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能三个月平辽》 第一章 陛下别死,这把能翻! 1644年3月19日清晨。 朱由检站在煤山上东望,只见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大伴,朕……先去了!” 崔嵬山石下,王承恩转过身去,默然拭泪。 朱由检一声长叹! 解下腰带,抓住一头往歪脖子老槐树上一挂—— 却在抬头之时,从那稀疏枝叶之中,赫然发现一张同样惊慌的人脸来! “啊!你……你……你是谁?” “别慌,别慌……我不是坏人!”只见那人神色慌张,从树上跳了下来。 朱由检吓了一跳,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便欲大喊,却见那人又急忙说到: “别喊!别喊!咱们先聊聊,好吗?” 朱由检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当此之时,又能如何呢? “你是建虏?” “不是!”那人将后脑勺扭过来给朱由检看了一眼,“建虏的脑袋后面有鼠尾辫,你看我没有,对吧?” “那你是……囚犯?” “当然也不是!”那人想了一下,解释到:“你见过像我这么白、这么干净、这么帅的囚犯吗?” 朱由检摇了摇头。 眼前这人穿着一身行走江湖的短衣,这大冷的天竟然还将胳膊给露了出来,也不怕冷。 头发短得像是毛刷,和尚不像和尚,看起来颇为古怪。 “我知道了,”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说到:“你是闯贼派来的刺客!” 朱由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山石上,泫然说到:“昨日张缙彦还告诉朕,京师固若金汤,没料到今日你们就这样入了城!” “我也不是闯贼派来的刺客!”那人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小瓷片,眼睛不住地往上面瞟,面色焦虑,手指不时在上面点一下。 “那你是谁?” 那人盯着那发光小瓷片看了半响,抬头望了望天,长叹了一声,说到:“陛下,我是来救你的!” …… 徐胜穿越了! 本来挺好一件事,可是在知道眼前这个打算上吊的人很可能就是朱由检之后,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穿越来得太迟了! 哪怕早一点点,李自成还没有围住北京的时候穿越过来也好啊!还可以拖着崇祯南下! 可现在,歪脖子树就在眼前……还怎么搞? 万幸的是,手机还能用! 电话当然打不通,手机界面上的各种app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某论坛的图标还在。 刚才朱由检上来写遗诏的时候,他恰好正穿越过来,内心慌得一皮! 也不敢从树上下来,只能蹲在树杈上发帖子求救: “我穿越到了明朝末年,李自成攻城了,朱由检就在我身边,请问我该怎么办?” “在线等,急!急!急!” 手臂上虚浮着一个倒计时的时间:23:50:45,这个时间正在不断减少。 冷静下来之后,他的心底产生了一丝明悟:这是个穿越的倒计时,其它人是看不见的。还有23个小时,他会再次回到正常世界! 而且可以随身携带不超过10kg的物品! …… “山下那位叫王承恩是吧?叫他一起上来吧!”徐胜说到。 朱由检大惑不解,眼前这怪人,到底要干什么? 山石下王承恩早已经听见了二人的谈话,却是不声不响自己走了上来,隐隐将朱由检护在身后,却又不遮挡住这位皇帝的身影。 “阁下到底是何人?”王承恩开口问到。 “我叫徐胜……” 徐胜决定摊牌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藏的? 自己并没有什么系统,也没有获得异能,想要在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面前活下来,只能靠眼前这位崇祯皇帝了。 “你别急着问,先听我说完!”徐胜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到: “我来自400年后的世界!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反正我来了!按照历史记载,陛下和这位王公公都会在今天丧命。陛下死后,李自成就进入北京!大明就没了!” 朱由检和王承恩面面相觑。 “你……你说你来自400年后?”朱由检问到。 “没错!” “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胜想了一想,说到:“你那遗诏还差最后一句没有写完,你想写的应该是‘勿伤百姓一人’,对吧?” 朱由检大惊,忍不住问到:“你……你怎么知道?” “唉!”徐胜叹了一口气之后,说到:“李自成攻破京师三日之后,于此山上发现你和王承恩的尸体。你披散头发,身着蓝色袍服,右脚上有一只红鞋,衣服上便写着你的遗诏。400年后,人人皆知!” 朱由检怔怔无语。 心中将信将疑。 却又听见徐胜继续说到: “现在以后400年的历史,虽然不能仔仔细细地说清楚,但大致还是知道的。陛下死后,李自成进入了北京,吴三桂投降了建虏,多尔衮率兵南下,江南诸王纷纷自立……” “住口!”王承恩突然打断了徐胜的话,问到:“这分明就是你胡编乱造的故事!吴三桂一家都在京城,他怎会投降建虏?你要说他投降闯贼我倒还相信三分,但你要说他投降建虏,那是万万不可能!” 徐胜冷笑了一下,“我说的是真是假,往后自可验证。但是陛下,眼下却不是你一心求死的时候!” “你死固然容易,可是大明将因此而亡,难道你甘心吗?” “若将江山让与李自成,倒也无非是朝代更迭,江山易主而已!可若你知道,最后夺得天下的是建州鞑子多尔衮,你又做何感想?” “若你知道满清入关之后,大肆杀戮,动则屠城灭族,天下为之一空,你又做何感想?” “若你知道朱明后裔在江南互相内斗,浑然不顾强敌在侧,只求苟全,最后甚至避走瞿罗,被吴三桂一张弓弦勒死,你又做何感想?” “若你又知道百年之后,满清闭关锁国,禁锢文字,将这万里江山俱变成了人间炼狱,西洋人称我为‘东亚病夫’,国人差点万劫不复。你又做若何感想?” “这大明江山,陛下若不好好收拾,又有谁能收拾?” …… 朱由检听这怪人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不由得咬紧牙关,眉头深锁,心中一口愤懑之气,郁郁难平。 徐胜说的话他未必全信,可若这些事真的发生了,岂止自己死不瞑目,大明列祖列宗,恐怕一个也不能安生! 却又听徐胜说到: “你可知道,在你死之后,李自成从那些大臣的家中搜出白银高达七千万两!” “七千万两?”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问到。 “没错,七千万两!”徐胜说到:“一个半月后,吴三桂引满清进入京师。这些人转身便投了清朝,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子孙绵长!” 朱由检再也忍受不住,一拳打在那棵歪脖子树上,怒吼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朕必与他们不共戴天!” 第二章 且看大顺怎么玩? 崇祯此人,本就急功近利,暴躁易怒。 此番听了徐胜一阵撩拨,更是恨不得立马便要将那些人一刀刀砍死。 口中连连怒骂,先前的意气消沉,心丧若死的神态一扫而空! 眼珠通红,手上青筋毕露! 王承恩看了徐胜一眼,转身对朱由检说到:“陛下,冷静!” “冷静?朕如何能够冷静?”朱由检恨恨地说到:“朕想明白了!这天下,朕视若骨肉心血,可是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是可以随意弃置的破烂衣裳!” “陛下,这人说的,也未必是实情……”,王承恩低声说到。 “大伴,你无须再说,朕心中自有判断!”朱由检说到:“这位徐先生所说的虽然荒诞不经,但朕料想,也大致如此!” 崇祯并非蠢人! 即位之初,崇祯即迅速拿下魏忠贤,其借力打力的手腕之高妙,足可媲美史上的最顶级政治家。 只是明朝积弊深重,越是操切,越是不可收拾。 历朝历代所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在他短短的17年间集中爆发! 冰河气候、洪水、地震、瘟疫、土地兼并、外敌入侵、农民起义、太监、外戚、藩王、权臣、党争、军镇、贪官污吏……天灾人祸,一个不落,全让这位倒霉皇帝给遇上了。 明末形势之崩坏,实非一人之力所能挽回! 怪罪谁都不合适,但谁要说他没有责任,那这人就绝对是狼心狗肺了! 大明的崩塌,是一场所有人齐心合力不作为导致的悲剧! 唯一为这天下耿耿于怀的,大概也就只有朱由检一人,甚至连那些同样姓朱的藩王,都不站在他这一边。 也许,还要加上那么一小撮,屈指可数的人吧? “对了,徐先生,不知后世之人,如何看朕?又如何看那些人?”朱由检问到。 “历史人物嘛,总是众说纷纭!陛下,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先去那边避一下雨吧?”徐胜说到。 三月寒风簌簌,他穿着一件体恤衫,早已经冷得瑟瑟发抖了。 “陛下,我们不如下山吧?”王承恩上前对朱由检说到:“闯贼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城破之后,我们正好可以趁乱出城!” 此时城外的喧嚣声已经越来越大了,那苍茫的灯火,像是流动的河流一般向着城墙方向蔓延过来。 朱由检颇为意动。 一旦熄灭了死志,人的求生欲望便上来了。 “呵!”徐胜冷笑了一下,说到:“放心吧,攻城战打不起来,城门口也不会有你浑水摸鱼的机会!” 朱由检和王承恩都齐齐看向他。 徐胜说到:“杜勋和杜之轶,陛下应该已经见过了,对吧?” “猪狗不如的东西!”朱由检黑着脸说到。 “朱纯臣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带领外营投降了。你看外城的灯火是不是比其它地方要亮一些?” 朱由检顺着徐胜的示意看向外城,果然见那里要光亮很多,却听不见刀兵之声传来。 “狗贼!”这一次却是王承恩骂出了声。 “李国桢、张缙彦都是陛下托付的重臣,我也不记得陛下给他们委托了什么职责。反正很快,他们也要献城投降了,等会天明了,陛下在这山上,恰好可以看的清楚。” “什么?”王承恩惊呼出声。 “不可能!”朱由检不敢置信地说到。 要说国朝之中得他信任之重,非此二人莫属。京师兵马,几乎悉数掌握在二人手上。 他们怎么可能投降? “陛下如果坚持要下山的话,不如中午去承天门看看,应该可以看见满朝公卿,全跪在门口争先恐后给李自成拍马屁!”徐胜掰着指头说到:“陈演、魏藻德、李国祯、张缙彦、王德化……我也记不住那么多名字,反正满朝公卿,基本上全都在了。” 朱由检抬起手来指着徐胜,几番欲言又止。 他不敢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 凄清风雨中,只见那朦朦胧胧的光亮已经蔓延过了内城,耳边却根本听不见炮声。 连喊杀的声音都听不见,相反,却间或听见了一阵一阵的欢呼。 这不是投降,又是什么呢? 朱由检心中已经是信了七八分! 再加上昨夜朱由检带着王承恩满城飞奔,亲眼看见了城上一个守城士兵皆无。更是佐证了徐胜的言语。 朱由检无言伫立了半响,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说到:“太子去了南直隶之后……” 随后他又自失地笑了起来:“是了,太子年幼,那些东林党人,还有那些总督们,又怎么会听他的呢?” 太子年幼,那些藩王和东林党人肯定不会听他的。 也是为难他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出身低微,和皇兄一起从小便受尽了苦楚。后来登上了皇位,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依然要经受这些权臣的愚弄。 徐胜叹了口气,说到:“太子、定王和永王,都没能逃出京师。周奎将他们献给了李自成!” 朱由检一怔,转过身去,伸出手来,扶着湿淋淋的山石缓缓地坐下。 佝偻着腰,良久不再发一言。 …… 天色大亮之后,从煤山上已经可以看见,穿着青色衣甲的大顺军进入了城中。 虽然看不清那些士兵的人脸,但是从街面上整整齐齐攒动的人头上,可以看得出来,大顺军军容齐整,军纪严明。 朱由检、王承恩和徐胜蹲在一个山洞口,各自默默无声地看着下方。 “哼!”朱由检冷哼了一声,“沐猴而冠!” “人数比京营多,但论威武雄壮,京营远胜!”王承恩说到。 徐胜身上批着朱由检送给他的袍子,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吸溜着鼻涕,给王承恩翻了个白眼,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山下。 甲申之变! 正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 天下最后一位汉人皇帝,现在就光着脚蹲在他的身边。 历史的厚重与现实的荒谬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即便人字拖鞋里的脚趾间灌满了冰碴子,他也浑然不觉。 “那面大纛下,是李自成吧?”朱由检指着承天门的方向,问到。 “嗯!” 山下欢声雷动,徐胜想,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刚才应该是李自成一箭射中了承天门! “朕倒想看看,贼子会和奸臣怎样玩?”朱由检冷笑连连地说到。 第三章 暴躁皇帝朱由检 “陛下,我们还是下山去吧!”王承恩建议道。 朱由检看了一下徐胜。 “下山去干嘛?找死吗?”徐胜毫不客气地对王承恩说到:“现在京城之中,最安全的地方便是煤山。在原来的历史上,你们死后三天,尸体才被大顺军找到。” “三天后呢?”朱由检问到。 “这位王公公我不知道,史书上没记,也许是记了,我没看到。但是陛下你,好像是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法?”朱由检问到。 “放在木板上,东华门示众。要到5月中旬,清军入关之后,才归葬思陵!” 朱由检黯然无语。 这才真的是,死无安生了! 心中积恨愈加难消,牙齿都被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当皇帝当到朕这种份上,大概也是亘古罕有了吧?”他自嘲说到。 徐胜思索了一阵,说到:“后世史书,说大明为历代皇朝中最有傲骨。纵大明三百年,不和亲、不纳款、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人人都是交口称赞的!” “当真?”朱由检精神一振,忙问到:“后世之人,又是如何评判朕的呢?” “说什么的都有,”徐胜打开手机,点开屏幕上唯一的那个图标,搜索了一下朱由检,说到:“我随便念几句给你听吧?” “你说,你说!”朱由检凑了过来,眼睛往那一块发光的瓷片上看。 王承恩也凑了过来。 “……崇祯这王八蛋,好好一个大明朝被他搞没了,照他登基时那种局面,换历史上任何一个亡国之君上去,都能比他搞得好……” 这是个历史发明家,徐胜一眼就能鉴别出来。 他瞟了朱由检一眼,赶紧翻下一条。 “……他这人性格有问题,急功近利,又没有担当。我袁督师死得好冤啊!要老子是袁崇焕,早他妈扯旗造反了……” 怎么又是个袁粉? 朱由检面沉如水,徐胜赶紧念下一条。 “……公平地说,崇祯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登基就除掉了魏忠贤!要是有魏公公在,东林党那群嘴炮早被下诏狱了……” 靠,徐胜之前还没有察觉,居然连魏公公也有这么多粉? 赶紧换下一条! “……明非往于崇祯,实亡于万历……”,徐胜心中一喜,终于看到个正常的了。便继续念了下去:“……但我就不懂一个亡国之君有什么好翻的!在位17年,满人没杀多少,自己人杀了一大片。总共杀掉7个总督,11个巡抚,换了17个刑部尚书和50个内阁大学士……” 徐胜没往下念了,关上了手机。 看着朱由检,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一张脸都扭曲了,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来,抓住徐胜的衣襟,压低了声音咆哮到:“后世之人,就这么看朕?” “呃,也不全是……” “他们全都在放屁!”朱由检怒吼到:“朕即位之时才十六岁!皇兄遽然驾崩,宫中我孑然一人!若我不除掉魏阉,便是魏阉除掉我!又何谈以魏阉去牵制东林?真以为九千岁是叫着玩儿的吗?” “说我杀戮大臣……难道那些大臣不该杀吗?袁崇焕许我三年平辽,三年里,建虏屡次叩关,连京师都差点沦陷,京师人人皆曰当杀!你去问问京师的百姓,他们是怎么看他的?我想保他,保得住吗?” “杨嗣昌,周延儒……这些东林党人,口口声声说是公忠体国,谁又不是任用私人,朋党满朝?但凡有一个能用之人,我又岂吝惜封侯之赏?温长卿、薛家相俱为一党,我只恨没让其受凌迟之刑!” …… 说起这些大臣来,朱由检满是激愤,口水都喷到了徐胜的脸上。 “陛下!陛下!”徐胜可不是王承恩,会将他惯着,一耳光刮在了朱由检的脸上。“陛下,冷静!” 这一巴掌,顿时便让朱由检冷静了下来。 王承恩怒斥“大胆!”,说罢便扑到徐胜的身上,勒住他的脖子,被徐胜一个过肩摔,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你王承恩,你知道后世之人怎么说你吗?” 王承恩此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被砸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只揉着腰,仰起头问到:“怎么说?” “陛下就是被你害死的!”徐胜怒到:“你身为陛下身边最信重之人,早该在李自成北上之时,就筹划南迁事宜!可你干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干!” “我……”,王承恩一下子懵了。 “你要有魏忠贤一半的机灵,陛下此时应该已经在南京了!”徐胜说到。 这一句话对王承恩的打击,犹胜于那一记过肩摔! 王承恩半天没有做声,只是颓然趴在泥水地上,埋头痛哭不已。 反倒是朱由检终于是回转了过来。 “大伴曾经劝过我南下,是我没有同意!”朱由检说到。“的确有大臣曾建议过朕及早南迁,朕也的确想过,是否要南迁!” “那后来你为什么没有走呢?”徐胜惊疑地问到。 后世关于崇祯帝是否应当南迁的话题,进行过很多的讨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若是崇祯选择南迁,以南京为都,再怎么也会比弘光要强吧? 朱由检沉声说到:“退固然容易,再进一步就难了!朕观历代史书,从未有王朝败落南逃再复北伐成功者!” “朕,也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朕,绝不效徽、钦二人!” “我大明,除了现在承天门门口跪着的那一堆狼心狗肺首鼠两端的不肖小人之外,还有朕!” …… 手机快没电了。 “朕意已决,明日入夜之后就下山!”朱由检突然说到。 徐胜放下手机,侧头看着他。 朱由检解释到:“逆贼迟早会搜上山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险一搏。能闯出城去自然最好,若闯不出去,朕何惧一死?” 徐胜在心中默默赞了一声。 崇祯这个皇帝,有人说他愚蠢,有人说他好面子,有人说他没耐心……但绝对没人说他胆小怯懦! 就这一点,就能让他在所有的末代皇帝中位居前列。 毕竟上下五千年,宁死不屈的皇帝就这一个。 “不用,”徐胜说到:“等会儿我会突然消失,你别惊慌,那是我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最多明天下午,我会再次回来。我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400年后的高科技!” “能逃出去吗?”朱由检问到。 “逃?”徐胜笑了一下,“陛下,你对科技的力量一无所知啊!” 第四章 我为祖国献机缘 刷! 徐胜突然消失了。 朱由检和王承恩面面相觑。 地上脚印还在…… 洞口那一泡尿还冒着热气…… “大伴?” “陛下?” “他是消失了吗?” “是啊,陛下!” “他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陛下!” …… 穿越! 许多人在遇上这种好事的时候,都选择了闷声发大财!然后一路装逼打脸,走上人生巅峰! 这种人是极其自私的! 徐胜和他们不一样,他选择把这样的好事,交给国家! …… 秦淮东路派出所,一个满身泥水的小伙子“砰”地一声撞开大门,闯了进来。 “救命!救命啊!救命!”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吴章连忙迎了上去。 那小伙子一把抓住吴章的手,“我……我要报案……报案……” “你说,这里就是警局,我的编号是9999!”吴章精神一振。 吴章今年23岁,刚从学校毕业。整天都在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街道纠纷,就盼着什么时候能跟着老队员出去办一个正儿八经的案子呢! 瞧这报案人一身狼狈的样子,这案子肯定小不了! 朱正也拖了把椅子坐过来,挤在吴章的身边。 今天下午出了一个大案,局里的老手们都出警去了,只留下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心照不宣: 机会来了! “我……我穿越到了明朝……”徐胜抓起桌面的纸杯,咕咚咕咚将一大杯热水都喝了下去。“实在是太可怕了……” 吴章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连忙捡起来,和李正一对眼—— “这位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朱正问到。 “我叫徐胜,今年23岁,家住金芸小区68栋15楼3号!”徐胜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到:“我穿越到了明朝,1644年3月19日的明朝。我穿越过去的时候,崇祯正打算上吊,我和他谈了一下,他现在的情绪比较稳定……你们这样看着我看嘛?” “不是,徐先生,请问你有家属吗?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案子我们非常重视,能不能让你的家属也过来一趟?”吴章诚恳地看着徐胜的眼睛。 “我没有家属,我是孤儿!”徐胜说到。“这不是重点!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是你看这衣服——” 徐胜脱下满身泥水的长袍,抖了两抖,说到:“——这衣服是崇祯皇帝送我的你知道吗?崇祯皇帝送我的!” “我知道!”朱正一脸严肃地说到。“徐先生你希望我们帮你做什么呢?” “我——”,徐胜想了一想,说到:“我答应过朱由检,明天下午之前要去救他!你们看,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一趟?” “小章,要不你陪他去一趟?”朱正转过头来,对吴章说到。 “不不不,还是你去比较合适!”吴章正色说到:“毕竟你也姓朱,去见见老祖宗嘛,对吧?合情合理!” “不不不,还是你去。青山医院离你家更近……” “砰!”徐胜一拍桌子。“我是认真的!你们不相信我是吧?” “徐先生,我们是绝对相信你的!”吴章身形一正,说到:“只是你看,你所汇报的案情实在是太重大了,我们两个小片儿警,也处理不了!” “对,我们管不到明朝去,超出我们职权范围了!”朱正附和到。 “要不这样,你出门之后右拐,三百米之后你的右手边,有一个‘大明跆拳道’,他们是专门管大明朝的事情的。”吴章建议到。 “对!”朱正点了点头。 徐胜简直无语了! 站起身来,将门哐当一声拉开,直接就走了。 身后屋子里穿来一阵爆笑! 徐胜怒不可遏,回身将门一推—— 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两个年轻的警察工工整整地坐在桌子前,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徐先生,你还有事吗?” “你们在笑我?”徐胜怒问到。 “没有啊,徐先生!”吴章疑惑地看了看朱正:“你有在笑吗?”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会笑?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么好笑,都不会笑!” 吴章点了点头,看向徐胜。“徐先生,你刚才可能是听错了!” 徐胜恨恨地转身走了出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这么赤手空拳,明天怎么去救煤山山洞里那两个倒霉蛋? 要不,不去救了? 身后又传来了可恶的笑声——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口,猛然将门拉开! 笑声戛然而止,两个小警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姿势。 “吴先生,你还有事吗?”吴章扭着头问。 “你脖子怎么了?” “哦,我脖子疼!”吴章活动了一下手脚,说到:“你赶紧去吧,大明跆拳道等会就要下班了!”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徐胜懒得理他们的胡扯,问到:“把你们的枪借给我?” 吴章和朱正互望了一眼,神情凝重。 “徐先生,我们没有枪!” “对,我们如果需要用枪的话,需要提前打报告申请。” “那把你们的防弹背心借给我,总可以吧?”徐胜怒到:“我说了你们又不信,让你们帮我你们又不肯!难道非要让我死在里面吗?你知不知道,里面很恐怖的!李自成正在攻城,那大炮轰轰轰,血肉横飞!我们三个只能躲在山上,又冷又饿……” 话说到这里,只见吴章递了一把手枪过来。 彩色的! “拿着吧!”朱正在旁边说到:“你那边那么危险,多一件武器防身也是好的。” 吴章抓起徐胜的手,将那一把彩色手枪塞进他的手中,拍了拍,“保护好陛下!保护好大明!” 朱正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件反光背心递给徐胜。“有了这件防弹背心,你就刀枪不入了!” “对,也要保护好自己!”吴章认认真真地说到。 背心上还写着‘吉祥园艺’四个字,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从哪里薅来的。 徐胜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捡起刚才放在桌子上忘了拿走的御赐白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重新打开手机。 屏幕上五花八门的app又重新出现了。 99未读信息,28个未接来电。 打开论坛上自己发的那个帖子,下面已经有好几条新的回复了! 第五章 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问题:“我穿越到了明朝末年,李自成攻城了,朱由检就在我身边,请问我该怎么办?” 一共有5个回复,一个是故事档案局,一个是卖脱毛膏的,正儿八经讨论问题的就只有3个。 一个名叫‘少年洁白’的家伙说:“李自成都开始攻城了才穿越,这时候干什么都晚了啊!不如先去后宫看看,应该还有热乎的!” 一个名叫‘赵香炉’的家伙说:“叫崇祯把绳子分你一半!” 还有一个名叫‘豫亲王’的家伙说:“你试试看能不能手持一柄砍刀,从煤山上一路砍到齐化门,如果能砍到承天门就更好了,李自成会从那里进城,说不定你有机会来个超神。实在不行的话就留下李自成的狗头先不杀,直接往东跑,一路跑到天津,那里找一艘船到南京,但到了南京也别多呆,赶紧往福州或者广州跑,台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你会荷兰语吗?” 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回复。 怎么就没有人相信呢? 考虑到以后进入明世界之后,这个论坛就成为了唯一的沟通渠道,所以徐胜还是决定要好好维护一下。 所以重新编辑了一下问题: “更新一下: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和朱由检、王承恩一起躲在煤山一个山洞里,又冷又饿,也不敢下山。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 唉,没办法的办法了! ……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徐胜简单地吃了个外卖,打开电脑,疯狂地恶补历史知识。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还是机械加工知识更有用,百度来百度去,最后看了一集《怎样种番薯》,看着看着趴电脑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被电话吵醒了。 拿过来一看,黄经理! “黄经理,怎么了?”徐胜立马让自己保持微笑,这已经成了习惯性动作。 “你还知道接我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地,比大明朝三月的寒风都还要冷。 “黄经理,是这样,昨天我手机坏了,拿去修了……” “我是问你手机坏不坏的事情吗?你为什么昨天没来上班?” “呃……昨天生病了……” “你少跟我扯!”黄经理冷笑了一声,说到:“三甲医院病历你有吗?没有是吧?小感冒请什么假?你不知道现在项目的进度已经很赶了吗?你这样的行为,对整个团队,对公司,造成了什么影响,你知道吗?” 黄经理说的话句句在理! 本来徐胜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可是来回几句话之后,就被黄经理说服了。 好像的确因为自己请了一天假,将公司陷入了倒闭的风险之中啊? “对不起,黄经理,是我的错……” “你这人就是这样,死性不改!认错认错,这一次认错了,下一次还是继续犯!你也是遇上我,要是别的经理,早把你开除了!” “是是是,那个,黄经理……” “给你三十分钟,赶紧滚过来上班!今天要把昨天的任务给补起来,还有,今天小何请假了,你把他那一份也一起做一下……” “那个,黄经理,是这样的……” “你还想跟我讨价还价是吧?”黄经理在电话里暴走了:“我可告诉你,小徐,去年你的绩效是d,d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按照公司规定你就得被开除,是我坚持向总经理争取,要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谢谢你黄经理,我的意思是……”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去公司,我一个小时后到。拿出你的态度来,小徐!别让我再失望了!我可告诉你啊——” “我辞职啦,黄经理!” 徐胜打断了黄经理的话,大吼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黄经理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你说什么呢小徐,刚才我在电梯里,信号不太好,没有听清。” “我决定辞职,黄经理!” 电话那头继续沉默,“你说什么呢小徐!现在公司正在飞快的发展中,你进入公司又早,资历也够,能力也还行,这个时候离职,多可惜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没有,黄经理,我只是不想干了!” “为什么呢?总有个原因吧?” “没有原因,我只是不想干了!”徐胜在那一瞬间心头涌上了千百个理由,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失败者才找理由,不是吗? “不,你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样吧,你今天到公司之后,我们再谈谈?” “我觉得不用谈了吧?” “谈谈吧!反正你都还要办离职手续的,不是吗?” …… 到了公司,徐胜直接填写了一张离职单。 黄经理没有马上批。 而是说起了兄弟感情,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 然后。 “小徐啊,公司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这一走,对得起公司吗?” “黄经理,这是一张离职通知单,不是离职申请单,如果你实在不签字的话就算了……” “徐胜!”黄经理一拍桌子,大吼了起来:“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说话了!你信不信,我只要打一声招呼,以后你永远也别想在这一行做下去!” 徐胜想了想,提起笔来。 原本离职单上的离职原因是这样写的:“因个人原因决定离职……” 现在被他改成了:“因受不了黄文灿的煞笔领导……”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回来!回来!”黄文灿在身后喊到:“你今天只要踏出了公司的门,你就别想拿到上个月的工资!” 徐胜回过头来。 黄文灿得意地叫嚣到:“你走啊?有本事你走啊?我告诉你,小东西,以后你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了!我说的!” 徐胜冷笑了一下,“那咱们走着瞧!” …… 因为单身,徐胜的兜里经常还能剩下几个钢镚。 房子是买不起,但买点其它的倒也问题不大。 网上搜了一下哪里有卖脸部面具的,恰好就在临海市小商品批发市场有,徐胜直接地铁坐了过去。戴上之后只要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 随着直播行业的兴起,这玩意儿的工艺是越来越精良了。 有吴彦祖版,还有陈冠希版……随便吧! 老板顺手还送了一把眉笔,几顶假发,一个假胸! 然后再采买了一些食品,一装一麻袋! 顺便往麻袋里塞了几把水果刀,一过称,恰好10kg! 这些事情干完就已经是下午了。 随着手臂上的倒计时开始,徐胜穿着羽绒背心静静地坐在家里,等着又一次穿越开始。 00:00:03! 00:00:02! 00:00:01! 第六章 都杀了 说来也怪,细雨在李自成入城之后就停了! 阳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照得紫禁城金碧辉煌。 城中传来山呼海啸的‘万岁!’‘万岁!’的呼喊声。 朱由检蹲在山洞口,身体不住地颤抖,也不知给是冷的,还是给气的! “陛下,等会下了山,我们先去骆指挥家看看吧?”王承恩问到。 朱由检脸色阴晴不定。 “陛下,情况未必真如那人所说的那么坏。骆氏世代忠良,对皇上还是忠心耿耿的。”王承恩说到。 朱由检听王承恩这么说,脸色稍微好转了一点。随即又黯然下来:“如此忠良之辈,怕只怕已经遭了逆贼的毒手!” 王承恩也叹了口气。 却听朱由检说到:“大伴,你说那个怪人真的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 “等吧,等天黑!”朱由检说到:“不管他回不回来,咱们都要下山去了。” 两人躲藏的山洞甚是隐蔽,大顺军一时还没有搜寻到他们这边来。 但从山洞望下去,已经可以看见那些蓝衣士兵在准备上山了。 …… 刷! 徐胜突然凭空出现在王承恩和朱由检两人之间,将两人挤了一个趔趄。 “靠!你们两人靠这么近干嘛?” 朱由检坐在泥地里,一脸泥水。一开始是愠怒,随即大喜。“徐先生,你终于来啦!” “嗯!先别说那么多了,吃点东西吧!” 徐胜拿出两块面包,王承恩和朱由检一人一块。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手中这一块又大又软的东西,迟迟不敢下嘴。 “吃啊?” “这……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面包,别问那么多,吃就是了!”徐胜说到。“未必够吃,先吊着命吧!” 因为他只能携带10公斤的物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食物又重又没多大用处。 两人也是饿了一整天了,也不再多问,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王承恩咬了几口之后,忍住肚中饥饿,将剩余的半块递给了朱由检。“陛下,你还要吃吗?” 朱由检恰好吃完了他那一块,下意识地接过,便要往口中送。 却在张口之后,停了下来。 “大伴,你吃吧!” “陛下,我……” “叫你吃你就吃!你这老货,敢不听我的了吗?”朱由检愠怒到。 王承恩欲言又止,最后才转过身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徐胜却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这段小插曲,他正打开麻布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往外面掏。 “这张面具是给陛下你的,老帅老帅了……” “假发是我自己的,我先戴上……” “假胸是给王承恩的……” 不一会儿,三人的手中便都拿着奇形怪状的东西一大堆。 “快换上啊,别愣着!”徐胜催促到:“你看这天色,马上就要黑了!” 朱由检手里拿着脸皮面具,王承恩两根手指捏着假胸……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朱由检颤巍巍地问到。 徐胜一愣,“不然呢?” 朱由检凝立半响,最后叹了一声:“好吧,朕还以为,你会带来十万铁骑,助朕冲出重围……” “别废话了,先活命吧!” 徐胜一把薅住朱由检的头发,将那张脸皮面具生生地套了进去。“陛下,铁骑会有的,大明也不会亡!但是首先,咱们得先活下去!” 朱由检神色枯槁,任由徐胜在自己身上摆弄,口中说到:“今日之耻,来日必十倍还之!” 徐胜没有做声。 在他看来,化妆逃命,有什么可耻的? 若你朱由检知道日后满清入关之后,全天下都得剃发免冠,你老朱家那些藩王更是被杀得七七八八,你就会觉得,今日之遭遇,还算是温柔的了。 “陛下,卧薪尝胆并不是耻,五国城牵羊献舞,崖山沉船蹈海,那才是耻!”徐胜面无表情地给朱由检装扮完毕。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叫王承恩遮住洞口,自己也挡住光亮,掏出打火机,接着火光再为朱由检最后检查了一遍。 只听见‘啪’地一声,一点火光从徐胜的手上迸出。 朱由检和王承恩大惊! “这是什么?” “打火机!”徐胜简单检查了一下,看不出什么破绽。“只要能逃出北京城,再大的屈辱,陛下都必须得忍着!” …… 这是李自成进入北京的第二天。 城中宵禁,秩序井然。 大顺军着蓝色衣甲,一队队沿街巡逻。街旁的百姓紧闭门户,门上俱用黄纸贴着‘顺民’二字。 不时有野狗狂吠,但也很快被驱逐。 后宰门街,一队士兵巡逻经过。 “什么人!”带队的什长突然停住脚步,看向街角。 只见街角暗影处,窸窸窣窣爬过来一个老婆子,声音喑哑地哭诉到:“军爷饶命,饶命……” “你这疯婆子,不知道宵禁令吗?”什长说到。 一个士兵拿来火把,照亮了那个老婆子的脸。 只见那一张脸上,布满了崎岖沟壑,面色暗沉,隐隐发青。 “军爷……我家老头子突然发热,说起了胡话,我只得请我家大郎将他推去医馆看看……” 老婆子的话说得唏哩呼噜的,好似喉咙里卡着一口恶痰一般。 带队的什长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口中说到:“好好给老子呆在家里!再敢往前一步,老子的刀不认人!” 说罢,便取过火把,朝街角那板车走去。 拉车的是一个木讷傻子,见他过来,只是张嘴傻笑,并不说话。 板车上用破旧棉絮盖着一个老头,四仰八叉地仰躺着,嘴角还有秽物残余,一股辛酸恶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什长用刀尖挑开棉絮,只见棉絮之下,竟还有一个婴孩,却是浑身僵硬,身体惨白,显然早已死去多时了。 “这是……?”什长疑惑地回头问到。 那老婆子跪着行上前来,说到:“这是我那孙儿……”,说罢便抽抽搭搭地低声哭了起来。 什长捂住口鼻,却是反手一刀打在了随行的手下手臂上。“找死!” 原来那手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将手伸向那老婆子胸前。 “疙瘩瘟!”什长转身,冷声说到。“都杀了!” 第七章 难出内城 早在李自成攻城之前,京师中便已流行起了鼠疫。 莫说普通百姓,便是京师三大营,也因这一场鼠疫,折损了一大半的人手。 明廷对这场疫病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但是大顺军却自有办法:将得鼠疫的人全杀了,京师中自然便没有鼠疫了。 随着那什长一声令下,先前那吊儿郎当正打算揩点老油的士兵,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 呛啷啷一声,拔出刀来! …… 那拉着板车的傻子,正是徐胜。 此时正心急如焚。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料到,装病装来了杀身之祸! 为了尽量避免大顺军的检查,他在穿越过来之前,特意在网上查阅了疙瘩瘟的表现症状,然后将朱由检化装成了染病之人。 三人从煤山上溜下来之后,在一个自缢而死的老人家里找到一具板车,让一直咬牙切齿地朱由检躺在上面装病人——本来徐胜想自己装成病人的,因为他的口音不太对,容易暴露。 但没奈何,朱由检实在不是个好演员。 特别是见了那个自缢而死的老人之后,更是一口咳出了血来。 这一脸的深仇大恨,谁看了都想给他一刀。 所以,只能让他装病人,徐胜自己装成了他的傻儿子。 三人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大顺军的巡逻哨口,用了接近三个小时,才辗转行到了后宰门。 之所以选择后宰门这一条路,乃是因为王承恩对这里比较熟。据他所说,有一个狗洞,可以逃出内城。 为了装得更像一些,徐胜将路边捡到的一具婴孩尸体塞进了棉絮里。 一家人嘛,总得整整齐齐,才会让人相信。 然而,任谁都没有料到,大顺军对待患病之人,竟然是格杀勿论! 不是说秋毫无犯吗? 不是说爱民如子吗? 随着呛啷啷一阵拔刀地声音响起,徐胜慢慢地将手摸向了后腰上的水果刀。 …… 却在这时,一匹快马急速前来,见了这一队巡逻士兵,扔下一面小旗,口中说到:“煤山上起火了,快去救火!” 说罢又打马得得得地跑走了。 那本已拔出刀的士兵胡乱往那老婆子身上砍了一刀,转身就走了。 为首的什长也没再往这边再看一眼,吆喝了一声,带着手下拔腿便跑了起来。 徐胜大出了一口气。 走到王承恩的身边,压低声音问到:“怎么样?没事吧?” 王承恩抱着右臂,咬牙说到:“疼!” 那士兵挥刀砍来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挥挡,那一刀便砍在了他的小臂上。 徐胜扯下朱由检手中死死捏着的白色绢帛,替他胡乱包扎了一下。 王承恩此时倒也硬气,一声不吭。 朱由检躺在板车上,双目空洞,比真病人更像病人。连徐胜去解他腰带时,也一动不动。 “继续走吧!”徐胜说到。 内城之中,每多呆一分,便多一分危险。 …… 煤山上的大火,却是徐胜下山之前,有意为之。 之前三人所藏身的山洞,正处在观德殿之后不远处。临下山前,徐胜灵机一动,潜入观德殿中。 观德殿原本是皇子们教习射箭之所,殿中原本有几个太监,此时早已经跑得一个不剩了。 徐胜潜入之时,只有一个老太监,缩在火炉前,浑身酒气,却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徐胜将那些没用完的化妆材料都投入火炉中,又将炉旁的煤炭弄出来,混合着一些拆散的桌腿板凳,一路摆放到木头柱子下,往木柱上浇洒了些香油,酒精。 这样一来,便相当于一个延时放火装置。 一旦三人逃下山之后,如果山上火起,兴许能转移一些视线。 本就是一手闲招,没想到还真发挥了作用。 只能说,大明气数,尚未断绝。 …… 板车缓缓前行,见巡逻即停,或绕路,或倒返。 徐胜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了,还没有看见城墙的影子。 “王承恩,后宰门还有多远?”徐胜也懒得称什么王公公了,直呼其名。 “就在前面,不远了!”王承恩低声说到。 “这句话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嗯,”王承恩回答到:“只是巡卫严密,我们过不去啊!” 大顺军的宵禁巡逻,以徐胜的观察来看,其实疏漏得跟筛子一般。 巡逻没有规律,巡逻的士兵也并不上心,用‘打卡式巡逻’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刚下煤山,行经北海时,见那些巡逻队伍也还整齐。例如被那个什长撞见时所见到的那一队大顺士兵,也还算令行禁止,行动干净。 但越往外走,所见到的士兵越是松散。 直到现在,徐胜已经见了好几拨勾肩搭背的巡逻的士兵了。有的手里竟然还提着酒壶,腰上缠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丝绢。 只是这没什么章法的巡逻,偏偏难住了徐胜三人。 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大顺士兵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没有章法,但人多啊! “再拖延下去,天就快亮了!”徐胜说到。 “要不,咱们直接过街吧,碰碰运气?”王承恩提议到。 徐胜心中颇为意动。 街面宽不过二丈余,三人完全可以抛弃板车,一鼓作气跑过去。 今夜月光不太好,兴许,不会被发现? 恰在此时,对面街上一扇大门打开,几个大顺军士兵大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七娃,走了!” “彪叔,我……” “哈哈哈!”一个瘸腿汉子大笑到:“不搞这么一下,那不白来这京城一遭吗?走走走,去下一家,给你也开开荤!” 一个半大小子从对面街檐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徐胜心中一懔,熄了过街的心思。 这看似清净的大街上,其实热闹得很啊! …… 板车停靠在一条巷子里,旁边一堵土墙倒塌下来,形成了一个低矮的三角区。 王承恩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面包屑,用手指捻碎了一点一点地塞进朱由检的口里。 “徐先生?”王承恩低声说到。 “嗯?” “前面是王德化的一处私宅。王德化此人,可靠吗?” 徐胜缓缓地摇了摇头。“李自成攻城之时,便是此人打开了德胜门!” 王承恩哑然无语。 正当二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听见朱由检气若游丝的声音。“我们进去避一下吧,天快亮了!” “陛下?”王承恩犹疑地问到。 刚才徐胜说王德化此人不可靠,皇帝应该是听见了的。 “他既已投靠闯贼,此时应围在李自成身边上下奔走。哪里会回这里来?”朱由检说到。 朱由检从板车上坐了起来,说到:“适才见倪玉汝之绝笔,朕心中恍若雷亟。徐先生,我大明也并非全数都是奴颜婢膝之辈,还是有慷慨忠烈的,对吧?” 第八章 朕就是这么刚 “有的。”徐胜回答到。 明末的忠烈其实也不少,只不过,洪承畴、吴三桂、钱谦益这些人实在太耀眼。 “倪玉汝,后世怎么说?”朱由检问到。 “我们先进去吧!”徐胜说到。“等我下次回来,给你带一本明史!” 三人悉悉索索摸到了门口,门内反锁着。徐胜拿出腰后的水果刀,从门缝里伸了进去,“咔哒”一声,将门后的木栓给撬开了。 “谁?”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女子惊慌的声音。 三人俱是一惊。 完蛋了,屋子里有人! “再不说话我开枪了!”女子狠狠地说到。 徐胜的眼睛此时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这才发现屋正中央,一个瘦瘦的女子,手里端着一杆火铳,正对着他们。 相隔不过五六步,挨上这么一铳,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许尚司,是我!”身后王承恩走了一步出来,将脸上的面具扯掉,露出来给那女子看了一下。 女子的脸上顿时和缓了下来。“大王公公,怎么是你?” 王承恩反手将门重新拴上,这才说到:“宫内乱成一团,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王德化呢?” “我不知道。”女子说到:“自乱起之后,他便没有回来过。” “你这里安全吗?贼军有没有来过?”王承恩走到屋子后面,掀开帘子左右看了看。 “应该……还算安全吧!”女子说到:“窦姐姐做了新皇的贵妃,她便打发我们先回来居住。门上都贴了黄符,那些大顺士兵就不会闯进来。” “好,好,好!”王承恩连说了几个好字。 “对了,你的这几位朋友是谁?”女子问到。 王承恩漫不经心地一步踱到女子的身后,假装是要看背后的椅子底下,然后突然转身过来,一把捂住这女子的口鼻,另外一只手里拿着匕首,在她身后乱七八糟地连捅了七八下。 这位许姓宫人一开始还拼命挣扎,带得王承恩都倒在了地上。可是到底没有挣脱,最后双目圆瞪着断了气。 血流了一地。 徐胜张大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朱由检似乎也被吓到了,他坐在椅子上,将头扭向一边。 倒是王承恩很快翻身爬了起来,“这位许尚司,是那王德化的对食。留她不得!” 他胳膊上的伤口应该是迸裂了,鲜血滴滴答答地从那里滴落下来。 “大伴,她又没有去找那王德化,应该不会泄露咱们的行踪吧?”朱由检犹犹豫豫地问到。 “即便他不想泄露,一旦被抓住,严刑拷打之下,也由不得她了。”王承恩说到。“一个女子,哪里保守得了什么秘密!” 朱由检默然无语。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王承恩问到。 徐胜将那女子的尸体拖到屋后藏了起来。 漆黑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三人喘气的声音。 “我有两个办法,你们先听一听。”徐胜说到。 “第一个办法,反正天也快亮了,咱们就呆在这屋子里,哪儿也不要去。只要再等六天,我就会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下一次我一定能带来更先进的武器,到时候,咱们的逃出去的把握就更大了!” “第二个办法,就是等到明天晚上,咱们再行动。早一天出城,早一天安全。” …… 第二天中午,门外来了两个大顺军士兵。 王承恩扮做老妪,去打开了门。 “屋里的人都出来!”士兵拿着刀拍打着门框,叫嚷到。 “两位军爷,屋里只有我老头子,还有我孩儿……” “聒噪!”另外一个士兵一脚便将王承恩踢翻,迈步走了进去。 徐胜箕坐在那位许姓宫女的尸体身边,见两位士兵进来,扭过头哇啦哇啦的傻叫着,口水大块大块地从嘴角流出来,淌在胸口。 许姓宫女衣衫不整地躺倒在地上。 “她是谁?”士兵戒备地扬起刀来,悬在徐胜的头顶上,问王承恩。 王承恩用力地憋住抽泣的声音,说到:“是……是我儿媳妇儿……” 两位士兵对望了一眼,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彼此心照不宣。 宫中多美人,还不是被大头领们分了去? 小喽啰们找点汤喝,又有什么不可? 一名士兵一脚将徐胜踢翻。“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傻子!老婆子,你这家里看起来还挺有钱嘛!” “没,没了!”王承恩回答到。 “真没有?”士兵将刀提起来,在徐胜的左右脸颊上各拍了一下。 王承恩愣了一下,连滚带爬地冲到床边,口中哆哆嗦嗦地说到:“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他从床下褥子里掏出一个褡裢,跪行着递到两位士兵的脚下。“没了,真没了!求求军爷,饶命,饶命啊……” 士兵打开褡裢看了一眼,收了起来。“行了,别装可怜了!都是我大顺的子民,找你要点饷银跟抢了你家似的!这张黄符拿去,再有人来,你就说跟我中吉营交过了!贴你门上,保你平安!”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王承恩叩头不休。 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头像的白纸,掀开床上被褥,仔仔细细核对了一下。 然后将白纸重新塞进怀里。对王承恩说到:“要是胆敢窝藏逃犯,杀你全家!” “不敢,不敢……” 王承恩自两位大顺士兵进门之后,膝盖就没有离开过地面,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 …… 两位士兵走后不久,又来了几拨人。 门上贴了七八张黄纸,“大顺”“顺民”“永昌”“中吉”“左辅”…… 一直到日暮时分,方才消停。 从这几拨士兵的言语中,徐胜已得知,昨夜煤山大火,烧毁了观德殿。 在火海中找到了大明皇帝的尸骸,已经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了。 皇帝尸骸被运到了东华门外,供群臣观瞻。 是夜宵禁,长街上携刀带甲的大顺巡逻士兵络绎不绝。三人几次欲出门,都不得不退了回来。 到了后半夜时,朱由检突然从梦中惊醒,久久无语。 “徐先生?” “嗯?”徐胜翻了个身,半醒不醒的回应了一声。 “明日,朕……我想去东华门看看。” “唔……什么?为什么?”徐胜一下子醒了过来。 “我想亲眼去看看,到底都有谁,背叛了朕!” “何必呢?”徐胜说到。“东华门外,肯定布满了探子和眼线,你又不善掩饰,万一被发现,那就完了!” 王承恩靠着一张春凳,也说到:“是啊,陛下!” 朱由检沉默了一下,说到:“以今日大顺军的所作所为来看,实在是难言仁义之师!即便我大明军纪涣散,闯贼又何尝不是?为何败的是我大明?” “那是因为……”徐胜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大明之亡,有千百种理由。他一时不知道要先说哪一个。 “终究是我大明自己出了问题!”朱由检长叹了一声,说到:“人必自辱,然后人辱之;国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就让朕这个亡国之君,去看看朕的亡国之臣吧!” 徐胜还想劝说,却听朱由检斩钉截铁说到:“朕意已决!” “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克己求全,自认并无不是之处!即便偶尔失察,又何至于亡国之祸?” “卧薪尝胆朕不怕,朕就怕卧一辈子的薪,尝一辈子的胆!” “若不能找到朕失国之因,朕毋宁死!” 第九章 亡国之臣 3月23日,阴。 自清晨起,东华门外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他们围在门外,久久不愿散去。 王承恩一手扶着朱由检,一手拄着拐棍,也慢慢地来到了东华门外。徐胜慢慢吞吞地跟在二人身后,手里拿着个破破烂烂敲不响的拨浪鼓,傻乎乎地玩着。 “让开!让开!” 突然一群士子挤了过来,将三人挤到一边去。 这些士子都还穿着明朝的衣冠,到了东华门外,秩序井然的依次跪下。 只听见旁边一个人惊呼到:“周介生,他也来了?” “周介生,此是何人?”另外一人问到。 “不会吧,你连周钟周介生都不知道?”另外一人摇头晃脑地说到:“此人乃翰林院庶吉士,崇祯十六年进士!” “区区庶吉士而已!”那人一笑,说到:“你没看见前方那位白头老翁吗?那可是魏阁老!” “魏阁老自然地位尊崇,可是论起人望之高,却远不及周钟!”旁边一人解释到:“此人乃是复社领袖,江南士人对他尤其推崇。唉,大明之所以败亡,就是因为皇帝昏庸,不愿意启用我们复社人才啊!” “你也是复社的?” “当然!”那人笑着说到:“复社英才济济,我也是前不久才刚刚加入的!对了,还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玉森,乃前朝翰林学士!” “原来是赵学士当面,久仰久仰!”那人笑着拱了拱手,“鄙人王孙蕙,乃是前朝礼部主事!” “啊?原来是你!失敬失敬!你也加入复社了?” “哈哈!”王孙蕙大笑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只是眉眼间喜气洋洋,凑近了说到:“现在大顺刚刚开国,我们往后可要互相照应照应?” “正是,正是!”赵玉森欣然应下,将另外一人拉了过来,介绍说到:“这是我侄子秦汧,原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往后大家互相扶持着!” “理当如此!”王孙蕙笑着,也引荐了另外一人,说到:“我来介绍一位朋友,此人乃是张琦,原任礼部主事!” 张琦一身大顺军流行的蓝袍箭袖短打装束,花白的头发像年轻人一样在头上挽了个髻,插着一朵黄花,满脸堆笑地望了过来。 赵玉森眉头皱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都这么老了,还想谋个富贵吗?” 张琦却也不恼,胳膊一抬:“别看我长得比较老,其实还年轻着呢!要不咱去德胜门外比比跳舞?我保证扬起的尘土比你还高!” “哈哈哈!”几人捂着口鼻笑成了一团,一时之间,好不融洽。 ……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徐胜粗粗一数,怕是六七百人都打不住! 门口远处搭着一个土台,一块木板上放着一具焦黑的尸体。那便是所谓的“大明崇祯皇帝”了! 前方不断有人插队,将三人挤得连连后退,最后竟然连东华门的门洞都看不见了。 巧的是,先前那几个复社的人也被挤得连连后退,始终在三人的旁边。 徐胜便又听他们表演了一段。 “哎呀,怎么陈演也来了?” “哎哟,那可不是成国公吗?咦,旁边那两个小子是谁?” “莫不是……?”两人对了一眼,各自说到:“永王?”“定王?” 这几人都是大明朝廷的小官,平日里连朝会都没他们的份。此时只能纯凭猜测。 “果然是新朝气象啊!对了,传闻周介生此次欲当众献上劝进表,你们可曾听说?”赵玉森说到。 “劝进表?未曾听说!” “我侥幸听闻过,那可是文采斐然啊!”赵玉森炫耀到:“其中言及当今,‘独夫授首,万姓归心’,而我大顺皇帝‘比尧、舜而有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故实乃承天应命啊!” 几人神情一怔,又纷纷笑到:“玉森与那周介生竟然如此交好,连这等秘事都能让你知悉?” “哈哈,哪里哪里!”赵玉森谦虚到,脸上神色颇为得意。“不过是刎颈之交而已!” “往后,还得请玉森兄多多照应啊!”“是啊是啊!”“咱们都是复社成员,一定要互相帮助啊!” “应当的,应当的!”周玉森连连抱拳,做谦虚状。 几人低声笑谈着,不知不觉间,早已将自己当做了大顺的官员。 周围嘤嘤嗡嗡之声不绝,原来不止这几人在互相商谈着要为自己在新朝中谋取个职位,其它人也都有同样的打算。 人群还在继续扩大,到后来,徐胜毛估了一下,至少一千往上! 整个大明朝的官员,凡是在京的,恐怕都来了! 徐胜看了一眼前方互相扶持着的朱由检和王承恩,两人凝立不动,还算安稳。 只是朱由检靠着王承恩,一双大手紧紧地扣在王承恩的胳膊上,手指已经捏得发白。 …… “来了来了!” 人群突然吵嚷了起来,纷纷往城门口涌动。 三人也跟着人流往前走,挤开几个因为被挤占了位置而气急败坏的官员,最后来到了队伍的中间。 隐隐约约看见队伍前方一片黄紫,瞧其背影,俱是渊渟岳峙,不怒而威。 “谁来了?”有人问。 “牛丞相来了!”有人答到。 徐胜倒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见前方那一片黄紫服色跪成了一片。 人群也跟着如秋风偃草一般齐齐跪了下去。 而朱由检和王承恩二人,却依然昂然挺立着。 “要糟!”徐胜心叫不妙! 靠近二人身后,攥住他们衣裳拼命往下拉。用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到:“两位大爷,你们这样杵着要掉脑袋的……” “求你们了,二位大爷!”徐胜心中暗自叫苦,完犊子了! 在这个时候,摆什么皇帝的谱啊! …… “没来……” 众人又纷纷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真巧,赵玉森几人又挤到了徐胜的身边。 前方有人递过话来,“牛丞相没来,来的是王德化!” “王德化?他来干什么?” “别吵别吵,听听!”赵玉森连忙说到。 …… “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 只见前方一个太监哭喊着,将那些黄紫贵人一个个抓起来,耳光子一个一个地扇过去。 “魏藻德,陛下就是被你害死的!” “陈演,天子尸骨就在旁边,你不去跪拜天子,跪在这里做什么?” “周国丈,永王和定王身上,也有你自己的骨血啊!” “张缙彦,张尚书,你这个王八羔子!” 第十章 转机 前方黄紫贵人中,竟然让王德化连扇了好几个巴掌,大家都懵了。 “你们这群首鼠两端的败类!无耻!无耻!” “大明就是亡于你们之手,你们一个个都要被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 王德化声嘶力竭地叫骂着,状若疯癫一般。 “你们以为,搞垮了大明,转过身来又能在新朝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吗?” “呸!你们是在做梦!” “大顺皇帝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个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大顺朝根本就不屑于你们这群败类!你们连跟牛丞相提鞋都不配!多看了你们一眼,牛丞相都嫌你们脏!” “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就是你们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明到了如此地步,你们就是罪魁祸首!” …… 王德化到底年纪大了,这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怒骂后,他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原地弯腰咳嗽。 那一群穿黄披紫的贵人,一个个默不着声地低着头,竟无一个敢于反驳。 他屑了一会儿,往那些人群中唾了一口浓痰,跌跌撞撞地伧然离去。 “王公公且慢!”却听见有人开口喊到。 王德化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位年轻的士子。 “你是何人?”王德化问到。 “在下复社周钟!”年轻士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一下衣襟上的尘土,问到:“请问,牛丞相何时出来?” “哈哈,哈哈哈!”王德化仰天大笑了起来:“我大明的读书人,竟然也成了这个样子吗?国朝养士三百载,就养了你们这群东西吗?” 周钟面无愠色,靠近王德化,递过一样东西。 王德化拿到眼前一看,却是一锭雪白的银子。 王德化愣住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将手中那锭银子抛掷到周钟的面前,冷冷地说到:“别说牛丞相,便是我,也看不上你们!” …… 队伍前方的波澜,徐胜只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 倒是周玉森几人面色不愉,各自狠狠地骂了几句那王德化。 “一个没卵蛋的阉人,竟然也敢这么嚣张!” “得亏是介生兄涵养功夫到家,换做是我,早就给他脸上来一顿老拳!让他见识见识老子的本事!” “打开德胜门的难道不是他?在这时候来装什么忠义?他要真有忠义,就该陪着那亡国之君去死才对!” “他有本事别走啊!看我不收拾他!” 这几人一人一句放了狠话,个个都义愤填膺。 长长的队伍慢慢地又平静了下来。 一直到了午后,大家都饥肠辘辘了。渐渐地前方有人传来消息,说是牛丞相已经回府去了,根本就没有到东华门来! 陆陆续续便有人散去了。 魏藻德、陈演等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地离开。 他们从徐胜的面前经过。 徐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王承恩和朱由检。 只见二人如同木桩子一般,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是在永王和定王被一个老头子牵着离开的时候,朱由检微微地转过了身来,却被王承恩紧紧地拉着。 趁着散去的人潮,徐胜与王承恩一左一右,扶持着朱由检离开了东华门。 …… “哈哈,哈哈哈!” 回到了那许姓宫女的家中,朱由检便宛如入魔一般,坐在椅子上不时发出一声惨笑。 “朕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离心离德!” “朕这亡国之君,做得不冤,不冤啊!” …… “陛下,先吃点东西吧!”王承恩奉上一碗早已经凉透了的稀粥。 朱由检这一次接了过来,三两口便将这一碗冷粥吞下了肚里。扭过头来,问徐胜:“徐先生,王德化此人,后世书上到底是如何记载的?” 徐胜其实也有点懵了。 这次穿越过来之前,他特意上网恶补一下明朝的知识,分明记得是王德化打开了德胜门。 莫非是自己记错了? 以今日亲眼所见,王德化分明是明朝忠臣才是啊? “陛下请稍候,我查一下!” 徐胜拿出手机,伴随着一阵喜悦的开机铃声,屏幕上出现了那个论坛的图标。 这一次穿越过来,手臂上的倒计时显示,他将在大明呆上七天的时间。 为了防止电量不够用,他平常都是关机状态的。 只不过,让他失望了。 论坛上关于‘王德化’的搜索结果,基本上是零。 没有谁讨论这种小人物! 即便是在现在的君臣三人眼中,此人实在是生死攸关的重要角色。可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这种人也就只能留下一个姓名而已。 “怎么样?怎么说?”朱由检满怀期待地看着徐胜,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那个发光的瓷片上面瞟。 可惜,左右横排格式的简体字,他看不懂! 徐胜摇了摇头,说到:“史上对于此人的记载寥寥无几,但的确曾说过,是此人打开了德胜门迎接大顺军入城。” 朱由检沉吟了一阵,说到:“是否史载有误?以朕今日亲眼所见,此人绝非卖主求荣之辈!” 王承恩也说到:“王德化此人,说他是胆小怕死也是有可能的,但对陛下,应该还是忠心的罢?若能得此人帮助,我们逃出北京城的希望,可就大增了!” 徐胜思索了一阵,也只好点了点头。“明史为后世清廷所编撰,对某人人物事件有所歪曲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朕就最后再相信一次!”朱由检说到:“当年朕还在信王府中时,王德化便已伴朕左右,朕不信,连这样的人也会叛朕!” 徐胜不知道为何,心中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但是,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反对朱由检和王承恩的判断。 亲眼所见的,总比他所谓的‘历史’要可靠得多吧? 徐胜默默地刷了会手机。 看了看自己先前发的那个帖子,下面又新增了两个回复: “题主认真的吗?如果你是认真的在问,那我就认真地说:找个地方苟下来先!反正要不了两个月李自成就会带兵离开北京城,到时候找机会逃走吧。此时的大明,江北是烂透了,江南还有个南京呢!” “哈哈,楼上简直是煞笔!苟在北京?亏你想得出来!马上李自成就会收割一波,多尔衮接着再收割一波,你顶得住几拨?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降,当个吉祥物,李自成败退的时候肯定也会把你捎上,等李自成九宫山被土匪干死,你就能马上拥立朱由检接盘大顺军,完美!” …… 后半夜,徐胜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翻来覆去睡不着。 还没有等着李自成开始收割,饥饿已经快把三人给收割了。 那位许姓宫女,贵为司礼监太监王德化的骈头之一,竟然家中也没有余粮! 第十一章 风声 次日一早,徐胜便端着个烂陶盆出了门。 昨夜有军士沿街敲锣布告,大顺军在内城后宰门角楼下设置有施粥点,家中无粮的可以前去领粥。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徐胜出面,去搞点吃的回来。 这个任务目前只有他最合适,因为王承恩是真的生病了,发了一夜的烧,鼻涕流了一脖子。 朱由检就别说了,他这种人,要饭也能要出个九五至尊的气势,一伸手就得露馅。 此时的北京城,已经渐渐地开始化冻了。 天上虽然有阳光,但是天气依然冷得要死。 徐胜将自己裹得厚厚的,只露出个口鼻在外面。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内官监,离着后宰门倒也不远。 一路上,只看见那些没着落的宫女和太监,此时就像是失了窝棚的鸡鸭一般,六神无主地或蹲或站在路边,揣着个袖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新皇还没有登基,还用不用他们,谁也不知道。 徐胜边走边打量,磨磨蹭蹭地走了十来分钟,到了后宰门下一看,城门紧闭,门口几个大顺士兵靠着城门打盹。 哪里有什么施粥点? 被骗了! 徐胜提着个破陶盆,沿着皇城北大街一路走到了惜薪司,路上遇着一队大顺巡逻士兵,不由分说地给一顿鞭子抽了回来。 回到内官监的时候,沿街蹲着的几个太监对他哈哈大笑。 “那小子,过来!”一个太监对他勾了勾手指。 徐胜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 “饿了是吧?你是谁家的啊?” 徐胜按照之前王承恩提点过的回答到:“司礼监王德化是我叔!” “哈哈!”那个太监大笑了起来,说到:“狗日的王德化,害得爷爷们落到这般田地!你跟我进屋来吧,想要吃的,杂家这里有的是啊!” 徐胜想了想,跟着那太监进了屋。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股老尿的味道。 “站着干嘛呀?想要吃的,不得让杂家痛快痛快啊!杂家的粮食不值钱啊?”那太监说到。 “您的意思是?”徐胜问道。 “呵,还是个雏不成?”那太监在床边的柜子里扒拉着什么。 徐胜犹豫了一下,说到:“……爷,那您可得轻点……” “哈!你懂就行!”那太监说到。 徐胜慢慢地走了过去,假装扭扭捏捏地解开衣裳。 那太监吃吃地笑着迎了上来。 就在两人靠近到彼此能看见脸面的时候,徐胜出手如电,左手一把搂过那个太监的脖子,右手上的水果刀照着那太监的胸口连捅了七八下。 最后又一把割断了那太监的脖子,这才慢慢地将他放了下来! 徐胜拿出打火机照了一下屋子,从屋子里翻出了几锭碎银,又从枕头下面翻出一张五千两的会票,票号却是远在山西,也不知道在这京城中用不用得着。 小小一个惜薪司的没名姓的太监,竟然也有山西的会票! 徐胜懒得去多想背后的故事,反正,大明皇宫里要找个干净人是挺费劲的。 屋子角落里果然有一袋面粉,十来斤重,打火机照了一下,黄不拉叽的。 徐胜提溜在手里,旁若无人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还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太监看着他,也看见了他身上的鲜血,可是却都不敢靠上前来。 徐胜一脚踹了过去,几个太监跟一群猪羊一般,散开了,却又不走远,依旧围成一圈。 “滚!”徐胜厉喝了一声,迈步走了开去。 他也不怕这些太监去告状,现在大顺军哪有空理会这些人! 最多,不过是将消息传出去:王德化有个侄儿,杀了王七王公公。 …… 皇极殿上的龙椅,又冷又硬,李自成坐在上面,感觉甚不舒服。 昨夜操劳太过,今日一上午都是头昏眼花的,只觉得双腿颤颤,后腰酸痛。 殿下诸人吵吵闹闹的,他也没怎么用心听。到后来宋献策连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军师,议完了吗?” 宋献策回答到:“还没有呢,陛下!” “那你们继续议吧,朕……听着!”他有些无奈地回应到。终究不好抛下这些老弟兄,自己却跑后宫快活去! 自入京之后,李自成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自领兵北上以来,原以为会经历一番恶战,没料到竟然势如破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北京。至今犹觉在梦中一般。 他本来在代州时就想领兵回转西京了,没料到转眼就收到了大同总兵姜瓖的降书! 大军行到居庸关时,他想着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没想到唐通也降了! 那就继续走吧,走到北京城下,再怎么也能封疆裂土,要个西北王不过分吧? 围城没两天,自己前怕狼后怕虎的,没想到北京也这么降了!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他想到这里,看向宋献策的眼光里,便柔和了起来。宋军师真乃神人,说‘十八子,当得天下’,果然如此! 自己真乃天命所归啊! “宋军师,还有什么事吗?”李自成开口问到。 “陛下,当务之急,乃是招降三海关总兵吴三桂!”宋献策回答到。 “嗯。既然你们议好了,那就去招降吧。刘宗敏呢?怎不见他?让他去办!” 宋献策思忖了一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大顺军骤然得了天下,全无准备。 至今到底应该干些什么,都没个章法。 牛金星说要先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 刘宗敏说要先搞点钱,犒劳军士; 李岩说要先安抚百姓,恢复民生; ……吵来吵去,最后都在各干各的。 至于如何处理明朝旧臣这种事情,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讨论。 眼见得陛下神色不太对,接下来群臣都迅速结束了朝议,各自散朝归家。 出了皇极门,宋献策心思重重地坐上轿子。行了没多久,却听见轿子外面有人轻声说到:“军师,李国祯说想要见你,见还是不见?” “李国祯是谁?”宋献策一愣。 “就是前朝的京营总督。咱大顺军能顺利拿下京师,多亏了此人率先投靠。” “哦,是他啊!”宋献策想了一下,回到:“不见!” “军师,此人说有要事相商!” “我和他有个屁的要事相商!”宋献策没好气地说到:“像这种首鼠两端的小人,无非就是还想谋个富贵。他以为这还是大明啊?” 大明降臣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让大顺这些重臣大将们都觉得恶心的程度,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杀了吧,不太好。人家毕竟献城有功。 放了吧,也不好。这些人一张嘴,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闲话来。 真要给他们个官职干干?靠!宋献策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真要让这些总督啊侍郎啊官复原位,那大顺和大明又有什么差别了? 当初举义,不就是为了杀贪官污吏的吗?敢情大家伙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让这些贪官给上位了? “军师……”,轿外那个亲随还想劝。 “你是不是收他钱了?”宋献策没好气地问到。 “不不不,我怎么会收他钱!”轿外亲随急忙辩解到。“只是这人说,他有办法找到陛下,我是说朱由检!” 宋献策愣了一下。 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到:“你把他带到我书房去,我见见!” “好的,军师!” 第十二章 七孙! 大明皇帝失踪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被走漏了风声。 原本应该是极机密的事情,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宋献策原本想在大殿之上提一提的,不过千头万绪的事情实在太多,这就耽搁了下来。 自入京之后,闯王,不,现在应该叫陛下了——陛下和牛金星的心思就有些不对了。陛下除了自入城之时在众人面前露了一面之外,之后连着几天都泡在后宫里,上了两天早朝,也是情绪不佳。 牛金星现在一门心思找人筹备登基大典,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抛开不管。 宋献策心中颇觉得不快,如此行为,哪里像个新朝初立的样子? 还不如原来打下襄京的时候,个个都是意气风发,万众一心,戮力北伐! 他心中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进了书房。 却见一个相貌俊朗的男子已经等在了门口,见他过来,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见过宋军师!” “你是?” “军师大人,我就是李国祯啊!”这人笑着说到:“早就听闻,宋军师乃是我大顺中流砥柱,今日一见,小臣大为震撼,小臣还从未见过如大人这般威严神俊的!” 宋献策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亲随一眼,那亲随讪笑了一下。“爹,我也就跟他说你同意见他了,没想到他跑得这么快……” “滚下去!”宋献策不满地斥责了一声。这亲随乃是他的义子,从伏牛山时便跟着了,忠心和孝心自然是不必说,只是眼皮子浅了些。 “进来说话吧!”宋献策推门而入,李国祯紧紧跟在他身后,随手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李国祯一膝盖便跪了下去,梆梆梆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说到:“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大人的威仪……” “闭嘴!”宋献策骂了一声,“老子有个屁的威仪,他们都叫我宋矮子,你以为老子不知道?” “军师大人,真正的矮子是他们啊!”李国桢为宋献策叫屈到:“大人威名远扬,像小臣这等人,见了大人,自然而然便低大人一头!” “你见我有什么事?”宋献策懒得和他闲扯。 李国祯却不言语,只从腰带里摸索出一张纸,展开之后,递到宋献策的面前。 宋献策一看,却是一张一万两的会票! 宋献策登时便眼都有些发直,手指一动,心中还在犹豫时,那张会票却已经扯到了自己眼前。 反复看了几遍,竟然真的是一万两! 亢氏钱庄的会票,在山西河南一带,绝对是可以当真银子使的! “军师大人,”李国祯膝行到宋献策的跟前,这才跟宋献策的下颌齐平。“我知道朱由检藏在哪里!” 宋献策冷笑了一声,说到:“崇祯的尸首现在正摆在东华门外,谁不知道?还要你说?” “崇祯必定还在内城之中!”李国祯斩钉截铁地说到。 宋献策狠狠地盯着他,说到:“崇祯已经死了!” “大人但允我一队兵丁,十日之内,我必定能将他找出来!”李国桢说到。 宋献策端起茶碗,强做镇定。 只是碗盖在碗沿上叮叮作响。 “你从哪里听说,朱由检逃走了?”宋献策问到。 “军师大人莫怪,此事已非机密,城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了!”李国祯回答到。 宋献策慨然放下茶碗,久久无语。 这大顺军上上下下,就跟筛子似的,没有什么秘密保守得住。 一群泥腿子,眼皮子浅得只能看见脚底下那点东西。 女人、银子、绫罗绸缎、米面、鸡鸭、锅碗瓢盆……大顺士兵们不挑,什么都想要。 别说他们,自己刚才看见那张会票,不也控制不住自己吗? 穷疯了!穷怕了! 但问题是,现在这天下是咱们的了啊!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要赶紧去劝劝闯王。得赶紧收收心了。 李国桢见宋献策忽然陷入了沉思中,还以为自己所能提供的价值不大,于是又赶紧说到:“军师大人,朱由检此人,好断而无谋,刚愎而自用。昔日平台召对时,曾与我谈起过京师防御,我曾顺嘴说了一句要提防京师刺客。他问我若有刺客,会藏身于何处?我说,北城大街一带,有废弃的王恭厂,也有内官监,内校场等,地处偏僻,鱼龙混杂,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他于是便命我去整顿。” 宋献策看了他一眼,问到:“那你整顿得怎么样?” 李国祯笑了一下,说到:“我心慕王师,早就想投靠了,又哪里会认真做这些事情!” “不是,我没想明白,”宋献策换了个坐姿,将一条腿盘在了椅子上,问到:“你说你们这些大明勋贵,一个个也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七八辈子都是吃大明的、喝大明的,怎么到头来全都投降我们了呢?” “正是有宋军师这样威严长者,我们才一心想着弃暗投……顺啊!”李国祯毫不犹豫地回答到。“高山仰止,实心向往之!” 宋献策笑了一下。“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崇祯藏在哪里?” 李国祯一咬牙,说到:“必在内官监、惜薪、尚膳司一带!” “当真?” “军师大人给我一队兵丁,去搜一搜便知道了。军师大人,小臣别无所求,但求一个报效大顺的机会!” 宋献策淡淡一笑。 他弯下腰来,拍了拍李国祯的脸。“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 李国祯离开之后,宋献策将他的义子叫了进来。 “你到底收了他多少钱?” “爹,我没收他钱——好吧,我收了一点。” “多少?” 那位义子从身上摸出一张会票来。 一样是亢氏钱庄发行的,面额五千,见票即兑。 宋献策的眼睛眯了起来。“七孙!这些王八羔子可真有钱!” “爹,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爹你看啊,以前咱们打襄京,打武昌、打西安、打太原,哪一次不是挣得盆满钵满?可这一次咱打下了京师,怎么反倒比以前小气了呢?” 宋献策张了张嘴,问到:“是谁让你这样说的?” “没有谁,孩儿只是……” “是谁!”宋献策眼睛一瞪。 那义子登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到:“是汝候让我说的!说是再不发饷,他的部下也要管束不住了!” 第十三章 内官监风云 甲申年的这一场大变,失败者固然栖栖遑遑,胜利者其实也如坐针毡。 而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另外一群人,宛如被大风吹起的落叶,曾经飞得很高,落地之后,别人却连看都不会再看他们一眼。 冬日暖阳下,杜勋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从门口进来一个揣着袖子的老太监,慢吞吞地走到杜勋的身前,踢了他一脚。 “还活着呢?” 杜勋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说到:“这不还活着吗?” “那事儿……”,老头子低下头来,神神秘秘地问到:“听说没有?” “什么事儿啊?”杜勋问到。 “呵,看来你还真不受待见啊!这么大的事儿,就没人和你说?”老太监卖了个关子。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杜勋冷笑了一声说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啊,就是个厕筹,用过了就得扔。谁要是还留着,不嫌恶心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咱们谁也别埋汰谁,就这个命,不就是想活着吗?福王、晋王都降得,我降不得?国丈都降得,杂家就降不得?太子都降得,杂家就降不得?”老太监冷笑连连。 “怎么,找我唠嗑来了?”杜勋问到。 “咱们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宫里还缺你个老太监?” “皇上,可能还活着!”老太监压低了声音,凑在杜勋的耳根子边说到。 杜勋点了点头,然后悚然一惊,坐了起来。“你说的是……那位?” 老太监点了点头。 “那东华门口那位……是假的?” “假的!”老太监说到:“我去瞧过了,那具尸首,多半是观德殿那位老太监刘朝,康妃娘娘还风光时我曾见过他,后来康妃失势,他便被打发去了观德殿。” “你会不会认错了?” “断不会错!”老太监说到:“那尸首虽已被烧得只剩残骸,但那左手手掌上却只有四指!” “这……”,杜勋一时之间竟没有说出话来。 却听老太监继续说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不飞鸟还没尽吗?狡兔还没死吗?” “您的意思是……?”杜勋不敢确信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老太监缓缓地笑了起来,“杂家和你想的一样!” 两个太监彼此对望了一眼,浑浊老眼重新泛出光来。 “哈哈!”“哈哈哈!” 次日,太监王之心拜见齐候顾君恩,领命整顿内官监。 …… 就在李国祯和王之心几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内官监的时候,藏在内官监内许姓宫女房间里的朱由检、王承恩和徐胜三人还浑然不觉。 3月25日,这是徐胜穿越过来的第四天。 “徐先生,王德化真的会来吗?”朱由检放下手中的发光瓷片,问到。 这两日来,徐胜答允他可以每天在手机上看半个小时。手机的显示主题被徐胜调整为了繁体模式。 论坛上并没有关于明末的系列著作,但是通过一些文史爱好者的只言片语,依旧能够看出不少东西来。 朱由检时常扼腕长叹,几日之间,宛如又老了十多岁一般。 “陛下还请耐心一些。”徐胜说到。 此时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前天出去了一趟,至少是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自昨日夜间起,街面上便站起了岗哨。所有人一律不得外出,只许乖乖呆在屋子里。 三人与外界消息完全隔绝,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对于该怎样逃出北京城,也没法拿出个计划出来。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保住小命再说。 好在还有两日,他便能再穿越回去。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搞点家伙过来。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开门!”一个粗大的嗓门大吼到。 朱由检便重新躺倒了床上,换成奄奄一息的王承恩坐了起来。 两人刚调整好,徐胜正准备去开门,便听见哐当一声,门被从外面一脚踢开了。 “磨磨蹭蹭干什么!”一个高大的汉子钻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队大顺军士。 大汉左右瞅了一眼,不自觉地掩住了口鼻。 很快,内屋便传来一个军士的声音。“将军,里面有个死人!” 大汉走进内屋看了一眼,很快便骂骂咧咧地退了出来。口中嘟囔着:“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处理一下?那是你什么人?” 王承恩说:“军爷,那是……” “让他说!”大汉指着徐胜说到。 徐胜痛苦地挤了挤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挤出泪来。只叹了口气,说到:“那是我婆娘……” “你们怎么来这里的?来这里多久了?” “将军,”徐胜回答到:“年前家里遭了灾,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想着来京师里会好一些。我有个叔叔叫王德化,在宫里做太监,他便将我们安置到了这里。” “呵呵!”大汉笑了一声:“皇宫内院,竟然成了这些太监安置私人的地方。如此混乱,京师又岂能守得住?王之心!” “李将军!”一个太监从他身后冒了出来,躬身笑着,极尽卑微。“我在呢!” “你来认一下,这几人有没有问题!” “好的,李将军!” 王之心拿出手帕,捂住口鼻,伸出去推床上那个老婆子,一推却没有推开。 “没看出来,你这老婆子还不轻呢!”王之心笑了一下,“让开!” “大人……”,王承恩有气无力地说到:“我家老头子病了!” “你再不让开,你家老头子就死了!”王之心说到。 王承恩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挪开身子。 “这就对了嘛!”王之心说到:“我跟王德化也是认识的……” 他的目光看向床里面躺着的那个老头子,手指微微地颤抖着,慢慢地伸了过去,摸向那个老头子的下颌。 那个老头子的眼珠转了一下,向王之心看了过来。 王之心心神一慌,急忙移开了目光。 手指在哪人的颌下摸到一层细微的痕迹。 王之心目光一凝,呆住了。 再转头看向侧身而坐的老妪,只见那老妪也正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依稀便是熟悉的模样。 王之心的心中咯噔一声,搁在那人下颌上的手指连续捻了几捻。 第十四章 钱可通神 “搞快点,王之心!”那位李将军喊到。 “哦哦,”王之下连忙缩回手去,退到李将军的身前。 “怎么样?有问题吗?”李将军问到。 王之心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李将军朝徐胜和王承恩笑了一下,一挥手,便带着人走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徐胜三人。 沉默了好一阵,朱由检才开口说到:“他发现我了!” 王承恩微微地“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没有揭破?”朱由检问到。 徐胜也百思不得其解。 “再看看吧,陛下!”王承恩出声说到:“不管怎样,他今日算是救了我们。” 这几日,徐胜已经将宫中和军中的忠奸臣工一一告诉了朱由检,这王之心、杜勋、杜之轶等人,都是奸人之列。 不料,以今日此人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分明是大大的忠臣啊! “必是史载有误!”朱由检说到:“朕观《宋史》《元史》,于要紧地方也总是语焉不详,大概是有所避忌的缘故。想来往后的清朝治史,也应如此!前番我错怪了王德化,今日又差点错怪了王之心!唉,我大明还是有忠良的啊!” 徐胜欲言又止,本想说此二人的叛明行迹,不止见于明史,许多稗官野史上,也都是众口一词。后来想了想,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也许这一次,人家就不一样了呢? 朱由检思念他的忠臣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了,自煤山上下来之后,所见所闻都是诸大臣毫无气节,让他这个当皇帝的,心中郁闷难解。 他要认为王之心是忠臣,那就随他吧。 不然,这满朝文武全是败类,当皇帝的面子上也太难看了! 时间很快到了夜晚。 三人正打算休息时,便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徐胜问到。 “是我,白天我们见过一面的。”门外那人说到。 正是王之心! 徐胜轻轻地将门打开,王之心一个闪身走了进来。 “陛下在哪儿?”他一进门就问到。 徐胜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指了指床上。 王之心赶紧走了过去,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王之心曾提督东厂,位在王承恩之上。不过此时,在这间小小黑屋之内,朱由检身边的权力体系里,王承恩的地位能排第三。 “王之心,你意欲何为?”王承恩问道。 “陛下啊!”王之心泣不成声地说到:“自神京落于贼手,我是肝胆俱裂,恨不能以身殉国啊!今日能见到陛下,我王之心真的是……就想追随陛下左右,侍奉陛下啊!” “好,好,好!王之心,别哭了!你的一片赤诚,朕知道了。”朱由检在床最里面,也是深受感动。 连忙批上衣服,下了床来,伸手扶起王之心,说到:“现在这种情况特殊,你一时半会不能到我身边来。你在外面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我们运作出去?” 王之心说到:“陛下勿忧。臣一定殚精竭虑,为陛下安排!” 王承恩也连连点头。 此番没有引来王德化,引来了王之心,也算是大有所得! “只是陛下,”王之心说到:“神京沦落之后,臣的家业被贼子抄掠一空。要将陛下运作出去,臣恐——不是臣在推脱,实在是怕办不好事,误了大局啊!” 朱由检握住王之心的手缓缓地抽了回去。“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陛下,这年头,当官的都要钱,当兵的也要钱,没钱的话,那是什么事都办不了啊!”王之心说到。 “你估计一下,需要多少?”王承恩说到。 王之心犹豫了一下,伸出一个巴掌。 “五万?”王承恩惊问到。 “五十万!”王之心说到。“还不一定够!这大顺军上上下下,胃口比咱大明之前都还要大。今日白天那位李将军,光是让他见我一面,就花了我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你哪儿来的钱?”王承恩问到。 王之心愣了一下,回答到:“变卖家产!” “唉,苦了你啦!”朱由检重新伸出手来,搭在王之心肩膀上,目光看向徐胜。另一只手比在喉咙上,拉了一下。 先前对这人有多期望,此时便有多失望。 他心心念念的忠臣王之心,到头来,居然还想讹诈他这个亡国之君一把! 王之心此人,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崇祯之前对此人本就观感颇恶。北京城破之前,皇帝召诸臣工募饷,所有人都在百般推脱。王之心家中最富,崇祯本对其寄予厚望,不过此人反复拖延,就是不拿出钱来。最后闹得崇祯要将他砍了,才勉强凑出一万两来。 这就是为什么徐胜说此人是奸臣,朱由检毫不犹豫就相信了的缘故。 只不过经历了白天一事,朱由检倒反而对此人内疚起来。只觉得自己识人的眼光果然不好,差点耽误了忠臣。 然而,晚上这么一出,彻底让朱由检寒了心。 都这个时候了,此人竟然还想着要从自己身上敲骨吸髓? 目无君父,一至于此? 被这样的人敲诈,简直是奇耻大辱! 是以,朱由检目视徐胜:失望了,杀了吧! …… 徐胜对着朱由检摇了摇头。 贪钱,在朱由检和王承恩看来,是个十恶不赦的缺点。 然而在徐胜看来,这却是个可以利用的优点。 他是奸是恶有什么要紧?他喜欢钱,为了钱连敲诈故主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那为了钱再干点其它什么的,岂不是顺理成章? “王公公!”徐胜将王之心扶了起来,“钱,不是问题!只是我们出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带多少现银。” “那……”,黑暗中看不清楚王之心的表情,但吐出来又咽下去的一个字,已经很完美地表现出了他的为难之处。 “王公公无须为难!”徐胜说到:“我手上有一件宝贝,王公公看看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先看看能换多少钱?” “什么宝贝?”王之心问到。 徐胜走回柜子边,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来,拿到王之心面前。 “王公公,请看!” 只听见‘咔哒’一声开关打开的声音,徐胜的手上出现了一柄粉红色的火铳,上面还镶嵌着一连串的宝珠,其中一颗,竟然有鸡蛋一般大! 每颗宝珠都在熠熠闪光,几乎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更神奇的是,从这只火铳上还传来阵阵仙音: “letitgo!letitgo……” 第十五章 总有刁民要害朕 王之心当场就被震住了! “这……这是?” 徐胜扣动扳机,音乐和灯光都停了下来。 “你听说过阿美丽加国吗?”徐胜问到。 王之心缓缓摇头。 “这是一个比西洋更遥远的国度,比佛郎机更远。这件宝贝就来自那里!”徐胜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王之心,说到:“这是一件即使在阿美利加也属于独一无二的宝物,传说是他们的天父赐给他们的国王的圣物,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发出圣音和圣光,一切邪魅魍魉都不能靠近!” 王之心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一只手在衣袖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是开这里吗?”他恭恭敬敬地端着这只粉红色的火铳,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火铳的扳机位置。 “是。” 王之心深深地吸了口气,用这只手指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见咔哒一声,五颜六色的光芒又从那些宝石上绽放了出来,音乐又开始响起。 他急忙又关掉。 如是再三,端枪的手终于不抖了,但是脸色便变得潮红。 “行、行、行!”口中连连说到。 “你看,这个宝贝,能抵多少钱?”徐胜问到。 “这简直是……岂能用钱来衡量!”朱由检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一只脑袋来,想将这个宝贝拿回来。 王之心急忙将它往自己身后一摆。说到:“陛下,您的安危,可比任何宝贝都要贵重啊!” “怎么样?够吗?”徐胜问到。 “我试试,我去试试……”,王之心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这样的宝物,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帝的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奇珍异宝啊! 他过了一会儿,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转身对朱由检说到:“陛下,我这就去运作此事。明日,我将以借口清理内官监的名义,将这里所有的人都一齐迁往外城,保证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等到了外城,咱们再见机行事!” “好!”王承恩回答到。“此事宜速办,务必不要引起其它人注意!” “我省得!省得!” 王之心又跪下给朱由检叩了个头,站起来后,朝徐胜和王承恩团团做了个揖。“请务必照顾好陛下!若陛下有任何闪失,我必不放过你们!” 说罢,便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 王之心离开后,朱由检忍不住问到:“徐先生,那宝贝真是圣物?” “怎么,陛下不舍得?”徐胜笑了一下,问到。 “唉,就这样给了他,着实有些可惜!”朱由检说到。 “呵呵!”徐胜笑了一下,“等将来日子宽裕了,陛下想要什么宝贝没有?” 此次穿越过来,徐胜所带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些化妆材料。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势单力薄,想要找些趁手的东西,着实不容易。别的不说,他原本想要买一本繁体版的明史,跑了好几家书店都没有买到! 还有两天,他就会再次回去。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搞一些能逆天改命的东西过来。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已经是3月26日了。 论坛上那个话题下,又有了一个新的回复: 瘦小张冀法:“帮你@东西厂提督大人,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徐胜笑了一下,东西厂? 于是跟在后面回复了一句:“谢了老哥,东厂西厂,呼叫支援!现在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一个叫做王之心的太监拿我们当肥羊!我们连内城都出不去,现在被困在内官监了!你快来管管啊!” 手机还剩最后一格电了,回复完这条消息,徐胜就关了机。 王承恩的病越发严重,连朱由检也开始流鼻涕了。 若是两人真的生起病来,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所有人,都滚出来!” 门外传来一声锣响,紧接着,大门被一脚踢开。 一个大顺士兵大吼到:“赶紧滚出来!限时一炷香,还留在屋里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徐胜连忙为朱由检和王承恩补了补妆。 待到三人裹着棉絮来到门外时,街面上已经站满了人。 “军爷,军爷……”一个老头子还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随着一声惨叫,彻底没了声。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所有人都被排成了一个长队,静静地等在雨中。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士兵收刀回来,向队首的一个昂扬汉子复命。 王承恩靠在徐胜的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到:“完了!” “怎么了?”徐胜问到。 “那人是李国祯!” 李国祯? 徐胜的身体陡然僵硬了起来。 昨日那位大顺李姓将军说是要将这一带的人都赶出内城,王之心也说今日就会来操办此事。 没料到具体负责的人,却变成了李国祯! 此人乃是大明京营总督,世袭襄城伯,深得崇祯信任,将三大营全权委托于他。 他对崇祯也极熟悉,只要发现一点端倪,就绝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徐胜心中也暗暗叫苦。 连朱由检此时也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陛下啊,你的演技太浮夸了啊! 人群一个一个地接受检查,有不配合的,迎面便挨了一刀,倒在地上当即便断了气。 有被怀疑的,两个大顺士兵也是不由分说,夹着就走。也不知最终归宿为何! “嚓嚓”地脚步声响起! 徐胜抬头一看,却是李国祯踱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哪里人?”李国祯问到。 “山……山西!”徐胜回答到。 “谁安排你们进来的?” “王德化,他是我叔!”徐胜回答到。 李国祯眉头皱了一下。 放在大明朝,王德化他还不放在眼里。虽然说王德化也提督东厂,并且深得帝心,但是他乃是世袭伯爵,身后站着整个大明勋贵,也不用怕这个老太监。 可这是大顺! 前几日王德化在东华门外大骂明廷降臣,竟然传到了大顺皇帝的耳朵里。大顺皇帝亲口说:“此人倒是个忠臣,勿要为难他!” 王德化因此摇身一变,领了山东宣慰使的职衔,往山东劝降去了! 这样的人物,还是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李国祯心中心思电转,眉眼间却是变得柔和了起来。 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经意间,却见地上一滩五颜六色的污迹! 顺着污迹的痕迹看上去,正是从眼前此人搀扶着的这个老妪的腿上流了下来! …… 徐胜顺着李国祯的目光,看向王承恩的脸上。 在雨中淋了将近半个小时,他的妆容,已经开始化了! 完蛋了! 徐胜心中大骇! 第十六章 狼崽子们好凶猛 1644年3月27日,在这个雨天的清晨,若能从万里高空向下俯视,大顺的紫禁城像是一块褪色的抹布。 红色的宫墙、黄色的琉璃瓦、以及城中蓝色的旗帜,搅和在一起。 就如同徐胜此时低头,所看见的脚下的那一汪浑浊的雨水,里面一团黯淡脏污的颜料一样。 他的心骤然冷了下来。 …… “砰!” 一声火铳的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徐胜抬头一看,却见李国祯双手捂住后脑勺,慢慢地转过身去。 王之心手里还提着一只三眼铳,吹了吹铳口的白色烟雾。 “奸人,竟敢和我抢生意!”王之心狠狠地瞪着李国桢,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倒了下去。 四周的大顺士兵有了一阵骚动,不过谁都没有动作。 王之心踢了一脚地上李国祯的尸体,嘟囔了一句:“奈何不了别人,还奈何不了你?” 鲜血从李国祯的后脑上喷涌而出,将地上那一张褪色抹布般的颜料给淹没了。 徐胜松了一口气。 “兄弟们辛苦了!”王之心转身对愣在原地的大顺士兵们说到:“奉首总将军令,将内城百姓转移到城外!所有办理这趟差事的兄弟,一律给银十两!” 士兵们顿时便喜笑颜开起来。 接下来的效率便快了很多。这些排队的人群,一个个在交出所有嫌疑物品之后,一律被赶出了后宰门,有关系的还能在外城落个住处,没关系的便直接被晾在雨中,谁也不管。 轮到徐胜三人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太监披着箬笠走了过来。 “你们三个,跟我走吧!” 朱由检和王承恩愣在原地。徐胜快走了一步,将两人扶着,缓缓地跟在那位太监后面。 “是谁?”徐胜轻声问到。 “杜勋!” 徐胜明白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脱离虎口。 只不过进入了另外一个狼窝而已! …… “陛下!” 东直门大街上有一座院府,四面高墙。墙外皆是断壁残垣,焚烧痕迹清晰可辨。 此处原为乐安公主府,大顺军入城之后,被征做他用,几番转手后,落入了太监杜勋的手中。 院中明岗暗哨,戒备森严。 挥退随行押解随从之后,杜勋便在朱由检面前跪了下来。 朱由检上前一脚踢去,却被杜勋抱住。 “陛下何故发怒?” “杜勋,你还有脸来见我?”朱由检将腿从杜勋手里挣脱出来,狠狠地说到。 “陛下,若非我和王之心从中周旋,陛下哪能活到今日?”杜勋回答到。 “你还有脸说!”朱由检骂到:“我对你推心置腹,委以重任,监军宣府!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与宣府总兵王承允,出城三十里迎降!真是气死我了!” 朱由检又恨恨地说到:“一开始,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投降呢?朕以为,一定是别人的谬传!朕坚持追封你为司礼监秉笔,又追封你侄儿为锦衣卫百户!朕这么做,就是要向那些人证明,朕的眼光,不会有错!大明,还是有忠勇之人!” 杜勋低头沉默了一下,便抬头说到:“陛下若是怪罪我投降,我也无话可说。可我若是不降,今日还能见到陛下吗?” “你就是贪生怕死!” “谁又不怕死呢?陛下!难道宣府总兵王承允不怕死吗?东阁大学士李建泰不怕死吗?大同总兵姜瓖不怕死吗?他们都降得,我一个太监有什么降不得?”杜勋梗着脖子说到。 “哼!”朱由检转过身去,“和你这样不忠不义的小人,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陛下就是太执拗了!”杜勋说到:“若陛下当日同意赐封李自成,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祸?大顺还可以帮咱们抵御建虏,岂非两全其美?” “朕若封了李自成,是不是还要封张献忠?是不是还要封黄台极?是不是明日再冒出个什么草头王,朕都得封?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滚出去!朕不想见你!” 杜勋想了想,自个儿站了起来。“事已至此,说这些已是无用了。毕竟你我君臣一场,陛下勿要让我为难!” “说吧,你这狗东西,到底还想要做什么?”朱由检说到。 “臣一个刑余之人,既已走到今天这步,所求者无非钱财而已。”杜勋坦然说到。 “钱?哈哈,哈哈哈!”朱由检大笑了起来,说到:“朕在宫中时,一日三餐不舍得吃肉,身上一件衣服穿了三年,后宫嫔妃俱亲自纺织,你以为,朕会有钱?” “哈哈!”杜勋也笑了起来,说到:“陛下在宫中玩的那些把戏,骗得了别人,又岂能骗得了我?陛下不吃肉,所以内臣皆以肉汤做饭,陛下一日要用几大碗!陛下好旧衣,所以内臣采买锦缎之后还需故意做旧,靡费更甚!关中大乱,辽东崩坏,江南漕运也不曾短少了内库一分银子。陛下怎能说没钱?” “你……!”朱由检气急败坏,说不出话来。 “陛下,生逢乱世,小臣们所求的无非是些钱财,可大顺皇帝现在想要的,却是陛下的命啊!”杜勋说到。 王承恩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抬了抬手,说到:“我们走得匆忙,身上实在是没有带什么银两。” “那就很难办了啊!”杜勋笑了一下,说到:“陛下受惊了,还先请稍做歇息。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一趟。若是陛下实在吝惜财货,我便只能将陛下交出去,换一场泼天富贵了!” 杜勋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些乱臣贼子,个个都把朕当作奇货可居,真是该死!”朱由检恨恨地在屋子里走过不停。 屋子外面上锁了,门外还隐隐约约人影憧憧,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徐先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去?”朱由检问到。 “嘘……!”徐胜示意朱由检小声一点,指了指门外面,低声说到:“隔墙有耳!还有三个小时。” “徐先生,朕现在只能靠你了!” “放心吧,陛下!”徐胜说到:“我离开之后,陛下无论做什么,务必要保住性命。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定有办法!”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问到:“若那贼子明日到来,没有见着你,我该怎么解释?” “就说我逃走了,让他们查去吧!” “若他执意要财货,我又给不出,他将我交给了逆贼,我又当如何?”朱由检问。 “就要靠陛下与他周旋了!”徐胜想了想,从腰后拿出一柄水果刀来,“此刀还算是锋利,吹毛断发算不上,但胜在坚硬,而且永远不会生锈。陛下若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可以将这柄刀献出去,看能不能拖延几天。” 朱由检接过,甚是新奇地抹了抹刀锋。 刀锋上已有了缺口,但刀身果然远比寻常刀子要坚硬。尤其奇特的是刀柄,既不是金属也不是木材,握在手里竟隐隐有暖意。 朱由检把玩了一阵,将它收了起来。 “徐先生这一次要去多久?” “七天!”徐胜说到:“陛下只要能拖延过七天,我必定能给陛下一个天大的惊喜!” “好,朕就等你七天!” 王承恩本就生了病,又被雨淋了半天,这下彻底在床上起不来了。 徐胜在手机电量即将用完的时候,发现自己那条回复之下,有了一个名叫“东西厂提督大人”的新评论:“你怎么证明?” 徐胜一下子站了起来。 “陛下,来,给我那个时代的人写一封信吧!” 第十七章 黄经理后悔得要死了 刷! 徐胜重新出现在他那间小屋子里。 这一次穿越回来,又是七天的时间。 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之后,第一件事情,先给手机充上电。 这一次穿越回来,就算是比较有经验了。他们被羁押的那个屋子空空荡荡,看上去没什么值钱的家什。 大顺士兵还在墙上用木碳画了几笔抽象化,好好一座公主府,给整得乱七八糟。 但好歹是乐安公主的府邸,瓷器摆件还是有的。 徐胜临走之前将几个杯盘茶盏都打了包,临走时觉得东西实在太少,又薅走了一把小板凳。 这一次都被他带了回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崇祯皇帝亲笔所书的衣带诏。屋子里没有笔墨,乃是崇祯皇帝的血书。可谓是异常宝贵了。历史意义和生物学意义兼具。 收拾完这些,徐胜捋了捋思绪。 小说里那种,主角发现了一个世界,然后闷声发大财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明显不适合他。 他现在小命都快要搞没了。 更别说护送朱由检逃出北京城了,也许等七天之后穿越过去,直接就会面对一排排钢刀——要真是那样,自己是投降大顺呢?还是再熬个几天,直接投降大清算了? 呸呸呸,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他需要赶紧去找外援! 自己来自科技世界!单打独斗实在是搞不过明末的那些奸臣和枭雄们啊! 一碗泡面的功夫,手机电也充了一半了。 先不管99的未接电话,直接打开论坛,给那位看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厂提督大哥’发了一条私信:“你在哪儿?我们能见见吗?” 很快,东西厂提督大哥便回信了:“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证明吗?”徐胜回复到。 过了一会儿,东西厂提督大哥回复到:“你还真有种!见面可以,地方我来挑,酒菜我来点,账单你付!” “可以!”徐胜回复到。提督大哥肯定以为他是个酒托,算了,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管他是真是假呢,自己现在急切的需要帮手。 “不管你是秦始皇还是慈禧太后,想让我打钱门都没有!”提督大哥很谨慎。 “不让你掏钱,我有钱!”徐胜现在底气十足。床上摆着一堆明代不知什么窑子里的瓷器,脚下还踩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木的矮凳呢!差钱吗? “我有艾滋病!”提督大哥过了好一阵子才传来这个消息。 徐胜的脑回路有点跟不上趟,提督大哥的脑回路也太……那啥了吧? “说正事!”徐胜连续打了好几条信息,但是在发送之前都删掉了,最后才决定简单点。 “临海市,可以吗?”提督大哥回复。 “可!” “凤凰大街,亿达广场四楼,麋鹿咖啡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5点。地点你选的,时间我来选!”现在是下午4点钟,徐胜巴不得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看来你家就在临海市嘛!” “别废话,来不来?”徐胜问到。 “不好意思,我要从隔壁的珠山市赶过来,路上要是堵车的话,可能不能准时。”提督大哥实在太啰嗦了。 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那你搞快点,我在哪儿等你!加个v信?你号码多少?” “呵呵,狐狸尾巴露出了吧?”提督大哥丢下一句话。 “啥意思啊?” “你去那儿等我就是了,我到了会联系你的!”提督大哥说到。 “行吧!”徐胜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不来死全家!” …… 亿达广场离徐胜的公寓不是很远,走路十多分钟就能到。 他背了个包,随便捡了几只瓷碗装在里面。 路过秦淮路那个警局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又走了进去。 恰好还是遇到上次那两个人。 “哟,徐先生,你从大明回来啦?” “大明还好玩吧?” 两个警察,一个胖一个瘦,看见他都笑着打趣到。 “我……我真的去了大明,你们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呢?你看看这,就是我从大明带来的……” 徐胜赶紧从书包里逃出瓷碗。 不过还没等他掏出来,两个年轻警察就从他们身边快步走了出去。 “徐先生,我们要出大案子了!下次聊!” “祝你在大明玩得愉快!” 徐胜有点欲哭无泪。 在大厅里独自坐了一会儿,收拾起书包离开了。 是啊,别说是这两个警察了,就是他自己,恐怕都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离奇的遭遇。 穿越啊!大明啊! 还是来回穿啊! 这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亿达广场四楼有一个书店,徐胜先进去逛了逛。没有找到《明史》,只找到一本《明朝那些事儿》,还是简体版的。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给朱由检买个笔记本电脑,网上下载什么都有。但是到了那边,充电是个大问题。所以还是纸质书靠谱。 “叮铃铃!”电话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 徐胜接起来放在耳边,只听见耳朵里传来一真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我靠!徐胜!徐大哥,你终于接我电话了啊!” 声音有些耳熟。 “对不起,请问你是?”徐胜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 “是我啊,我是黄文灿啊!” “哦,是你啊,黄经理!”徐胜一下子想起来了。听惯了他颐指气使的声音,这么哭丧的声音倒还不习惯。“我已经离职了啊,你找我干什么?” “徐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拜托你回来上班吧!” “呃……对不起啊,黄经理,我真的已经离职了,再回去的话,不合适……” “合适合适合适!”黄文灿在电话里连珠炮一般,说到:“只要你愿意回来,工资给你翻两倍,怎么样?” 徐胜愣了一下。 “怎么样?工资翻三倍也可以谈啊!”黄文灿生怕徐胜不答应,又赶紧补充说到:“只要你一回来,我马上升你做主管,怎么样?” 徐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不行,徐大哥,你给句话啊?” “不是,黄经理,你那边是什么状况,把我给整懵了!”徐胜问到。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黄文灿说到:“公司的业务程序不是你负责开发的吗?你一走,这上上下下全都乱套了!我们已经得罪了很多客户了,要是这周还弄不好,搞不好就要丢市场份额了!” “哦,”徐胜说到:“可是,对不起啊,黄经理,我现在真的不回来了。” “别啊大哥,你一定要回来啊!你在哪儿,我来找你,我们面对面谈一天可以吗?” “不了,黄经理。”徐胜说到:“你不是说,出了你办公室的门就不要再回来吗?我不回来了!” “别别别,徐大哥,你别这样……” 徐胜挂断了电话。 要知道这样,早干嘛去了? 在公司的时候,他拿着最低的工资,干着最多的活。半夜一个电话就得打开电脑找bug,眼睁睁看着这一个小作坊的公司赶上了共享单车的风口起飞,结果还要忍受这个煞笔经理日复一日的pua,早就不想干了好吧? 还回去,给他十倍工资也不回去了! “叮铃铃”,电话又响了起来。 徐胜直接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450了,便走进了麋鹿咖啡,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给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提督大哥,我已经到了,你还有多久到呢?” 徐胜忍不住给龙组大哥又发了一条私信。 第十八章 成化斗彩瓷 麋鹿咖啡馆里没有多少人。 一个秃顶的胖子和一个小姑娘在悉悉窸窣地聊天,小姑娘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在目光深沉地看手机。 徐胜坐了半个小时,给提督大哥发了十条私信。 失望的感觉越来越浓。 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茶杯,假装自己很懂,无聊地看着上面的花纹。 不一会儿,那个秃顶大叔走了过来。 “小兄弟,你这个茶杯,有点门道啊?”秃顶大叔自来熟地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徐胜点了点头。“明代的!” “哟,还是开门货啊!”秃顶大叔说到:“方便给我看一看吗?” 徐胜怔了一下。 “放心,我可是专业的。”秃顶大叔从兜里居然掏出两只白手套来,甩了甩带上。“吃饭的家伙,随身都得带上。” 然后他居然又摸了一只放大镜出来。 “老哥挺专业的嘛!博物馆的?” “呵呵!”秃顶男子笑了一下,说到:“在临海市博物馆里混口饭吃。” 徐胜将手上的瓷盘递了过去。 秃顶男子接了过来,放大镜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徐胜。 “昨啦?”徐胜问到。秃顶男人的小眼睛里似乎有精光闪过,看得他发毛。 “没事,没事,”秃顶男子犹豫了一下说,“我叫个人过来,有点拿不准!” 徐胜点了点头。 他也挺想知道,自己从明朝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到底还算是古董不? 秃顶男人朝先前坐他对面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那位小姑娘走了过来,朝徐胜笑了一下。“小哥哥,路子很野嘛!” 徐胜表示听不懂。 小姑娘也不解释,拿过秃顶男人手中的放大镜,也不带手套,直接拿起那只瓷盘看了起来。 看完,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发一言。 “怎么了?”徐胜问到。 “你从哪里搞来的?”小姑娘问到。 秃顶男人朝徐胜笑了一下,但却也没有阻止。 “东西是真的吗?”徐胜问到。 “真的。”秃顶男人说到:“成化年间的斗彩,挺好认,错不了。” “呵呵,”徐胜笑了一下,将这个瓷盘拿了回来。“那就行了。” “可是有一个问题啊……”,秃顶老人说到。 “什么问题?”徐胜问到。 “我也不问你这东西什么来路,你有你的门道,我也管不着。问题是,临海市博物馆里,有一个瓷盘和你这个一模一样。”秃顶老人说到。 “你这玩意儿如果是真的,难道咱博物馆里那只,是假的?”小姑娘侧头问到。 …… “有没有可能,两只都是真的?”徐胜问道。 …… 秃顶男人和小姑娘都沉默了起来。 “不大可能。”秃顶男人说到:“瓷器这东西,看起来都差不多,但细微处总会有差别。可你这一只,和咱博物馆的那一只,一模一样,连碗底的裂纹,都一模一样!” “那你那只肯定是假的!”徐胜说到。 “没可能!”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到。“咱们那只做过碳14鉴定,不可能是假的!” “我这只也不可能是假的!”徐胜说到。 “为什么?” …… 徐胜不想和他们聊了。 难道直接告诉他们,这是自己从大明朝带回来的。 他又给那位提督大哥发了一条私信:“大哥,你到底还来不来啊?” …… 秃顶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桌面上的彩瓷盘,几番欲言又止,双手在桌子上不知道该怎么摆。 小姑娘低下头看了一下手机——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徐胜。 “我……爱你?” 秃顶男子一惊,身体像触电一样抖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身旁的小姑娘。 徐胜也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拿着手机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你就是……东西厂提督大哥?” “哈哈哈,”小姑娘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徐胜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你!怎么是个女的?” “怎么?女的不行啊!”小姑娘问到。 “行!” 徐胜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秃顶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同事,廖大永,你可以叫他老廖,或者廖老师。”小姑娘说到。 “你好,廖老师。我叫徐胜。”徐胜连忙伸出手来,和秃顶男人握了一下。 “你好你好!”秃顶男人——现在应该叫廖大永廖老师了——笑呵呵地伸出手来和徐胜握了一下。 “我的名字叫谢灵真,你可以叫我谢灵真,或者谢老师。” “你好,谢灵真老师!” “哈哈,你可真——算了,随便你吧,名字毕竟只是个代号而已。”谢灵真说到。 徐胜尴尬地笑了一下。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拿大,我看着挺年轻是吧?其实我比你可大了一轮!”谢灵真说到。“这位廖老师是临海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是国立中鼎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所以你叫他一声老师,也算是理所应当。你是中鼎大学毕业的,对吧?” 徐胜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只听见谢灵真继续说了下去。“你今年25岁,毕业于中鼎大学旅游管理学院,后来在蓝鸟技术学院进修的计算机,毕业三年,一直在大白鹅科技有限公司当程序员,每个月工资2500。你住在临海市金芸小区68栋15楼3号,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平常的爱好就是打游戏,黑色玫瑰白银一,一个月前刚掉的段……” 徐胜的信息从谢灵真的口中被一一道出,徐胜越听越是震惊。 敢情对面这个小姑娘,比自己更懂自己? “你……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徐胜惊讶地问道。 “我和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警告。”谢灵真在徐胜的眼前捏了捏拳头,认真地说道:“我的力量,超乎你想象!” “现在,你还想告诉我,你穿越到了明朝吗?‘我爱你’同志!” 徐胜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来,从书包里掏出一摞碗,重重地摆在桌子上。 “像这样的瓷器,我这儿还有一摞,麻烦你们二位给掌掌眼!” 第十九章 组织的力量 廖大永的白色手套早已经摘了,此刻又慌慌张张地重新戴上。 因为过于激动,戴了半天都没有戴好,最后留着小拇指没戴进去,急急忙忙地捧起最上面那一只瓷碗,左左右右地看了起来。 看完一个,又去捧下一个。 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这可都是成化斗彩瓷啊! 且不说碗底那硕大的几个“大明成化年制”这几个大字,光是釉质、色泽、纹路来看,也绝无可能是假冒或者做旧产品。 廖大永酷爱研究瓷器,元青花和明斗彩,都是瓷器中顶尖的好货。 2014年,一只斗彩鸡缸杯,还没这桌上的大,在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被拍出了28亿的天价! 临海博物馆里珍藏着一只斗彩瓷盘,那还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动用了多少关系,才从国博借过来,当做镇馆之宝的。 而现在,眼前这桌子上,就重着这么一摞! 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了。 “你这……这这这……”,谢灵真的身子往后一仰,似乎被吓了一大跳。又倏忽往前一倾。 她倒是没有动手,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 好半天,这两人都没有说话。 “现在,东西厂提督大哥,你相信了吗?”徐胜说到。 …… 一辆红旗l5缓慢地行驶在拥挤的街道上。 徐胜坐在副驾上,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拳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进行交通管制!”谢灵真说到。 “不不不!”徐胜急忙说到:“正常一点!正常一点!” 自从取得了谢灵真的信任之后,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内,自己的生活似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钱包里多了一张百夫长黑卡,连欢乐豆都涨了好几个亿!自己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好吧,没想到谢灵真还当真了。 临海市房管交易所向他发来了信息确认,一品庄园内有一幢带游泳池的大别墅,现在已经挂在了他的产权下。产权证等明天上班了就能办好。 花呗和微粒贷也当然还完了,开什么玩笑,现在还需要这玩意儿?短信来了好几条,说是把他的信用额度调整到了二十万,欢迎他再次使用。 银行卡里多了一笔十位数的余额,数字全是6。谢灵真说,数字到了这个份上,其实也没多大意义了,你要是高兴的话,她可以把这个数字都改成8,或者9。对于组织来说,钱就是个很单纯的数字,敲敲键盘就可以有。 至于徐胜最担心的要被切片研究的问题,就在半个小时前,某位很够分量的大人物特意赶到了他的面前,告诉他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两人还交换了电话号码,徐胜当场试了一下,能打通。 钱,以及钱之外的东西,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全部配齐了。 组织的力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命运女神已经验过货了! “你们是不是……给得太多了?”徐胜直到现在还在惴惴不安。 谢灵真一下子便笑了起来。 小说里经常写的,当一个人突然拥有了穿越的能力的时候,往往就是发达的开始。又是收小弟,又是玩装逼,倒腾来倒腾去,最后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可是事实上,当你真的能够穿越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倒腾,直接就是人生巅峰! 小弟?他现在只要说一句话,前面的红灯都能改成绿灯。 一个电话摇来十个兵王真不是开玩笑。 至于装逼,倒是没有什么机会。基本上所有的问题在摆在他面前之前都会被解决掉。 除非他真的那么low,非要去大排档让人家老板上一盅鱼子酱,或者去服装店买一套原价88现价只要888888的衣服……拍卖会他倒是还没有去过,不过按照谢灵真的说法,要是真有他看上眼儿的东西,根本就不会走到挂拍这一步。 “放心吧!”谢灵真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放心去闯吧,组织是你坚强的后盾!” “无功不受禄啊……” “哈哈,你的存在本身,对于我们,甚至对于整个世界,就是大功啊!”谢灵真说到。 徐胜还是有些惴惴。 又一次开始刷朋友圈。 然后视线停留在一条新状态上面。 一桌子的lv/guccci/channel,当然还有iphone12promax,以及bmw的车钥匙。 配文字:“它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我偏偏不喜欢。” 徐胜看着这条朋友圈,愣了许久。 直到绿灯亮了,车辆开始缓缓前行,才退出微信,关掉手机。 “你女朋友?”谢灵真问。 徐胜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曾经有三天的时间,他以为是。 那三天是公司老板搞职业道德培训,他和她分在一个组。三天之后,他看着她一路小跑上了一辆玛莎拉蒂。 徐胜为此还从网上学了一手用啤酒瓶底车翡翠手镯的技术,他原本想借机表个白的,可惜手镯最终没有送出去,表白又一次白练了。 后来徐胜也忘了这事了。 “她叫什么名字?”谢灵真问到。 “陈芳!” “段位很高啊!”谢灵真说到。 “又用不到我身上。”徐胜说到。 “那倒是。”谢灵真一边开车一边说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段位毫无意义。你现在就是个青铜小号,但是使用的人,是拳头!飞科来了也得跪!” “哈哈!”徐胜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距离下次穿越还有多久?”谢灵真问到。 “还有132个小时!”徐胜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上,回答到。“5天半!” “那接下来,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研究一下怎么将你武装起来了!在10公斤的范围内,为你配备一套足以让你和朱由检能够活下去的系统!一切都要先活下去再说!长征万里,咱们一步一步来,不急!” ****** 注:接下来你们会看到第24章。不是作者写错了,而是因为做了修改。谢谢广大书友的指点。我爱你们! 第二十四章 武装到牙齿 一天后,郊外某基地。 一辆越野停在了一个山坳里。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徐胜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会玩儿枪吗?”谢灵真今天穿着一身运动服,动作干练。 “水枪算吗?”徐胜回答到。 谢灵真笑了一下。 她走向车后,打开尾箱,说到: “这是一把voeres16狙击步枪,带瞄准镜和消音器,配备侧装聚合物弹夹,有效射程300米。这几天你先熟悉一下!“谢灵真将一柄造型奇怪地枪抛了过来,徐胜手忙脚乱地接住。 他打量了一会儿,问到:“为什么是这种枪?我还以为会给我ak或者m4之类的……” “在为你配备什么枪这个问题上,我们进行了很多讨论。首先就排除了重火力武器,这一点相信你能够理解?”谢灵真问到。 徐胜点了点头。 重火力听着是猛,但是缺点也很致命——‘重’! 而且子弹也是个问题。以现代重机枪普遍每分钟几百上千发的射速,带多少子弹都不够的。 总不能费劲扒拉地弄过去,打个两分钟就哑火吧? “然后我们排除了冲锋枪。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当你需要使用冲锋枪的时候,说明你离敌人已经很近了。且不说你能不能拿着一把冲锋枪以一敌万的问题,你不可能是无限子弹,对吧?” “对!” “所以,我们认为,当你需要使用冲锋枪的时候,事实上你已经逼入绝境了。所以,你要学的不是怎样使用冲锋枪,而是要学会怎样避免让自己冲锋。狙击枪,才是你更好的选择!”谢灵真说到。 徐胜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 与敌人白刃相见,永远不要。至少现阶段不要。 能够暗戳戳地解决掉敌人,那才是最好的。 “voeres16是一把民用步枪,缺点很多,比如说射程不够,精度一般等等。但它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轻!枪体总重不超过2公斤,我们现在正在考虑进一步优化,到时候会给你一支大约15公斤左右的成品。” 徐胜能够携带过去的总重量是有限制的,也就10公斤。所以,物资的单重肯定是越轻越好。 “这几天你除了要练习射击之外,还需要锻炼体能。你的体能还不错,是吧?那就更好了,我们也为你配备一个专业的体能团队,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在这四天之内,达到最好的状态!” …… “你还得练习练习怎么da手枪……你脸红什么?” “不是,我没有……” …… 穿越回来之后第五天。 “防弹衣,有两套!”谢灵真取出一套衣服,抛给了徐胜。 “怎么还有裤子?” “呵呵,我们甚至还想给你做一双袜子!”谢灵真说到:“通常的防弹衣采用凯夫拉纤维,防弹效果很好,但是对于你来说就显得太笨重了。考虑你还是在冷兵器时代,所以其实没有那么高的防弹要求。所以我们采用了新型的化合材料,防刀砍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他并不能防钝器,你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徐胜回答到。 碰上那种用锤子或者铁锏的猛将兄,别硬刚! …… 第六天。 “好了,东西差不多就准备齐了。你看你还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徐胜手里提着改制的轻型狙击步枪,朝下面一样一样地看了过去。 药品?有了!青霉素、感冒药、痢疾……考虑得很周全嘛! 衣服?被设计成明朝款式的防弹服有两套,一套是自己的,一套是带给朱由检的。 武器?有手枪、匕首、通用弹夹,还有自己手上提着的这个大家伙。 还有一页巴掌大小的电子书,电池比屏幕大两倍那种。 “咦?这是什么?”徐胜拿起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黑色小圆球,看起来像是微型手榴弹? “这是一个浓缩气体麻醉弹!”谢灵真解释到:“拔下上面的拉环,五秒钟后,就会从里面泄露出麻醉气体,在一个两千方的密闭空间里,可以悄无声息地放到一头大象!” “好东西啊!”徐胜拿在手里颠了颠,重量和一只网球差不多。“为什么只有一颗呢?我觉得这种大杀器,应该多带几颗!” “没办法,重量超限了!”谢灵真指着旁边一个黑匣子说到:“这是一个数据收集器,你到了那边之后,找一个空旷的地方,按下这个按钮。里面有一千个微型数据收集器会自动飞向空中,借助风力飘荡……我们会在你的身体里植入一个微型芯片,用来接收采集到的数据,你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将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 “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对吧?”徐胜问到。 “不,最重要的永远是人!”谢灵真说到。“我们现在对你的支持很有限,只有掌握了更多的数据之后,才能想办法,看能不能提供更多的支持。” “明白!”徐胜说到。 穿越明朝世界,这并不是一锤子买卖。 这一次装备简陋一些,可以理解。但是到了下一次,等数据采集回来之后,应该会有更好的装备给他。 …… 在徐胜一开始的设想里,最好是有生化武器这种一杀一大片的猛货。 但是谢灵真告诉他,这并不可行。 病毒是一柄双刃剑,一旦失控,说不定会彻底毁灭那个世界。而且,在病毒面前,徐胜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一个人呆在异世界,一场感冒都是致命的威胁。更别说,病毒一旦释放,在一个未知的环境中还不知道会变异成什么样子。 到了穿越前的最后一刻,徐胜静静地坐在一个圆形的平台上。 在他的四周,是深邃而沉默的地下基地。 但是他知道,此时,正有无数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他。 一只长长地机械臂递过来一个信封。 谢灵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这封信,你带给他!” “你告诉他,坚持住,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第二十五章 被一锅端的大明朝廷 朱由检被抓住了! 狗贼杜勋,在从他身上敲诈不出任何东西之后,转手就将他交给了刘宗敏。 这发生在徐胜离开之后的第三天。 恰好是4月1日。 他被软禁在了勖勤宫。 兜兜转转半生,最后,他又回到了这里。当年他还不是信王的时候,孝纯皇太后刘氏,便带着他被幽禁在这里。 掐指算来,离开这里已经有22年之久。 勖勤宫内荒芜残破,他那时离开这里的时候,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想到,22年之后,自己终究还是回来了。 同样是幽禁。 不同的是,换了人间! …… “李自成呢?他不敢来见朕吗?”朱由检站在破败的屋檐下,对宫门口值守的两位陌生太监喊到。 两位太监喏喏不敢言。 朱由检冷哼了一身,拂袖走进了门内。 门内依然有太监看守,见他进来,也只是微微一躬身,并无二话。 “滚出去!” 看守的太监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般。 朱由检捡起桌上的茶杯碗盘就砸了过去! 两位太监身手却颇敏捷,一转身躲开了,杯盘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们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朱由检怒吼到。 七天快要到了,徐先生即将回来。 他需要一个隐蔽的空间,不能让其它人看见。 “陛下,何苦让我们为难呢?”身后一个声音阴柔地响起。 朱由检不用回头,便知道来者是谁! “高起潜,看来李自成很看重你嘛!”朱由检说到。 “大顺皇帝陛下胸襟似海,知人善任,非阁下所能及!”高起潜笑了一声,说到。 朱由检顿时语塞。 事到如今,尽管他依然不愿意承认,但心底还是明白,自己的用人肯定是出了问题。 “李自成打算怎么处置朕?”朱由检问到。 “陛下可愿意禅位吗?”高起潜问到。 “哈哈!他是休想!” “陛下总会有同意的那一天的!”高起潜说到。 “永远不会!”朱由检昂然站立,目光狠狠地瞪着高起潜。 高起潜垂下目光,不敢与朱由检对视。朝身后挥了挥手,两个太监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将朱由检夹在中间。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朱由检皱眉问到。 “让你去诏狱住两天吧,或许你会改变主意的!”高起潜说到。 身侧两位太监拖曳着朱由检,将他一路押往诏狱。 世上有被软禁之后还能自得其乐的皇帝; 也有被抓住之后找机会逃跑的皇帝; 还有被关起来当了个假的太上皇的皇帝; 但是,从来没有被铁水灌耳、炭火烧舌、夹棍夹腿、钢丝锁挂上琵琶骨……之后还宁死不屈的皇帝! …… 冰冷的火把照耀下,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的两侧便是监牢,朱由检身不由己地跟着两侧的太监前行,一直走到甬道的尽头。 尽头是一个铁牢,朱由检被塞了进去。 两个太监取出锁链,将他的四肢都锁了起来,不让他动弹。 自始至终,朱由检没有说一句话。 高起潜临离开前,凑近朱由检的耳边,低声说到:“等到了晚上,这诏狱里可热闹了。陛下不妨慢慢听,慢慢想!朱家的天下,早该亡了!” 高起潜说罢,便走出了监牢。 沉重的锁链落锁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跫跫的足音远去,监狱里陷入了黑暗。 远处墙壁上冰冷的火光,遥远得如同夜空中的星子一般。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到半夜了。 两个身影勾肩搭背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哼着小曲,拿着火把望旁边监牢里一照。 “喂,陈大人,还活着呢?” 囚牢的铁门被踢了一脚,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紧接着,监牢里便响起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声音。“大人,我有钱,我有钱……” “早说不就结了?非要挨这么一遭!有多少啊?”一个尖利的声音叫嚣到。 “一万!” “陈大人,你他娘的诳我呢?爷几个辛辛苦苦来照看你,你就只给一万?”尖利的声音问。 “我确实只有……” “啪!”这位陈大人的话没有说完,便听见‘啪’地以声脆响。然后另外一个声音说到:“陈大人看来记忆不太好,我帮你松松骨,清醒清醒!” “啊!”老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凄惨了起来,过了一会,才又大声地说:“两万,两万,我有两万……啊……” 从那监牢里走出一个黑影,过了一会,再返回时手里拿着一只烧红的火钳。 “滋滋”的声音响起,老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凄厉了起来。 “三万……三万……饶命啊……” “呸!”那个尖利的声音说到:“大明随便一个巡抚都有三万,你这样的内阁大学士,岂能比他们都还不如?看来陈大人是想尝尝夹棍的滋味?” “饶命……啊……四万……四万……” “这就对了嘛!走吧,陈大人,我们带你回家去拿吧!”尖利的声音说到。 然后便看见两个黑影拖着一个烂泥一般的老头子,往甬道的外面走去。 朱由检在监狱的尽头,静静地看着。 那个老人名叫陈演,他的前内阁首辅。 一个月前,李自成刚过黄河,朱由检下旨令京中大臣捐献钱粮,帮助守城。 内阁首辅陈演,说他两袖清风,家无余财,但还是要为国分忧的,勉力捐献——白银十两! 十两! 呵呵,这大明朝廷,在他的眼中,也就值这个价了吧? …… 不过,今夜的热闹显然还没有完。 一拨又一拨的大顺士兵陆陆续续走进来,监牢里的惨嚎声不绝如缕。 陆续有人认捐,就没有低于一万两的。 朱由检粗粗地数了一下,光这几炷香的功夫,一百万的辽响居然就凑齐了? 都说他对大臣过于苛刻,如今看来,自己似乎苛刻得还不够啊! “大人,大人,饶命啊……” 这个声音挺耳熟的,应该是魏藻德? “五万……最多只有五万……”魏藻德的声音传来。 “五万?你堂堂内阁首辅才五万?十万起,不讲价!”一个粗鲁的声音说到。 “真没有这么多……啊……”魏藻德的声音突然嘶哑了起来。 “夹棍给你带头上,你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叫咱哥俩进来。”另外一个声音说到。 “下一个!” …… 朱由检至今想起来,魏藻德都还是一身补丁衣服的样子。 他甚至还想让周皇后给他织一身新衣服。 像这样的人,家里也有五万两白银? …… “饶命啊,我女儿家还有……六万两……” 魏藻德嘶哑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 第二十六章 君臣一场 刷! 徐胜突然出现在朱由检的身后。 在这大明世界,朱由检就是他的穿越坐标。所以朱由检一定不能死。 徐胜静静地站了片刻,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朱由检被四根铁链捆住了手足,整个人呈‘大’字形站在监牢中央。 身上倒是干净,看起来还没有受刑。 徐胜耳朵里惨嚎之声不绝,听了几句,就知道此时的大顺军正在拷饷。 空气中一股焦糊与屎尿屁混合的味道。 “陛下!”徐胜站在朱由检的身后,低声唤了一声。 “徐……先生!”朱由检一开始大惊,随即便醒悟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是我,你别动,我来救你出去。”徐胜轻声说到。 “呃……现在都这样子了,还能怎么出去?”朱由检自失一笑,回头问到。 这一回头,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只见徐胜浑身披挂,竟像是……竟像是传说中的恶鬼夜叉一般! …… 拇指粗的铁链,虽然锈迹斑斑,但要纯靠人力,绝无可能挣脱。 徐胜从腿包里拔出一柄短匕,末端有一个锯齿内环,卡在铁链上,用力旋转了几圈,生铁锁链顿时便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凹痕。 钛合金对付这种烂铁没有丝毫悬念,唯一的缺陷就是比较费力气。要是能带个铁钳过来,问题早解决了。 只是在朱由检看来,徐胜手中的短匕却是神兵利器无疑! 这么粗的锁链居然都能切断? “好了,陛下,先换上衣服!”徐胜将一套特制防弹衣递给朱由检。 朱由检接过来,惊奇地说到:“这分明只是个褂子,这么薄,能御什么寒?朕不用穿吧?” 话音刚落下,却见徐胜迅猛一刀扎了过来。 朱由检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反应。心中大骇:徐先生要害我? 他死死地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胸腹口一阵锐痛,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睛。 朝下一看,却见那柄漆黑的匕首正紧紧地抵在自己的身上,可是被那曾薄薄的褂子给挡住,竟不能进丝毫! “这……天下最锋利的刀,竟然不能刺破这薄薄的一件褂子?”朱由检惊讶地说到。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徐胜并不是要杀他,只是要向他证明这件褂子的功用。 “陛下现在明白了吧!”徐胜问到。 “明白了!明白了!”朱由检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将这一件褂子和一条七分短裤,都穿在了最贴身里面。 当着徐胜的面,他也不嫌害臊? 幸好牢房里光线昏暗,朱由检的牢房又是在最深处,一时也无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徐先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朱由检现在信心大增,双手握着手臂粗的铁栏,问到。 徐胜皱了一下眉头。 铁栏太粗,倒也不是打不开,只不过这样闹出的动静就太大了。 门锁在外面,被一扇铁板挡住,手也根本够不着。 “陛下,这里是哪里?”徐胜问到。 朱由检一惊:“这里是诏狱,你不知道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徐胜反问到。 “是了,是了!”朱由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我糊涂了!唉,那就麻烦了!” “怎么了?”徐胜想,我都还没有说麻烦,怎么你倒先说起麻烦来了。 “诏狱建于地下,关卡重重,防备森严,即便是我们今天走出了这扇铁门,又如何能够出得到狱外去?”朱由检摇了摇头,说到。 徐胜一时没有做声。 “唉!”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耳听得外面惨嚎声不绝,更有大顺士兵猖狂地狞笑,只觉得心烦意乱。“自太祖于洪武十五年设置锦衣卫以来,还从未听闻过有人能从诏狱脱逃……” “我担心的倒不是怎么逃出诏狱,”徐胜想了想,说到:“我担心的是,逃出诏狱之后,咱们应该去哪里?陛下,将这个抹在鼻腔!” “干嘛?”朱由检拿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管状物,不明所以。 …… 徐胜掏出那个网球大的黑色小球,拔掉上面的圆环,从铁栏里扔了出去。 “嗤嗤!” 黑色的小球顺着甬道滚了出去,一股淡淡的薄雾随即从地面升起。 诏狱深处地底,这种密闭环境简直是麻醉气体的最好使用场所。 不一会儿,那些惨嚎声和狞笑声都消失了。 诏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怎么会这样?他们都死了吗?”朱由检亲眼看见那一枚小球冒着白烟被扔出去的,那么小小的一个东西,竟然将这里所有人都杀死了? “没死,他们只是暂时昏过去了而已!”徐胜说到。 这种浓缩麻醉气体炸弹只有一枚,就这样被用掉了,他心底还是蛮可惜的。 “陛下,让开一下!”徐胜对靠在门口的朱由检说到。 朱由检连忙让开。 只见徐胜从腰上拔出一柄短铳,对着门锁的位置,梆梆梆就是几枪! 手掌厚的铁皮直接被药子打穿了几个大洞,门外的铁锁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朱由检目瞪口呆! 竟然如此……简单? …… “陛下,跟我来!”徐胜率先走出牢笼,朱由检紧随其后。 长长的甬道两边,那些人以千奇百怪地姿势倒在地上,一个个脸上的表情竟然还和他们昏迷前一样。 狞笑着的继续在狞笑,惶恐着的继续在惶恐。 朱由检看得心中发怵。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曾在太和殿的宝座上看见过。那时候的这些人,文采风流,侃侃而谈,彷佛整个天下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一样! 允文允武张缙彦! 与国同休朱纯臣! 国士无双魏藻德! 忠肝义胆骆养性! …… “徐先生,等一下!”朱由检突然停下脚步,捡起墙壁上的钥匙,将那些紧锁的牢门一个个打开。 “你干嘛?”徐胜不解地望着他。 “到底是君臣一场,他们不忠,朕……不能无义!” 徐胜觉得,眼前的朱由检,和一刚开始煤山上那个朱由检,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第二十七章 藩王们 徐胜持着手枪,瞄准门外,并没有催促。 大顺军对诏狱的看守,完全继承了流寇的优良传统,那就是不成章法。 狱内的拷掠明显是个肥差,所以都一窝蜂地跑到监狱里去了。留在狱门外的,却只有七七八八几个人,一个个却都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酒肉都是外间送进来的,往日里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今日有了大酒大肉,也不知珍惜,残羹剩饭扔得满地都是。 还有两个身着半衣的女子,一个拉琴,一个唱戏。 监狱内的动静,他们醉醺醺的,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怎么办?”朱由检走到徐胜的身后,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守卫如此严密,我们怎么出去?” 严密吗? 徐胜紧了紧背上的背包。 要从这里冲出去不难,难的是出去之后怎么办? 总不能自己带着朱由检一路从正阳门杀穿北京城,冲出德胜门去! “我有个办法!”朱由检说到。 “什么办法?” “我们把监狱里的人都放出来,大家一起往外冲!”朱由检提议到。 徐胜看了他一眼。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位亡国之君竟然还想着拯救他的亡国之臣?不是说朱由检对下刻薄吗? 不过,如果人一多的话,倒的确是个浑水摸鱼的办法! 试试无妨! “跟我来!” 徐胜看见狱门外那几人喝得歪七歪八,没歪的几个都歪到在了那两个乐伎的身上,一时半会不会进监狱来查看,便闪身沿着另外一条甬道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迎面两个打着火把的大顺士兵,手里提着叮叮当当的钥匙走了过来。 “换值了吗?”那两个大顺士兵还没搞清楚状况,徐胜缩在衣袖里的手枪已经轻响了起来。 加装了消音器的特制手枪,开火时听起来就像是灯芯爆燃的声音一样,微不可查。 两个士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谁?”甬道尽头两个士兵似乎发现了不对,拔出刀来。 徐胜端起狙击枪,在红外仪的帮助下,一枪一个顺利撂倒,不费吹灰之力! 朱由检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急忙上前捡起钥匙,沿着甬道一路将监狱门打开。 “都跟我听好了!”徐胜守在甬道入口,对那些不断涌过来的人说:“一个个出去肯定是死!等我数三声,大家一起往外冲!” 有个家伙不信邪,也许是在监狱里呆坏了脑子,想从徐胜的身边挤过去,被徐胜毫不犹豫地一枪撂倒。 这一幕在其它人看来,宛如神迹一般。 既没有看见火光,也没有听见声音,老郡王便被击倒了? 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为什么要劫狱?”有人开口问到。 “对,不说清楚,我们可不走!”另外一人说到。 徐胜懒得理他。 这条甬道两侧的人,明显是新进来的,衣服都还算整齐。一个个肥头大耳,有的竟然还将蟒袍玉带穿在身上。 过了一阵,朱由检才从拥挤的人群里挤了过来。 徐胜看了他一眼,这下他倒是机灵了,不知哪里找了一块抹布,将自己的脸蒙上了。 “三!” “二!” “一!” …… 徐胜预料中的大家伙如潮水一般冲出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这些肥头大耳的囚犯一个个像是看煞笔一样看着他。 他们不但没有往前冲,反而整整齐齐后退了几步。 有几个家伙竟然又乖乖地跑回了监牢,自个儿反手将自个儿的门给锁上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让我们去送死呢!” “就是,这可是大顺的天下!” 徐胜一时倒是笑了起来。转头问朱由检:“这些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跟猪一样?” 朱由检脸上的蒙面巾无风自动,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我们自个儿走吧,别管他们了!”朱由检说到。 “妈的,想当大顺的忠臣,现在可由不得他们了!”徐胜骂了一句。 …… 就在那醉醺醺的八位看守的外面,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两侧的石墙高耸,大约有两丈高。 这种情况,要是有钩索就好了。不过此时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徐胜在甬道的门口趴了下来,架枪,瞄准。 然后解下腰上的匕首递给朱由检。“等下要是有人冲过来,就要靠你了!” 朱由检接过来,随手挥舞了两下。有此神兵利器在手,他感觉自己干倒两三个应无问题。 “咻”!“咻”!“咻”! 消音器的效果很好,枪声听起来就像是风声一般。 连续三声枪响,干倒了两个大顺士兵,有一枪打歪了。 徐胜用枪的水平太差,不过五十米的距离,用的还是精准调校过的狙击枪,开了三枪,最后还是有一枪脱了靶。 打歪的一枪,子弹落在那人的手臂上,登时就炸开了一蓬血雾。 “啊!”中弹的士兵一声惨叫,没头没脑地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有鬼啊!”两个乐伎丢下手上的东西就跑,但是大门紧闭,他们也出不去,最后只是躲在门边大叫。 剩下的五个士兵霍地一声拔出刀来,结成圆形战阵。 “是谁?” 士兵的声音颤抖着。 诏狱多冤魂,人人都知道。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下了,一个人突然断了胳膊,这不是凶猛厉鬼还能是什么? 他们站在光亮处,看起来那甬道入口只是黑黢黢的一团。 只可惜这几人不懂科学,也没有看守监狱的经验,不知道自己看不见黑暗中的人,却不代表黑暗中的人看不见他们。 “咻!” 一个士兵仰头倒下! “咻!” 又一个士兵侧身倒下! 剩下的三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手中刀一挥,喊到:“他在里面!” 三人反应也是极快,话音刚落,便如恶虎一般扑了过来。 瞬间便将距离拉近了十来米! 徐胜干脆连瞄准镜也不用了,对准前方那三人的胸腹处就快速开了三枪——弹匣空了! 对方还剩一人,已经冲到了面前。 徐胜丝毫不慌,拔出腰上的手枪。 只不过还没有等他抬起枪口,便见朱由检闷声扑了上去。兔起鹘落,瞬间便在那人腰肋上,斜着往上扎了一刀。 一刀毙命! 徐胜惊讶极了! 没想到朱由检居然还有这功夫? 朱由检侧身让开从那人身上喷涌而出地血泉,身躯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第一次杀人?”徐胜问到。 朱由检摇了摇头,“第二次!只是这人……有些眼熟,似乎便是从前朕的一个侍卫……” 朱由检第一次亲手杀人,那还是十七年前。 天启帝新崩,临终宣布由他即位,那时候魏忠贤还是鼎鼎大名的‘九千岁’! 他从信王府来到皇极殿,一个人枯坐一整夜,连眼睛都不敢闭上。那天晚上有太监于帘幕后窥视,被他发现之后,也是这样一刀。 后来才知道,那个太监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十七年后,他又亲手捅出了一刀。 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个人似乎便是之前奉天殿前值守的一个大汉将军。 “朕……想不明白,为什么?连这样的人都会背叛吗?” 徐胜叹了一口气。 “陛下,别想了!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忠诚,用我们那时的话来说,他和你只是雇佣关系而已。当你拿不出足够的筹码的时候,也别怪人家换个雇主。你给出的东西,不值得人家替你卖命了。” 第二十八章 坚持住!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诏狱内的大顺士兵,绝大多数都集中在大牢里拷响,被一枚浓缩气体炸弹麻倒之后,剩下的人,现在都被撂翻了。 诏狱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门口的两个乐伎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像两只寒风中的鹌鹑。 “准备好了吗?”徐胜回头问了一下。 朱由检握紧手中的匕首,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已做好了准备,即便门外有千军万马,他也会奋勇向前,决不后退。 论武勇和血性,朱家人从来不差! 他只是看不懂,徐胜将一根又细又长的绳子沿着墙基放了一圈能起个什么作用? “哎?” “干嘛?”徐胜回头问到。 “这些绳子是干嘛用的?” “这可不是绳子,它的名字叫做c4!”徐胜拉着朱由检往甬道后退了几步,“躲起来,捂住耳朵!” 朱由检还在懵懵懂懂状态,徐胜按下了手中的遥控起爆器。 “轰!”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滚滚地气流涌入狭长地甬道,引发了一阵尖啸。 地面颠簸起来,像是站在船上一样。 朱由检一秒钟前还壮怀激烈,一秒钟后就吓得趴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 “火药……火药……”,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却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十八年前王恭厂大爆炸的阴影,又重新降临! 那一年朱由检才十五岁…… 徐胜一把将朱由检从地面拉了起来。“陛下,准备好了吗?” 朱由检一下子回过神来。“好了……好了……” 外面的浓雾腾起数丈高,坚厚的石墙被炸得粉碎,砾石崩到了甬道门口。 “大家快跑啊,房子快塌啦!”徐胜朝着甬道内大喊了起来。 “快跑!快跑!”朱由检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朝着另外一条甬道大喊到。 没过一会,从两条甬道里万马奔腾一般冲出许多人来。 他们互相拉扯着,推搡着,咒骂着,尖叫着。 既嫌前方的人挡住了自己逃命的路,也怪后面推搡自己的人没有一点道德廉耻。 人群从浓烟中向四面八方冲了出去。 …… 一路跌跌撞,徐胜和朱由检两人最后钻进一间屋子里躲了起来。 因为这一场爆炸,京师彻底翻了天。 “这里是哪里?”徐胜问到。 “我也不知道!”朱由检喘着粗气回答到。 “总算是逃出来了!”徐胜说到。 “嗯!” 两人在房间里搜索了一番,很快明白了,这间屋子是一处院落的一部分,院子处在铁狮子胡同深处。 两人大喜,懵懵懂懂一阵乱窜,竟然给跑到这里来了?离东直门和安定门都还挺近的啊! 一直到入夜,两人都呆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城去!”朱由检慨叹了一声。 “快了,”徐胜说到:“还有两天,李自成就该出城了。到时候我们混在劳军的人群中,很容易就混出城去了。” “但愿如此吧——李自成为什么一定要出城去呢?“朱由检突然问到:“我的意思是说,他完全可以凭借北京城,以守代攻啊。他和我不一样,他兵强马壮,粮草充盈!” 这个问题倒把徐胜给问住了。“哈哈,我也不知道。对了,给你这个东西!” 现在两人算是稳定了下来,暂时没有了性命之虞。徐胜便将背包里的那一册电子书拿了出来。 “这里是电源,你摁一下这里,就可以打开它了!”徐胜教了一下朱由检怎么使用这种超长待机的老年机。 朱由检一下子便被勾起了兴趣。 “你看这里是目录,你最想看的《明史》在这里,《世界历史》也有,《崇祯皇帝朱由检》这本书是专门写你的,这本《南明史》你最好先别看……” “为什么?”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我怕你会哭!” “不会,怎么可能!”朱由检说道。“朕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现在心如铁石,再难动分毫。南京中枢再惨,还能惨得过宋钦宗、宋徽宗不成?” “算了,随便你吧。对了,王承恩呢?” 朱由检正用手指放在嘴里沾水,好去翻电子书的下一页。闻言一下子顿住了。 “怎么了?” “徐先生,你知道吗?那日我们所藏身的府邸,乃是乐安公主府。” 朱由检似乎一下子走了神,喃喃地说到:“当日杜勋这狗贼带人来捉我们,朕经过大堂时,但见满堂一共十三口棺材,朕问狗贼杜勋:这家人倒也死得整齐,但不知是那家勋贵?狗贼杜勋回答说:陛下,此乃皇八女朱徽媞府上,陛下若不投降,迟早这里要添一具新棺……唉,徐先生,朕何其悔恨……何其悔恨啊!” 徐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想来朱由检也是受了这一番刺激,在诏狱里时,才不管不顾地要去甬道另外一侧释放那些藩王吧? 也不知道那些藩王最后到底能逃得几人? “对了,出了公主府后,我和大伴便竭力挣扎。那狗贼杜勋一时不察,被我们挣脱了出去。我们后来逃到一个院子里,被一个优伶收留,得以喘了口气。不料随后,那优伶却又领了人来,将我们捉住交给了敌将刘宗敏。” “优伶?”徐胜想了一下,他说的应该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吧? “对,听大伴说,那伶人还曾选过秀女,叫什么陈圆圆!” 徐胜一愣,竟然是她? “怎么,徐先生认识?” “陛下看完明史之后,自然知道了。”徐胜说到。“后来呢,王承恩哪儿去了?” “自煤山上下来之后,大伴便已伤寒入体,连日奔波,更是加重了他的病情。我们被刘宗敏捉住时,大伴已经卧床不起了。我被大顺士兵带走,大伴则被他们抛进了水渠,料已……” 朱由检没有再说下去了。 徐胜看着他怔了一会儿。 经此家国剧变,又还有几人能坚持下去呢? 想到这里,他将背包中那封信拿了出来。 “差点忘了,陛下,这封信是给你的!” 信封没有封口,但是徐胜也没有拆开来看。只是说到:“有人让我告诉你:坚持住,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第二十九章 一枪撂倒陈圆圆 黑夜来临,月色甚好。 徐胜取出背包里那个黑色的小箱子,来到院落里,找了围墙根上一颗婆娑的老树做掩护,将那个黑色小箱子上面的旋钮打开。 只见箱盖缓缓地升了起来。 紧接着从箱子里腾起一团烟雾。 徐胜一惊,定眼一看,却发现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烟雾,而是成百上千个像蚊子一样的微型飞行器。 徐胜捉了一只放在手指尖上,皮肤传来痒舒舒的感觉。一松手,它便又向上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耳朵后面感觉到了一丝颤抖,那是植入的有源芯片开始接受数据了。 烟雾很快没入了黑沉沉的夜空中。 墙外隐隐约约传来歌声,徐胜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只听见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中间还有几个男子拍手叫好的声音。 徐胜听了一会儿,正欲回屋里去。不料此时的院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他一个闪身躲进树后,却见是两个女子,竟然朝着树根走了过来。 徐胜心中一急,手上抓着树杈,便翻身到了树上。 多亏了这几天的集训和科学催肥,自己膀子上多长出了几两力气,这才能完成这个难度颇高的动作。 树影摇晃,恰好被一阵风声所掩盖。 “平儿,就这里吧,我实在忍不住了。”小姐模样的女子说到。 丫鬟左右看了看,“行吧,这是个废弃的后院,一看就没有人会来这里……” 话说到一半,小姐已经蹲了下去,不一会儿,便传来哗哗地流水声。 “你怎么这么快?”丫鬟问到。 “嘻嘻!”小姐笑了一下,并且还痛快地深吟了一声。“你要不要也来?” “不了。那位罗将军真粗鲁,撞得我臀疼!”丫鬟说到。 “你这小浪蹄子!”小姐轻啐了一口,问到:“罗将军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什么时候出城?” “明天!”丫鬟说到。“怎么,刘将军没说?” “刘将军和我只谈风月,我怕恶了他,却不太好问。”小姐站了起来,悉悉窣窣地整理衣服,又拿出画笔来,让丫鬟替她补妆。 徐胜在树上一动不敢动。听见这句话,心中忍不住腹诽到:你怕恶了刘将军,却不怕人家恶了罗将军?难怪你能做小姐,别人只能做丫鬟! 算算日子,明日的确是李自成御驾亲征的日子了。这两位女子口中的罗将军和刘将军,明日都要出征了,今夜还在外面风流快活。大顺军的军纪,实在败坏得太快了! “唉!”却又听见树下那小姐叹了一口气,说到:“这下,三桂怕是凶多吉少了!” “小姐不用担心,”丫鬟说到:“咱们是立了大功的,陛下还为此给了小姐诰命。不管是吴将军赢,还是刘将军赢,左右咱们都能得个富贵。对了,小姐你是喜欢吴将军多一些呢?还是刘将军多一些?” “呸呸呸!”小姐笑着接过丫鬟补完妆后递过来的眉笔,一边说到:“你这浪蹄子……” 却在这时,朱由检见徐胜久久未归,推门出来。 他动作倒是极为小心,一看见外面有人,便又赶紧将门关上。只探出了一张脸在门外,一闪即逝。 树下的小姐动作一僵。 丫鬟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看见。“小姐?” “嗯?” “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没有?”丫鬟问到。 小姐定了定神,说到:“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们赶紧走吧!” “唉!”丫鬟叹了口气。“那罗将军也太粗鲁了些,也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我们快走吧,别让将军等急了!”小姐只一个劲儿催促到。 两女子便提着裙角,快步走了出去。 徐胜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朱由检探出来的那张脸,分明被那小姐看见了。 可是她却只是愣了一下,装作没有看见。 徐胜一沉吟,便又借助树杈,爬得再高了些。 往院墙外看去。 只见那两个女子离开院门之后,便不管不顾地飞奔了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跑了大约十几步,那小姐便大声呼叫了起来。 徐胜不再犹豫,取下背上的狙击步枪,瞄准! 就在那女子即将消失在视线中之前,扣动了扳机。 “咻!” 那个女子应声倒下! 陈圆圆,应该就是她了! 什么秦淮八艳,说到底,不过一个贪慕富贵的流莺! 就跟那后世所谓的‘四小生’‘四花旦’一样,不过是有钱人捧出来哄抬物价的牌坊而已。 徐胜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一亲芳泽的想法。 反倒心中升起一股恶趣:某人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吗?现在红颜老子都给你整没了,你还会‘冲冠一怒’不? …… “走,赶紧走!”徐胜溜下树来,抓住朱由检的衣袖就往外奔。 “怎么了?” “你他妈刚才被人发现了你不知道吗?” “不会吧?我一开门就缩回去了,她明显没有发现我啊!”朱由检犹自不信。 不过脚下却跟着徐胜狂奔起来。 这个院子后面有一个狗洞,两人当初就是从这里钻进来的。现在又只好从这里钻出去。 两人刚刚钻出院外,便听见院墙里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圆圆!”“小姐!” “找!给我掘地三尺地找!”一个粗犷的声音高声咆哮了起来。 …… 大顺军出征在即,京城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下午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据说连李自成的御座都抖了三抖。 其后,大顺军开始全程搜索,同时满大街都贴上了布告:所有从诏狱乘乱逃走的囚犯,如果不能在子夜之前自行回归,一律杀无赦! 此时正是晚上10点左右,大街上蓝色衣甲的士兵呼啸着来来去去。 一会儿有人在高声唱:“吃它娘,穿它娘……“ 一会儿又有人在哭喊:“娃他娘,你在哪儿……” 满大街都是湿漉漉的马粪、烂泥、和染血的布匹衣衫这些东西。 很多大顺士兵心里都明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的劫掠机会了! 徐胜带着朱由检逃出铁狮子胡同之后,又捡着偏僻小巷子乱钻。 到处都是人,没个安静地。 第三十章 煮肉论天下 一直到后半夜,两人才找到个没人的屋子猫了下来。 京中自李自成入城之后,十室九空。许多草房瓦舍都成了无主之物。 两人在房间里没有找到粮食,倒是在房梁后找到一块腊肉。将就屋子的锅灶煮了起来。 朱由检坐在一边看电子书,不时扼腕长叹。 “徐先生?” “嗯?” “崇祯二年,乙已之变,若大明坚壁清野,令满桂等人凭坚城固守。一方面等待南面勤王之师,一方面令袁崇焕直接进攻辽阳和沈阳。是否彼时便有机会彻底消灭建虏?”朱由检抬起头来问到。 “我觉得应该是。当时皇太极倾巢而出,屯兵在坚城之下,其实也是进退为难。那时候孔有德尚未降清,清军大部分是骑兵,而城中军民士气尚在,进取或许不足,但守城也是有余。若能趁建虏后方空虚,攻其不备,绝对能大获全胜!”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又问到:“皇太极屡次突破蓟辽防线,袁崇焕当真就没有过错吗?” 徐胜回答到:“陛下是天下之主,袁崇焕有没有过错全取决于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说他有错,即便蓟辽防线稳如泰山,也总会找到他的错;陛下说他无错,即便北京城下杀了个尸山血海,他也是无错。” “呵呵!”朱由检冷笑了一下,说到:“你就直接说,他当杀不当杀?” “不知道!”徐胜说到。 朱由检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又说到:“耗尽国孥,未尽全功,满城百姓,都曰该杀。若太祖皇帝在此,亦当杀之吧?” “若朱元璋在……”徐胜毫不客气地说到:“杀谁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杀了之后怎么办?至少,朱元璋会提前考虑到这些问题。可偏偏陛下,只顾一时爽快,杀了之后呢?陛下可曾想过?” “这么说,有错的竟是……” “没错,有错的人乃是陛下自己!” 朱由检默然无语。 过了一阵又说到:“当初议及南迁,群臣竟然互相推诿,没有一个愿意承担重任。唉!这些大臣啊……” “你还记得陈新甲吗?” “记得啊,怎么了?” “陛下当初让他去与建虏议和,议完后却又借故将他杀了。陛下干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新甲一死,剩下的群臣又不是傻子,哪里还愿意为陛下背黑锅?” “陈新甲谋事不密,致使议和事泄,难道不该死吗?”朱由检反问到。 “堂堂兵部尚书,竟然因为一个小书童泄露机密而死,陛下难道觉得正常吗?且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让其它人怎么想?” 徐胜停了一会儿,又说到:“在我们那个地方,流传着一句话: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想来这大明的大臣们,都被陛下调教得明白了。” 朱由检无言以对。 徐胜守在锅边和朱由检争论,仗着后世论坛那些长篇大论的辩白,往往把朱由检说得哑口无言。 一会儿说朱由检一个敌人没杀,把自家人杀得个人头滚滚; 一会儿说朱由检刚愎自用,又反复无常; 一会儿说朱由检残酷冷血,李自成入京时,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徐胜说得酣畅淋漓,口干舌燥。 往日都只能在键盘上当喷子,虚空输出,哪有今天这样指着别人鼻子骂,别人还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爽快! 朱由检听得哑口无言,频频长叹。“徐先生真是学贯古今,说的真是振聋发聩啊!听君一席话……” “……所以,到了崇祯十七年,大明实际上已经……” 徐胜说到这里,不经意地低头一看,煮在锅里的那块腊肉,竟然不见了! 泛着油腥的开水还在锅里翻滚,空气中还有腊肉的香味。 可是用木棍搅得锅底叮叮当当响,就是找不到东西了! “怎么了?”朱由检也发现了不对,放下电子书探过脑袋来。 “肉呢?那么大一坨肉呢?刚才还在这里的啊!”徐胜急了。 “嘿!真奇怪了,还能不翼而飞了不成?”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缓缓抬头。 却见头顶房梁上一只草鞋挂在一只脚趾上,正吊儿郎当地晃荡。 徐胜往侧面走了几步,便看见那人手里正用棍子穿着一块肥肉,吭哧吭哧的啃着。 “下来!”徐胜大喊了一声,举枪瞄准那人。 “别开枪,自己人!”那人大叫了一声,将树棍横着在嘴里一舔,上面的一大块肉都进了他的嘴巴。然后手里的绳子在横梁上缠绕了几下,抓着绳子就跳了下来。 落地之时,绳子在横梁上的一头也恰好落下来,被他伸手一挽,顺势收入怀中。 绳子的另一头有个钩子,刚才这人就是钓鱼一般,勾走了徐胜煮在锅里的腊肉。 “自己人,自己人!”那人笑着对徐胜说到。“对不住啊,实在是饿得慌了。我可以给钱,你看这够不够?” 那人从腰上褡裢里掏出一把钱来,递到徐胜的眼前。 徐胜接过来一看,嘿,永昌通宝! “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啊,我却不太认同啊!”这人抹了抹嘴,走到朱由检的身边,与他站在一起,对着徐胜说到:“人无完人,咱们那位大明皇帝陛下,纵然有千般不是,但一心要扶保大明江山的气节,是其它任何人都没有的!” 朱由检眼睛一亮。刚才备受打击的阴暗心情,似乎又重新亮堂了起来。 “有这么一首歌,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那人对徐胜说到。 徐胜一手拿着狙击枪,一手拿着永昌通宝,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却听见那人口里发出清脆的叮当节奏声,然后竟然就唱起来了: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 “竹板这么一打呀,听我来说点啥!” “说一说,咱那位圣明天子朱由检陛下!” “他从小就聪明啊,可惜没了妈!” “他和天启一个样,原来是两哥俩!” “十六岁登了基,魏忠贤要杀他!” “他反手就干翻了魏忠贤,还把阉党抄了家!” “东林党,是一家,逮着皇帝就开骂!” “直骂的那,老鳖翻了肚,麦杆上结了瓜,公鸡下了崽,铁树开了花!” “朱皇帝,不怕他。关的关来杀的杀!” …… 这人一通叮叮当当地操作,直把朱由检夸成了千古第一明君。 英明神武斗阉党! 雷厉风行拆东林! 勤政奉公治天下! 东抵建虏,西抗大顺! 带领大明在瘟疫和饥荒中百折不挠!奋勇前进! 最后鞠躬尽瘁,蜡炬成灰! 如果不是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实在太吵,徐胜差点都信了。 第三十一章 反顺复明 “说得好,当赏!”朱由检听得是龙颜大悦。 “谢了,这位爷!”这家伙挑衅地看了徐胜一眼。 朱由检现在和徐胜都是一般穿着,但是论起气质相貌来,当了十七年皇帝的朱由检,哪怕他再怎么努力掩盖,也自有一番气势在。 虽然看起来和徐胜不分大小,但是落在这种跑江湖的老油子眼中,一眼就能看得出谁的地位更高一些。 徐胜总算是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适合做奸臣的。 “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徐胜没好气地问到。 吃掉了两人的晚饭,就这么被他一顿花腔给忽悠过去了。 “鄙人姓赵,名贵!”这人笑着说到:“你要不嫌弃,叫我一声赵大哥也可以。” “我可去你的吧!”徐胜一脚就踹了过去,“你给我当哪门子的大哥?” “行行行,不纠结这个,不纠结这个!”那人猴儿一般一跳,躲闪了过去。“听你们在地下说了老半天了,讲来讲去也没讲到关键地方。” “哦?你有何高见?”朱由检问到。 “这大明丢了天下,最关键的是啥?”那人反问到。 “是啥?”朱由检捧哏问到。 那人从褡裢里掏出一枚铜钱来,在手指间翻花一般玩弄了一阵,说到:“说一千道一万,干啥都得有钱不是?没钱了啥都干不成,有钱了啥都能干成!” “对对对!”朱由检一拍大腿,说到:“这倒是说到了点上了。问题是怎样才能有钱?” 那人邪魅一笑,半只手掌掩着嘴,凑近了朱由检的身边,不想让徐胜听见,又故意要让徐胜听见。“你知道李自成从京中勋贵的手上,拷掠出多少银子?” “多少?”朱由检惊疑地问到。 “七千万两绝对有余!”那人说到。 “不可能吧?有这么多?”朱由检身躯一震,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 虽然早已从徐胜的口中,还有电子书中大概知道,李自成拷掠京城百官,获得了海量金银,价值在千万以上。 但今日从一个普通人口中听到,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连着这半个月来,我有兄弟在京师九门守着。看着那运出去的金银一车一车往西而去,光是运银子的大车,就去了八百多车!你说这有多少?” 朱由检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实物金银,更别说还有那不便流通的会票啊,地契田庄什么的。你说,那得有多少?” 徐胜听出这人话里有话,干脆问到:“所以呢?” 那人一捏拳头。“所以,钱从哪儿来?钱就从这儿来!” 那人对着朱由检一抱拳,说到:“还没请教,老弟姓甚名谁?在哪里做事的?” 朱由检一愣:“刚才你没听见我们说话吗?” “听见了啊!”那人说到:“正是因为听见了,所以我才对这位兄弟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嘛!” “哦?”徐胜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却看着朱由检,分明表示,朱由检不说出个身份来,他也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底细。 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腾骧左卫指挥佥事,张德约!” 那人皱了皱眉头:“听你俩在下面吹了半天,开口不是辽东就是大顺,我还以为你至少是个总兵啥的,结果就这玩意儿?” “呃……”朱由检有些尴尬。 腾骧卫是天子亲军不假,曾经也有着“黑虎头军”的赫赫威名。只不过真正能战的军队都早被抽调去了辽东,京中留下的不过是个花架子。 “算了,你手底下还能叫到多少人?”那人问到。 “你什么意思?”朱由检问到。 “咱们合起伙来,去干一票大的!”那人说到:“李自成往西安运送银两的车马络绎不绝,你难道不觉得,这是给咱们的机会吗?” “赵贵是吧?还没请教,你是做什么的?”徐胜开口问到。 这人浑没把徐胜放在眼中,不过看在朱由检的面子上,还是耐心解释到:“反顺复明!” 徐胜和朱由检对望了一眼,都被这个口号给震住了。 “这么说吧,兄弟!”那人一把揽过朱由检的肩头,说到:“这大顺什么德行,这几日大家伙也都看清楚了,这流贼就是流贼,长不了!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就纠集了一批人马,准备先搞点事情,闹出声势。将来南京王师北伐,咱们这不就是一场现成的富贵吗?你现在是个什么鸟佥事,将来摇身一变,至少得个总兵!” 朱由检还不习惯有人将手搭在自己肩头,有些生硬地躲了一下。不过心头的狂喜很明显地表露在了脸上。“你真这么觉得的?你也觉得大顺……长不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那人说到。“李自成一路北上,投降的人太多,他又看不过来。只好撒胡椒面一样沿途留下许多驻守兵马,到了京师城下,号称十万大军,老子数来数去,至多不超过两万人!可这大明不同啊?” 那人掰起手指,如数家珍一般说起大明驻防来:“山东总兵刘泽清近在咫尺,五万人马有吧?山海关吴三桂,就算留下两万人守关,凑吧凑吧来三万人有吧?徐州总兵高杰、正阳总兵刘良佐各出两万人来,武昌左良玉大军赶来也是迟早的事,更别说还有南京守备二十多万人马!你说,这大顺拿什么来抵挡?” “这么说,大顺必然要完?” “铁定的!”赵贵说到:“这李自成也是昏头了,明天还要御驾亲征去山海关!山海关是那么好拿下的?兄弟,崩管怎么说,等明日李自成将大军带走,咱们就找个机会,劫他几两银车,小则发家致富,大则利国利民。你说如何?” 朱由检看了一眼徐胜,徐胜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有多少人?”朱由检问到。 “两千!”赵贵比出两根手指,问到。“你呢?” 朱由检看向徐胜。 徐胜想了想,也比出了两根手指。 “你也有两千?”赵贵大喜。 第三十二章 诏狱故人 “两百!” 赵贵一愣,撇了撇嘴,“才这么点儿?” “我只是个指挥佥事,又不是指挥使!”朱由检说到:“就这两百人,还是我拼了老命才存下来的!” 赵贵啧啧啧地挖苦了两声。“就是你们这种人多了,京师才沦陷的!一个个平日里只管捞钱,养私人,守城的时候不出力,等到城破了,你这两百人塞牙缝都不够!” “你就说要不要吧?”徐胜问到。 “行了行了,算你们一股吧!”赵贵挥了挥手,只是热情明显没有之前那么高了。“三天后,在德胜门城外十公里有个清水茶铺,咱们在那儿见!” 徐胜想了一下,“行!” “好了,不和你们闲聊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啊,反顺复明,大家有一份力就出一份力!”赵贵说到。 “知道了!” …… 赵贵离开之后,朱由检和徐胜对望了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官军无力,复明大业,竟然要靠民间义士来联络……”,朱由检一边往灶里加着柴火,一边无限唏嘘。“到时候咱们真的要去吗?” “看情况吧!”徐胜说到。“咱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尽快赶到南京去!” 两人饿着肚子,靠着温暖的土灶,睡了一小会儿。 到了后半夜,却听见前面院门口有人敲门。 “大夫,开门啊!” 两人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却听见拍门声更急了。“大夫,我是侯府管家冯则清啊!我知道里面有人,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啊!” 徐胜睡眼惺忪地从柴草堆里爬了起来。 这院子的主人早就卷着家当跑路的,两人闯进来时,也没想到这院子的主人居然还是个名医。 没想到这下被人找上了门来。 “怎么办?”朱由检问到。 “侯府?是哪个侯府啊?”徐胜疑惑地看向朱由检。 “我哪儿知道!”朱由检两手一摊,“这京城中的王公贵族可太多了,我也记不住那么多啊!” 门外居然还真撞起门来了。 “等一下!”徐胜朝着院门口方向大叫了一声,“这大半夜的,还让人睡不睡了?” 撞门的声音果然便停止了。只听见先前那个老人的声音回答到:“实在对不住了,大夫!十万火急啊!” “你干嘛不去找别人啊?偏偏找我家!” “大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找遍了全京城,也就你这医馆里还有人……” 看来对方也是不认识这家医馆主人的,徐胜这就放下了心来。 他示意朱由检好好呆着就行,他去外面将人打发走再说。 徐胜打开门,对面一个老人呼啦一声就扑了进来,朝着徐胜咚咚咚就磕起头来。 “大夫,救命!救命啊!” 徐胜后退了一步,被这阵仗给吓到了。 “你先起来!” “大夫,你要是不答应出诊,小老头我就跪死在这里算了……”,那老头儿又咚咚咚地叩起头来。 徐胜本打算往前扶他起来,可是他这一副滚刀肉的架势,又让徐胜犹豫了起来。 “你说你是侯府管家?那个侯府?”徐胜问到。 “大夫还请原谅则个,是小老儿没有说清楚。我家并不是什么侯爵的侯,乃是家主人姓侯,曾在前朝做过户部尚书,小老儿顺口说惯了,这才说成了侯府。”那老头儿说到。 徐胜心中一惊。 明末,做过户部尚书的,还姓侯的人,似乎也就那么一位啊? 不过此人不是一直被关在牢里吗? 是了……昨天下午自己爆破了诏狱,难道这家伙从也跑出来了? “是你家哪位生病了?什么病?”徐胜不动声色地问到。 “是我家四老爷侯恕,前几日感了风寒,本也没什么大碍,但是昨夜起病情突然便加重了……大夫,赶紧跟小老儿走一趟吧!” 这位管家言辞悲切,显然对家主人感情甚深。 “那你等一下,我回去拿药箱。你先起来。”徐胜上前一步,将这人扶了起来。却见此人手掌粗粝,胳膊浑厚异于常人,显然是退下来的百战老卒。 “好。”这老管家也颇知进退,见徐胜已经答应了,便恭恭敬敬站住原地等待。 徐胜回到灶房,朱由检从门背后转出来。“怎么样?打发走了吗?” 徐胜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咱们赶紧走!”朱由检又想夺门而逃,被徐胜一把抓住了。 “陛下……”,徐胜看着朱由检,轻声说到:“是侯恂!肯定是侯恂从诏狱里逃出来了!” “侯……是他?”朱由检身体一僵,面色复杂。 据后世资料,此人既未仕于顺,又未仕于清,还算得上个大明忠臣。 考虑到南明一朝东林党人的风气,所以这种行为更难能可贵了。 其子侯方域,为明末四公子之一,还曾陪史可法守过南京,据说,史可法写给多尔衮的那封信,便是由侯方域起草的。南京陷落后,侯方域深居避世,其所建的书斋‘壮悔堂’至今犹在。 而且,侯恂此人,在明末这个乱局中,还有一个其它任何大臣都比不了的优势: 那就是武昌的左良玉,真的会听他的! 光这一点,就比史可法这种光杆司令不知道强哪里去了。 这些资料,朱由检都心知肚明。 只是目前来说,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此人之所以进了诏狱,正是被朱由检给坑的。 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打下了开封。总督丁启睿被革职,侯恂火线上阵,兼任了兵部侍郎,朱由检要他把开封给夺回来……夺回来……夺回来…… 夺当然是夺不回来的,侯恂就这样被投进了监狱。 …… “走!”朱由检只愣了一会儿,便毫不犹豫地拔腿往门外走去。 “回来!”徐胜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将一个蓝布包袱挂在他肩膀上。说到:“我才是医生,你是我的药仆。” “哦,好!” 现在,从后世界带来的大件物资,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就是子弹和药品,子弹裹在腰上,药品都装在这个蓝布包袱里。 两人出了门,在那个老管家的带领下,一路走街穿巷,偶尔遇到巡逻的士兵,老管家只需要笼着袖子与他们‘解释’几句,便都顺利通过了。 很快便来到了侯府的门前。 第三十三章 药医不死病 还没有进府,便听见院后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地哭声。 老管家带着徐胜二人穿堂过户没走几步,便看见好几个大夫一脸晦暗地从后院转了出来。 “什么情况?”徐胜随意抓住一个大夫问到。 那大夫还一位徐胜也是侯府家人,一脸悲戚地握住徐胜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老管家催着徐胜一路小跑,最后终于来到了病人的床前。 “让开让开,让这个大夫也看看!”老管家推开围在床前的一堆男女老幼,高声说到。 几道目光顺着声音看向徐胜。 有几人甚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这么年轻?” 不过此时却没有人搭理那个出生嘲讽的人,屋子诸人此时都存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思,一脸期待地望着新来的医生。 徐胜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 老人身上的白色绸衣应该是刚刚换上,皮肤上的泥垢都还看得清清楚楚,一身漆黑的皮肤,就像是刚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一样。 头发干枯苍白,散发着异味。 “这是……?”徐胜假装惊讶了一下。 这么明显的破绽,要是不怀疑一下,简直都不正常了。 “我家四老爷在上个月走散了,昨日才将他寻回来!”管家连忙解释到。“大夫,你看,还能救吗?” 徐胜伸出手来,搭在床上病人的脉搏上。只感觉还有跳动,但这种跳动能说明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大家……怎么看?”徐胜抬了一下胳膊,问向旁边坐着的一排大夫。 几个大夫几乎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互相望了一眼,由年纪最大的那个大夫,拈着胡须说到:“病人的伤寒实在是拖延得太久了,身上的丘症已经因为抓挠产生了血斑,进而血毒入体,药石难济啊!” “是啊!”另外一个大夫补充到:“发热,腹泻这些都是小问题,我有药方专治发热和腹泻。但是,病人现在大便带血,实在是不敢下药啊!” “要是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几个医生七嘴八舌地,将病人的症状说了一遍。 屋中的男男女女便又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 徐胜想了想,后世的侯恂一直活到了顺治16年,说明此人身体素质还是可以的。只不过那时他并没有经过脱逃诏狱这一遭,反而是被李自成给放了出来,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 这一次从诏狱逃出来,这么大的年纪,又这么折腾了一回,搞不好还真的要提前归西了。 好消息是,大家都认为这是伤寒,而且是很严重的伤寒。 那就好办了! “这么说,你们都认为此人是伤寒对吧?”徐胜问到。 “没错!” “你们都觉得治不了了,是吧?”徐胜问到。 “这……!” 几位大夫齐齐一愣。 徐胜却懒得再说什么,只对带他来的老管家说到:“我有秘方,但是不能被外人看到!” “真的?”老管家喜出望外,另外又围上来几个男子,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在这种情况下,能找到一个开得出药方的大夫,甭管有用没有,都能让他们喜出望外了。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大夫,你只管治,药钱诊金绝对不会亏待你!” “只要能治好家祖,侯府上上下下都来给你叩头……” 徐胜止住了他们,说到:“只留两个人帮忙,其余的人都出去吧!” “好好好!”一堆人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 “等一下!”先前那个年长的医生停了下来,看着徐胜。“后生,你行医多久了?” 徐胜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他。 “你可知道,你所要医治的病人是何人?” 还真有人上赶着来被打脸的? 徐胜心中念头刚起,却见那老大夫伸手将徐胜拉到了一边,低声说到:“吾辈行医,治人更得治己。这人的病其实并没有什么难,药也好开,但你仔细看那人身上,分明就是昨日诏狱逃脱的囚犯。我言尽于此,救与不救,你自己斟酌吧!” 徐胜顿时一愣,敢情人家还是好心。 想来也是,《伤寒杂病论》东汉时期都出来了,这一大群医生又怎么会对这种病束手无策?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伤寒不致命,大顺军的刀子才是致命的啊! “我省的,多谢老大人了!” 老人见他坚持,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离去。 …… 在这次穿越来明朝之前,谢灵真专门成立了一个医疗小组,给了250g的重量配额。 所以药品是相当齐全的。 考虑到明末的天气状况,以及疫病记录,各种青霉素、链霉素等特效药都准备了一些。甚至还有一粒特效药,用于在心脏供血不足的时候提供最低程度的心脏起搏。简单来说,就是把命吊着,只要能坚持活到穿越回现代世界,就算是得救了。 药剂的使用方法,徐胜也专门学过。为了不造成额外的负担,所有药都是药丸状。 候恂的症状,看起来凄惨,当然也的确凄惨——但是当徐胜决定出手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一片阿莫西林,就够了! 所以,在留下的一个和候恂差不多老的老人和那位名叫冯则清的老管家眼中,徐胜只是从那个蓝色包袱里掏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候恂的口中,然后灌下去一口温水,就完了。 “我们都出去吧,让我这位药仆给他推拿一下,散开药力,就好了。”徐胜说到。 “这……大夫?这就好了?”那老人不敢相信。连药都还没抓呢? “好了。” 那位老人朝老管家使了一个眼色,老管家便领着徐胜到偏亭等候。 老人不放心,非要留下来看那药仆是怎么做推拿的。 …… 偏亭中,烛光摇曳。 “大夫,实在抱歉,这么深夜把您给请过来。”老管家奉上一晚汤圆,一个劲的赔不是。 “没事,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徐胜说到。 “你看这天色这么黑了,要不,先生就不用赶回去了吧?鄙府还算宽敞,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就在府中暂住一晚?”老管家说到。 “那就……叨扰了!”徐胜也不推辞,应了下来。 推辞也没用,在病床上那位病人能够发话之前,人家根本就不会让他回去。 没看见门口那个按着腰刀的壮汉吗? 第三十四章 陛下啊 床上的那个老者,瘦弱得就像是一支干柴一样。 朱由检缓缓地伸出手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推拿,只是回忆着皇后的样子,将手掌放在床上那人的肩头。 却又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便将那支干柴给折断了。 到后来,只是将老者的一只手牵起来,捂在自己的掌心。 怔怔地看着他。 老者的眼睑微微地翕动着,缓缓地有泪水从眼角滴落下来。 泪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到了最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大……四老爷,你醒了?”手掌屋里看着的那个老人听见哭声,急忙冲了过来。 “五弟,你先出去!”床上的老人没有想到屋里还有外人,急忙收声,端正了声音说到。 “可是大哥,你……” “出去!” “那……这……”,被叫做五弟的老人一脸尴尬,看向床上,又看向朱由检,不知道如何是好。 朱由检随意地挥了挥手。 这老人顿时便如被得到了指示地走狗一般,转身就跑了出去。直到跑到门外,轻手轻脚关上门,这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头。“不对啊,他不过是个药仆,我干嘛听他的?” 可是当他举起手要推门的时候,却又赶紧缩了回来。“对啊,他是药仆啊,我干嘛不听他的?” 于是安安静静地在门口当起守门人来。 …… 候恂在床上捂着被子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像是一条刚死了崽子的母狗。 “陛下……” “陛下啊……” “陛下,我是冤枉的啊……” 他嚎啕大哭了不知道多久,才从被子里冒出头来,一头银发如同乱草堆一般。双眼通红地望着朱由检,哽咽着说到: “陛下,当年李自成围攻开封,丁启睿率领左良玉、虎大威、方国安以及保定总督杨文岳往救,不料却于朱仙镇大败,李自成追亡逐北四百里……” “我与孙传庭赶到时,败局已成……” “我手下无兵无粮,只能望河兴叹……” “不是我不去救开封,而是我救不了……救不了啊……”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第三次进攻开封,明军于朱仙镇一败涂地。 候恂与孙传庭临危受命,皇帝的旨意一日三封,“给我狠狠地打!”“早打,大打,打出潼关,打到李自成老家去!”“朕要打,朕要你们马上就打!” 结果就是孙传庭于郏县中伏,兵败柿园,崇祯皇帝大怒,令孙传庭“图功自赎”! 意思也就是说,照我往日的脾气早该把你砍了,但今天我大度一回,脑袋先挂你脖子上,等你立下大功再来赎回去吧! 好死不死的候恂在这个时候上了一表,问:“那我呢?” “你?”当时的崇祯二话不说就将候恂扔进了诏狱。“和你生气都是浪费我时间!” 就这样,候恂还来不及辩白,就被关进了诏狱。 不审,不问,不赦。 …… 念及往日种种,朱由检悲从心来。 “候卿,是朕对不住你……” 他抓住候恂如同鸡爪一般的手,拍了又拍。 “陛下啊……” 候恂哭得更厉害了。 “候卿,朕以往……实在是太过于急躁了些,对你们又过于苛责。不止是你,自朕登基以来,对不起的人甚多,袁崇焕、孙传庭、孙承宗、杨嗣昌……太多了,若他们还在,朕情愿……给他们谢罪……” “陛下……” “朕下过很多罪己诏,现在想来,那都是朕狡辩之词。经此山河大变,朕……悔不当初!若能早听孙师之言,辽东不至于糜烂;若是早听孙元化之言,登莱不至于虚置;若是早听孙传庭之言,河南、湖广不至于落入贼手……如今朕才如梦初醒……唉!” 伴随着朱由检一声长叹,候恂缓缓地坐起了身来。 “陛下……如今江山改易,臣亦有罪……” “卿无罪,罪在朕躬!”朱由检说到:“若此时朕还不能醒悟,又怎对得起京城殉难的五十多位大明的忠臣良将?” 候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朱由检,狠狠地咬着牙,说到:“为今之计,陛下可有方略?” “无他,先全力南下,立足南京,效太祖旧事,力图北伐,收复京师!”朱由检说到。 候恂仰天思忖了一下,说到:“罪臣侥幸得脱,如今恐思虑不周。我想先问一下,江北诸镇目前是什么情形?” “朕亦不知。”朱由检说到:“李自成进京之后,封锁全城,隔绝内外。朕这些天来,和徐先生东躲西藏,勉强苟活求生,也无法和外面取得联系。不过,今日天亮之后,李自成将出兵山海关,我们的想法,是借此机会出城。出城之后,有刘泽清在山东,料能接应。” “刘泽清此人……陛下不可轻信!”候恂毫不犹豫地说到:“陛下如今身负大明复兴之重,万不可将前途尽数托付于一地藩镇之手。陛下,容罪臣再细思半响,再与陛下谋划!” 朱由检点了点头。 刘泽清此人,于后世史书上风评很差。南明立国之后,此人为江北四大藩镇之一,跋扈自雄,坐视江南败坏。清军南下,此人毫无犹豫便剃发投降了。 候恂此言,与朱由检心中所想一致。 “候卿大病未愈,还请好好将歇吧!待卿恢复之后,咱们君臣,再谋大事!” 候恂伏在床上,连连叩首。说到:“罪臣对大明,对陛下,都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朕知道!朕知道!”朱由检连连说到。 此时的候恂已经54岁了,头顶白发稀疏,身上瘦若枯骨。 朱由检见了,又是潸然泪下。 …… “吱呀!”卧室的门被朱由检从里面拉开。 “怎么样?我大……四哥可好了?”门外守着的候虑连忙上前问到。 “令兄已经睡下了!”朱由检说到。“你可令人准备一些流食,等令兄醒后充饥。” “这是当然,当然!”候虑回答到。“对了,你家先生已经去了侧厢房休息去了,你要不也去睡一会儿?” “行!你叫人来带我去就好了,你不妨先去看一看令兄。” “无妨无妨,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候虑本来是想叫别人带这个药仆去厢房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眼前这人虽然貌似落拓,但那一身轩昂贵气,让他不由自主便觉得要礼遇。 “秋娘,你去请我大嫂过来,就说大……四哥醒了。我先带这位先生去休息!”候虑随口对廊下的一个老妇人吩咐到。 第三十五章 局中迷思 四月十三日辰时,正阳门外响起了号炮,惊醒了熟睡中的候府众人。 徐胜本就没有深睡,一开门,却恰见朱由检站在门外。 两人对望了一眼,便一齐去找候恂。 候府内与昨夜来时不同,沿途多了许多岗哨,个个都是虎背熊腰。仔细看去,却不是独臂便是面容残毁。 “两位先生,我家主人有请!”昨夜那个老管家迎面急急赶来,对两人拱手说到。 “我们听见城外炮响,可是大顺军已经出城了?”朱由检问到。 “正是。”冯则清笑着说到:“幸亏两位先生昨夜来了我候府,不然此时已经该已经被抓去劳军了!” “呵呵!”徐胜笑了一下,说到:“那还真是侥幸!” 大军出城,非一时半刻能够行得完。至少要搞到天黑,那时候维持秩序的兵丁都已经懈怠,劳军的民众也已经疲乏,才是趁乱出城的好时候。 …… 候恂换了一身白水素衣,麻杆一样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一挂白皤一般。 只是双眼红肿得厉害。 “候老爷还需要好生歇息啊!”朱由检抢先一步说到。 “嗯。”候恂随口应了一声,挥退了冯则清。“老冯,你去把门口守着,任何都不许进来!” “是,老爷!”冯则清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眠的样子,不过精神却是抖擞,像是吃了春药般风风火火便去安排去了。 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三人。 “陛下……”,候恂刚想跪下,便被朱由检扶了起来。“我大明的臣子,又不是那种建虏的包衣奴才,岂能动不动就下跪!” 候恂后退了两步,还是跪了下去。“陛下,事有不妙!” “哦?”朱由检一惊。 却听候恂说到:“昨夜陛下走后,臣便立即起身做了一些安排。除了调集一些可靠的旧部来府之外,又派人去大顺军中打探了些情况。” “你起来说话!”朱由检又上前一步,将他强挽了起来。 这一次候恂便没有再坚持,将朱由检让于主座前坐好,开口说到:“此次李自成出京,除了带走本部人马三万之外,还又在京师周围强征了民夫七万余,合计十万兵马。京师之中只有后营制将军李过留守,如此孤注一掷,意欲为何?臣百思不得其解!” “建虏!”“满清!”朱由检和徐胜不约而同地说到。 候恂也是一拍掌,说到:“正是如此!臣在大顺军中的细作告诉臣,建虏大军已经南下,料想不日将到达喜峰口!如此一来,便可解释得通了!李自成想要招降吴三桂,然后再挟胜回师,重演乙已旧事,将建虏围杀于京师城下,以一战竟全功!” 乙已旧事? 朱由检捏紧了拳头——感觉自己的脸上挨了狠狠地一巴掌! 看看,连李自成这种泥腿子都知道该怎么应对乙已之变,为什么当时的自己那么煞笔? “任他怎么做,又与我们何干?”徐胜开口问到。“对于我们而言,此时重中之重,便是将陛下尽快秘密护送到南京去!” “没错!”候恂说到:“只是臣又打听到消息……” 候恂怔了一下,似有隐情。 “说!”朱由检说到。 候恂叹了口气,说到:“昨日诏狱暴乱,狱中逃出了许多人。只是到了后半夜,那些人便又乖乖地回去了。郑王朱翊铎向大顺招供说,他曾亲眼见到陛下和徐先生逃到了铁狮子胡同……” 朱由检咬了咬牙,这些藩王……徐先生说他们像猪一样,他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身为朱家人,有点受到侮辱。此时方觉得,他们简直连猪都不如! “陛下,此时京中,定然是外松内紧。以逆贼的作风,一向是宁杀错,莫放过!臣以为,今日所有出城之人,一概难以幸免!” 屋中顿时便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徐胜问到:“你昨日才出狱,为何今日就能将细作布置到大顺军中去?” …… 候恂拍了拍手。 过了一阵,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她叫做秋娘。李自成入京之后,在后宫中筛选嫔妃,其中有一宫女,与窦美仪同封为贵妃。该女子便是秋娘的女儿。” 经过候恂这么一解释,徐胜心中的疑惑便豁然解开了。 秋凉敛衽一礼之后便又退去,候恂又接着说到:“侯氏一门,虽在京中够不上顶级勋贵,但也算得上簪缨世家。臣冒死说一句,无论王朝如何变化,大明、大顺、甚至将来不幸这江山给了建虏,这朝廷上总能有个妥帖的位置。京师沦陷,为何降臣如此之多?于勋贵之家而言,不过是换个皇帝而已……” 朱由检默然长叹。“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以卿之见,朕当如何?” “此事等到了南京之后,陛下可选贤用能,从长计议。臣一时之间也无长策。只是现在,陛下,不妨先在臣府中潜居,待臣寻得更合适的机会,再安排陛下出城。至不济,可待南京勤王之师!” 朱由检凝神不语。 …… 候恂应无异心。 徐胜在朱由检和候恂对答之时,一直在冷眼旁观,少有参言。 无论是从后世资料来看,还是从此时候恂的表现来看,都是对朱由检一片赤诚。 只是此人到底算不上什么顶级智者,从他的对策来看,还是将宝押在了等待南京北伐一事上。 可惜他还不知道,此时的南京,正在为朱由崧和朱常淓谁该当皇帝而吵翻了天。 北伐? 北什么伐? 大明王朝的败坏,自万历三大征开始。国中的谋臣良将,经过将近半个世纪的洗刷,到了崇祯17年,菁英已经消耗殆尽。 乃至于整个南明,全靠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部将来撑场面。真正出生明廷的将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不,还是有一个的——如果国姓爷朱成功也算的话。 …… “若此时不冒险出京,一旦李自成兵败回来,建虏接踵而至,那就更难出京了!”徐胜开口说到。 “兵败?”候恂一愣,“李自成兵强马壮,百战之师!而山海关不过一座孤城,吴山桂手下不过三万人马,李自成岂能兵败?” “你忘了还有建虏吗?”徐胜问到。 候恂微一沉吟,摇了摇头,决然说到:“吴家世镇辽东,与那建虏有血海深仇,难道还能与其联手不成?” 第三十六章 候恂觉得自己一方稳赢 遇事不决问网友! 当着候恂的面,徐胜掏出了他的宝贝。 “提督大哥,在吗?” “在!”提督大哥秒回。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昨天爆破了诏狱,把朱由检从诏狱里救了出来。意外之喜是,候恂也从诏狱里跑了出来,我们现在就躲在候恂的家中。李自成今天就要出城了,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今天傍晚趁乱混出城,但是候恂认为这样风险太大,不如等他找一个更好的机会。你怎么看?” “你等一下!我马上召集专家组研究。”提督大哥回复到。 “你快点啊!” “知道了!”提督大哥回复到:“等五分钟!对了,候恂这个人好像不怎么聪明啊,你怎么和他混到一起了? “聪明的人都他妈投降了!大明完全就烂透了!你知道吗,我爆破诏狱的时候顺便还解救了一大帮勋贵,结果这些勋贵一个个又乖乖地跑回去了!” “不可救药!” “更可气的是,有个什么郑王,反手就把我们的行迹给卖了!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徐胜说到。 “对了,据说陈圆圆现在还在京中,你要不要去把她掌控住?说不定还能借她收复吴三桂哦?” “陈圆圆?已经被我干掉了!” “啊?你没事去干掉她干嘛?人家惹你了?” “回来再说!专家组的意见到底出来没有啊?” “正在汇总……”,然后提督大哥紧接着又发了下一条消息:“专家组的意见是,听候恂的安排!” “什么?为什么?”徐胜有点吃惊。 “专家组同意候恂的说法,以李自成的尿性,所有在今天出城的人,都会死!”提督大哥回答到。“候恂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人家能混到户部尚书的地位,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咱们隔着400年的距离,跨过他搞这种微操要不得!” “不至于吧,李自成又不是张献忠?”徐胜问到。 这几日京中的确是血流成河,但大顺军的屠刀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死的人大多数都是明廷降臣。 “你要相信专家的判断!”提督大哥说到。“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们找到了一种能降低你携带10kg物资限制的好方法!”提督大哥给了三个大大的笑脸,表示非常开心! 还有这等好事? “什么方法?”徐胜急忙问到。 “送你上月球!” 徐胜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貌似……还真他妈是个好方法! …… 候恂挡在朱由检的身前护驾,一脸惊怖地望着徐胜。 “干嘛?”徐胜问到。 “你……这是什么妖术?”候恂一手指着徐胜手中的手机。 “这并不什么妖术,这是科技!”徐胜说到。“像这样的东西,陛下手里也有一个。”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掏出了他那一个超长续航的老年电子书,打开,电子书上便发出光来。 候恂被吓了一跳。 揉了揉眼睛,凑近一看,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 “这是……天书?” 朱由检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徐胜的来历。昨夜和候恂独处一室的时候,和候恂解释徐胜的来历,也只说他是汤若望的弟子,懂得很多西洋的奇怪玩意儿。 他没想到徐胜这么不避忌,直接就将手机给掏了出来。 唉,徐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君子藏器于身的道理吗? “候卿,这并不是什么天书。”朱由检说到:“世界之大,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徐先生来自400年后的世界,这些东西,都是他从他那个时代带来的高科技产品。” 候恂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质疑,却又找不到怎么质疑。 想相信,却又不知道怎么相信! “400年后……过来?”他消化了半响,才颤抖着问到。 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最直接,便是徐胜如果真来自于400年后,那岂不是知道大明之后的所有事情? 这简直太……不要太好了! 就好像他自己,如果回到了北宋去,那还不立马化身成为‘兵仙’? 帮岳飞,杀秦侩,北伐辽金如砍瓜切菜一般,建功立业匡扶社稷封个一字并肩王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打住打住,别在这个时候瞎想! “没错!”徐胜一看他那激动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即便知道后世的事情,那又怎样?就像我一般,现在还不是被困在京城里出不去!” 那是因为你笨啊!候恂心中想着——要是换成我的话—— 候恂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光是徐胜这样说,他可能还不敢相信。 但是陛下如今都相信了,他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那你可知道,我大明……日后如何?”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徐胜。 徐胜指了指朱由检手上的电子书。“往后,你可以向陛下借阅一下。里面有很多资料,《明史》《晚明史》这些都有。只是想要恢复河山,光知道历史的走向还是远远不够的。” 候恂眼巴巴地看着朱由检,恨不得现在就拿过书来读一番。 朱由检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摊开来说了,他便也没什么顾忌了。 直接将手上电子书翻到《大明亡国史:崇祯皇帝传》最后一页,递给了候恂。 候恂擦了擦手,将那一本晶莹如玉的薄薄屏幕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 未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溅得电子书上,斑斑殷红! …… “咱们兵分两路!”徐胜说到:“陛下,你留在候大人府中。这几日你到处奔波,辛苦了,正好借此机会歇息一下,顺便看完这些资料,往后咱们该怎么做,还得你们来拿主意……我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徐胜心知,虽然自己在另一个时空有所谓‘专家组’的支持,但是那些‘专家组’的意见明显有些脱离实际。 居然还想着挟持陈圆圆来招降吴三桂?幼稚! 将来该怎么做,主要还是要靠朱由检和他的一帮大臣们。将来争取建立一个高素质的班底,别尽是些阮大铖、马士英这种败类就行。 “我自己去街面上看一下,候大人,你有没有可靠的人手,派给我一个吧?”徐胜说到。 “有倒是有,不过,现在外面真的很乱。大顺军抓人全无章法,随性而为。说不定看你长得健壮,就直接抓了你去充军去了!”候恂不无担忧地说到。 刚才那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候恂非但未见虚弱,反而容光焕发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还愿意跟着朱由检,纯粹是因为一腔忠义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信心,只要能扶保陛下跳出京师,大明的复兴指日可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胜说到。 他怕个屁的危险,身上穿着刀枪不入的防弹衣,手里提着400米的狙击枪,他要去干一件大事! “可是……”候恂还想再劝。 “听徐先生的安排!”朱由检盯了候恂一眼。 候恂立马噤声,乖乖安排去了。 第三十七章 顺便震慑宵小 中午用过简单的午膳之后,一位大顺军的小校上门拜访,将徐胜和一个名叫冯象的少年郎编入了他的巡逻队伍中。 他们的任务是维持齐化门大街上民众的秩序。 候府不愧是簪缨世家,李自成进入北京不过半月,候府的触手便已伸入了大顺朝廷中。后宫中有一位贵妃,军中有一批使唤得动的小校。 这让徐胜不由得感叹,真是流水的江山,铁打的勋贵! …… 街边搭建了一个戏台,戏台上紧锣密鼓吵闹成一片,老生的花枪耍得是凤飞龙舞一般。 人群拥挤在台下,倒有一大半在扭头看戏。 “祝大顺军早日得胜归来!” “大顺大顺,百战百胜!” “四海一统,平灭八方!” 各种各样的布告贴得到处都是。大顺军搞这些东西很有一套,还有街道两旁的小伙子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场就要从军!尽管那个穿着亮银面甲的小校百般劝阻,小伙子还是表示自己一定要追随大顺军,最后在众人的欢呼下,小伙子亲手结果那名小校递过来的一支长矛,加入了出城的队伍中。 徐胜背上背着一个包裹,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不得不说,眼前热闹的场景,的确让人热泪盈眶。 “什长,这队伍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完啊?”徐胜问到。 带队的那个什长头也不回地说到:“早着呢!前面从齐化门出城的队伍,又要从安定门回来,再这么走一次,至少要等到天黑才能走完。” “这么说,城中的三万大军,其实还要打个折扣?”徐胜问到。 “估摸着能有两万就不错了!”带队的什长便是上午来拜访侯府的那个小校,候恂说是绝对信得过的侯府旧将。 崇祯三年候恂任兵部右侍郎督师昌平时此人便是候恂的亲卫,后来一通乱七八糟的变故之后,此人便到了大顺军中。候恂在诏狱中并没有受到大顺的为难,也与他在大顺军中有一股关系在的原因。 正在两人交谈时,人群中突然跑出来一个老妇人,哭丧着要去大街正中找他的儿子。 “狗子……猴子……” 她叫的到底是‘狗子’还是‘猴子’,徐胜并没有听得太清。 但是她的出现造成了一点混乱,还没有等到徐胜想好该怎么办,另外有两个穿着普通平民装束的汉子便从背后将她拖走了。 什长带队一直巡逻到齐化门下,与另外一队简单碰了一下口令,便又折返巡逻。 借此机会,徐胜看了一眼齐化门下。 齐化门中央那个硕大的门洞像是一张怪兽的巨口,将一队队整整齐齐的士兵给吞进去。 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北京城中的大顺军士兵虽然一再缩水,但底子都是百战老兵。又是新朝初立,个个都是意气风发。所以,无论是军纪还是战斗力,都不是徐胜往常所见的大顺士兵那样。 这样的士兵若真有三万,不,需要这么多,只要有一万,天下就该是他李自成的! 徐胜暗自皱了皱眉。 在回转的路上按着腰刀巡行了一会儿,前方突然空旷了一大截。然后是三匹骏马并齐开道,马上的骑士挥舞着手上颜色鲜艳的大旗。 “等一下,后面的花车来了!”什长一摆手,带着他的小队停了下来。 花车? 徐胜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释然了。 一辆接一辆的牛车,车上坐着一帮老的小的,个个都披头散发,神情委顿。 那两个小的,徐胜见过。就在当日东华门外,随着一帮黄紫贵人劝进的人群前头,就是这两个。 朱由检的亲儿子,定王朱慈炯和永王朱慈炤。 “还有一个呢?”徐胜轻声问到。 什长努了努嘴,“后面呢!” 牛车经过徐胜身边时,才发现朱慈烺被捆着双手,绳索绑在牛车的尾端,跄踉前行。 朱慈烺今年十四岁,对于他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已经有了一定认识。所以走得有些不情不愿,有时候还冲着道路两旁的人大吼大叫。 每当这时,身后便响起一声鞭啸。 他的背上便会多一条血痕。 那挥鞭的是一个老人,徐胜也见过。 周奎! 此情此景,便是徐胜这种无关之人,都觉得心中不忍。若是朱由检在此,怕是要坏了大事。 心中隐隐后怕。幸好没有让朱由检出来! “那也是他的外孙,他下手忒狠!”徐胜低声说到。 “据我所知,”什长说到:“制将军给他定的赏额,是每一鞭子就免他五百两的助饷!” 徐胜愕然。 牛车逶迤离去之后,又有一匹毛色驳杂的驴被牵了出来。驴背上坐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头发被捆在脑后,双手用一根木棍呈一字固定着,左右两个大汉扶着她。 女子努力地垂下头,但是两侧的大汉不时就将她的脸掰起来,好让大家伙看见。 徐胜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 “李国祯的妻子!”什长解释说到:“李国祯死后,他的尸首被挂在端门之上,要让李家出银十万两赎回。” “怎么?李家不肯?”徐胜问到。 李国祯生前任京营总督,统率三大营,直接负责京师防卫,位高权重,深得崇祯信赖。 他又是世袭襄城伯,贵不可言。要说凑不出十万两,别说刘宗敏,连徐胜都不信。 “肯,”什长解释说:“只是李家凑钱凑得太容易了,所以首总将军又提高了价码。这位妇人一向专横,还以为是在大明旧时,便欲闯入内宫要与大顺皇帝哭闹。结果转手就被制将军李过丢给了手下兵士。” 这位什长解释起来言语平淡,殊无波澜。 徐胜听得却是胆战心惊,直叹乱世人命如草芥。 大明的这些臣子们,承平三百载,总以为自家天生便该富贵,即便是皇帝也要和他们讲道理。 可惜,他们也就欺负朱由检每天都读一遍《皇明祖训》,拿他们太当一回事儿了。 呵呵!徐胜对这些络绎经过的大明降臣,心中一点都升不起恻隐之心来。 绞死自己的绳子,是他们亲手递上去的,怪得谁来? 当初自己要‘早早开门迎闯王’,现在又“闯王来了直骂娘”,怪得谁来? 以为这就完了吗? 这就叫惨了吗? 等建虏入关之后,那些以为自己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春的家伙们,才知道什么叫真的惨! 没错,说的就是你! 孙之懈! 一个清瘦老人走在一帮士子的前面,高呼着:“大顺必胜!” ------------------------------------------- 注:还是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孙之獬这个人,这是典型的二五仔,清军一来他就投了过去,还主动把头发给剃了。当时,朝臣分满汉两班,上朝的时候,满班大臣说他是汉人,不许他入班;汉班大臣说他是满人打扮,也不要他。汉奸做到这份上,也是醉了。 第三十八章 皇帝 这是徐胜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在没有性命之忧的心情下打量北京城。 带着后世的印象,此时的北京,残破,低矮。 金黄的琉璃瓦在阴沉的天空下黯然无光,红色的砖墙更像是百岁老人的皮肤,上面长满了老人斑。 李自成带着一票大将,直到傍晚时分才出城。临出城门时,他回望了一眼。 此时徐胜正和所有人一样跪伏在地面,只不过他悄悄地抬起了头来。 他感觉李自成的目光似乎看见了自己,但是他知道这只是错觉。 那个渺了一目的魁梧男人,也曾是不世雄主,也曾秉承过汉家气运。只是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再回来时,已是穷途末路。 夜幕降临时,齐化门轰然落下! 徐胜被那个什长送回了侯府。 “什长,北京城真的不会再打开了?”徐胜第二次问。 “直到大顺皇帝归来,京师九门不会再打开!”什长回答到。 …… 笃!笃!笃! 书房内,朱由检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的声音,一声一声有节奏地传来。 三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沉闷不语。 “等!”候恂缓缓地开口说到。“我们只有等!” “我还是那个问题,要等到什么时候?”徐胜问到。 这个问题,候恂也回答不上来。 “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家都知道。”徐胜说到。 朱由检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候卿,你的府上,真的安全吗?” 这句话把候恂问得一愣。“陛下,老臣对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朱由检伸手虚按,止住了候恂的慌忙辩解,说到:“我自然是相信候卿的。只是,这侯府上下几十口人,几十张嘴……”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一日两日还可瞒过,时间一久,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候大人手底下能拉起多少人?”徐胜问到。 “你什么意思?”候恂一愣,问到。 “我是说,在这北京城里,现在,候大人能够调动的人手有多少?” “你难道想要攻打城门吗?开玩笑!”候恂坚硬地拒绝了。 “候卿,一百人你能调得动吗?”朱由检开口问到。 徐胜在心里给朱由检点了个赞。 这位皇帝终于开窍了,知道与自己打配合。 “陛下,敢死之士,我能调动的不过十余人。但若是有机会裹挟一些仆役私奴的话,应该有两百之数。”候恂回答到。 朱由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假装思考,目光瞟向徐胜。 徐胜沉思了一会儿,说到:“这样等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不用李自成败退回京,李过就能将我们玩儿死!” 李自成带着大兵倾巢而出,留下李过驻守。 李过此人,算得上大顺军中的招牌人物。 历史上,李自成败亡之后,此人收编大顺军余部,组建了‘忠贞营’,一直与清廷战斗到顺治七年。 与大顺军其它那些泥腿子将领不同,此人行事缜密,军纪森严,是个正经人。 并且还有一个很特别的爱好:喜欢写日记。 《传灯杂录》,《永昌大事纪》,《李过日记》,《永昌遗恨录》,《九宫遗恨录》,《南源突围大事记》,《西楼雄梦》,《皇城惊梦》,《闲闲随笔——主上征战年表》,《追记李岩之死》,《元帅诞生及黄龙立寨记》,《平江四十八寨图》,《传薪录》,《鹿鸣洞太极图说》,《读史随笔》,《圣祖公墓记》……这些玩意儿都是他写下来并且流传到后世的,更别说那些还没有流传下来的了。 一句话,文武双全! 大顺若能得国,此人便必定是常遇春徐达一类的功候大将。 想要和这样的人在一个密闭的北京城里捉迷藏,徐胜不知道候恂哪里来的信心! 以游戏模板来算,如果说李过的智力是85,那候恂最多就65! 65!在此时的南明一方,已经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哈哈!”朱由检却在此时笑了起来。“徐先生,候卿,你们都不必困扰!” 徐胜神情郁郁地看着他。 “想当初,朕从煤山上下来的时候,身边不过只有徐先生和王承恩两人,身无长物,饥寒交迫。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不但有了安身之地,还又多了候卿这等忠臣良将,可御使百人之众!这是何等的进步,啊?” 朱由检开怀大笑了起来,一手执着候恂,一手执着徐胜。 “朕,有卿等二人辅佐,又知往后诸事,又何愁天下不平呢?” 候恂笑着称是。 徐胜心中直呼厉害! 这他妈才像是一个能够光复大明的皇帝啊! …… “还记得赵贵吗?陛下。”徐胜问到。 “记得,怎么了?”朱由检问到。 在他心中,赵贵这种油腻钻营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他低头去看。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这种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是既然徐胜提起了,那就肯定是有道理的。 “他当时和咱们说,如果对他的提议感兴趣,就可以往德胜门外十公里处的清水茶铺去找他……” “这种乌合之众能起什么作用?”朱由检不屑一顾地说到。 “陛下,如今的北京城,咱们出不去,他也应该出不去才对啊?但他竟然约了咱们在城外相见,他又是怎么出城的?”徐胜问到。 朱由检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对啊,他是怎么出城的?” 徐胜于是转向侯恂,说到:“侯大人,你需要做两件事。一是继续寻找能够出城的机会;二是帮忙找一个名叫赵贵的人。其人中等身材,眼角有一颗痣,应该是某个帮会的头目之类。来,我给你画出来!” 朱由检本坐在桌边,闻言便从笔架上取下笔管打算递给徐胜,却见徐胜拿起墨锭直接在纸上画了起来。 寥寥数笔之后,一个人像的轮廓便在纸上呈现了出来。 “像!真像!”朱由检忍不住大呼了起来。 宫中有历代绘画藏品,朱由检虽然本身并不擅笔墨,但是也曾观摩过那些名士大家的作品。美则美矣,但要说‘像’,竟然远不如徐胜寥寥数笔。 只听见耳边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徐胜手里墨锭运使如飞,不消片刻,眼耳口鼻竟都跃然纸上。朱由检和自己的记忆中赵贵的样子一印证,越看越相似! “徐先生的画工果然了得!以朕观之,不输董其昌、文征明,足可开宗立派,为一代宗师啊!” 侯恂悄悄地看了朱由检一眼,腹诽不已:陛下,我知道你是喜欢徐胜。但你如此吹捧,是不是太过了?不过,这种画技,倒的确是见所未见…… 第三十九章 寻找赵贵 侯府的情报系统一直走的是高端路线,有些脱离群众。 要让他找出哪家勋贵的私生子,哪位将军的十八房小妾……这些都没有问题。但要让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下九流的混子,这就很为难了。 不但侯府有这样的问题,满京城的这些世家都有这样的问题。一个个都是住在云端上的人物,往日里何曾低头往泥土里看过一眼? 这才导致即便是李自成进了北京,这一伙勋贵们还是骨子里有些看不起他。 李自成是瞎,又不是傻。岂能被这些勋贵世家们阳奉阴违的把戏所愚弄?正好举起刀子,试试刀锋利否! 一通砍瓜切菜之后,李自成念头通达了。率军出城之前又将这些看不顺眼的家伙拖在街上展示一番,震慑宵小。 这一下,该规矩的人全都规矩了! 侯府寻找赵贵的计划,完全就没办法执行下去!中间人,线人……所有串在侯府这一条利益链上的人,在看过白日里那一场游街之后,全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异动。 寻找赵贵? 谁去找?怎么找?为什么找? 侯恂也束手无策!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正常时候,赵贵这样的混子,莫说侯恂这种朝廷重臣,便是他那个花花浪荡的儿子侯方域,还算是比较能交游的遮奢人物了,赵贵想要见一面侯方域,连个话儿都递不到。 反过来也是一样。侯方域想找个赵贵这样的人物,大概也是花上一万两银子,层层转包之后,被某个走了狗屎运的小混混拿了一两银子跑路。 阶层撕裂,已有水火不容之势。 这就是1644年的大明。 腐朽,撕裂、而又水深火热! …… 深夜。 徐胜陡然从睡梦中惊醒,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床头那个站着的黑影,没有先开口说话。 “听说你在找我?”赵贵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湖面上的水漂一样,轻浮。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胜问到。 “这不巧了吗?侯家让冯则清出面找人,冯则清找到了老九,老九把这事交给了疙瘩,疙瘩又找到了我……我拿着那画像一瞧,嘿,这不就是我吗!” 徐胜有些无语。 侯恂的办事能力,由此可见一斑。之前还给他智力打65,现在不得不再扣掉5分。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在找你?万一是侯恂或者侯家其它人在找你呢?”徐胜问到。 “本来是不知道的,”赵贵说到:“可我一开始问你的时候,你也没否认啊?这不就明摆着,是你在找我了吗!” ! 徐胜觉得,自己的智力也应该扣5分。 不过考虑到自己刚从梦中惊醒,这5分还可以再加回去,问题不大。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徐胜问到。 这里是侯府! 前朝户部尚书兼任兵部侍郎的老巢! 并且现在还有一位生死攸关的大人物在这里,侯府的戒备绝对是能有多高就有多高。 他白天还专门观察了一下,侯恂从辽东带回来的老兵们,素质是绝对在线的。明岗暗哨交错,口令一日二换,完全是军营的风格。 在这样的戒备下,赵贵居然不声不响地摸到了他的床边? 换句话说,是不是还有其它人,能够不声不响地摸到朱由检的床边? 徐胜表面镇定,但后背隐隐生寒。 “呵呵!”赵贵笑了起来,“害怕了?” “没有。”徐胜说到:“你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不就得了,你管我是怎么进来的。反正我又不会害你!”赵贵说到。 徐胜知道,赵贵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叹了口气,“侯恂安排的防卫,简直跟筛子一样!” “别,你可别怪他,要怪只能怪我实在是太强了!其实侯府的防卫还是不错的!满京城的公侯王府,我就没见过这么防卫森严的地方!你说一个过气的尚书府,搞这么大阵仗干嘛!” 徐胜本来还想讨几句嘴上便宜,听了这话,登时闭嘴,脑袋上如同挨了一棒槌。 对啊! 侯府表现得这么戒备森严,与其它勋贵世家的歌舞升平是不是太格格不入了? 大家都这么拉胯,你侯府凭什么这么优秀? 这不是摆明了有事吗? 幸好屋子里漆黑一片,不如赵贵定能发现,徐胜此时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说吧,你找我干什么?”徐胜问到。 “你这人才奇怪呢!不是你在找我吗?”赵贵反问到。 徐胜感觉自己的智商真的要减掉5分,再也加不起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问到:“前天夜里,你曾约我们去德胜门外十公里的清水茶铺找你。可是现在咱们连城都出不去,怎么办?” 赵贵的剪影歪了一下头,像是在打量徐胜。过了大概六七个呼吸的时间,他才开口说到:“我现在突然不太想和你合作了!” “为什么?”徐胜接着问到。 “我开始怀疑你的实力了!” “实力?”徐胜辩解到:“这里可是候恂的府上,我要是没有点儿实力,能睡在这里?” “呵呵!”赵贵笑了一下。“如果睡什么地方就能叫做实力,崇祯皇帝就不会被赶出金銮殿了!这年头,有人有刀有银子,这才能叫做实力!你有哪一样?” 徐胜想了一下,也冷笑了一声。“你有人有刀有银子,你干嘛不直接掀翻北京城去干掉李自成?” “说起这个就没意思了啊!”赵贵说到:“老子也就出生得晚了几年,没赶上那好时候。要是老子能赶上崇祯初年那些好光景,还有李自成张献忠什么事?” “所以咱们需要合作,对吧?”徐胜说到。 “没错,一个好汉三个帮,我需要帮手!但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连出个城这种事情都搞不定,你凭啥来入伙啊?就凭那个什么鸟指挥佥事?”赵贵说到。 在那个郎中的空院子里的时候,赵贵一眼就看得出来,徐胜身边的人比徐胜地位要高。 但他当时也同样能看出来,那个人对徐胜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一个尊贵的主子,配一个精明能干的属下。这在京城中基本是权贵们的标配。 没个得力属下的权贵,早在魏公公时期就该死了,也活不到现在这崇祯十七年。 所以,这次他偷偷摸进来,也没去找那个名叫张德约的指挥佥事,直接来找了徐胜。 “凭这个,够不够?”徐胜从被子里将那只一只握在手上的手枪给掏了出来,扔给赵贵。 第四十章 原来是亢氏 “老子没人,没刀,没银子!” “但老子有枪!” 黑夜里,徐胜的声音坚硬得如同被窝里的狙击枪管。 赵贵抓住那只小手枪,手指勾住扳机耍了个枪花儿,眼睛还凑拢枪管往里面觑了一眼。 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爱不释手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懂枪的。 “这手铳,你从哪儿搞来的?”赵贵问到。 “这你就别管了!”徐胜说到:“你摸一下枪管里面,是不是有螺纹?三十丈内,指哪儿打哪儿!” 赵贵果真伸出小指头去摸了一下。然后举着手枪左瞄右瞄。 这年头普遍使用的是火铳,像这样的手铳也出现过,但是只有那些从番岛来的西洋人手里有。 京师里有个叫汤若望的西洋道士,手里就有这么一个类似的家伙。 不过,赵贵觉得自己手里面的这个,似乎比那个还要高级得多。 别的不说,光是枪管外面的抛光,就远胜他见过的任何火器。 而且枪柄较重,里面十之八九便是药丸。这样的构造,更不是那些还需要用通条的火铳可及! 细节,暴露了很多东西。 “射程真的有三十丈?”他怀疑地问了一下。 “我说的是三十丈内指哪儿打哪儿。要是不想打得这么准的话,三百丈没有问题。” 三百丈,也就一千多米。手枪的子弹倒的确是能够飞这么远,但到了这个距离,杀伤力基本上也就没有了。实际上,一百米外子弹的杀伤力就开始锐减了。 徐胜当然有吹牛的成分,但是对于从来没有见过手枪的赵贵来说,的确是被唬住了。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药子在枪柄里,一共五发,可连续射击!” 徐胜抛出了又一个绝对尖端的优点。 大明此时已经有能连续射击的火铳出现了。在流传到后世的《军器图说》中,不但有了燧发枪,而且还有连珠火铳的记载。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在此时大众的认知里,火铳就应该是装一颗药子开一枪的东西。 连续开枪?那还叫火铳吗? “五发子弹射完之后呢?”赵贵沉声问到。 “换弹夹!”徐胜抛出一个空弹夹,手又缩回到被窝里。 赵贵接过来,无师自通地将弹夹给退了出来。 装上,又退出来。 他的动作一开始很笨拙,但反复几次之后,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滑,以徐胜的眼光来看,比自己这个练了三天手枪的人要熟练得多了。 “合作的事情另说,”赵贵说到:“这把手铳送我,我保你出城!” 徐胜本也不想什么合作。 赵贵想要反顺复明是他的事,他想要去劫李自成的银车也随便他。 所以只稍一迟疑,便顺水推舟地说到:“我有两个人!” “知道!算上你那位主子一起!”赵贵说到。 “怎么出城?我需要绝对可靠!”徐胜说到。 “小事一桩!药子还有多的吗?再送了一个弹夹?”赵贵恋恋不舍地将手枪收了起来,插在自己的腰间,然后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从左边换到右边。 “你当这是大白菜呢?” “呵呵,也是!往后找你买药子能买得着吧?”赵贵说到。 “一个月后我能拿到新货,”徐胜回答到:“一颗子弹十两银子!” “呵呵,不贵!”赵贵说到。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怎么出城?”徐胜问到。 “正阳门大街上有一个大昌票号,你明天去那里,就说找亢掌柜,他会给你安排的。”赵贵说到。 亢氏? 此时亢氏的存在还是个秘密,但是照后世的记载来看,亢氏就等于是大顺的皇家钱庄! 徐胜心中忍不住冷笑连连。 看来,吃里扒外这种事情真是大夏民族的传统美德,不但大明有,大顺也有啊! 这皇家钱庄想劫自己家的银子,这里面的水可也就深了。 徐胜沉吟了一下,还是反复问到:“可靠吗?” “当然可靠,”赵贵说到:“我这种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个诚信!好了,如果没什么其它事情,我就走了?” 徐胜的确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事情。“好!” 赵贵转身便离开。 徐胜本以为赵贵会从窗子里或者什么地方暗门离开,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赵贵直接拉开了门,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将徐胜的门给从外面轻轻关上。 就在赵贵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徐胜提着狙从床上翻了下来,扑到窗子边。 他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时怎么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的床前的。 却见赵贵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还热情地和门口的两个哨岗打了声招呼。 徐胜几次想要立马冲出去问个清楚,最后都停了下来。 不能着急! 越着急,越是会露出马脚! …… 第二日,侯府中撤去了所有的岗哨,只留下几个暗桩,如同往日一样。 不仅如此,还请了京中有名的‘红牡丹’戏班来园中唱戏,锣鼓阵阵,歌舞升平。 徐胜和朱由检也坐在台下,不过却是有个特意安排的区域,既能保证视线,也能保证不被打扰。侯恂坐在离他们不远处,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上女青衣的表演。 “大老爷今天难道好兴致啊!” “是啊是啊,瞧着这气色可不错!不过,这是不是太招摇了?” “你新来的不懂,咱们这种人家,每个月不请戏班子来唱几台戏,那才不正常呢!京中的这些勋贵公侯,哪一家不是这样?” “对对对,听说南京那边的徐公爷家里,可是专门养着两个戏班呢!今儿高兴听这个唱,明儿高兴就听那个唱,要是哪天特别高兴,那就两个戏班一起唱……” 围观的丫鬟有几个嘴碎的,高兴地在议论纷纷。 就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徐胜压低了声音对朱由检说:“侯恂已经查清楚了,那个赵贵使用的是宫中那位贵妃的腰牌,所以在侯府畅通无阻。” “宫中那位,可能有问题。”朱由检看着戏台,笑容不改地回答到。 “我也是这样想的。” “李自成离京,正是那位高氏整肃后宫的好机会。那位贵妃娘娘,可能有了什么想法。不过没关系,暂时影响不到咱们这里。这就叫做灯下黑。”朱由检说到。 “好!”此时大家都在鼓掌叫好,徐胜也跟着鼓起掌来,高声叫起好来。 “女人呐……后宫中那一摊子事,搞不好就会毁坏国本。”朱由检颇有感慨地说到:“当初的红丸、移宫、梃击三大案,到现在都是一笔糊涂账。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利用了。那位李过有得头痛了!” “那不正好吗!”徐胜笑着说到。“他在这种事情上多用一分力,在咱们身上就会少用一分力!” “你什么时候走?”朱由检问。 “再等一下,”徐胜说到:“我非得看着这个穷书生被狼吃了才行!” “呸!”朱由检笑着说到:“你是想看穷书生吗?你是想看那只狐仙的大白腿……” 第四十一章 第一次出城 昨夜赵贵离开之后,徐胜便去找了朱由检。两人经过一番争执,徐胜还是说服了朱由检,由自己先去将大昌票号亢掌柜这一条出城路线先走一遍。 这时侯恂联系出城的方案迟迟没有进展,而大昌票号的这一条线,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两人约定好了,徐胜出城之后并不会立即返回。 因为还有三天徐胜就会回归,又五天后会重新穿越到朱由检的身边。 总共会离开朱由检八天。 在这八天的时间里,朱由检就呆在侯府,哪儿也不要去。即便侯恂在这八天的时间里找到了出城的方法,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徐胜回来再说。 八天之后,两人将再一起出城,重走这一条被验证过的出城路线。 …… 正阳门大街上的大昌票号,招牌擦得铮亮。 两层楼高的门脸,门口两侧一对大石狮子。青铜色的大门开了一半,往里面看去,一个年青的伙计正伏在柜台上打着算盘。 徐胜在街对面酒肆找了张桌子,要了两碗酒,和冯象对坐饮了一会儿。 冯象是个颇敦实的汉字,看起来不怎么机灵,话也不多。据说这随他娘。他娘是蒙古人。 但若真以为这人是个傻子,那就大错特错了。若不是世道乱了,冯则清本来是想让他去考个秀才的。 “冯哥,这大昌票号是老招牌了吧?”徐胜问道。 “崇祯十二年就有了。”冯象说到。“那年我十六岁,老爷那时候还在辽东,我至今都还记得,大昌票号开业的那天,还给咱侯府送过烫金的请柬。” 崇祯十二年……卢象升战死贾庄,张献忠降而复叛绝地反击。 而那一年的李自成,于商洛山中不声不响,彷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亢氏的老家在平阳。这个地方,就是李自成北伐过黄河后拿下的第一座城。 平阳守将陈尚智也同样负责黄河防线,李自成大军北上的时候,远在代州的总兵周遇吉都急得不行,亲自带人来看黄河防线。结果周遇吉到了黄河一看,二话不说,转头就率兵北撤,将防线设置到了代州。 陈尚智投降了,顺便将来援的熊通也给劝降了。李自成兵不血刃拿下了平阳。 巧合吗? 后世的记载多语焉不详,往往还互相冲突。但是这么多巧合碰在一块,那就肯定是有一根隐线,将所有的巧合都串在了一块。 也许,早在崇祯十二年,不,肯定更早,李自成和亢氏就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崇祯十二年那时候,李自成在商洛山中,终于决定不再做一个提着刀片子乱砍的疯子了,他一边舔舐伤口,一边思索着布局天下! 不得不说,这些枭雄们,一个个都是下大棋的好手。 只是不知道,建虏在京中的布局又在哪里呢?总不可能只有山西那些晋商吧? “哟,贵客上门了!两位爷,早!”年轻的伙计放下算盘,笑着迎了上来。 徐胜打量了一下,此时的票号和后世的银行不同,大堂的设置以暗色调为主,并没有那种业务繁忙的景象,显得有些冷清。 这并不是因为京师戒严的原因,即便是在平时,这里的人也不会太多。 会票这种东西,此时只有那些大商户或者大家族才有机会接触到,普通小民是不会和它发生业务关系的。 后世所谓的“存款有息”放在现在也是一样,只不过意思完全反了过来,储户得给票号交利息。 票号往往一天也接不到一单生意,但接一单生意就至少是几百两往上的大生意。 大堂头顶高悬着一个“汇通天下”的牌匾,字迹簇新,看那落款,竟然是杨玉休!此人在后世绝少资料记载,但在此时的大顺,却是李自成的户政府尚书。 由此可见,这大昌票号在大顺的确是树大根深。 “我们找亢掌柜!”徐胜说到。 伙计一愣,随即笑着说到:“哦,原来两位是熟客啊!两位爷,请稍等,我这就去后面将我家掌柜的请来。翠儿,上茶来!” 便有一名女侍款款从堂后端着茶盘走了上来,给徐胜二人斟了茶,又端上来一盘瓜子干果。“两位爷,需要烟盏不?” 一口金陵软语,听得徐胜心旌一动。 “不用,爷不好这口!”冯象莽乎乎地说到:“要短命的才用那玩意儿呢!” 而在后堂上,伙计见了掌柜,低声说到:“掌柜的,外面来了两个客人,说是要找亢掌柜!” 掌柜正躺在火热的大炕上,美滋滋地享用着一个穿着短袄的女子手里托着的烟枪。 闻言有些不耐,嘟囔了一句:“又给我找麻烦!” 不过却对伙计说到:“将他们引进来吧!” “好的。”伙计便躬身退了出去。 …… “就是你们两位要出城?”亢掌柜躺在短袄女子的腿上,懒得起身。 “是。”徐胜回答到。 “那行,那就赶今儿下午这趟吧!”亢掌柜说到。 “啊?这么快?”这么高的效率,倒把徐胜给整得有些疑惑起来。 “你要没准备好也可以赶下一趟,不过那得三天后了!”亢掌柜说道。 听他话里的意思,安排两个人出城就是搂草打兔子的事,简单得很。 徐胜想了一下,“那就这一趟吧!怎么走?” 他肯定不能等三天后,三天后他都回归现代世界了。 第四十二章 李过,其一 当日下午。 阜成门口。 徐胜和冯象二人换上了大顺军的衣甲,堂而皇之地站在兵丁的队列里。 在他们的身旁,就是沉甸甸的银车。 一匹老牛一边拉着牛粪,一边慢悠悠地往城外走。 京师的地面还算坚固,银车的轱辘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光凭这个声音,就知道这一车银子分量不轻。 “时辰到了!”前方的一个队总喊了一声。不一会儿,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地推开,车辕上的御手抖了一下缰绳,老牛便慢慢地开始前行。 经过深邃的门洞之后,眼前陡然一亮。 只见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原野,现在正是初春,近处皆是黑褐色的烂泥,但远处看去却是一片青绿,偶尔有婆娑的树木,稀稀拉拉地站立在原野上。 几个奄奄一息的农人,在远处的荒地上有气无力地翻耕着土地。他们连牛都没有,一个只穿着犊鼻裤的老头子在前面拉犁,一个豆芽菜一般的小子在后面扶着。 这是徐胜第一次见到京师外的地面。 感觉……破败而荒凉。 原来古时候的世界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什么古风,什么诗意,都是骗人的! 耳边只有牛车嘎吱嘎吱的声音,队伍沉默着西行。 大顺军的银车每三天一趟,这些天来,已经往西京运走了不知多少银子。 …… 就在徐胜跟着大顺军的银车走出阜成门的时候,侯府的戏园子里,却突然冲进来了一大群大顺军的士兵。 “所有人,统统不许动!”“站好!”“别乱动!” 这一群士兵的分工很明确,一进来就分作三队,一队人马不由分说直接往内院冲,一队人马端着火铳对准园子中间的人,还有一队人马迅速沿着院墙布放寻找漏网之鱼。 “将军……这是何意?”候恂面色一变,抓紧手杖迎了上去。 戏台上锣鼓骤然一停,戏子们被吓坏了,一哄而散! “砰!”一个穿着白甲的将军朝着天空放了一铳,“谁敢乱动,老子打死他!” 这一铳把园中的人都吓坏了,几个绷不住的侍女尖叫着,拼命往后院挤。 “砰!”白甲将军快步跟上去就是一铳,两个侍女哀嚎着扑倒下去,后背血肉模糊了一片。却并没有立即断气,拼命地往前爬着。 白甲将军抽出刀来,噗嗤两下,结果了这二人的性命。 这才转过身来,对园中诸人说到:“奉命搜查钦犯,谁敢乱动,格杀勿论!” 候恂被晾在了一边,半天没人理他。 “将军!”他点头哈腰地靠了过去,“不知道将军怎么称呼?宫中的许娘娘,是我家侄女……” 白甲将军冷眼看了候恂一眼,“你说的是许贵妃?” “正是,正是……”,候恂立即点头哈腰地说到。 “她已经被赐死了!”白甲将军说到。 “啊?”候恂一惊,忍不住站立不稳,身后的冯则清伸手一把扶住。 “候大人,”白甲将军冷声说到:“制将军对大人很是钦佩,来之前特意嘱咐我,给候大人留一点体面……” “啊?”候恂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眼睛乱瞟,却在园中那一群人里,怎么也找不到朱由检的身影。 “制将军又给我说了,若是候大人不想要体面,那我就帮帮候大人,让你体面!”白甲将军说到。 就在二人对话的功夫,大顺士兵已经将场中诸人控制了起来。 一个个都哭丧着脸,更有那胆小的,身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候恂强笑着凑近,手拢在袖子里,递过去一个东西 白甲将军斜觑了候恂一眼,推开候恂的手。“大顺后营,权将军高一功!” 候恂一听,顿时脸上的强笑僵住了。 高一功,乃是大顺皇后高桂英的弟弟。有此人在,无论高桂英在后宫中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无人敢于反对。 处死一个贵妃,太容易了! 候恂六神无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一功步下台阶,将园中的人一个一个地看去。 …… 早在大顺的士兵们闯进侯府的第一时间,戏台上的戏子们就乱了起来。 朱由检登时遍发觉了不对,立刻站起身来,朝园子后面走去。 紧接着大顺士兵一涌而入,园中乱成一团,此时朱由检已经快走到了园子侧门边。 迎面也有大顺士兵冲过来,随即“砰”地一声,身后响起了火铳开枪的声音。 朱由检转身走向侧面。 那里搭着一个简单的棚子,戏子们在里面更衣换妆,此时都在惊叫着乱窜。 朱由检走进去之后第一时间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从架子上随便抓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路过一面铜镜的时候,他看了一下桌面的胭脂水粉还有眉笔,抓起来不由分说地就自己画了起来。 从煤山上下来的时候他就是靠化妆逃出来的,现在重操旧业,手艺还算熟练。 三两笔之后,抓起桌面的玳瑁花翎戴在头顶上,手里捡起一只花枪,调转枪头塞进自己嘴里,拼尽全力捣碎了自己一口后槽牙。 顿时满口鲜血淋漓,但都被他闭紧嘴唇吞了下去。 要改变自己面貌,最快的方法便是改变自己的颧骨结构,上次在煤山上徐胜给他讲过后世的整容术。拔牙之后,也会造成容貌的改变。 朱由检提起花枪,走到了棚子外面。 外面嘤嘤嗡嗡哭成了一片。 女子和男子被分成了两团,白甲将军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剜过。 看到朱由检的时候,白甲将军的眼神一凝,缓缓地走了过来。 “阁下看起来如此健硕,也是唱戏的吗?”白甲将军问到。 “是的。” “唱两句来听听!” 朱由检咳了两声,便开口唱到:“将军气概与天参,白发犹然困汉南……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骑临风忆战酣……” 白甲将军听得两句,面色柔和了下来,说到:“原来是老黄忠,失礼了。” 此时罗贯中《三国演义》正流行,不但大顺军中人人爱听,连辽东建虏都奉为神书。皇太极经常熬夜看,反复看,恨不得给这本书打赏个盟主! “不过,还请将头冠摘下来让我看看!”高一功说到。 朱由检摘下头冠,脸上镇定如常,满头银发如败草,颌下一缕白须萧然。 高一功伸出手来试了试他的胡子,发觉并无虚假。 “失礼了,老黄忠!”高一功拱手说到:“改日得闲,定要听老将军再来唱一段。” 第四十三章 李过,其二 银车路过一处丛林时,突然便从丛林里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来! “敌袭!”“敌袭!” 哨声和押车将军的叫声响成了一片。 徐胜完全没有想到袭击竟然如此突如其来,根本不像是电视上演的那样,又是十面埋伏,又是喊“缴枪不杀”什么的。敌人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地杀了上来。 冯象一把将徐胜拉到银车的身后。 眨眼的功夫,四周的押运士兵便死了一大片。两位一开始还大吼着,准备组织防御的押车将军,此时早被弓箭射落在了马下。 这里离西直门不过才十公里不到,大概二位将军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劫匪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大顺军的眼皮子底下抢劫银车。 “怎么办?”徐胜问冯象。 他还是第一次身处在冷兵器的战场,完全没有经验。 冒出头去和劫匪打?开玩笑,难道自己还真为大顺军拼命不成? 劫匪完全占据了上风,人多,箭多,隔得又近,第一轮箭雨就将押运的五百多名大顺士兵给收割了一大半,根本就没法打! 冯象看了一眼徐胜,二话不说便往地上一倒,往脸上抹了几把鲜血泥浆,一动不动了。 “靠!”徐胜骂了一声,也有样学样,倒在地上装死起来。 还顺便将身边一个死去士兵的腿抬起来压住自己身上。 只过了不到片刻时间,战场便清净了。 耳边只听见“噗嗤”“噗嗤”的声音,那是劫匪在往地上的人身上补刀。 这个声音渐渐地近了,最后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徐胜闭着眼睛,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睁开。 却听见面前那个声音说:“你要是真的想死,我可以帮你身上补一刀。不用谢!” 声音有点熟。 徐胜睁开眼睛,发现果然便是赵贵。 “你……不会杀我吧?”徐胜问到。 此时真的是命悬人手,四周都是劫匪,自己怎么反抗都没用。 “我不是说了吗?我赵贵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诚信。说将你带出来就将你带出来!”赵贵一摆头,“入伙吧!” 徐胜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这样,他和冯象二人加入了赵贵的劫匪队伍。 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地押着银车,将缰绳重新套在马匹上,向着远处的燕山狂奔。 …… 天色将暮的时候,队伍到了山下。 此时只需要奔入山中,银子和人便算是安全了。 队伍结阵,稍做休息。 徐胜正思忖着赵贵特意要带上自己,到底意欲何为。 他可不相信,这人真是讲什么诚信。 妈的,敢抢李自成的银子的人,会讲诚信? 便在此时,突然便见四周火起——然后才听见火铳的声音! 又中伏了? 徐胜急忙去找赵贵,哪里看得见他的影子。 劫匪队伍原本有一千多人,这群队伍里的人天南海北的人都有,但是基本上都是被赵贵用‘反顺复明’的名义给忽悠过来的。 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名叫崔孝一的朝鲜人,武艺高强,身手不凡,乃是此次抢劫银车的绝对主力。 虽然众人遽然被围,但是在这名朝鲜人的指挥下,竟然隐隐稳住了阵脚。 就在此时,徐胜的耳中,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枪响。 与那些火铳噼噼啪啪地声音不同,那分明便是手枪的声音。 然后,正在大声指挥的崔孝一应声而倒。 失去了指挥的劫匪,或者说义军,顿时混乱不堪。有好几个人跪地长哭了起来:“陛下,臣先去了!” 接下来,便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了。 电光火石之间,徐胜终于想明白了: 赵贵是亢氏的人,肯定是亢氏想劫大顺的银车。但是又不能明着做,所以就忽悠了一堆送死鬼来干这件事,然后亢氏的人在从这堆送死鬼手里劫一遍。 这他妈就是古代版的洗钱啊! 只不过是采用了暴力的手段而已! 到时候大顺查起来,劫银的是这群妄想‘反顺复明’的人,跟亢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银子哪儿去了? 只有天知道!兴许是贼人内讧,将银子分了呗!反正人都死完了,死人又不会说话! 为什么在树林旁边的时候赵贵不杀自己? 那是因为他想让自己死在这里啊! 妈的,死了都还要背一个抢劫银车的大黑锅! “走!”冯象一扯徐胜的衣袖,就往前窜了出去。 徐胜也赶紧跟上。 这一次可不是上一次了,不可能靠装死活命,赵贵也肯定不可能再放过自己。 只有趁现在人多,看能不能努力冲出去。 徐胜身上挨了几枪子,好在有防弹衣在身,只是痛,并没有受伤。 两人只是跟着队伍里冲,既不敢跑得太前,又不敢太落后。 眼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徐胜心中暗暗叫苦。 这下多半要栽球了! …… “轰!”“轰!”“轰!” 只听见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整个战场一下子竟然变得清静了起来。 其实天尚未全黑,远处的景色依稀可辨。 徐胜便看见从一处山岭上,一面大大的青色大旗升了起来。 那面大旗上写着一个“李”字! 那自然不可能是李自成。 此时的北直隶,还能用这一面大旗的,除了那位后营制将军李过,还能有谁呢? 徐胜往四周一看,但见四面八方,都有大顺的骑兵围了过来。 骑兵还在远处,并没有提起速度。但就是那稀稀拉拉的几队骑兵,此处战场上交战的双方,都顿时失去了勇气。 最先逃走的竟然是一开始大占上风的亢氏火铳队。 然后,真正的‘劫匪’也反应了过来,往山上的方向亡命奔逃。 一开始打得你死我活的双方,此时竟然都成了丧家之犬。 …… “徐先生……我可能……不行了!”冯象和徐胜躲进了一个山坳里。崎岖的山石救了他们一命,李过的队伍暂时还没有搜查过来,但是估计也用不了多久。四面都是人,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冯象,你坚持住,没事的!”徐胜将冯象用力抱在怀中,勉力安慰到。 冯象的后背和前胸血肉模糊一片,但更致命的是,脖子上那一枚弹片。 李过似乎早已预料到劫匪会在此停留,竟然提前在此地布置了三门红夷大炮。不得不说,这位能在李自成死后整合大顺军余部,还能坚持与清军作战五年之久的制将军,端的是厉害! 银车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所有人,包括亢氏应该都被他算计了进去! “徐先生,我……有一个秘密……老爷说,不要告诉你……”冯象用力地说到。鲜血从他的脖子里往外喷涌,徐胜怎么按都按不住。 “你没事的……没事的……你坚持住……”徐胜徒劳地安慰他说到。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安慰一点用都没有。 “王承恩……联络上了……定于16日,里应外合……强攻广宁门……” “你说什么?”徐胜心中一惊! “咕噜……咕噜……”冯象的嘴里涌出血沫,抱紧徐胜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李过,其三 侯府戏园中。 火把将园子照得通明,人们沉重的呼吸和火把跳动的声音和在一起。 园子正中央立着一个十字架,一个老人被绑在上面,精赤着身子。鲜血混合着燃过后的松油从他的身上流下来,在地面形成了一滩黑色的污迹。 他耷拉着脑袋,已经死去多时了。 高一功沉默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侯恂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耳膜里像是有一只大鼓在狠命地敲。 “嘶~”,高一功走到侯恂的面前,缓缓地将铁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刀锋与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雪白的刀架在了侯恂的肩膀上。 “侯大人,看来,你是不想要体面了!”高一功的力气很大,单手压住刀柄,刀尖传来的巨大力道,便将侯恂压得弯下了腰。 “高将军……” “呵!”高一功冷笑了一声,说到:“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来,前几日侯府突然召集人手,将侯府防卫得水泄不通,到底是何缘故?” “高将军,是我错了……”,侯恂膝盖再支持不住,跪在了地面上,涕泗横流地说到:“我不该从诏狱里出来的……是我错了……饶命啊……饶命啊……” 那位被捆在十字架上受尽折磨而死的人是侯虑,地上还躺着几具侯家人的尸首…… 说真的,侯恂现在是真的怕了! 他是呆过诏狱的,知道一旦开始用刑,自己绝对是吃不住痛的! 再忍一忍吧……如果真的忍不了……陛下,罪臣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哼,还敢狡辩!”高一功手腕一颤,剑身啪地一声打在侯恂的腮帮子上,顿时便将侯恂打得满嘴都是鲜血。“实话告诉你吧,你家那位贵妃,可什么都招了!” 侯恂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痛得大叫! 但是心底却陡然一松! 原来他们是从贵妃手中得到消息的……那位贵妃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招不出来! “高将军……我家没有窝藏钦犯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回诏狱去……” 侯恂咬死了前几日侯府的异常,只是因为自己从诏狱逃回来,惊慌失措之下的行为,其它的一概不知。 高一功狠狠地盯着侯恂,似乎要将秘密从他的眼睛里剜出来。 侯恂被盯得心慌,正想又说点什么。 却见高一功突然一笑,温柔地替侯恂擦去脸上的血迹。 他收起剑来,缓缓地插回剑鞘。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又响了起来。 “既然如此,侯大人,受惊了!” 高一功拍了拍侯恂的脸,说到:“这几日就好好呆在府里,哪儿都不要去。懂吗?” “懂懂懂……”,侯恂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千古艰难唯一死! 事非临头不知难! 刚才……还差一点点就…… …… 徐胜握紧狙击枪,紧张地看着洞口外面。 嗖! 一个黑影翻滚着闪了进来! “别动!”徐胜大吼了一声,赶紧用枪瞄准,准备扣扳机。 “别动!”那个黑影也大吼着,手上拿着一只枪指着徐胜。 两人互相指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收起了枪了。 “没想到吧,你也被人算计了?”徐胜嘲讽到。 “呵呵!”赵贵笑了一声,说到:“败给李过,不算丢人!妈的,老子的队伍里出了一个叛徒!” “现在好了,咱们被人家一网打尽了!”徐胜说到。 说起来两人现在手里都拿着现代化武器,但真让李过的人马围了上来,一人一块石头也将他们俩砸死了。 “喘口气,咱们突围吧!”赵贵说到。 “突围?怎么突围?” “你往左我往右,生死各安天命!”赵贵说到。 “这么草率?” “怎么,你还想掩护我一下?那我谢谢你了啊!”赵贵随口说到。 “我往左你往右!”徐胜说到。 “随便你,反正都是两眼一抹黑!妈的,等老子这次回去,非宰了那个叛徒全家不可!” “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搞懂……” “关我屁事!” “你费了这么大劲把我弄出来,后来又要杀了我,到底为了个啥?”徐胜问到。“你又不缺背黑锅的人!” 赵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到:“老子一开始真的是想过反顺复明的,可是后来,看见这些人这么拉胯,太难了。就算了!” 要说这群被他忽悠来的大明遗臣有多拉胯,徐胜亲眼看见,一群人痛哭着向着京师的方向拜别之后,转头就举起了双手…… 有一个家伙想要自杀,比了半天,刀子还没划下去就痛得嗷嗷叫,然后就也举起了双手…… 不是敌军太狡猾,而是我军太无能啦! “三、二、一、冲!”赵贵胡乱数了三个数,就趁着黑夜冲了出去。 徐胜暗骂了一句,也赶紧冲了出去。 一左一右,生死听天由命! …… 徐胜一开始还暗自庆幸,赵贵并不知道自己还有防弹衣这种好东西,有赵贵去吸引火力,自己更有希望突围出去。 可是跑了没多远,便发现追兵紧紧地咬住自己,而赵贵的方向上,一片寂静。 他登时便明白过来,赵贵根本就没有突围,而是利用自己的突围,将追兵引走。 不过这时候也没有机会后悔了。 追兵在将自己往山顶上驱赶,徐胜顺着他们的意思,也并没有强行突围。 只是尽量拖延着敌人围上来的时间。 拖时间吧,拖到天亮就回归了! …… 五军都督府内,巨大的火把将屋子照得通明,松油的味道四处弥漫。 “将军,银车案件告破了,没有发现亢氏插手的痕迹!”一个文士上前回报到。 年轻的将军双眼看着墙壁上的山海关地图,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示意此事无关紧要。 然后又有文士上来禀报:“将军,侯府内没有发现朱由检!” 年轻的将军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是他随手为之布下的闲棋。放在平常,不可谓不重要。 但是此时,他恨不得亲身飞往山海关。 “将军,高皇后……” “君若,你来看看!”李过打断了谋士的汇报,伸出手来指着喜峰口,说到:“如果建虏如果不走喜峰口入京,直接转去山海关……陛下可就危险了啊!” 第四十五章 来不及了,赶紧上车! 刷! 徐胜带着一身的羽箭,像一只刺猬一样穿越回来。 还是在熟悉的床头边,只不过这一次屋子里站着一堆白大褂。 “哎哟!救命啊!”徐胜一见自己已经回来了,立刻大声嚎叫了起来。 痛是真痛,但是先前那么危险都咬着牙熬过来了,为什么一见了谢灵真,就忍不住要大声喊呢? 谢灵真也被吓了一跳。 赶紧扶着徐胜坐下来—— “哎哟,不能坐,不能坐……”,徐胜屁股刚一碰床面,便弹簧一般弹了起来:“有一根箭头,角度极其刁钻……” “没事没事,你别怕你别怕!”谢灵真急忙安慰到:“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屋子里很快就涌进来许多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些奇奇怪怪的仪器。 窗子外面也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 “来,咱们先出来,你这屋子太窄了,担架进不来……哎,你这手里还抓着一把泥干什么?” “这不时间太紧了吗,我寻思着周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薅一把泥巴回来,免得白穿越了这一回!”徐胜回答道。 …… 这一次穿越真的是亏惨了! 除了肉身借箭搞回来几十只羽箭,也就手里抓了一把明代的泥巴回来。 还满身都是伤。这样的伤势要是搁明代,就直接放弃治疗了。遇上好心的给他补一刀,遇上歹毒心肠的就直接扔地里不管了。 千万别找人治,要治就是童子尿或者草木灰,不治还能活半个月,一治就活不过三天。 失血都是小事,伤口感染才是要命。 不过,好在现代医疗发达。 杀菌消毒、输血缝合一套流程走下来,到了第二天,徐胜就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第三天,感觉身上的伤口痒酥酥地,可是双手又被固定住不能去抓挠,可难受了。七八个眉清目秀的护士小姐姐陪他聊天都不能缓解他心头的焦躁。 “你忍着点儿!”谢灵真过来告诉他,“过了今天你的伤口就可以完全复原了,明天你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完全复原吗?那么大的伤口也能完全复原吗?”徐胜忍不住问。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原本已经做好下次打着绷带去明朝的准备了…… “当然!这还要多亏你带回来了一份古代人的血液样本,我们在里面找到了让细胞加速增殖的方法,实现了干细胞医疗技术的突破!”谢灵真说到。 “你是说那一封朱由检的血诏?” “没错!”谢灵真说到:“而且通过你采集回来的数据,我们填补了人类在时空领域的研究空白。徐先生,真的很感激你!” “呵呵!”徐胜笑了起来。“有用就行了,其它的我也不在乎。对了,我到底多久可以恢复?” 谢灵真说到:“为了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咱们组织了最精干的医疗力量,调集了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总而言之,明天你就能跟个正常人一样了。” “明天?那可真是太好了!”徐胜高兴地说到。 “但是有一个后遗症……” “啥?”徐胜顿时感觉不妙。 “你的海绵体变大了1厘米,希望你不用介意。” 徐胜想了一下,“加就加吧,我要这铁棒也没啥用!” 谢灵真一笑,说到:“好了,言归正传,你还有多久会再次穿越?” 徐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说到:“还有60个小时了!” “怎么这次这么快?” “前两次穿越的时候,系统搞错了时间,不但造成了咱们这里和明朝的季节错位,还延长了工作时间。现在纠正了过来,以后我穿越到明朝的时间都是5天,回归到本世界的时间都是2天。上5休2了!” “2天?给咱们的准备时间就太短了!”谢灵真说到。 “没办法。系统也是要遵守劳动法的!” “贫嘴!”谢灵真轻轻地拍了一下徐胜,说到:“不过还好,咱们这个项目得到了组织上最大程度的支持,你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 一天后。 东昌火箭发射场! 已经装载好的商业卫星被重新卸了下来,换成了大型空间舱。 在发射场的办公室里,谢灵真正在和徐胜进行最后的交待。 “咱们这一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朱由检带出北京城,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败退回来的李自成和紧接而来的多尔衮,将为北直隶带来灭顶之灾。” “知道了。我要求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徐胜穿着背心,正在健身教练的帮助下联系臂力。 “我们进行了一些优化,”谢灵真说到:“这一次你最重要的任务是突围,所以我们认为那些红薯啊玻璃啊匕首啊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这一次除了必备的药品之外,我们只为你准备了三样东西。” “那三样?” “一挺超轻型127毫米重机枪,全重20公斤,碳纤维枪管,钛合金枪架,射速每分钟600发,射程2000米,你一个人就能使用。” “听起来倒是不错,子弹呢?” “子弹给你准备了3吨,你要是能一枪消灭一个敌人的话,你甚至都可以去单挑满清八旗了!” “哈哈!”徐胜大笑了起来。“问题是,我能扛得动三吨的子弹?” “你可以找人帮忙啊。”谢灵真说到:“在这一点上,我们确实没法帮你了。本来我们想为你配备一个机器人助手,但是从你采集到的数据表明,咱们的机器人无法适应那边的电磁环境……放心,我们正在加紧攻关,相信半年内会肯定会有进展的。” 徐胜摸了摸耳朵后面,旧的芯片已经被取了下来,换上了一个新的芯片。 “城门呢?广宁门那么厚,我怎么打开?” “炸药包也有!”谢灵真说到。“本来更好的选择是高爆弹或者榴弹炮,但是经过计算轨道上的重力环境,再加上这两样就又要超重了。所以只能为你配备一个高爆炸药包,你需要找人将他送到门下面去。” “轨道上不是零重力吗?” “怎么可能是零重力?重力场无处不在,只是大小的区别而已。经过我们的计算,真的不能再超重了。再说了,咱们现在也没有那么大推力的火箭啊!” …… 火箭徐徐升空。 徐胜的电话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你好!” “您好您好,徐大哥,我是黄文灿啊……” “呃,黄经理,有事吗?” “徐大哥,你在哪里,我来给你道歉啊……” “不用了吧,我在东昌呢!”徐胜说到。 “一定要的,我马上赶过来,你等着……我……” 火箭进入短暂的黑障时间,通讯中断了。 而在临海市的一条马路边,黄文灿拉着陈芳跳上了一辆t3网约车。 “干嘛啊,文灿哥?”陈芳刚和郭公子分手,所以约黄文灿想倾诉一下。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咱们去东昌市!” 第四十六章 打进北京城,活捉高桂英! 侯府内挂起了白幡,一片凄风惨雨地景象。 候虑死了,府里还死了七八个重伤不治的下人,候恂在高一功离开之后,强撑着治理了丧事,将侯府大大小小的人都喊了回来。 4月15日深夜,候恂和朱由检于书房对坐。 “陛下,明日我们就要出城了!”候恂的眼里闪着精光,神采奕奕地对朱由检说到。 朱由检眉头紧锁,说到:“候卿,难道不能再等等吗?” “陛下,已经和王承恩约好了,不能再推迟了!”候恂说到。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徐先生都还没有回来……”,朱由检说到。 “徐先生……多半不会回来了!”候恂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们在大顺军中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就在他出城的当天,银车就被劫了,虽然最后又被李过追了回来,但是押送银车的人却全军覆没了。” “可是徐先生是不同的。”朱由检说到。 “陛下!”候恂加重了语气,说到:“王公公在城外联络救援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又不能透露陛下还在城中的消息,还要压服那些兵油子跟着他进攻城门,好不容易聚拢一只万余人的队伍,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便再不会有了啊!” “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天呢?”朱由检也变色问到:“你去告诉王承恩,将进攻城门的日期延后一天!” “不行!”候恂说到。 “为什么不行?朕的话不管用了,是吗?”朱由检怒到。 候恂起身,跪了下来,咚地一声磕在地上。“陛下,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大明江山,皆系于陛下一念之间!当日李明睿力劝陛下南迁,陛下执意不听,乃有今日之祸!如今陛下又想重蹈覆辙吗?” 朱由检一怒,正要一脚踢翻跪在地上的候恂,但转念之间,便又压抑下了怒火。 改而上前一步蹲下,将候恂扶住,说到:“候卿,朕非是不愿走,只是想要等一等徐先生而已。” “徐先生徐先生!”候恂强硬地说到:“区区徐先生,与大明的江山社稷相比,孰重?陛下的眼中,难道就只有徐胜这一个人吗?那老臣和还有老臣家里的二百死士,还有城外的一万将士,在陛下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朱由检转念之间便已经看出来了,自己这几日对徐胜倚为干戚、言听计从,像候恂这种老臣,自然而然便生出了争权之心。 自己这边尚且如此,南京那个小朝廷,只会争斗得更加厉害。 此番出城,在候恂看来定是十拿九稳的,朱由检倒不怀疑这个。只是和徐先生约好了,一定要等他回来的啊! “候卿何出此言?”朱由检诚挚地说到:“卿拳拳报国之心,朕亲眼所见,绝无疑虑。王承恩对朕也是忠心耿耿,城外将士自然都是国之忠良,朕心甚慰。然而,朕以为……” “陛下啊!”候恂忍声一呼,打断了朱由检的话。“陛下明日若不随老臣出城,老臣不如今日便死在这里算了!” 说吧,将头狠命地往地上撞去,不几下,便是满额鲜血,惨烈之至。 朱由检急忙将他扶住,一时无语。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陛下!”候恂紧紧地抓住朱由检的手,说到:“老臣无能,唯有临难一死,以报君王……” 朱由检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大明的另一种臣子啊! 平日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 他们哪里知道,君王……其实也想死…… “候卿,”朱由检沉默良久,颓然说到:“既然如此,朕……听你们的就是了!” “陛下英明!”候恂说到。 此时的朱由检,终于体会到了历代傀儡皇帝被臣下裹挟的悲哀。 …… 从广宁门往西二十里外有一片丛林。 自入夜之后,便陆陆续续地赶来了许多人马。到了午夜时分,已立起了七八座营寨,三五千人马。 中军大营里面,王承恩和七八位首领坐在一起,冷酒已上了五六轮,但是该到的人还是没有到。 “监军大人,”为首的一位将领忍不住说到:“那位杜把总究竟何时能赶来?” 王承恩无言以对。 先前约定好,大家在此地汇合。其中最大的一支力量,便是河间府那位杜若弼杜把总麾下的三千人马。 先前李自成北伐时,主力经由太原、大同北上,另有一只偏师由任继荣、马重僖率领,连克真定府、保定府和河间府,大明军队望风而逃。其中河间府一支力量却并未受损,原本欲南下投山东总兵刘泽清,但被匆忙赶到的王承恩给拦了下来,许以高官侯爵,命其北上,趁李自成出征山海关之机,拿下京师,建不世之功! 一番苦口婆心之下,竟然真有万余人马想要这一份功劳。 王承恩大喜过望,一面派人南下通知史可法,一面自己便率领这些人马,打算打李自成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这小小的一座营帐里,全是伯爵之身,都由王承恩这位司礼监太监亲口保证,虽无实封,但大家也都认为没什么问题。 “要不,咱们就不等了吧!”另外一位将领说到:“咱们这里也有七八千人马了,不差他那两三千人!” 王承恩心底苦笑。 他是见过城中大顺军模样的,虽然在徐胜的点评中,大顺军一无是处。但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大明军队的缘故。 就现在这里聚合的七八千人马要去攻北京城,怕是不太行吧? 他也没有领军的经验,只是凭着常识,知道这一群连大炮和云梯都没有的乌合之众,肯定爬不上北京城的城墙。 “城中不是还有内应吗?”又一名将领说到:“那可是咱大明的兵部侍郎候老大人!到时候只要城门一开,咱们就拼命冲进城内去。说句实话,老子的鬼头刀下,从来还没有三合之将!” 对啊!有内应啊! 王承恩心底一亮! 城中有徐先生和候老大人做内应啊! 徐先生或许不擅长攻城拔寨,但候恂可是实打实的军将,手底下拉起一只人马并不算太难。 只要他们能拿下城门,剩下的交给自己一方就行了! “监军大人,快下决定啊!”又有一名将领劝说到:“咱们再耽误下去,就要延误时机了!别到时候内应打开了城门,咱们却没有按时赶到,这泼天大功,就与咱们错失交臂了!” “对对对!”众人纷纷说到。“都是提着脑袋干活,这泼天大功,咱家肯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老子祖上七八辈子都是佃户,就指望着老子封侯拜将光宗耀祖呢!” “有候老大人做内应,咱还怕个卵!” …… 王承恩见士气如此高昂,当下也不再犹豫。 他站起身来,用唯一的一只胳膊举起酒杯,遍示诸人后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将酒杯摔在地上。 “诸位!” “封侯拜将之功就在眼前,随我去捡吧!” “打进北京城,活捉高桂英!” 第四十七章 夜血 子时已到! 候恂披挂上尘封了两年的盔甲,拿起御赐的宝剑,来到了候虑的灵堂前。 冯则清带领着一众老卒鱼贯跟在他的身后。 铁甲铮铮,杀气森森。 “诸位!”候恂看了一眼灵堂前一脸震惊的众人,慨然说到:“大顺军杀我族人,辱我门庭,可以忍吗?” 众人一凛,尤其是候虑的子侄辈,更是被一点就燃,大喊到:“不能忍!” “大顺军屠戮宗室,虐杀百姓,可以忍吗?” “不能忍!”早有潜藏在人群中几人振臂高呼了起来。 “大顺军想要置我等于不忠不义之地,委身事贼,可以忍吗?” “不能忍!”“不能忍!” 候恂在侯府平日里就一言九鼎,此时一身戎装,更是威严刚烈。 加之侯府诸人,无论亲疏远近,能在此时被召回的都是铁了心焊死在侯府一脉上的,此时哪还不明白侯府要作反了。 都纷纷振臂高呼响应,一时之间,杀气森森。 接着便有人将甲胄兵器分发下来,不肖片刻,院中百余人已经成军。虽然都还不知道兵锋该指向谁,但众人都知道,此去定是要干一番大事的。 有候恂亲率,院中诸人无一人胆怯。 一时间,红缨如血。 朱由检站在候恂的身边,眼看得这杀气重重,竟然不输往日三大营阅军! 心中的惴惴不安终于尽去,暗道:候恂不亏是积年老将,厉害! 只听候恂大声吼到:“国朝养士三百载,正是我辈效死时!” “城外正有大军攻城,只要咱们能夺下城门,不但可打败顺兵,更能恢复京师,光复大明!” “请诸位随我拿下广宁门!” 侯府大门轰然打开,候恂率先走出,身后跟着一众死士,往广宁门奔去。 …… 城外,王承恩率军到了广宁门下,却见城墙上一片安静。 “监军大人,怎没有火光?也无人声?”一个将领近前来问到。 “稍安勿躁!”王承恩沉声说到:“定是在等我们的攻城信号。张将军,擂鼓攻城吧!” 这位张将军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不多时,便听见阵阵鼓声响起,身后的士兵开始浪涌般前行,越过马车上的王承恩,往城墙下扑去。 王承恩一开始还颇激动,但四顾一看,只见火光寥寥,粗粗一算,哪里有七八千这么多? 顶多不过两三千人! “张将军,张将军!”王承恩再也稳不住,下了车来徒步走到张将军的身边,问到:“人呢?怎么只有这么些?” 张将军面色如霜,反问到:“监军大人,说好的内应呢?” “咱们不攻城,哪里来的内应?”王承恩问到。 “内应不开门,咱们怎么攻城?”张将军厉声反问到。话一说完,便在口中响起哨子,那些扑到城墙下无所适从的士兵顿时如潮水般又退了回来。 “张将军,你可是要违令吗?”王承恩又急又怒。 “监军大人!”张将军不甘示弱地怒吼到:“罗总兵谢总兵这些兵油子早在来时路上就开溜了,也就老子好骗,贪了这一场泼天大功,这才随你到了这京师城下!你他妈的睁开眼睛看看,老子连一架梯子都没有,怎么攻?拿头去撞吗?” 王承恩哑然无语。 他本就只是个太监,在皇宫里干的就是些端茶倒水伺候皇帝的活计,哪里懂得什么兵阵? 不过是靠着空口许诺纠集了一堆贪功冒进的散兵游勇而已。 此时许诺的内应全没有踪迹,他便再也骗不下去了。 “狗东西!”此时张将军心下一片冰凉,再也对王承恩没有个好脸色,一鞭子抽在王承恩的身上。拔马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大吼:“撤!快撤!” 不过眨眼功夫,一群乌合之众顿做鸟兽散。 王承恩单人独车立在黑暗中,趴在车辕上失声痛哭。 呜咽之声在黑暗中如同鬼哭。 约莫过了半刻钟,却听见身边一人摇醒了他,急忙地说到:“监军大人,醒醒,醒醒!” 王承恩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问:“你是谁?怎么还没走?” “监军大人,你听?”那人却不回答,示意王承恩细听。 王承恩竖起耳朵,却听见城中隐隐约约传来喊杀的声音。 “你快去,快去!”王承恩顿时直起身来,对那人吩咐到:“快去将张将军喊回来,喊回来……骑我的马去!” 王承恩慌忙从车辕上解下马缰,将马让与了这人。 待这人离去后,他又匆匆看了一下周围,只见周围不过十余人,俱静默竖立着。 王承恩爬上车顶,只见城内隐隐有火光,城墙上却悄无人声。 无法,只得忍性等待着。 …… 京师东面,高一功带领着京师内留守的最后五千人马往东疾驰。 他于马背上数次回望,心急如焚。一面盼望着京师无事,一面却又忧心着山海关战事。 此番往救山海关,李过将留守的人马全部交予了他。只告诉他:“但救闯王,切莫回头!” 他也不知此行是对是错,只在心中反复念想着:一只虎啊一只虎,一定要守住京师啊! …… 五军都督府,帅营内空无一人。 广宁门大街上,一身蓝色罩袍的李过执着大刀,带领着手下卫队三百人,迎着扑面而来的候恂家将反冲了上去。 区区候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疙瘩,竟然也敢在此时跳反? “杀!”“杀!” 月光下,红色与蓝色的浪潮迎头相撞,瞬间便已分出了胜负! 李过手执大刀,刀下无一合之将,砍瓜切菜一般,将那红色的浪潮从队首杀到了队尾,不消片刻,便将其分成了两半。 此时,更有大顺士兵陆陆续续地赶来,加入战团,将那一群红色头缨重重包围。 眼见得大局将定,一群健妇也率领着匆忙招募的民兵赶了过来,将广宁门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过收刀,到那健妇营身前,躬身问到:“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我夫君外出征战,我为他守住老家,从来便是如此!”一个高大的妇人手里也握着大刀,慨然说到。 “皇后无须担忧,不过跳梁小丑而已!”李过回答到。“我这就送皇后先回宫!” 此时,大街上的绞杀已经接近尾声。 候恂带领的家将不过只剩下十余人做困兽之斗。 “大顺威武!”李过振臂一呼! 顿时众人齐声高喊,响彻京城! “大顺威武!” “大顺威武!” “大顺威武!” 第四十八章 那十万八千只金箍棒 “陛下啊!”候恂坐在地上,手里还提着刀,但是双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大势已去了! “陛下啊,老臣对不起你啊!” 由此往溯400年,有一位名叫陆秀夫的老臣,抱着大宋最后一位皇子蹈海。候恂一想到这里,便泪如雨下,没想到,这大明的陆秀夫,竟然是自己! 冯则清和另外几名死士遮挡在他们身前,死战不退。 朱由检手里提着刀,并没有上前搏杀!事已至此,他的最后一刀只能留给自己了! 宁死于乱刀之下,勿沦为阶下之囚! “候卿,起来!” “陛下啊!”候恂只是哭,双腿无力,站不起来。 “侯卿,你我君臣今日毙命于此,千古之后,未尝不为一段佳话!”朱由检说到。 “陛下啊……”,候恂用刀柱着地面,背靠着着墙壁,用力想要站起来,但是连着几个趔趄,又倒了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伤莫重于绝望! 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 “陛下,王承恩误我……”,他痛苦地哀嚎到。直到此时,他依旧认为,是王承恩没有按时攻城接应,才导致了今日之祸。 “王承恩误我!王承恩误国!王承恩误我大明!”候恂拼命嘶吼到。 “侯卿!”朱由检一声厉喝,将候恂吓了一跳。“站起来!” “陛下啊……” “朕命令你,站起来!” 候恂一惊,又继续双腿用力,正挣扎的时候,却见朱由检伸出手来,搀扶着他的胳膊,终于让他靠着墙壁站稳了。 “候卿,你我君臣一场,也是缘分。朕非明君,你也非明臣,但能为大明天下尽心尽力者,就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朱由检说到。 “陛下啊,老臣有罪……” “朕恕你无罪!”朱由检说到:“天下人人皆可有罪,唯为大明殉节者,无罪!” “陛下啊……”候恂泪如雨下。 他不是怕死,他是真的承担不起今日的后果。 站稳脚跟之后,感觉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往事种种如电光火石般映射入脑海之中。 如果,当日自己能死保袁崇焕,一如初见时那样,那个白马单骑的蛮子是否能够存活? 如果,当日自己在黄河边上,死命一搏,是否真的就有可能拿回开封? 如果,自己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城外王承恩身上,是否可以避免今日之祸? “陛下啊!”候恂用力喘了一口粗气,说到:“罪臣思及以往,追悔莫及。臣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便是入了阿鼻地狱,也时刻不忘托梦子孙,复兴大明!” “侯卿,朕先去了!”朱由检调转刀锋,架在自己脖子上,便欲一划! 此时冯则清和一众死士已经抵挡不住,露出了缺口。 …… “轰!” 只听见一声浊浪排空的巨响,就在朱由检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座金黄色箱子垒成的小山。 小山的旁边,一个浑身雪白如蚕蛹一般的人站在那里。 ‘蚕蛹’在拼命地挣扎着,一跳一跳地往朱由检跳过来。 一下子摔倒在地面,脑袋却从蛹壳里钻了出来。 “陛下,快,帮我脱衣服!” 正是徐胜! 朱由检大惊,又大喜,急忙蹲下来,“徐先生,你来啦!” “别废话了,帮我脱衣服!” “啊?这……怎么脱啊?”朱由检手足无措! “拿刀割开!”徐胜急忙说到。 航空服是借用的航天员的,单靠自己的力量光是脱下来就得十几分钟,现在明显不是那个时候。 候恂经过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似乎一下子变聪明了。上来抓住徐胜的两脚就往下拉,朱由检也反应过来,一刀割开徐胜胸前的束缚,抓住他往外扒。 三两下就将徐胜从沉重的宇航服里脱了出来。 徐胜一个翻身爬上子弹箱,脚上还挂着未完全脱落的宇航服残骸。 拖过那只127毫米重机枪往子弹箱上一架,用他只训练过30分钟的机枪射击技术往外一扫!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 冯则清浑身浴血,已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多少刀。 他的脑子中混沌一片,只知道凭着本能往外挥刀。 今日死则死矣,只恨不能保着老家主逃出北京城去。 想当年大凌河畔,连祖大寿那样的豪杰都受不住投降了,他都没有投降。今日这阵仗,比之大凌河又算得了什么? 对手是一千还是一万,又有什么区别? 大顺军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一刀下去,该死就得死! “那汉子,可敢与我决一死战!”他朝对面那个显眼的蓝袍大将喊到。 可是那蓝袍大将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看,就转身收刀走了! “懦夫!混账!”冯则清大骂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爷爷我在关外打建虏,你们这些贼寇反而偷了爷爷的家!那贼寇,有本事来与我决一死战!” 他的口里不住地喷涌着鲜血,可是手上的功夫却一丝一毫没有耽搁。 作为一名积年老卒,没有一边打一边骂的本事,那可就是要吃大亏的! 即便身上挨了一刀又怎样? “老子入你娘!” 拼着再捱一刀也一定要将这一刀还回去! “当年在大凌河,你这样的龟孙子老子一个可以打八个!” 冯则清的悍勇,一时搅和出一片血雾。将刚才因为有人倒下而出现的缺口又重新补了起来。 “龟孙子!别走啊!有本事你别走!” 对面似乎因为他的悍勇而连连后退…… 冯则清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虎扑就冲入对面人群中,拼着身上又挨了一阵乱刀,将对面杀的七零八落。 却陡然发现,对方的阵型一空! “来啊!来杀啊!来杀啊!”冯则清大喊到:“来试试是爷爷的脖子硬,还是你狗日的的刀硬!” 冯则清还想继续追杀,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了。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大吼着:“别追了,老哨总,敌军退了!敌军退了!” 什么? 敌军退了? 老子一个人把这么多敌军都杀退了? 冯则清一愣—— 这时,他才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新年时的鞭炮! 又像是被撕烂的布匹! 还像是千万只火铳一起放枪! 更像是,那齐天大圣舞弄着十万八千只金箍棒山呼海啸般兜头朝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高桂英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当机枪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朱由检和候恂都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扶在黄色的木箱上,这才站稳了双腿。 只见火红的光芒从长长的枪管里喷射出来,金黄色的弹壳像是暴雨一般从枪座旁边落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此时大街上人山人海,挤满了大顺军蜂拥而来的士兵。 冲在最前面的乃是大顺军的精锐,后营制将军李过的亲卫,一个个都是浑身甲胄,手持长刀,直如杀神一般。 可是转眼之间,当枪声响起那一瞬间,这些精锐之士便拦腰折断了下去。 朱由检亲眼看见,一个浑身黑甲,如同牤牛一般的壮汉,被拦腰打成了两截! 朱由检一声惊呼还未叫出口,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空地,像是暴风过后倒伏在地的庄稼一般。 无论那些人生前有多勇猛,在机枪子弹的倾泻之下,转眼便成为肉泥! 长街之上,尸骸成堆。 而在这尸骸之上,更有一层浓浓的血雾,经久不散! 嘶! 朱由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刚刚因为徐胜到来而在心底升起的侥幸之心,顿时化作惊惧! 即便眼前惨状是落在了敌人身上,自己亦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阵悲凉! 什么叫杀人如割草? 这就是杀人如割草! “陛下……”,候恂碰了碰朱由检的手肘。 换做往日,这乃是大不敬之罪! 可是此时的朱由检,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 低头看去,却见候恂捧着一只弹壳,放在他的眼底下。 那弹壳竟有一掌之长! 难怪能将那七尺壮汉,给拦腰打成两半! “候卿!”朱由检看着候恂,候恂看着朱由检,两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在须臾之间,长街上便再无一人能够站立! 街道两旁刚才还在呐喊的大顺军众,此时尖叫着奔逃,恨不能肋生双翅,从前面人的头顶上飞过去! 他们哭喊…… 可是,还没有等到他们的哭喊声响起来,便都齐齐地咽了回去。 就像被突兀斩断脖子的公鸡一般,只能从脖颈里发出嘶嘶的尖啸。 一时之间,满城尽是这样的尖啸声。 街道旁的廊柱被机枪子弹不经意地打断,房屋倒塌了下来。 一倒便是一大片! 如同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般,以漫长的广宁门街道为轴心,向着两旁倒了下去。 烟雾升腾而起。 本该是昏黄的烟尘,却都带上了血色。 在雪白的月光照耀下,紫禁城如同修罗地狱一般,淹没在一片血色烟雾之中。 …… 李过骑着马,陪在凤辇边缓缓前行。 当机枪声响起时,他霍然回头! 恰好正看见了那一条长达三尺的火舌。 “那是什么?”高桂英从凤辇里钻出来,一个鹞子翻身,半蹲在凤辇之上,问到。 “我……不知道!”李过惊惧地回答到。 自崇祯二年追随叔父起兵以来,如今已经十五年有余,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火器。 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惧来,随即被他强压了下去。 他李过平生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崇祯二年,随叔父杀官造反,他没有怕过! 崇祯四年,曹文诏率关宁军横扫山西,闯营几乎全军覆没,他没有怕过! 崇祯七年,陈奇瑜在车厢峡一把大火,将叔父部下一网打尽,他没有怕过! 崇祯十年,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张献忠投降,叔父于潼关外兵败,只带着自己17骑逃入商洛山中,他没有怕过! …… 可是,今天,在那三尺火舌之下,他竟然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惧怕的想法! 一股强烈至极的羞辱涌上心头。 他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长刀一振。“皇后请自行回宫!待我去将他擒来!” 他李过,不惧任何人! 纵使前面是神魔,他亦能将神魔斩于马下! 胯下骏马一声长嘶,随即便欲奋蹄而前! “给我站住!” 只听得一声大吼,那骏马竟然被硬生生地拉住了。 李过回头一看,却是高桂英伸手挽住了他的缰绳。 “叔娘!”李过大怒到。此时也顾不得叫什么皇后了。 “你是要去送死吗?”高桂英牵住缰绳,怒然做声斥到。 她刚才蹲在凤辇顶上看得清楚,只不过须臾之间,广宁街上便再无站立之人。 那火器之凶残,非血肉之躯能够抵挡。 莫说侄儿李过,便是大顺军中第一等悍将刘宗敏冲上去,也不过徒添一具四分五裂的尸骸而已。 “闯王将京师交给你,是让你去送死的吗?”高桂英大吼到。 高桂英与李自成相识于危难之中,李自成数番落难之后能够东山再起,都全赖高桂英为他筹划操持。 此人非等闲女子可比,若大顺能够得国,其比之汉之吕氏、明之马氏亦不遑多让。甚或言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亲自组建了健妇营,收拢流民中的健壮妇人,集训成军,战力强横,时常于战局焦灼之时横空杀出,力挽狂澜。 于后宫中乃是一宫之主,于军中也不输五军大将! 所以,高桂英这一声怒喝,顿时便如兜头凉水一般,将李过心底正莽撞燃烧的怒火,给彻底浇灭了。 “以皇后之意当如何?”李过问到。 “守住内城!”高桂英说到:“那火器纵然再猛,又岂能打得穿三丈厚的城墙?” 李过登时便收拢身边卫队,不再管广宁街上,直往正阳门而去! …… 城外。 王承恩攀在车辕上向城内望。 只见一股殷红的血气,迷迷蒙蒙地将紫禁城罩住。 天上月华,亦如染血腥。 “这……真如罗刹地狱一般!” 他浑然不觉此时的城中正在发生一场屠杀,只道是天公预警,必有惨祸。 恰如陛下即位以来,每一年,不是地龙翻身,便是荧惑妨主! 此是崇祯十七年,莫非,便又应在了这一遭? “监军大人!”一骑从身后匆匆赶来。 “怎了?” “那张将军还是不肯前来,”身后一骑说到:“不过,他愿等在城外五里外,待机而动!” 王承恩咽下口中一口甜腥,淡然说到:“随他吧!” “我王承恩今日,也无非一死而已!” 第五十章 炸城门 “哒哒哒……” 机枪的声音停了下来。 眼前的长街上,血雾氤氲,宛若蒸汤! “来人!”徐胜大喊了一声。 半天没有人回应。 他回过头一看,却见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自己。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他疑惑地问到。 朱由检最先反应了过来,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这半天,他一直都憋着一口气,连喘都不敢喘一口。 “徐先生……” “怎了?” “朕……真的是被吓着了!”朱由检说到。 徐胜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重机枪的威力,莫说此时的古人,便是再往后推三百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索姆河战场上,亦是被称作“人命收割机”! 又被叫做“寡妇制造者”! 德军用不到百挺马克沁重机枪,一天之内收割了英军6万条人命。 整个索姆河战役为时5个月,一共填进去133万条命!其中至少2/3是被重机枪收割。 广宁街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大顺军,充其量不过三千之数,在重机枪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没事,”徐胜只得劝慰到:“以后你就习惯了!” 朱由检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候恂走上前来,问到:“徐先生有何吩咐?” 候恂此时已经老实多了。 今日之前,他还有着与徐胜争宠的心思,经此一战之后,这些小心思全都冰消雪融,再不敢泛起任何非分之想。 是故,问话之时,还不由得抱手一躬,一副静听垂训的样子。 只希望徐先生莫要同他计较。 然而他这九转十八绕的弯弯心思,徐胜全然懒得理会,他甚至从来就没有将候恂对自己恭敬不恭敬放在心上。 在这大明朝,任何人都可以不尊重他。 但是任何人都不敢不尊重他手上的枪! “哦,我需要有人去炸掉城门!”徐胜说到。 他一脚将脚下的白色宇航服踢开,露出脚下踩着的那个箱子。 踢开盖子之后,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的方形盒子,约莫有磨盘大小。 “这是……?” 朱由检伸出手去,摸上面那根黄色的引线。 “别动!”徐胜急忙大喊了一声。 把朱由检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一步。 “这是炸药的引线!”徐胜解释说到。“我需要有人将炸药送往城门底下,拔掉这根黄色的引线。” “然后呢?”候恂问到。 然后……还有然后吗? …… 谢灵真并没有跟徐胜讲这个炸药包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但是她和徐胜说,如果这个炸药包都炸不开广宁门,那就想办法拖延5天的时间,等下一次带一枚战术核武器过来。 “我去吧!” 从箱子下面站出一个人影来。 徐胜看过去,只见此人浑身浴血,四肢倒挺完整,只是一身衣甲破破烂烂地吊在身上,皮肉翻卷,体无完肤。 “还是我去吧!”又一个人站了出来,将此人挤到了一边去。说到:“我老姜家门不幸,出了姜瓖这等败类,就让我去替他赎罪好了!” “老姜你滚一边去!”一个只剩下一只手臂的血葫芦站了出来,说到:“老子今天肯定是活不了啦,老子去吧!” 候恂带来的死士本就只有二十多人,经过前番催折,此时便只剩下场中六人而已。 此时却都争相赴死,不甘落于人后。 是他们傻吗? 这些都是候恂从辽东带回来的百战老卒,若以战功论,个个都该是把总甚或总兵一级,可最后却甘愿成为侯府看门狗,所为何来? 聪明人谁都会做! 可是,愿意与国同休的,往往是这些不甚聪明的人。 此情此景,徐胜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方生,你去吧!”候恂开口说到。 只见那六人之中,站出来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虽满脸血污,眉目间依稀便与候恂相似。 “老爷不可!”“老爷!”“家主!”“大人!” 剩余五人急忙叫到。 冯则清嗓子里发出嚯嚯地声音,说不出话来,但状甚焦急,显然也是在极力阻止。 “不用多说了!”候恂看着那男子,说到:“你去!” 那男子于是便跪下,朝着候恂磕了一个响头,又朝着朱由检磕了一个响头,不发一言,挣脱几人的拦阻,抱着那个黑色的匣子便往城门走去。 跨过遍地尸骸,踏破氤氲血雾,走向遥遥在望的城门。 过了良久,才听朱由检沉声说到:“候卿?” “罪臣在!” “朕听说你还有一子?” “是。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孩子,名方域,字朝宗,浮夸浪荡,不学无术。此时,怕是正在秦淮河上歌舞享乐吧!”候恂苦笑了一下,说到。 “等到了留都,令他来见朕吧!” “是。”候恂回答到。语气庶无悲喜。 …… 正阳门上,李过黯然竖立,一双铁手捏在城垛上,似乎要将城垛上的墙砖给生生捏出水来。 “将军,那火器停了!”身后一员亲卫低声说到。 “嗯。” “卑职……想带人去冲一冲!”身后亲卫说到。 李过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 “将军,如此任凭贼人肆掠,等陛下回京,要是怪罪下来……” “我一力担着便是!”李过沉声说到。 京师之重,重于生死,重于荣辱! 他此时有些后悔让高一功带着留守军马往山海关了。 可是又仔细一想,只要能保得陛下安全,即便是自己作战不力,守不住京师,那也无妨。 无非是退回西京而已,只要陛下还在,犹可卷土重来! 城外还有一只兵马,原本李过没把他们当一回事,不过是沆瀣一气地残兵败将而已。可是此时此刻,却成了胜负天平上致命的砝码! 一具火器,它再凶猛,也拿不下紫禁城! 可是万一再配合那一只军马,就难说了。 “红夷大炮还有多久才能准备好?”李过沉声说到。 “墙上的红夷大炮重达万斤,都是炮口朝外的。”亲卫解释到:“仓促之间要调转炮口,还需要调校准星和照门……” “我知道了。”李过想了一想,说到:“命令下去,不用调转炮口了。” 候恂一行人的目标,高桂英的判断是,他们想要出城。 李过也觉得是! 那就让他们出城好了! “老!子!可!以!忍!”李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到。 他要的是整个京师! 就算是那一行人里再重要,哪怕是朱由检,他也认了! 第五十一章 一声巨响,将军姓张 月光下,侯方生踽踽前行。 地面的尸骸太多了,没个下脚处。他只能从那些人的身体上踩过去,有时候踩在别人的肚子上,有时候踩在别人的头上,但总是踩不到地面。 地面的血太厚,每当他一脚落下去,下方总传来哗啦哗啦水花激荡的声音。 他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样一条路。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回头,说不定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泄了。说不定自己会忍不住跑回去。 那样的话,父亲又会说:“你啊,比你哥哥可差远了!” 呵呵……父亲啊,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 …… 侯恂怔怔地望着广宁门大街上,那个单薄的身体。 他背着那个磨盘大的黑色箱子,箱子将他的腰都压弯了。 脑海中,一个小小的孩子兴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父亲,我也能背诵新唐诗了?” “是吗?”侯恂面无表情地将扑向自己怀中的孩子推开,随口问到:“用了多久啊?” “用了……半年!”孩子踟蹰地说到。 “哼!”侯恂不屑地笑了一下,“你啊,比你哥哥可差远了。你哥哥只看了一遍,便全记住了!” “哦!”那孩子便悻悻地离开了。 …… 哒哒哒! 枪声短暂地响起,将侯恂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了回来。 前方长街上,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持着火铳冲出来,朝那孩子开了一枪,旋即被徐胜的枪火压制。那个持火铳的人当即爆成了一团血雾,连带着他所藏身的那一片屋子,都被机枪的火力给扫成了废墟。 侯方生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倒了下去。 “方生!”侯恂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跄踉向前奔了一步,旋即被一只大手给扯住。 侯恂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那个跌倒在地的身影又重新爬了起来。依然没有回头看一眼,而是一声大吼,朝着城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 正阳门城楼上,李过静静地看着广宁门大街上那个小黑点。 “他要干什么?” 身后无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此时,他已将兵力收缩至内城,外城城墙上,每个士兵要分守十个城垛,还需要随时关注城外那只兵马,兵力捉襟见肘。 “来人!传我命令!”李过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股危险的信号,随着那个黑影开始奔跑,变得越来越强烈。 “敢死队上前,阻止他!”李过大吼到。 话音刚落,便看见广宁门下,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 “轰!” 白色的火光闪过,似乎将天地间的月光都炸开了。 耳朵里响起嗡嗡地鸣叫,似乎整个天地都颠簸了起来。脚下竟然站立不稳,用力扶住城垛,这才稳住身形来。 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李过用力地挤了挤眼睛,强忍着满眼眶的泪水,虚着眼帘,这才发现,广宁门的上空,一朵蘑菇云正冉冉升起。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李过还来不及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耳边又响起了雨点般的声音。 广宁门崩碎的砖石,竟然落到了正阳门上! 那爆炸的威力,竟然凶猛至此! “广宁门!守住广宁门!”李过大吼到。 他松开扶住墙垛地双手,想要从城墙马道上奔过去。 却在松手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站立不稳,一跤跌在了地上。 这才发现,身后的亲卫队和传令兵,个个也如他一般,趴在地上,如瞎子、聋子、跛子……站起来又倒下,站起来又倒下。 “广宁门!” 他连站起来也顾不得了,往广宁门的方向上爬了过去。 一边爬一边嘶吼着! “广宁门!” 城外响起了如潮水般的喊杀声! …… “城门已破!我们走!”徐胜大喊到。 广宁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同样也将朱由检等人震了个七荤八素。此时他们的状况,并不比正阳门城楼上的李过要好多少。 不过有徐胜叮嘱在先,一个个都躲在了箱子的后面。所以恢复得稍微快了那么一点。 “搬箱子!每个人都有,能搬多少搬多少!”徐胜大吼到。 他将弹链缠绕在身上,直到身上都快挂不住了才罢手。 手里端着20kg的重机枪,朝着正阳门城楼上开了一梭子。 哒哒哒…… 夜空中亮起一道红色的弧形轨迹,将他和正阳门城楼链接了起来。 距离实在太远,他此举也只是起了心理压制的作用。 身边每个人都如他一般,身上缠绕着弹链,然后再左右手各搂着一个箱子。 尽管如此,现场还是剩下了三四个箱子无法搬走。 “走!不管了!都走!赶紧走!”徐胜大吼到,端着机枪,率先走了出去。一脚踩在一只人手上,心头涌起一阵腻味,有一股泛酸的味道想要从口中喷涌而出,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 “不行!都带走!”却听朱由检一声大喊,又放下手中的箱子,将剩下的弹链继续往自己身上挂。 有他带头,剩下的几个人也如法炮制,全身都挂满了叮叮当当的弹链,徐胜一眼看过去,就像是7个穿着红铜锁子甲的变形金刚一般! 这些子弹的威力,所有人都亲眼见过了,谁也不舍得放弃一丝一毫。 若是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都恨不得将弹壳都给捡回去。 那可是铜啊! 即便是用来铸钱,也可以铸出好大一笔了! 有了这些累赘,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再加上地面实在难行,有个倒霉家伙摔了一跤,弹链掉得满地都是,又慌慌张张地捡起来重新披挂,更耽误了一些时间。 徐胜手中的机枪一刻未停,但见哪里有响动,便是一条火舌扫过去,也不管那里有什么阻挡,统统打得稀碎。 似乎有一队大顺士兵举着门板、大盾朝他冲锋过一轮,但是一通子弹梭过去,便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了。 枪管发烫,徐胜好几次都不得不脱下缠在手上已经被烧焦的湿抹布,重新换上一块。 就这样,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被炸毁的广宁门门口。 …… 广宁门都整个被掀飞了! 城墙口出现了一道丈许宽的豁口。 徐胜还来不及感概这城墙真他妈厚,便见一匹高头大马嘶鸣着从城外往城内狂冲了进来。 “哈哈,老子是第一个进城的!”马背上的骑士大叫着。 “别进去,快撤啊——“徐胜大喊了一声,被经过的马屁股直接挤得差点摔倒。 “将军何人?”朱由检大声问道。皇帝爱猛士,眼睛里闪着精光! “哈哈,本将军姓张!”骑士已经打马冲过了城墙豁口,远远地甩下一句话:“玉皇大帝跟老子一个姓!哈哈哈……” 第五十二章 城内的人想出去 “冲啊!”城外的乱兵潮水般从广宁门那个豁口里冲了进来。 “胜利啦!”“光复北京!”“老子发达啦!” 他们似乎嫌徐胜几人太挡道,一人一把将他们推开了。 等几人立住脚跟的时候,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排挤到了城墙之外。 “徐先生!徐先生!”朱由检的脸上闪烁着光,“我们再杀个回马枪,如何?” “如何……”徐胜本能地觉得不行,但又觉得好像不是不可以啊? 有他的重机枪开路,还有城外这如潮水一般,黑夜中看来无边无际的明军,重新夺回北京城,似乎胜算颇大! 要是能夺回北京城,光是想一想,徐胜就心底发热、发烫! 更别说朱由检了! 看他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只要徐胜一个点头,他绝对亲自抄刀子上了! “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候恂急忙拉住了朱由检。 “为何?”朱由检怒道。 他现在对候恂已经有点不太信任了,凡是候恂说的话,他不反对一下心底都不舒服。 “这些明军看起来颇有声势,但我粗粗一看,数量不过三千余!军纪涣散,明显乃是乌合之众……”候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 “大胆,这都是朕的勤王之师,你竟然说他们乃是乌合之众?”朱由检怒到。 “而且大顺军现在紧守内城,我们万一久攻不下,好不容易出城,却又被陷进去了……”,候恂下意识地躲开了朱由检的一脚,急忙说到。 “只要咱们能夺回京师,勤王之师源源不断……”,朱由检还想和他争执。 “陛下,算了吧!”徐胜一挥手打断了朱由检的话。 本来徐胜刚才还颇为心动,可一听见‘勤王之师源源不断’这几个字,顿时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来。 南边的勤王之师永远都别指望了! 北面的勤王之师倒是很快会到来。南京朝廷此时应该已经派人与多尔衮暗通款曲,决意要‘联虏平寇’了! “怎么了?”朱由检还想倔强。 “陛下!那个和玉皇大帝同姓的将军,陛下当真以为你能使得动他?”徐胜说到。 崇祯讶然。 候恂又赶紧补充说到:“对啊,此人如此骄狂,岂能将社稷安危托付于此人之手?” “走吧,陛下!”徐胜率先向野地里走去,口中说到:“只有到了南京,登上宝座之后,你才是天下之主。在此之前,你不过一条丧家之犬而已!即便是侥幸夺回了京师,有李自成和多尔衮两条饿狼在侧,你会让京师再沦陷一次的!” 几人互相搀扶着,任由身边明军一窝蜂地涌入城内。 朱由检几次回望,几番驻足,终究还是选择跟着徐胜往野地里走去。 …… 广宁门城墙上,李过带着一票亲卫,匆匆赶来! 誓要将这个豁口给堵住! 据探马在上半夜传来的消息,城外二十里处,还有万余人马正在观望。一旦让他们发现有机可乘,都涌入城中来,局势就坏了! “将军,明军已经入城了!”亲卫焦急地在他身边喊到。 李过心急如焚,拔出刀来,便欲跳下豁口,亲自上前封堵。目光一扫,却见到一尊被掀翻倒地的红夷大炮。 那一场爆炸是如此凶猛,不但将城墙上的箭楼给掀飞了,更是将一尊重达万斤的红夷大炮给从炮台上掀了下来。 恰好,落在那个豁口上方! “将大炮给推下去!”李过大声喊到。 城墙下,入城后的明军兴奋不已,在他们看来,光复京师这泼天大功已经被他们拿到了手里。荣华富贵、封侯拜将已经垂手可得! 一股人马已经纠集着,沿着被炸毁的楼梯向城墙上涌了过来。 “一、二、三!” 李过没有理会那些近在咫尺即将杀上城墙的明军,而是让所有人都开始推动那一尊翻倒在地的红夷大炮。 “一、二、三!” 红夷大炮重达万斤,炮管更是粗大,只要能推下去,这个豁口至少可以填上一半! “轰!”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红夷大炮终于被推了下去。 此时后方的明军已经杀到。 李过反身拔刀,挡住近在眉间的一刀,一步踏前撞入那个明军的怀里,一头撞在那个明军的面门上…… 却在此时,只感觉脚下一虚,整片城墙都齐齐往下一沉。 原来那一场爆炸早已经将城墙震松了,内部应力堆积,多亏了那一尊红夷大炮压在此处,才暂时没有倒塌。 此时红夷大炮被推走,整片城墙便都开始陷了下去。 李过脚下不稳,只得一个翻滚,双手在地上扒拉,能抓住什么就抓什么,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只在滑坡的山体上攀援的山羊一般。 几番亡命挣扎之后,才终于站稳脚跟。 四顾一望,只见城墙平地陷下了三尺有余!城墙上亦无一人能够站立。 最惨的是自己的一名亲卫,竟然生生地被夹在了两片墙缝之间,尚未死绝,也无哀嚎,只是抽搐不已。 李过上前一刀,替他解脱。 心中却是大喜:经此剧变,城墙虽然平地矮了一大截,但那个豁口竟然又被堵上了。 回望城中,那些兴奋的明军士兵犹在四处抢劫,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 …… “城上何人?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张将军驻马正阳门前,只见城门楼上一个雄壮的身影,身着金甲,头顶凤冠,好不威风! 顿时便起了与他大战一场的心思。 那说书的先生说,论及世间英雄,莫过人中吕布!论及天下快马,莫过马中赤兔! 张将军觉得,自己这种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人物,必不能让那三姓家奴,专美于前! 话音刚落,耳畔便听得‘嗡’地一声闷响,那城墙上的将军似乎投掷过来什么东西? 随即便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飞在了半空。 我这是怎么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支长矛,将自己穿胸而过! 完了! 他想:老子刚赚到手的泼天富贵,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至死他犹自以为,京师已经被他光复了! (第一卷,结束!) ……敬请期待第二卷! 烟花三月下扬州! 第一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黎明的光刺破黑暗。 原野上,一辆板车陷在了泥泞里。 板车上躺着几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如果不是口鼻里还喷着白雾,肯定会让人以为这都是死的硬邦邦的尸体。 板车的前方有七八个人在用力拉,板车的后方也有人在用力推。 但是这个泥坑实在是太深了,每次车轮眼看都要抬起来了,却又一滑滑了下去。 推车的人个个都成了泥人! “怎么了这是?”一匹马从前方折返回来,马匹上的骑士跳了下来,来到板车后方。 “陛——张老爷!”王承恩急忙松手站好,本已经快被推出泥坑的板车又滑了回去,泥水溅了人一身,连那个刚过来的骑士都不能幸免。 推车的人个个都怒目看着王承恩,徐胜直接顺势一把将王承恩给推倒在泥坑里。“靠!你这贱人,眼看咱们都要推出来了……” 朱由检看着这一群黑漆漆的泥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还不一起来推?”徐胜大吼到。 朱由检于是自己找了个位置,跟着大伙,一起用力地推起车来。 …… 这是他们离开北京城的第三天。 也许终究是他们命不该绝,在从广宁门那个豁口闯出来之后,很快便见到了王承恩。 王承恩大喜过望,当即便要招呼众将士前来拜见,旋即被侯恂和徐胜给阻止了。 侯恂直言不讳地问到:“你有多少人?可以绝对信任的那种!” 一句话便将王承恩给问住了。 若是城破之前,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长串名字。可是现在,历经波折之后,再面对这样的问题,他竟是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 一时怔怔无言。 虽然满耳都是喊杀之声,满眼都是大明兵甲,却恍若遗世独立,孤立无援。 却在此时,两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凑了过来,盯着朱由检看了半天。 两人神情明显有些激动,但都控制得极好,并没有任何异动。 年长的那个对着朱由检一抱拳,说到:“在下孙铿!” 另外一个稍显单薄的也跟着一抱拳,说到:“在下孙锵!” 王承恩诧异地扭过头去,看着这两人。 却听见那个年长地又开口说到:“家父孙承宗!” 王承恩大惊!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两个一路上都默默跟在队伍中的两人,竟然是已故太傅孙承宗之子! 朱由检一愣,随即便冲上前来,一把搂住两人,身躯不住地颤抖。 自3月19日事变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可以托之以腹心的外臣。 “你们……竟然还都活着?”王承恩惊讶不已。 不是说孙承宗全家都被建虏杀害了吗? 崇祯十一年,建虏破关,途径高阳时,赋闲在家的孙承宗举全族抵抗,阖家上下百余人,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悉数战死。其后崇祯闻讯,悲痛不已,还曾派人吊唁。 不意今日却又见得两个忠烈后人! 自他被当作尸体运出城外之后,他便到处奔走,号召勤王。这两兄弟是第一个投效在他麾下的,和那些吆五喝六的大明将领不同,这两兄弟一直沉默寡言,从来不对军略发表任何意见,中帐开会时也从来不参加。 因为这两人手下也不过十余人,王承恩渐渐地也没怎么将他们放在心中,一心去笼络那几个张将军或者杜将军什么的去了。 没料到这两人竟然乃是孙太傅之子! 昨夜攻城时出现意外,那些将军们都带着人马散了,只有这两人带着十多名家将守在原地,其忠心自然更是无须多疑。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朱由检一手执着孙铿,一手执着孙锵,上下打量,双眼通红。 “此处非是说话之地!”年小的孙锵说到。“咱们先离开这里!” 当下几人便拆了王承恩的马车,将装子弹的箱子和伤号放在车上,尚能动弹的几人推的推,拉的拉。 向着南方远去。 走出不远时,身后的广宁门下,发出‘轰’地一声巨响。似乎整个城墙都矮了一截下去。 …… “一、二、三!”众人喊着号子。 板车终于从那个大泥坑中被推了出来。 可怜了那一匹杂色矮脚老马,自小便被人从云南捉了出来,套上辽东吴家的马镫,钉上山东刘家的马蹄铁,吃着北直隶土地上刚刚冒出绿芽的野草,既要负责侦骑,还要负责拉车。 板车上的冯则清等一众伤员,徐胜给了他们一人一针青霉素,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希望这些人身体素质足够好,自己能捱到南京。 徐胜现在特别希望能找个温暖的屋子,洗个热水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一趟自穿越过来,他只在昨晚睡过三个小时。后来来了一群野狗,将他从睡梦中吵醒了。 这些野外游荡的东西,现在成群结队,连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自己这么浩浩荡荡的二十来人的队伍,在一群野狗的眼里,居然都能被当作软弱可欺了? 徐胜当即就送了一梭子子弹出去。 于是今天早上,所有人都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狗肉当早餐。 徐胜独自吊在队伍的尾巴上,打开了手机。 @东西厂提督大哥:“我和朱由检、侯恂都逃出来了,在城外碰见了王承恩,现在汇合起了一股二十人的队伍,正准备往南京去……” 提督大哥秒回:“靠!这么久了才想起联系我们,你看看我给你留了多少言?再不说话我都以为你挂了!” 徐胜往手上哈了哈气,继续打字:“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前进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照这样下去,追我们的人就该由大顺兵换成清军了吧?” 提督大哥回到:“你别急!根据专家组的研究,对了,你可千万别走海路!要走也一定要中午走!” “为什么?”徐胜本来也没想过走海路,这样一问纯属好奇。 提督大哥回到:“我们的探测器有一颗飘到了渤海湾上空,观测到最近上空的气旋正在加强,海上极不安全。” 徐胜回到:“这还用你说,我们这群人连个会开船的人都没有!” 这年头的船开起来特别麻烦,又是桨又是帆,防水防火防海盗,没有十年脑血栓不会有人想去当水手的。 而且,听说天津三卫似乎已经都被大顺军给占了,哪还能去那里? 过了一会儿,提督大哥才问到:“史可法联系上了吗?” “没有。”徐胜回答到。 “子弹还够用吗?” 徐胜看了一眼板车上的几箱子弹,“还够!” “那就好!”提督大哥回复到:“坚持住,还有两天你就回归了。” …… 徐胜收起手机,揣进怀里。 “张德约!” 没有人理他。 “张德约!叫你呢!”徐胜又大喊了一声。 前方队伍中,推车的某老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队伍后面小跑了过来。“徐先生,你找我?” “过来,”徐胜说:“我得教教你怎么用枪!” 在他们后面的方向上,不时掠过一两个骑兵,远远地缀着,也不靠近。 第二章 这样的人不死,还有天理吗? 两人趴在地上,准备埋伏他一手。 这样的战术,徐胜已经用过好几次了。特别是夜晚的时候,总是能猝不及防地干掉那些想要悄悄缀上来的尾巴。 逃离京师的第一天夜晚,他甚至干掉了一只乱糟糟的千人队。王承恩来认过尸体,说这些人就是曾经投靠在他麾下的杜把总的兵,没想到两天不见,这些人就摇身一变,入了大顺的伙。 “这个是枪管、这个是枪架……子弹从这里进去,弹壳从这里出来,等下我开火的时候你注意观察一下……三点一线的瞄准原理你知道吧……” 后面缀着的那匹马在缓缓地靠近,二人却一点都不着急。 一个老师一个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地研究科学知识。 “这里就是扳机……你来试试吧,小心一点,后座力比火铳可大多了……” 朱由检兴致勃勃地接过机枪,在徐胜的指导下摆了一个标准的卧姿,瞄准那一匹越来越近的瘦马,准备扣动扳机—— “等一下!”徐胜突然说到。 “怎么了?”朱由检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徐胜教给自己的要点,觉得并没有问题啊?难道是自己趴得不太雅观? “马背上是个小女孩儿……”,徐胜说到。 朱由检这才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捆在马背上。随着马背的颠簸,小女孩便只剩下双脚还固定在马背上,身子却歪到在一边,几乎是倒吊着,随着马匹的行走而一晃一荡。 隐隐约约地听见有气无力地哭声。 “怎么办?”朱由检下意识地问到。 “应该是个传信的!”徐胜回答到。 …… 当生命以一个庞大的总体而存在的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不会太有感觉。 不管是不久后扬州的80万,还是300年后南京的30万,咋一眼看上去亦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 广宁街上三千具尸体枕籍成堆,血流成河,徐胜也能做到心冷如铁。 但是,当一个骨瘦如柴浑身青紫的小女孩瑟瑟发抖地站住面前时,即便是板车上那些从尸山血海中杀过好几遍的老卒,也不敢说自己能下得去这个手。 侯恂默默不言地端了一碗热汤递给她。 她大喜过望地接过来,结果碗又太重,她一下子拿不住掉在了地上。于是她便趴下来,就着地上的泥水一口一口舔舐着,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慢慢吃,不着急!”侯恂急忙将她扶了起来,搂在怀中,重新盛了碗汤,一口一口吹凉了再喂给她。 小女孩吃了几口,却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朝着侯恂就跪下,不住地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侯恂一下子没有拉住,再伸手去拉,小女孩只哭着说:“救命啊!求求你,救救我爹爹,一定要救救我爹爹……” “会救的,会救的……”,侯恂柔声说到:“放心,我们一定会救的……” “他们说,要是你们不去,他们就会杀了我爹爹……”,小女孩大哭着说到。 …… 徐胜、朱由检、王承恩和孙铿四人刻意走远了些。 “怎么办?”朱由检问到。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女孩的样子,实在是太惨了。 她应该是被人丢进开水锅里又被提了出来,全身上下,只有一只左脚完好,其余的地方全都是溃烂的脓包。 不仅如此,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有鞭笞和烙铁的痕迹。 被捆着马背上倒吊着颠簸了一路,那些伤口更是磨得皮肉翻卷。这样重的伤势,即便是400年后的医疗条件,也不可能再救得活! 那天杀的贼子! 竟然会对一个孩子下这样重的毒手! 王承恩抬头看了好几眼,那个被候恂抱在怀里,渐渐地没有了声息的孩子。狠狠地一拳砸在空中,恨恨地说到:“该死的王德化!竟然如此恶毒!” “朕恨不能手刃此贼!”朱由检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他也是有孩子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京城里最后会遭受何等命运。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让他的心头产生了一丝不忍言的感觉。 这几日来,那些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的骑士的幕后主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便是当日齐化门前,当着‘崇祯’的尸体怒斥魏藻德和周奎等一班大臣,最后反而获得李自成夸奖,领了个宣慰使南下招抚的王德化! 当日朱由检还曾经以为是史载有误,这王德化分明是个忠臣! 此时朱由检才终于相信,这不过是他摸准了李自成对崇祯帝心中有愧的弱点,故意赢得李自成好感的手段而已! 朱由检自从离开京城,南行三日以来,未见得大顺将士前来截杀,反而是那些投降过去的明朝文臣武将,一波接着一波,陈出不穷! 外贼固然可恶,内奸更狠毒十分! 那个小女孩身上带着一封信,信上将小女孩的身世以及送信的来由交代得一清二楚。 她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做朱允儿,时年七岁。父名朱彝槐,乃是前顺德府知府。 崇祯十六年,建虏阿巴泰领军血洗顺德府,屠城! 崇祯十七年初,朱彝槐携家眷上任,未几日,顺德府即陷落。朱彝槐率残部南走,恰好遇见王德化。照王德化信中所言,朱彝槐“冥顽不灵,不识抬举,略施薄惩,以儆效尤”! 所谓的‘略施薄惩’,便是杀了他全家老弱,男性一律宫刑虐死,女性一律分发给帐下士兵。 只留下朱允儿前来送信。 约王承恩一行人于明日中午,雄县南任丘北,鲤鱼庄上一见! 可以不来,他杀了朱彝槐便是! …… 徐胜一行人中,没有谁认识朱彝槐这个人,也同他无亲无故! 然而,王德化此举,实在是过于恶毒! 拿无辜民众来做威胁,简直是毫无人性,毫无底线! “他不是要见我们吗?那好,老子明日就去见他!”朱由检大吼到。这些天来,他和这些糙汉子一起推车,一起放哨,也学得粗鲁了起来。 “咳!”王承恩轻咳了一声,说到:“陛下,李过应该还没有将你的身份泄露出来,王德化应该还不知道咱们这行人中有你。故此,明日还是我去就够了!” “不管了!”朱由检恨恨地说到:“老子明日一定要杀他!” “朕要他死!” “朕要亲眼看着他死!” 第三章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第二天,上午。 板车进入了鲤鱼庄路口。 徐胜和朱由检坐在板车上,板车上蓬松的草堆将机枪暂时掩护了起来。 那几个伤员靠着板车坐着,一个个嘴里嚼着草茎,二郎腿吊在车外面晃荡,还有人嘴里哼着不干不净地小曲,没个正形。不得不说,这些人能够从尸山血海上活下来,靠的不是别的,就是一个命大! 四天前一个个那么严重的伤势,这躺上几天,又都能坐起来了。 手上的功夫暂时还不行,但嘴上的功夫却有了长进。 板车停在路口,几个人便大声吆喝了起来。 一个高唱到:“王德化哟——” 另外一个紧接着唱:“我的儿呢!” 一个又唱到:“你妈的棺材板板遭掘了哟——” 另外一个紧接着唱:“是我做的呢!” “你为啥子要这么做嘛——” “要入你娘呢!“ …… 几个老兵油子在路边一唱一和,朱由检听得新鲜,抚掌大笑不已。 鲤鱼庄内,王德化高坐堂上,左右都是文人雅士,堂中有丝竹歌舞,好不融洽。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故人,他心中便高兴极了。 王承恩啊王承恩,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明朝还在时,王德化的资历远比王承恩要老;论能力,王德化也自认不输给王承恩。 并且起初皇帝也宠信王德化,崇祯十四年,还令其督办薛国观结党一事。同年八月,又令他“率群臣习仪于太学”,可谓荣宠备至。 然而,王承恩却像是笼罩于他头顶上的阴云一样,始终不散。 一个要能力没能力,要资历没资历的人,凭什么能爬到他的头顶上去? 其时内官中有‘大小王’之称,‘大王’指的是王承恩,‘小王’便指的是王德化。 可是那时候的王德化只能隐忍! 见了王承恩还得笑脸相迎,言辞卑切,百般逢迎。没办法,谁叫皇帝更喜欢大王公公公呢! 可是,哈哈,真是天道好轮回,这大明朝竟然亡了! 哈哈,亡了! 他王德化眼光还算不错,虽然迟了杜勋、王之心这些人一步,但好歹也在最后关头跳上了大顺这一条顺风船!齐化门口怒斥明朝降臣,更是独出心裁,引起了大顺皇帝陛下的注意,获得了山东宣慰使这一个差使! 这眼光,这手段……明宫中可谓无人可及啊! 哈哈……王承恩啊王承恩,等下你见了我,不知又该是何等表情呢? 王德化端着酒杯,想起一桩往事便轻啜一口,想起一桩往事便轻啜一口……不知不觉,笑容在脸上再也压抑不住。 ——他原本还想矜持一点的! “王公!”座中一个文士举起杯来,状甚狂放,说到:“此情此景,我有诗一首……” 王德化伸手一抬,示意他念来听听! 恰在此时,一个破锣一般的声音突兀地闯入了所有人的耳朵来: “王德化!没g霸!” “雀儿小!屁股大!” “三个爹,四个妈!” …… “认贼作父!”朱由检听得高兴,也跟着挥起拳头大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扭过头看着他。 “怎么了?”朱由检奇怪地问。“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 徐胜有些郁闷地看着他说到:“你不觉得你这样一吼,都不押韵了吗?” 板车周围所有人都哈地一声爆笑了起来。 …… 王德化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队衣甲鲜亮的甲士,个个看上去都是龙精虎猛的样子。 “王承恩!” 王承恩是个老实人,只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故做不理会。 王德化怒气冲冲地说到:“本来看着同朝为臣的份上,还想给你一个体面!可是你这样下作,是自找死路啊!” 王承恩冷哼了一声,说到:“和你这样的人同朝为臣,真是咱家的耻辱!” “啧啧啧!还真是不识抬举!”王德化说到:“你以为现在还是大明朝吗?你那个大明朝已经亡了!亡了你知道吗!没有朱由检那个疯子庇护你,你竟然还敢这么嚣张,真是不知死活!” “大明亡了,你就这么高兴吗?”王承恩轻蔑问到:“你当日打开德胜门迎闯贼进城,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你可以说任何人对不起你,可是陛下可曾亏待你半分?即便你背叛了大明投靠了新朝,你又何必对大明、对陛下百般诋毁……” “够了!”王德化一挥手,打断了王承恩的话,气急败坏地说到:“我还以为你能识点实务,没想到你这人居然如此冥顽不灵!呵呵!你还真是一只大明朝的忠狗啊!无药可救!无药可救了啊!” “废话少说,朱彝槐呢?” “朱彝槐?谁是朱彝槐?”王德化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说到:“你是说那个……哈哈,你可真蠢,被我一封信就诳了过来!实话告诉你吧,他被我拔掉舌头之后,不久就死啦!” “你……!”王承恩怒急,一耳光就扇了出去。 啪地一声,扇在了王德化的脸上。 这一耳光猝不及防,王德化竟然没有躲开。随即暴怒了起来:“靠!真是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王德化朝身后一挥手,“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一堆龙精虎猛的士兵冲上前来,将板车周围的众人团团围住。 王德化整了整衣衫,这才冲王承恩说到:“别以为有个西洋火器就能多了不起!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大顺朝!这里有三百条绿林好汉!老子有的是手段搞死你!” ……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老子是怎么从京师杀出来的?”徐胜开口问到。 “不就是有个西洋火器吗?了不起啊!”王德化大笑了一声说到:“你今天有本事就开枪!你要敢开了一枪,老子让你走不出河间府,你信不信?” 朱由检冷笑了一声。 “老子堂堂大顺朝南京宣慰使……” “哒哒哒!” 王德化的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一下子清净了,只有旁边北洋淀传来的淙淙水波声。 第四章 皂鹰 那一群龙精虎猛的武士顿时都呆住了! 没有人想到,这一行人竟然真的敢开枪! 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到一个匆匆赶来的文士,看见了地上断成两截的王德化尸体,不敢置信地指着朱由检和徐胜:“你们竟然……杀了我朝宣慰使大人……来人啊!快来人啊!” 此时板车上的枯草已经被掀开,露出了重机枪狰狞的枪管! 刚才,就是着一根枪管里冒出火焰,只听见一声巨响,大顺宣慰使王德化便凭空断成了两截! 武士们大喊了一声,不知道在谁的带头下,向着板车冲了过来。 不过二十多步的距离,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身手好,眨眼间就能冲过来! 大顺军起于河南绿林间,随着李自成拿下北京,各路绿林高手纷纷出山,靠着一身胸口碎大石、铁掌水上漂的本事,赢得了许多大顺新贵的喝彩。 这一群龙精虎猛的武士,便是王德化这些天收拢来的‘武林高手’! 即便地上王德化断成了两截的尸首,真的很凄惨。 然而这依然无法阻止他们对自己‘武功’的自信! “刀枪不入!”“太上老君……”“白莲圣母……” 武士们叫嚣着,但是他们所有人最多就喊出了四个字。 不是他们不想喊完咒语,而是没有机会。 他们以为自己眨眼间就能冲过20步的距离,却不知道重机枪每秒钟可以射出10发子弹,至少! 他们以为自己人多,却更不知道,一颗重机枪的子弹可以解决他们这样的两个,胖子例外! …… 哒哒哒! 枪管转了半个圈,除了那个趴在王德化身上哭丧的文士还活着,所有人便都死了。 文士哭丧的声音戛然而止! 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端着机枪寂寞如雪的朱由检,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哭呢?还是别哭呢? 朱由检跳下板车,将枪管抵进那个文士的脑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钟!”文士茫茫然地回答到。 “哪里人?多少岁?可有功名?为何来此?” “南京人!南京人!”文士此时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急忙转了个方向,朝朱由检跪了下来,口中连珠炮一般说到:“晚生乃是南京人,今年三十岁,乃崇祯十六年进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之所以来此地,是受了王德化这个奸人蒙蔽……” “哦?”朱由检枪口抬了一下。 那文士被吓得不轻,急忙又说到:“大人!自神京沦陷以来,我是无时无刻不想南归啊!可是那大顺的牛金星,对我又是严刑拷打,又是威逼利诱,我是宁死不屈,执意要走!唉,最后连他们的吏政府尚书宋企郊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么坚贞不屈的臣子!” “啊?”徐胜听得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大人有所不知,”周钟继续说到:“晚生乃是复社成员,与复社陈子龙、顾炎武、杨廷枢、侯方域等人都曾把臂言欢,谈经论典,与南京史可法、马士英都是旧识!” 他说的这几人都不是信口乱说的。 陈子龙在复社中一向慷慨激进,言语每多壮烈; 顾炎武闷闷寡言,勤于思考,却拙于交际; 杨廷枢性格清净,好黄老之道; 侯方域出身显贵,呼朋唤友十分招摇。 这四人基本上就代表了复社所有流派,但凡对复社有一丁点了解的人,这四人总该听说过一个。 至于史可法和马士英,天下基本上无人不知。但也基本上代表了南京的两股风向。 理论上,在他喊出来的这一批人里面,总该有一个名字,能够让眼前这个持着奇怪西洋铳的恶人,卖一个面子吧?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朱由检冷笑了一下,说到。 “大人啊!”周钟痛苦流涕的说到:“你知道吗,此时大顺的屠刀,正在京城屠杀我大明的百姓;大顺的铁蹄,正对我江南虎视眈眈!我死不足惜,然而,天下少了一只笔讨伐逆贼,江南少了一把刀挥向北寇,亲者痛,仇者快啊!” 然后他竟然站了起来,朝着南方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大哭着说到:“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我只遗憾,没有死在大顺军的严刑拷打之下,却死在了南归的自己人手中……” “来吧,朝这里打!”周钟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裳,露出胸膛,“看看我周钟身上的鲜血,是不是和大明的旗帜一样的鲜红!” “看看我周介生的骨头……” “哒!”枪响! 周钟的脑袋爆成了一团血雾。 他的骨头是白色的! …… 鲤鱼庄地处雄县南,任丘北,距离京师不过一百多里。 左边五官淀,右边白洋淀。所以到了此地,只有北上和南下两条路径,东西都是茫茫大泽,断无可能横越。 就在鲤鱼庄路口响起枪声的时候,庄子里一处高树上,一个穿着黑色罩袍的汉子手里拿着一筒千里镜,一动不动地看着鲤鱼庄路口。 直到路口的板车开始缓缓南行而去,他才收起千里镜,单手在树枝上一挂,借着树枝的弹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宛如鹰隼敛翼,举重若轻。 手一松,树枝砰地一声,重新弹了上去。 “将军?”树下藏着两个亲卫,跟了上来。 “李过没有骗我,那火器果然凶猛!”黑袍男子说到。 此时他走出树荫下,却见他不但一身黑袍,身上和脸上都是黝黑,只一双鹰目,炯炯有神。 “那我们?”亲卫问到。 “按计划行事!”黑袍男子说到。 在他的计划中,大顺南京宣慰使王德化,不过是一个验证李过所言的试验品而已。 既然对方已经来到了他所选择的地形中,那就断无可能再逃得出。 天时!地利!人和! 尽在他掌握之中! ******* 写点啥,那个……我也不知道前两章写了啥,收藏蹭蹭蹭猛涨!你们的g点到底在哪里?我摸不准啊…… 第五章 大手笔 那一匹杂花矮脚马终于可以不用拉车了,驮着孙铿得得得地往前跑,去前方探探路。 伤员们能步行的都下来步行了,毕竟谁也没那个脸自己坐车上,让大明皇帝陛下来给他们推车。 “刚才,你怎么不再审问一下?”徐胜问到。 “审问什么?”朱由检冷笑了一下,“那个周钟,当日在齐化门外的嘴脸,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再多问下去,我怕我真的就相信了。” “说实话,看他刚才那么卖力的表演,我都差点信了。”徐胜说到。 想了一会儿,徐胜又问到:“陛下,等到了南京,那些人就跟周钟一样,说不定比周钟更无耻,更阴险,你怎么办?总不可能将他们全杀了吧?” 朱由检一时没有回答。 在崇祯元年的时候,他刚踌躇满志地登上皇位。 那时候,他以为崇祯元年是过去历来最好的一年,但一定是未来以后最坏的一年。再坏也坏不过崇祯元年了。 崇祯二年,他发现自己错了,崇祯二年才是最坏的一年。 到了崇祯三年,他发现自己又错……崇祯四年、崇祯五年、崇祯六年……每一年都比每一年更坏。 不光年景如此,人也是这样。 刚开始登基的时候,他觉得魏忠贤实在是太坏了。天底下就没有比魏忠贤更坏的人了吧?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韩爌这糟老头子才坏呢! 过了不久,他发现自己又错了! 温体仁才他妈的是天下第一坏! 又过了不久,他发现天下居然还有薛国观这么坏的人! 还没等他从赐死薛国观的悲伤中清醒过来,他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信赖的周延儒才是最坏的…… 还有比周延儒更坏的人吗? 没有了吧?不可能有了! 直到他进了一趟诏狱,看见了陈演和魏藻德…… 所以说,永远都不要低估了人类的下限和无耻程度! 朱由检现在也是个熟读《明史》的人了,虽然说这本史书出自于满清之手,对于大明的臣子多有恶贬,但苍蝇不叮无缝蛋……总不能钱谦益其实是个忠良?或者史可法是个兵法大师?马士英一心为国?江北四镇齐心协力…… 说实话,南明那一摊子,唉—— 朱由检这几日将《南明史》看来看去,总想撂挑子。 要不就不去南京了? 转道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也才33岁,还年轻嘛! 汉高祖起兵时都47岁了,自己还是很有优势的! 徐胜不知道,自己问这一句话,让朱由检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 杂花矮脚马得得得地跑了回来。 隔着老远便听见孙锵在马背上大喊:“坏了坏了坏了……” “怎么了?”候恂在前面拉着板车,闻言放下肩膀上的绳子,迎上去问到。 孙锵打马路过他的身边,一直跑到板车后面朱由检的面前,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流民!流民!” 徐胜心中‘咚’地一声响。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德化要将他们约过来了! 杀王德化的时候他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重机枪的火力凶猛已经不是秘密了,在这种情况下,王德化还敢硬顶上来,到底是为何? 他送得也太容易了! 这下他明白过来了,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操纵着,将他们引入了这里。 一开始还不觉得,这行了半日了,左右两边都是茫茫无际的湖泊,除了向前,便只能后退。 …… 未过多久,便见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蝗虫慢慢地蔓延了过来。 那不是蝗虫,是流民! “怎么办?”朱由检急忙问到。 重机枪火力凶猛是不假,但是,那成千上万的流民……难道也用机枪开路? “退吧?”徐胜无力地看了朱由检一眼。 朱由检无力地跌坐在板车上。 流民渐渐地走得近了,已经可以看见最前方的人影。 他们行动迟缓,恍如僵尸一般。 有的走着走着,就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也不管,径直从他的尸体上踏了过去。 他们没有目标,也没有生气。 不说话,也不哭不闹。 就那样向前走…… 他们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前方的路上还有一群人在看着他们,只知道向前一直走,一直走…… “这里哪里来的这么多流民啊?”候恂苦着脸说到。 崇祯十六年,塘报说河间府大疫,“病者吐血如西瓜水立死”,“比屋传染,有阖家丧亡竟无收敛者”,“京畿八府二州,十室九空!” 早在此之前,建虏第五次入关,阿巴泰横扫山东,见人则杀,见城即焚! 北直隶京畿繁华之所,竟然成了旷野千里的无人区。 自徐胜一群人南行以来,共历四日,所见村落基本荒废,城池皆为残垣。 人都哪儿去了呢?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个问题。 直到此时,这个没有人问出来的问题,却居然自动有了答案。 人,都在这里! …… 板车缓缓地调转了方向,顺着来时路,一路退去。 要杀光这么流民,很容易! 但是,即便是冯则清,也只是默然垂首,没有说话。 “朕,自即位以来,还从来没有出过北京。”朱由检低着头说到。 “朕即位之初,曾以为天下百姓虽苦,但为了辽东大局,亦可勉力支撑。所以,朕才在诏书中说,暂累吾民一年……” “一年复一年,朕是真的没有想到过,他们竟然是这个样子……” 朱由检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之后,身形一晃,竟再也走不动了。 徐胜和候恂将他扶上板车,他也只是仰躺在板车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皇天后土!这天下,朕该如何收拾?啊?徐先生,你告诉朕,朕该如何去收拾?” 他不怕死! 死了反而痛快! 也不怕到南京与那些无耻的弄臣们周旋,做皇帝嘛,总是要面对那些肮脏的大臣。 可是,天下败落至此,皆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啊! 这都是他的子民,甚至是现在北京城内那些逆贼,也都是他的子民。 这些人之所以走到了穷途末路,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 “陛……陛下!”候恂吞吞吐吐地开口说到。 “不要问朕!朕累了!朕真的累了!就这样走吧!就这样走吧……”朱由检喃喃地说到。 “陛下,前面也是流民!” 板车停了下来。 在板车的前面,亦同样是如僵尸一般的流民,麻木地、缓缓地走了过来。 第六章 不冷,别怕! “你告诉我,枪……该怎么开?”候恂抖抖索索地坐上板车,跪在枪架后面。 金黄色的弹链,在他的手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扳机就在那里!”徐胜麻木地说到。“枪好开,但枪该往哪个方向开,你得想好。” “想好……想好……”,候恂抖抖索索地说到。 最后趴在枪架上大哭了起来。 候恂任兵部侍郎时,是在崇祯三年。就在他上任不久前,黄台吉攻破大安口,洗劫遵化、永平、滦州、迁安等城,杀人如麻,流血漂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流民的样子。 及至今日,已经十四年过去了。他依然无法忘记,那些浑浑噩噩的百姓,在建虏的马刀下撑过了一轮,却没有撑过随即赶来的明军的屠刀…… 他从流民堆里捡回了几十个神智还算完好的,其中大半成了他的家将,从此替他看家护院忠心耿耿。 其中有一个名叫左良玉的孤儿,做了他帐前的杂役。手粗脚笨的,连御赐的金杯都被他弄丢了。 杀人…… 他候恂替大明打了半辈子的仗,难道最终也如同流贼一样,成了屠杀自己人的贼子吗? 皇天后土! 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 四月的白洋淀,湖水冰寒。 伤员们拖着尚未痊愈地伤口,一步步走进了湖水之中。 板车被拆卸下来,装子弹的箱子放在木板上,所有人扶着它,一步一步地向着湖水中间走去。 白洋淀乃是沼泽,湖水齐腰,并不算很深。只是脚底的淤泥很厚,一步一步迈得很是艰难。 “陛下,我还有十来分钟就回归了……”徐胜用力绷紧两腮说到。牙齿咯吱咯吱地打着颤。 “嗯。”朱由检脸色冻得发青,但是他坚持要走在最前面,徐胜也只能顺着他。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就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的那个故事。”徐胜说到。 “你骗我的吧?”朱由检说到。 “其实是真的。”徐胜说到。 “你肯定是骗人!” “……满清建立的朝廷,在1911年灭亡了,距离他们进入北京,也差不多是三百年的时间。可是在这三百年时间里,西洋人成长了起来,他们进入中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这一场浩劫,比之中国数千年来所有的浩劫都还要沉重,远不是一家一姓的哀痛,而是亡国灭种的危机……” 木板破开冰冷的湖水,哗哗向前。 有人实在撑不住了,便一头倒了下去,等到队伍中唯一会游泳的冯铿将他捞起来时,他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人,下颌上刚刚长出青色的绒毛。原本应该是很帅气的,只是一条巨大的刀疤从他的额头一直蔓延到他的嘴边,让他看上去像一个裂开的冬枣。 在这几日里,这个年轻人和另外一个差不多大的,他们一个被叫做‘歪瓜’,一个被叫做‘裂枣’。 死掉的这个,便是‘裂枣’。 ‘歪瓜’还在前面,他说他水性好,去前面探路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后来呢?”候恂年纪实在太大了,不会游泳,又是个矮子,没奈何只能和子弹一起,坐在木板上面。 “后来……”,徐胜继续讲到:“后来,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光着脚,空着手,渴了喝雪水,饿了啃树皮,他们不抢劫,不抄掠,从江西开始走,走到福建,又走到广东……一路经过11省,爬过最高最高的山,淌过最深最深的水,顶着比这管机枪还要猛烈的炮火,走过了二万五千里的路……” 徐胜咬了咬牙,顶住胃部的抽搐。 饥寒交迫! 但更让人绝望的,是不知道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向后倒是容易,但徐胜,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扶植起来的是另外一股流寇。世间少了一个李自成,却又多了一个朱自成…… “后来呢?他们胜利了吗?”王承恩迫不及待地问到。 “当然胜利了啊!”徐胜说到:“有这样顽强的意志,凭什么不能胜利呢?” “再后来呢?”朱由检问到。 徐胜说:“再后来,便有了一个新的……大夏国!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给你讲故事的,是一个和你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徐胜,而不是一个……白色的汤姆或者黑色的***!” “什么意思?”冯则清没有听懂。 “陛下,我马上要回归了!”徐胜无视了冯则清的问题,抓住朱由检的手来,说到:“陛下,等下次我再回来,一定给你带一本《近现代史》,你就知道,这一群人是怎样的一群人了!” “好,我等着你!”朱由检说到。 “你一定要活着!”徐胜说到。 “我一定会活着!” “记住,你是他们的皇帝!”徐胜说到。 “是,我是他们的皇帝!” “如果连你都不爱他们,多尔衮就更不会爱他们!” “我知道……”,朱由检的牙齿也在打颤! “等着我!等我两天!”徐胜开始脱身上的衣服,“我不回来,你们都不许死!” 他的羽绒背心早就穿在了候恂这个老年人的身上,不过已经被水浸湿了,保暖效果如何他也不知道。 他的仿古羊毛外套现在裹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大家在水中行走一会儿之后,可以爬到木板上轮流着穿。 他解下身上的加绒鸭毛马甲,再脱下内里的纯棉内衣…… 还有一条牛仔裤,一条加绒秋裤…… 红色的阿尼玛据说乃是波罗的海的公主手工缝制,三百年祖传工艺,每一个针脚都是纯纯的爱——他也忍痛留了下来! 00:00:03! 00:00:02! 00:00:01! …… 夜雾在白洋淀上缓缓升起。 皂鹰缓缓地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沉默地用干布擦拭着镜片。 “将军,他们果然不敢开枪!”身后的亲卫兴奋地说到。 皂鹰没有说话,他小心翼翼地将千里镜收起来,然后将拇指和食指弯曲搭在一起,放进嘴里用力一吹,一声嘹亮的哨音响了起来。 不久后,欸乃一声,一艘平底小木船破开夜雾,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突然想起十六年前,一群陕西大荔的流民想要去开封,被官兵屠杀在潼关下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叫做刘汝魁的少年。 那一天,可比今天冷多了! 第七章 享受人生的温柔吧,少年! 刷! 徐胜重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内。 也不管自己浑身都是泥泞,跳上床去,随手抓起床上的被子就裹在自己身上,缩成一团。 哆啰啰…… 一睁眼,这才发现谢灵真和另外一名白大褂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 他顿时愣住了。 “刚才……你们都看见了?” 谢灵真点了点头。 徐胜心中哀鸣了一声。咬了咬牙,“好看吗?” 谢灵真一愣,“黑漆漆的,没看清楚!” 不待徐胜回答,紧接着问到:“你是不是在那边逛青楼没给钱?” “靠,我是那种人吗?”徐胜说到。“什么是青楼?” “青楼就是……”谢灵真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到:“说说吧,这次是什么情况?跟你发信息你也不回!” “忙得很,哪儿有时间看手机啊!”徐胜抱怨到。“隔着400年的距离呢,也指望不上你们能帮个什么忙!” “上次回来,你好歹还带回来一身羽箭,手里还薅了把泥土。这一次你不但什么都没带回来,反倒连衣服裤儿都丢在那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胜长出了一口气。“唉,别提了!实在是太惨了!” …… 在专业康复团队的护理下,徐胜一觉睡到后半夜,才起来给自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神清气爽,又满血复活了! 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口小酒,来一段熟悉的旋律…… 饱暖啊! 好了,现在该是享受人生的时间了! 给绕指柔的秦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88号来上门服务。 秦经理表示很为难,“对不起啊,徐先生,虽然你是我们的老顾客了,但是88号是不能上门的……” 徐胜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扭头看向谢灵真。 谢灵真耸了耸肩,打了个电话。 四十分钟后,门铃声响起。 徐胜披散着400年前流行的头发,穿着高级牌真丝睡裤,踏着拖鞋去打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浅粉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子,纤细的腰肢,雪白的藕臂上挽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对不起,徐先生,88号今天确实不方便……我叫小芳,希望我的服务能让你满意!” 女子温柔地伸出手来。 徐胜抬起头——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然后又赶紧低下头。 陈芳! howareyou?(怎么是你?) 他将头低垂着,转过身去。“不用换鞋了,进来吧!”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影,有些慌乱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往床上一趴。 “徐先生,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吗?” “嗯!”徐胜模模糊糊地回应了一声。 于是洗手间里很快响起了花洒喷水的声音。 谢灵真藏在门背后,悄悄地走出了门去。 徐胜心乱如麻。 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在痛,一会儿又觉得其实那不是痛。 就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中,他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上了自己的后背。 “徐先生,放轻松!” 徐胜含含糊糊地说到:“我有些累,你做你的就行了,别多嘴!” “好的,徐先生!” …… 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不用挤,它也会悄悄地溜走。 茉莉花的熏香很好闻。 手指有些笨拙,但后背上的触觉很细滑,也很圆润。 舌头,也很温暖。 …… 徐胜反手抓住了背后行云流水般的头发。 “不用了,我有些累!”他说。 “是我的服务不好吗?” “不是。”徐胜说到。“是我的原因,我确实有些累了!” “徐先生,老板说,您是我们最最最尊贵的客人,如果您有任何不满意的话,您都可以提出来……” “不是的!对了,你多少号?下次我还点你?” “唔,我是不带号的,徐先生!不过如果徐先生下次有需要的话,直接找秦经理就可以了!” “哦。好了,你回去吧!”徐胜说到。 “真的吗?那……我就走了?” “嗯。” “我真的走了哦?” “嗯。”徐胜说到。“现在已经有点晚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徐先生还真是个贴心的男人呢!” …… 徐胜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透过窗棂洒了进来,照在他温暖的被窝里。 无论是昨夜,还是昨夜之前的种种,都如流水一般滑过他的心头。 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只是因为他的位置不同,所以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枕头上有些湿,可能是昨夜洗澡后没有擦干净吧。 重新换上衣服,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 谢灵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屋子里。 他沉默地吃着早饭。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徐胜问到。 “嗯。”谢灵真递过来一张清单,摆在徐胜的面前,口中说到:“你确定这一次要带这么多粮食吗?” 徐胜点了点头。 “不需要更多的武器吗?”谢灵真说到。 徐胜想了一下,“够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把武器都卸下来,全换成粮食!你大概还从来没有见过,流民是什么样子吧?” 谢灵真抿了抿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们只会往前走,眼睛没有光,也不会看路,就像是丧尸一样,迟缓地、沉重地往前走……” 徐胜用力地甩了一下头,将那种烦躁的思绪先抛开,低下头唏哩呼噜地喝稀饭。 谢灵真说到:“你上次的子弹并没有全部带走。经过我们的计算,现在你的最大携带能力就是3,040,080562克,大约就是三吨的样子。如果你坚持要带这么多粮食而不是武器的话,那么在接下来你们这一周,会过得很艰难!” “只好先苦一苦咱们的皇帝了!”徐胜说到。 他端起碗来,将那一碗稀饭喝出了山呼海啸的声音,一口气将它喝了个底朝天,再狠狠地舔了舔碗。 “走吧,该去火箭发射场了!”徐胜说到。 “不急!”谢灵真说到:“你还有10个小时的时间!” “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谢灵真说到。 …… 不过离开才五天而已,感觉就像是离开了五年一样。 徐胜在自家小区的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漫无目的地往前骑。 不知不觉间,竟然又来到了大白鹅公司的门口。 咦?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锁好车,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抖抖索索地点燃,被呛了一大口,又慌乱地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熄。 呸!吸烟果然有害健康! “徐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过头一看,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修身小西服的女子,将衣袖干练地挽在手臂上,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正惊讶地看着他。 “还真是你啊!怎么几天没见,改变这么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女子讶异地说到。 “陈芳?”徐胜脸一红,“哦,我路过……路过!” “哦,你可真奇怪!”陈芳笑了一下。“你要去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陈芳指了指路边的一辆马萨拉蒂! 车门打开,一个帅气的男子从车里站了出来。 “这是我男朋友,名叫孔松陵,四海物流公司你知道吧?就是他家开的!”陈芳说到。 “不……不用了!”徐胜尴尬地笑了一下。 “行吧!”陈芳说到。 她其实本来也就没想真的送徐胜,只是顺口说一下自己的男朋友,和男朋友的马萨拉蒂。“那……现在也挺晚了,你怎么回去啊?”陈芳问到。 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礼貌,让人挑不出刺来,但又很分明地表明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坐轻轨!”徐胜说到。 “呵呵!”陈芳笑了一下。“你可真逗,你不知道今天轻轨检修吗?” 徐胜笑了笑,露出一副谎言被揭穿后的腼腆! 他朝已经坐进副驾的陈芳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慢慢地走进了地铁站。 …… 玛莎拉蒂被堵在红绿灯路口的时候,陈芳抬头看见头顶的轻轨飞驰而过。 “咦?松陵哥,你不是说今天全南方的轻轨和铁路都在进行大修吗?”陈芳好奇的问到。 第八章 乱世英雄 “怎么不多享受一会儿啊?少年!”谢灵真端着咖啡走进了会议室。 “人生处处都是苦,”徐胜说到:“我还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去吧!” “老气横秋!”谢灵真说到。“需要我再帮忙吗?” ‘再’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已经帮过一次了! 徐胜摇了摇头。 他的一切,肯定都逃不过谢灵真的‘眼睛’。 谢灵真可以一个电话就将陈芳叫到他的床上来,当然也可以给他安排十辆玛莎拉蒂,堵在孔松陵的车面前。 但是…… “我想要的是鲜活的人生,而不是所谓的爱情!”徐胜说到:“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我也并不是爱她……” “那不过是,一个活在底层的少年,对于美好生活求而不得后的一种不甘心,所以虚构出了一段努力追求的样子,来告诉自己:你离美好的东西其实也很近……这样,才不至于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就像是追星一样,差不多吧,就像是这样!” “真的有人爱xz吗?没有,他们只是太平庸了,可是又无力改变什么。只好借着xz这个符号,来告诉别人:看,如此爱xz的我,也不会太差吧?” “终究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徐胜说到:“当年我想感动的人也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谢灵真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果然是女人能够让男人成长啊!” “那要不然你让我再成长一次?”徐胜笑着说到。 谢灵真轻笑了一声:“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多少岁了?” “多少?” “等你下次回来,如果你……嗯,如果你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的话,我就告诉你!”谢灵真说到。 “切!”徐胜不屑地说到:“好像谁想知道似的!” …… 火箭缓缓升空,尾焰闪烁,流星一般划过夜空。 金芸小区,吴章坐在保安室门口,透过窗户无聊地看着夜空,手里挥舞着电棍驱赶无处不在的蚊子。 “小朱啊?” “嗯。”朱正坐在他的旁边,看着广场上花花绿绿的跳舞大妈们,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领导说,咱们现在这个岗位,至关重要。你觉得呢?” 朱正一拍大腿,说到:“你看看你看看,左边第三排那个大妈,她节奏不对啊!苍茫的天涯是那么跳的吗?她跳的是老司机带带我啊!怎么就老学不会呢!” “唉!”吴章叹了一口气。“老子要是能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就好了!凭我这一身本事,说不定能捞个上将,算了,谦虚一点,中将吧!中将够了!少将的话……不行,太差了!” …… 1644年,正是怀才不遇的小片警吴章所向往的战火纷飞的年代。 4月23日,北直隶永平府范家庄。 前大明辽东总兵,提督京营吴襄,独居一帐,默然垂泪! 他的手中死死地捏着一封信,长吁接短叹。 “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 这是一封儿子写给父亲的信。 儿子在信中对父亲说,儿子我手提重兵为国守宁远,父亲你提督京营守京师,本来是多好的安排!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京营在你们的手中,竟然这么不堪! 京师的城墙不高吗? 京师的人马不多吗? 京师的将领都是废物吗? 两天!仅仅两天京师就陷落了! 你叫我怎么办? 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来救你的!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父亲呢!我带着我麾下全部兵马,放弃了宁远巨镇,丢下了山海关屏障,马不停蹄地赶来—— 可是,父亲,你投降了! 你竟然投降了!!! 如此不忠不义,陷我于何地?难道我要来救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吗? 你杀敌不行,自杀没问题吧? 你为什么不自杀? 汉高祖手下有一个叫王陵的大将,项羽抓住了他母亲想要胁迫他投降,王陵的母亲自杀了! 赵苞的妻儿老小都落在了敌人手里,可是他的母亲和妻子都知道自杀以激励赵苞,尽心报国! 你呢? 你连这些女人都不如! 你对得起大明吗?你对得起我麾下千辛万苦赶来的将士吗? 你还有脸做我的父亲吗?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啊,父亲! 好吧,既然你不忠,就不能怪我不孝了! 事到如今,咱们父子之情,就一刀两断吧!你也别再拿什么来威胁我,即便是李自成要将你下油锅,你也自己受着吧! 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怪不得我,也怪不得别人! 就这样吧! “……男三桂再百拜!” 吴襄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不想死!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有什么错吗? 满京师的将士,大家都降得,凭什么他就降不得? 吴家世镇辽东,兵强马壮,根基雄厚。 内有高起潜做奥援,外有祖大寿为姻亲。辽东中军都司皆为其故旧,辽饷滚滚而来,如何分配,都要看吴家脸色! 于这乱世之中,本该是一股足可呼风唤雨的力量。 …… 不行,我不能死! 吴襄将手中信纸一扔,抓起随身佩剑,便往帐外走去。 挑开帐帘,一股冷风吹来。将他刚鼓起的勇气似乎又吹走了一大半。 在门口伫立了一阵之后,还是慢慢地走了出去。 遍地都是哀嚎! 到处都是屎尿的臭味,以及烧焦的腐肉,呕吐的隔夜老酒……连寒风都吹不散。 几个坐在地上玩博骰的大顺士兵发现了他,也不做声,自顾自地玩着。 就在几日之前,大顺军还意气风发,浩浩荡荡。 不料山海关归来,竟是这般惨淡。 李自成的大旗被烧毁了一半,斜依在远处,寒风中凛凛作响。 那个姓郝的壮士靠在旗杆下假寐,手里提着喝干的酒壶。 远处传来丝竹阵阵…… 这一仗,彻底打碎了大顺军的脊梁,连那个坚韧不拔的独眼龙,都开始沉醉不振了。往日还算严明的军纪,如今也懒得收拾,随他去吧! 营中本有许多战俘,也疏于看管。想起来了,杀一个;想得狠了,杀一批。 吴襄小心翼翼地前行,一时也没有人来管他。 正当他暗自窃喜的时候,突然见一个提着直刀的虬髯汉子走了过来。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埋首不语,假装自己没有被发现。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头顶一个喑哑的声音:“陛下想起你来了……” 吴襄还来不及抬头,便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 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具无头尸体在泥水里拼命挣扎,鲜血喷了一地。 “饶命……”他大喊了起来! 这就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虬髯汉子随手捡起一只烧焦的竹竿,将他的头颅挑了起来,扛在肩头,意兴阑珊地喝了一口冷酒。 第九章 我是你们的皇帝! 白洋淀的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清晨的太阳光照射下来,湖面像是一面镜子一样。 一只北归的候鸟在湖面上盘旋,寻找一个合适的栖息地。他离开家已经一年了,湖面已经变得它快认不出来了。 不久后,它发现了湖中央有一片衰草遮蔽着的小岛,它于是盘旋了一下,打算落在上面。 就在它降临到小岛上,伸出双足准备落地的时候,突然又振翅飞起,像是受到了惊吓,一直飞得老高老高。 翅膀扑棱的声音,远远地在湖面上回响。 …… 朱由检的嘴巴里塞着一只木棍,那是他实在听不得自己的牙齿咯咯地响,所以才塞进嘴里的。 他的胡须和眉头上都是白霜,头上顶着一蓬水草,泡在冰冷的湖水里。 “候卿!候卿!”他模模糊糊地喊到。 木板上的候恂动了动手指,过了好一阵子,脖颈才缓缓地扭动过来。 “陛……下……” “你还活着吗?候卿?” “嗯。”候恂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他的身上遮盖着干枯的芦苇,被朱由检叫醒之后,身体开始摇摇晃晃,连带着身上的枯草也开始摆动起来。 木板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还活着。 他躺在木板上,用力地扭动身子。‘哗啦’一声,他从木板上滚到了水里。 “陛……下,该你……上去了?”这是王承恩的声音,只有他的声音才会这么尖细。 “老东西,”朱由检无声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还没有见到陛下……重登大宝,老东西……不敢死……”,王承恩说到。 渐渐地,这一座‘岛’活了过来。 几个人挪动到朱由检的身边,将他往木板上托。“陛下……” 朱由检扭动一下身体,挣脱了几双无力的手,问到:“天亮了吗?” “天亮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说。 “那就好……”,朱由检说到。“咱们,把船推回去……” 这一块从板车上拆下来的木板,现在被他们叫做‘船’! 就是靠着这一艘‘船’,他们熬过了一个冰冷的春夜。 昨夜的月亮不太好,雾也很大。 他们先后看见过十多条船,点着灯笼,从离他们不远处经过。还听见船上的人拿着浆,往水里胡乱地拍打。 孙铿说要开枪,候恂说不能开。 这里是在水上,一旦暴露之后,敌人就会从水里钻过来。 大家就全完了! 于是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开枪的事情。 到了后半夜,他们的‘船’翻了。机枪和子弹都掉入了水里,为了将它捞出来,有一个朱由检还叫不出名字的小胡子,再也没有从水底浮起来。 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子弹沉入了湖底,没有找到。 他们推着这一艘小船,慢慢地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远处有一个浮岛。 ‘歪瓜’的尸体就漂在浮岛和他们之间。他的确找到了一个能承重的岛,但是他没能把这个方向报告回来。 只差一点…… 随着小船开始前进,湖面荡起涟漪,薄冰被挤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有三个人留在了原地。 即便是‘小船’离开了,他们依然还保留着双臂伸直的姿势。仿佛那里还有一艘小船在那里,需要他们扶着,才不会侧翻。 朱由检没有上船。 他是他们的皇帝,他需要在前面拉船。 …… 长满了野草的小岛其实是一滩烂泥,人踩上去之后,双脚会陷入地下至少半尺深。 可是,所有人在踏上这一滩烂泥之后,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火堆很快地升了起来,芦苇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一个士兵从烂泥里抓了一条蛇扔进火堆里,不一会它便进了人们的肚子里。 芦苇从里还有鸟蛋,有一条笨鱼……不够塞牙缝,但好歹算是吃了点东西。 “机枪架好了吗?”朱由检躺在火堆边,几个士兵和他挤在一起,共同取暖。 “架好了,陛下!” “我们还有多少人?”朱由检问到。 “还有……十三个,陛下!”孙铿回答到。刚才登陆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他数过两遍。 “哦。”朱由检将身体往火堆后面挪了挪,让另外一个士兵可以更靠近一些。 还剩十三个,意味着,昨夜又死去了五个! “文德嗣?”朱由检对一个孤零零地坐在一边,抱着一柄无鞘铁刀的少年喊到。 那少年似乎没有听见。 于是朱由检提高了一点声音,又喊到:“喂,文德嗣!” 那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蓦然一惊,手撑着地面,佝偻着站了起来。“陛下,你叫我?” “坐下说,坐下说!”朱由检压了压手,问到:“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陛下。”那少年回答到。老老实实地重新坐了下来。 “啊?”朱由检一愣,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呢? “陛下,他是崇祯九年我在延庆府捡来的,”孙铿解释到:“那时候他还是一口辽东口音,我猜想应该是建虏从辽东劫掠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多大了,你就当他十八岁吧!” 那少年有些羞赧地用怀里的刀挠了挠头皮。 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行,那我就当你十八岁啦!”朱由检也跟着笑了起来,“娶媳妇了没?” “哈哈!”这一群人笑得更大声了。有一个士兵开口说到:“娶媳妇有什么用?抱着刀睡觉才踏实呢!” “哈哈!”朱由检也大笑了起来。 紧接着连咳了好几声,王承恩递过来一个弹壳装的热水,朱由检一口喝了下去,又歇了一会儿,才说到:“等到了南京,十里秦淮上的女子随便你挑!你看上了谁,给朕说一声,朕给你做媒!” “那……我想要去横波夫人的花船上逛一逛也可以吗?”有一个胆大的问到。 “横波夫人?”朱由检没听说这个人,不过也无所谓,他毫不犹豫回答到:“不管什么夫人,秦淮河上的女子再艳丽,也比不上你们的一个小指头更珍贵!” “哈哈哈!” …… 离着他们七八里的地方,是一处浅水滩。 刘汝魁赤足站在水里,单手持着钓竿。 钓竿的末梢一沉—— “将军,快看!”身后的亲卫突然大叫了一声。 刘汝魁手一抖,扯上来一条空荡荡的钓鱼线。 顺着亲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泊中央升起了一道袅袅的青烟。 他眉头一皱,丢掉了手里被他啃了一半的生鱼。那鱼儿满身都是鲜血,掉入水里后奋力扑腾着,很快便向深水处钻去。 “竟然还有人活着?”他愣愣地看着那里,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 一天一夜过去了,岸上的流民都冻死了一半,他们凭什么还活着? 第十章 无敌 “哒哒哒!” 机枪的枪口喷出火焰,一条鲜红的光带呈弧形落在水面,溅起高高的水柱。 一艘小船远远地停在机枪的射程之外,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节约子弹!”朱由检对孙铿说到。 孙铿吐出一口酸水,点了点头。 刚才他是饿得有些恍惚了,所以没能控制好压住扳机的手指。 “他们是想……困死我们啊!”侯恂有气无力地说到。刚才小岛上又捉到一条鳝鱼,有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年纪大了,一饿就会晕,一晕就会死。朱由检暂时还舍不得他死。 朱由检看了看高企的日头,只感觉距离日暮还有好久好久。 真是发愁啊! …… 同样发愁的还有刘汝魁。 刀口砍卷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他面前,半截手臂掉在了地上,血流如注,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捂着,却怎么也捂不住。 “将军……”,老人忍住痛,依然将一个响头给磕了下去,“给口吃的吧,孩儿们实在是遭不住了!” 刘汝魁叹了一口气,伸出拇指,试了试铁刀的刃口,将刀尖对准了老人的后颈。 “不就是饿吗?”刘汝魁说:“死了,就不饿了啊!” 说吧,刀尖往下一送,穿透老人的脖颈,钉在地上。 地上一个本该死透的男子伸出手来,抓住刘汝魁的赤脚。刘汝魁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 于是他低下头来,将那缠住自己脚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何必呢?不就是饿吗?”他喃喃地说:“我又不是没有饿过……明明遍地都是食物,你们自己不吃,怪我咯?” 湖岸上,遍地都是尸骸。 他们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偶尔一个两个还在动,也分不清那一具是尸体,那一具还活着。 “将军!”一匹快马从远处跑了过来,径直从层层叠叠的人身上踩过,马上骑士高声说:“从洗马关借来的红夷大炮已经就位了!” 刘汝魁一挥手。“那就给我轰死他们!” …… “轰!”一枚炮弹落入水中,溅起高高的浪花! 岛上的人都吓了一条,抓起刀站了起来。 “轰!”又是一发炮弹落了下来。这一次离着小岛便又近了些。 “是大炮!”孙铿说到。 朱由检点了点头。 这下就更麻烦了,红衣大炮的射程比这一挺重机枪要远,现在大家就处在干挨打无法还手的局面了。 幸好的是,为了追求射程,他们采用了实心弹球。远倒是能打得更远,但是准头就很感人了。 “轰!”又一发炮弹落了下来,这一下反而又打过了,落在小岛的另外一边。 接着炮声就停了下来。 对方应该只有三门炮,所以一口气打了三发后就不得不停下来,清洗炮筒,重新装填。 王承恩站到朱由检的身边,轻声说到:“陛下,我有一计!” “哦?你这老东西竟然还能使计?” 王承恩靠得更近了一些,说:“陛下,依我看来,敌人是对准这个小岛开炮的。陛下可知道‘金蝉脱壳’吗?” “你是说,让朕悄悄地走?” “对啊,陛下!”王承恩一副得了赏识的样子,高兴地说到:“有这个小岛吸引注意力,陛下泅水出去的机会可就大大增加了!” “泅水?”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在陆地上,我们尚有机枪可恃,敌人不敢靠近。如果入了水里,凭咱们这一群连游泳都不会的旱鸭子,还不是任人宰割?” “可是……”,王承恩还想劝。 朱由检拍了拍王承恩的肩膀,说到:“大伴你想过没有,今日朕抛弃了他们,异日他们就会抛弃朕。朕,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 他叹了一口气,毅然转过身来,对着那些泥人们,大声喊了起来:“朕,哪儿也不去!” “朕就在这里!” “从现在开始,朕就站在这里,一步也不动!看他能不能打得中我!” “朕,要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在哪里,朕就在哪里!” 侯恂伸出手来,抓住旁边一个士兵的腿,缓缓地站了起来。鼓起力气,大声喊到:“陛下在哪里,老臣……就在哪里!” 余下众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一开始还不太整齐,后来就变得整整齐齐,宛如同一人一般。 “陛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陛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朱由检忍不住眼睛一红,仰头将眼泪给忍了回去。 若当日守卫京师时候有如此士气,又何惧区区李自成? “轰!”又是炮声响起,落在小岛上,生生将地面砸出了一个脸盆大的泥坑,泥浆四溅! “来啊!开炮啊!朕在这里!”朱由检朝着炮弹飞来的方向大喊到。 “轰!”这一发炮弹直接砸中了一个士兵的脑袋,铁球弹了一下,砸出了另外一个泥坑。 “朕在这里!朕不怕你!” “轰!”第三发炮弹落下来,直接将机枪的枪管砸入了地里。 “朕!天命之主!”朱由检对着湖面大喊到:“敕令此地湖神,护佑将士!但有不从,天人共厌!” …… 湖面上的小岛像是一只受伤的巨龟,殷殷地渗出鲜血,染红了湖面。 朱由检持着一根木棍站在那里,果然没有一发炮弹能够击中他。 这一幕在众人的心中颇觉神异,眼睛里渐渐地便生出了奇异地光彩。 落日的余晖将湖面照耀得金光粼粼,他的身影在落日下,竟然镀上了一层金光! 熠熠生辉! “嗡!”一股强大的气浪凭空出现,湖水被卷起了巨浪。 众人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去看时,只见小岛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箱子。 大箱子旁边还有一堆小箱子,都在夕阳下闪耀着光。 一个将自己裹得毛熊一般的男人站在大箱子上,对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喊到:“我回来啦!” 第十一章 要死得痛苦,才痛快! “轰!”一枚炮弹砸入大箱子,给箱体上砸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接连又是两发炮弹砸了过来,三个窟窿眼呈品字形排列,恰好把轻型塑料箱体上面‘90压缩军粮’几个字给包围了起来。 徐胜低头看了一下。 “靠,这还能让人欺负上门了?” 他从箱子上跳了下来,打开另外一个箱子。“枪来!” 话音落下时,手里已经高擎着一把黑色的ak47! 之所以是ak而不是其他的枪型,乃是考虑到明代这样一个复杂而陌生的环境,而ak乃是世界上产量最高,适用范围最广,稳定性最好的枪型。 上膛动作可靠,勤务性好; 坚实耐用,故障率低,无论是在高温还是低温条件下,射击性能皆很优良; 尤其可在风沙泥水中使用,性能可靠; 结构简单,分解容易。 号称步枪之王!每年超过一亿只枪在世界各地进行实弹验证,名不虚传! 单枪重量4公斤,有效射程300米,弹夹容量30发,可点射也可连射! “来来来,每人一把!”徐胜高喊到。 “能吃吗?”他听见一个羸弱的声音在身后问到。 靠,这他妈是枪!你说能不能吃? 他转过身来,便看见朱由检正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发黄的饼干碎末,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而不远处的那些黑不溜秋的泥人们,已经开始从那个大箱子的窟窿里,掏出碎末,不管不顾地往嘴里狂塞。 那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就是号称‘一块能顶一整天’的90压缩饼干。 这是大夏国在90年代研发的军粮,曾大批量装备给大夏国的军士。 热量密度高,每百克热量1860千焦。 这一次徐胜足足带过来25吨,足够五千人吃一天的量。考虑到流民只是想要活下去,或许他们可以吃好几天。 “每人一块,不能多吃!”徐胜顾不上回答朱由检的问题,急忙喊到。 只不过,这些泥人们从窟窿里掏出来的,都是被炮弹砸碎后的碎末,根本无法再分清大小。 徐胜急忙拉住一个看起来像是候恂的老头子,将他嘴里的饼干给抠了出来。 “不能多吃!吃多了会撑死的!”徐胜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饼干碎屑扔掉。“这种饼干吃多了伤胃,你们又是饿了这么久的人,不能多吃!” 朱由检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手中的饼干碎末,然后又吞了一些下去。果断地没有再吃。 泥人们看着朱由检的动作,也都相继停了下来。 “放心!食物多的是!”徐胜丢下手中的枪,一把拉开那个大箱子的门,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那种黄色的饼干。 “以后,我们不会再受饥饿了!”他大喊着,拉开了另外一个箱子的门,里面都是一件一件压缩后的棉衣。 “以后,我们也不会再受寒冷!” 他打开脚下的小箱子,里面都是一把把ak以及满满的弹夹。 “以后,我们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拿起一把ak,哒哒哒地朝天狂射,打光了一个30发的弹夹! “来吧!吃饱!穿暖!咱们去干掉敌人!” 朱由检又一次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双手颤抖着捡起箱子里的枪,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学着徐胜的样子端起枪,习惯性的瞄准,扣动扳机! “啪”地一声,强大的后座将他的肩膀顶得往后一仰,枪座撞在他的腮帮子上,本就还没有痊愈的牙齿,此时又流出了血来。 但是他高兴极了! 这枪的后座力比他以往用过的所有火铳都要大,比那挺已经被砸坏了枪管的重机枪都还要大!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威力也更大啊! 他忍不住也想放肆地朝着天空扫射,但是扣动扳机的手指却始终舍不得。 那一块饼干碎末在胃里慢慢地化作一股热流,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就这么神奇的恢复了过来。 他一只手撑住矮箱子,一个翻身就爬到了最大的那个箱子的上面。 一枚炮弹从他的头顶飞过,砸在他身后的湖面,溅起高高的水柱。 可是他浑然不顾,只觉得胸膛里燃烧着火焰! 像是要爆炸一般!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哒哒哒!” 他一口气打空了弹夹! 然后对着天空高喊:“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岛上此时只剩下了十三个人,但是众口一呼,竟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轰!” 又是一枚炮弹砸入水中,成为了他们欢呼的注脚! “轰!” 又是一道水柱升腾而起,水花从空中跌落下来,在晚霞中闪耀着七彩缤纷! …… 哒哒哒的声音传入了刘汝魁的耳朵。 “将军,他们在干什么?”身后亲卫疑惑不解地问到。 “他们在欢呼!”刘汝魁说到。 “欢呼?他们在欢呼什么?”亲卫问到。 “他们在欢呼:大明万胜!” “哈哈!”亲卫大笑了起来,“这些人已经走投无路了,怕是他们的回光返照吧!哈哈!” 刘汝魁没有说话。 只是拔出刀来,一刀砍掉了那个正在抖抖索索调校大炮准星和照门的士兵的脑袋。 “打了半天,只见水花,反而把敌人打高兴了,我要你何用?” 操炮手的脑袋掉落在地,滚到另外一堆脑袋旁边,新鲜得略显孤独。 “红夷大炮,也不过如此!”刘汝魁说到。 “传令,将那一只北上的军马调过来!”刘汝魁淡淡地说到。 亲卫大惊,迟疑了一下,说到:“将军,那是左营制将军亲自下令北上的……” “左营制将军……你是说刘芳亮吗?”刘汝魁冷笑了一声,说到:“等我杀了他,我就是制将军!” 身后的亲卫不敢再多言,翻身上马,匆匆传令去了。 在亲卫离去之后,刘汝魁脱下自己的衣甲,扔进水里。露出一身黝黑的皮肤,上面尽是斑斑点点的裂纹。 自童年时他便是如此。 所有人都嘲笑他,欺辱他,甚至是那些与他同行的流民也看不起他。说他会带来祸殃,最后连他自己的父亲也将他换了一件棉袄,将他剥光后扔在了路边。 可是最后那些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他将自己浸在水里,刺骨的冰寒,让他觉得痛快! 连皮肤上的酥痒也消失了! “什么大明?什么大顺?与我何干?” “我只希望,所有人都跟我一起去死!要死得痛苦……才痛快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兴奋的潮红! 第十二章 登岸 大炮又响了两轮,不过落点一次比一次离谱。 第三轮迟迟没有响起来,之后也再没有响起。 岛上的人们洗干净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面,只感觉春天已经到来了,并且还有太阳晒在自己身上。 篝火重新燃了起来。 徐胜和朱由检值守,其余的人都躺在干净的箱子上面,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夜雾升起,月色朦胧。 “徐先生?”朱由检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到了徐胜的身边。 “你不去睡吗?这里有我就够了!”徐胜说到。 “睡不着。” “那你可真奇怪!你看他们都睡了!”徐胜说到。 “朕以前就睡得很少。”朱由检说到:“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朕每天也只睡三个时辰。即使是在睡梦中,朕好像也在批阅奏折,与大臣商讨国是。” “你那叫瞎忙!”徐胜说到:“看看你把国家搞成了什么样子?你要不那么忙,说不定还好些。” “呵呵,”朱由检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许吧!” “等到了南京,你得好好检讨检讨,别什么事都插上一手。该你管的你管,不该你管的你就别管!” “朕知道了。徐先生?” “嗯?” “你上次说,要给朕讲一讲那一群人的故事?”朱由检说到。 “讲什么故事啊,没空!”徐胜才懒得讲呢。 有些故事,不管怎样讲,该相信的人总会相信,不该相信的人永远不会相信。 谁能想到,一个烂到底的农业国家,最后竟然会逆风翻盘呢? “讲讲吧!” “这个拿去!”徐胜从身上摸出一个黑色u盘,递给了他。“128个g,你有空在你的电子书上慢慢看吧!” “电子书……丢了!”朱由检说到。 前夜船翻的时候,他在水底扑腾,想要将子弹给捞回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电子书啊。 徐胜愣了一下。“没事,下次再给你带一个新的。” …… 天亮了。 “砰!”地一声枪响,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岛上的所有人都迅速的爬了起来,每个人都吃了一点饼干,喝了一通热水。 那一块曾带着他们从湖岸上来到这里的木板终于又发挥了用途。两个还没有痊愈的伤员坐在上面。 不过这一次,大家说什么也不让朱由检下水拉‘船’了,宁愿不走也要让他坐在船上。 朱由检坚持不过,只好蹲在了‘船’上,穿着干净温暖的长款羽绒服,看着脚底下前后六个推‘船’的汉子。那个叫文德嗣的少年非要走在最前面,他说他要是不好好表现,将来皇帝给他说个丑媳妇咋办? 大家都笑了起来。 侯恂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丑不丑有什么要紧,吹了灯不都一样?” “要紧!要紧!”文德嗣急忙回答说。 徐胜理所当然地上了船。不但如此,他还奢侈地将那个装枪的塑料箱子给搬上了船,自己坐在上面不说,还把脚翘了起来。“陛下,要不来坐一会儿?” 朱由检手里握着枪,蹲在船头,一会儿看着水里推船的汉子,一会儿转身看看船上的伤员。听见徐胜的话,头也不回地摆手,回答道:“不用不用……你坐,你坐就好!” 他昨夜一宿未睡,现在依然精神百倍。 一想到上岸之后,他将带着这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士兵,带着来自四百年后的强大武器,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他就心潮澎湃不已。 他已经想好了,先立足南京休整,然后传檄天下北伐,还都北京。 然后偏师西向,灭掉李自成;而自己就可御驾亲征,打出山海关,收复宁远,攻克辽阳…… 再造铁甲战船数十艘,控制南洋、西洋; 之后远征法兰西,决胜英吉利! 再将大明的旗帜插上落基山!在拉什莫尔山上雕刻出他朱由检和太祖高皇帝的雕像! 哈哈,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 这一次徐胜一共带来了三十条枪,一万发子弹。 本来还另外带来了五千发机枪子弹的,只不过机枪运气不好,被大炮的实心弹球给砸中了,没法用了。 孙锵心痛得不行,一开始非要带着机枪的尸体走,说等到了南京城,要找最好的匠人来修。 徐胜费了半天劲都说不通,孙锵始终认为:“我大明能工巧匠无数,又怎么可能修不好这区区一个枪管?” 区区一个枪管? 什么叫区区一个枪管? 徐胜当即就@东西厂提督大哥,“机枪枪管坏了,该怎么修?” 提督大哥秒回:“别修了,下次带一个新的!” “如果非要修呢?” 等了好一会儿,提督大哥的回复才姗姗来迟。“你需要一个一个国家计划委员会、军事工业委员会和九个国防工业部、600个相关专业、8000家配套厂家,但你最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你要知道,直到1953年,大夏国才造出第一根无缝钢管。直到2021年,某个南亚大国的枪支还需要进口……现在你告诉我,你想在明朝造枪管?你为什么不种红薯呢?红薯也是战斗力啊?” 红薯红薯! 现实世界里的专家们就知道让自己种红薯! 且不说红薯种子的问题,就是湖岸上那一群连野草根都不放过的流民,红薯苗苗儿都能被他们给薅没了! 还种红薯! 徐胜关掉了手机。 觉得和孙锵解释造枪管到底有多么难,实在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于是干脆告诉他,“别管这玩意儿了,我重新给你一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孙锵问到。 “喇叭!”徐胜掏出一个塑料折叠式喇叭丢给他,“有了这玩意儿,你至少可以当个千总!” 冷兵器时代,指挥基本靠吼。 要是当年张翼德有这样一只神器在手…… …… 天亮了。 “将军,他们准备上岸了!”亲卫说到。 刘汝魁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跨上了战马。 在他的身后,两千名大顺士兵默然肃立,远处还游弋着一只百余人的骑队。 他们穿着从大明府库里搜出来的崭新的衣甲,带着大明士兵的兜鍪,手里拿着大明士兵的大刀和长矛。 年初的时候他们从西安出发,一路势如破竹,经河南、怀庆、直至济南,原拟与西线大顺军对京师形成两面夹击,不料西线进军神速,直接便将京师拿下了。 他们这一路大顺士兵,除却一部分主力北上与西路军胜利会师以外,还留下了一部分驻留在济南府一带,控扼山东,徐、淮一带。随时准备为南下渡江前驱。 不料,昨日忽传来右营制将军急令,全军急速拔营北上,不得延误! 他们收到命令,不敢怠慢,连夜出发。刚入了河间府,便遇到了刘汝魁,以左营右威武将军的身份,命令他们立即随他赶往任丘剿匪。 剿匪? 他们差点没反应过来—— 好吧,不是剿自己!自己现在已经是官军了呢! “将军,大炮已经进入预定射击位,霰弹药子已经就绪!”一名斥候打马过来汇报。 不一会,又一名斥候骑马跑了过来。 “将军,他们已经半渡了!” 刘汝魁闻声,拉下额上面甲,双腿一夹马腹,手中长刀向前一挥。 口中大喊了一声:“杀!” 身后大军便跟着他齐齐向前压了过去。 鼓声如雷。 第十三章 雨战 ‘船’行到一半,天空忽然下起雨来。 春雨一旦开始下,便没完没了,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 不过却也不大,绵密如针,一根根细细地戳在平平整整地湖面上,涟漪凌乱。 朱由检突然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你们听!”朱由检指着前方大喊到。 徐胜侧耳倾听,除却耳边嘈嘈切切的雨声,似乎还有砍杀的声音和哭喊的声音传来。 “他们在杀俘!”侯恂对此经验丰富,瞬间便听出来了。 俘?哪儿来的俘?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开始剿杀流民了! “快!快!”朱由检大叫到。 船上的所有人都从船上跳了下来,连侯恂都脱下外套,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推着木板上的辎重开始急速前进。 雨幕阻挡了视线,但随着众人的急速前进,惨叫的声音越加清楚的传来。 等到徐胜能够看到岸边时,却见身边竟然有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几支羽箭落了下来。 对方也同时发现了他们! “散开!”徐胜大喊了一声,举起枪来,也不管那岸边影影幢幢的是流民还是大顺军士兵,直接给了两枪过去。 他们虽然火力强大,但是人手不多。如果聚在一起,运气不好的话,对面一炮霰弹就能将他们全部报销了。 防弹衣可没法保护他们的脑袋! “哒哒哒”的声音顿时凌乱的响了起来。 岸上的羽箭在雨水的影响下威力大打折扣,没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很快徐胜就冲到了岸上。 同时冲上岸的还有好几个人,每个人都手里端着枪,见人就是一枪。 徐胜比较浪费,扳机扣个不停。 孙锵和朱由检这些人却是珍惜子弹,一枪一枪打得很有节奏,看起来他们才是老手,而徐胜只是个玩儿枪的菜鸟一样。 徐胜一直打空了两个弹夹,四周才终于没有见到其它活人了。 朱由检等人也靠了过来,大家汇合到一处。 只是,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 尸积如山! ‘尸积如山’这四个字,在以往徐胜的认知中,这只是读书时所见过的一个显得夸张的词语。 但是眼前,那些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起来,是真的如山丘一样。 后世有一位名叫李自健的画家画过一幅名叫《屠生佛》的油画,如今正以实体的方式还原在他的面前。 连尸堆上方,那个用一根竹竿撑起来的小孩子尸首,都几乎一模一样。 四野沉寂,只有雨水沙沙的声音。 徐胜需要仰头,才能看见那一堆尸体的顶部。 候恂将枪背在背上,颤颤巍巍地爬到尸堆最高处,将那个孩子从竹竿上取了下来。 他还没有死,但显然是没法活了。 那根竹竿从他的屁股后面穿进去,一直捅进了他的肚子里面。 当候恂将他抱下来的时候,他也紧紧地抱着候恂。一只皲裂到如同老树皮一般的手,和一只稚嫩到如同青笋一般的手,握在一起,黑白分明。 他微弱的哭声在候恂的怀中戛然而止。 反而是候恂嚎啕大哭了起来。 …… “向北!”朱由检说到。 他们本该南下的。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将枪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将朱由检簇拥在队伍中间,向北而去。 北面还隐隐有惨叫声传来。 地面上的泥泞裹着鲜血,雨水还不够大,冲刷不掉那些红到发黑的颜色。 “如此倒行逆施,那闯贼,到底是怎么得的天下!啊?”朱由检双目赤红,问徐胜的时候,一腔悲愤。 被大顺军驱赶过来的流民,总共有两队,一队从南边而来,一队从北边而来。 以徐胜三日前所见,两边人数起码不下一万。 现在南边的那一队已几乎死绝,还剩下北边那一队,惨叫声未止。 朦朦胧胧的烟雨中,徐胜听见耳边枪声已经响了起来。那些按捺不住的小伙子们,早就持枪冲入了人群中,将那些穿着大明军衣甲的大顺士兵一一点杀。 这些大顺士兵也甚是悍勇,举着人尸当盾牌,硬生生地顶着枪林弹雨往前冲。 只是在子弹面前,悍勇已经失去了意义。 吃一枪不会倒下的人,吃第二枪也会倒。血肉之躯,终究难敌钢铁。 战斗在十分钟之内便结束了! …… 那些被解救下来的流民,一个个麻木地坐在原地。 既不知为何而死,也无感于为何而生。 对于他们而言,生命……是老天爷给错了的东西。 杀我的人我不恨,因为我该死; 救我的人我不喜,因为我不还! “无生老母生阴阳,百亿皇胎往东方。原灵染尘皆迷惑,三阳劫变皆如常……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就在这沙沙的雨声中,凌乱响起的枪声中,鲜血喷涌的汩汩声中,刀锋入体的牙酸声中……竟然响起了喃喃的诵经声。 一开始只有一声,最后竟然百声千声汇成了一声,如同疯魔一般。 …… 徐胜放下了手中的枪。 在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一个穿着明军衣甲的人了。 可是那些坐在地上,任凭鲜血淹没自己,任凭雨水冲刷自己,只顾着念经的流民们……他们真的还是人吗? 即便是将他们救了下来,他们又能活多久? 他们原来是农夫,是商人,是地主…… 可是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心赴死的行尸! 连朱由检也看出了不对来。 他用脚踢,用拳头捶,用枪托打,甚至将子弹射入了一个流民的大腿里面…… “起来!起来啊!你们得救了!” “站起来!站起来啊!” “你们没有死!你们要活下去啊!” 年轻的士兵们将这些流民像玩偶一样攘来攘去,可是这些人的眼中再没有神采,疼痛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他们唯一还能记住的,只有属于他们的“真空家乡”! 那是他们唯一残存的希望! …… “哈哈哈!”刘汝魁站在高高仰起的炮管上,狂笑不已。 他的肩头在刚才的雨战中挨了一枪,但是他并没有死,而是被他胯下的战马给驮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越发猖狂,甚至将身上的大氅都抛飞了起来! “这才是毁灭!” “这才是痛快!” “哈哈,哈哈哈!” 两千大顺军北伐精锐被他毫无怜惜地葬送,他搜罗到的散兵游勇也早被他当做消耗品抛洒掉。 可是他无所惧! 他喜欢那种枪口喷薄而出的火焰! 也喜欢被钢铁子弹击中后的痛快! 他更喜欢,脚下的大炮开火,让他整个人都宛如踩在红莲上一样! “开炮吧!” “绽放吧!降临吧!” “我们一起,回归吧!” 伴随着他的大呼,操炮的亲卫点燃了大炮上的引线。然后虔诚地跪在地上,口中喃喃念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他的声音随着那嗡嗡的诵经声,汇在一起。 他的脸上,充满了希望和愉悦。 “轰!” 一朵鲜艳的红莲在炮口绽放开来! 第十四章 天地洪炉 “救人!快救人!”徐胜大喊到。 在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侧躺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淹没在血泊中,双手努力地朝他伸着。 徐胜取出随身携带的饼干,捏碎了塞进他的口中。 那人便就着地上的血水努力吞咽了起来。 还好,还能吞咽—— 可是,转眼间徐胜心中的欣喜便黯淡了下去。此人的双腿已经齐根断了,这种伤势,已经不是食物能够救得活的了。 他一狠心转身走开,继续在尸堆里翻捡。 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本来只需要一口食物就能活下去。可是,绝大多数都身受重伤,无法挽救了。 “啊……!”连续翻捡了十多具尸体,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抓狂,大叫了起来! 朱由检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人抱头痛哭! 即便如此,那些士兵也有些依然没有放弃。他们拿出自己的食物,毫不吝惜地塞进那些人的口中。 “站起来!站起来啊!” “你们得救了!咱们能活下去啊!” 春雨淅沥的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绝望的嚎叫声。 “念什么念!别念了!”孙铿冲入那些诵经的人群中,拳打脚踢,企图将他们从迷幻中拉出来。 成堆的饼干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可是这些人视若无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们看,食物就在你们面前,你们能活啊!”孙铿绝望地吼到。 …… 南面。 退下去的大顺士兵挤成一团,挤挤挨挨地将手中的长矛指着前方。彷佛雨雾之中正有一只恶鬼,随时会冲过来。 “哨总,咱们再冲一轮吧!”领头的军士大喊到。 他们本就是将脑袋挂在裤腰上的土匪,这天下风云变幻,莫名其妙便成了官军。然而数十年如一日的杀戮积习依然没有改变,在济南府驻扎时清闲了几天,早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所以在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时,才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比起那些新上任的防御使、统会,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反而是皂鹰的命令,更对他们胃口。 不料,正砍杀得高兴,忽然便从湖水中冲出十多个手持火铳的厉害家伙,兄弟们呼啦啦便倒了一大片。 他们的习性,一向是进退如风。眼见不妙,拔腿就跑。 即便如此,那一只两千人的队伍,能撤下来重振的也不过几百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竟损失了一千多兄弟?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冲你mb啊冲!”一个耳朵上鲜血淋漓的魁梧汉子怒吼了一声,一脚踹在那人的腿上。“你tm眼瞎了吗?看不见咱们还剩多少人吗?” 损失这么惨重,他这个当哨总的也干到头了。此时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手下不懂事,还想要莽一波! “那咱们能怎么办?”那个被踹了一脚的士兵也是不服气,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心中的怨气一股脑说了出来。 “咱们本就不是闯王的人马!左金王被李自成赶去了甘州后,咱们就不受待见了!入京的事情也没咱的份!哨总,咱们不能败啊!再败下去,这大顺就没咱们的位置了!” 魁梧汉子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一巴掌散在那人的脸上,将他兜鍪都扇飞了。“你他娘的还敢胡说!” “哨总!”那挨了一耳光的士兵也是硬气,呸出一口鲜血,扭过头来说到:“挨了你这一耳光,老子算是还了你的恩情!往后咱就不欠你的了!” “你tm想找死吗?”魁梧汉子怒吼到,一个大步冲上来,抓住那人的胸口衣襟,狠狠说到:“现在哪还有什么左金王混世王,都是大顺——” 话音未落,低下头来看,却见一柄血亮的刀子戳入了自己的胸口。 “你……”魁梧汉子犹自不敢相信。 “对不起,哨总!”军士将手中的铁刀用力一绞,说到:“兄弟以前是求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成。可是现在,兄弟想要的是富贵!” “不要……” “老子受够了苦日子了,这几日在济南府,那tm才是人过的日子。老子也想要当将军!”军士狠狠地说到。“你tm挡着老子的路啦!“ 然后他朝着身后一挥手,说到:“跟老子再冲一轮!死了当投胎,活了就能进京享富贵了!” “进京!” “进京!” 在几个士兵的带动下,剩余的人都跟着大吼了起来。 却在此时,“轰”地一声! 一团黑雾从远处崩了过来,在众人的头顶上洒开。 顷刻这群士兵便倒下了一大片,哀嚎声顿时响起。 领头的这位军士也倒了下去,满脸都是被铁砂打成的窟窿。他躺在地上,嘴里汩汩地流出鲜血来。 四肢抽搐,嘴里和着血沫咕嘟出最后一句话:“刘汝魁……老子……入你姥姥啊!” …… “走吧!“徐胜踩着尸堆,走到朱由检的身边,低声说到:“没救了!” 这是一场失败的营救。 哪怕他们用尽了全力,依然没有将这一批流民给救下来。 这一批流民,从他们被驱赶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不,也许更早,从他们被逼离开家乡,踏上流亡之路那一刻,他们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徐先生,”朱由检神情低落,“都是朕的错啊!” “走吧!”徐胜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向前方拖去。 明末的这一场乱世,所有人都身处其中,概莫能外。 九州大地变成了一块血肉磨盘,每一个人都在磨盘中,每一个人也都是推磨人。 雪崩之后,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 “轰!” 北面远处突兀响起一声巨响。 徐胜拉起另外一个士兵向北奔去,只见三具大炮歪倒在地面,其中一具炮管已经炸裂了开来。七八具尸体倒伏在地面。 一个浑身漆黑如墨的男子靠着炮台坐在地上,双膝已经崩断。在见到徐胜之后,他硬生生靠着双臂的力量将自己抬了起来,让自己坐在炮管上,与徐胜平视而坐。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徐胜颤抖着声音问到。 “呵呵,你猜对了。”刘汝魁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徐胜忍不住继续问到。“他们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哈哈,哈哈哈!”刘汝魁大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能活吗?这世道,人吃人啊!舍不得下嘴的,迟早都会死!谁会给他们活路?大顺,还是大明?我是在救他们,你知道吗?” 不待徐胜回答,刘汝魁又反问到:“这位兄弟,看起来家境应该不错吧?平日里吃得饱,穿得暖,才能养出你这样白嫩的身子。可你吃的,穿的,是从哪里来的呢?” 徐胜没有说话。 “谁他妈不是爹娘生的?谁他妈就活该受死?是我吗?是我吗?”刘汝魁大声吼到:“老子拿出命去拼,才拼来一个如今能够与你这样的贵公子平视的机会,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惜命吗?放在十三年前,老子就是潼关城墙下的一坨烂泥,没有谁会在乎!没有谁会多看一眼!老子是为了什么?“ 他的双目流出血来,紧接着耳朵和鼻子里也有血淌了出来。可是他还是紧紧地抓住炮管,不让自己跌下去。 他依然在大吼:“可是,老子拿命拼出来的东西,就是给了你们这样一群人渣吗?” 他对着徐胜大吼,可是却又好像不是。 “你们在济南城里烧杀抢夺,奸淫掳掠,难道老子拿命拼了十三年,就是为了你们这样一群杂碎吗?啊?” “老子不是土匪!你们才是!你们都是!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闯王啊!”他朝天大吼了起来。“老子后悔了!大顺就是一坨狗屎!狗屎!你们都以为我是一个疯子,其实我不疯,老子杀的是贪官,行的是天道!我刘汝魁,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杀!杀!杀!” 他咕咚一声从炮台上跌落了下来,再没有了生气! 第十五章 李自成 料峭春寒中,紫禁城里响起了雄浑的鼓乐。 礼政府在宋献策的操持下,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便演练好了一套完整而繁琐的礼仪。 李自成坐在被春雨淋湿的平台上,手里提着一壶烈酒。 突兀响起的奏乐似乎惊醒了他,他回过神来,提起酒壶又狠狠地灌了一口。 平台下跪着一地的臣子,他醉眼惺忪地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耳边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陛下,该登基了!” 登基? 他晃了皇脑袋,登什么基? “陛下,请速往皇极殿吧,大臣们都在那里等着了!” 他定了定神,仔细看了一下。“哦,是宋军师啊。” “陛下!”他又听见一个声音说:“时辰已经到了,将士们都在武英殿等着拜见陛下呢!” 将士们? 将士们不都在山海关吗? “去去去,我不去!”李自成挥了挥手,说到:“吴三桂呢?让吴三桂来见我!” “陛下!”李自成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凛。 这个声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回过头来,便见一个高大的女子走了过来,抓起他的肩膀猛摇了一下:“陛下!醒来!你怎么还不醒来!” “呵呵,是桂英啊。”李自成醉醺醺地说到,跄跄踉踉地要去扶她,却扶了个空,抱着柱子坐了下去。 高桂英挥了挥手,示意其它人都退下。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高桂英便端起宫女留下来的一盆清水,哗地一声,扑在了李自成的脸上。 然后一把夺过李自成手中的酒壶,狠狠地砸在地上。 “喝喝喝,就知道喝!山海关大败,所有人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李自成打了个冷颤。顿时便醒了几分,虽然脑子还是肿胀得厉害,但是终究恢复了正常思考。 他愣愣地看着高桂英,惨笑了一声。 “桂英啊,没了……没了啊……”,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来,靠在柱子上大哭了起来。“老营三万人马……一朝丧尽……大顺根基,毁于一旦……全都没了啊……” 高桂英叹了口气,和他并肩坐了下来。 也不管他是否有在听,只认真说到:“陛下,当年从商洛山中,我们只逃出来十七人,可是你看看现在,咱们拥兵百万,天下归心。现在的情况,难道比那时候还要糟吗?” “你不懂,桂英。”李自成惨然说到:“那时候咱们虽然只逃出来十七骑,可是河南、山西到处都是咱们的兄弟。咱们只要振臂一呼,转眼就又能聚起几万人马。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高桂英说到:“刘宗敏、李过、袁宗第这些骁将还在,京师的粮食够咱们吃上好几年都不会缺,从各处而来的勤王之师不日就可抵达,而且北京的城墙那么高那么厚……” 这些道理高桂英并不是乱说。 此时大顺的情况比之大明还要好得多。 李自成惨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问到:“可是谁替我们去打仗?这满城的百姓,现在一个个恨不得食我之肉、饮我之血!哪里还能放心让他们上城墙?京师定然是守不住了!” “那咱们至少还可以退回西京啊!”高桂英说到:“关中险固,物资丰饶,自古乃是帝王之资,咱们未尝不能卷土重来,收拾河山!” “收拾不起来了,唉!”李自成一声长叹,说到:“你看这被你摔碎的酒壶,还能再收拾得起来吗?碎了就是碎了……也没时间收拾了,没有机会了……” “难道你做了陛下,就不能再做回闯王了吗?”高桂英耐心劝说到:“这天下糜烂了数十年,人心在我大顺啊,陛下!你还记得咱们刚入京时,家家户户都在欢呼雀跃吗?陛下,百姓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李自成陷入了短暂的遐思,想起当日从承天门入京时,满城欢呼的景象,他也忍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那笑容一转即逝。 “桂英,实话和你说吧。”李自成又长吁了一声,说到:“若是咱们还没有进过北京,将士们还没有看过这花花世界,别说山海关一败,便是又来一次商洛山之败,我也不怕。就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大不了丢了京师,不要这山西,连太原和山东都可以送出去,只要咱们退守黄河,守住西京不是难事。可是啊,桂英……” 高桂英没有说话,但是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头上的金步摇,腰上的玉珏,身上的绸缎……这些东西,自她入京以后,便再也舍不得摘下来了。 她是如此,更别说其它人了。 以前的时候,大家都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可是现在不同了。 就像那些大明的军士一般,家里两三所宅子,七八房姬妾,每年白花花的银子从手上流过,谁还愿意提起刀来和别人拼命呢? “桂英啊,你看过牛丞相的轿夫吗?穿绸缎的!你见过袁宗第的佩剑吗?镶金的……” 李自成喃喃地说着,将那些老兄弟一个一个地说来,竟没有一个不堕落的。“你说,大顺……和大明有什么不同?还如何收拾?啊?” 却见高桂英将头上的金冠摘了下来,将腰上的玉珏取了下来,连身上的衣服都一件一件解了下来,扔在地上。 “陛下!闯王!”高桂英狠狠地说到:“我高桂英贪慕金银,可这些金银是我一刀一剑打出来的,我自认拿得光明磊落。如果这些东西,让闯王觉得我就沉沦了,让闯王觉得我高桂英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那我就将它们都还回去吧!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我只要看见以前那个闯王!我要看见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小子!我要看见以前那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李鸿基!我要看见以前那个浑身血葫芦似的还要疯狂gan我的李自成……” 高桂英的身体就那样袒露在李自成的面前。 那是一具粗粝、暗黄,伤痕累累的身体。其中最大的一处刀疤,从她的左肩头一直劈到了她的右乳。 李自成一下子怔住了。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高桂英说到:“当初我们就是这样一无所有地被赶出的甘州,大不了我们又重来一次!这世道,不就是比谁更狠吗?建虏吃过的苦我也吃的,建虏喝过的雪我也喝的,凭什么咱们就要输给他?” 看着高桂英遍体鳞伤地袒露在自己面前,李自成蓦然惊醒了。 一拳擂在廊柱上,将双人合抱粗的廊柱给锤得嗡嗡作响。 解下身上衣服扔给高桂英,跳下平台,朝身后大声说到:“我去前方杀敌去了,替我遮护好后路!” 第十六章 吃着火锅唱着歌 4月29日,李自成于武英殿登基。 翌日,率军出城,往山西、河南分两路撤退。临行之日,杀吴三桂一家大小34口,曝尸屋顶之上,意为死无葬身之地! 前明太子、永王、定王,以及一干勋贵皇亲,皆被屠戮殆尽! 又在城内放了一把大火,尤其是内城三大殿,付之一炬! 能带走一律带走,带不走的也不能便宜了建虏! 昨日还满城欢庆的北京城,今日却又成了人间地狱。 …… 这一日,晴。 济南府往北80里处有一条土河,土河绕过禹城,在城南堆积出一处三角洲。 此时禹城已经破败,城中只有野狗狐鼠成群。 从北边的方向上来了一队人马。流民不像流民,军队不似军队。 说他们像流民吧,可先头那几个军爷却都背着火铳,一身衣服整整齐齐,那料子一看就是苏州的机器才能做出来的好货。 可要说他们像军队吧,那队伍后面跟着一群乌泱泱的扶老携幼的人群,分明是再清楚不过的流民。 而且他们还有马,虽然拉着车,但是那马一看就是战马,可比普通的马大多了。 这一幕倒把出来踏春的郭庆给看迷惑了,骑在枣红小马上,伫立在小山头,远远地看着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小姐,咱们快走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卒牵着一匹老马,手里提着一根六尺长的短矛,走了上来。 老卒爱惜马力,能自己走路的时候绝不骑马,这一路行来,碰上溪涧乱石等易伤马蹄的坏路,老卒甚至会托着马前行。反正是千万不能委屈了这一匹老家伙。 “铁叔,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女子撒着娇说到:“你看他们的衣服,好有趣啊!后颈上还挂着个帽子,毛绒绒的,一看就很暖和。” “嗯。”被叫做铁叔的老卒自从发现那一只队伍之后,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小姐,咱们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 “才一会儿好不好?哪里有很久!”女子说到。她才不想回去呢,整个济南城都是臭烘烘的,有那些大顺的士兵在城里,她就不想回去。 老卒的目光却和少女不同。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见识和眼光都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能比的。 小姑娘只看见了别人的衣服好看,只看见了那些背火铳的的汉子一个个都很神气。 可是在老卒的眼中,更可怕的是,那些人的衣服,无论颜色和款式都是一样;那些人背上的火铳,无论长短还是粗细都是一样的;那些人看似行走得漫不经心,可是一个个混不吝的神情,那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只成建制的队伍! 放在大明朝时候,非得是一镇总兵或者边省督师才养得起这样的一只卫队。 “铁叔,你以前见过这样的队伍吗?毛绒绒的啊!”枣红小马背上的小姑娘问到。 “见过。”老卒回答到。 “哇,铁叔你好厉害!”小姑娘羡慕地说到:“是在哪里呢?他们也有这么好看吗?” “那还是在宁远的时候,”老卒的声音如同白开水一般平淡,“那些建虏披着厚厚的黑熊皮,从雪地里冒出来,一下子就将我们的战马都吓坏了。” “是吗?”小姑娘看了看眼前这一匹老态龙钟的老马,“它也被吓坏了吗?” “呵呵,它可没被吓坏!”老卒笑着说到:“我这老伙计厉害着呢!他驮着我连续走了三天三夜,在山林子和那些黑熊一般的建虏捉迷藏,最后建虏都退了,我们才回到了山海关。” 为什么是回山海关而不是回宁远? 小姑娘没有问,她还太小了,想不到那么多。 但是老卒的心里,却早已经悄悄地千疮百孔了。 因为宁远丢了,他回不去了。 “他们在吃什么啊?好香啊!”小姑娘说到。 她在小山丘上远远地看了好久了,那一群人马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停了下来。 他们围成一团,隔得太远了小姑娘看得不太清楚,但好像是那个军士将手伸入一堆干草里,干草就燃了起来。她确认对方没有用燧石或者其它什么的,反正火就那样升了起来,实在是太神奇了。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呢! 他们将一个铁锅挂在火堆上,往铁锅里加了水,再将肉啊菜啊这些统统都倒在里面,然后那个点火的军士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口袋,往热锅里添加了些什么东西。 香味顿时便飘了起来,连小姑娘都忍不住咽了好几口口水。 “铁叔,你说他们吃的是什么啊?”小姑娘问。 “不知道。”老卒说到。“小姐,我们快回去吧!要是回去得晚了,将军可就生气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小拨转枣红小马的马头,便往山丘下跑了过去。 老卒一把想要牵住小马的缰绳,但是没有牵到,只好一翻身上了那匹他从来不舍得骑的老马,紧跟着追了上去。 顺便往背上插了根小旗,好让暗处的人提高警惕。 …… “要不要来点酱料?”徐胜问朱由检。 “嘶!”朱由检吃得满头冒汗,一个劲地摇头。“不要了不要了,我感觉我都快要冒烟了!” “哈哈!没有酱料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你不懂。”徐胜一边说,一边拿着木棍在锅里挑挑拣拣地翻找着。 进入济南府之后,天气便渐渐的晴朗了起来。 这已经是徐胜自上次白洋淀之后,又一次穿越过来了。 这一次,终于没有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压力,让他可以从容布置了。他除了为这只队伍再次补充了子弹,又为孙锵重新搞了一挺重机枪之外,还为大家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比如号称可以隔着三千米通话的步话机。不过由于电磁环境的不同,这玩意儿一说话就是‘滋滋滋’的声音,最后只能成为了摆设。 还有人手一个的望远镜! 以及工兵最强装备——工兵铲! 还有专家组强力推荐的最强战斗力——红薯!这玩意烤着吃那是真的香啊! 但最受欢迎的还是徐胜扔了一把子弹减轻负载后,偷偷塞进去的几包火锅底料! 新鲜的狗肉,剥皮洗净切成块,用盐和大料腌制半个小时,放在开水里一滚,放入葱段和香菜一激,那味道,简直不摆了! “去,叫何老板也过来尝尝!”朱由检满脸红光地说到。 何老板是后面那一群流民的首领。 白洋淀一战之后,朱由检最终还是从死人堆里搜罗出七八十人来,这些人都是些精壮男子,一口食物下肚,便都又活了过来。醒来之后,这些人说什么也不再离开了,非要跟在队伍的后面。沿途几百里的路走下来,又陆陆续续加入了一些流民,到现在,这一群流民队伍已经高达千人了。 何老板就是在某一天,从他们之中脱颖而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首领。 …… 徐胜用手中的木棍敲了敲铁锅,对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说:“来,叫声叔叔,叔叔给你肉吃!” 那个小姑娘自出现在山丘上的时候,所有人便都注意到她了。 在这样破烂的世道,一个小姑娘能够骑着马儿在外面瞎晃悠,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来头不小! 并且不是一般的‘不小’,而是一亮出招牌所有人都得让路那种‘不小’! 第十七章 老卒奇遇记 “我只闻闻,我不吃!”小姑娘将手往身后一背,坚定地说到。 徐胜一愣。 好吧,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算了算了,不叫叔叔也行。来吃吧!” 徐胜用木棍穿起一团肉,递了过去。那小女孩反而后退了一步,说到:“我不能吃。” “为什么?” “我怕有毒。”小姑娘说到。“阿爹说,在外面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 “哈哈,那行!你闻吧!”徐胜笑了一下。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卒始终将短矛提在手上,以他所处的距离,他胯下那匹老马一个冲刺就能赶到,他手中的短矛一个投掷也能飞到。 …… 以老卒的眼光看来,这一处营地的选择颇有些讲究。 三面环水,只一面朝向陆地。 即便是朝向陆地的那一面,现在也被一群流民垒起了一个一人高的土垒,又在土垒前面挖了些深坑,撒了些铁蒺藜。 流民们干活很卖力,完全不是老卒以往所见到的那种磨磨蹭蹭地干法。那种架势,只有老农在耕作自己家的土地的时候才会有。 土垒上面,一个三条腿的架子上面,搭着一根长长的枪管,枪管的屁股后面,又是一条金黄色的皮带,一直拖到旁边的木箱子里。 看起来像是大炮,却比大炮要小得多。 也有点像火铳,又比火铳要大多了。 难道他们就想靠这个奇怪的玩意儿守住阵地吗? 老卒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们没有见过建虏人的骑兵,自己可是见过的。建虏人的骑术也都很精湛,他们甚至能将自己藏在马肚子下面,等到冲到面前了,才翻身上马给你劈头来上一刀。 像这种壕沟和铁蒺藜,也就挡得住那种练了三天骑马就上战场的新兵罢了。 他还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心中,已经将这一行人的对手提高到了建虏骑兵这个高度了。 …… 小姑娘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美食的诱惑,自我安慰地说了一声:“我只吃一点点!” 然后两三口便将木棍上的食物给吞下了肚子去。 她的眼睛里顿时发出光来,一边嘶啦嘶啦地吧唧着嘴,一边拿着木棍在锅里戳戳戳,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 “真好吃!”小姑娘一边吃一边赞到。 徐胜等诸人都有意无意地将大锅里的肉食往她的面前堆,好让她能更容易地戳到肉块。 “这是什么啊?真好吃!”小姑娘问到。 “狗肉啊!”徐胜回答到。 “狗……肉?”小姑娘手里拿着木棍,呆住了! 小姑娘望了望徐胜,又望了望身后的铁叔,一张嘴就哭了起来。 “狗狗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啊?“ “因为好吃啊!”徐胜回答到。 …… 老卒听见小姑娘的哭声,一惊,随即便又放下心来。 只见她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肉块,那动作比所有人都快。 这一群人应该并不坏,老卒想。 自家小姐还太小了,她还不知道食物的可贵。在这年头,能够邀请别人吃一顿肉,那真是得感情好才行。 她还是一个把狗子叫做‘狗狗’的年纪,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就会知道,只要能够活下去,人们是什么都可以吃的。 说起吃狗肉,老卒也有自己的看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黑二花三黄四白……? 老卒遐想了一会儿,便看见三个士兵飞快地跑了起来,他们跑到队伍后面的马车上,一个人从马车上抱下一块白布,一个人手里拖着两根竹竿,还有一个抱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他们将白布挂在两根竹竿上,看起来白布有些透光,于是他们又往白布后面挂了一层黑布。 在他们忙这些的时候,早已经有另外一个士兵搬了一张桌子过来,放在离白布两三米远的地方。等到那个抱着黑色盒子的士兵过来的时候,这家伙还屁颠屁颠地吹了一下桌面。 整个营地的人都好像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连那些还在挖壕沟的人都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流民队伍里有些人已经端着饭碗朝这边跑了过来。 老卒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周围负责警戒的士兵都没有动作,那个坐在奇怪火铳后面的汉子,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有他们才看起来像是正常人。 然后,老卒便看见那一块白布亮了起来。 人们纷纷在呵斥身边的人:“开始了,别吵!”“再吵就不让你看了!” 老卒有些好奇,不自觉地驱马靠近了些,远远地看着。 突然屏幕上便出现了战火连天的情景,一会儿是士兵们抬着云梯开始攻城,一会儿是一位大将拖着大刀在马上疾驰…… 一只箭从里面射了出来,把老卒吓得头一偏,才发现原来那是个假的! 这是什么东西? 里面的小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跑到白布里面去的?他们为什么在里面打仗? 老卒惊呆了! 战争的画面持续了一会儿,便见那一块白布上又变成了滚滚的江水,红色的“三国演义”四个大字从江水中冒了出来! 老卒忍不住踩着马镫站了起来! 这不正是最近正流行的话本吗?老卒自己得闲的时候,都会去茶馆里听上一段…… 老卒又靠近了些,才听见那画面上似乎还有声音传来。 仔细辨认了一番,原来是有个人在唱歌:“滚滚长江东逝水……” 一个长胡子穿着红色衣裳的老汉从江水上飘了过来,只有上半截身子,头顶上还顶着“刘备”两个小字! 老卒一愣。 这人他认识啊! 三国演义里,蜀国的开国皇帝啊! 老卒这么一惊一乍地看下去,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扼腕叹息……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只感觉自己荡气回肠了好几回! 这可比听别人说书过瘾多了! 等到又听见“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下了马来,和这些人挤在了一起。 自己蹲在地上,那个压在自己头顶的汉子,双肘压得自己肩膀生疼! …… “怎么就没有了?不过瘾啊!” “再放一个再放一个!” “对对对!放个昨天那种少电影,龙泽和罗拉演的那个!” 老卒也期待地看着那个坐在黑盒子旁边的年轻人,有些期待别人口中说的那个少电影。不过他希望的还是能继续看第二集…… 那个年轻人佯怒着说到:“去去去!说好每天一集就是一集,看多了对身体不好!” 年轻人和大家调笑了几句,最后还是将那个黑盒子收了起来,说是真不能多放,主要原因是费电! 呵呵,难道那个黑盒子里面装着电母? 老卒找到自己家的小姐,她手里还抓着一块黑色的小球,一口一口地舔着。“铁叔,是这个叔叔给我的,好甜啊!” 老卒便看见一个颌下白须萧然的男子,对着自己笑了笑,说到:“你回去问问郭升,要不要来见我?” 第十八章 分歧 郭升,原明朝柳沟副将。 在崇祯十七年,大明的纸面实力还相当强劲。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多尔衮,其实都还没有做好大明这具庞然大物会轰然倒下的准备。 在大明朝廷的手中,光是在北直隶周围,账面上便有高达80万兵马。 其中,代州周遇吉、大同姜瓖、居庸关唐通、山海关吴三桂、以及柳沟郭升这几大总兵,各个都号称拥兵十万,实力强劲。至少在向朝廷要饷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是兵强马壮的。 年初,就在李自成兵迫居庸关的时候,崇祯欲调吴三桂率关宁军进京,吴三桂一开口便要一百万两饷银,还不还价,说是他麾下十万将士,一条命难道只值十两银子吗? 崇祯一想,这价格确实也不贵,可是自己没钱啊! 算了,幸好朕还有唐通…… 时间一转眼过了几个月,朱由检一想起唐通来,就会忍不住咬牙切齿。“妈的,朕的队伍里怎么会有个唐通!” …… 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朱由检披上衣服,走出帐外,看见河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便亲自温了一壶酒,带着走了过去。 “徐先生,睡不着吗?” “嗯,现在睡眠有些颠倒,总在倒时差。”徐胜说到。 “呵呵,”朱由检笑了一下,递过酒壶去。“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酒,暖暖手吧。” 徐胜接过来,将那只酒壶握在手里。 穿越这种事情,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兴奋的,可是多来上几次,新鲜感就过去了。 特别是每次来到明朝的时候,总是会遇见些令人撕心裂肺的事情;而每次回去,又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种感觉太撕裂了。 他现在的生活就像是一幅画,左边是山河破碎的灰败,右边是河山无恙的彩色。它们本不该是一起的,但是偏偏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朕原本以为,这一次南逃之路,会艰辛无比,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竟是这样清闲。”朱由检说到:“多亏了徐先生你啊!” 朱由检的语气带着讨好。 徐胜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徐先生可曾婚配?”朱由检问到。 “没有。” 朱由检面色一喜,随即又一沉。良久之后,却是叹了一口气,说到:“可惜长平和昭仁两位公主,都已经不在了……” 说罢,他便自己捂着双颊,久久不语。 徐胜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都说虎毒不食子,陛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日……你怎么下得去手啊?”徐胜说到。 朱由检依然沉默不语,过了一阵子,才说到:“徐先生,你知道靖康之后,柔福帝姬的下落吗?” 徐胜心中一寒,顿时无言以对。 柔福帝姬为宋徽宗赵佶第二十一女,靖康之变时,年仅十七岁,正值花样年华,温婉美好,深得宫中喜爱。 不料造化弄人,金军南下。宫室三千多人悉数被俘,连二帝都不能幸免,又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帝姬! 这些北上的所有宋室女性,不管是皇后、妃嫔、帝姬、宗姬、族姬、王妃、宫女、民女,还是宋徽宗的儿媳、孙媳、孙女等,最后都被分配给了金朝的皇帝、皇子、军官、臣民等。 柔福帝姬被完颜吴乞买纳入宫中,不久则厌之,充入浣衣局。连同一起的还有诸皇后、皇妃等。 又二年后,左丞相完颜宗贤纳之,不久即弃,赏给一个名叫徐还的汉人。 其后的故事多有不详,有言其南归逃回,又有言其早已死于北地,众说纷纭。 但不管怎样说,这样经历,对于一位出生宫苑的帝姬来说,简直是惨不忍睹,难以述诸笔端。 甲申年的长平公主,时年15岁,豆蔻初成,恰与柔福帝姬相似。 昭仁公主不过5岁,于此乱世之中,女儿之身,便连成为傀儡的价值都没有。若真任其流落江湖,白洋淀上那个小女孩,或许她也可以姓‘朱’! “终究是……太残忍了些!”徐胜最后也只能慨叹了一句。 只能说,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 “徐先生,今日擅自联系郭升,是我不对。”朱由检突然说到。 徐胜扭过头来看着他,微带不满地说到:“我就不明白了,我们现在火力强大,一路平推就可以走到南京。你为什么非要横生枝节,与那郭升打什么交道?” 白天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刚一来到众人的身后,所有人便都看到了她腰带上那个刺绣的“郭”字。 在济南府地面上,一个小姑娘敢带着一个老卒就大摇大摆地到处晃悠,并且还姓郭,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吃完一顿火锅,朱由检又送给她一块巧克力糖之后,更是连她家小姨娘突然爱吃酸这种事情都套了出来。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朱由检向那位老卒问出了那句话:“你回去问问郭升,要不要来见我?” 当时那老卒一愣,问到:“请问阁下是?” 朱由检看了一下徐胜的面色,尴尬地一笑掩饰了过去。抛下老卒,转身离开了。 虽然徐胜当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朱由检知道,徐先生大概是有些生气了。 …… “徐先生还记得白洋淀的那个小女孩吗?“朱由检说到。 徐胜皱起了眉头。 “今天看到那位郭家女儿的时候,我又想起她来了。”朱由检说到。“从白洋淀离开之后,这一路都风平浪静。可是每个深夜的时候,我就都会醒来。有时候会想起她,有时候会想起我自己的女儿。至少,媺娖不用再受这样的苦了。” 朱由检自顾自地继续说到:“一路平推回南京,自然是好的。可是,徐先生,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北伐?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接下来,豪格就会拿下济南了,是吧?” “然后,便是扬州、嘉定……当然,因为有徐先生的原因,建虏大概过不了长江。可是,没有了扬州十日,会不会多一个济南十日?没有了嘉定三屠,会不会多一个大同三屠?” “白洋淀的小女孩,本该和郭升的女儿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活。” 朱由检的语气越来越低沉,最后说到:“……徐先生终究是后世人,难以体会这锥心之痛。可是,在看到郭氏女的时候,朕真的忍不住了!” “朕就想见见郭升,朕就想求求他,能不能将建虏挡一阵子?哪怕几个月也行,不要退得那么快……” “朕不想一路横推回南京,却在身后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 “徐先生,异地而处,在你所在的时空,对于南京之事,能忍吗?” 第十九章 搞一把大的 能忍吗? 徐胜一听这话就想打人,不过看在朱由检好歹是个皇帝的份上,只骂了他一句,“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时的某个国家还被叫做倭寇,信长的野望最后望了个寂寞,丰臣秀吉为他人绣了嫁衣裳,德川家光垂垂老矣,“闭关锁国”比明朝还要彻底。 如此说来—— 徐胜的眼睛一亮,手指朝天一指,说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要站在江户的土地上,迎着樱花舞剑,你信不信?” 终究后世子孙迟迟报不了仇,还是得靠老祖宗的! “明年的这个时候,朕要在辽阳的行宫里,看布木布泰给朕跳舞,你信不信?”朱由检回应到。 徐胜大笑了起来,一把抓住朱由检的手,说到:“行,那咱们好好来筹划一下!我知道你想搞事,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既然要搞,咱就搞一把大的!” 朱由检也笑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满脸阴霾,说到:“朕能遇到徐先生,是千古未有的大造化。若只是要做个光武或者高宗,朕自忖不难。但若仅仅如此,岂不辜负了先生穿越一回?” “对对对,起码也得是秦皇汉武这一级别的才行!”徐胜说到。 “俱往矣!俱往矣啊!”朱由检大笑着说到。 …… 两人回到营帐里,摊开一副徐胜带来的古地图,点上火把。 “这里是京师!”徐胜放了一面小旗在北直隶的地图上,然后用红色记号笔往南边画了一条线,继续说到,“4月29日李自成在紫禁城称帝,次日带兵出走,沿着这里离开……” “5月1日,多尔衮到达通州。5月2日,京师官员自备辇车香案,百姓夹道欢呼,迎接多尔衮入城!” “就在多尔衮入城的同日,吴三桂马不停蹄南下追杀李自成。先后于5月2日和5月3日,于保定和定州击溃顺军断后人马,顺军前营制将军谷可成于此地战死!” “多尔衮入城之后,清军分三路南下,西路由完颜叶臣率领,经大同直扑太原,大同总兵姜瓖杀掉防御使张天琳,率部投降!” “中路由吴三桂率领,紧盯李自成主力死追,今天是5月4日,料想已经到了真定!即将于明日展开决战!” “东路豪格经河间府,意欲直入济南,最迟三天后即将抵达!” 在桌面这一副地图上,被徐胜用绿色记号笔画了三条大大的箭头,并在旁边标注了日期以及清军领军将领,还有人数多寡。 其中,太原、真定和济南三个城市,被画上了两把交叉的刀剑,表示此处将有大战。 就在徐胜说话的时候,王承恩、候恂、孙铿等一干人也来到了帐中。 原来今夜不能入睡的,除了徐胜和朱由检之外,还有这么多人。 “你们怎么都来了?”徐胜停了下来,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问到。 “自京师出来之后,夜间就特别容易惊醒!”候恂笑着说到:“不止是我们,现在咱们这营地里,恐怕有一大半人都是睁开眼睛躺着呢!” 徐胜自失一笑。 那种神经大条的老兵终究还是少数,战争对于人类的创伤,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自行愈合。这与个人实力无关,强如燕人张翼德,睡觉也经常睁着眼睛!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能忍住伤痛继续前行,有些人忍不住,便在原地踟蹰,自暴自弃。 “继续说,继续说!”朱由检示意其它人别吵,听徐胜继续说下去。 徐胜便咳了一下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李自成不愧为积年老匪,在这仓促亡命之时,布置下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以姜瓖、张天琳、马重僖,刘忠为第一梯队,沿太行山布防!”徐胜手中已经换上了红色记号笔,随着他的指指点点,地图上出现了一条红线,将大同、井迳连接了起来,从地图上看,可以很明显地发现,太行山被拦腰截断。李自成的意图是依托太行山做初步防御。 “第二道,以唐通、陈永福、袁忠第、刘体纯为主,把守太原、平阳以及保德府,意图扼守入陕要道。但是命令发布得有些仓促,此时这些人还没有就位,陈永福需要到6月才能赶到太原!” 徐胜又画了一条红线,示意为李自成的第二条防线。 “第三道,却是暗藏杀机。表面上看,他的布防在潼关,沿黄河一线!此时别人尚不知晓道但是我知道,他藏了重兵在恒曲!” 恒曲,不过地图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徐胜在上面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一个星号,介于入陕门户潼关和怀庆府之间。 这样一看就很直观了,只要清军继续追击,到了潼关之下,必将腹背受敌。 如果说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还算是中规中矩,那么第三道防线已经完全体现出了李自成的老辣。 按照后世的记载,清军自入关之后,势如破竹,难逢敌手。就在多尔衮入城稍作整顿之后,便令阿济格和多铎分兵两路再次南下,意欲同时平灭大顺和南明。 结果被李自成来了个绝地反击,大兵从恒曲突兀杀出,攻破怀庆,清廷大震。 原本欲直下扬州的多铎,不得不赶紧转变方向,与阿济格部合力先攻西安。 若非如此,南明弘光朝廷早在在1644年的10月便该完蛋了! 但这样的部署,在此时此刻,却是无人能够看破的。 若非徐胜来自400年后,也恐怕和其它所有人一样,以为李自成已经昏头昏脑,只能顾头不顾腚地亡命狂奔了。 “只可惜……”徐胜拿出青色的笔来,在地图上将几个人名画上了圈。一边手上画,一边口中说到:“李自成千算万算,还是错算了人心!他算不准姜瓖和唐通会再次投降,导致他的第一和第二道防线形同虚设。他也没算到刘忠会弃关逃跑,陈德、董学礼会直接带队叛变,导致太原腹背受敌!” 随着徐胜手上的几个圆圈一画,整个山西,已尽是青色。潼关门户大开。 …… 经过徐胜一番讲解,1644年的清、顺、明三国局势图已经分明了。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天亮。徐胜犹自兴奋不已。 自穿越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 天下大势,即将在他的手中改变! 搞一把大的,所有人都得给老子动起来! “刘永灵,你也曾是个童生,我刚才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徐胜问营帐内一个干瘦的士兵。 就在王承恩进来后不久,也有几个机灵的士兵睡不着,挤进了大帐内来。 “记住了!”刘永灵大吼了一声。 他虽然是个童生,可是性子粗鲁又毛躁,难怪始终考不上秀才! “那好,你带着这幅地图,去找李自成!”徐胜将地图卷起来,递给他。 本来想送一本《李自成》给他的,想一想还是算了,交情没到那份上。 而且,这本书都是写的人家的高光时刻,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可写的了。即便有几句,那也是打脸的话,搞不好就弄得反目成仇了。 至于李自成信不信的问题——徐胜觉得,李自成又不是朱由检,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他这种人,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薛真,你去山西找大昌商会,找一个名叫赵贵的公子哥儿,替我带一句话给他,就说我有货,问他有没有银子!”徐胜说到。 薛真是一个独臂的汉子,闻声眼睛一亮,应了下来。也不多问,他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负责带话。 还有几个没揽到差使的汉子,此时也是跃跃欲试。 却在此时,听见帐外传来一声枪响! “砰!” 第二十章 惊变 众人一涌而出,只见得河滩上朝向陆地的方向,有一只百多骑的骑队,正黑压压地逼了过来。 先前那一声枪响,正是岗哨发出的警告。 等到那骑队真正开始提速压过来的时候,土垒后的士兵也是毫不客气地往骑兵的脚下射了一梭子弹,压住阵脚。 对方既然不好好说话,大家也就没有好好说话的必要。 神机营的士兵们现在一个个就是这样骄狂! 朱由检看在心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还记得从京师逃出来时,曾在广宁门的豁口里遇见过一位与玉皇大帝同姓的将军,那骄狂放纵,为朱由检生平仅见。 可同样是骄狂,前者令人喜爱,后者令人生厌。 还真是怪哉! …… 骑队停了下来,但是有三骑在停留了一下之后,却是又硬顶着从队伍里冲了出来。 徐胜此时已经奔到了土垒前方,料定对方应是有话要说,示意先不用开火。 机枪手孙铿也已经就位,反正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样。 那三骑一直奔到土垒前方,为首骑士手中举着马鞭,对着土垒高喊到:“给你们一柱香时间缴械投降!不然,我大军将踏碎你们的营寨,你们个个都将死无全尸!” “我呸!”土垒后一个老兵一口唾沫砸了出去,“我去你姥姥!若不是看你是个生瓜蛋子,老子一枪开了你的瓢,看看里面的瓤是红还是白!” “没毛的瓜娃子,也敢来恫吓你家爷爷!有本事你把自己g8搓圆把自己顶起来,老子就服你!” 老兵们骂人的本事,比他们武艺高多了。 也就大明的武举不考骂人的本事,不然这些人个个都是状元之才。 徐胜从土垒后探出头看去,那三名骑士神色都甚是悲愤,大有一言不合便同归于尽的架势。 于是便高声问道:“你tm谁啊?还敢来踏老子的营盘?” 那人被兜头一阵臭骂给骂急了眼,驱着胯下战马踩着铁蒺藜来到土垒前,拿着鞭子往土垒上胡乱一抽,打出一阵尘土来。“找死不看地方的玩意儿!” 土垒也就一人高,那人骑在马上,隐隐便有了居高临下的气势。 不过他想要驱马跳过来也是绝无可能,除非是那种辽东大马,加速冲刺之后方才有可能。 但要真是辽东大马,也就一梭子弹的事儿! “你可知小爷是谁?”那人倨傲地说到。 “谁?”徐胜问到。 那人冷哼了一声,说到:“大顺权将军,山东节度使……”,那人睥睨了一眼徐胜,继续说到:“……是我爹!” 徐胜差点笑了起来。“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大顺权将军就是你呢!” “少他妈废话!”那人说到:“老老实实地把我妹子和我家奴交出来,不然,老子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你妹子又是谁?”朱由检站在旁边问了一句。 “你他妈少插嘴!”那人不屑地瞪了朱由检一眼,说到。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胜缓和了语气,问到。 自李自成拿下北京之后,北直隶周围也是树倒猢狲散,诺大的大明军,顷刻间就烟流云散了。 山东总兵刘泽清,早在3月份就上奏说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伤了,勤不了王,还厚着脸皮拿了朝廷40两银子的抚恤,薅走了朱由检最后一根羊毛。 登莱总兵陈洪范也跑了,回南京对朝中大臣说,我在满清那边有熟人,可以帮忙和谈。弘光帝很高兴,催他赶紧谈赶紧谈。于是这厮又跑到北京,对多尔衮说,我在南京那边有熟人…… 其它的县令巡抚之类的,更是跑的跑降的降,山东境内,一夜之间就归顺了。 唯一还坚持没有投降的,便是前大明柳沟副将,郭升! 不过他也没拗几天,独木难支,也只好降了。李自成对他的投降很看重,亲口封他做了权将军,节度山东! 依大顺的官制,这妥妥的封疆大吏了。 依照后世描述,此人之后便再没有投降过。一直在山东打游击,即便是在大顺军从山西溃败之后,他已是孤立无援,依然带领着自己数千人马,在山东境内做困兽之斗。 其后有传言说他死了; 也有人说他没死,后来去了夔东,一直坚持抗清直到康熙年间。早些年夔东有李来亨部下阵亡将士石碑出土,其上有郭升这个名字。 但无论如何,郭升此人,到底还算是个有节操的了。 不干净,但也不脏。属于那种面包掉在了地上,但是捡起来还是可以吃的。 明末乱世,要求不要太高。 真正像史可法这种,横竖大不了一死的人,其实吧…… 青史之上,无他会少三分颜色;庙堂之中,有此一人便多! 朱由检之前对于自己手底下的人,还颇有洁癖。不过到了现在,他的脑袋终于也转过弯来了: 李自成都能用明臣,为何自己用不得顺臣?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 遍观一部晚明史,真正出彩的人物不是清臣便是贼寇,要真靠大明的这些‘干净’货色,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所谓的‘科技’还没有强大到这种地步吧? 难道要把那挺重机枪交给马士英吗?还是将来让何腾蛟来执掌神机营?陈明遇能做得来工部尚书……靠谱吗? 所以,昨夜和徐胜谈开之后,两人已经定下了方略:要在山东锲下一根钉子! 这根钉子,最好的选择便是郭升! …… “误会?误会尼玛呢!”那少爷一马鞭抽在垒土上,狠狠地说到:“一刻钟已经过去一半了,别以为老子在和你开玩笑,再不交人出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少爷一努嘴,徐胜便瞧见不远处的山丘上,一尊炮台已经架了起来。 “让你爹出来说话!”朱由检阴沉着脸喊到。 “你tm不多嘴会死啊?”那少爷一马鞭呼了过去,抽在朱由检面前的垒土上,又是一阵烟尘,声势挺大! “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么多铳对着小爷,小爷就怕了?小爷今天就告诉你,能让小爷怕的人,还tm没有生出来!”那公子狠狠地说到。 “我们没有扣留你的妹子和家奴!”徐胜说到。 “你以为老子会信吗?”那少爷说到:“老子的人昨天亲眼看见,她们进了你们的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十一章 你得学会好好说话 “你来和他说!”徐胜看着朱由检,向土垒外这个愣小子偏了一下头。 “我怎么和他说?他又不像个能好好说话的样子!”朱由检说到。 他总共不过说了两句话,都被这个不可一世的少爷给怼了回去,朱由检也不想和他聊了。 这什么人啊? 难道咱大明的公子哥儿们就这幅德行吗? “放心,我会教他好好说话的!”徐胜说到。 扭头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喂,你tm去哪儿?小爷数三声,你要是不回来,看见那边的红夷大炮了没?一炮送你上西天!” 徐胜根本没有理他,快步走回营帐,取出一杆m99! 一米五的枪身往地上一架,就那样公然趴在了地上,将枪口调转向大约三千米外的小山丘。 “哈哈!”那少爷瞧见了,大笑了起来,“你那什么破铳,难道还想和小爷的大炮对轰不成?” 明朝公子哥儿们迷信大炮,就跟建州的阿哥们迷信马刀一样。 他们认为只要大炮一架,对方就必须得认怂。 建州阿哥们也大约是这个逻辑,马刀一举,老子说什么你都得听着。 徐胜也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开始瞄准。 透过瞄准镜,可以看见山丘上几个操炮手又是药包又是毛刷的忙碌着。红夷大炮的发射很麻烦,远不是主帅一声令下就能发射的,光是清洗炮膛就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 他的手还是不太稳,虽然他已经尽力屏住了呼吸,但瞄准镜里面的十字星还是在剧烈的晃动。 狙击枪是他最熟悉的武器了,总训练时长高达三个小时! 好在,特制的m99还是比较给力的,三个小时的训练之后,在三千米的射程上点射,他可以将着弹点的误差控制在大约20厘米范围内。 只要对准目标胸口,大概也就是开两枪,必中一枪的样子。 而对于m99这种大口径半自动狙来说,中枪部位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一颗钨合金子弹打什么都是一枪打穿! “你是在浪费小爷的耐心,你知道吗?”那少爷不耐烦了起来,“老子没空陪你玩儿……” “砰!” 一声巨大的枪声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为了方便徐胜使用,枪托还加厚了橡胶垫,但徐胜的肩膀依然感觉到生疼。 通过瞄准镜,可以看见山丘上那个拿着长刷正在刷炮膛的家伙,后背上突然就爆起了一团血雾。整个人都被推得向前飞扑了出去。 “你他妈在干什么?”那少爷怒吼到。 “砰!”又是一枪! 山丘上几个蹲在大炮旁边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之间其中一人的脑袋便爆成了一团血雾。 “砰!” 这一次打中了另外一个家伙的手臂,但是他整个手臂都被打断,飞了出去。 直到这时,才隐隐听见那边传来的惨叫声! m99弹夹5发,虽然是点射,但是因为射速很快,13秒内就可以打完5发子弹。 为了彻底消除红夷大炮的威胁,徐胜直接打完了一个弹夹。 五声枪响之后,山丘上的大炮旁边,已经没有一个人能站着了。 其中有一颗子弹穿透了两人。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一开始很大,但是转眼间就微弱了下去。 因为人都死了。 即便是那位运气好只是被击中了手臂的操炮手,被打断了手臂也基本上是九死一生了。 徐胜趁换弹夹的时候看了一眼土垒外的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起来。 …… “现在,咱们能好好谈一谈了吗?”朱由检开口问到。 “谈……谈什么?”那公子结结巴巴地说到。 一开始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声势,此时已经变得有些色厉内荏起来。 勇气在他的身上的确曾经存在过,不然他也不敢带着两名护卫顶着这么多火铳就冲到了土垒前面来。 只是那时候,他笃定对方不敢拿他怎么样。 无所畏惧,在绝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抵挡!或者说,自己身后的力量不可抵挡! 无敌,故无畏! 然而,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无敌的时候…… “你家的那位妹子,还有你的家奴,并没有留在我们营地!”朱由检说到:“他们昨天下午就离开了。” “我……我……”,那少爷连说了好几个‘我’字,最后终于心一横,说到:“我不信,除非让我们进去搜一搜……” 朱由检笑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徐胜。 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你怎么教人说话的,他好像还是不大会说啊?” 徐胜瞄准马头,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之后,那匹马惨嘶了一声,转了个方向想逃,却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 马背上的骑士身手却也不算太坏,在马栽倒的一瞬间,就从马背上弹了起来,落在地上。 再看向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的战马,这一眼却是将他眼睛都看直了。 先前只听得枪响,然后大炮那边所有人便都死绝了。 虽然恐怖,但到底离得远,还不至于让他恐惧。 而此时见了这一匹战马的伤势,他只觉得手足冰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马脖颈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马屁股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那一枚子弹,竟然是生生从马头穿到了马尾! 就在此时,“哒哒哒”的声音短促地响起,随即他回头一看,更是绝望。 冲在最前面的马匹全都倒在了地上! 而在后面的,全都在转身逃命,任凭马上的骑士如何呵斥,都不敢往这个方向上冲过来。 “少……少爷……” 他听见身边的护卫在颤抖着对他说话。 他顺着护卫的眼神,正过头来一看,却见先前那位和他交涉的男子,手里抱着那只凶猛的火铳,正架在土垒上,黑洞洞的铳口正对着自己。 他仅存的一丝勇气,终于随着裤裆一热,冰消雪融了。 …… “我……我……走,我这就走!”他急忙转过身去,准备撒腿狂奔,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两名护卫,护卫还有两匹战马。 “站住!” 他一听见这个声音就停了下来。 虽然他还是想跑,但是脚已经不听使唤。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奸有错吗 “我……叫郭兴,好……好汉爷,我爹真是大顺权将军啊!” “站起来说话,跪下干嘛?”朱由检面色不豫地瞪了他一眼。 郭升如此刚烈的一个汉子,怎么生个儿子这么怂包? “哎!”那人扶着马尸,在左右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亲卫的搀扶下,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家妹子和家奴没有回家的?”朱由检问到。 “昨天,天一黑,我娘就派我出门来找了。”郭兴说到。生怕朱由检不信,他又赶紧说到:“别看她只是个女子,我爹和娘都特别宠她,干什么都由着她,当个心肝宝贝似的。所以这才看得这么紧。” “既然你爹和娘看得这么要紧,为何就放心让她只带一个老奴就出来瞎晃悠?这是什么世道,她一个小姑娘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还不知道吗?” “知道的,怎么会不知道!”郭兴说到:“那老奴乃是从辽东退下来的夜不收,一身都是本事。更何况还有大堆人马在她们身后远远地缀着,又是在济南府这地面上,本以为出不了什么事……” “是你撺掇她出来玩的吧?”朱由检问到。 “不是!不是我!我怎么会……”,郭兴急忙否认到,眼神乱瞟,一不小心看到朱由检的眼神,连忙又跪了下去。“……是我。” “为什么?” “她说一直呆在家里,城中又臭又不好玩,她想要出城来透口气……”郭兴急忙说到。 “你想趁此机会,杀了她?”朱由检冷冷地问到。 “不是!怎么可能!她是我妹妹啊,我怎么会想杀她……” “所以你就怂恿她出城来!因为你知道城外兵荒马乱,靠一个夜不收,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护不住她!”朱由检咄咄逼人地问到。 “没有!我没有!”郭兴大声说到:“我只是告诉她,城外没那么臭!春天到了,草都发芽了,田野看上去和老家一样,是她自己非要出来的!我拦过了,没有拦住!” “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对吗?”朱由检大吼到。 “没有,是我自己这样做的!没有人让我这么做!”郭兴不由自主地跟着朱由检的声音拔高了音调,极力辩解到:“我就是不服气!明明我才是他们的儿子,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宁愿喜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也不喜欢我?我才是他儿子啊!他将来只能靠我!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因为你太怯懦了!”朱由检盯着郭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 “我怯懦?哈哈,你居然说我怯懦?”郭兴跪在地上,大声说到:“我比所有人都勇猛!我杀人从来不皱眉头!在他率军入城那天晚上,我砍卷了十把钢刀,你居然说我怯懦?” “那你敢站起来吗?”朱由检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踢翻在地。 “有什么不敢?”他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 “那你敢说出指使你这样干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郭兴张了张嘴,愣在了原地。 …… 徐胜和朱由检一前一后走进营帐。 “可以啊,老朱!你怎么这么会的,几句话就把这小子给掏出来了!”徐胜说到。 朱由检笑了一下,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问到:“你觉得,一个人寒窗苦读二十载,最后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进士及第。这样的人,算不算聪明?” 徐胜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答案倒是显而易见的。“当然算是聪明啊!” 这可是进士及第啊!三年才一次,比全省的高考状元都牛鼻了!他自己一个连大学都考得跌跌撞撞的学渣,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人不够聪明? “从这群聪明人中,再挑选前二十名,进入翰林,你觉得这二十人算不算人中翘楚?”朱由检问到。 “当然算!” “再让这二十人,去官场摸爬滚打,从地方到庙堂,最后从其中选最好的一个出来。这一个人水平会怎么样?” “那还用说?人精了都!”徐胜说到。 “在朕的庙堂上,有几百个这样的人精!”朱由检说到:“他们个个都想糊弄朕,无论是忠臣还是奸臣,贤臣还是小人,各有各的糊弄办法。朕和他们玩了十七年!” 朱由检端着水杯,怅然说到:“你说,朕会不会对付不了一个只会虚张声势的纨绔公子?” 这倒是! 论狡诈奸猾,朝堂上就没有一个差的。 即便是徐胜不怎么看得起的候恂,人家是堂堂户部尚书,兼兵部侍郎,出身也是显贵。放在后世,徐胜只能在电视上看见这种人物。 至于实际能力怎么样,就这几天看来,那还真不是吹的。 人家现在管着后营的一千多流民,每天都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然后躺在板车上晒太阳就行了。都没到动脑子那一步。 朱由检和这群老狗斗了十七年,再怎么也练出来了点东西的。虽然说,郭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幕后人的名字,不过这已经不是靠嘴皮子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也就两人喝了一杯热水的功夫。 一个面色阴森的男子走了进来。“陛下,徐先生,他什么都招了!” 男子的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鲜血,他似乎感觉到了,反手在自己衣襟上横竖抹了两下。 他叫王时,乃是从白洋淀浮岛上幸存下来的十三人之一。命是保住了,但是一张被冻僵后的脸,却再也恢复不过来了。整个人看上去都阴森森的。 “哦,是谁指使他的?”朱由检问到。 “一个叫刘良臣的人!” 刘良臣? 徐胜和朱由检对望了一眼! 带路都带得这么积极吗? “根据郭公子的招供,刘良臣是想绑架了郭家小姐,然后逼迫郭升降清。而郭公子之所以上咱们这里来演这么一场,是想把自己摘脱出来。他既不想背上戕害自家妹子的罪名,也不想背上个叛明又复叛顺的名声。”王时说到:“他想的是,让自己的父亲先降过去。这样一来,他既可以骂一顿自己的父亲,涨涨威风,也可以就势投降,拿个好前程,两全其美!” “也就是说,他不但想做汉奸,还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奸,对吧?”徐胜问到。 “对。”王时回答到。 第二十三章 闻君有明珠 徐胜倒是想起三百年后的另外一个人来。 此公年少时也是同样的勇猛,敢于孤身刺杀当朝摄政王。其后入狱,做诗曰:“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其后,被赦。 论勇气,与今日郭兴相类似。看似无惧,其实不过是有恃无恐而已! 其时天下汹汹,某人身后的巨大力量即将如火山岩浆喷薄而出,席卷四海。即便是当朝摄政王,又岂敢真的下死手? 然而,在真正的威胁面前,这样的人却跪得比谁都快! 他们不但跪,还要冠冕堂皇的跪! 我是为了“曲线救国”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 “徐先生!徐先生!”朱由检连叫了好几声,才将徐胜走神的思绪给重新拉了回来。 “哦,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没有听清你在说啥,你再说一次?”徐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尴尬地问到。 帐内王承恩垂手立在一旁,心想:也就只有徐先生会在陛下说话时还会走神,若换成了其它人,陛下的一字一句都得认真听着,还得仔细揣摩。都说伴君如伴虎,往后还是得提点一下徐先生。虽然他是后世之人,但陛下毕竟是天下之主……对了,陛下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好了。我前日打碎了一个杯子,他也没有怪我…… “哦,朕是问你,你离下次回归应该还有一日,对吧?” “没错。明日天黑之后就回归。”徐胜看了一下手腕,上面显示的确是34个小时。 穿越过来5天,回归2天,这个规律并不是什么秘密,朱由检一算就知道。 “朕在想,你下次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带些银子过来?咱们这里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朱由检眼巴巴地看着徐胜。 这倒把徐胜给难住了。“你等等,我问问。你要银子干嘛?” “招降啊!”朱由检说到。“大顺崩溃在即,连建虏都在撒银子拉人,朕总不能靠着空口许诺,就让别人不顾一切跟着朕吧!” “这倒是没错。”徐胜一边掏出手机给谢灵真发私信,一边和朱由检说到:“这天下,忠义的人是有,但绝大部分人,还是为了生活。人总是要吃饭的。” “是啊!”朱由检回答到:“朕打算让王承恩带着那个小子入一趟城,去见见郭升。” 这边徐胜已经和东西厂提督大哥聊上了。 徐胜:“朱由检让我问问你们,能不能准备些银子?他准备招降郭升,但是没银子不好意思开口。” 提督大哥又是秒回:“你从来不看信息的吗?以前还说是节省电池,现在给你充电宝都带了好几个,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提督大哥那边说不定有好几个打字的秘书,信息转眼又是一条:“你们现在走到哪里了?别以为自己火力猛就不把人家建虏当一回事。小心人家再次驱赶着十万流民包围过来,到时候有你哭的!” 然后又是一条:“我们实验了好几种热气球的方案,但是我们现在对你那边的大气状况实在了解得太少了,没法完成模拟。我们对热气球倒是有信心,可是我们对你没有信心。别到时候你带着朱由检飘到太平洋上去了,那就完犊子了!所以,咱们都觉得还是稳妥一点,别搞这种骚操作了。” 然后才轮到回答徐胜的那个问题:“什么?他要银子?倒也不是没有,但是性价比太低了啊!要不带黄金吧?” “黄金行!”徐胜回复到。 “我跟你说,你要时常和我保持联系。我代表的不是我一个人,是专家组的全体智慧……” 徐胜已经将手机关了。 谢灵真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上一次回归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怎么样?”朱由检问到。 徐胜摇了摇头,“没有银子。” “呃……”,朱由检一愣。 “但是有黄金!” “哈哈!”朱由检顿时笑了出来,拍了一下徐胜的肩膀。 这个动作是和徐胜学的,他现在也经常拍别人的肩膀了。 徐胜和营地里每个人都能说几句话,那些人一个个都叫他‘徐先生’,没有一个怕他的。 朱由检很羡慕,有时候他在想,将来有没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和徐先生一样…… 不对,他是皇帝,他将来要让所有人都和徐先生一样!要让天下人人都成为徐先生! …… 徐胜要是知道,自己一个在后世混得整天被无良老板pua的打工仔,居然在大明朝成了连皇帝都羡慕的榜样,还不知道该做如何感想。 …… 济南城内,德王府。 也是断壁残垣的景象,一半的房舍都是焦黑。 自一个月前郭升率兵入济南之后,将此地作为了节度府衙。原本他还想将此处重新修缮一下,石料工匠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却在此时又听闻了大顺崩溃的消息,哪里还有重修府衙的心思! 本以为李自成入了京师,这天下终究算是要太平了。 不料只短短一个月,风云突变,建虏又快来了。 前日方才得到消息,李自成在保定府一败再败,连蕲候都折了。 昨日又得到刘良臣派人传信,说大清肃清王即将率大兵南下,要他赶紧投降,早降可得大好前程,不失封侯之赏,晚降则有杀身之祸! 那信使被他当场便杀了! 投降建虏? 他郭升大好汉儿,怎么可投降建虏? 这天下人人都可做吴三桂,他郭升绝对不行! 此时,他正召集手下一众将领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建虏。 却见自家妻子哭哭啼啼地闯了进来。 “相公!相公!” 郭升面色一沉,站了起来。 “放肆!某家正在聚将议事,你一介妇人,闯进来做甚?” “相公,你救救庆儿!你一定要救救庆儿啊!”妇人闯进来便跪在他的面前,抱住他的腿脚恸哭不已。 庆儿?庆儿怎了? 却听见妇人一边恸哭,一边递出一封已经被泪水湿透的信来。 他接过来一看,顿觉眼前一黑,魁梧的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下去。 “……闻君有明珠,白壁无暇,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吾且置于匣中,为君暂管。二日后大军攻城时,且看君如何处之……” “……君且宽心,吾帐中有粗汉杂役若干,畜马无算,必不令天物暴殄……” 第二十四章 清军来了 郭升一手抓住椅背,一手止住围上来的众将,说到:“我没事。你们先下去!” 众将稍做迟疑,便都鱼贯而出。 只是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此时必已是急怒攻心了! 那一脸煞白的样子,看起来狰狞可怕。尤其是那一只铁掌,已经生生将包了牛皮的椅背扣出了五条裂隙出来。 待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郭升才缓缓蹲了下来,扶起地上恸哭的妻子,将她放到椅子上。 妻子此时已经哭成了一摊烂泥,口中颠来倒去只一句话,“一定要救救庆儿啊!” 郭升今年55岁,作为一军大将,却已是有些老了。 不过却也多了些沉稳,不至于像年轻时候一样鲁莽,动则提刀说话。 40年行伍风霜,再尖锐的锋芒,也该被打磨平了。心中再多块垒,也懂得当作意气揉碎。 “兴儿呢!他不是去找她去了吗?”郭升问到。 “兴儿……也没有回来!”妇人一惊,这才想起,自家还有一个孩子落在了外面。双眼圆瞪,怔怔地看着自家丈夫,本已干涸的眼泪又崩了!“兴儿啊……” 郭升将从椅子上挣扎着要起来的妻子给按了回去,又问到:“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那送信的人呢?” 妇人回答到:“就在上午时候,那人送完信后就走了!” “上午?你为什么当时不来告诉我!” 妇人嗫喏说到:“我以为兴儿能将他找回来……” “行吧,我知道了!”郭升咬着牙说到。走到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就在刚一落座的时候,便将帐外亲卫喊了进来,叫他马上去追上午往他家来送信的那人。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胜过什么都不做。 “我早该猜到,是这个孽子!”郭升狠狠地说到。 “相公,兴儿他……”妇人此时又担心起自己的儿子来,追问到。 “别再提这个孽子了!”郭升恨恨地说到:“他不会回来了!” “啊?”妇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郭升继续说到:“他想要降清,我早就知道!可是他一个人降清怎么够,怎么也得拖上他老子才行!” “啊?”妇人好像是听懂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 她出身不高,自幼便没读过什么书。靠着一手绣线的功夫,成为了当时十里八乡的好姑娘。最后嫁给了附件卫所的军户郭大郎,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便是她拿来的信,也还是家里丫鬟念给她听的。 要让她想清楚自己儿子的复杂心思,却是难上加难。非得掰开揉碎了说给她听才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她全部的想法。 她是有丈夫的人哩,想那么多干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到。 郭升看着眼前这个伴着自己三十多年从来未曾哭得这么悲痛的老妇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只会刺绣的老妇人,这些年来一直规规矩矩地呆在深宅之中,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这天下曾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曾经属于过大顺! 也许在她看来,天下是谁的都不重要,她的眼中只有这个家。 “没事,没事。”郭升抓起她的手来,摩挲着,说到:“你先回去吧,我会有办法的!” “你真的有办法?” “会的,会的!”郭升搂着她的肩,将她送出了门外。“我会有办法的。” “你一定要救救庆儿和兴儿啊!”妇人临出门时又忍不住抱着他恸哭了起来。 郭升强行转身,走进了营门去。 现在空荡荡的帅帐里便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魁梧的身躯佝偻了起来,随意找了个角落,静静地坐着。 崇祯十五年,他曾是洪承畴麾下游击。 辗转万死,逃出松山。 那时候都没有降,难道现在终于要降了吗? …… “报!” 一匹快马冲过节度府门口,马上骑士直接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落了下来,任凭快马继续往前跑,也不去管它,只将手中令箭往迎上来的兵士手中一塞。 “八百里急报!” 迎上来的兵士不敢怠慢,急忙将他带往帅营! 走到帅营外面时,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将领,俱是心焦若焚。一时之间衣甲振振,步履重重。 到了此时,也不用再通报了。 有两位年轻的将领奔到传令兵的前头,推开了帅营大门。 传令兵一冲而入,什么也来不及细看,便重重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上首嘶吼到:“报!” “真定决战,我军不敌,陛下与大将军已往固关撤退!” 帅营中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各种惊讶、震惊、无可奈何、或者我早知如此……皆在一瞬间爆发开来! “怎会如此?”“不可能啊!”“完了!完了!” 关宁铁骑的强大,众人皆是往辽东血肉磨盘上走过一遭的,都知道不易对付。 但是,李自成以王朝鼎立之姿一跃而起,本该如旭日东升,扫除妖氛,一清寰宇! 王朝新锐之师,理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怎偏偏一败再败? 大顺南下之师,与北上之师并无太大不同。唯一的差别不过就是少了闯王嫡系的老营人马,但是中流砥柱的大将都在!怎就偏偏敌不过一个吴三桂了? 难道真就是剪了鼠尾辫,战力便突然变强了? 却又听那传令兵大声嘶吼到:“南下清军,已于辰时拔营!将于入夜前过高津河,明日入济南!” 众将原本以为,大顺军于真定大败,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又听见传令兵吼出这一句话来,顿时面面相觑。 原本吵吵嚷嚷的营内,居然瞬间安静了下来! 清军来了! …… 众人这才发现,帅营首座上空空如也。 正惊惶间,突闻角落里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怎么?清军来了,你们就怕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角落里,郭升那他巨大的身躯瑟缩在椅子上,面前一张实木春凳,却已是被他徒手撕了个七零八落。此时他的双手正握着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凳腿,双手一拧,便成了麻花。 木刺细细簌簌断裂的声音传来。 众人正欲说话,便见他将一把扭断手中木腿,狠狠地砸在地上,猛地站了起来,朝着众人大吼到: “那就去干他马的啊!” 第二十五章 郭! 当郭升站起来之后,他的身影便仿佛笼罩着整座帅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慢慢地向首座的位置走去。 他的背影像是一座大山。 “你们谁要是怕了,现在就可以走!” “若是过了今日,谁要是再敢言降,休怪郭某翻脸无情!” …… 济南城外五里处,王承恩勒住了缰绳。 徐胜马术不精,未来得及勒住,被马驮着又走出了十来米,这才停了下来。转头问到:“怎么了?” 王承恩说:“就到这里吧,徐先生。你在这里等我!” 徐胜点了点头。朝王承恩一拱手,“我等你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之后,城中没有信号传出,我们就会立刻拔营。” “好。”王承恩也不多言,拨马越过徐胜,单骑向着远处黑压压的城郭而去。 此番王承恩入城招降,徐胜给了他一只信号枪。若成功,则朝天鸣枪,若不成功,自然什么都不用做了。 后世关于郭升此人的记载实在不多。便是关于后来夔东阵亡将士的墓碑上,也就简简单单一个名字而已,还无法考证是否是同名同姓之人。 其人品性如何也无从知晓。 所以,王承恩此行,实在是吉凶难料。 王承恩离去之后,徐胜便下了马来,找了个地方小解。 济南城外地势平旷,荒凉萧疏,一览无遗。只在远处依稀有些淡淡的山影,也许于晴朗天气时还可夸做眉黛,此时天气阴沉,只觉得如一坨没有化开的墨污一般。 随行的还有另外一个士兵,也下了马来,东张西望地闲逛。 人需要休息,马儿也同样需要休息。 “徐先生,我跟你说,像这种土,一看就是封土……” 士兵名叫章含之,听起来挺文雅的一个名字。不过据他说,来历有些不太正。乃是他的父亲发丘的时候,瞅着别人墓碑上有这个名字,就干脆拿过来用了。 家学渊源,也养成了到了一个地方就捏一把泥土的习惯。又是闻又是尝的,有时候还挺恶心。 据说,当时白洋淀上到处都是浮岛,其实只是水草漂在一起,不能站人的。最后还是靠着这家伙一通闻风看水,最后才终于找到了个带泥的小岛落脚。 徐胜也就一边惬意地滋着,一边听他瞎掰。 上次因为动了手术,他的小兄弟长大了,现在能滋得特别远! “……这里有个盗洞,看来已经被别人光顾过了。徐先生,你看这附近是不是草木都长得不旺,那是因为……” 章含之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徐胜觉得奇怪,回头去望。 却见章含之盯着一从苦棘草,大喊了起来:“徐先生,快过来看!” 徐胜一惊,急忙甩了两下,将东西塞回去,跑了过去。 只见那草丛里一滩黑血,其中一根木棍,被撕成了三股,呈箭头形状,斜插着固定在地面。 “这不是咱们吃火锅的筷子吗?”那士兵惊讶地说到。 对啊! 徐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根吃火锅的筷子,一头的红色油污都还没有擦干净。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到:“郭庆!” 肯定是那个馋嘴的小姑娘偷偷带回来的! 此地便是她们被人掳走的地方! 筷子被撕成了三股,表明这并不是个巧合的图案。要知道,撕开木棍可比折断木棍要难多了。而且,插在地上固定住,就不容易被外力破坏。 瞧那箭头的方向,分明便指向了远处那处山影。 若所料不差,这应该是那位老卒匆忙间摆下的指示。 徐胜凝神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到:“咱们……还是等王承恩的信号吧!” “嗯!”那士兵也叹了口气,说到。 只是自此之后,两人都心思重重。不时便往那处草丛望上一眼。 昨日那馋嘴小姑娘,最后终于还是叫了徐胜一声‘叔叔’,换走了那个原本打算扔进火堆的,亮晶晶的调料包口袋。 不但如此,营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她一声‘叔叔’哄走了不少好东西。 …… 济南城内,随着郭升一声令下,已是彻底沸腾了起来。 原本打算修缮节度府衙的砖石木料,都被转运去了城门口,将城门彻底封了起来。 士兵们拿着皮鞭,砍刀,上门督促民众前去加固城垛,搬运金汁、擂木。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坚守不降的。 清军入关之后,大军尚在通州,多尔衮便颁发了安民告示,传诸北直隶周边。在沿途带路党的奋力鼓噪之下,北直隶、山东、山西各地都已得知。 其一,清军之所以入关,乃是为崇祯报仇而来! 其二,大清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原有官员愿意投降的,一律官升一级,不愿留任的,自可离去,亦既往不咎。 其三、藩王勋贵仍旧恩养如故,黎民百姓从此皆大清赤子。 “各官宜痛改故明陋习,共砥忠廉,毋朘(剥削)民自利。我朝臣工,不纳贿,不徇私,不修怨,违者必置重典。凡新服官民人等如蹈此等罪犯,定治以国法不贷。” 这样的告示,可比大顺简简单单一个“闯王来了不纳粮”要好得多了。 以至于,多尔衮入城第二天,就真有人上表劝进! 当然,多尔衮是拒绝的! 当王承恩被缒入济南城中之后,见得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钢刀,满街都是呼啦啦的皮鞭,乍一看,还以为郭升正在屠戮自家百姓。 不由得大惊,心中已是起了死志。 等多看了几眼,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些穿着明军衣装的大顺士兵,是在驱使百姓加固城墙。 在他的意识中,守城之军,要么像京师那样,全军上下毫无战心,最后献城投降;要么众志成城,上下一心。哪有这样战事尚未开启,便先凌虐自家百姓的? 这郭升治军无方,由此可见一斑! 完了,这济南城怕是守不住了! 他就这样心思忐忑地被人领着来到了一处被烧焦的府邸前面。 只见各级将校穿梭如流,门外空地上,整整齐齐垒着一排人头,其中竟然还有几具鼠尾辫的。 门口树立着一杆大旗,其上一个‘郭’字,正迎着大风,猎猎作响。 第二十六章 城春草木深 王承恩被引入一间安静的室内。 透过镂空的回字窗花,看见外面是一处荒废的池塘。池塘干涸了一半,露出塘底的淤泥和枯死的荷茎。中间有一座假山,上面光秃秃地长满了青苔。 崇祯七年的时候,他曾来过一次德王府。还记得假山上有一眼喷泉,甚是清澈灵动。 十年之后又来旧地,却已物是人非。 老德王早在崇祯十二年,清军第四次入关时便被捉去了关外。德王阖府上下,尽数被杀。传承了两百年的德王世系,就此断了根苗。 王承恩并未感慨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抱歉抱歉,让天使久侯了!”一个粗狂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承恩急忙回身,便看见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满身铁甲,铮铮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天使还请恕罪,郭某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话虽如此,这汉子还是抱了一下拳,对王承恩说到:“……听闻天使自西而来,可是有旨意?” 王承恩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没有说话。 上一次两人相见还是前年年末,吴三桂、唐通等一众总兵进京受旨嘉奖。武英殿上,甲胄铮铮,猛士如云,一个个山呼海啸,要誓死保护大明。 当时王承恩站在朱由检的身边,看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 在那一众甲胄的最后,却有一个身量明显高出其它人一头的大汉。 当时皇帝正在问,“这位将军什么姓名?怎生得如此威猛?” 那大汉便莽撞抬头回答到:“某叫郭升,乃大明柳沟副将……” 武英殿上,顿时落针可闻。 他这才发现,原来皇帝问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位大将! 武英殿上,一片愕然! ——王承恩便是这样记住的他! 两年未见,当初那个莽撞的汉子,看上去又沉稳了许多,眉目依稀是旧识,只是一张刀刻斧凿的脸上,却又添了好多风霜。 这大汉便是郭升了。 他抱拳低头等了一阵,没有听见人声,于是便抬起头来,正好迎上王承恩的目光。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王承恩见了郭升有物是人非之感,郭升见了王承恩,亦同样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相认。 当日武英殿上那个笑意晏晏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又岂是现在这番落拓模样? 而且还变成了独臂? 过了一会儿,王承恩才先反应了过来,轻声问到:“郭将军,别来无恙?” 郭升却是依旧愣着,彷佛雕塑一般,恍若未闻。 “郭将军?”王承恩又轻声问了一句。 这才见得郭升的眼中渐渐地有了疑惑的神色,迟疑地问了一句:“可是……王公公?” “正是咱家!”王承恩回答到。 “王公公……未死?”郭升瞪大了眼睛,神色复杂。似惊恐,又期待!似惶惑,又清醒!似大胆鲁莽,又小心翼翼…… “未死。”王承恩沉声答到。 “那……陛下呢?” “还在!” …… 郭升怔了一下! 当即便低嚎了一声,又闷声忍住! 带着满身铁甲,一只膝盖‘哐’地一声重重跪倒在王承恩的面前。手上却紧紧地拉着王承恩,咬着牙着问到:“天使何来迟也!” 当初京师陷落的消息一出,北地大哗! 他带着手下三千儿郎,独自面对大顺东路三万大军。 又听闻唐通、吴三桂都先后投降,登莱总兵陈洪范,山东总兵刘泽清皆已南走……他四处求援,却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更雪上加霜的是,满城百姓,个个兴高采烈,要迎接闯王大军入城…… 其后不久,便传出了大明皇帝已崩,陈尸齐化门外的消息。 万念俱灰之下,只得改投了大顺…… 此时郭升的心中,满腹都是委屈。想要向王承恩说明当初自己的诸多无奈,可又觉得说出来像是在找借口。不管怎么样,自己降了贼寇,确是事实…… 他本来是个粗豪的草莽人物,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此时却生平第一次瞻前顾后起来。 就像是失贞的女子,终于在绝望中遇见了自己的丈夫! 希望他看见,却又怕他看见…… 最后只得强忍着哽咽声音,将“天使……何来迟也!”这一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王承恩也早已在他铿然跪下时,便已经泪眼婆娑了! 自年初李自成北上以来,王承恩见过不知道多少大明的统兵大将。一个个不是推脱,便是不奉诏。 以至于这一路南下行来,竟找不到一个附近的大将前来护驾,陛下只得自己搜罗流民,充做部众! 此番见了郭升,其感动情状,真情流露,不由得心中大动。 待到郭升又说了一遍“天使何来迟也”,王承恩便也再忍不住,与他抱头痛哭起来! “将军……何来迟也!” …… 两人平素只见过一次面。 此番相逢,却如骨肉亲人一般,相拥痛哭。 城虽破,山河犹在! 自京师沦陷以来,各自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似乎都随着这一声大哭,烟消云散了。 “陛下在何处?快快引我去觐见!”郭升一边拭泪,一边说到。 “銮舆正在城外——郭将军勿忧,陛下身边有大兵保护,安全绝对无虞!只是我看你这城中正在厉兵秣马,若你离开,城中可还能稳得住不?” “无妨!”郭升说到:“此次清兵来袭,我本就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凡那些首鼠两端的,我早已经一刀砍了,你在门口所见到的那些人头便是!” 郭升的动作突然便变得轻快了起来。 若说之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但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看出隐忍与暴戾。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所有人都知道,他将在这一战中,不惜与敌玉石俱焚! 那么此时,他便更像是彻底放下了重负的野马,野心勃勃地冲入了他期待已久的荒原!王承恩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此人重新站起来之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走,带我去见陛下……”,郭升兴奋地说到。 却在这时,听见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一个略带惊惶的声音在门外高喊着:“大帅!虏骑已经到城外了!” 第二十七章 我去试试 早上的时候才收到八百里急报,说建虏还未过高津河,怎么现在就已到了城下? 建虏竟来得如此之快? 郭升心中一惊,面色却丝毫不变。对王承恩说到:“王公公还请稍候,等我去城墙上看看便回!” “将军但请以军务为重,莫要管我!”王承恩回答到。 王承恩之前做过监军,并且还曾随着那些统兵大将,打过几次胜仗。早些年的时候,他也时常以为自己‘允文允武’,颇为自得。 其后做了司礼监秉笔,渐渐有了些威权。偶尔翻阅卷宗,查看以往自己的得意故事,这才发现,原来早些年那所谓的‘胜仗’,不过是砍了几个平民当做贼首而已。 这才悚然醒悟,变得老实起来。 其后京师沦陷,南下一路逃亡,更是让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太监,既谈不上什么‘文’,也谈不上什么‘武’! 若说真有甚出众之处,不过是得了皇帝信任而已。 郭升闻言却是愣了一下。 照他以往的经验,这些太监最爱在军中指手画脚,个个都喜欢运筹帷幄。 不过王公公如此收敛,他却甚是欢喜。 也不再客气,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他嘶哑但却意气昂扬的声音。“来人!给这位公公好生伺候着!” …… 城中照旧是喧嚣盈天。 那些干活的民众,即便是在钢刀和皮鞭的威胁下,依旧死气沉沉,不甚卖力。 其中有一个肥胖的家伙,身上还穿着锦衣。便是此人,在郭升下令封城的时候,力劝郭升降清,说他乃大清怀顺王故旧,若郭升举城投降,大清愿封以伯爵之位! 郭升路过他身边时,特意停了下来,问到:“耿老先生,还欲降清否?” 那老先生累极,口中却是不饶人,说到:“等我大清天兵一到,尔等顽愚俱为齑粉!” “哈哈!”郭升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这位老先生的肩膀,对旁边督工的部下说:“给他加副担子,老先生身体还挺好!” 说罢,再不理会身后老先生的惨叫,径直上了城墙。 此举在旁人看来,确有欺负老弱之嫌。 但当日之所以降了大顺,便是这些人巧舌如簧,鼓动得城中百姓大开城门。当时这位耿老先生,可是指天画地,唾沫横飞,一点都不老! 有此前车之鉴,此番哪里还会留下这种疏漏? 今日这济南城,无论这些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跟他一起死守! 死守死守,死了也得守!他在心底恨恨地说到。 哪怕是死,也得用他们的尸骸去堵城门! 城在,所有人都得在! 城亡,所有人都得亡! 早在王承恩还未到来时,他便已心中发了狠,誓与此城共存亡。 这番王承恩来到城中,告知他陛下尚在,并且就在城外不远处,兴许正在观战! 他的心中更是坚定! 三两步沿着阶梯,跳上城墙,往城下一看。 只见城下三名虏骑,也正在朝城墙上观望。 原来这令得满城大哗的警讯,竟然不过就是三名虏骑而已! 军心之不稳,由此可见一斑。 “建虏大军在何处?”他问到。 身旁一将急忙回答到:“早上禀报的时候,还未过高津河!” 这是一个等同于放屁的情报。 不过他却也不恼。 自家麾下的这些人马,原本是大明溃兵的底子,后来入了大顺的伙,增增减减,又多了一些贼寇的成分。 素质的确不高,莫说比建虏,便是比起吴三桂手下的关宁军来,那也是远远不如。 指望他们去探查建虏的情报,还不如靠自己猜。 亲卫递上来一直千里镜,他拿着往远处看了一阵,视线范围内并未发现其它建虏的人马。 城下三骑正绕城而视,浑没将城墙上指指点点的众人放在眼中。 “听说建虏的脖子很硬,刀都砍不动?”郭升突然开口说到。 众人还没有醒悟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便已看见他从旁边亲卫的手中取过一条长绳,往城下一抛。 “我还听说建虏都有两个脑袋,砍了一个,还会长出另外一个来?”他一边准备这些,一边说到。 “将军不可!”随从将领急忙阻止到。 郭升的手底下倒是有不少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心腹,只是并不以武功见长。真正本事高的,早被一个叫刘汝魁的给抽调北上去了。 郭升却没有理会,取过一柄苗刀,单手抓住长绳,一跃身便扑了出去。 凌空而起时,才说到:“我去试试!” 郭升起先决意守城时,心存死志,立意为‘不败’,所以封锁四门,愿与城偕亡! 如今同样是守城,他却决意要‘必胜’!所以欲先提振士气,好让这城上的人看看,建州人也一样是人! 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剁掉之后,该死的还是得死! …… 就在郭升凌空而起的时候,一朵红色的烟花从城中冉冉升起。 在至高处的天穹上,宛若一朵金莲,灿然盛开! …… 城外。 徐胜手里拿着一枚石子,正低着头思考下一枚棋子该怎么走。 说起来有些丢脸,五子棋这个游戏还是他提出来的,但是和章含之下了三局之后,他居然就下不赢了。 正思考间,突然便听见章含之大声喊到:“徐先生,快看!” 徐胜一惊,扭过头去,恰好便看见天空中那一枚信号弹。 王承恩,成了! 徐胜大喜,将手上的石子一丢,“不下了不下了,王公公快要回来了!” “不是啊,徐先生,那边好像有人!”章含之指着城墙的方向喊到。 徐胜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在眼睛上看了一下,又取出背后的望远镜看了起来。 果然便看见城墙外,有三匹大马伫立在城墙下,马上三名骑士正打量着城墙。他们的的头顶光秃秃的,只有一根细到看不清的黑色辫子。 原来就在两人百无聊赖地下棋的时候,有三名清军已经不知不觉摸到城下去了。 “靠!”徐胜暗骂了一声,气冲冲地向栓在身后不远处山坳里吃草的战马走去。 “徐先生,怎么了?”章含之急忙跟上来问到。 徐胜不答,心中只觉得烦闷。 三名清军就这样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到城墙下去了? 亏自己还口口声声向朱由检保证过,“若是敌人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更何况,那还是三名剃着鼠尾辫的清军! 徐胜端着狙击枪瞄了一阵,却见有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双手持着一柄长刀,正与那三人战成了一团。 不好瞄准,当下便收了狙击枪,对章含之说到:“你去替那人压阵!” “好咧!”章含之提着枪便上了马,问到:“那你呢?” 徐胜翻身上马,整了一下缰绳,说到:“我去宰了那刘良臣!” 为众人抱薪者,勿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郭升拼着自家儿女不要,凭着王承恩几句空口白话,便要追随大明,以济南孤城,力抗清军。 自己又岂能不竭尽全力,为其弥补万一! 心中下了决定,只觉得浑身一轻。 这才皤然醒悟,自己一直以来,烦闷的根由所在。 那荆草丛中还带着火锅汤料的箭头,就像一根刺一样,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扎在自己心上! “那……”,章含之伸出手来,想说点什么。可是看见地上荆草丛中那一个箭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他犹豫间,徐胜已经打马跑远了。 第二十八章 战(一) 济南城下。 郭升以步对骑,以一敌三。 挟一腔孤勇,加之猝不及防,先斩一骑! 随后两骑便只绕着他游走,并不近前,只以手中弓箭,不时射上一箭。 好在他浑身甲胄,加之身手不弱,却也抵得住! 城墙上传来擂鼓呐喊的声音,那是他那些先前被吓破了胆的部下们,如今终于鼓起了勇气。 他心中暗喜,只要斩掉眼前两人,身后的济南城墙,便将愈加坚固了! 若是在王承恩未到来之前,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出城一战。 但如今是什么时候? 陛下尚在! 大明恢复有望! 正是他奋力一搏时!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彷佛燃烧着一团大火,愈烧愈烈。 他将手中长刀一横,便朝着最近的一匹奔马迎了上去。 那马上骑士似乎也被激起了凶性,放下手中弓箭,取出马刀迎了上来。 一人一马相交时,只听得‘当’地一声巨响,一股巨力传来,郭升只觉得自己差点长刀脱手,连忙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同时反手一刀砍向身后马腿。 没有砍中。 他急忙回身,那匹骏马却又收住脚步,转头朝他冲了过来。 “再来!”马上骑士大喝了一声,手中马刀又朝着他劈了过来。 郭升侧身躲过身后的一只羽箭,双足死死地钉在地上,一刀又迎了上去。 如此来回三刀之后,那马上骑士似乎也有些力竭了,一时收刀没有再攻上来。 郭升却是心中惋惜。 若是他再年轻十岁,刚才那第一刀便可将那人斩落了! 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再来啊!”他朝着那人吼到:“你爷爷还没有使力呢!” 城墙上擂鼓声更大了! 他不用回头,便可猜想得到,城墙上那些部众,此时一定血脉贲张地看着他。 想当初他刚入伍不久时,也曾在城墙上,见过一位名叫满桂的将军,单身独骑在流贼的万军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 及至今日,还能想起那个所向披靡的身影。 “再来啊!狗鞑子!” 他大吼到。 那一骑却是有些怯了,不敢再言语。 另外一个一直骑在马上施箭的骑士此时开口说到:“你杀了我一人,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再勇猛又如何?我大清铁骑就在身后,须臾便至,你这城池是守不住的!” “哈哈!”郭升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女真鞑子,没料到却是个汉人!你这认贼作父的狗东西!” 那人笑了一下,傲然说到:“我自崇德元年便入了正红旗,受封拖沙喇哈番,岂是你这三言两语能挑拨的?现今我大清已入主中原,我之皇帝亦即你之皇帝,汉人满人,又何分彼此?我见你是个人才,所以刚才才没有围攻你,你且自问,刚才那样的刀,还能接几刀?” “你且试试?”郭升说到。 他将刀插在地上,吐了口唾沫,揉了揉手。 那人迟疑了一下,掣出一柄马刀来,一夹马腹便冲了上来。 刚才郭升与另外一人连拼三刀,对手固然力竭,可是郭升的衰疲也落在了那人的眼中。 郭升直到那匹骏马快要冲到身前时,才悍然拔刀,腰腹一扭,竟是不管那人的马刀近在咫尺,只用尽全力朝着那一人一马砍去。 ‘嗡’地一声! 刀势极快,极沉! 那人在马背上匆忙闪躲,手中马刀从郭升的肩甲上滑过,溅起几点火星。 可是他脚下骏马,却是狠狠地吃了一刀,冲不出几步远,便嘶叫了一声,翻倒了下去。 郭升急速转身,飞跃扑上,将那个刚爬起来立足未稳的家伙给死死按住,竟然是将他头颅直接从那破开的马肚里塞了进去。 另外一骑本欲上前,可是终究胆寒,双腿一夹马腹,竟是转身逃走了。 瞧他逃走模样,手上耷拉着缰绳,却是连手都无法举起来了。 刚才和郭升连拼三刀,他看起来还能安坐如故,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郭升一直死死地按着马腹中的头颅,直到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挣扎力气都全消了,这才站了起来。 想要举起被马血浇透的拳头,向着空中一挥—— 却是没有举得起来,只两只手捏紧拳头,挺立了胸膛,朝着城墙上大吼了一声。 “杀!” 顿时,城头上欢声如雷! 旌旗如云! …… 这一场大胜,章含之骑马停在远处,都看在了眼中。 之所以没有着急上前,乃是这些日子看‘三国演义’有了觉悟。知道此时乃是大涨己方士气的时候,若贸然上前,固然能够一枪一个取胜,可是对于城墙上的那些士兵而言,只会觉得惶恐如故。 那三骑之所以一开始便死战不退,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不欲涨了别人士气,坠了自家威风。 直到最后连折了两人,伤了一人,局面已是无法挽回。那伤者这才仓皇逃离。 章含之稳住马,朝着那个伏在马背上逃跑的建虏就是一枪。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马背上那人应声而倒。 章含之驱马赶上前去,朝着那个还在血泊中抽搐的家伙,又补了一枪。 这才缓缓回过身来,一边向城墙行去,一边向着城墙上欢呼雷动的士兵们用力挥着手。 好像这一场大胜是由他取得的一样。 一直走到那位铁甲大汉跟前,才下了马来,将枪背在背上,一拱手,赞道:“将军真是威猛!不知高姓大名?” “某家郭升!”郭升笑道:“某家战了半天,却不如阁下一铳来得干脆,真是让阁下见笑了!” “不敢不敢!”章含之急忙说到:“我乃是仗着火器凶猛,最多不过百人敌而已!将军此战,却为此城平添了千军万马,岂是我能比得了的!” “阁下是?”郭升缓缓动了一下肩膀,问到。 章含之目光一凝,郑重说到:“大明皇帝麾下,神机营副率,章含之!” 郭升一怔,与章含之两眼一望,两人同时畅快大笑了起来。 虽大战将至,但,有坚城,有猛将,有勇卒,有援兵…… 更有希望! 此战必胜! 第二十九章 战(二) 望山跑死马! 徐胜驱马疾行,直到天色将暮时才来到山下。一路上又发现了些血迹、布条等记号,这才走到眼前这一条上山的路旁。 马却是无法再骑了,只得舍弃,徒步上山。 一边走一边补充了些食物,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 其中一条路上斜插着一根短矛,徐胜上前一看,正是昨日那老卒手中形影不离的那一只。矛尖上还带着血迹。 想来那老卒追到此地时,定是经历了一番恶战。徐胜猜测,那老卒也应是失手了,连唯一随身的兵器都留在了此地。 徐胜思索了片刻,便继续向前。 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得着那个馋嘴的小姑娘,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自己,又还有谁能去找到她呢? 每耽误一刻,那小姑娘的生机便又要渺茫一分。 只是世间事若只因希望渺茫便轻言放弃,那济南城里的郭将军就不该再追随大明! 日后那位两阙名王的大西将军,便该早早投降了事! 徐胜一边向山上爬,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思绪乱飞,忽然便又想到了后世里那个碌碌无为的自己! 当初因为升学的希望渺茫,便辍了学;又因为挣钱的希望渺茫,进了流水线;又因为升职的希望渺茫,换了工作;又因为买房的希望渺茫,躺平了事…… 一件件一桩桩的往事浮上心头,却是悔恨无比。 原来那个碌碌无为的自己,终究只是因为自己胸中少了那一口气。 如若让他的生命可以从来一次,定然不会再那么轻言放弃了! 就如那南明,虽是大厦将倾,但犹有人以薄弱肩膀,扛起山河。 茅麓山二十年血战,钓鱼城三十六载风雨,所为何来? 谁不知前路艰险,希望渺茫? 不过是胸口一口气,不吐意难平! 就这样一边翻山,一边胡思乱想着,眼前却是没有路了。徐胜四下一望,自己竟已是到了山顶。 只听得寒风簌簌,如同鬼哭。哪里有半个人影? 但觉得心中悲愤无比……朝着眼底乱山,大吼了一通。 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该往何处使! 正彷徨间,却听见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怎么……是你?” 徐胜蓦然回身,循着人声,在一处乱草堆里发现了那名老卒。 却见那老卒一条腿已不知去向,单腿盘坐在草丛间,手里柱着一根树枝。见他回头,便又有气无力地说到:“怎么……来的人是你?” “郭庆呢?”徐胜急忙上前,也不管有用没用,将背包里的喷雾取出来朝着那老卒的断腿上一阵猛喷。 老卒任其施为,口中说到:“我们在城外五里处遇到拦截……呵呵,谁能想到,那出手之人竟然是自家兄弟呢……我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伤,勉力追到山下岔路口,不敌……追到此处,已是再也追不动了……” 徐胜替他处理好伤口,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才又问到:“郭庆呢?” 老卒朝着徐胜身后的另外一座山岭努了努嘴,说到:“他们定然是在那座山中!” “你怎知道?”徐胜问到。 “年轻的时候,我曾在奴儿干都司做过一段时间哨谍,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夜不收。那里的山,和那一处颇为类似。你要问我有何凭据证明他们就在那处山中,我也不知。只是凭着经验,人嘛,身处异地,总是会寻找自己熟悉点儿的地方……” 徐胜取出望远镜看过去,暗月之下,只见那山影影瞳瞳,什么也看不清楚。 “回去吧!”老卒说到。“若是我还能动,那倒还有希望。对方有数十人之众,其中还有一名建州巴图鲁,与我武功相仿佛……” 言外之意,还是让徐胜就别去送死了。 “巴图鲁的身体,是肉做的还是铁做的?”徐胜问到。 “甚么意思?”老卒一愣。 徐胜说到:“凭我手中火器,一枪一个巴图鲁!” 说罢,将背包中一根三棱军刺取出来塞在老卒手中,说到:“你拿着防身,我去试试!” 也不管老卒还在身后叫他,径直往那一座山上走了过去。 …… 时间回退到白日,午时。 吴三桂的追击大军终于被挡在了固关之外。 关宁铁骑确实厉害,但也不会飞,面对着这一座千年雄关,在红夷大炮运上来之前,只能徒唤奈何。 李自成终于可以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率军离京之后,被吴三桂以及清军一路猛追三百里,兵无战意,将无战心。连前营大将谷英都折在了定州,这才换来眼下这一地狼藉,堪堪立足。 只是西京路途遥远,还不知往后要经历多少场恶战! 不过,眼下李自成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的目光,投注在眼前这一张丈许长的地图上。 这么大的地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地图是纸做的,纸上的画是彩色的。山陵为红,水流为蓝,道路为细线,城池为圆点。 他悄悄地用口水去擦拭过上面的油墨,竟然擦拭不掉。 地图的右下方写着‘制院究研象气和业农’几个蝇头小字,也是工工整整。他仔细核对了这个‘和’字与‘和州’的‘和’字,除了大小不一,其余形貌笔画,竟然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些细节且不说,地图上方那红红绿绿的箭头标识,却像是一柄柄钢刀凿在他的心上,令他痛不欲生。 一只红色的箭头,从北京开始,经过真定,路过太原,渡过黄河到西京,南下襄京……最后止于九宫山! 而照那人所说,最后竟然是建虏得了天下? 那大明竟然真就被吓得连长江都不敢过了吗?自己还有山、陕、甘、湖广等地,本该大有可为,怎么可能从此以后一蹶不振,竟不能一战? 哈哈,真是可笑! 却在这时,听见牛金星气急败坏地走进了帐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妖言惑众!真是妖言惑众!陛下,咱们正该将那妖人一刀砍了,为何反而放他离去了?” 李自成抬起头来,看着牛金星,问到:“丞相,以你之见,眼下我们该何去何从?” “唯陛下马首是瞻!”牛金星毫不犹豫地说到。 李自成看着牛金星,一时却没有说话。只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副丈余尺幅地地图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 卷好地图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对牛金星说到:“我在北京当过四十一天的皇帝,而你却没有当过一天丞相,这不怪你。” “陛下?”牛金星一时没有听明白,只觉得今天的闯王,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你知道我在离开北京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李自成问到。 “陛下神威莫测,为臣岂敢随意揣摩?”牛金星脱口而出。这么些年来,说这样的话已经成了他的习惯。闯王的军中永远只能有闯王一个人的声音,凡是不明白这一条的,现在都不在了。 李自成一笑,说到:“那些将我们推上宝座的东西,终究也是它,会将我们拉下来!” 牛金星还是没有听懂。 李自成却也不再解释,而是对他说:“你出去吧,让刘宗敏进来!” 第三十章 战(三) 刘宗敏进帐后,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怀中抱着酒壶。 他身着蓝色的单衣,将头发随意捆在脑后,脸上的胡须拉碴,像是没有睡醒一般。 腰上配着黄金锷的刀,脚上却穿着枯草编的鞋,挽着裤腿。 李自成将帐门拉开,让太阳光照进来。 随着帐门打开,与太阳光同时进来的,还有呼啸的山风,刺鼻的药草味道,以及隐隐作声的哀嚎。 “捷轩,我们被打败了!”李自成淡淡地说到。 刘宗敏没有说话,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们被打败过很多次……”李自成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光下翻着自己的皮袄。皮袄在他的指甲间哔哔啵啵做响,他的声音沉稳得如同在叙说家常一样。“可是这一次,我们败得特别惨!” 刘宗敏抬起酒壶喝了一口,回过身来,眯缝着眼睛。阳光太刺眼,他不太习惯。曾经他的眼睛可以瞪着通红的炉火熬一整夜,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的眼睛一见风就流泪。 “我不怕失败……”,李自成说到:“但我们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我们不能打,而是因为我们的拳头捏得不够紧,刀生了锈,眼睛里进了沙。这样的我们,是应该被打败的,不是吗?我们当初之所以扯旗帜上山,不就是为了杀贪官污吏,为贫穷百姓吗?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也变成了这样的人。败了,也挺好的!” 刘宗敏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低声说到:“刘汝魁死了。” 李自成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到:“他给我写了封信,说如果他不死,就会上京来杀我。” 刘汝魁乃是商洛山中一起逃生的十七骑之一,大家说好要同生死共患难的。 可是到了最后,十六位兄弟一起上了京,只有刘汝魁没去。他选择了找机会杀皇帝,他从起事的那一天起,就说过他这一辈子就是要杀狗皇帝的! 他差点有机会能够杀掉两个皇帝——但是最后他选择了杀自己! 李自成过了很久没有说话,只专心地翻晒自己膝盖上的皮袄。最后才说到:“当初说要要分十亩地给他,的确是我食言了。” “说吧,要我去哪里?”刘宗敏手中的酒壶空了,他便伸出舌头去舔壶盖,生怕浪费了一滴。 李自成却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低声说到:“以后我会有两把刀,一把刀叫做‘均田免粮’,一把刀就是咱们这些老兄弟。捷轩,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自成起身,将羊皮袄批在刘宗敏的身上,走进了帐里去。 刘宗敏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 徐胜行走在黑黢黢的山路上,微弱的月光很难起到照亮的作用,所以他有好几次都从山路上跌下了山坡。 他丢了很多东西,比如打算这一次要带回去的一副傅山的字帖,朱由检的信,流民贡献出来的一枚扳指…… 还有药品、食物、水这些也都遗失了。 不过反正明天下午就回归了,他也不在乎 幸好,枪还在。 np34装消音器,15发的弹夹还有5个;一杆重狙加三个弹夹,一共15发子弹。 特制防刺服也还穿在身上。 手榴弹一枚。 这次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是欠考虑了些,没有携带夜视装备,下一次一定要带过来。 只有真正的身处科技荒漠的古代,才能体会到后世科技的无所不在。很多以为自然而然的东西,这边却根本无法实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月上中天,天气便渐渐地好了起来。 走到一棵怀疑是梅花的树下时,黑咕隆咚的树后突然钻出个人影来,一口奇怪的口音,“口令?” 徐胜一愣。 那人紧接着说到:“你这头发谁给你剃的?一看就对我大清不忠啊!口令?” 徐胜头上的短发确实给他造成了很多误会。流民中就有很多人,现在依然坚持认为他是投靠过来的女真鞑子兵。 那人骂骂咧咧地朝徐胜走了过来。 徐胜不再犹豫,“砰”地一声便开了火。 枪声倒是不大,但是枪火很明亮。枪口的火光甚至照亮了迎面而来的那个惊讶的面容。 徐胜从来就没有想到要和对方虚与委蛇的套话,然后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编造一个看似合理实际上漏洞百出的谎言,最后引导对方带自己进入对方的老巢…… ——太复杂了! 徐胜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聪明!他学不会! 当初带着朱由检和王承恩下煤山的时候,他也只会演傻子,与人打交道的活儿还需要王承恩去挑大梁。 既然如此,那就用最简单的方式好了。 一枪撂倒一个之后,树后面还有一个人影,紧接着也被撂倒,但是并没有立即死亡。 徐胜走上前去,将枪管抵近那人的额头,问到:“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一开始不说,徐胜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裆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便一五一十地什么都交代了出来。 原来此山早已经被本地的一处豪阀当做了一个藏兵地,这些人只能算作负责警戒的外围。有一位刘姓将军早在三天前便带人来了此处,就在入夜之前,确实有一个小姑娘绑在竹竿上,被人抬着上了山。 “你们有多少人?”徐胜问到。 “一千……不,可能好几千,”那人哭着说到:“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徐胜的心一沉。 原本以为只是个绑票案,对方不过是百来个匪徒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支上千人的军伍? 这是想要干什么? 徐胜又问了几句话,尽管那人一门心思想活,什么话都交代了,可最终还是失血过多,不久便死掉了。 按照此人所交代的信息,徐胜换了个地方先隐蔽。 等了一阵,见并无人来,便又慢慢地向着山顶摸了过去。 这处守卫被拔除得太快,太突然。他们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吹响骨哨把消息传递出去。 …… 就这样靠着枪下无一合之敌的实力,以及一点点运气,徐胜终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悄悄地摸到了山顶一块山石后面。 他却再也不敢动了。 因为就在他的前方空地上,黑压压的都是静默的人影。 枪如林。 没有人出声,但光是他们呼吸的声音,便似海潮一般,将徐胜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第三十一章 战(四) 伴随着黎明的第一道阳光,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 初极小,渐渐的越来越粗壮,等到天边的朝霞由白转红,变成一片灿烂的织锦的时候,那条细线已经变得如长蛇一般了。 郭升站在箭楼上远望,半天没有说话。 “将军,清军来了!”亲卫在他的身边提醒他。 他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吐了出去。嘴里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消散在空中。 他仔细地在回想了一遍自己所做的所有准备,直到此时,已经没有再可以准备的东西了。 “那就让他来吧!”他沉声说到。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旗在箭楼上竖立了起来,传令兵们来回穿梭。 城墙上除了大声传令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着。 弓手们的面前插满了箭,将弓背握在自己的手中,扳指扣弦向下,等待着号令。 煮沸的金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裹着头巾的老人正添弄着柴火。 炮台上的炮手正拿着千里镜远望,每隔一息便汇报着一个距离数字。 长矛手将手中的长矛架在城垛上,做最后的休息。 …… 当天边那一条细线已经变得参差不齐,看得清楚旌旗的时候,城外的鼓点也随之响了起来。 “咚!” “咚!” “咚!” 缓慢而沉重,一声一声,锤击在所有人的心上,让心脏更剧烈的跳动起来。 “必胜!”郭升大吼了一声。 随即所有人都跟着吼了起来,渐渐地汇聚成一声,将那敲击在所有人心脏上的鼓点给淹没了下去。 “轰!”地一声爆响,城墙上的大炮率先开火! 炮弹在空中划过一条肉眼可见的弧线,落在城外三里远的敌阵里,溅起一阵尘埃。 随即, “轰!” “轰!” “轰!” 城墙上剩余的三门大炮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女墙上的尘灰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敌阵里溅起四股烟尘,看起来就像是往湖水里扔了四个小石子一般。 清军的阵营丝毫没有因此而慌乱,又往前推进了里许,才停了下来。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能够看得清城下的敌人了。 阵列前排的,是一行手持长刀的鞑子,各自在身前画了一条线,之后便有条不紊地向两侧分开来。这是清军之中的督战队,凡攻城开始之后,有退越过此线者,一律就地格杀! 几匹黑牛拉着大炮缓缓地从后面走了出来。 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城墙,一数竟然有五门之多。 清军的阵营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城墙上除了调整炮口对轰,一时之间却也拿这几门大炮无甚么办法。 王承恩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箭楼上,站在郭升的身边。忍不住问到:“郭将军,能守住吗?” 郭升面沉如水,说到:“清军的火炮,比咱们的要重!” 王承恩渭然叹息了一声。 崇祯四年孔有德降清,不但意味着大明从海路进攻满清的威胁彻底消除,更是带去了许多舟船和火炮,从此清军攻城拔寨的能力大增。 单以火力而论,清军从此一跃超过了大明。随后,明军便只能退守山海关,关外千里之地,再也无力防守了。 甚至从战略态势上,改变了以往明军进攻而清军防守的态势,大明只能挨打而不能再还手。 “清军的人马,也比咱们的要多!”郭升说到。 “那……能守住吗?”王承恩问到。 郭升咬着牙冷笑了一下,说到:“只要能扛住一个白天……夜间再看!” “轰!”地一声! 清军的大炮随即响了起来。 五门红夷大炮齐齐射在济南城的城墙上,箭楼都随之摇晃了一下。 因是攻城,并不试炮。 同时,敌营后方响起了号角的声音,云梯也从后方运了上来。 蚂蚁一般的人群跟着云梯前行,一开始还是小步,进入城墙百余米时,便都跑了起来,有几个悍勇的,直接挂在了云梯上。意欲随着云梯搭上城头,先占住一脚。 “击鼓!”郭升大吼到。 在红夷大炮的轰击下,城墙的倒塌是迟早的事情。济南城虽然坚固,但早在崇祯十一年,多尔衮带兵入关,将济南城焚烧成一片白地,城墙更是摧毁了一大片。其后明军也无力修葺,只能稍做填补。 “预备!”箭手们将羽箭扣上弓弦,将手中长弓高高地举了起来! …… 土河的河滩上,土垒又被重新加固了,壕沟也又被加深,一直挖到水出,形成了一条浅浅的护城河。 当地平线上出现清兵的影子的时候,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土垒之后。 孙铿在不断地搓手,清晨的寒气让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可是他的额头上却在不断地滴出汗来。 清军实在是太多了! 朱由检站在高高的土垒上,手里拿着望远镜,久久地没有放下来。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知道,十万雄兵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曾在京师的校场检阅过三大营,时任京营提督曹化淳告诉他,三大营有三万人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他相信了! 因为当时他看上去京营的士兵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衣甲鲜亮——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雇佣的戏班人马。 己巳年,蓟辽督师袁崇焕,昌平总兵尤世威,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侯世禄,四大主力一起入京勤王,那是他见过最多的一次人马。明军号称十万,横亘于京师城外,洋洋无际。 其后虽然将黄台吉给逐出了关外,可也很难说那是一场大胜。 但对于当时的朱由检来说,他至少信心尚在:大明还有那么多兵马,只要将士用命,何愁天下不平? 可是现在,他见到了建虏的人马,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骗了! 十万雄兵,根本就不是大明那个样子的! 当十万人马在平原上铺散开来之后,根本就不用去细数,也无须清点旌旗,那浩浩荡荡横亘天地之间的威压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再看看自己脚底下这一人来高的土垒,以及土垒前方不及一丈的壕沟……他站立在土垒上的双腿就忍不住开始发软了。 “孙铿!”他开口问到。 “在!”孙铿一激灵,连忙大声回答到。 “看你的了!” “是!”孙铿大吼到。 候恂拖着拐杖走了过来,到了此时,他也假装不得自己老迈了。只慌忙对朱由检说:“陛下,下来吧?” 他不劝倒还好,朱由检原本就打算下来了。 可他这么一劝,朱由检反而就不想下来了。“候卿,你且去后方观战!” 朱由检说到:“朕今天就站在这里了!敌人不退,朕哪儿也不去!” “陛下……”,候恂还想再劝,朱由检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你想乱我军心吗?” 候恂迟疑了一下,也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土垒,站在朱由检的身侧。 “此战必胜矣,老臣只是怕此处风大……” 在他们前方,一队清军骑兵冲了过来。显然清军也发现了河滩上这一堆流民,想着顺便收拾了他们。 第三十二章 战(五) 当济南城方向上的炮声响起的时候,徐胜藏在山石后面回了一下头。 这一回头,差点便让他惊叫出声来。 只见山下,至少纵横十里的方圆内,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究竟有多少人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数,心中只想着那一句貌似无厘头的话:就算这是十万头猪,抓三天三夜也抓不完! 至少过了十秒钟,他才胆战心惊地重新回头,看向前方那一片人马。 此时天光已亮,已经可以看见平台上那些人的样貌了。 有些剃了发,有些还没剃。手中都拿着刀枪,身上穿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衣甲。 平台的高处站着一个瘦削的将军,在他的面前跪着一排人,男女老幼都有。 隔得太远也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砍将过去,惨嚎的声音随着山风飘飘渺渺地传来,在山谷里发着回响。 然后一杆大旗升起,一支小队率先开拨,随后便是一群被捆在一起的平民,被一根绳子牵着紧随,其后的队伍次第往山下走去。 透过瞄准镜,徐胜看见了那个名叫郭庆的小姑娘,给拖曳在那群平民的身后,跌跌撞撞地前行着。 徐胜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一处藏兵的意思。 除了用作奇兵之外,更是将济南城中守城将士的亲属家眷给收了起来,将押到城下,或做劝降,或做斩杀。 此时离回归的还有至少10个小时,若贸然惊动,徐胜真不敢相信自己能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拖到回归之时。 先前在燕山上躲避李过部下的追捕,那至少是占了黑夜的便宜,以及燕山地形宽广。 而此时正是白天,身下的山岭却又并不大,而且地方的人数更多。 徐胜心中百般纠结。 直到那位领军模样的将军也开始下山了,这才狠下心来! 妈的!自己如此瞻前顾后,眼睁睁看着那群平民前去济南城下送死,岂非人哉? 难道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夤夜追索到此,只是为了看一场清军斩将祭旗吗? 当下便瞄准那头领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实话实话,他此时为自己想到的后路,还有‘献宝假降,拖延时间’这一招,所以也并非全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于那种明知必死而勇往直前的猛士,徐胜素来是敬佩的。但真若换成自己,他自忖并没有那个胆色。 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沧海横流,大浪淘沙,自己若非有穿越这个本事,多半便只是个英雄的陪衬,被大浪淘去的黄沙。 “砰!”地一声巨响,震动了山谷。 宿鸟乱飞。 所有人都应声四望,惶然失措。 徐胜只看见那位头领应声倒了下去,也来不及再详细观察,趁着敌人还无法判断自己的具体位置,悄悄地顺着来时路溜了下去。 只听见身后乱哄哄地吵做了一团,似乎有人在大叫“刘将军”,也有人在大叫“刘参领”! 徐胜无意之中弄得脏兮兮的一身衣裳,倒是勉强起了一个迷彩的作用。直到他换到了另外一个山岭上,竟然都无人找到他。 那些士兵完全懵懂一片,有几个跪在地上朝着四方朝拜,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了黄纸,就这样顺着山风撒将起来,其中一片还飘到了徐胜的面前。 徐胜便又朝着其中一个衣甲尤其鲜亮的家伙开了一枪。 叫你不戴帽子! …… 济南城下,一支百余人的骑队在清军炮阵面前被拦截了下来。 他们穿着明军的衣甲,却呼喊着“大顺永昌”的口号。最后全数战死在离炮阵百余丈处。 郭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只微微叹息了一声。 建虏的鼠尾辫像是有妖术一般,同样的士兵,在大明这边无比拉胯,可是一旦投降过去,却摇身一变成了悍卒。 那些阵列在前的建虏士兵,哪里是真正的建虏,不过都是投降过去的汉儿。有些甚至连盔甲佩刀都没有更换。 他们杀起流贼来唯唯诺诺,望风而逃,可是杀起大明士兵来,却悍不畏死,不惜以命换命。 济南城中东拼西凑才凑齐的百余骑,原本在郭升的计划中,是打算留到夜间偷袭的,至少也要拼掉敌人的几个操炮手,可是终究无功而返。 城墙告危,他已经等不到夜间了。 只是此时却不是再犹疑的时候,转身对王承恩说:“监军大人请为我掠战!” 说罢便下了箭楼,往城墙上行去。一路上整拾衣甲,接过亲卫递上来的苗刀,向着一处已被打开缺口的城墙扑了过去。 自第一声炮起至今未过半个时辰,城墙已破,清军蚁附而上! 王承恩想了想,也从地上捡起一只矛来,跟了上去。 “我才不是什么监军呢!”他在心底说,“我是为大明死战到底的英雄!” 之前他一直在沉身细听河滩那边的响动,可是战事一起,城墙上杀声震天,红夷大炮你来我往的怒吼着,让他根本听不清那边的任何声音。 城下的清军阵营又实在铺得太大,即便是有千里镜,也看不清楚那边的有何异动。 此次入城招抚郭升,他本就抱着九死一生的信念来此。除了一枚信号弹之外,更是连子弹都没有多带一粒。想的就是一旦招抚失败,莫让这杀人利器反落入了敌军之手。 他王承恩一条命,早该丢在煤山上! 今日纵便身死,陛下当看在眼中。 阉人之中,亦有英雄! 他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一下了箭楼,便被迅速裹挟入那如潮水一般的士兵当中,只麻木地持着枪杆往城墙外捅,再无余力想顾其它的了。 一会儿被人带着往左跑,一会儿被人带着往右突。 只感觉所有人都在大喊,所有人都在大叫。莫说指挥其它人攻防,便连回头观察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直到一个胸甲被砍开了一个豁口的壮硕大汉将他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监军大人怎么在这里?” 他这才喘了一口气,对那大汉说:“郭将军,城池怕是守不住了!” “胡说什么呢!”郭升拎着他登上箭楼,指着侧面一个方向说,“你看,清军退了!” 第三十三章 战(六) 半刻钟之前的济南城,已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可是任凭清军如何冲击,就是屡冲不进。郭升身着全甲,手中苗刀连换了三把,却始终如磐石一般牢牢地钉在缺口处。 一直到清军退下,他才收刀,朝着身后的士卒大吼了一声:“有我!无敌!” 城墙上再次响起隆隆的鼓声,昭示着他们击退了清军的第一波攻势! 仆妇们抬着汤水和饭食赶紧上了城墙,又将那些受伤的士兵给抬了下去。 城中也是闹腾腾一片,那是有人在组织民众,将他们编组成伍,继续往城墙上面塞。 第一轮战罢,城墙上便又多了许多十来岁的少年、肥胖的妇人、还有干精干精的老头子。 …… 伊尔根觉罗-阿山一只脚踩着马鞍,站在了马背上,这样他可以看得更远。 在他的右侧是一条清澈的河流,大概是因为刚刚化冻的原因,河水有些湍急。在河水的拐弯处,离他大约七八里外的地方,有一处河滩。 河滩上有帐篷,有营火,有简单的土垒——看起来不过就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流民。 对自己毫无威胁,只是有些碍眼。 他一开始甚至都忽略了它,直到列阵完毕,前军开始攻城之后,他才又突然想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雪白的袍子上有了一个小小的泥点。虽然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是自己的心头却总是觉得,衣服脏了! 前方红夷大炮已经响起来了,阿山估计,接下来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伊尔根觉罗-阿山先后领军五次入关,还从来没有打过今天这样富裕的仗! 满洲勇士出动了八千! 蒙八旗一万! 汉八旗三万! 仆兵五万,再加上沿途收罗的降兵数不胜数。 火炮有五门! 骑兵三万! 更是听说,南边还有明廷谁谁谁打算起兵响应。 就这样的阵势,面对一个小小的济南城,一个早在六年前就被屠戮过一次的济南城,简直是泰山压顶,摧枯拉朽! “塞赫,看见那一群流民了吗?从你的牛录里抽几十个人,赶紧去灭了他们!”他随口叫来自己的侄子。 阿山没有子嗣,自己的这个侄子就像是亲子一样。 “叔父,等下中军要是鸣鼓怎么办?”伊尔根觉罗-塞赫问到。 此次肃亲王率军南下,除了要追击大顺残兵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震慑南明,使其不敢妄动北上。所以,出征之前,肃亲王再三严令:凡闻鼓不进者,立杀之! “放心吧,塞赫!根本就用不着我们,那些汉军旗们就能将济南拿下了!”阿山说到。 此时在五门红夷大炮的摧折之下,济南城已经被轰出了一个大洞,城破就在旦夕之间了。 “好吧,叔父!”塞赫大声回答到。 他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河滩上看似修筑了防御工事,可是那一道低矮的土垒又能济什么事? 自己麾下都是骑军,无不以一当十,又都精通骑射,只需要一轮箭雨,便能将那群人统统拿下。 他从自己的牛录里划拉了一圈,大约五六十人,也不用摆什么阵型,便向着河滩上冲了过去。 不过是一群流民而已,又费得些什么功夫? 临行前还向自家叔父说到:“最多一刻钟,我就回来!” 阿山摆了摆手,继续将目光投注在济南城下。 伊尔根觉罗-阿山,乃是满清正白旗固山额真,位列十六佐管大臣,此次追随肃亲王豪格南征,负责带领满族精骑,遮护大军右翼。 到了他这个地位,他自然知道,战争的意义已经并不那么单纯了。 济南之战,对于明廷来说,无非便是失了山东而已; 对于大顺来说,无非也就是就是退回太行山而已; 可是,对于肃亲王而言,如若战败,他将失去一切! 进入大明京师以后,摄政王的权势愈发滔天,又如何能容忍得了豪格这位皇太极长子的存在呢? 仔细思量,摄政王的此次用兵,却是大有玄机。 大清兵分三路南下。 西路的完颜叶臣出身镶黄旗,又受命佐理镶红旗,乃是不折不扣摄政王一系,虽然剽勇,但却少智,完全被多尔衮掌握在手中。故摄政王托以大军,却让他面对的是姜瓖、唐通等一类早已递过降表的二臣。 中路的吴三桂与大顺有杀父之仇,又是新降,急于表现,所以就让他率领自己的关宁军与李自成死磕硬碰。 东路则让这位肃亲王领兵,胜乃是必然,功绩可大可小;败则必有大祸! 伊尔根觉罗-阿山看着眼皮子底下这漫无边际的大军,听着耳边隆隆的炮声,一时之间,思绪却飘回到了北京。 十六位佐管大臣,现今要么在外作战,要么还在盛京。北京城中,多尔衮可谓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了! 只是这些念头只在他心里电闪而过,此时却并不是细想的时候。 等此战之后再说罢! 他重新将目光投注在济南城下,却是感到一丝奇怪。那济南城墙明明都已经破了,居然这么久都攻不进去? 汉军的战力,果然堪忧啊! 正在这时,中军的传令兵打马奔了过来,大喊到:“传肃亲王令,请将军速选敢战之士百人,随我入中军听令!” 阿山心中了然,必是肃亲王眼见久攻不下,想要派满洲勇士夺城先登了! 肃亲王麾下并不缺勇士,但此番却偏偏要叫上自己,想来却是要送一份夺城大功给自己了! 只是这等取巧的手段,比起那位摄政王来,却又似差了许多。 一个在京师谋夺万里,一个却在这济南城下,想要送一份可有可无的夺城之功给自己。 阿山在马背上坐了下来。 “巴什泰,带上你最勇猛的战士,跟他去中军听令!”阿山叫来一个浑身乌黑油亮的大汉,赤额圆睛,浑身只以甲片遮住心胸要害,手臂如黑熊,大腿如象柱。 巴什泰乃是伊尔根觉罗氏最勇猛的战士,先皇亲封的硕翁科罗巴图鲁。 他是真的曾在先皇面前力博过一头黑熊! …… “砰!” 叶尔根觉罗-阿山亲眼看见,镶白旗最凶悍的猛士,能猎杀巨熊的硕翁科罗巴图鲁,在他的眼前拦腰断成了两截! 血雾冲天而起,在他的眼前倒卷了成了一片赤红的珠帘! 第三十四章 战(七) 当孙铿面对着那一群朝他冲过来的建州骑队的时候,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因为过于紧张而将枪口挑得过高了。 导致最开始的三发子弹以抛物线的方式冲上了半空,又以俯冲的姿态下坠,落在了七里之外的满洲镶白旗硕翁科罗巴图鲁,叶尔根觉罗-巴什泰的腰上。 但是很快,他便将已经在喷吐着火焰的枪口对准了那一群正在提速的骑兵。 “哒哒哒!” 随着重机枪的声音粗狂地响起,土垒后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燃烧了起来。 耳朵里骤然之间便短暂失聪了,似乎只能听见机枪喷吐的声音。 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他的脸上显示出一片近乎病态的潮红,拳头忍不住在颤抖! 他是曾亲眼见过广宁门大街上,那一挺重机枪如何在长达数里的人群中杀穿一条血路的! 人体在这样的火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盾牌?这种东西就跟纸糊的一样。 就在他兴奋得几乎快要呐喊的时候—— 机枪的声音停了下来! 咦?怎么回事? 朕还没开始爽呢,这就没啦? 随即他便无奈地叹了口气,的确是没了! 那一队来势汹汹的骑兵,他们的尸体停留在三百步之外的地方,连同他们的战马,没有一个还能站立起来的。 再打下去,就是浪费子弹了。 这个距离是刻意放近后的距离,意在造成最大杀伤! 同时也能让敌人无法猜到重机枪的真实射程! 要不要主动出击?他的脑子里甚至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陛下,徐先生说过的,咱们守住这里就好,可别乱动啊!”候恂像是听见了朱由检的心声一样,急忙说到。 “知道了!”朱由检说到。 他突然觉得五月间济南的风不够冷,吹不熄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甚是烦躁! …… 叶尔根觉罗-阿山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落了下来,一步便掠到了巴什泰的面前,手中扶着半截血流喷涌的身体,惶然竟不知所措! 再回头看看另外半截身体,在地上挣扎着。巴什泰果然是条汉子,到这地步了,还用手抓着自己红红黄黄的东西,往身体里面塞。可惜终究是徒劳,最后嚯嚯地大叫着死掉了。 “塞赫!” 阿山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了一声,朝河滩那边望去。 刚才战场的声音实在太吵,而自己又有些走神,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自己曾听见过“哒哒哒”的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就是从河滩那边传来的。 张眼望去,阿山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塞赫……怕是回不来了! 在往河滩的方向上,沉寂地平摊着几十具人马的尸体,他们就像已经死去了很久一样,连动弹一下都没有。 死得那么彻底,那么安静! “都统?”穿令兵虽然也是惊呆了,但他正等着复命,所以忍不住叫了一声。 “塞赫!”阿山蓦然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翻身上了马。将那传令兵抛在了一边。 到了这时候,哪里还须去管豪格的什么狗屁善意! 塞赫是他的侄子,可也是他的亲子! 为了这个侄子,他在早些年甚至与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翻脸,差点便投降了明军。只是后来明军不讲信义,杀了他派去联络的奴才,他走投无路,才又重新去向努尔哈赤认错。 可是,现在塞赫却倒在了河滩之上! 就在自己眼前! “都统大人,莫要冲动啊!”一个穿着雪亮白甲的佐领拉住了他的缰绳,急忙说到:“现在前军正在猛攻济南城,咱们右翼不可妄动啊!” “查塔,塞赫也是你的兄弟,难道你就不想去夺回他的尸首吗?”阿山一鞭子抽在这位佐领的头上,狠狠地说到。“带上你全牛录的人马,给我冲垮那片河滩!” 阿山的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狠狠地盯着那里。 现在,济南城下打得再沸反盈天,也不关他的事了! 在冲垮那片河滩之前,他什么都不想做! 去他m的济南! 去他m的豪格! 好在仅剩的一点点理智,没有让他将整个右翼的骑兵都压了上去。 一来此时是豪格统摄诸军,自己的右翼的确不能妄动;二来,河滩那里又过于狭窄,哪里摆得下他手下那么多人马? “都统大人请稍候,我片刻便回!” 雪亮白甲的佐领叶尔根觉罗-查塔,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打马回到自己的阵中,摇动旌旗,带领着他全牛录的三百建州猛士,往河滩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冲!”查塔拔出马刀向前一挥,毫无犹豫地猛踢马腹,加速! “冲到河水里为止!”他大叫着。 他的父亲阿达海和阿山是兄弟,塞赫是他的哥哥。只有他才知道,叔父对塞赫到底有多么深的感情。 塞赫死了。 那么塞赫的仇人就必须死! 必须死得粉身碎骨,不,甚至粉身碎骨,都不能平息叔父的愤怒! 叶尔根觉罗的怒火,连爱新觉罗的人,都需要掂量掂量! “杀!” 他狠狠地叫到。 “我要他们的尸体全都断成两段!” “我要河水都被他们的血染红!” “我要他们在地下的亡魂都在恐惧叶尔根觉罗的怒火!” …… “哒哒哒!” 这一次,孙铿直到敌人快要冲进百步的时候才开火。 不能再等了,再等,敌人的弓箭就过来了! 明军的弓手普遍射不到这么远,可是对于这些骑马的建虏来说,百步穿杨这个本领,似乎他们打从娘胎里出来便学会了。 好在,他们也是从娘胎里出来的。也是肉体凡胎! 127的机枪子弹,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足以将他们连人带马给掀飞! 孙铿看见为首的那个雪亮白甲的建虏,甚至被子弹直接给带飞到了空中,连续翻腾了好几个圈,最后才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那一队骑兵在一百步的距离上。 当重机枪的轰鸣声停下来的时候,以一百步为线。 一百步线以外,血肉横飞如浆,人尸和马尸相枕籍。 一百步线以内,干干净净,片红不染! 第三十五章 战(八) 这一次,叶尔根觉罗-阿山亲眼看见了查塔是如何倒下的。 那一身鲜亮的白甲,被如同狂风吹飞的树叶一般,在空中翻腾反转,最后分作七八块,落在了那片河滩之上。 当那一个牛录,三百人的骑队全数倒下之后,阿山的耳中才听见‘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隔着七八里,夹杂在纷繁嘈杂的战场声音中,听得不甚真切。 可是,那声音就像是魔鬼的低语一样,在蛊惑他!怂恿他! 查塔,你这个懦夫! 明明都那么近了,只要再往前冲一步,你就能冲到那群流民的人堆里了啊! 塞赫的仇,你根本就不想报,对不对?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你是在嫉妒塞赫,对吗? 你一直在嫉妒塞赫,以为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对吗? 查塔!你可真该死! 该死! 叶尔根觉罗-阿山拔出了自己的马刀,高高地举了起来。 在他身后,一面绣着龙和云纹的白色旗帜也随即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将军!”传令兵大骇,急忙大叫了起来。 “滚!”阿山对着那传令兵大喝了一声。“你去告诉你家主子,等我报了此仇,再去向他请罪!” “都统大人!”“叔父!”好几个满洲的将领都拥了过来,想要劝服他。 阿山拿着手中的刀背将他们一个一个打了回去。 “滚!” 他双腿轻踢马腹,身下的骏马开始小步地跑了起来。身后的戈什哈高擎着正白旗的旗帜,紧紧地追随在他的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人再敢反对了。 那位豪格派来的传令兵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打马回身,向着中军帐狂奔而去。 叶尔根觉罗-阿山貌似无意地回了一下头,看向了中军帐的方向。 那位肃亲王的战场,只在这济南城下。可是摄政王的战场,却在整个天下! 即便贵为先皇长子,又有正黄、镶黄、正蓝和镶蓝四旗的支持,连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这些大臣都站在了他这一边。可是那又怎样呢? 多尔衮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战场实在太大,豪格离他太远,多尔衮却离他太近了。 此次南征,临行之前,多尔衮问过阿山:“我拟将正白旗抬入上三旗,你以为如何?” 那时候,阿山就知道,自己作为正白旗固山额真,已经到了要与豪格做割裂的时候了! 爱新觉罗是一棵大树,可是现在这棵大树分叉了,叶尔根觉罗只有依附这棵大树上最强壮的那一根主干才能生存。 就在这一刻,塞赫死了,查塔也死了! 还有什么时机比这更完美呢? 叶尔根觉罗-阿山胯下的骏马一直在小跑,他当然并不会冲在最前面。他今年55岁,已经过了需要功勋和荣誉的时候了,他更需要的是在合适的时候,站在合适的位置上。 他将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挥。 身后的戈什哈也将正白旗的旗帜挥向他马刀所指的方向。 然后他便听见了身旁的马蹄声,如滚滚洪流般越过自己,向着前方扑了过去。 …… 离着叶尔根觉罗-阿山五里远的地方,才是豪格的中军帐所在。 此时的豪格,年方36岁。 他站在一张由十六匹骏马牵引着的巨大平台上,眉头深锁,口干舌燥。 四面八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这都需要他在一瞬间做出判断,再将命令下达下去。 他也曾无数次率兵征战,从他十岁时便跟着他的父汗四方征战,北至北海(注:即今天的鄂霍次克海),南至兖州,东至朝鲜,西至大漠。 勇敢狠辣,斩获无数。 功勋卓著,人人称好。 父汗还在时,他就是全满族最靓的仔! 可是随着父汗去世,他便觉得自己的天空一下子便阴暗了起来。 此番南下济南,他乃是自己主动请缨而成。他巴不得离自己的那个叔父越远越好。 经过他自己多方谋划,率领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攻略山东。甚或可以继续南下,威凌徐淮。 建旷古绝今之功,掠前所未有之获! 到时候,携大胜之威北归,看多尔衮还能说些什么!看阿济格还能说些什么! 只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十万之军! 各种各样的信息像雪片一样飞来,令他目不暇接。 这可比以往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大战要累得多了。 此战之后,自己说什么也不再带这么多兵了。人越多麻烦越多。 我大清勇士满万则不可敌,真不知道那剩下的九万是干嘛的! 眼前小小的一座济南城,明明城墙都已经破了,为何就是冲不进去?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麾下的猛士——他动了个小心思,派传令兵去邀请右翼的叶尔根觉罗一起来拔城! 拔城之功,不可谓不大。想来,阿山应该会感激自己吧? 传令兵派出去之后,又有其它的消息传来,什么南边的刘良佐不来啦,原本要起事响应的汉人还没出现,左翼的汉人军和蒙人军吵起来啦……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 直到传令兵来回报:“叶尔根觉罗-阿山向西移营,要先去扫灭河滩上的那一群流民!” 豪格才蓦然想起,自己去请了阿山一起来攻城。 可是此时,他看见自己的猛士已经往城墙上扑过去了! 他愣了一下,挥了挥手。“知道了!” 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要是阿山真的派人来了,发现自己并没有等他,而是先派勇士把城给拿下来了,阿山肯定会以为自己在耍他! 他也知道自己的右翼有那么一群流民的存在,不过他并不以为那会是什么问题。 叶尔根觉罗的麾下有四个牛录的满骑兵,还有四个牛录的蒙骑兵。岂会奈何不了区区一群流民? 此时的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阿山没有他的命令就移营,是在向某个远在北京的人暗示,叶尔根觉罗决定和自己割裂。 他战场在济南城下。 甚至就在这济南城下,方圆十里的战场上,他的目光连自己的后营都看不到。 在他后营的方向上,正有零零散散的骑兵从极远处奔过来,却并不靠近,只是聚在一起,远远地观望着。 也许是长途跋涉让他们太累了,有几个骑士竟然就在战场之外下了马,坐地休息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战(九) 清澈的土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形成了一条长舌形的河滩。 满清的骑兵从三里外的地方开始冲锋,将河滩远处挤得密密麻麻。有些骑兵涉水而来,马蹄溅起雪亮的水花,泼洒到一人多高。 如果说先前冲锋而来的骑兵,如同一片巨浪。只要礁石足够顽固,终究可以让巨浪粉身碎骨。 那么这一次,前方压过来的就是一堵厚厚的铁墙。 当滚滚的马蹄声传来的时候,土垒后的所有人都开始屏住了呼吸。 朱由检从土垒上跳了下来,手里抓着一把ak,紧张地看着前方。 “开火!开火!”他大叫到。 孙铿原本还在等骑兵冲得更近一些,可是那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他精神高度紧张。一听见朱由检的大喊,手指不由自主地就扣动了扳机。 这个举动救了所有人! 在场的明军没有一个经历过直面千骑冲锋的局面,先前重机枪割草一般的杀戮,让他们信心爆棚,以为那一条一百步线,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哒哒哒!”重机枪的枪管再次发出咆哮。 冲在最前排的骑士没有料到隔着这么远就会中弹,他还来不及将身体藏在马腹下,便直接朝后方摔了下去。 脱缰的骏马继续往前,又冲了五十步才一声嘶鸣,倒在了地上。 骑兵如浪潮一般,前赴后继的冲了过来,不计代价,不顾牺牲。 向前!向前!向前! “哒哒哒哒”! 机枪倾泻着满腔怒火,枪管口的火焰一刻未熄,可是依然阻挡不了兵线在慢慢地推了过来。 前方的尸骸已经堆起了半身高,连马匹都需要跳跃着才能继续推进了。 马匹倒下了,可是建虏却从马尸下站了起来,举着马刀继续向前。 一层一层,一浪一浪! “砰!”“砰!”“砰!” 步枪的声音响起,土垒后的士兵也开始扣动了扳机,为重机枪补充火力。 有了二十多具步枪的加入,前方的兵线很快便又被清空。 只是那冲锋的骑兵依然没有断绝! …… “都统,不能再冲了!” 侧方冲过来一匹快马,马上男子朝着阿山大叫到。 阿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郎图,别玷污了费莫家的荣耀,让你父伊勒慎为你蒙羞!” 马上男子又急又怒,最后大叫了一声,带着自己的部下狠狠地朝前冲了出去。 阿山脸色铁青,死死地咬着牙。 就那么短短的半息之间里,他手下的蒙骑便填进去了一整个牛录! 一个牛录! 三百精骑! 放在以往,这是一股足以摧城拔寨的力量,足以威慑大明一整只军队不敢动弹的力量! 可是现在,就这样轻易地抛洒在了他的面前。 世间竟然有如此厉害的火器! 为什么耿精忠那厮没有告诉我! 他在心中怒吼着,却依然将马刀指向前方。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能突破那到土垒了! 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 一旦退了,他就很难再重新组织起一场新的冲锋了! 满族骑士是精锐,可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会死,也会害怕! “吹号!”阿山对身后的戈什哈命令到。 戈什哈毫不犹豫地从马背上取下牛角长号,深吸了一口气,吹了起来。 “嗡!”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整个右翼,无论步骑,都齐齐地调整了方向,向着阿山身后汇聚了过来。 阿山知道,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已经填进去了这么多部属,若是还拿不下那个小小的河滩,他的佐领大臣之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人没了,还可以再补!富察和瓜尔佳的女子都是能生养的,到时候让后辈们多努力也就是了。便是自己,也还可以再贡献一份精力。 可是伊尔根觉罗的荣誉没了,那就会在其它姓氏面前抬不起头来。到时候,摄政王还会拿正眼看他吗? 所以这个河滩,无论如何,他必须拿下! …… 中军的豪格也听见了右翼传来的号角声。 他终于从一道又一道军令中释放了出来,拿过千里镜看向他的右翼。 “阿山疯了吗?”他气急败坏地说到。 从千里镜中他看见,自己的右翼已经完全乱了套。阿山带领着他的精骑,正一波一波地向着河滩上冲锋! 河滩的尽头,堆积着黑压压的尸首。 “那是怎么回事?”他急忙问到。 正在此时,又有传令兵狂奔而来。 “报!” 传令兵从马背上翻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才在地上跪稳。大声说到:“后营急报,发现大批大顺军步骑,佐领西库特请命进攻!” “大顺军?”豪格一时有些不解。 李自成不是被吴三桂衔尾追击,逃往山西了吗?怎么还有大顺军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军情紧急,容不得他慢慢考虑。 只略一犹豫,问到:“有多少人?” “数量不过一千,马匹数十,其余皆为步卒!”传令兵如实汇报到。 “那就让西库特速战速决!”豪格说到。 传令兵领命而去。 其后又有右翼的传令兵报来消息,说是阿山正对着河滩猛攻,河滩上有一具凶猛的火器,阿山损失惨重,一时无法攻下。 豪格又是惊又是怒。 “阿山不听我号令,合该有此一败!”他大骂到。 此时前方攻城一直焦灼,久攻不下。原定城内的内应也毫无消息,令他更是烦躁不安。 “刘良臣呢?怎么还不来?”他问到。 一个顶戴蓝翎的汉人武将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禀到:“良臣率军藏于离城三十里外的五峰山中,城中守城的各军士家眷,也一并在其掌握之中。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适才来报,五峰山山神惊怒,良臣……突遭横祸,死于非命……”,这汉将说得吞吞吐吐,惹得豪格大怒不已。 当下便是几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在他的身上。犹余怒未消,将鞭子一扔,说到:“若非见你乃是怀顺王之子,此番便要摘了你项上狗头!滚去填城,拿不下此城,不要再来见我!” 这汉将连连叩头谢恩,急忙呼喝着自己的部属,树起一面‘耿’字大旗,往济南城上那个破口攻了过去。 …… 河滩之上,尸积如山。 杀戮还在继续,只是重机枪的枪管已经渐渐变红了。 第三十七章 战(十) 济南城下的厮杀还在继续,但是五峰山上的战斗却已经快到了尾声。 徐胜最后还是被围困在了一个山头上,无法再转移了。 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频频开枪,暴露了自己的行藏。 可是,面对着那一群畜生不如的东西,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 “出来吧!我们已经发现你了!”山下的敌人在高喊着。 但是他们暂时只是躲在山石下面喊话,一时并没有成群地冲上山来。 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子就再斩掉他一只手!”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惨叫,徐胜看见一只手臂被高高地抛上天空,最后落在离他不远处的山石缝隙里。 手指头还在动。 可是徐胜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扭过头去,将注意力集中在瞄准镜上。 山下四周都是敌人。 或许在徐胜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也正有敌人在悄悄地潜上山来。 子弹已经所剩不多了,手榴弹倒是还没有使用。 可是这些东西,并不足以让他杀出重围。 就在他沉默了好久,再也难想到办法的时候,突然便听见了远处的山岭上响起了一声大喝。 “狗鞑子们,爷爷在这里呢!” 徐胜一听,便知道是那位老卒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他便看见那处山岭上,一个拄着树枝的身影,一跳一跳地来到了一块鹰嘴山石上,朝着自己这边大叫着。 “狗鞑子们,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那老卒大声喊到。 山下的草丛山石中,便突然涌动起许多人头出来,如潮水一般向着那处山岭包围了过去。 徐胜的心中,却一丝轻松的心情都没有。 老卒的被抓,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那一群被困在一起的百姓,又将如何? 离自己回归还有4个小时,到时候自己也许还能躲脱一劫,可是他们,却只能迎来杀戮。 徐胜又在原地趴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从山岭的背面溜了下去。 从之前听到的惨叫声的位置来看,这一群俘虏应该被绑在离他不是太远的地方。 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们……至少,将他们的绳子给解开,给他们一双能够逃跑的脚吧? 那位老卒的本事相当不错,靠着一只腿在山岭上来回奔逃,兔起鹘落,过了大半天,竟然都还没有被抓住。 徐胜悄悄地摸到了关押俘虏的附近,悄悄地探出头来。 只见前方是一个几方石头天然围成的空地,俘虏们一个个都被捆成一团,扔在地上。 一群还没有剃发的汉人士兵坐在一起,大约有十来个,有的在打盹,有的在紧张地看着四周。 还有一个带着鼠尾辫的男子在另外一边(不能写不能写不能写)可是他身下的人已经没有了声息。 徐胜连续将头探出了两次,发现都是如此。 他手中只有一枚手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次性将那一群坐在一起的人给解决掉。距离有些远,他怕自己投掷不准。 可是时间并不多了。老卒不可能拖延太长的时间。 正在他犹犹豫豫地探出第三次头的时候,他发现了那个名叫郭庆的小女孩恰好朝他望了过来。 “叔叔,救我!”小女孩突然间便大哭了起来。 徐胜一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即长身而起,拉开手雷的引信,手中嗤嗤地冒着白烟,朝那群士兵快速冲了过去。 “什么人!”“是那个刺客!”“抓住他!” 那一群士兵急忙也朝他围了过来。 徐胜便在这时丢出了手中的炸弹。 然后急忙往地上扑倒。 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徐胜只感觉自己后背一凉,胸口却又同时被震得发麻。 但此时哪里顾得了这许多,急忙一个翻滚半蹲了起来,拔出手枪,趁着烟雾,往那些还能站着的人一枪一枪地射去。 他觉得手雷的威力有些大,至少比自己在视频上看见过的手雷威力要大。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这种特制手雷又加了料。 一个弹夹还没有打完,眼前便也没有还能站着的人了。 手雷的爆炸声巨大,便是他提前做了准备,尚且被炸得七荤八素,更何况这些毫无准备的士兵。即便在手雷中躲过了一劫,也被他后续的手枪给击倒了。 “叔叔,救我!” 烟雾很快散去了。 徐胜疾步奔向地面上被捆住的人,拔出后腰上的短匕,将他们身上的绳索快速割断。 “跑!赶紧跑!”他一边割一边大喊到。 那些俘虏虽然一个个早已经被虐待得不成人形,但也知道此时乃是逃命的绝佳机会。一旦脱困,也不耽搁,立刻便往外冲了出去。 有些还朝着徐胜磕了几个头,叫了声“恩公……”什么的,徐胜也没有听得真切。 说起来很快,其实应该还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徐胜都感觉自己耽搁了好久,最后才将郭庆从五花大绑中给放了出来。 “跟我走!”他说到。 不是他厚此薄彼,而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要靠她自己逃命,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拉着郭庆冲出这里的时候,发现又有一大群士兵正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手雷的巨大爆炸声,聋子也能听见。 当下也再顾不得选择方向,只往山下冲了出去。 郭庆被解救后,虽然也抱着徐胜大哭了几声,可是随后却是乖觉无比。有一处两三米高的陡坡,她也一声不吭地跟着徐胜跳了下去。只是其后腿却变得一撅一拐起来。 两人就这样闷头闷脑地猛冲了许久,一路上看见几个士兵,徐胜便是拔枪一颗子弹送了过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徐胜便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死路。 前方是断崖,左侧是绝壁山坡,右侧悬崖,探头一望,怕不是有百十丈高。 身后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不过五六米深,藏人也肯定是藏不住的。 他不禁叹息了一声,将手搭在郭庆湿漉漉地头上,摩挲了两下。 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持枪面对外面。 第三十八章 战(结束) 天色还亮着。 但是光线被前面的山崖挡住了,洞子里显得有些阴暗。 “你叫郭庆,是吧?”徐胜问到。 “嗯。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猜!”徐胜故作高深地笑了一下,不过随后又说到:“傻丫头,你的腰带上,前面写着一个郭字,后面写着一个庆字啊!” 小姑娘恍然大悟。但随即脸色又黯淡了下去。“那是阿娘给我绣的。” 洞口光线一暗,一个士兵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砰!”一声枪响。 那个追索而来的清兵惨叫着栽下了悬崖。 …… …… “换枪管!快!换枪管!”朱由检一边大叫,一边往枪管上浇水。流民们自觉地排起队来,将一桶一桶鲜红的河水运送上来。 “没时间啦!”孙铿比他还要着急。 他也想换枪管啊! 可是对面的骑兵已经逼近到三百步的距离上了,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换枪管,那就是自寻死路! “再不换枪管都要炸了!”朱由检说到。 孙铿没有理会,依旧在保持着高速射击。 在他的前方已经形成了一片尸墙,那还是远高近低这样堆放着的。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已经需要踩着自己人的尸体俯冲过来了。 可是他们就是这么悍不畏死地往前冲。 不冲到自己面前就绝不甘休! 河滩变得越来越宽了,那是尸体塞入了河中,逐渐填起了河滩。重机枪的射界越来越宽,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那么一刻,杀戮赶不上冲锋,敌人就会瞬间越过壕沟和土垒,来到自己这些人的面前。 “拓宽壕沟!快去!拓宽壕沟!”候恂也在这时候大喊了起来。 他终于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先前他还以为这一片壕沟已经很深很宽了。 可是现在看起来,最多两匹马也就填平了! 随着他一声吼叫,身后早就看得面无人色的何老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忙吆喝着将流民组织起来,趁着现在清军还没有冲到面前,赶紧继续去将壕沟拓展得更宽、更深一些。 也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起作用,但这就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眼前这一片河滩上到底已经摆下了多少具尸体? 没有人知道! …… “都统,不能再冲了,退吧!”佐领萨必图跪在阿山的马前,大哭不已,任凭阿山将鞭子挥在自己的背上,就是不起来。 “萨必图,你给我让开!”阿山的声音,变得比北海的冰雪都还要寒冷。 “都统!”萨必图大哭了起来。“伊尔根觉罗的子弟都填进去了,难道你还要将乌拉那拉的子弟也都填进去吗?都统,退吧!不能再冲了!” 阿山冷冷地看着他。扔掉了手中的鞭子。 可是地上的萨必图还没有醒觉,他还在大声嚎哭着。 “既然非要冲,那为什么不让索绰罗的人去冲?为什么不让钮祜禄的人去冲?为什么不让那些汉人去冲?为什么非得是咱们乌拉那拉氏的人马……” 阿山将手里的马刀掣到自己的眼前。 马刀雪亮,照出了他自己的样子。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将马刀就这样挥下去。 而是轻轻地提了一下缰绳。 胯下的骏马听话地绕过了地上的萨必图,缓缓地向前奔行了起来。 阿山挥刀向前,带着他最后的的一百个戈什哈,向着前方冲了出去。 萨必图有一点说得对。 伊尔根觉罗和乌拉那拉没有必要将所有的子弟都填进去。 那就只有将自己填进去了。 从他损失掉第一个牛录开始,他便不能再回头了! 萨必图还年轻,他还不知道,选择比努力更重要。他在豪格的旗帜下努力一辈子,还不如去为多尔衮擦一擦马靴! 萨必图还年轻,他更不知道,只有胜利者才能替多尔衮擦马靴!多尔衮不在乎死多少人,他要的只是胜利!胜利!还是tm的胜利! 不能胜利,就去死! 地上跪着的萨必图还在嚎哭,他也不知道自己嚎哭了多久。只觉得前方突然安静了下来,抬起头一看,阿山不见了。 他回过头,正看见阿山带着一排单薄的骑队,迎上了那一道狰狞的火舌。 “都统!” 萨必图大叫了一声,站了起来,远远地望着。 …… 豪格狠狠地将手中的千里镜砸在地上。 “阿山这个废物!” 前方攻城不利。 后方西库特一直在飞骑说正与大顺军恶战,大顺军变得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快要突破三千之数了。 现在自己的右翼又全军覆没了! 豪格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场战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敢情自己这十万大军,还要在这济南城下,被一群流民和几个大顺散兵给包了饺子? 简直是搞笑! “传令!”他大声喊到。 可是要传什么令呢?他一时却又没有想出来。 虽然阿山是个蠢货,几乎将整个右翼都葬送在了河滩上。可是通过千里镜,豪格也看见了那里战事的惨烈。 一想到那遍布河滩的尸体,他忍不住心中生寒。 那样疯狂的火器,非人力能够战胜吧? 一时之间,自出生以来心中所建立的,满族勇士战无不胜的信念,竟然有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动摇。 “前军撤下来,重新整编阵列,暂停攻城!” …… “砰!”地一声枪响,又一个清军惨叫着掉下了悬崖。 枪声和惨叫声都在山谷里回响。 徐胜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离回归还有半个小时。 穿越这么多次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回归。 “对对对,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带着激动,抓住郭庆的手,将它按到枪柄上,“……你要用两只手,一只手托住枪柄,一只手扣动扳机,就行了。你看,并不难,对吧?” 郭庆的双目圆瞪,惊恐地看着洞口,双手在不断的哆颤抖,牙关打着哆嗦。 “叔叔……” “嗯?” “我怕……” “别怕,你不能怕!你已经有经验了……开枪的时候不要闭眼……”,徐胜说到:“听着,郭庆……” 徐胜这一次放开了手,让郭庆独自掌着枪。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你本该生活在一个安静的院子里,你的父亲和母亲都会一直陪着你……你本该快快乐乐地度过你的童年……一直到你18岁或者20岁,有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来向你求亲……” “你会生七八个子女,他们个个都能中秀才,最聪明的那个,还能中举人……” “你会一辈子幸福,和你的夫君举案齐眉,琴瑟相好……” 徐胜一边说,一边看着郭庆泪流满面的举着枪。 最后他迟疑了半响,才又继续说到: “当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记得……无论有多么艰难,都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等我来救你!” 第三十九章 天团! 天色黯淡了下来。 刘宗敏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沙。 “伙计们!”他朝着四周喊了一句:“是好是坏,就看这一锤子了!” 他扭了扭脖颈,将手中最后一把黑豆塞进马嘴里,一个翻身就上了马。 黑暗的沙丘后面,便突然多出了一大片骑士来。 “刷”地一声,雪白的刀光闪耀成了一片星海,与穹隆上的星光遥遥相应。 他们一直藏在沙丘后面休息,听着沙丘的另外一边,两千步卒正与不计其数的清军纠缠,以必死之志,拖延了整整一个下午。 无论是豪格还是西库特都没有想到,他们固然不允许这一群莫名其妙的大顺散兵攻入他们的阵营,可大顺军同样也不允许他们发现沙丘后的秘密。 这一次,李自成将手底下所有的马匹都搜罗了起来,这才凑齐五千骑。 刘宗敏又从各营中选了四千人,两千步卒,两千精骑,都是精锐。 从固关到济南,夤夜疾行千里,直到今日中午才赶到。 而现在,终于到了该他们登场了! 刘宗敏双腿轻夹马腹,胯下的骏马喷了个响鼻,缓缓地走向沙丘顶上。 随着他的出现,几匹马也先后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红缨兜鍪,一身蓝袍飞舞如云起,大顺后营制将军,亳侯李过! 身量颀长,手中提着一柄雪亮龙泉剑,中营正威武将军,英侯张鼐! 国字脸,鱼鳞甲,将一杆长枪抗在肩头的左营制将军,磁侯刘芳亮! 粗砺矮墩,厚实如山,提着一头开山大刀,右营右果毅将军,光山伯刘体纯! 脸上一道新疤,一身戴孝披麻,前营右果毅将军田虎! 一身黑甲,手中提着乌黑重锏,左营副制将军,淮侯刘希尧! 也无须再多言语,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向沙丘下方杀了过去。 目标,正是中军帐下,那个有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平台! 沉默的骑队杀入敌营。 如汤沃雪! 如刀削泥! …… 黑夜,是强者的舞台,是弱者的噩梦。 就在济南城下,白天的时候还汹汹不可一世的清军,却在夜间陡然陷入了混乱之中。 右翼的突然空虚,导致需要调集新的兵力去补充。 前营需要休整,后营需要防备。 唯一还算太平的左翼,因为主将耿继茂负伤昏迷,只能按部就班地行事,不敢妄动。 豪格现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由谁,去将他的右翼给填补起来? 总不可能一直空着吧? 他将目光从帐中诸将的脸上一个个地看过去,这些人都像是害怕他的目光一样,赶紧低下了头。 他心中极度不快! 可是却又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 只得将问过的话,又再问一次。“谁能替我,去拔掉河滩上那颗钉子?” 没有人回答。 正当他忍不住想要发怒的时候,却听有人说:“以末将之见,不如移营……” 豪格霍然转身,双目血红,似欲噬人一般。但却压抑着声音,冷冷地问到:“都类,这话可是你说的吗?” 那将领被豪格的样子吓了一跳,却又一咬牙,说到:“阿山虽然败了,可他的武勇却是无可置疑的!兵法有云,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豪格一鞭便抽在了都类的头上! “都类,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我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豪格怒到:“我女真无敌于天下,靠的是什么?难道靠的是汉人的兵法吗?” 他将帐中诸将一个个狠狠地瞪了过去,又说到:“如果有一天,我女真的猛士,不敢去直面敌人的刀枪,不敢与敌人最坚硬的地方来个迎头相撞,那我女真,就不再是战无不胜的了!” “如果有一天,我女真的猛士,痴迷于汉人的奇技淫巧,只会以兵法来掩盖心中的怯懦,那我女真,就不配再拥有长生天下最丰美的珍宝!” “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可以输,可以败,但不可以怕!” 豪格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完,便一掀帘帐,扶剑走了出去。竟是不再和诸将商议了。 “点兵!”他大吼着骑上自己的战马。 从现在开始,他不想做这个十万大军的统率了。 他想和从前一样,带着他的轻骑,纵横在广袤的大地上,穿行在藤萝遍布的林中,跳跃在乱石穿空的水畔…… 只有当他挥起他手中的马刀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叶尔根觉罗-阿山没有做到的事情,我,爱新觉罗-豪格,将让你们看看,我女真之所以纵横天下,靠的是什么!”他大吼道。 女真满万则无敌! 要什么大军十万?剩余的九万全tm是会扯他后腿的废物! 随着他一声令下,中军纷纷燃起火把。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后营……后营的深水里,仿佛有一条大鱼正沉默着破浪而来。 那翻飞的刀光,正如同被鱼鳍破开的浪花! “列阵!”他大吼了一声。“敌袭!” 他果断改变了进攻方向。 以他为锋矢,数不清的女真猛士集结在他的身后,准备与那一条奔过来的大鱼迎头相撞! …… 济南城上,郭升脱下盔甲,坐在城垛上,将半条腿耷拉在城外,晃晃悠悠。 白日里鏖战了一天,他砍坏了三柄钢刀,穿破了一身全甲,身上却是分毫未伤。 他拿着千里镜看着敌营,从左看到右,又从近看到远。 “王公公?” “哎,在呢!”王承恩连忙回答到。他现在看郭升别提有多喜欢,也就是陛下就在不远处,不然他早将什么伯什么候的许诺泼水一般泼过去了。 “陛下……就在河滩那边,对吧?” “是啊,就在那边!”王承恩笑着说到,还想再介绍点什么。 不过郭升却听不得了。 “既如此,”郭升深吸了一口气,说到:“那便让陛下看看,罪臣郭升,今夜必斩将夺旗!” 说罢一声大喝,招呼起城墙上几百个歇息好了的猛士,穿上白日里早已破烂的盔甲,抓着绳索跃下城墙。 就这样向着连营十里的中军,直杀而去! 第四十章 阵斩! 朱由检站在高高的土垒上。 观四野沉寂,星河倒悬。 只有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却愈发显得夜空荒凉。 此时此刻,徐先生应已是回归了吧? 漫天星河,他走的是哪一路? 四野八荒,他会经过哪一行? 在时间的漫长洪流里,大明,亦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只有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它会亘古悠远。 天,不过就是星空,它并不会中意谁! 但是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它会选择它喜欢的人。 “孙铿?”朱由检喊到。 “陛下!”孙铿正在打盹,闻声突然醒了过来。 “随朕破敌!”朱由检跳下了土垒,慢慢地向前行去。 所有人都惊动了起来,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 候恂紧赶慢赶跟了上来,一开始还想劝,可是看了一下朱由检的脸色,便闭了嘴。皇帝需要的是追随,而不是建议。 此时的朱由检,一脸淡然,背着双手,仿似闲庭信步一般。 在他的身边,孙铿抱着机枪,章含之带领着二十多支步枪,枪口齐齐朝着前方。 在他的身后,人们自觉地搬着弹药,跟在他的后面。 没有人质疑这阵型是否合理。 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连最年老的耄耋老者,都提着钢刀跟在队伍的后面——他们甚至想挤到队伍的前面去! 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问。 他们只知道,皇帝向前,他们便也要向前! …… 当豪格握着马刀,开始随着马背飞驰的时候,他才感觉生命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来。 之前,无论是在朝堂上和多尔衮对峙,还是高坐在平台提调十万大军,他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东西,早在他十六那年,随着皇祖父努尔哈赤征战察哈尔的时候,他便清楚的知道了。 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站在疾驰的马背上,迎着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一刀砍掉了扎鲁特部落鄂斋图的脑袋。当淋漓的鲜血浇在他的脖颈上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对,这就是他喜欢的东西! 如今,这种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无论是河滩方向上响起的炮火,还是城墙方向凄厉的骨笛,都不能让他回头。 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黑暗中那一条潜行的大鱼。 对!就是这样! 来吧!狠狠地来吧! 我渴望的,就是这样! 凶猛的,毫无花俏的撞击! 他双腿用力地夹着马腹,像一只大雁扬起翅膀一样,舒展自己的手臂,将马刀轻轻地扬起。 整个身体起伏的节奏,完全和胯下的骏马合在了一起。 他从出生开始便开始骑马,乌喇纳喇氏将他出生在马背上。他天生便是马上的勇士。 当他开始拿刀的时候,其它人还没学会拿筷子。 有建州最凶猛的巴图鲁教他如何摔角,最善射的墨尔根教他射箭。连父汗都夸他是建州难得一见的猛士! 他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前方。 在他的两侧,一左一右两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遮护着他。他不喜欢这样,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有好几次,是这两个戈什哈救了他的命。 有时候以多打少让自己不太痛快,但的确能赢。 越来越接近了。 他屏住了呼吸。 在脑海中斩断了这些无聊的念头。 准备挥刀——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正离自己而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力气。 然后自己执缰的手也被一根巨大的骑枪挑断,带着呼啸的冷风,撞入下一具别人的身体里。 头颅飞了起来,升上半空。 躯干被拖曳而过的刀尾划过,肋骨断裂的声音就像折断了一双筷子似的清脆。 他飞起来的头颅疑惑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下方,他有些不明白,女真人天下无敌,他又在女真人中无敌……为何这些人却能够如此轻易地杀了自己,竟如砍瓜切菜一般! …… 这一战,刘宗敏集齐了大顺军中几乎所有有数的猛将,组成了一只超强力战团。 一夜之间,疾行千里,从固关到济南。 在休整半日之后,毫无花巧地杀入清军阵中。 目的只有一个,杀人! 强杀! 一路势如破竹,直觑身旁千军万马如若无物。 当这一只超豪华战团杀抵中军之时,却愕然发现,整个清军营盘,竟已是崩了! 右翼的清军不要命地向着左翼狂奔,前营的清军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而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清军,却也无人追尾杀来,反而纷纷北逃,如同江河决堤一般,直泄而去。 正惊诧间,只见一骑从前方奔来,却是朝着高达二丈许的平台直撞而去。 马上一个半甲的骑士,就在身下骏马腾起之际,踩着马背一个长身跃起,便凌空抓住了平台侧沿,再凭着膂力将自己身躯拉了上去。 手臂粗的清军大纛,被那骑士一刀斫断。 然后却解下身上鲜红的披风,挂在了那半截旗杆上。 这骑士就这样扛着旗杆走到了平台前面,狠狠地将旗杆往地上一扎! 朝着平台下茫茫众人,怒喝了一声: “大明,郭升在此!” 鲜红的旌旗一展,却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明”字! …… 远处,饶是朱由检心定如水,见了那一杆殷红的大旗,亦忍不住热泪盈眶。 数次想要迈步上前,却终究还是忍了再忍。 伫立良久之后,搵去腮上清霜,只轻声说了一句:“朕,亦在此!” …… 刘宗敏眼见郭升如此张狂,眼中满是艳羡。 为将者,谁不想要斩将夺旗之荣? 大顺诸将,今夜却也未必就差了! 便欲趋马上前,却被李过用骑枪拦了一下。 “汝候?” “怎了?”刘宗敏问到。 “临行之前,陛下特意叮嘱,此行我们只管杀人。且让明军来出头!”李过说到。 刘宗敏闻言,也是笑了一声。当即提缰转身,说到:“既如此,前方滚滚人头,正好慰蕲候在天之灵!” 言罢,刘宗敏用竹篙高高挑起豪格的头颅。 就这样一手持着竹篙,一手持着直刀,领着李过等人,一路向北杀去。 掀起一股血浪滔天! 第四十一章 坦克 现世界。 麋鹿咖啡馆里,徐胜端着一杯热腾腾地咖啡,迷茫地深吸了一口气。 醇厚的香气深入脾肺,似乎这样便能洗去心中的歉疚和悔恨一样。 谢灵真款款地走了过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怎么不去基地谈,非要约在这里?”谢灵真笑着说到。 徐胜指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说到:“基地太冷清了,没有人味儿。” 谢灵真笑了一下。 徐胜接着说到:“我原本以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烽火连天,正是我出头之时……唉,我还是喜欢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嚷嚷的街道,闹哄哄的马路……这才是生活应该的样子啊!” 过了一会儿,谢灵真的咖啡上来了。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听着徐胜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在明末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在最后说起,有一位叫郭庆的小姑娘,独自呆在洞穴里,手上只有十发子弹,洞穴外都是清军的时候,她的眉头稍微蹙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想学医,你觉得怎么样?”徐胜问到。 “可以啊,你想学什么科?” 徐胜想了一想,说到:“骨科,内科、五官科、心血管科、妇科、精神科……” “可以啊,”谢灵真轻声说到:“只要你想学,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可以给你找来最优秀的教授,最设备齐全的教室,提供最完美的学习环境……问题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学?” 徐胜沉默了起来。 谢灵真彷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说到:“医学和其它所有学科一样,它是一个体系,而不是一个单独存在的技术。培养一个合格的医生,除了接受最基本的十二年基础教育之外,他还需要额外学习5年的大学,3年的实验室研究,再加至少2年的临床经验。经过了这些,他依然需要不断在门诊和手术室学习……它不是一个两天就能速成的技术,即使有我们的全力支持,也没有办法为你在400年前的古代,准备一场可能涉及到骨科、神经、肛肠、血液等等各种方面的综合性手术。” 徐胜痛苦地抱住了头,说不出话来。 “生逢乱世,人命如草。你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人。”谢灵真说到。 徐胜叹了一口气。 “相比起他们来,我们算是幸运的了。”谢灵真似有所感,说到:“我们同样经历过那样一段梦魇般的时光,可是比起他们来,我们至少等来了黎明。” 明末甲申年之后的历史,简直不忍卒读。 他们以为满清入关之后,不过是换了王朝而已。所有的苦难都将随着王朝更替而消失。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长达400年的黑暗,此时不过才刚刚开始。 …… 谢灵真打开笔记本,将屏幕转向徐胜。 “这是这一次你将要携带的物资清单,你看看有什么意见?” 徐胜看了一下,里面占用重量的大头,依然是子弹。 他想了想,将子弹的份额减少了一些,加了一些粮食和药品上去。“接下来我们会很快通过青州,到达淮安府。江北四镇虽然跋扈,但量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动手,所以子弹暂时用不了这么多。” 徐胜继续解释到:“我在回归的时候,郭升已经被王承恩招抚。有他顶在济南,清军应该过不了淮河。所以,我需要给他留下一些粮食——还有武器。” 说到这里,徐胜再在物资清单里添加了一些爆炸物。数量不是太大,但是用得好的话,绝对有改天换命的能力。 经过他这么一番增增减减的操作,屏幕上显示重量最终还是有点超。 他想了想,再次将子弹拿掉了一些,又添上一点药品。 “这么一点子弹,够吗?”谢灵真问到。 子弹的重重量现在已经被减少到了500斤,子弹也就千余发的样子。还不够一只重机枪打两分钟的。 “够了!”徐胜说到。“现在我们已经具备了初步的自保能力,越往南走,越是安全。朱由检现在也改变了很多,和以前相比,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在想,接下来即使没有我,他也可以拉起一只队伍来,不说把满清赶出关外,至少可以将它抵在江北。” “是吗?都说这人比较一根筋啊?”谢灵真说到。 “人总会成长的啊!像朱由检这种人,智力又不比谁差,教育也还算跟得上——虽然说没有读过专门的皇帝专业,但朝堂上实操培训了17年,怎么也该毕业了。又经过生死线上这么走了一遭,性格大变。现在啊,你是没见过明朝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那简直……” 徐胜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找到合适的比喻对象,最后掏出一把红色的纸币来往外一洒。楼下的所有人都尖叫着,瞬间围在楼下,个个都张开双臂,伸长了脖子仰望着天空,人山人海。 “……看见没有,他们现在看朱由检,就跟这个一样!” 谢灵真有些无语。 “对了,给你看一下这个东西,顺便问问你的想法。”谢灵真点开桌面上一个图标。 随即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东西出现在屏幕上。 徐胜感觉自己的心都似乎被人紧攥了一下。 这玩意儿,他很熟啊! 小时候,经常看别人玩。那时候他很穷,买不起,只能用泥巴自己来做。 “这是一款蝎式轻型坦克,水陆两用。越野时速可以达到65公里,可以有效通过山地和沼泽,最大行程670公里。水上时速可以达到10公里。履带为钢制但重量轻,使用橡胶衬套和衬垫,寿命高达5000公里……” 坦克以3d的方式呈现在屏幕上,徐胜忍不住抓住鼠标,将它来回拉动,反复观看了起来。 “重量呢?”徐胜问到。 坦克的重量绝对不轻,想要控制到3吨以下,很难。 一来囿于技术条件。 二来过于轻型化的坦克,威慑力也大大降低了。说不定还不如直接搞辆越野车。 但要单纯搞一辆越野车的话,其实用处不是太大。 在明朝那种地形下,见坡就翻,见坑就陷,绝对会被骑兵完虐。 蒙八旗里那些套马竿的汉子不要太雄壮。 第四十二章 星辰大海 “原型的重量虽然已经很轻了,但还是高达8吨,”谢灵真继续介绍到:“但是我们对它进行了优化,暂时拆除了炮管和火控,等将来直接采用外接火炮。同时将三人驾驶模式改造成了单人驾驶。同时考虑到你也没必要参加水战,最多也就需要度过一条淮河或者长江,所以我们也放弃了水面行驶功能,直接加强它的水密封性能,这样一来,总重量也就控制到了5吨左右。” “还是太重啊?”徐胜说到。 “所以我们又将它拆成了两部分,你可以分两次携带过去,然后再那边进行手动耦合。当然,你得在那边自己解决起重机的问题——这应该不是问题,对吧?”谢灵真说到。 当然不是问题! 京师城墙上的红夷大炮重达万斤,也就是5吨。 千万可别小看了古人的力气! 徐胜的眼睛里都快要冒出光来了。 要是有这样一辆坦克在手,那才是真正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啊! 650公里的行程,差不多也就是从青州到应天府! “能再增加行程吗?”徐胜说到。“比如用电驱动?搞个太阳能什么的……” “呵呵!”谢灵真笑了起来,“想要用太阳能来驱动坦克,我们的技术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 “也是。”徐胜看着屏幕上的模型,爱不释手。问到:“我什么时候可以用上?” “你要是觉得合适,咱们马上就可以开始生产。”谢灵真说到:“你下次回归的时候,应该就可以拿到第一部分。” “这么快?” “对于咱们大夏国这种工业化国家来说,这个速度只是一般水平,都不用我打电话催的。”谢灵真小小地骄傲了一下。 徐胜也跟着笑了一下。现代社会,毕竟不是明末那种农业国家了 “问题是你要做好准备,下一次除了携带这个之外,基本上就不能携带其他东西了。”谢灵真说到。 “行,没问题!”徐胜一口答应了下来。 有了坦克,谁还带其它什么东西啊! 至于这个坦克的行程最多只有650公里,也是个小问题。大不了将来再带点柴油,多大事儿啊? …… “我也有个好东西……”,徐胜神秘一笑,说到。 “哦?又带什么古董回来了吗?”谢灵真笑着问到。不过她笑得很勉强,看得出来,只是出于礼貌,她对古董的兴趣不是很大。 古董这种玩意儿,在喜欢它的人眼中,价值千金。 但是对于不喜欢它的人来说,元青花大缸也就是个泡菜坛子,越王勾践剑没几两铜也不值钱。 而且,对于一个国家组织来讲,古董的意义,人文价值大于实际价值,意义终究还是有限的。 “系统给奖励了!”徐胜说到。 “哦……哦?”谢灵真一开始还有些淡然,但随即提高了声调,眼睛里放出光来,脸上像是绽开了一朵花。“真的?” “真的,但是吧,这奖励有点怪!”徐胜说到:“它给了我三种选择,我也不知道该选哪一种好。” “哪三种?”谢灵真迫不及待地问到。 “第一种,所有夏国人,智力1;” 谢灵真用了好一会儿来消化这个信息,但还是有点迷糊。“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我做了这个选择,咱们都会变聪明一点。廖大永家那个总是考59分的小子,说不定会因此受益,下一次能考60分了。”徐胜解释到。 谢灵真笑了起来。 “第二种呢?”她问到。 并不是第一种选择不好,而是相当好。 如果做出了这种选择,大夏国在世界上的竞争优势绝对会进一步扩大,这是毫无置疑的。 虽然听起来只加1点有点少,但是在巨大的基数下,自然会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奇妙变化 只是总得把三种选择都听完吧? “第二种,地球温度提升1摄氏度!”徐胜说到。 唔…… 这是一个好坏参半的选择。 冰川会融化,海平面会上升,有些国家很不幸会被淹掉—— 而对于大夏国来讲,800毫米等降水量线会越过秦岭-淮河,塔克拉玛干沙漠说不定可以种植水稻……自然而然的,生存环境会好很多很多。 “第三种呢?”谢灵真问到。 “重新激活火星岩浆!”徐胜说到。 谢灵真皱起了眉头。 火星…… “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情。”谢灵真说到。 “需要专家组讨论吗?”徐胜问到。 谢灵真点了点头。 “要不,还是干脆选1吧?”徐胜建议到。 “为什么?” “某些人对专家组的意见很大,说他们都是一些傻子,净提些馊主意。”徐胜说到。 “谁?”谢灵真生气地说到:“他行他来啊!” “你们赶紧讨论吧!在我这次坐上火箭之前,必须得做出选择了。” “这么着急吗?” “嗯!” …… 哼哧哼哧…… 徐胜跪坐在床上,让小姐姐去把空调温度稍微调低一点。 这小姐姐居然还不太愿意,说自己太虚浮了,不想动。 什么服务态度这是! 徐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脑壳有包,又出钱又出力,等会儿还要损失一大堆东西呢! 以后再也不花这冤枉钱了。 他站起身来活摇活甩地去找遥控器。 顺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将“第四种选择”狠狠地,在心里否决掉。 “你确定要放弃第四种选择吗?”系统在他的心里问。 “……确定!” “还真是可惜!”从来冷漠的系统,居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其实系统的奖励早在他将朱由检带出北直隶的时候就已经发放了。 可是他一直等到现在,眼看明天奖励就要过期了,才和谢灵真说。 谁没有个私心呢? ——第四种选择:你的魅力值50。大明人见你如见神圣,现世界的人见你如见星辰。你将独自拥有整个大明世界。 只是,他更爱这岁月静好。 也希望所有人,都好! 前三种选择,无论哪一种,都比第一种好。 第四十三章 神迹(1/2) “轰!”地一声巨响,徐胜又一次降临在朱由检的身后。 突兀出现的巨大物体,瞬间排开气浪,掀起红尘滚滚。 这是在一处空旷的原野上,四周人山人海,都在此围观着。当徐胜带着这一批物资轰然出现的时候,人群顿时发出巨大的尖叫声,转眼便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欢呼了起来。 “啊!竟然是真的!” “天命果然在我汉家!大明当兴!大明当兴啊!” “无量天尊!” “这就是……难道这就是科学吗?” ……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如浪潮滚滚而来。 徐胜捂住口鼻,屏住呼吸,抹了一把满脸的尘灰。走到朱由检的身边,将他一把拉进了旁边的棚屋后面。 “搞什么啊?怎么这么多人?”徐胜问到。 “唉!”朱由检叹了一口气,一摊手,说到:“朕也没有办法啊!自济南大破清军以来,百姓扶老携幼,羸粮影从,非要追随朕南下,大有当年南阳百姓追随刘玄德之势,朕也……嘿嘿,不好推却啊!” 朱由检说罢,又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两下。 万民拥戴,誓死追随,有哪个当皇帝地见了不高兴呢? 更何况朱由检这种,曾经被全京师百姓抛弃过一次的皇帝。 “你打出你皇帝的旗号了?他们知道你是皇帝了吗?”徐胜大惊,问到。 “没有,当然没有!”朱由检说到:“朕是让侯卿出面来主持此事的。他名望高,手段也多,正适宜做这种事情。” “那就好!”徐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还没走过长江呢! 人家清军占领京师,借口便是要替你报仇。结果你又还重新在地面上出现了,人家不得拼命把这件事给做实了啊? 可别仗着有几把枪就不把人家放在眼中。真惹急了,人山人海堆也堆死你! 工业文明的强大,是一个体系的强大。 当这个体系还没有完全开始运转起来的时候,想要靠着架起几尊炮就威胁一个国家,那样的事情在几百年后的大夏国不可能,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更不可能。 “那你也低调一点啊!你估算一下我要穿越过来的时间,找个偏僻一点的地方不好吗?非要搞这么多人围观?”徐胜说到。 “徐先生,你穿越过来这种事情,迟早是瞒不住的。”朱由检说到:“在京师的时候,你一挺重机枪横扫三千人,又用一颗轰天雷炸塌广宁门,这件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南下路上,咱们走一路炸一路,现在流民中各种传言都有,还有人说什么白莲圣母之类的。朕想,与其让他们胡乱揣测,倒不如直接将真相揭示给他们看!” 朱由检抓住徐胜的手,说到:“朕这些日子以来,日夜读书,心中颇有感慨。此次山河巨变,朕固然有行差踏错,但大明数十年积弊,也是层层堆积,直到如今方才一并爆发。外患不足惧,流贼也并非不可收拾。只是大明如今,人心丧尽,非用猛药不可收拾。” “所以,徐先生来此,实乃天不绝我大明!如此良机,万古不遇!” “朕欲借此神迹,重新收拾人心。让天下众人,都明白天命所归,都相信朕,必能一统山河,重铸大明。” …… 徐胜也不得不承认,朱由检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是有道理。 当年陈胜吴广起兵时,还要费劲巴拉地往鱼肚子里塞白布,上面写上“大楚兴,陈胜王”这几个字; 元末刘福通起兵,也要搞一出“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谶语。 连努尔哈赤这野猪皮,都给自己老父亲布库里雍顺弄了一个“神鸟授孕”的传说。 到了朱由检这里,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 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大家看一眼什么叫做神兵天降,就够了! 而且,这还是可以反复验证的神迹! 天下谁人敢不信? 谁人敢不服? “而且,朕还有一虑,”朱由检继续说到:“朕此次前往应天,说是南迁,实则为……逃亡!若只是默默入城,那南京诸臣,虽然不得不勉力出迎,但到底会将朕看作南逃之君。往后行事,恐怕又是虚与委蛇,朕还要费许多时日与这些人周旋!” “朕索性也不费那些事了,就摆明车马,堂堂正正。朕就是这么强,就是这么大!让那应天府诸臣,先乖乖地缩回脖子去。” “朕才不是南逃呢!朕,这是携万民之望,御驾南征!” …… “行吧,你爱怎么说怎么说!赶紧赶紧,找匹马给我!”徐胜说到。 “怎么了?”朱由检不知道徐胜在这个时候找马干嘛。 “章含之呢?叫他过来,陪我一起去一趟!” “哦……我马上去叫!”朱由检一看徐胜十万火急的样子,也决定先不问这么多,赶紧御驾亲征去叫章含之过来。 不一会,章含之骑着一匹马,又牵着一匹马跑了过来。“徐先生,怎么了?” “随我去趟五峰山!”徐胜一翻身上了马,“赶紧走!” 朱由检也骑着马跑了过来。“徐先生,这是怎么了?” “陛下,我得先去一趟五峰山。两天之前,我让郭庆在那里等我呢!”徐胜说到。 然后他便又想起一件事来,赶紧下了马,从那一堆物资里面翻出一个包裹来,外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十字。 两天之前,在那个幽暗的山洞里,他给郭庆留下了一把手枪,十颗子弹,以及一句“等我两天之后来救你”这个承诺。 他不知道那个七岁的小姑娘能不能坚持到这个时候。 但是无论如何,自己一定是要去的! “啊?”朱由检大惊,抓住徐胜的缰绳,说到:“那……徐先生何妨稍做歇息,朕让其它人去寻,保证误不了事……” “不用!我说过我会去,我就一定会去!哪怕是去给她收尸,老子也要去!”徐胜狠狠地说到。 可是对于朱由检来说,徐胜现在的重要程度,胜于一切。 他想继续南行,越快越好,一点都不想耽误。 “可是,济南城下那场大战昨日才结束,徐先生现在折返的话,怕是不太安全!”朱由检说到。“咱们大可以一边派人去寻,一边继续南行……” 徐胜一把将缰绳从朱由检的手中扯了过来,俯下身,忍声说到:“听着,朱由检!你有你的皇图霸业,我也有我的义无反顾!对于你来说,这天下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你可以拥有它!而对于我来说,这天下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它拥有我!” 朱由检讪讪笑了一下。“徐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徐胜说到:“没有谁是傻子,我也知道尽管赶到应天很重要!我可以理解你,因为你是皇帝,你需要权衡,你需要取舍!可是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个平民。你可以为了天下,放弃任何一个人;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我会耽误你的行程,但是,对不起,你要是认为我自私,那么我就是这么自私!” …… 假设,当一辆火车冲了过来时,铁轨上正有10个孩子在玩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火车即将碾压过他们;如果你是一名铁路扳道工,你可以迅速将铁轨接驳到另外一条轨道上。然而不幸的是,另外一条轨道上,也有1个孩子在玩耍。 这时候,你会怎么做? 会不会每一个‘你’都在仔细权衡之后,将那1个孩子毫不留情地舍弃掉? 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不同的‘你’,会义无反顾地站在那1个孩子这边? …… 徐胜一踢马腹冲了出去,章含之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想要赶上去问个清楚,这一次却怎么驱马都赶不上!只得拼命打马,比往些年在流贼的追击下亡命奔逃时,似乎都还要快些。 五峰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明军一方无人知晓。 众人只知道济南城下一场大战,清军大败。 这一场大战,有河滩上伏尸上万的惨烈,有大顺军强杀豪格的壮举,有济南总兵郭升跃马夺旗的威风…… 若非徐胜的到来,五峰山里的一切,将被历史静悄悄地掩埋。 第四十四章 神迹(2/2) 徐胜并不辨得方向,好在跑出一段之后,章含之跟了上来。 两人沿着空旷的原野跑了一个弧线,最后才在蒙蒙的暮色中,看见了远处的青山。 朱由检一行人昨日后半夜拔营东走,一日之间又往东行了将近百里,此时已是到了青州的淄水。 青州地势平缓,利于跑马。 一番疾行之后,济南府的界碑从身边一闪而过。此时尚未天黑。 “快,往这边!”徐胜一眼就认出了远处的山口,顾不得让马休息,又继续前行。 越往前行,越能看见那一场大战之后的遗迹。 此处离着济南城下已经有三十多里远,可是沿途倒伏的尸首同样是不计其数。 每行几百步,便能见个尸堆。有人大概是往上面放过一把火,但是又没有完全烧透,剩下些黑乎乎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徐胜忍不住呕了两次,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山下。 马匹无法上山,只得舍了马步行。后面还有人会陆续赶到,倒不虞丢了昂贵的战马。 “徐先生,给!”章含之从路边薅了一把草叶,递给徐胜。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章含之说到:“我只知道,嚼服了这种草药之后,便不会呕吐了。” “不用,”徐胜说到:“我是来之前吃得太饱了,又这一路狂奔给颠的。” 山路难行。 徐胜打着电筒走在前面。只认准了当初那个山洞的方向,遇见陡坡或者悬崖只得绕路,但是遇见树丛或者小障碍,都是直接硬踩了过去。 他还踢到过一具尸体,却不是枪伤,而是额头上一个小洞,看起来似是被人用矛尖戳了一下。 电筒光一照上去,章含之便惊讶了一声。 “怎么了?”徐胜问到。 “这枪法,非得是几十年功夫才磨得出来。”章含之说到。 徐胜不知道这枪法到底好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 他也有枪,枪法还很蹩脚。 但是叫这个几十年功夫的老枪和他对上,对方绝对十死无生。 越往前行,遇见尸体的频率便越多。最后到了一处山坳里,更是发现了一堆,都是些破破烂烂的零碎。 有些熟悉。分明便是二日前被他解救出来的那些人。 徐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有发现属于小孩子的。心情沉重地舒了口气。 这些鞑子,无论是真鞑子还是假鞑子,一个个都心狠手辣,几近于灭绝人性。徐胜实在是想不到,这些人如此大肆杀戮,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真就是……丧心病狂? 群体性歇斯底里? 章含之靠在一边哇地一声呕了出来,绿色的草药汁液这一次被他吐了个干净。 “妈的,来日北伐,老子不筑个京观誓不为人!”章含之怒骂到。 到了此处,离当日那一条通往山腰洞穴的路已经不远了。 徐胜将手中电筒照了过去,疾步离开。 “郭庆!”他大声地喊到。 “郭庆,你还在吗?” “郭庆,我来了!” 山谷里响起他的回音,一阵一阵地传来。 脚踏上那一条小路,他心中蓦然觉得悔恨交加。当日自己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选择这样一条下山的路?如果自己当时脑子但凡清醒一点,大概也不会走上绝地吧? 心中又是悲又是悔,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郭庆,我来了!” 他大声喊着,顾不得身侧便是悬崖,越走越快。 约莫过了两分钟时间,或许更短。 他停在了原地。 只见前方栈道上,一个单腿的老卒兀然站立着,圆瞪着双眼,狠狠地看着自己。 徐胜被吓得一惊。 将手中电筒光射向老卒的眼睛,却见他也不眨眼。 徐胜这才醒觉,这老卒怕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慢慢地走近,这才发现,老卒手扶着一根雪亮的三棱刺,那根三棱刺狠狠地插在他身旁的崖壁上。 老卒就掌着这根三棱刺,不知道已站了多久。 栈道狭窄,有老卒在此站着,徐胜也无法通过。想来这两天来,老卒便守在此地。 “郭庆!”徐胜心中希望大增。 连忙扶着这老卒的身体,想要从侧面挤过去。 不料手指才一触碰,这老卒便如山石一般,掉下了悬崖。徐胜一把没有抓住,只感觉触手冰冷,那老卒早已是凉透,体表结了霜。 徐胜长吐了一口气。“郭庆……” 他快步闯入山洞,拿电筒往洞穴里一照,便看见一个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地靠着最里面的墙壁。 她的身上,还裹着徐胜留下来的羽绒服。 她闭着眼,手里拿枪对着他,撞针空响的声音,声声入耳。 “郭庆,是我!” 徐胜两步冲上前去,将她一把搂如怀中。 郭庆起初还在努力挣扎,随后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终于一声大哭了起来,声音嘶哑,仿佛是破洞的风箱一般。 “没事了!没事了!”徐胜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赶紧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水、葡萄糖口服液…… “叔叔!”郭庆紧紧地搂着徐胜的脖子,大哭不休。 …… 章含之紧跟走在徐胜的身后,站在老卒掉下去的地方,凝立观望。 那一枚三棱军刺,洞入崖壁,章含之自认也有一把子力气,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当洞子里的声音终于消停了,徐胜牵着郭庆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章含之忍不住问到:“这老卒到底是怎么守住这里的?” 徐胜也不知道。 一个断腿的老卒,哪怕武功再高,地势再险,单枪匹马守在这里,那也绝对是难以想象之事。 却听郭庆哽咽地说到: “当时那些坏人就要冲进来了,我的枪也打不响了……” 郭庆抬起手来,指着对面的悬崖,说到:“铁叔就从那上面飞了下来,一枪扎在了这里的崖壁上……” 徐胜看向对面的悬崖,上有云雾缭绕,只一轮小月,挂在山巅。 恍惚间,似有一人从月上飞临下来,宛如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