而上砍死当场。 蜀军为了此战把之前所有的弓弩箭矢和投石车的砲弹全部拿了出来,分配到诸部,所以在战役刚开始的时候,远程打击虽然受限雨水不够犀利,但也足够密集。 “左将军可知此处司马懿部有多少人?”刘禅忽然问道。 “具体不清,夜色太深,而且此时完全被封锁了,斥候散不出去。”吴懿严肃道。“但很显然,对方主力还藏着没动。” 刘禅微微颔首,赞同他这个说法。 吴懿继续拱手道:“陛下,现在关键在于这雨还不停的话,我方远程武器杀伤力将会越来越弱,直至可以让对方可以忽略损失强攻的地步,届时” 这话没说完,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刘禅沉默不语,长呼一口气,继续看着远处战局。 一架架云梯搭上原边,魏军先登战士手持大盾,刀藏盾中,沿梯腾踊而上。 “杀……杀……杀……” 第二十六章 惨烈(4K)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从司马懿渡河猛攻大营到现在,足足两个时辰过去,雨还是没停。 朦朦秋雨将左岸和斜谷岸的战场渲染的更加惨烈。 刘禅离得远,视线不清,并不能看见所有战事。 但那一排排冲上去又倒下,冲上去又倒下周而复始的画面,却不停在他脑海里萦绕。 破碎的肢体有时候会被挥砍的武器带起,在空中划出红色的线,坠落在不知名的角落,而那人却只能一边淌着血,一边还在抽搐着。 他们惨叫声是那么清晰。 与此同时,那股磅礴强烈的血腥气也被潇潇晚风带着扑面而来。 刘禅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心里大概明白,便是万般谋略到了此时都毫无意义,无非是拿性命、装备、士气、勇力来拼而已,拼得赢便赢,拼得输自是死。 “放……” 令旗挥动间,原上数十架蓄势待发的床弩同时发出咆哮,巨大的箭矢划破长空带着尖厉之音,陡然砸落在魏军以巨大木盾组成的橹墙之上。 “轰……” 顿时,这个能够抵御强弓劲弩的橹墙,立刻就成了纸糊的一般,被直接贯穿。 不仅如此,橹墙后少许魏军士卒也直接被余势不减的弩箭刺穿,牢牢的钉在地上。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弩箭便带着水意铺天盖地而来,再度砸在魏军阵地之上。 霎时间魏军士卒便如同被割的麦子一样,成批成批的倒地。 但仅仅过了片刻,在后方将领的喝骂怒斥下,大片的曹魏士卒虽然还是慌乱,却是本能的再度架起橹墙,慢慢地向原边推进。 而随着时间推移,魏军兵力优势的作用逐渐体现了出来。 他们完全不顾射程,不惜军械与人命,用弓弩手强行往原上开弩对射,以掩精锐战士爬上云梯上原肉搏,侵略之速却犹如野火。 面对这般不讲理的打法,汉军只能苦苦支撑。 与此同时,原上几乎同一时间有六处驻点被魏军攻上,四面开花。汉军却在前方都督廖化带领下,选择了主动掉头后撤,看样子是要重新在原坡休整,以作后续应对。 见此情形,魏军鼓声大作,督战的司马师也是得意大笑,而原上高处位置却又乱做一团……不知道多少人在那里围着吴懿追问不及,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攻上原了,说好的不让一兵一卒上原呢? 甚至有人立马就要拉着刘禅往后跑,刘禅问他要跑到哪,其人却是慌乱大哭,只是手足无措,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刘禅几乎哑然失笑。 这算什么? 历史的那位便是这般被带着一路变成“安乐公”的吗? 想到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刘禅却是极其粗暴地甩开那个人的手,似还不过瘾,又是一脚踢过去,将其人踢翻,动静之大,便是那些围在吴懿身边的“苍蝇”都下意识的身形晃动,面色苍白,却不敢在言。 “吴卿,你过来跟前,我有话与你说。”刘禅轻微的喘了口气,便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终于还是主动开口了,却是朝吴懿招手示意。 “陛下!臣……”吴懿赶紧上前,俯首相对,便要劝解,却不料刘禅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也是心中一惊,赶紧双膝跪下。 “照理说,我该叫吴卿一声国舅,只是这军中不大方便称呼私亲,便是直到今日我才言出,国舅可有怨言?”刘禅微微平静,却是相当坦诚。 “陛下,这如何说来?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陛下此举方是正理!”吴懿失声道。 “那便是了。”刘禅点了点头,依旧平静:“既是国舅,那便是家里人了,我索性跟国舅摊开了说了,我今日来此便是准备死在这里的。” “陛下!”此话之重,吴懿却是整个人都被吓软了。 其他人也是纷纷下跪,便是被他踢翻的那个,也不在装死,却是翻了个身,就地俯首。 “国舅不用如此,我须说的是实话。”刘禅坦诚的吓人,却是看着远方的战场轻叹一声:“在亲眼见万军相扑,气势逼人之前,我却是还想着便是死,也得杀几个够本,现在却不这么想了,因为看过之后,却是觉得我便是牙都用上可能都杀不了一人。换句话说,国舅,我此时除了站在这里为你撑住这个场面外,剩下的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一无用之人。” 吴懿俯首跪地,身形颤抖不止。 “但我无用归无用,却是从来没想着要跑的。”刘禅继续缓缓而言。“因为我知道,便是跑也跑不到哪里去。五丈原守不住汉中便能守住吗?汉中守不住梓潼便能守住吗?梓潼守不住成都便能守住吗?无非是一环套一环,反反复复,跑得了一时,却跑不了一辈子,与其担忧受怕,便不如一死了之,剩下白茫茫大地,图个干净。” 吴懿几度欲张口说话,却在看到上首刘禅那双清冷的眸子后,都再度低下头去。 “当然,此时真到那个地步了吗?不说左部还有多少人,便是未动的马卿和王卿处加起来便就有一万两千人,再度填上,怎么都能守住了吧?”刘禅一声叹气,却是把国舅换成了吴卿:“吴卿,你是此地唯一大将,具体如何施为我不过问,但你与我说实话,便是此时,左部真的守不住了吗?如果真的守不住,我顷刻便下令让王卿支援上来,定不能让司马懿就此上原。” 吴懿跪在地上,犹豫片刻,却是终于咬牙点头:“臣大略而言,此番魏军不顾一切渡河而来,虽是冒雨进攻,但士气军威都在巅峰,而且因为没有后路的关系,所以敢战敢拼敢死;而我军以往最为仰仗的弓弩在这种天气却是很难发挥到作用,从刚才那波就能看出来,杀伤归杀伤,却完全压制不住魏军的反击。不过请陛下放心,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时万不到王将军上场的时机,陛下且容臣去处置,须时便赶魏军下原!” “”刘禅沉默片刻,待到吴懿头上冒汗的时候,才再度叹息一声:“且去便是等等。” 吴懿顿时如蒙大赦,低头谢恩,起身便要离开,没成想刚走几步又被刘禅叫住,待到转头却是刚好看到刘禅从腰间抽出了随身的那把长刀,一时惊骇莫名,却浑身冰寒不敢动弹。 “卿以为此刀利否?”刘禅严肃问道。 “陛下之刀,自然当利!”吴懿咬牙道。 “既利,可杀人乎?” “自当杀人!” “便拿去,杀敌来报!” “诺!!” 五丈原上风声鹤唳,斜谷水中干戈未停。 随着战况逐渐焦灼,两边都不再留手。 魏军率先发难,整整万人军阵随着军师辛毗的一声令下,大举从稍北的位置渡河。 与此同时,高地上的袁綝也毫不犹豫,按照预定计划,麾下一万生力军也在汇集合阵,然后以一个巨大的、遮蔽了整个高地的庞大军阵向着前方压了下去,以求完成预定的“阻拦敌方上原”这一战术目标。 不过也就是在双方庞大的重兵集团动作刚刚展开之时,另一侧赵广部虽然完成了袁綝的任务,逼退了乐綝,却陷入了魏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细雨之中,稍得喘息的赵广并不知道此刻两军主力已经交手,更不知此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实际上,其人晃了下脑袋,摇开雨水,然后奋力向周边望去,却只见雨水迷离,双方人马混做一团,如同洪流,在河边上起伏不定,根本窥不到大略局势。 而他自己,和麾下的士卒,都只是这片洪流的一小部分。 “迎上去!” 简单喘息过后,赵广没有犹豫,他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或者说,此时唯一能做的是什么:“跟我迎上去!” 尚未从刚才一番大战中走出来的赵广部士卒强打精神,努力随着赵广自泥地中奋起,奔着魏军便冲了过去。 那边的魏军也是对着冲过来,双方勉强提速,可这样的地形、这样的状态能冲多快呢?便是在泥地中挣扎罢了,但一场短促的、剐蹭式白刃战斗却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往往更加惨烈。 “将军,我们人不多了。”冲出一个包围圈后,张阇扛着一个布满了刀箭的破烂木盾,就站在赵广身侧,气喘吁吁的望着四周。 而赵广却难得苦笑一声:“哪里什么不多?除了你我,还有谁吗?” “是这样吗?”张阇茫然了一下,随即也跟着苦笑一声,只是左眼血肉模糊,却是再也看不清楚,右眼受影响,却也是血红一片,良久,方才叹息一声:“看来某家今日便要死在此地了。” “说什么丧气话?”赵广瘸了一条胳膊,另一只手驻着长刀,笑着说道:“拿出刚才砍翻乐綝的气势来,今日咱们便杀出去,我请你喝酒。” “喝酒吗?”张阇怔了怔,却是笑道:“那便喝酒!我来为将军开路!” 正在此时,远方的鼓声忽然如雨点般响了起来。 张阇愈发大笑:“将军!鼓来了!!都督给我们的鼓来了!!!” 他却是糊涂了,给他们的鼓在一个时辰前便已经响过了,而他们,都没听到罢了 主力既出,便到了决胜负的时候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两国交战至今,军士素质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此时这片战场,说什么素质还不如说怕死不怕死。 怕死的都死了,不怕死的反而能活。 这就是战争! 牵一发而动全身。 “嘭!” 双方大军碰撞的第一时间,便有无数减员,落河的、被长矛刺穿的、被长刀砍伤的,还有被践踏的,瞬间便死伤累累。 魏军兵力充足,在第一阵完成冲锋之后,第二阵也已经准备待续,渡河过来。 袁綝却是轻叹一口气:“高将军,烦请你部上了。” 旁边站着的却是右部都督高翔,此时已经领着自己本部的八千人来到了战场,闻言也不推辞,只是轻轻拱手,便带着自己本部八千人奔着后面渡河的一万人迎了过去。 “来人!来人!来人!给我将那队骑兵灭了!不要让他们上原!”乱战中,平北将军句扶浑身浴血,怒发如狂,举着一柄捡来的短戟不断呼喝着,试图组织反击。 说来可能没人相信,这等雨夜混战,一开始还罢,可打着打着,双方那么多人战到一起的时候,上面的将令已经没用了,相反,起到作用的却是那些伍长、什长、队率一级的小官。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人数稍弱的关系,汉军慢慢开始后退,此时,此地总督大将袁綝沉默了一会,却是不顾劝阻,忽然上前。 直接来到大旗下,正对着不断迫近的战线,看着士卒们前仆后继。前方的流矢又一次覆盖到他周边,打在将士们抬起的盾牌上,发出噼噼啪啪的乱响。 平南将军张嶷握了握刀,沉声道:“将军不妨稍退,我在此处便是。” “稍退?”袁綝失笑。 “我的将旗,便是我军之胆魄所在。此地为我大营所在,也是我大汉陛下所在。既在此地,如何能退?伯岐,今日就算刀箭加身,我也绝不后退!” 说到这里,袁綝竟抽出腰间长刀。 “副将安在?”他朗声喝道。 “末将在!” “你便持我手中之刀,今日我但凡退一步,便斩我头!”袁綝须发皆白,仰天怒吼! “诺!!” 副将此时也不敢犹豫,更不敢反驳,不然那把刀说不定就直接斩在自己脖子上了。 而此言一出,身边众人无不震动。 当下众将士竭力奋勇,张嶷冲杀在前,当场手刃数名魏军勇士,力挫敌人的势头。便是前方分散的各部也被袁綝气势所夺,一时间汉军竟然开始反压了魏军。 右侧的高翔部刚刚与渡河的一万人交上手,此时闻听袁綝如此声势,顿时摇头不已,赞叹道:“老将军之豪迈堪比古之廉颇矣!” 第二十七章 决战(4K) 闪电划破天空,将周围照的煞白一瞬,随后是轰鸣的雷声。 大雨下在世界的每一处。 鼓点阵阵,不疾不徐。 越近天明,雨势反而越显急促,满目萧瑟之中,方向明确的震耳喊杀声提醒着所有人,五丈原的左侧,渭水的南岸,战斗已经全面展开。 漫天雨幕下,战场近乎是犬牙交错,不分敌我。 稍晚些时,刘禅听完伤亡统计后,却是有些沉默不语。 汉军左部一万众,外加后续顶上的马岱部所领两千,累计兵力一万两千,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伤累累,只剩不到七千人。 整个原坡上到处是哀嚎的伤员,而且大多数都是嚎着嚎着便没了声音。 见到刘禅有些黯然,浑身沾满血迹的左部都督吴懿小心上前恭敬道:“陛下不必难过,尔等皆诚心为我大汉天下赴死矣,便是臣,有朝一日为了大业,也当死在青天之下。” “卿这话不对,没有人是诚心赴死的。”刘禅摇了摇头,看都不看对方,直接望北而答:“死的时候不过一杯黄土,哪里能想到那么多?不过随风去矣。” “当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不可不察也。”刘禅轻叹一声,继续道:“如吴卿所言,他们本就是为我大汉天下赴死,那我这个大汉天子为他们难过一会也是应该。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如此,却不求其他,只求死在我大汉万民之前。” “陛下……”这话有点重了,其他人顿时慌张的跪倒一片,不敢吱声。 “不用跪,都起来吧。”刘禅随意的摆了摆手:“跪什么?你们面前这个天子一个敌军都没杀过,哪里需要你们跪?” “陛下何出此言?”吴懿摇起头来大声道:“陛下乃是天子,顺天应命,克继大统,神州主宰,万民之主,便是臣等也是仰仗于陛下虎威才能提一把长刀临战,却是为陛下分忧,为天下万民分忧。” “卿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了得。”刘禅对此不知可否。 “臣俱是真心诚意。”吴懿大声道。 “那我也有一言送给卿等。”刘禅忽然挥了挥衣袖,正色道:“不管何时何日,我都不想从尔等嘴里听到对那些为我大汉江山献出性命之人不敬,哪怕一次都不行!须知没有他们舍生忘死,哪有我们站在这里讲这些无用的东西?他们个个都是我大汉之英雄,都是我天下万民之英雄!” 此言既出,众人顿时恭敬俯首大声称是,便是一旁站着的士卒心中都是无比震动,心悦诚服跪地行礼。 “都起!”刘禅微微抬手。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比刚才却是都好看了一点。 “说说吧,接下来的战事。”刘禅不再多言,负手站立在彼处。 此方几位左部大将都在此处,还有王平以及马岱,都是经年的宿将,闻言却都是沉默了一会以作思索。 却说战事全线展开后,虽然汉军是防守方,可以居高临下,从容应对,地利上稍稍占优,可这优势却没有想象中的大,更不代表可以做到摧枯拉朽,一举歼灭对方。 所谓有杀伤,但对魏军甲胄完整的重步而言,只要其阵型不崩坏,士气不崩殂,大规模杀伤几乎是个笑话,尤其是秋雨下到现在,且不论道路如何泥泞,却是使得两军各自主要远程杀伤手段之一……也就是强弓与劲弩,一起失效了。 须知弓弩这种东西,要么看量,要么看质。 量者铺天盖地而来,覆没所有;质者精准杀敌,一击必中。 可连绵秋雨,弩还尚好,弓只三矢过去,射程和准度就完全不是同一个武器了。 当然,相较于汉军而言,魏军的伤亡要更大一点。 先是司马师部五千基本上没剩下什么完整的建制,后续顶上的夏侯惠部五千也早早被换下去修整,现在却是换上了夏侯霸部,司马懿来回调换不停,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用生力军打出一个缺口,但一时半会的,原高难上不提,汉军抵抗也是非常坚决,却是只能望原兴叹。 这种情况,便是典型的焦灼,换句话说,便是以人命换人命,什么时候把汉军这边换光了,魏军就胜了。 而事到如今,汉军就是想维持焦灼状态,魏军就是要打破焦灼状态。 这对双方都是一种身体和意志上的双重考验。 雨水明显一阵一阵的,令双方全都心烦意燥的焦灼中,雨水复又缓和了下来。 正待有人要言,远处鼓声忽然又响。 众人大惊失色,像吴懿、廖化等人却是连行礼都来不及,便要出奔,可还没等他们转身,就被刘禅叫住:“等等,他们没上来。” 吴懿等人也赶紧去看,果然,朦胧的夜色中,魏军居然没有随着鼓声再度攻上原边,也没有直接缩回渭水北面,而是让士卒在原下不远的地方设立营垒,其他魏军竟都井然有序的开始后退休整,俨然是一副维持军事压力,然后静待以作决战的姿态。 但这幅做派,反而让有人产生了疑虑。 “不妥。”沉默良久,左护军扬威将军刘敏顶着一张血污满面的脸,忽然对着刘禅拱手认真言道:“陛下,绝对不妥。” “”刘禅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自然不妥。” 旁边廖化叹息一声:“可便是有不妥,又能如何?无非是严阵以待罢了。” “不止如此,元检可发现此番他们的兵力部署?”刘敏只是继续认真相对:“方才我注意了一番,他们兵力有古怪。” “兵力有古怪?”董允出声问道。“什么意思?” 刘禅也稍稍转过头来。 “陛下,我们不妨从头捋一捋,原本我们的计划,是以前部为主力,袁老将军处两万、高将军处八千加上孟将军处八千都是为此做准备的,可司马懿狡猾的使了一招疑兵之计,便让人分不清他具体主攻位置在哪。而通过这半夜的交锋,却又给了我们一个基本的印象,那就是他那一万兵就是在左部,毕竟左部攻势如此凶狠,而且司马师、司马昭、夏侯霸等关键人物俱在左部,而前部却只有乐綝、张虎等人,便是兵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三万余众,可如果不是呢?” 待到刘敏缓缓说完,众人却当即面色一变。 如果不是,那前部无疑就相当危险了。 “那他这来来回回的有什么意义呢?”董允问道。 “为了赢罢了。”刘敏苦笑一声:“这等倾国之战,本就势均力敌,但凡能够有一点优势都可能成为制胜关键,而司马懿无疑就是在寻求这个制胜关键。” 刘禅微微颔首,却是认同刘敏最后的观点。 “可如之奈何?还是只能严阵以待罢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就在此时,离此地较远的位置,忽有一人立于黑暗中说道。 夜色里,众人一时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拿眼睛去看,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刘禅轻轻吩咐一句:“卿上前来。” 那人快走几步,待到立于灯火之下,刘禅才看清其人,心中却是一动,然后吩咐道:“绍先,有话直言便是。” “众位将军是当局者迷了。”来人虽做文官打扮,却行武将之力,抱拳拱手道:“陛下,众位将军,臣有一问。” “且问。”刘禅严肃道。 “谢过陛下。”来人正色以对,然后匆匆一礼,便赶紧出言。“臣敢问司马懿本部精锐否?” “自是精锐异常。”吴懿捋着下颚的胡须缓缓道:“司马懿本部是继承以前曹操、曹丕两父子的老底子,历经大战,能上劣下,骑步混合,虽然不过八千余人,但绝对不逊色于丞相一手带出的连弩营,而且从冲锋陷阵的角度而言,便是咱们的虎步军和无当飞军都占不了好处。” “那便是了。”其人听罢后,略微以思索,当即道:“陛下,臣的办法很简单,既然想知道他在哪,不妨一试。” “一试?这怎么试?”董允为人刚直,几乎脱口而出,但说完后便觉不对,因为其他人都没问,就他在问。 不过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相反,还挺胸抬头,一一瞪回去。 “挑选给用骑兵,不要多,一千人足以,就在此时,直接掩杀过去!他们不是在休整吗?便要看看到底是如何休整的。”其人言辞激昂道:“如果此时司马懿在此处,必定能有所察觉。” “”刘禅微微点头,实际上在他说出不妨一试的时候,刘禅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其间另一人出声问道:“可是你如何保证一定能有所察觉?” “不能保证。”没成想,叫做绍先的这人异常直接道:“可眼下来说,这不是我等唯一的办法了吗?难不成就在此地空等吗?” 听到这里,刘禅终于喟然一声。 这一声叹气之后,叫做绍先的年轻身形一动,但其间许多精明人物却已经醒悟。 且说,这个办法论当然是最好的,最正确的,这点没什么可说的,就该这么办。 刚才刘禅似乎是因为消息的仓促性与事情的严重性有些动摇与疑虑,甚至好像是有些糊涂和发懵的。 但一经点开,便彻底大悟了。 “臣也认为可以一试。”旋即,廖化也拱手出列,慎重道:“因为还有一关键因素,那便是天快亮了!司马懿无论是何手段必定会在天亮以前使出,不然,便晚了。” “那便这么办了。”刘禅微微颔首,思索已定,方才环顾身前,继续正色相询:“只是这领兵人选,诸位可有计较?时间紧迫却是耽误不得。” “臣有一人选,其姓阎名宇字文平,乃是臣麾下的骁将,精通步骑,晓识军略,颇有胆识,现为偏将军一职,正好可用。”吴懿想了一下,却是拱手出列,提出了一个人选。 “可。”刘禅只在嘴里过滤了一下这个名字,便点头同意道。“既然是吴卿推荐的人,想必无甚问题。” 吴懿自谢恩,从容退回队列。 但就在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完话的刘禅却是忽然上前,就着摇曳飘忽的灯火,忽然攥住了那位年轻记室的双手:“不过我却以为此行还需一人才可完美。” 待到面前之人激动之时,刘禅却是正色道:“霍卿,不知可愿做一回将军,替我走这一遭?” 这人便是蜀汉名将霍峻之子霍戈了,先番为太子舍人,后迁为遏者,因为其任上勤勤恳恳,忠于王事,便被武侯召来汉中为相府记室,至其离开成都已七年之久,刘禅一开始还没听出他的声音,但灯火下一望,便认出了他。 听得刘禅此言,只见其身形颤抖,一度落泪,却只是坚定拱手:“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刘禅随即抚肩而笑。 昏暗的雨幕里,曹魏大将军、大都督、假黄钺、舞阳侯司马懿便站在军阵最后方,静静的看着前方的惨烈厮杀,一丝表情也无。 一旁的军师辛毗面色复杂,却是直接拱手道:“大将军,天快要亮了。” 从上半夜开始,这仗已经整整打了一夜。 司马懿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甩了甩被水浸湿的衣袍,继续等待。 须时,雨势再度变大,司马懿终于有所动静,却是仰天张嘴没有丝毫仪态地喝了几口雨水。 待到其人回转过来,再度望向前方,居然还只是两个字:“上前!” “呜~~” 命令既下,一声号角便忽然从斜谷水正对岸响起,声音雄浑,极具穿透力,而下一刻,被号角声吸引住的两军士卒便亲眼看到,一面绣着魏、司马字样的大纛气势汹汹,居然是带头从岸边冲了过去,一直到河边方才止住。 紧接着便是鼓声如雨点般砸来,无数身着重甲的魏军士卒从黑夜中悄然出现,直接渡河压向汉军大营。 正在前方坐镇的袁綝先是一愣,紧接着勃然大怒:“打出大纛!打出大纛!全部给我上去!!!” 第二十八章 决战(续) 恍惚间,如天地变色,万余整装擐甲的曹军士卒便如同乌云一般狠狠地朝着蜀军阵地推了过来。 正此时,双方实际上已经杀红眼了,从斜谷水至五丈原的这两里路上,基本上已经全部沦为战场。 血腥且狰狞。 人声、战马的奔腾声、兵器铠甲撞击之声汇成巨响,便在这漫天的雨幕里,交织,不停的交织,直到最后,淹没在无尽的尘埃当中。 “咻……轰!” 前线阵地,不顾一切将大纛压上的袁綝淡漠的望着三块巨石先后从河岸对面飞出,中途带着一种怪异的呼啸声,然后其中一个径直砸到了自己左前方不足三十步的一处泥洼上。 而接触到实体以后,这块石头携带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将那处泥洼再次砸垮,然后居然又溅起无数伴着红色的水花,猛然四散。 袁綝只是看了一眼后便掉过头来继续关注着主战场,一言不发,也无多余表情,俨然是不以为意。 不得不说,司马懿本部切入的这个时机可谓完美。 袁綝本部大营一共两万人,先分了五千抵挡魏军第一波渡河,后又分了五千,平北将军句扶亲自督战,待到对方剩下两万众,分南北渡河的时候,便是最后一万以及右部高翔的八千全部都顶上了,现在还在混战当中。 所以,当司马懿绝命一击到来的时候,袁綝除了将一众亲卫都撵到战场外,就只剩下大纛孤独的伫立在他身旁。 肃穆庄严。 巍峨不动。 “袁老将军乃国之重臣,不可轻失。”匆匆从原上赶来的姜维,面沉如水,对着身旁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前部副贰都督、监军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说道。“我来的时候将营中所有人都带来了,差不多有两千人,此外,陛下去左部前,将一千虎步军交予了我做亲卫,咱们一分为二,公往左,我往右,先敌住对方渡河的进度,拖到陛下来援。” 看到前方那片汹涌澎湃的军阵之后,姜维立马做出决断。 当先一条,袁綝不能死! 最起码此时不能死。 他和那柄大纛就是此地汉军将士不灭的底气,一旦倒了,便如山雨袭来,天塌地陷。 “喏!”马忠此时也知道不能犹豫,拱手一礼,便带着分出的一千五百甲士绕过正中的袁綝,直奔左侧魏军。 而姜维也是扣盔擐甲直奔右侧,两人交互掩杀过去。 “杀——” “杀——” “杀——” 战场上陡然爆开的喊声犹如惊雷绽放,三千人的喊声汇成一片朝着正在渡河的魏军奔涌而去。 且说两人都是大将之材,勇武过人,更兼开路的都是汉军精锐的虎步营,一时间魏军前部居然被摄住,那平推如磨盘的势头也忽然一滞。 就好像是敲进了一半的钉子,忽然敲不动了一样,魏军指挥官安能忍受如此局面? 当即,那面绣着魏、大将军字样的大纛在同样一滞之后,旋即没有任何犹豫便缓缓地朝着河中间推进。 司马懿居然要渡河了! 而被姜维和马忠这忽然杀出的“黑旋风”阻截的魏军,也随之轰然一声,便再度向前推进! 这种无言却巨大的声浪,翻涌冲刷着贯入汉军将士的耳孔,充斥着他们的头脑,动摇他们的意志,几乎要使他们无法呼吸。 而汉军将士们早就已经扯着嗓子,发出纵声狂吼,仿佛只有这样的大吼,才能稳住自己的心神。 “稳住!不要慌!不要乱!稳住!”姜维的喊声传遍了整个前阵,喊了两声,他的嗓子忽然嘶哑了,但仍然一次次地竭力重复:“稳住!稳住!” 双方已经完全纠缠在一起,武器互相戳刺斫击,中者不断惨呼落马,或被践踏,或被补刀,鲜少能活。 便是姜维本人,也已几度亲自搏杀。他身边的亲信扈从,都是虎步军的骁勇将士,这会儿与同样骁勇而且强悍的司马懿所部对战,几番厮杀之后,好些人都身中数十创或者断手断脚,摇摇晃晃地倒地不起。 战场上,没有人可以幸免。 而随着姜维和马忠部不断死伤,不断后退,渡河的曹军却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成建制的骑兵大部在列阵,准备沿河岸冲北岸作战的汉军袭去。 “伯恭,不能让这骑兵冲过去,如果让这支骑兵冲过去便是王子均那一万人支援过来也无用了。”斜谷水南岸战旗下,右将军高翔浑身浴血,对着他的副贰安北将军道:“我是这样想的,我将亲兵给你,加上你自己的亲兵,沿途收揽着溃散的士卒,有多少算多少,先把那群骑兵缠住,不然届时大局崩塌,一切都不可挽回矣。” “……”张翼默默地点了点头,便要行动,待走到一半方才回头言道:“那此地如何?” “放心便是。”高翔粗犷的面上哂笑一声,却是摆了摆手,“便是给了你一千,我还有七千,对面须是没那么容易砍下某家脑袋。” 张翼也不再言,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 然而,此时南岸哪还有什么七千人? 都是不死之身吗? 要知道在弓弩失效以后,基本上都是肉搏战,而肉搏战是非常摧残人意志力的,非只如此,相较于远程打击,肉搏战的死伤反而要更大。 但张翼和高翔都心知肚明,大局为重。 北侧的交战地才是此战主战场,那里赢了才叫赢,那里输了,便全都输了。 须此时,随着魏军大部过河,重新在斜谷水中断强行隔开了一处战场,而南北两处却是随着溃兵混做一团,形成了两个半长条形的复杂混战长带,而这个长带却又在中间隔断,相互厮杀,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当此情形,所有的部队都被卷在了一起,张翼几乎是带着必死的觉悟,一头扎进了魏军骑兵阵地里。 “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这是他恍惚间喊出的一句话,而等到身后的士卒同样喊出这句话时,却都已经淹没在茫茫的人海当中 从左处赶来的刘禅与王平等人,便是透着漫天的秋雨看到了这一幕。 董允气喘吁吁,不住的在马上喘气:“陛,陛下,我们来晚了吗?” “没晚!”刘禅脑海中不断翻滚着刚才的一幕,忽然厉声道:“谁说晚了!现在刚刚好!” “王平!马岱!” “臣在!” “臣在!” “看见朕的安北将军在哪消失的吗?” “回禀陛下,看见了!”二人对视一眼,却是同时大声回道。 “那便将他找回来!!!”刘禅抽出腰间的长刀,指着前方纷乱的战场,怒喝道。“在哪消失的,便将他从哪找回来!!” “朕在这里等着,亲眼看着,将他找回来!!” “诺!!” 王平和马岱当即不在迟疑,二人拱手一礼便带着身后的一万生力军奔向战场,却是宛若下山猛虎般直冲刚刚列阵完毕还没来得及掉转马头的司马懿本部。 且说,张翼这搏命一冲却是逼得魏军前方都督郭淮不得不停下来先将这乱七八糟的一千余众解决掉,因为道路泥泞的关系,整个大阵一时间便显得有些慌乱和拥挤。 然而,就在下一刻,如雷鸣一般的轰隆忽然传来,郭淮愕然抬头,目下可见,一支早已提速完毕的汉军骑兵忽然自原上大营突出,身后还跟着无数重装甲士,踩着泥泞的黄土地,却是一瞬间便将自己狠狠凿入了本来准备犁庭扫穴的魏军阵中! 后者瞬间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伴随着这注定牵扯到无数血腥记忆的冲锋,郭淮却是瞬间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奋力嘶吼道:“稳住!稳住!稳住!就地还击!就地还击!!退者斩!” 作为经年的宿将,晓天文、识地理,郭淮非常清楚,这种地形下,如果掉头四散,被对方在泥地里追着杀,这万余大军不知道得死伤多少才能重振旗鼓,届时这仗也不用了,撤兵都想不出往哪撤。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立足原地,利用这遍地的血红泥泞强行还击。 然而事情想得总是很完美,真正做起来却是极难的…… 便如刚才汉军被他们冲散一样,现在汉军自上而下,宛若排山倒海一般倾泻而出的时候,这看似严整的大阵,顿时便令行不动,甚至随着这一凿带来的巨量伤亡根本就已经失控。 无奈之下,郭淮只能强令本部充当临时督战队,但凡转身向后的,无论是谁,一律杀无赦! 而刚刚渡河过来的司马懿也坐不住了,再不能像前番一样信心勃勃,而是几度想要上前,却又无奈站立原地。 不过其人之略微一顿,便立马当机立断:“擂鼓擂鼓擂鼓!所有的鼓全部擂响!严令胡遵部、王基部、石笣部、张虎部不得往来支援,全力歼灭眼前敌人。” 紧接着回头一望,看见身后一将,却是不顾一切,奋力大呼:“徐质!” “末将在!”一员虎背熊腰,持一把开山大斧的年轻骁将自火光中闪出,却是知道眼下危急,也是马上应声。 “领我亲卫一千,还有你自己本部五百,与我向前面顶上去!务必帮助郭伯济稳住阵脚!”司马懿声嘶力竭。“其余人不许喧哗,不许后退,违者皆斩!” 徐质本能一望,便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号令自己本部和司马懿亲卫,奋力向西迎敌! 此时战场上已经是混乱一片,昏暗的夜里,秋雨伴着惨叫声、哀嚎声、骑兵踩踏轰隆声、喊杀声、战马嘶鸣声、金戈交汇的刺耳声、重物落地声……交汇到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什么是战争? 这就是战争! 人命交叠在一起的就是战争! 而当徐质带着一千五百精锐再度涌上正面战场的时候,魏军终于从之前的慌乱状态中逐渐稳定下来。 司马懿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下却依然敏感的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今日真要陷入苦战了! 双方战到此时此刻,伤亡都不是小数目,虽然汉军人少,但魏军此前渡河抢攻的时候也伤亡甚重,不然南北两处战场也不会迟迟打不开局面了。 如果南北两处任意一处战场打开局面,他便可趁势令本部精兵掩杀过去。 可是在汉军前方都督袁綝几番沉着冷静且气势磅礴的应对之后,这局势便成了如今这般煎熬的拉锯战。 当然,司马懿心中还是有点把握,只要诸葛村夫真的死了,今日便是再难,他也相信己方可胜。 但仅仅是一刻钟后,望着五丈原上的那处大营,司马懿却是忽然感觉有些心跳与慌乱。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战场上,数量多达四万多的汉军,开始渐渐进入到了一种莫名的振奋状态。 不! 不是振奋! 这是狂躁! 所有汉军几乎都在某个特定时刻下进入到了某种狂躁状态之下,使得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所有汉军全部在泥地与血水中几乎是不顾阵型、不顾生死冲向面前的魏军士卒,短时间内,魏军便丧失了沿河方向所有的压制姿态。 而不止如此,便是被打乱的溃军此时也以一种根本看不懂的速度集合起来,然后自发式的向魏军大部发起冲击! 极其惨烈且让人不敢置信的事情出现了! 司马懿心中某种惶恐几乎要溢出来,甚至害怕到差点脚跟一滑摔倒在雨地当中:“诸葛老儿没死吗?难道是诸葛老儿没死吗?” 在司马懿印象里,只有诸葛孔明才有这等号令全军的威势,也只有他才能让汉军如此悍不畏死! 除他以外,汉军无论是姜维魏延还是杨仪费祎不过都是土鸡瓦狗尔。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身侧眼尖的中护军蒋济失态道:“大将军!你看那边的旗帜。” 此时已是日出,天色已经逐渐放亮,五丈原上,一柄红黑双色,中间只书一“漢”字的大纛缓缓自营上而下,而待到司马懿抬头去看的时候,整个人却瞬间呆滞…… 第二十九章 胜败(4K) 龙纛缓缓而动,自原上洞开的辕门之中,伴着秋风细雨缓缓朝着战场推进。 霎时间,天地间仿佛都被一种莫名的气势遮掩,然后覆盖,逐渐散布到整个斜谷水战场,逼得魏军不得不连连后退,连连后退 目光中,随着鼓声隆隆,号角吹响,所有的汉军,便是受伤的、残废的,都面目狰狞,或持兵器,甚至空手赤膊,宛若重新活过来一般,向着魏军狠狠卷了过来。 非只如此,随着汉军不停的、甚至是疯狂的袭来,战场范围越来越大,便不是什么最要紧的去处,也显得格外激烈和疯狂。 放眼望去,只觉得周围全是人! 而两军也几乎完全陷入到白刃搏杀的地步。 便在这个泥地里白刃相搏! 惨烈! 从开战至今最惨烈、最疯狂的一幕出现在包括司马懿在内的所有魏军将士眼中。 “大将军”中护军蒋济强行忍耐,上前一步便要开口,可还不待他说完后面那句,便见司马懿蓦然拔刀,指着他厉声呵斥:“闭嘴!” “”蒋济惶恐一时,不敢再动。 而司马懿却眼睛通红,便立在风雨之中,以刀为手,凛然相对:“其一,传令给郭淮,让他派人去探查情况,确定最准确消息然后报于我处;其二,令胡遵部、王基部、石苞部、张虎部不得后退,不得慌张,告诉他们,我还没死,谁也不准乱!谁乱我杀谁;其三,严令孙谦看住东岸孟琰部,确保后方安全;其四,派哨骑去渭水南岸,务必使两边联系不停;其五,从此刻开始,任何人只要敢肆意渡河后退的,先试我刀利否!” 话毕,大旗下瞬间安静下来,无一敢言。 “老将军,我来迟了。”带着些许的紧张不安,刘禅顺着大营辕门策马来到了袁綝身边。 “陛下豪迈。”离着老远,风雨中,袁綝便正色行礼道。 “不及将军豪迈。”刘禅赶紧上前一步小心扶住其人,君臣二人稍作寒暄便立在龙纛之下,观望前方战事,两面大旗在半空中凛然而动。 “陛下这次来的刚好及时,若是再晚一些,或许就见不到老臣了。”袁綝须发皆白,轻轻相对:“可是左岸有什么说法?” “瞒不过袁公慧眼。”刘禅缓缓点头:“开始的时候尚还以为司马懿便在左部,连马将军的两千人都压上了,可打着打着才发现不对,相府记室霍弋提议或可用骑兵一试,我便允了下来,谁曾想不过千余骑兵便冲进了对方阵地还转了一圈回来,这才发现,魏军那边连像样的骑兵都没有,全部是步卒。” “司马懿好计谋啊。”袁綝轻叹一声,“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便是老夫如果知道他在正面,那一万人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撒下去。” “谁会料到其人这般处置呢。”刘禅也微微颔首,感慨不已。“能跟相父交手过招这么多年还生龙活虎的人,自当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陛下心中有数便好。”袁綝点头不已,“那老臣便不多言了。” “稳住,稳住!” 前方,数里之外的雨水中,王平满头大汗,口中言语不断,素来不苟言笑的他今日说的话怕是要超过之前一个月的话,而且每一句都要放声嘶吼,但偏偏自己毫无察觉。“前进,前进!注意左翼!注意左翼!步兵上前!步兵上前!” 不得不说,在司马懿极其有效且快速的应对以后,虽然仍有许多魏军在喧嚣的喊杀声中失去了斗志,开始漫无目的的狼狈逃窜,但实际上,也有相当一部分士卒,重新凝聚起作战意志。这些将士们大部分是各级将领的私人部曲,胆色和作战经验都超过一般的士卒。 虽然其数量并不多,但给突入的王平部造成了不少麻烦。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向着附近的高阶将领集聚,渐渐摆脱一时的不利状态。 前军都督郭淮在己方大阵中听完了斥候传来的最准确消息以后,稍作思索,便沉声道:“速将此消息报与大将军处,并告诉他,我部已经稳住阵脚,且在收拢溃兵不停,郭淮认为,当即尚有一击之力,不知大将军如何安排,某当随大旗而动,誓死不回!” 斥候听完边走,稍时便来到了司马懿阵中,就此言说。 司马懿没有着急做决断,而是再度仔细地看了一遍战场形势。 郭淮判断的还是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此时魏军已经呈溃散之际,但其毕竟人多势众,一旦司马懿此时大旗向前,并下令拆掉浮桥,不留余地,誓死一搏,不是没有机会。 可那样值得吗? 司马懿忽然有些沉默。 既然汉军天子在此,那诸葛亮必然已经死了。 而诸葛亮既死,他还何必要冒如此之险去行这亡命一搏? 便是这场汉军小胜又如何,后面他还有大把的机会打回来。 但人死,却不可复生矣! 然而战局百转千回……在他稍一犹豫的时候,北部战场忽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乃是汉平北将军句扶和平南将军张嶷击溃了胡遵和石苞部,汉军一时振奋,而魏军更加惶恐。 事实证明,当乱战中一方率先集中起力量后,另一方想要反抗,却是太难太难,纵然郭淮、司马懿这样的名将可以镇定自若,指挥不停,可并不是所有的魏军将领都如他二人一般。 司马懿终于轻叹一声,知道再不能犹豫,当即下令给郭淮,且战且退,务必保证有生力量。 经历了一整夜的大战之后魏军,终于要退了。 “将军,那是什么?” 斜谷水中段偏南的一处小战场里,屯将张闍手持一把染着血的短戟静静地斜躺在泥水当中出声询道。 却说战斗持续了那么久,从南到北,不知道多少兵员在泥水中喘息、僵卧、躲避和等待。 雨水自上而下流过斜坡,将血水卷入河中,以至于从远处望来,便是整片天际都被染红,昏沉且死寂。 牙门将赵广右手拄着一把环首刀,左手持着大盾,便站在张闍之前,扯着沙哑的喉咙,轻声道:“是龙纛,天子的龙纛过来了。” “龙纛?龙纛至处,必是御驾所在那便是天子过来了吗。”张闍努力地喘息着,浑浊的空气顺着呼吸道进去,便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可他仍然没有放弃,他在挣扎着,想要挣扎坐起来看一眼龙纛,看一眼天子他老张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看过天子长什么样呢。 “便是那里吗?” 赵广顺着张闍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河对岸的天际却在缓缓发亮。 “便是那里。”赵广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轻轻答道:“便是张屯将所指的方向。” “怪不得只觉得那边好似亮了起来,却一定是天子在的地方了。”张闍释然的放下了手,僵硬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笑容:“可惜,就是离得太远,看不清天子的样子。” “天子英明神武,盖世明君。”赵广鼻中微酸,眼角酸涩。 “是吗”闻得此言,张闍微微气缓,却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样,脸上的笑容愈发平静:“那跟咱梦里想的一样。” “就是不知天子是否能看得到咱老张?” “看得到!张屯将,陛下一定看得到!” “那便无憾了”张闍苍白的面色再度泛红,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挣扎着翻身:“磕个头吧,天子难得看到咱老张,不磕个头我这心里却是有点过意不去” “磕,屯将,我跟你一起磕”赵广勉力应答,泪如雨下。 潇潇风雨,无尽喧嚣之下,两人一磕到底,旋即再无动静,只有一道藏在风中的声音缓缓传来:“陛下,咱想家了……” “看来司马懿要撤了。”浑身浴血的姜维从厮杀中出来,先是对刘禅一礼,随后便正色道。 刘禅微微颔首,他便是不懂军事也能看出来,主力会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以后,这场战役胜负便已彻底分晓。 到此为止,从北至南,斜谷水所有战场之中,魏军主力部队几乎全线退走。 这一个时辰的会战,看起来十分惨烈,实际上,魏军几乎是边打边退,能退多少是多少。 而不等众人继续言语,远处河岸之上……随着那面绣着“魏、大将军字样”的大纛缓缓渡河而去,整个斜谷水西岸却只有少许魏军还在抵抗,可这群人不过稍时便被汉军的人海淹没,彻底的淹没…… 下一瞬间,随着侍中董允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以手指向正东面,刘禅扭头去看,只见四面嘈杂喊杀之声不知何时早已经恍恍惚惚变成了确切的欢呼之声! 刘禅却是心中一动,然后默不作声地从龙纛下策马走出,迎着东方刚刚露头的光亮,伴着微微细雨,缓缓的来到在战场之上,一瞬间,天地忽然有些沉寂,汉军士卒皆有些不知所措,从而不由自主的楞在原地。 但他们愣住,刘禅却没有愣住,甚至,待到他踏进这片战场刘禅时候,忽然感觉到一种惨烈悲壮的气息包围了过来,恍惚间,他只是看见尸首、遍地的尸首这尸首当中,他又看到有手脚全部泡德发白的士卒就抱着短戟枯坐在泥泞中;还看到满身是血,肚子上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正靠在一匹死马上闭目等死的骑兵;看到为了拖延时间不顾一起冲向魏军大阵的安北将军张翼,此时他的一条胳膊垂了下来,胸口的铠甲上也有一道清晰见底的划痕;还看到一具他完全不认识的尸首却迎着东方而跪,隐约间从下方瞥过,那人面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刘禅就这么策马走着,走着……甚至他在某一处还直接下马,却是将那具迎着东方而跪的尸首放平,又扯掉了铠甲下的袍子,轻轻地铺在下方。 又走到那名抱着短戟在泥泞中发呆的士卒面前,却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待到其人目不转睛宛若失了魂一般全程盯着他这个天子转动脖子,以至于血水从胡须上滴滴坠落的时候,却再度离开来到另一人面前 所过之处,鸦雀无声,好像整个天地间忽然陷入到了一丝卡顿与或者某种停滞一般。 就这样,刘禅一边走,一边停下,一边走,一边停下待到他从南到北,走完整片战场的时候,忽然发现这绵绵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温和的日光斜照在刘禅宽厚的背影上,然后映在所有将士的眼中,许久,许久 忽然有眼泪滴落。 大地便在这一刻沉寂,赵广状然若失的伸手接住,看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掌心缓缓散去,终于忍耐不住,噗通一下跪地痛哭,宛若一个稚童。 而刘禅只是静静的站立在彼处,静静的等到所有人情绪发泄出来,方才彻底站起身来,往前一步而已,便当面迎上了无数盯着他的军士。 恍惚之中,刘禅先是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眼前死伤惨烈的士卒,复又看了看魏军那向东不停的身影,再看着东方微微露头的光亮,最终面目狰狞,抽出腰间的长刀,便立在天地之间,拼尽全力发出一言: “再不敢忘!” “再不敢忘!”面前的士卒听见,先是一愣,但马上便跟着轰然一下呐喊出声,随后整片斜谷水东岸全部人跟着嘶吼起来:“再不敢忘!” “再不敢忘!” 声音遮天盖地,隆隆之势甚至已经渡河远走的司马懿都听见了,其人身形一晃,心中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情绪涌了出来,就好像他此战中丢掉了什么关乎生死的东西一样,于是久久不能释怀 汉军大帐里。 刘禅通红着眼睛坐在主位,也没有避讳,更没有什么讲究,看见众将皆到齐以后,没等他们开口,便直接道:“此战自当为胜,众卿皆可自处,可我这里受吊不受贺,便这般了,且去吧。” 第三十章 胜败(续)(元旦快乐!)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涤荡的渭水穿行于漫长的高原,带着尘日间无尽的喧嚣,蜿蜒汇入黄河。 夜幕低垂,八月末的残月,半遮半掩地隐没于云层中。 五丈原大营内,正值秋日,虫豸低鸣,不绝于耳。 且说虽然刘禅言受吊不受贺,但如此大战下来,便是再节制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压制住本性便各自聚到一起小酌一杯,以解经日忧虑和疲累。 秦汉年间,世人以酒取谷物精华而成,却是以是“阳中之阳,乃纯阳之物,益气养生”。 所以饮酒之风,盛行于世。 当年先帝入蜀之后,因天灾旱情颁发一度颁发禁酒令,且执法甚严,最后却被昭德将军简雍巧妙化解,遂便改了过来。 直到先帝去后,武侯执政,也只是强调不可酗酒无度而已,并非禁止酿酒饮酒。 况且军中饮酒本来就是常事,甚至很多将领都会在出征前饮上一杯以足胆魄。 “今日之功,怕是袁公第一了。” 营中某处大帐内,左将军吴懿、右将军高翔等一众文臣武将纷纷在座,却是左护军、扬威将军刘敏端起酒盏率先开口道。“当然,左将军之功也不逊色分毫便是。” 案几之上除了酒以外,还用形状简朴的碗蝶,分别盛放着肉羹、貊炙、盐菜、粟饭、酱汤、糍、馒头等吃食;以及用餐的竹箸,割肉小匕等物。 “微末之功,如何能与袁公相比,便是无他,你我等人怕是下辈子才能在一起饮酒了。”吴懿双手端起面前的酒盏看向四方,“且为袁公饮胜。” 众人齐齐举盏,一巡便过,却又再有人出口道:“白日间陛下不做表示,看来是心中有腹稿了。” “陛下自当有腹稿。”刘敏打了个酒嗝,却是再度笑道:“袁公本就是前将军,居四方将军之首,又是先帝元从老臣,资历、功勋甩吾等不知多少,便是再进一步,也当合理。” 《论语乡党》有云:“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 但这军中大帐内,自不会讲什么仪态,所以刘敏的酒嗝非但没有让人恼烦,反而一度活跃了气氛。 “袁公之后,怕就是姜伯约了,此人初次为帅,倒也有些风采。”右将军高翔蔚然轻叹,而后言道:“丞相识人之能还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王子均怕是也要得用了。”此战军师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悠悠的说了一句:“我在中军却能看出来,陛下对王子均其人甚是信重,左将军应该知晓,从北岸回援前部的时候,陛下亲令王子均率无当飞军为先,便是马将军都只能为其副贰,便是近日中军护卫,也都是其一手操办,陛下却无有不允,信重之深,在某家看来却是还要在征西将军之上。” “”吴懿微微颔首,拿起一块糍饼缓缓嚼下,方才言道:“我看白日里陛下的意思,很可能要留王子均在此地驻军总揽褒斜道至子午道兵事。” “哦?褒斜道至子午道?那便不包含汉中了?”廖化忍不住出口问道。 “自然不包含。”吴懿点了点头:“按照惯例,汉中驻守,最次乃是以汉中都督任之,便是持节都只是寻常,此番王子均便是得用,也不可能一朝间平步青云直接为汉中都督,陛下定是还要用一可靠之人在汉中以防逆魏,至于人选就不得而知了。” “旬日间竟没定下来吗?”刘敏出声问道。 且说白日间自然是在商讨战后事宜,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列席的,除了侍中董允以外、便只有几位四方将军陪同刘禅而已。 “诸般大事哪能一日而决?”吴懿缓缓摇了摇头,却是轻叹一声:“况且陛下心中自有腹稿,我等又如何敢去问呢。” 这番话说出来倒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心声,但又因为涉及到天子,却都是纷纷噤口不敢再言。 “今日没能追击倒是可惜了。”沉默了一会后,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打破了沉默:“要是能渡河再追一波,恐怕还要大胜。” “便是这般容易就好了。”右将军高翔轻叹一声,“别说追,今日这胜都来之不易,若没有陛下龙纛上前,恐怕我此时已经埋在黄土里了。” “追是追不得的,魏军虽败,犹有战力,更兼还有看住孟琰部的五千生力军以及北岸退回的司马师、司马昭部可做接应,没法冒险追击也是无奈之事。”廖化捻须而叹,“更兼河两岸的尸首也要安置,还有相当数量的伤员需要处理,何谈追击呢?” “说起来,尚不知此战伤亡与斩获如何?”席间另一人却是相府主簿杨隅出声问道。 “据某家所知,此次我左部一万两千,前部两万,右部八千,孟琰部八千,再加上王子均一万,总计五万八千精锐,当场战死者估计有七千余众左右,重伤不治者也有千余人,轻伤的就更多了,无法去算。”吴懿微微一想,即刻回复。“至于斩获大略而言,北岸的司马师司马昭部伤亡应该不会超过五千,而正面的主战场死伤加上溃散和被降服的,保守估计不会少于一万,这是白日间陛下亲自询问点验的。” “以一换二,可谓是胜了。”杨隅欣慰而叹,“陛下今日也辛苦了” “何止是今日?”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摇了摇头道:“据侍中所言,从往五丈原来的这半月时间没有一日是歇息过三个时辰的,身形较之前都消瘦许多。” 此言一出,帐中再次沉默下来,半晌后高翔才缓缓打破了沉寂:“既如此,当为我大汉饮胜,为陛下饮胜!” 众人却是齐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中军大帐,刘禅独自走出,看着与昨夜完全不同的夜色缓缓出神。 且说既然战毕,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论功行赏,要清点伤亡,要抚恤士卒,要整编军队,要商讨下一步的战略诸事繁琐,或有所不当,或行有超出,纷纷杂杂,令人烦忧。 不多时,便见黄皓带着几位将军模样的人走近,年纪都不大,看样子似乎是被黄皓打了个措手不及,恍恍惚惚又有些紧张。 “陛下,都到了。”黄皓看见站在帐前的刘禅却是俯首行礼道,其他人见状也慌忙跪下。 “累了一天一夜,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众人闻得此言,情知是天子言语,赶紧谢恩,然后便紧张的站了起来,却是不敢抬头望的,只能拿眼去瞅自己脚下的黄土地。 “先等一等,还有一个人没到。” 众人自不敢应声,却感觉时间都漫长了起来,好一会儿,从大营东面才呼啦啦地走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还未及走近,便踉跄几步扑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孟卿且起。”刘禅轻叹一声,却是上前一步,将其人扶起:“卿辛苦了。” 没成想,一句话过去,其人哭得更加厉害,一时之间居然不能止住。 刘禅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再去拉住他,而是任由他哭了一场,待到稍稍平静下来,才缓缓道:“卿不闻: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我们能做的便只是继续走下去罢了,其他的,且只能交给春秋。” “陛下说得是。”其人再度跪地一礼,却是从地上爬起来,这时众人才看见他的模样。只见他身躯七尺有余,方脸宽额,五官犹如刀斧雕刻般棱角分明,须发浓密,目眸且锐且深邃,令人甫一见,便忍不住赞一声英姿飒爽。 只是那满身的血污分外显眼,便是黄皓都忍不住看了几眼。 “先说好,今日让你们来只是闲聊,却不必拘礼,有什么说什么便可。” 而刘禅却像是没发觉一般,轻轻甩了甩袖子,转头看了一圈,然后轻轻言道:“孟卿部现在可算安稳?赏赐浮财、伤员安置还有尸首可曾处置妥当了?” 孟琰擦掉泪珠,赶紧拱手恭敬道:“回禀陛下,臣来时便已经全部妥当。” “那便好。”刘禅点了点头,却是转身向中军的方向走去,继续问道:“无论战前战后,允诺将士的便要兑现,不然下次征战却是要动摇军心的。” 孟琰闻言,只是顺势恭维:“陛下有此心,自当万胜。” “孟卿久在东岸,不知对司马懿这人怎么看?”刘禅忽然一问,同时,眼睛灼灼地望了过去:“卿要如实说。” 孟琰额头上稍稍冒汗,犹豫了一下,便拱手道:“臣窃以为其人之风不逊古之名将!” “这便是了。”刘禅微微颔首:“其人乃是我汉之大敌,其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安矣。” 众人纷纷大骇,便是孟琰都有些失神,便是没想到刘禅心中对司马懿如此重视。 但刘禅旋即肃然:“不说这个了,我让卿来是有意加卿征北将军,为王子均副贰,坐镇五丈原督褒斜、骆古、子午以及渭水北岸所有战事,不知卿可有什么想法?” “”孟琰瞬间呆住了。 且说今日他来此只以为是天子抚慰,哪里想到忽然砸过来一个官帽。 而此时,身后跟着的那几位年轻小将眼睛瞬间便红了。 征北将军啊! 蜀汉一朝,只有一人任过此职,名叫申耽。 这人不简单,世家豪族出身,更是隐隐割据上庸、西城一地近二十年,于魏蜀两国反复横跳,现在都还未死。 “臣自当肝脑涂地,为陛下效死!”孟琰只是稍作思索,便跪地俯首落泪。 “《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刘禅微微摆手,让他起身。“我却不要你效死,只要你看住此地便是大功一件。” “五丈原地势险要,相父在此经营良久,我才有心打这一战,既然守住了,便当一直守下去,以作为北伐桥头所在。” 孟琰自然满口称是不已。 一言既罢,刘禅直接看向了身后其中一员小将:“霍卿。” “臣在。” “今日亲上战场可有什么想法?” “臣只愿一生为我汉室江山征战!” “那便好。”刘禅笑了一声,却是道:“且去王子均的无当飞军中为屯将,相府记室的事情便放下吧。” “臣谨诺!谢陛下隆恩!“ 连续两人直接加官,却是让一行人的气氛稍稍火热了起来。 而这时,众人一边行一边说话,不知觉却是来到了士卒用餐的地方。 此地,早有许多甲士在狼吞虎咽。军中多鄙夫,这些甲士餐食的姿态,有箕踞、倚廊、席地盘腿等,且吧唧之声甚大,不绝于耳。而稍稍有点正型的却似乎都是督伯、随军小吏一般的人,只是寥寥无几,看到这么一行人走过来,却都是陡然一动,便跪地行礼。 刘禅连忙摆手,便要离开,却又注意到这些人的样貌有些奇特,却是走得远些才出口询问:“刚才可是突将部?” “正是突将部。”这时一直跟在身后,便是连刘禅封官的时候都没有作声的王平却是踏前一步回道:“观其模样,应该是鄂姓一族的賨人,擅使狼牙棒,力大无穷。” “哦?那比之无当飞军若何?”刘禅听得倒是有些感兴趣,随即便随口问道。 “列阵而对,无当飞军十胜;乱战而对,突将部十胜。”王平略微沉默了一下,便给出了这个答案。 刘禅微微颔首,这倒符合了双方的定位 却说蜀汉建立至今,也是有些老底子的。 便是刚才由賨人组成的“突将部”、由叟人组成的“四部斯儿”、王平的无当飞军、姜维的虎步军、还有先帝的白毦兵以及诸葛武侯建立的连弩营都是顶尖的精锐部队。 “赵卿?”想到这里,刘禅却是再度开口。 “臣在。“ “今日你部死伤惨重,只余你一人,心中可有什么要说的?” “臣无话可说!甘愿以死谢罪!”赵广直接跪地俯首。 “不要你死,你部的事情,包括前将军和平北将军都跟我说了,我这里不做评价,但给你一个选择,其一,就去刚才的賨人部中为队率待满三年,三年后复牙门将。其二,滚回成都去,保你一辈子无忧。”刘禅居高临下,缓缓而言。“选一个吧。” 第三十一章 封赏(4K) 翌日一早,刘禅稍微洗漱,然后便开始用饭。 唯独用饭之前,先让黄皓出去了一趟,乃是寻姜维、王平、董允等诸多文武要员前来议事。 军营里吃食也很简单,刘禅大约用了少许糍饼便停了下来,却是哪也没去,静静等候。 另一边,诸多将领却多多少少地听说了昨日晚间种种事情,心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期待还是不安,便也各怀心事,又因为天子在等,光天化日,拖延都不敢拖延。而且万事来不及多想,急急忙忙便跟着黄皓过来。 走不过许久,大帐便已经在前了。 姜维等人小心走进去,眼见着天子一身白袍宽带、戴着一顶通天冠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臣……” “不必多礼了。”刘禅干脆挥手。“事情太多,且坐,说话的时候再起身,直接议事!” “是……”袁綝以下,俱皆一凛,俨然是心有所感。 “先说说司马懿动静吧。”众人甫一坐下,刘禅便片刻不停,却是没等有人出列,而是直接点名。“姜卿?” 闻言,中监军、姜维微微一动,随后从列中出来,先是对着刘禅拱手,方才恭敬道:“据斥候来报,自昨日早间战败以后,司马懿便一路渡过渭水,大部驻于郿县,其中一部大约万众向西,应该是去北原或者是阳燧。” “北原要地啊。”刘禅微微颔首,如果能够把北原夺下来,陇西就唾手可得了,这也是丞相起始的战略,可惜昨日战过,汉军着实已无余力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唯。”姜维继续拱手道:“无论是北原还是阳燧,大约一体罢了,视为咽喉之地。” “那么,往后的战略还是要守?” “臣大略而言只能守。”姜维相对肃然道:“司马懿不是庸人,昨日一战之后其人定是做好了防备,无论是东还是北,一时之间都很难成效,不如先守。” 刘禅没有着急点头,而是稍稍思索了一回,又转头看向其他人:“其他卿家有何看法?” “陛下,臣有一言,望陛下恩准。”广武都督廖化从列中站出。 “且言。”刘禅微微示意。 “臣以为当下是该守,但不可完全据守。”廖化拱手直言道。“其因在于两处。一则在于魏军新败,我军新胜,如果就此防守虽然说得过去,但此次大战便有稍些胜之无味,不如以攻待守,给到魏军压力,想来以司马懿的谨慎,一时之间定是不敢还击的,说不得能讨点好处回来。” 廖化顿了顿,继续拱手道:“二则,虽然此地不能用兵,但莫忘了,镇南将军还在武都呢。” 此言一出,帐内部分人顿时心中一动,俨然是想到了什么。 刘禅也是恍然大悟,这几日忙的却是让他将这件事情忘了。 且说丞相此次北伐乃是分两路出兵,一处自然是这里,而另一处却是走歧山道,入武都郡,便在兰坑屯田的镇南将军辅匡以及监军刘邕部八千人。 实际上,这才是丞相的目标,也就是说他这次北伐的意图其实还是陇右,而不是关中。 丞相心里非常清楚,别说拿下关中难之又难,即使能够成功,也很难抵挡曹魏的反扑。毕竟,荆州军团可以进攻武关,曹魏主力可以进攻潼关,河东军可以进攻蒲津渡,而陇右军队也能从西面杀过来,到时候就是四面受敌的不利局面。 因此,欲取关中,必先取陇右! “廖卿的意思是陈仓?”刘禅稍微在心中思索了一遍却是明白了廖化的意思。 “正是陈仓。”廖化拱手上前,顺势肃然道:“武都、阴平二郡经年累战,已无抢占的必要,可陈仓不同,陈仓乃重镇,又是关中至陇右的咽喉之地,如果能据陈仓而定,那么此战便当是大胜了。” “臣以为不可。”没成想廖化刚说完,左将军吴懿就站了出来,对着刘禅严肃道:“陛下,此计太过冒险,镇南将军部只有八千,万一不得胜,被魏军从东南夹击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刘禅面无表情,却是没有发表意见。 廖化和高翔的意思他都清楚,无非是一曰速,一曰缓。 其中种种,险恶万分,却是不得不慎重。 “王卿,你认为可攻陈仓吗?”这时,刘禅却是问向了帐中始终沉默的一人。 王平低头思索片刻,却是答道:“回禀陛下,便是要攻,也须等十月秋收之后方可进攻,不然无粮可用。” 这便是不赞同了 “姜卿和袁卿呢?” “臣附议。” “臣附议。” 姜维和袁綝对视一眼,接连附议。 刘禅点了点头,便同意道:“此事容后再议。” 照理说,当此之时,刘禅应该附和廖化这等奇招,赞同出兵,而不是该被说服。 毕竟穿越者的面子往哪搁? 就这么听信这等将军的话,“万一”可行呢? 机会不是白白的被浪费掉了吗? 但刘禅不是这么想的。 须知,他便是穿越者,便是后世人,可他哪里能有这些经年宿将会打仗? 更兼之,此时的大汉,哪里还容得了什么万一? 刘禅始终的观点是:那些花里胡哨的须是救不了现在的大汉! 待到众人称是退下,刘禅便再度开口道:“抚恤、封赏都定下了吗?” 这事大家倒是早有准备了。 故此,刚刚才坐下的袁綝和吴懿对视一眼,倒是一起起身,甚至还谦让了一下,最后是袁綝以前将军之尊当仁不让: “回禀陛下,此战仰赖陛下天威,各部将士纷纷不顾性命,奋勇争先,抚恤一事按照惯例已经定下。而封赏,自下而上,至屯将一级的已经安置妥当,至于再往上,臣等意不必有所改动,皆为分内之事。” “”刘禅闻言,却是摇头,“这便赏罚不公了,安能如此?” 袁綝只是不言。 刘禅摊了摊手,失笑道:“袁公莫要作此姿态,莫非还当我是外人吗?” 袁綝正色道:“恰是信服君父,才有此言。” “那便听君父的。”刘禅拢袖于前,轻轻笑道:“侍中可在?” “臣在。”董允赶忙从队列中站出,恭敬拱手。 “我说卿记。” “兹有前将军、都亭侯袁綝英武明断,沉稳得力,此战功先,又能忠于王事、下体军心,着迁卫将军、特许平尚书事,即日起入朝署理军务。” 此言既出,帐中顿时安静一片。 便如正在写诏的董允都楞在那里,不知作何表示,而袁綝此人当场便是俯首下跪,口称微末之功,不敢担此职位。 须知,卫将军是西汉时,汉文帝由代王入继帝位,设卫将军一员,以亲信宋昌任之,总领京城南北军,是防卫部队的统帅,金印紫绶,二品品级。 后与骠骑将军、车骑将军皆开府议事,置官属,掌握禁兵,预闻政务,其职位还要高于中两千石的九卿,仅次于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以及三公之下,为诸将之首。 不过考虑到袁綝此前便是前将军,此番又立下大功,进一步为卫将军倒也是情理之中,然而那个平尚书事却才是真正让众人惊骇了。 因为平尚书事,简单的来说,便是相当于部分相权加身。 也就是说,从此时开始,袁綝可以名正言顺的参与朝堂政事且有一定的处置权。 “卿不要多言。”见到袁綝想说话,刘禅却是先一步摆手,平静道:“我让卿平尚书事是有原因的,经相父去后,我心中对政军二事也有些思量。就当前而言,军事为重,自当从军中开始,不过贸然行事殊为不妥,所以我意从卿开始,稍微做出改变。” 见到众人不再作声,刘禅继续道:“卿只是第一人罢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哪还敢有什么意见,袁綝也在沉默了一会后便俯首道:“臣卫将军綝谢国家隆恩!” 刘禅摆了摆手,却是在长出一口气后,继续不停:“袁公既为卫将军,那吴卿且加前将军。” 吴懿也自站出谢恩。 一直到众人各有封赏之后,此事才将将告终。 帐中气氛一时高涨,而刘禅居然没有停下,而是再度开口,却是冲着帐外道:“杨卿、魏卿,你二人且进来。” 此言既出,刚才那种高涨的情绪瞬间就再度跌落,所有人尽皆低头不语。 不多时,便见杨仪和魏延二人面色惨白走进大帐,却是在第一时间俯首跪地。 “此番我军大胜,众将具功劳各自封赏,我却忽然想起还有你二人没有定下,却是特意召你二人进帐询问一番,可有什么想做的官职,便是大将军、三公什么的也都无妨。”没管二人脸色,刘禅便是静静的站在前方,居高临下:“且不要多心,我自当为卿拟好诏书,即刻号令下去。” 帐中安静无声,杨仪、魏延二人皆是身形颤动。 “说啊!怎么不说话?旬日间几封文书不是能说得很吗?”见到二人不语,刘禅却是提高了音量:“好!你等不说,我来替你们说!咱们君臣之间,不提此时,便是以往,也是坦荡,我这里只有两条路给你们,一则须时便离了我的大帐,无论去哪,我自不干涉;二则,魏卿你去武都,杨卿你去南中,也是须时便走,顷刻不许停留!” “臣愿去南中,愿去南中!” 刘禅话毕,杨仪便抬起一张狼狈不堪的脸,直直高呼。 “那便去南中,我也不要你如何,三年之内给我再练一只突将部出来,咱们君臣之间一笔勾销。”刘禅甩了甩袖子,凛然相对。“魏卿呢?” “臣愿去武都,为王前驱!” 魏延长呼吸一口气后,也是俯首应道。 “那便去吧,待到你二人回来之后,咱们再论其他。”刘禅干脆挥手,而面前二人行礼过后也是掉头便走,看得帐中其他人目瞪口呆。 晚间,原上喧嚣了起来,毕竟刚刚才封官,总归是有些议论的。 “此番袁公之事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刚刚升为平北将军的刘敏忍不住率先开口道:“平尚书事啊,我这一生能够平尚书事便死而无憾了。” “着实有些意外,本以为只是迁卫将军,没想到陛下如此大方。”迁为安南将军的廖化也是摇头不已,连连感叹。 “观陛下行事自有一番气度,我等猜肯定是猜不到的。”吴懿缓缓道:“不说袁公,便说王子均为护军将军不是也没想到吗?” 且说护军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之一,但是,有汉一朝,护军将军却掌握了中级以上将领的考察选拔大权。 早在西汉时期,陈平曾任此职,尽护诸将,也即可以监督考察各个武将。 而再到蜀汉建立,第一任护军将军却是法正,先帝对法正多么信任且不用再提了吧? 适时,便是诸葛亮都得居于法正之下。 担任护军将军一职,意味着其可以监督蜀汉的众多武将,这无疑是一个让人忌惮的官职。而此番,刘禅用王平为护军将军且都督五丈原战事,自然也能体现出刘禅对王平的信重。 “王子均都督前方战事这是一定的。”廖化缓缓道:“昨日晚间,孟琰来的时候,陛下便已经明言了,我却是没料到镇守汉中的会是马德信。” 众人默默点头,这也是今日间几件出乎预料的事情之一。 “不瞒吴将军,我只以为此次,公可为汉中都督。”廖化顿了顿,却是继续道:“不过只为太守,不为都督的话,马德信资历倒是够了。” “陛下自有考量。”吴懿摇了摇头,却没有什么怨气,而是笑着道:“吾等听命便是。” “此番是各有升迁,句孝兴为辅汉将军、张伯岐为安南将军、马伯瞻为镇西将军你我不提,这便是大赏了。” “你还漏掉了一人,姜伯约” 却说姜维此次作为主帅刘禅当然也不会没有表示,直接加为后将军,一跃之间便成了军中仅次于袁綝、吴懿、高翔之后的存在。 “魏、杨” 第三十二章 重阳(求收藏!) 看似简单的封赏升迁、士卒抚恤等到具体实施下来,处置妥当,再看已经是建兴十二年的九月初九了。 当然,这其间自然也不仅仅是这两件事。 六日前,已经正式开始接手五丈原大营诸多事情的新任辅汉江军王平来报,说是尾随魏军的哨骑发现之前确定往西的万余众,其中八千余众也正如预料的那般,一半守阳燧,另一半守北原,并在渭河以北整日巡逻不停,丝毫不放松姿态。而剩下有两千则继续沿着陈仓狭道继续往西消失不见……至于接下来的动向还要等哨骑再报,但无论如何,司马懿一时间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以其人秉性,定会采取全方位据守的方略,不会轻易再动。 五日前,南郑李严信使来报,两件事情。一则接到了扶丞相灵柩回还的费祎一行人,此时正在府城安歇,却是来请旨,虽然已是九月,但灵躯不能停放太久,需要妥当安置;二则是问皇帝安,原因是在于李平从费祎处得知前方大战已起,乃是言明自己意见,便同样是守原了,理由倒是跟众将类似,丢置五丈原便等同于是锁死了己方出川通道种种,万万不可。 四日前,乃是接到成都蒋琬处信使,也是来问安的,并说了刘禅走后朝中的一些政事,其它倒还好,唯独南中牂牁郡又有蛮人举兵叛乱,蒋琬一边遣人来报,一边已让中领军向宠将兵五千,前往平叛,具体消息一时间还未传来。 三日前,又接到李平处信使,乃是言骆谷处有约两千余魏军企图攻占南郑东南处的门户金城,却被李平早派在谷处的士卒发现,未果,便又一路向东,顺着子午道退回关中。 而刘禅的应对也很从容,三日晚间便派遣信使前往兰坑屯田的镇南将军辅匡部报于此等消息,乃是令其小心谨慎,不可随意用兵,且要随时巡查陈仓是否有动静。 待到四日李平处消息传来,其人也没有犹豫,乃是答曰:丞相灵躯自然不能久放,便先着尚书令在定军山寻找合适所在,等他回去后,便即时落土。而对于李平所言战事以及种种忠心之言,也是一一批复,态度认真至极,不作敷衍。 待到五日接到蒋琬信使,听闻南中又乱,大营之内不免有些焦头烂额,而刘禅却始终从容依旧,乃是让新任安南将军张嶷当晚出发,沿途不停,乃是顷刻往南中坐镇,为新一任的“庲降都督”。 等到李平信使又来,这时,众人方才惊醒过来,还真让袁綝说中了,原来司马懿不止一手动静,骆谷处真有兵来。 也所幸刘禅将李平召来坐镇汉中,不然要是真被司马懿这两千余人攻占了几个城池,这便是胜也是败了。 当然,其余时间刘禅也没有闲着,除了处置诸般事情外,其人便跟着王平以及孟琰二人,来回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甚至一度接近渭水以及魏军大营所在,乃是了解地势。 从汉中入关,四条道,褒斜道殊为关键,一则距离适中,路况也比骆谷要容易行进,所以此处,必定还要用兵。 “陇右是个好地方啊。”刘禅站在岸边,顺着渭水一路看向西侧,远处山脉起伏,河水湍流,一派苍茫气息传来,而在更远处看不见的地方便是诸葛武侯一直心心念念的陇右。 “陇右虽地处偏僻,但一则出马匹,二则出大将,曹魏便是靠着陇右和辽东源源不断的战马输送到关中,才能有如些数量的骑兵。”侍立在侧的王平上前一步拱手道。 “这便是了。”刘禅微微颔首,“如果我们有那么多的战马,何曾要在五丈原立营,便是在武功水东岸直接下寨,魏军又能如何?” 王平也自是不语。 确实,转回到眼下,单论士卒战力而言,不考虑其他,汉军还是要稍胜一筹,特别是在这山间沟壑中为战更是强出魏军很多,这也是为什么魏军不敢过渡深入巴蜀的原因,他们的骑兵在这等山川之下却是铺陈不开的,很容易会被更加灵活的汉军借用地利围剿。便是这番大战,汉军能以如此兵力弱势反败为胜,刘禅的龙纛虽然起到作用,但更多的是不也是汉军士卒熟悉这等不堪地形吗? 但反过来说,汉军一旦入了关中也是同样。引以为豪的连弩营自下往上,威力却是要削减一半的,而且中原地势平坦,到处都是可以纵骑兵挥霍的天然猎场,那种情况下,摆开阵势相碰,便是王平也不敢说自己可以率着无当飞军抗住虎豹骑的重装冲锋。 须知,冷兵器时代,骑兵就是最强的攻击兵种。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武侯要拿下陇右的原因,没有陇右,便是攻下长安也无济于事。 日头西斜,风和日丽,正所谓白水金光,浮浮沉沉。 “凡是必有轻重缓急。”刘禅看着远处一行孤雁,叹了口气道:“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所谓:圣人存神索至,成天下之大顺,致天下之大利,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也” “唯。”身侧王平和孟琰同时拱手称是,随即沉默了一会,王平便稍稍往前一步:“陛下,武都镇南将军来报,哨骑发现有两千余众魏军星夜赶至陈仓驻守,他乃是准备待秋收过后,便带兵稍退,扼住陈仓道口,以防万一。” “那便是跟这边情况对上了。”刘禅怔了怔,却是低头思索了一会才道:“陈仓攻不得了,现在已经是九月上旬,秋收在即,没几天了给他行文,让他小心行事顺便,遇到事可以召屯将魏延商议,就这么多。” “唯。”王平听罢,便要离开,却不想刚转身,刘禅又叫住了他:“王卿回去后且去找侍中让其安排一下,今日佳节过后,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南郑,不要耽搁。” “唯。”王平再次转身恭敬拱手离去,这次刘禅却是不开口了,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远方 今日,恰是重阳呢。 第三十三章 泥崩(求追读) <!--go-->回程的诏令一下,顿时整个大营都有些人心不稳。 原因很简单,人太多了,事情也太多了。而且林林总总的事端摆在那里,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其间轻重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比如说,对于刘禅来讲,自然是北伐曹魏、兴复汉室最重要,这就是他往后十年乃至于二十年最主要的人生价值所在,也是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事情,这一点从他雨夜千里赶到五丈原便能看出。 乃至于杨仪魏延这点破事,他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说白了,在刘禅眼里,其余的事跟北伐一比,它都不是个事。 那么相对来说,对于其他人就有些不同。 比如此次回程,定好的此地只留三万,东岸孟琰部照旧还是八千,其余一万余众却都是要撤回南郑驻扎。 那么谁先谁后?谁留谁守?何时出发?一日走几许?乃至于吃食好坏都是问题。 直到刘禅亲自扶刀面无表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便陡然间安静了下来,须几个时辰便定下,乃是王平总督此处军事不变,包括前将军吴懿、左将军高翔、后将军姜维等人全部跟着刘禅回南郑。 到了第二日,喧闹了一夜的大部队便顺着褒斜道往南进发,刘禅坐在马上,抬头看,此时,朝阳微起,晨雾弥漫,却与来时完全不同 南郑。 凉风微起,巍峨的秦岭山脉,险峻峭拔,云遮雾绕。 落叶随风飘落,径直落于城头之上,新任尚书右仆射费祎站在彼处,望着北方沉凝不语。 此处还有谏议大夫谯周,以及刚刚从金城回来的尚书令李平。 “大夫这弟子当真不错,年纪虽轻,但不畏艰难,不矜不伐,看来我大汉又出了一个贤才矣。”李平一身甲胄,还带着稍许的尘烟,对着谯周赞许道。 却是此番前去金城的路上,罗宪也自告奋勇相随,没成想入了李平的眼。 “平庸之辈,当不得李公如此夸奖。”谯周淡淡道。 “贤才便是贤才,某家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李平却摆了摆手,随意道:“不知令则可愿出仕?” “这”罗宪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李平会直接这般求才,乃是看了看自己的老师谯周,方才一顿之后,恭敬的对着这个新任尚书令了一礼:“多谢令君厚爱,晚生自觉学问未成,道理混沌,却还想在攻读些时,尚无出仕之心。” “惜呼哉。”李平捋着下巴的胡须,遗憾道:“本来某家还想将你举于陛下处,任太子舍人,太子只小你几岁。” 罗宪只是连连呼罪,却不敢应承下来。 李平也不以为意,只是掉头对着谯周道:“尚不知大夫此来为何?是寻陛下吗?” “自然。”谯周淡淡的点了点头。 “不知是何等紧要之事需大夫辗转上千里来到此处啊?”李平看了他一眼,也淡淡道。 “须见了陛下才可知。”谯周摇了摇头。 “是吗。”李平负手而立,气势渊结,平静道:“那不知大夫对陛下如何看法?” “陛下聪慧且心怀大义,当为我大汉明君。” “那便好。”李平依旧平静道:“我只是听说朝中有某些人尚且不清楚这些,却都是短视至极,不如大夫多矣。” 一旁费祎只是不说话,谯周也一时淡淡,却惊得头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得罗宪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前辅汉江军李邈忽然连滚带爬的上了城头,还未到近处,便连连疾呼:“李公!李公!李公何在?” “何事?”李平高声相对道。 只见李邈一脸失态,近乎要哭出来的模样,踉跄奔到李平身边:“前方有信使来报,陛下回程途中遭了泥崩,已经与前方先行部队脱节了!” “什么?”李平当即怒目圆睁,满面失色。 一旁的费祎和谯周也是面色一变,大惊失色。 “信使何在?”李平连忙追问道。 “信使便在城下!” 李平当即不停,迅速下了城头,待到询问完毕,却是当机立断:“汉南,你且在此驻守,某家先行去接应,陛下人多,许是没什么大事,你安稳守好南郑,无论谁来,且要谨慎方可放行,万不可大意。此外,丞相灵柩也要着人仔细,不得冒犯。” 李邈心中方寸已失,自是茫然拱手听是,压根一句没听进去,抬起头来,却还是慌乱一片。 见此,李平厉声道:“李汉南,你是稚童吗?某家与你说话可曾听清?!” “回,回令君,末将遵令!”李邈浑身一动,方才惊醒,却忍不住泪流:“李公,陛下” “哭甚?!陛下吉人天相,哪用你在这哭哭啼啼?!”李平颜色越厉,大声喝斥,随后竟一把拎起其人衣袍,扔向一边:“不准耽搁,滚去做事!” 此举别说费祎和谯周两人,便是也被吓得半死的罗宪都忍不住咂舌,隐隐折服。 实乃李平其人做事风格着实令人惊艳。 当然,此时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待到李邈被呵斥走,李平也不犹豫,便带着约百余人直奔褒斜道而去。 而费祎也是无言之中,紧咬牙关跟上。 待到罗宪再看,自己老师谯周居然也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匹马,翻身上去便走,一前一后在罗宪目瞪口呆之中须臾间便消失在萧瑟的秋风之中。 且说自古以来,山地不稳,多滑坡、泥崩也是常事。所以,去的时候刘禅便小心谨慎,便是稍微歇息的时候都尽量选在安全之所,可没想去时无视发生,来的时候倒是遭了一回险。 彼时,一阵轰鸣之声传来,忽然间两侧山上便轰隆隆如雷灌耳,然后就是数不清的鸟雀惊起,直接满山啼叫不停。 而泥崩也从上而下,倾斜下来,漫过整个道路不止,却又向左右汹汹涌去。 而刘禅大部刚好在后方歇息,登时便退,刘禅离得近,且后方人多,道路又窄,退得稍慢,恍惚间,护佑在侧的辅汉江军句扶却是一把跃起,便将刘禅抱住就跑,但凡是挡在前面的全被他薅开一时间竟然真的抢出了一条路来。<!--over--> 第三十四章 戴孝 却说李平等人不顾一起而来,终于在九月十四的凌晨看见了那条横在褒斜道中长长的“火龙”。 “国家,国家安在?” 离得老远,李平便大声疾呼。 可能是此时满山前后到处都已经是人声与火把,再加上受到惊吓后的鸟雀乌啼不止,一开始并无人做答,直到许久,黑暗之中,才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可是李公?” “正是某家。”李平听到回复先是怔了怔,然后忽然道:“可是德信?” “李公!马忠在此!”先前答话那人再次高呼道。“李公且随某来,陛下就在后方。” 李平闻言大喜,也不再询问,闷头便跟上。 待到稍行一阵,两人并排而行,方才见马忠便在马上拱手:“多年不见,李公却是风采依旧!” “哪有什么风采?”李平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不过是思及以往种种,不堪回首,却是想多做些事罢了,其他皆不足道哉。” 两人只随便聊了几句,李平便看见了前方已经完全被隔断的道路,此时正有士卒在轮番清理阻隔的泥滩和巨石。 “陛下便在后方。”见到李平在向远处看,马忠指了指那个方向:“已经清理一天了,大略可以听见言语,看是看不清的。” 李平没有回头,只是再度问道:“可有伤亡?” “事发突然,且不知后方为何,前部便有十余人来不及跑动被埋在里面了。”马忠忍不住苦笑道:“这一天下来,倒是挖出了其中八人,还有两人估计” 李平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而是对着远方道:“大汉尚书令李平在此,国家可在?臣问安,请国家自回。” “是李卿吗?不必惊慌,我在此处无恙。”良久,大约还隔着不到一里地的黑夜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此处传出,却是让李平释然之余,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 李平扬声相对:“敢问国家此番可有伤亡?” “确有几人轻伤,皆救出,也无碍矣。”稍过一会,远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请李卿坐镇前部,调停将士,却要以防二次泥崩。” “臣得旨。”李平直接隔空拱手应了下来,“请国家龙体自安,臣稍后便至。” 言罢,两边都不再说话,便各自忙碌起来。 且说道路狭窄,本就容不得多少人一齐并列,再加上无有甚有效的器具,说是稍后,实际上一直到日上正午,才堪堪清理结束,便是如此,也还有搬移不动的巨石卡在路边。 “陛下。” “李卿。” “且坐。”刘禅握住李平的双手,颇有些感慨道。“多年不见,卿倒是老了少许。” “人皆会老,臣也不例外。”李平洒脱笑道:“只求能为我大汉再尽绵薄之力此生便足矣。” 刘禅微微颔首,居然不作反驳,而是仔细询问道:“李卿,南郑可好?” “南郑无碍矣,臣来时留了辅汉江军李邈在其间守着,魏军骆谷偷袭之事又被发觉,想必一时半会无甚大碍。”李平拱手道。 一旁,同样听得此言的句扶却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另一侧,新任卫将军袁綝却是哈哈笑道:“令君此言有误,辅汉将军已经不是李汉南了,而是你面前站着的这个,至于李汉南已经迁为御史中丞了。” 李平闻言大愕,却是苦笑一声对着句扶拱了拱手。 句扶自不敢受他的礼,其人挠着头一闪之下便躲开。 不多时,体力稍弱的费祎和谯周二人也纷纷赶到。 待看到刘禅立在道路之上,没有半点损伤,只是衣服稍有些褶皱,原本已经便气喘吁吁疲累不堪的费祎,却是忍不住跌坐于地,然后掩面大哭。 而谯周也是一时落泪,缀泣不已,倒是弄得刘禅措手不及,然而其人很快反应过来,便在身边侍卫的协助下,一手一个将二人扶起,并恳切安慰。“不就是闹了点泥崩吗,二位卿家何至于此?山地本就多泥崩多地龙,我还记得前番是谁走这里不也是遭了一回地龙吗?且安心,无甚大事。” 谯周尚好,费祎闻言却是再度落泪,明显已经失态,被刘禅和侍卫扶到一旁坐下,根本没听到几句话,甚至半晌方才恢复了语言能力,便无甚仪态的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口不择言的凝噎道:“臣自知过往种种皆是死罪,却蒙陛下不弃,仍然启用加恩如旧。却不敢想万一,则国家如何?则北伐如何?则大汉如何?臣便也是要随陛下而去,方才能稍解心中之恨。” 刘禅一度颔首,却只能握住其他的手,跟着说了些废话:“咱们君臣何须论过往?便是过往,我这天子又何曾比卿等好过许多?无非都是被局势逼着了而已,卿的忠心,我素来是知道,如今只是无恙,且放宽心来。” 随后谯周也上前说了些话,刘禅也自然是好言安慰下来。 这便是“君臣相宜”的戏码了。 而落到实处,刘禅却也是心知肚明。 费祎此番因为此前杨仪之事且大惊大喜下的情感波动剧烈,倒是可以稍作安抚,可谯周此人刘禅却是多带了一番心思。 当然,无论如何,这二人拼死而来,在礼贤下士的此时,刘禅都应该有所表示才是正理。 而随着日头渐斜,大部队也终于再度启程。 这便是比之前快了稍许,在刘禅的催促下,在建兴十二年的九月十六平旦时分,就已经看见了南郑城头。 而早有信使来报,在大部队到来的时候,李邈已经在城门口候着了。 待到见到刘禅,其人又是如何的涕泪俱下且不提,刘禅只是立于马上,颇为平静的吩咐了两件事:“其一,所有文武明日须在食时末穿戴完毕,在城门候着,加李平为相父灵柩全权处置使节,费祎为副贰佐之;其二,即日间全城戴孝,通知剑阁、梓潼、成都各地须戴孝三日,不准喜乐。相父虽有言在先,但我却不能看着他就此入土,诸位心中也当有数,便这么多了,夜已深,且各回去安歇吧。” 说罢,其人便不再犹豫,却是直接入城,只留下此地文武要员在风中一时惊惧 第三十五章 风起 “阿翁,早些歇息吧,明日还需议政” 成都,一处简致安静的人家内,一道年轻的声音在长夜中慢慢响起。 蒋琬放下手里的文书,便皱着眉头:“谁让你来的?今日的书可温习了?” “回阿翁,是阿母让我来问,”闻言,那道声音明显拘谨了起来,却还是恭敬拱手道:“经册已温习,阿翁可要考校?” “温习便好,考校便不必了。”蒋琬揉了揉僵硬的眉心,摆了摆手:“你去告诉你阿母,让她歇息便是,我还要再看一会文书。” “唯。”那人赶紧长出一口气,随后恭敬行礼退下,待到临出门前,却是再度被唤住。“对了,你这几日可曾看见子华(蒋显)?” “这”那个年轻人却是目瞪口呆的沉默了一会,然后方才拱手道:“阿弟八日前便被您派去汉中了,阿翁,您忘了吗?” “是这样吗。”蒋琬喃喃自语一声,却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那便下去吧,莫要忘记温书。” “唯。” 待到那人带着稍许的恍惚感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担忧刚才这事,可要告诉阿母? 而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前面一阵人影晃动,乃至于喧哗之声响起,年轻的蒋斌怕遭了贼,连忙便要回还到屋内去护阿翁周全,却抬头一看,当先一人居然是侍中郭攸之,其人也一改往日间敦厚儒雅之态,面带欣喜、甚至是狂喜,看也没看挡在路中央的蒋斌,径直走进了蒋琬房内,连门都未敲。 “长史,长史,长史可在?” “演长?可是出了何事?”蒋斌只听到自己老父焦切的声音传来,同时伴随着一阵桌角晃动之声,想必是起身太快,碰到了桌角。 旋即,便听到郭攸之压抑不住的惊喜声再度传来:“大捷!蒋公!前方陛下大捷啊!” “什么?陛下的消息过来了?”蒋琬陡然失声,手里攥着的文书也坠落地上:“确定是陛下处消息?我方大捷?!” “当然是陛下处消息!”郭攸之眉开眼笑,赶紧递过军报,“消息是涪县李君处传过来的,言陛下于八月二十九日亲率大军克敌于斜谷水岸,逆魏主帅司马懿狼狈走脱,我方斩获近两万余人,绝对是大捷!!” “李仆射不是大话之人,更不敢在此等事上弄虚作假,”蒋琬仔细看罢,心中宛若一块大石坠地,“那便是真的了,陛下真的大胜了” 言罢,其人居然一时恍惚一头跌倒在地。 郭攸之连忙去扶,却又看到先番掉落地上的文书,上面乃是此次南中平叛所需后勤粮秣的具体数目和调遣,待到蒋琬稍稍缓过来,终于忍不住哀劝道:“蒋公,怎么还在看文书啊,这都人定末了” “演长不知,南中此次叛乱非同小可,我担忧向巨违(向宠)一时间怕是不容得手,这后勤粮秣需是得提前应对方才妥当。”蒋琬花了半刻时候理清了思绪,然后目光直直的望着屋顶,摆了摆手,“只是此间着实无甚大将在此,便是陈将军(陈式)日渐病重,不能下塌;邓老将军又远在江州,一时间也不能轻离,唯有向巨违可用。我已嘱咐他谨慎行事,便是未竟全功亦不可贪功冒进,须知此时我大汉江山是容不得一点差错了。” “蒋公所言甚是。”郭攸之闻言勉力应了一声,便小心的将地上那封文书拾起,轻轻放于桌上,随后道:“先帝在时便对中领军几多夸耀,想必也无甚问题。而且从军报上的时间来看,陛下克敌之日是在八月二十九至八月三十,而我等早先的文书想必应该能在九月初五前送达,陛下定会就此作出处置,蒋公且安心便是。” “陛下这一仗打得精彩。司马懿之辈鹰视狼顾,又久经战场,其人军略谋划当即世间少有,陛下临危不乱,几度亲往前线,这便是果敢压住谋略了,”蒋琬可能是稍微回了点神过来,又或者是郭攸之的话起到了作用,面上居然有些泛红:“且这仗打完一时之间司马懿谨慎,怕是不敢再上来骚扰,我等也可专心治政” 说到治政,蒋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开口问:“演长,军报上可言丞相消息?” 郭攸之也是一愣,随后沉闷的从腰间再度抽出一张文书来,也不能说话,就这么直直的递给蒋琬。 蒋琬哪还能不知? 便是一双手都颤颤巍巍,待到看去,却是一行文字如同刀剑般袭来,直痛得他浑身脏腑都在呻吟。 郭攸之也顾不得悲泣,连忙上前扶住其人,“蒋公!还请振作啊!此时陛下未归,我大汉朝政皆系于公一身,万万要振作啊!” 蒋琬已不能言,两行清泪不觉流下,心下百转千回,万般苦痛,最后竟只凝成一张敦敦笑脸 晚风习习,繁星点点,便在这凄冷的夜色中,蒋琬终于再不能持,一声“痛彻我哉”伴着汨汨清泪从这地上,随风而起,漫步而上,仿佛送到了云巅嗟哉苍天乎!竟容不得我大汉丞相多活几日吗!痛彻我哉!痛彻我哉!!! 南郑。 在长达几日的慌乱和忙碌之后,从所有的仪式再到葬地都已经在刘禅的高压之下商议妥当。 不然呢? 皇帝天天除了吃食安寝外,便整日守着这事,便是最为妥当的李平在那等目光下,都不由得头皮发麻,却不敢不尽心于王事也。 建兴九月二十日,南郑所有军民披麻戴孝,往去定军山。 须时,便见定军山,旁侧还有少祖山下沿的九条小山岗环抱,九条山岗由青沟、罔子沟、井沟、斩地沟、田家沟、牛角沟、瓦洞沟、龙嘴沟八条小溪分割而成。 岗峦起伏,山环水抱,一片汉柏古松,清幽、古朴。 丞相陵墓便定于此处。 刘禅当先行来,面无表情,身后文武百官、商贾小民无论种种皆面带悲意迤逦而至。 正此时,秋风再起,晨露微霁,恰是百般愁苦百般相思 第三十六章 军略(4K) 昭策曰:“令使‘使持节’大汉尚书令,赠君丞相武乡侯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嘉兹宠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定军山脚下,待到李平面色肃然而悲切的读完手中的祭文。 “取酒水来。”始终面无表情的刘禅忽然挥手示意,“我要敬相父一杯。“ 左右之人不敢怠慢,更不敢提什么合不合乎规矩之类的话,几乎立即从后方取来酒盏,然后马忠捧壶,李邈奉杯,立即就为这位天下至尊之人奉上了一杯酒。 刘禅便立在陵墓之前,举杯欲语,却又一时沉默,复又作势捧杯,欲将酒水撒在地上,可再次止住,最后竟怔在当场久久无言…… 漫天秋风起,落地萧瑟声。 刘禅便只是这么呆呆的看着天,看着地,看着眼前的陵墓,手中的酒盏宛若千钧,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再度袭来。 磅礴却又宁静,飘忽而又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当刘禅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不觉手中的酒盏已经空了。 刘禅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陵墓,怅然道:“论天地之广阔无从验,哀乎之叹兮无从起。相父啊相父,便是为了你,为了大汉江山,为了将士百姓,刘禅也会撑起这个担子,相父且去,我汉室复兴必将随之而来!” 说罢,其人竟不再留恋,将空了的酒盏掷于地上,转身便走,却是连番下令不停:“相父一生劳苦功高,着建祠于汉城,享黎庶之香火。其余人,拜祭过后各归其位,三个时辰后府衙议事,不准耽搁,就这般了” 言罢,其人甩手而走,只留董允匆匆书令笺不止。 渭水北岸。 郿县县衙。 曹魏大都督、大将军、舞阳侯司马懿面无表情坐在堂中,颍乡侯、卫尉、大将军军师、持节督长安军事辛毗辛佐治坐在其人身旁,两侧便是清一水的曹魏大将、重臣。 不过无论是谁,面色须不是太好看。 当然,此时此刻,面色又怎么能好看的起来? 还能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已经是众人仪态稳重。 半晌后,见到四下皆无声音传来,作为军师且持节都督此地军事的卫尉辛毗忍不住轻叹一声:“仲权,可知蜀军此时情况?” “回军师的话,六日前根据哨骑消息,蜀军大部继续坐镇五丈原及斜谷水东岸,牢牢扼住斜谷口,另外大约万人却已经顺着褒斜道撤回汉中,具体方向还未可知,想来应该是屯兵南郑。”闻言,夏侯霸却是立马站起来回道。 “南郑?万人?大部还在此处?”辛毗皱了皱眉,出声询问道:“伯济,这有什么说法吗?” “回军师。”郭淮拱了拱手,静静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以末将看,蜀军这战过后,定是不想放弃五丈原这个军略要地了,所以只撤回了万人休整以减少此地后勤压力,大部还留在此处严守斜谷水。” “那蜀军可会再度攻来?”辛毗又问了一句。 不过这次没等他点名,也没等郭淮继续回答,司马懿便甩了甩袖子冷笑道:“蜀军如何敢攻来?怕不是此时还担忧吾等反攻回去呢。” “大将军此话何意啊?”辛毗面色不变,淡淡回了一句:“难不成大将军还以为此战我们胜了不成?” 此言一出,这小校的县衙内,顿时一片肃静。 谁都能看出来辛毗的意思,便是刚刚被点名的夏侯霸和郭淮也是心知肚明。 可知道归知道,辛毗这么直白点出来,又在这样的场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不满意了! 不要小看这一点。 此时的司马懿虽然在军中大权独揽,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占据主动,这大魏到底还是坐镇洛阳的那个魏明帝说了算,他不死,司马懿一辈子都出不了头。而辛毗正是那位魏明帝心腹中的心腹,近臣中的近臣,便是从资历来看,辛毗作为曹操时代的老臣,也不比他司马仲达低,双方之间无非是一从军一从政而已。 “便是胜。”司马懿昂首回道。 “居然有此事吗?”辛毗居然也不恼怒,而是拱了拱手,请教道:“那便请大将军解惑一二。” “此番五丈原之战,看似我方死伤惨重,但归根结底,只是子元、稚权、乐綝、张虎等部伤亡较大,而我军主力大部并为有太大损失,便是虎豹骑、青州兵、虎步军皆无有太大损伤,便是辽东骑兵,幽州兵建制也都还在,武卫、中坚、中垒、骁骑、游击等五营禁军更是只有轻微伤亡。而对方孟琰部精锐的蛮兵却被打残,前将军袁綝部更是死伤惨重,便是南岸的吴懿部也伤亡不小,如何不能称胜?” “”听了司马懿的话,辛毗长呼一口气,沉声道:“可从结果而言,到底是我方伤亡更大,蜀军伤亡更小。” “那又如何?”司马懿挥了挥袖子,继续冷笑道:“军师且无需误会,某刚才所言只是其一,这里还有其二奉上。” “洗耳恭听。” “在某看来此战大胜之处便在于诸葛孔明真的死了!”司马懿停了一下,却是直接站起来,昂声道:“而他死了,在某家看来便是等同于蜀军死了!二者又有何分别?便是此战其稍微挽回颓势,但也难掩其腐朽的根本,没了诸葛孔明,皆不过土鸡瓦狗,早一天死,晚一天死,无非是看我们什么时候攻过去,此等情况下,又谈何言败?” “一万五千众将士的性命只得了这个一个消息,在大将军看来是胜?”辛毗幽幽道。 “当然是胜!上到陛下,下到士卒,无一不清楚我方大敌是何人,便是那个村夫在某看来,胜却十万雄兵!有他无他,截然不同矣。” “那毗便无有言语了,却会将此处经过一并报于陛下处,且静候陛下处置,不知大将军以为可否?”辛毗眼中闪过一丝波澜,拱了拱手道。 “自当如此。”司马懿肃然道,“便是某,也要顷刻起行往洛阳不停,军师可要同行?” “大将军马快,吾等老朽就不跟一起了,届时许都见便是。” 说罢,辛毗便拱手走了出去。 待到其人影消失,全部只剩心腹的时候,司马懿终于忍不住焦急道:“伯济。” “末将在。”郭淮默默地站了出来。 “某家此刻便要星夜前往洛阳面见陛下,你留此坐镇,我让子元、仲权和稚权留下为你副贰。五丈原一时间不要再动,只需严防死守,小心探查即可,而我却担心陈仓可能有变,诸葛村夫生前在那里布了一只兵马,稚权你便带五千人再去支援,伯济,你要随时注意查看,马上便是秋收了,对方如果有异动,不妨抢在其秋收之前抢先动手,如果能吞掉那一只兵马,于大魏、于你我都是一场大胜!不过还需小心行事,但凡用兵,定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司马懿急促间却是将后续的军事战略全部布置妥当。 郭淮沉默了一会,却只能拱手称是:“末将遵令!” 不然呢? 他还能不听吗? 前面那一批跟着张车骑的人便不听,结果现在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谁? 他郭淮为大魏打了一辈子仗,不想临到头来也落得这般下场,至于往后? 哪管得了那么多。 此等乱世,说死便死,顾好眼前罢了。 南郑。 刘禅头戴通天冠高居主位。 左侧从卫将军袁綝、前将军吴懿、左将军高翔、后将军姜维以下,镇西将军马岱、安东将军廖化、平北将军刘敏、辅汉将军句扶、汉中太守马忠、讨逆将军胡济 右侧从侍中董允(佚比两千石)、尚书令李平(佚千石)、新任御史中丞李邈(佚千石)以下,大鸿胪丞宗预(佚比千石)、谏议大夫谯周(佚六百石)、尚书台右仆射费祎(佚六百石)、新任尚书杨隅(佚六百石)、新任太祝令赵直(佚六百石) 一众文武要员除了尚在养伤得镇北将军张翼外,全部到场。 众人各自正经危坐,待到一阵沉默后,刘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费卿?给各地的行文可曾发放完毕?” 说得却是之前通令巴蜀一地全部戴孝不许喜乐的文书。 费祎赶紧从队列站出来,疾步走到中间位置,恭敬拱手道:“回国家,俱以行文完毕,各地从接到行文起,三日内戴孝,稍近的汉中各地已经开始执行。” “那便好,这个事情你亲自盯着。”刘禅面无表情道:“别出了岔子。” “唯。”费祎赶紧恭敬退下。 “将士的大营安排的如何了?马府君?”刘禅继续不停。 “回禀陛下,一万两千名士卒俱在昨日晚间全部安置妥当,便在定军山扎营。”汉中太守马忠从列中恭敬拱手道。 “且要用心,来年大战还需要用到这等经历过大战的士卒,务必谨慎。”刘禅吩咐了一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叮嘱道:“且要记得,莫冲撞了丞相祠。” “唯。”马忠也拱手退下。 两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询问完毕,刘禅稍稍沉默了一下,却是再度开口道:“有司马懿的消息吗?” 讨逆将军刘敏从队列中走出,恭敬拱手道:“回禀陛下,司马懿部从吾等回程时便再无动静,想来一时之间或在休整。” “没那么简单。”卫将军袁綝拱手道:“陛下,诸位,老臣觉得便是无动静才是最大的动静,司马懿身为曹魏大将军,此次一战之后必不可能就此罢休,更兼之,其人现在是彻底知道丞相逝世的消息,更会采取行动,以应此次失利。” “老将军的意思是还要在五丈原动兵?”另一侧的尚书令李平站了出来,蹙眉以对。 袁綝捋着下巴的胡须轻言道:“五丈原大抵不会,或许是在另一处?” “兰坑吗?”李平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兰坑倒是有可能,可是辅镇南有八千兵,陈仓有那么多魏军?” “便是没有,再增援便是了。”前将军吴懿轻声道。“我要是司马懿,输了五丈原一仗,再加上得知丞相逝世,定会想办法打回来,而不是就这么沉默,且五丈原刚刚失利,如果还在此处用兵,恐怕士卒士气不稳,在兰坑便是一个好选择了。” “那便将兰坑的镇南将军部撤回来?”尚书右仆射费祎稍稍建议道。 “不行。” “不可。” 费祎此言一出,便被几位将军接连反驳。 右将军高翔拱手道:“兰坑跟五丈原在地理位置上同等重要,五丈原进关中,兰坑进陇右,皆是不可轻失之地,但有一丝可能便不能弃。” “那如果魏军来呢?” “便让他来。”袁綝轻轻拱手,对着刘禅道:“陛下,臣有一个想法。” “卿可说来。”刘禅稍稍示意。 “老臣大胆而言,如果魏军真的对兰坑用兵,那吾等一兵都不可派去支援,反而要集中兵力,直接猛攻郿县大营,如果拿下郿县,便是兰坑丢了,也能拿回来。”袁綝语出惊人。 尚书令李平默然看了一眼这个在五丈原战役中异军突起的老将军,没想到在先帝、丞相在时皆略显平庸的老将军竟如此内秀,这条计策虽说看起来是疏漏百出,比如郿县的兵力若何、拿下后如何防守关中的魏军、如何清除陇右的魏军等都没有细说,但就大略而言,足够令人惊艳。 刘禅也听懂了,袁綝此计便是要做一个抉择罢了。 当然,如果真按照他所言能拿下郿县,就算是辅匡部全丢了,那也值得,但显然这个计策想要实现的难度也很大,毕竟魏军本来就人多势众,便是去了兰坑五千人,兵力上蜀军还是不足以优势,所以刘禅也只是微微颔首。 “陛下,前番成都抚军将军蒋琬处有信使到来,可要召见?”见到堂中一时安静,站立在侧的新任中常侍黄皓小心上前言道。 “蒋琬的信使吗?宣他进来吧。”刘禅轻轻拂袖。 第三十七章 决定(求收藏) 汉,建兴十二年九月。 南郑。 这厢皇帝既然下令,很快便传抚军将军蒋琬信使觐见。 “秘书令史臣显叩见陛下。” 须时,一约摸二十出头年纪,面白无须,身长七尺,长像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进得堂中,俯首叩拜。 “是子华吗?”刘禅却是一愣,俨然是认出了其人,随即笑了笑:“蒋君把你派来了吗?说吧,有何要事。” “回禀陛下,乃是朝中列位重臣担忧陛下安危,遣臣来问安。”蒋显拱手方言,却是不卑不亢。 “朕安。”刘禅点了点头,便再度问道:“可还有其余事情?” “剩下之事便是南中叛乱一事,可臣在来的路上刚好遇见安南将军,得知陛下已经做出处置,须不必再问。”蒋显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 “那便列席旁听吧。”刘禅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黄皓多加一个座位在侧处,“正好我这里也有些事情要说一说,议一议。” 见到天子如此语气,众人都不由得慎重了起来,蒋显也连忙正襟危坐。 “先说此次五丈原战事。”天子面色表情,安坐不动,对着规模日益扩大的文武如此言道。“姜卿,你是此次统筹主帅,你先来说一说。” 姜维心中惴惴,却也不敢耽搁,连忙从列中站起拱手:“回禀陛下,臣窃以为此战乃是我方小胜,逆魏小败。” 这句话倒也没有超出刘禅所定的“不受贺只受吊”一说,所以刘禅只是微微颔首便道: “往后军略为何?” “先守后攻,攻则往陇右或者是北原、郿县一带。”姜维便在原地拱手肃然道。“先定陇右,再定关中。” 其他人心中皆是一凛,这便是大略了。不过倒是无人出声反驳,因为这也是诸葛武侯生前的战略设想。 更重要的是,上首那个天子也是这样想的 果然,听到姜维的话,刘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可有时限?” “便无时限。”没成想,刘禅这么一问,姜维反倒更加严肃:“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何时用兵,何时出击,都只能视当时情况而定,过早空言,乃是兵家大忌也。” 刘禅再度颔首,却是看了一圈众人:“其他卿家可有什么不同看法?若无,此事便当议定,往后战略即为先守后攻。” “臣附议。”堂中沉默了一会,卫将军袁綝当先拱手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随即在他的带领下,众位将军也纷纷拱手称是。 “那便如此计较。”刘禅点头,看向姜维,复又继续言道:“卿回去后且整理一份正经文书过来,包括五丈原之战的具体过程,要详细些。” “唯。”姜维恭敬拱手退下。 “那再来说另外一个事情。”刘禅摆了摆手,语气淡然:“相父既去,很多人一时间都很难走脱出来,便是我也不例外。然北伐总要继续,殄灭曹魏,兴复汉室不仅是你我的大愿,也是相父的大愿。他夙夜忧叹,呕心沥血也不是为了让吾等有闲情在这空叹其哀的,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吾等若不走出来,重新迈步,便会被困死在路上。” 在场文武要员各自无声,也无反应。 “我的本意你们很多人知晓,但也有很多人不知晓,今日不妨明说。” 刘禅见状不禁提高了嗓门。“局势到了眼下,我刘禅既为汉室天子,既为天下汉民之所望,此生必当竭尽全力,誓师北伐,兴复汉室,这其间,便是万分艰难,百般辛苦,都不能动摇我之信念,因为彼处还有先帝,有相父,有无数英烈在看着我,我刘禅必持此信念与曹魏逆贼水火不容!” 董允等人听到最后两句,都忍不住头皮一紧,却是纷纷俯首下跪。 “所以为了相父,为了北伐,我有意做些改变,以发号施令,重建大势,安定人心,卿等且听且思虑是否妥当,不妥当之处吾等再议。” 刘禅一边说话,一边暗自观察了一圈,见到众人只是不语,便也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道:“其一,相父既去,相府众人的职司却需妥当安置,以杨卿和赵卿为例,主簿、书记、各曹属、各掾属皆重新授职。” “臣以为可行。”一片肃静之中,尚书令李平却是毫不犹豫的第一个站了起来,然后扬声相对:“陛下英明!” 说白了,这其实是预料之中的一个东西,实际上在回程的路上他便已经跟近臣稍稍透露过这个事情,毕竟此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更改国政的大策,且丞相去了,相府里的这么些人总归要安置。今日天子如此正式,也只能是这类事情,但众人明明心中有所预料,却还是忍不住沉默了一下。 而李平这么一跳出来,稍稍一愣间,那边卫将军袁琳、前将军吴懿还有一众将军,甚至那些文臣却都已在董允的带领下出列附议。 不然呢? 跟天子对着干? 还是一个能顶着大旗杀向敌军的天子? 谁有这个胆量? 谯周吗? 谯周也没那么傻啊甚至,在得知某天子在五丈原的种种事迹后,这位谏议大夫对刘禅却是比别人都更增添了一丝敬畏。 须知,他最是个明白人! “那此事便定下。”刘禅挥了挥手,身形不动。“其二,往后动兵时日长久,既然相府参军一职被免去,却还需要军事赞画之人,我意单独成立一职司,曰‘行军司’,以便代替参军作用。” 说罢,刘禅顿了顿,却是看向另外一人。“刘卿?” “臣在。”刘敏一个激灵从列中站出来。 刘禅眯着眼睛看过去,“卿便兼领这行军司第一任司丞可否?” “臣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刘敏立刻俯首叩拜道。 “那便这么定了,行军司往后便由刘卿兼任,且需尽快寻妥贴之人入得司中,五日后呈一份攻陇右的具体文书过来,我和几位将军要看。”刘禅面色如常,继续淡淡道:“但在你们做文书之前需记住一件事情,无需尔等做决定,只需尔等且多思,且仔细。” “唯。”刘敏恭敬拱手退下。 “其他卿家可有什么看法?”刘禅复又问道。 董允等人有些心累,有些无奈。 好嘛,你都吩咐完了,还让我们说看法,便是说了你还会听? 想罢,众人也只当天子这话屁话,便纷纷拱手附议:天子明笃,吾等皆无看法。 “臣以为可行!”李平俯首承命。“陛下可还有他言?” “自然有。”刘禅面无表情,坦诚答道。“但一事归一事,既然议定了,就即刻拟旨,定下此事再说……现在就写,将我刚才的话写成正经制诏旨意,印玺就在此处,写完就着人誊录,分发各地重臣……成都蒋公琰,江州邓芝,南中张嶷,五丈原王平……一个都不许拉下!而且还要他们接到旨意后,贴成告示,让天下人尽知!” 众人听得严肃,却压根不敢怠慢。 轻车熟路的董允当即召了旁边杨戏等人,没过多久,一道诏书便一气呵成,待到加印上去,这边是正经的制诏了,需要摆香案,跪地迎接的那种。 当然,此时刘禅压根管不了那么多,其人看见这道旨意罢后,不等这些人稍微歇一歇,便继续开口言道:“其三,以丞相历次北伐之战、前番五丈原之战为据,不允任何人提出议和一说,凡是有此言者,不消我说,请各自便去,也各自安好,咱们君臣之谊且到此为止。” “臣附议!”李平再度跳出来,同时还隐晦的看了眼下首的谯周。 而出乎他预料,谯周居然比他先一步迈出队列,坚定不移的说出了同样的三个字“臣附议”。 李平只能感慨人的变化真是难以预料,怪不得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看来谯大夫真是个有智慧的人呐。 然而另一侧袁琳等就将军几乎是齐齐出声: “臣附议!” 当然附议! 今日天子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多次表明自己接下来的政治纲领,并近乎是明确表态,如果不承认这个政治纲领的,都请离开,这里不欢迎他们。 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话说刘禅从始至终似乎也没什么后路可走。 当此一时,除了与曹魏拼搏到底,便是抛弃自己所有的尊严,抛弃先帝和丞相的执念,抛弃无数英烈的期盼,去苟且偷生。 但刘禅也曾暗暗问过自己是否可以抛弃这些,到最后,索性是一口唾沫吐出来 谁爱当安乐公谁当,刘禅反正不当! “记下了吗?”刘禅平静言道:“如之前一般,拟诏……如之前一般发各处文武重臣,让天下大汉子民都知道这个事情。” 董允等人运笔如飞,很快再度写完一张制诏。 “以下,其四……”刘禅只是微微顿了一顿,便继续言道。“加丞相府留守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为大司马,平尚书事。” 这道旨意却有些莫名了。 不过董允费伊等人倒是一时振奋,而列席旁听的秘书令史蒋显也是大喜过望。 可以说这道旨意一出,等于说天子是亲口明确了蒋琬作为诸葛武侯继承人的身份,因为虽然没给丞相,也没给大将军,但给了大司马,并且跟袁琳一般平尚书事,这便是相当明确的态度了。 “蒋子华?” 而就在蒋显陷入喜悦颇有些恍惚的时候,忽然听到上首刘禅一声大喝,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到堂中,慌张拱手道:“陛下,臣在。” “此番回去告诉汝父,切不可终日忙于政事不可自拔,该歇息的时候还是要歇息,莫要拖垮了身体,咱们君臣之间需长久才好。”刘禅眯着眼说了几句,便再度挥手让其人下去。 “唯。”蒋显也不敢怠慢,略表姿态,俯首叩拜之后,便退回一旁。 “其五,也正是最后一件事。”待到堂中一时寂静,且日头稍稍偏西的时候,刘禅忽然从坐中站起,便走到堂中,环顾四周,随后轻叹一声:“旬日间,我其实在考虑要不要就此留在南郑,毕竟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便是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此言既出,在场众人近乎全部失声。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默默写着诏书的董允,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表达了最直接的反对意见,对着刘禅下跪涕泣道:“陛下!万不可如此啊!万不可如此!” 卫将军袁琳心中也是暗叹一声,从队列中走出,对着刘禅行大礼参拜:“陛下之心,经五丈原一战,经今日一事,便是天下万民尽知矣,却无需再留于此处徒增危险,不如返回成都,以安朝臣、将士、黎庶之心来得妥当。” “便是这般道理了。”刘禅再度轻叹一声,拢起袖袍,上前扶起他:“老将军却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留在此地无妨,但局势却可能因为我这个决定变得更加不堪。”刘禅却又上前扶起失态的董允,便继续对着众人说道:“对于将士而言,赏罚分明,吃饱喝足,远比我这个天子整日盯着他们来得舒心,所以,便是我在此处,也不大可能如相父一般练出数万雄兵来;而对于汝等而言,我在此处,也是让你们束手束脚,竟事不爽,那却不是我想要的了,所以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提满堂寂静,刘禅却是一路走到新任汉中太守马忠身前,握住他的手,恳切以对:“所以,马卿,我便不在此添乱了,前方竟交予尔等处置,尔等皆是大将之才,军略谋划远胜我十倍,有什么谋划尽可自断,只需来书一封即可。我便顷刻往成都不停,为尔等坐镇后方,足兵足粮,让尔等无后顾之忧。但如果真的力到尽时,且派一人至后方,我刘禅自当披挂甲胄,便不为汝等报仇,也不使汝等独自离开,切记切记!” 第三十八章 壮志 “陛下。” “令君来矣,且来喝一杯。” “请陛下先” “且用” 南郑城头,匆忙穿戴完毕的尚书令李平在中常侍黄皓的小心带领下,小心翼翼的走上城头,第一眼便看见了一身浅白色长袍宽带,持着酒盏向北而立的天子刘禅。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白日些许的燥气便在晚风吹拂下,徐徐消散。 “来给李君满上。”刘禅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见到李平上来后,当即吩咐一旁的黄皓倒酒,甚至见到其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还要自己上来给李平倒,却是惊得李平礼都未行毕,一阵的推辞和惶恐。 且说,皇帝亲自给你倒酒你敢喝吗? 莫非以为自己是诸葛孔明? 但无论如何这酒是推不了的,稍许,待到酒盏倒满,刘禅便眯着眼睛催促道:“李君?李君?” “陛下,臣在。”李平赶紧端着酒盏迎上去。 “卿迟来矣,且先饮一杯。”刘禅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颇为豪迈的指着他那盏酒,笑道:“不饮尽,我这里却是不许的。” “”闻言,李平却是苦笑一声,但也随即端起酒盏对着刘禅行了一礼,随后一饮而尽。 便见刘禅高兴的拍着手:“不愧是朕的尚书令,黄皓,再去给满上。” 黄皓便如一寻常路边酒家的小厮一般,赶紧把着酒壶便再度给李平的酒盏里满上。 “陛下今日好兴致。”一盏酒过后,李平倒是稍稍去了些拘谨。 “哪有什么兴致,不过苦中作乐罢了。”刘禅却是摇了摇头,稍微抿了一口酒,眼神飘忽,看向远方:“便如这茫茫峻岭,也有许多不如意,秋日落叶,冬日下雪,夏日炎热,便只是春日尚好,可又如何能年年月月皆为春日?不过都是无从选择罢了。” “陛下此言颇有道理。”李平听着某天子不伦不类的比喻,居然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峻岭与吾等皆是同样罢了。” 刘禅闻言一笑,却是摆了摆手,忽然道:“听说今日间不少大臣都去了定军山拜祭相父?” “是有一些。”李平想了想,点头道:“大抵上是因为即将启程回成都的原因,大臣们去的多些,不过臣倒是未去。” “哦?李君为何不去?”刘禅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莫不是还在记仇?” “陛下说笑了,哪里来的记仇一说?”闻听此言,旁边持壶的黄皓忍不住抖了一抖,而李平却相当平静,长身而起,失笑一声:“无论是先帝还是陛下亦或是丞相对我只有恩,还是大恩,仇之一说却无从谈起。” “那便当朕说错了,自罚一杯。”刘禅随意的摆了摆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却又是跟刚才的李平完全不同的风范。 “陛下豪迈。”李平赞道。 “哪有什么豪迈?不过是见了一场生死罢了。”刘禅随即负手而立,淡淡道:“以前的时候在宫里,也不知外界是何等情况,死人便也没那么在意,可这次从五丈原回来,朕的心思改变不少,生死间远没有说得那般容易。” “不过李君,现在国家崩溃沦落至此,吾等总归是有点责任的。”刘禅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此时而言,无非是国家大义凌于个人情绪之上,说什么都不如去做些事情来得妥当。” “臣已知陛下在五丈原上之言,却是振聋发聩,总觉此生若真如此,便也太潦草了。”李平再度饮下杯中的酒水,苦笑一声道:“怕是陛下不知,在那道旨意到来之前,臣心中甚至存了死志,亏得陛下救了老臣一命。” “所谓五帝圣焉死,三王仁焉死,五伯智焉死。”刘禅继续淡淡道:“人莫能考也。” “便如朕此次出奔五丈原,心中实际上没想那么多,蒋琬等人皆劝我以大局为重,不能轻率行事,可何为大局?”刘禅忽然转头看向李平,却是提高了音量:“朕私以为大局便在我!真以为我是放着一个妥当的路子不去做,弃了祖宗制度家法,一意孤行吗?还不是因为彼处路数全然成不了,只能誓死一搏罢了。不过彼时却是没想过什么生死的,大概是一腔余勇上前来,却是不顾一切了。” “陛下千里壮举,旁人莫能哉,堪比光武,臣每每思及,感伤之余也热血奋勇。”李平先是拱手称赞了一句,随后便谨慎问道:“陛下心中可是想起先帝了?” “是啊,李君不愧是李君。”刘禅居然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后道:“说起来朕便是想到先帝了,这几日间,包括相父在内,旬旬有人说朕可比先帝,实际上真的可比吗?我一无先帝之勇烈,二无先帝带兵打仗的本事,治国治政皆不用提,便是朕不说,卿也应当知晓。”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李平直起身来肃然拱手,许是喝了点酒,却是难得渐渐放肆,说了些平素他绝难开口的事情:“不提从前,便是此时陛下人主之态磅礴,军心所向,民意所钟,实为我大汉天子也。” “是这样吗?”刘禅稍稍眯了眯眼,轻笑道:“实际上在魏军退去后,朕心中是一团乱麻,便是留在原上不动,也是因为此处原因。” 李平当然是点头不语。 战后诸事必然杂乱,而这其中,几乎每件事都还必然掺杂着重要的人事问题、经济问题、军事问题,所以处置起来不免棘手。 但是怎么说呢? 话有时候是能反过来讲的,这些事情就摆在跟前,再难不也得硬着头皮上吗? 便是在这般情况下,事情也被刘禅处置的大差不差。 “朕心中还是有些想法的,只不过这次疏于时间以及形势关系暂且放下,待以后再论,卿且先记下,以妨届时仓促。” 闻听此言,李平才稍稍醒悟,感情今天皇帝是为了给他通通口信来的。 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却是心知肚明了,这里却不足道哉。 “唯。”想通此一关节,李平当即拱手称是,再抬头来,刘禅居然早已经转身而去,恰似秋风明月,也不及我壮志未酬…… 第三十九章 阳谋 洛阳。 “出了何事?” 这座饱受战乱之苦的古老都城,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气的昔日繁华之地,白马寺以北,平乐观以南中间一处酒楼之上,有人从临街窗口探出头来,却是能遥遥望见有哨骑从街上飞驰往来。“这是今日第几队了?还都是从西面过来?” 窗内,一尊四足抄底大肚长炉,上面正在现场烤炙肉类,如鹿、羊、鸡、鱼等,皆膏腴丰美。 此外还有一三足雕纹四孔青铜染炉,四孔同样烹煮着各种肉类,汤汁四溢。 再次,还有案几之上摆着的蘘荷、大葱、小葱、胡葱、大蒜、苏、蓼等诸多盐菜,还有粥、栗饭、胡饼等吃食,在这个贫穷人家甚至要“含菽饮水,遗以生蒜,受而不食”的年代,这等吃食想必算是丰盛了。 “天知道……”作答的乃是魏武帝收养的义子,也是其佳婿何晏,其人闻言失笑。“西面有假黄钺、大将军、大都督、舞阳侯司马公坐镇,想必是万无一失,定是来报捷的。” “平叔此言恰是也,难不成还是报丧的不成?”其间一面色通红,俨然已经喝高了的老兄,大着舌头道。 众人闻言也是纷纷大笑,言语中对那位“司马公”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蜀贼凶悍,我料司马公一时间定不能克,说不得又是派人来陛下处呈上他那番‘不战不战,要战你战’的言论,届时,吾等皆可高枕无忧矣,尽待蜀贼饿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席间一人再度言道。 便又是引起一阵哄笑之声传来。 却说此处之人,光是听这几番言论便能辨识出,定是与司马懿不睦者,且还甚众。 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充满斗争。 哪里又比哪里容易呢? “不过陛下刚从禅陵回来不久,心情甚是不佳,听说前两日,一内侍因为多了句嘴,被活活杖毙,这些哨骑要真是司马仲达的信使,想必也逃不了好。”一人笑罢,却是缓缓摇头,正是任度支郎中的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丁谧丁彦靖。 “竟有此事吗?”南阳人邓飏出声询问。 “却有此事,不过据我所知,应该不是为禅陵之事,怕是因为辽东的公孙氏”何晏摇了摇头,缓缓说出一个猜测。 众人听他所言,也不怀疑,皆是点头。 “公孙氏降即复叛,叛即复降,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十年,倒也算是痢疾之患了,奈何此时腾不出手来。”丁谧也道。 “西蜀牵制了关中兵力,东吴又牵制了南方兵力,一时间还真无人去收拾这个公孙氏。”邓飏低头思索了一番,忽然道:“如果君侯愿意举兵北上”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都忽然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太低 不然,凭借君侯的身世底蕴,便是司马懿明于治军,又岂能和君侯抗衡? 只可惜,人各有志 正此时,不待何晏出声调节氛围,酒楼下,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便见几位仆从模样打扮的下人匆匆而上,何晏刚要呵斥,却见自家门房连忙俯首于地:“主人,邵陵侯有召!” 而其他相似打扮之人也是各家门房仆从宾客之类,却都有同样言语奉上。 “君侯有召,不敢怠慢!诸君且随我前往。”何晏心中惊讶,却是面色不变,长身而起,自带一身气度,吩咐席间众人道。 “唯。”众人赶紧收拾仪态,便是喝大的那位,也连忙往口中灌了几口浓汤,以作涮口。 却说众人迤逦而出,少时,便来到邵陵侯府。 候府门房早已在等候,便带众人入内,待到入得正堂,此时,邵陵侯、武卫将军曹爽却是不顾一群醉鬼是否失态,便急促言道:“刚刚前方使持节卫尉辛毗遣使来报,大将军司马懿在五丈原败于西蜀逆贼之手,伤亡近两万余人,陛下怕是稍后便要寻我问计,君等有何教我?” “什么?”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既然定下要回成都,刘禅便不再拖延,第二日便开始准备回程事宜。 当然,相比起从五丈原归来,这一段路程却是要更加遥远,更兼之,刘禅却是想在临走之前将一些事宜都尽量处置清楚,以免到了成都后,陷入政治泥潭更加麻烦。 所以,一时间,南郑上下文武官员倒是再度忙碌起来。 “相府主簿董厥经年记室,累有功绩,加为尚书台两千石曹尚书。” “丞相掾马齐初为参军,后继相掾,许入行军司为参谋,赞画军务。” “相府参军姚伷许入行军司为参谋,赞画军务” “相府典军书记樊建,累有功绩,加为尚书台民曹尚书。” “” 刘禅立在堂中,面色不变,言语不停,每念出一个人名,就立马有人从列中站出俯首叩拜谢恩。 稍时,前方的一众相府官员便已被他安置妥当,真如其之前所言,参军入行军司,主簿、书记入朝,倒是不偏不倚。 政事稍毕,军事也有几分说法。 就眼下来说: 此前五丈原战役袁琳部伤亡最重,吴懿部次之,高翔部再次之。 而刘禅此番从五丈原带回来的一万余人便是从这三部中选出来的,便全部交予马忠,屯于定军山为王平后继,其余将军皆随刘禅入成都不提。 实际上,这个时候已经有部分精明人士看出了点风头,刘禅此番虽然没有大动干戈,但春风化雨间,却将丞相留下的兵权尽数掌握到了自己手里,一为王平部,二为马忠部,此二人都是出了名的忠心耿直,是为目前这位天子心目当中最为妥帖信重之人。 当然,此事也为大势所趋,刘禅今日举止,或者近日种种举止,根本就是阳谋。 说到底,刘禅这千里奔行,大旗招展,在丞相故去的这段时间里,让上下一时振奋的同时,也积累了些许威望。 或者说,给了你重用,给了你高官显位,你便是连这点要求不能满足于我? 此乃兵法大势,所谓胜败之下,何事不可为? 第四十章 派系 今岁的秋雨总是来得稍稍莫名。 一夜之间,整个南郑便笼罩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下。 不大,却连绵。触目所及,皆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淡淡雨丝便随风飘飞,卷起尘埃悉数扫尽。 当然了,已经准备妥当的处置自然不会因为此等事情搁置。 九月二十六日,便伴着这潇潇秋雨,安东将军廖化当先一步南下过巴山入江州暂且不表,刘禅却是带着袁綝、董允等人正式动身,沿着金牛道朝着梓潼方向行进。 马蹄声声,风声烈烈,只是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尽相同。 刘禅自不必说,打了一场勉强算胜的一战,心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少半分,只谓是死中求活。 如今局势,曹魏占据九州之地,东吴三州,而汉只有一州,无论是从民力还是军力来看,三国之中无疑都是蜀汉最弱,不然也不会出现后面姜维九伐中原自刎而死的悲壮之事。 既然基本盘已经定下,下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无非是一步一步立足于巴蜀蚕食陇右乃至关中。 但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百般诸事,纷纷杂杂,难以理清。 更兼此时的大汉本就是风雨飘摇,内外交困。 对于刘禅来说,终极目标当然是北伐曹魏,兴复汉室,但在此之前,还有茫茫多的问题在等着他去处置。 当先一关便是这朝堂中派系之间的激烈矛盾。 国虽不大,五脏俱全。 虽圣人在春秋时期便提出过“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的论断,但在仕途之上抱团取暖的利益趋使下,蜀汉内部政权并非铁板一块。 且说,自先帝举兵,东征西讨,到建立蜀汉政权,麾下汇聚的人才,从地理、利益以及归属等因素,形成了四股政治势力。 其一,是元老派,也可以称之为元从派。 先帝起初从北方幽州涿郡起兵,其后辗转青州、徐州、豫州,最后才南下到荆州。虽然在“赤壁之战“之前,先帝尚未能够达到一支能够在历史舞台中心角逐的大势力,但多年的军政经历还是给他带来一个比较核心的班底。 这其中较为知名的,例如关羽、张飞、赵云、简雍等人,都是最早一批跟随先帝的人物。除此之外还有刘琰、陈到、魏延、糜竺、糜芳、孙乾等。 这是先帝最信任的一批人,也是跟随先帝时间最长的。自光和七年、中平元年先帝起兵讨伐黄巾开始,就跟随先帝东奔西跑、颠簸流离,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离不弃。他们来自各地,是蜀汉政权的元老勋臣。 当然,这些人在蜀汉政权也享有超然的地位和绝对的信任。如先帝定蜀时,关羽、张飞、赵云、陈到身处要职,尤其是关羽和张飞,关羽负责荆州各郡,相当于守了蜀汉一半的基业;张飞在阆中领军随时驰援汉中、成都、江州、南中等地;魏延为汉中太守;陈到领宫禁宿卫、赵云统兵安成都内外,却是将属地各处紧要位置兵权悉数掌握。 可是,这个派系武强文弱,而且大多数人去世较早,至章武元年蜀汉建立时已是寥寥无几。 其二,是东州派,也称东州士。 东州派的组成是非常复杂而且模糊的。狭义上的东州派,就是史料中提到的“东州士“,是刘焉时期为遏制益州本土大户而接受的从荆州南阳地区以及关中三辅(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地区流入益州的人口。广义上的东州派则包括其他地区和刘璋统治益州时期的班底,这些人物与元从派有些相似,成分复杂组织松散,在益州没有根基。 这个派系与益州本土派的关系也比较恶劣,在刘焉、刘璋时期皆是如此,而刘璋没有刘焉的手腕,为了得到益州派的支持稍微对东州派有所遏制,结果就是东州派对刘璋的统治产生二心,在先帝入川的过程中,东州派的抵抗程度远不如益州派。 但这些人在先帝时代同样很受重用,法正、董和、李严(李平)、费观等都是重臣,相对于元从派而言,东州派在蜀汉政治舞台的重量要高一些,而且更加长久。或许有以下两点原因:其一,东州派在刘焉时期就进入益州,经过刘焉父子两代人的扶植,在益州已经有一些基础;其二,东州派并非铁板一块,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荆州流入益州。他们虽然符合东州派的定义,但是立场上与荆州派重叠,像费祎、刘巴、费观、吕乂、李严等都是荆州出身。 而第三便是荆州派了,亦是如今掌控蜀汉权柄的势力。 最初,先帝被荆州牧刘表所纳,先客居新野,后联东吴于赤壁大败魏武,得以积攒西吞巴蜀的根基。 其间收拢的荆州籍贯士人,厥功至伟。 如武侯、庞士元、马良以及黄忠和霍峻、邓方等等,或是顶梁之柱,或是忠臣良将。 而这最后一派便是益州本土派了,亦是如今在蜀汉政权中,话语权最低、备受打压的派系。 益州派的重要人物有黄权、张裔、李恢、马忠、张翼、张表等人,黄权、张裔比较受刘备和武侯的重视,可惜黄权在“夷陵之战“中因为归路被切断而投降曹魏,张裔也因为身体原因去世得很早,导致在蜀汉政权高层位置上,再无益州系喉舌,直到后来的马忠、张翼等人成长起来,才慢慢恢复元气。 但这就完了吗? 远远没有。 丞相英明睿智,又以兴复汉室为毕生目标,在这个目标面前,任何事情都要退避三舍! 所以,在受托孤遗命以后,便一直在悄无声息的打散、融合这诸多派系中坚人物,好为北伐稳定根基。 不然呢? 拢共就这么些人,全部放任内斗的话,也不用曹魏来攻了,各自找根绳子了断罢了,还谈什么兴复汉室? 这些年下来,倒也初见成效,可益州的本土豪族依然势力庞大,也是事实。 第四十一章 昏迷 日落时分,成都的殿宇官舍、坊市民居都罩在一片灿烂的夕阳之中。 却说先帝建立汉政权后,并没有重新建造皇宫,而是用了以前刘璋的州牧府,只是稍加扩建,在中间起了几排用作议事的正殿便罢,之前刘禅议事的承明殿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另一处偏殿中,丞相府留府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跪地俯首。 先一步从南郑转回的三公曹尚书杨戏面色肃然的在前方宣读旨意:“制诏丞相府留府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曰:朕闻‘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蒋君忠于王事,不畏艰险,其心可嘉。又有扶立朝政,功绩尤著。夫名冠天下,且当为天下所重。今遣使予印绶,拜大司马,平尚书事,封安阳亭侯,敬之哉!” “臣琬叩谢陛下!”蒋琬晃晃悠悠起身,将那制书双手接过,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却是忍不住激动道:“陛下不以臣疏错,反倒加以隆恩,臣便是万死也难报啊!” “蒋公何出此言?君之功绩,勤勤勉勉,这成都府内,无所不知矣,陛下慧眼识人,却是一顿佳话便是。”一旁的侍中郭攸之连忙上前将其人扶起,同时不停宽慰道。 蒋琬的次子倒也想上来扶着的,可殿中具是两千石大佬,他想动又不敢动,一时却僵在了原处。 “确系如此,大司马之功不在言语中,却在行事间。”奉命前来宣旨的杨戏也正色道:“便如陛下也当众言大司马需保重身体,君臣之间且要长长久久。” 连番宽慰下来,蒋琬倒是微微气顺了不少,可咳嗽声依然不止。 “蒋君何时染的风寒?可用药否?”杨戏上前关切道。 “已经有些时日了,用了药,却是需慢慢将养。”蒋琬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即看过去,询问道:“文然,陛下此次单独让你赶来,想必不单是为了给某加官这么简单吧?” “当是瞒不住蒋公。”杨戏说完,又拿出一份文书出来递给了蒋琬:“这是陛下的书信,蒋公看完就都知道了。” 蒋琬双手接过,便小心仔细的研读,文书的内容除开问候,实际上说的也就是五丈原之战前后的几件事情也包括行军司等事情在内。 不过须时便看完,蒋琬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沉默了一会,方才疲惫的说了句:“陛下可好?” “陛下很好。”杨戏正色道:“五丈原之战,在陛下统率下,以弱势兵力击破逆魏司马懿,其间豪勇之态颇类先帝。” “听说是陛下亲自持龙纛上前,不知此事真假?”老卫尉陈震忽然抬头询问道。 “自然为真,正因为陛下龙纛亲下五丈原,方才有此一胜之说。”见是陈震问话,杨戏赶紧拱手回道。 “那便当浮一大白了。”陈震乐呵呵道:“先帝之子,自当豪迈勇烈,便是老夫这等年纪还能忆起以前先帝旧事,陛下自当如是也。” “不瞒陈公,余当时看见那柄龙纛出营之时心中却只是惊骇,生怕出了万一,所幸上苍庇佑,陛下安然。”杨戏忍不住苦笑道。 “所谓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陈震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随后颤巍巍的摆了摆手:“必然无恙矣。” “经此一战,怕是逆魏一时半会不会出来野战了,姜伯约这先守后攻的战略倒是无甚问题。”另一侧,从蒋琬手中接过文书的另一位九卿,却是光禄勋、转左将军、特进、封显明亭侯向朗淡淡出声。 “只是陇右须不是那么好拿的。” “向公此言有理。”杨戏再度拱手苦笑道:“某来时便已见行军司众参谋在陛下以及诸位将军前几次探讨,皆不得方略。陇右关键在于连成一片,拿下之后,这盘局势便活了,可强攻的难度太大,便是疑兵之计此前丞相也已用过,逆魏怕是不会上当。” “五丈原留了王子均可曾妥当?”向朗继续问道。 “陛下前番入营之时便是王子均带领,其后统率的无当飞军也是一战定功,论功绩,论能为,专用他来镇五丈原倒也可行。”杨戏拱了拱手言道。 向朗微微捻须颔首。 “王子均国之名将,为人谨慎,细致入微,丞相在世便几度夸耀,陛下用他来镇五丈原必然无恙矣。”这时,蒋琬微微摇了摇头,却是勉力咳嗽了几声,方才说完整。 “王子均、马德信具是陛下将来要用的大将之才,吾等也需留意。” “唯。”杨戏连忙拱手作答。 便是陈震和向朗二人都是微微示意。 主要是蒋琬身上现在的官职已经是大司马、平尚书事了,论及尊贵还要超过九卿。 蒋琬咳得面色苍白,却是微微抬手,表示不用拘礼,随后便言道:“当即之事还是两处。一则秋收来临,却要各地小心谨慎,别误了天时;二则南中战事还未定,却要再派人前往,嘱咐一番,在陛下回返成都之前,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向朗点了点头,便待离开,陈震也老神在在的跟在身后,蒋琬也不在犹豫,便要起身前往自己府衙,可没曾想,刚一站起,忽然天旋地转,恍惚间,一头便要栽倒在地。 所幸一旁的杨戏似乎还有话要言,离得近,刚好一把抱住了其人,便半跪着放于膝上,连忙惊呼:“蒋公!蒋公!” 蒋琬只不省人事,眼色迷离。 “子华,你脚速,快去叫医者过来,快去叫医者过来!快!” 向朗和陈震也是一时大骇,仓促间,向朗急忙吩咐道。 蒋显已经吓坏了,闻言连忙向外跑去,却是一度摔倒,便又爬起,脚步愈快 而整个皇宫也因为蒋琬昏迷摔倒一事惊动了,便是吴太后都从后殿走了过来,对着几个医者言辞激烈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要医好大司马,不然陛下回来必唯尔等是问!” 几位医者顿时满头大汗 第四十二章 百姓(求收藏) 十月上旬,顺着金牛道穿过剑阁的刘禅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梓潼郡。 当此之时,正值秋收,田地两侧皆是往来忙碌的百姓,唯有此时,他们那麻木的脸上才可以看见少许笑容,却如天际的夕阳一般,转瞬即逝不可捉摸。 刘禅没有过于上前以免惊扰,而是和几名文武重臣便站在一处不高的山脊之上,往下眺望。 “梓潼郡向来是我朝大郡,辖区辽阔,自先帝析广汉郡置梓潼郡以来,便一直如此。”尚书令李平站在刘禅身侧,见到其人远远望去,便轻声解释道。 刘禅微微颔首,却没有言语。 对于梓潼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梓潼之名始于战国时期,取“东依梓林,西枕潼水”之义。 据《尚书·禹贡》记载,当时天下分为九洲,蜀为梁洲之域,境内有巴、蜀两国,梓潼是蜀国的领地。秦惠王派司马错灭了巴、蜀二国后,梓潼就成为蜀郡的领地。 自秦汉以来,梓潼便被认为‘千里天府,此为屏障’、”梓潼失,成都危“,故历代视梓潼为重镇,为兵家所必争,故有“秦川道,翠柏天,商旅兵家密如烟”之说。 “这一路行来便是此处人烟最广了。”一旁站着的卫将军、平尚书事袁綝微微捻须轻叹:“百姓困苦如斯啊。” “老将军此言有理。”尚书左仆射李福连忙点头却又补充道,“何止是百姓,便是陛下、诸位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各司其职、各安其事罢了。” 这话听着倒也没什么大问题,而刘禅还是未开口。 夕阳渐下,天色愈暗,忙碌了一天的百姓已经回转歇息,而随行的一众将士也开始点燃篝火以烹煮食物。 明月初出,山上山下,一时繁星点点。 晚饭做好,而刘禅依旧无心餐食,只是望山不停,周围人大约猜到皇帝心思,也都不敢打扰…… 直到奉命前往查探事宜的尚书台民曹尚书樊建满头大汗的从远处走来,这气氛才微微起伏。 “陛下,臣问了,此处共有七十三户人家,每户人家多者三四人、少者一二人老幼妇孺者居多,壮年劳力寥寥。”樊建来到近处,微微喘息,却是从胸前掏出两三种水果,恭敬递上:“此间时日吃食倒是足矣,除了粮食外,还有些许的山梨、白萘果腹,臣到一处人家及走时,却被塞了几个回来,怕是以为臣是来查访的郡中小吏了。” 说是几个,但实际上光是樊建一个人捧着的就不止五六个,此外还有他身边士卒身上的,想必不止二十之数。 刘禅轻轻接过,沉默半晌,却是微微失笑,随后分发给身边众人:“想必这也算是贵重之物了,众位都尝尝吧,难得一见的东西。” 说罢,不待众人言语,自己就率先咬了一口饱满多汁的梨子,依照后世口味而言,只能说是“略有滋味”,但刘禅却是丝毫不嫌弃的一口一口全部吃光,便是夹着核的稍许果肉也被其人用手掐着,然后尽数啃尽。 皇帝都如此,其他人哪敢怠慢? 便是如董允、费伊、李福等颇有仪态的士人,在稍作犹豫了一会后,便也大口小口的吃着乡民的山梨,而一众武将便是干脆狼吞虎咽了。 “果然美极也。”刘禅吃完后,颇有些恋恋不舍,随后看向樊建,笑道:“樊卿,既得了人家的吃食,可有什么回礼?” “臣空无一身,焉有什么回礼,不过随行的李队率等人身上却稍有些浮财,臣便问他借了,凡是给果子的,都多些,没给的便少些。”樊建微微拱手不卑不亢道。 刘禅连连颔首不及:“樊卿此举倒是妥当。” 随即再度失笑,瞄了一眼那名颇有些尴尬惶恐的队率道:“君带来的果子都被我等吃了,哪还能算在卿的身上?侍中且取些钱来,交予樊卿。” 董允听罢,便从身上掏出些直百钱来,递给了樊建。 樊建居然也不推辞,便稍稍接过,然后还于众将士。 直到此处,刘禅却是再度直起身来,看向远处昏暗的夜色,一时欲言,却又忽然怔住,半晌之后,居然直接掉头下山走了,唬得在场众人一愣,殊不知发生了什么。 “班彪《王命论》有言:‘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功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遍观陛下,却是不遑多让矣。”袁琳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诸君还等什么?山梨甘甜却不及这满天星月,都走吧,别误了吃食。” 说罢,其人也当头便走,其他人也连忙跟上不提。 而下了山的刘禅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他今日当然有话,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无他,言不能即意也。 换句话说,便是刘禅在彼处空谈一番百姓艰苦,将士还需奋勇作战方才能不负江山的言论又能如何? 此等话不知说了多少,再说下去无非就是老生常谈。 尚且不如多点时间做些事情来得踏实。 所以回到行营后的第一件事情,刘禅便是吩咐下去,每到一处都需尽量采集当地百姓状况,最后汇总而来。 其原因,一则为了后面的大策,此时暂且不提。 二则是为了更好的了解此时的百姓生存空间若何。 汉只一州,国力弱小,刘禅须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强大自身的机会,而这其中,自当以百姓为重,没有百姓,便如无根之萍飘飘忽忽随风而散。 而一旦百姓齐心,将士用力,也不是没有机会克定中原,三兴汉室。 届时 然而,就在刘禅想着诸事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帐外一阵喧哗之声。 刘禅刚要起身,便看到黄浩熟悉的声音在帐外传来:“陛下,成都有紧急情报送至。” “成都?送过来。”刘禅一时肃然,因为此时值得这般动静的事情怕是只有南中平叛了,然而,当刘禅仔细看完那封文书后,却当即沉默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