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匹夫》 拿回QQ 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合适的人帮解封了,泪目。 接下来,该办理迟滞已久的相关合同事宜。 2021年4月,感谢有你! 2021年4月,是本书终于办理完签约手续的日子,还在努力的前行。 感谢七年7书虫、辉、臣66666666666、书友20190728111845029、、龙宝宝32、梦型像、芊女王、臧唯逸、书友120709113324966、书友20181123235632193、新爷chow的月票! 感谢臣66666666666、书友20190610150121890、书友20170226155832433的打赏! 感谢锲而不舍为本书投票的各位书友! 《贞观匹夫》,因为有你而精彩! 番外篇 法力无边 (部分因烟叶出现不合理而被删除的文章,看个开心就好,勿喷。) 转悠到玻璃大棚之外,王恶瞪大了双眼。 那翅状柄的作物,不是烟叶吗?之前老冯送来的标签上,不是写着淡巴菰吗? 王恶不知道,烟叶的别名五花八门,还魂草、相思草、忘忧草、金丝草、金丝熏、担不归、打姆巴古等等。 烟叶的起源,公认是南美洲,历史上最早有证据证明的,是墨西哥南部贾帕思州倍伦克一座建于公元432年的一座神殿,里面一幅浮雕画着一个叼长烟管烟袋的玛雅人。 但是,曾经也有烟草原产于中国的说法。 1939年12月20日出版的《张建通讯》半月刊称:“中国之有烟叶栽种,早在汉朝以前。到了汉时,已设吏专管征税。”据载,三国时诸葛亮率军南征时,士兵受到瘴气感染,当地居民送韭叶云香草(即黄花烟),燃烧吸取其烟以驱瘴毒。 也有人提出,1575年(明朝万历三年)中国的烟草从吕宋(今菲律宾)传入中国台湾、福建,并由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于1579年把鼻烟带到广东,于是抽烟就在中国流行开了。 于是,王恶疯狂的在脑子里打起了主意。 叫来大棚的管事,王恶半带瞎编的教起了采摘烟叶、黄土建烤房,待烟叶成金黄色,抹上香油,切成丝,拌点香料,尤其是蒙巂诏送来的桂皮,用纸裹上,喷香。 至于包装,三味书屋多少研制成功但没找到合适用途的纸张,还愁没包装么? 于是,包装精美的蓝田伯牌香烟隆重上市了。 纯手工制作,高尚人士的选择,低调的奢华,你,值得拥有。 说实话,那味道,比不过后世各大品牌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一些品质好的刀烟,也能压倒它,但,架不住它是划时代的产物啊! 转了转库房,里面还有许多冯盎送来的槟榔,只是王恶嫌弃槟榔吃多了,会不会致癌都不说,关键是那牙齿黑得哟!所以,那玩意儿一直封存在库房里。 槟榔加烟,法力无边…… 折腾完这些,将一包槟榔、一包香烟随身携带,王恶又进了长安。 做人是要有良心的,那些给王恶送过吃食的,王恶怎么好意思坑他们?所以,这目标一下就窄了啊! 惆怅! 王恶还在鸿胪寺混日子呢,柳田拿着一张请柬进来,说是高句丽大使者泉盖苏文的邀请,还是到晓月楼用膳。 请柬上也没限制人数,王恶索性拉了柳田、徐鸯、盘常一道赴宴。 至于随身携带的史可郎,那自然不用说。 菜品是极丰盛的,泉盖苏文这边也有几个陪客,倒是人数比较相当。 因为是包间,甚么歌舞之类的自然不会放进去。 “感谢左少卿的仗义执言,高句丽才不至于陷入新罗的阴谋诡计里。”泉盖苏文直接一口闷了一杯,脸色有些发红。 即便不是第一次喝闷倒驴,泉盖苏文还是被它的烈性征服了。 这要是在寒冷的高句丽,来上这么一口暖暖身子,该多么惬意啊! 王恶悠悠地喝了一杯。 你喝那么急,不醉得快才怪。 “可惜,高句丽竟然没有这等好酒!”泉盖苏文对王恶没有防备,心直口快的说出了自己的念头。 王恶直笑,笑得泉盖苏文有点心虚。 “怎么了?” “请恕我说得直接,长安有而高句丽没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王恶指了指透亮的玻璃窗。“这玩意儿高句丽没有吧?想想,有这玩意代替薄得要命的窗纸,又明亮、又挡风雪,价格还不算离谱,好不好?” 泉盖苏文眼睛都直了:“好!可是这东西,我该怎么取得?” 王恶伸出一根大拇指,缓缓指向自己的鼻子。 泉盖苏文顿时惊为天人:“左少卿,你真的太厉害了!” 王恶掏出一包槟榔,在口里嚼着一颗,示意泉盖苏文也来上一颗,两个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咦,我好像比刚才精神了一些。”泉盖苏文诧异道。 废话,槟榔本来就有提神的效果。 “还有更好的。”王恶掏出香烟,仅仅是图案精美的烟盒就让人觉得,高档之气扑面而来。 你一根我一根,点上火,喷云吐雾,烟民数量的扩张就是这么来的。 泉盖苏文一个不慎,吸得有点猛了,不由咳嗽起来,但看着王恶略为嘲笑的神情,脸色不由一红,继续抽起来,不过再没这么大口。 噢,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涌遍全身,身体实际上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多了一种叫“愉悦”的情绪。 槟榔加烟,法力无力,这话不是吹的。 泉盖苏文发誓,要把槟榔、香烟弄回去,一定挣大钱。 第一章 少年 “阿耶,额饿了。”少年王恶摸着咕噜直响的肚皮,在床上辗转反侧。 王恶今年十五,眉清目秀。 老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王恶的饭量也颇大,自然饿得也快。 王恶之所以名字叫恶,不是因为他长相凶恶,而是因为他出生于端午,古之恶日。 “忍着,甭翻来翻去的,过几日收了麦子,你可以放开肚皮饱食一餐。”资深庄稼汉王老实躺在床上抠了抠脚丫子,一股浓郁的豆豉味迅速散布在不大的茅屋里。 家里还有点麦子,却至少要维持十日的生计,十日后麦穗才会变得饱满,才可以下镰收割。 按律,连永业田加口分田,王老实应该有八十亩田地,但是,即便是战乱终止的年代,人口锐减,又真能足额分到如此多的田地?别逗了,蓝田终究毗邻长安,小王庄就有近百户人家,能分到四十亩已经是官吏们大公无私了。 少年王恶灵魂里,还有一个来自后世的不安分的思维。 诶,要是能弄到玉米或者土豆种子,混一个“苞谷侯”或者“洋芋侯”该多美! 就这么死扛着饿是扛不住的,王恶看着外面毒辣的日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背起自己的小篾篓子,戴上斗笠,往河边走去。 “去河边?等额。”足足高出王恶一个头的王虎看到王恶的身影,急忙跟了上来。 王虎与王恶其实是同龄人,这年头也没有正大饲料啊,咋有那么大个头?按后世标准算也得接近两米了吧?王恶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往河边走,一边摘了些酸李子哄嘴。 这年头的李子,一颗就能酸得口水直流,环保得过分,一点甜味末有,虽然不要钱,可你怎么地也吃不了几个,牙受不了。 篓子里一柄短刀,这是出门的标配。 这年头,豺狼虎豹不需要保护,蛇虫也不少,出门不带家伙,就等着当饲料罢。 “是不是家里没粮了?要不,额偷点家里的粮食过来。”王虎这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忙,以前也这么干过,自然是被自家阿耶一通胖揍——王虎家家境虽然略强一些,可哪家不是在温饱线上挣扎? “不成咧,你耶会揍你,额阿耶也不会要。”王恶拒绝了这个馊主意。“还是下河淘点鱼虾实在。” 王虎略微脸红。 别看王虎个头大、力气大,奈何下水的本事真不济,三番五次要溺水都是王恶伸出的援手,所以王虎对王恶特别亲近。 幸好渭水河虽然混浊,水位却不高,多数地方也就是齐腰深,就是冲劲特别大,水流汹涌。 两个只着犊鼻裤的少年下水,先是一通嬉闹,直到王恶的肚皮又传来一阵鼓响,少年们才开始认真摸鱼。 “王恶你个混蛋,专赶鱼到你篓子里干啥?额这样空着手回去,脸上挂不住滴!”王虎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篓子,再看看王恶快装满的篓子,忍不住发牢骚。 “急嘛哩。”把自己的篓子放岸上,王恶又下河扑腾了一番,眉开眼笑的举起一个面盆大小的家伙。 “额滴神咧,好大滴鳖哩。”王虎忍不住惊叫。 不能用后世人工养殖、饲料及避孕药催肥的王八作比较,这种百分百纯天然野生的鳖,长到那么大可得不少年头。 “额记得去年黄胡子老叔摸到一个比这还小一点的鳖,到县城里卖了五百文钱哩。”说到钱,王虎两眼放光,要知道,五百文钱对穷得除了盐和犁头啥都不敢买的小王庄来说,妥妥的就是一笔巨款啊! 王恶咧嘴一笑。 这玩意儿,遇上好这口的,自然可以卖个好价钱,问题你得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这人啊! “兀那小郎君,这鳖卖与老汉。”河边的小径上,一匹快马骤然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马上那浓眉大眼、鼻梁挺立、虬髯如飞的壮汉扬身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一身满是风尘的劲装抖下了不少的尘土。 这自称似乎有些不妥当,其实不然,在这多数人都不长寿的时代,四十绝对有资格自称老汉,而不是如后世一般六十还老黄瓜刷绿漆的自称青年。 “好身手!”王恶与王虎齐齐喝彩。 “你们方才的话老汉也听到了,这样,老汉也不占你便宜,足足的一贯钱如何?”汉子从褡裢里翻出一贯钱,实打实的一千枚铜钱。 王虎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褡裢里的几个锅盔。 “这不行,这样,一贯钱,加上那几个锅盔,咱们的鳖和鱼全部归你,篓子也不要了。”王虎的意思很明确,知道王恶家缺粮,绝不放过任何能捞到粮食的机会——至于鱼,再捞就是了,篓子更简单,谁还不会编这玩意儿? 汉子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答应了这些条件。 王恶换上干燥的裤子,咧嘴笑道:“大叔从北方风尘仆仆的赶来,必然是有大事,怎么还顾得上买鱼鳖?” 汉子似笑非笑的扫了王恶一眼:“小郎君这心思,不得了。买鳖,是因为额家主人受伤,打算补一补,倒是你们,提醒一下家人,注意安全。” 王恶沉吟了一下,叉手行了一礼。 “阿耶,吃锅盔。”王恶推了推床上的王老实。 王老实睁开眼,原本无神的双眼突然凌厉得像刀子。 “哪来的?” 王恶推着那一贯钱摆到三条腿的桌子上,笑容灿烂:“额和王虎去摸鱼,想弄点鱼汤填肚子,结果摸到那么大的老鳖……” 王恶伸手比划了一下。 “一个过路的军爷出了一贯钱,还有几个锅盔,把鱼鳖和篓子都换走了,说是要给他家主人补血。” 王老实的目光瞬间恢复了无神的状态,拿着硬梆梆的锅盔咬了一口,随口嘀咕了一句:“鳖它也不补血啊。” 锅盔干得噎人,王老实拿了瓢打算去水缸里打水,却被王恶阻止了。 “从今儿起,咱们家得立一条规矩,不许饮生水。”王恶把水壶里的温沸水倒入木碗,递给王老实。 王老实一饮而尽,咂巴着嘴。 “为甚?” “生水里有许多额们看不仔细的虫子、虫卵,吃进去会在肚子里闹腾,人就会生病,烧沸的水能烫死绝大多数的虫子、虫卵,能少生病。”王恶这半桶水开始在晃悠。 王老实不知道儿子从哪里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学问,却是一脸的宠溺与骄傲。 额滴娃懂这些东西,你们滴娃懂没? “麦子几天能收?”王恶很认真地问。 王老实灌了一口温沸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三天就能收割,老天赏脸的话,再晒个三五天就成了。” 王恶忧心忡忡。 “时间紧啊!突厥贼子又要寇边了,搞不好能打到这儿来。” “怕个毬!额们大唐滴雄兵不是吃干饭的,有那么好打进来的?再说,能到这里,长安不得危急了?”王老实不屑地敲着桌子。“当这是前朝呐?” 王恶不知道身为庄稼汉的王老实哪来的信心。 “可是,正逢新皇登基,旧……势力未尽,那些边关上稍有人动点手脚……不可不防。”王恶愁眉苦脸的说。 虽然史书记载是没能过渭水,但是,万一记载有误呢?拿命去扛? 史书这玩意儿本身就靠不住,什么为尊者讳、皮里阳秋、春秋笔法,虽然唐史总体上可信度要高一些,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怕个甚!”王老实霍然起身,趿上草鞋。“这几日都背上柴刀,莫乱跑,有空去河边看着!额去寻族老议事!” 王恶紧紧皱着的眉头松了一些,从阿耶的表现来看,这是真当一回事了。 但愿,但愿这战火烧不到小王庄。 祠堂的钟声敲响,族人们聚集一堂,孩子们闹成一团,族老吆喝了许久才镇住场面。 从这一点来看,小王庄的规矩不是太严,大家对族老有敬意却没有惧意。 “有消息,近日,突厥人可能会打过来!注意,是可能!全庄听令,即日起,成年男女刀不离身,麦子一熟立刻抢收,及时晾晒,统一收到鹰嘴洞收藏,老人统一照看孩子,少年轮流背刀去河边戒备!”族老井井有条的安排着。 从这一刻起,小王庄的气氛有些压抑。 隋末的战乱尚未走远,庄民们自然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当下沉声应下,各自按交情、田地远近分组,准备应对。 少年分成三组,昼夜轮换,王恶、王虎与王虎的兄弟王彪一组。 “王恶,你水性好,脑子活,额家这两个混球就托付给你了。”王虎的阿耶王狼瞪着眼睛。“谁不听话,往死里打!” 这才是亲生的啊! 王虎悻悻地低着脑袋,一脸的不服气。 额们一直都听王恶的话,但是,这么说话,哼,就是不服! “王恶,要是突厥人来了,额们砍几颗脑袋,是不是能立功,封个啥猴的?”在河边巡逻,王虎忍不住展开了少年的梦想。“到时候,腿一翘,两个丫鬟来侍候,白面锅盔来两个,吃一个,扔一个,美着哩。” “大兄,怎么也得有额的一个。”王彪不满地咂着嘴皮。 “好,有你一个。”王虎放声大笑。 王恶笑而不语。 少年嘛,总得有梦想,虽然这个梦想和洋芋侯一样遥不可及。 (世上没有适合所有人的小说,本书更不可能。不合你胃口,抱歉,请转身;那些满嘴喷粪的,请找化粪池。) 第二章 突厥至! 打麦、晒场,迅速转移粮食。 虽然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有人会吃点亏,但原本斤斤计较的庄民们没有一个提出异议,只是沉默着转移粮食、农具、妇孺,抓紧时间操练刀法——虽然这刀法真的是庄稼把式,但是,遇到祸事,会总比不会强啊。 青壮们腾出手来,小王庄顿时人心大定。 河边的柳树下,王恶放下一捆绳子。 最是少年胆气豪,三个不安分的少年谋划着,要是时机恰当,过去捞一票,至于风险,不好意思,在他们眼里不算啥。 好汉十五六,正是敢想敢干的年纪,没经历过挫折的少年正是胆大包天的时刻。 河对岸有不少人疯狂的奔跑,却被后面穿着羊皮袄的突厥骑兵放箭射杀,一张张绝望的面孔上满是不甘,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跃入河中,避开了突厥人的屠杀。 “该死的突厥贼子!” 王恶一拳砸地上,眼睛血红。 王虎重重地吐了口气:“王恶,说吧,怎么干!” 王恶闭上眼睛,深呼吸,许久才轻轻摇头。 虽然有刀,但粗制滥造的斩草刀绝对经不起马刀全力一斩,本来就没经过训练的少年也扛不住五大三粗的草原汉子撞击,更何况对方还有码……咳咳,有马,贸然出击,除了送人头外,别无他用。 旌旗飞扬,无数铁骑猛然冲来,马槊长矛顷刻之间刺穿了无数突厥贼子的胸腹,一个威风凛凛的黑面汉子一记钢鞭打飞敌酋的马刀,劈手将他从马背上拽出,活活按在自己的马背上。 “将军威武!”唐军瞬间士气被点燃。 生擒俟斤,突厥人的士气瞬间降到了冰点,慌乱地打马回逃。 “将军威武,大唐威武!”王恶隔河扯着喉咙大叫。 呃,变声期的声音有点难听,像初学打鸣的公鸡。 黑面汉子咧嘴笑了一下,有点吓人。 随即,乌泱泱有如蝗虫一般的突厥人蜂拥而至,唐军也不纠缠,呼啸着打马离开。 突厥人只是派少部分兵力去追击,大部还是就地扎营。 “额们还是走吧。”看到有几骑突厥人凶神恶煞的奔来,王彪还是有些害怕。 “怕个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王虎张嘴训斥,握刀的手却青筋直冒。 王恶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嘴里叼了一截草茎:“安啦,河这么宽,箭射不到的,这河连王虎都过不去,不会水的突厥贼子更过不来。” 果不其然,突厥人在岸边止住,冲着少年们穷凶极恶的挥刀嚷嚷一阵,连箭都没射一支,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离开了。 铺天盖地的突厥人,满满当当的牛马牲畜,浓郁的膻味飘过渭水,泌入少年的鼻孔。 “那么多牛,要是能弄一头过来犁田就好了。”王虎的愿望就是这么直白。 王恶哈哈一笑:“那些牛只能杀了吃肉。要驯耕牛,得很小就穿了鼻孔,否则会伤人的。” “王恶兄长懂的真多。”王彪一脸的羡慕。 暮色初掩,在柳树上绑好绳子,王恶背刀游过对岸,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实在一棵大柳树下,然后王虎摸着绳子心惊胆战的过了河。 至于王彪,那是绝对不许过河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得靠王彪斩断绳子,绝不能让突厥贼子顺着绳子过河,否则这孽就造大了。 王彪有点害怕,终究还是被王恶说服了。 “冷。” 王虎小声的嘀咕。 刚才涉水过来,整条裤子都湿了。 让王恶觉得难熬的却是蚊虫太多。 本来秋日就蚊虫肆虐,再来这么一大堆突厥人与牲畜,就更招蚊虫了,偏偏此刻怕惊动突厥人,不敢大动作的拍打。 突厥人的营帐离河边不过百步远,灯火通明,不时有披甲之士出入,要让他们发现了,王恶绝对活不成。 “难道潜行到他们帐下?”王恶很快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就算是后世的灵魂也没有当特种兵的经验啊,送菜下乡?呵呵。 草率了。 估计除了喂蚊虫,今晚不会有其他收获了。 地面隐隐在颤动。隐隐约约能看到唐军从另一头攻入突厥人的营帐,杀死了不少突厥人,但还是寡不敌众,只能退走。 王恶大致明白,前太子的嫡系还未完全收服,幽州等多地不稳,大唐必须留有足够的军队防备,导致能抽出来攻击突厥的兵力严重不足,只能以袭扰为主。 袭扰、撤走,唐军半宿的功夫来了三趟,或许杀伤力不太够,但绝对折腾得突厥贼子脑仁发痛,世上不光是痴女才怕缠男啊。 王恶的眼珠子一动,轻轻踢了王虎一脚,示意他打起精神。 火光的照射下,两名巡逻的突厥士兵脱离队伍,骂骂咧咧的向王恶的位置走来,一手举火把,一手扯裤头,似乎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喷薄。 王恶眼疾手快的挥刀砍向一名突厥人的脖子,尴尬了,力量不足,经验不足,不知道脖子最多用抹的,刀锋卡在颈骨里竟然拔不出,而另外那名突厥人已经挥刀斩向王恶了! 王虎门板似的身子猛然扑来,抱住那名突厥人,却被他一回肘撞得几乎脱了气,将心一横,抱着他一个翻滚落到渭水里。 “王虎……” 王恶低低的咆哮一声,跟着纵身跳进渭水。 王虎的水性不好,这还是大晚上!要真出事,王恶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一个猛子接一个猛子,一次又一次的摸空,王恶的心沉到了最底处。 “王虎……”这一声,已经有点哽咽。 “哗啦”一声,河水中站立起一道身影。 “驴入的,总算是闷死这突厥贼子了。”王虎喘着大气,声音里透着极度的疲惫。 “吓死额了,还以为你被河水冲跑了。”王恶松了口气,小声的笑了。 王虎得意地抖了抖:“你当额是憨憨么?额早就把多余的绳子绑身上了,只要冲不跑,额才不怕哩。” 呃……好吧,笨人有笨办法,王虎这不太靠谱的招数居然管用了。 事实上,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少有不会水的,王虎实在是因为溺水而有一些恐惧症,有绳子系着,这家伙居然生生溺死了突厥人。 当然,如果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真的连王虎一道溺了。 尸体扔上岸边,弓箭、马刀自然是要要的,穷凶极恶的王虎连他们身上骚臭的羊皮袄都不放过,硬是扒了个精光,还恬不知耻地说这是勤俭持家。 这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有好处绝对要往家扒拉,一针一线都不放过,哪怕是没什么实际用途的物件,王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么说吧,这两个突厥人是没骑马,不然,王虎除了一定要把马弄过河之外,绝对连马粪都要拾回去肥田。 回到对岸,收回了绳索,王虎一脸嘚瑟地在王彪面前显示自己的英武,差点把王彪羡慕哭了,王虎才勉为其难地分了件羊皮袄给他,权当是红利了。 …… 突厥大营,俟斤阿史德乌没啜甚是烦恼。 三万铁骑踏破边关,眼见要打入长安,立下不世之功,偏偏被一万唐军缠得欲死欲仙,从武功到渭水之畔,区区二十里地,阿史德乌没啜居然走了三天! 那个叫尉迟恭的黑炭头,武艺不弱,麾下骁勇善战,区区一万游骑,神出鬼没,又糯米粑粑似的甩都甩不脱,害得阿史德乌没啜三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俟斤,今天又损失了一千人马。”手下的万户过来禀告。 阿史德乌没啜恼火地抓抓脑袋,这两天工夫,他那原本发量就不多的脑袋又秃了不少。 “斥候撒出去,多撒一点!” 万户无奈地耸肩:“已经撒出去五千人了,问题是唐军神出鬼没的,真没太大作用啊。” “安排人手,分两班睡。”阿史德乌没啜没奈何的叹气。 原以为这次进攻唐国是捏软柿子,一定能将这大肥羊狠狠咬下一嘴,谁晓得竟是刺猬一般,扎了满嘴的泡。 “另外,在河边,额们的两名士卒被杀,武器被夺,连身上的衣物都被扒了个精光。” 阿史德乌没啜眼神有些阴郁。 尉迟恭来欺负也就算了,好歹那家伙是当世闻名的勇将,可是,这附近的泥腿子居然也敢拿突厥的勇士下手? 待便桥建成,跃马渭水,定然要那些泥腿子付出惨重的代价。 说不定,还能夺了这花花世界,将它变成突厥人马场。 …… 王恶三人得意洋洋地回小王庄炫耀,惹得一班小伙伴艳羡不已。 哪个少年没有为国为民的英雄梦?可只有王恶他们付诸行动了啊! 一时间,王恶三人成了少年中的首领,风头无二。 “王恶兄长,教教额们!” “王虎兄长,额要给你生猴子!”奇怪的是,这声音是某个男孩子发出来的。 不太完美的是,王老实和王狼很快出现了,夺了他们的刀弓,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直让他们嗷嗷乱叫。 “让你们逞能!让你们擅自出手!俩瓜皮!”两个阿耶真是气坏了,下手不留半点分寸,痛得王恶他们满庄逃窜。 草率了! 应该把缴获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拿出来啊! 第三章 上学 突厥人还是走了。 虽然阿史德乌没啜是被尉迟恭生擒了,但二十万突厥人终究势大,大唐一时间无法调配足够的兵力反击,只能虚张声势的以疑兵布阵,皇帝亲率几名大臣奔赴渭水,在突厥人搭建的便桥前怒斥颉利可汗背约。 颉利疑心大唐的大军已经聚集,再拖延下去讨不了好,于是索要财物,在便桥上与大唐皇帝杀白马、立盟约,带着勒索来的财物、劫掠来的财帛子女,大摇大摆地返回突厥。 皇帝与大臣是什么反应不得而知,小王庄老少们却是松了口气。 粮食什么的重新拉回来,该烧秋荒的烧秋荒,一切有条不紊。 唯一的意外,是皇帝居然要教化天下,又怕徒劳无功,选了蓝田县做试点,但凡大一点的庄子都要开公学,小王庄恰恰在这范围内。 庄子东头的一片空地被汉子们犁平,汉子们齐心协力的筑起土墙,就是屋顶有点仓促,现锯了一些木板,填上麦杆,好歹能挡风遮雨。 不是不晓得用瓦片更好,只是眼下小王庄……穷。 来开蒙学的是一个五十岁的先生,名字叫常升,可惜从前朝到本朝的武德年间,硬是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在生活的压力下无奈低头,乖乖当这猢狲王。 王恶是没这心思上什么公学的,都十五岁了,还去跟六七岁的孩子瞎混,丢不丢人!再说,什么子曰诗云,能吃么?王恶可不觉得自己真能考上科举。 “必须去!”平常极少动怒的王老实操着哨棒,凶神恶煞地撵着王恶,顺便将褡裢挂在王恶的脖子上,褡裢里那微黄的纸张与笔墨让王恶老实下来,一向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阿耶居然舍得花钱买这些东西,王恶能够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父爱。 父爱如山,很多时候可以作为最后的靠山,但也可能变成孙猴子身上那座五指山,前提只有一个,你识不识相。 王恶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相。 所以,王恶很奇怪的背着褡裢苦哈哈地往学堂走去,看见不少的熊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上学,甚至王虎还鼻青脸肿的背着背篓,装着一些笔墨纸张,垂头丧气地朝学堂走去,不问可知,又是一个被自家阿耶摧残的精神小伙。 可以明确一点,所有的小伙伴里头,自己的纸张是最多的,王恶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学堂里此刻充斥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也被你阿耶揍了?” 年龄更小的忍不住哭闹,年龄大的只是相视苦笑。 常升的脸方方正正,蓄着一溜短须,背已经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微微佝偻,眼神有些黯淡,明显是对生活很失望,但是,在粮价攀升到一斤米二十文钱的今天,能给一群猢狲开蒙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见过先生。”在王恶的带领下,小王庄的少年儿童陆续给常升见礼,倒是让常升心头松了口气,至少这帮孩子还晓得尊重先生。 说实话,常升心头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当启蒙先生。 中规中矩的教授千字文,教授他们书写文字,常升教的是楷书,魏碑体,然而多数人连握笔都不规范,写出来的笔划弯得像蚯蚓。 王恶随意写了几个字,觉得很无趣,上一世的毛病又犯了,趴书案上心满意足的打着小呼噜。 因为王恶和王虎年龄大、个子高,安排的席位自然是在最后排,常升许久才注意到王恶在打瞌睡,很想说一声“朽木不可雕也”,又觉得自己初为人师,应当有教无类,便强行压抑住火气,踱到王恶身边,准备叫醒他。 且慢! 纸上写的啥?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来赏月冬赏雪,又是一年好时节。” 看到这不思上进的打油诗,常升的无名火腾的升了起来,自己四十多年的勤学苦读啊!这混小子竟然完全不珍惜时光! 等等…… 既然能做打油诗,说明这学生的水平应该在开蒙之上,再磋磨几年,差不多可以去考秀才了啊! 换了角度思考,常升完全能接受王恶打瞌睡的事实,要是谁在自己面前叨叨蒙学,自己也得瞌睡,实在是层次太低了,提不起兴趣啊! 心平气和了,常升才发现另一个奇怪之处。 王恶的字体完全不是自己教的魏碑,与世上现在的任何一种字体都截然不同,瘦骨嶙峋,锋芒毕露,起折之间筋骨尽显,却又美不胜收。 “好字,好字啊!虽然尚需提升,但已自成一体。”常升忍不住击掌赞叹。 常升确定了一个事实,要么这王恶早有人教导,要么就是有宿慧,无论是哪一样,都绝对是自己捡便宜——教化有功,还愁日后没老米钱么? 心情大好的常升对王恶的瞌睡视而不见,却对同样瞌睡的王虎絮絮叨叨的念了小半个时辰,王虎只能悲哀地感叹,同人不同命啊! 常升有心怀柔,打手板心的招数没有使出来,学堂内有点乱,看得常升皱起了眉头。 “想学,认真学;不想学,安静睡觉,或者出去。”半梦半醒的王恶呓语般发话了。 学堂瞬间安静下来。 开玩笑,那是敢手刃突厥人的勇士,谁惹得起?在不少孩子眼中,王恶王虎已经是小王庄顶尖的英雄人物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常升带着剩下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念书,摇头晃脑的。 睡到自然醒的王恶听到这朗朗的读书声,轻轻晃了一下脑袋。 哎,这课本似乎不怎么适合启蒙嘛。 王恶一时技痒,提笔涂鸦。 常升只当做没看见。 家里那三条腿的桌子被王老实收拾了一遍,寻了块木头墩子垫桌腿,王老实执拗的让王恶拿它摆放笔墨,看到那几张石块压着的、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张,完全不识字的王老实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额儿出息了! 瞅瞅,谁家的娃儿有额儿写的字多哩!学问啊! 不知不觉的,王老实出门都带着含蓄的笑容,佝偻的腰板也渐渐笔直,仿佛年轻了不止十岁。 秋叶落尽,寒风呼啸。 今日是休沐日,不用上学。 一大早的,王虎在外面探头:“王恶,挖田鼠去。” 在食物困乏的年代,田鼠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肉食,对食量旺盛的少年来说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哪怕是萧瑟的秋风都无法阻拦他们的行动。 学堂里的常升却是有些战战兢兢。 面前这黄脸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却是本县的教谕萧胜,传闻是萧铣的族人,县官不如现管,萧胜却正是常升的现管,只要手一紧,常升的饭碗就得砸了。 “这些农家顽童目不识丁,性子倒是还纯朴,只是记性确实不行……”常升小心翼翼地禀告一个月左右的成绩。“现下还是以识字为主。” 萧胜的脸虽然板着,语气却不重:“本教谕知道,皇帝是一番好意,但是,农家子弟确实先天要差上许多……” 萧胜的意思,其实是略偏向世家的,要知道培养一个世家子弟与培养一个农家子弟,往往世家子弟要占先,培养农家子弟要投入的精力恐怕要更大些。 “但是,野有遗珠啊!”常升面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萧胜挑了挑眉头。 “学生座下有一农家子弟,上课不怎么听讲,却写得一手独具一格的好字,还能做一些打油诗。”常升的眉眼间现出一丝得色,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弟子不是? 萧胜“咦”了一声。 于是在常升的引领下,萧胜出现在王恶的陋室中。 腥黄的土坯墙,三条腿的桌子,王老实那忐忑不安的苍老面孔,无一不在诉说这一家的贫困,怎么看也不像能出才子的环境。 咦,桌上压着的糙纸,写的那一手字果然漂亮,而且自成一体,看来这常升果然没虚言,以后可以在县学里替他谋一个席位。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萧胜的手抖了一下,一把拽过常升。 两个都是搞教化的,能力或有高低,眼力却基本相近。 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又极尽教化之能,比起之前的启蒙书籍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大才! “当真从前未读过书?” 萧胜难以置信,这绝不是一个从未进学的少年能写出的玩意儿,其中的典故、历史事迹数不胜数,某些典故甚至自己都觉得偏僻。 王老实低眉顺眼的回话:“确实没有哩,额们小王庄偏僻,家里又穷,哪来的机会进学哩。” 萧胜愕然,许久才收拾起心情,继续看下一张纸。 “春眠不觉晓”,这一句不俗。 “处处虫子咬。”胡闹! “夜来巴掌声,”…… “蚊子死多少。” 萧胜勃然大怒,很想把这竖子抓过来暴打一顿,然后扯出肠子来,用肠子把他勒死…… 好吧,后面的过分了,可萧胜确实很愤怒。 不得不承认,这竖子确实有才,可特娘的……长歪了啊! 提着一笼田鼠的王恶雄赳赳气昂昂的返程,王虎乐呵呵的扛着锄头、镐紧随其后,才回到庄子里,一群大小孩童欢笑着在后面嬉闹,哪怕明知道这田鼠不会有自己的份。 王恶已经是小王庄名符其实的孩子王,他的行为根本不用言语,自会掀起一阵风,小王庄地界的田鼠怕是多灾多难了。 “兔崽子,你快回来!”王老实有些恼怒的拍着大腿。 可坏事咧,两位先生的意思,自家滴娃犯了啥错,还不赶紧的,回来求个情啥的。 可不能坏了娃的前程咧! 第四章 歪诗 “夜来巴掌声,蚊子死多少!你这是歪才!”萧胜愤怒的一巴掌拍下,原本就不怎么稳当的桌子直晃荡,听那倒牙的咯吱声,可以断定,这桌子的寿命要到头了。 王老实心疼地看了桌子一眼,担忧的目光又落到王恶身上。额滴娃呀,老老实实低头认个错吧!人在屋檐下哩。 “什么是诗?”王恶歪着脑袋,笑容灿烂,并没有丝毫拘谨。 “诗,源自于先民的劳作、生活,诗以言志,最重要的是有感而发,可以是阳春白雪,为什么就不能是下里巴人?先生或觉得这诗有辱斯文,但学生以为这并没有错,非得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萧胜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竖子所言,不无道理,可就是气人呐! 听听,后面说出来这诗,意境多高雅?合着蚊子是成心来膈应人的! 萧胜却忘了,这歪诗也不是人王恶请他看的! 萧胜终究又恨又爱的离开了。 这棵小树苗,扶不正咯。 …… 年关将近,薄雪纷飞。 学堂早已休学,一帮皮猴子早就遍地撒欢了。 王恶王虎岁数最大,自然不能再闲着吃干饭,天蒙蒙亮就背着背篓去长安城了。 背篓里都是些寻常的笋干、菌干之类的干山货,蓝田地方小,卖不出什么价,只有辛苦些去长安,才能挣个好价钱,多换些年货回来。 雪虽薄,落到身上却是冰凉。 越接近长安,人越发的多,多到连王虎这号上课就打瞌睡的家伙都能轻易的理解“熙熙攘攘”这个成语。 呵气成雾,在高耸的城门下方便有着无数的雾气,眼神凌厉的府兵按着横刀,逐一检查是否有违禁之物,倒是对王恶王虎宽松些。 王恶倒是对这雄城略有了解,王虎却是真正的土包子进城,看啥都觉得新鲜,迷迷瞪瞪的转了半天,早就不知道转到哪里了。 王恶倒是目标明确,不会沿街吆喝,更不可能去挨家挨户的推销,而是直奔四海酒肆——传说中长安最大的酒肆。 “两位小郎君,用膳吗?”掌柜的笑眯眯的迎上来,虽然明知道凭这二位的穿着,就不是酒肆的客户群体,但依旧保持着职业操守。 “掌柜的,正经山货,要不要。”王恶放下背篓,一一翻给掌柜的看。 “货色倒是正,罢了,你们先坐着喝点热水,额叫大厨验一验货,省得扯皮。” 这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掌柜采买的菜品大厨不认可,平白多了无数的龌龊。 虽然是白水,但它滚烫,喝下去惬意了许多,感觉手脚软和了不少——至于说茶汤,不说王恶这身份一般喝不到,就是送给王恶喝也喝不下去,又是葱姜盐之类的加进去,那酸爽…… 旁边的书生就着些盐豆、绿蚁酒,谈尽大发,什么瑞雪兆丰年、雪景甚美的话语,不时地摇头晃脑作些酸溜溜的诗,听得王恶微微摇头。 一名书生瞟到王恶不以为然的样子,瞬间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区区泥腿子也敢对读书人有看法? “这位兄台似乎对额们吟诗作赋有些看法哩,不知道能否赐教?” 态度温和,但这话里的机锋可不是一般人能接下来的,更何况王恶不过是区区农家子弟?这是要看着王恶被怼到出丑,从而颜面扫地! 读书人的事,杀人不见血! 厅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其余的人都把目光移向王恶,略带同情的看他如何应对。 “说个小故事罢。” 王恶也不是善与之辈,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开口,声音响彻厅堂。 “一个富商、一个书生、一个官员在亭子里赏雪,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冷得受不了,闯进亭子里避风雪。” “几个人就提议,一人一句诗,作不出来的不许呆凉亭。” “富商开口吟道:大雪纷纷落地,” “官员接道:都是皇家瑞气。” “书生咏叹:再下一年何妨?” 王恶脸上现出冷笑:“樵夫接道:放特娘滴狗屁!” 厅堂里鸦雀无声,然后猛地爆发出阵阵狂笑,一个络腮胡子狂笑着捶桌子,碗啊碟啊都在叮当乱响,甚至连桌子都在呻吟。 “放特娘滴狗屁!说得真是好,下雪,还不晓得有多少贫民会受饥受冻哩,这班不知柴米油盐的玩意儿还在这吟哦感慨!” 书生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若非打不过他们,说不定早就饱以老拳。 大唐有不少上马能杀敌、下马能作诗的书生,可惜他们不是。 更何况,那个络腮胡子是混世魔王的儿子,也是一样的混账性子,真心惹不起啊! 以兔子般的速度会钞,书生们逃离酒肆,四散而去。 掌柜的带着大厨出来验货,确认无误后付钱,两背篓也就弄了不到五百文钱。 王虎眉开眼笑,虽然自己仅有二百来文,但对于王虎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买点粗布回去,应该够全家每人来一身衣裳了,再弄点年货回去,美滴很哩! 王恶掏出两个干饼子,分了王虎一个,打算就着热水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也是迫不得已,谁不想吃点好的? “两位小郎君,如不嫌弃,过来与额同食。”络腮胡子热情洋溢地喊道。 王恶与王虎相视一眼,立刻收拾东西坐了过去。 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老人家教导过的,糖衣吃下去,炮弹打回去! “见过叔父。”王恶拱手,礼数好歹是要要的。 络腮胡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额才十七!” 王恶大惊失色,这也长得太着急了!任谁一眼看过去,都得以为三十岁以上! “兄长。” 添碗、添箸、添菜、添酒,络腮胡子做得到位,王恶王虎也放开肠胃,一人吃了足足十碗米饭。 “兄弟,看你怼那些酸书生,怼得来劲,想来文采也是不凡的,能不能给额整一首傍身哩?”络腮胡子熟络地搂着王恶的肩头。“放心,不白拿,额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一首诗有什么难的? 嗯,来首通俗易懂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通俗易懂、简洁明了吧? 问题是这络腮胡子记不住! “额太难了!”络腮胡子痛苦地抚额。 “冲你诚心的份上,额送你一首歪诗,好记的。”王恶一脸的诚恳,其实,是真不好意思为这歪诗收钱,穷人也是有节操滴! …… 卢国公府。 为庆祝程咬金由宿国公迁为卢国公,一干同僚凑趣,要他请客,连皇帝都来了,这一下多半朝臣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觥筹交错,喝多了程咬金又与尉迟恭起了口角,演了一场拳脚,之后又恍若无事,勾肩搭背的拼起酒量。 不知是谁挑起话头,程老魔将桌子拍得咣咣响:“陛下,额老程代表左武卫再次申领甲兵粮饷!没有这些东西,臣如何练兵,怎么能一雪前耻!”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老魔头,大唐不是只有你左武卫一家,总得权衡一番。” “你个长孙无忌,莫在那里卖酸!”程咬金牛眼一翻,自动进入不讲理模式。 中书封德彝抚着长须,为长孙无忌解围:“知节莫闹!兵备之事,六部自然会有安排!” 若是别人来劝说,可能程咬金会卖三分面子,可封德彝是什么东西?江都弑君的玩意儿,居然有脸叫嚣?看额老程不喷他个雨打沙滩! “阿耶!额能写诗了!”兴高采烈的程处默旋风一般的冲进来,亢奋的叫声打断了程咬金舌战的兴致。 额滴娃会写诗了,那是真出息了!至于封德彝那个反复无常的弑君恶贼,那算个什么玩意?改天再盘他! 满堂的目光都诡异地汇聚在程处默身上。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儿会打洞,这话用在程家再正确不过了,老子粗鲁不文,儿子大字不识几个,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会儿你跑出来说会作诗? “咳咳,”秦叔宝咳了两声,不知是因为身体不好还是想为程咬金解围。“处默会作诗了,不错。” 尉迟恭瞪着眼睛凑了上去:“你会作诗了?额家宝琳咋就不会?” “贤侄何不将大作念来听听?”长孙无忌的细眼眯起,面上满是笑容,端地称得上“慈祥”。 “他?”封德彝忍不住仰天大笑。“老夫不幸,在崇文馆教授过他几日,对他的评价,便如夫子当年评价宰予,程处默,知道宰予昼寝何解么……” “嗨,额以为什么事咧,这个问题额知道,宰就是杀,予就是额,昼寝就是白天睡觉,所以,加在一起就是,哪怕杀了额,也不能阻止额睡午觉!”程处默一拍大腿,信心满满地给出了答案。 一干大臣目瞪口呆,而后恶形恶色地狂笑,李世民更是一口的酒全部喷了出来,只有程咬金一脸的茫然。 “宰予是夫子门下的弟子,是一个人名!宰予上课打瞌睡,夫子就说,宰予白天睡觉,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不可雕琢!”封德彝恶意满满地看着程处默。 瓦岗草寇都该死,若不是他们四下造反,自己又何至于在江都被迫参与弑君,以至于现在名声臭不可闻啊。草寇的后人,更应该踩翻在地! “就算额不知道宰予,那也不表示额写不出诗!”知道自己出了一回糗,程处默却不以为意,瞪着封德彝咆哮。 后继有人了! 程咬金心头暖暖的,额滴娃,你这不要脸滴架势有阿耶七八成的功力了,凭这就能保证程家三代不衰了。 李世民摆摆手,努力收敛起笑容:“年轻人勇气可佳,无妨,程处默,把你的大作念出来让大家听听,有什么不成熟的,叔伯们也可以指点一二嘛。” 第五章 水车 要有气势! 脚步如弓,程处默戟指面向封德彝,着实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样子。 “床前明月光……” 武将们惊讶地看着程处默,这厮竟然真作出诗了?这画风不对啊! 长孙无忌细细地咀嚼了一下,竟然发现这诗句虽然通俗,可意境不差,无可挑剔啊!封德彝的面色一紧,随即冷笑,这铁定是请人捉刀了。 傻眼了吧?程处默满是胡子的嘴角微微扬起。 “地上鞋两双。” 众人瞬间闪了腰,封德彝将自己的怀疑否定了。 这又二又粗俗的风格,没错了,就是程处默的一贯做派。 只是,似乎哪里不对? 封德彝突然发现不论文臣武将,目光都怪异地盯着自己。 嘶…… 封德彝突然想起,自己在寻芳阁里那个相好的,她也是叫明月啊! “一对狗男女,” “其中就有你!” 气势! 一定要有气势! 程处默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封德彝的鼻尖,一瞬间竟让封德彝有种面对凌厉刀枪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一屁股墩坐了下去。 “额娃作的好诗!阿耶都听懂咧!”程咬金击掌喝彩。 自家滴娃自家疼,当阿耶的这时候必须站出来力挺,真有啥问题大不了关起门来抽一顿,可此时面子绝不能掉! “处默竟然如此大才。”秦叔宝讶然举樽,这诗虽然玩笑之意甚重,可针对封德彝,那是恰如其分。 程咬金大喜。 两家本是通家之好,秦叔宝又为人稳重,轻易不肯夸人,程处默得这一下赞赏,日后还有谁能否定他? 封德彝伸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程处默,面如金纸,突然张口,一口污血染红了青衣。 李世民神色淡然:“程处默长进了。” 有哪个皇帝喜欢曾经弑君的臣子?那就是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是因为他确实有能力,又是武德旧臣,早拿他祭刀了,被程处默气得吐血算个多大的事?信不信你有本事吐血,就有人能拿你的血去做旺子? 程咬金大喜过望,皇帝都称赞额滴娃咧! 大臣们肩头一抽一抽的,看样子忍得很辛苦。 …… 从长安出来的两个少年步履匆匆,终于在蓝田的坊市关门前赶到,一人买了十只小鸡崽,在天色全黑前赶回了小王庄。 年货、布料、小鸡,着实让两家人欢腾了许久。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王恶王虎颇为兴奋,一时间脚上的血泡似乎都不疼了。 “山货这般挣钱?”族老踱进王恶家,常年皱得能夹死蚊子的眉头难得地舒展开。“王恶啊,你看小王庄历来穷困,能不能带着大家做点事哩。额知道,你娃子有大才哩。” 这是一个很有公心的老人,偶尔有点私心也不过分,王恶家也承过他的情,王恶对他挺有好感的。 “族老说哪里话哩,娃儿敢不听族老的,额打烂他屁股!”王老实立刻表态。 “族老,山货之事,其一是品相好,若是歪瓜裂枣也卖不出好价钱;其二是要辛苦些,在蓝田这小地方也卖不了高价,须到长安;其三是莫去坊市或人家,得到大酒肆才卖得起价。若是族人们备好货,额自然不能推辞。”王恶也没藏私,长安那么大,小王庄的货投进去,就如滴水入海,多那么一点不多。 “娃子出息哩。”族老笑得一口黄牙都露了出来。“明日起,族中议事,你都参与。” 王恶还在发愣,王老实已经没口子的应下。 族中议事,这是村委会的节奏,王老实连进去的资格的没有,哪晓得自家娃子竟然轻易进去了? “娃滴娘,娃儿出息了。”深夜的床上,王老实的眼角滑落两颗滚烫的泪珠。 祠堂里烟熏火燎的,这是在祭祖,也是在正式确认王恶议事的身份,程序很复杂,复杂到王恶都觉得头晕。 族老絮絮叨叨的将山货的事说了一遍,吩咐人安排好其他事宜。 “族老,今冬的雪下得薄,明年怕是要旱哩。”一名岁数大些的族人眼里闪烁着忧心。 族老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枉额们在渭水边上,白白看着渭水流逝却没有办法引流,只能人挑牲口驮,一旦遇上旱情,只能徒呼奈何。” “修沟渠、水车啊!”王恶自然地回应。 族老咯噔一下,几根雪白的胡须被拔了下来兀自不觉,喃喃道:“水车是什么东西?” 大唐没水车,还是水车没有推广? 王恶愣了一下,拿着一根枝桠在地上大致画了赶来:“靠着水力的冲击,水筒轮番转动着将河水汲到高处,倾倒入水槽中,再注入沟渠,自然不怕干旱了。若是怕水车引水太慢,可以加上人力踩踏引水。” 族老霍然起身,自有一股大将军的凛凛之威:“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正月初三开始,全庄人动起来,选定引水的地点,挖沟渠!会木匠手艺的,全力配合王恶,一定要把水车做出来!” 小王庄上下齐心协力的效率高得吓人,纵横于阡陌间的沟渠不过半月时间就已经挖好,现在就只等水车竖起来。 “一、二、三!”汉子们赤着膀子,打着号子,用力拽着缆绳将庞大的水车拉起,卡入打进河水里的底桩。 一条条竹子劈成的水槽架起,汉子们紧张地看了一眼水车旁敲敲打打的王恶,不知道大家花费了如许精力,会不会是竹篮打水。 族老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 没有人知道,族老一力支持未成年的王恶,因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族老年岁大了,再坐不坐这位置无所谓了,可要是办砸了此事,一世英名转眼成笑话,保不准他会郁郁而终。 但是,族老依旧坚定地选择不开口,静静地看着王恶鼓捣。 这,就是最坚定的信任,一个长者对后辈无私的支持。 王恶拔开塞住的卡子,水车缓缓地旋转。 这一刻,小王庄的老少们心都是揪着的。 水车忽然卡住了,又似乎是水力不足以推动它转动。 这一瞬间,自族老开始,人人的脸色都有些灰暗。 好在没一会儿,水车仿佛蓄够了力,缓慢而坚定地旋转。 当第一筒水倒入水槽时,小王庄老少齐声欢呼,就连族老都不断地顿着木杖,枯涩的老眼流出了两滴久违的泪水。 水车运行着,就意味着小王庄以后都不会缺水,再也不会出现前朝时大旱哀鸿遍野的惨状! 更重要的是,王恶制作水车的全过程完全是公开的,小王庄的不少人已经学了个七八成。 “听着,谁要是不经王恶许可,擅自将水车制作工艺传出去,按族规,打死勿论!”一向如佛陀般慈悲的族老突然变得声色俱厉,怒目金刚的看向所有人。 “族老说得是哩,若有那狼心狗肺之辈,族规侍候!”庄民们争先恐后的附和。 受了王恶的恩惠,要是不能替他守住这点机密,那还是人么?大乱之后的大治,人们相对要淳朴得多,要求也低,道德观念要强上很多。 常升在围观的行列里,惊得目瞪口呆。 要不是亲眼目睹,常升绝对以为这是在说胡话,一个没有接受过工匠培训的农家子弟搞出这匪夷所思的大物件,闹呐! 人群渐渐散开,常升也打算离去,脑子里突然一个念头升起,压都压不住。 自己可是至圣先师的门徒,好歹是王恶的先生,这样不好! 问题是,脑子里一个黑色的小人在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这可是不世之功!” 常升终于不再压抑自己,走到王恶面前,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上次来过的教谕萧胜在朝中有关系,可以直达天听,常升打算将水车的事报给他,由此得一个“举贤”之功,至少,进县学任教是稳稳的。 “可是,朝廷要额交出水车的制作方法怎么办?”王恶信不过任何人的节操,哪怕是后世,巧取豪夺的事又少了? 常升的意见是上报的时候提出王恶的要求。 王恶的意思很明确,大范围制作水车可以,但每架水车得交给他一文钱的使用费,且各地的水车制作,必须由小王庄庄民监督,并且官府得支付庄民的薪酬。 常升根本不理解王恶的用意。 水车是关系民生之物,王恶不想凭此牟利,但一定得收费,要给这个时代灌输专利意识,只收一文是象征性收费;至于小王庄庄民派出去监督,那是为庄民牟取的福利,毕竟王恶也曾多次受过庄民的恩惠,投桃报李而已。 常升干咳两声,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雍州长史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鼓捣着要弄雍州联席诗会,要下面各县出学子参加,可论诗才,大唐各地的精英都云集在长安县、万年县,蓝田县有个啥?就是出个三瓜两枣,也早往长安跑了。 萧胜虽然口口声声说是看开了胜负,可常升知道,这位上官其实极为争强好胜,这不过是无奈在之下的自嘲而已。 常升一门心思想往县学里钻,自然得为上官分忧,可可的自己学生还会作诗,虽然有点歪,好歹也能放屁添风啊。 “那么幼稚的把戏,居然还有人玩。”王恶呵呵直笑,明摆着是让其他县成为长安的垫脚石嘛,连点遮掩都不要,“先生,额参加,若是有个好名次,对你也有益处罢?” “尊师重道!”常升负着手,脸上的笑容却是绷不住。“那啥,君子不言利。” 秒懂,虽然不言利,但是不拒绝利益啊! 第六章 诗会 在王虎羡慕的目光中,王恶换了一身常升的旧儒袍启程离开小王庄,搭乘过路的牛车,缓缓进入长安城。 府学占地颇广,整整一座小山头都是府学所在,师生们见到下面各县的学子,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特别是看到王恶这种着旧衫穿草鞋的学子。 “萧学兄,这一次的诗会,你们万年县怕是要夺冠了。” “哈哈,皇甫兄谦逊了,以长安县的文风斐然,恐怕首席的位置是预定了。” 两帮儒生笑吟吟地攀谈,似乎极为融洽,相互间商业互吹,只差砍鸡头拜把子了。 然而,分开不过几步,双方不约而同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满满的嫌弃。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相互间从来不是一团和气,相互间使绊子扯后腿那是开胃小菜,面上却要维持斗而不破。 这一次诗会也是有年龄限制的,三十岁以上不得参加,王恶的年龄也只是中不溜丢,那个最小的,才十岁啊!王恶十岁时会什么?撒尿和泥! 不可小看天下人啊! 王恶庆幸,自己没有在常升面前大包大揽,说什么一定夺冠的胡话,只是承诺会尽力争取一个好名次,要不然,没准翻车了呢。 偌大的坪子上摆满席案,各地学子按归属地分出方阵,各自落坐,上方的席位才陆续有人入座。 马某某,某将军的门客;崔某某,清河崔氏俊才…… 让王恶意外的是,居然看到上次为他作诗的络腮胡子,据介绍还是某国公的嗣子,羽林卫的一名校尉! 络腮胡子也看到王恶,肆意地咧嘴笑了,那核善的笑容让不少学子心头发寒,要不是顾忌场合,怕是有不少人会撒丫子跑路。 妥! 有胡子兄在场,王恶心头大定,至少某种暗箱操作落到自己头上的几率不会太大。 诗是不限题材,任人自由发挥,然后就见一群书生在摇头晃脑,逐字逐句的推敲起来,真特娘的催人睡下。 所以,王恶不管三七二十一,伏在案上呼呼直睡,鼾声如雷不说,还抑扬顿挫的,自带节奏感,顿时让不少人为之侧目。 至于本来文采就不是蓝田学子,这一下直接心烦意乱,连动笔的念头都被鼾声震到了九霄云外。 “这混账!”上首席位上,府学的教谕脸都黑了,恨不能叫杂役将他驱赶出去。 丢人呐! “读书人要在静气!说不准人家只是在酝酿呢?”程处默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倒真没人能反驳,昔年魏晋之风,颇有狂士这么干过,你要真不允许,没得被人诽谤心胸狭小。 半个时辰过去,王恶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一幅睡得很舒爽的模样,看得让人来气。 “都怪你,别的县都快写完了!”蓝田的几名学子气呼呼的说。 王恶邪邪地笑了:“照这么说,你们没能力作诗,怪额咯?” 没空理会那几名学子,王恶飞快地研墨,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运笔如飞,区区一首诗罢了,还不是一蹴而就? 上百首诗而已,评判很快,虽然在规则制定上偏向长安万年二县,但评判谁也不肯徇私,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程处默除外,这厮纯粹是来挂名的,反正他也不懂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马周拍案喝彩:“好诗,鹅的灵动仿佛呈现眼前,当是上上之作。” 其他评判凑过来,见落款是长安县骆宾王,不由纷纷附和。 长安县教谕更是得意地抚须:“此子是在场最年幼的,年方十岁,素有神童之称。” 恭喜声一片。 师者,授业解惑,最荣耀的,无过于门下弟子孰为好学,且远超同辈。 至于那恭喜声,有几分真心、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心酸,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独程处默的评论与众不同:“听得额都想吃鹅肉哩。” 熟知他秉性的众人不禁莞尔。 “今日当以此诗为冠。”府学教谕傲然点头。 萧胜长身而起,面带不悦,脸色黄得吓人:“上官过分了,额蓝田学子的诗作尚且未看,就定下头名,这是置额蓝田于何地?” 长安县教谕卢大亮嗤笑道:“萧兄还有疑问?啧啧,你蓝田学子不学无术,多数交了白卷,结果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萧胜气结,指着卢大亮直哆嗦。 “额记得蓝田是没多少好学子,可某个学子做得一手好诗,这是怕人家出头么?”程处默喃喃自语,唯一的遗憾是,自语声太大了,整个坪子上的学子都听到了。 这回轮到卢大亮哆嗦了,萧胜反而仰天大笑。 原本只是挤兑一下萧胜,可现在,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它也是屎了! 府学教谕眸子缩了一下:“倒是老夫孟浪了,既然如此,看了蓝田的诗作再说。” 没办法,这个诗会没有足够档次的人物撑场面,连程处默都是他拐弯子托关系请来当台面的,正所谓自己约的車马,含泪也要打完,程处默有异议,哪怕再不乐意也得顺着他意思办。 在长安城,不是每个官员都有勇气与混世魔王一家作对的。 白卷…… 白卷…… 狗屁不通…… 一张张白纸被三人审核后黜落,萧胜的心也一点点的下沉,黄脸有转黑的趋势。 因为有争执,萧胜、卢大亮被排出了初审的队伍,然而蓝田学子的文采终究是不高,便是有两个平日很出挑的学子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很让萧胜没面儿。 马周突然拍案而起,扬眉赞叹:“妙,下笔铁树银钩,筋骨尽显,如剑客之利剑,锋芒毕露,当浮一大白!” 马周说话从不虚言,反正酒他是随身携带着的,当下拔开塞子惬意地灌了一大口。 卢大亮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开始苍白。 狂士马周的眼力是出了名的刁钻,他说好字,那就一定是好字,哪怕是孔门的代表孔颖达夫子也不能否认。 虽说字如其人是屁话,但字是敲门砖不容置疑,凭这一手刚劲有力的字体,只要诗不太差,很容易得到高评价。 更何况……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程处默听人念完,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咋感觉那么凄惨咧。” “短短五句,十景并现,凄凉之意沁人心脾,莫说是学子们,就是整个大唐也找不出几首这样的……长短句。”马周的意思很明确,这样光芒万丈的诗作,谁想玩什么手段,恕马某不奉陪。 萧胜也在大声咆哮:“这样的长短句,还有谁能胜过?谁!” “改天念给陛下听听,不晓得能不能捞点赏赐。”程处默振聋发聩的“喃喃细语”让人心头发毛,鬼晓得他啥时候捅上去哦,到时候不得弄巧成拙? “嗬嗬,这长短句自然是上上之作。”即便有心挣扎一下的卢大亮也只能笑着承认了这事实,虽然笑容比哭还难看。 人才济济、群英荟萃的长安县,竟然被不起眼的蓝田县碾压了。 场中的长安学子沮丧无比,只有十岁的骆宾王脸上浮现出笑容、眼中绽放出光芒。 很好,额骆宾王终于有对手咧。 “且慢!额怀疑他这长短句是抄袭的!”一个秀气的长安学子挺身而出。“学生裴宣,请教谕明鉴,诗词为心声,如此凄凉沉暮之作,岂是一少年所为?” 府学教谕正不情愿着呢,当下顺水推舟,看向蓝田方阵:“学子王恶,你有何话说?” 王恶懒洋洋地挖着鼻屎:“额怀疑这裴宣不是男娃儿,要不,脱了裤子让大家伙儿瞧瞧?” 裴宣的脸瞬间胀成紫色,双目泪珠滚动。 “竖子无礼!”暴喝声中,一名护卫瞪着眼、捏着拳头走了过来。 “呵呵,只许你们污蔑,额们就得受着,额们稍稍反击一下,你们就准备用权势、用刀枪来欺压了么?”王恶冷笑,身子却绷得如拉满的弓。 弱肉强食,从来是无所不在,只是王恶既然担了恶名,骨子里便有凶恶的本性,哪怕明知道不是那护卫的对手,也绝不肯束手待毙,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弄残他。 “裴家的,你们这是霸道惯了,拿满长安当你们自个儿家呢?啧啧,比额程家威风多了。”程处默热嘲冷讽的看着裴宣。 裴宣小脸胀得通红,却还是知道轻重,护卫真出手,裴家一个跋扈的名头是少不了的,只能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奶凶奶凶的瞪着王恶。 “兄弟,额老程只能帮你到这咧。顺便说一声,你闯祸咧,这裴宣确实不是男娃儿,人家是女娃儿哩!”程处默的笑容,王恶越看越像幸灾乐祸。 好吧,如果对方是女娃儿,那王恶的话确实过分了点…… 但是,那又怎么样?谁让你先出来挑衅的? 王恶果断的转移话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额抄袭了吗?” “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额又抄袭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哎呀,不好,额又抄袭了。” 裴宣脸胀得发紫,突然“哇”的哭出了声,扭头狂奔着出了府学,那护卫凌厉地瞪了王恶一眼,转身跟了出去。 (注:出于给主角制造对手的需要,骆宾王同学早出场了十余年。) 第七章 生意 由于王恶一口气念了二十来首诗,这场诗会成了王恶的个人秀,哪怕是小才子骆宾王都被衬得黯淡无光,正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带队的萧胜虽然保持着矜持,可那明显弯起的眉毛、略带弧度的唇角,无不说明萧胜心头极度之爽,所以对程处默强行拉王恶去喝花酒的行为视而不见,直让蓝田学子在心头暗呼不公。 当然,也只敢暗呼,谁让自己表现不佳,而王恶却令人震惊呢?差距不大的时候你或许会嫉妒,差距大到无法弥补的时候,你只能颓然兴叹,而王恶,已经让他们觉得无力。 看着程处默左拥右抱、放浪形骸,王恶只是轻笑着看身边的清倌人给自己倒酒、布菜,逢场作戏的事,无论是哪辈子都没习惯。 “跟你们说,额这兄弟文采风流,嘿嘿,可不像额一般的粗人,府学内的诗会听说了没?”程处默放肆地狂笑。 “奴家听说诗会内有一首咏鹅写得不俗。” “想啥哩,那作咏鹅的学子才十岁!” “奴家知道,有个学子连作二十余首诗,震撼全场,郎君,可是此事?” “啧啧,还是翠玉有眼力,香一口!” “倒是便宜小点点了。” 小点点就是王恶身边的清倌人,听到王恶的身份,面上的假笑终于带着一丝真诚。 “怎么样?兄弟,还习惯吧?”程处默的话痨属性一直没变过,嘚嘚地把上次当着大多官员的面吟诗,气到封德彝吐血的光荣事迹讲出来,直让两个欢场女子惊讶不已。 王恶也是一阵惊讶,谁晓得歪打正着,教给程处默的歪诗竟然成了攻击的利器,偏偏那倒霉的封德彝还真有个叫“明月”的相好,天意啊。 “对了,兄弟,有个叫杜荷的贱人跟额有过节,你想法替额弄一首诗损损他……”程处默勾肩搭背的讨着主意。 不时间能听到二人放荡的笑声,看到有些邪恶的笑容。 “尽兴不?”程处默临了笑眯眯地看向王恶。 “菜肴比较单调,酒嘛,不知道是酒里掺了水还是水里掺了酒,淡得,啧,额都喝胀了肚子,居然没醉意!”王恶摇摇头,难怪李白那家伙能喊“会须一饮三百杯”呢,只要不是战五渣,差不多能从早喝到晚。 没有恶意贬低,实在是大唐的饮食以蒸煮为主,生吃为辅(生鱼片),什么炒、炸、焖、煎基本没有,单调二字完全是嘴下留情了。 至于酒,抱歉,就是后世农家自酿的米酒都比这度数高,王恶是真心瞧不上。 “瞧这位公子爷说的,晓月楼的菜肴不敢说与皇宫并肩,但在长安城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老鸨子听到这话可不乐意了,挥舞着手帕,扭着老蛮腰辩驳。“这酒水,可是上好的三勒浆,不是绿蚁酒!” 可是,三勒浆还是绿蚁酒,对王恶来说有什么区别?酒精度二十以下都是渣渣! 王恶报以“呵呵”二字,谁有兴致与井底之蛙辩驳天有多大? 倒是程处默瞬间来了精神,热切地盯着王恶:“兄弟,你这意思,能有比三勒浆更好的酒?” 好吧,王恶低估了酒对于一个酒鬼的吸引力。 马车上,程处默已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了:“要有更好的酒,呵呵,整个长安肯定得为之癫狂,要是能把这渠道掌握在自己手中,啧啧,额得发!兄弟,说好了,九一分成,额九成,你一成,不要觉得额老程在欺负你,实在是,给你多了你保不住。” 王恶微笑点头。 程处默这话已经很厚道了,确实,骤然得到巨额财富的话,各种巧取豪夺会井喷出来,自己真没能力反抗。 “问题是,你家的产业,你能调动么?”王恶的问题很实在。 程处默呆滞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不管了,就算事后阿耶揍额一顿额也认咧,城南的程家庄是额家滴,人手……凭额滴脸也能调动一些,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就成,钱财……就有些问题咧,现在额最多能调动一百贯。” 程咬金对家事是大撒把,全部是由续弦崔氏掌管,崔氏为人倒也公正,从不缺程处默几兄弟的吃穿用度,但也仅仅如此,至少在产业上,程处默还没有话语权。 “钱财现在倒不用多少,只是需要工匠、铁料,还有一些粮食。”王恶随意估摸了一下。 程处默的眼睛骤然闪亮。 他只是不爱读书,却不憨,王恶这意思是要自己造,这可比掌控渠道来得更安心、利益更丰厚! “先试试,能正经产出了你再跟家中要钱,增大产量嘛,这样,即便失败你也损失不了太多。”王恶随口解释。 程处默心头大定,靠谱! 先去寻了萧胜,请他代王恶向常升告假几日,向家中捎去晚回几日的消息,再赶着马车去程家庄住下。 坐马车虽然有损程处默的威名,但没办法,小王庄连大牲畜都有不起,指望王恶会骑马?呵呵,程处默也只能钻进马车作陪。 卢国公府,耍了一路马槊的老魔头程咬金将槊扔回兵器架,赤着的上身肌肉虬起,硕大的胳膊满是力量,轻轻松松就拎起一个石锁来回甩动,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号的程处默。 “阿耶好功夫!”比程处默小一些的程处亮、程处弼拍手叫好,惹得程咬金更是得意地抛着石锁。 “蛮夫。”崔氏翻了个白眼,唇角却微微上扬,韶华仿佛永远停留在与程咬金初见时分,依旧让程咬金微微心动。 虽然是续弦,但崔氏与程咬金感情甚笃,所以崔氏会出现在演武场,至于那点小抱怨,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 程咬金放下石锁,拿着手巾胡乱地擦着身上的汗珠,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大娃还没回来?” 崔氏起身,拿起毛巾,贤淑的帮他擦汗:“大郎去了庄上,说是要与一个学子弄酒哩。” “花里胡哨的,一天到晚弄些不着调的。”程咬金有些不悦,程处默在外头鼓捣的东西还少么?像什么复原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结果自不用说。 崔氏温和地笑笑:“大郎长大了,有点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年轻人么,总得碰上几回壁才会成熟。倒是最近府内的收益略低,怕是等大郎成亲之时,用度会有些紧。” 程咬金叹了口气。 五百户实食邑在满朝臣子中已经是出挑了,不能不知足。 只是程家家大业大,要养的家将、家丁也不在少数,不能外出捞军功捞斩获的话,还真的得紧巴巴的过。 男人,难啊! 天一亮,庄头带着十名工匠,来到程处默面前。 “怎么弄?”程处默只能将问题丢给王恶。 王恶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大概的图形,让工匠们打造烧锅和蒸馏器皿,烧锅好办,蒸馏器皿却难办,不是形状难处理,是密封性上达不到要求。 该死,这时候弄不到橡胶啊! “少郎君,鱼胶、糯米汁倒是可以封堵,可长时间在热气熏蒸下,坏得极快,估摸着最多一旬就要补上一次。”几名工匠嘀咕着商量了一阵,向程处默回禀。 程处默看向王恶,王恶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在这要啥没啥的条件下,能将就已经很不错了,要啥自行车? 叮叮当当在敲打了一天,次日上午,工匠们几乎红着眼睛交上作品。 “不错,不错。”王恶摸着器皿赞不绝口,没有任何模子,全凭手工捶打啊,那锅底圆得没有一丝的瑕疵。 “老兄啊,这几个都是人才啊,你可得看好了,莫让别家挖走了。”王恶点了一下程处默,技术骨干可不能轻易放走。 “每人一贯赏钱。记住了,这儿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额阿耶也不行!”程处默恩威并施,本来就是程家庄人的工匠们感激涕零地发下毒誓,如有泄露,断子绝孙。 这不是那个拿发誓当凉白开的年代,说他们迷信也好,重承诺也罢,总而言之,信誉度是极高的——遇到不可抗力的事件例外。 庄上还有不少酒水,是那种比较低劣的绿蚁酒,浑浊的酒水里漂浮着淡绿色的酒糟,喝一口还微微泛点酸味,难怪有酒醋不分家的说法。 将锅架到灶上,倒了满满一锅的绿蚁酒,再套紧蒸馏器皿,然后是大火熏蒸。 程处默心大的围着灶台蹦跶,不时凑凑柴火,一脸的嘻嘻哈哈,欢脱得像拆家的二哈,活脱脱一个少儿多动症患者。 也难怪他心大,直到现在,他总共出的本钱也就十贯,就是打水漂了也无所谓,顶多少去喝一回花酒。 渐渐地,程处默不再蹦跶,鼻翼开始抽动,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 “香!这味道,馋人哩!” 程处默死死的盯着出酒口,直到那第一滴晶莹剔透的酒液流出,落入下方的陶缸中,孩子气的跳起来,扭动已经略见规模的臀部,独自尬舞。 酒液越出越急,急不可耐的程处默拿起一个大碗,从缸中打起,瞬间一饮而尽,让王恶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 这倒霉孩子,虽然这条件简陋蒸馏不出太高度的酒,可五十度怎么也得有,偌大一碗一口闷…… “好酒……”程处默吐着舌头,黝黑的面容上浮现出两团红晕,看上去更像二哈了。 随即,程处默一头栽倒在地,鼻孔里发出沉重的鼾声。 “有毒!”庄头惊呼一声,直刀猛然架在王恶颈上,昏暗的老眼迸射出凌厉的光芒。 王恶哭笑不得:“额说,没见过喝醉的?睡一觉,酒醒了就没事了。” 第八章 闷倒驴 日上三竿,程处默从被窝里爬出来,才看到院中被庄头严防死守的王恶。 “好酒!”程处默晃晃头,知道自己喝猛了。 “你觉得这一缸能卖多少钱?”王恶关心的是成本收益。 “拿小坛子装一百坛,每坛二十贯,兄弟,额是不是很能挣钱?”程处默炫耀着自己的能力。 “本钱呢?器皿暂时不算,柴火钱、人工钱、修补器皿的费用,还有绿蚁酒的成本……”王恶零零碎碎的算出成本,一坛本钱至少得五贯啊! “还有,随便拿个坛子装,掉价懂不懂?定制好一点的坛子,上面弄上一个文士在溪边举杯对月的图案,再配上一句诗,‘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怎么也能卖个三十贯,再让你阿耶送点进宫,坐实这御酒的名头,五十贯钱都不是奢望。等挣得钱了,三十贯卖给军中,北方酷寒,边军饮少许酒,可以暖暖身子。”王恶随口给出了规划。 庄头的眼里浮现出钦佩的神色,要早有人这般为程家规划布局,又何至于到今天的窘境。 “哈哈,果然额没有认错兄弟。”程处默大笑着拍王恶的肩头,那力气差点让王恶趴下。“诶,可惜,最后那招不能用,亏了军中士卒。” 为什么不能用? 王恶有点小迷糊。 突然,王恶反应过来了,有收买军心之嫌! “高处不胜寒呐。” 生意到此处,其实已经由不得程处默了。 利益太大,他掌控不了。 程咬金慢慢品着“烈酒”,听着程处默述说经过,轻言细语的下了论调:“酒是好酒,你被一口闷翻,就叫闷倒驴好了。另外,这生意太大,你掌控不了,交给夫人,其中一成利益归你,至于那王恶,你承诺了,就得算数,额们家丢不起那人,让他来签契约。” 程处默一肚子的委屈,凭甚额就成驴咧? 崔氏好声好气的解释:“大郎,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一来你尚年轻,阅历不足,待三五年后再由你接手;二来额这头有昔年崔家的渠道,上手快,能尽快把摊子铺下去;三来……门阀世家之间的倾轧,你还得学上几年才应付得了。” “阿耶阿娘,额都晓得哩,只是阿娘能不能带着额,让额学学怎么经营哩。”大道理程处默都懂,只是想着心里硬是不来劲咧。 程家并没有霸道地准备契约让王恶签下,而是逐条的商议,这让王恶对混世魔王的印象好了许多。 王恶对契约并没有太大意见,唯一坚持的条件是让程咬金买一头耕牛给自己。 崔氏倒是没啥意见,程咬金却好奇的追问,为甚是要牛而不是要钱财。 “要春耕哩,额家里没牛,只能靠着阿耶的身板拉犁,每年肩头都得破上几回皮,额有钱当然要让阿耶轻省一点。”王恶回答得理所当然。 “看看人家王恶!”程咬金回头瞪了一眼程处默。 崔氏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温情:“这娃儿是个至孝的,大郎,好生学着,比你以前的狐朋狗友强多了。” 程处默的悲伤逆流成河。 额哪里差了?偌大的营生,额毫不犹豫就上交了啊! 额要离家出走! …… 大清早的,老卒打着呵欠打开城门,就见一个着儒袍草鞋的少年牵着一头健壮的耕牛,准备出城,心头不由起疑,正打算上前盘问,目光扫到那少年身后牵马的硕壮身影,立时止住了脚步。 去毬! 能跟小混世魔王扯上关系的,来历不会有问题,若是因为多事得罪了小混世魔王,死是肯定死不了,但绝对会难受得不行。 程处默全副武装的出来,自然是他阿耶的指派。 用程咬金的话说:“要他一人牵牛回家,便如三岁小儿闹市持金,被抢都是小事,搞不好命都没了。” 甭以为纯朴的年代就不会有人心生歹意! 这一路上,程处默就揍翻了三波歹人。 天近黄昏,终于踏入小王庄,便见庄头上王老实的身影。 “阿耶,你咋知道额要回来?”王恶诧异了,难道阿耶还是未卜先知的高人? “拉倒吧!打你出门那天起,王老实天天黄昏都要来守。”王狼毫不客气地揭了王老实的短。 王老实浑然不在意,只是憨厚地搓着手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狼挑了挑眉毛:“当真是会读书才有出息?牛都弄得一条回来咧。说好咧,额家耕地时要借用哩。” 王恶被他稀碎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 “哪用说咧,到时候叫王虎来牵就是哩。阿耶,这是额朋友,程处默,他从长安送额回来,今晚要在家里歇。” 王恶刻意隐瞒了程处默的身份,他不想阿耶面对程处默战战兢兢的。 “是咧,叔父,额和王恶一见如故,送他回来也是应该的。家里有啥吃的?就照平日的来,额都有点饿咧。”程处默大大咧咧的模样倒是让王老实放下那一点拘束。 麦饭比较粗糙,程处默却不嫌弃,说是在军中出征或操练时,也和这差不多。 倒是王恶亲手炒的榆钱叶子、蕨菜,几乎是程处默一人扫光,哪怕是被茱萸辣得直吐舌头也不肯放过。 “难怪你看不上晓月楼的菜肴,凭你这一手,你若开酒肆,他们全无生路。”程处默的评价高得吓人。 王恶报以“呵呵”二字。 第一次吃炒菜,当然觉得新奇,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开酒肆就更不靠谱了,你能炒菜,别家就不能琢磨炒菜了?没有技术壁垒,最终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百般无聊的程处默翻到王老实收起的弯刀,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哪来的?”语调虽然不高,但语气坚定,大有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架势。 “突厥人到了对岸,和唐军大战,额和王虎夜间过河,弄死了两个,结果回来还挨了顿揍,全庄老少都知道,这是战利品。”王恶满不在乎地回答。 程处默释然,既然全庄都知道,断断造不了假,自然不会与突厥贼子有勾连。 “睡觉。” 传说中的抵足而眠在这里实现了——因为没有多余的床,且只有王恶的床板略宽——却只有程处默睡得实诚,王恶一直在高低起伏的鼾声中辗转反侧,那要命的鼾声竟然还如同交响乐一般。 救命啊! 程处默回长安,王恶本不想去学堂厮混了,但是看着王老实望子成龙的目光,只能无奈屈服。 常升虽然是先生,却不再把王恶当学生,而是拿出一些压箱底的书籍给王恶看,语气更是与同辈探讨一般,看得王虎王彪羡慕不已。 牛当然是王恶家的,可最后却形同族产,每家都轮流借用了天把,王恶也不可能阻止,只是说清楚,谁家借用了,得管牛的青草。 下了学,王恶在家门前,躺在王老实努力了许久才折腾出的躺椅,看着身边十只已经膘肥体壮的鸡,眼里满是笑意。 每天能收获六个以上的鸡蛋,对于早先穷得能断顿的王恶来说,已经是好日子了,鸡生蛋,蛋生鸡,鸡蛋无穷尽,想想就美滴很呐! “明日去蓝田赶集吧。”王虎熟门熟路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到木头墩子上。 这混蛋!不知道打扰人遐想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吗? 明天是休沐日,不用上课,去赶集也正合适,除了卖些山茅野菜,还可以卖鸡蛋,虽然蓝田县城是小了些,但怎么都比在乡下草皮集卖得起价。 蓝田县城,集市内一片嘈杂,王恶王虎熟练的在大门内蹲下,摆出货物,大声的吆喝叫卖,全无读书人的矜持。 “山茅野菜,新鲜鸡蛋!” 价钱都一样,需要和别人比的是三寸不烂之舌。 “大姐,看看这鲜嫩的野菜,上面的露水还没干哩。”王恶节操全无,他口中的“大姐”一头花发,眉间的皱纹能活活夹死蚊子。 “小郎君这嘴……”“大姐”嘴上有些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蹲下,挑了两把野菜、十个鸡蛋。 一个时辰,王恶的东西全部售磬,而王虎的基本没卖出过。 没办法,让王虎昧着良心喊那些老太太“大姐”,真张不开那嘴。 王恶摇摇头,无奈地替王虎叫卖。 “两个摊子,交十文钱。”衙门里负责集市的帮闲过来收钱。 “上次不才四文一个人么?”王恶倒不怎么在意,王虎却觉得肉疼。 “民曹老爷四十大寿,多收你一文作贺礼,怎么了?要不,你去长安告状去?”帮闲很耿直,虽然在衙门里他就是个屁,可在平头百姓面前,他就是官!长安虽不远,可在那些刁民眼里,长安隔着万水千山,皇城更是千难万险! 王虎喘着粗气,却不能发作。 王恶轻叹一声,拉着王虎重新蹲下。 乱摊派、乱收费,哪朝哪代少过?没有一定的能力、人脉,你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来! 虽然只是个帮闲,但人家此刻代表着蓝田官府,强出头除了招灾,一无是处。 “你怎地在此?”萧胜负着手出现在王恶面前,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质朴的妇人。 “见过教谕。”王恶王虎都是见过萧胜的,连忙起身行礼。 “只是帮补一下家用。”王恶随口解释。 “娘子,这便是额与你说过连作二十首诗的狂人。”萧胜对那妇人说道。 王恶躬身,奉上两枚鸡蛋:“原来是师母。初次见面,弟子无以为礼,这蛋是自家的鸡下的,还望师母莫嫌弃!” 吃啥补啥,教谕啊,要领这份情呐! 第九章 诬良为盗 “成何体统?这是在污辱老夫么?”萧胜板着脸斥责,王恶讪讪地收回了鸡蛋。 王虎悄悄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只因这鸡蛋……是王虎的啊! 萧胜倒没什么架子,一番随意的交谈,连王虎都敢插话,王虎“不经意间”把帮闲多收钱的事抖了出来。 萧胜眉眼间现出一丝阴霾,却又有几分无奈:“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 这是贯穿了封建社会的特色产物,有句话叫不怕县官只怕现管,更何况胥吏中还出了沛县萧何、曹参等一干前辈为标杆。 只是多收了一文钱,已经是极规矩了,若是乱世,小吏就能逼死人。 “你那启蒙的《三字经》老夫已经交给族叔,或许过几日便能在礼部审议。族叔倒是觉得,《三字经》开蒙,再适合没有。”萧胜岔开了话题。 王恶当然知道了这《三字经》适合开蒙,只是并没有什么凭此晋升的念头,大概也只是觉得和那“苞谷侯”差不多,只能是个笑话。 “倒是那水车,工部想抢了去经营,却又有人觉得给这一文钱不合规矩,在那干扯皮。”萧胜忧郁地叹了口气。“甚至有那不要脸的,说是你应当进献朝廷,却不想想,今日有人弄出好东西必须得进献朝廷,明日有人弄出好东西必须进献朝廷,如此下去,谁愿意钻研?” 萧胜是有见地的,一番话鞭辟入里,可惜官卑职微,区区一个九品教谕,说的话再有理,谁听? 萧胜絮絮叨叨了一阵,耽误了王虎的买卖,害得王虎直到晌午时分才将那些野菜卖完。 收益并不高,也就是一人三五百钱,放进褡裢里并不显眼,两人寻了一家铺子,讨了两碗水,就着吃下了杂粮面饼,拉嗓子那种。 回程还能帮衬着做点家务,两个少年也不耽误,直接转身出城门。 身后千步,几道身影堂而皇之的跟着。 城门甬道上的老卒轻声一叹。 经历过两朝的老卒深谙世情的险恶与人心的贪婪,更重要的是,这一拨人,背景深厚,老卒确确实实惹不起。 “嗬嗬,被狼崽子盯上了。”王虎头也不回,笑容却透着狠厉。 作为一个从小在山野放养的孩子,王虎的警觉性从来不弱,而能够拼死溺了突厥人,王虎从来不缺乏狠厉。 “他们太菜了。”王恶觉得提不起劲,和突厥贼子一比较,身后这几位更像是送脸下乡的。 转过一个大湾,路上已经没人,身后传来嚣张的声音:“给耶耶站住!” 少年相视而笑,手中的枣木棍朝地上一顿,目光炯炯地看向背后这五个手持哨棒的家伙。 打头的是一个留着鼠须的胖子,不是虚胖,是满身的肌肉、膀大腰圆那种,赤着的胳膊上诡异地刺着……老鼠,一看就是净街虎之类的存在。 胖子身后四个摩拳擦掌的泼皮,身上也有刺青,却是正常的狗、蛇之类,笑容很真诚——又能挣到一笔外快,任谁都笑得真诚。 至于说对方事后去衙门上告,去毬,就是不怕上告才来干这勾当了,没听说过衙门八字开,没钱莫进来? “把钱交出来,痛快的让耶耶打一顿!放心,耶耶有分寸,不会要了你们的小命!”胖子嘚瑟地举起哨棒,“记住耶耶的名字,镇街鼠蒋风云!” “额来!” “上次弄突厥人没弄得尽兴,让额来!” 入! 王虎这话,听着歧义丛生,王恶浑身恶寒的悄然挪开一步。 蒋风云看见这两只肥羊居然反过来拿他们当肥羊,不由勃然大怒,挥棒喝道:“打残他们!” “弄死他们!”两个少年气势汹汹的冲上来,默契的划分好对手。 王恶对付两个,其中包括了蒋风云,王虎对付另外三个。 王虎仗着力大,枣木棍没头没脑地砸下去,三个泼皮哭丧着脸举棒招架,只有招架之力,这混小子一棍下来,虎口都震得麻痹啊! 王恶拿着枣木棍当长枪使,在蒋风云的哨棒砸到自家肩头前,狠狠地戳到他的心窝,痛得蒋风云身子扭曲,一口老血喷出,瘫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那哨棒自然也落了空。 蒋风云身后那泼皮拿着哨棒的手在颤抖。 蒋风云的凶悍,亲眼目睹过的泼皮自然知晓,可竟如此轻易的被这少年撩倒,也就意味着这少年极其厉害! 眼见王恶的枣木棍戳来,泼皮战战兢兢的举棒招架,却被王恶轻易的绞飞哨棒,枣木棍凶狠地戳断了一根肋骨,泼皮泪流满面的倒在地上。 “忒慢!” 看着王虎把那三个泼皮敲成佛祖头型,王恶没耐心地撇嘴。 王虎这货绝逼是想起自个儿吹牛时说的打地鼠游戏,这是拿这三个泼皮当地鼠耍呐! “那么快!”王虎抛下了玩心,两棍子甩翻泼皮,嘚瑟地抹着额头。“要不要绑了他们送官?” “有种你绑了耶耶见官,耶耶日后不弄死你!”蒋风云虽然全身无力,但这不妨碍他凶神恶煞的瞪着王虎。 王恶嗤之以鼻:“他倒是巴不得你送官呢!敢青天白日的出来城边上剪径,说官府中没有他的后台,你信么?你巴拉巴拉的前脚送官,人家后脚从衙门里出来,你气不气?这还是好的,要是人家再胆大一点、心黑一点,指鹿为马,栽你一个响马的罪名,呵呵……” 蒋风云眼里现出得意之色。 知道耶耶的厉害,还不赶紧认错放人? 然而,王虎狠厉的回答让他的心都凉了:“这样啊,那额们就不用送官咧,把这几个鳖孙绑在石头上,扔河里喂鱼。” 蒋风云快哭出声音了。 额们只是小打小闹,弄点小钱花花,最心狠手辣的时候也无非是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而已,你这一言不合就想要额们小命是闹哪样? 只有王恶知道,王虎那比较简单的脑回路里,从来没将人命当回事,不然当初也不会傻大胆的跟着自己弄突厥人,他说喂鱼,那是真的想喂鱼,没有半点水分。 凌乱的脚步声中,三名不良人、一名不良帅扬着横刀围了过来,他们身后,一名瘦皮猴似的泼皮狞笑着比了一个割喉的姿势。 “额突然发觉,你说的很有道理。”王虎的声音有些低沉,身上骤然浮现出绝决的气势,脚下狠狠地一顿,枣木棍扬起,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前方。 王恶狠狠地踩在蒋风云的阔背上,枣木棍对准他的头颅,意思极为明确,动起手来,先取了蒋风云的头颅,也算挣回本钱。 “本帅听说这里有人剪径,果不其然。去!将这两名蟊贼拿下!”果然,不良帅眼缝眯起,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过来。 “有趣!前几日我还是蓝田学子,入长安赴诗会,今日却成了剪径强人!”王恶脚尖用力,碾住蒋风云的后颈骨,发出“咯咯”的声响,蒋风云翻着白眼,嗬嗬地喘着气,两手无力地扒拉着前方的路面。 好狠的年轻人! 不良帅心头暗叹,今日恐怕是没法全须全尾的将蒋风云救出来了,民曹佐吏那里怕是要吃瓜落,搞不好弟兄们今年都得紧巴巴的过日子。没办法,蒋风云是个混账东西,奈何他姐夫是现管,正正卡着捕班的钱粮,手头紧那么一下,捕班的日子就得苦哈哈的。 问题现在是骑虎难下,羞刀难入鞘,除了眜着良心诬良为盗外,还能有什么办法?纵然他们是县学学子,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拿了!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不良人挥刀上前,王虎怒喝一声,木棍狠狠扫出,三名不良人不知是真挡不住还是在装样子,竟然被这一棍扫得东倒西歪。 不良帅眼睛眯起,一刀斩向王虎的右肩,时机准确到王虎来不及回棍格挡! “杀!”王恶踏着蒋风云跃起,棍头当枪,直刺不良帅的咽喉! 若是那不良帅执意要伤王虎,他的咽喉就得被戳烂! 棍头虽然不锋锐,但绝对可以将喉骨戳破! “等的就是你!”不良帅狞笑一声,身子一歪,横刀一个转折,擦着王恶的棍沿剁下来,目标是王恶的双手!要保住手,王恶只能弃棍! 王恶迅速松手,身子后翻,右脚却一勾那木棍,原本落下的棍子瞬间腾起,直击那不良帅的胯下,唬得猝不及防的不良帅急急沉刀格挡,才免去了进宫的可能。 只是这一瞬间,王虎恼怒的一棍全力砸到不良帅背上,纵然不良帅身强体健,也只能踉跄着前行,从口中吐出血水。 “倒是小看了你们。”不良帅嗬嗬直笑,伸出袖子擦了一把唇角的血水。“接下来,领略耶耶的刀法吧!” 刀光如雪,杀得王恶王虎手忙脚乱,要不是相互间配合默契,怕是早就残了。 饶是如此,两个少年身上还是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深浅不一,鲜血淋漓,连呼吸都隐隐有血沫子飞舞,但依然互为犄角,艰难地抵挡着不良帅。 虽然曾经杀过突厥人,但那是靠偷袭、靠拼命,与现在的正面搏杀是两回事! 更重要的是,不良帅的刀法,脱胎于军中,凌厉、直接,不是区区少年能抵挡得住的! 第十章 魏玄成 棍,被一截截削断; 伤,一道又一道。 王恶已经疲惫得应对不了,眼睁睁看着那横刀斩断最后一截短棍,刀刃对着自己的咽喉划来,偏偏自己身体的力量已经使老,连半点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壮志未酬身先死,憋屈。 没能混到锦衣玉食,差评。 还没开荤,郁闷。 最最最遗憾的,是还没有给阿耶说上一个寡妇…… 电光火石之间,王恶竟然闪过了这许多念头。 然而,横刀在濒临王恶的咽喉仅有一线之隔时,却戛然而止,冰冷的刀锋让王恶的喉咙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难道是王虎拼死阻拦? 不! 不是王虎,王恶绝对有理由相信,王虎这个傻子会奋不顾身的相救,但此时他被不良帅引开身形,纵使有心回援,身隔咫尺,却恍若天涯。 锃亮的槊尖抵在不良帅的眉心,压得他眉心渗出一滴血珠,马槊稳稳当当地停滞在半空,可见手持槊尾的那双手是何等的稳健。 浓眉大眼、鼻梁挺立、虬髯如飞,多么熟悉的面孔啊! “大叔?” 喘过一口气的王恶王虎齐齐拱手。 “若非大叔及时出手,额兄弟怕是要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兀那汉子,与官府作对,你可想清楚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被官府追缉,难道你还藏头露尾的过一辈子?庇护匪人,可是大罪!”不良帅眸子里闪过狠厉之色。 路旁的柳树下,一个黑瘦的短须汉子着一袭圆领青衫,缓缓地踱了出来。 “很遗憾,你们蓝田官府真管不了他,胡国公秦叔宝的家将秦忠,莫说无罪,就是真犯了事,雍州府都管不了,至少得是大理寺才够得着。另外,秦忠此行,是奉皇命护送本官巡查雍州府,谁有那胆子给他定罪?”黑瘦汉子眼里锋芒毕露,不良帅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颅,避开他的眼神。 “至于说庇护匪人,呵呵,事情的始末都在本官眼中,岂容你颠倒黑白?秦忠,绑了他们,召集仪仗,进蓝田!” 秦忠出手,将这几名泼皮与不良帅都绑了个四马攒蹄,吩咐那三名出工不出力的不良人缴械,倒也没怎么着,只是让他们作个见证。 “敢问上官是哪位?”犹犹豫豫的不良人叉手询问。 不要怪他们现实,如果黑瘦汉子来头不够大,不能将蒋风云的靠山一举扳倒,那他们作见证的可就要倒了血霉,这可与做亏心事放水截然不同。 “听好了,这是御使台左御使魏……玄成!你们良心未泯,若是肯悬崖勒马,坦白一切,未必不能宽恕你们!若是心存侥幸,哼哼……”秦忠冷着脸威胁。 “不是老汉说你们两个娃儿,胆色是不错,可惜这棍棒功夫……稀碎!若是平日里稍加练习,断然不会被这三流的刀法杀得如此狼狈,几至性命不保。啧啧……”秦忠嫌弃的眼神让王恶略微膨胀的小心脏被浇了一勺冷水,不,是一大桶冰水啊! “额滴个亲娘哩!要出大事!”远远看到百来号府兵押着不良帅、泼皮默然前行,虽然远远看到旗号,城门处的老卒仍旧心悸不已。 整个蓝田县的兵曹也只有近百号弓马手,且多半是未经战阵之辈,连匪都未剿过,面对如此劲敌,即便占据地利,仍旧能被一鼓而下! 这样浩大声势的队伍进入蓝田,嗬嗬,不知道有多少人倒霉,多少人头又得挂城墙上? 不知为甚,老卒心头竟然浮现出一丝迫不及待与一丝……幸灾乐祸。 早有人跑去县衙禀告,于是县令、县丞、主簿以及六曹所属、三班衙役,林林总总数十号人到城门处迎接御使莅临。 县令陈灯心头,痛快与痛苦并存。 呵呵,铁打的吏目流水的官,这两年时间,堂堂的正堂官被县丞这佐官联合六曹吏目架空,几如傀儡一般,得意吧?猖狂吧?看看如今这闯下大祸的样子,该是你们的末日了! 遗憾的是,被举荐到县令的位置,还从未施展抱负,就得灰溜溜走人了。 看到王恶一身斑驳的血迹,萧胜忍不住从蓝田官衙的行列中出来,发出生平最强烈的咆哮:“葛郎中,你个瓜皮快出来给娃儿止血包扎!晚一息,本教谕发誓,让你再也不能在蓝田开医馆!” 城门旁边的医馆内蓦然冲出一道瘦小的身影,葛郎中以脱缰之势蹦到王恶王虎身边,粗暴的撕破上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教谕,小老儿幸不辱命!”葛郎中得意地抬头。“额家那瓜娃子,就请教谕多用心,该揍就揍,额绝不含糊!” 萧胜重重的拍了葛郎中的肩头,大步向前,走到府兵放下的不良帅面前,一言不发,脚掌踩到他手上,来回碾了几下。 不良帅的惨嚎?不好意思,没听到。 县衙所属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哆嗦。 还是读书人狠呐! “见过御使。”再不情愿,陈灯也必须站出来,弄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呵呵,贵县好大的规矩!一群泼皮剪径,被人打败,不良帅竟然出手,诬良为盗不说,还意图谋取良家子的性命!”魏玄成连声冷笑。 “是下官的错,下官无能,致使属下相互勾结,横行不法。”陈灯也不辩解,直接认罪。 呵呵,此时认错,至少能减轻罪责,在御使面前留一点好印象。 至于主要责任嘛,呵呵,谁拉的屎谁坐回去。 “御使,情况怕是有误吧?不良帅怎么也是官府中人,怎么可能如此无法无天?”县丞王文武眯起眼睛,强行辩驳。 不护着不行,这都是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顺藤摸瓜就能供出自己,更何况,护不住手下,谁还会傻乎乎的为你卖命? “本官左御使魏玄成,亲眼目睹事情的始末,你有意见?”魏玄成两眼一翻,强横得一塌糊涂。“动手,三木之下,不由得他们不招。” “这不合规矩。”王文武强项的顶了出来。“即便他们真有问题,也应该由蓝田县审理。” 王恶忍不住嗤笑出声。 王文武怒视着王恶。 “笑死额咧,哎哟,要是交给蓝田县,要么罚酒三杯,要么人犯暴毙,这位官老爷是当别人都是憨儿吧?”王恶肆无忌惮的评论着。 这个县丞能不能熬过今日还是个问题,怕他个铲铲。 王文武的心在一点一点的下沉。 府兵没带棍棒,都是用连鞘的刀在抽不良帅与蒋风云,抽得二人惨叫连连,渐渐多起来的围观者中冒出零星的叫好声,继而叫好声一片。 “听这呼声,可想而知蓝田县是如何的纵容,甚至是官匪勾结。”魏玄成瘦弱的身板散发出凌厉的气势。“若不招供,打死,家人流放千里。” 不良帅、蒋风云本来还想做三分钟的好汉,听到这话,吓得魂不附体。 打死也就算了,毕竟要干这没本钱的勾当,就得有路死沟埋的觉悟,可家人流放就太吓人了,这年头的流放,九死一生,凭甚让家人受这活罪? 心理防线的崩塌,让他们不再心存顾忌,竹筒倒豆子般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抖出来,自县丞到六曹主事,脸色都苍白得吓人。 没错,从县丞到主事,都牵涉到多收钱粮、尤其以最近一年更肆无忌惮。 奇怪的是,虽然这些官员吏目浑身颤栗,却无一人张口吐露半分实情,最多是面色凄惨的被打晕过去。 府兵们有条不紊的去抄家,结果,除了带出来一群衣着陈旧、哭哭啼啼的家眷,竟别无所获,而作为主犯的王文武,家中除了妻儿,竟然只有一个老苍头! 魏玄成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此的搜刮,钱财竟然不翼而飞,这背后隐藏的东西,吓人! “王文武,你就不怕牵连得家人流放到天涯海角?”魏玄成凝重的询问。 王文武惨然一笑:“娘子、印儿,额这辈子亏欠了你们,只能来生以报了。” 无休止的抽泣声。 王恶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在魏玄成耳畔细语几句。 魏玄成骤然一惊,唤来一名府兵,轻声吩咐几句,府兵立刻打马飞奔。 “秦忠,立刻率兵接管城防,随时备战!”魏玄成厉声喝道。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王文武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撕心裂肺。 突然间,王文武冲着魏玄成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唾沫无力地飞出两步远,颓然落到地面上。 城门没有关闭,但肃杀之气已冲天而起,城门、城楼上广布哨探,一些居民已经惴惴不安了。 这才太平了几年,又要起刀兵了么? 仅仅睡了一夜,天矇矇亮,王恶王虎就被秦忠抓起床了。 简单粗暴,挥棍扫、砸、戳。 “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但枪棍之间,界限不必如此分明,但是,每一击,要有凌厉的气势、与敌携亡的决心……” 晨雾中,两个少年发着狠,一棍又一棍的砸出去,仿佛对面就是那该死的不良帅。 秦忠眼中现出一丝赞赏。 孺子可教,不过是点拨了一下,王恶的棍法就已经可圈可点,更是自带了某种奇怪的戳法,虽然没法跟见过血的老卒相比,但已经勉强有自保能力。 至于王虎……没眼看,纯粹是仗着力大,发狠胡来。 第十一章 三寸不烂之舌 “大叔,鳖是不能补血的。” “大叔,论补血,山东东阿阿胶更实在,女人贫血更需要它……”有着投桃报李的心思,王恶喋喋不休的出着主意。 秦忠从来想不到,能止小儿夜啼的他,竟然能被一少年的絮叨弄得心烦意乱,很有一种恨不能将他嘴封住的冲动,但秦家家传的良好教养让他不得不收敛了脾气,耐心的回答:“有用阿胶,但效用不大。” 不应该呀。 王恶想了一下,猜测道:“应该是陈伤太多,伤到血脉,愈合之后血脉上的痂会影响到血液的流转,会导致身体虚弱了。哈哈,额果然是个天才!” 秦忠身形顿了顿,明显有些犹豫。 虽然王恶年龄太小,不足以信,但那话听上去似乎蛮有道理啊。 “怎么治疗,哪怕是缓解也行啊!”秦忠眼里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这状态,毕竟,连药王孙思邈都束手无策,家主已经虚弱得骑不了马、挥不动槊,连朝廷的职务都一并辞了,只在家中苟延残喘,少主年幼,纵然有国公爵位也未必能保得住,急切之下自然是什么法子都敢上手一试。 “虎骨泡酒。”王恶的建议出乎秦忠的意料,简单且无害。 “虎骨,家主戎马一生,这玩意儿自然管够,倒是这酒,三勒浆成不?”秦忠瞬间谦逊了许多。 “那种做糖不甜、做盐不咸的玩意儿有甚用?”王恶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酒要烈,极烈,泡了之后让你家主每日一樽,切不可多。” 秦忠有些不安,没听说过哪里有甚烈酒啊! “去长安找程处默,让他给你家一大坛。”王恶指点迷津,顺带给自家的生意打个小广告,虽然自己只是个小东家。 长安的援兵朝发夕至,虽然才二千人马,却让蓝田都镇静下来。 自以为是铮铮铁骨的王文武突然发现,原来所谓的坚强,只是因为痛苦不够。 见多了人犯在水火棍下哀号招供,本以为自己挺下了刀鞘的重击就足以傲视一切刑罚了,谁知道在领略了一个名叫周森的小吏的手段后,王文武果断地怂了。 该死的周森,打开随身的褡裢,现出一枚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不要以为这是治病用的,这是逼供的刑具!刑具! 当一枚银针从指甲缝钻入皮肉时,王文武的吼叫声已经嘶哑,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栗,如浆的汗水瞬间浸透衣物,“额愿招”的惨叫直冲云霄。 然而周森听若未闻,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扎入银针,直到王文武的十指全部插满才意犹未尽的住手。 “人犯第一次愿意招供时,多半是受不了痛楚,但此时的供词,有一半几率是骗人的假话,只有持续痛到他完全失去侥幸心,供词才会是真的。”周森笑得人畜无害,只是衬托着他之前的逼供,越发让人心头一寒。 王文武的招供自有刀笔吏记录,看完供词的魏玄成与率军增援的尉迟恭脸色更黑了。 “果然如你所料,牵扯到前太子的嫡系。”魏玄成皱眉看着王恶。“只是,额不明白,你怎么想到他们的。” 一来是钱粮的去向不明,只可能是供养山匪或者军队;二来,玄武门事件之后,有一队败兵路过蓝田,恰巧被赶集归来的王老实遇见,此后王老实也当笑料在小王庄讲过。 “不好打啊!”看了一眼地名与舆图,尉迟恭敲着案几沉吟。 “易守难攻,真要强攻,你这二千人马不定得死多少。”魏玄成别看是个文官,当年也是在瓦岗提过刀杀过人的,对兵事也颇有见地。“薛万彻也是当世名将,实力不在你之下,不好打啊!” “为甚要打哩?”王恶眼见这二人走入思维误区,忍不住出言提醒。“只要将人马在山下驻扎,围困住就行。你想啊,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一年时间没有粮饷,靠着蓝田这小地方刮地皮奉养,可想而知已经贫乏到了极致,让他们三五日不得下山,就那块贫瘠得只长荆棘的地方,喝风去啊。” 二人豁然开朗,没错,就那么围着,围而不打,薛万彻这家伙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可奈何,要么全部饿死,要么放弃地利下来决战。 “你小子是块打仗的料。”尉迟恭蛮不讲理的提溜着王恶开拔,王恶只能徒劳地扒拉着空气,像无助的老龟。 山势陡峭,荆棘丛生,果然是驻守的好地方,薛万彻这名将的名头果然不是白来的。 山崖上有军士探出身子察看情形,只一眼,王恶便看清对方的情形,没有盔,只有轻便的皮甲,皮甲上还有几条裂缝,贴身的布衣缺了一条衣袖,一只手臂就这么袒着,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想来也不会是容光焕发。 薛万彻出现在更近的山崖,一张大阔脸不怒自威,与尉迟恭就双方十八代以上女性在口头上发生了亲切的问候与交流。 主辱尚且臣死,何况薛万彻的主子算是死在尉迟恭手中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能不冲下来与尉迟恭生死决战就已是分外能忍了。 唇枪舌剑,外带零碎的几块石头,双方都陷入了沉寂。 尉迟恭不愿率兵强攻,这样伤亡太大不划算;薛万彻不能出击,否则,凭他手上这点残兵败将,不够尉迟恭一个冲锋的。 只扔石头不射箭,说明薛万彻的箭矢已经不多了,其余的军备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 沉寂的两天,连一丝对抗都没有。 第三日,王恶请缨,上山劝说薛万彻归降。 “你疯了?薛万彻的脾气比额还暴躁,你上去是送人头哟。”尉迟恭乜视着王恶。 王恶笑了:“且不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额一不是府兵,二不是官员,就一个普通农家子弟,杀额怕是损了他的威名。再说,现在这情形,除了战和降,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尉迟恭艰难的点头:“罢了,你若出事,家人额养咧。” 能说点好听的吗? 王恶大摇大摆的上山,丝毫不掩饰身形。 “站住!甚么人?”荆棘丛中冒出一个身影,持着崩了个豁口的横刀警戒地盯着王恶,大有一言不合就挥刀相向的态势。 “好好的大唐儿郎,大好头颅不用在抵御外辱上,而是对内挥刀相向,痛哉!”王恶拿出记忆里话剧的风格,煽情的张开双臂。“知道吗?因为内耗,突厥马踏渭水,几乎打到长安!这是大唐的耻辱,也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耻辱!你们强大的武力,若是不能保家卫国,还有什么意义?!” 薛万彻的阔脸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王恶面前,糙得掉渣的脸上满满的嘲讽:“不要在那里卖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当年太子以国士待额,额自当以国士报之,额是不会向那杀兄之辈臣服的!” 不!你会! 薛万彻没有一来就斩杀王恶,说明他的内心已经悄然动摇,只不过他本人不自知而已。 “兄弟阋墙,本就是大唐一大痛事,但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生活,大唐还要征服四夷,还需要勇士去开疆扩土,你们就甘心困在这荒郊野岭,一生碌碌无为?” “你们对上位者的忠诚,这一年的时间已经证明,谁都不能置喙!但是,你们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或许你们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坚持了一年,可这一年的钱粮是从哪里来的?是从蓝田百姓手里明抢暗夺收刮来的!你们已经从人人景仰的大唐卫士蜕变成了吸百姓血的蚂蝗!” “放下手中的刀吧,想想你们家中年迈的父母、孤苦的妻儿,难道他们就要承担失去亲人的痛苦?若是战死在对外征战,相信他们会引以为傲,可是,死在内部争斗,值么?” “不管登上皇位的是谁,只要他能抵御外辱、给老百姓好生活,他就是好皇帝!你们可以不效忠于皇帝,但你们必须效忠于大唐!时至今日,你们曾经的坚持已经成了大唐的负担!放下吧!” “当你们垂垂老朽,寿终正寝之时,在黄泉之下,面见旧主,你们也可以骄傲的挺着胸膛说,额们无愧!” 王恶转头看向薛万彻:“或许薛将军还心念旧主,可你们的坚持还有意义么?看看这些弟兄吧,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雄健无匹的青壮,现在成甚咧?面黄肌瘦、精疲力尽,除了靠胸中一口气支撑着,随时可能倒下!你不惜身,可你也不能带着这帮生死兄弟往绝路上走哇!” 薛万彻拔刀欲砍,目光扫过迷茫的军士,忽然一声暴喝,横刀砍在石头上,人却缓缓地蹲了下去,神情颓然。 “让额想想,让额想想……”薛万彻的声音越来越低。 王恶及时住嘴。 这正是薛万彻内心挣扎的时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任何外力的打扰都可能导致他的崩溃,引发不可知的严重后果。 良久,薛万彻起身,认真地看向军士们。 “对了,薛将军,真要为兄弟们好,就别学田横,他们到时候会不得不随你赴黄泉。”王恶及时点了一句。 这是什么妖怪?竟然能深知人心。 “下山。”薛万彻解下了自己的横刀。 第十二章 蓝田县子 薛万彻手无寸铁的走到尉迟恭面前,府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声。 毫无意义的内耗是人人厌恶的,乱世记忆犹新,多数人都希望能减少无谓的杀戮。 尉迟恭的黑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能让眼下的大唐多一份元气,尉迟恭觉得自己俨然坐地成佛了,是叫黑炭佛好呢,还是黑铁佛比较有气势?或者干脆叫黑炭黑铁佛? 即便立场不同,面对这群衣着褴褛、连乞丐都不如的残军,除了敬佩,尉迟恭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手捶胸以示敬意。 一片响声中,府兵们全部捶胸行礼,惹得军士们热泪盈眶,虽然强行控制着不发出声音,滚烫的泪珠却滑过了粗糙的脸颊。 对与错,生与死,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肯定,虽然这肯定是来自曾经的对手。 绑缚是不必的,缴械却是必须的,这是军中的铁规,只是在伙食上,却是与府兵完全一致,这是目前尉迟恭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你小子,还真是富贵险中求啊!总算这一回有惊无险的过了,老铁匠额滴这颗心才落回了肚里。罢了,这一回你是有功之臣,就随额回朝受封吧。” 至于王虎那里,尉迟恭早派人通知他回小王庄报信了。 这一次去长安,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两千三百人前呼后拥,阵势不要太大,身在主将尉迟恭身边,王恶不禁有些飘飘然。 坊丁、武侯开道,进入朱雀大道,前方远远有众多人影相候,当先一道半人高的身影,冠带玉佩无一不精,一看就是投胎技术好到令人发指的那种。 原本趾高气扬骑在骏马上的尉迟恭慌忙下马,匆匆上前,叉手行礼:“臣尉迟恭何德何能,敢劳动太子大驾!臣万死!” 投胎技术兄弟平静中带着一丝嘉许:“鄂国公辛苦!孤也只是感念将士辛苦出征,前来迎接,略表一下孤的心意。” 太子,李承乾,那位把自己太子位折腾没了的作死兄? 果然作死啊! 皇帝还没准备禅让呢,你来抚军就敢不把皇帝抬出来供着,意欲何为? 老铁匠虽然没正经学过啥四书五经,可对人心的揣测、对各种忌讳的了解,却仅次于程咬金,相貌看上去粗犷,可实际上,粘上毛比猴子还精。 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尉迟恭一脸的谦逊:“殿下谬赞了,此次是一少年奋勇游说,薛万彻部迷途知返,尉迟恭实在无颜居功。” 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完全不在意,李承乾看了一眼衣着褴褛的薛万彻,轻轻赞了一句:“忠烈之士。” 这话在外面说无妨,可在这天子脚下,太子您这是准备越俎代庖直接定性了么? 朝臣们不急,六部的官员也不急,可东宫的宦官却是急了,太子之言一旦传出去,倒霉的是谁?还不是咱家这些贴身奴婢? “为何不加以束缚?若是惊到殿下,你吃罪得起么?”宦官略尖着嗓子,不阴不阳的说出极为得罪人的话,气氛为之一变,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宦官不过是为太子解围而已。 李承乾手掌微扬:“冯力士勿忧,有尉迟卿家在此,天下谁能伤到孤?孤倒是颇为好奇,甚么样的少年敢孤胆入阵,说服得薛万彻这等猛将归心。” “正是眼前这少年,蓝田县小王庄农家子弟,现在就读蒙学。王恶,还不来见过太子殿下?”王恶在默念“看不见额”,却逃不过被尉迟恭一把抓出来的命运。 “竟然是沙土中出金子啊!王恶,来东宫如何?”李承乾眼睛一亮。 “草民……九代单传,还等着草民延续香火呢。”王恶夹紧了双腿。 这位爷惹不起,不是前门有难就是后门失守,王恶实在是不敢招惹。 至于九代单传,呵呵,王恶连自己的祖父是谁都不知道,谈何九代?这不过是拒绝的套路罢了。 “东宫除了宦官,还有正经的官员,你若有意,可以到东宫做一个九品主事。”太子也不愿在王恶这小人物身上多费工夫,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便去慰问府兵了——不管怎么说,姿势要做足。 好佳在!前后门都保住了! 王恶庆幸地松了口大气。 皇宫中来人了。 熟人。 程处默捧着诏书,神气活现的出现在王恶面前。 当然,凭程处默的文化,绝对不可能念诏书,自然另有中官宣读,程处默不过是人形仪仗罢了。 除了前面一堆辞藻华丽实际却空洞无物的废话,实际内容很简单,着薛万彻部编入尉迟恭所在的右武卫,薛万彻为右武卫偏将。 这一下,忐忑不安的军士们终于松了口气。 薛万彻的本事与资历,任右武卫左郎将都没有问题,只得一个偏将的位置,看似给低了,实则是皇帝在向大家表示,这个人曾经得罪过额,嗯,额已经收拾过咧,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这对于薛万彻来说,才是真正的尽释前嫌,从此吃饭睡觉也安心了。 “陛下说了,薛偏将好生安顿部下,三日后进宫,陛下要与薛偏将商谈婚事。”中官说完,薛万彻稀里糊涂的应下,却满脑子都是浆糊。 “……着封王恶为蓝田县子,小王庄为其食禄。” 王恶两眼一抹黑,表示听不懂。 中官的解释简洁明了,因为王恶的家世学问,不可能直接授官,可是有功又不能不酬,所以,给个子爵,小王庄为他的食邑,从此小王庄的税赋、劳役,不再缴纳给蓝田县,而是缴给王恶。 换问话说,王恶就是有点身份的闲人,自个儿玩去吧! 本来程处默还有点担心这兄弟不识进退,却见王恶欢天喜地的接过诏书,嘴里念叨:“额是蓝田县子咧?这下可以让女仆侍候咧,豆浆来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中官鄙夷地扫了王恶一眼,贫儿乍富、小人得志等等负面词汇在他心中飘过。 程处默却是悄然竖起大拇指。 兄弟,这一下,胸无大志可被你演绎活了,至少暂时不会在纷乱的长安城内树敌了。 程处默也没有想到,此事另有原因。 “先去额家,待额下值,一起出去喝酒。”程处默挤眉弄眼的道别。 卢国公府,门子见到王恶,眉眼里透着几分欢喜:“小郎君来咧,呃,应该叫蓝田县子哩。” 王恶一笑,递过去几枚铜钱,门子欢天喜地的接过去:“县子恕老汉贪财咧,老汉就是想沾沾喜气。” 才被门子引到前厅,程咬金那震耳欲聋的笑声瞬间入耳:“喔嚯嚯,小王恶竟然封子咧,你们几个混球,要学就学他这有能耐的,整日里走马章台、斗鸡遛狗有什么出息?” 程处亮、程处弼欲哭无泪的看着不靠谱的阿耶。 当初是你说程家已经位极人臣,不能再耀眼下去,否则是取死之道,如今你又来嫌弃额们没出息咧。做人呐,肿么辣么蓝! 这却是实实在在的阿耶之心,娃儿出息大了,怕树大招风;娃儿没出息,又急得甚么似的。 “二郎他们不是还小么?”崔氏出来转圜,能把继母当成亲娘,足见崔氏的本事。 “见过婶子。”王恶连忙见礼。 仆役送上茶水,王恶品了一口,脸上立刻七彩斑斓,要不是一口气憋着,差点吐了出来——甚么玩意,混合了葱、姜、蒜、盐……你们这是做菜么? 艰难地咽了下去,王恶推开茶盅,再也不敢碰这茶汤。 嗯,这个汤字果然用得神妙。 “额也不跟你来虚的,开门见山。这次的封爵,不仅仅是酬你游说的功劳,是连水车、《三字经》的功劳一起,否则你也不可能有小王庄的食邑,水车监工之事也莫想,倒是这一文钱之事朝廷应下了,并定为例子,日后谁有新物,他人引用的,要酌情交付原创费用。”程咬金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不,那是牛饮,一口就将茶汤喝干了。 “封县子了,自然有能力保住更多的产业,酒坊的份子,即日起就二八分成罢。”程咬金不拖泥带水,很快说出了重点。 王恶必须承情,要不是程咬金在前头顶着,早就不晓得多少贪婪的势力伸手了。 “顺带告诉你一声,之前可是一文收益没有。”程咬金突然笑得极为得意。“你说过这酒要窖藏一定时间才更爽口,额把之前的酒全部窖藏了,今儿借着你封爵的风,额要宴请陛下和一干同僚,让这闷倒驴现世。” 好吧,这广告时机选得相当不错,广告对象也高端,可是,闷倒驴这么挫的名字,您老人家是怎么想出来的? “另外,你让二哥找程处默要酒,让这小兔崽子得一份人情,额娃儿交了无数朋友,只有你真正为他考虑过。” 宴席自然是要等大家下值。 华灯初上,卢国公府宾客如云。 “程咬金,你个混账东西,老夫正打算纳妾,被你折腾过来,今儿没有让耶耶满意的交待,哼哼,演武场上走一遭!”一个雄壮的布袍汉子闯了进来。 “怕你不成?只可惜,今日你没有机会!”程咬金嬉皮笑脸的迎上去,立刻勾肩搭背,互相捶着对方的后背。 “这是牛进达,阿耶在瓦岗时的副手,莫看时常打架,交情却深厚着哩。”程处默在给王恶作介绍。 好吧,这种厮杀汉之间的友情表达方式,王恶理解不能。 魏玄成进门,淡漠的拱手。 “老道士,如此疏离干甚哩?事情过去就过去咧。”程咬金不满地嘀咕。 “这是阿耶瓦岗时的同僚魏征,先前是隐太子的人,陛下宽赦了隐太子的党羽,但他仍旧耿耿于怀。”程处默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倔强之人。 魏征,魏玄成? 历史学得再差,王恶也知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人镜”啊! ps:正在弄签约事宜,求收藏。 第十三章 群魔乱舞 李世民的到来让宴席进入了正轨。 “知节啊,你请朕赴宴,到底是个甚么章程?”李世民晃着只有拇指大小的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咬金。 别看程咬金时常请客,可李世民知道,这家伙秉性不良,骨子里吝啬得要命,真请客的话,一定另有目的。 程咬金没脸没皮的笑了:“嘿嘿,果然还是陛下知额老程。这次大宴宾客,乃是为庆祝额侄儿封爵,王恶,还不来给陛下、各位叔伯行礼?” 王恶拱手。 “等会儿,程咬金,你这没脸没皮的,王恶甚么时候成你侄儿咧?”一向负责抬杠的尉迟恭冷哼出声。 “早就是咧,老黑,你这么找茬,是想打一架么?” “打就打,谁缩谁是孙子……” 李世民轻轻咳了一声,制止了这场闹剧,轻描淡写的用两根手指捻住酒杯,乜视着程咬金:“知节啊,朕知道你开销大,可卢国公府竟艰难到这程度,连酒都得省着么?” “是啊!陛下不说,老夫还没发觉,这卢国公是把吝啬发扬光大了。” “呸!程咬金,请不起客直接说,耶耶从家中拉一车上好的三勒浆来啊!” 众人大呼小叫的,肆意取笑着,难得有机会看这混世魔王出糗,哪能不落井下石呢? 程咬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轻轻拍手,便有仆从抱着人头大小的坛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浸入众人的鼻腔。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开口,只是细细地品着香味,感觉肚子里的酒虫被勾起,口腔生津,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液。 回过神来,发现案上的酒杯里已经倒了一杯清澈透亮的酒,一点杂质都看不到,香味却是更浓烈了。 李世民举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瞬间觉得从咽喉到肠胃,一股火热的感觉在涌动,疲乏的身子竟似得到了缓解,有种舒筋活血的感觉。 许久,李世民张口,吐出浓浓的酒气:“好酒!清洌醉人,酒香浓郁,喝过这样的烈酒,才晓得三勒浆是女人喝的!难怪只用这小杯子,却是额们错怪知节了。” “好你个程咬金,家中有这等好酒不早拿出来!”尉迟恭一如既往地抬杠。 程咬金嘚瑟地抖着腿:“怪你自己消息闭塞咯,秦二哥可是派人来取了一大坛回去泡虎骨酒,难道耶耶还得敲锣打鼓的满长安嚷嚷?” “这酒,啥名?”魏征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 “老程取的,闷倒驴,咋样,有才吧?”程咬金永远是那么嘚瑟。 众人瞬间勃然大怒。 怎么地?合着在你丫心中,额们就是头驴?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呐喊,不论文武,不分派别,尽数冲上去,七手八脚的将程咬金按倒,噼里啪啦一通拳脚的密切交流。 看着程处默若无其事的样子,王恶不禁好奇:“他们这样不会出事吗?” 程处默满不在乎地摆手:“安心,这种小阵仗哪年不来个十几回?打不坏的。” 半刻钟后,众人默契地松手、转身,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回到自己的席位,仿佛甚么都木有发生。 听着程咬金中气十足的叫嚣声,就知道他安然无恙,除了背上那几十个脚印。 甚至,王恶可以保证,其中某一脚还是皇帝亲自踩的。 这种交流方式,真真让王恶这土鳖大开眼界。 任众人再有怨念,程咬金依旧不肯松口,闷倒驴的名字坚决不改,直让众人徒呼奈何,直骂程咬金糟蹋了好酒。 若无其事的程咬金换了件袍子,略略洗漱了一下,安然入座,呵呵笑道:“额晓得你们不满,但是,这是额家产的,气死你们!” “知节啊,宫中潮湿……”李世民把玩着酒杯。 “陛下放心,臣已经准备了一车,待陛下入宫时可以带走。”人情世故方面,程咬金不是一般的精明。“臣斗胆,想请陛下赐下御酒之名,以及闷倒驴的御书。” 李世民指了指程咬金,无可奈何地应下了。 一车酒换御酒的名头,外加御书,这生意赚大了。 王恶这才意识到,程咬金对自己实在是太厚道了! 酒意酣时,混世魔王袍子一脱,双掌一合,顿时编钟、鼓乐齐鸣,老魔头摇着磨盘似的肥臀、水桶粗的腰、大象般的腿,跳起辣眼睛的尬舞。 王恶正想吐槽,却见上至皇帝、下至大臣,都下场来嗨,颇有记忆中某总会里群魔乱舞的姿势,又像是嗑了药一般。 “这就是《秦王破阵乐》。”程处默扭着身子,不忘给王恶介绍。 明白为甚那么嗨了吧?这就是为表彰皇帝的嫡系人马作出的乐曲! 但是,很遗憾,王恶无法融入里面。 “蓝田县子,你似乎对《秦王破阵乐》有看法?”一曲舞罢,封德彝阴阴的看向王恶。 糟糕! 程处默飞快地向王恶介绍着封德彝的情况,并提醒王恶这问题的阴毒。 一个对答不好,就是政治不正确! 王恶挑了挑眉头:“这个问题,待额一曲,自然就回答了。” 扬手让鼓手将牛皮大鼓推来,接过鼓槌,敲了一圈密集的边鼓,王恶骤然重重地敲出奔雷般的一击。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激昂的鼓声,配合王恶有些破声的嗓子,意外的让人热血澎湃。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此段一出,武将们顿时燃了,这可不是说他们吗? “渭水耻,犹未雪,子民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这段让所有人为之错愕。 渭水之盟是本朝最大的耻辱,不论文臣武将心头都憋着一口气,积攒国力、厉兵秣马,准备向突厥报复,洗刷耻辱,然而没人傻乎乎的在皇帝面前提起——那不是在戳皇帝的烂疤子吗? 封德彝心中冷笑,程处默啊程处默,让你上次损额颜面,这一次,让你家的盟友在这惹怒皇帝,看你家日后还得意不? 李世民的脸色确实不好看,王恶这一刀可真戳到心口上,痛。 兄弟阋墙,李世民不后悔,可渭水之盟,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骄傲无比的天策大将军何时能容忍这等耻辱,就是当年败于薛举之手亦未感到如此愤恨! 这新鲜出炉的蓝田县子,怕不是飘了?还是觉得朕提不动刀了?要不是看在后面有报国灭敌之心,哼哼……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突厥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鸦雀无声。 杀敌立功、一雪前耻的雄迈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回荡,一时间竟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好!”李世民拍案而起,心情激荡之下,那一掌力量过大,竟生生把楠木案几拍散了架,碗、碟滚了一地。 除了仆役,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只是齐声的附和皇帝。 曲是好曲,歌是好歌,但这些都不重要,皇帝说好才是真的好,既然皇帝都认可了其中的忌讳之处,那还有甚好在意的? “渭水之耻,不仅仅是朕记得,天下的子民都记得,这是大唐之耻、三军将士之耻!朕希望,军民一心,早日洗刷耻辱!”李世民振臂咆哮。 “雪耻!雪耻!” 不分文武,尽皆振臂狂呼。 “不知这是什么文体?”不甘心的封德彝仍旧存心找茬。 “长短句,又名词,这阙词牌名为《满江红》。”王恶毫不示弱。 长短句此时已经出现,不过未经时间洗礼的长短句,还不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王恶此时的出手,算是把未能上台面的词提起了一个台阶。 “词曲豪迈大气,就是不知道蓝田县子杀了多少突厥人?”封德彝恶意的问道。 程咬金冲上来,狠狠地搡了一把封德彝:“贼厮鸟,你甚意思?王恶才几岁,你就要让他杀敌?耶耶问你,你杀过半个突厥贼子吗?” “老魔头这话说的,你能让他杀半个敌人?”尉迟恭阴阳怪气的接话。 李靖拂须笑道:“尉迟恭这话差矣,要是突厥人被腰斩了,他封德彝上去补一刀,可不就是半个人吗?”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封德彝脸色难看。 “小王庄程处默去过,就在渭水之畔,突厥贼子杀来,尉迟恭将军与突厥贼子激战之时,额正在河畔巡逻,与同庄的王虎夜间过去,额袭杀了一名贼子,王虎拉着一名贼子沉入渭水,水性不好的他硬生生坚持到贼子溺亡才出水,额们拿着缴获的弓刀回庄,结果被阿耶打得凄惨,这事整个小王庄都知道,程处默也亲眼见过那马刀,作不了假的。”王恶唇角带着讥讽的笑容,至于王恶,倒是洗白了家中刀弓的来历,今后再也无须忌惮见人,仅这一点便比封德彝强了百倍。至于诗词之名,呵呵,当得吃喝么? “倒是老先生,听说当年弑君干得挺欢的,午夜梦回,可有那么一丝愧疚?”既然撕破脸皮,王恶也不惮捅对方一刀。 扬州弑君,那是封德彝最大的黑料,为众人不齿,但看在他及时投靠太上皇、位高权重的份上,等闲不会拿出来说事。 封德彝的脸瞬间胀得发紫,手臂在瑟瑟发抖。 弑君,那怪得了自已么?大势所趋,不参与就得死!炀帝再如何对封德彝不错,也不值当拿自已的性命去殉葬啊! (很奇怪的一件事,作者一当文抄公,抄诗词,就容易出错。这是不让我当文抄公的节奏么?) 第十四章 回家 宴会以封德彝掩面而走告终。 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一身的臭味,同僚嫌弃,皇帝厌恶,以后是没啥好日子过。 爵封了,酒喝了,没事的王恶自然要回小王庄。 这一次,程咬金大方的送了王恶一头性格温顺的小马驹,一把直刀,直让程处默大呼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有脚力的路程就是轻快,不过半日时间,王恶就回到了小王庄。 祠堂处,人员密集,族老的哀求声与衙役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片。 王恶牵着马驹走进祠堂,就见那衙役趾高气扬的出声:“修理驰道,这是新任县太爷下的命令,征集你小王庄的徭役理所当然,甭提什么春耕,一切都得为县内的大业让步。” “那不行啊!差爷,人误春一天,春误人一年,这么下去,小王庄一年的收成就完了啊!全庄几百号老少,可全指望着地里这点庄稼啊!”族老颤颤巍巍的,无力的辩解着。 “那也没法,县令亲自下的政令,谁敢不从?就算你们小王庄再出什么人物,也纯属枉然。”衙役阴阳怪气的,话中的意思却是很明白,冲着王恶来的。 王恶轻笑一声:“族老勿忧,一切有王恶在。” “你在也没用,县令的政令,你能违抗?”衙役嗤笑。 “不好意思,还真能。”王恶笑得很灿烂。“据额所知,小王庄已经划为蓝田县子的食邑,不管是税赋还是劳役,全部得向县子负责,不归地方管辖。” “额们没收到这公文。”衙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都不好了。 额滴个天,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为甚额会头铁的掺和进来? “你们抢在县子头前征调他的劳役,呵呵,县子向朝廷投诉状,朝廷把案子压到蓝田县,你要不要猜一下,最后倒霉的是谁?”王恶阳光的笑容在衙役眼里突然变得凶恶起来。 “不关额们的事,这都是上官的命令……”衙役无力的辩解,声音越来越低,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脑袋都低到胸口上去了。 “县令姓甚?”王恶突然声色俱厉地喝问。 “姓王……”毫无防备的衙役脱口而出。 “滚!” 拿下一个王家的县丞,居然还得补偿他们一个县令,滑天下之大稽!世家之势大,由此可见。 今日之事,显然是王家的谋划,就算损害不到王恶的利益,也能恶心到他。 “娃啊,县子好说话不?”王老实难得一见的出头问话。 “好说话。”王恶笑眯眯的回答。 能不好说话么?不好说话,阿耶的棍子就抽下来了。 “县子有没有额高大威猛?”王虎自恋的展现了肱二头肌,立马引得一些小伙伴尖叫。 王恶绷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回答:“那是,你谁啊?小王庄天字一号的猛男,县子得甘拜下风啊!” 王虎喜得原地蹦了几下,少年心性尽显无遗。 “县子征收的钱粮、劳役,比县里如何?”族老的问话才问到点子上。 “低很多。”王恶认真的回答。“好吧,说实话咧,额就是蓝田县子。”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王恶,你不会是瞎说吧?冒充县子可是大罪!额跟你们说,谁也不许往外说,不然额半夜摸你们家,杀个灭门!”王虎一脸的紧张。 虽然王虎的判断很可笑,但这份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 族老拦住要开口的王老实,张开没几颗牙的嘴,勉强笑着问王恶:“王恶,你跟族老说实话,这是真事吗?” 王恶一脸温和的笑容:“这等大事,额也不敢胡说啊!献水车、《三字经》加上说服叛逆归心,三份功劳合一,得一个县子也不为过啊。这不,诏书额带着呢。” 安排人手监管水车的牛皮幸亏没吹出去,要不然,现在可没脸见人了。 虽然小王庄人从未见过传说中的诏书,但不妨碍他们立刻变得毕恭毕敬,族老甚至无师自通的与王恶商量,要将诏书供入祠堂。 遗憾的是,王恶不敢。 这东西平常看着没用,一旦遗失了,那就是天大的麻烦,凭祠堂的看守能力,呵呵…… 族老虽然有些抱憾,终究还是理解王恶的顾虑。 “快点动起来!”王恶正在床上睡懒觉,听到外面王狼的呼喝声。 封爵了,成为常升都需要仰望的人,这蒙学自然没了上的意义,王恶自然过上了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涯,要不是听到王狼的声音,王恶连床都懒得起——虽然睡多了也怪腰酸背痛的。 门外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凿石板的、推木料的、砌土胚的,占据了一大块空地,忙得热火朝天,王狼作为最有希望接任族老的男人,正指手画脚的安排人手,不时的喝斥几句。 “叔,这是干嘛哩?”王恶一脸的迷糊。 王狼一脸的嫌弃:“你堂堂子爵,住这破屋子,不觉得寒碜,额们还觉得心慌哩!小王庄丢不起这人!族老说了,一家出一口子,错开农忙高峰,把县子府搭起来!” 其实说到神憎鬼厌的徭役,并不是农忙真的抽不出一点时间,而是这时间完全不由自已掌控,导致误了农时。 “额跟你说,他们出工得抵掉劳役,石头树木什么的得抵掉税赋!”王狼并不因与王恶家关系密切而放弃自已的立场。 “这些都是小事。”王恶把自已的建筑理念连说带画的讲述给王狼。 甚么盘火炕、抽水马桶、铁皮烟囱……听上去怎么那么邪乎?相比之下,不要案几、全部打造桌椅反倒没甚么好惊奇的。 半信半疑的,王狼安排人手试着按王恶的意图建造,一番试验,效果竟出奇的好。 “给额听着,这都是王恶县子的法子,谁都不许擅自使用,更不许泄露出去!谁做不到,给额滚出小王庄!”王狼威严的样子颇有族老的气势。 “不许泄露是必须的,不许擅自使用就扯淡了。叔,额还想着你们拉个队伍,就这几样手艺,老少爷们也能挣点钱改善一下生活不是?小王庄,终究是太苦了。”王恶第一次认真的嘱托。 “谢县子赐手艺!”一群大老爷们眼眶含泪,拱手行礼。 这年头,但凡有点手艺的,谁不是藏着掖着,能如王恶这般慷慨准许使用的,天下独此一家。 “县子既然赐下手艺,就是额们的祖师爷,谁敢欺师灭祖,滚出小王庄!”王狼郑重其事的宣扬。“按规矩,五成的收益归县子,谁有意见?” 庄民们哪能有什么意见,倒是王恶觉得,自已没必要从这苦哈哈的营生中抽成,搞得像万恶的资本家。 “规矩不可废,额知道你有本事谋财路,看不上这仨瓜俩枣,可规矩就是规矩。再说,平白无故的施加恩惠,搞得大家都觉得这是你理所当然的对他们好,不得乱套?”王狼正色道。 王恶无奈,只能将规矩重新定下,这一半的收益,就归了族产。 王狼说不出拒绝的话,实在是小王庄的族产早已衰败到极点,连修水车水渠的钱都差点凑不齐,正考虑日后遇上天灾怎么办,王恶这决定下来,就是雪中送炭啊! “这事,额会禀告族老,在祠堂加以宣告。”王狼郑重抱拳。 大可不必如此张扬。 王恶这话想说出口,终究还是忍了下去,他们高兴就好。 看看天色,日头有些毒辣,汉子们汗流浃背仍然不肯停歇,王恶的心颤了一下,转身从屋里掏出一贯钱递给王狼:“叔,大伙儿都辛苦,你看能不能用这点钱买些麦子、猪肉,大家弄个流水席?钱够的话,安排全庄一起凑个热闹。” 王狼一脸诧异的接过铜钱,大声吆喝着把王虎找来,让他骑着王恶的小马驹赶去买肉,至于麦子,哪家没有,没得花了这冤枉钱。 王老实从田里回来,听说此事,咧开大嘴笑了:“都是应该的哩!娃啊,务必不能亏待大家,家里还有点积蓄,可劲的花。” 一转头,王恶发现阿耶蹲在屋内阴暗的墙角,用老树皮似的手掌抚着眼角,知道辛苦了一辈子的他肯定是心疼钱了,不由笑着安慰道:“放心咧,额们家有钱,以后还会更有钱。” 皇帝赏赐的几万金,入,说得好听,就是几十贯钱,不过也够维持一阵的开销了。 闷倒驴上头,已经进入销售的正轨,怎么说一个月也能有上百贯的分成。 “以后啊,你就不用下地了,请两个仆人,一个种地,一个干家务,日子美美滴。顺便,再给你说上一个寡妇……” 糟糕,怎么一嘚瑟把这心里话抖出来了。 看着阿耶瞬间乌云密布的脸,还有那神奇的不知从哪里摸出的棍子,王恶果断狼奔豕突,向旷野奔去,丝毫不顾忌县子的身份,只留下王老实气咻咻的持棒臭骂。 “堂堂县子,竟这般狼狈,真叫人大开眼界。”常升呵呵大笑,取笑的意思十足。 不过,谁让他是王恶的先生呢? “小杖受,大杖走,谁让他是额阿耶呢,就是皇帝也拿他没法。”王恶无奈的耸肩。“对了,额让人摆流水席,这几日先生便一起用膳罢。” 常升悠悠叹了口气:“王恶啊,能教授过你们,是额最骄傲的事,只是,额在小王庄呆不了几天咧。” 王恶的眉头深深拧起。 常升的学识,开蒙绰绰有余,怎么可能离开?是有人排挤吗? “莫想多咧,萧胜教谕升任县丞,县学的几位先生去补了吏目的缺,额就能够补县学的缺。” 第十五章 乔迁 “蒙学怎么办?”王恶的问题更实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蒙学荒废吧。 常升笑吟吟的看着王恶,让王恶倍觉奇怪。 “你这奇葩,从来没关心过学堂。”常升一声叹息。“你是不走寻常路,王虎是完全没心思学,问题是你们光芒太甚,以至于正常的好学者默默无闻。整个学堂,最有希望接额衣钵的,唯有王彪!可惜他的岁数也大了些,不然,苦读之下,秀才还是有望的。” 这跟在自已与王虎身后的小屁孩,居然这般能读? 王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罢了,就他吧。不过,先说好,他顶个三五年就得去县学进学,先生无论如何要让他朝秀才方向努力,至于所需的费用,额来。”王恶摆出一副不差钱的嘴脸。 “倒是险些忘了,你现在是县子了,看来今日不放开肚皮饱食,就对不起县子的盛情啊!”常升笑着打趣, 肉食到位,还是全庄不分老少的流水席,王恶的名声瞬间扶摇直上,大有盖过族老之势。 拢共也就花了二十贯不到,县子府就新鲜出炉了。 上梁、乔迁,一条龙服务,反正那破家里也没多少家当,该扔的扔,唯有那三条腿的桌子,任凭王恶怎么劝说,王老实死活要搬进宅子里,放到自已的卧房,说是要看个念想,王恶也只能由他。 马蹄声疾。 “卢国公府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琉璃瓶一对,丝帛若干,闷倒驴十大坛……”道贺声中,王恶看到后面那小半车的箱子,估摸着是酒坊的分红,嘴角不由抽了抽。 要不要这么夸张,换银子来行不行? 王恶却忘了,大唐是铜本位币,不是银本位币,究其原因是缺银! 程处默走到王恶身边,“小声”地说:“这是酒坊一个月的分红,不多,也就三百来贯。” “哇”的惊叹声满地,整个小王庄都在沸腾。 三百贯啊! 小王庄一年苦哈哈的耕种下来,全庄不到一百贯啊! 这还只是一个月的分红,要是一年…… 咝,小王庄的汉子们第一次觉得自已该学算数了。 “鄂国公府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横刀十柄,步弓十张,箭矢二百支……”一个小一号的尉迟恭出现在王恶面前。 “这是尉迟宝琳,也是额兄弟。”程处默大大咧咧地介绍。 “胡说,明明你是额兄弟!”尉迟宝琳这抬杠的性子果然是家学渊博。 “胡国公府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镇宅石狮一对!” 王恶承认,自已对石狮之类的东西不怎么讲究,因此也疏忽过去,没想到被秦叔宝家给补齐了。 看秦忠意气风发的模样,王恶不禁笑问:“看大叔这模样,胡国公的身子应该有起色了?” “大有起色!阿郎今日早晨还练了一趟拳,虽然气力还不济,却是比以前强多了!”秦忠的眉梢满是喜色。“阿郎尚未痊愈,少主尚且年幼,只能是老汉代为祝贺,还望县子莫怪。” “怪甚哩!胡国公身子渐好,却是大唐幸事,王恶欢喜还来不及哩。”王恶大笑。“今日大叔可得痛饮几杯。” “御使大夫魏征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亲笔所书牌匾一幅。” 没想到这老倔头还会送礼,还是派长子魏叔玉前来,牌匾就只有“蓝田县子府”五个大字,标准的魏书,极适宜挂门头上。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崽会打洞,魏叔玉一派温润君子气象,与程处默、尉迟宝琳大相径庭。 “尚书右仆射萧瑀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赠手书一幅……” 比较意外的是,萧瑀这等大人物都来送礼,直到看见来人王恶才恍然大悟,原来萧胜将《三字经》献上朝廷,是走了萧瑀的路子。 对萧瑀这几上几下的传奇人物,王恶还是很钦佩的,当下恭敬地接过手书,看着上面“启蒙天下”的草书,不禁讶然,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萧相的意思,今年起,整个大唐推广《三字经》,将其定为启蒙必学。”萧胜解释道。 将手书交给来帮忙打杂的王虎手上,让他挂在中堂王恶继续招呼客人。 酒是闷倒驴,菜是炒菜。 小王庄一帮汉子鼓噪着嫌弃酒碗太小,酒倒得太少,才区区半碗。 “这班土鳖!”程处默满满的嫌弃,却忘了当初自已一头醉倒的英雄事迹。 王恶拍手,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这不是你们平日喝的浊酒,这是闷倒驴!就是头驴子,一口闷下一碗酒,当场就得倒下!酒烈,不许大口喝,只准抿!谁要醉了,扔渭水里醒酒去!”王恶大声的说道。 程处默:感觉有被冒犯到…… 细抿之后,庄稼汉们立刻被征服了。 只有这么辣口的酒,从喉咙辣到肠胃的酒,才配得上关中爷们、老秦子弟! 尉迟宝琳闷了一口酒,吐着舌头找水喝。 魏叔玉品相优雅的端着酒碗,慢悠悠的抿着酒,那酒下降的速度却丝毫不逊于程处默。 “这是甚菜?”自认吃过不少美味佳肴的尉迟宝琳惊愕了,这让味蕾绽放的感觉,就是御宴都比不上啊! “爆炒腰花。”王恶扫了一眼,立刻确定下来。 “甚的腰花?”尉迟宝琳这吃货当真是要刨根问底。 “猪、豚或者叫豖。”王恶意味深长的看了尉迟宝琳一眼。 “不对啊!”尉迟宝琳疑惑道。“猪肉额也吃过,腥臊得受不了啊!” 王恶笑而不语。 废话,没劁过的猪肉自然是腥的,有没有办法去除腥臊味才是个中关键。 “以后都不敢叫猪肉为贱肉了。”魏叔玉扫了半盘炒里脊。 程处默比较实在,半盆梅干菜扣肉直接盛上满满的麦饭,你们谁也甭跟额抢。 一片欢声笑语中,厌客登门。 没错,连恶客都算不上,就只能是厌客。 一身绿色官服,两撇八字须,瞪着鼠眼,鼻孔朝天,一副欠揍德行,就是本县新任县令王文成,听这名字就知道与前任县丞王文武关系匪浅,也不晓得吏部是怎么选官的。 王文成鼠眼闪烁,心头打着某些恶心人的主意。 王文武是他堂兄,关系极近的堂兄,虽然王文武的倒台是其自作孽,但何尝不是因为王恶?踩着太原王家的尸骨往上爬,岂能便宜了你?弄不死你,给你添点堵还是轻而易举的。 “啊唷,县子啊,本官不请自来,请勿见怪。是这样的,县内要翻修驰道,可是呢,恰好修到小王庄出口,恐怕自今日起,小王庄要与外界隔绝一段时间,如有不便,敬请谅解。”嘴上说着抱歉的话,王文成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这一记损招他已经想了很久,就是朝中的上官来了也无可指责,至于啥时候修好,呵呵,也许在他任期内,这段路就是修不好呢? “你的意思,额回不去咯?”程处默乜视着王文成,觉得区区一个六品县令在这里抖威风实在滑稽。“本官羽林卫校尉,卢国公世子程处默。” “千牛备身尉迟宝琳,阿耶鄂国公尉迟恭。”尉迟宝琳觉得不必在这小官身上浪费工夫,有那时间,多抢几块红烧肉多好。 “魏叔玉,家父御使大夫魏征。”魏叔玉抬了下眼皮。 王文成觉得双腿在颤抖。 两个浑人也就算了,再如何爵位之高,也管不到自已头上,可魏征这御使大夫却是连皇帝都敢弹劾,怼天怼地怼空气,惹不起啊! 秦忠大马金刀的坐着,哈呸一声吐了口陈年老痰:“胡国公府秦忠,怎么着,县令是觉得蓝田县子好欺负?” “不敢,不敢。”王文成的腰不知不觉已经佝起,颇有低声下气的姿势。 今日出门看了黄历的呀,怎么净碰上铁板? 三个国公府,即便分属文武,闹腾起来也不是他区区一个六品县令承担得起的,怕是家族都不愿意扛这三个风头正盛的国公。 王文成恨不得给自已一个大嘴巴子,这是喝了多少假酒,才敢来招惹这有大背景的蓝田县子呦。 萧胜慢条斯理的站出来:“下官倒是位卑言轻,不过这一次是受尚书右仆射萧瑀之托来送礼,想来日后还是要和萧仆射说说这见闻的。” 你大爷! 本来萧胜就是代掌县令,有可能一步到位升为正堂官,却被王文成空降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逮着机会,还不可劲的下烂药? “是本官欠思量了,这样,小王庄路口分批次翻修,以不影响人马通行为原则。”虽然祖籍是太原,但这并不是妨碍王文成表演蜀剧变脸的理由,官场上的能屈能伸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恶很遗憾,王文成的添堵终究只是口头表达,没有付诸行动,要不然这官司可以打到御前,下狠手收拾一下王文成。 “县令客气了。要不,坐下来喝杯水酒?”王恶逐客的意图明显。 王文成苦笑一声,知道自已已经招惹上这县子,人家连表面工夫都不愿意做,直接轰人了。诶,何苦来哉?面子里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堂兄啊堂兄,额王文成已经为你仁至义尽了,不是堂弟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强大了。 “这等龌龊之辈都能是朝廷命官,丢人呐!”魏叔玉愤愤的放下碗,打了个饱嗝。惭愧,有点失礼哈。 萧胜淡淡地放下箸,云淡风轻的打了一个嗝:“这就是世家把持文教的坏处,要不陛下也不会在蓝田试行寒门开蒙。可惜的是,寒门学子虽多,出类拔萃的却只有你一个。” “问题寒门人多啊!就算万中无一,坚持下去也能出人才的。你相信不,就是跟在额屁股后头转的王彪,都有资格接替常升先生执教了。”王恶舒心地叹了口气。“小王庄的蒙学不会中断咧,真好。” 求收藏! 第十六章 施工队 “哈,王彪那二货都可以当先生咧?”王狼王虎父子同时喊出这句话。 话是同一句,心理历程却是大相径庭。 王狼大抵是身为阿耶的荣耀,蓦然觉得自家娃儿长大咧,可以撑起门户,也可以对死去的娘子有个交代咧。 王虎则完全是懵的,这一转眼,王彪这总跟在身后转悠的小家伙都可以当先生了,自已呢?有甚么用?就蹲在家里啃老麦饭么?王恶封爵了,王彪当先生了,就自已没出息,那不得丢死人! 一时间,王虎万念俱灰,觉得自已干甚甚不行,吃甚甚不够,活生生一个造粪的。 看着失落的王虎,王恶拍着他肩头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这一身的力气,还怕没地方使?” 王虎一脸不爽的拍开王恶的手掌:“甭安慰额,额知道自已木用,干的活再多也挣不回饭钱。” “天生我材必有用,好诗!这一句得记下来!”魏叔玉手舞足蹈的,为这名句喝彩。 “干嘛活啊,当兵!你这把子气力,轻而易举的出人头地!”王恶蛊惑道。 王虎来了精神,可瞬间又蹲了回去:“甭想了,额是有力气,可府兵的甲兵、马都得自备,就是一匹驽马也得几十贯钱,你瞅着额家像是有那钱的么?” 有心鼓励一下娃儿的王狼瞬间缩了回去。 钱是英雄胆,没钱,啥都免谈。 “不就是钱么,额出,不是施舍,不是借你,是往你身上投资。日后,你出人头地了,兄弟有难,你得帮一把。”王恶笑嘻嘻的说。 听到这话,阅历丰富的萧胜悄然点赞。 有这说法,王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接受王恶的资助,不必觉得低人一等,王恶确实用心良苦。 留宿的程处默像是好奇的大猩猩,到处摆弄着屋里的新家当,或许是时节问题,导致他对火炕和烟囱兴致还不大,却对那抽水马桶极有兴趣,蓄水、冲水,玩得不亦乐乎。 “王恶王恶,这玩意儿怎么弄,额府上也要弄咧,老是用马子,臭死咧。”程处默大呼小叫的,直扰得尉迟宝琳几人都过来凑热闹。 马子,也就是马桶,原名虎子,避皇帝祖上李虎的讳改的名。 “这玩意本身就几十贯钱,可你府上安装抽水马桶,就得在地下铺设管道,工程量有些大……”王恶有些迟疑。 “那些力气活,家中有奴仆是干甚用的?你只管派人去指点就是咧。”程处默满不在乎的挥手。“就这样说定咧,明儿派人手去额府上做事,不差钱。” 狗大户的嘴脸啊! “火炕、烟囱不了解一下?有火炕,冬日外头生火,炕上暖乎乎的,一觉睡到天亮;有烟囱,屋内烤火再也不用怕中烟毒,烧炭可以,烧石炭(煤)也行,自备材料的话,一套也就十来贯,反正安马桶要动屋子,何不索性一步到位?”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嗯,除了魏叔玉家,其他几家都有些心动。 魏叔玉不是不心动,奈何魏征穷得叮当响,只能望洋兴叹。 “全要!明日去额府上!”狗大户程处默直接拍板。 和别家不同,程处默上交了酒坊的营生,在家中有了很大的话语权,区区几百贯钱,他还是能做主的。 其他人打定了主意,等程家安好第一批,无论如何要鼓动家主去看看。 至于说家主不同意?呵呵,知道甚是由俭入奢易不? 天一亮,王狼召集的二十名汉子集体到县子府外,向王恶辞行,之后随着程处默向长安进发。 卢国公府,散朝回来的程咬金见院内挖了一条又一条的沟渠,用石板打边,不由怒道:“这又是谁在折腾?” “夫君莫恼,大郎见蓝田县子那有好玩意,特意弄回来孝顺你的。”崔氏出来缓颊。 别人的面子程咬金不给,崔氏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压抑怒火,程咬金踱进乱哄哄的厢房,看着程处默在指手画脚,一帮工匠、仆役有条不紊的拆除屋内的设施,安上奇怪的物件。 “这是甚?”莫看程咬金嚷得凶,实际上,对各种新奇玩意,他兴致最大。 “阿耶,这是额去王恶兄弟家看到这好东西,特意弄回来孝敬阿耶。看,这叫马桶,功用也就是马子,可是,出完恭之后,用马子,屋里余臭啊!用这马桶就不存在这问题咧,看见这绳子没?轻轻一拽,污秽被冲走,沿着地下挖好的暗渠流走……”程处默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三件套,搞得比王恶专业多了,很适合转行去做营销。 程咬金坐了又起,起了又坐,许久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拉着绳子冲了一回,听着那哗哗的水声,表情凶恶地威胁王狼:“要是冲不干净,你们就完蛋咧!” 王狼镇静地叉手:“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额们愧对祖师爷,不如集体自挂东南枝哩。” “做个马桶还有祖师爷?”程咬金表示震惊了。 “阿耶,他们的祖师爷就是王恶兄弟。”程处默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是,祖师爷赏饭,好处分文不取,应得的份子全部上交族产,若是再丢祖师爷的脸,连人都不是哩。”王狼傲然回话。 咦,这娃儿那么舍得? 程咬金惊愕了。 莫看国公府地方大,可他的人也多啊!哪怕是铺设暗渠费时日,也不过三日工夫完工。 嘚瑟的程咬金邀着一干好友来府上游玩,实际上却是炫耀他的三件套。 “贼厮鸟,这帮匠人,明明额娃在小王庄已经邀约过了,是你把人拦截进府咧!”尉迟恭扬眉,胡搅蛮缠二人组开始内讧。 “胡说八道,明明是额家大郎请来的!额家大郎能当一半的家咧,你家那小兔崽子能不?大花销敢拍板不?”程咬金回手,揭尉迟恭的短。 被兜心一刀的尉迟恭恼羞成怒,冲着程咬金吹胡子瞪眼:“咋地?瞅啥?不服?练练?” 程咬金在自已的主场,哪能示弱?当下站了出来:“瞅你咋地?练练就练练!” 两个老熊一般的汉子当即撕打成一团,什么老树盘根、老汉推车…… 画面太美,辣眼睛。 此处应有音乐: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程处默兴致勃勃地与尉迟宝琳对赌:“赌一赌,多少招收手?” 尉迟宝琳呸了一口,了无兴致:“每次都这样,没个十招收不了手,有意思么。” “老弟,你还太年轻啊!你看看,干仗有这样的,拳拳到肉却避开要害?避嫌啊!武将之间关系太好,有人要睡不着啊!”程处默重重拍着尉迟宝琳的肩。 尉迟宝琳愕然。 两个老汉互相伤害了一通,结束争斗,作出决定,工程队的第二单必须是鄂国公府。 王狼看得目瞪口呆,大人物的世界,真心不懂。 然后,因为工程队的施工排序问题,各家进行了气氛友好而热切的交流,包括而不限于拳拳到肉、金钱大战等诸多交流方式。 等到李世民听说这消息时,第一轮的工程排序都已经结束了。 哼,这能难倒额英明神武的唐太宗?别问李世民为甚知道太宗这庙号。 工程队来自小王庄,又是王恶的徒子徒孙,收拾不了他们,还收拾不了王恶? “去,派人到小王庄召蓝田县子入宫。” 一阵轻得连手绢都吹不起的微风拂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闲得无聊的王恶在看母鸡抱窝。 王虎不明白这有嘛好看的,庄户人家,谁家没见过鸡抱窝? 被王恶忽悠瘸了的王虎现在随身背着负重,手臂上、大腿上、背上、胸腹上都是满满的沙包,就算他想蹲下来陪王恶都做不到。 “鸡生蛋,蛋生鸡,额们很快会富起来的。”王恶脸上闪烁着迷之自信。 好像很有道理的亚子。 王虎挠挠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不对呀,以前额家也养过鸡,咋就没富起来涅?” 王恶的笑容一僵,随即转换成戳心模式:“因为,你家没有足够的粮食喂下去啊!” 换了别人,这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王虎却只是憨笑:“好像真是这样子。” 王恶有一点没有考虑周全,如果王虎的营养不能跟上的话,高强度练习会伤了他的根本。好在,王狼外出,王虎兄弟俩都自觉的过来蹭饭,倒是少不了肉吃。 常升已经去县学了,小王庄的蒙学已经由王彪接手。 蓝田县发来照会,因为小王庄已经是蓝田县子的封地,县里将不再承担小王庄蒙学的所有花销,改由王恶个人承担。 这一招,攻击性不强,但恶心性极强。 看在小王庄子弟的面子上,王恶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坑,横竖也花不了多少钱。 “额甚么时候可以去当兵吃粮咧?”一日之内,王虎已经第十二次问这个问题,看来在王彪成功升任先生的事实面前,王虎已经有了自卑的倾向。 “相信额,大唐正准备组建一支天下无敌的步卒,正需要你这样膀大腰圆、身强力壮的猛士效力,只要你敢于杀敌,自然有你建功立业的时日。”王恶起身,目光扫向院门前的一棵柏树。 想来,在征战突厥的时候,陌刀队的亮相能惊艳整个东方。 第十七章 一进宫 (有木有发现这标题很不老实) 柏树上飘下一道身影,很陌生,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行伍中人,一柄横刀挎在腰间,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王恶快走!”面对这从容的来者,王虎像是遇到了猛虎,猛然震飞身上的沙袋,快速拔出腰间的横刀,毅然决然地冲上去,奋起全身力气,疯狂的斩下。 “当”的回响不停的震荡,王虎的横刀崩出一个口子,身形被震得连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形,而对方却纹丝不动,甚至连横刀都没有出鞘。 高手! 王虎胡乱地抹了一把唇角渗出的鲜血,眼睛眯成一条缝,微微避开耀眼的日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伤得了王恶! “走啊!”王虎的声音透着焦急,实力的差距让他意识到,即便是拼命也拦不了对手多久。 “不错,忠诚、勇敢,力量出众,确实是值得培养的好苗子。”来者并不上前,“蓝田县子,在下来自玄甲重骑,奉陛下之命,请你进宫问话。” 进宫? 王恶条件反射的夹紧双腿。 王虎听明白对方的来历,差点一哆嗦倒在地上。 额滴亲娘嘢,额居然跟能止小儿夜啼的玄甲重骑过了一招? 虽然对方留手了,但王虎坚决不会承认! 没错! 就是这样! “请问高姓大名?”王恶不由拱手问道。 对方对王虎手下留情,王恶就必须领这个情! “玄甲重骑是没有名字的,如果一定要称呼,叫额铁三十三吧。” “你那么厉害才三十三,前面的一定更厉害吧。”对这支名震天下的军队,王恶多了几分想了解的渴望。 铁三十三顿了一下,平淡的面容现出淡淡的哀伤:“没有前面的,他们都死了。” 王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才挤出一句:“节哀。” 打马入长安,到皇宫前将马交给羽林卫的军士帮忙照看,王恶跟着铁三十三进宫,在一个偏殿外见到正在挥舞马槊、一板一眼进行攻击的李世民。 这位皇帝的武艺,怎么说呢?比绝大多数人要强得多,偏偏只能达到程咬金的级数,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秦叔宝、尉迟恭之类顶尖的武力值相比,此刻练槊也只是唯恐髀肉复生而已。 “陛下舞槊,让额老程想起当年洛阳并肩冲阵的英姿勃发,甚是怀念当年哩。”程咬金毫无节操的奉承,时不时还能使出两个成语,颇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粗鲁不文。 是啊!都渐渐老了! 李世民将马槊插回兵器架,见到铁三十三带来的王恶,唇角微微现出一个弧度。 “啊哈,朕还没有恭喜蓝田县子乔迁新居。” 王恶的嘴角抽抽,心里暗道小气,却只能拱手:“一点琐事,当不得陛下挂怀。” 李世民找了个胡凳坐下,挥手示意赐坐,懒洋洋的询问:“听说,你当了祖师爷?” 原来是三件套的事!王恶一本正经的回答:“回陛下,臣年少,贪图享乐,就弄了那些玩意,又想着让小王庄的父老多点谋生的路子,便让他们照着臣府上的家伙事出去谋点营生。陛下不知道,小王庄,苦哇,靠着那点麦子,一年到头苦下来,交了官府的税赋,剩下的,还不够糊弄嘴的,臣与阿耶就饿过,很惨,眼睛都是瓦蓝瓦蓝的。” “少卖惨!朕又不是要抢夺你的产业!”李世民拍得旁边的案几梆梆响,“朕就是想让他们进宫建一建马桶啥的,至于么?” 对王狼他们的行距了如指掌的王恶压低了声音:“陛下,此时顺序已经定下来了,宫中此刻插进去,对名声不利。不如这样,这一批结束后,立马让他们进宫施工,同时大力宣传皇宫守序、不与民争夺的名声,陛下以为如何?” 李世民点头:“也罢,强行抢人确实不好听。” “但是!你给朕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朕要组建最强步卒的?”皇帝的狗脸说翻就翻啊! 哈,铁三十三不是和自已同时入宫的?他甚时候将这话传入宫中的?背后说人小话,铁三十三,你不厚道! “这不明摆着么?大唐虽然不缺马,可他缺好马,所以如玄甲重骑这等利器难再现。可是,大唐不缺人啊,若是有那么一支身强力壮的尖兵,手持长刀,一刀下去,人马俱碎,那威慑力何等惊人!”王恶引诱李世民散发思维。 “臣那个同族兄弟,就是上次说溺毙突厥贼子的王虎,近来他兄弟接手蒙学,当先生咧,他就觉得吧,全家就他无用,臣一想啊,他这样身强力壮的人,不当尖兵太可惜咧,顺便就鼓励他两句。”王恶轻描淡写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是否真可用?”李世民歪头看向铁三十三。 “忠勇之士,可造之材。”铁三十三平淡的回答。 “罢了,过几日让药师(李靖)去征召他入伍。”李世民抚须道。“嗯,没事咧,你回去吧。” 王恶腹诽,敢情把人从小王庄提溜来,就是为了马桶三件套?连个留饭的姿势都木有,你这也太抠了吧? 罢了,跟皇帝在一起终究不大自在,还是去寻程处默耍去! 然而,在宫门处收回马驹,便看见程处默正在当值,顿时让王恶有些失望。 “尉迟宝琳那个吃货正想着找你呢。那个,你去晓月楼找他。”程处默大声道。 要说别的地方王恶可能不熟悉,晓月楼程处默可是和他一起去过,王恶还品评了一番菜肴,评价不高,差点没气着老鸨子。 所以,当王恶再度来到晓月楼,虽然葛衣成了华袍,但一贯持着笑脸迎来送往的老鸨子还是甩了个冷脸。 “尉迟宝琳!”王恶叫了一声。 “尉迟大公子也是你叫的?给额闭嘴!”老鸨子叉着腰发飙。 尉迟宝琳从楼上探出个头来:“王恶兄弟来了?混账,还不赶紧把蓝田县子迎上来,仔细你们的皮!” 老鸨子立刻上演了变脸,笑吟吟的扭着水蛇腰,香帕轻挥:“呦,蓝田县子,你大人有大量,莫计较奴家失礼。” 看一个满面脂粉的、四五十岁的老鸨子在你面前作妖是一种甚么体验?反正王恶是快吐了。 某个包房内,尉迟宝琳与两个猪哥一般的青年端着酒杯,一脸痴迷的看着前方悠然抚琴的优雅女子,可惜那女子对他们完全没有好脸。 此时的娼与妓是截然不同的,娼就是皮肉生意,这点古今一致;妓在此时却是光芒正盛,大抵如同后世的明星,慕容明月正是晓月楼的头牌,架子之大,有时候连东家都不好驾驭,甩尉迟宝琳脸色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反正人家有按规矩弹奏乐章——更何况尉迟宝琳这粗胚根本不懂甚叫音乐。 在尉迟宝琳耳中,弹琴与弹棉花似乎没甚不同,虽然此刻还没有弹棉花这职业。 王恶坐下,尉迟宝琳介绍了一番,两个猪哥打着哈哈混过去,慕容明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算是县子又如何?终究只是个俗人。 “那一日,王恶兄弟持鼓槌,击大鼓,高唱那啥……哦,《满江红》,那叫一个慷慨激昂,额听了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啊!恨不得手持马槊,冲去草原,杀光那些突厥贼子!”尉迟宝琳眉飞色舞地讲述,两个猪哥也一幅捧场的表情。 慕容明月的琴声突然乱了,不过一息,索性停住了琴声。 “县子……果真是《满江红》的作者?”慕容明月起身,呼吸急促,面色微红,哪还有半点刚才矜持冷清的模样? “那个,不是多大的事吧?”王恶一脸的诧异。 “整个长安,圈子里的姐妹都被县子这词曲吸引了,恨不能侍候县子这等大才……”慕容明月一脸的羞涩。 君生额未生,额生君已老——老牛正好吃嫩草?王恶不由身上一紧。 “妾身小姑独处,若县子有意,愿自荐枕席……” 完了,这是馋额滴身子!额也不是唐僧啊! 王恶摆手,压下慕容明月的表白,饮了一杯闷倒驴:“尉迟宝琳,程处默说你有事找额?” “可不是嘛!”尉迟宝琳一拍大腿。“自从额去了你府上回来,吃嘛嘛不香咧……” 用蓝天六必治啊! “一比较,才发现这些蒸啊煮啊的,到嘴里没甚滋味。额就想啊,能不能和你合伙,把这菜式引入晓月楼,规矩额懂,两成!”尉迟宝琳可算把目的说出来了。 “这个倒是小事,问题是,不长久啊!你以为弄出菜肴,同行不会来偷学?不会去钻研?领先可以,打算把持菜式,不可能啊!”王恶无奈地将自已的担心说出来。 餐饮的竞争向来激烈,开张倒闭如过江之鲫,能冒出个百年老店都是凤毛麟角,王恶不看好很正常——虽然晓月楼不是正经的餐饮行业。 尉迟宝琳瞬间住口。 既然王恶对菜式的事不怎么上心,那就意味着他有更大的谋划! 这些,是不可以在这种场合谈的! 尉迟宝琳虽然粗鲁,但不傻! “哈哈,这慕容明月可是晓月楼的头牌,别看额是这里的少东家,轻易可不敢得罪哩!姑娘对你有意,你怎能不回礼呢?就算舍不得身子,舍一首诗也好啊!谁不知道你连作二十首诗的光辉历程?”尉迟宝琳打了个哈哈,直接点起战火。 这贱人! 第十八章 朋友来了有好酒 “咚咚”的鼓声响起。 不是军鼓,是乐鼓,要是军鼓就出大事咧。 “怒发冲冠,凭栏处……”一个沙哑的女声在翻唱着《满江红》,本来很粗糙的嗓音竟然唱出了铁马金戈的激烈,从楼上望去,一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女子一身劲装,卖力地击打着乐鼓,铿锵有力地演唱。 “彩!” 不仅仅是大厅,连楼上的包房都房门大开,陆续有人给她送花篮。 长安的规矩,所有欢场中的捧场,不许真金白银那么粗俗,全是用花篮代替,普通花篮一个是一贯钱,银花篮一个是十贯钱,金花篮一个是一百贯钱。 此刻大厅中没有金花篮,银花篮也只有寥寥几个,但普通花篮……几乎铺满了空隙。 “很厉害啊!”王恶击掌喝彩,丝毫没有被盗版的恼怒,大唐也没有版权保护。 “是啊,半个月前,晦星还是晓月楼吊车尾的存在,要相貌没相貌,要音色也是粗糙得吓人,妈妈曾经断言她干不长。可是,《满江红》一出,她那粗糙的音色竟然契合,一时间扶摇直上,现下虽是排行第五,但奴家可以肯定,要不了多久,她能威胁到奴家头牌的位置,甚至是取而代之。”慕容明月满眼的复杂。 谁不知道《满江红》已经红遍长安?问题是,慕容明月的音质是清丽婉转,无法与这铁马金戈契合! “赏她一个银花篮。”区区十贯钱已经不在王恶的眼中了,翻唱得那么有特色的,王恶还真想拉拢了组建一个乐队,比如唱唱人潮人海中…… “蓝田县子赏晦星银花篮一个……”杂役拉长音调吆喝。 场面顿时静下来,鸦雀无声。 原创的打赏啊! 这表示甚? 意思是晦星的翻唱得到他的认可! 晦星已经泪流满面,嗓子更沙哑了:“奴家晦星,谢蓝田县子大恩!” 呃……至于么? 王恶却不知道,《满江红》原创现身晓月楼,并打赏翻唱者晦星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 “奴家也不是嫉妒晦星,只是与蓝田县子相会便是有缘,还请县子念在奴家心诚,诗也好,词也罢,好歹赐上一首。”慕容明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罢了,笔墨侍候。” 王恶也推不了情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女施主对贫僧下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慕容明月眼里满是欢喜,诗是极好的诗,更妙的是将自已的名字镶入其中。 更令慕容明月满意的是,其过世的阿耶名字就叫慕容海! 诗名——赠慕容明月! 晦星下了台,直奔包房,在门外垂首:“晦星求见蓝田县子。” 得到准许进入房间,晦星辨明了王恶的身份,直接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多谢县子赏饭,晦星才得以看到希望!” 晦星的母亲伤到腰椎,没有能力挣钱的晦星只能进晓月楼做事,而她平淡的相貌与沙哑的音色却几乎让自已绝望,挣到的钱勉强够糊口!然而,《满江红》横空出世,却让她的世界豁然开朗,整个晓月楼,唯有她的音质与其符合,致使收入越来越多,母亲也得以医治。 在她内心中,王恶才是她的衣食父母! “起来。”王恶实在不习惯看人下跪,当然,自已也不愿跪。“你的音质与众不同,极适合铁马金戈的风格,额可以为你写诗词,但是,有一个要求……” “县子但有吩咐,晦星甘愿赴死!”晦星斩钉截铁的说。 呵呵,言重咧,额要你一女人赴死干甚咧。 “没那么严重,就是在额需要的时候……”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泻火?”尉迟宝琳这老司机开荤腔。 王恶踢了尉迟宝琳一脚:“滚蛋!额要她赴军中演唱,鼓舞士气!脑子里装的甚?” 尉迟宝琳嬉皮笑脸的扑了一下屁股,全然没当回事。 两个猪哥却看直了眼,这还是熟知的尉迟宝琳吗?曾经杜相家的杜荷不过轻轻搡了一下他,就被暴走的尉迟宝琳打成猪头! 晦星愕然。 本以为会是甚过分条件,不料只是去军中演唱!那能是事吗?那是扬名军中啊! “晦星一定不负县子厚望!” 正当晦星郑重表态之时,老鸨子一脸便秘的挪了进来:“晦星呐,快下去演唱罢,不知是谁把县子打赏你的事说了出去,现在厅堂里都快站不下咧!要听你演唱、想见县子,闹哄哄的,还不听劝呐!” 探出头去,果然见密密麻麻的人群,甚至连大门外都站了不少人。 “看清楚咧,这位就是蓝田县子!”尉迟宝琳人来疯的性子上头,大声的嚷嚷。 王恶只能微笑着挥手示意,厅堂内顿时一片呼声。 晦星告罪离开,厅堂内鼓声响声,那铿锵有力的唱腔再度响起,喝彩连连,花篮如飞。 “唐人惯会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好似有多强大,呵呵,还不是被我突厥大军破了马邑,陷了武功,兵锋直逼渭水?呵呵,整这些没用的,有意思?大唐,呵呵,还不是我突厥的草谷场?”一个包间里,戴着羊皮毡帽的突厥人醉醺醺的探出脑袋,嘴里全是挑衅。 “不过是趁人之危而已,真不明白颉利怎么有胆子夸耀?”王恶探出脑袋,一脸的讥讽。“为甚颉利不敢过渭水?他怕!怕一旦过了渭水,再也回不去草原,只能葬身在这关中大地!真以为大唐赫赫兵锋是摆设?你问问颉利,他敢不敢再踏入大唐半步!” “你,你胡说八道!我阿史那结社尔要与你决斗!”突厥人摇摇晃晃的冲入,脸红脖子粗的拔刀砍向王恶,眸子里却透着清明。 换了别人,或许真着了道,但王恶是谁?本来名字就是凶恶的恶,当然不会发甚么善心,何况还是对突厥人!横刀刀光一闪,王恶连招架都不肯,横刀直接斩向阿史那结社尔的喉头,唬得阿史那结社尔举刀招架,笨拙的身子一个驴打滚,险险的避开割喉的结局。 差点领盒饭的阿史那结社尔心头在颤抖,本以为可以装醉宰一个唐人出气,谁晓得这就是个棒槌,竟然反过来想要自已的性命!虽然这家伙出手还显得稚嫩,可那种一往无前的势头却是让阿史那结社尔这种沙场老手都震惊。 手指传来痛意,阿史那结社尔才愕然发现,自已的手指……竟然被斩断两根! “我是突厥的使者,俟斤阿史那结社尔!你竟敢伤我!”阿史那结社尔满是愤怒与恐惧。 “不管你是甚人,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横刀!就是宰了你,大不了,抛了县子的爵位不要。”尉迟宝琳摁住阿史那结社尔,王恶冷漠的将横刀架在他脖子上。 “蓝田县子说得好!”整个晓月楼完全沸腾了。 阿史那结社尔能够感觉得到,王恶的冷漠,完全是漠视人命,更直接一点说,王恶完全没把他当人,宰了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更要命的是,这竟然是个有爵位的人!有时候爵位确实不算什么,可有时候,爵位真能抵罪! “我错了,我有罪!求你们饶恕我的罪过!”这个时候,甚么勇气、尊严统统圆润润的滚粗,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啊!阿史那结社尔没节操地求饶,反正,他也不知道甚么是节操。 王恶颔首,尉迟宝琳收缴了他的马刀,一脚踹他屁股上:“滚出晓月楼!” 阿史那结社尔狼狈的走出去,到挤出大门时,身上的浓痰已经足够煲汤了。 “等着,卑劣的唐人,我突厥一定会再度马踏长安,把你们男人杀光,女人抢回去当奴隶。”阿史那结社尔愤怒地咆哮。 “可是你们可汗胆小。”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冷笑,“多好的机会,都告诉他长安兵力空虚,结果愣是被唐皇的虚张声势给吓得缩了回去。也不用他那丁点大的脑子想想,长安真有那么多兵力,会让你们回去?” 阿史那结社尔脸色极为难看,许久才勉强辩解道:“不过是唐人狡猾而已,但是,突厥能打进来一次,就能打进来两次!” 行商呵呵冷笑两声,面上满是讥讽:“现在幽州罗艺起兵造反了,可你们的大军呢?别告诉额你们没收到额们发出的消息。” 阿史那结社尔一愣,神色凝重。 行商骤然变色。 如果放出去的消息真没被突厥人收到,唯一的可能,是放出消息的渠道已经被人掌握! 行商骤然转身,发足向远方奔去。 如果不能尽快斩断首尾,被人顺藤摸瓜,就是家主都吃罪不起,自已这些过手的,更可能成为弃子! 阿史那结社尔也反应过来,顾不上一身的狼藉,骤然向远处奔去。 某个角落,冷漠的铁三十三缓缓现出身形,眼里满满的杀意。遗憾的是,为了大局,现在还不能收网,只能让为几个匪类多活一段时日,否则铁三十三一定不介意让他们知道铁阎罗的手段。 呵呵,断了幽州与突厥的联系,让罗艺孤掌难鸣,绝对是铁三十三近年的得意之作。罗艺之后,大唐应该消弭了隐患,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突厥这个大敌。 第十九章 简单的生态圈 尉迟恭已经在收拾行装,看到王恶进来,微微扬起眉头:“怎地,要与额一起平叛么?” 王恶皱眉,这时候正是大唐上下一心,谁吃多了,要去逆势而行? 尉迟恭指了指东北方向。 王恶了然。 罗艺妥妥的隐太子一党,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为了稳住大唐的局势,并没有与他们进行清算,然而罗艺老兄不知该怎么说他,真要反吧,你就干脆与颉利合兵,反正你们相爱相杀也忒久了;说不反吧,你这时候跳出来搏什么眼球? “没兴趣,估计你们连罗艺都见不到。”王恶兴趣缺缺。 尉迟恭挑眉,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就算是洗耳恭听了。毕竟,当年在刘黑闼手下,尉迟恭也曾与名满天下的燕云铁骑交过手,罗艺的厉害他也深知。 “此时大唐政通人和,正是齐心协力准备洗刷前耻之时,罗艺反叛,有多少人响应?前隋乱世刚刚结束,人心思定,就是罗艺的部下也得替自已着想吧?额估摸着,你们怕还没走出潼关,叛乱自已就平咧。” 虽然这话有点飘,但未必不可能实现。 “阿耶,额要最大权限,和王恶合作。”尉迟宝琳直愣愣地看着尉迟恭。 “嘛意思,额还活着哩,你个小兔崽子就想夺权抢班咧?”尉迟恭暴怒,一顿拳打脚踢,看得王恶都觉得痛。 尉迟宝琳连抱头的动作都不做,只是定定的看着尉迟恭,黑脸上泛着一丝坚定:“阿耶!即便今日你将额当场打死,额也是这话!额不是孩子咧!” 尉迟恭愕然收拳,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你不是孩子咧,额却总把你当孩子,难怪程咬金那混账总拿他家程处默来比较。罢了,这个家,以后你当咧。” “阿耶放心,尉迟家一定在额手中发扬光大!”尉迟宝琳迷之自信。 尉迟恭心头暗叹,憨娃儿呦,阿耶是怕尉迟家在你手中败光。 算咧,娃大不由耶咧,就算他败光了,当阿耶的也要再立军功,重新挣回这家当! “现在,尉迟家额说了算,可以谈生意了罢?”尉迟宝琳带着王恶进入书房。 尉迟家的书房极有特色,书不见一本,倒是锤子火炉皮囊齐全,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个铁匠铺子,可见尉迟恭没有忘本。 “如果有一种,看着不起眼,却能提升菜肴的鲜味,你觉得有没有搞头?”王恶问道。 身为资深吃货的尉迟宝琳一拍炉灶,眼里全是兴奋劲:“有,太有咧!王恶,这个便宜额怕是占大咧,要不还是分你三成吧?” 这家伙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傻。 王恶拿着一把锤子鼓捣了一下,乐呵呵地回头:“额只能拿二成,再多,恐怕会招来吸血的蚂蟥,现在额还扛不住。” 知道味精的主材料居然是蘑菇与海藻、尉迟宝琳直接傻眼了。 在这个时代,这两样东西基本无人问津,成本低到令人发指!想一想,这东西能带来多少收益! “别傻乎乎的只收这两样,要掺着其他不需要、不紧要的东西一起收,要有心腹之人监管,不得走漏半点消息。否则,你造得,别人造不得?” 一语惊醒梦中人,尉迟宝琳第一次知道,做个事还有那么多门道,有那么魑魅魍魉要防备! “王恶,额这么多朋友,只有你最实在!额决定咧,捐小王庄十头牛!”尉迟宝琳一发狠,大手笔出来了。 上道! 王恶笑得露出了后槽牙。 王恶带着十头牛回小王庄,全庄的老少都笑开了颜。 加上之前那头,小王庄有十一头牛,在周围十里八乡都是首屈一指的富庶,虽然抽了不少人进城干工程,但有牛在,绝对误不了庄稼。 “族老,这牛可交给你了,你安排人轮流使用、轮流喂养,族老办事可是老公道哩。对咧,额家酒还多嘞,族老让你家孙儿过去抬一坛回家慢慢喝啊。”一顶高帽下去,族老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说到牛,王恶才想起自家那头牛,这是该在哪家使唤了吧?算毬,现在连自家的地,阿耶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侍弄,不是阿耶偷懒,实在是减免了劳役税赋的庄民太热情,总有人偷偷帮王恶家把活干了。 “族老啊,我这有个想法,你看成不成……” 王恶的规划比较简单,甚至在后世会被人不屑,但在这时代,在小王庄,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工程! 所有田地重新收回分配,有大集体的意思,主要耕种地不变,但其边缘全部砌猪圈,石头垒的,麦麸、野菜喂猪,猪圈下方挖大鱼塘,猪粪、野草喂鱼,鱼塘的塘泥又能肥田,一个简单的闭合生物圈就形成了。 但是,挖鱼塘、养猪、养鱼,对劳动力的使用也比较频繁。 对于已经抽调了部分劳力进城的小王庄,人手有些捉襟见肘。 族老的眼睛眯起,仿佛石雕一般坐了许久,才舒缓起身,昏暗的老眼绽放出一丝希望的光芒。不就是力气么?使尽了,睡一觉,起来又是龙精虎猛的庄稼汉。 倒是这养猪,得好好商议一下,这背时玩意儿精力实在旺盛,虽然比起其近亲野猪少了两颗獠牙,但拱圈门、拱泥潭,甚至是主人不小心,都能被拱翻了,饲养麻烦,且出肉慢啊。 至于养鱼,就是挖塘子废工,平日倒是不怎么费心,那些小娃儿散了学,随意拔些野草当鱼食就足够咧。 如此,果然田地要重新分配,毕竟这猪和鱼,收获时你单给哪家都不合适,要一碗水端平,田地也得公平分配,庄中互助,否则外出挣钱的人如何安心?不要说他们挣钱是自已的,王恶应得那五成不是上交了族产? 王恶这娃儿心是大的,也是真心为庄子好,就是太费钱了。 如此浩大的工程,投入……三百贯可够? “族老莫担心钱粮,只要开始弄了,额家倘开供应饭食,全庄老少的饭食,肉定然不少,如此也能舒缓过体力来,断然不能为了一时利益伤了根本。” “猪这玩意儿好养,问题的关键是小猪崽子得请屠户劁了,去了臊根,自然不会太动弹,肉就长得极快。” “猪苗、鱼苗自然是额家出钱购买,日后收益族中分配,额就是要过过嘴瘾。”王恶当然是甩手掌柜,大主意出了,钱承担了,其他的事与他无关。 族老招招手,把一旁看热闹的王老实叫来,问他是啥看法。 听到要花很多钱,王老实是肉疼的,但还是咬着牙支持王恶的想法。娃儿大咧,要做甚额看不懂咧,可是额知道不能添乱啊! 虽然没有闷倒驴,只是有些哄口的绿蚁酒,还有那些肥墩墩的大片肥肉,庄稼汉们吃得极欢,偶尔有娃儿把麦饭洒了些,立时被大人一顿责骂。 饭菜管够,男女齐上阵,虽然猪圈、鱼塘的工程量是不小,但也只是花了半个月时间,就宣告完工了。 猪苗、鱼苗只能从长安进,蓝田虽然也有,但量太小。 这种事还是程处默、尉迟宝琳比较有办法,他们不熟这些,可那些家丁熟啊!带着他们出了城外的骡马市,从讨价还价到安排劁猪,全程王恶插不上嘴。 指定商家送到小王庄,潇洒转身,压根不怕他们卷款跑路。在大唐,惹了两个国公府,你跑一个试试?准你先跑五百里。 其后去了常平仓,王恶只是给了办事的小吏一贯钱的好处,立马得到了购买百车陈粮的资格。 陈粮是真的陈粮,隋朝大业年间的陈粮,却保存得极好,没有霉变,或许口感会有一些差,但这是拿去喂猪的啊! 得亏了这两个家丁才找得到这弯弯绕绕的门路,不然,你就是找到那小吏的上官,都不一定办得如此妥贴流畅。 人才啊! 王恶一人扔了一贯钱过去,甚是满意的点头:“有劳了!” 家丁眉开眼笑的接过钱,毫无顾忌的揣怀里。 这位与自家府上交情甚笃,拿他的好处,就是家主当面也不会说什么。 猪苗入圈、鱼苗入塘、陈粮归仓之时,整个小王庄的娃儿们都欢笑着凑热闹,大人一迭声地不许离塘边太近。 “拿粮食喂猪,会不会奢侈了点?”王老实有些哆嗦。 灾荒年间,就是苦求这些陈粮都不可得啊! “阿耶,这些都是前朝时候的陈粮,不适宜食用,喂牲口正合适。”王恶努力扭转王老实的消费观。 “阿耶你负责他们每日的领用,还得让他们不许偷懒,全部都得煮熟了才能喂猪,吃熟食才长得快。”王恶一通忽悠,真正的目的,还是让王老实少去地里劳作,毕竟苦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轻省一点。 庄户人家对侍弄牲口简直是无师自通,除了王恶的那点要求,几个婆姨把小猪侍候得干干净净的,用竹杆赶着它们到排泄口便溺,几日便成了习惯,再舀水冲一冲,圈里便没了异味,人闻着不受罪。 至于那些猪粪,真流到鱼塘里,在那巨量的池水面前真不起眼,猪粪引来的微生物滋生,又成了鱼苗口中的食物。 第二十章 袭击 进入夏季,天渐渐热了起来。 正是庄稼疯狂生长的时节,农活却渐渐少了,加上麦田全部收回,由族里统一调配,实际用于劳作的人手少了许多。 心心念念要从军的王虎抓了一堆青年男女,把剩余的八柄横刀、两柄马刀、十把弓分配出去,号称护庄队,组织他们日夜巡逻,同时抽空习练刀法、箭法,尽管这所谓的刀法箭法完全是庄稼把式。 “目视对手,箭步,拧腰、砍脖子!”王虎挥刀,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被斜斜劈断,负责煮猪食的婆姨欢天喜地的捡去当柴火。 “哈!”持木刀的男女们奋力砍下,凭着王虎弄死突厥人的名头,应该不会骗额们的……吧? 王恶一边看一边笑,菜鸡教菜鸡,不定能教出个甚样来。不过也好,有王虎折腾着,一来是消耗大家的精力不至于出来乱搞,二来,武艺这东西早练一点是一点,真遇上甚事,总比手足无措强些。 弓箭不是王虎这号半吊子糊弄得来的,族老找了老猎户王猛教授他们,问题是将近半个月了,他们还在拉弦、崩着、放空弦,连真正射箭的机会都没有。 王老实带人抬出一大箩筐粽子,肥肉馅的,咬一口下去直流油,护庄队的人眼睛放光,纷纷扑过来抢吃。 “别抢,后头还多着呢!”王老实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已的辛苦没有白费。 “就到端阳咧?”王恶恍惚了一下,这时间过得真快哩。 “可不端阳了吗?到今日,你十六咧,婆姨呢?”王老实突然变得穷凶极恶,唾沫星子溅了王恶一脸。 “额还小啊!”享受了一把催婚待遇的王恶愕然。“咱小王庄,不是十八岁才成亲么?” “十八你个大头鬼啊!那是以前庄上穷,外面的姑娘不是没法不肯嫁进来!别的庄子,十四五岁就成亲了!如今呢?你好歹是县子了吧?婆姨呢?”王老实脸红脖子粗的叫嚷。 入!这不得三年起步? 王虎带着护庄队在一旁偷笑。 “王虎你还有脸偷笑!你也十六咧!不给你家留下香火,你阿娘在地下不安心!”王老实化身怼圣,怼天怼地怼空气。 无辜躺枪的王虎只能乖乖认错。 王恶第一次知道,催婚的家长有多可怕。 “今日额约了蓝田最有名的王媒婆来,要与你说亲,额给你说,你要不老老实实的把亲事定下来,就甭想过额这关!”今日的王老实气焰十足,像极了疯虎,生生把“老实”二字给磨没了。 马蹄声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印入眼帘。 王虎第一个反应过来,横刀在手,身形跃起,直斩疾驰而来的奔马! 身后,反应过来的护庄队立刻拔刀,组成人墙挡在王老实父子面前。 一声巨响,王虎被震开,一个跟斗卸开力道,稳稳的落地。 这一记硬拼,王虎的力量不差,可对方借着马势的冲击,硬是让王虎吃了点小亏。 护庄队的横刀齐齐斩来,马上的黑衣人刀光一闪,荡开横刀,顺便在两名青年胸口划过一道口子,长刀指向王恶。 王恶身形一震,直接冲了过去,刀光闪处,血光挥洒,一颗硕大的马首骤然坠地,巨大的马身也随之轰然倒地,黑衣人空中一个翻身落地,脸色也有几分苍白,显然这一下并不好受。 王恶的背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鲜血很快染红了整件衣裳。 斩获是有代价的,王恶身形虽快,却也没快到东方不败的地步,以背承受这代价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正常情况,或许王恶会避开、会寻找掩体伺机反击,决不会这般硬刚,毕竟,无论是自已还是王虎,都不过是真正意义上的二把刀。 可是! 阿耶就在身后,不说黑衣人的长刀,哪怕是那奔马撞到阿耶,王恶都会百死难辞其咎! 总算这冒险一刀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不管怎样,马死了,黑衣人的刀法虽然厉害,但速度并不是太吓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看到王恶受伤,王虎的眼睛红了,若不是自已这护庄队长无能,岂能让县子负伤?狗贼!那是额兄弟! 愤怒的王虎临空跃起,刀风凛冽的斩向黑衣人! 黑衣人心里一叹,面对这菜鸡,这完全放弃防守的菜鸡,只要拼着受伤就可以斩杀他,问题是旁边的护庄队在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将受伤的自已磨死。不划算啊! 举刀相迎,巨响声中,黑衣人的脚下留下深达半寸的脚印,拼尽全力的王虎倒摔出去,身子一时有些软了。 弦动,黑衣人警觉心大动,却因为王虎的重击一时无法回过气来,只能身子微侧,一根锋锐的箭矢破空而至,恰恰射在他的右胸,箭杆完全射入胸口,箭羽打得外面的皮肤淤青。 “弃刀不杀!”护庄队瞬间心中大定,咆哮着举刀,却是只肯在黑衣人周遭打转游走,决不贸然硬拼。 已然重伤,只要拖下去,活活拖死他丫的! 王虎吸了口气,要挣扎着起身,却被王恶扶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些羞愧。 平日大话骚话不断,结果实战成这模样,害得王恶负伤,丢人呐! “啧,还是欠考虑,要是配备上渔网,这时候一把撒出去,瞬间结束战斗。”王恶呲牙咧嘴的,兀自不忘计算得失。 “嗯,这次是仓促应对奔马,没有方寸,要让铁匠叔多打一些铁蒺藜,遇到奔马,撒一把出去……”王虎总算开窍了,能想一些硬拼之外的东西。 黑衣人的视线渐渐模糊,身子也越发的沉重,却是嗬嗬直笑:“小崽子们,耶耶失手了,但绝不会落你们手中……” 回刀自刎,咽喉现出血线,长刀落地,黑衣人不甘地倒了下去。 “这一战,王猛阿伯居功甚伟,只一箭就定了局面,有大功,应赏五十贯钱;王虎全力出击,奋不顾身,当为次功,赏二十贯;护庄队初经实战,临危不惧,无人后退,每人赏十贯!”简单的用闷倒驴清洗伤口,包扎之后的王恶出来鼓舞士气。“当然,额们是草创,需要改进的地方肯定很多,但不能妄自菲薄!以后继续努力!” 王老实很不给面子的结束了王恶的训话:“废话忒多哩,小王庄的规矩,有功劳了,酒肉管够,开吃!” 王恶略为吃惊的看着阿耶,忽然有一种陌生感。 这真是自已那三锤子打不出个屁、蔫头巴脑的阿耶? 入夜,留宿王恶家的王虎咂巴嘴:“王恶,有没有觉得阿叔很奇怪?” 连王虎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都察觉到了,王恶还有甚好否认的? 两个少年一通合计,觉得很奇怪。 王虎的阿娘是早逝了,可怎么地也在小王庄有块墓地吧?可王恶家呢?从来没听说过有他阿娘的墓地或者是半点传说!王恶也从来没被带着去扫过墓! 虽然父子间性格差异巨大,但王恶仍然可以肯定,自己是亲生的! 媒婆姓王,来迟了一日,但面上全无羞愧,只是吹嘘自已又牵了多少姻缘,就连官府户曹都要给她几分颜面——毕竟在乱世之后,人口增长的考评极为重要。 王恶看着那面上褶皱里都刷满脂粉的王媒婆,心里升起浓浓的不靠谱感,介个,在下不是西门大官人呐! 奈何这一刻王恶没有发言权,只看着王老实眉开眼笑的与王媒婆交流。 “额家娃儿是县子,这没甚,县子不县子的咱们不用在意,不用考虑什么门当户对,就是要长相好、人品好,会操持家务,胸大、屁股大,好生娃哩!” 王恶险些倾倒。 别的咱不说,就论论这胸大、屁股大,这标准,呵呵,九成九生过孩子的女人符合这标准,当然,你要拿后世的剖腹产说事,当额没说。 “这是杨柳庄庄主家的妹娃子,眉清目秀、学过几年私塾,识文断字,一手绣活出类拔萃,看看,这是她绣的鸳鸯……”王媒婆从怀里掏出一幅刺绣。 “介个好,还会做针线活,这鸳鸯,绝了!”王老实拍着大腿叫好。 王恶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当场喷了:“这是鸳鸯?是小鸡还差不多。” “就你话多!”王老实一改往日的做派,对王恶一通拳打脚踢。 王恶幽怨地看着王老实,稚嫩的心很受伤,很怀疑自已是不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这个条件就比较优越了,长安城东市书铺的东家小姐,真正的诗书传家,还能帮助她阿耶操持营生,就是有些抛头露面……”王媒婆细节上不靠谱,大节还是没问题的,至少抛头露面在当时不大不小算个缺陷。 “额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过好日子,抛头露面算个多大的事。”王老实完全不嫌弃,几乎是王媒婆说的每一个女子他都能容纳。 不管怎么说,王恶大小是个县子,王媒婆也不敢拿歪瓜裂枣出来搪塞,至于绣活不好这等小事倒也无伤大雅。 十几个女子的画像,勉强还算传神,可真人如何就不可知了,要知道后世都还有照骗啊。 王老实瞪着眼,监督着王恶,一定要他从这些女子中挑出一个合适的。 王恶也有自知之明,那些动不动就嫁给公主、得以大展拳脚的故事离自已遥不可及。 没错,就是嫁给公主,不是娶公主,官方的说词叫尚公主。 第二十一章 尉迟宝琳的宴请 盲婚哑嫁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即便是王恶也不能免俗。 王媒婆的一些建议,筋头巴脑的王老实居然听进去了,比如请一些仆役丫鬟,这神奇的效果直让王恶惊呼奇迹。要知道,之前王恶同样提出这通话,却被王老实执拗的顶了回去,口口声声不花那冤枉钱。 长安东市,三味书屋。 少东家陈诗语坐镇,看着越来越少的人流,心里叹了口气,姣好的面容却不动声色。 究其原因,无非是怀璧其罪,有世家看上了三味书屋,低价购买未果之下,舍弃一些利益,打价格战、断了三味书屋的纸张、书籍来源,致使三味书屋的经营每况愈下,即便有自家的印坊,也最多支撑得一年就得关门大吉了。 陈家是一个小到可以忽略的家族,陈诗语家不是嫡支,只是微微强大那么一点的旁支,家族可以管到,却不可能强行压制,这也就是世家不通过家族强压下来的原因。 阿耶陈成,和陈诗语一般是个拗性子,宁可看着三味书屋毁于一旦,也不肯向世家低头。 陈成在这关头选择嫁女,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想让陈诗语避开这将倾的大厦。 “阿耶,你的意思额懂,可是,即便是出嫁,额也要找到支撑家业的办法!”陈诗语喃喃道。 一缕微风拂过,拂动了她的刘海,在夕阳的斜照下显得分外恬静。 这一刻,王恶第一次觉得,盲婚哑嫁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坏事。 “抱歉,刚才想事情分神了,这位君子要买甚书?”陈诗语款款起身,缓缓走到王恶面前。 “听说蓝田县子的诗词甚多,有卖吗?”王恶一脸笑意。 陈诗语面有难色:“抱歉啊,蓝田县子的诗词确实很有名,额们也确实想卖,可未经蓝田县子本人同意,阿耶坚决不肯卖。” 咦?未来老泰山还是个原则极强的? 只可惜,在这世道,越是有原则,最后越凄惨,君子可欺之以方啊!看这萧条的人流,怕是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若是蓝田县子同意了,你们就能卖了?”王恶锲而不舍的追问。 陈诗语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咬着嘴唇,缓缓地摇头。 “额家印坊,纸张的来源被断了,即便能印,数目也不会多……” 好吧,这是个诚实的姑娘。 “好吧,抓紧把墨收购了,大量收购。”王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这谁呀?”陈诗语表示很懵。 王媒婆适时从三味书屋外走来,满是脂粉的老脸堆着满满的笑容:“恭喜小娘子,贺喜小娘子。” 这个时代叫姑娘得罪人,只有楼子里才叫姑娘。 “喜从何来?”陈诗语奇怪道。 王媒婆她是知道的,阿耶托其为自已说谋的事也知道,可陈诗语自已并没太大的期望。 “刚才那小郎君,却正是老身为小娘子说的媒,名动天下的蓝田县子!县子对小娘子极为满意,却不知小娘子中意否?”王媒婆笑吟吟的挥动手绢。 竟然是他! 难怪能说蓝田县子会同意出书,这登徒子,真坏! 看到陈诗语眉梢那一丝喜色,关于察言观色的王媒婆瞬间笑得没了眼。 这一单成了,两边都不是普通人家,这谢仪呦……王媒婆仿佛看到很多的铜钱砸到身上。 说亲、下聘,一系列的举动,因为王恶的钞能力,王媒婆全力负责,加上程处默、尉迟宝琳之类武二代的敲边鼓,事情进展得极顺利。 王老实每日关心着进展,时不时要拿出来絮叨两句,恨不得王恶明日便成亲,后日便生一个大胖娃儿给他带。 王恶默默在心里吐槽,阿耶,你这是要额喜当阿耶么? 鄂国公府,脸色不太好的尉迟恭坐上首,尉迟宝琳挤眉弄眼的拉着王恶坐下,示意王恶不要出声,阿耶正在烦恼。 “可恼哇!铁匠额率兵杀出潼关,正要与罗艺交战、建功立业,贼厮鸟的!那平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罗艺,竟然被部下反正,在乱军中殒命咧!额出去干甚?提兵溜达一圈么?”尉迟恭一肚子火气的捶着案几,可怜的案几,几乎要当场报废。 “大郎,你这一段时间的当家,是不是应该给额个交代咧?”尉迟恭杀气腾腾地盯着尉迟宝琳,大有一言不合就揍他丫的冲动。 或许是真做了事,尉迟宝琳挺直了腰板,昂然回话:“回阿耶,这段时日,额购买材料三千贯,购买不相干的物品五百贯,已经成功研制出味精,预计总价值在十万贯以上……” 尉迟恭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惊疑不定。 十万贯,这是要吓死额铁匠,好继承额滴铁匠铺吗? “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没有进行推广,所以特意等阿耶归来,准备以庆祝平息叛逆为由,在家中大摆宴席,请陛下等人前来赴宴,这样一来,贵人们都知道味精提味了,知道这是高端物品了,还愁销不出去吗?”尉迟宝琳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已的规划。 “等等,之前你说,买了五百贯不相干的物品?”尉迟恭终于发现一个问题。 尉迟宝琳一笑:“阿耶,这正是兵法上的疑兵之计,有这许多不相干的物品,别人想从额家进货来判断味精的制作法子,猜不死他!” 尉迟恭终于正视自家娃儿,长大咧,会想事咧。 诶,老咧! “额豁出老脸请客,要是弄不好吃,打不死你!”这句话,大抵是一个阿耶最后的倔强。 尉迟恭请客,几乎是大唐的一个奇闻。 老铁匠当年是穷出身,或许真是穷怕了,吝啬得紧,却又与程咬金的吝啬不同,程咬金请客是要谋好处,尉迟恭是直接不请客! “铁匠,不要说甚庆祝平叛,额知道这都是借口。公鸡下蛋了,铁树开花咧,你们信不?”程咬金勾着尉迟恭肩头,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 “不信!”不分文武、不论派别,全部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是满殿的哄笑声。 “敬德啊,你这说法,朕也不信啊!”李世民笑吟吟的看过去。 面对群臣,尉迟恭还可以耍泼,可面对皇帝,这真不行。 “好吧,额说实话,额家大郎要请客,具体的,额真不知道。”尉迟恭无奈地招供,还好他多了个心眼,没把味精说出来。 “同去?”李世民走下御阶,除了冠带,兴致勃勃地说。 “同去!”程咬金打头,群臣起哄,闹哄哄地走出大殿。 鄂国公府早备了酒菜。 没有炒菜。 按王恶的说法,炒菜得慢慢推出,好东西一次放多了,别人不会珍惜。 尉迟宝琳觉得很对。 还是蒸煮的菜肴,不过是加了味精而已。 “尉迟娃儿,听说你想请额们这些叔伯用膳?甚意思?你阿耶不抽你?”先声夺人的程咬金发出震耳的怪笑声。 尉迟宝琳笑着回答:“程伯父,小侄不过是弄了点好东西想孝敬一下长辈而已。要说挨抽,那也是阿耶为额好哩,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咦?尉迟宝琳大有长进啊,这话说得好,敬德有福咧。”李世民大笑着进门,尉迟恭那张黑脸也绽放出笑容。 “呵呵,尉迟宝琳啊,满朝文武可都在你府上了,要是饭菜里下点毒,朝廷可得交代过去咯。”长孙无忌满面笑容,可这话却是不好听了。 这次与尉迟恭共同领兵出征,毛没捞到一根,龌龊倒是起了不少,尉迟恭暴躁、长孙无忌阴沉,竟渐渐有水火不容的架势。 长孙无忌这话,如癞蛤蟆爬上脚背,不咬人它膈应人! 尉迟宝琳脸上浮现出怒色,拳头捏得啪啪响,大有不管不顾揍翻他的势头。 王恶上前一步,微笑着回答:“长孙上官若是害怕,大可以先让他人用膳嘛。” 这几乎是指着长孙无忌鼻子骂:你这个胆小鬼! 长孙无忌的脸色微微一变:“倒是老夫失言了。” 李世民心头一声暗叹,这个辅机啊!本事他是有,可是那心胸,啧啧,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朕如何敢让你上尚书仆射的位置?就算你与尉迟恭有龌龊,也犯不着拿尉迟宝琳这小辈撒气啊! 可惜啊!这舅兄可惜咧! “难得尉迟宝琳请客,今日老夫便占个先,先食为快!”孔颖达笑呵呵地入席,径直拿起箸夹了一块羊肉,快速的塞入口中,随即眼睛瞪得溜圆。 “看看,老夫没说错吧,果然有毒吧?来人!还不快快拿下尉迟宝琳!”长孙无忌大呼小叫的,却只有几名羽林卫军士冲了进来。 李世民眉头微皱,看来这羽林卫得清理一番了,呵呵,臣子居然叫得动皇帝的亲卫!细思极恐! 孔颖达张嘴疯狂的咀嚼,咽下,挟菜,再塞入口中,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像六十岁的老人。 “尉迟宝琳呐,虽然老夫教授你读书,你没学成,可老夫教你做人,你是真学会了,坦荡、磊落,有孝心,嗯,有好吃的能想起老夫这先生,不错!”孔颖达扫完一盘,心满意足地起身,踮着脚尖拍着尉迟宝琳的肩头。 虽然孔颖达一个脏字没说,甚至都没往长孙无忌那里看一眼,可长孙无忌觉得,自已被孔颖达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刮子,还是无法还手那种! 第二十二章 削耳 “先生……”尉迟宝琳低头、躬身、拱手,眼圈却红了。 作为坏学生的代表,尉迟宝琳成绩烂得令人发指,也没少干过坏事,打架斗殴是寻常事,祸祸先生也是常有的事,孔颖达引以为傲的长须甚至因此少了一截。 这样的学生怕是先生心中的耻辱,然而孔颖达在长孙无忌发难时,却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为尉迟宝琳张目,更是以亲身试吃回敬了长孙无忌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不得不表扬你一句,菜式虽然与平常并无不同,但在鲜香之上,却是提升了无数倍,老夫这肠胃哟,又吃多了……早知道你有这本事,当初就应当多让你弄菜肴孝敬师长。”孔颖达眉开眼笑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话都在朝着菜肴上引。 看看,什么叫有教无类、什么叫为人师表?孔颖达亲身为所有人上了一课! 尉迟宝琳咧嘴笑了:“先生,其实菜肴本身并无不同,只是学生提炼了味精,喏,就是额手上这小纸包里的白色晶体,一道菜肴加上那么一小撮,味道立刻得以提升。先生喜欢吃,学生自当敞开供上,以表心意。” “老夫以前从不接受学生的好处,如今老了,竟贪图口腹之欲,罢了,就厚颜受了你这心意。”孔颖达一脸的愧色,尉迟宝琳却是欢呼雀跃。 咦,这等先生,教学水平如何不知道,这护犊子的性子倒是让王恶眼前一亮。 长孙无忌的一张脸被孔颖达摁在地上来回摩擦,早就失去了从容的风范。 “哈哈,尉迟宝琳这娃儿弄的菜竟如孔师说的好吃?倒要尝尝。”程咬金一箸入口,口中含糊的发着“嗯嗯”的声音,竟直接端起盘子往口中倒。 孔颖达的示范,大家还觉着是这老先生在护犊子,可看了资深吃货程咬金的表现,大家才知道,这绝对是真好吃! 不等李世民表态,朝臣们纷纷埋头苦吃,连李世民都无语了,只能跟着动箸。 “额说,这味道绝了。” “格老子,从来没吃过那么巴适的味道。” 长孙无忌的脸胀得厉害,仿佛是贴在地面,让大家一脚脚的狠命踩! 有心拂袖而出,可皇帝在这里,即便是两郎舅的关系,你猜会不会有人弹劾? “尉迟宝琳啊,这味精如此之妙,不知道是何等价钱啊?”李世民心满意足地抚着肚皮。 尉迟宝琳憨厚的笑了:“陛下,你也知道,额不过是图口舌之欲,制出的数量不是太多,十贯这个价钱你看如何?” “十贯一斤,倒是不贵。”李世民点头,这价钱也大致与某些香料相等。 “陛下,是一两。”尉迟宝琳有些忸怩的说。 一……两!一斤十六两,合着一百六十贯一斤! 李世民差点把口中的茶汤喷了出来。 “看着价钱似乎有点高,其实不然,毕竟一道菜只要一小撮就够了,一斤,一家人得吃到猴年马月啊!”王恶及时补充。 “对,为表那个……对陛下的敬意,若是宫中采买,一律按八折计算。”尉迟宝琳赶紧按王恶事先的教程开口。“今日捧场的叔伯,日后采买都是按九折优惠。” 一干嫌贵的朝臣瞬间心理平衡了。 既吃不了多少,又有折扣可以彰显身份,还有甚好计较哩?难不成你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万万没想到,自已一时小心眼,竟莫名其妙的成了标杆! 尉迟宝琳没想到,仅仅是一顿饭工夫,味精就已经预售出三千贯,这还是因为味精这玩意儿不适合散放! 也就是说,尉迟宝琳之前投入的本钱,差不多就回来了! 尉迟恭目瞪口呆,本想着能回个一千贯了不得了,谁知道竟然开了个满堂彩! 呃……好吧,这个家,还是大郎当家算咧。 酒宴散去,尉迟恭满心欢喜的看着仆役收拾院子:“大郎不错,这个家你当了!王恶,不错!” 王恶一笑:“阿叔的书房额去过咧,颇有不忘本的风范,正好额想求阿叔件事,为额的小马驹钉掌。” 钉掌?尉迟恭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说法。 嗯,就是给马驹穿上铁鞋子,就不怕马蹄的角质层磨损,钉上几颗钉子以稳固,很简单的事。 尉迟恭深思了一下,跑去给王恶的小马驹取蹄模,当真在书房里生起炉火,叮叮当当的捶打起来。 “来,曲蹄!”钉掌的事,尉迟恭根本不要人帮忙,夹住马腿,三两下就钉好一只马掌。 钉完掌,放开小马驹,就见它奇怪的在地上踩了几下,很快适应了这新奇的感觉,欢快地踱到王恶身边,打着响鼻蹭了蹭王恶的肩头。 王恶翻身上马,小马驹在偌大的院子里慢步行走,渐而小跑,随后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向堆积在一侧的乱石滩! “胡闹!”尉迟恭痛心疾首的喝斥。 深知马性的尉迟恭明白,那些碎石对马蹄的伤害何其之深!一个不小心,马匹就彻底废了! 然而,看到小马驹在碎石堆上稳稳当当地站立,意气风发之时,尉迟恭意识到,马掌真的起了作用! 这东西,要是配备在军中,战马的损耗至少降低三成!要知道,战马的损耗,很多时候不是在冲锋的路上,而是因为马蹄的磨损! …… 程处默上门,把王恶拉到卢国公府。 “兄弟,阿耶说了,你本事是有,可惜武艺太低,再不好好练练,总不能指望时时有人帮你吧?”程处默开展了毒舌属性,“来,一起练武,额跟你说,腰要直,腿要弓,出刀快如风……” 王恶摆站姿、全力挥刀,仅仅半个时辰,腰、腿、胳膊,都胀得受不了,偏偏程处默还在不停歇的示范,王恶只能咬牙跟上。 横刀、马槊、弓箭,轮番上阵,仅仅两日时间,王恶的身形瘦了,但肌肉更铁实了,程处默甚至不惜犯忌讳的讲解小型战阵。 嗯,在小王庄遭遇刺杀时,如果护庄队的配合,稍稍往战阵上靠那么一靠,那黑衣人早就粉身碎骨了。 其间程咬金兴致大发,以横刀与王恶对阵,只是一劈一搅,王恶的横刀险些脱手。 王恶陷入沉思,横刀不时搅动,状若疯魔。 五日之后,王恶彻底收手,却是进入了瓶颈,需要战阵的冲击才能够成熟。 一道踉跄的身影闯入卢国公府,却是小王庄工程队的人。 “县子!救命!王狼被打得好惨!” 王恶挎着横刀上马,两腿一夹,泼溂溂地冲出卢国公府。 东宫门口,冯力士持着皮鞭,面容扭曲,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口中不住地喝骂:“不成?区区几个臭工匠,要你们的手艺是看得起你!莫说还出了十贯钱,就是一文不给,你又能如何?咱家就是当场抽死你又如何?” 鲜血淋漓的王狼满地翻滚,鲜红的眼珠闪过同归于尽的决然,却又因为顾虑小王庄的前程忍了下来,一道道血印在身上浮现。 “别打了!这长安,额们再也不来了!”施工队的汉子们痛心疾首的大呼。 “你们说不打就不打?当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冯力士脸上现出阴狠,挥动皮鞭又是一鞭抽下。 马蹄疾,刀光闪,皮鞭断。 王恶跃下马,一步步向冯力士逼去。 “你想干甚?想造反?”冯力士尖着嗓子叫道。 “好汉子,有种。” “宫里的人欺负平民百姓,遇到硬茬子了吧?” 围观的吃瓜人纷纷议论。 王恶风轻云淡的把刀锋架到冯力士颈上,冯力士当场跪下了。 再有何等权势、何等威风,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哪只手?” “甚?”冯力士不明白。 王恶捡起一块砖头,狠狠的砸在冯力气的左手,痛得冯力士嗷嗷惨叫,偏偏不能晕过去。 “他们只是做工,谋点饭钱,就这苦哈哈的汉子,你居然打他、辱他!”每念一句,王恶就砸一下手,偏偏刀架在脖子上,连缩手都不敢,谁晓得他老人家手一滑…… “刚才看错了,是右手执鞭。”王恶冷冷的声音让冯力士颤栗,你是魔鬼吗?都废了一只手还不放过? 一下、又一下…… 鲜血淋漓,手骨露出,骨断筋折。 东宫里走出一名内侍,冷着脸道:“太子有令,冯力士仗势欺人,蓝田县子既然教育过了,就此作罢。” 被施工队成员扶起的王狼忍痛叫道:“王恶……县子,既然太子有令,收手吧。” 王恶放下砖头,横刀一晃,一个耳朵落在了地上。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内侍、冯力士都在心里咆哮。 在太子口令下达后,仍旧削耳惩戒,这是不给东宫颜面!东宫的人,再如何错了,那也只有太子可以处置! “走!”王恶打头,施工队跟在身后,身影有几分倔强。 东宫内,李承乾看着四下狼藉的东宫,眼里全是怒火。 至于么?不过是想要这手艺来自已经营,至于以死相抗、毁坏东宫的名声么?该死的,这工程搞到一半走人,却是大忌,偏偏此刻没人能接替他们! 看看施工队连工具都舍弃的毅然,李承乾知道,再也不可能让他们来东宫继续施工了。 不能冲走污秽的马桶,还不如马子! 这一地的烂滩子,要如何收拾? 事实上,从王恶现身那一刻,李承乾就知道,自已的谋划已然落空,可没想到王恶那么凶残,当众打废冯力士的手! 更可恶的是,自已派内侍出去传话,就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谁料这匹夫竟然无视之,削下冯力士耳朵,直接与东宫势成水火! 不过是区区一个县子啊! “令:冯力士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当杖毙!”李承乾负起双手。 既然残了,没用了,就干脆把替罪羊当到底吧! “饶命!”冯力士凄厉的叫声配着板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第二十三章 曲江园 东宫的笑话在长安悄然流传,然而李世民却全然没有反应。 说不知道是不可能,但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恐怕也只有皇帝本人清楚。 太子很自觉上了请罪的奏疏,坦言自已管束不力,致使属下仗势欺人,然而这奏章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都没有。 王狼养好了伤,依旧风风火火的带着工程队四下揽活,唯有东宫是他们的禁区,死活不肯再踏入一步,任谁来说,王狼只是摇头。 即便有人找上王恶说情,王恶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不行了就是一声叹息,说小王庄的人就是这么死倔,毫无办法。 东宫只有捏着鼻子把挖开的地方恢复原状,至于马桶、火炕、烟囱,除了当摆设,还能咋地?谁也想不到这帮泥腿子倔起来那么狠。 听到这消息的陈成有些犹豫。 准姑爷不是省油的灯,这很好,可是得罪的对象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极有可能登上那个宝座!女儿真嫁过去,福祸难料。 “阿耶莫担那份闲心。”陈诗语轻笑着抚慰。“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即便真有甚祸福,担着就是了。更何况,县子所为,义之所随,又岂能因权势而低头?若真如此,倒叫额小瞧他了。” “道理谁都懂!问题是,这后果有些大!”陈成气咻咻的放下茶碗。 莫名其妙的,王恶得到一份请柬。 地点是曲江池,聚会缘由是诗词赏鉴,发起人皇甫风华。 “这人很有名么?”合上请柬,王恶懒洋洋的问程处默。 程处默嘿嘿一笑,锃亮的大牙闪闪发光:“在你成名之前,他的风头确实正盛,可惜你的诗词一出,他就相形见绌了。听说最近他找了个恩主,估计是替他恩主邀约你罢。” 王恶本想置之不理,转念一想,见见也无妨,正好可以蹭饭。嗯,最近收益虽说增加了,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厉行节俭才是正道,光才会照在大腚上。 王恶在前,程处默、尉迟宝琳随行,这配置,在长安城都没有几个,豪华得一塌糊涂,迎风骚气飘十里,尤其那两个长相粗鲁得能止小儿夜啼的家伙居然换上了一身骚包的蓝色儒袍,吸引了多少的目光。 也就是骑着马,不然,难保这两个家伙不会像星爷版的江南四大才子一般表演猫步,想想这俩货的长相,画风不要太美呦。 曲江园内,各路才子看到程处默与尉迟宝琳,脸色奇怪得像是在憋便秘,怎么说呢?一群绵羊的聚会闯入两头横冲直撞的犀牛,大致就这样。 皇甫风华确实仪表堂堂,至少那儒雅的卖相能甩这俩货几条街,待人接物也一板一眼,完全无可挑剔,教科书似的君子。 “忒不喜欢这种假惺惺的气氛。”看着一堆“君子”互相吹捧、其乐融融的模样,程处默觉得憋气。“啧,这酒也是淡得出鸟的三勒浆,小娘子才喝这玩意!闷倒驴呢?忒小气!” 一名书生有些看不惯程处默的大呼小叫,出声回呛:“那种粗鲁人才喝的闷倒驴怎么上得了台面?听听这名字,粗俗!” “咳咳!”王恶特意放大了音量。“就是当今皇帝和孔颖达老夫子都喝过这酒,按兄台这意思,他们都是粗鲁人咧。另外,闷倒驴这名字是卢国公取的,额会转告他,这名字,粗俗!” 书生一下唬得腿都软了。 妄议皇帝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更麻烦的是孔颖达,这可是文人圈子里的泰山北斗,更是山东那一家的传承者,让人知道自已非议他,同行的书生转眼就能让自已身败名裂! 至于那该死的混世魔王,更是个让人头痛的滚刀肉,招惹不起! 幸好,额有祖传绝技——尿遁! 直到一个有点胖墩的小屁孩出现,王恶才恍然大悟。 狗屁的皇甫风华,这家伙还撑不起这场面,要不是这个小胖墩,呵呵,他怎么包得起曲江园,怎么有资格包曲江园。 “卫王李泰?他怎么来了?”尉迟宝琳满眼的疑虑。 此君就是贞观朝最大的悲剧了。 圣眷无双,颇有才华,广为儒林称颂……然并卵,他心心念念的等到磨刀石的命运结束,李承乾发狂造反,却依旧没有丝毫上位的机会,被不起眼的幼弟捡了漏。 辛辛苦苦经营了一生,结果没蛋用。 但是,经营儒林名声,却是他唯一能打破磨刀石命运的机会——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各位贤才,这是卫王泰,卫王素来喜爱贤才,更是勤奋好学,颇得几位名满天下的夫子看重……”皇甫风华一通吹捧,直让程处默听了倒胃口。 “这才多大点!……事变之时,还是一个躲在他长兄身后瑟瑟发抖的小鹌鹑,现在就学会拉拢人心,准备分庭抗礼了。”程处默颇为感慨,玄武门事变之时,薛万彻率军攻打秦王府,程处默当时也在秦王府抵抗,要不然凭什么当羽林卫的校尉?李泰当时的表现他自然也看在眼里。 “正因为那事,陛下才定下嫡长子承袭的规矩,怕旧事重演,他没有机会。”尉迟宝琳眸子里现出一丝阴翳。“看他现在的姿态就明白,完全亲近文人,若是他有可能,额们这些武人怎么办?” 其实尉迟宝琳的说词很片面。 李泰亲近文人不假,但不是他不知道亲近武将,而是……犯忌讳啊!身在皇家,学会避讳才是赖以生存的不二法门。 李泰举着酒樽四下晃当,王恶等人才明白用三勒浆的用意,问题是你小孩子家家的,不去撒尿和泥玩,在这装什么大人? “小王敬蓝田皇子一樽,县子大才,小王在深宫中亦有耳闻。不知县子可否不吝赐教?”李泰堂堂正正站在王恶面前,胖乎乎的小脸摆出一副成熟与庄重的模样,让人觉得又好笑又怜悯。 “殿下是阳春白雪,额是下里巴人,殿下何苦来着?”看着执意求教的李泰,王恶叹了口气,我本善良!“请听题,人的粪便可以用来肥田,以此增产,那么,当食用了自已粪便肥田所产出的米和蔬菜,算不算一个循环?” “算。”李泰小脸苍白的回答完,直接跑一边干呕,身后那些书生也各个脸色难看。 太倒胃口了!在这种场合讨论如此肮脏的问题! 唯有一个身上悬挂了酒葫芦、衣着陈旧的书生不以为意,反倒是眼睛一亮,上前几步:“县子这个问题角度新奇,不知额马宾王日后可能登门求教?” 这名字没听说过,但这不忸怩的性子,倒是可以一交。 还有,感觉有点面熟啊! “目前额在长安没有住所,要上门,得去蓝田县小王庄找额。”王恶哈哈一笑。“放心,没门槛。” 马宾王露出了微笑,缓缓转身。 王恶犹如净街虎,身边瞬间空了一大片。 既然没人愿意攀谈,王恶自然起身,带着骚包二人组离开曲江园。 “这帮贼厮鸟,太让人憋气了!你们是没看到,好些人身上扑着香粉、面上涂着胭脂,拿着箸一粒一粒的挑饭吃,比小娘子还小娘子!看得额老程恨不能一拳过去!”程处默恼怒的对着空气挥拳。 “也就那马宾王看着顺眼。”尉迟宝琳跟着吐槽。 王恶无奈的一笑。 这还是好的,等到无数年后,看着某些男人比女人还妩媚,兰花指翘着,女装穿着,扭腰比女人还凶,甚至能把直男掰弯,不晓得你们能说甚? “姑爷,老爷有请。”一名陈府的管事出现在王恶眼前。 陈成很焦躁。 王恶这个不省心的,惹了太子,本就让他不甚安心,结果闺女又按照王恶说的,买了足够印坊用十年的墨! 眼瞅着今年都撑不过去了,你囤积那么多墨有屁用! 只是听到王恶有主意,陈成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立时让人找了上去。 “白水,不要茶汤。”王恶果断拒绝了怪味汤。“问题其实好解决啊!人家断了你纸,你自已造成不?断了书源,那些志怪小说额负责,什么科举、儒学方面的文章,尉迟宝琳去求求孔颖达老夫子,岳丈你再根据他们的文章给出润笔,在大肆出击前让额谋划一下,齐活。” 陈成的心缓了一下,接着犯难:“额晓得人家用树皮造纸,可是额家也没这渠道啊!” “甚么树皮,岳丈额跟你说,过时咧,收集稻草、麦杆、芦苇,沤烂了造纸,无非多试几次的事。”王恶满满的不以为然。 尉迟宝琳迟疑了一下:“先生会答应吗?他可是说,君子不言利。” “啊呀,你个死脑筋,不会换个说词?你告诉他,写文章得润笔,对天下的寒门学子是个天大的好事,能有润笔,穷书生可以多支撑一段时间,或许就改变他们的命运了呢?现在不过是要老夫子做个表率!这样,那些穷苦书生就能放下颜面,这多大的好事?”王恶恨铁不成钢的说。 尉迟宝琳揣摩了一下,点头应下。 “对了,岳丈,时间是定在七月初三吗?”王恶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成点头,老脸上现出疲惫。 再不把女儿嫁出去,他怕自已会撑不住,每日面对门可罗雀的三味书屋,陈成的心头就在作痛。 第二十四章 奴隶 陈家在印坊内造纸,王恶在为小王庄的农业生态圈改造殚精竭虑。 计算有误,二十来号的工程队人员撒到长安城里,连个泡都冒不起,甚至又从庄上拉走了二十来号人,还全部是去干最关键最有技术含量的活,那些无关紧要的附属活计,都是庄上各家在外头的亲戚乃至于拐弯亲戚在做。 没法子,就是最外围的小工,日薪也是二十文钱,而斗米也才二十文! 人手严重不足啊! 王狼已经把施工队分成三组,各自为战了,架不住长安城大,富贵人家多,订单已经下到腊月间了。 庄上还得留护庄队,人手已经严重匮乏。 光靠妇孺,锄草、喂猪、喂鱼,实在是有些不堪重负了,族老对此颇为担忧。 于是,对奴隶制最反感的王恶开始进人牙子市场,去购买奴隶,当真应了那句话,渐渐的,额们活成了自已讨厌的样子。 带路的是程处默的贴身小厮,对人牙子市场门清。 “县子,这个是市场最老道的人牙子懂王,只要是这市场里的,你要啥人,他都能最快最好的带你找出来。就是收钱贼狠,要雇他一日得二十贯钱。” 懂王确实有几分懂王的风采,头发向前高耸,手脚时不时在尬舞。 “郎君要甚么样的奴隶?”懂王开口询问。 “二十个昆仑奴,二十个新罗婢,再看看有没有特殊人才。”王恶的目的很明确,要把小王庄的庄民们从地里解放出来。 昆仑奴大致是后世三哥与缅黑子那一带的,皮肤黑,但又不像黑非非那么黑得彻底。 新罗婢,就是后世整容大国的女子,说实话,温顺有之,相貌不怎样。 “郎君要新罗婢是侍候府上还是要她们干活?”懂王确实懂,张嘴问到了关键。 “大概就一两个侍候府上,做点家务,其余的,下地干活。” 懂王打了个响指:“既然要侍候府上的,就必然要懂唐话,即便不要求色相,也得二十贯一个,其余十八个就便宜了,五贯钱就成,昆仑奴也是干活的,最多要一个懂唐话的,二十贯,其余十九个得八贯。” “至于其他的特殊人才,如果卖主认为是人才,就得五十贯到一百贯,如果卖主没认出来,那额们就捡漏了。” 奴隶们赤着身子,包着兜裆布,女性再多一条围胸,就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都是神色黯淡,对生活不报一点希望,任由每个买主看牲口似的看牙口。 懂王伸手连点,王恶不由点头。 懂王所指的未必是看上去格外强壮的,却一定是健康的,果然没白吃这碗饭。 男女购买齐全,交割文书到手,懒癌发作的王恶直接命名,昆仑奴是昆一到昆二十,新罗婢是新一到新二十,简单粗暴。 带着二十个奴隶招摇过市,王恶一脸“不差钱”的样子,引起整个市场的关注,奴隶贩子瞬间以老鸨子那种妖娆的声音叫唤:“郎君,来看啊!” 一个奴隶引起了王恶的注意。 同样是衣不蔽体,这个人却站得笔直,直得仿佛一柄剑。 善于察言观色的懂王看了一眼那奴隶,摇头苦笑:“郎君是不是关注到他了?这是前朝名将史万岁的重孙史可郎,货真价实的剑客,功夫不弱,只是为了一个奴隶杀人,结果把自已弄成奴隶了。” 好吧,这是奇葩的一家子,名字就奇葩到让人想吐槽,死万岁,难怪以隋文帝的性子都容忍不了。屎壳郎,这更是让人吐槽无力。 至于说杀人……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懂王苦笑:“可他还带着阿娘,七十岁的阿娘!他的要求是,要买他走,必须连他阿娘一起接过去,帮忙养老送终!你说买个奴隶吧,谁还想头上多出一个阿娘?为此,他的身份从二百贯一直降到二十贯,至今无人接手!” 这样子居然有奴隶贩子受得了? “官奴!再加上,终究是有人受过史万岁将军的恩惠,不违背律法的情况,照顾一下是没问题的。”懂王的解释很到位。 二十贯钱么?倒是不多啊。 至于说侍候老人,呵呵,买新罗婢回去不就是为了侍候阿耶的?顺便多照顾一个老人怎么咧? “买了!”狗大户王恶大手一挥,砸钱出来。 “你确定?”提出疑问的,不是奴隶贩子,不是懂王,而是史可郎。 “钱都拿出来,问个毬啊!” “就是,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 王恶一指新罗婢:“看见没,买了几个侍候老人的,顺带侍候你家阿娘不是啥事。” 市场里就有长安县的刀笔吏驻守,办理完相应文书,这些奴隶就是王恶的了,如果敢当逃奴,要么抓回来惩处,要么直接格杀。 买了些粗布衣物、鞋子,让奴隶们穿上,王恶按照懂王的指点七扭八拐,进了一条陋巷,敲着一道很不结实的院门。 开门的老汉衣物中档,身上干干净净,身子微微佝偻,随了眉间的淡淡忧郁之色,哪一点都说明他出身不错。 “郎君找谁?”老汉平静而有礼的问道。 “教养良好,不错,懂王没介绍错,你是个很合适的管家人选。”王恶点头。“进去谈?” 院子不大,但很干净,院中几个略显陈旧的草墩干净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看得出来这老汉有轻微的强迫症,且在其职业生涯里没捞甚好处。 “钱旺,前民部侍郎薛全的管家,因薛全辞官而流落长安,家中五口人,因在任管家期间并未上下其手,家道已然中落。”王恶念着懂王给的资料。 钱旺平静地叉手:“郎君资料全中,敢问……” “额是蓝田县子王恶,食邑在小王庄,府邸亦在此,家中尚有阿耶,不过很快会有女主人咧。阿耶人很老实……的。”王恶说这话,微微觉得有点亏心,貌似最近阿耶很有顶替自已名字的趋势啊。 “待遇上,你以前拿多少,现在便拿多少,家人也尽可以安排做事,无妨的,孩子的话,小王庄有蒙学,现在是额自家办滴,只管入学便是,即便有问题,让那先生开小灶便是。”王恶逐一介绍情况。 钱旺挺直了身板,有几分犹豫。 “郎君,不,县子或许不知道,真正让老汉被弃在长安的缘由,却是因为老汉恶了太原王家,薛阿郎自顾不暇,无能照看老汉,只好径自离去。而正因为太原王家的缘故,老汉一家四处碰壁,没有人家敢雇用,导致坐吃山空,也唯有昔年曾帮过的懂王还能挂念一二……”钱旺一五一十的把缘由讲出来,对薛全弃他而去却毫无怨言。 这职业操守,杠杠的。 “很抱歉,太原王家与额也不对路,所以,额找管家,不必给他们颜面。”王恶扬眉。“若是决定了,正好额买了二十个奴隶,让他们进来搬家。” 二十个奴隶乌泱泱的进来,颇为壮观。错了,是二十一个,那个一脸臭屁、手持三尺青锋剑的史可郎也赫然在列。 二十个奴隶一起动手,即便钱旺有再多家当也经不起搬。 门外传来喧闹声,一名昆仑奴被一棒打翻在地。 “太原王家要他死,谁敢要他生?速速弃他而去,否则,王家的怒火,你吃不起!”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手持木棍,嚣张的样子让人厌恶。 当然,他也有嚣张的资本,身后二十余名持横刀木棍的刁奴是他耀武扬威的底气,太原王家的家世是他坚强的靠山。 昆仑奴虽说强健,却不是战士向的人物,面对这威胁有点腿软。 不过也是,如果奴隶是战奴,王恶恐怕睡觉都得睁只眼,提防哪天奴隶造反把自家脑袋割了,斯巴达勇士不是孤例。 “阿郎,要不还是算了,犯不上为老汉开罪王家。”钱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真是往死里逼啊!这世道,还能留一条活路吗? 王恶笑吟吟的看向史可郎:“据说你是剑客,我就想问问,你有啥本事?” 史可郎黑白分明的眼珠突然猩红一片,青锋剑出鞘,身子如旋风一般前冲,很快回到王恶身边,收剑、闭眼,姿势帅得一塌糊涂。 所有刁奴,包括那管事都是双目圆睁,一道淡淡的血线出现在咽喉上,身子猛然倒地,溅起一地灰尘。 “杀人啦!”巷口一声尖叫。 没多阵,一名年轻的县尉带着弓马手、不良人包围了巷子。 “束手就缚,否则,杀无赦!”县尉很恼怒地挥手,弓马手上墙头,控制了地形。 “额是蓝田县子,遭遇歹人刺杀,不得已反击杀人。怎么,县尉与歹人相识么?”王恶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胁。 县尉扬手,解除攻击状态,大步踏了进去,见到王恶,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真是蓝田县子,连东宫力士都敢下狠手的奢拦人物。 “不良人,进来验尸!”县尉大声吆喝,随即向王恶告罪。“县子见谅则个,实在是下官得知出了人命案,一时心焦,应对失措。” “这些贼子都手持凶器,没有异议吧?巷子里此刻只有额与家奴,也没问题吧?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咧?”王恶的指向性很明确。 县尉俯下身看着尸体,看到衣领上绣着的“王”字,额头冷汗直冒。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额为甚卷进这事情里来喔?这两边,自已得罪得起谁哦。 “按验证结果,这伙歹人正持凶器刺杀县子,为县子反杀,勘查无误。”县尉颤抖着下了结论。“勘查人:狄知逊。” 第二十五章 要吃肉 王老实基本不怎么下地了,实在是地已经统管,并且就算他有几分自留地,也多半是被那些婆姨们帮忙把活做了。 将心比心,王恶成了县子,小王庄成了他的食邑,可有加过一分的劳役或税赋?没有!王恶传授了马桶三件套的手艺,虽说还是按规矩收成,可那些收成全部上交族产,最后不都是庄民们落了好处? 喂猪、喂鱼,虽然折腾得确实累人,可那好处,最后不得落到各家各户头上? 所以,替王老实做点活,怎么了? 更别说还有那寡妇公然撩拨起王老实:“老实兄长,你看奴家也是单身一人,孤枕难眠嘢,要不要搭伙一起过日子?” 王老实落荒而逃。 边上看热闹的婆姨插话:“呵呵,人王老实落魄时怎么不见你贴上去?现在人是县子的阿耶!就你也想当县子的阿娘,省省吧!” “人总是要有想法的,万一实现了呢?”寡妇优雅地转身,姿态像足了富贵人家的娘子,一把袖珍的锄头扔在地里不管了。 所以,现在王老实基本不怎么出门,专心侍候那一堆鸡。 母鸡产鸡孵出了小鸡,一窝窝的在院子里啄着王老实舂碎的陈粮,叽叽的叫声格外喜人。 王恶带人闯进院子,认生的小鸡崽唬得扇着只有绒毛的翅膀,连跑带跳的缩的一边。 “兔崽子!吓到小鸡咧!咋回事,你带这忒多人回来干甚?”王老实有些不满。 “这是昆仑奴,力大听话,干活不差,从昆一到昆二十;这是新罗婢,乖巧懂事,从新一到新二十,新一新二服侍你,外带操持家务,别忙着拒绝,你看这宅子也比旧屋大了许多,就你一人真忙不过来。” “其余的昆仑奴与新罗婢,交由族老统一调配,免得他老抱怨工程队抽调太多人手,致使庄民都疲惫不堪。” “这是史可郎,还有他阿娘。史可郎是剑术高手,足以护持家中的安全,让新一新二帮着照顾一下老人家。” “这是钱旺,额请回来的管家,到时候家里的一应事务由他调配,正好让他操持一下额滴婚事。” 王恶一口气介绍完了。 王老实翻着白眼,只是去喂那小鸡。 败家! 有了几文钱就烧得不知南北东西咧。 虽然王老实知道娃儿的挣钱能力,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你就不能挣多多钱,拿钱铺床,非得拿出去使咧? 王虎有些失落,史可郎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已再度陷入了无用的状态。 “这是你这牌子,明日去长安西郊的小校场报到。带上刀弓甲衣。”王恶的安排让王虎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有用武之地咧。 史可郎悄然松了口气,既然当着阿郎承诺了,想来县子不会食言,阿娘也有地方养老了。 钱旺立刻安排人手,安排住宿、打扫卫生,安排得井井有条,果然是术有专攻。 王恶自已的缺陷自已清楚,若说大方向,自已是清晰无比,可在细节操作上就欠缺严重了,钱旺正好补足这个短板。 族老不在祠堂,在猪圈外,虽然拄着拐,眼里却尽是欢喜。 “这一圈猪崽,入栏时不过是十五斤左右,现在怎么地也有五十斤咧。看这圆溜溜的肚皮,摇得欢的小尾巴,诶,咋就这么喜人涅?”族老眉开眼笑的。 猪是本地黑猪,但在精心侍候下,依旧长膘极快,所以庄民们虽然劳累,却是心里美滋滋的,这虽然比不上工程队挣钱快,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肉啊!看在眼里就觉得舒爽。 “长得慢咧,若不是没有鱼虾补充,至少应该五个月出栏,二百斤以上才成。”王恶苦恼地搓着脸。这个时代的短板啊!远远达不到五个月出栏、二百斤以上的标准。 族老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就是现在这样,额也知足咧,就是从前前朝年间,额也没见过长得如此快的猪崽。庄上今年家家都能分到足够的肉,就是额闭眼咧,见到列祖列宗,额也能骄傲的说,额带着大家伙吃上肉咧!” “这才到哪儿啊,你就满足咧?”王恶一脸的诧异。“出庄的路还没拓宽修直,家家户户还没有一头代步的……驴,房子还没有全部重新修建,活动的坪子还没弄出来,族老,任重道远啊!” “好,额这把老骨头再坚持几年。”族老的牙都快笑掉了。 “额家这十八个男女,你老人家安排他们去干农活。但是,有一条得注意,不许他们与大唐的男女有任何私情,额已经准备让他们相互匹配。” 族老笑眯眯的带着奴隶们去分工。 长安西郊,小校场。 王虎持木牌进入,被人带到通铺安排好位置,鼓声骤然响起。 “快去前面校场集合!三通鼓不至,要被打板子的!”带路的军士撒丫子就跑,跑了没两步却发现,啥玩意从额身边掠过? 乱糟糟的新兵集合,本该鹤立鸡群的王虎此刻泯然众人,周边全是又高又壮的青年,仅看体型,就知道都是大力之士。 点将台上就一名校尉,全身甲胄的校尉,手上一柄长长的、样式奇怪的大刀,眼神极其凶悍。 “额,就是你们的校尉苏方,额手里这兵器叫陌刀,重十五斤,刀重且长,没有足够的力量甭想长时间摆动。所以,你们是额选拔出来练刀之士。”苏方眸子里露出惨烈的笑容。“进入陌刀营,就要有视死如归的决心,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一声令下,你们都得朝前冲!有畏惧的,可以立刻退出陌刀营!” 苏方的说词确实吓人,有两个青年心头终究是虚了,犹豫了一下,选择退出,却立刻被两道刀光取了性命。 “陌刀营的一切都是机密,任何人敢有泄露,杀!临阵不前,杀!偷奸耍滑,杀!杀敌不力,杀!”苏方的咆哮在校场上空回荡。 每个人要绑十斤沙袋,王虎默不作声地绑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在小王庄,王虎早就负重练习了。 人员散开,保持安全距离,挥动这十五斤的陌刀。 十五斤其实不算沉,可加上这长柄,挥动的难度就极大,这一点,想想在小王庄挥舞竹杆和用竹杆网兜捞果子时的差异就知道了。 只是一刻钟,差异就显现出来了,除了王虎在内的二十名军士还能继续挥舞外,其他人已经手臂肿胀,哪怕是想强撑都撑不住了。 所以,王虎升官咧,一跃成了什长。 陌刀营与其他府兵是不同的,陌刀这种战略级凶器是不可能由军士自备,只能是军中分发,所以大家事先准备的刀弓,毬用没得。 军营里讲究强者为尊,但王虎记得王恶的叮嘱,实力一定要悄悄的增强,但非战时一定只能表现出八成,否则的话,队正王虎不是没希望。 唯一让军需官诧异的,是分发出去的负重袋,没来由的少了一条。 苏方微微叹息。 还是太弱了。 指望他们上阵厮杀,还不晓得要练到甚么时候,能不能赶上大唐对突厥的反击,能不能让陌刀这一构想成为现实,惊艳整个世界? “额要吃肉!”王虎高昂的叫声在校场内回荡。 “没有肉,撑着。”火头兵没好气的回答。 “那么重的体力消耗,没有肉,你们是想练死额们么?”王虎怒了。 苏方走过来,眸子里满满的阴翳,若不是因为今日王虎表现优异,或许此刻已经人头落地。 “军中消耗有定数。” 王虎呸了一口:“糊弄谁呐?在小王庄,蓝田县子府里,额消耗了力气,县子,额兄弟,都说,必须吃肉补充消耗,否则会伤了根本!这么练下去,会出人命的!” “要不,你回县子府?”苏方眼里掠过一丝不耐烦。 前方微动。 李靖一身戎装,缓缓走过来。 “争甚哩?” 苏方忍住火气回报:“将军,这什长不依不饶的要吃肉。” “甚叫不依不饶?体力消耗如此大,没肉,想练出人命么?这样只会伤人根本!”王虎这憨货不知道甚叫怯意,梗着脖子叫唤。“这是蓝田县子说的!” 王恶在李靖心里还是有点印象,闻言招手唤来随军郎中,询问这说法是否靠谱。 “回将军,按小人意思,这说法还是靠谱的,只是不易实现。”郎中实事求是的说。 李靖沉吟了一下,当即拍板:“上肉,猪肉!军费不足,本将向陛下请求增补,不能亏了军士!” 陌刀营里发出一阵欢笑声。 列阵、奔跑、提石锁、练劈斩,即便王虎的负重加倍,但其优异的表现仍旧令苏方刮目相看。 “喝!”王虎拎着两百斤的石锁来回甩动,将它扔出去,石锁砸得地面都晃了一下。 一片叫好声中,王虎得意洋洋地拱手,看上去颇为嘚瑟。 然而,又有谁知道,除去洗澡,王虎身上总是双倍的负重?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力量大、胆量足,王虎很快成了一众军士眼中的偶像,即便是其他什长遇上也会谦逊一番,王虎自恋的觉得,自已的人格魅力又上升了——虽然王虎并不明白甚是人格魅力。 第二十六章 歪打正着 陈成大量收购竹子、稻草、麦杆、桑麻,终究是躲不过有心人的窥视。 不过,听说陈成要自已造纸,这笑话立时传遍了东市。 “呵呵,这纸是你想造就造的?多少前辈呕心沥血才得以拥有造纸良方?你凭甚就想凭空造出来?”王氏书屋,主事王川品着茶汤,看着葱姜之物在茶碗里翻腾,心头若是惬意。 王川与陈成无冤无仇,亦不是贪图陈诗语的姿色,更不是贪图一点钱财。 呵呵,下面这些凡夫俗子,哪知道垄断的必要性? 由世家把持了整个印书、售书的行业,对知识形成垄断,那些寒门子弟除了投靠世家,还有甚办法?世家子弟不是个个聪明,寒门子弟也不是个个愚笨,但这一来,把寒门全部抓在手心,朝廷再任用读书人,还不得从世家里选拔? 隋炀帝杨广那个不惜拖着世家门阀同归于尽的疯子开了科举,以为可以绕过世家了,岂不知论读书,世家子弟都占尽优势!看看现在的朝堂,即便是科举上去的,至少有八成是世家及依附世家的寒门! 朝堂上,皇帝说了算;朝堂下,世家说了算! 在印坊内的陈成欲哭无泪。 做了大量的试验,弄出来两种纸,一种泛黄,字写上去会扩散,纸质极差;一种略白,柔和,落上一滴墨,整张纸瞬间染黑。 没有适合书写、印刷的纸! 闻讯而来的王恶看过这纸张,仰天大笑:“有心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岳丈,安排人手去外头销售,就说这黄纸,人死后在地府需要纸钱来赎罪、转世;至于这柔软的纸,却是代替厕筹的上佳用品,赶紧让额弄一车回去用,这几日用厕筹刮得额都肿咧。” 肿咧…… 陈成无奈,只能让伙计按这说法,拉一些去卖。 “中元节将近咧,想念你们逝去的亲人吗?他们在地府好吗?有钱用吗?够赎罪、转世了吗?烧一烧纸钱,寄托你们的哀思,让亲人在另一个世界有钱花、得转世!只要五十文一刀纸!”没节操的广告声在东市里响起。 烧纸钱,这个说法前所未有,然而在报恩寺道玄老和尚一句“寄托哀思,甚好”之后,这劣质的纸张竟然卖红火了。 至于柔软的厕纸,在伙计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下,只要是手掌与厕纸接触一下,立刻就能被这纸张征服,想想用厕筹刮过的痛苦吧!何况,这纸的价位实在不贵,四十文一刀,为甚不用呢? 陈成痛并快乐着。 三味书屋的问题仍旧未解决,但这两种奇葩的纸张卖疯了。 诶,额是不是要转行? 王氏书屋,掌柜的走到正在看书的王川面前,苦笑着回报:“主事,他们研究出纸咧,虽然不堪印刷书写,但是当成纸钱与厕纸,却卖得极为红火。” 王川连眼皮都不抬:“莫管他,只要他们不在书籍上与额们相抗就成,难不成还真让人家没活路?” 掌柜诧异的看向王川。 这不是王川的性格啊!按常理,赶尽杀绝才是王川主事的做派。 王川哪里好得解释? 最近痔疮发作,成了有痣青年,用厕筹就分外的痛苦,好不容易盼到有柔软的厕纸用,把他们赶尽杀绝了,自已用甚? 留着吧,哪怕养虎为患,那也不是自已的患,而是王家的患。 陈诗语得知这消息,哭笑不得。 “阿耶,你这是打算转行咧?” 陈成苦笑着端起茶碗:“额也不想,可愣是歪打正着,这两样看上去稀烂的纸还卖火咧!额这老胳膊老腿呦。” “阿耶,既然这买卖如此好,索性另外建一个作坊、开一个铺子,单独做起来,这样,即便三味书屋支撑不下去,家里也不断了营生,阿弟将来也可无忧。”陈诗语建议道。 陈成眼睛一亮。 是呢,为甚非要支撑三味书屋?哪怕它是祖传的也不值当! “东家,下面有几大商行的掌柜前来议事。”掌柜的上楼报信。 东市西市十大商行的掌柜全部在场。 “各位掌柜可是稀客啊!”陈成一脸疲惫的坐下。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三味书屋举步维艰之时,可曾有谁问过半句?而今纸钱、厕纸大卖,他们便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扑了过来。 “陈东家做得一手好生意!眼看着要支撑不下去的三味书屋竟然妙手回春,可喜可贺啊!”殷切商行掌柜殷实拱手。 陈成挥手:“大家都很忙,说点实在的。” 大周商行掌柜周昌皮笑肉不笑的说:“甚好,省了应酬的工夫。直说了吧,额们准备成为三味书屋的纸张销售,这个进价……三成。” “送客!”陈成的脾气本来就倔,而一倔,脾气就不好。 “周掌柜,看你说的甚话!买卖讲究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一开口好歹也给陈东家留点儿。”汉光商行掌柜刘东假惺惺的开口。 “陈家庙小,容不下各位大佛,请!”陈成逐客的意志很坚定。 司马商行的掌柜司马悠抚须:“陈东家何必动怒,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这样,五成总行了吧?” “别忘了,额们十家可是大唐最强盛的商行,更是与官面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陈东家,三思啊!”周昌眸子微缩,话中威胁的意思十足。 陈成气得浑身发抖。 “巧了,额正好想知道,官面上有谁敢掺和额的事。”楼上,悄悄与陈诗语手眼温柔的王恶朗声道。 王恶的身影出现在众掌柜面前,辨认出王恶身份的掌柜一时觉得打错了算筹。 这位是敢在东宫门口殴打东宫力士,甚至还涮了太子的颜面,如此凶人当面,当三思! “要么滚蛋,要么照额规矩来。”王恶直接坐下,手指敲打着桌子。“第一,要参与纸张销售,每家缴纳保证金一千贯,但凡有违反规矩之处,扣钱;第二,除长安城,各家划定区域,不许越界经营,违反规矩,扣钱;第三,按既定的价格销售,额们按八成价格给你们供货,违反规矩……” “扣钱!”掌柜们异口同声的说。 “恭喜你们,都会抢答咧。事先声明,别看这二成利似乎很薄,但这是日常用品,量大,挣的就是量的钱,谁也甭想一口就吃饱了。对了,之前断三味书屋的路子,和你们有没有牵扯?”王恶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帮掌柜。 整齐划一的摇头,殷切商行掌柜殷实开口:“那是太原王家干的,王氏书屋主事王川主持的,目的是想市面上所有的书屋尽数归世家。” “打得一手好算筹!”王恶晒笑。“可惜心大过胃。” 出了三味书屋,周昌问道:“这个心大过胃是甚意思?” 司马悠回头看了一眼这蠢货:“会撑死!” “贤婿为何不利用他们攻击王氏书屋?”陈成困惑不解。 陈诗语下楼:“阿耶却是没想到,区区一个书屋对王家来说可有可无,但王家对他们的反扑,他们可承受得住?体量不是一个等级。” 王恶颔首:“另一方面,却是等岳丈把纸弄出来,额有一个大大的计划,能让王家痛彻心扉,自然就不需要额外欠人情了。倒是岳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那些匠人加钱,让他们更卖力些,定然要弄出纸来。” “现在要与王氏书屋作对,不宜两线树敌,要不然,刚才那些掌柜,一个也别想走。”王恶悠悠地看着门外。“另外,孔颖达老夫子已经答应供给文章,并说动颜、曾、孟几家共同供稿,详解《大学》、《中庸》等文章,有他们出手,天下学子能不买账?至于说志怪小说,更是早已备好稿,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陈成掉头就往印坊走:“额就食住都在印坊,不信他们弄不出!额把赏格再抬高,如果能弄出合心的纸张,赏五百贯!” 陈诗语摇头轻叹,阿耶这是倔脾气发作,要与王家死扛了。 也好,谁规定只许他王家欺负人,不许人抽回去? 王恶很自然的拉过陈诗语的手,陈诗语面色微红,半嗔着说了句“登徒子”,却并没有收回手去。 “听说你诗词很不错,甚时候为额作一首?”陈诗语声音柔柔的、糯糯的,勾得王恶心直痒痒。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虽然现在不是元夕,有点不太就景,但陈诗语已然醉了。 “还有吗?”许久,回过神的陈诗语面带期盼。 王恶起身,一摇一摆的走到门口,负起双手,骚人风范十足:“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悄悄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噗”的一声巨响,还带着弯弯绕绕的回音,加上一点臭味。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余臭。” 陈诗语恼怒的上前追打,王恶放肆的大笑着逃出了三味书屋。 第二十七章 匪徒(一) 史可郎在操练,一五一十的教着护庄队。 护庄队重新选了一个队长,王平,老猎人王猛的侄子,与三国时期蜀国后期大将王平同名,体能比王虎差一些,却是要稳重得多。 史可郎死活只愿意当教头,却不愿加入护庄队,在他看来,保护好王老实父子,就是他最大的责任,其他的,与他无关。 而史可郎的操练比起王虎那种野路子,确实强了不止一分。护庄队不只是对着空气或木桩劈砍,同时引入了对抗,虽然是木刀对抗,但砍在身上也不好过啊! 而且,这么打久了确实会出火气,不论平日关系多好,此时也会下重手、出阴招,什么砍胸削胯点菊花,那是家常便饭。 “啧啧,教过多少遍了,这时候旋步回刀,不仅能避开他的偷袭,还可以反杀,怎么就记不住呢?” “桂花,王平这厮又砍你胸咧,弄死他!” “王平你个怂货,就知道招架,就知道躲,你不能堂堂正正反攻一次吗?” 史可郎在旁边疯狂地叫嚣、刺激,却终于激起了众怒,二十把木刀向他砍去,饶是史可郎武艺过人,猝不及防之下也只能用剑鞘招架,顺带狼狈的狼奔豕突。 小树下两把躺椅,一把是看热闹的王老实坐着,一把是史可郎年迈的阿娘坐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眉开眼笑的,但有时候话题完全不搭界。 “别闹了!”史可郎忽然大吼一声,震住场面。 “现在,小王庄就是一个没有防御能力的婴儿,任人宰割,就等着你们练成来防备!你们嬉戏一日,就可能浪费一日的时光,当灾难临头时,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你们将眼睁睁看着自已的亲人被屠杀,自已却无能为力!回去练箭!” 史可郎这家伙的实战意识很强,直接去了箭头,让护庄队互相对射,除了射箭,还必须学会躲避箭矢,身上中一枝箭,就用柳条抽一记屁股,伤害性不强,但污辱性极强! 王老实一边看着史可郎抽他们屁股,一边偷笑。 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笑,怕伤了娃儿们的自尊。 王平被针对了,不好意思,那柳条一记又一记的抽在腚上,可怜那灰色的葛布裤子呦,直接变成了绿色。 桂花幸灾乐祸地笑了,杠铃般的笑声在县子府回荡。 “王平,再不努力,嫁给桂花得了。”王恶的毒舌立刻让场面寂静下来。 “我要杀了你!”暴怒的桂花咆哮着,胀红着脸,抡着木刀满院子追杀王恶,才不管你什么县子不县子的。害臊了,就是这么任性! 王老实在躺椅上喝彩:“桂花干得漂亮!让他嘴贱!” 王恶无语了,额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闹腾下来,王恶倒是没被砍到,但桂花与王平之间的眼神却真的不对劲了。 难道额点燃了月老属性? 要不要收点婚介费,再来一个xx勿扰呢? 但是,真不能剃光头啊! 离家几天,鸡崽成了半大的小鸡,在院子里乱跑,时不时弄一泡鸡粪,而新一拿着扫帚撮箕在后面追着打扫。 至于鸡粪,以王老实的吝啬性子是决不允许倒丢的,宅院不是有花坛么?王老实全部种上了菜,新一她们也只能把鸡粪倒菜根边。 至于鸡圈里的鸡粪,就要板结得许多,王恶看了直皱眉。 “郎君,是哪里没做对吗?”新一有点忐忑地用拗口的音调询问。 “梦多么珍贵,鸡粪要敲碎……”王恶唱了起来。 钱旺匆匆赶了进来,仓促的行了个礼,面色有点难看。 “怎么?”王恶走到月门前。 钱旺跟上,重重的吐了口气。 蓝田之南有一股流民过来,但已经有向匪寇转变的态势,虽然离小王庄还远,但未雨绸缪,却是必须的! 王恶不由暗叹,这个管家找得值,但凡有一点不利之处,他都会提前做出反应,仅这一点,弄死王家人完全值当! 祠堂那口钟再度敲响,全庄的老少又聚集在一起。 王恶把事情一说,全庄哗然。 乱世才结束多久?惨痛的记性还在撕心裂肺,竟然又可能遇上祸事! 虽然,只有不大的可能,但谁敢掉以轻心?一旦出事,全庄老少的性命都将不保! “额虽然是族老,见识也略多些,但真比不上王恶的狠辣、果断,所以,这一次额决定全庄以王恶为主,任何敢退缩的,逐出小王庄。额虽然提不动刀咧,但一定会在第一线,真有人敢进犯小王庄,从额这把老骨头上面踏过去!”族老苍老的面容现出一丝骄傲。 历朝历代,小王庄只有战死的族老,没有逃跑的族老!额,也将是其中之一。 没有时间谦逊,王恶挺身而出:“王彪,立刻骑额马驹去长安卢国公府找程处默、去鄂国公府找尉迟宝琳,把事情讲清楚。至于他们来不来,看天意了。” “庄上的青壮,连同昆仑奴、新罗婢,一起到险要处垒滚石擂木,护庄队把人手分批次撒出去,远远警戒,钱旺再安排人手去刺探消息,多撒钱,哪怕能早一刻得到消息,对额们都至关重要!” “王猛叔,莫要再藏着了,把你做陷阱的本事交给护庄队,让他们在险关前设置陷阱,无数的陷阱!”王恶在咆哮。 全庄总动员,再没有一丝宁静的气氛,已经成功任职教书先生的王彪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取了马,摇摇晃晃的上马,向庄外奔去。 王恶知道王彪不会骑马,但已经没得选择。 史可郎是小王庄目前的最强战斗力,不能出去,而其他人,没有资格出现在程处默面前,只有王彪,因为王虎的缘故,算是与程处默相识。 天黑前,滚石擂木到位,坏消息也到位。 在蓝田县的有意驱使下,已经转变为匪的流民绕过蓝田县城,一路奔小王庄出发,看模样有好几千人。 王家,又是该死的王家! 不能气,不能急,不能乱了方寸…… 晨曦,王恶赶到第一个关口,看到一幅让人震怖的景象。 几千号人,没有呼喊,没有哭泣,眼里闪耀着野兽一般的光芒,虽然没有足够的武器,但是,锄头、镐、木棍、菜刀乃至于路边的石块,甚至是手指、牙齿,都是他们的武器。 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一条烂命,还有甚可以失去的? “只要你们老实的放下武器,额们可以给你们施粥。”不太甘心的史可郎跳到阵前喊话。 处过绝境的史可郎,终究有一颗侠义心肠,不忍心弄死这许多人,给他们一个机会多好? 无数的面容抬起,露出一双双腥红的眼睛。 “晚咧!额们已经吃过人肉,不可能再回头!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官府,逼着额们做鬼!嗬嗬,当额们把那贪官煮吃了时,心头是多么的畅快!既然这世道容不了额们,那额们就毁灭这世道!”一名衣着褴褛的汉子面上现出狞笑,挥着一把手斧向前冲。 沉默着,这些匪徒慢慢地前进,继而加快了速度。 地面忽然陷了下去,无数的匪徒,不分男女老少,陷了下去,被林立的尖竹杆扎成了肉串,死的死、伤的伤,却没有一个呼号的,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 史可郎叹息着回阵,微微摇头,王恶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吃过人肉,当了畜生,就再也变不回人了! 沉默着,匪徒投入一块块的泥土石块进陷阱,顺带将竹杆上,已死去的、未死去的同伴直接埋葬,哪怕他们是自已最亲近的人。 “看到了吗?他们对自已人尚且这么狠,小王庄要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什么样子?为了额们的阿耶阿娘、阿兄阿弟,拼了!”王恶当场进行总动员。 “拼了!”没经历过厮杀、多少有些心虚的青壮们瞬间恢复了勇气。 是啊!额们如果畏惧了、退缩了,阿耶阿娘怎么办?更何况,垂垂老朽的族老就在身旁,一步不退! 匪徒们开始冲坡,很缓慢、很坚定,一步步向前,哪怕是再大的险阻也不能让他们却步! 昆仑奴听着号令,推下一块块滚石,石头带着惊人的力度翻滚,擦着就伤,撞着就死!不用多久,山坡已经成了一片血肉场。 然而,这并没有让匪徒们停下脚步,前赴后继,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在足够大的数量面前,没有甚能让他们止步。 滚石、擂木拼命的放出,收割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甚至连那些菜鸡级别的射手都开始出手,敌人太密集了,即便是闭着眼睛,只要往前射,基本能射中匪徒。 “让开!”桂花吼着,推动一辆粪车到前方,猛然倒了下去,滚烫的粪汁让匪徒们中者满地翻滚,却连一声惨嚎都没有。 接二连三,滚烫的粪汁让前方成了一片禁区。 不是因为臭和脏,在生命面前,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粪汁实在是超出了人类的忍受极限。 终于,匪徒们意识到不能这样盲目的冲锋,仅这一段时间,就已经丢了几百条性命!照这样下去,有多少人够死的! 几个被临时推举出来的首领商议了一阵,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中间没有府兵、没有读书人,都是些脑子一热起来造反的庄稼汉,要他们出主意,实在太难为人咧。 休战时间,小王庄的婆姨赶紧送饭到关口,王恶就着关口下的粪味,无语的咀嚼炊饼。 入,这真是史可郎家亲戚,史珍香啊! 第二十八章 匪徒(二) 长安的城门缓缓洞开,雍州府兵打着呵欠,懒洋洋地站成两列。 城门处,排第一的,是个狼狈不堪的的年轻人,身上脏得像在泥潭里滚了几遍,葛布衣裳也破了几道口子,唯有一张脸是干干净净的,身后还牵了一匹略觉眼熟的小马驹。 年轻人进城,翻身上马,动作略为笨拙的向前方驰去。 只一个下午带一夜,心急如焚却马术不精的王彪足足跌下马二十八次,幸好小马驹温顺,才遍体鳞伤却又不伤到筋骨。 身上的衣物顾不了,脸却是要洗干净的。 这不仅是身为先生的矜持,更是进入两个国公府报信的凭据!脸上脏得看不见面目,谁敢让你进去?平白耽误了时间! 跌多了,王彪对马术也有一点心得,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是不摔了。 这一刻,王彪对常升谈及君子六艺为甚要有骑,有了一个深刻的了解。 逃命啊、报信啊,你不会骑怎么办?等死么? 问了几次路,驭马到卢国公府门前,门子的两眼瞪得溜圆:“这不是蓝田县子的小马驹吗?咝,这是出大事了!快进来!” 正在练马槊的程处默意气风发,马槊接连挑翻两个木人,顿时左右顾盼,觉得天下英雄,唯额程处默与阿耶矣。 “少郎君,不好了!”程处默的贴身小厮旋风般的冲进来。 “放屁,额好得很!”程处默指着小厮。“若是胡说,仔细屁股!” “小王庄来人,叫王彪,说是那个力气大的王虎的兄弟,现在教授蒙学,一身狼藉,牵着蓝田县子的爱马,要见少郎君。”小厮知道威胁屁股只是程处默的戏言,但顾不上陪他玩笑了。 程处默骤然吸了一口大气。 出大事咧! 纵马闯到前院,程处默听王彪说完情况,立时安排起来:“来人,去鄂国公府报信,就问尉迟宝琳去不去!快马去庄上调集一百部曲,额换上衣甲,马上出去!安排人给王彪洗漱更衣疗伤!快!” “少郎君,调集部曲,兹事体大,要不要禀告阿郎一声……”管家有些迟疑。 “阿耶在上朝!等他知道了,王恶都凉了!快去!出了事,额来扛!”程处默一连声地催促。 程处默全副披挂的出城,倒也没引起多少关注,可他调集一百部曲出动,这等大事,铁三十三怎能装作不知道?即便是朝会,消息也从力士手上传递到皇帝手上。 李世民看过消息,心中起了微微的波澜,干咳一声,打断了某御使又臭又长、空洞无物的发言,目光扫向程咬金:“知节,程处默调集一百部曲,是要去干甚?” 程咬金一脸懵:“臣不知道哇!” “陛下,臣弹劾程咬金擅动部曲,图谋不轨!”有御使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扑了上来,反正御使风闻奏事,即便最后查无实据,难道你还能咬回来??弹劾一个皇帝的爱将,这名声定然能直上云霄。 程咬金冷眼看着这些御使,心内却已经分辨,王家的、卢家的、李家的……呵呵,等事实过了,让你们知道何为宽宏大量混世魔王。 不过,程处默已经很久没胡闹咧,突然调集部曲,一定事出有因,这一点程咬金可以肯定,再怎么胡闹,程处默也不敢往这犯忌讳的事情上乱来。 “想来臣家中应当有人到午门外报信,陛下不妨召集过来一问。”程咬金自信满满的说。至于是不是真自信,仁者见仁。 尉迟恭满脸的坏笑:“老魔头,闯祸了吧?惹事了吧?要是额,就把他揍一顿,只要不揍死,就往死里揍!” 别人只看到尉迟恭在损程咬金,李世民却知道,尉迟恭这是在婉转的替程咬金说情:陛下啊,这混世魔王又闯祸咧!不过,应当没有异心。 李世民冷哼一声:“你就甭幸灾乐祸咧,你家尉迟宝琳也率一百部曲出去咧。” 尉迟恭两眼瞪得溜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尉迟宝琳额滴娃呀,你这是干甚哩,知不知道有可能这一出动,圣眷就没咧! 御使们反倒是集体失声,仿佛从未听过此事。 得罪一个浑人不要紧,得罪了两个,这两个浑人相互间言语一激,抡动拳头,这霉就倒大咯! 卢国公府的管家上殿,看见程咬金,立时苦着脸过来禀告:“阿郎,今早,蓝田小王庄派人骑蓝田县子的马驹到府上求援,说是流民进入蓝田县,有化匪的迹象,县子要亲自镇守小王庄,只能派蒙学先生出来,少郎君勃然大怒,说是朗朗青天,堂堂天子脚下,若是教一群流寇把一位爵爷害了,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因为情况危急,少郎君自点了一百部曲相随,遣老奴到午门外等候禀告。” 其他的内容真实无虚,至于程处默云云,那纯粹是老管家往他面上贴金了,以程处默粗鲁不文的性子,呵呵。 李世民心里已了如明镜。 得,连尉迟宝琳的解释都省了。 御使大夫魏征出班,很认真地看向尚书左仆射兼门下省平章裴寂:“请问裴平章,门下省是否收到蓝田县关于流民的奏章?” 裴寂睁开眼,在脑中迅速过滤了一遍,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 众皆哗然。 太原王家一系的官员心头暗恼。 王文成这头猪!不,猪都不如! 额们王家是和王恶有过节,你就是想害王恶,暗中驱赶匪徒去祸害小王庄,也麻烦用你那不多的脑仁想想,“及时”送上奏章会死吗?你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陛下,臣弹劾蓝田县令王文成控制流民不力,且不及时上报朝廷,请陛下严惩!”站出来弹劾的御使是王家人,这骚操作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仔细一想却又明白,王家这是铁了心抛弃脑子不够用的王文成了。 “请陛下严惩!”王家一系的带头,其余的官员愤然跟上。 流民闹到蓝田了,朝廷却不知,日后是不是要等到别人兵临长安了额们才知道? 不杀不足以平官愤! “知节挑左武卫一千精兵,助蓝田平乱,并将蓝田县令王文成擒回长安问罪,并揍程处默与尉迟宝琳一顿!高士廉,吏部立即下文,由蓝田县丞萧胜升任县令,责令其肃清蓝田的吏治。就这样。”李世民干净利落的下令。 哈,程处默、尉迟宝琳揍一顿就完事咧?陛下你这是对臣子还是对子侄? 有御使不服气地想继续出班弹劾,却被同僚死死扯住袖子。 陛下已经下了结论,朝中只需要执行,你这时候还质疑,是真以为当年的天策大将军是吃斋念佛的?你又不是那一心求死的魏喷子! 关口前,滚石、擂木已经消耗殆尽,箭矢,连用竹子削的都发射完了,昆仑奴、新罗婢与庄民们早已精疲力尽。 “带上族老,撤到第二个关口!”王恶拔刀。“护庄队,跟我上!” “额不走!”族老倔强地站着,奈何两个昆仑奴把他抬了回去。 面对了太多的血腥,护庄队已经没有了畏惧,或者说,麻木了,只知道机械地随着王恶冲锋、出刀。 王平冲下,挥刀,平日里无数次的练习,这些动作已经成了本能,刀锋瞬间掠过两个匪徒的咽喉,两道血箭飙出,王平已经前冲,哪里顾得身后倒下的尸首?什么第一次杀人的悸动、恶心、呕吐,只要额速度快,一切都不存在! 手持精钢打造的横刀,若还不能杀过这群完全没有训练、手中只有简陋武器的匪徒,额,王平,就白来世上走一趟咧! 王恶横刀翻飞,只是快速的割喉,身上溅来的鲜血早将灰色布衣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像个凛凛杀神。多亏了程处默的恶补,王恶的基础夯实了,出刀更快、更直接,完全抛弃花哨的动作,效率尤为出众,王平手刃三敌的工夫,他已经割了五喉。 当然,和谁比也别和史可郎那变态比,那简直是在虐心。 只见史可郎前冲,随即一片片的敌人倒下,全部是喉头一剑,连血迹都只有淡淡一丝,果然专业的就是厉害。 事实上,凌乱的匪徒已经渐渐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团伙,每一个团伙都有一个或多个首领,但面对一个人就能剿灭一个小团伙的史可郎面前,原本无视生死的匪徒终究还是气馁了。 桂花手持马刀,杀得气势如虹,所到之处,漫天血花,可惜直接致命的并不多。并不是桂花心软,只是,本能地,她的马刀会避开要害。 “桂花你做甚!”王平的咆哮声响起。“你少杀一人,额们就会因此多一个敌人!硬起心肠,挥刀,直取喉咙!” 桂花本能地按指引去做,刀光过处,一蓬蓬鲜血溅出,桂花忍不住尖叫。 “有甚大不了的,想想,就当你过年杀猪,血流出来,美不美?”王平叫道。 “美!”桂花尖叫着,继续挥刀斩出,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你小两口在干嘛呢?动作快点!侧面有缺口,补上!”王恶一刀撂翻一名比较强壮的匪徒,挥手擦去额角的汗水,结果额角立刻被手上的血液糊住了。 桂花奇异的没有一句反驳,脸色微红的转战一侧。 第二十九章 匪徒(三) “增援,增援呐!”看到王恶等人冲入敌群,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飘浮不定,族老不由焦躁地摆动手杖咆哮。 “不能呐!”王老实死死拦住躁动的族老,眼角却湿润了。“额们上去,只会给娃添乱子啊!” “王老实!”厉喝声中,寡妇紧束腰身,两把杀猪刀在手。“额就看上你咧,就因为你老实,就因为你现在是县子的阿耶,跟你能过上好日子!额胡贞娘不是甚三贞九烈,就是个想过好日子的小女人!额要杀敌咧,不能只让娃儿们流血,额也不强求你娶额,但求额归来,你不再躲着额!” “婆姨们,让这些匪徒知道小王庄婆姨的厉害!”胡贞娘当头,一群婆姨们拎着斩草刀、锹子等奇奇怪怪的家伙事,嗷嗷叫着冲了下去。 老秦地方,自古民风彪悍,婆姨们当真发起威来,虽然比不上护庄队训练有素,但那股彪悍劲让人看了发憷,尤其是胡贞娘,娘家就是屠户,哪里下刀致命、哪里能不致死,她一清二楚,对杀人毫无抵触,顶多是当杀猪了。 有婆姨们鼎力相助,护庄队之间的空隙就完全堵住了。 只是,人力有穷时,即便是护庄队再如何凶悍,面对这无穷无尽的人潮,就连王恶的手臂都已经酸得快抬不起来了。 一名力竭的护庄队员手臂仅仅抬慢了一个瞬间,就被蜂拥而上的匪徒扑上、摁倒,几张大口咬到喉咙上,不甘的断气。 “栓子!”王平凄厉地叫道。 这是他最好的伙伴啊! 长安城,东市,三味书屋内。 陈诗语端着书本,心里莫名的焦躁,好像要失去甚么。 “小娘子,不好咧,匪人要围攻小王庄咧!”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关了三味书屋,陈诗语径自换了一身鲜红的紧身衣,手持双剑,翻身上马,冲出了宅院,急得丫鬟直哭。 十大商行齐聚。 “这一次,王恶有难,帮不帮?”殷实引动了话题。 周昌皮笑肉不笑的摇头:“得罪了世家,这下场……” 刘东扬眉:“若他死了,额们的买卖就黄咧!别家额管不到,额出十名家丁,再多怕犯忌。” “附议。”司马悠言简意赅。 “附议……” “援军!”关口上,一直眺望的族老叫道,干涩多年的老眼竟然流下了两行泪。 王老实举目,看到疾驰的两道烟尘,不由怆然泪下。 终于,小王庄命不该绝…… “你左额右!”程处默嚷了一声,马槊挑翻几名匪徒,又有几名匪徒落到马蹄之下,眼见是活不了咧。不过,这对于厮杀过的程处默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百名部曲,听上去不是很多,可这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杀胚,每一个人最精通的手艺就是杀人,以最小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招数杀人。 论起来,在他们面前,程处默稚嫩得像新丁。 一片一片的匪徒在这些屠夫面前倒下,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 区区匪徒而已,面对二百杀胚,顿时如油遇热刀,轻轻松松分割开来,关口正面的压力大减,匪徒们忙于应付后方袭来的兵马,再也顾不得冲击关口。 王恶垂下已经动弹不得的手臂,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王彪,不负众望,请到了援兵。 程处默、尉迟宝琳,从这一刻起,额对你们放下所有防备,额的所有渠道将为你们打开。 从长安方向又驰来百骑,俱是手持横刀,唯有衣裳上绣着某某商行的大字,战力虽然没法跟两家的部曲相比,却实实在在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压得匪徒们全然乱了阵脚,又是一通好杀。 王恶一声叹息,果然有足够的利润,资本就蠢蠢欲动。 有了这次的人情打底,以后对他们不好狮子大开口咧。 王恶觉得无数的小钱钱从身边飞走。 泼喇喇地,一匹胭脂马闯入阵中,马上的红衣女子手持阴阳双股剑,一路收割生命,那动作让人为之侧目,宛如仙舞一般的美妙,配上鲜血淋漓的征战,反差感强得让人窒息。 是重要的是,那女子的武艺,怎么看怎么比王恶这二把刀强。 王老实不知何时走了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慢慢悠悠地敲着王恶的肩头:“娃啊,你这婆姨,要得!” 殊不知王恶心头已悲伤逆流成河。 完犊子咧! 王恶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夫纲不振,王恶牌气管炎片即将火热上市。 火上浇油的是,后面又来了一队人马,拢共也就二十来家丁,武力值一般,总比打酱油强一些,簇拥着一个貎美如小娘子一般的年轻人。 呸,什么如小娘子?那就是小娘子! 裴宣,不,裴萱,手里拿着一柄轻巧的绣剑,完全一副踏青的模样,欲盖弥彰的告诉大家,额们只是路过,咳咳,路过。 杀得兴起的陈诗语蓦然回首,看到裴萱,眼里闪过危险的光芒。 长年混迹长安城,陈诗语如何不知道裴家的女公子,素来眼高过顶,一贯对人白眼以加,凭甚会来小王庄驰援?更重要的是,自已是单枪匹马,裴萱是兴师动众! 和额抢男人?想瞎了你的心! 若不是顾虑裴家势大,陈诗语说不准会在战场上做出点甚。 战场已经完全一面倒,匪徒们被各方势力分割成无数小块,纵然再有拼命之心,没有好武器、没有组织、没有战斗力,只能沦为刀剑之下的羔羊,任由别人被害。 马蹄嘚嘚,旌旗招展,左武卫千骑的到来,摧毁了匪徒最后一丝抵抗之心,冷漠的放下所谓的“武器”,麻木地跪下,匪徒们静静地等待命运的决定。 “哈哈,额老程出马,一个顶俩!王恶娃儿,没事吧?”程咬金嘚瑟的大嗓门在关口前回荡。 “额没事,就是庄上死了五个。”王恶有点黯然。 “干仗哩,哪能不死人?”程咬金拍拍王恶的肩膀。 “这些匪徒,全杀了吧。”王恶建议道。 程咬金乜着眼看向王恶:“想不到你娃儿杀气挺重的嘛。要不然,来额麾下做个小校得了。” 王恶轻叹:“不是额杀气重,实在是这帮人……都吃过人。人呐,一旦变成畜生,就再也变不回来咧。” 程咬金勃然变色。 即便是隋末那乱世,十八路反王遇上吃人心的朱桀,也是要大打出手的! 吃甚都可以,就是不能吃人! “传令,一个不留!杀!”程咬金毅然下令。 一个人头接一个人头落地,匪徒们漠然地等待屠刀落下。 但愿来世,再没有欺压,再没有饥饿,再不用吃人…… “啧啧,王恶,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额跟你说,这是额悄悄从府上带来的人,祖父要是知道咧,还不定怎么骂人呢。嘻嘻。对了,好久没看到你的诗咧,赶紧的弄本诗集出来,额让祖父瞧瞧。咦,这是你没过门的婆姨?好漂亮的说。”裴萱叽叽喳喳的说,活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这世间,少了你这样一个对手,额岂不是高手寂寞咧?” 满眼警戒的陈诗语神色一点一点的放松。 或许,这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为甚要那么在意? “拿下程处默、尉迟宝琳,每人二十军棍!”程咬金冷着脸下令。 程处默、尉迟宝琳只是嘴角噙着笑容。 擅动部曲,若是皇帝追究下来,最轻都是撤职查办,而今轻描淡写的二十棍,说明李世民并没有生气,小惩大诫而已。 虽然有自家娃儿在里头,但程咬金一点手都没留,直看着军棍沉重地落下,敲得“梆梆”作响,连半点担忧都没有。 这两个皮猴子,打小挨揍多了,粗皮厚肉的,区区二十棍,打不坏,这一点连李世民都知道。 二十棍打完,这俩货跳起来,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嬉皮笑脸的走过去,把部曲全部交给程咬金,又没脸没皮地跟着王恶,叫嚷着要为庄里牺牲的好汉办丧事,真实目的却是蹭王恶的饭。 “一切小心。”陈诗语与裴萱一起回转,淡淡地叮嘱了一句。 “王老实,你答应过不再躲额的!”寡妇胡贞娘的叫声冲淡了伤感的气息。 王恶偷笑,一直以来,王恶都打算给王老实说一个寡妇,没想到这寡妇自已找上门了。啧,这是要多一个小娘的节奏。 虽然王老实从不说,但王恶一直倔强地认为,阿娘还在这世上,只是不得已才骨肉分离。 小王庄面对如此疯狂的匪徒,才牺牲了五人,这简直是奇迹,可依旧没法阻止那五名庄民家人的悲痛。 素布悬幡,蜡烛、香火、纸钱,还有家眷的抽泣声,即便有王恶派出的钱旺操办丧事,还有王恶给出每人五十贯钱的抚恤,还有孩子养到成年、老人负责的承诺,也不过是让他们略为安心而已。 十家商行有礼有节地送上相应的慰问金,很老道地转身回长安。 这个时候,甚都不说最好,王恶反而要更加领情。 从官到吏,这一次,蓝田县足足空了一半的职位,学识不算太好的常升也混了一个民曹主事,满心的欢喜。 第三十章 你要怜惜哦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终究要往前看。 巧的是,截止七月初一,小王庄新生的娃儿不多不少,正好五名,族老沉默了一阵,说是英灵转世,要继续庇佑小王庄。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七月初三,黄道吉日, 这一日,程处默与尉迟宝琳为傧相,大红袍子穿着,胸前还戴着红花,莫名有几分钟馗的感觉,慢悠悠的骑着马,得意洋洋地四下拱手,簇拥着王恶进入长安城,来到陈诗语家宅院,哦,不,以后只是陈成家的宅院。 身后,身强力壮的昆仑奴抬着箱子,一箱一箱的,不是丝绸就是铜钱,简单粗暴,颇有王某人的风范,就只展示了三个字——不差钱。 张灯结彩,喜气盈盈,门户上到处都粘贴着红纸剪就的“囍”字,唯一让人有些发憷的,是十几个小娘子、婆姨手持红布包裹的短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选这俩货当傧相,真实目的只有一个——扛揍。 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奋勇上前,被那些小娘子、婆姨短棍齐下,而这俩货全当没事,一身喜袍的王恶趁机冲入内宅。 “要打就打,不要乱摸!”程处默的叫声让人浮想翩翩。 第二关是考验钞能力,十几个小娘子扎着丸子头,一脸的天真可爱,脆生生的拦在王恶面前伸手讨要喜钱,糯糯的一口一个“姐夫”,王恶能怎么办?自然是一挥手,昆一扛着一口小箱子,哗啦啦往地上倒铜钱,喜得那些小娘子全部雀跃着捡钱,脑子活的跑回去要了褡裢装钱。 “额对钱没有兴趣,额从来不碰钱。”王恶风骚地挥挥手,大步踏向闺楼。 虽然没有杰克马亿点点的成就,但并不妨碍王恶学习杰克马的风范。 闺楼门紧闭,王恶上去敲门,屋内传来促狭的声音:“听闻县子是诗词大家,额们也不为难县子,只要三首应景的催妆诗就开门。” 催妆诗?这个在历史留名的真不多啊! “有了!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需满面红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王恶摇头晃脑的念道。 “好诗!”狼狈赶来的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大声附和。 诗他们是不懂的,但不妨碍他们为王恶捧臭脚。 想那些有用没用的做甚?王恶诗名满长安,但凡作出来的,就一定是好诗。 “果然是好诗,还有两首。”门内传出淡淡的声音,有点耳熟。 “昔年曾去玉京游,第一仙人夸名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闺楼内打趣声不断。 “呦呦,新人听听,外头作的诗催下楼了。”三姑六婆肆意的笑闹。 “哎呀,你们真讨厌!”陈诗语的娇嗔声传来,却是离大门已经不远。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王恶昂首负手,诗僧贾岛的作品,难道还催不开小小的闺楼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陈诗语被三姑六婆推了出来。 “好日子,时辰到,去吧!” 王恶惊鸿一瞥,似乎看到裴萱的小身板,不禁有些疑惑,这小娘皮来此做甚? 陈成夫妇有些不舍,陈诗语安慰道:“阿耶阿娘放心,左右不是很远,想回来,很快的,夫君也不会拦着。” 王恶嘴角微抽。 女侠,额有这胆量拦么?就你那武艺,分分钟教额做人。 一个身负长剑的中年女子走入内宅,手里托着两柄剑:“诗语今日外嫁,为师也没有甚礼物好送,思来想去,也只有祖师留下这两柄越女剑合适。去吧,莫堕了师门的威名。” 完犊子,连师父都扯出来咧,看来真是夫纲难振哟。 拜别陈成夫妇与这位公孙娘子,陈诗语喜滋滋的上了四个昆仑奴抬着的轿子,陪嫁丫鬟跟在轿后,轿子晃悠悠地离开陈府。 虽然很多地方有哭嫁的习俗,但不哭的也不是没有。 “这位公孙娘子,人称长安第二剑客,仅次于裴家的裴宏,一手剑舞出神入化……”程处默看向王恶的眼神里满满的怜悯。 尉迟宝琳坏笑着撇撇嘴,揶揄之意十足。 兄弟,日后有你好受的。 司仪是王彪,这半吊子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礼节,看上去倒像是那么回事,就是嫌繁琐。 “拜天地……” “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过满眼喜气的王老实与族老,入洞房。 揭了盖头,王恶满意地坐下。 不是那种刮了一层腻子粉的浓妆,只是浅浅的淡妆,眉眼如画,妩媚之气与英姿飒爽毫不违和地结合在一起。 钱旺很贴心的在洞房内准备了酒菜,正好饿得发慌的王恶直接邀陈诗语大快朵颐,洞房里一阵狼藉。 “五魁手、六六六啊!”两个人干脆划起了拳。 反正,王恶输多赢少,幸亏钱旺准备的只是三勒浆,而不是闷倒驴,否则王恶的洞房之夜只能是醉倒。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王恶挤眉弄眼的念出应景的诗句。 “人生四大喜尽囊括其中。”陈诗语轻笑道。 “要不要把四喜改成四悲?”王恶卖弄道。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梦中,金榜题名时——重名。” 陈诗语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全没有平日的矜持。 居家过日子,还是这种真性情好,装久了,谁都受不了。 许久,吃饱喝足的两人在铜盆内洗完手,才意识到下一步要做甚。 陈诗语娇羞地低头,却愕然听到王恶贱贱的声音:“娘子,人家是第一次,你要怜惜哦。” 洞房外传来粗鲁的狂笑声,程处默、尉迟宝琳两个听墙根的家伙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好玩咧,如今的大唐,怕是没几个人能说出这种话。 嘻嘻哈哈的声音终于远去,王恶一脸的黑线。 完哦,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额这张脸啊,没法出去见人咯。 但是,次日,王恶依旧照常出门,洞房的玩笑话,嗯,额有说过甚吗?没有,一定是没有。 被新妇拜见并亲手奉茶的王老实笑得合不拢嘴。 娃他娘,娃儿长大咧,成家咧。 胡贞娘自觉的进宅子帮忙,王恶并不反对,也就顺理成章的赖下来,倒是让陈诗语诧异了好一阵。这年头,为儿子找媳妇的、为自已找小妾的比比皆是,为阿耶找一小娘的,倒真难得。 “阿耶苦了一辈子,虽然额一直坚信,阿娘就在这世上,可阿耶也不能总这么一直单着啊,总得有个人侍候他,陪他到老。”王恶认真地解释。 这观念有点先进,但大唐最大的好处在于兼容并蓄,额不赞同你的观点,但绝不会一棍子打死——前提是,你莫害人。 陈诗语的时间并不宽裕,小王庄建设集体农庄的事她要一点点的去了解、去融入,对王恶小生态圈的理念,陈诗语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接受这理念。 甚么发酵、微生物,看都看不见,拿甚去理解?这时代也没有显微镜! 让王恶满意的是,虽然陈诗语并不会侍候庄稼,但对于农活、养猪并不排斥,没有一点矫情的意思,庄上的婆姨们都竖着大拇指称赞。 田埂上,王恶与急匆匆的王平撞了个结结实实,王平像是见了鬼似的,爬起来往庄外冲。 后头,桂花咆哮着挥舞鞋子,一连声的怒骂:“牵了额的手,就是额的人!王平,你敢不叫人去额家提亲,额就坐你家不走咧!” 看着陈诗语满脸的不解,王恶轻笑着抓了一把狗尾巴草:“这就是两个欢喜冤家,彼此心里都有对方,却总是表达出错,也因此有许多小矛盾。” “额能不能撮合他们?”或许是因为新婚的缘故,陈诗语对于成人之美、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事竟然有了勃勃兴致。 “只要你愿意,等你家反击成功之后,你再来操作此事。”王恶宠溺地拂了一下陈诗语的头。 三朝回门,除了王恶夫妇与丫鬟,史可郎也在回门的队列。 按史可郎的说法,他隐约感觉有点不对,为了安心,他必须随行。 王恶不明白,这时候还会有什么风险,闹了这一次大事,王家怎么也得老实一段时间。 但是! 王恶其实是最惜命的,绝对不会反对史可郎的做法。 出了小王庄,穿过一个峡口,一枝响箭呼啸着落到王恶身前三尺。 “还挺讲绿林规矩的。”王恶一声轻笑。 响马,不,没有马,只有三个凶恶汉子从一旁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这肥羊咱们看了好几日,想不到又出来了。”一个缺了半拉耳朵的汉子抡着大得吓人的锤子晃动,如果这锤子是实心的,那重量不晓得有多吓人。 “你和瓦岗的齐国远是什么关系?”史可郎全无惧色,拔剑挡在前方。 “甚么齐国远,额不知道!”缺耳汉子眼里掠过一丝不自然。“耶耶翻山虎贺因!今日只是求财,识相的乖乖交出来,免得误了性命!耶耶这锤,擦着就伤,撞着就死!” 第三十一章 反击 史可郎笑容有几分诡异。 巨锤将齐国远,上瓦岗之前也是剪径的响马,就靠着一对大到夸张的巨锤吓人。要知道,即便是隋唐第一的李玄霸,那对锤子也不过他的一半大! 而知道齐国远底细的人,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是一对木锤,还是空心的!无非是刷上漆料唬人,遇上外行还真得乖乖交买路钱。 问题是,在瓦岗与洛阳王世充大战败北之时,齐国远神秘失踪,几乎对他了解一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这翻山虎贺因,极可能是齐国远的传人,那一对夸张的巨锤可以为证。 但是,要王恶相信他们是只为剪径,不如相信骡子能下小马驹。 “说吧,谁雇你们来的?”王恶直截了当地盘问。 真是剪径的,就不会在动手前唠叨一大堆,意图误导他们咧。 旁边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后退了一步,面色有点慌张:“大兄,他们都知道咧?” 缺了一个手指的直接一脚踹过去:“你个没脑子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是长孙家请额们的?” 贺因一拍额头,一脸的无奈:“这两个蠢货!” 史可郎出剑,剑光吞吐不定,完全避开巨锤,剑尖逼到手忙脚乱的贺因喉头。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贺因光棍地扔锤,听那巨锤落地的声音,果然是木的。 “齐国远还活着吗?”史可郎追问。 “死了两年咧,这混蛋,给额们当了十来年的便宜阿耶。”贺因嘴角扯动。 史可郎收剑。 “不杀咧?”贺氏三兄弟满眼的庆幸,又双叒叕捡回了一条命,真好。 “县子,当年史家家破人亡,曾受过齐国远人情,史可郎想还这人情,请县子准许。”史可郎执剑行礼。 王恶颔首,这点小事,无须挂怀。 “想不到老混蛋除了剪径,还会做好事?”贺因三人嘟囔着转身。 “你莫走!”一声大喝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好吧,用词错误,哪来的发?老和尚如怒目金刚出现在一侧。 王恶一个机灵,险些情不自禁的扭腰摆胯,掐个兰花指,用娇滴滴的音调唱出最强改版:“老娘要找小鲜肉。” 矜持,矜持,这种耍贱,一定不能在人前。 贺因三人见到老和尚,情不自禁的哆嗦:“道玄大师,你老人家行行好,放过额们吧,整日青菜豆腐,额们会疯的!” 道玄?报恩寺那个,一语促成纸钱大兴的和尚? “三位与额佛门有缘,注定是额佛的护法金刚。”道玄笑得很和善,语气里的玄机却是连贺因三个浑人都听懂了,不当护法金刚,要么蹲班房,要么……死! 贺因三人先前还仿佛硬汉,此时却浑身战栗,看样子在道玄手里吃过不少苦头。 “阿弥陀佛,想必是蓝田县子伉俪当面,老衲道玄,谢过县子。”道玄老和尚莫名其妙的向王恶施礼。 王恶微微一想,心下了然。 纸钱的大兴,必然让轮回之说根深蒂固,佛门的一些理论也借机深入人心,道玄必然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惜促成纸钱的兴旺。 诶,没想到额的计划,无意中促成了佛门的兴旺。 “老和尚,额知道,佛门最重因果之说,既然你与额有了因果,那额就有些话,不吐不快。” 和尚这个词,在当时绝对是敬称。 “佛门大兴,若是借机敛财,收取黎民百姓的土地投献,据朝廷税赋为己有,日复一日的滚动下去,佛门成为当世的庞然大物,朝廷收到手中的税赋枯竭,不足以供养各级官吏、军队,你猜猜,周武帝时的灭佛会不会重演?不要拿洛阳之战少林寺为陛下出力说事,再大的人情,在忍无可忍的时候,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王恶虽然不信教派,但既然道玄帮了一个忙,又何妨指点一下。 道玄怔了一下,合什施礼:“施主一语惊醒梦中人,若非如此,老衲将陷入佛门大兴的美梦不可自拔,却不知这是在为佛门招祸。不知施主可有何良策?” “良策没有,就一点浅见,放弃敛财,除了必要修缮的费用,其余的香火钱何妨拿出去做善事?这样还能扩大佛门的影响力。清理投献,没有多余的土地,任何帝王不会拿你们动刀。”王恶简单的说了一下。 道玄怔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天下寺院之多,僧侣之众,人心本贪,要放弃利益,何其难哉!老衲也只能极力劝说,并让报恩寺约束僧众。毕竟,老衲不是佛门天下总纲。” 道玄驱赶着贺因三兄弟走了,王恶却隐隐觉得有点问题。 确实,王恶与长孙无忌是有一点小小的过节,但以长孙无忌的为人,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往死里弄,绝不会派这几个活宝出来恶心人。 要么是贺因在扯谎,要么就是有人打着长孙无忌的名头出来恶心人,遗憾的是,王恶把自已的仇家掐指算完,愣是没找出是谁那么五行缺德,成心给王恶添堵。 陈宅,母女见面,自然是忍不住一阵絮叨,陈成却是满面的兴奋。 “纸造出来咧?”王恶扬眉。 陈成拿出一刀纸,纸色白度略微不足,有点泛黄,摸在手上有点滑、有点坚韧感。提笔落墨,墨迹并不扩散,字体清晰地显露在面前。 “有点小遗憾,白度还是不够,不及宣州的宣纸。”陈成话语谦逊,却是眉飞色舞,脸上写满了“来夸额呀”。“胜在便宜,宣纸十文一张,额这三味纸成本却是一文十张,额打算留够书屋的用纸,再以一文一张出售。” “早着哩,你这雕版就要不得,太费事了,文章少一些还来得及雕刻,文章多了怎么办?让匠人想法找些铅,浇铸单个的活字,这样,排版时只要把相应的字提出来就行,比雕刻快多了。”王恶把活字印刷提上了日程。 没有活字,就无法消化更多的稿子,想发起反攻无疑是缘木求鱼。 陈成最近在纸钱、厕纸上面吃够了甜头,对印坊的匠人自然舍得撒钱,匠人自然也格外卖力,加上活字实在不是甚高深的东西,一日时间竟然就完成了。 孔颖达等人的文章由尉迟宝琳送来,厚厚一大迭。 陈成大约定下了标准,大儒的文章,按一字百文润笔,其余的按十文到五十文不等,若文章出众,不吝加钱。 当下,《蓝田县子诗词集(一)》、各种大儒文章、注解,连同阉割版《隋唐演义》一起,印了海量的书刊,库房内、三味书屋内堆得满满当当的。 一种让长安县、万年县头痛欲裂的牛皮癣新鲜出炉了,王恶雇佣了街头百名乞儿,让他们洗漱干净,换上绣有“三味书屋”字样的服饰,沿街分发小广告,手里还提着小浆糊桶,一见没人注意,立马贴墙上一张小广告。 “东市三味书屋有孔颖达夫子对《大学》的注解……” “《蓝田县子诗词集(一)火热出售,咦,有一就有二,不知道县子甚时候出二集哩。” “《隋唐演义》,讲述不一样的隋炀帝,讲述大唐的风流人物,讲述会三板斧的程咬金……” “曾子后人的经注、颜子后人的注解……” “三味书屋所有文章皆经过授权。” “蓝田县子谈《三字经》,只有三味书屋的《三字经》经过他的授权。” 一条条消息让学子们趋之若鹜,更重要的是,下面有一条让学子们欣喜若狂的消息。 “三味书屋有书写纸张出售,一文一张。” 必然会有人质疑纸质不够好,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能书写的纸张就是好纸张,足足便宜了十倍的纸张,你还要挑剔,良心不会痛吗? 你不要?没关系,额要! 不过半日时间,三味书屋完成了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的转变,伙计们忙得脚跟痛了、嗓子哑了,脸上却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三味书屋不会倒下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这个饭碗可以继续端下去,可以养家糊口! 书,虽然是一本本的出售,但那原本厚厚的书山转眼已零星。 纸,堆积如山的纸,微微泛黄的纸,竟然被抢购一空。 陈成嘶哑着嗓子喊道:“稍安勿躁!库房里还有很多,人人都能买到!不论是书还是纸,都有足够的存量!现在已经赶去取了,请大家稍等!” 一个中年儒生抓起一张纸,努力在手里搓动一角,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一文钱一张,除了颜色略微让人诟病外,与上好的宣纸差距并不大,至少对于日常习练的儒生来说,足矣! 三味书屋大门外是陈成用这种三味纸书写的告示,诚征各种来稿,不论经义诗集或者志怪小说,只要征用了,就按照每字十文到五十文支付润笔,质量越高的,价钱越高。 “这《隋唐演义》你出了多少润笔?”中年儒生淡淡的问道。 陈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文没付,这是额家女婿写来帮衬额滴。” 蓝田县子居然是他家女婿?儒生们惊讶不已。 严格意义上来讲,蓝田县子不算儒生,一个只混迹过蒙学的人也配谈“儒生”二字么? 偏偏地,蓝田县子大才,脱口而出的诗词让他名声大噪,《三字经》堪为天下启蒙之师,所有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只上过蒙学的事实,将他归入儒生的行列。 第三十二章世家的恐慌 当你的成就足以让人瞩目时,学历之类的短板自然会被人忽略。 中年儒生明显对经义、注释一类的不在意,随手买了一本《隋唐演义》,走到书屋一角,倚着栏杆翻看起来。 故事从开皇年间讲起,少年晋王杨广统兵破陈,生擒陈叔宝,继而威望大涨,甚至威胁到太子杨勇的位置,偏偏独孤皇后宠爱杨广,而隋文帝惧内,致使兄弟间剑拔弩张。 杨广买通隋文帝的妃子,设计陷害杨勇,致使其失去太子之位。 杨广登基,高句丽屡屡犯边,欲征高句丽,粮草的运转就成了大问题。北方是没有这么多粮食的,需要从南方运输,而其中的消耗与时间则成了头疼的问题。 杨广的战略眼光并不差,派出麻叔谋督造运河,故此征集百万民夫开凿运河,一时间天下劳役使用过分,而那些从汉代便传承下来的世家不甘寂寞,上蹿下跳的搅事,弄得麻叔谋被传生食小儿心,声名狼藉。 而“十八子,得天下”的异梦,让杨广疑心大起,借机杀了大臣李浑,而唐国公李渊因为与杨广是姑表亲关系,得以脱险,自请去太原镇守。 笔锋一转,到山东济南府,一个贩私盐的浑人从牢里归家,因力大被尤俊达结识,得以善待阿娘,在梦中得仙人授了三十六路板斧,偏偏在练斧时被尤俊达打断,从此只记得三斧…… 中年儒生的唇角扬起笑意。 好你个程咬金,一惯的撒泼耍赖,极尽无赖之事,让你看看这书,臊也不臊? “为甚王氏书屋会门可罗雀?为甚三味书屋门庭若市?”王川的脸用乌云压城城欲摧来形容再贴切不过,眼看三味书屋的原料顶多撑三个月,甚至他还出手断了三味书屋书稿的来路,为甚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掌柜的默不作声地递上一张小广告。 王川眼睛瞪得老大。 谁谁的供稿王川不在意,但是,一文的纸价,还有活路吗? 王川的猜测,这是三味书屋在赔本赚吆喝,可这是在搅乱纸业的市场! 最根本的问题在于,纸张的价格如此便宜,世家还凭甚让那些寒门士子依附? “山东那几家都旗帜鲜明的署文支持三味书屋,那些士子因此得以放下矜持,仅半日时间,被三味书屋征用书稿的文章已经上百,当场点钱。” “蓝田县子公开声明,《三字经》只有三味书屋得到他的授权,虽然这对额们没有甚直接影响,毕竟唐律上也没有相关规定,但终究让额们有些被动。” 掌柜的话很逆耳,但王川不得不听。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王川在咆哮,一脚把案几踹翻,一口三十年陈酿的老血喷涌而出,瞬间将月白的衣袍染红。 午门外,三三两两的朝臣分别聚成小圈子,相互在闲话。 离朝会正式开始还有点时间,英国公李勣正在摆龙门阵。 李勣,原名徐世勣,字茂功,李是皇帝的赐姓,可见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李密败走后,瓦岗的十万旧部就掌控在他手中,他实际的地位要远超其他国公。 “话说程咬金只有那三板斧,掏耳朵、剔牙齿、挖鼻孔,三招一过,程咬金没了招数,只得大叫:‘来将且住!额没吃早饭,待额吃饱再战!’” 尉迟恭笑得恶形恶色:“茂功当真把程咬金这匹夫的无耻劲形容得淋漓尽致!” 听得正起劲的程咬金勃然大怒:“胡说八道,额是那样的人吗?再说,额是用马槊,不用斧子!” “要不额打一柄斧子送你?”尉迟恭乜着眼嘲笑。 乒乒乓乓,朝会上又多了两个乌眼青。 李世民处理完政务,眼睛朝下一扫,顿时知道这俩老货又干了一仗,头痛地抚额。 “说说,你俩又咋咧?一天天的不省心。” “陛下,额们笨嘴拙舌的,说不清楚,还是让李勣说好了。”尉迟恭怕了程咬金的胡搅蛮缠,直接把问题推给李勣。 至少,身为第三方的李勣,不会偏袒谁,哪怕程咬金是他在瓦岗时的兄弟。 李勣口舌便给,三言两语将事情复述了一遍,满大殿都是呵呵大笑声,一个个捂着肚子:“准,太准了,程咬金便是这德行!” “茂功怎地想到编排知节?”李世民好奇地询问。 李勣从衣摆处取出一本书,躬身递给殿前的力士:“这真不是臣在编排,完全是这蓝田县子著的《隋唐演义》太有意思咧。程咬金那损样,在书里活灵活现,对杨广的得失评价亦颇为中肯,不掩饰隋炀帝的过,亦不抹杀他的功,不是直接将一顶昏君的帽子戴上去完事咧。” 李世民翻开看了几页,不由拍案叫绝:“朕就奇怪,当年他为甚要做许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事!茂功,这书朕就不还你咧。” 后宫,杨妃处,忧郁的女人看着墙角那枝待放的桂花,眼角隐隐湿润。 当年的父皇最爱桂花,不知在九泉之下,是否也有桂花绽放? 一杯闷倒驴洒在地上,杨妃却一言不发。 不能说,犯忌讳,为了恪儿、愔儿,一定不能说,哪怕有泪也要咽肚子里。 “爱妃又在祭奠岳父?”李世民踱进来。 嗯,他应该叫杨广岳父、表叔,贵圈真乱。 杨妃淡淡地点头,神色仍旧不好。 不管是谁打扰了她这份心情,她都不会给好脸子,这是曾经的公主、如今的妃子骨子里的骄傲。 “朕看到这奇书,欲与爱妃共享。”李世民把《隋唐演义》放到杨妃膝上,为她翻开书页。 渐渐地,杨妃入神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仿佛再度出现在眼前,气势恢宏的挥手:“即便是万劫不复,也要将世家这些蛀虫消灭!” 杨妃的眼睛渐渐满是雾气,两行热泪沿着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滴到了书上。 皇帝,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天色,不知为甚已近黄昏。 “阿娘不哭。”一个脚步蹒跚的孩子走过来,拼命的用小手为杨妃擦去泪珠。 东市内,五姓七家的书屋主事齐聚一堂,每个人都面色不善地瞪着王川。 直娘贼!要不是你贪心去弄这三味书屋,人家需要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么?知道甚叫骑虎难下了吧?人家直接把桌子都掀咧! 王川苦笑着举起双手:“是,额承认都是因为额想把所有书屋掌握在世家手里,结果急功近利,惹出一个大乱子。更麻烦的是,三味书屋背后,是一个新鲜的县子,虽然爵位不高,却不是额们几家现在能动的——尤其是王文成那个白痴驱赶匪徒对付小王庄之后。” “那是你太原王家惹的事,自然是你王家负责。”范阳卢家主事卢布森锐利的眸子鹰一般的盯着王川。“额唯一不明白的是,太原王家为甚会派你这个毫无能力的纨绔子弟来长安?来搅屎么?” 王川此时只能唾面自干,苦笑连连的拱手赔礼。 赵郡李家的主事李业一摊手:“现在也别说气话,大家同气连枝,赶紧想法把事平喽。” 陇西李家的主事李安心连连苦笑:“怎么平?难道大家一起过去,直白的说额们要打压他,然后让他交出产业?笑话!”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刺激得王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虽然有点差异,但李安心说的,基本是王川的操作手法,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可言,一言蔽之,吃相难看。 荥阳郑家的主事郑乾抚须,神色颇为不悦:“此次是王家捅的篓子,我等几家的损失也得由王家出咧。” 王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叫甚事? 统一战线还没结好,自家盟友已经从身后捅了一刀。 不提在场人的不安或恼怒,清河崔家的主事崔鸿却是老神在在,任谁也看不出平日戏称笑面佛的老好人其实已经主意暗定。 一群憨批! 还想着对抗甚至是巧取豪夺,也不看看幕后是谁,那可是能在东宫门前削力士耳的疯子!你们不要命,额还没活够! 更何况,额不用急。 自家的纸价、书价比不过三味书屋,致使滞销?瓜娃子,不会换个思路么?额造的东西比不过,额可以不造,成为你下游的商家啊! 清河崔家有着其他几家无法比拟的巨大优势,那就是,卢国公程咬金的续弦可是清河崔家的女子!而卢国公府与蓝田县子交情甚笃,要区区一条生路,只要自家不作死提甚非分之请,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 无法继续拉拢寒门士子是一定的,但这么做,不仅仅是止损,更可能为崔家开拓出一条巨大的财源,凭此侪身于清河崔家外务总管……之一,过分吗? 想到出门前收到家主的来信,上面十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让人心暖,“君乃额家骏骑,当自决之”!这是何等的信任? 世家各自心怀鬼胎之时,李世民轻车简从,一副富家翁做派,顺着拥挤的人流来到三味书屋。 一时显摆,将《隋唐演义》给了杨妃,李世民心里直痒痒,朕也想知道书中如何将朕描写得英明神武,要是能将玄武门事变洗白白,那就更美哩! 玄武门事变,一直是李世民挥之不去的污点,民间纷纷的议论,终究让李世民有些黯然。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总不能逼着子民道路以目吧?那成甚咧?暴君? 买到《隋唐演义》,李世民好奇的拿起一张三味纸仔细摩搓了一下。 白度不够,韧性比起宣纸略差,但这都不是问题,在一文一张的低价面前,要甚自行车? “这位郎君请了,这三味纸使用起来如何?”李世民拦住一名儒生问道。 “瑕疵在所难免,但与这廉价相比,都不是问题。再说,日常习练,额要忒好的纸张做甚?”儒生乐呵呵地回答。 第三十三章 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入三味书屋。 陈成眼皮子都没抬:“诸位五姓七家的贤才,三味书屋只是供寒门士子买书买纸,至于诸位,小庙容不下各位大佛,请。” 王川怒极,指着陈成的鼻子喝骂:“姓陈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咧,敢和额们五姓七家作对,陈家是想烟消云散吗?” 其余几家默契地后退一步,算是撇清与王川这个纨绔子弟的关系。 别看额,额们只是过来观摩学习的! 陈成身后,一名落魄儒生眼睛一亮,立刻伏案疾书:“太原王家横行霸道,上门威胁廉价售卖纸张的三味书屋,扬言要让其烟消云散……” 洋洋洒洒,千字出炉,最让其满意的是自已的神来之笔——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李世民身边的力士准备出手教训人,却看来皇帝微微的摇首。 现在出手是解气哩,可是却坏了一大局!待此事发酵,朕要太原王家付出肉疼的代价! 没奈何,虽然他贵为皇帝,但五姓七家瓜藤绕葛藤的关系让人头疼,除非是和表叔杨广一般破釜沉舟,否则只能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慢慢消磨,而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你……你这般恶意压价,破坏了整个行业!额告诉你,不尽快提高售价,额家和你没完!太原王家的行事,想来你亦有所耳闻!”王川气急败坏的威胁。 落魄儒生将书稿递到陈成面前,陈成粗粗看了一遍,拍案大喜:“千古雄文!一字百文!” 儒生大喜。 这对于达官贵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晒,但对于寄人篱下的他来说,已经是一笔滔天巨款! 更重要的是,陈成已经吆喝起来:“士子马周,得雄文一篇,润笔每字百文!” 一瞬间,看热闹的士子沸腾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不相信自已才是最靓的那个仔?凭甚额就居于人下?只要额肯写,总有一日要出人头地! 一瞬间,万千士子的那颗骚动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李世民的脸已经沉得像黑炭,却注意到崔鸿悄然退出三味书屋。 “清河崔。”身边的力士张开嘴唇,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 李世民神色稍缓。 总算,世家还有人识得大体。 陈成倔头巴脑的抵触,终究让王川狼狈而归,回眼身侧,各家的主事已经避瘟神似的离开几步,而崔鸿早已不见身影。 王恶在三味书屋一侧见过了为三味书屋分发小广告的乞儿头目,一本正经的苏乞儿。 “郎君,三味书屋生意已经进入正轨,额们还能做多久?”苏乞儿忧虑的提出问题。 王恶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日?”苏乞儿眼里难忍的失望与不甘。 能够从乞丐这个烂泥潭里爬出来,谁愿意再滚回去? “一直。”王恶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就是一百乞儿?王·不差钱·狗大户·恶鼻孔朝天,在这时代,雇佣童工居然不犯法!有饭有菜有肉,还是最贱的猪肉,再加上几乎可以忽略的微薄薪酬,就可以让他们唯命是从。 至于说让他们交付生死,呵呵,王恶表示,你想多咧。 任何时代,死士的培养从来不是仨瓜俩枣可以搞定的,忠诚需要代价,像小王庄庄民拼死守护家园,绝对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苏乞儿眼里满是欢喜,若不是强行抑制,只怕已经欢呼雀跃。 “但是,要识字啊!”王恶一脸的唏嘘。“要是你们在外头得了紧要消息,偏偏一时无法脱身,怎么办?得写纸条让人带回来啊!至于说先生,额已经给你们找好咧。还有,在外头奔走营生,保命第一重要,额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出意外。” 一向在外头乞讨、哪怕被殴打得遍体鳞伤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的苏乞儿眼睛模糊了,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自从沦落到乞丐之后,苏乞儿他们一直是相濡以沫,整日在生死边缘徘徊,却从未听到如此暖心的话。 郎君是真把乞儿们当成人,而不是冷冰冰的工具! 王恶已经自我陶醉得不成样子。 嗯,像我这般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不能说绝无仅有,至少也是凤毛麟角,掌声在哪里?鲜花在哪里? 陈诗语苦笑摇头。 诶,在婚前,自已怎么就没擦亮双眼,看到他身上的逗批属性呢?果然这男人一旦得手了,就肆无忌惮的露出本来面目。 陈诗语显然本能地忘了,洞房之夜王恶耍的贱。 李世民回到皇宫,马周的檄文已经被赶印出来,到处分发,竟然连皇宫中都有几份。 李世民头风又犯了,半倚在塌上看这檄文,前面的内容记述事实,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唯有最后神来之笔的一句“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唬得李世民跳了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头风竟然不药而愈。 难怪开出顶级宗师的价格,就凭这一句,足以与孔颖达等人并肩,甚至尤有过之。 “陛下怎么哩。”随身大力士连忙追问。 “高力士,你看看此文。”李世民将檄文递给力士,眼里兀自在震惊。 檄文一出,太原王家,这下得乖乖上朝请罪了罢? 总要从王家手中收回几个官职才好,嗯,上次王家的御使蹦跶得很欢啊。 高力士看完檄文,欲言又止。 “大胆的说,朕恕你无罪。”李世民当然知道为甚,阿耶制定了后宫不得参政的规矩,没个几朝,宦官是没有可能议事的。 “雄文!”高力士轻言细语的说,“甚至,此文给了陛下一个机会,一个削弱王家的机会。” 话只能说到这里,再多就犯忌讳了,妄自揣测君意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当然,与这罪名相比,高力士更在乎的,是因此失去圣眷,作为皇帝的农奴,失去圣眷,比打入冷宫的嫔妃更凄惨。 识得进退,高力士这才一步步从掖庭的小宦官成长为皇帝的贴身力士! 李世民无可奈何地指了指高力士,知道他不肯再说。 罢了,便不勉为其难了。 “召高士廉、房玄龄、杜如晦入宫。” 陈府,王恶听到陈成选择硬刚,很奇怪地叹了口气。 依陈成的刚烈性子,直接扛死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出了马周这篇雄文,尤其是那关键句,小骆同学怕是要哭死。 至于说王家的报复,呵呵,王恶遇到的还少么? 唯一的问题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敌群狼,貌似岳丈这一杆子,怕是得罪了整个五姓七家团体。 不太好办呐! 程处默很自然的溜进陈府,连通报都不用,有了王恶这层关系,程处默与陈府自然就是通家之好,除了对上女眷要注意点外,简直肆无忌惮。 程处默身后跟了一个生人,衣着鲜艳的中年人。 “呐,额跟你说,这是清河崔家的主事崔鸿,因为阿娘的缘故,额带他来见你。”程处默眨眨眼睛,意思是,王恶啊,人带到额可就完事咧,该宰你也别手软,拿着好处请额喝花酒它不香吗? 程处默的意思王恶明白,可是这情面真不能不给,调集部曲,甘犯忌讳,驰援小王庄,还有甚人情不能给的呢? “崔鸿见过蓝田县子。开门见山的说,额全权代表清河崔家,一来是请求与三味书屋合作,成为三味书屋的下游商家,绝对遵循三味书屋的规矩,保证金一文不少;二来是请求与蓝田县子达成战略合作关系,为表诚意,五姓七家针对县子与三味书屋的行动,额会派人告知县子。”崔鸿诚意满满的说。 程处默诧异地挑了挑眉头。 五姓七家这些年巧取豪夺不在少数,在王恶面前转性子咧?这比老虎改吃素还令人难以置信。 王恶当然不能拒绝他的诚意,至少这堡垒啊,从内部攻破最容易。 王恶一副搞传销的嘴脸:“那个,崔主事啊,正常情况下,额只能给你八折供货。” 崔鸿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眼睛开始眨巴:“那个,县子啊,不正常的情况呢?” 王恶一副奸商的笑容:“如果能把除王家之外的人介绍过来,同样成为三味书屋的下游商家,他们拿货,八折;你拿货,七折。另外,如果你家族派人来摘桃子,呵呵,额们只认你。” 崔鸿心满意足的离去,陈成大发感慨:“女婿啊,想不到买卖可以这样做。” “堡垒从内部攻破而已,只要许之以利,又岂能不胜?”王恶一脸小得意,嘴上却是在谦虚。“对了,岳丈,印坊那头不扩建是不行了,另外那头加紧守护,莫让人偷了机密配方或是索性一把火泄愤。” 陈成对王恶的安排毫无异议,立时雇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一队游侠儿看守作坊。 说实在的,游侠儿与泼皮区别真不大,都是在外头吊儿郎当的混着,日子并不好过,而陈成这倔老翁名声好、出手阔绰,游侠儿自然也乐得效力。 “再说一次,当值不许喝酒,三勒浆、绿蚁酒都不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是出了差子,咱们都得一头撞死,没钱见人,凭地丢了额们白虎游侠的颜面。”白虎游侠的首领白虎负着横刀,目光灼灼地盯着每个人。 “不分昼夜,额们三班轮值,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建功了,额替大家去陈阿郎面前讨赏!”白虎这话一出,整个白虎游侠全部沸腾了,陈成舍得花钱,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了,谁还不指望着立功挣钱,回去给阿耶买上一壶薄酒、给阿娘缝上一身衣裳、给婆姨娃儿买上一条猪肉? 第三十四章 对等报复 想到美滋滋的未来,游侠儿的眼神都迫切起来。 白虎亲自驻在作坊的大门处,眼神凌厉的盯着每一个进出的匠人。 一个匠人走来,白虎提刀将他拦住了。 “耶耶要去做工!”邋遢的匠人满眼的不满。“误了耶耶挣钱,仔细你的狗头!” 白虎唇角微抽,两名游侠儿已经拔刀出鞘,站在邋遢匠人身后。 这就是默契,一个形成多年团队的默契,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色,队友立刻心领神会。 “烦请报出所在班次,匠头是谁,否则,莫怪耶耶横刀无情!”白虎似笑非笑的看着邋遢匠人。 极少有人知道,白虎是被窘迫的家境耽误了的读书材料,过目不忘是他的特长,印坊上下所有人,外加陈成一家的所有面孔,白虎都铭记于心。 所以,在他面前鱼目混珠,道行还差了点! “今日是中元节,首领,他们会不会趁乱出手。”一名游侠儿提出自已的疑虑,脚下,三个试图闯入印坊的歹人被捆得四马攒蹄,吊在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杠上,颇像农家过年杀猪的景象。 白虎舔着嘴唇,眼里闪耀着凶光:“额只怕他们不来,不然,兄弟们哪有脸找阿郎讨赏?明日,拿了所有歹人,额就能理直气壮地讨赏咧。阿郎要不给,额就坐他家不走咧。” 游侠儿哄笑起来。 谁都知晓首领最后一句话是在玩笑,以陈成的财大气粗、出手阔绰,还能吝惜这几文苦哈哈的赏钱? 夜,如期而至,皎洁的月光撒向大地,说不出的宁静。 远处喧闹的锣鼓声渐近,无数面目狰狞的小鬼出现在游侠儿面前,瞪眼吐舌,看上去颇为吓人。 与之对应的,是游侠儿连兴致都欠缺,只是手握刀柄,随时准备出鞘。 班门弄斧,不知道白虎游侠不偷不抢,为了生存甚活都接过,包括扮鬼么? 围墙外,一道迅疾的身影手持火把,一个助跑登上了墙头,脸上露出狞笑。 印坊内有太多的纸张与原料,都是极度易燃,故而印坊严令不许加班,怕的就是走水! 白虎血往脑子上冲,拔出横刀就要冲过去,却见月光下刀光一闪,火把与一条手臂掉落在地,歹人惨叫着滚落墙头。 “竟然是空空门的人!险些叫你得逞!”白虎怒极,直接打断了歹人剩余的三肢。 “不知是何方高人?白虎疏忽,险些让歹人得手,幸亏高人出手才挽回局面,这赏钱,白虎决不敢贪图。”一半真心,一半试探,白虎询问道。 “赏钱是你们的,耶耶跟着蓝田县子,不缺这些钱。”缥缈的声音忽左忽右,让人琢磨不透。 长安城八水环绕,水系极为发达,浐河畔,灯光胜星,一盏盏花灯放入河中,上面写着逝者的姓名,男男女女在缓慢的推着花灯入水。 岸边,一堆堆火光灰烬,可以判断出,岳丈陈成的买卖一定很红火。 灯火通明,锣鼓喧天,一队人马正向前涌来。 是社戏,简单明了的老秦腔,却是在上演中元日,地府恶鬼偷偷跑到人间作乱,黑白无常索拿恶鬼的故事,很简单,很符合今日的气氛。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贺因饰着黑无常,他的兄弟,一个饰白无常,一个饰恶鬼。 说好的佛门护法金刚呢? 看到王恶,贺因无语泪两行。 菘菜、豆腐,贺因觉得自已像猪圈里催肥的猪,不知甚时候会面临那一刀。 一遇道玄误终生,悔不当初啊! 当初怎么就手贱要去抢报恩寺的香火钱呢? 垂头丧气的贺因走到王恶身边,低声向王恶问好。 王恶左右打量了一眼,不见道玄和尚的身影,不由奇怪:“道玄和尚呢?他就不怕你们跑喽?” 贺因臊眉耷眼的一努嘴:“看到那年轻和尚没?唇红齿白、清秀迷人那个,道玄的关门弟子玄奘,比道玄还狠!” 谁?玄奘?额滴个神呀,居然见到活的了。 至于说玄奘有武艺,那不正常么?那年头一点防身技能没有就穷游,如《西游记》里一般哭哭啼啼上路,你确定不是送经验值下乡? “阿弥陀佛!贫僧玄奘,见过蓝田县子。”玄奘低头合什,那锃亮的脑袋让王恶很想问问,某诚勿扰是不是要开播咧。那啥,自已虽然脱离了单身狗队伍,可是小王庄的单身狗还多嘛! “县子对师傅的建议,玄奘在心里想了一遍,道理都对,可实施起来太难!谁还没点私心杂念?更何况,以额师傅尚且资历不足,更勿论贫僧了。”玄奘灰心地叹了口气。 “加油,你行的。”王恶鼓励后辈似的拍拍肩头。 “为甚要加油?”玄奘大惑不解。 “因为,奶里有三聚氰胺啊。” 玄奘越发糊涂了,县子这机锋实在是高深莫测啊!惭愧,贫僧竟不能参透此玄机。 “三聚氰胺是甚?”玄奘离开后,陈诗语好奇地问。 王恶的脸拉得有驴长:“那就不是甚好东西,有毒,小孩子吃了会肾结石。” 耳边传来喜鹊的鸣叫声。 “呵呵,真是好大阵仗,又是派人冒充匠人,又是装神弄鬼,还请了空空门的人前来放火。”王恶连声冷笑。 “印坊?没出事吧?”陈诗语淡淡的问。 “史可郎在,稳如泰山。除了名字不靠谱,他做事还是很靠谱的。”王恶一脸的淡定。 白虎怒了,白虎游侠躁动了。 枉陈成阿郎委以重任,结果在准备露个大脸的时候,出了个大漏子!要不是蓝田县子他老人家另外有安排,便教歹人得逞咧! 白虎游侠的脸面啊,被人摁在地上狠狠的摩擦! 不当值的游侠儿得到消息,嗷嗷叫着挥刀闯进了迎春坊一个破落的院子,把里面大大小小三十来号人抓起来,痛殴了一顿。 侠以武犯禁,这真不是乱说的,游侠儿热血上脑之时,连不良人都敢对抗,何况是对付鸡鸣狗盗的空空门?除了不能要性命、不断肢体,各种狠辣招数不要命的使出来,空空门内哭声一片。 “就是要弄死额们,好歹也得让额们知道为甚吧?不教而诛谓之虐!”遍体鳞伤的空空门掌门空空儿一脸的悲愤。 “还掉起了书袋子!”游侠儿怒笑道。“耶耶们前手接了保护三味书屋印坊的活,后手你空空门就去放火,额告诉你,这梁子,结大了!” 空空儿一连声的叫屈:“额真不知道其中有你们白虎游侠的事!杀人不过头点地,额犯的错,额认!额这就给你们一个交代!” …… 东市,王氏书屋。 坊丁敲着梆子走过,值夜的伙计打着呵欠下楼,巡视了一遍,见没甚异常,转身便上楼。 想想也是,区区书屋,除了书还是书,不当吃不当喝的,谁吃饱了撑的来偷书?除了防着点火烛,几乎没甚事,就是不晓得王川主事为甚要让这几日加强防守。 也不想想,有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招惹太原王家? 一声轻响让伙计骤然提高了警惕,提着灯笼转身回望。 房梁上“吱吱”的叫声,让伙计疑心尽去。 “该死的耗儿,明日该买药来闹一闹了。”打呵欠,上楼,睡觉,一气呵成。 不知何时,被窝有些燥热,伙计不耐烦地蹬开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立马被惊得大叫:“不好咧,走水咧!” 拼命的敲锣,又发疯似的打水浇过去,东市的坊丁也闻讯赶来,一通手忙脚乱的引水浇灭之后,伙计欲哭无泪地发现,那火也只烧了一成的书,可浇来的水,却毁了五成的书! 这是甚么事咧! 王川很快得到消息,气得手脚冰冷。 按伙计反馈的全部消息,再配合自已的动作,王川自然明白,这是空空门的人失手,反被恶毒的陈成逼着烧自家的书屋!这是红果果的报复,对等报复! 总体来说,王川的判断是对的,唯一估计的错误,却是这事与陈成无关,是自觉失了颜面的白虎游侠干的。 江湖的事,实在太卑微,王川哪里会去揣测? 七月十六,晴。 县尉狄知逊带着几十号不良人,亲赴印坊,把那些歹人全部提走。 才进县衙,狄知逊就被县令叫到了公廨,县令神色凝重地告诉狄知逊,此事不宜深究。 “为甚?天子脚下,竟然藏污纳垢?县君,恕狄知逊不敢苟同。”铁头娃狄知逊梗着脖子,凭着胸中一腔热血坚持着。 县令无奈地挥手让他退下。 管他有效无效,自已心意尽到。 其他的,随缘罢。 想到这里,县令不由翻出了一卷佛经,虔诚地看着。 三木之下,无有不招,矛头却是指向了王氏书屋的主事王川。 这一下,狄知逊终于明白县令的那番话是甚意思咧。 不过,五姓七家再强大,能大过唐律去么?狄知逊不信。 正准备下令抓捕王川,王氏书屋已经送过来一具尸体。 一具服毒自尽的尸体。 王川派去与这些歹人联系的中间人,死咧,身上还有一封字迹潦草、词不达意的认罪书,承认一切都是他所为。 狄知逊心里一寒。 自已才刚审出结果,对方就已经断了首尾,五姓七家果然神通广大,在县衙里都有他们的人。不,是自已身边有他们的人! 第三十五章坏怂 王川很郁闷。 但是,除了交出尸体,断了手尾,王川还不能将王氏书屋被放火的事抖出去,更不能报官,一来是不够丢脸的,二来,难免扯到自已先雇人放火,牵扯之下,会越闹越大。 陌刀营。 苏方将所有军士训练得惨如狗,一个个摸爬滚打、打熬力气、全天负甲,至少连续一个时辰的挥舞陌刀,九百九十八名陌刀手已经被练废了三个,只余九百九十五名。 又是一次负重负甲操练,陌刀手们苦苦支撑过去,待到结束,一个个仰面摔了下去,躺在地上挺尸,喘气如牛, 王虎躺在地上,取笑着自已麾下这一什的陌刀手:“怎么,这就软咧?遇到突厥贼子,就你这熊样挺得住?” 年轻人甚都可以不要,但颜面不能不要! “什长,听你口气,难不成还敢对付突厥人?”一名陌刀手调侃道。 “甚话哩!耶耶十五岁就弄死一个突厥贼子。”王虎得意洋洋的吹嘘。 嘘声一片,不仅仅来自麾下。 王虎起身,眉飞色舞地摆起了龙门阵:“渭水河畔的小王庄知道不?蓝田县子的食邑。嗯,县子就是额兄弟王恶,从小额们就是光腚一起长大滴,去年,突厥贼子马踏渭水,额兄弟俩夜间摸过渭水,那个叫……啊,尉迟恭,率兵袭扰了一阵退去,两个突厥贼子到河边放水,额兄弟挥柴刀抹了一个,额拖了一个潜下渭水,活活溺死了他。别看突厥贼子在马上猖獗,可在水里……嘿嘿,菜鸡!” 掌声呢?叫好声呢?这鸦雀无声的是个什么鬼? 一回头,苏方板着面孔站在身后。 王虎干笑:“校尉,见笑咧。” “才杀了几个人,就吹嘘成这样子,是你飘了,还是耶耶提不动刀了?”苏方森然俯视着王虎。“耶耶在战场上数度杀入敌阵,身边同袍死伤殆尽,身上伤口无数,耶耶吹嘘了吗?” “是额飘咧。”王虎乖乖认错,千万不要与上阵归来的老兵比伤口、比功勋,这是铁律。至于说吹嘘,校尉你一边吹嘘着,一边说自已没吹嘘,真的好吗? “你,再去挥舞半个时辰的陌刀!”苏方一手提起王虎,一手在他腹部打出一拳。 “校尉你又打人!”王虎委屈的走到校场上,挥动陌刀,却没有半点不适,看来苏方这一拳对他并没有太大影响。 苏方的神色却是有些奇怪。 这一拳,苏方只是用了五成力,换其他陌刀手,只这一下就得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王虎却像没事人似的。 哪怕是隔了甲衣,苏方也能感觉到,这混蛋身上的负重明显是两条!难怪仓曹参军说负重平白少了一条! “陌刀营是前所未有的军种,上至陛下,下至各位将军,对此都有着殷切的期盼,期盼你们能在战场上立下奇功,让敌军闻风丧胆!陌刀一出,人马俱碎!时至今日,你们勉强让额看到一点希望!” 王虎举手,示意要发言,经苏方许可之后一本正经地说:“校尉言之有理,不过,要人马俱碎,光这么练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啊!总得有人马让额们砍砍吧,哪怕只是一骑。” 这坏怂! 所有陌刀手默契地移开一步,王虎身边顿时空了一大片。 苏方的唇角抽搐,恨不能赏王虎一记大锅贴。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怂! “成啊,王虎,你这什列队,准备迎战!”苏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马,陌刀营的护卫队不缺,人,呵呵,正好苏方的亲兵从阿史那结社尔身边绑走一个突厥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倔强挣扎的突厥人被推到军前,眼里兀自凶光闪耀。 不过是奉了俟斤的命令来刺探军情,被抓的后果早就想清楚了,无非是丢了性命而已,突厥的勇士会怕么? 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绳索解开,前方居然有一匹马,一柄马刀,这是害怕了,要放走突厥的勇士么? “看见前方的那一队陌刀手吗?只要冲破他们的阵型,任你回去。”一名队正大喇喇的一指前方。 区区马前卒,队正出面已经是高看你丫了。 万一这突厥人朝其他方向跑了咋办?嗯,这一点你可以看看密集的人墙与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就可以脑补了。至于冲不破阵型,后果也就不用说了。 突厥人持刀上马,狠狠咬牙,眸子里全是同归于尽的凶狠,策马冲向陌刀阵。 “举刀!”王虎有点小紧张地叫道。要是不能漂亮的弄死这狼崽子,日后在陌刀营没法抬头做人哩。 马到! 马刀到! “杀!”王虎大吼一声,全队同时舞起马刀。 坦白说,整整一什人对付一个突厥人,真是浪费了,至少两边的六个人陌刀都是抡空的。 然而,这样已经足够了。 一击之下,当真是人马俱碎,全碎咧,分不清那碎片到底是人的还是马的,陌刀手兀自挥舞了几下才收住手。 那么凶残? 王虎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毫不在意溅到脸上的血肉,身边的陌刀手已经哇哇直吐,整个陌刀营,像王虎一样没心没肺的,真心没几个。 倒是这样,让人相信王虎当初吹嘘溺死突厥人的话是事实! 王虎一脸遗憾地看着那堆碎肉:“可惜咧,马肉没法吃咧。” 话音落,身边的呕吐声更甚。 王虎,你个贼厮鸟,今日的肉都给你吃,撑死你! …… “阿郎,城西万年县,有山民挖出石炭。”苏乞儿过来报告这消息。 “带路。”王恶扬眉。 这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在马桶三件套盛行之后,石炭燃烧引起的“炭毒”就可以忽略不计了,今冬石炭必然可以大肆推广。 万年县的一处山坳,破落贫穷的靠山坳,地面上的麦子半死不活地生长着,连灌浆的迹象都没有,瘪谷的可能性极高,庄民们半数靠着进山讨口饭吃。 靠山吃山,这靠山坳的名字果然贴切。 钱少少人如其名,钱真的很少,整个破家当加起来,连二百文都不到。 钱少少笃信,穷不过三代,因为,真穷,就延续不到第三代! 三十岁了,钱少少还不知道女人是个甚滋味,就是送他个女人他也养不起。 穷则思变,钱少少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这道理,却本能地履行了这原则,背着连庄民都看不上眼的石炭进城,想卖个好价钱。 然而,钱少少却绝望地发现,提及石炭,人人均是嗤之以鼻,连怀里的最后一块野菜饼子都吃完了,石炭依旧无人问津。 这是天要绝额吗? 一个少年引着一个衣着虽简单却大气的郎君来到他面前,郎君还不嫌石炭肮脏,蹲下来细细摩搓。 “质量还行,就是杂质有些多,得水洗。”王恶站起身,完全不介意那手已经黑漆漆的。“苏乞儿,干得漂亮,这一次记你们一大功,集体赏一贯钱,发现他的人单独赏一百文。” 苏乞儿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给赏钱固然开心,但更开心的是,自已这帮童子军找到了奋斗的目标,不是被施舍,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得上忙,大忙。 让苏乞儿离去,王恶俯下来看向钱少少:“你们那里石炭很多?额全要。” 大喜过望的钱少少起身,身子却晃了一下,险些跌倒,王恶急忙伸手扶住。 “咋咧?”王恶眉头微皱,这家伙不是生病了吧? 钱少少羞涩的一笑:“饿咧。” 好吧,饿也是一种病,王恶犹自记得自已饿得受不了的滋味,下了处方:刚出炉的锅盔两个。 一背篓的石炭倒在陈府院角,王恶交待匆匆赶来的王狼,找一家安装好马桶三件套的人家试试石炭燃烧时的效果,顺便把陈成家安装三件套的事提上日程。 “放心,额早就安排妥当咧,仲秋之前,绝对让陈府舒畅的用上三件套。”王狼骄傲地拍着胸膛,随即又一脸忧色。“就是王虎这个倔娃儿,让人担心哩,虽然每个月都有府兵来报平安,可这好几个月了,额人影都见不到,心慌啊。”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态,娃儿在面前时,嫌他淘;可是一段时间见不到,哪怕明知道他安然无恙,心里却还是挂念得紧。 “放心,王虎身粗力大,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到哪里都吃不了亏。至于说出来见面,没个三年两载是不行的,他们的情况特殊,连名称都不许说。”王恶的解说勉强让王狼放心。 随着钱少少踏入靠山坳,王恶都被这里的恶劣环境吓到。 之前的小王庄日子是不好过,可与这一比,简直是仙境了。 或许是因为煤层不深、表土浅薄的缘故,这里的庄稼长势都差得让人绝望,难怪钱少少能饿到不行。 钱少少挖的口子离自已孤零零的茅草屋并不远,只有一掌深的土壤,灰黑色的石炭便在土壤之下,透过口子便能看出,难怪这地方庄稼长势不好,实在是土壤太肤浅啊! “只这里有吗?”王恶随口问了一句。 钱少少嘟囔着解释,不止是此地,整个靠山坳几座山,全是如此。 储量不少啊!即便是脉络不深,那也得挖多少年啊! 可惜,这块肉太肥,自已啃不下来,若是侥幸吃下了,也得被群狼环视,何苦来哉? 只是,石炭不大规模开发使用,马桶三件套就发挥不出大作用,尤其是烟囱更成为鸡肋,不利于以后的推广啊! 第三十六章 助学 孔颖达最近心情很愉快,所以连日常娱乐项目——与皇帝抬杠——都不参加了,笑眯眯的一脸和善,仿佛庙里笑容可掬的佛陀,端坐在书房里笑眯眯地品茶。 “孔爱卿是有何喜事吗?”李世民也奇怪,这帮职业喷子怼他吧,他觉得难受;不怼他吧,他还得怀疑这帮喷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甚,就是额名教要大兴咧。一文一张的纸,征稿的润笔费用,呵呵,眼见天下多少寒门学子将不再受高价纸张之苦,多少起于微末的孩子有了拼搏的希望!臣为天下贺,为名教贺,为陛下贺,自然分外欣喜。”孔颖达除了喷人,哄人也有一手,几句话说得李世民眉开眼笑。 但是,李世民有些怀疑,毕竟当年当公子哥时,诸家的各种产业他也粗略的混迹过,一文钱一张纸,虽然纸质并不算好,但本钱应该不止一文的……吧?王恶这不是在赔本赚吆喝吧?把所有对手都挤跨了,然后想定多少价是多少价? 这种模式操作难度是极大,成本也要求极高,可不是不能考虑,不要低估了李世民的商业意识。 “这事如果是由蓝田县子运作,陛下的疑虑,老臣也会有。只是,这事县子只提了个头,事情全部是由他岳丈陈成操作,陈成是君子秉性,断不会赔本赚吆喝,更不能乐在其中。”孔颖达很走心地回答。 嗯,王恶要听到孔颖达把他倔头巴脑的岳丈称作君子,不晓得是个甚表情。 “先生先生,有好事,天大的好事!”尉迟宝琳旋风一般闯进孔颖达书房。 别看孔颖达平日对尉迟宝琳吹胡子瞪眼的,可实际上宠溺着呢,用他的话说,尉迟宝琳虽然有些胡闹,可那是赤子之心!所以,登门不通报、闯书房,算个甚事?也只有神经大条的尉迟宝琳才没反应过来。 看到李世民的身影,尉迟宝琳张大了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怎么,见到朕就说不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说呗。”李世民笑嘻嘻的,就像拿糖哄孩子的叔叔。 孔颖达一笑,知道这本性其实有些小气的皇帝要暗暗记上一笔了。 “尉迟宝琳,先生教过你,事无不可对人言,说罢。” “先生,王恶问你,想不想给寒门学子一个可以借阅书籍、可以抄书、可以避寒避风雨的所在,庇佑他们成长呢?如果想,需要不少钱财……”尉迟宝琳索性直接抖了出来。 “问题是,渭水之耻未消,大唐的国力全部围绕此运转,老夫虽略有家资,恐怕也不足啊!”孔颖达直接指出问题所在。 大多数朝代都有这么一个现象,开国一二代的官员都比较务实,孔颖达也不例外,大致想想就能估出要多少财力。 “王恶说了,要实现这想法,就得赚钱,然后才能把理想实现,要让后人耻于言利,前人就得牺牲名声。他说,这事得你们山东几家一齐,每家出一两百贯钱凑成一个助学基金,派管事出来操作,挣钱之后,用基金的红利建这阅书馆,到时候,无论富贵贫贱,只要不弄脏书籍,皆可进去阅读。”尉迟宝琳难得地一口气说出如此拗口的话题。 哎呀额滴阿娘耶,额今日长本事咧。 “这想法好,可惜国库不足啊!”李世民惋惜道。 内帑也难啊!为了复仇大计,观音婢带头节衣缩食,宫中连华丽的服饰都没几件,膳食更是吃紧,连帝后都是四菜一汤,险些连猪肉都要上御宴了。 对了,程处默那家伙吹嘘,王恶弄的猪肉不膻不腥,味道极好?要不要尝尝呢?可惜,身为帝王的尊严让他只能想想。 要是有钱,这等挣名声的好事,带上朕啊! 李世民在心头无声的呐喊,孔颖达却是皱起了眉头:“区区名声,若换得庇佑寒门学子,孔某自然在所不惜,但问题是,你红口白牙说了半日,挣钱的路子呢?” “马桶三件套先生府上是安了,可是,除了马桶,其余两件还没有试用过吧?这两件,冬日取暖用得到,却需要烧大量的炭,如今有更便宜的石炭,且火炕、烟囱事先已经处理过炭毒的问题,先生你用不用?”尉迟宝琳今日超常发挥,竟然在孔颖达面前滔滔不绝,要知道,平日在先生面前,他除了调皮捣蛋,就是个闷葫芦,几时这般意气风发过? “废话,当然用!”孔颖达毫不做作地回答。 “万年县属地,王恶已经发现了巨量储存的石炭,地表土只有一掌深,开采容易,王恶愿意无偿为大唐儒门助学基金提供技术支持。”尉迟宝琳把所有问题说完,暗自为自已优异的表现喝了个彩。 这脸露的,阿耶知道了肯定得夸赞。 李世民叹了口气,罢了,看在王恶这厮还知道替朕把“大唐”二字冠上的份上,不和他计较了。 其实,李世民的心里在滴血,这可恶的王恶,怎么就不想想朕呢?朕也是穷得叮当响啊!还有一大家人要养啊! 要不要送一个公主出去,换王恶一个发财的路子?李世民已经无节操地打这主意。 印坊门前,白虎看着王恶交给他的一个册子,激动得浑身直哆嗦。 白虎游侠终究是野路子,防守不到位,丢了个大人,县子不仅不责怪,还书写了一本手册过来,指点白虎游侠如何做好安保工作,这是何等的宽宏大量! 打开册子,白虎磕磕巴巴地念了一遍,遇到不认识的字王恶指点了一下。 内容真不多,对于白虎游侠来说却是个质的飞跃。 统一制服,嗯,这一点必须做到,可是白虎没钱,自然是三味书屋买单。想不想,以后出去打架,往那儿一站,不用说话,光是那统一的服饰,还有上面整齐划一的“白虎游侠”字样,会给对手多大的冲击? 每日辰时三刻在印坊门口,交接班时要喊出口号,“白虎游侠,为保护你的生命财产而战”,咳咳,怪不好意思的,有点羞耻感,不过这口号喊出去,听到的人对白虎游侠多少会有改观吧? 三班倒,一班轮值,一班睡觉,最后那一班每日负重跑步、跳跃、练刀练棍,虽说每日如此肯定受不了,隔一日训一次总行了吧? 看到那详尽的规划,白虎觉得,自已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了。 早有这见识,白虎游侠早就壮大了。 “严格按上头说的做,兄弟之间,不要怕得罪人,耐心把道理讲清楚了。相信额,把三味书屋印坊的差事做好了,你们自已操练好了,精气神上去了,自然而然的,白虎游侠会名声大噪,差事会让你接不过来。”王恶轻飘飘的灌下心灵鸡汤,留下还在激动的白虎,径自走了。 “额行,额一定行,额绝对行……”白虎被鸡汤灌得找不着北了。 “夫君这一通大饼,妾身几乎都信了。”马车上,反应过来的陈诗语笑了,娇艳如花。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额是信了。”王恶骑在马上,面皮厚度惊人的说出这句后世名言。 嗯,不是不想上马车与陈诗语手眼温柔,只是在这尚武的大唐,男人,若不是身子弱到一定程度,或者老到可以不在乎一切的年纪,坐车终究是可耻的。 想如后世某朝,男人以帽上插花为美,额呸!三姑六婆唾弃的目光分分钟教你做人。 陈府内,崔鸿带着客人坐在客厅内品茶,眉宇间尽显意气风发,呵呵,与蓝田县子谈判的成果书信快马回报家主,家主的回信只有简单粗暴的两个字——“大气”!随之而来是清河崔家的族议结果,升崔鸿为清河崔家长安外务总管,虽然冠名上有“长安”二字略有遗憾,但已是不小的进步,这一步抵过旁人十载苦功! 旁观的郑乾有点激动,有点小忐忑,崔鸿“不经意”间提及就好事,让他心潮澎湃!竟然……崔鸿竟然凭着这一点点识时务晋升了!还有没有王法?为甚额之前就想不到这一点。 下意识的,郑乾忽略了他即便想到也没有门路与王恶勾兑上的事实。 送上了一块让郑乾自已都肉疼的上品玉佩,崔鸿有些不情不愿的、勉为其难的应承下此事,带着郑乾悄然进了陈府,在客厅品茶等候王恶,一旁陪客的陈成直接被忽略了。 陈成倒是无所谓,还不是得与额女婿谈判?还不是利益得归三味书屋?反正肉都是烂锅里。 王恶归来,坐下,抛给崔鸿一个“你懂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白开水。陈府上下都知道,姑爷极厌恶茶汤。 “崔主事,今日是有何事?”王恶有意保持一点距离。 崔鸿却是喜得压抑不住,拱手笑道:“好教县子知道,亏得县子心慈,愿意成全崔鸿,现在崔鸿已经是清河崔家长安外务总管。” “你清河崔家倒是果断啊!”王恶有些意外。 崔鸿的升职,一半是为了表其功,一半是为了向王恶示好。 “为酬谢县子,亦有感于友人荥阳郑家的主事郑乾之诚意,崔鸿不敢藏私,特将郑乾带来与县子商议,盼县子能给郑家一丝机会。”崔鸿的介绍诚意满满,连收了好处都隐晦的点出,示意自已没有半点隐瞒。 当然是“诚意”,一块上品玉佩的诚意啊! 得到崔鸿精心指点的郑乾立刻坦诚地说出经过其研究的条款,还有家主背书的书信。 第三十七章本王要挣钱 卫王府。 虽然卫王极其年幼,但既然封了王,就得搬出皇宫,这一点,或许李世民会犹豫、会心疼娃儿,但主掌后宫的皇后长孙无垢不会! 李泰坐在软榻上,一双肥肥的小腿用力地来回蹬着,一脸的恼怒。 不晓得是哪个子曰过的,唯美酒与美食不可辜负,美酒,李泰这个年纪不懂其中之妙,但,本王的美食呢?!说甚不能吃得太多,怕肥胖过度?呸,不就是怕用度超了么? 母后节衣缩食,为父皇征战突厥做准备,这点李泰心知肚明。可是,也不能饿着本王啊! 要吃、吃、吃,就得有钱! 钱这东西,从来不放在李泰眼里的东西,第一次向李泰彰显了其重要性。 但是,花钱额顺手,挣钱,本王不会啊! 种田、做工,莫说笑;做买卖,不谈本钱问题,就李泰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货色,不是仗势欺人的话,怕是会赔得连兜裆布都不剩下。 至于说打猎之类的,呵呵,李泰自已骑马都费劲,还准备驱赶猎物? 除了看书、写文章,本王甚也不会啊! 李泰沮丧地发现了这事实。 这其实是人类的通病,没遇事前都觉得自已无所不能,遇上事才知道,自已是甚都不能。 文章、文章…… 李泰脑中隐隐有线索掠过,却愣是没抓住,气得双腿狂蹬。 一本靠着软榻的书本“叭”的一声落地,滚出一张小广告。 这下作的三味书屋啊,怎么就能在书里夹小广告呢? 飘了几下的小广告被暴躁的李泰抓在手中,正要下手撕碎,目光却凝在上面的一则广告。 “三味书屋诚证各类原创书稿文章,一经录用,按每字十至五十文支付润笔……” 没错,本王刚才想到的就是这个! 别的不敢说,论文章,本王可是连孔颖达之类的大儒都称赞有加,多的不说,五十文的润笔,应该没有问题的! 论文章,额就是全长安最靓的崽! 点灯,磨墨,小胖子一时间奋发扬笔,要为自已……的美食,战出一个未来! 洋洋洒洒数千字,几篇自认为过得去的文章投到三味书屋,直接被刷了大半,唯一过得去的一篇,只有十文的润笔! 钱少为甚?被刷下来为甚? 一身富家子弟打扮的李泰不服气地理论,或者说是讨教。 陈成并不生气,这种怒火,稿子被落选的读书人或多或少都会有。 “郎君且看,这几篇没被选中的理由是辞藻堆砌、无病呻吟,虽然通篇在谈论民生,可却完全与实际的民生风牛马不相及,比如这没有句说没有羊肉吃的苦楚,直接反映出郎君出身优渥,却不知道,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能吃上一口猪肉就是很幸福的事,甚至能放开肚子吃粗粮饼子就觉得满足。有时间,建议郎君去看看贫家是如何过日子的,问问他们真想些什么,才不会出现‘何不食肉糜’的错误。” “劝学这篇,录用的原因是立意良好,但缺陷在于,郎君对于寒门学子的心态,过于想当然了,综合之下,价格自然不高,若是郎君此文立刻能打动学子之心,陈成自然以高价奉之。” 陈成诚恳的语气,听在李泰耳中却犹如惊雷,李泰不由得失落的喃喃道:“既然缺陷那么大,为甚先生们都对额甚是嘉许?” “郎君恕额直言,郎君的家境富贵,不必为考功名而焦虑,先生们也乐得以高高在上那一套的方式教授,至于不能下体民情的事,对他们而言也不在乎,但外面看文章的学子们在乎,因为那些远离他们生活的辞藻,再华丽也打动不了他们的心。” 李泰红着小脸,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离开的。 原来,身边的赞许,除了马屁,就是因为自已接受的,是高高在上的教育!完全脱离实际的教育! 这样的文章,连三味书屋都看不上! 回到卫王府,李泰将自已关在书房,仔细想了两天,再出门时两眼红肿得吓人,头发凌乱得像野草。 简单的洗漱一下,用膳,换上一身平民服饰,李泰带着一名侍卫,朝长安最贫穷的街坊走去。 大安宫,太上皇的寝宫。 李渊双目如赤,拼命的摔打着花瓶、桌椅、案几。 从太原起兵到称孤道寡,李渊一吐多年郁气,意气风发,再不是昔年被人戏称“李老媪”的受气包,谁知道一朝祸起阋墙,大郎、三郎竟被二郎除了,禁宫完全由二郎把持,为了大唐不再动荡,李渊只能憋屈地退位。 可是,困守大安宫,形同囚禁,如何能让身为君王的李渊不恼? 酒,喝得再多也会厌; 美色,享用得再多也是红粉骷髅! 朕,要的是自由!要的是能知道外界的事!而不是与世隔绝! 李渊的暴怒终于得到了回应,一个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被人许以重利,带入了大安宫。 “话说当年,隋文帝登基……”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无视暴躁的李渊,口若悬河的开始摆龙门阵。 说到杨广怪梦,唐国公李渊以镇守太原避灾之时,宫内的羽林卫脸都白了。 说书先生,你胆儿真肥,对着太上皇直接点他的名,还毫不避讳…… 暴怒的李渊突然静下来,毫无形象地坐在案几上,微微的叹息:“是啊,真难啊!想想李浑,当时可比额厉害多咧。” 说到杨广修建运河,贯穿南北的战略意图,李渊也沉默了。 虽然大唐一直默认杨广是昏君,可杨广修运河的大气魄,即便是李渊也不得不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结束了今日的评说。 李渊沉默了一下,猛然起身喝彩:“好!先生说书,荡气回肠、不偏不倚,当重赏!来人,赏一百贯!” 说书先生淡然一揖:“谢贵人赏识,只是,额说的这书,并不是额自编的,而是坊间流传已广、蓝田县子所著的《隋唐演义》,当不得贵人如此重赏,贵人心意额领咧,却只能取一贯钱,多了,坏规矩。” 李渊突然长身一揖:“额有一个请求,请先生再来时,为额带一本《隋唐演义》可好?” 说书先生颔首:“如此,额再取一百文。” 竟然如此便宜?李渊愕然。 王恶正在四下找宅院。 没奈何,王恶发现自已在长安的事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虽然在陈府也能处理,但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诶,看来,这悠闲的日子是要到头了。 宅院深深,古树成荫,这是大唐时代的贵人府邸标准。 树矮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这句某时代的玩笑话,其实也适用于现在。 但是,大了逾制,小了,有点跌面儿。 还是尉迟恭出面,接手了一个还乡荣归的五品官员的府邸,虽然不大,只是个三进的宅子,内里却是布置得干净精致,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更妙的是,马桶三件套都已安装完毕,正好省了一番手脚。 宅子离东市不算太远,离陈府不远,离卢国公府、鄂国公府更近! 尉迟恭的心思,王恶全然明白。 钱财不钱财的,实际上以尉迟恭的身份,并不需要在意,他之所以看重王恶的,是王恶能够以做事为饵,引导着尉迟宝琳慢慢成长,渐渐脱去胡闹的性子。 一番热闹之后,王恶带着陈诗语直接搬了进去,又弄了块牌匾悬于门梁上,宣告齐活。 这一日,小王庄工程队齐聚,一来是许久未聚了,二来是为了庆祝王恶新添别府。 “县子好、夫人好!”整齐的呼声让王狼露出满意的笑容,还好,出来这么长时间,心还没有野。 “自已人,不用客气,放开吃喝。”王恶坐下,第一个端起酒杯。 闷倒驴,工程队偶尔遇到大方的雇主,也能品尝到一些,要自已出钱买喝却是绝对舍不得,能在王恶府上喝到,能不美吗? 虽然不需要太讲规矩,大家也都欢声笑语的,可音量却是压了不少。 王恶无妨,虽然是爵爷了,但大家看着他从小长大,深知他的秉性,可以在他面前小小的放肆都没问题,但他身边有县子夫人啊!小王庄的老少可不能在夫人面前丢人! “王恶啊,叔得跟你说道说道。”敢这么叫王恶的,在这里唯有王狼了。“长安大啊!这安装三件套的人手越来越不足,按眼下这人手,活都排到明年年末了。额的意思啊,咱们这几十号人全部分开,每人一个工程队,掌握好核心方面的问题,招收一些沾亲带故的做骨干,再吸收一些老实的本地人当外围。” “活计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眼见仲秋,离冬日也不远哩。王恶啊,记得前年咱们冻得瑟瑟发抖的惨样不?额决定咧,额单独成立的工程队,单独为平民建炕、建烟囱,这样要快得多,费用也低廉许多,能让长安的百姓过个暖冬。”王狼悠然叹了口气。 有钱了,日子过得去了,心开始软了,学会悲天悯人了,这不好。可惜王狼明知道这样会很辛苦,还是控制不住自已的想法。 “很好的想法。”陈诗语罕见的插话。 王恶展颜一笑:“听婆姨的话有酒喝。” 汉子们哄堂大笑。 这一句俗话,玩笑似的表明了王恶支持的态度。 第三十八章贞观元年的第一场冬雪 十一月初八,贞观元年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一尺厚的积雪,到处都冷得活动不开手脚。 朝堂之上,幸亏工程队曾经铺过地火龙,殿内总算有些暖意。 李世民的脸色却如这天气一般阴寒。 这大雪天,长安城内,不知又该有几家哭声。 气氛一直如此压抑,直到雍州府呈上文书,当堂由高力士念诵才得以改变。 “大雪压塌民居三十五间,伤十人,死亡一人,少尹已安排人员救治、安葬。百姓无取暖之忧,究其原因,一是小王庄工程队为平民建造火炕烟囱,二是市面上出现的‘大唐儒门助学基金’以廉价的二文一斤出售石炭,二者配合,相得益彰。” 前面的是实实在在的好消息,些微的伤亡,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能吹毛求疵。 至于后头这两个,咋感觉,有些虚呢? 除了李世民,没人注意到,孔颖达老夫子抚着胡须,鼻孔仰起,一幅“来夸额呀”的神情。吼吼,又挣了钱,又成了一桩美事,还不许额骄傲一下的吗? 李世民唇角微微抽了一下:“雍州府这次处置得当,应表彰。那个工程队首领,彰许、免税赋。大唐儒门助学基金,朕将亲自为其书写碑文,立于东市外。” 谢天谢地,总算这一次损失极小,王恶与孔颖达辅助到位,不然又指不定多少人拿玄武门说事,然后暗戳戳的谣传朕获罪于天了。 “陛下,臣有疑问。”魏征这个职业喷子站了出来。“取暖之事,事关重大,臣以为不能听信雍州府一面之词,当另遣人员调查。” 李世民低头,沉思了一下:“既然这样,命卫王李泰去民间走访,太子去慰问受伤的百姓。左武卫,加强长安城中巡逻,但凡敢借机生事者,杀!” 给卫王派差事,让群臣愕然了,陛下这是甚意思?是准备推出卫王来和太子打擂吗? 但是,后面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人及时住口,就连太子都只是抿着嘴唇不说话,你一臣子,想左帝王意? 李泰接到旨意,胖乎乎的小脸露出一丝坚毅,紧一紧身上的皮裘,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入雪中,身后是一车小袋装的麦子,车轮在地上压出深深的印子。 “阿翁,开门,额是官府的人,为你们送来一点物资。”李泰的声音很诚恳。 “丁老翁,开门!”随行的坊正脾气可没这么好,大冷天的,若不是上头的意思,谁希得来你个破家?在家里盘上暖暖的火炕不爽吗? 正经是坊正的话让丁老翁放下心来,打开门,李泰吃力地奉上一袋麦子。 正是这一袋麦子换得了丁老翁灿烂的笑容,大门洞开,卷入一团子风雪,丁老翁单手拎过麦子,颇有几分诚意的邀请李泰入内。 呵,现实的人啊! 室内只是微暖,已经见识过民间疾苦的李泰并不在意,只是在随口询问:“老翁家里还有甚人?今儿寒冬,能不能顺利熬过去?最大的难处是甚?” 丁老翁叹了口气,一脸满是谄媚的笑容瞬间转换为愁容:“一个娃儿在当不良人,婆姨早没了。就额家,还是这一片的中等人家,额家要熬不过去,怕是没几家挺得过去。要说难处啊,就怕这冰雪天太多,额们没法出去挣点零用哩。” 中等人家…… 李泰扫了眼地上的草墩,旧的,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整个屋里,也就是火炕与烟囱是新的,炕席还是旧的。 小王庄没人在意这些风雪。 秋收之后,族老早就安排了人手,把那些危房推了重建,如今的小王庄,就是再大上一倍的雪也不在乎。 顶着风雪,大人孩子都欢笑着出门,彪悍的婆姨们几个人摁翻一头四百斤重的猪,绳索这么一捆,竹杠这么一抬,顺利地来到屠宰台前,胡贞娘的屠刀一捅,鲜红的猪血喷涌而出,肥猪奋起最后的余力挣扎,却被婆姨们摁得无法动弹。 “杀猪咯!”娃儿们欢笑着拍手,时不时一团雪球往小伙伴身上扔去。 杀大猪,吃大肉,这是多么欢乐的事啊! 族老乐呵呵地看着婆姨们动刀,嘴里鼓着劲:“卖力点啊,今儿可是你们爷们儿归来的好日子!要让他们到家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王恶可是说了,今日都放开吃,算他的!” “呸!他们不回来才好!”有婆姨嘴硬地逞强。 “哈,你们听听,槐花口是心非,也不晓得昨夜谁想男人了,半夜偷偷的哭。”边上的婆姨取笑道。 笑闹声一片。 刮毛、切块、切片,各种煮、蒸、炸、烤的手段轮番上阵,几头肥猪化为食材在各种器皿中烹饪,浓郁的香味渐渐沁人心脾。 “哇,好香,好想尝一口。”几个调皮的娃儿、妹娃子悄悄绕到灶边,大有寻机会偷吃一口的架势。 “憨娃儿,现在烫得要命!等会儿,你阿耶回来咧,额们一起吃不好吗?那么多肉,吃不完的。”槐花轻轻打开娃儿跃跃欲试的手。 王彪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轻轻地击掌:“额们在学堂里学过咧,独食不肥,有谁记得是甚意思吗?” “先生,是说,额们自已一个人吃不好,要大家一起吃才好吗?”一个妹娃子怯生生地回答。 王彪瞪大了眼睛:“大妹儿真聪明!告诉先生,过完年去学堂读书好不好?” “阿耶说妹娃子读书浪费工夫。”大妹儿尴尬地盯着脚尖。 “岂有此理!”王彪拍案而起,一身的儒雅与匪气奇异地结合在一起。“王拴子你给额滚过来!大妹儿如此天资聪颖,过完年你敢不送来学堂,额全家找你要个说法!不要你出钱粮,你还敢耽误了大妹儿,不怕她恨你一辈子?” 王栓子只能苦笑应承,虽然在他肤浅的见识里,读书确实没甚用,妹娃子读书更是没甚用,可是,王彪一家真惹不起啊!一家三口,个个是光棍,个个是二愣子! “还有你们,不要以为妹娃子就不能读书咧!要送来!过完年,额会一家家去拜访!”拜访二字说得特别重,真有不少人被唬住了,连声应下。 一旁的王恶有些无语,本以为王彪就是老老实实开个蒙学而已,谁晓得居然要开平民女子上学的先河! 是的,只是平民,贵族中的女子早就开了不知多少年的教育,要不然,什么蔡文姬、班婕妤是怎么来的? 不说贵族,哪怕只是家世好一些的陈诗语,也是文武双全的。 王彪发了一阵子威,转头看着笑眯眯的族老与王恶,不由尬笑:“族老好,王恶兄长,额是不是过了?” 王恶翻了个白眼,合着你现在才想起钱粮是额出滴啊! “虽然有点擅作主张,但是,念在这是好事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咧。” “县子大气!县子大义!”王彪这混蛋开始带节奏了。 庄子外,隐隐出现了一条漫长的黑线,渐而骡马的铃铛声入耳。 “回来咧!”有人狂吼、有人喜悦、有人哭泣,那些久未见阿耶的娃儿、妹娃子更是怯生生的跑到路边,看着那一个个似曾相识的面容,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家的阿耶。 “小香儿,看看阿耶给你买啥咧?”一名汉子毫不犹豫地从褡裢里掏出一件花衣裳。 “花衣裳,额滴花衣裳!阿耶!”一个妹娃子终于放开了所有的心理防线,纵身飞扑过去,面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一家家的人欢聚,一辆辆骡车拉着满满的箱子,打开全是亮闪闪的铜钱,一贯又一贯。 骡车停在一边,大家欢天喜地的饮酒、吃肉,惬意无比。 “族老,王恶,之前额们商量的分成法子,取消了罢。钱太多咧,烫手啊!再这么下去几年,小王庄贫富严重失衡,会出事滴!”王狼叹了口气。“装箱的时候,额们自已也被吓到咧,真有这么多钱,额们有这能力守住吗?” “庄上贫富悬殊了,额们还能一心吗?”王狼有些烦恼地闷了一口闷倒驴。“经过额们合议,还是全部上交族产,额们的报酬,除开在外面的花销,按庄民的收入加五成给罢。” 王恶表示理解不能,这时代的人想法真奇怪咧,有钱还能不要。 王彪表示理解:“书上说咧,不患寡而患不均,阿耶说得有道理。” 族老点头,强硬地表示:“额做主咧,就这么办!” 王恶以为,那些工程队汉子的婆姨会有意见,结果愣没人表示反对。 族老亲自宣布王狼为下一任族老,随时可以接班,同样没有异议。 其实算算,小王庄留守的庄民也挣了不少钱,不说生态微循环导致的增产,修路、修缮房屋,哪一样,没有从县子府领到真金白银? 所以,这一场酒啊,注定是其乐融融的。 当然,王老实是痛并快乐着。 因为有王恶的默认,胡贞娘越发大胆,终于在某日王老实喝醉后,胡贞娘霸王硬上弓,王老实酒后失那啥,被寝取咧…… 知道真相的王老实眼泪掉下来,失声痛哭一阵之后,索性放飞了自我,与那胡贞娘开始没羞没臊的生活…… 第三十九章 李泰的财路 “蓝田县民曹主事到,蓝田县子接驾!”耀武扬威的声音在庄口响起。 王彪一拍桌子,怒气冲天的站起来:“小小民曹主事,也敢要县子接驾,好大的胆子!额倒要去看看,是谁这么肆无忌惮!” 说来也奇怪,王彪原先的胆儿不算大,脾气也还行,可自从教书后,胆儿见肥,脾气见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 怒气冲天的王彪冲到庄口,没一会儿就奇怪地回来了:“太凶猛咧,挡不住,还得王恶兄长你去咧。” 这下连王狼都好奇了,陪着王恶来到庄口,不禁哑然失笑。 别的主事真当不成王恶“接驾”,可如果这主事是常升,王恶还真没法,毕竟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还有师徒之谊。 常升大笑着踏入庄中,鼻翼耸动:“香!王恶啊,教你一段时间的书,吃你一顿不过分吧?” 身后的民曹小吏连连苦笑,面对这位连连拱翻了两任县令的凶人,庄子下方还有匪徒尸体筑成的京观,也唯有主事你敢那么随意了吧?连县令提起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场上已经重新添了一桌,等候常升等人的入席,而原先停在旁边的骡车队,俱已不见踪影,当真是人老精,鬼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族老这财不露白的手段堪称楷模啊! “原来是常先生,这是升任主事咧?恭喜恭喜。”族老举杯祝贺,不过只是润润嘴唇。 没办法,族老年岁大了,谁也招惹不起,他老人家能润润嘴皮就足感盛情了,要不怎么有句话叫七十逾矩呢? “族老客气了,坦白说,额能从县学跳到民曹,还是托了小王庄的福,要不是因为匪徒之事把县衙一半的官吏都牵连进去,额又哪有机会跳到民曹哩。”常升举杯,心情很美。 “不过呢,这次额来,还是向小王庄求援的。”常升一箸夹了几大片红烧肉。“香、粑、可口,当初小王庄要有这好东西,额兴许就,不,走,了……吧?” “小王庄穷,小王庄没钱。”族老立刻条件反射的回答。 得了吧,你当进庄的车轱辘印额们没看到咋地? 不过,常升的目的还真不是钱财。 “下雪了,虽然蓝田县城侥幸没有房屋倒塌,没有伤人死人,可是,寒冷依旧困扰着百姓。额知道你们在长安有工程队,挣大钱,做大事,可你们也要想想,归根结底,你们还是蓝田人啊!” “这不是什么道德绑架,不是什么公务洽谈,仅仅是额常升个人的请求。王恶,抽调一支工程队,来蓝田为百姓建造火炕、烟囱,并让那石炭进入蓝田吧。”常升一声长叹。“蓝田的百姓,苦哇!” 王恶与王狼对视一眼,王狼微不可察地点头,王恶轻笑了:“若是旁人来,真没时间,只是无论如何得给先生颜面,明日之后,自会有人找先生接洽。” 常升眉开眼笑的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四下拱手:“常升还得回县衙调派衣物,就愧对父老咧。改日进城,寻额常升饮酒,额若敢不应,捶死!” 一片哄笑声。 东宫。 李承乾回宫,斥退左右,面无表情的在后院的空地上挥剑,虽然没甚力道,却是一下又一下的斩击着木桩。 剑很冷。 手很冷。 眼很冷。 心更冷。 若是看不上额,为甚立额为太子? 既然要立额为太子,为甚要把额的同胞弟弟提出来与额作对? 呵呵,帝王心术,去他的帝王心术!知道额眼睁睁看着那个恐惧的躲在额身后的弟弟成为对手甚至是死敌之后,是怎样的痛心与绝望吗?不,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玩弄帝王心术! 青雀啊!莫怪大兄会下狠心,早晚有一日,你我要成为生死对手,就像传说中的养蛊! 雪停,天晴。 朝堂上却是一片肃杀。 因为今日要上报走访的消息,李泰被特批入宫。 “卫王,将你走访的结果呈上。”李世民处理完政务,让高力士收取李泰的奏折。 咦? 李世民惊讶起来,若不是因为确实是李泰的字迹,李世民甚至会怀疑是谁在操刀。古怪!以往李泰多喜欢用华丽的辞藻,却是华而不实,如今却素淡得仿佛洗手作羹汤的妇人,褪去浮华,却隐隐有一种看透世间繁华的明悟,字句平凡、简练,却似刺客般一击必中,隐隐有了大家风范。 这不是卫王的王师所授,就那群腐儒,只会堆砌辞藻,削尖了脑袋钻研一些生僻之极的东西,比如茴字的几种写法。 没有煽情的文字,有的只是直白的陈述,与百姓最真实的想法与要求,不,是乞求! 真意外啊! 朕只是想让青雀这个浮躁的娃儿给太子当一当磨刀石,哪想到青雀竟然长大了许多、务实了许多? “臣,御使段章,弹劾卫王,卫王走访民众,并未奉旨送粮,而卫王擅自送粮,意欲何为?臣以为卫王有收买民心之嫌。”一名御使突然跳了出来。 魏征不满地瞪了段章一眼,额们虽然是职业喷子,可也不是无原则的乱喷!利国利民之事,你居然敢为了私利乱喷,回头看额怎么收拾你! 李世民无趣地摆手:“青雀,解释一下。” 李世民可以选择袒护,直接以雷霆手段收拾了段章,但他想看看,自已最宠爱的娃儿,能不能应付这场面? “额还是个孩子啊!”李泰看似愕然的一句话,却是一剑封喉,噎得段章话都说不出。“人之初,性本善……” 是啊!人家卫王这娃儿只是心善做点事,你就居心叵测的扣一顶大帽过去,你下贱! 孔颖达火大的站出来:“卫王心善,所言所行俱是额儒门典范。” 王八犊子!看额不怼死你! 卫王是儒门典范,你段章呢?从此不要说自已是儒门中人! 段章面色难看。 这一次为人先驱,亏大了! 李世民笑了笑,声音疲惫里带着温柔:“青雀啊,朕知道,因为大事,卫王府的用度也被你母后克扣着,日子紧巴巴的,钱粮也是嬷嬷管着,你哪来的钱买粮?” “额有挣钱啊!”李泰伸手从怀里掏出三味书屋的样稿。“笔名胖泰,那就是额,额的润笔已经从每字十文涨到四十文了,几个月下来,买点陈粮还是够的。书屋的东家说得对,辞藻的堆砌,看上去很美,可有甚用?不能踏踏实实的说中别人心事,引起共鸣,就是失败的文章,所以额这几个月都在民间走坊,要知道他们的疾苦,要想他们所想,才会有人关注额的文章。” 李世民的眼睛都红了。 这是过的甚日子呦!当上了皇帝,却要娃儿去写文章挣钱! “青雀长大咧。”李世民喃喃念道。 李泰嘻嘻一笑:“额还买了一坛闷倒驴送给父皇、买了一枝金步摇送给母后,东西已经在母后宫中。” 天虽然寒冷,李世民突然觉得,心头暖暖的。 “书稿给朕,拿去给你母后欣赏一下。”李世民微笑着伸手,竟是不许高力士插手,亲手接过李泰的书稿。 后宫里,长孙无垢接过书稿,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笔名,真是胡闹!咦,文风变了呀,不再以辞藻为胜,而是言之有物,虽然观点上还稚嫩了些,但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代文宗。” “还差点意思。”李世民也在卖着关子。 长孙无垢展眉,认真看了一遍,突然一惊:“这些翔实的内容……他不会去民间走访了罢?” 李世民无奈地点头。 冰雪聪明的长孙无垢瞬间落泪:“难怪他竟然有钱买酒、买金步摇!可怜的娃儿……”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还是引爆了话题:“更大的问题还在后头,朕恐怕犯了个大错误……” “李二郎,你怎能让他们亲兄弟对垒!若是他们因此生死相见,一如你和大兄,你心中过意得去吗?”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长孙无垢状如疯虎,冲着李世民动了爪子。 心虚的李世民不敢还手,只能在殿内奔走,拼命的解释。 这是发妻!结发夫妻! 换了其他妃子,任他再如何宠爱,此时也免不了冷宫走一遭! 大安宫内,已经听了第三遍说书的李渊挥挥手,终于不再让那说书先生入宫,只是捧着那本《隋唐演义》再度看着,渐渐痴了。 当年的风雨飘摇、当年的铁马金戈啊! 多少老伙计,死的死,散的散啊!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渊面前。 “裴监?”李渊大笑着起身,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歌舞呢?酒肉呢?赶紧的,怠慢了裴监,朕要你们死!” 来的是尚书左仆射裴寂,李渊蜗居太原时的铁杆朋友,杨广任命的晋阳行宫宫监,为安慰李渊,可以令宫女相陪,陪法,你懂的,而在李渊起兵时,裴寂毅然大开晋阳宫门,为李渊送上足够的兵备粮草。 这样的交情,只要不是谋李家的江山、不是谋额滴项上人头,无论是甚,额都可以给他! 歌舞声,人欲醉,两个老汉勾肩搭背,歪歪倒倒的跳着谁也看不懂的舞,相互拍着对方的背大笑。 第四十章白灾 睁开眼,看到陈诗语一脸奇怪的站在身前,王恶尬笑道:“昨日喝高咧,没闹甚笑话吧?” 陈诗语俯身,面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倒是没有,妾身及时将夫君扶进屋里,然后夫君一个劲的嚷:有钱咧,有钱咧,豆浆来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暴露咧,一个没藏好,暴发户的嘴脸尽显无遗,羞涩ing。 “婆姨娶两个,睡一个、打一个。”陈诗语唇角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不知道在夫君眼里,额是睡的、还是打的?” 完犊子!居然把这话给说了出来! 王恶干咳一声:“婆姨听额说,那不过是小时候与小伙伴胡闹时说顺口的,婆姨还是只娶一个的好,甚至到某个神奇时代,一个婆姨同时嫁几个汉子都是能够理解滴。” 陈诗语呸了一口:“伤风败俗!” 只是,陈诗语也不再追究此事。 王恶悄然在心里为某葬德的教授点了根蜡烛,要没你出来挡枪,今日这关可是不好过。 婆姨啊,耍起小脾气来,皇帝都不好使,参见房玄龄夫人。 起床,漱口,用过早膳,王恶开始与护庄队一道练刀。 同样是一斩一劈,王恶的气势里更多了一份与敌偕亡的惨烈,搞得最后护庄队都离王恶远远的。受不了啊! 说来也奇怪,护庄队多数都经过了那一战,可即便是王平也没有一丝王恶的惨烈啊! 史可郎不再指点护庄队武艺,而是抱着根猪蹄,倚在树下惬意地看着自家阿娘靠在躺椅上晒暖阳。 顺便提一句,因为族老早下令放干鱼塘水,所有的鱼全部打捞干净,塘泥肥田,一时吃不完的,全部腌了晾干,所以院子里隐隐有股子鱼腥味。 但对于史可郎来说,这点子腥味完全不影响食欲,这就足够了。 “啧,郎君的刀法居然已窥门径,看来那一场杀戮的影响还是不小啊!”史可郎含糊不清的说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欣赏。 底子不差,反应也灵敏,是个可造之材,唯一的遗憾嘛,是遇到额史可郎太晚。 随手将猪腿骨一扔,史可郎油腻腻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挥动手中不出鞘的剑,迅猛地向王恶攻去。 乍遇攻击的王恶刀势一涨,叮叮当当与史可郎战成一团,虽然处于下风,却依旧与史可郎对攻,寸步不让、方寸必争。 打了许久,史可郎才压制住王恶,轻啸一声收剑,连个评语都不说。 “史、可、郎!”新一双手叉腰,凶悍地扬着捣衣杵,用那略有点怪异的关中口音喝骂。“又是把你那油手擦衣裳上,说了多少次咧?当额们洗衣裳不累?信不信额捶死你!” 在护庄队面前一派高人风范的史可郎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举手认错,样子要多怂有多怂,新一这才如得胜的大将军一般扛着捣衣杵,趾高气扬的离去。 剧本有点不对哈,难道史可郎竟对新罗婢起了心思? 王恶尝试着与史可郎讨论关于他放籍的事,史可郎一脸愕然:“额要恢复民籍做甚?要自已立家业、自已想法养活自已,不累吗?” 王恶试探着说:“要是把新一送你,你们再一起放籍……” “那敢情好!”史可郎立刻眉开眼笑。 呵呵,想瞎了你的心! 秋收之后,小王庄的田地都按照王恶的要求深耕了一遍,翻出无数虫卵,大雪一下,虫卵一下被冻得失去了生机。 明年,小王庄又将迎来一个丰收年。 沉寂了多年的小王庄第一次组织了自已的舞狮队伍,在锣鼓的配合下,于小王庄的空地开始练习登高,爬杆、跃桩,大人孩子围在一侧观看,节日的气氛已然开始浓重。 王狼却已再度出庄,调集他的工程队,为蓝田县添砖加瓦。 蓝田县的其他人小王庄可以不在乎,但是,常升先生的面儿,必须给! 王老实在胡贞娘的陪同下,厚着老脸出来见人,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王恶轻轻摆手:“阿耶莫说哩,额知道阿娘一定在世上,但你长久没人照顾,想必阿娘知道了也心痛。胡贞娘,你对阿耶有心、有情,额没有理由反对,但你要明白,你只能成为阿耶的妾室,正室的位置,永远是额阿娘的。” 胡贞娘轻轻垂首:“县子说的是,胡贞娘从未敢奢望。” 老树发新枝,娃儿又认可,王老实心头那点忐忑终于散去,树皮似的面容绽放出久逝的色彩。 “钱旺管家,通知下去,王狼归来之后,额要为阿耶纳小娘大宴全庄,庄外额们就不请咧,低调点。”王恶大气地挥手。“纳彩、合八字等,叫蓝田城王媒婆,熟人好办事,给钱大气些,让她把流程走快些。” 胡贞娘哽咽不能语。 能攀上王老实,日子有个依靠,哪怕是没名没分的,她也知足了,王恶能不反对就是最大的幸事。至于婚宴,甚至是纳彩之类的事,她做梦都没敢想过啊。 这一刻,胡贞娘的心思更坚定了,这一辈子,就守着王老实!谁敢阻拦,额跟他玩命! 得到消息的族老咧嘴笑了。 王恶这娃儿,大气,可惜族老这小小的位置已经不能留住他咧,但他已经与小王庄深深绑在一起,这就足够咧。 兵部的公廨内,李靖与薛万均、薛万彻、柴绍、程咬金、马三宝、段志玄等名将汇聚一堂,李世民在一侧,静静地听李靖指点舆图。 “欲灭突厥,必须次第剪除伪梁、后隋的羽翼,后隋目前鞭长莫及,但伪梁,夏州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策略极为成功,捉放俘以乱其军心,轻骑蹂躏其庄稼,致使朔方城里粮饷不足,人心浮动,麾下辛獠儿、李正宝、冯端意欲反正,事泄,李正宝只身来归。” “终上所述,梁师都明年必亡!只需遣二将出兵,一路围困朔方,致使其军心、民心大乱;一路阻截突厥援兵,伪梁可定!”李靖斩钉截铁的下定论。 “必须是额老程去!”程咬金这抢功达人立刻跳出来,然后遭遇众人的一致唾弃。 李世民缓声道:“现在谈出征为时过早,令刘昱刘兰成照原定方针加大力度,兵部的斥候、探马,加大渗透力度,不惜伤亡,任何代价都要渗透到伪梁、后隋甚至是突厥人当中!” 这一场雪在关中已是如此之大,在草原上就更吓人了,雪没到小腿肚上,牛马都出不了门,在冬日前割下来的干草能撑几日?对每户至少是几十头牛马的突厥人来说,这就是灾难,俗称“白灾”。 大帐内,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眼里满是忧虑,威严的大方脸满是风霜。 这种要命的天灾,牲口没有吃的,只能忍痛宰了,对于整个突厥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即便有去年去唐国劫掠的物资、今年后隋与伪梁缴纳的岁贡,依旧无法挽回这损失。 今年本应该再去打草谷的,但薛延陀设的实力日益强大,同罗、仆骨等铁勒九姓蠢蠢欲动,侄儿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颇有争夺大可汗的想法,呵呵…… 白狼的子孙呦,本应该齐心协力、共度时难,怎么会相互扯后腿呢? 牛粪燃烧的味道真呛鼻,可惜在贫瘠的草原上,纵马跑上一日也未必能见到一片树林,不可能如唐人一般奢侈的烧柴火。 要是渭水边,大家能齐心协力冲过去,或者长安就是突厥的了。 可惜,阿史那什钵苾这小子畏惧是唐人的埋伏,死活不肯率部进攻,不然,那温暖的长安就是我阿史那咄苾的了! 如今唐人内乱结束,边防处严阵以待,没有内应,就是要踹破紧固的马邑都得拿不少儿郎的命去换! 阿史那咄苾目光一转,看到那没心没肺、就着牛粪烤牛肉,还吃得津津有味的执思失力,目光柔和了一些。至少,自已麾下,还有这忠心耿耿的大将。 对了,还有那个一脸嫌弃在大帐一角喝着牛奶的汉人赵德言,那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尽管他有着一副汉人的面孔。 吃饱喝足的执思失力用袍袖抹了一下嘴巴,看到这一幕的赵德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蛮子就是蛮子,不知道配一块手帕吗? “可汗,打听到了,马邑投靠咱们、打开关门的唐人副将安得罗,啧啧,真可怜呐,与同罗设的几个小崽子起了点冲突,好像是看上他身上的玉佩,一顿折磨,人没了,骨头不晓得在哪头狼嘴里了。”执思失力有点幸灾乐祸的,反正不是自已族人。 赵德言放下牛奶碗,长长地打了个饱嗝:“如果仅仅是这样倒没啥,怕只怕落到唐人手里,我们的内应一旦暴露了,恕我直言,以后突厥再没有机会踏入唐国的土地。” 阿史那咄苾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德言哪来的信心可以再踏入唐国?连阿史那咄苾自已都没有! 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有了! 唐人的铜墙铁壁一旦正式竖起,以他们强大数倍的国力,能轻易的御敌于外。 更何况,统制大唐的,已不是原先软面面的李老媪,而是统军征战,几近战无不胜的李世民! 第四十一章抓捕 风雪中,几名突厥人打马狂奔,马上一个被绑得死死的狼狈身形。 嘴已经被彻底堵住,但仍旧圆睁双眼的前马邑副将安得罗,早已惊骇欲绝。 甚么突厥人? 凭这马匹一路向南的奔走,就是傻子都能判断出,这是唐骑! 身在马邑时,安得罗就知道,李世民身边倚重之极的玄甲重骑,已经悄然消失,不是死亡,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涅槃重生!重生的方式,更让人闻风丧胆! 问题是,当安得罗第一次管不住手,收了行商贿赂,准许一点点生铁与食盐借道进入突厥开始,就陷入贪婪中不可自拔,却不知已经被人拿捏了把柄。 当那个戴着青铜面具——曾经兰陵王的面具——的黑袍人出现在安得罗面前时,曾经引以得意的一桩桩事迹,成了一道又一道悬挂在颈上的吊绳,只需要双脚一蹬,保证比玄奘更快到达西天。 在那恶魔的指引下,安得罗干出了连自已都觉得丧心病狂的勾当——开门揖敌。 从那一刻起,安得罗觉得自已的心已经被卖给了魔鬼,即便是随突厥人撤回王帐,侥幸保住性命,又能如何?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然而,安得罗万万没想到,玄甲重骑竟敢深入突厥,把自已绑了! 这一去,还有囫囵身子出来安葬吗? 报应啊! 外头的种种馊事,王恶都已放下,就是专心陪家人过年。 顺便,真的是顺便,王恶让人修建的澡堂子正式的投入使用,除了比较隐秘的鸳鸯浴区域专门隔绝之外,还分男区、女区,忒大的锅炉烧着滚滚的开水流入浴池中,立时被中和了温度,化为温暖的水流。 虽然王恶从来没就此立甚规矩,但所有人还是默契地等王恶夫妇先洗完了再进去,即便是王老实与胡贞娘也不例外。 王恶正惬意地泡在温水中,胡乱地唱着“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咚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浇了王恶一脸,一个黑乎乎的身子快活地在浴池里扭来扭去,活像一只泡澡的大猩猩。 在县子府那么自来熟的,当然是程处默这混球。 “不厚道啊,不厚道!额来了那么多次,居然才知道有这等好去处,可比那温泉方便多了。”程处默在水里钻了两圈,狗刨式溅得水花飞舞,这才眉飞色舞的抱怨。 王恶斜倚在水中,懒得动弹:“该,让你只顾着嘴。” 程处默缓缓靠到边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闷倒驴年末大结算哩,嘿嘿,除了本钱、明年预留的修缮费用,算一算居然有万贯盈余!嘿嘿,阿耶阿娘高兴坏咧。” 这才哪到哪啊! 王恶表示不屑一顾:“那是你们不动脑子!但凡肯动点脑子,绝不止这点。” 哈?程处默立刻两眼发亮的靠过来。 “闷倒驴这么烈,肯定有酒量不好的或者是女子,怎么办?就不会勾兑得比闷倒驴淡、但又要比三勒浆浓烈一些么?就不会尝试着弄点花瓣放进去泡酒,或是水果削薄了果肉去泡酒,抑或是泡蛇虫、鞭酒?硬是不肯动脑子。”王恶随口进行打击。 程处默这个精神小伙开始散发思维了:“要不,额去弄死一窝猴子,拿来泡酒?” 王恶立刻叫停了这危险的想法:“打住!泡什么都成,不能泡猴子!为甚?因为猴子长得像人,膈应!” “好吧,那额泡岭南送来的果子狸。”程处默倒背如流。 王恶彻底无语了,你连非典都不怕吗? 闲扯了一通,程处默认真地看着王恶:“准备兵甲,勤练武艺,额听陛下说,年后有仗要打,陛下还有意让你随军出征。” 王恶当时就震惊了。 为甚是额,到底额又做错了甚么?说起来,额这个县子文不成、武不就,哪边都沾不到,肿么就要出征咧? 不对,皇帝说的话能让程处默听见,明显是故意要让他知会自已啊! 难道,皇帝是想让新一代上阵,试试成色?管他咧,船到桥头自然直。 随后,程处默在晚到的尉迟宝琳前面显摆,自已是如何的有“诗才”:“别不信,封德彝那老家伙被额用诗骂了没多久,死咧!” 昨日纨绔们在晓月楼团聚,杜荷带着他那名叫茱萸的禁脔,大摇大摆地走到程处默面前,开口嘲讽:“哎唷,这不是程处默大少吗?你是来错地方了吗?这可是文人的聚会啊,你可是胳膊能跑马的铁血真汉子,是不是走错场子了?出门,右转。” 一片疯狂的哄笑声。 程处默当然知道,这其实是有意设的局,针对他的局,可程处默无所畏惧! 一口闷倒驴下去,程处默有些气急败坏的拍案几:“杜荷!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龌龊货色,谁不是文人?来,比诗作,额出题!” 杜荷忽然觉得有点古怪,晓月楼里一片高昂的叫声:“杜荷,跟他比!你要输了,日后别说是圈子里的人!额们丢不起这人!” 杜荷一想也是,虽然自已的诗确实很烂,可是,比起粗鲁得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程处默,应该是强很多了……吧? 程处默的标题是重阳,很不应景,某种程度上却是防止了作弊。 杜荷的文采确实很差,但总归是有的,挤一挤还是能出来的,自然又是一群狐朋狗友连连喝彩,又得意洋洋地乜视着程处默。 程处默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额这首诗,名字有点长,大家记住啊!九月九日忆杜荷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所有纨绔齐齐愣住了,程处默真会写诗,还能写出千古名诗了?这不名教! “遍插茱萸,遍插茱萸……”一名纨绔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眼神怪异地看着杜荷……与茱萸,随即哄堂大笑。 杜荷先是莫名其妙,待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反手甩了茱萸一个耳光,怒冲冲地闯出晓月楼,身后笑声一片。 “今日休沐,杜相知道此事,狠狠揍了杜荷一通。”程处默洋洋得意地显摆。“另外,长安城中,遍插茱萸杜荷兄的雅号已经风靡。” 笑点低的尉迟宝琳狠狠捶着树干狂笑,树冠上的冰霜纷纷落下。 冰冷的天气,自然是围炉吃火锅最适宜。 火锅的吃法古已有之,不过相对简单一点,你看看王恶家,薄得可透灯影的肉片,地窖里存储的萝卜、菘菜,早已腌制好的各色咸菜,炸得泡松的豆腐丸子,甚至还有西域的昆仑紫瓜,哪一样不让人垂涎欲滴? 滚滚的汤底翻腾,半边清汤,半边辣味,恰如太极一般分置两半,色泽艳丽,热汤的香味扑入鼻孔,蓦然勾起食欲, 程处默、尉迟宝琳快速伸手,一人一个肉盘子,全部倒下,又拿一个肉盘子,倒下。 “甚香,来得正是时候。”孔颖达老夫子掀起门帘闯进来,身后是一个清瘦的汉子,也是官员,但王恶真的想不起他的姓名。 程处默的脸色怪异起来,许久才忸怩道:“杜相,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个时代的杜相,自然是杜荷的阿耶,房谋杜断里的杜如晦,李世民的左膀右臂。 杜相瞪了程处默一眼,显然对他让自家娃儿出丑很有看法。 孔颖达却是径自坐下,毫不在乎地泯了一口酒:“大唐儒门助学基金已经积累了万贯财富,王恶,说说你后续的想法,那个书馆还是书阁来着,怎么弄。” 好吧,煤老板就是挣钱,怎生一个壕字了得。 大门处放置几个洗手的铜盆,只要手干净,哪怕是乞丐也可以入内借阅;地底铺设火龙,能在冬日为读书的寒门学子带来一些温暖;旧有的窗格模式不适合,因为那会导致光线不足,而因为书籍过多的缘故,不许点灯,怕走水! “好吧,问题是,一些孤本,万一有所损毁,将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孔颖达的担心很现实。 王恶叹了口气:“多大的事啊!事先拿去印刷,用印刷本放书阁就成。” 孔颖达一笑。 是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窗格怎么弄?”杜如晦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等年过了,我会安排人烧制玻璃,巨大的、紧固的、透明的玻璃,可以隔绝风雨,却能让足够的光线透入。”王恶不以为意。 杜如晦却谈到另一个问题:“县子曾经说过,《三字经》唯一经过授权许可销售的是三味书屋,由此引发了中书省内的巨大争议,一方认为原有的销售模式就不错,一方认为县子的说法极有理,且利于著书人的利益保护。” “就这一点而已,我倾向于立法保护著作人的权益,否则一个读书人呕心沥血编出一本书,结果各书坊书屋瞬间拿去印发天下,赚个盆满钵满,还美其名曰为他扬名,而著书的人却因此活活饿死。这应该吗?凭甚这著书人就不能拿钱,而是让这些窃贼欢笑呢?难道读书人饿死才是应当的?”王恶对盗版深恶痛绝。 “额有些钱财,可以不在乎些许利益,可那些读书人呢?他们甚至只是期望用文章换一点米钱来养家糊口啊!”王恶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二章 神器 正月初二,李世民便已悄然理事。 未得皇位盼皇位,得了皇位才知道,其中有多少的不得已。 除非是想江山玩脱,否则的话,勤勉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阿耶,陪陪人家嘛。”想想小高阳公主软糯糯的声音,李世民的心都快化了。 高阳公主的阿娘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在后宫里并不起眼,甚至有时候李世民都能忘了她,可这个高阳公主的出生,竟然让李世民每月至少要留宿三宿。 妹娃子粉嫩可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小高阳维护身边宫女的行为,虽然幼稚可笑,但竟让皇帝看到自已当年鲜衣怒马、走马章台、行侠仗义的风范。 唇角带笑的李世民拿起一份密奏,面颊上的肌肉完全在颤抖,眼中的杀气越来越浓烈。 “铁三十三,一字不虚?”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有假,但李世民还是问了出来。 黑暗角落里走出铁三十三的身影,坚定的逐字逐句道:“百骑运用了千两黄金,请动同罗人帮忙出手,抓捕了投敌的安得罗,并掩去其痕迹,额亲自出手审理得到的结果。” 李世民一脚把案几蹬翻,喘着大气,心有不甘。 “朕记得前隋年间,兰陵萧家曾得到过兰陵王的面具,还在聚会时夸耀,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消息虽与萧家有关,但李世民并不相信是萧家所为,理由只有一个,现在的萧家,没有这个理由与实力! “安得罗活剐了,他的家人暂且不动。” 李世民意犹未尽的吁了口气。可惜啊,为防止打草惊蛇,竟然不能明正典刑! “王恶那混账怎样?” “自家弄了个大澡堂子,每日泡热水澡、吃火锅,不时与人切磋一下武艺,让人从外头买了大量的硝石、硫磺、木炭进县子府,也不知是弄什么名堂。”铁三十三回报。 正如铁三十三所说,王恶的县子府里堆了一仓的硝石、硫磺、木炭,王恶正让灰头土脸的昆仑奴每样取出一定分量,在外头角落的棚子里碾碎、称量,按一定比例放入密封的纸包里,记录好比例,将纸包埋入土中,点燃纸包外的引线。 “嘭”的一声,纸包猛然一胀,强大的力量将周转的土壤轰出一个大坑,一块厚实的泥土砸得昆一头昏眼花,昆一却咧嘴露出白白的牙齿:“郎君,成咧!” 别看昆一全身黑不溜秋的,那一口牙却白得让王恶羡慕。 正因为如此,王恶从来不敢在晚上让昆一他们侍候自已,闭嘴怕看不到他们,张嘴怕吓到自已。 昆一似乎极喜欢在大唐的生活,哪怕是用上厕纸也快活得大叫。 按他的说法,在他们故乡,吃饭是用手抓,净身也是用手。嗯,必须说明的是,净身这个词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入宫当宦官,一种是净洁身体。 所以,除了卖力干活、约束同伴,昆一还喜欢要围在王恶身边,王恶的每一个吩咐他都欣喜若狂,因为这意味着他有更大的用处——虽然他其实很胆小。 “嗯,这个比例很好,昆一,记住这比例,以后让昆二他们负责研磨,你负责按这比例装入纸包,不能有偏差。更重要的是,不许泄露半点消息出去。”王恶吩咐。 昆一立刻感恩涕零的跪下了,双眼还饱含着泪水:“感激郎君的信任,额发誓,一定用生命守护这消息,即便是魔鬼也不能让额屈服。” 一个个炸山用的火药包就此出现了。 不要以为王恶会一来就整什么手雷之类的东西,王恶可以指灯发誓,自已是一个和平爱好者,纯的,之前的杀戮也只是不得已。 火药包问世的原因,真的,真的只是为了把小王庄出去的路打直,只要能破开一个峰口,至少能少绕十里路! 至于甚么外头的纷纷扰扰,王恶不是太放在心上,小王庄才是他的根。 小王庄轰隆声不断,周边的村庄多少受了些惊吓,然而小王庄早就通过常升在蓝田县衙备过案,修路的理由再正当不过,也就是族老多说几句好话而已。 没人知道,昆仑奴作为一个整体的施工队,在火药的辅助下,开山炸石,效率之快让人咂舌,原本族老预计至少两年的工程,他们竟然只用了一个月就完工了。 每日里馍、肉管够,这日子比起从前不要太舒服了噢!有足够的分量供应,遇上大的山石直接炸,纯体力的事,不得上心一点? 比起其他沦为奴隶的昆仑奴来说,昆一他们已经幸福得太多,一没有镣铐枷锁,二没有体罚,还每日能吃饱,这对于一个奴隶来说,不亚于天堂。 所以,触发了积极性的昆仑奴,除了干活,闲暇之余竟然聚在一起,跟昆一昆二学起了对于他们来说拗口的唐话,修路回来竟个个能来上几句,还有胆大的已经用唐话开始撩妹——那些新罗婢们。 渭水河畔,一个砂场悄然成立,又是一些婆姨被抽调去采河沙,运到高地上一个草草建立起来的工棚。 全庄人合力建成的锅炉立起,滚烫的炉火燃起,河沙通过滑轮吊上高处,倾泻进锅炉里,烧出一滩滚烫通红的液体。 通过一根长长的细管,婆姨们努力地吹着气,那一滴滴液体渐渐在吹管口变得透亮、膨胀起来,样子晶莹剔透。 烧出来的玻璃有曲有直,曲的,王恶做了几个望远镜玩,就任它堆在库房里。 直的,有大有小,大的给大唐儒门助学基金的书阁做窗户,相当的不错,就是运出去需要小心。小的,安上边框,背面镀银,玻璃镜横空出世。 “哇!”第一个看到镜子的陈诗语惊叫。“镜中这美人是谁啊,好喜欢啊!” 王恶翻了个白眼。 得,陈诗语也开始放飞自我,向自恋方向发展了。 “郎君,这镜子太清晰了!和它一比,原先的铜镜根本就模糊不清!扔了扔了,铜镜扔了!”陈诗语美滋滋的照着镜子。 “娘子,或是你在长安开那么一个铺子,专卖这种镜子……” 陈诗语立刻欢笑:“额去额去!” 咋听上去那么像骂人咧? 一块巴掌大的玻璃,磨去了所有毛刺,静静地躺在孔颖达手心里。 “这就是王恶说的玻璃?能当窗户用的玻璃?真透亮啊!这么一块,得不少钱吧?”孔颖达满眼的赞赏。“这娃儿就是能折腾啊,折腾出一样又一样的好东西。” 尉迟宝琳撇嘴:“这算嘛好东西?他那里折腾出一个筒子,透过筒子,可以看到十里之外,且五里内看得清清楚楚。可惜这厮小家子气,竟然不肯借额把玩。” 孔颖达的眼睛眯起:“当真?” “额敢骗别人也不敢骗先生啊!”尉迟宝琳拍着胸脯道。 孔颖达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你在五里外已经发现敌军,而敌军未发现你,在实力并不悬殊的情况下,胜负谁属,还用说吗?虽然孔颖达确实是文人,但不代表他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蓦然起身,孔颖达抓着尉迟宝琳的手腕,横冲直撞地闯入皇宫,连那些羽林卫上前询问都被喝斥开。 “孔爱卿何事?”准备用膳的李世民吃了一惊,这是出甚事了? “请陛下立刻驾临小王庄,立刻、马上!事关军机!”孔颖达第一次不守臣礼的咆哮。 事实证明,李世民还是一个虚心纳谏的皇帝,闻言起身,抓了两个馍,一身便装,只带着一队羽林卫与高力士,纵马奔向小王庄。 尉迟宝琳带路,进入一条崭新的道路,口中解释道:“这是小王庄新修的路,不晓得用了甚么手段,人数不多,却只用了一个月就把路修好了。” 临近小王庄,便见一辆辆牛车、骡车,有条不紊地排成一列,听从一个小王庄婆姨的调遣,逐次向一间库房驰去。 “那是装玻璃的库房,王恶让他婆姨去长安开铺子卖咧!那能把脸上的毫毛都照清的镜子啊!”尉迟宝琳眉飞色舞地介绍着。 当然,巴掌大的小镜子,尉迟宝琳早就顺了两个,一个孝敬阿娘,一个自已用。 至于说什么偷,兄弟之间的事,能叫偷吗?不能! “你们……咦,是尉迟娃儿呀,进去吧!”婆姨爽利地挥手,放行。 李世民斜眼乜了一下尉迟宝琳,看来这家伙没少来小王庄啊,最近千牛卫是不是太闲了点? 大爷一般趴着的王恶满脸舒爽,指挥着新一:“上一点,不对,下一点……重点……哦……” 这荡漾的声音,听了就让人误会,可王恶是在按摩啊!正规按摩,不是那种灯光都暧昧的按摩啊! 李世民一脚冲进院子,就听到这销魂的叫声,不由哼了一声。 谁呀,这么不懂事,没看本县子正享受着吗? 新一停止了动作,王恶睁开眼睛,唬了一大跳。 入,额干甚咧,那么一大群人来堵额,还连皇帝都出马咧? “王恶,交出来!”孔颖达伸出苍劲的大手。 交出甚?王恶满眼的懵。 尉迟宝琳不好意思地露头:“那个,额跟先生提及你那管子,就是可以看远处的那个……” 王恶戟指点了两下尉迟宝琳,狗肚子存不住二两油,但凡有点甚都要抖出去,放学不要走! 懒洋洋地摸出一支做工粗糙的望远镜,李世民还没伸手呢,孔颖达已经一把抢过去,用望远镜看着王恶:“咦,王恶咋变得那么小咧?” 王恶撇嘴:“你用反咧!还有,要看远处!” 孔颖达手忙脚乱的掉个个,远处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阡陌、忙碌的人们、耕牛,都历历在目。 满眼震撼,孔颖达恋恋不舍的将望远镜交给李世民:“确实神异,实为征战利器,臣建议严加管理,以防落入敌手。” 接过望远镜乱瞅了一通的李世民点头:“孔爱卿说得没错,王恶,一定要给朕制定出妥善的管理办法。” 关额毛事啊! 第四十三章 婆姨当家 真没甚好说的,无非是管子上铬上编号,造册管理,每一人对应一个编号,简单得很,谁弄丢了从谁头上查。 “这东西也就将领与斥候用得着,其他人拿着就是个玩具。”王恶直言不讳的说。“如果遭遇战败,或者斥候被围、脱困无望,要求必须将里面的镜片用石头捣毁。” 李世民颔首,想加上一两条,却一时无话。 “罢了,你这本事,还是最适合军中,且去左武卫领一个录事参军的职位罢。”李世民吩咐道。 王恶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算计额! “成,要额去,额得带上护卫的昆仑奴!”王恶也不是没条件,自已的安全要有保障,身边的活要有人干。 李世民懒得发话,这点屁事也要经过朕? 不管王恶愿不愿意,终究得到左武卫报到。 左武卫大将军是程咬金,熟人,好说,王恶那些奇葩的要求也一口答应下来,并安排亲卫带他去营房安顿。 “新来的?呵呵,知不知道左武卫的规矩,要领二十杀威棍?”一名偏将斜着眼、歪挎刀的闯了过来,威胁之意十足。 王恶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吩咐昆仑奴铺床。 “好,好,好!一个小小的参军,也敢在耶耶面前耍横?”偏将勃然大怒。“耶耶张一虎!且看你点将时能不能熬过去!” 这样的威胁,王恶自然当他是马耳东风。 鼓响三通,王恶自然带着人到校场旁边。 三通鼓响不到,人家有理由直接斩了你,就是皇帝来都不好使! 程咬金这左武卫大将军更像是领衔,实际负责左武卫日常的是中郎将张飞虎,张一虎就是仗着他的势在左武卫横行的。 “来者何人?”下马威瞬间便到,张飞虎瞪着王恶,模样凶恶。 王恶掏了一下耳朵:“这大声做甚哩!明知故问,莫非兵部的文书没到?额,左武卫录事参军王恶!” “本将问你,既入军营,带这些无关的人进来做甚!”张飞虎已经声色俱厉了。 “呵呵,额带这些人入营,是皇帝亲自许可的!你有意见?”王恶已经明白对方的意图,打压,呵呵。“又或者,你直接将额除名?” 张飞虎被这一句给顶上二梁下不来。 自已连朝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对方却是皇帝亲自准许带人入营,这段位不一样啊! “啊。对了,听某人说,入左武卫还得领二十军棍,啧啧,额就想啊,这左武卫莫非不是大唐的军队,而是某人的私军?改日去卢国公府,额倒要问问。”王恶不阴不阳的说。 张飞虎的魂几乎都要飞出来了,这私军的指责一旦传到皇帝耳中,他就要倒大霉咧!更要命的是,听这口气,明显是认识程咬金的!县官不如现管,程咬金可是张飞虎的顶头上司,随手就能拿捏得张飞虎欲仙欲死。 “没这规矩!莫听无关人等胡说。”张飞虎果断中止了这话题。“操练开始!” 不能再扯咧,再扯额都是逆贼咧! 望远镜的分发很快开始了,也不多,每卫最多有二十台。 唯一让张飞虎郁闷的是,所有的将领都领完了,凭甚到左武卫时,一台都没有了! “凭甚没有额左武卫的?就是每卫匀一台过来,也不至于没有吧?”张飞虎勃然大怒,揪着这位兵部主事就要下拳头。 “放手。”兵部主事一脸淡然地拍开张飞虎的手。“想想自已得罪了谁吧。人家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不管什么途径,未经许可,但凡左武卫得到一台,今后兵部休想再得到一台,就是陛下面前也是这话。” 张飞虎一脸的恼怒与委屈,重重地一拳砸到旁边的树干上。 凭甚这样羞辱额? 兵部主事淡淡地一笑,没再理睬张飞虎,径自离去。 这等骄兵悍将,平素里都是目中无人,走路都是鼻孔朝天,有人收拾一下,挺好! 千牛卫中郎将一脸同情地拍着张飞虎的肩头:“老张,为了日后,额也是爱莫能助哩,要不,额请你喝一顿酒?” “滚犊子!一个个都不是甚好玩意!就看额笑话吧!总有一日会轮到你们!”张飞虎怒气冲天地拍开他,指着一帮嘻嘻哈哈的同僚怒骂。 一帮损色,就没一个好东西!全是在夹枪带棒的损人! 千牛卫中郎将面色一整,很严肃地回答:“抱歉啊,并不会,人兵部主事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你得罪了人,可是耶耶们没有啊!” “没有啊!”一帮同僚幸灾乐祸地当了回音,还嘚瑟地扭腰摆胯,很是气人。 张飞虎想杀人,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怒冲冲地回营。 事情虽然丢脸,但必须解决,要不然让大将军知道,一顿拳打脚踢倒是小事,关键是这脸上……挂不住啊! “说说,怎么办吧?”张飞虎看向一众将校、参军僚属,很头痛。 很遗憾,将校是大老粗居多,对这种事不擅长;参军之类的僚属,以文人居多,结果刚进左武卫就被你打二十杀威棍,能看着你出丑的时候,谁会傻乎乎出头? 更何况,这事关系到谁还不清楚,拿甚来出主意? 只有王恶一脸淡然。 这事倒真不是王恶弄的,只是史可郎老兄出营传了句话,结果负责玻璃作坊的胡贞娘立刻霸气地发话,不准分给左武卫,就是皇帝来了也不给这面儿。 眼下确实是连皇帝都不好轻易得罪胡贞娘,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多出产望远镜,谁这时候能因为一点小事去触怒这婆姨?哄都来不及!真惹恼了,人家说一声不产了,你不得抓瞎!尤其是,婆姨都有情绪不稳定的几天! 嗯,你们继续讨论,额睡个回笼觉先。 眼睛闭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佝下。 “录事参军!录事参军!中郎将叫你。”旁边那名胖乎乎的仓曹参军轻轻推醒王恶。 王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要开饭咧?” 张飞虎强行抑制住自已的怒火,挤出了一丝笑容:“王参军,思来想去,这事还是你去办吧。” “哦。”王恶懒懒的应下。 “还是立一个军令状吧。”张一虎跳出来搞事。 王恶哈哈大笑:“你们这是拿额当傻子耍是不是?自已惹出来事,自已没办法解决,求别人帮忙还要拿军令状说事!正好,谁愿意签这军令状谁去,反正额是不去了!” 僚属们面上肌肉微动,努力压缩、压制自已的笑意。 呵呵,都这时候了还想坑一把人,玩脱了吧?玩砸了吧?坑额们的时候是不是很爽? 张飞虎瞪了张一虎一眼:“莫听他胡说,立什么军令状!” 王恶忽然成了滚刀肉:“可是额怕你们坑人,不去咧,反正不是额职责之内的事。” 张飞虎眼泪都快急掉了,该死的张一虎,你非得这时候跳出来挖坑干嘛? 张一虎也觉得冤啊,往日额们不就是这样一唱一和的收拾人么?额怎么知道这混蛋直接甩手咧! 程咬金忽然闯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是拿着马鞭往张飞虎脸上身上没头没脑的抽。 天大的笑话啊!谁不晓得额程咬金,就是蚊子从眼前飞过都得留下一条腿,到你张飞虎手里,居然是连一台望远镜都弄不到手,别的大将军在额老程面前的笑容都是讥笑! 更要命的是,程咬金隐约能猜到,弄出这好东西的人就是王恶!本来在分配上应该是左武卫占据上风的! 之所以如此,程咬金用脚丫子都能判断出,一定是张飞虎这个喜欢弄权的蠢货得罪了王恶!不用想,就是换了额老程,一样卡你脖子! “大将军饶命!是张飞虎无能!是张飞虎错了!”痛得满地打滚、偏偏连躲避都不敢的张飞虎惨叫。 “哪能呐,你张飞虎大将军会错?”程咬金噼里啪啦地抽了一顿,恨恨地收手。“欺负下属你样样行,处理事务你样样不行!别说额老程不教而诛,三日内解决不了这问题,离开左武卫吧!” 皇宫内,李世民接到兵部就望远镜事宜的说明,也很无语。 呵呵,张飞虎,你就作吧,得罪了王恶,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高力士快步走过来:“陛下,太原王氏家主王雄求见。” 晾了半个时辰后,苍老的王雄终于得见李世民。 王雄一来就直接跪倒:“草民王雄,未能约束族人,造成滔天大过,特向陛下请罪!” 呵呵,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玩什么聊斋了——虽然聊斋还有漫长的时间才出世。 王文成暗害小王庄时你不来请罪,王川闹出大动静时你不请罪,等到朕清洗了王家在御使一系的人马,你害怕再洗下去,才放下矜持来请罪? 红口白牙的,有点诚意好么? “王老这么些年没来长安了,多住住,看看热闹。长安啊,已经不是前隋咯!”李世民的话很感人——如果抛除他没有让王雄起身的话。 “草民定会走完长安城,看看这繁华盛世。”王雄光棍地认栽。 不就是暂时扣留长安不许走么?只要不是将王家清理出权利中心,就是杀了王雄,王雄也愿意!在家族的延续面前,每个人的性命都不值一提,包括家主在内! “另外,突厥入寇,王家上下气愤填膺,愿为额大唐捐献粮草十万石、钱财一万贯、丝绢一万匹、布五万匹,马五千匹。”王雄开始割肉了。 第四十四章 苏烈 三日时间到。 摸头不着脑的张飞虎只能黯然调离,张一虎也随之离去。 新到的中郎将是一个小不了程咬金几岁的壮汉,一身的肌肉疙瘩,看上去一副有勇无谋的样子,名字也普通,叫苏烈。 要说特点的话,老苏这人,青春没了,痘还在。 张飞虎圆润润的离开了,望远镜也配备到左武卫了。 苏烈的脾气和他的脸一样,方方正正,对谁都一视同仁,也不刻意针对谁。 军队的操典,因为各位领军将领的性格、习惯等诸多原因,是存在差异的,但差异并不大,因为操典的蓝本就是李靖李药师编写的,具体实施下来大同小异而已。 苏烈的风格是勇猛突进,这一点迅速在左武卫得到了贯彻,一批批敢死之士被遴选出来,单独组队,所有的训练强度加五成。 这虽然厉害,但与王恶无关,有关的是苏烈下令,即日起文官僚属同样需要参加军士的训练,强度一些,时辰宽松一些,只有一个时辰。 王恶倒没觉得咋地,那胖乎乎的仓曹参军迟贺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额头全是虚汗,嘴里还喃喃念道:“完犊子,额这小身板,要完……” 接下来,迟贺以他半个时辰连续三摔的惨烈证明他并无虚言。 即便是其他僚属,一个时辰之后也都是直接瘫倒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毕竟是四体不勤的文人,能坚持一个时辰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唯有王恶带着一群昆仑奴舞刀正舞得兴起,昆仑奴的笨手笨脚正好反衬出王恶的刀法娴熟,看得一帮僚属吸了口冷气。 “这个录事参军,没听说他从过军啊,怎么刀法中的惨烈,感觉不下于军中那些杀胚?”有僚属问道。 迟贺有气无力地喘息几下,露出怪异的笑容:“你们不知道呐?他家的庄子遭遇匪徒,他生生带人阻住了数千匪徒,生生撑到援军到来,据说光他本人就杀了不下百人。那一役,正好是额随大将军扫尾,亲见那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呵呵,虽说那是一群走到绝路上、并没有多少战力的流民……” 僚属们点头,纷纷将王恶列为不可招惹的对象。 殊不知,最关键的话迟贺一直留着,那就是,王恶与大将军的交情深厚! 点将台上笔直挺立的苏烈目光扫到王恶身上,微微停顿了十息,不再进行关注。 王恶的或许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没有在沙场上与敌军正面交锋过,再好的刀法都是花架子,虽然有点凶悍之气,但比起百战之士,那是远远不足啊! 何况,身后那二十个怪模怪样、猢狲一般的昆仑奴,瞬间拉低了队伍的档次、颜值!辣眼睛! 倒是王恶身旁那站立如松的史可郎,让苏烈微微点头,看似一切都不在意,其实目光一直在王恶身上关注,随时准备出手救助,这才是个难得的高手。 这样的人物,苏烈的亲卫里也有几个。 操练结束,王恶也是一身臭汗,体力确实有点跟不上,这是他的弱项,所以史可郎一直冷眼旁观,从开始到结束,没给王恶一根手指头的帮助。 几乎是挪着步子到饭堂,火头军骂骂咧咧的,一人一勺拉嗓子的粗麦饭,拌上点猪肉沫子并茱萸汤,管你是甚人,都这么给。 一名队正诧异地看了王恶一眼:“这位参军,你们应该是在隔壁吃小灶的。” 王恶咧嘴,额也想啊,可额身后的史可郎与昆仑奴咋办? “没甚,额也不是甚大户人家,你们吃得,额也吃得。” 然后,王恶带着一水的昆仑奴,蹲在军头们身边大快朵颐。 伙食味道确实不咋地,但对于吃过苦的王恶、昆仑奴来说,根本就不算甚。 “第一次有上官愿意与额们一起用膳。”军士们悄悄地议论。 这年头,将校们能在用膳之余关注一下军士的生存状况,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好官咧,至于这般食用同样食物、同样老农似的蹲下用膳的上官,真没有。 不过是一顿饭工夫,底层军士看向王恶的眼里多了几分亲切。 其实王恶与他们差距甚大,不提官职,身后那一群的昆仑奴侍候,岂会是与军士们一样?然而这并不妨碍军士们愿意接近他。 “报!”王恶的公廨外,一名军士大声喊道。 “进来。”王恶正无所事事,闻言叫了起来。 “左武卫麾下……三伙军士麦伢,想请参军帮忙。”军士进来,脸上有点羞涩。 “只管说。”王恶随手倒了杯温白水过去。 麦伢脸都红了,手足无措地捧着杯子,忐忑不安地说:“参军,额是蓝田人,许久没回家咧,怕阿娘想念,想请参军帮写封信回家。” “小事,蓝田老乡咧,额也是蓝田的,小王庄晓得吧?”王恶研墨,开始以口语化的方式书写书信。 吹干墨,将信折入信封中,王恶信口道:“其实吧,每次找人写书信是不是特别不容易?求人不如求自已,学会认字,自已想写信就写信,多自在啊!” “可是……没人教啊!”麦伢一脸的为难。 王恶扬眉:“你回去问问,有多少人愿意学,嗯,如果人多,额露天教他们,不收钱!自已准备好沙盘树枝就成!” 麦伢欢天喜地的离开,陆续又有军士进来,诉苦的、抱怨的,应有尽有,然而还是帮写家书的居多。好嘛,有向指导员发展的趋势了。 五日时间,反馈回来的消息,愿意学习认字的军士已经多达三百人,这数字让王恶吃惊不小,赶紧向苏烈汇报去。 “你为甚会想到教他们识字?”苏烈一脸的奇怪。 居然有人愿意对大头兵们上心,真奇怪,尤其王恶又不是这支队伍的骨干乃至主将。 “让他们识字不是很正常吗?这样,即便脱离开一段距离,主将的命令也同样可以传达。想想吧,你在上游用竹筒装了命令漂下去,偏偏拿到命令的军士没一个识字的,或者刚好识字的都死了,你尴尬不尴尬?误事不误事?要是军士多数都识字,哪里还有这问题?”王恶口若悬河的说道。 苏烈想了想,或许王恶的言辞略有夸张,但军士识字真是个不错的事。 “允了,但不得传授任何不利于大唐的事,否则本将会亲自出手纠正。”苏烈划出了底线。 “人之初,性本善……”每日操练之余,三百多军士持着沙盘,摇头晃脑的跟着王恶朗读,手持着树枝在沙盘上写写画画,看上去立时比那些嬉戏的同伴多了不少格调。 “这话的意思呢,是说人一生下来,绝大多数的人本性是好的……”王恶循循善诱,引导着一帮军士慢慢的书写,心里却是在暗笑,王彪啊王彪,等明年,看看你教的学生能不能比过额教的学生。 没错,就是这么好为人师表! 左武卫张飞虎与王恶的交锋李世民其实是知道的,不过这点屁大的事,不值当他插手,张飞虎只是个中庸之材,调离了也就调离了,有甚可惜的? 高力士送上最新的消息,一脸的奇怪。 “蓝田县子与军士一同用膳,吃的就是纯粹的军粮,军士餐。”高力士一脸的古怪。 随李世民出征时,高力士见识过粗糙的军粮,看着就拉嗓子,已经脱离了苦日子的王恶是如何咽下去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知道不过是王恶在忆苦思甜。 “县子在左武卫代军士写家书,并教三百余军士……《三字经》?”高力士神色古怪到了极点,这东西不是给娃儿们开蒙用的么? 也不错,反正这些军士毫无基础,用《三字经》开蒙再合适不过。 当李世民与程咬金悄然步入左武卫时,看到王恶在硕大的黑板上敲打着,手上的竹枝指着两个字,国家。 “学《三字经》之余,额们需要学这两个字,国家。家大家都清楚,那么国呢?你家、额家、千万家,加在一起组成了这个国,就是额们大唐。大唐并不只是皇帝的大唐,更是额们的大唐,额们每一个人的大唐,大唐的强弱与额们息息相关,大唐强盛了,额们在面对所有外邦时都可以昂首挺胸地说:额们大唐,无敌于天下!” 王恶的话让高力士听得心惊肉跳。 太犯忌讳咧,甚么叫不只是皇帝的大唐?你怕不是想品一品诏狱的老米饭呦! “有国才有家,国是千万家。如果家中阿耶阿翁尚在的,你们可以问问他们,隋末乱世,国破之时,家还稳不稳当?家破人亡、易子相食,千里孤烟,那个时候的家,真的是家吗?”王恶开始揭开军士们惨痛的回忆。 “而你们来当兵,真是只为了那点地、那点粮饷么?不,额们大声的告诉世界,额们是为了守额大唐、护额家园,为了让额们的阿耶阿娘、婆姨娃儿,有一个安稳的生活!”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守额大唐、护额家园!”麦伢胀红着脸,挥舞拳头大喝。 “守额大唐、护额家园!”单薄的声音渐渐汇聚成一道洪流,在左武卫上空回荡。 本欲问询几句的李世民悄然转身。 嗯,挺好!朕喜欢! 第四十五章 牛刀小试 休沐,出营。 别府内,岳丈陈成面有怒色,婆姨陈诗语在轻言细语的安慰。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雍州府内,泾阳县境,竟然有人打劫额三味书屋的原料,何其荒诞!”陈成气咻咻的拍案,震得那茶碗乱颤。 王恶无语了。 三味书屋的原料,竹子、稻草、麦杆、桑麻皮,哪一样是值钱货色? “没有人员伤亡罢?”王恶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押解的伙计见机得早,抛了货物直接逃开,除了一点擦伤,倒是无碍。”陈成面色稍缓。关键是,这一次,实在不像是劫财的,而像是成心在恶心人。 王恶笑容灿烂:“岳丈不必忧心,此事交由额来办就好。” 军议准时召开。 苏烈简单的整了几句开场白,便让下头畅所欲言。 凭这一点,苏烈就强了那张飞虎千百倍。 迟贺抖了抖面上的肥肉,面带痛苦:“中郎将,额们这些僚属是文人,军中的操练,能不能给额们免了。真心吃不消啊!” 一片哄笑声,不仅仅是将校们,连僚属都笑了。 没办法,作为体质最弱的参军,迟贺确实是最受罪的。 苏烈挑眉:“额知道让你们僚属操练,肯定会有人受不了,但这是必须的。想想,战事一起,军士跑在前头,而你们僚属弱到连骑马都跟不上,会是个什么后果?” 后果大家心知肚明,落单的后果,不是被野狼吃了,便是被敌骑杀了! 迟贺生无可恋的表情让大家为之一笑。 王恶难得地发言了:“额认为,只靠操练是练不出精兵的,精兵是打出来的,没有见过血的兵,在战场上容易崩溃。中郎将,要不这样,诸将校领军轮流出去剿匪如何?” “一次出兵太多也不好向上头交待,要不以营为限?” 王恶俨然一副“为你们好”的神情。 苏烈看破了王恶的小心思,轻笑道:“要不,你来领一营?” “这不好,这不太好。”王恶浮夸地摆手。“万一不小心立了个功劳,拔了个头筹,那多不好意思。” 嘘声一片。 根本没人相信王恶会立什么功劳,就这来左武卫镀金的架势,额信你个鬼! 苏烈浅笑道:“便如此,仓曹参军一同去,谁愿意随王参军出去闯荡一番。” 此话一出,全场都笑了,迟贺脸色苍白。 只有游侠儿才“闯荡江湖”,中郎将用这词,明显有几分取笑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名二十来岁的校尉站出来拱手:“小校莫德思,愿意随王参军一同出去。” 有点眼熟,王恶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是自己开的大课堂里的军士,平素沉默寡言的,想不到还愿意力挺自己。 “莫得事,白日莫得事,夜晚事莫得。” “每次上阵捞战功总是迟人一步,甚时候都是莫得事。” 铺天盖地的嘲讽比对王恶时还凶猛,但莫德思依旧挺立如山,对这些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似乎完全免疫。 王恶微微点头,看来这莫德思真是运气不好,否则,仅凭这份从容,最少是一个偏将。 莫德思的麾下也就百来号人,巧的是,麦伢居然就在其中。 除了迟贺笨拙地上马抱怨,其他人都悄然上马,连昆仑奴都显得熟练了。 泾阳其实也不远,在三味书屋伙计的带领下,到达了案发现场。 纷乱的马蹄印,焚烧殆尽的桑麻,残余的马车部件,彰显着这一区域发生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麦伢下马,在地上打量了一番,判断出的结果是,对方总共就十骑。 沿着马蹄印追溯到一个小村庄,莫德思兴奋的挥手,半数人马分散开,堵死每一条出路,其余人才随他策马冲入村庄。 村庄最大的宅院门口,两名汉子听到马蹄声,脸色骤然一变,正要冲入里头报信,却被迎面而来的横刀抹了脖子。 部分人包围宅院,部分人翻上墙头,强弓封锁院子,王恶、莫德思纵马闯了进去,身后的史可郎、昆仑奴紧紧跟上,麦伢等军士亦严阵以待。 宅院内,正在大碗喝酒的八名赤膊汉子一怔,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成几瓣。 再好勇斗狠的游侠儿都知道,一个游侠儿面对一个军士或许能取胜,三个游侠儿面对三个军士只有输,十个游侠儿面对十个军士,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 眼前呼啦啦一大群围过来,再加上墙头若隐若现的身影,何止区区十人!这不是拿床弩射蚊子——大材小用吗? 额们真没做甚大坏事啊!不就是放了把火烧了辆桑麻车吗?至于出去这么大阵仗?信不信额哭给你看? “耶耶啊,耶耶诶,你们是额亲耶耶呀!额真没干甚杀人放火的勾当啊!”连放置一旁的横刀都没摸,汉子们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地哭喊着,不时还有点儿老秦唱腔。 这个时候,坦白从宽才是唯一出路,碰横刀,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麦伢等军士一拥而上,麻利的将这八名汉子绑了,全部是倒剪双手。 王恶大马金刀的坐下,冷漠的问:“为什么去抢桑麻车?谁在背后指使的?” “耶耶诶,额们只是讨一口饭吃……”一名汉子哭天喊地的叫道。 “昆一,砍了他脑袋,以后在小王庄不用做农活了,另外准你娶一个新罗婢。”王恶轻描淡写的吩咐。 昆一的黑眼珠蓦然亮了起来,这两个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啊!尤其是,昆一已经隐隐勾搭上新二,可是没有王恶的准许,奴隶是不可能成婚的! 现在,机会来咧! 昆一挥动胳膊,在那汉子身边跳来跳去的,猛然一抡横刀,一颗人头滚落地上,颈上的血冲起一尺多高,溅得昆一满身的血。 昆一突然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猛然扔下横刀,趴一边沟渠上“哇哇”直吐,一张黑脸竟然吐出苍白的模样,王恶甚至在想,让他们多吐几次,皮肤是不是会白一些? 汉子们脸色煞白,谁也想不到王恶竟然一言不合就真斩了一人?原以为最多是吓唬吓唬,想不到真的人头落地。 麦伢等人是新兵,没见过血,却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反应没那么大。呵呵,抓住贼人,只要脑袋在就是战功,管他死活呢,更何况多久没捞到功劳咧?蚊子腿也是肉啊! “额说!”一名汉子畏惧了王恶的草菅人命,尖叫着蠕动。“额们是太原王家的人!奉了家主之命出来,本意也不是杀人劫财,就是给对方添堵啊!” “呵呵,既然是王家的人,身份牌呢?路引呢?”王恶一连串的发问。 汉子沮丧地摇头:“从来便没有这些,隐户,额们是隐户啊!” 负责记录的迟贺怒发冲冠,这些该死的世家,究竟意欲何为? 隐户的字样呈现在李世民案头时,李世民沉默了,只是抓住茶碗的那只手青筋迸现。 第二日的朝会异常有意思,居然是混世魔王程咬金打头,弹劾太原王家的官员贪腐。奇怪了哈,贪腐跟左武卫大将军程咬金八杆子打不着! 接下来的弹劾,是武将、御使台轮番登场,连王家的民部侍郎都被拉下马,他几时受了谁好处,几时徇私枉法,几时出去青楼喝花酒,一点不漏的全部抖露出来。 这是甚么意思?要对太原王家大清算了么?王家的每个官员都觉得自己岌岌可危,谁知道下一刻,刀子会落到谁头上? 让王家一系的官员没想到的是,清河崔家的官员全部跳出来,完全不顾五姓七家的颜面,拼命的弹劾王家的官员。想不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当了叛徒! 然而,当荥阳郑家、陇西李家、赵郡李家……先后登场弹劾后,王家的官员心里只有一万句mmp要问,到底额们做错了甚么? 做错了甚么?呵呵……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们对三味书屋搞事,结果三味书屋直接宣布因原材料被破坏,本月减产二成,所有世家的采买份额一律减三成,不许问,不解释! 有仇不报非君子,额们世家都是君子,大大滴君子! 有这落井下石的良机不用,难道还等过年?根本等不及请示家主,世家的官员们立马默契地下手。 滚蛋吧!不要占着位置了,你家走了,额们才可以多占几个席位。 额是当官咧,可是额娃儿、额侄儿……他们还没有实职哩! 王家人气得浑身哆嗦,想不到堂堂太原王家,居然有被人吃人血馍馍的时候! 可是,木已成舟,王家在朝堂的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看着剩下的小猫三两只,还几乎都是清水衙门的冷板凳,王家人想哭! 莫要太猖狂,额太原王家的家主王雄可是在长安! 唯一让他们失望的是,王雄只是长叹一声:“想不到区区三味书屋,竟已把其他世家绑到一块,失策咧。” 王雄只是想给三味书屋添堵,出出胸中的郁气,没想到直接捅了马蜂窝,左武卫抓人不说,朝堂上借机下手,其余的世家联合做了叛徒,一下子让太原王家在朝堂的力量消耗殆尽。 这是一个警告,来自皇帝的警告! 再不安分些,朕不介意把太原王家连根拔起! 第四十六章 这就是战争(一) 左武卫悄然屯移边境。 接到兵部的命令,是切断伪梁与突厥间的联系,这是一个比较持久且艰苦的任务,虽然天已转热,可是草原上让人头痛的蚊虫也是个麻烦。 但是,配合薛万均、柴绍对梁师都的围堵,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切断联系,突厥人带兵增援时,尽力阻截,是左武卫接到兵部尚书李靖亲下的命令。 幸好,事先有带手套与纱笼子罩住面容,才没那么受罪,否则会莫名其妙的减员。 苏烈在小土丘上,端着望远镜看了周遭一遍,面容上泛起一丝冷笑:“梁师都还派遣一队快马向突厥人求援?呵呵,灭杀!” 莫德思欢天喜地的率部围了过去。 自从随王恶剿匪之后,莫德思像是完全转了运,一些事情也交由他来做,再不是从前那个莫得事的少年。 王恶率着昆仑奴跟了上去。 有了上次的合作,昆仑奴又不会抢功,何乐而不为?人头不嫌多。 大约百骑出现在面前,莫德思冷笑一声,直接率部凿了过去,仿佛一把利斧把梁军凿穿。不得不说,在身量、武器都悬殊不大的情况下,士气是一大优势,操典操练也是一大优势,唐军稳稳地占了上风。 侧翼,王恶带着昆仑奴彻底发挥了牛皮糖精神,一触即走,收割了几条性命后立即脱离战场,而在敌军不注意的时候,又扑上来狠咬一口。气得对方校尉发疯,偏偏又无可奈何。 “撤!”梁军校尉红着眼,带着最后十余个残骑狼狈的脱离战圈,扭转马头,打马狂奔。 莫德思扬手,准备下令追击,王恶的摆手示意却让他冷静下来。 端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前方路侧宁静的小树林,莫德思赫然发现,不起眼的小树林里,人影绰绰,显然是有埋伏! 梁军打的主意,竟然是以这百骑为饵,灭杀一支唐军的有生力量! “麦伢,向中郎将禀告,前方二里,小树林,有埋伏。儿郎们,随我钓鱼,大唐万胜!” 莫德思挥刀呐喊。 “大唐万胜!”一营的军士都疯狂的呐喊。 能建功立业的滋味真好,再不用日日坐着冷板凳,看别人在面前耀武扬威。尤其是,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泼喇喇地,军士们来到距小树林一里之遥,随即驻马,一腔腔污言秽语毫无节制的喷出来,大致是与伪梁军士乃至于梁师都祖上十八代的家眷,以各种亲密姿势发生身体上的交流,而且花样翻新,全不顾对方祖上已经是皑皑白骨。 小树林里的梁军早已一肚子火,奈何莫德思他们停得实在太好了,再前进一点就是梁军的攻击范围,偏偏就差了那么些许距离,贸然进攻绝对咬不住对方, 不攻吧,这污言秽语,实在让人无名火起! 真贱! “忍着!”领军的偏将死死捏住刀柄,手上、额上、颈上,青筋直冒。 不能乱动,否则功亏一篑,前面的诱饵就白死咧! 没有一点乌龟肚量,不能领军! 足足一个时辰,花样翻新的辱骂,居然没有一句重复的! 即便是梁军的普通军士也焦躁不安了,唐军不是发现了额们的埋伏吧? 偏将也隐隐不安。 火光突然印入眼帘。 该死的,另一部唐军不知何时摸到身后,暗戳戳的倒火油、点火! 入! 火光中衬托那欢快地蹦跶的身影,黝黑得几乎在林间看不清楚的模样,该死的,居然是昆仑奴!难怪一时竟发现不了! 昆仑奴在树干、树枝上跳跃,那模样,就是穿了衣服的猢狲! 这一下,隐藏是不可能了,冲出去硬拼吧! 然而,出了树林,却愕然发现,眼前全是唐军,黑压压的阵势,足足有上万人! 与之相比,自己麾下这千骑,算个屁? 偏将眼里现出绝望,挺着长槊,策马冲向唐营,口中大喝:“为了大梁!” 没有一丝回应,身后连马蹄身都没有,偏将此时的行径,像传说中的唐吉坷德,悲壮、荒唐,却得不到一丝认同。 一把马槊刺入偏将的身体,莫德思将他挑起,“万胜”的喝声立刻响彻唐营。 所有梁军沮丧的下马、弃刀,任由唐军将自己押解。 反正也死不了…… 莫德思那一营头颅高高抬起,在同袍面前扬眉吐气的感觉,真他耶耶的爽! 朔方城内,大度毗伽可汗、解事天子梁师都依旧在发着脾气。 以上两个尊号是突厥人给的,细细品味,其中的嘲讽之意颇浓。尤其是解事天子,听上去感觉更像突厥阿耶拍着肩膀说“娃,你真解事”。 然而,梁师都除了欣然受之,还有别的选择吗? 唐将薛万均、柴绍率军五万征讨,而伪梁占据的雕阴、弘化,闻风而叛,延安不稳,朔方孤掌难鸣,形势岌岌可危! 即便再穷兵黩武,区区朔方也凑不出五万雄兵! 而这一日三波的向突厥阿耶求救,却是死伤惨重,偏偏连一骑都没有突出去! 麾下的二将军梁洛仁脸色也不好看。 前前后后一万余突围求援的兵马都是他麾下的,全部折了进去,他麾下已经少了一半兵马! 乱世求生,没有兵马傍身是不行的! 突厥荫奈特勒设还有一个常年驻守在朔方的皮毛商人,夹特勒。 夹特勒秉承了商人的特色,贪婪而又胆大。 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夹特勒一定能找到一条隐秘的通道进入突厥。 钱能通神,这是夹特勒唯一的信条,至于突厥人信仰的白狼……呵呵,真金白银才是最真实的。 梁洛仁辗转花了十贯钱,才见到大口喝酒的夹特勒。 “二将军,稀客!”夹特勒举杯,身子微微的晃动。“唐人就是厉害,这味如烈火的闷倒驴,才是世间最美妙的滋味。” “夹特勒,本将来寻你不是为酒。”梁洛仁单刀直入的说。 夹特勒手掌轻拍,奴仆们撤了下去。 “做买卖?我最喜欢做买卖了,想必二将军也不会让我失望。”夹特勒面上带着奇怪的笑容。 梁洛仁提出让夹特勒联系突厥,却被夹特勒的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 “朔方一成的税赋?你疯了!” “哦,你可以选择不给。”夹特勒满不在乎地说。 梁洛仁眼里满是怒火,却不得不低头。 因为,这是伪梁现在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院子的某个角落传来一点动静。 “拿下!”夹特勒须发怒张。 身后那慌不择路的奴仆到处奔走,却终被蜂拥而至的奴仆护卫死死摁住。 “杀了!”夹特勒从不需要问缘由。 年轻的头颅落地之际,目光却依然看向天空。 鸽子,应该飞出城了罢? 再次狙杀了一队从隐蔽小路上偷跑的信使,苏烈的眼里隐约有噬杀之意。 荫奈特勒设?既然想伸手管这闲事,就等着接受本将的怒火吧! “王恶,莫德思,可敢为大唐赴一次险?”苏烈喝问。 王恶咧嘴笑了:“要是这时候缩了,怕是要被同袍笑一辈子咧。” “小校愿往!”莫德思握拳捶胸,震得铠甲哗哗响。 “令你二人率本部,深入突厥荫奈特勒设,执行灭敌之战!”苏烈眼里满是决绝。“以王恶为主,莫德思为辅,准你部不受任何约束!活着回来!” 待王恶与莫德思离开之后。 程咬金面色凝重:“这可是孤军深入哇!” 这是他有意培养接班人的缘故,虽然苏烈其实不比他小多少,但怎么也算下一个批次的可造之材,要不然,程咬金可以当面提异议的,但那会损害苏烈的威信。 不管荫奈特勒与互联网有没有关系,既然横在了王恶面前,除了挥刀,王恶别无选择。 一人双马,刀弓都领了双份,唯独粮草,只领了一日的。 “寇可往,额亦可往。”王恶的想法有点猛,就食于敌。 荫奈特勒设分很多很多的小部落,特雅部落就是其中之一。 水草肥美,逐水而居,是游牧民族的特色,特雅部落旁边就是一条蜿蜒的小河。 夕阳西下,如潮水般的牛马归栏,姑娘轻挥马鞭,很美,美不胜收。 只是这美景却在瞬间被奔腾的洪流打破了。 “敌袭!”牧马的姑娘尖叫着,却被随之而来的刀锋划过喉咙,留下一抹凄美的血迹。 一个少年努力爬上马背,挥动马刀,想要反抗,却被强劲的横刀斩断手臂,在他痛得要哭出声音的时候,另一柄横刀抹过他的脖子,结束了他的痛苦。 尽显老态的族长挥舞着马刀,用最后的生命来维持一个强者最后的尊严。 没用,当两柄横刀配合默契时,多骁勇善战的勇士都只能去死,族长甚至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撑过去,倒地之时犹自在想,现在的年轻人不讲武德…… “额们是唐人!唐人!”有自觉跪地的人拼命用关中口音呐喊。 有心算无心,特雅部落的青壮又被王帐抽调出去集训,部落中的空虚可想而知,不过一个冲击,眼前就只有惊恐的老者、懵懂的孩子,连高过车轮的孩子都没有。 所有被俘的唐人,分配两匹马,自己带些肉干向南奔走。 “这些人,不杀不绝后患,杀了又似乎有些过分。”莫德思很头痛。 真不是圣母,但要杀无力的老人与孩子,莫德思下不去手。 “额也不是杀人魔王啊!”王恶无奈地摊手。 嗯,老人孩子的性命是保住咧,但牛已经尽数被杀光,马匹全部被带走,带不走的就地宰了,至于人嘛,能不能活下去,看看他们的白狼先祖会不会保佑他们咧。 这,就是血淋淋的战争! 第四十七章 这就是战争(二) 突厥王帐。 一名唐人探子被百名突厥人围住,只是一声狞笑,纵马挥刀,虽然是使马刀,却丝毫不逊色于突厥人,拼着胸腹中一刀也要带走一名突厥人的性命,悍勇之势,即便是凶悍的突厥人也为之侧目。 终究是失血过多,举刀招架略缓了一下,探子的左臂生生被马刀斩断,人也一头栽下马,突厥人呼啸着用套马绳套住他的脚,拖着他向王帐走去,一路的野草被鲜血染得通红。 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大帐外,木桩之上,一名豪气的唐人被绑上面,浑身鲜血淋漓,面上满是鹰隼啄食出的伤口,甚至一只眼都成了窟窿,却偏偏没有死。 “可汗,荫奈特勒设下面的部族连续被唐军袭击,青壮全部战死,只有老人与孩子,牛马全部被杀死,部族惨不忍睹。”荫奈特勒设的首领荫奈磊低声禀告。 这一手实在是太恶毒了,如果发现不及时,老人孩子最后的宿命只能是死亡,要知道草原的广袤足以让任何凭双腿前进的人绝望。 更可恶的是,唐军行踪缥缈,根本没法预判对方的目标。 赵德言展颜一笑:“不过是小股唐军,不足为虑,可汗只需要下令荫奈特勒设迁徙,留下大片空白区域给他们,完全不用理会他们,额们集中兵力与西突厥一战之后再理会就是了。” “胡说八道!”荫奈磊怒视着赵德言,恨不得拔刀干了这讨厌的家伙。真不明白,可汗留着这个汉人干嘛,这不是在成心削弱突厥吗? “哈哈哈哈……额唐军来报复咧!突厥的贼子们,你们向大唐挥出的每一刀,此刻都有回报咧!记住咧,耶耶张宝将,在地下眼睁睁看着你们突厥覆灭!”唐人疯狂的大笑,随即声音低不可闻。“兄弟啊,想你咧……” 千里之外,一名唐将突然心头悸动,一口鲜血喷出,虎目闪耀着晶莹的泪光。 草原腹地,荫奈特勒设侥幸存下来的部族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该死的唐军何时会杀过来!便是抽调了部分兵马来围堵,可这偌大的草原,你能堵得住哪头?完全就是个到处是眼的筛子! 三日没有唐军的消息,有人疑神疑鬼地说唐军定然有阴谋,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唐军已经撤军,纷纷扰扰之下,莫衷一是。 好吧,其实是王恶闹了个大乌龙,迷路了。 没办法,入目都是绿绿绿绿绿绿绿,王恶偶尔辨认错误也在所难免,反正知道大方向就够了。 前方隐隐有炊烟升起。 昆一自告奋勇的前去探查,差点与同样奋勇争先的昆二打了起来。 大家都是昆仑奴,谁不知道谁心黑? 奋勇?呸!要不是郎君准许成亲的说法,凭你也会争先? 暮色是昆仑奴最好的保护伞,昆一昆二再跳脱,只要不弄出大响动,保命不成问题。 约摸半个时辰,昆一昆二蹦着回来了:“郎君,额们已经搞清楚咧,这是个执思设的部族,约有千余人,牛马牲口过万,又有牛肉吃咧。” 莫德思部全部一脸怪异地看着昆一昆二,老天,进草原以来,顿顿吃牛肉,蒸煮炖烤,翻过来覆过去还是牛肉,一点绿菜不见,听到牛肉都腻歪得厉害,偏偏这些昆仑奴还对牛肉情有独钟。 事实上是没有人了解这帮昆仑奴,在身为平民时,他们是虔诚信仰湿婆教,坚决不吃牛肉的,可沦落到成为奴隶,信仰瞬间轰塌,吃牛肉反倒成了他们的执念,这也是在蓝田没得牛肉吃,到了草原上,哪能不可劲儿吃? 昆二洋洋得意地报告:“郎君,额发现他们有五十人巡逻。” 王恶点头:“很好,昆二立了一功,准许成婚。” 昆二蹦了起来,虽然不敢尖叫,但那屁股扭得一个销魂…… 夜色来临,昆一昆二带着所有昆仑奴,悄无声息地向部族摸去。 只要不露出牙齿,黑暗就是他们的天下,即便偶尔有火光照到他们,也极可能被忽略过去,实在是暗夜刺客的最佳人选。 一个,两个…… 直到巡逻者全灭,昆一晃动火把扔到帐篷上,昆仑奴发出尖锐的啸声,铁骑轰隆的声音让整个部族慌乱一片,所有人慌乱地冲出帐篷,相互间冲撞践踏,一时间伤亡无数。 慌乱中倒也有人向牛马栏冲去,可是藏身暗中的昆仑奴哪里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暗戳戳的捅刀子,滋味不要太爽哦。 唯一的例外是昆二十,这个倒霉蛋,在出手捅刀子时麻痹大意,被奄奄一息的突厥人绝地反杀,直接割了喉咙,虽然有昆一他们帮着报仇,但终究还是活不成咧。 正是有昆二十这例子在,昆一他们下手更凶狠了,才不管你什么老人孩子,只要见人就是一顿乱捅。 杀戮无边。 马踏、刀斩,这一刻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只知道本能地屠杀。 这些突厥人马踏中原时,不也是对华夏子民屠杀?现在只不过是将情况颠倒过来罢了。 血流成河,尸骸满地。 当杀戮中止时,地上除了尸骨,就是跪着的突厥人。 老规矩,除了年迈的老人,高过车轮的一律杀了,牛全部宰杀,除了一些必须携带的牛肉,其余的全部扔了,而马,除了必要轮换的马匹,一匹不留。 便是昆仑奴第一次与奴隶主王恶有了强烈的意见冲突。 按王恶的意思,昆二十的尸体,要么就地掩埋,要么火葬了。 昆一他们坚定地认为,按照家乡的习俗,战死的昆二十必须水葬,才可以魂归故乡! 问过一个苍老的俘虏,知道这条河流向的不是大唐,王恶也就不再坚持了。 爱咋地咋地,反正王恶心意尽到。 昆一他们悲痛的拆了马车、马圈,给昆二十搭了个床,将他放上去,然后嘴里念着他们土著的咒语,又蹦又跳的,倒是与乡间跳大神隐约有互通之处。 然后,昆二十被连“床”一起推下水,昆一他们大呼小叫的目送一番,礼成。 昆仑奴的悲伤来得深切,去得也极快,不过一瞬间,昆一他们已经眉开眼笑的同烤牛肉作战了。 大致判断了与这条河流相反的方向,王恶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奔走。 不要提缴获,提了伤心,眼睁睁看着突厥人的金银财宝在旁,却不能收取半点,只能过过眼瘾,对暴发户的王恶倒没甚,可对苦哈哈的军士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痛楚。 真不能拿,对于需要辗转作战的军士来说,身上多带一点不必要的东西,生存的机会便要少一点。 “什么?他们出现在我执思设?”前一分钟淡定无比,下一分钟执思失力跳敢起来,面容满是惊骇,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羊皮大图前,把一个个点连接到一起,更是大惑不解。“为什么会出现在执思设?这不合常理,中间还隔了几个部族啊!” 作为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第一战将,执思失力的失态让所有首领都觉得惊讶。 不是损失不起一个部族,关键是,这部族是执思失力的根,是执思设本部啊! 执思失力的父母、妻儿全在这部族,这一下痛彻心扉! 阿史那咄苾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执思失力:“执思失力,振作起来!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为了突厥,再大的痛苦我们都必须忍,一如我们在前隋时期的忍辱负重!撑住,击败西突厥,成为这片草原上唯一的霸主,我们才能找唐国算账!” 执思失力痛苦地点头。 父母没了,就当他们归向白狼的指引,妻子没了,重新娶,儿子没了,再生! 然而,几日后,巨大的噩耗让执思失力一下子软了下去。 执思设、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的领地爆发瘟疫,大量人口、牛马病倒,根基尽丧,没有十年时间,休想缓回元气。 这下连阿史那什钵苾都蔫了。 本来,以自己日益风涨的实力,还想着与叔叔争一争大可汗的位置,这一下彻底丧失了底气。呵呵,能不能保住小可汗的位置,还得看叔叔会不会手下留情了。 雪上加霜的是,赵德言手持一张便条,急匆匆地闯入王帐。 “可汗,大事不妙!唐军进攻梁国,将解事天子困在朔方城,并封锁了梁国与突厥之间的消息,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才把消息送出来,为此梁国已损失了上万兵马。” 阿史那咄苾拍案而起:“难怪唐军要深入我突厥境内袭扰,原来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梁国不容有失!传令,起兵增援梁国!” 阿史那什钵苾愁眉苦脸的拱手:“可汗,我部爆发瘟疫,损失惨重,军心不稳,还请可汗准许我率部回去救灾。” 执思失力跟着拱手,虽然一言不发,意思却是很清楚:我也一样。 阿史那咄苾仰天长叹。 一群鼠目寸光的憨憨! 失去了梁国,突厥对大唐威逼的态势就要瓦解!攻守易势,以后就是突厥在大唐的威逼之下了! 然而,眼下的情形,颉利可汗还真不能阻止突利可汗、执思失力回去,否则失了人心,很有可能被激怒的各部拉下可汗之位! “罢了,我率部增援吧。”阿史那咄苾只能妥协,勉强尽力一试吧。 第四十八章 这就是战争(三) 虽然王恶意犹未尽,但莫德思坚定的反对,王恶只能悻悻地收队。 突袭突厥腹地说起来虽然吓人,可是真的没多大风险。 突厥的兵力主要集中在王帐,还有与西突厥接壤的地界,空虚得不要不要的,王恶他们就像一群恶棍爬上了独居小娘子的床,爽得不要不要的。 从出征到现在,伤亡人数也就十人,这比例简直低到吓人。 唯一觉得痛苦的,是被当作录事参军使用的仓曹参军,迟贺。 每日纵马奔走,即便是胖子也吃不消啊!裤腰松了,肚腩小了,屁股肿了,大腿磨烂了,要不是心里不断念叨着回去能记上一功,迟贺早就崩溃了。 看着迟贺苦着脸的模样,王恶笑了:“别愁眉苦脸的,大不了,回去额请你吃一顿好的。” 迟贺立刻来了精神:“你说的。要你们小王庄的菜肴。” 莫德思表示不解:“长安晓月楼的菜肴不好吗?” “你晓得甚,晓月楼的菜式是跟小王庄学的好吧。”迟贺翻了个白眼,跟这粗糙汉子讲不到一块。“大将军几次吹嘘小王庄菜肴,额可没少听说,当时馋得额那口水哟,控制不住咧。” “那是,额们小王庄的饭菜,一流。”昆一忍不住出来秀存在感。 “安静。”一直不出声的史可郎突然扬手,连最跳脱的昆一都噤声了——实在是平日被史可郎修理怕了。 史可郎耳朵动了动,神色有些晦暗:“五里之外,大概有一千骑,一人双马。额们有麻烦咧。” 王恶并不解释,只是喝令昆一做事,于是在一帮昆仑奴背对着的保护下,昆一迅速的摆弄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然后,昆仑奴开道,一个个手持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前,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不知道敌军可以用箭射死他们似的。 莫德思表示,额现在人如其名,莫得思考,就知道跟着王恶莽。 迟贺的腿有点抖。 不怪他胆小,对正常人来说,百来号人莽千骑,能不吓出尿都是好汉咧。 阿娘啊,可怜娃儿不能孝敬你老人家哩! 五里之外,执思失力冷静地听着斥候报告。 既然已经发现敌踪,就绝不怕敌人在眼前逃脱,作为名将,执思失力有这个自信。 有点奇怪的是,对方似乎也发现自己了,但区区百余骑,是哪来的信心,连逃都不逃,反而缓慢的逼近呢?就算是名满天下的玄甲重骑,也难得有这底气吧?何况他们不是! “集体预备,到百步之内,给他们来一波箭雨尝尝。”执思失力并没有轻敌,对方不是疯子,敢这么做必有倚仗,而自己要做的事,是让他们的倚仗使不出来。“把本俟斤的旗号打出来!” “执思失力,是执思失力诶!”马背上的莫德思兴奋地大叫,不忘收好望远镜。 是的,莫德思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本部多少年没开张了,想不到能碰上一条大鱼!要是能捞住,这功劳…… 至于说失败,抱歉,莫德思有着谜之自信,压根就没想过。 实在是之前的深入敌腹太顺畅了,难免有点小飘。 迟贺已经深深的绝望了,这是一群甚么同袍啊!完哦!这二百来斤怕是要交待在这里咧! 要不是怕“破坏军心”的罪名,迟贺恐怕已经哭出声音。 执思失力的威名迟贺是听说过的,恐怕要程咬金这种名将才能与之匹敌,对眼前这些小校参军,迟贺真没那个信心啊! “哦,别高兴太早,这一战,你就是个打扫战场的。吩咐下去,每个人撕下布条堵住马耳!”王恶不忘毒舌攻击一番。 能打扫战场也不错啊!莫德思美滋滋地想。 巨大的“唐”字旗迎风飞扬,除了前面十九个黑乎乎的猢狲模样的昆仑奴,士气很高昂。 至于昆仑奴,好吧,他们也不是士气低迷,而是……怎么说呢?在马背上扭来扭去,一个个活像有痣青年。 悠长悲怆的牛角号响起,突厥人纵马冲锋,同时准备双手射箭。 这一点,突厥人有着天然的优势,基本上,不用训练都可以在纵马之时腾出双手,而唐人要达到这程度,需要漫长的操练时间。 近了! 近了! 更近了! 突破二百步! 突破一百五十步! 突破一百二十步! 昆仑奴坏笑着点燃引线,将手中一个个填充了火药的罐子放进身后的简易投车,扣动机簧扔出去,竟没有丝毫紧张的模样。 对面的突厥先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凭些罐子就想逼退英勇的突厥人,想多了吧?难道想凭这杀伤性不大、污辱性极大的罐子把我们突厥人羞辱死? “轰隆”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眼前一片白茫茫,人与马一时失明,马匹慌乱地转头,与身边的同伴撞在一起,人仰马翻,后面的马匹接着撞上来、踩下去,一时间死伤无数,人心惶惶。 一道接一道的闪光,一声接一声的巨响,执思失力愕然发现,只这一下,自己麾下就已经丧失了三成的战斗力! 对面的唐军有如疯子,竟然敢只以区区百骑悍然出击! 然而执思失力不得不称赞对方时机把握之准,此时执思设的战士正在慌乱之中,根本无法对唐军反动反击,相反,溃兵还会冲入自己的阵列,成为唐军手中的尖刀! 冷静冷酷的执思失力带兵后撤一里,看着那些慌乱的战士被唐军斩杀,刀柄上的手青筋直冒。 这是一帮魔鬼! 在没有弄清楚那个发光发响的东西之前,执思失力不会再用战士的性命来冒险。 一下子损失五百骑,换任何一个俟斤都会痛彻心扉。 执思失力感觉更痛,一下丧失了诸多兵力,部族又遭遇大难,感觉这脊梁啊,快被沉重如山的压力压垮了。 “啊哈,执思失力,我的朋友,你竟然这么快抓住了唐军的踪迹!”马蹄声中,荫奈特勒设的俟斤带着二千骑赶了上来。“辛苦了,待我们抓住他们,会给执思设感谢的。” 这是明火执仗的抢功! 执思失力身边的战士不忿,正要出声怒怼,却被执思失力拦住了。 “需要提醒你们一点,荫奈特勒的朋友们,唐军很厉害。”执思失力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一句,至于对方听不听,那不是他的事了,这官司打到可汗面前执思失力也不怕。 荫奈特勒的骑兵全部押了上去,马蹄隆隆,大地都在颤抖。 “又有买卖咧。”正在收缴战利品的昆一立马欢快地拿起香火。 一个个罐子投掷出,一片的巨响与耀眼的白光闪过,然后是呛鼻的味道,失明失聪的人马立刻乱成一团,相互践踏,战士慌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马刀,身边三尺之地便是禁区,任何进入的人马都是死! 俟斤眼前一片黑暗,内心极为懊悔,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不听执思失力的劝告呢? 终于恢复了一点听觉的耳朵里,传来急剧的马蹄声,是唐军! “唐军来了!抵抗!” 然而俟斤的咆哮并没得让战士们聚集迎敌,反而更乱了,你一刀我一刀,相互竟杀得不亦乐乎,俨然将身边的同袍当成唐军。 硝烟散去一些,俟斤睁着通红的眼睛四下张望,唐军狰狞的面容在快速逼近;后方,执思失力的五百骑不动如山,没有丝毫援救的意思。 俟斤拔刀,眸子里现出最后一丝狠色:“荫奈特勒,只有战死的俟斤,没有被俘、投降的俟斤!” 刀刃一翻,一道凄厉的血箭从颈上喷出,俟斤的身体彻底倒了下去。 颉利可汗的三万大军,直接被苏烈堵住了。 左武卫虽然只有二万余人,但装备精良,且早有准备,别说是据险防守,就是野战都不虚阿史那咄苾,士气正昂扬,而阿史那咄苾的战士却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落,试探的攻了几下就放弃了,两军只是遥遥对峙。 阿史那咄苾心里苦啊! “可汗,不能再耽误了!要是朔方坚持不住,我们的战略就全完了!”赵德言匆匆进帐。 阿史那咄苾苦笑着喝了一碗微酸的马奶酒:“问题是,我能如何啊!各部只顾得他们眼前的损失,人心散了啊!即便是我本部,虽然拉到了这里,却是无心再战,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一成!梁师都是完了,就是白狼先祖降世也救不了!” 赵德言怔怔地站了许久,才一跺脚,恨恨地离去。 程咬金看着苏烈井井有条的布置,眉间闪过一丝欣赏。 虽然苏烈眼下没能进入大唐名将行列,但毫无疑问,这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番滴水不漏的布置,就是程咬金自己都做不到如臂使指。 眼下,程咬金最担心的,却是撒出去那一营与王恶。 孤军深入,向来是兵家大忌,而苏烈毅然使出这一手,注定他们没有归路。 纵然程咬金与王恶颇有渊源,却不能阻止此事,慈不掌兵! 诶,回去怎么给程处默这浑娃儿解释此事呦! “回来咧!他们回来咧!”山坡上,一个瞭望的军士欣喜的大叫。 程咬金立刻拿出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敏捷,几下攀上瞭望斗,举目望去。 折损了一些人手,但损失不大; 旌旗飞扬,上面竟然没甚破裂。 其后,铺天盖地的马群缓缓行来,竟给人一种压抑感。 “这,这是大胜咧?”程咬金晃了晃,险些摔出瞭望斗。 第四十九章 灭梁(一) 程咬金与苏烈亲自出营迎接,这可是左武卫开天辟地头一遭。 然而,即便是平日怪话连连的将校,此时也全无异议。 以区区百骑深入敌后,能活着回来,就是了不起的功绩,何况还掳回来如此多的马匹! 不对,许多马匹背上,为何有着一个个的袋子?难道是缴获? 足足瘦了两圈的仓曹参军迟贺翻滚下马,解开一个袋子,哗啦啦的倒出一堆……人耳! 再倒,还是人耳! 还是人耳! …… 迟贺交出的功劳簿,第一次没有人敢质疑。 哪怕是迟贺红口白牙地说击败了突厥名将执思失力,也没有人敢置喙! 再多的疑问,缴获的旌旗、堆积如山的人耳,都足以将问题塞回腹中! “另外,据得到的消息,因为将昆二十的尸体水葬,引起执思设、突利可汗部瘟疫,人马死亡过半。”迟贺抖出这个不靠谱消息,震得众人肝颤。 嗯,这个消息是不可能计功的,但并不妨碍众将校为之侧目。嗯,莫德思这老实头断然不会玩这等阴险的损招,王恶……果然不负这恶字啊! 王恶只能在腹中默默流泪,额如此善良一个楷模,竟然因为昆二十要背负如此恶名,天理何在? 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徒劳无功,只能退走了。 再拖下去,士气尽丧,或许连回去都是奢望。 左武卫移师,三卫围困朔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围而不打,程咬金是最不满的,因为,不爽快! 不满归不满,程咬金也不会拿军士的性命开玩笑,非得逼着蚁附攻城,拿人命去填。 “王恶娃儿,老程知道你主意多,快想想法子,快憋死额咧。”三日时间,没耐心的程咬金逼着王恶出点子。 于是,奇景出现了。 朔方城一箭之外,王恶身披羊皮袄,头系白布条,昆一擂鼓。 “山丹丹那个花开哟……红艳艳,额们大唐的队伍到朔方。” 王恶又唱又扭,节操掉了一地。 “千家万户……” “诶呀诶嘿哟……”昆一及时发出和音。 “把门开呀……” “诶呀诶嘿哟……” “薄赋税哪个……” “诶呀诶嘿哟……” “吃饱饭哪个……” “诶呀诶嘿哟……” 得,看出来了,昆一就会那么一句。 王恶的歌舞只是个引子,真正的攻势,是在一旁生火造饭的火头军。 “热乎乎的锅盔、滚烫烫的粥,哎呀,还有这肉,谁切的,那么肥?想腻死人啊?” 火头军骂骂咧咧的声音飘上城头,混合着食物的香味,让梁军忍不住咽口水。娘哩,多久没吃过肉咧?居然有人嫌肥?有种闪开,让额来! 多久没吃过饱饭咧?对面还可以嫌弃肉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滚蛋!一个个的,想死么?”将校们开始喝骂,继而拳打脚踢。 不是将校们心狠,而是……一旦被天子的亲卫看到,这些人就死定了! 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站着,喉咙里不时有吞咽唾液的声音,腹中不时传出如鼓的饥响,眼神缥缈,一颗心不知飞到了哪里。 锅盔、热粥、肥肉,一定很好吃罢? 暮色降临,而王恶身边火光聚集,无数的火堆衬印着那数目愈发增加的锅灶,时不时还有唐军军士溜达过来,或吃上几嘴,或大声抱怨肉太肥太腻,肆无忌惮的声音在夜空里更加挠心。 “额受不了咧!就是死,也让额做个饱死鬼!” 终于有梁军受不了这诱惑,咆哮着,从城头上垂下绳索吊篮,不携带任何武器,大步跑到王恶面前,直勾勾地看着王恶。 “饿了吧?粥、锅盔、肉,都有,都在那里,可劲造!”王恶一挥手,碗、箸都齐齐整整的在旁边摆放着,时不时还有唐军溜过来蹭个宵夜甚的,还有甚不放心? “可是,吃了额还得回去,阿耶还在那边。”梁军军士也是个实诚人,直接把情况说明了。 “吃,只管吃!还可以给你阿耶带两个锅盔回去!放心,额们不是那种要挟人的小人,大唐都是堂堂正正之师!”王恶信誓旦旦的保证。 天可怜见,如果这梁军军士吃了直接投诚,效果反倒没那么好,只有他回去,让梁军切切实实地看到唐军馈赠食物是真心实意,效果才是最佳。 “慢慢吃,不急。你是哪里人?怎么父子都从军咧?”王恶在一旁拉着家常。 “额叫拓跋野,延安人,这仗打的,家里早没其他人了,就额和阿耶相依为命,结果一起被天子抓了壮丁。”军士一边大口咬着流油的肥肉,一边与王恶摆龙门阵。 “真可怜,在大唐,父子不能同征,兄弟之间,必须留一个在家。”王恶一边介绍政策,一边腹诽,难道耶耶才是那个难得一见的特例?“嗯,还要分永业田、口分田,这点便是让人见笑,虽然号称人均八十亩,可实际上,关中人口稠密,能有四十亩就不错咧。” 拓跋野点头,大口喝完粥,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两个锅盔放怀中,兔子般的蹿到城墙根,坐上吊篮,又被摇了回去。 拓跋木黑着老脸,狠狠敲了一下拓跋野:“瓜娃儿!要是唐军有个甚算计,你就玩完咧!” 拓跋野嬉皮笑脸的,全然不在乎:“额就是个小卒子,人家弄那么大阵仗算计额做甚?阿耶,这是额给你带回来的锅盔。” 拓跋木木然接过锅盔,眼里隐隐有水气。 周围的梁军军士不知何时围了过来,一个个眼睛瓦蓝瓦蓝的:“拓跋娃儿,竟然是真的?” “快让开,耶耶肚子痛!” 拓跋野的举动让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难道唐人下毒咧? 噼里啪啦一通,神清气爽之后,拓跋野寄上裤带,施施然出现在城头,一脸的遗憾:“唐军的肉太肥了,额这肠胃消化不良咧。” 一瞬间,城头多了无数吊篮,城下多了无数为肥肉奋战的梁军。 阴暗的城楼里,梁洛仁看着这一幕,眼里只有悲哀。 “二将军,要不要……”身边的小校比了个割喉的姿势。 梁洛仁缓缓摇头。 谁有错?谁都有错,可是谁都没错,人活着,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可不就是为了一口吃食么?军士只是坐着吊篮下去乞食,而不是大开城门迎唐军,已经是十分有节操了。 梁洛仁知道,要是强力弹压,一时是能压下去的,可反弹的结果,必然是毁天灭地的! 一夜之间,城头的军士几乎轮番下去吃了个遍,梁洛仁眼睁睁的看着,心头更是焦虑。 理智上,谁都知道,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只守着这孤城,外头大军围困,除了降唐,再无生路! 问题是,天子梁师都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劝降的话,已经有几个大臣因此丧命了。 如何取舍,成了梁洛仁心头最大的块磊。 三日,区区三日,朔方城的梁军几乎轮番到唐军吃了个遍,而这一切,梁洛仁只能眼睁睁的任由其发展! 梁帝宫,依旧气度森严,依旧有虎贲之士执戟守卫,与外面面有菜色的军士有云泥之别。 这就是嫡系,梁师都起兵的倚仗,曾经前朝时身为陇右豪强的梁师都亲自聚起的人马,曾经杀郡丞唐世宗的人马,只听从梁师都一人的号令,即便面对梁洛仁也丝毫不客气,号称狼骑,是梁军中的精锐。 虽然只是草头王,但既然号称了天子,那天子的气派一定得有,什么宫女执扇、宦官服侍,那一定得有,如果没有,创造条件也必须有,不会强抢民女么?不会抓人来下刀么? “陛下,三路大军围困,朔方已经成了孤城,突厥颉利可汗至今没有派援兵过来,估计是已经放弃大梁了。如今内无粮草,诸军吃不饱;外无援军,全然无指望。”梁洛仁沉痛的劝谏。“降了吧,至少还不失一时富贵。” “啪啪”几声,梁师都的马鞭抽到梁洛仁脸上,戳着梁洛仁的鼻子大骂:“要不是看在同一个阿翁的份上,梁洛仁,今日你的头颅已经悬挂在旗杆上了!再敢多言一字,休怪朕刀下无情!” 梁洛仁灰头土脸的回到军帐,心腹将校闻讯全部赶了过来,看着梁洛仁脸上皮开肉绽的模样,一个个义愤填膺。 “二将军,降了吧。”一个平日备受宠爱的小校壮着胆子说。“谁都知道,梁国已是日暮西山,难道咱们还能跟着陪葬吗?” 见梁洛仁不出声,一名关系极近的偏将重重叹了口气:“就算二将军你有殉国之志,可你总得替下面万余弟兄想想吧?二将军,降唐、献城,才是避免杀戮、功德无量的大事啊!” “二、二将军,要降唐,额、额们还有最大的阻碍……”结巴的亲卫费劲地提点。 众人一时皆沉默下来。 最凶残凶猛的狼骑,虽然仅有三千之数,却是朔方城里的最强战力,如果凭近战,梁洛仁麾下不一定够狼骑杀的。 “还是额再劝一次罢。”梁洛仁终究有些不忍。 梁师都对别人虽然凶残,可对梁洛仁确实仁至义尽,不是没有退路,梁洛仁不愿意走到恩断义绝那一步。 “二将军三思!”众将校脸色大变,劝谏一次就成这模样了,再来一次,还有命在吗? 第五十章 灭梁(二) 鹰视狼顾、狠戾果决的梁师都不是蠢人,蠢人在那个人相食的年代是不可能脱颖而出的。 实际上,梁洛仁的每句话梁师都都清楚,比谁都清楚,唯一阻碍他去认同的,是一个枭雄的骄傲。 枭雄可以战死,可以被背叛,唯独不可以俯首称臣! 甚至,在寝宫,顾镜自怜,梁师都还念出了名句,“大好头颅,谁当斫之”,吓得身边那读过书的宦官跪地请罪。 这一句是隋炀帝杨广的名言,其后果然被杀! 梁师都念出这一句,其实已经有了死亡的自觉。 梁洛仁再次的劝谏被喝斥,无奈之下只能将唐军在城外设锅灶、引得军士夜间奔走乞食的事抖出来,诚挚的恳请天子登临城头,抚慰军心。 这个可以有。 不知是有意无意,梁师都只带了三百狼骑随行。 城头上,看着王恶在那里卖力的又唱又跳,梁师都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伸手取过宝雕弓,搭上狼牙箭,狠狠地向王恶射去。 舞得正起劲的王恶突然眼皮狂跳,匆忙一个驴打滚,利箭擦着王恶后背钉在地上,带起了一溜血花。 “龟儿子、辣块妈妈不开花、丢你老母……”惊出一身冷汗的王恶破口大骂,各地方言陆续出炉。 本以为这是安全距离,没想到,还是不怎么安全! 梁师都把宝雕弓扔给狼骑,轻蔑地撇嘴。 王恶这种小货色,当不起他射第二箭。 唐军的锅在那里,看上去冷冷清清,可据梁洛仁的说法,一到晚上,大量的梁军过去乞食,梁师都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几日了。 可惜,梁军士气尽失,不能出城去捣毁这些碍眼的东西。 “呵呵,唐军想攻入朔方,拿命来换!”梁师都的脸上,凶悍之气尽显无遗。 三千狼骑在手,梁师都有这个资格倨傲,就是左武卫最精锐的军士,与狼骑交手,胜负不过是五五之数。 变生肘腋! 锋锐的刀插入腹中,乱箭顷刻让毫无防备的狼骑伤亡殆尽,梁师都愕然看着长刀那一头的梁洛仁,奇怪地摇头怪笑:“早就想到今日了,没想到你现在才动手。额不怪你,最后求你一件事,给额留一条血脉。” 带血的手掏出一块令牌。 “狼骑认令不认人,持这令牌,你就能收服他们。” 梁洛仁泪流满面,却不肯松开握刀的双手,直到梁师都无力地倒下,令牌也当啷一声落地,梁洛仁才哽咽着下令降下梁旗,升起唐旗,并派自己那结巴的亲卫出城与唐军交涉,要求务必保住梁师都的血脉,以及他的全尸。 “他阿翁哩,居然真降咧!”程咬金吃惊不小。 王恶瞎搞搞,竟然促成了梁国的覆灭,实在是不可思议! 薛万均与柴绍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若是程咬金甚至是苏烈立下这奇功,一点都不稀奇,可居然是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干的,这太匪夷所思了! 至于说王恶县子的爵位,对不住,在这二位眼里,屁都不是。 梁师都的棺椁,被一身孝服的梁洛仁率着梁师都的一帮亲儿子、一众妻妾扶了出城,一来是为了给唐军一个交待,二来真是想就此安葬。 程咬金看了一眼梁师都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隋唐演义》里,额老程也是大魔国天子,可比你这死鬼识时务多咧,非要拿命硬抗才好吗? 梁师都的墓地离朔方城并不远,程咬金可以看得到。 棺椁入土,立上石碑,亲人哀怨地哭嚎着上香,一片悲痛气氛。 梁师都的正妻忽然站起身,扶着石碑,喃喃地说:“昔年额就跟你说过,不要争权夺利、不要奢求什么荣华富贵,你偏偏要走上这杀身之路!这一世,夫妻的缘分到头了,下一世,你须记得,要听额劝!” 语毕,梁师都的正妻缓缓退了两步,身子猛然前冲,一头撞在那石碑上,血液与脑浆齐迸,眼见是活不成了。 众人再度动手,将她夫妻二人合棺,也算是成全了这一对鸳鸯。 “是个刚烈的。”程咬金无限唏嘘。“额亡妻也是这刚烈性子。” 王恶愣了一下,才想起崔氏是程咬金续弦的事实。 朔方收复,伪梁覆灭,接下来基本没左武卫甚事了,程咬金一脸唏嘘的率军回程。 直娘贼,面对阿史那咄苾,老程连出去斗将的机会都没有啊!那个苏烈,硬是掌握得滴水不漏,额老程全程只能当看客,没劲! 长安的夏末,郁郁葱葱;长安的人头,挥汗如雨。 即便天气热得有些吓人,左武卫入城依旧受到了民众炽烈的欢迎,从城门到朱雀大街,道路两侧全是拥堵的人群,而一些青楼的姑娘也探出玲珑有致的身子,挥舞秀帕为将士们呐喊。 这,就是尚武的大唐! 纵然有许多不足,但民众依旧为它骄傲! 朱雀大街尽头,高台耸立,激昂的鼓乐响起,是《秦王破阵乐》。 台上,身披战甲的战士在一板一眼的展示杀敌的壮烈与豪迈,挺立前方、冠带齐整、向左武卫长揖的,却是当今皇帝,李世民! 程咬金面色难得地端正起来,右手捶胸,大声喝道:“躬请圣安!” “躬请圣安!”喝声冲上云霄,唬得天上的鸟雀飞开。 “大唐万胜!”李世民同样右手捶胸,与天子的礼仪似乎有些不符,但更激动人心。 “大唐万胜!”从程咬金到苏烈,到王恶,到每一名军士,都是奋力的咆哮着。 “大唐万胜!”这一刻,不分高低贵贱,所有大唐人都在咆哮。 “大唐万胜!”比较奇怪的是,连那些西域的商人、波斯的商人,都挥舞着手臂咆哮,似乎真以大唐为傲。 这次夸功是超规格的,因为这是贞观年间第一场灭国之战,因为玄武门之变而名声有点受损的李世民,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向天下证明,朕,强爹胜祖,朕才是大唐最合适的主人!谁能做到朕的武功?谁? 其他人的夸功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唯有王恶、莫德思与其麾下、迟贺的功劳大书特书,一个孤军深入突厥腹地就已经让民众狂欢了,堆积如山的人耳此时更是激起人们的亢奋,无数的妹娃子已经用眼神在向这些勇士示爱了。 打败突厥名将执思失力,智取朔方,彻底剿灭伪梁,更是让欢呼声震动九霄。 低调,低调。 王恶并没有说什么部分功劳归昆仑奴的话,因为在这个时代,奴隶的功绩,最终都要归于奴隶主身上。 目光流转,在某个角落的马车上,王恶见到陈诗语眼含泪花,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恨不能从高台上飞过去。 王恶身边的史可郎、昆仑奴早已自觉的赶到马车旁,为自家主母护驾。 随后是赐宴,没有一定的官衔还没法入席,偏偏最想回家的王恶够这档次,只能无奈地入宫。 分餐制是好,可惜这矮小的案几实在让人不舒服,跪坐什么的王恶真不会,索性盘膝而坐,倒有几分不拘小节的意思。 除了食材好一些,御宴真没甚吃头,御膳房就只有蒸、煮、生三样手段,菜肴的处理手段极度落后,啧,也不会像晓月楼请教一下? “王卿似乎对御宴有点看法啊?”陪席的太子挑了挑眼,意味深长地说。 王恶笑了笑:“不知殿下有没有去过晓月楼用膳?晓月楼早已推出炒菜、炸、焖等多款菜肴,味道也颇好,为甚御膳房却不知跟进呢?这菜,与诸多事务一样,要跟上潮流,要明白世情的变化,而不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闭门造车。” 李世民横了李承乾一眼,心底多了几分不悦。 太子这幼稚的手段,一眼便能看穿,无非是还记着王恶在东宫门口殴打冯力士的事。 啧,身为一国储君,不可能没有一点脾气,记恨王恶也在情理中,可你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吗?是因为夸功而赐宴,若教你因为这点小恩怨而让功臣脸上下不来,后果,你想过吗? “御膳房确实懒惰了,告诉钱御厨,再不推陈出新,御厨的名号要去除了。”李世民的表态,让李承乾怔了一下,心头却是一股无名火起。 疏不间亲啊!陛下,他固然是你的功臣,额这太子可是你的长子,嫡长子! “阿耶,孩儿认为,御膳房谨慎些没错,外头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有隐患,眼下还不好说,何不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外头反响再说?”李承乾振振有词的道。 李世民微微犹豫。 “阿耶,额想吃晓月楼的菜肴。”卫王李泰两眼放光,吃货的本性尽显无遗。 “好,就吃晓月楼的菜肴。”李世民宠溺地抚摸着李泰的头顶。 这一刻,什么帝王的顾虑,压根比不上一个阿耶对自家娃儿的宠溺。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底上。 果然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都只是个笑话,在阿耶面前,比不过青雀的一个撒娇。 额要这太子有何用! 嫉妒、怨恨,犹如最恶毒的蔓藤,在李承乾的心里疯长,缠得他竟不能呼吸! 第五十一章 税 宴后王恶被李世民留了下来。 果然,李世民对建立奇功的火药包兴致满满。 王恶直接给他泼了一池的冷水。 现阶段,火药包纯粹是个花架子,声响大、光线炫目,但那又如何?也就是能欺负一下第一次见火药的土鳖,稍有防备就不灵光了。 李世民一阵惋惜。 王恶清楚的知道,从火药包到真正上战场杀敌,需要走的路还很长。 别的不说,纯度的问题上,就是个让王恶挠头的事。 小王庄再一次陷入热闹中。 不仅仅是因为王恶的安然回来,还有昆仑奴浑身无法尽释的荷尔蒙在作祟。 昆一没羞没臊的抱着新二狂啃,引来阵阵嘘声。 有样学样,昆仑奴们立刻对看上眼的新罗婢下手,引发一阵阵的尖叫与羞涩的逃开、恼怒的捶打,桂花双手捂眼表示没眼看,立时被婆姨们揭了短:“装甚哩,都偷偷和王平啃了许久。” 族老、王老实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表示对此喜闻乐见。 新一没人敢下手,主要是,没人打得过史可郎。 王恶下令将昆二十的牌位供进祠堂配享,让昆仑奴感动莫名,好歹,额们也能享受香火咧。 于是,满小王庄,时不时都能看到昆仑奴与新罗婢出双入对的身影, “郎君,这样下去不是事,不如趁早让他们成亲,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也省得带坏了年轻人。”奇怪,陈诗语语气里竟然多了点老气横秋。“另外,额们家要添丁咧。” “你有了?”如多数人一般,王恶竟然激动不已。 陈诗语妩媚地翻了个白眼:“额倒是想咧,可惜不是额,郎君要多一个弟弟妹妹咧。” 呃,居然是阿耶老树发新芽…… 胡贞娘那身子,与亡夫没得留下一男半女,庄上的婆媳嚼舌头时还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结果这一次硬是狠狠扇了那些婆姨一记响亮的耳光。 微微腆着肚子的胡贞娘骄傲的在院中来回走动,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王老实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丝毫不假手于人。 实际上,胡贞娘此时只是有一点点显怀。 “甚好,只是小娘注意莫劳累过甚。”王恶溜达着出现在院中。 “不会哩,县子不用挂牵。”胡贞娘对王恶仍旧有点忌惮,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无语。 “自家人,有话直说。”王恶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调调。 胡贞娘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 “大郎都应承了,说罢。”王老实给胡贞娘打气。 胡贞娘挣扎着说:“县子应该知道,额亡夫那头,婆婆尚在世,孤苦一人,额想,能不能接进县子府……” 胡贞娘的婆婆是个难缠的老媪,整个小王庄都知道,但对胡贞娘却很不错,不然胡贞娘也不能轻易的再嫁。 王恶负起双手,微微眯起眼睛:“她孤苦,你有孝心,这很好,小王庄需要更多有孝心的人,你可以指派一个新罗婢去照顾她,可以给予吃穿用度上的帮助,可以请求帮她修缮房屋,年节可以馈赠礼物,额都会乐见其成。” 王恶的语气转重:“但是!县子府是额的县子府,这一点任谁都无法改变!” “也……好。”胡贞娘眸子里现出一丝释然。 可以接济,可以帮助,但绝不可能让自己头上多一座大山! 谁来都不行! 人心没尽啊。 听到准许近日成亲,新罗婢还保持着矜持,昆仑奴高兴得在田间地头疯狂的扭腰摆胯,围着那顶着衣物去河边清洗的新罗婢大献殷勤。 史可郎的阿娘张开没牙的嘴,小声地问:“娃呀,听说那些昆仑奴都要成亲咧,有没有你的份?别担心,你面皮薄,阿娘替你跟阿郎说。” 史可郎红着脸,一指旁边娇笑的新一:“阿娘,额也要成哩。” 老媪眯着眼睛看了新一许久,满意的拍手:“这是个性子温顺的,会侍候人,娃啊,就是见你那死鬼阿耶,额也有交待咧。” 需要强调一点,小王庄的人手越发的紧张,妇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忙得一塌糊涂,经过祠堂的公决,一些不重要的位置,如玻璃作坊的力工、小王庄的农活,族里统一从附近的庄子上请工,弄得小王庄现在的人是越来越多,隐约有点镇子的模样。 玻璃作坊边上的砂石废地,已经搭建起诸多简易的屋子,一些离得较远的帮工已经在里面住下,省得来回跑,而小王庄充足的肉食资源也撑起一座小坊市,进而渐渐的市场成型了。 玻璃作坊的利润出奇的高,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有如此清晰展示自己容颜的玻璃镜在,模糊不清的铜镜很快成了历史的尘埃。 至于那用作窗户的玻璃,售价并不贵,仅略高于普通窗格。 没办法,要大规模推广使用,物美价廉是必须的。 但即便如此,利润依旧高得令人发指,除了石炭、人工的成本,这玩意就是一堆砂石啊! 而书阁中玻璃的成功使用,让更多的人倾向使用玻璃。 采光好,隔绝风雨,价格也能承受,为甚不用? 挠头,现在小王庄人员愈发多,请谁不请谁都不合适。 算咧,反正不差钱,所有在小王庄的人都请,流水席,至于其他的,蓝田县里请一请常升就好。 王恶只提了个想法,操持的事,自有钱旺与他娃儿钱进负责。 张灯结彩,流水席摆上,族老主持婚礼,除了史可郎、昆仑奴等二十对新人,格外加了一对新人,王平与桂花。没办法,王平这混账一不小心搞出人命,趁着还不显怀,赶紧的奉子成婚。 蓝田民曹主事常升的莅临让婚礼更加热闹起来。 王平与桂花忸怩的上来敬了一杯酒,常升乐呵呵地一饮而尽。 啧,已经有两个学生成家了,当真是岁月如梭啊! 王恶与常升的闲聊,渐渐牵扯到小王庄日新月异的变化。 小王庄原有的人口是王恶的食邑,这一点毋庸置疑,但雇佣人口创造的财富,常升认为,这已经超出王恶应有的部分,该缴纳税赋。 王恶承认,常升说得有理,可怎么计算分割这部分利益,头疼。 该缴纳的,财大气粗的王恶一文都不会少;不该缴纳的,王恶凭甚缴纳? 常升的主意很好,从民曹委派一个老吏来计算,打上一个样,以后小王庄萧规曹随,简单之极。就是那老吏上门,王恶该打点打点一下,这样才不会被刻意遗漏甚么。 县官不如现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小吏要使个坏,说不准能让人栽个跟头。 消息传回蓝田,整个县衙都弹冠相庆。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蓝田县望着小王庄这块大肥肉流口水,偏偏那是人县子的一亩三分地,不交税赋,不担劳役,馋人呐! 想不到常升主事去喝个酒,就能带回这等好消息,农田这块的收益不用考虑,鸡肋;玻璃作坊这块的收益,哪怕是按最低的一百税三,那也是个惊人的数字,足够让蓝田县开展教化、铺路等各项民生举措,足够让苦哈哈的官吏不那么捉襟见肘。 相形之下,派个老吏去坐镇指导,多大点事?就是让县太爷萧胜去坐镇都没问题! 县衙内,各主官亲自坐镇,民曹的胥吏逐个的选拔,硬是有三名胥吏平分秋色,无论人品、操守、职业素养均是上上之选,对如何应对县子也俱有腹案。 最后脱颖而出的是一名叫元宝的老吏,中选的理由有点笑人,名字喜庆。 元宝以为,王恶身为县子,战功、财富都是一时之选,定然难以接触,却不料是王恶亲自接待,并吩咐管事钱进,必须安排好元宝的食宿,并跟随元宝,学习如何处理账务、划分税赋,但有差错,管事的位置不保。 元宝心中感激涕零,有这天大的好处给蓝田县,就是借自己几个胆儿也不敢使坏,县子居然还这般客气! 钱进拿着一贯钱走到元宝身边,元宝大惊失色,躬身道:“县子盛情,元宝心领,只是出来前县君一再交待,元宝万万不敢受。” 王恶微笑:“规矩不可废,只要你尽心,小王庄自然会对你尽心。” 除了住在县子府之外,元宝连吃都是与王恶同桌,这让他越发卖力,使出浑身解数教授钱进,脾气暴起来,对着钱进就是一通臊。 钱进也不恼,赔着笑脸耐心地请教。 没辙,钱进之前对这一摊真没学习过,元宝能倾囊相授,钱进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因为自己的不领会而不承受这一点小小的脾气呢? 蓝田县出动了十辆马车,弓马手、不良人倾巢出动,随着趾高气扬的元宝,押着满满的铜钱回到县衙,满衙的人眼睛都红了。 但有三分奈何,谁愿意把目光盯向苦哈哈的百姓,如今有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事,偶尔享受一下,又有谁能置喙? 元宝坦然将县子赠送一贯钱的事向萧胜说了,萧胜满不在乎地挥手:“既然不是你索要,而是县子赠送,那便是他的盛情,不碍事。” 县令背书了,还有谁能奈耶耶何? 元宝一时不禁小膨胀。 第五十二章 为甚么,受伤的总是额 一番盘点,数目大到吓人,万贯有余,足以抵上蓝田县一年的税赋。 这居然只是玻璃作坊半年的税赋。 扣除了王恶名下应免缴的税赋。 几个主官佐官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大的利润。 仅仅只收取这点税赋,甘心吗? 萧胜细细地盘问元宝在小王庄的所见所闻,看看能不能寻到让蓝田腾飞之机。 “印象中,小王庄的庄民,很忙,忙得脚不点地的,周围几个村庄还被雇佣了不少人手,或去帮小王庄种地养猪,或去玻璃作坊做力工,可人手还是吃紧,护庄队都在抱怨人手不足。而人员的大幅增加,导致小王庄已经自发诞生了坊市,虽然很小。” “按属下的估计,可能小王庄近期还会招一批人,毕竟人手太紧咧。他们戏言,小王庄是妇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短时间倒是无碍,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哇。”元宝总结的核心就是缺人。 毕竟,一些核心的东西,是不可能让元宝接触到。 “缺人……”萧胜的手在案上弹动几下,脸上露出微笑。“元宝啊,你做得很好,准备接任民曹从事吧。” 元宝大喜。 从事,对于他这种一屁股把板凳坐到烂的小吏来说,已经是分外之喜了。 萧胜与几个官佐商议了一番,敲下定脚砖,一定要抓住这机会,哪怕不能让县里富裕一点,至少也得让贫困之人减少一些,减轻一些县里的压力。 你以为主掌一地容易?治安、修路、济贫,哪一样不要钱?让贫困户少一些,县里就能多腾出钱财、精力做事! 蓝田一县,赤贫的村子就不下十个! 于是蓝田的官员呼啦啦出现在小王庄,愣是让族老高兴了半天。 一方父母啊! 在从前,想见到县令都是难以置信的事! 族老陪着县令,吆喝着让他孙儿去找王恶。 有求于人,无论哪个官员的脸色都会很好看,尤其萧胜对于小王庄以前的情况还熟悉,几句话下来族老就眉开眼笑了。 烟熏火燎的王恶跑了出来,那一身庄稼汉的短打扮,要不是萧胜原本就熟悉王恶,当真认不出来。 王恶有点小郁闷,第n次火药试验又失败咧,就这纯度,啧,想成为战场杀器,路漫漫兮。 洗漱,换上正式的服饰。 “甚么事?”入府坐下,钱旺奉上茶汤,王恶按例又是白开水。 萧胜倒了一通苦水,才把有意组织贫困村的人手进入小王庄的意图说出来。 “不是不行,只是人手要严格挑选,甚么偷鸡摸狗、偷奸耍滑、挑肥拣瘦,一概不要。”王恶的要求有点高。“要服从性好,人老实,价钱不是问题。可以带家眷进来,可以安排家眷,但是,一定不能搞事,不能被人收买,以村连坐。” 萧胜的姿态有点低:“成,额们一定做好相关事宜,让他们过来前,在县衙告诫一番。” 咦?这是在搞劳务输出? 萧胜如此配合,王恶不介意让他尝点甜头:“硫磺、硝石,县里如果有渠道可以弄过来,价钱不是问题,但是要想法提纯,越纯越好。” 萧胜一拍大腿,眼里满是兴奋:“巧了!本县境内正好有硫磺与硝石,只是一直觉得没甚大用,闲置着呢!提纯问题,呵呵,有额世侄在,定然能解决!” 难道竟是术士? 木炭之事不可能与萧胜提,一来是不可能把所有原料交由一家,二来,有大批量的石炭作掩护,木炭本就不起眼,单独提出来倒反惹人怀疑。 “圣旨到,蓝田县子接旨!”有点尖利的嗓音在府外响起。 一家老小整齐地到门外迎接天使,嗯,不是长翅膀那个。 院中摆上香案炉鼎,焚起上好的香,一家老小整齐地躬身。 赞美这个时代,除开祭祀活动,或者认罪,其他场合是无须跪下的,哪怕面对皇帝,唐人的膝盖就是那么硬梆梆的。 来的宦官不是高力士,王恶这种小级别还出动不了那等大宦官。 面白无须、面色沉稳的宦官开口,一堆华丽的文字涌出,砸得王恶有点晕。 总算最后进入正题,王恶才听懂了旨意,呵呵,李世民狡猾大大滴!不封赏王恶,反倒是封赏陈诗语一个诰命夫人,就算是酬功咧。 不过也好,县子的爵位是低一点,总比没有强,再高也没甚实际意义,难不成你还能飞上天,与程咬金肩并肩?画风不要太美哦。 领旨谢恩,接过诰命服饰,王恶悄然把一锭银子毫无烟火气地递过去,这陈力士不动声色地收到袖子里,看那熟练程度,平日也没少收。 嗯,身体部件的缺失,致使多数宦官对钱财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就连皇帝也清楚,指望宦官出去两袖清风,不如指望他们两袖金风。 “夫人。”王恶假模假样的对陈诗语拱手。 这个时代的夫人不是乱称呼的,没有诰命在身,出去称夫人是会被笑话的。 “县子。”陈诗语有模有样地福身。 两个戏精笑成一团。 “恭喜郎君,恭喜夫人。”钱旺带着奴仆们,喜气洋洋的拱手道贺。 “同喜,家里每人赏一百文,沾沾这喜气。”壕·王恶一挥手,立刻引起一阵欢呼。 王老实看到这一幕,不知想到了甚,眼睛有点湿润。 然后陈诗语特意穿这一身诰命服出去小王庄溜达,得到每一个人叫一声“夫人”才觉得心满意足,便是有不识货的,新一连珠炮似的话语也要让你认识,不行礼甭想过关。 王恶笑到肚子痛。 这喜欢卖弄的小婆姨呦! 也好,有缺点的陈诗语才是活生生的婆姨,不是那画像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挺好的。 在小王庄卖弄了还不够,陈诗语特地坐马车入长安,穿那一身在三味书屋里亮相了,然后陈成喜得合不拢嘴,十大商行的人闻讯立马赶来道贺。 “县子屡立奇功,夫人得诰命正是相得益彰,殷切商行为县子、夫人贺!”殷实笑眯眯的掏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 “司马商行为县子、夫人贺!”司马悠掏出全套亮丽的头饰。 “清河崔家为蓝田县子、夫人贺,特送上东市铺面一间。”崔鸿的手笔依旧大得惊人。 某些在暗处打着主意的人也老实收手了。 诰命新鲜出炉,你这时候搞事,是给谁上眼药?找死不是这等找法。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世家、商行轮流上阵,真实的目的还是要获取好处。 镜子、玻璃,如此大的市场,有谁不动心?而且各家原本的铜镜行业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不改弦易辙是不行的。 长安有夫人亲自经营?没关系,额们要的是长安以外的广袤地区,保证不在长安添乱。 价格统一?这个不用说,纸张书籍那头额们已经适应规矩咧。 玻璃易碎?这个不是问题,额们会用稻草填充,有损坏的,算额们的。 总之,所有条件都不算条件,只要能让额们参与就好。 这,就是卖方市场的魅力! 不用王恶开口,各家已经把暗中踹太原王家大腚的勾当说了出来,虽然力度不算太狠,可架不住多啊! 王恶自行脑补了一下,若是自己遇到这群殴,下场……只有一首凉凉。 太原王家果然身量巨大,面对这群殴也只是略略吃痛,并未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至少王雄还吃嘛嘛香。 各家的地盘分配王恶原则上是不插手,唯有太原,王恶的规划是三家以上共同谋划太原,要对太原王家形成刻骨铭心的打击。 王恶之所以一反常态对太原王家下狠手,却是无意中偷听到阿耶的自语,知道阿娘的事与太原王家有关,这就够了! 太原。 王雄半躺在软榻上。 长安这小半年,损兵折将,派出去的隐户被抓,朝堂上的王家官员被抓、被罢官,可谓一败涂地,时不时还有其他势力抽冷子咬上一口,可谓是内忧外患。 要不是狠下心送了一大批物资援军,王雄未必能回到太原。 然而,太原的官府已经开始彻查王家的土地与隐户,而且还是些油盐不浸的主儿在查,头痛。 家族里隐隐有风吹草动,换家主的呼声若隐若现。 呵呵,额自不动,你等小丑要跳到几时? “家主,这是本月的账本,铜镜的销售下降了九成,已经形成滞销。”内务总管小心翼翼地抱着账本过来。 王雄蓦然睁眼,眼中凶光毕露。 “自上月末起,太原城一共开张了十家玻璃镜行,售出的玻璃镜与铜镜价位相差仿佛,镜子毫发毕现,大量的买主立刻抛弃了铜镜……”内务总管的声音越来越低。 “呵呵,一个月时间,你们竟然毫无发现,不是铜镜生意烂到家了,估计不会有人知会额吧?说出来让额见识一下,到底是哪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王家头上捋虎须。”王雄的笑容让内务总管胆颤。 清河崔家、陇西李家、荥阳郑家、殷切商行、大周商行、司马商行…… 每一家,都是底蕴深厚的家族,单论一家,都与太原王家不相上下。 敢下黑手,呵呵,哪家不是下黑手的老祖宗?只要王家敢动,迎来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报复! 纸张书籍的买卖才被毁了,又拿额家的铜镜下手? 欺人太甚啊! 王雄真想不顾一切,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这沉甸甸的一个家族挂在身上,王雄不敢啊! 为甚么,受伤的总是额! 第五十三章 棉花 又无所事事的王恶满大街溜达。 嗯,奇怪,明明已经交卸了左武卫录事参军的职司,为甚还会溜达到左武卫门前? 十余名伤残的军士脱下军服,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恋恋不舍地看向左武卫,看向他们曾经奋斗的地方。 虽然褡裢里有钱,有兵部的文书,有可以分配的土地,可这些一辈子厮杀的汉子,竟然是除了杀人,甚么都不会! 前程未卜,每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 “你们这是退役咧?”王恶疑惑地问。 “参军。”一人打头,其余人跟着行礼。 有一人是莫德思麾下的军士,王恶认得他,叫刀锋,是有着十年军龄的老军士,断了一条胳膊。 “残咧,不能再吃军中这口饭咧。”刀锋自嘲地一笑。“不怕参军取笑,额们这些糙汉子,除了杀人,甚都不会,就是要抡锄头挖地吧,那也是毫无分寸可言。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办哩。” 王恶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动:“那啥,额家府上,还有小王庄需要看家护院,委屈是委屈了点……” “额去!”刀锋毫不犹豫的开口。 “家眷怎么办?”有人在犹豫。 “一起搬去啊!在小王庄,只要你愿意出力,总有能干的活。”王恶满满的蛊惑。 一番鼓动,终究只有八名伤残军士愿意去小王庄安家落户,其余人另有出路。 “没事,甚时候想去小王庄就去,哪怕是看看耍子也好啊!”王恶仍旧不死心。 真当他们伤残了就是废物?呵呵,惹恼了他们,一只手就能弄死你! 只要放在对的地方,他们就是宝藏,有无数厮杀经验的宝藏! 终究还是得给他们几日时间安顿家小,王恶只能与他们约定小王庄见,然后又老翁似的负手,满大街溜达。 除了东市、西市这样的大坊市,其他各坊轻易见不到胡商。 长安特色的建筑,七十二坊各自隔离,俨然就是七十二座堡垒,所以诸多坊是轻易不许胡人入内的。 但,遗憾的是,当敌人真正攻到长安时,这些最初意义深远的设计全部成了沙堡,连一丁点作用都发挥不出来。 王恶溜达着往西市去。 西市与东市最大的区别是胡商云集,用长安人的话说,好多的猢狲呐! 所以,纵使西市酒肆里胡女穿着大胆、身形诱人,长安的多数百姓依旧觉得那是一群穿了衣衫的母猢狲,就是这么睥睨,你说气人不气人? “大人,看看吧,来自龟兹国的美酒啊!” “波斯的萝卜,红色的萝卜!”这个可怜的波斯商人,他面前的胡萝卜已经脱水了。 “噢,你是第一次出门做买卖吗?可怜的年轻人,这种植物长途跋涉来到大唐,脱水了,难怪卖不出去,下次你应该收集它们的种子来卖。”王恶一脸同情的蹲下。 “可怜的耶莫夫·侯赛因,因为第一次做买卖,不知道这些常识。”年轻的波斯商人一脸的沮丧。 “好吧,额的朋友,记住了,下次带种子,去东市的三味书屋找额,蓝田县子王恶,这些胡萝卜额将就点收了。”王恶不是滥好心,只是,好久没吃到胡萝卜泡菜咧。 耶莫夫·侯赛因感激涕零地交出几百斤胡萝卜。 这下,可以返回波斯,继续下一单了。 嗯,就照这位朋友的建议,下一次,卖胡萝卜种子! “车师的上等毛毯!” “高昌的美酒,葡萄酒!” 王恶的那一大单吸引了胡商的注意,“狗大户”三个字明晃晃刻在王恶额头,于是招揽生意的吆喝声越发卖力了。 王恶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突然又倒了回来。 “高昌?” 高鼻梁的高昌商人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尊敬的客人,我是高昌商人尼夫提,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力的吗?” 王恶连比带划的,总算把棉花的样子比出来了:“就是这样的白花,里面还有一粒粒的籽,知道没?” 尼夫提露出灿烂的笑容:“郎君,这东西在高昌,遍地都是,叫白叠子,不值甚钱,但是郎君也知道,从高昌到长安,路途遥远,拉到这儿,豆腐都盘成肉价钱咧。” “额是那差钱的人吗?”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差钱”的气度满满。“能收多少收多少,到东市三味书屋找额,蓝田县子王恶。” 尼夫提眼里满是惊喜。 这是个爵爷!堂堂大唐爵爷,决不会缺这点钱,更不会为此哄额! “伊夫娜,你这个蠢女人,今日起,这个摊子你负责,巴依我要回高昌!马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方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隐隐的叫好声、哭喊声混合一片。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不分男女老少,王恶同样也喜欢看热闹。 有史可郎和昆仑奴的帮忙,王恶轻轻松松的挤进内圈。 一个腰挎横刀的小校,穷凶极恶的拽着个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小娘子,手中的马鞭抽着一个痛哭流涕的胡商。 “军爷,这是我女儿,不是要出售的奴隶啊!”胡商抱着小校的腿,死活不肯放手。 “滚蛋!额说是奴隶,她就是奴隶!”小校的口气很嚣张。“不服,让官府上勋国公找耶耶,耶耶行不改行,坐不更名,勋国公义子张骁!” “勋国公府啊,这下胡商完了。” 周遭议论声一片,显然不看好胡商能讨个公道。 咦?这年头,义子就可以那么猖獗的吗? 王恶踱了上去,抡直了胳膊,一个大嘴巴子扇到那小校身上,饶是小校身强力壮,也忍不住晃了晃,随即愤怒地扬起马鞭。 “耶耶蓝田县子,有种你抽个试试?”王恶眼睛一瞪,自然带上了几分凶煞之气。 没办法,在草原杀狠了,自然而然的多了煞气——虽然王恶实际动刀杀的人并不多。 张骁只能忍着气垂下马鞭,冒犯一位爵爷是作死的事,哪怕是义父也不会保他,毕竟,勋国公也是爵爷阶级的。 “额在战场为大唐厮杀,斩杀突厥贼首十余人,就是抢一个胡女,怎么了?”张骁满心不服气。 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头颅高高抬起,不屑与张骁说话。 “额家县子,孤军深入突厥腹地,屠了部族数十,人头过万,并击败突厥名将执思失力,他有说什么了吗?”昆一上前,一脸倨傲地抬头。“就连额,县子座下一个小小的昆仑奴,斩杀突厥的头颅尚且过百,额骄傲了吗?额强抢民女了吗?” “那么厉害?” “孤陋寡闻!不知道前一段时间,陛下在朱雀大街亲迎立功将士吗?听说头功就是这位!突厥那边已经传开了,这位在突厥的名号就是魔王!” 有人科普,自然比自吹更带劲,这年头最佳的助攻,那就是自带干粮啊! 张骁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论地位,他只是国公的义子而已;论功劳,别说与人相比,就是他那奴隶都远超自己! 放开胡女,张骁一个长揖:“是张骁妄为了,谢县子教训。” 低着头,张骁冲出人群,径自回府,脸上却是火辣辣的。 不是因为那一巴掌,而是因为羞臊。 对方的年龄远逊自己,却能因功封爵,更立下这不世之功,自己呢?杀了十余个突厥贼子就沾沾自喜了么? 胡商与胡女一同跪下:“多谢县子救命!” “起来吧,没甚事,以后多穿点吧。”王恶一语道破了关键。 胡女身材本来就惹火,偏偏露的地方还不少,遇上那种血气方刚的人,不出事才怪。 这也是王恶不深究张骁的原因。 “县子,奴家愿意自荐枕席……”胡女娇滴滴的说,那模样还真有点勾魂。 王恶呵呵一笑:“算了吧,额腰子不好。”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哄笑。 从来没有哪个大人物会在百姓面前如此自嘲。瞬息间,王恶这县子已经不是那么高不可攀,而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心中。 “县子,额家有祖传秘方。” “县子,额家隔壁就是老郎中,有经验……” “县子,伦家不嫌你腰不好。” “滚粗,你个死龙阳!” 王恶大笑着拱手,谢过众人好意。 “婆姨只娶一个好,家里不闹是个宝。” 王恶的话不胫而走,在长安城里风靡一时。 甚么?你个死鬼想纳妾?没听人家蓝田县子怎么说的?婆姨只娶一个好! 甚?你真当人腰不好?那不过是县子拒绝骚胡女的借口! 王恶知道这结果,顿时哭笑不得,额只是随便编个理由拒绝,咋成了妇女之友涅? 倒是陈诗语听到这话,说不出的开心,那段时间竟然百依百顺,让王恶深深体会了腰不好的滋味。 岳丈陈成登门,闲聊了几句,放下一个小包就走。 茫然的王恶打开包,看到那些滋补的药材,顿时哭笑不得。 得,解释不清咧。 “还不是怪你在外头胡言乱语。”陈诗语有些抱怨。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成亲这许久,陈诗语的肚皮没动静,陈成有点慌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个大前提下,莫说王恶纳妾,就是停妻再娶也无人能置喙,陈成这做阿耶的自然得上心。 王恶倒不觉得有多奇怪,新婚之后,聚少离多,没怀上是正常的。 再说,不是还年轻么,再等个几年,自然水到渠成。 缘分的事,急不得。 第五十四章 李泰的调研 刀锋等八人连同家眷,一并迁至了小王庄,手续自然有衙门民曹的从事元宝上门办理。当然,不能算在王恶的食邑户籍里,这一点,元宝算得明明白白。 建房之类的小事,自然是钱进负责,现在钱旺基本不理会小事,王恶心头明白,他这是培养自家娃儿接班呢。 家宅的安全、护庄队的培训,以及陈诗语、王老实的保持,就全交给他们了。 酬劳不算太高,一贯钱一个月而已,虽然比普通人强了不少,但在劳力价格大涨的小王庄,真是普通而已。 不可能一来就是高薪,要随着他们的功劳慢慢提升,这样才能聚集人心。 “一群花架子。”负责操练的第五招一脸的看不上。 第五是一个很罕见的古老姓氏。 第五招也是个很奇怪的人,虽然年龄不算最大,但其余七人都很服他,因为他是一个斥候,一个干了十年的斥候,最后被突厥五骑围攻,只付出一条手臂为代价,硬生生格杀二骑突围成功的狠角色。 王平听了一肚子火,虽然自己确实比不上这些第五招这种老军士,但也不至于这么废吧? “教头,额不服!额们虽然不是上过阵杀敌的军士,但也曾杀过匪徒,怎么就花架子咧?”王平傲然挺直了身板。 第五招满意地笑了,脚尖勾起一柄木刀,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似乎也没怎么防备,对着王平一笑:“有点底气嘛,来,能和额过上两招,额就收回这话。” 王平操起木刀,目光在第五招身上打量了一下,虽然看上去很松散,但王平知道,只要自己出手,立刻就会招来雷霆般的反击。 缺点…… 一定有缺点,不可能完美无缺! 王平的目光落到第五招的断臂上,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这,就是最明显的缺点! 木刀迅若奔雷,攻向第五招的断臂! 王平自信,整个护庄队,没有人出刀比他快! 没有人! 第五招撇嘴,连刀都没动,只是伸脚一踹,王平连人带刀摔了个大马趴,一张脸臊得抬不起来。 “连最基本的下盘都没练,还能在这哔哔,也就是那些匪徒没甚战力,要不然,呵呵,你坟头的草都三尺高咯。”第五招的嘴很毒,毒得让人想打他,可惜打不过。 其实第五招已经收敛毒舌神通了,按军中的毒舌传统,他能臊到人自杀。 于是护庄队开始服服帖帖,第五招教的什么负重、体力操练,没有人敢有丝毫违抗。 顺便提一下,因为人手不敷使用,护庄队除了小王庄的庄民,一些附近庄上知根知底的青壮也招了进来,规模空前的达到百人,就这还有点吃紧。 皇宫内,卫王李泰面对李世民与长孙无垢,面上满满的从容。 “阿耶阿娘,长安城内额已经调研得差不多咧,额就想啊,蓝田县子王恶的食邑小王庄,听说以前是个贫瘠之地,如今却繁华如锦,能不能去看看,县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世民有些为难,长孙无垢却是笑了:“泰儿长大咧。不过,挣钱的门道,对每个人都是隐秘的事,你觉得县子会让你研究?” 李泰摆摆肉乎乎的小手,满脸的不以为意:“额不是要探他挣钱的技术核心,只是想要这种模式。研究透彻了,或许额就可以自己试试,能不能让大唐子民富裕起来。” 李世民难得地点头:“高力士,拟中旨,准卫王李泰常驻小王庄进行调查,请蓝田县子在不影响其动作、不泄漏机密的前提下予以配合。” 李泰欢喜得手舞足蹈。 东宫的李承乾正在模仿票拟,听到这消息,一把将摘抄过来的奏章全部推了下去,气喘如牛、面色潮红,许久才重新坐下。 “纥干承基……”李承乾叫了一声,一名精干的卫士从殿外进来,抱拳候命。 李承乾无力地挥手,示意纥干承基出去。 虽然极度恼怒,虽然想永绝后患,但想到那怯生生躲在自己身后的稚嫩面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去啊! 青雀啊! 要识进退啊! 不要逼大兄对你兵戎相见! 不要以为装无辜就可以掩饰你拉拢朝臣的事实! 大兄的耐心是有限的! 轻车简从,李泰乘马车来到小王庄,却被轮值到路口的桂花拦住了:“停车!找谁?咦,你这娃儿竟然不骑马,坐车!难怪这痴肥,惯的。” 李泰泪流满面。 额不是因为坐车而肥,而是因肥而坐车! 粗略的看了一遍,确认李泰与他的护卫对小王庄构不成威胁,桂花挥手放行,顺便给李泰指点了县子府所在。 意外的,王恶并不在府上,王老实接待的李泰,竟然出人意料的得体,言辞谈吐虽然俚语居多,却也不曾失礼。 “本王此来,只为诚心求教,想知道小王庄兴起之道。老丈放心,本王对核心机密并无觊觎之意,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借此寻到一条可行之路。” 练刀马功夫回来的王恶哈哈一笑。 “恐怕会让殿下失望,自古以来就没有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南橘北枳,比比皆是,纵然小王庄的发展对殿下能有些许裨益,日后殿下操作时,亦需要据实情作出变动。”王恶倒没甚好藏私的,反正不可能让你看到核心部分。 钱进在小王庄一通吆喝,李泰便畅通无阻了。 茁壮成长的庄稼、肥得几乎走不动道的猪、不时跳跃出水的鱼儿,是李泰调研的第一个题目。 庄稼的底肥哪来的?塘泥。 庄稼的根茎怎么处理?碎了喂猪。 猪粪便怎么处理?推下鱼塘,任其滋养细微的生物,而这些生物又滋养了鱼儿。 所以,细说下来,这是一个封闭的圈吗? 李泰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尊贵,褪下华服,一身磨皮肤的粗布褂子、半截裤儿,脚上一双草鞋,肩膀上晃着一把特制的小锄头,头上一顶蓑帽,开始在田间地头劳作,不时听那些婆姨絮叨小王庄当年是如何困难,那些汉子几乎都二十之后才找得到婆姨。究其原因,穷! 王恶发迹之后并没有忘记乡里,马桶三件套让小王庄抽出大量劳力去长安施工,按规矩应得的半数工钱一文不留的上交族产,而后更因此在庄里有极致的威望,收拢所有田地并加以改造,实施这个封闭的圈便再无阻碍。 有一锄没一锄的挖着地,李泰心里多出了两个词,公心、威望。 喂猪时间,李泰吃力地提着猪食桶,严令不许身边的卫士帮忙,一瓢又一瓢地将猪食打进食槽,看着肥头大耳的猪欢快地大快朵颐,莫名的涌起一丝成就感。 李泰第一次知道,喂熟食的猪要长得快些,猪要从小训练去固定地方便溺,给猪冲水洗澡猪能欢愉,猪心情好了长肉快。 然后,在学堂那帮孩子的帮助下,李泰第一次知道野草有那么多分类,一些可以喂鱼,一些鱼不喜欢吃,一些甚至能毒死鱼。 用过晚膳,李泰在小本子上记录了一些感悟,顺便找王恶要了根针挑开手上脚上的水泡——找陈诗语不合礼,李泰虽然年幼,却比较注意这方面的影响,瓜田李下啊! 痛并快乐着,虽然身边的卫士完全无法理解。 几日之后,转战玻璃作坊的李泰彻底傻眼了,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忙碌的来回穿梭,这到底有多少人来着? “前几日县衙来核对税收,盘点了人头,除小王庄本身的人数,外来的做工人手已经到了一千余人。”钱进半带炫耀的说。“除了周遭庄上二百来号人,其余人都是县衙牵头安排进来的。” 李泰立马发现了其中的玄机,饶有兴趣的问:“税收?小王庄不是县子的食邑?” 钱进咳了一声,刻意挺直了身板:“县子认为,小王庄原住民是他的食邑,不用缴纳税赋,可后来加入的人手不是啊!由此产生的利润,自然应当上税。所以,县子与蓝田县衙勾兑,约定每月缴纳税收,由县衙民曹出人核对征收。” “那县衙安排做工是怎么回事?” “县君有感蓝田的贫困人家过多,与县子商议之后,由县衙统一安排贫困人家的劳力,偷鸡摸狗的不要,经过简单培训,让他们有点服从意识之后,安排进小王庄做工。这样,一面是减少贫困家庭,一面是为小王庄减轻人手压力。”钱进颇为自得的说。 “啧啧,这个县子是怎么化腐朽为神奇的?”李泰连连惊叹。 可惜,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回答他。 推着独轮车运了小半车砂子,李泰就觉得双腿在弹琵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皇宫内,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看着卫士送回的消息,直接惊呆了。 甚?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卫王竟然老农一般下地干活,还喂猪?这还是那个连走路都吃力的青雀吗?不是去调研吗?为甚还下地干活咧? 看到李泰的奏章,李世民第一次觉得这个李泰似乎比其他皇子都出息多了,整个小王庄甚么时候、甚么条件下收拢田地,毫无阻碍,封闭农业圈如何运行,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见解,虽然未必对,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走出那一步。 第五十五章 刺杀 “差不多呆了半个月,殿下还没调研完?”王恶闷了一口酒。 李泰眼巴巴地看着王恶。 酒没他的份,只有果汁,爱吃不吃,王恶不惯他,理由还光明正大,娃儿不能喝酒、喝茶,不然后耽误长身体。 “虽然看到了些皮毛,可要凭这些发展,很难。”李泰老实的承认。“不过,本王确实要回去咧。” 小胖子还是比较实在的,王恶不介意顺手帮上他一把。 “如果你有好的想法,觉得可以实施,可以来额这商议。” 李泰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马车“咯吱”的响着,李泰痛苦地勒紧裤带。 啧,瘦了这么多,要吃多久才补得回来哟。 利箭破空的声音,卫士挥刀格挡的声音。 李泰的小脸一缩,身上的肌肉、肥肉都绷得紧紧的,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是谁? 自己连朝堂都不上,沉下心到乡村里,居然还有人对付自己? 皇家多龌龊,你要李泰相信与皇室无关,不如让他相信世上有白乌鸦——虽然海外某地确实有白乌鸦。 卫士们合力杀退贼人,现场只留下一具尸体。 尸体全身没有任何特征,更没有带令牌之类的狗血,连横刀都是市面上常用的货。 不,还是有特征的! 虎口处的茧子表明,这是一个常年握刀的人。 而且,死者的身手确实不凡。 这样的人物,不是军中悍卒,就是某些人招徕的死士。 李泰的马车拖着尸体入长安时,满城轰动。 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对皇子出手!长安城,怕是要血雨腥风了! 消息传入东宫,暴躁的李承乾直接拔刀砍了案几。 该死的,会是谁对青雀下手? 一方面李承乾确实对李泰威胁到他的地位不满,另一方面,却是一个长兄对弟弟的维护。 更糟糕的是,此事,怕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太子何不去慰问卫王?”东宫洗马于志宁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有些沮丧:“先生,若孤说此事与孤无关,先生信吗?” 于志宁斩钉截铁的问答:“信!太子的脾气或者有些暴戾,但颇有长兄之风,甚是维护弟妹,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李承乾热泪盈眶。 午门前,李承乾仔细辨认着尸体,并吩咐卫士纥干承基进行彻查,至于别人信不信,不重要。 “青雀,信大兄不?大兄告诉你,如果大兄要针对你,一定不是这种不入流手段。”李承乾自信的看着李泰。 李泰迟疑了一下,咧嘴笑了:“额相信大兄。” 一具尸体让朝堂上翻了天。 大理寺、刑部、雍州府被唤上朝堂,资深不良人轮流上阵,画像传下去,长安城的城狐社鼠遭了殃,动辄被官府传唤去辨认画像,奈何真没人认得。 李世民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绝不是自己立的太子干的! 李世民心知肚明。 这完全就是在李承乾兄弟间种根刺,否则,决不会有这玩笑似的刺杀! 事关皇室,而又完全超出自己掌控的,唯有…… 李世民在微凉的夜风中坐到了三更,才不甘心地回寝宫。 三皇子李恪,受封蜀地,号蜀王,即刻起赴封地就藩。 消息传出,让不少看好李恪的臣子落了一地的眼珠子。当初,陛下可是拍着李恪的肩膀说“英果类额”,已经有不少人看到李恪与那把交椅之间近在咫尺的联系。 却没人知道,这句话可以这么解读:这娃儿很像额当年(走马章台)的样子。 就藩,意味着与皇权继承脱离了关系,山高路远,好自为之。 杨妃知道这消息,面色如常,只是吩咐李恪不要肆意妄为,并给了他一身亲手缝制的衣袍。 “为甚要到这荒芜偏僻的蜀州?”蜀王李恪在颠簸的马车上抱怨连连。 李恪不明白,为甚自己会被封在蜀州,为甚诏令会那么急,却只能无奈地服从。 “殿下不可妄议圣意。”随行的老宦官连忙阻止李恪的牢骚。“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受着便是了。” 李恪跳下马车,放声叫道:“憋闷死本王咧!来人,骑本王的雷霆驹过来!” “殿下不可,这蜀道难行,殿下还是乘马车吧!”老宦官拼命的劝阻。 但是,李恪与其他皇子不一样,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弓马娴熟,便是皇家射猎时也颇多斩获,如何会畏惧这险途?双腿一夹,手持八斗弓,泼喇喇地冲了出去。 八斗弓不是强弓,但李恪这年龄能使用,已是强悍之极。 随行的卫士、奴仆立刻疯一般地跟上去。 李恪出事,谁也别想活! 疯狂咆哮的李恪张弓,一只飞翔的孤雁竟被他一箭射了下来。 “小心!”身后的卫士疾呼。 山梁处,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直射李恪的胸口! 张弓搭箭,李恪不慌不忙的放箭,两支箭矢在空中撞击到一起! 欢呼声中,卫士们疯狂地向山梁上扑去,可怜蜀地是望山跑死马,等卫士们冲到,早没了人影。 李恪满不在乎地收弓,老宦官吓得魂不附体,围着李恪打量了两圈,确定李恪无恙,眼睛唰地掉了下来。 “殿下没事,太好了,吓死老奴咧。” 李恪呵呵一笑,拍拍老宦官的肩头:“本王没事,下次不会如此了。” 能让骄傲的李恪道歉,实在是因为老宦官的忠心。 消息传回长安,李世民再三思考,仍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 太原,王家最后一个铜镜铺面的关闭,意味着王家又失去了一个产业。 王雄怒极,派人请各家主事赴宴。 “此事乃家主委派,额不过是奉命行事。”清河崔家的主事一推二五六,姿势去比家主还傲。 “呵呵,额做不了主啊!”司马商行的主事油滑之至。 一家接一家,言辞都是大同小异。 王雄在散宴后出重金贿赂了一家主事,得出荒唐的结论,那是身在蓝田县小王庄的蓝田县子王恶的报复。 细细想了许久,王雄把王文武、王文成痛抽了一顿,让这两个无能的废物再关在祠堂十年。 至于与王恶之间,是战是和,还得细细思量。 王恶在万年县。 大唐儒门助学基金下辖的石炭坑口,钱少少主事腆着微微挺起的肚子,看向王恶的目光依旧感恩戴德。 这是个有良心的,不知有多少人起于卑贱,转身将患难时伸出援手之人捅了个透心凉! “这里下去,左边坑道,挖出这玩意儿,把老农户的锄头都崩了个口子。额不识得这亮晶晶的东西,孔先生也不识得,所以请郎君来看看,若是有用,尽管取之。”钱少少笑得很灿烂。 不管有用无用,他对恩人的态度尽到了。 王恶拿起一小块,在一块岩石上随手划过,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亮晶晶的物体毫发无伤。 竟然…… 这样的地质条件,居然能诞生钻石吗? 王恶有点搞不懂,钻石这东西真与石炭是共生的吗? “数量如何?”这才是王恶最关心的问题。 “多!”钱少少笑容绽放。“那个坑道全是,额已经特意把那坑道封了,就等着郎君来看了。” “这东西吧,说不值钱,还真不值钱,至少现在是不值钱。可要说值钱吧,经过一番运作,价钱能升上去。”王恶对钱少少说。“具体事宜,额与孔先生商议之后再说。” 孔颖达狡猾大大滴! 面对王恶的说辞,孔颖达开出的价码是,按市场价五成提成! 老狐狸! 不过,具体的事宜还需要操作。 东市,不声不响地开了一家首饰店。 门口的水牌上,打着的广告语是:“钻石恒永久,一颗永流传。” 咳咳,王恶其实想说,钻石恒永久,一颗就破产。 这里的每一样首饰,都与钻石有关,项链上镶着钻石,耳环上镶着钻石,头饰上也镶钻石,价格都比纯金首饰高上几倍,基本无人问津。 “怕不是傻子哦。”同行的首饰店彻底放心了,这样的店,毫无压力啊。 七月初七,乞巧节。 皇后召集所有命妇,进行赐宴。 陈诗语是诰命夫人,自然也在命妇的行列。 长孙无垢沐浴着斜阳出现在命妇们面前,一身亮晶晶的服饰闪瞎了命妇们的眼。 “天呐!皇后娘娘这一身首饰,是哪里弄的?” “真耀眼,不行,回去要让额家死鬼弄一套。” 各种夸耀的词接踵而来。 如果是别人穿这一身,无所谓,反正大家都不认同。 可皇后穿这一身,就是潮流,谁家要没有那么一两套,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喏,这就是蓝田县子家在东市经营的首饰,这亮晶晶的叫钻石,异常坚固。”长孙无垢言笑晏晏的当众打起了广告。 嗯,虽然以皇后之尊打广告,怪不好意思的,可是能免费得一套首饰啊!皇宫这些年节衣缩食的,穷啊!长孙无垢就没想过,除了打广告,还有甚么方式可以得这一套漂亮到能让人沉醉的首饰! 呵呵,昨夜二郎看到这一身装扮,迷恋成甚样了? 钻石首饰,一夜之间在长安风靡起来,不论官职大小,家眷要没有一两套钻石首饰,没法见人。 出乎王恶意料,胡商找上门了。 耶莫夫·侯赛因带着胡萝卜等几样种子光临首饰店,坦言不要钱,只要王恶的钻石首饰,他相信这亮晶晶的钻石一定能让波斯王喜欢。 耶莫夫·侯赛因的到来引起了胡商的注意,对无利不起早的胡商来说,一个伙计的行为有可能带来一个巨大利益。 高昌商人尼夫提也赶着一车车的棉花到来,喜笑颜开的提出耶莫夫·侯赛因同样的要求。 即便是王恶有意饥饿营销,钻石的销量依然大得惊人,更是有一半的财富来自胡商。 第五十六章 商税 寝宫内,一身圆领便服的李世民正斜倚在长孙无垢身上,看着李泰送上的第二封奏折。 别看李世民妃子无数,可真实的原因是,很多都是出于朝堂权衡才纳的妃,真正让他心静的,唯有皇后长孙无垢一人,这也是为甚贞观一朝,长孙无垢的皇后之位稳若泰山的原因。 只有这个女人,才没有那些小心思,一切都是为了大唐,为了夫君,为了娃儿。 “嗬嗬,有意思,别人都是巴不得利用职权、爵位,尽力的把税赋搂到自家囊中,王恶倒好,主动请蓝田县核算税赋,将小王庄原住民与后来者割裂开,稀罕呐。”李世民心满意足地抠了抠脚丫子。 没办法,这个当年在军营里随一帮粗胚养成的臭毛病,为了帝王形象,必须时时克制,唯有在发妻面前可以肆无忌惮。 “听说蓝田县民曹主事是县子蒙学时的先生。”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就算是给先生颜面,那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何况第一次就缴了万贯。”长孙无垢瞥了一眼奏折,很正面的给出评价。 甚么后宫干政,在长孙无垢面前只是笑话,她不知悄然帮李世民处理了多少政事,李世民看了都大加赞叹,称她有房杜之才,远胜其兄长长孙无忌。 只是长孙无垢性子恬淡,懒得抛头露面,否则贞观朝二圣临朝的局面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是的,善财难舍,这般巨大数目的税赋,哪家不是偷偷搂入囊中?如此方衬托出王恶的难得。 “哈哈,蓝田县令萧胜,居然肯主动牵头,组织县内贫困人家出劳力,经过短暂培训之后与小王庄签订协议,让王恶优先使用这些劳力。难得啊!虽然这萧胜治理蓝田不是很出色,凭这一举措,今年也是上上之评了。下头的官员啊,肯这般积极主动的不多啊!”李世民无限唏嘘。 “听起来,这萧胜不是太聪明,否则他应该利用地利,与小王庄开展全面的合作。小王庄难道不需要石炭吗?蓝田县可以采买啊!那么多人口不需要粮食吗?蓝田县可以全面供给嘛。不过,能主动想法,勤勉倒是可嘉。”长孙无垢犀利的点评。 “观音婢的观点一如既往的犀利。”李世民笑了一声,甚是满意。 自己这发妻啊,不缺小女人的柔情,兼具婆姨的顾家,更有宰相的气度与眼光,无愧贤内助之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更高兴的是,青雀变了,由以往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到如今俯下身子去调研、去做事,老怀甚慰啊!不对,呸呸,朕才没有老呢。 “陛下,民部尚书高士廉携侍郎、雍州府、长安县官员求见。”高力士面色古怪的说。 这个时辰,都用过晚膳了,正是帝后的休憩时间,按理高力士应该挡驾的。奈何高士廉可是长孙无垢的母舅,在长孙无垢落难时多番援手,关系可真不一般啊! 李世民起身,虽然不换衣冠,却已然正襟危坐。 长孙无垢准备退去,李世民微微摆手:“无妨,观音婢亦许久未见母舅,见见也好,免得挂怀。” 高士廉进殿,拱手道:“老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从不以过去的功劳为傲,这才是高士廉能稳立朝堂的原因,所以,礼绝对不会少,哪怕李世民亲口说过可以免除。 “高卿此时入宫,是有何事吗?”李世民温和的询问。 “有难题。”高士廉一扬下巴,示意长安县县令汇报。 升任长安县令的狄知逊拱手:“说起来其实是好事,蓝田县子王恶的首饰大卖,让长安县上门计算税赋,可这事之前没有先例啊!蓝田县子主动缴纳是好事,可收了他的,其他勋贵的买卖要不要征收,这又是一个麻烦事,关键是,朝廷没有标准啊!” “有多少?”长孙无垢难得地开口。 “十万……贯。”狄知逊艰难地回应。这数字太魔幻,狄知逊都难以置信。 “出售的总价?”李世民觉得,一定是狄知逊的表达有问题。 “税赋。”狄知逊苦笑着回应,要是总价就好咯,这点小事也犯不着进宫一趟。 李世民腾地起身,案几碰疼了胫骨却依旧不在乎,只是浑身哆嗦。 激动啊! 到处都是漏洞的财政,从来都是挪东墙补西墙,竟然有一笔不算小的税赋帮补一下了! 更激动的是,这不是一次性的收益,不是! 细水长流,纵然以后达不到这规模,一年下来,依旧十分可观! “这钻石……当真如此挣钱?”一向云淡风轻的长孙无垢动容。 天呐,这玩意儿,送自己的时候说是不怎么值钱,可怎地竟卖出这吓煞人的数字?这一刻,长孙无垢有些后悔,为甚宫里与这位蓝田县子并无甚交集?否则的话,让他指点一条财路,或者是搭伙做买卖,岂愁内帑紧巴巴的? 如今,除非是强行占人的份子,否则坚决插不进去。 惜乎! “关键这东西在胡商中引起了轰动,约有一半的收益得自胡商。有意思的是,相当一部分胡商,蓝田县子没收受他们的钱财,而是换了一些如白叠子、番邦种子之类的东西。”狄知逊介绍道。 李世民忽然扬眉。 不对,王恶收白叠子、收种子做甚? 哼哼,朕对这竖子可是知之甚深,以其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会花精力做无益的事? “高力士,立刻宣王恶进宫。” 别府里的王恶有些懵,额又干甚哩?值当这时候召额进宫?还是力士出面? 入,二进宫咧,听着像某些老油条。 “咋地,额犯甚事了?”王恶一脸懵懂地问。 高力士对这奇葩无语了,只能仰面看天:“陛下问你白叠子和种子的事。” 嘘,吓死额咧,还以为哪里犯了忌讳。 抄了几朵棉铃、几颗胡萝卜籽,王恶气定神闲地跟着高力士入宫。 羽林卫纷纷侧目,这区区县子居然能在这时候被召入宫,可见其开始红得发紫了。 程处默都惊愕了半天,想不到这兄弟竟然简那啥来着。 “白叠子是个好东西,只是以往大家都当花观赏,忽略了它最大的价值。”王恶侃侃而谈。“产出的蒴果,额叫它棉铃,其中绽放的白色纤丝臣称为棉花,棉花晒干脱籽之后,经过弹打变得蓬松,此时将其缝入布衣的夹层中,其暖和程度不下于皮裘。陛下想想,这百姓要穿上有棉花的袄子,是不是下雪都无所畏惧咧?” “不仅如此,三九天,边关将士穿上这袄子,戴上有棉花的手套,再也不会冻伤手咧。”戎马半生的帝王第一思维果然还是军队。 王恶突然有点皮,一句“恭喜你,都会抢答咧”险些脱口而出。 不能浪,划船额还得用桨。 “此物最大的好处,是田间地头都能种植,农户留下足够用的棉花,多的可以出售,而收购棉花商人则可以制棉衣、棉裤、棉帽、棉手套销售,如此又带动大唐经济发展。”王恶继续吹。“不过,小王庄地不多……” “司农寺有地!”李世民脱口而出。 王恶笑了:“臣自然是愿意将种子献出,不过,陛下能不能看在臣一番苦心的份上,给上那么一点好处?” 李世民笑着指了指王恶:“这个惫懒的!” “果然是少年心性,敢想敢说。”长孙无垢掩口轻笑。 高力士眼睛都快瞪直了,几时有人这般当面讨好处?偏偏帝后都不反感。 “小王庄有个教书先生,叫王彪,他从小是跟在额屁股后头转的,额发达咧,也不能忘了他不是?额就在想啊,陛下能不能让他在司农寺混个小小的官员,负责棉花的种植推广?”王恶尽最大的努力表现出真诚。 “嗬,还有情有义的嘛!如此,朕准了,通知司农寺少卿柳括,准备接收棉花种子与九品从事王彪,嗯,由王彪负责推广种植。”李世民很大方地挥手,一个九品从事换棉花种子,值了。 “至于这胡萝卜呢,营养丰富,正好改变额大唐菜种不多的现状,无论是炒、煮、蒸、腌制,味道都极佳,除了小王庄留一点种,其余的都上交司农寺。”王恶算计得很好,棉花指定王彪负责,司农寺内多少会有点不满情绪,但胡萝卜种子送上,你再不满一个给额瞅瞅? 王恶那点小心思在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眼里无所遁形,不过是无伤大雅之事,懒得点破了,由他。 “正经的事朕还没说呢。”李世民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给朕、给民部出了个难题,首饰的税收,之前没有明确的规定,现在该怎么办?” “收啊!挣钱交税,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王恶诧异。“至于说以前没有,可以与这次为标准,制定税收政策嘛。关系百姓民生的,如米、油之类的,税制定低点,甚至是免除;如首饰这般奢侈品,税收高一点有甚关系?买得起首饰了,还在乎这一点税?税赋本就有劫富济贫的功能啊!” “那些苦哈哈、整日在土里刨食的庄民,都要承担税赋,那些富商、勋爵又凭甚可以不承担呢?” “至于说有爵位有食邑的人家,额们可以制定一个标准,他家一个人免除多少税赋,超出部分,要缴税赋。只要有决心,不难啊!” 高士廉拱手:“蓝田县子果然大才,高士廉受教了。” “县子,本宫冒昧问一句,似这深宫大院,财源匮乏,可有合适的渠道解决?”长孙无垢还是厚颜问出了这句。 王恶晒然一笑:“其实之前额就给出了办法啊。” 长孙无垢凝眉,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后宫收棉花,制作棉袄?好主意!” 确实,后宫别的没有,人手多啊! 第五十七章 暖棚 王狼特意从长安赶回小王庄,揪着王彪给王恶磕了个响头。 “二郎啊,要记得,是你王恶兄长用巨额的财富买了棉籽,无偿进献皇帝,这才换取了你的官身。王恶更是请求皇帝让你负责棉花的种植推广,你要不尽力,额没脸见你王恶兄长哩!”王狼红着眼睛吩咐。 教授蒙学,作为一个饭碗,还不错,可是怎么比得上九品从事的官身?那是云泥之别啊!再怎么说,九品从事也是人上人了,去县衙都能与县君相坐攀谈的大人物了啊! 王彪哽咽:“便是死,额也不敢忘兄长大德。” 王恶笑笑:“说这做甚哩,额们多年的情谊,有机会自然要照顾你的。对了,接替你的先生有没?” 好吧,王恶对小王庄现在的实际情况有些不了解。 除了小王庄原住户的子女,更有众多务工人员的子女也在就读,不仅仅是蒙学,现在连童生班都开起来了,外聘的先生多达三位,负责教授童生的先生还是常升的同窗,找人接替王彪自然是轻而易举。 有着棉花与胡萝卜傍身,身后还有王恶这一位战功显著、帝王恩宠的县子撑腰,王彪进司农寺还真是轻轻松松,少卿柳括亲自护送,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一位的来头不小,轻易不要招惹。 王彪很谨慎,棉花种子只取用了一半,另一半封存。嗯,开春起,要在不同条件的土地上播种,看看情况再说,自己都不懂棉花的习性还去谈推广,那就是笑话。 秋收之日,小王庄又是一片欢笑声。 割完麦杆,犁出麦根,烧完地,帮佣的人便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了。 “爷们婆姨们静一静啊!你们还回不了,还有活,大活!”钱进笑得像庙里的佛陀。 “呸,钱管事,你该不是看上哪个婆姨,想把她留下吧?”泼辣的婆姨开始反驳。“秋收完了就得收工,难道你准备让额们去玻璃作坊里干活?那活额们也不懂!” 钱进笑眯眯地一指那婆姨:“莫胡说,没得败坏了额名声,郎君吩咐咧,准备继续栽种!” “这季节栽种,郎君脑壳怕不是有包哟!”一个婆姨说完,其他婆姨笑成一团。 笑闹归笑闹,王恶的命令在小王庄那是极有权威的,婆姨们自然也满怀疑虑地留下。哼哼,要是干不了活,工钱可不敢少额们的。 一群群汉子抬着硕大厚重的玻璃往地头走,婆姨们诧异地指指点点。 挖出一道又直又深的坑,汉子们齐心协力把玻璃竖直,镶到木头框架上,回填土,压实,一道玻璃墙出现在地头。 “哟,这是玻璃多了没处使,连地里都安上咧。”婆姨们打趣着,自己倒笑成一团。 四堵玻璃墙竖起,只有一道挂着厚实布帘的门可以进出,婆姨们都笑不起来了。 或许,是真有门道? 各种梯子架子加上悬挂的帮助,头上那一块厚厚的玻璃终于牢固地封顶咧。 婆姨们小心翼翼的进去试了一下,立刻热出一身汗来。 “咋地,这回觉着郎君脑壳还有包不?”钱进依旧笑眯眯的,但这话,却似扇在婆姨们脸上一般。 “是额们脑壳有包,不晓得郎君有大神通!”婆姨们立刻赔笑。 言辞讽刺几句算甚?能继续做工、多挣工钱才是正经的! 族老笑眯眯的,一日来玻璃暖棚里转三回,摸着厚实的玻璃,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嗯,地里的暖棚越来越多,瞅着那些外庄雇佣的婆姨在里面忙碌,族老的心越发觉得踏实。 这日子越来越好咧,再熬上一年,孙子也能成亲咧,要活下去,看着小王庄日子变得更好。 实际上,族老已经只挂个名号,真正主事的人成了王狼,王狼现在是长安小王庄两头跑,权柄仅在王恶之下,真正忙得不可开交。 族老的孙子现在在玻璃作坊当个主管,虽然手下人不多,却也干得极为开心,族老自然就更高兴咧。 日子啊!还有无限期望哩! 这次的田地,一半种棉花,一半种胡萝卜。 具体怎么种,王恶表示,莫问额,额也莫宰羊。 好在婆姨们才是侍弄庄稼的行家里手,抛开密度问题,还真种出了棉花和胡萝卜。 小王庄的人早就眼馋胡萝卜了,上次王恶收了耶莫夫·侯赛因的干胡萝卜,腌制的泡菜,让小王庄的汉子婆姨尝过之后念念不忘,听王恶说炒、煮更好吃,早就惦记上了。 只是这次的数量实在太大,一家地窖里藏了一堆之后,王狼安排人拉去东市叫卖,在这寒风呼啸的时节,胡萝卜极为抢手,几大车胡萝卜半个时辰就告售罄。 “明日还有没有?”几个没买到胡萝卜的大户人家管事紧张的询问。 “当然有,明日请早!”小王庄的婆姨笑着回应。 胡萝卜虽然罕见,但真正的大户人家或多或少都吃过些,知道味道不错,而眼下这时节的新鲜蔬菜更是难得,除了温汤旁边能借热气种出少量蔬菜之外,几乎是一菜难求。 收拾了一下,将菜篓装车,婆姨们牵着骡子,说说笑笑的走出东市大门。 “婆姨们买卖很好啊!额们的日子快过不下去咧,借几个钱花花。”一群泼皮狞笑着围了过来,打头那个,面上带疤,手执横刀,身后十余个泼皮持着短棍。 “呸,小兔崽子,抢钱抢到额头上来咧!看看谁虚谁!”小王庄的婆姨从来不虚谁,就是群匪围攻时也没有谁拉稀摆带,全部从身上抽出……菜刀。 婆姨们不虚,泼皮们可就虚了,虽然有横刀,可不敢朝致命处砍,婆姨们的菜刀可是刀刀见血的! 于是,在婆姨们奋勇直追下,泼皮们狼狈而逃,成了长安街头一出奇景。 小王庄上,王恶板着脸听婆姨们吹嘘,看到一个婆姨脸上一道细微的刀痕,脸沉了下去。 带着刀锋,王恶策马闯入长安城,直奔左武卫驻地。 虽然王恶已经解职,但在左武卫的情面还是有的,苏烈很快出来见他。 知道事情的缘由,苏烈直接调了一营兵力给王恶,很巧,是莫德思的麾下。 于是,长安城鸡飞狗跳,一处处的游侠儿聚集点被端,一窝窝泼皮被当街殴打,连长安县都惊动了。问题是,狄知逊知晓原委后,只能摆手苦笑,这一位胆大包天的主儿,他的人受委屈时长安县没有及时插手,现在又以甚理由插手? 偏偏地,这种蛮不讲理的手段极为管用,很快有人把惹祸那帮泼皮供出来,并自告奋勇地带路。 呵呵,你们闯出来的祸,凭甚让额们背锅? 风雨飘摇的屋子里,泼皮们围着火炉烤火。 衣裳被疯狂的婆姨们砍出不少口子,身上有几道火辣辣的伤口,脸上全是困顿之色。 很显然,这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活力组织。 废话,有前途也不会去打菜钱的主意,更不会被一群发飙的婆姨砍得狼狈逃窜。 即便是如此不堪,依旧有人怀抱梦想。 “弟兄们,困难是暂时的,总有一天,额们能将周围这些泼皮游侠儿全部清理了,独霸东市!书上说了,故天将降大任于死人也,必先苦其心智,饿其体肤……” 王恶一口老血喷出来。 有才,太有才咧,神特么死人,某人的棺材板要摁不住咧。 百名军士手持刀弓将他们团团围住,直接有泼皮放声大哭:“额们做甚咧?就是抢钱也没抢到,还被砍伤了啊!至于出动这么多军爷来吓人嘛?” 军士不比不良人,不良人抓捕,还尽量以活捉为主,军士动手,能要死的就不要活的! 吓人! 东市大门外,军士们麻利地钉下木桩,把这群泼皮捆在桩上。 “十二个时辰内,谁放走他们,就是与额王恶作对。”王恶丢下这句话,连看守的兴趣都没有。 寒风呼啸,熬上整整一日,能不能活下来,看这群泼皮的造化了。 莫德思回营之前,意味深长地告诉王恶,中郎将这次出兵,是看在王恶容纳了八位伤残军士的面上。 王恶秒懂。 苏烈这是在避嫌,不想与权贵有过多的牵扯。 尉迟宝琳一脸不满地出现在东市:“咋地,立功了,得圣宠了,瞧不起兄弟?这事为甚不找额?” 一群泼皮吓得直哆嗦。 早知道会扯到尉迟家这位爷,打死也不敢惹这事啊! 王恶轻笑:“这事比较犯忌讳,不合适找你,还是找左武卫公事公办比较好。话说,你家阿耶最近没少在朝堂里打架吧?” 尉迟宝琳一愣:“你怎么知道?” 王恶何止是知道啊! 尉迟恭与程咬金就是面黑心明的,明哲保身的技术一流,你以为真有那么多矛盾来让他们互殴?不是啊,他们只是借这种方式向皇帝表明没有结党营私之心。 这事自然是不能隐瞒的。 长安县、雍州府的奏折与左武卫的奏折同时递到了李世民的案头,李世民只是笑骂了一句“胡闹”,便再也没有反应。 没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事情于是偃旗息鼓了,而十余名泼皮被释放时,都痛快的哭出声音,指天划地的赌咒发誓,以后一定改牙归正。 没错,就是牙。 第五十八章 三进宫 小王庄赫赫威名在东市一战而定,一些躲在暗中盘算的地老鼠只能偃旗息鼓、望洋兴叹。 小王庄的婆姨们谈起此事,脸上的笑容就要更灿烂几分。 王恶,不愧是小王庄当家的。 至于说有人试探着问小王庄这反季节胡萝卜的奥秘,婆姨们也全然没有半点隐瞒,把那玻璃建成暖棚的事一说,更多的哀嚎声响起。 玻璃价值不菲,成本过大,为了这一口蔬菜,真不值当。 顺带的,小王庄的猪肉、鱼慢慢向长安销售了一部分,托胡萝卜的福,销售也极快,甚至部分大户人家开始尝试着接受猪肉了。 贞观二年的第一场雪飘下,不大不小。 王恶忙着组织人手,给小王庄的孤寡、人瑞送米送菜送油送炭。 理所当然地,王恶见到胡贞娘那难缠的婆婆。 薄薄的唇,刻薄的眉眼,身子骨还算硬朗,身后还有新二十照顾。 只不过,看新二十的眼睛红肿,似乎刚哭过。 “为甚哭?”王恶皱眉。 “呵呵,新罗婢就是新罗婢,听不懂人话,老媪不过给了她一拐子,就哭成这熊样。”老媪傲慢的说。 王恶放声大笑,声音越来越高亢。 “她再是新罗婢,也是蓝田县子府的新罗婢,岂是你区区平民辱得的?新二十,回府,告诉钱旺,日后不许派人照顾这得寸进尺的老媪,连一粒米都不许!”王恶发了狠。 新二十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欢快地冲向县子府。 “你不能这样!额是胡贞娘的婆婆啊!”老媪一下慌了神,开始嚎了起来。 “拿你当人,你偏偏不拿自己当人!”王恶一甩袍袖。“若是不服,告吧,族老那里、衙门那里,都随你,实在不行,额让阿耶退了这房小妾!” 老媪一下失神地坐到草墩上。 让胡贞娘回来是不可能的。 仗着胡贞娘的关系,这一年时间,老媪的日子顺风顺水,族里分发养老的肉粮,她还能从胡贞娘手上得到一份,要是胡贞娘被退回来,那可怎么办? 再说,老媪对胡贞娘还是很看重,有几分真心希望她日子好过。 不行,不能这样! 族老还在暖棚,笑眯眯地看着婆姨们劳作。 王恶这分批次种植的主意真不错,每日都能拉几车胡萝卜去长安卖咧。 哎呀,就不晓得那雪白的棉花,收了来做甚哩,王恶做了张弹床,每日间让人崩崩崩的弹着棉花做甚? 王恶笑眯眯捧着一套泡松的服饰过来。 “族老,这是额婆姨的手艺,试试合不合身?” “费心咧,费心咧。”族老眉开眼笑的接过来,也不矫情,当场试穿起来。 很合身,有点臃肿,还有点…… 族老突然觉得闷得慌,大步走出暖棚,在呼啸的寒风中站立,竟然感觉不到寒冷。 “这是甚衣服,这般暖和?”族老很吃惊。 王恶指了指棉花棚子。 “额准备一家发十斤棉花,是愿意缝袄子也好,愿意缝被子也罢,随各家哩。” 族老眼睛放亮:“敢情好!王恶啊,你是为小王庄做了一件好事啊!” 王恶郁闷的将胡贞娘婆婆的事说了出来。 族老气得顿拐杖:“人心没尽了!放心,额去臊她!” 皇宫门前,程处默看着拉骡车的王恶,不由得笑起来:“怎么,你今日是打算入宫送礼么?” 王恶认真地点头:“确实是要送礼啊!等会儿搜查时小心点,别弄破布料、针脚。” 程处默唤了个小校来搜查。 瓜田李下,适当的避嫌还是要要的。 确认没有危险,可以放行,程处默才一脸苦涩地开口:“这两天别回小王庄,明日额成亲。” 你也有今日! 王恶狠狠地嘲笑了程处默一通,才随着领路的宦官进入一座偏殿。 “稀罕啊!朕听说你要给朕送礼?”李世民大笑着示意王恶坐下。 “不仅有陛下的,有皇后的,还有各位皇子公主的。”王恶与宦官一同将满满一车衣服搬进殿。嗯,看着很厚实,其实蛮轻的。 李世民直接走过来,拎起一件大号衣服:“呵呵,这就是给朕的了,这色彩,啧,太土了吧?灰白碎花,你就不能弄漂亮点?实在不行,素色也算啊!” 披上这袄子,李世民忽然觉得燥热得紧。 怎么可能,即便是烧了地龙,殿内也没有这么热啊! 这衣服,这就是王恶说的夹了棉花的用途?有了它,大唐的铁骑,可以无惧风雪,随时向突厥人发起攻击! 兴奋的李世民冲到殿外转了一圈,热气腾腾地回来,眼里全是兴奋。 皇后来了,各皇子、公主来了。 皇后试穿之后,惊讶道:“果然很暖和。” “额就知道,小王庄有好东西!”李泰手脚麻利地穿了一套,可惜仍旧有些胖,穿着这袄子更显得臃肿。 “啊!好暖和,可以去外头打雪仗哩!”高阳公主换上碎花袄子,尖叫着蹦跶。 这位就是日后不羁的那位公主?还真看不出来。 李承乾骄傲地抬头,鼻孔里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其实,在内心深处,李承乾还是想试试这暖和的衣服,只是依旧放不下冯力士之事,东宫的颜面啊! 长孙无垢发现了异状,美妙的双眸微微停在李承乾身上数息,李承乾立刻放弃了矜持。 虽说严父慈母,但李承乾更怕母亲,怕她生气,怕她伤心。 李承乾拿起一套土里吧唧的棉袄套身上,立时感觉到异乎寻常的温暖。 “县子心意,本宫领了。只是,本宫不明白,县子此时应该没种下棉籽吧?何来的棉花?”长孙无垢妙目盯着王恶,看他是否会说谎。 王恶不以为然的笑了:“当初自高昌商人处取得棉花,剥去棉籽,小王庄便屯有部分棉花。而后,小王庄自行种植棉花,获得丰收,遂赶制这些服饰入宫。” “荒谬!”李承乾鼻孔里冷哼。“天地分阴阳,季节分四时,从未听说有在冬季收获之事!” 王恶很认真地问:“太子殿下可知为何大唐北方一年只得一收,南方却可以一年两收,大唐境外的天竺等地甚至可以一年三收?可知道为何温汤所在之地可以在冬季种出蔬菜?” 长孙无垢眼里闪现出惊讶:“县子说说看。” “其实无非一个字,热。有足够的热量,就能保证植株的生长。”王恶淡淡地开始表演。“然后,额根据这道理,用玻璃建了一个几近密封的屋子,外能挡风雪,内能聚阳光,里面有足够的热度,又如何不能让它们生长?至于说授粉之类的事,没有虫子,额们自己用毛刷解决。” 连最博学的李泰都表示,最后一段完全听不懂,但这不妨碍他对王恶的崇拜。 李承乾除了悻悻之外,别无表示。 长孙无垢听了一阵,只能黯然败退。 用玻璃建屋,只为获取蔬菜,陛下,妾身真的做不到啊! 王恶能办到,是因为,玻璃就是他自家产的,不值几个钱! 李世民自然明白其中的关键,只是,即便是他,也没法厚颜索要玻璃啊! “此番小王庄试用过玻璃大棚,将捐献十个玻璃大棚给司农寺。”王恶继续点燃话题。 李世民都有些吃味了:“你对王彪可真好哇!” 没错,王恶这举措就是为了王彪,为了让他尽快上手,在司农寺建立功勋,好立稳脚跟。 王虎的状况,连王恶都探查不到,只能是为王彪尽一点心意——毕竟,对自己而言,玻璃这玩意儿并不值甚钱。 踏入卢国公府,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除了程处默这个准新郎臊眉耷眼,一切都很好。 程处默不是对婚事不满,只是,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以程处默神经的大条竟然有些畏惧感,官方说法叫婚前恐惧症,民间说法,矫情。 “有个婆姨,家里有人替你管着,不好么?”尉迟宝琳苦口婆心的劝说,看不出他有街道办工作人员的潜质。 “有人管才更可怕。”程处默更加难过咧。 “是婆姨不漂亮,还是不贤惠?”王恶问出了关键。 程处默羞答答地回答:“漂亮,也贤惠。” 王恶呸了一口,拉着尉迟宝琳走向厅堂:“甭理他,贱人就是矫情。” 程咬金在厅堂品茶,看见王恶出来,乐呵呵地打招呼,对程处默情绪不稳定丝毫不在乎,淡定地表示,一会儿抽一顿就情绪稳定咧。 “最近陛下没安排你的实职?”程咬金的问题在点子上,要是王恶有实职,得少去很多觊觎,东市的事,仔细想想,并不只是泼皮这么简单。 王恶表示无碍与淡定,小王庄的事务越来越多,火药还没有开花结果,李世民不可能加派实职,这就是默契。 “小王庄最近弄出玻璃大棚,要不,额给叔父庄子上也安一个?”王恶对程咬金表达诚意。嗯,不在左武卫,才更需要这混世魔王的照拂。 程咬金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弄那个麻烦事做甚?今儿额就派一辆马车去小王庄,拉一车胡萝卜回来打牙祭!难道额老程想吃蔬菜了,你娃儿能不孝敬些?” 很好,这很程咬金! 第五十九章 救命啊! 王恶虽然想参与迎亲事宜,问题是程咬金扯着不放啊! 程咬金絮絮叨叨的,一是在抱怨没有让程处默随王恶去突厥捣乱,战功平白便宜了莫德思,那家伙翻年就能升偏将;二是抱怨酿酒以来,庄子上积满了酒糟,就是庄户拿去喂猪也消化不了。 第一个问题,王恶表示爱莫能助,就是王恶自己也没想到会那么顺畅;至于第二个问题,王恶表示,回去之后立刻组织庄民们来拉酒糟。 新娘子到位,拜天地等程序与王恶成亲时大同小异,新娘子看身材,柔柔弱弱的,应该降不住程处默这等壮汉。 然而,听墙根时,眼珠子掉了一地。 不知为甚,情绪不高的程处默惹怒了新娘子,洞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交手声,还有程处默鬼哭狼嚎的声音。 “救命啊!额要退婚!阿娘救额!” 尉迟宝琳忍不住发出狂笑声,引得一帮听墙脚根的哈哈大笑,洞房内的声响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发生过甚么。 啧,程处默这婆姨居然跟自家婆姨一样,身手不凡呐! 庆幸庆幸,自己洞房之日没脑抽,惹怒婆姨。 嗯,新婚之夜那句“请你怜惜”,已经被王恶自动过滤了。 程咬金与崔氏对酌,微酣的眼神里飘着一丝得意:“马三宝的妹娃子,是谁家都能娶到的吗?大郎有福咧。” 棉花收了,腾出的地,王恶让人分批次种下蔬菜,然后在立春之前,小王庄的蔬菜意外地卖了不少,还都是高价,算一算这收益,跟玻璃作坊没法比,可也是相当不错,从族老到娃儿,眼睛都笑眯咧。 一个冬天,收益竟然超过往常一年的收获! 小王庄的庄民都在分享着这份喜悦,地里的收益,比玻璃作坊更牵动他们的心,毕竟,土地才是庄户人家的根啊! 一车又一车的酒糟拉入小王庄,对于卢国公免费摘取蔬菜再也没人嘀咕了。 那么多酒糟,拿来喂猪,怎么地也抵得过那点蔬菜钱咧。 库房盘点,这一年的收益,竟然超过了百万贯。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铜钱,王恶咧嘴笑了一下,“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入,那得有多粗的腰,还得有多大的鹤! 终上所述,未来的小李白,其实是个大胖子? 玻璃作坊的收益,是王恶与小王庄对半分,故此族产今年颇丰,王狼留下重新规整小王庄的钱、拓宽道路的钱、修缮祠堂的钱、预备面对意外的钱,竟然全庄上下,不分老少,都分了一贯钱,连胡贞娘那婆婆都眉开眼笑的。 吃了王恶一次教训,老媪如今把刻薄的性子都收起来,见谁都和和气气的,倒是小王庄一大奇观。 王老实彻底不管事了,每日只是侍候着胡贞娘,看那肚皮越来越大,心下也欢喜起来。要添丁哩! 胡贞娘却是谨守本分,不敢对县子府的事指手画脚,即便是婆婆遭了王恶教训也不敢在王老实耳边念叨。 王恶的凶名远扬,屠了多少多少突厥人,胡贞娘性子再泼辣也不敢招惹这等凶神恶煞。老实在王老实身边呆着,多少还能惠及婆婆。 小王庄喜气洋洋,太原王家却是愁云惨淡。 连续倒了两条经济支柱,虽然不是最强盛的支柱,却是实实在在的影响了王家的收益与气氛,即便分到手的分红只是少了两成,却让王家人如丧妣考。 私底下,已经有旁支的人蠢蠢欲动,相互间眉来眼去,暗流涌动,颇有把嫡支拉下马的态势。 王雄洞若观火,却不声不响、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旁支表演。 呵呵,一群从来没接触过权利核心的废物,也想借机翻盘?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让你们接手了,凭你们也能应对这复杂的局面?只怕分崩离析在即! 既然已经清楚围殴太原王家的幕后黑手,王雄自然不能束手待毙,外务总管王慎已经悄然奔赴蓝田。 王慎人如其名,很谨慎。 在蓝田县驻扎了三四日之后,才发觉这位县子的名声虽大,可在蓝田却实实在在没多少痕迹可言,于是索性直奔小王庄。 “太原王家,甚么玩意?”没见识的桂花表示不屑一顾。“等着,拜会县子的人多了。” 王慎惊觉前方路上有熟人,瞩目望去,不由呆了。 清河崔家、博陵崔家、陇西李家、赵郡李家、范阳卢家、荥阳郑家…… 殷切商行、司马商行、大周商行…… 卢国公府、鄂国公府…… 一些分不清是哪卫的将校,一些身负残疾的退役军士…… 打着卫王仪仗的队伍…… 王慎突然觉得,不管甚么原因,太原王家得罪了王恶,都是不智! 足足等了半日,才只到王慎。 门子听到是太原王家,鼻孔里哼了一声,指向侧门。 哪怕是残疾军士都是走正门啊! 王慎被羞辱得无地自容,很想拔腿就走,终究还是得顾虑太原王家的处境,生生咽下这口气,臊眉耷眼的走侧门进去。 里面的情形就更辱人了,没茶汤不说,连椅子都没有,就一个坐不够坐、蹲不够蹲的草墩,王慎只能站着。 “太原王家?来这做甚?”王恶倨傲的翘着腿,目光很是不屑。 “王家此番很有诚意的与县子交朋友,过去的误会,就当作没有发生过。”王慎忍气吞声地递上礼单。 “东海夜明珠二十对、丝帛十车、玉璧十个、长安城内商铺两间……”王恶打开看了眼,嗬嗬冷笑。“王家还真是大方啊!”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若是县子愿意,再丰厚十倍王家都愿意拿出来。”王慎眉眼里透着一丝笑意。 呵呵,世上有甚么是钱搞不定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钱不够多! “滚!”一声咆哮,惊得王慎心头一颤。 然而,吼出这一声的人更让他震惊。 “王老实?” 王恶含笑站了起来:“阿耶的话,没听到么?” 昆仑奴杀气腾腾的架起王慎,径直丢出府外。 王慎的屁股很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常见的后遗症便是如此。 然而王慎心头却惊骇无比。 完犊子咯! 难怪王恶不依不饶的对太原王家下狠手! 王老实竟是他阿耶! 太原王家还派人来杀过王老实! 这是不死不休的仇诶! 家主,你的孽造大发了! 更可怕的是,看到王慎被丢出来,多少继续等在门外求见的人摩拳擦掌的走了过来。 救命啊…… 安抚了一下难得暴走的阿耶,王恶继续接见拜访的宾客。 小胖子李泰纯粹是打着拜年的幌子来蹭吃喝的,忽略。 那个看似刁蛮的小高阳,呵呵,一块小圆镜就打发了。 残疾军士遭到刁难的,王恶承诺一定会帮他们反映给陛下,反正李泰不是在这儿么。 至于愿意投身小王庄的,王恶会让他们做一些轻体力的活,比如监督之类的,却不是完全信任,因为第五招曾经就这点严厉警告过王恶。 一个工匠不像工匠、书生不像书生的落魄汉子腼腆地走到王恶面前,努力地紧一紧身上那并不暖和的衣物。 “昆一,去后面取一套棉袄给这位郎君换上。”王恶扬眉。“新一,去灶房取一碗姜汤与郎君暖身子。” 不管对方诉求是甚,王恶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冻伤冻死,这无关善恶,只是一种本能。 汉子腼腆地穿上棉袄,喝了一碗姜汤,搓着已经暖和的手小心翼翼地看向王恶:“县子,小人前来,是有一秘方要出售。” 说实在的,所谓的秘方王恶脑子里多了,只不过多数缺乏实验,找不到合适的配比,便如那火药。 眼前这孙标,祖传的匠人,一心读书没读成,甚都是半吊子,婆姨一气之下跑咧。 孙标干活开始魔怔了,直到某一日,误将石灰、粘土、铁矿粉混合在一起,扔进炉子里煅烧,得出的物体让孙标自己都吃惊,松散的粉末配上点水,拌上沙子,风干后竟然比石头还坚硬! 王恶吃惊的起身。 这就是简易版的水泥啊!竟然让孙标折腾出来了! “你还记得配比么?” 孙标看到王恶的反应,渐渐有了自信:“有的,额每一炉都要先记录才下料,虽然那日下料错误,但记录真实无误,后面额还照方子烧了一炉,一模一样。” 王恶接过孙标递来的纸包,看到一捧灰色的粉末。 果真与记忆中的水泥相似,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让昆一打了小半盆水来,王恶在院子的一角和起水泥,那熟练的样子让孙标怀疑人生,到底水泥是谁发明的? “你发咧!”一日后,水泥干涸,王恶让昆一抡锤砸过之后,拍着孙标的肩膀。“两个选择,一个是额给你一千贯,以后这水泥就与你无关咧,你不得泄露给任何人;另一个是给你一百贯,你替额负责水泥的建造,每年水泥的利润里,你占一成。别嫌少,多了你守不住。” 得,这就是当初程咬金的话。 孙标的脑壳没进过水,当然知道怎么选,每年都有一成的利润它不香吗? 有钱了,即便婆姨不回来,难道还找不到合适的吗? 于是,小王庄的产业再一次得到了扩大。 蓝田县衙才过了年就忙碌起来,大力的组织较穷的村庄抽人手来培训,只为了小王庄水泥作坊的建立。 第六十章 宣尉 泄禁中语,是可大可小的事。 大,可以砍脑壳;小,可以笑骂几句。 区别在于,禁中语是不是很重要,贵人是不是有意传出。 蓝田县令萧胜就得人传了禁中语,而且显然是得到了贵人许可的传话。 皇帝陛下对萧胜积极主动的嘉许,“上上之评”的定论,让萧胜喜出望外。 皇后娘娘一针见血的指出萧胜诸多不足,让萧胜冷汗淋漓,亏得自己还沾沾自喜,竟然有这许多缺陷要弥补。 于是,开足了马力的萧胜旋风般的冲上小王庄,缠着王恶洽谈粮食由县仓供应的事,虽然王恶只是允许县里进来供应,没准县衙独家,但萧胜已经悄然松了口气。 水泥作坊的事,萧胜不能多说,可对于水泥的使用萧胜却表示有话要说。 “县子诶,你看看你们小王庄已经庞大到甚样哩!就给县衙留口吃食吧!水泥在外头的施工,甚铺路搭桥的,小王庄出人手指点监督,县里出工出力,赚取的利润对半开!”萧胜化身为奸商,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 “怕了你咧。”王恶一脸的嫌弃,却还是同意了萧胜的意见。 没办法,小王庄的人手捉襟见肘,除了护庄队,最次的一个也是小主管,抛在长安的工程队如今更是每人一支大队伍,一人占一城的彪悍发展。 三件套使用水泥是必然的,这个不可能交给蓝田县,铺路、修屋倒是可行。 水泥作坊还有一样缺陷,尘土飞扬,幸亏是建立在渭水边上,否则这尘土不定扬得全小王庄都是。 防护镜、口罩王恶一步到位,嗯,前世水泥厂里得这病的工人不少,得预防,顺便每次宰猪时,水泥作坊的员工都必须喝猪血汤,没商量。 水泥铺设的路平坦硬实,根本不怕下雨,从小王庄开始,到蓝田县城,慢慢铺到长安,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发现这水泥路的好处。 下雨不泞,晴天顺畅,跑这样的路,同一辆马车可以多拉三至五成的货,这还是在考虑马车本身的承载能力的前提下。 长安县第一个下手,狄知逊因为收商税甚多,即便按比例上缴民部之后,亦有不少节余,当即大笔一挥,长安县的主干道全部换成水泥路,这笔大单子乐坏了萧胜,这一算下来,前面的投入全部挣回来咧。 于是,“陛下恩典,娘娘恩德”成了萧胜的口头禅。 消息通过玄甲重骑传到了皇宫。 玄甲重骑已经悄然改换名称,百骑,一个不起眼的名字。 “观音婢,这萧胜还真按你指点的做下去,还做成咧。”李世民靠在长孙无垢的腿上,安逸的说。 “呵呵,还是个有心的,虽然聪惠不足,却是勤勉有余,忠心也甚可嘉。”长孙无垢给的评语提高了一级。 李世民叹息:“问题是,大唐官吏一大堆,能有萧胜这般尽心的已是凤毛麟角,更毋论其他了。” 李世民以指压眉,苦笑道:“去年灭伪梁,今年剪除后隋,但岭南冯盎不稳,一门三刺史,自朕登基以来未曾朝见,若是不能肯定冯盎的意图,朕如何敢轻易出兵?岭南十余官员的奏折,都是告冯盎造反。” (注:有些朋友喜欢考究,嗯,此事件真实发生的时间是贞观元年,作者后推了。) “虽然妾身不懂朝政,但是,亦觉得此事当慎重,若是无缘无故逼反了冯盎,恐怕对陛下名声更为不利。”长孙无垢很慎重的回应。 “陛下,御使大夫魏征入宫求见。”高力士无奈地进来禀告。 这些朝臣啊,全然没有点眼力架,陛下好容易与娘娘温存一番,你就捣乱!咱家咒你雄风不再! 魏·喷子·征丝毫没有搅人好事的愧疚,只是微微叉手:“见过陛下,见过娘娘。陛下,臣以为岭南冯盎一事,绝不可凭那些官员子虚乌有的诉状便认定冯盎欲反,否则,以后各封疆大吏岂不是人心惶惶,只要几张状纸就能轻易问罪,谁不怕?就是御使的风闻奏事也不是这么干的!” “话虽如此,朕心难安啊!”李世民低低的出声,手指按压在太阳穴上。“玄成当知这两年的主要目标是甚,若后方不稳,朕如何能全心全意收拾突厥?王恶那混蛋可是说‘渭水耻,犹未雪’啊!” 魏征很腹黑的出了个主意:“既然如此,何妨遣王恶为使,慰问耿国公?蓝田县子出手狡猾狠厉,连突厥人都奈何不了他,想来即便是岭南有变,亦难不倒他。” 王恶:额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然后,不知道自己是几进宫的王恶再度进宫,入,感觉说得自己像屡教不改的惯犯。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咦,又是一年过去,皇后娘娘竟然越发显得年轻咧。”王恶随口恭维。好在这家伙还知道忌讳,没敢口花花的胡诌。 李世民瞟了一眼王恶:“王恶啊,想不想爵位上升那么一点?” “不想。”王恶回答得干净利落。 爵位上升有甚用?当吃还是当喝?多出那么点待遇,王恶完全看不上啊! “嗯?”李世民眼里凶光闪过。“朕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想。”王恶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回答。 都说到这份上了,能不应么?虽然明知道没好事。 “很好,朕赐你这机会,你去岭南高州,宣尉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回来后朕给你升爵。”李世民抚掌。“有甚要求,你可以说了。” “准额带自家昆仑奴、退役军士,自带装备,让程处默、尉迟宝琳率军护卫,给临机征调府兵的权利。” 王恶提出的条件让李世民侧目,这家伙是有多怕死啊!这不是去突厥,这是去大唐岭南! 人心叵测啊! 王恶也是无奈,即便再孤陋寡闻,王恶也听说岭南的事,虽然记忆中那教历史的体育老师没说过大唐南方有大规模反叛的事,但是,那么多的诬告是怎么回事? 没有足够的武力保护,王恶绝对不会去! “可以,只能从羽林卫抽调三百骑护卫。”李世民面部抽搐了一下。 才三百骑啊! 王恶无奈,只能领命。 安顿了一下家里,留下刀锋等人护卫安全,王恶带着第五招、史可郎、昆仑奴携带着最新的产品上路。几十骑在长安东门与程处默、尉迟宝琳率的三百骑羽林卫汇合,浩浩荡荡向潼关前进。 “兄弟,够意思,没忘记额们。”程处默挤眉弄眼的。 这一次回来,程处默就能居功升偏将了。 “没那么便宜,额估计这次不太平,别放松。”王恶小声地提醒。 程处默陡然一惊,突然两眼一瞪,朝前后扫了一眼:“果然,后面不知谁家的探子。吩咐下去,都不许懈怠,谁要丢了羽林卫的脸,自动滚出羽林卫,额也不例外!” 尉迟宝琳满眼的狐疑:“额怎么没看出来涅?” 程处默翻了个白眼:“阅历!” 出了洛阳,转向南方,一路马蹄嘚嘚,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异常似的。 夜宿枫林,程处默派了几个斥候出去,第五招也悄然出去。 “没异常。” “没异常。” 斥候陆续回来报告。 第五招蛇一般的溜进来,眉眼里都是冷笑。 “郎君,侧面的运河里,小小的乌蓬船上,藏着几个江湖上的游侠儿,准备对额们刺杀。”第五招禀告。 程处默狠狠瞪了斥候一眼。 丢人,没实战经验,连这么大一个漏洞都没发现。 斥候们羞愧地低头。 果然这等军中退役的老卒,虽然身子残缺,但经验不是羽林卫的斥候能比的。 夜风中,几个游侠儿摸黑来到枫林,借着火光,看到羽林卫的卫兵持刀巡查,心下不由暗叹,果然是正规军队,法度森严,若不是另有倚仗,妄自闯入只能是寻死。 呵呵,再训练有素的军队,乍一遇上江湖中密集的针雨,也得抓瞎,除非你连面甲都戴上。 但是,整个大唐的军队,只有玄甲重骑才会在冲锋时戴上面甲! 几个游侠儿安排好退路,准备好暗器,却都僵住了。 每个人颈上一柄锋利的横刀,刀锋虽然没有划破皮肤,却刺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程处默的审问出奇的粗暴简单,就是拿木棍一顿狠敲,不知道敲断了几根肋骨,游侠儿痛哭流涕地赌咒发誓,他们就是接了江湖上有名的逍遥榜上的悬赏,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老程啊,要善良……” 王恶的话让游侠儿心头一喜,仿佛暗夜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干净利落的送他们投胎转世,不好吗?” 游侠儿拼命地磕头,乞求着一线生机。 没想到,这眼里的一线生机,却是落下的铡刀! 程处默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乞求王恶发善心,呵呵,你事先怎么不打听一下,突厥人怎么叫他的? 魔王! 一挥手,几名军士押着游侠儿出去,随即让几名新兵上去砍人头。 人头落地,几名新兵趴在地上干呕,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呵呵,这就是军士速成的办法,砍上几回人头,毬都不怕了。 有点损,但很管用。 第六十一章 扬州(一) 扬州。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那个扬州,隋炀帝杨广葬身的那个江都。 什么牛鬼蛇神、城狐社鼠都出来了,十步之内便可见一背负横刀的游侠儿,不时间脾气耿直的游侠儿相互间开始“你瞅甚,瞅你咋地”的无限循环,但都克制的没有动手,却把扬州的不良人吓了够呛。 放眼便是上百的游侠儿,这扬州城里,怕不是来了上万的游侠儿? 消息灵通的不良帅乔装打探之后,吓了一跳,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逍遥榜悬赏某天使的人头。 甚么,连天使都敢对付? 不良帅把消息报到都尉那里,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了下文,府兵也没出动维持治安。 要出大事咧! 不良帅真想病遁,可谁也不是傻子,日后出事,自己还不是得担责任! 苦哇! 但是,不良帅只能硬着头皮巡查,只是已托心腹将自己的家人送出扬州。 罢了,即便是玉石俱焚,额也只能尽忠职守咧! 城门口,不良帅张开双臂,阻拦着羽林卫的进入。 “为甚拦路?”脾气暴躁的程处默扬起马槊。 “不想死,走!”不良帅嘶哑着嗓音道。 说出这句话,或许,下一刻,脑壳就不属于自己的了。 但是,无论如何,天使不能死在扬州,否则扬州上下官民,会因此而倒大霉! 程处默收槊,嘿嘿直笑:“想不到扬州地界还有一个不怕死的!来呀,此人得罪了本校尉,给额押入军中,不许走脱。” 不良帅知道,程处默是为了保自己一条命,虽然被布条堵嘴,不良帅还是在挣扎,想吼出自己的心声。 走啊! 偏偏这数百人根本无所畏惧,依旧执戟披甲,朝城中最热闹的酒楼走去。 数百人步调一致、是一种怎样的震慑?前进、后退仿若一人,即便是江湖上再胆大的汉子,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整齐地入酒楼,整齐地坐下,只有一人点饭菜,静得可怕。 饭菜全部上桌,却没有一人动箸,直到一名汉子在各桌转了一圈,鼻翼抽动几下,为首的才下令开动,军士们静默着快速吃饭、挟菜,最快的,竟然百息就完成用膳。 整个酒楼,除了他们,全是那些玩命的游侠儿,但即便武艺最高强、胆子最大的游侠儿,在这样一群虎狼之师面前,连出手的念头都不敢有! 你武艺再高强,能同时架住两柄横刀,能架住十柄不?军中的搏杀,本来就不是纯粹论个人勇武,配合也是必修的技艺! 不良帅彻底熄了所有心思,闷头吃喝。 “呵呵,这个不良帅胆儿真肥,明知道额们上万游侠儿齐聚,还敢给他们通风报信。” “可惜一番苦心白费咯,对方明显不信任他。” 低低的议论声传入不良帅耳中,他却听若未闻。 不管怎样,责任尽到了,后果……额区区一个不良帅,管不了这许多。 死了,也便死了。 很奇怪的,羽林卫没有惊动当地官府,甚至官府也当从来不知道有那么一支羽林卫出现在扬州,默契得让人心寒。 简单的补给了一下物资,羽林卫出扬州南门,向着南方坚定地行走。 “呵呵,南面,芦苇丛子、湖泊、树林交错,地形复杂。”有游侠儿鼓掌叹道。 “不错,逍遥榜已经发出号令,今夜,杀天使!”阴森森的角落里,一个如同铁片互刮的刺耳声音怪笑道。 “使君真要袖手旁观?”都尉庞广一脸凝重地看着刺史牛伶。 不良帅彭不倒的消息到他手上,他立刻来寻刺史商议对策,却被刺史扣在了院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他们去斗!早早出头,有谁记得你的功劳?”牛伶眼里闪过一丝奸猾。 但愿刺史不是别有用心! 在扬州城外二十里,羽林卫安营扎寨。 虽然天色尚早,但他们再也不挪动脚步。 即便是左有树林、右有芦苇荡,也不能让他们多走一步。 就是有几个昆仑奴在挖挖搞搞,连羽林卫都不知道他们在干甚,却被严令禁止接近那片区域。 天色已黑,羽林卫军士们打了个呵欠,准备照例休息。 左边的树林里,隐约有影子在晃动。 “敌袭!”羽林卫军士高叫,随手握住了弓箭。 “没有军令不许动手!”荒唐的军令下达,每个羽林卫军士心里都是颤抖的,校尉这是要吃人血馍馍了? “轰”的一声世响,几个游侠儿被庞大的气浪冲上天,眼见是活不成了,细碎的铁屑玻璃屑乱冲,又夺走了几条性命,更有十余名游侠儿被击伤,痛苦地翻滚呻吟。 这就是王恶的最新研究成果,戏称“没良心雷”,最恶心人地方不是其杀死能力,而是其杀伤能力啊!伤者的痛苦呻吟,能够直接将敌军的士气消减一成以上。 到底……这是怎么了? 惴惴不安的游侠儿往边上跳去,却发现又引爆了一颗雷,莫名其妙的又减了员。 老实说,这般杀伤,一些强悍的暗器也能做到,可是,这莫名其妙的死伤,不得让人心虚。 终于有眼尖的游侠儿发现没良心雷的来处,指着前方大叫:“地下,在地下!” 于是开始讨论如何破局,浑然不顾对面的羽林卫已经严阵以待。 人多,额们是他们的几十倍哩,攒鸡毛凑掸子,怕个甚? 各种不靠谱主意轮流上阵。 拿石头砸,地面毫无反应; 长树枝捅,依然没有动静。 最后只能抽生死签,几十个命苦的在前头趟路,一声声巨响之后,雷排清了,地面也坑坑洼洼的,趟雷的几乎死了干净。 “游侠儿,冲锋!” 脑子发热的游侠儿,有人这么一喊,立时热血上头,挥舞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呼啦啦的往前冲。 “稳住,稳住!”第一回上战场的尉迟宝琳背上已经汗湿了,却是记得阿耶的教导,指挥着麾下拉弓引箭。“放!” 一波箭雨,其实也不过二百箭矢,但密集的游侠儿根本不用瞄准,直接就钉死了上百号人,而没死的则是在哀嚎。 “第二枝箭上弦,上前十步,射!”第一次命令生效,尉迟宝琳的信心也强了不少,紧接着发布第二道命令。 羽林卫沉默着上弦、前进,依命令放箭,一波箭雨下来,游侠儿锐气尽丧。 “儿郎们,杀敌!”程处默一扬马槊,催马冲了出去,身后的三百羽林卫策马出击,冲得游侠儿鬼哭狼嚎,连最基本的防护都忘了。 跑吧!不需要跑多快,只要比身边的同伴快上那么一点就成了。 相互间冲撞,连一点情谊都不讲,即便是平日最好的伙计,这时候阻了额的生路,没得讲,刀下决生死! 相撞、相杀、相踏,游侠儿这才明白,面对军队,再多的游侠儿也只是一盘散沙! 还有近万人呐,面对三百骑,竟然像鸡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而尉迟宝琳的二百弓手已翻身上马,给程处默打着掩护,时不时一箭射死一个游侠儿,比射兔子都要轻松。 尉迟宝琳乐开了花,功劳来得如此容易,校尉的实职看来是跑不掉了。 论虚职没意义的,按规定,尉迟宝琳日后还得继承鄂国公的爵位,区区虚职算个屁!实职才是尉迟宝琳的追求。 后方,总掌游侠儿事务的扬州豪强,人称“血衣”的薛衣瞪着牛眼,一脸的难以置信:“上万的游侠儿,就这么败了?就是一群猪也能比这强!” 上万游侠儿在扬州吃喝都是薛衣负责,可好吃好喝的供着,竟然不堪一击!薛衣真恨不得抡起刀片儿,上去一个个的割了他们的脑袋。 然而,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头。 扬州方向,铁蹄踏动,火把如龙,向着游侠儿掩杀过来! 薛衣知道事不可为,迅速随着心腹,消失在黑夜中。 都尉庞广领军,刺史牛伶随从,上千府兵拿出最强状态,黑夜中斩杀了不少头颅。 “扬州府兵在此,跪地不杀!”战场上响起吆喝声。 尉迟宝琳急了:“直娘贼!耶耶们开战时不来,这时候来捡便宜!” 程处默呵呵一笑,竟有几分看透世情的睿智:“满地都是人头,额们要不完这许多战功,他们分润一些也不错。不管咋地,他们还是出军了,还是向陛下表示忠诚了。把那个不良帅交给他们吧。” 滚滚人头,血流成河,即便是踏上一脚都有种黏得拔不出脚的感觉。 一旁是黑压压跪地求饶的游侠儿,粗略扫过人头,竟然有近五千之数。 尉迟宝琳气得顿足,这是多少的战功啊!这数千人头再贡上去,没准自己能捞个偏将干干呢? 真是个祖传的杀胚! 程处默眼里满满的鄙视,任你这次杀得再多,职位能升一级就了不得了,又不是开疆拓土、踏灭敌国,你娃子激动个甚!让这些游侠儿发配边疆不好吗?新收的伪梁朔方之地,可是极度缺乏人手的! “见过上官。”庞广与牛伶向程处默拱手。 虽然论品秩他们才是上官,可程处默此时是护卫天使的护军,真当得上官一说。 程处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阵,这才挥手:“你们的忠心,额会代为转达给陛下。这些游侠儿,额只有一个要求,朔方缺人,除罪大恶极者,都发配过去吧。” 第六十二章 扬州(二) 牛伶拱手:“敢不从命!” 这个要求,又不碍他甚事,何乐而不为? 庞广目光一转,不见天使的存在,不由骇然:“上官,你们该不会是将天使留在原地了吧?” “嗯呐。”程处默随意地应了一声。 “糟了!”庞广拍腿大叫。 芦苇丛中,摇橹声响起。 扬州豪强张肥带着近千游侠儿悄然接近岸边,看着羽林卫砍瓜切菜一般追杀着血衣手下那帮游侠儿,张肥不由拍拍圆滚滚的肚皮,咧嘴笑了:“血衣这蠢货,真以为人多有用,呵呵,败了也好,以后这扬州就是耶耶的天下。” 火把骤然点亮,岸上只剩下天使与他麾下十余个昆仑奴,还有一些伤残的退役军士。啧,这块肥肉啊,他怎么就落到额嘴边了涅? 张肥狞笑着起身:“这狗屁天使就是耶耶的盘中餐咧!小的们,弄死他,耶耶重重有赏!” 王恶露出灿烂的笑脸:“为甚你就不想一想,额怎么会脱离羽林卫的保护。话说,你们这橹是越摇越重了吧?” 张肥一脸的疑惑,蓦地从游侠儿手中抽出橹,入目便是黏糊糊、黑漆漆的液体,一股有点呛鼻的味道熏得人发慌。 “是火油,灭火把!”张肥尖叫起来。 然而,这并没甚用。 昆一点燃一个手雷,放进旁边的简易投车,投到芦苇丛里,爆炸声、火光瞬间点燃了芦苇荡,乌蓬船上的游侠儿就像火锅里的葱花,怎么翻腾也逃不出致命的锅。 惨绝人寰的叫声飘荡在芦苇荡上空。 岸上,闻到那烤肉味、听到那惨叫声,游侠儿突然发现,跪着挺好的。 嗯,没有从水路贸然进攻,更好。 看到冲天火光的庞广与牛伶大惊,要是天使出甚事,他们那点小心思,将百死难赎其罪! 看清楚芦苇荡里烧的是游侠儿,天使好端端地站在岸上,庞广与牛伶更惊骇欲绝。 天使的狠厉让人心悸,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竟是以身为饵诱使游侠儿上钩。 “拜见天使,下官护驾来迟,请天使恕罪!”这一下,即便是老油条牛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然而这一声却没有得到甚回应,直到牛伶的老腰都快撑不住了,王恶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起来吧,这一次就暂且饶了你们,再有下次,哼哼……” 牛伶与庞广赌咒发誓的说绝无下次。 倒是能因此事让他二人对朝廷多几分忠心,王恶也不过分追究。 “此事要水落石出,明白?”王恶将不良帅彭不倒唤来,直接下令。 彭不倒躬身:“小人领命!” 之所以自称小人,是因为不良帅只是吏,不是官。 牛伶一声轻叹:“想不到你还是有胆有识的。你不必称小人了,回去额便升你作司马,并向朝廷行文。” 彭不倒一脸的惊讶。 官吏之间,有时候看来只是一线之隔,但往往是咫尺天涯,终一生不得入其门。 额也成官咧? 司马这等佐官,虽说需要朝廷任命,但刺史的意见多半会考虑,何况彭不倒还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吏部想来不会驳这面子。 扬州府兵回城,营地重归宁静。 程处默打了呵欠:“爽快,额老程除了……那一日,便是今日杀得最痛快!” 尉迟宝琳喜笑颜开:“想不到额也捞了个开门红!射杀逾三十人,这份功绩,回去能向阿耶交待哩!” 王恶呵呵一笑,突然扬声:“怎么?还舍不得出来,是打算藏到天亮么?” “厉害,你是怎么发现额的?”南面正大道,缥缈的声音回荡。 连史可郎都一脸惊讶地看着王恶。 那么远,连自己都没发现,王恶是如何发现异常的? 王恶暗笑,凭自己那三脚猫的本事,去哪里发现暗中藏人,全靠一个蒙字啊! “那么,你是来刺杀呢,还是不来?”王恶刺激道。 “阿……呵呵,既然天使有这好本事,额就不来献丑咧。”缥缈的声音渐行渐远。 这一夜虽然睡下了,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亮拔营,缓缓行进。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多寺庙,远远不止四百八十座,摩柯寺便是其中翘楚。 摩柯寺方丈摩柯能,是佛门大能,虽然不能成为佛门天下总纲,但在佛门也是大名鼎鼎,即便是官府也得礼遇。 所以,摩柯寺的沙弥送上请柬时,王恶还是得略略给点面子,带着羽林卫拐了个小弯,杀到摩柯寺。 带羽林卫进寺庙有点不合适,王恶带着自己的人马大喇喇的进了寺庙,慈眉善目的摩柯能已经摆上了茶汤。 “抱歉,大和尚,额不喝茶汤。”王恶直接拒绝了这种礼遇。“白水。” 摩柯能重新给王恶倒上白水,略微奇怪:“茶中葱、姜、蒜等五味,道尽人生酸甜苦辣,天使缘何不喜欢?” 王恶嗤之以鼻:“喝茶,便要喝茶本身的味道,加入乱七八糟的东西,煮成一锅怪味,偏偏还自以为是的加上各种解释,何苦来着?简单一些不好吗?大和尚不戒三荤五厌?” 摩柯能叹息:“有人持戒,自然有人破戒。天使的角度与众不同,不知天使以为,佛门如今的状况如何?”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王恶的言语一如既往的犀利。“报恩寺道玄和尚也曾问过额,额的回答是,佛门如今收投献、纳不法、广积香火钱,意欲何为?任何有为的帝王都不会任由佛门如此肆无忌惮地发展,佛门要么自行约束,要么等帝王挥刀,别无选择。” “阿弥陀佛,天使见解犀利,老衲受教了。”摩柯能合什一礼。 王恶呵呵一笑:“大和尚,先礼后兵,这礼已经够了,兵呢?是靠寺里的僧兵,还是你亲自动手?” 史可郎、第五招立时护在王恶两侧,昆仑奴已经悄悄伸手往怀里掏。 “天使如何发现的?老衲没有使任何手段啊!”摩柯能的惊讶无以复加。 “昨日你习惯性的要念阿弥陀佛,却是以呵呵掩饰了,只是刚才这句佛号就露了馅。”王恶取笑道。“若是世人知道佛门大能摩柯能居然是个游侠儿,啧啧……” 摩柯能拍着手掌:“不错不错,果然心细如发,幸亏老衲昨日将方丈之位传出去了,否则今日还真麻烦咧。” “你以为传出去就没有摩柯寺甚事咧?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了算?天真!”王恶狞笑着示意昆一。“官字两张口,额们才是说了算的人啊!” 昆一狞笑着掏出一枚手雷,点燃,扔出去,轰的一声巨响,一段围墙直接被炸塌了,寺外的羽林卫直接闯了进来,所有和尚沙弥全部喝令跪下,敢有不从,横刀直接砍了下去,瞬间这古刹成了修罗场。 “阿弥陀佛!”摩柯能纵身扑向王恶,第五招、史可郎合力出刀,与摩柯能战在一起。 身为佛门高手,摩柯能出招掌力浑厚,第五招、史可郎却是招数犀利,刀刀取那致命处,就算摩柯能练有传说中的金钟罩都没用。 不是金钟罩不好,只是,任何防御都有一个极限,第五招与史可郎攻击或许一次能够挡得住,可如果是连绵不断的攻击呢?就是钢板也有个承受极限的。 “抓捕僧人八百一十三名……” “收缴铜钱无数、金银若干!” “搜得投献土地名册,投献土地高达十万亩!” “有文书记载,共获取官员把柄十三人,借此胁迫官员十二人……” “地道里藏有受辱女子三十人……” 尉迟宝琳率精锐过来护着王恶,张弓封锁摩柯能的退路,程处默带人封寺,一边搜查,一边吆喝。 摩柯能心下黯然,最后那句吆喝太毒了,不仅仅是摩柯寺,只怕日后佛门都会受影响。 老衲就是佛门的罪人啊! 史可郎与第五招默契地后退,手持长弓利箭的军士一脸的桀骜,分成几圈围住了摩柯能,即便他有插翅的能耐,也断然飞不出去! 骄兵悍将,就是这么自信! 摩柯能一声苦笑,双臂一振,似要攻击,四面的箭矢已飞至,深深的扎入皮肉中,汨汨的鲜血染红了袈裟,染红了脚下的青石。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再是佛门的大能,也与常人无异,几支利箭下去,一样得去西天见佛祖。 咳咳,准确的说,佛祖是在西南方向。 摩柯寺的覆灭让整个大唐佛门为之震颤,诸多证据确凿的罪名,让人即便有心开脱都张不开嘴,尤其是地道囚禁女子,这罪名……佛门蒙羞啊! 牛伶大手一挥,所有投献田产清理,并在户籍册上着重记载,再敢行投献之事,将严加惩处。 摩柯寺的和尚,就地除去僧籍,责令还俗,涉及女色的和尚,朔方欢迎你。 至于说那庞大的财产,就是痛并快乐着了,多数还是得押解到民部,眼馋呐!可惜牛伶知道自己终究无缘。 即便是按比例留下的财富亦不少,分了些给庞广的折冲府,今年的民生依然能有很大改善。嗞,要不要继续对其他寺庙下手呢?牛伶开始散发思维。 长安,报恩寺,道玄听到这消息,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目敲起木鱼,一言不发。 第六十三章 初到岭南 春雨霏霏,地面湿润而松软,雨丝飘到脸上仅有一丝温暖,没有长安雨点的寒意。 山林茂密,野草丛生,时不时还能看到虎豹的身影。 没错,就是这么环保。 传说中的瘴气,王恶没有遇到,不过想来也就是因为山林过于茂密,某些地方腐朽的草木过多,然后在腐烂过程中产生一些有毒气体。 这地方的人喜欢纹身,身上描虎画豹的不少。 虽然未曾明确规定,但龙凤还是不少人自觉避讳。 如史万岁老前辈那般胆略的人还是不多。 头疼的是,语言不通,特别是乡下,没有通译,王恶问那些土人甚么,回答都是“母鸡呃”,然后大家相看两厌。 极少数的平地,第一季的稻子郁郁葱葱的,不愧是一年二收之地。 河流纵横,池沼、水塘比比皆是,鸡鸭欢快的在家门前扑楞着翅膀,一片繁荣景象——不算偶尔盘踞在村寨外的虎狼野猪的话。 至于县城州城,还好,感觉又像回到了大唐,至少俚语和官话对半开,相互夹杂着,竟慢慢让王恶听懂了一些俚语,虽然是带猜的。 比如前面土人回答的“母鸡呃”,官话应该按“毋知哦”来理解,直白点就是“不知啊”。 但是,进入高州附近的州城,虽然官府的接待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但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时不时就有官员把话题往冯盎造反上提,言辞凿凿的,仿佛冯盎已经起兵似的,但是一谈到证据,立刻顾左右而言他。 好神奇的气氛! 高州地界到,气氛顿时紧张进来,不时能看到獠人与大唐府兵装扮的将士在对拼,双方的武器衣甲相对简陋,但胜在灵敏,彪悍之气也丝毫不少。 甚至,獠人凭借竹箭,都能与府兵打个有来有往。 而府兵身后,又有一些獠人为府兵助阵,到底哪头是哪头,真心看得糊涂。 羽林卫越发的谨慎,除非是哪个不开眼朝他们发动攻击,否则绝不肯动一下刀兵。 是敌是友,现在谁也分不清,还是留些力气等待以后罢。 高州大门在即,一个面目清秀的妹娃子一脸慌张撞过来,险些撞到王恶的马驹,随即被一个恶少一把薅住头发,翻手打了一巴掌。 “耿国公府看上的人,敢跑?本十三公子看上你,若是叫你跑咯,额冯智章的大名搞乜?”恶少官话夹杂俚语的骂骂咧咧。 王恶本来懒得管这事,但是,听到这名字,忍不住笑趴在马背上。 别怪王恶一生不羁笑点低,实在是这名字…… 个性,实在太有个性咧! 丝毫不隐瞒身上的缺陷! 真实诚! “丢你老母……”冯智章一连串的俚语骂了出来。 高州门口,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取笑十三公子! 王恶脸色一板。 骂王恶没有问题,可骂那未曾谋面的阿娘,王恶绝不能忍!跳下马,王恶一巴掌扇到冯智章脸上,留下深深的五指印。 嗯,感觉智障兄像被佛祖镇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一样的顽劣,一样的缺乏社会的毒打。 梨花带雨的脸上,为甚总感觉缺点甚? 王恶苦苦思索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 对称呐!没有对称的图案是不完美的! 翻手一巴掌打到智障兄另一边脸上,对称了,这下完美咧。 冯智章抽答得更厉害了。 高州城门突然冲出一队府兵,为首的都尉眉清目秀,眼里却是凌厉的杀意。 “来着何人?竟然伤害耿国公家十三公子?速速束手就擒,本将汪柏涵,饶你不死!” 那么豪横? 王恶微笑,扬手,队伍打出全套仪仗。 汪柏涵看到明晃晃的“大唐岭南宣尉使”的旗幡,扬手制止麾下的兵马,下马拱手:“高州折冲府都尉汪柏涵,见过天使。” 至于十三公子,他绝口不提了。 也是,这等只会给父兄惹祸的纨绔,不值当汪柏涵理会,若不是觉得落在他人手中会丢了冯家的颜面,导致耿国公产生顾虑,他是绝不会出兵的。 “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携春州刺史冯智戴拜见天使。” 冯智戴是冯盎的长子,亦是冯盎子嗣中最出类拔萃的,执掌春州一地,亦是权柄最重的子嗣。 说是拜见,其实也就是躬身,这就是时代特色。 至于被丢到一边掩面抽泣的冯智章,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冯智章本人也不敢叫喊,若是引起阿耶注意,免不了一顿吊打。 冯盎是个精得要命的老汉,天使出现在高州,所为何事,他心知肚明。 “天使若不弃,请与冯盎一道步行入城如何?” 王恶略有诧异,这要求……有点怪。 但是,王恶此时不能弱了气势,于是龙行虎步的入城,冯盎落后半步,谨守着礼节。 “耿国公。” “耿国公回府了。” 官俚夹杂的招呼声传来,各行各业都有,连在路边卖香椿嫩叶的老媪都打着招呼,而冯盎亦一一回应。 “冯家在这儿,威信很高嘛。”王恶有意无意的说。 冯盎笑而不答,只是引着王恶走到一具硕大的石碑前。 石碑立在一棵大榕树下,一些榕树的须根已经垂到石碑上,隐隐有包住石碑的迹象,却无人梳理,石碑前香火无数,青烟袅袅。 冯盎点了三炷香,插在碑前的香炉里,傲然挺立身子:“先祖母洗太夫人,高凉越族,其时效力于南朝陈国,陈叔宝为隋朝所擒,陈灭,然先祖母亦统军为陈国抗拒隋兵,直至隋文帝令陈叔宝亲笔劝降,先祖母才大哭降隋,隋文帝念其忠义,封谯国夫人。” “开皇十年,番禺夷人王仲宣造反,兵围广州,先祖母派长兄冯暄率军救援广州,兄长与贼军部将陈佛智交善,蓄意逗留,先祖母大怒,遣人捉拿长兄下狱,派额率军剿灭陈佛智,与鹿愿将军会合,与广州将军慕容三藏击灭王仲宣,额亦因功封为高州刺史。” (以上为史实。) 王恶肃然起敬,接过三炷香,躬身将香插入香炉,连拜了三拜。 “大业七年,额随隋帝征辽东,兵败处,千里白骨,惨呐!这折冲府都尉汪柏涵的阿耶,便是额当时的副手,亦折损了性命,长留在辽东。见识过隋末的乱世,谁不想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 “新帝登基,额本应面圣,奈何俚獠人谈殿不服王化,与长兄冯暄、宁道明据南越州而反,波及高州、化州、北流,额只能集高州、春州、东合州的兵力围剿,致使分身乏术。” 王恶才想起,东合州(今雷州半岛)刺史冯智彧也是冯盎之子。 “可是,你其实可以做得更好。”王恶一针见血的戳了冯盎一下。“你再紧张,再分身乏术,不能遣有分量的子嗣代你朝见?连续几年不朝见,别人告你谋反,一点都不冤。” 冯盎只能苦笑认错。 第一年确实情形紧张不敢入朝,怕被谈殿他们翻了盘,可第二年、第三年,冯盎是心里产生了畏惧感,怕朝中就此算旧账。 耿国公府,冯智章跪在厅外,一脸的惶恐,冯盎的妾室洗氏也跪着求情。 “严加管束!”冯盎大喝一声,洗氏一脸窃喜地拉着冯智章入内宅。 “让天使见笑了,这妾室,是从先祖母所在的高凉洗氏而来,一是有联姻之意,二是看在先祖母面上多有忍让,致使其宠溺这不肖子。”冯盎有几分头痛地苦笑。 老冯啊,你信不信,这么下去,你有个孙儿得改姓? “能说说,俚獠人造反的原因是甚么?”王恶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还能有甚,穷呗!”冯盎一口将茶碗里的茶汤喝尽。“岭南多山,山地贫瘠,许多地方的土层甚至只有薄薄一尺,种庄稼只能吊着不死,除了抢富庶的汉家子民,他们别无选择,这也是额多年没能灭掉谈殿的原因。” 咦,这见识,很犀利啊!直指问题核心。 要解决问题,就要弄清楚实际情况,老人家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次日,冯盎带着王恶,奔向与官府友善的獠人寨子。 莽果寨是生存环境比较好的獠人寨子,绿荫环绕,郁郁葱葱的莽果树,众多山地,土层还算厚实,所以也无心作乱。 房前屋后,一棵棵甘蔗随风轻摆。 有眼力的獠人族长挥刀,几棵甘蔗倒下,厚厚的甘蔗皮削下,一节节甘蔗递到王恶等人手中。 很好,甜度很高。 一口口甘蔗渣吐在地上,獠人族长迅速地把甘蔗渣用撮箕装着,倒回屋内。 “这是做甚?”王恶好奇地问。 “用甘蔗渣半燃了熏腊肉,味道甚美。”獠人族长用生涩的官话回答。 咦,这倒是不错。 “有些寨子莽果多,有些寨子龙眼多,有些是凤梨多,有些是香蕉多,有些寨子,唉,只能种点甘蔗糊弄一下嘴,实际上,甘蔗就是挑下山也卖不起甚价钱。”对各种情况了如指掌的冯盎介绍。 “没想过用甘蔗炼糖吗?”王恶很疑惑。 冯盎撇嘴:“怎么没炼?最后只能提炼出土褐色的红糖,色泽难看,甜度不够,在番邦的霜糖面前压根卖不起价。” 难怪了! 回耿国公府,王恶一边吃菜一边思索。 啧,这菜有点甜。 冯盎与冯智戴紧张地看着王恶,期盼他能够给出一个解决之道。 “其实吧,你们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王恶斟酌了一下。“首先说一说甘蔗,你们不过是缺乏一个将红糖转化为霜糖的知识。” “额愿意用一成份子换天使传授这技术。”冯盎这老汉立刻识时务的开口。 一成份子看似不多,可架不住这基数大啊! 再者,岭南的养兵、改善民生,也需要大量的财富。 第六十四章 岭南民生 其实红糖转换白糖的原始版技术,真不是多复杂,糖水蒸馏提纯而已。 “至于你们日常食用,看着不起眼的水果,亦可以在霜糖的辅助下,晒去水分,变成美味的果脯,想想,大量的果脯铺满长安,甚至供向西域,那是何等的财富!”王恶开始他的规划。 “至于海边……” 冯盎很痛快地挥手:“靠海吃海,有足够的海产养家,且广州等地可以与外番海上贸易,无需多用心。” 咦?这年头的海上贸易已经如此发达了? 大致听了一下,岭南的海贸已经覆盖中东、北非。 也是,苏伊士运河还未开通,暂时不可能与欧洲那头有甚往来。 然而,这就够了,仅是香料一项,就能有不少利润。 冯盎目瞪口呆的听着王恶眉飞色舞地吹嘘,海外的小岛上,土著如何用香料建屋子、当柴火,恨不得率兵平了海外,将那岛抢过来。 听着王恶吹嘘那肚子上长个袋子、装着自家娃儿,一蹦一跳的大鼠,储量丰厚到惊人的铁矿,冯盎的拳头捏紧,恨不得说“额的,都是额的”。 王恶酒意正酣,一不小心将美洲的事说出去,听说有比大唐还广袤的肥沃土地,上面是些未开化的土著,有亩产超过千斤的食材,有能够调味的辣椒,有能产树胶的大树,有巨大的金矿,冯盎的嘴都合不上了。 神智还算清醒的冯智戴突然出声:“既然有前辈到那里,为甚不带那些丰产的特种回来?” 小伙子反应真够快! 王恶微微叹了口气:“怎么没带,一整船呢。可惜,路上遇到飓风,船沉没咧,就那位前辈抱着木板上海上漂了两日,才算获救。” 海上的借口,就是那么好找!海难,神仙都无法质疑。 冯盎酒意正浓,一把扯开衣襟,拍得胸膛直响:“若得岭南太平,额愿率人出海,伏平海波,为大唐寻到这物种,解万世缺粮之忧。” 呃,老冯你想多了,即便真能弄到甚苞谷洋芋,能够让一两代人放肆的生育,几代人之后,依旧得为粮食担忧,这就是个死循环。 顺便,王恶有点小担心,要真把冯盎忽悠到海上去,这孽会不会造大了?冯智戴该不会提刀来砍自己……吧? 王恶记不得自己忽悠了甚,反正酒醒之后,看到院子里气宇轩昂的汪柏涵,王恶有点小心虚,该不是冯盎发现自己全是在忽悠,准备留难自己吧? “天使,耿国公联系了城外一处酒肆来招待天使,虽说条件确实简陋了许多,可那家的小香猪却是大名鼎鼎的。”汪柏涵露出一丝笑意。 小香猪,一种长不大的猪种,肉质特别鲜嫩,即便是王恶也有所耳闻。 既然是在高州城外,王恶也懒得带程处默他们,只是带着史可郎、第五招、昆仑奴前去赴宴。 一人合抱的香蕉树,相对后世要小许多的香蕉,翠绿的大片叶子在风中摇摆,土路上隐隐冒出青烟。 热,很热。 这样的温度,在长安只有三伏天能遇到。 王恶只是着一身轻便的装扮,却是不忘挎上横刀。 不用指路,香味才是最好的指引。 沿着香味到前方,一排竹篱笆搭建的茅草屋中,冯盎老汉一身便装,大马金刀的坐着,有滋有味地品着相对粗劣得多的茶汤。 由此可见,冯盎对口腹之欲其实不怎么看重。 小香猪上桌,已经被片成薄片,入口香醇,虽然缺少些茱萸的辣味,却也香甜可口。 店家只是个寻常人家,在冯盎面前却保持着高姿态,很为自己的手艺骄傲。 冯盎吃了几口,一个大拇指挑过去,几句俚语一说,店家立刻眉开眼笑了。 赏识自己的手艺,比给赏赐更重要! 汪柏涵调笑了几句店家,说他忒好的买卖却不进城,平白损失了不少主顾,店家却骄傲的回答,没来品尝自己手艺,是他们的损失。 一声急促的竹哨声。 汪柏涵骤然弹起,身子撞出屋外,横刀已然出鞘。 冯盎慢条斯理的放下箸,对王恶微笑:“天使与额一同看这这热闹如何?” 王恶推桌起身,大笑道:“同去!” 小店一里之外,已有府兵与彪悍的俚獠厮杀,虽然兵器上府兵占优,但俚獠人数占优,几番厮杀,竟然旗鼓相当。 汪柏涵挥刀,在俚獠人中间几进几出,所到之处,俚獠人纷纷倒下。 “天使看折冲府儿郎如何?”冯盎大笑。 “强悍。”不是在吹捧,是真的强悍,虽然比不上左武卫之类的专业兵种,可在折冲府里,绝对能排上前列。 “耶耶冯盎在此!”冯盎突然大吼,直让王恶怀疑这老汉是不是练了甚狮子吼。 奇景出现了。 半数俚獠退后,放下兵器,跪地臣服。 另外半数,只能不甘心地撤走。 冯盎在岭南的威势竟如此之盛!难怪李世民有些忌惮他! 宣尉完成,主意出了,冯盎成了王恶某种意义上的盟友,王恶也没有必要在岭南受热咧。 那种能把人熬出油来的热,真不适合北方人。 这一路要轻松得多,就是多带了个冯智戴而已。 “县子,长安果真有能照得须发尽显的镜子?” “县子,那个闷倒驴,你那里真管够?” 呃,在一起时间长了,混熟了的冯智戴不再叫天使,改叫县子了,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直呼王恶大名。 王恶入皇宫交差时,满殿的大臣看向王恶的眼神很复杂。 大概,没几个人想到,冯盎真遣长子入朝了,而且是最位高权重的那一位。 这隐约有质子的味道,却是冯盎在向李世民输诚。 是甚让这老家伙放下了戒心? 无数打算浑水摸鱼的人心里失望。 “王卿辛苦,朕亦不能无视王卿的功劳。传旨,蓝田县子公忠体国、劳苦功高,着晋升蓝田伯。”李世民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羽林卫随行者,人人记一大功,程处默晋升偏将,尉迟宝琳晋升为校尉。” 为甚王恶屠了诸多突厥部族而升不了伯,反倒是去了一趟岭南就升伯了?不少人心里暗自嘀咕。 虽然有点不解,但程咬金与尉迟恭两个老货笑得那叫一个嘚瑟,鼻孔都快朝天咧。 呸!自家娃儿有点出息就了不起啊! “春州刺史冯智戴,为尔父耿国公献上的象牙、香料等礼物,朕就笑纳了。冯刺史久未来长安,不妨在长安逗留一个月,看看这风景、见识一下长安的风土人情嘛。至于安顿处……”李世民拖长了音调。 冯智戴也是个猴精,立刻拱手:“陛下,臣与蓝田县子,啊,蓝田伯,一路相谈甚欢,亦听闻蓝田伯大才,将一个原本贫瘠的庄子治理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臣正愁如何发展春州民生,想向蓝田伯取经,恳请陛下恩准臣入住小王庄。” 王恶侧目。 完犊子,这是赖上额咧。 李世民哈哈一笑:“冯卿也是个胸中有沟壑的,此事朕准了,着蓝田伯接待冯刺史一个月。” 合着是慷额之慨呀! 算咧,冯智戴也是个妙人,住就住呗。 才回到别府,陈诗语带着奴婢们欢天喜地的在门外迎接,一队舞狮的在随着锣鼓声跳跃欢庆,制匾匠人将新鲜出炉的“蓝田伯府”牌匾挂上去,好一派喜气洋洋。 “见过弟妹。”冯智戴直接奉上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这是南海珍珠,滋补养颜。” 陈诗语眼里光芒闪耀,却还是看了一眼王恶,见王恶点头,才福身一礼:“多谢这位郎君。” “谢他做甚?他要在额们家白吃白喝一个月,就当饭钱哩。”王恶不以为然。 冯智戴大笑。 身处长安,他还是有点顾虑的,倒是王恶这种毫不做作能让他放松下来。 “准备酒菜,估计程处默与尉迟宝琳会过来。” 王恶的判断极为准确,这俩货踩着饭点过来,还一脸的嘚瑟。 “蓝田伯,本校尉来赏光咧!” “蓝田伯,本偏将来咧,酒肉要管够啊!” 大呼小叫的坐下,毫不见外的动手挟菜,还招呼着冯智戴:“来,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冯智戴都乐不可支,这俩活宝! 登门道贺的人三日之内就没断过。 第一个就是卫王李泰,哦,此时已经改封越王,按春秋战国时计算,越国是远远强于卫国,所以,越王的爵位就是一种升迁。 越王李泰进来,还是那么胖,不过可以肯定,定然是肌肉占了多数,毕竟小胖子这两年可是真下苦功往下层走,而且笔力越来越犀利,三味书屋已经为他开出前所未有的每字一百一十文的价钱。 “恭喜蓝田伯,泰为蓝田伯献上行书一幅,以为贺礼!”李泰笑嘻嘻的拱手,嘴巴却不自觉的咂巴着,一看就知道是馋了。 “就知道吃。”王恶笑骂了一句,让陈诗语把李泰的字挂上。 不得不说,李泰的书法得了李世民真传,一手飞白体龙飞凤舞,挂上墙立时增添格调。 崔鸿消息果真灵通,第二个上门道贺,礼物也不寻常,当年谢灵运的亲笔诗作《登池上楼》,也是难得的佳品。 殷实的贺礼是嵇康的《广陵散》残谱。 司马悠的贺礼是顾恺之的山水画。 第六十五章 血染棉铃 小王庄上热闹非凡。 族老与王老实眼睛笑成一条线,两手拢在袖子里,看着王平他们架上梯子,上门头换匾,旁边邻庄雇来的舞狮人卖力地扭着身段,引得一帮婆姨娃儿在那里看热闹。 如今的小王庄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再加上王恶晋爵,围观的人越发多,几有水泄不通的架势。 玻璃大棚让冯智戴叹为观止,里面温度之高,竟比高州还热上几分,冯智戴绝对相信,这东西放到岭南,肯定能大幅增产,遗憾的是价钱太高、运输太难。 念念不忘的玻璃镜已经失去了诱惑力,无论是须发毕现的大方镜,还是扭曲得让人哈哈大笑的哈哈镜,都不过如是,倒是望远镜,冯智戴撒泼打滚的要了二十个,哪怕是必须走兵部程序他也认了。 小王庄的猪能至少四百斤重,冯智戴简直难以置信。 他不是高高在上、脱离实际的官员,相反还时常深入村庄,岭南的猪能养到什么样他很清楚,二百斤以上是常态,怎么也达不到三百斤,哪能如小王庄这般,四五个月就四百斤出栏? 王恶的解释很简单,阉割。 冯智戴恍然大悟。 但是,熟食这一点,冯智戴隔了好几天才发现。 水泥路让冯智戴羡慕不已,但是,如果运水泥到岭南,造价可就高了去了! 冯智戴哼哼唧唧的找王恶商量,能不能在岭南也建那么一个作坊?王恶这头负责技术,其余的事,冯家负责,大家对半分? 王恶似笑非笑的看了冯智戴许久,才默然点头。 确实,岭南太远,根本不划算运输,只能在岭南建作坊。 看样子,得把孙标派出去咧。 至于火药,抱歉,绝不可能给冯智戴看见,甚至都不能给他知道。 孙标还是派出去了,毕竟对深受情伤的他来说,远走他乡未必不是好事。 李世民今年袭击后隓的计划搁浅了。 相对原本就弱小的后隋,岭南之事才是他最警觉的。 冯盎的忠心显露无遗,而之前状告冯盎的那些官员呢?他们是抱了什么心态?若真是听信了他们,派大军围剿冯盎,生生逼反他,岭南的局势糜烂,又会是谁得益? 细思极恐。 “铁三十三,百骑查到甚没?”李世民冷冷的道。 铁三十三的身影从角落里显露出来:“他们很谨慎,几乎没有破绽。但是,根据蛛丝马迹,百骑已经锁定了怀疑对象,太上皇。” 李世民的脸色更冷了。 阿耶,为了复辟,你连最后一丝顾忌都放弃了,不惜让大唐内乱么? “不用查了,那些人,呵呵,手脚做干净点儿。”李世民冷笑。 接下来三个月,岭南的一些官员遭遇俚獠人作乱,惨死在俚獠人刀下;一些官员马上风;一些官员被查出严重的渎职…… 总而言之,岭南的官员,换了许多新面孔。 而冯家也一改以往对俚獠的强硬,只是建了个庞大的霜糖作坊,在试产出一些霜糖后,雇了一些相对友善的俚獠人,让他们深入南越州各地收甘蔗,数量不限。 一向穷困潦倒的俚獠人发现,原本不值甚钱、甚至都无人问津的甘蔗,突然成了抢手的香馍馍,卖得的钱拿去买米,它不香吗?比起广种薄收的旱稻,这可强多咧! “阿宝,出去抢钱咯。” “没得那个闲工夫,额要栽甘蔗……” “不晓得甘蔗能卖好多钱么?出去乱哪样?” 渐渐地,谈殿发现,自己手下能调用的人手越来越少! 一问才知道,好嘛,甘蔗行情看好,大家都去种甘蔗咧,没有心思干仗。 拜托你们专业点成不?额们是在造反,不是在过家家! 谈殿甚至想出兵,把霜糖作坊毁了,却不想被手下一致反对。 原因很简单,大家穷这么久咧,好容易指望人家大量收购甘蔗来脱贫,你这么干,良心不会痛吗? 俚獠人折腾的真正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一个字,穷! 你要真敢断了大家的希望,大家就敢抬你出去祭龙! 哪怕你再是大首领! 谈殿与冯暄商议了许久,痛苦地发现,他们对此竟然毫无办法! 所幸,冯盎也没有再派兵进剿,就这样将就吧…… 冯盎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金钱攻势,太特娘的犀利咧,才实施了三个月,俚獠与府兵的争端少了九成! 一年,冯盎有把握,在一年之内,用软刀子收服谈殿之属的俚獠人,基本还没甚死伤! 啧,贼有本事,难怪小小年纪可以从一介平民混到县子,咦,过时了,人家现在是蓝田伯!额家子孙要有这灵气该多好! 下一步,收各种果脯的活动悄然展开,挣到钱的俚獠人,哪里还有心思拿刀子?种甘蔗、收果子晒果脯,换取钱财,它不香吗? 冯盎可以肯定,一年之后,谈殿孤掌难鸣,再无可用之兵!啧啧,这一成份子,给得值! “阿郎,少郎君回来咧!”管家兴冲冲的闯进来报信,连冯盎独处不可打扰的规矩都置之不理了。 冯盎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起身,心里却是大喜。 冯智戴平安归来,必然是经过皇帝的允许,也就是说,皇帝对冯家的芥蒂已经消除,以后可以放心大展拳脚了。 谈殿之流,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哇!哈哈,统兵出海,谋取那金山之地,获得亩产千斤以上的神物,日后的青史上,敢不留额冯盎的大名? 娃儿面前,威严还是要的。 冯盎板着面孔,微微颔首:“回来了,陛下那头可有甚交待的冇?” “高昌的美酒、龟兹的胡姬……都是陛下赏赐的,陛下说了,希望阿耶身子更健硕,拿出实际成效来,为陛下牧守岭南,并让阿耶选派一些品行优良的子弟入朝为官。” 冯智戴的话并不出乎冯盎的意料,但他还是有点激动。 陛下的话外之意,如果顺利解决谈殿等问题,岭南都督会实至名归的落到冯盎头上。 至于说子弟入朝为官,如果没有异心,有甚可顾虑的? 冯盎矜持的抚须:“大郎尽可向陛下上书,保证岭南在一年之内,消弭刀兵之患。” 冯智戴微一思索,立刻大喜:“阿耶,蓝田伯的建议生效咧?” “很管用,现在谈殿手下都没多少可用之兵,额故意不攻,谈殿的手下流逝得越发快。”冯盎的眼里流露出得色。“对了,这个王恶不是蓝田县子吗?就封伯咧?嗞,前途不可限量啊!要交好,不惜代价的交好!” 冯智戴得意地大笑:“阿耶说晚咯!留驻长安的一个月,额都是在蓝田伯府吃住,学了不少经验,还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蓝田伯同意在岭南设立水泥作坊。” “水泥是个甚?”连外头归来的汪柏涵都奇怪的问。 除了职司,冯家与汪家还是通家之好,能出现在冯家再平常不过咧。 坐在客位、匠人打扮的孙标起身拱手:“诸位郎君请随额到院中一试,口说无凭。” 嘢?信心十足的样子? 角落里,孙标放下大约十斤的粉末,让人端来水,自己把握分量慢慢淋上去,再用铲子搅拌一番,随意的抹平一段路面,转头看了看烈日。 高州的日头毒辣,不过一个时辰,水分似乎已经干了,孙标却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上去狠狠跺了一脚:“成咧!郎君可遣人使大锤砸咧!” 这些粉末结成的玩意真能让人抡大锤砸?这怕不是青石板才承受得住哦! 一个颇负气力的家丁拿了府中最大的锤子,让众人闪开,抡起大锤,哈的一声砸下去。 火光四溅,即便天上有烈日都掩不住的光芒。 地面上,水泥糊成的平面并未破裂,只有一个浅浅的印子。 “此物用于筑城、修补城墙,堪称神物!”汪柏涵敏锐的发现此物在战争中的妙用。 “不仅如此,现在长安都用水泥铺路咧,铺出来的路,雨天不泞,省力省时。”冯智戴得意洋洋地介绍。“还有,青砖加上水泥建成的房屋,紧固耐用。幸亏额与蓝田伯交情匪浅,这才让他答应合伙建水泥作坊,五五分成。” “你……”冯盎一指冯智戴,有些不满,给他那么高份子做甚?算了,这个家迟早是冯智戴当家,由他吧,不能太过打击他的威信。“作坊所需的材料,半数从俚獠人那里进货。” 哼哼,再加上这杀器,俚獠人挡得住?卖材料的得益、水泥路的便利,迟早俚獠人会自己请求修水泥路的,而水泥路一通,俚獠人倚仗的天险还有多少? 长安城外,司农寺的地盘。 几间玻璃屋里,棉铃正吐出洁白的花朵,静静地绽放。 玻璃屋外,结庐而居的王彪面容憔悴,不复之前当先生的雍容气度,更像是田间地头的老农。 小王庄种植棉花已经大获成功,自己再做不出成绩,岂不是无颜面对王恶兄长? 之所以驻守地头,却是因为,王恶曾经对他提过,人心叵测,越是接近成功前越要小心。 所以,王彪每夜持王虎送他的马刀在地头转悠,谨防有人搞破坏。 虽然王彪的胆子不是太大,但当年还真是随王恶王虎胡乱练过几招刀法的。 王彪突然摒住了呼吸。 玻璃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拔刀,王彪悄然逼了上去。 两个火把亮起,两张蒙着面的脸庞出现在王彪面前。 再蒙面也没用,王彪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这是司农寺的同僚麻五、钱六。 这是要纵火,一把将自己的辛苦成果付之一炬! 好狠毒的心肠! 王彪血往脑子上涌,不管不顾的挥刀斩向麻五的脖子,惊觉不对的麻五仓促仰身,刀锋在他脸上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钱六惊叫一声,横刀出鞘,径直扎向王彪的肚皮。 钱六可以指着自家祖宗十八代的坟发誓,这一刀,只是想吓唬吓唬王彪,哪想到王彪居然一点都不退! 刀锋染血,血花飞溅到棉铃上,将一朵朵棉花染得血红。 “杀人咧!”钱六惊叫着收刀,仓促向外跑去,麻五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闯大祸了,只能跟着跑。 第六十六章 跋扈 司农寺的地头,外围是有羽林卫驻守的。 动静如此之大,自然惊动了羽林卫,一通凶猛的操作,麻五钱六被逮了起来,有人迅速找太医署救治王彪,有人去通知少卿柳括,直接炸开了锅。 夜间城门确实关闭了,可真有特殊情况,开城门是不可能的,但用吊篮接人进城是可以的,所以这些消息让长安的许多人惊醒。 柳括想哭。 为甚,为甚是自己的地头出现这要命的大事啊! 至今柳括还记得,王恶送王彪上任时,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杀气腾腾的话! 要死人咧! 柳括急匆匆赶到事发点,太医已经在竭力救治,奈何虽没伤到内脏,创口却过大,即便能止住血,活下去的几率也不大! 柳括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闪开!”凶恶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呼啦啦的闯进了蚕室。 王恶打头,昆仑奴每人抱着两坛闷倒驴,这是……打算让已经昏厥的王彪醉死么? 两个新罗婢放下两个铜盆,昆仑奴抱着酒坛子倒了两坛,酒香立时飘逸在蚕室内。 “洗手!”王恶一声令下,昆仑奴按着太医的手在盆子里清洗。 然后,是新罗婢在另一个盆里,用众多的棉花蘸酒之后给王彪清理身子,太医看了眼睛一亮,要了一把棉花,同样的给王彪清理内腔。 “蓝田伯,虽然额能止血,但这创口太大,依旧保不住他的命。”太医往王彪伤口撒了大量的止血药剂,转头对王恶陈述。 对这位恶名昭彰的蓝田伯,太医还是有点虚,只能丑话说在前头,免得秋后算账。 “创口额处理。”王恶拿出一条长长的羊肠线,让新罗婢穿上,又在酒里过了一道,飞快地在王彪肚皮上穿针引线,打结,剪断,动作一气呵成,除了针脚像蜈蚣一般丑陋外,完美得无可挑剔。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协助太医照顾王彪,注意降温。”待太医包扎好王彪后,王恶带着昆仑奴离去,太医才松了一口气。 “要糟!”一旁的柳括突然大叫。 马后炮! 推开囚室的门,两名肃穆的羽林卫拔刀阻拦:“无令不得入内!” 王恶根本不惧他们,大步上前,森然道:“耶耶蓝田伯王恶,你们是要与额生死相搏吗?” “不敢。”犹豫了一下,羽林卫还是让步了,犯不着为两个囚徒得罪声名正隆的蓝田伯。 动手的钱六被昆仑奴架着,来到王恶马后,系上一条结实的绳索,王恶催动马驹小跑,钱六只能哭嚎着拼命奔跑才追上。 后面,杀气腾腾的昆仑奴断后。 城门处,进出的百姓与卫兵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恶纵马拖着鬼哭狼嚎的钱六,看着地上一溜浓浓的血渍,看着耀武扬威的昆仑奴,都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咧。 知道你是蓝田伯,知道你有一肚子气要撒…… 可是,如此飞扬跋扈,真的好吗? 但是,这些对王恶并不重要。 纵马入长安,活生生把钱六拖死在皇城根下、众多官衙前,王恶挥刀斩断绳索,扔垃圾似的将钱六尸首扔在大街上,然后不管咧。 不管咧…… 朝堂上乱成一团,无数的御使弹劾王恶的奏章如雪片一般呈上御案,多少人叫嚣着要将王恶入罪,混世魔王程咬金站出来,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各位知道王恶为甚如此吗?莫不成,那钱六与你们有关?” 朝堂瞬间清静了。 谁也不愿将这一大顶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李世民笑了:“好啊,朕的臣子都很好啊,朕让人种植推广棉花,为的是天下苍生,这都有人去下手。很好嘛!大唐的子民都冻死,你们才心满意足嘛!” 帝王震怒,臣子自然要作请罪的姿势。 “臣惶恐。” 至于是不是真的惶恐,呵呵。 王恶再度返回,麻五已经听说钱六的遭遇,唬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蓝田伯饶命!小人只是受人指使,且并未向王彪兄弟动手哇!” 王恶鼻孔里冷哼一声,向前一步。 “不要过来啊!”麻五已经崩溃,一屁股瘫坐上地上哀嚎,身下一滩微黄的液体流淌,散发着浓郁的骚味,竟是吓尿了。“额说!是主簿章虔嫉妒王彪独占棉花大功,特派额二人去使坏,额说的句句是实啊!” 看到王恶冷哼着转身,麻五坐在尿液上,又哭又笑。 司农寺。 柳括在公廨里坐着,却是六神无主。 这事,还没完。 小吏一脸慌张地进来报告:“少卿,不好咧,那个魔王来咧!” 谁?柳括正要反问,却突然想起突厥人给王恶取的诨名,一阵无语。 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可一旦触碰到他的逆鳞,骨子里的暴戾、凶恶瞬间暴发出来让人见之惊心。 “不知蓝田伯来此何事?”忍着不安,柳括上前问道。 “谁是章虔?”王恶沉声问道。 满院的小吏纷纷侧目,一个眼神飘忽的鼠须官员呈现在王恶面前。 王恶上前,一手拎着章虔的脖子,大摇大摆的往外冲。 “蓝田伯,你不能啊!”柳括语无伦次了。 “私人恩怨,劳烦各位让让。”王恶的回答让人无语。 “你不能!你没有证据!”章虔似乎才反应过来,无力地蹬着小短腿,拼命的嘶吼。 “多新鲜呐?额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要甚证据?”王恶的笑容在章虔眼里有如恶魔。是的,章虔这才想起王恶“魔王”的诨号。 王恶任由马驹小跑,拖着章虔在地上嚎叫,身后的昆仑奴还鸣锣开道,事情越闹越大。 与此事无关的人还可以袖手旁观,看一看热闹;有关的人,心头惴惴不安,唯恐自己被牵扯进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为甚要参加劳什子聚会,为甚两杯猫尿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为甚要出这阴损的主意?自己不过是等候秋闺的士子啊! 章虔真不是甚么铁打的战士,有坚强的意志,等到铁三十三将他绑缚起来时,章虔已经痛哭流涕地全部招了。 百骑出动,在长安城里引起一阵不安。 “为甚抓额,额是读书人!” 客栈里,几名文采风流的士子被百骑摁鸡崽似的摁翻,捆上,套枷,动作一气呵成,纵然此时的书生颇多是上马能砍人、下马能提笔的人物,在他们面前也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呵呵,干了甚要额点明?司农寺血案就是你们出的主意,呵呵!”百骑冷笑着道出缘由,原本有心帮忙的士子止步了。 司农寺血案,影响太大太恶劣,这时候跳出来洗地,怕不是会把自己洗进去哦!不过是同乡,了不得是同窗,又不是他阿耶兄长,犯不着啊。 蚕室,王彪的身子几度发热,新罗婢不辞辛劳地用酒擦拭着王彪全身,太医一碗碗药汤灌下去,总算解除了警报。 “甚时候能醒?”王恶平静地问。 太医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总的来说,恢复得不错,特别是蓝田伯缝的伤口,已经开始合拢,且几次发热都已经退下,命应该保住咧。至于说清醒,下官估计,两日之内。” “来啊。”王恶轻轻叫了一声,昆一抬着五十贯钱到蚕室门口。 “这几日,劳烦太医了,这是蓝田伯府一点小小的心意。” 被吓了一个哆嗦的太医这才回过神来,有心推托,却惧于王恶的凶名,只能拱手谢过王恶的好意。 “兄长。”轻微的声音传来,却让为蚕室显得分外安静。 王彪睁眼了,虽然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却是让人多了一丝希望。 “放心,伤你那个,已经被额拖死了。”王恶轻描淡写的说。“棉花那一块,额已经让小王庄的人进去弄了,哪个驴入的想抢你的功,弄不死他!” 王彪干着嘴唇,轻声说:“不要告诉……” 王恶叹了一声:“晚咧,额折腾出这大动静,你阿耶会不知道,估计躲在哪个角落抹眼泪哩。要不是额送你当官,你也不会遭这一灾。” “额无悔。”王彪咧嘴轻笑。 “得,多休息,少活动,你阿耶那里,额去安抚。”王恶大包大揽的开口,心下却愁得不得了。 王狼对王彪的看重,王恶心知肚明,诶! 长安城中,范阳卢家的府邸。 后院中,一个威严中年人正在棒打一个年轻人。 “让你强出头!让你撺掇烧棉花!你知不知道,家庭每年至少一成的收益要倚仗蓝田伯!你知不知道!棉花一出,能让范阳多少佃农庄户受益!” 喝骂声、棒打声、惨叫声,交织成一曲《命运交响曲》。 院中呼啦啦的闯进一群甲士。 “百骑,奉命捉拿制造司农寺血案的卢布洋。” 很平淡轻松的话语,却是让所有人失声。 “额是卢家主事卢索,请问上官,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中年人拱手问道。 百骑头领只是笑笑,不回话。 卢索叹了一声,指着那年轻人:“这便是卢布洋,上官请罢。” “不!阿叔救额!他们会弄死额的!”卢布洋惨叫道。 卢索只能叹气。 代表皇帝的百骑亲临,意味着证据确凿,自己有几个胆子敢与皇帝对抗?便是家主在此也不可能! 第六十七章 太原王家的反击 李泰最近又膨胀咧。 拿着三味书屋第一等的润笔,看着“胖泰”的笔名扶摇直上,爽得很哩! 闲着无事,李泰就会在三味书屋门前转转,不时能听到那些读书人称赞胖泰的文章,那滋味,美着哩! 咦,三味书屋门口挂出一块水牌,上面是一阙词,《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滔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爱了爱了,这雄浑的笔力,远超自己啊! 只是,为甚不刊印出来,而是写在水牌上? “陈东家,这极品好词,为何不刊印出来?”李泰还是忍不住了,冲进三味书屋,冲着陈成嚷嚷。 陈成乐了,对着李泰一拱手,有意提高了声音:“原来是胖泰先生!失迎了!” 三味书屋里顿时一片议论声。 “那还只是个娃儿啊!陈东家是不是认错人咧?” “扯吧!胖泰是三味书屋排名第一的人气作者,陈东家能认错谁都不能认错他!” “少年英才,竟恐怖如斯!老夫这般年纪时,还在撒尿和泥吧?” 李泰听到这议论,别提有多美咧。 “胖泰先生却是有所不知,这一首《临江仙》其实已经刊印,只是却不曾单独刊印,而是印于这《三国演义》中。”陈成笑着拿起一本刊印精美的书。 嗯,三味纸又得到改良,白度上提升很多,与宣纸的差距已经微乎其微。 “东汉末年,黄巾起事,十常侍弄权,大将军何进暗调西凉兵马进长安……”开局宏大的历史场面,厚重感十足。 李泰立刻拍出钱买了。 “这文笔,额自愧不如,却不知这等文笔,陈东家出多少润笔?”攀比是人之天性,李泰自然也无法免俗。 陈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先生不妨猜猜。” “一百五十文。” “两百文。” 李泰报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价钱。 陈成大笑:“先生可猜错咧,一文都没有。” “怎么可能?”李泰惊叫。 文人的性子最是倨傲,如此一文没有,谁愿意写文章?何况还是这等佳文! 陈成佯作不快:“咋?额女儿都嫁到他家了,让他白写一本书咋啦?” 李泰不由讪笑,原来是陈东家的乘龙快婿,呵呵,别说是白写一本,就是白写一辈子旁人也不好置喙。 再一看封面,李泰惊讶的叫了一声:“蓝田伯?” 这一声惊叫的后果,是《三国演义》的大卖。 “知道吗?胖泰先生盛赞《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竟然是蓝田伯所作,额竟然才知道。娘哩,幸亏下手快,要不然得到明日才有货哩。” “话说,介个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护送嫂嫂的忠义关羽关二哥,真让人喜欢。” “偏偏额喜欢的是那个‘俺也一样’的莽张飞。” “官渡之战,那个袁绍也输得太冤了,明明分兵就能拖死曹操的。”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问题只有一个,才看到三顾茅庐就没有咧! 仔细一看,才发现封面上那几乎看不到的“一”字! 可恼! 李世民将书拍到案上,恶形恶色的骂了一声。 好不容易看到刘备组建成自己的班底,正来劲呢,就没咧! 可恶的王恶! 其实呢,《三国演义》的稿子王恶已经完成,只是按照王恶的计算,要等第一册销售火热了再上第二册,好保持连续的热度。 但是,不务正业的王恶,又跑去给小王庄学堂的学子们上课咧! 王恶把记忆中大唐的地图画出来,特意标注了大唐字样,然后问那帮学子:“大唐大吗?” “大!”整齐的声音回应。 王恶接着把整个欧亚大陆、非洲画出来:“现在,还觉得大唐大吗?” 学子们犹豫了。 “大唐是很大,可相对整个世界,大唐又很小,额们还有很多的敌人要打败、要征服,这样家里的阿耶阿娘才能过上安稳日子。比如说北方的突厥、东北的高句丽、西面的吐蕃,更遥远的西域、西南的六诏。只有他们都老实了,额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还有这些海岛,比如这倭国,比如这琉球,还有很多的岛屿,有许许多多珍贵的物品,如金银、香料。” “好东西很多,但额们能不能拿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与你交换的,这时候靠甚,靠额们手中的刀枪!” 王恶滔滔不绝地灌输自己的理念,角落里的小王庄学院山长面色古怪,从小给娃儿说这些,不好罢? 问题是,整个学院都是附属王恶的存在,他能说甚? 胡贞娘终于生了,是个娃子,七斤八两。 王老实乐呵了半日,才想起叫王恶起名,否则以王老实的起名水准,九成的可能是叫“王善”。嗯,幸亏不姓黄。 王恶仔细思索了一阵,取名王仁。 “这名字好。”王老实乐呵呵的,唯有眉宇间掠过一丝牵挂。 各大世家轮番上门道贺,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唯有范阳卢家的日子有些紧张,玻璃的份额少了三成,卢索却不敢发声,现在这状况,还是王恶没有翻脸的结果!卢索绝对不相信,王恶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王彪的身子渐好,不用依靠别人也能独立生活,终于被王狼接去长安城中租住的房子里去了,司农寺的差事,柳括也只是说让王彪完全恢复后再上衙。 参与司农寺血案的所有人,结果出奇的统一,不论首犯协从,一律秋斩,家人全部流放朔方,就连卢布洋的阿耶都没能逃过去。 这一次雷霆般的惩处,让所有人再度正视这个杀伐一生的帝王。 王彪能上衙时,就收到第一个大蛋糕——圣旨下达司农寺,王彪由原先的九品从事提升为七品主事!这是个能与一般的县太爷平起平坐的官职! 之所以说“一般”二字,是因为人口数目众多的畿县、望县的县令都得高上一品,而京县就更高一品,比如那狄知逊就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官。 整个司农寺看向王彪的眼神都是充满了羡慕与忌惮,娘哩,额要有那么一个不惜背负飞扬跋扈名头也要为自己出头的大人物,额也能升职加薪,甚至迎娶公主都不只是梦想啊! 而且,你看看事后,那大人物连一点处罚都没受到,只是陛下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跋扈”,这是何等粗的一条大腿啊! 消息的传出让王狼泪流满面。 娃儿他娘啊,二郎出息咧,能和县太爷平起平坐咧! 当然,王狼不知道蓝田县令的品级是六品。 一向喝酒不醉的王狼破天荒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祠堂里,近来一向很少管事的族老颤巍巍地主持大祭,祭礼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向列祖列宗汇报,小王庄时来运转,出了一个蓝田伯与一个七品主事! 说来也奇,族老的身体是不可避免的弱了下去,精神却是极好,竟然超过了王老实。 在大祭上,族老宣布,往后族中的祭祀就交给王老实了。 事后,王老实找族老商议,这个位置交给自己是不是妥当,族老扫了他一眼,挟了一块扣肉,喝了一碗肉粥,慢条斯理的问:“王老实啊,你把不把自己当小王庄人?” 于是,王老实彻底老实了。 王恶背着手在小王庄巡视,一副领导下乡的派头,不时的嗯嗯啊啊几声。 “咦?奇怪,今儿没见到桂花嘛。”巡视完一圈,王恶才后知后觉的说。 “才知道呀,人家王平本事大,把桂花肚子搞大咧,在家护胎呢!倒是你,咋没个动静涅?”得,听这没大没小的腔调,就知道一定是王恶当初的同窗。 “好饭不怕晚,再说咧,额那么年轻就抱娃,累不累?家里才添了王仁那娃儿呢!”王恶丝毫不在意。 崔鸿仓促的进庄。面上带着几分急切。 太原王家的反击来了,铺天盖地的盐每斤降价十文,各家的地盘都是哀鸿遍野,盐户那里囤积的盐堆积如山,全部卖不动了。 “他们这是想与额们玉石俱焚呐!”崔鸿有些惶恐。 王恶没言语,只是指了指县子府的后厨。 崔鸿茫然地进去,四下张望,突然跳了起来:“天,天呐!蓝田伯,这是从哪里弄出来?” 颗粒均匀、细如霜糖的盐,入口是咸的,咸的,咸的! 这个时代的精盐,尚且脱不去那一丝苦涩的味道。 “召集人吧。” 各家的主事汇聚一堂,看着那细细的白盐,伸指蘸了一些放入口中,一个个发出陶醉的声音。 有这般上好的精盐,别的不说,饭菜都好吃得多! “因为额的规划,你们遭到太原王家在盐业上的反扑。所以,额决定,这食盐提纯的技术无偿让大家使用,相应的,各家要加强对太原王家的打击,并保证这技术不会泄露出去。”王恶并没有提及违约会怎样,但是在座的都知道,太原王家的惨状就摆在眼前, 于是,各地不约而同的出现白如雪花的精盐,价格比太原王家那粗劣的食盐还低,太原王家的食盐全面滞销。 王雄一口老血喷出。 倾销战略,遇到强力打脸,糟糕的是如此等级的精盐,王家没有能力制出,面对这还击只能节节败退,甚至连太原本地的市场都丢了! 王慎带回的消息,让王家知道,与王恶再无和解的余地! 所以,王雄孤注一掷的摆出玉石俱焚的架势,想吓退觊觎王家的强敌,却不料引来更强的打击! 第六十八章 内讧 王慎带回来的消息,早已被一些消息灵通的支系传得沸沸扬扬。 “当年呐,王雄老匹夫棒打鸳鸯,生生逼大娘子夫妻分离,更欲强迫大娘子与其他世家联姻,大娘子誓死不从,老匹夫遣人追杀王老实父子,可怜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王老实,除了当账房先生再无一技谋生,还要被追杀,啧啧。” “天道好轮回,看它饶过谁。呵呵,如今王老实的娃儿成了大名鼎鼎的蓝田伯,更是鼓动其他世家、商行一道封杀王家,王雄那老匹夫反倒软了,派王慎去求和,结果被王老实赶了出来。” “书、纸买卖被挤垮了,铜镜买卖被逼上家门口,关门大吉,老匹夫虚张声势,气势汹汹的企图用食盐两败俱伤的打法吓退虎狼,结果被人家拿出更低价、更精致的食盐,打了个落花流水。” “呵呵,因为老匹夫的一己之私,导致王家落到这艰难的地步,他们这一脉,还有什么颜面执掌王家?联合起来!让王雄老匹夫下台!” 消息越传越广,庞大的王家支脉汇合在一起,冲破家丁的阻拦,暴戾的汇合在王家祠堂。 “王雄,下台!” 愤怒的支脉在怒吼。 “怎么,当额王雄死了?”阴森森的声音传来,王雄出现在祠堂内。 多年的积威还是有用的,支脉都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不要怕他!就是他,因为一己之私导致大娘子一家分离,如今被大娘子的娃儿清算,害得王家落魄如斯!” 一个声音咆哮着。 王雄淡淡地抬了一下眼皮:“说得很好很对,只有一点,为甚你不站出来义正辞严地驳倒额,反倒是躲在人群中发话呢?王鹏飞?” 精瘦的王鹏飞眼见行踪暴露,索性从人群中走出来,扬起胳膊大呼:“当年,王雄拆散大娘子一家,额明确表示反对,世家确实应该考虑利益,但更要有人性!额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颗颗任凭划拉的棋子!” “现在,报应到了,王雄,你德不配位,速速从家主之位退下,放出大娘子,让她们一家团聚!” 看着王鹏飞唾沫飞溅,王雄只淡淡回了一句:“可惜,大娘子十年前就已经病故,却如何放出?” 王鹏飞如遭晴天霹雳,仰面倒了下去。 完了,这下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祠堂大乱。 一家家王家的店铺被王家自己人抢夺,打砸声、哀求声、怒骂声交织,偏偏连官府都没办法,不良人冲进来一看,哦,王家人内讧,那不是额们能管的事啊,走咧走咧,反正没杀人放火,这就很好嘛。 偌大的王家分崩离析,似乎很凄惨,围剿它的其他世家却心知肚明,这些离去的不过是畏惧牵连的支脉,庞大的财富还在主脉手中。 陌刀营。 王虎知道王彪重伤的消息,暴怒的要持陌刀冲出营房,苏方冷冷的拦在前头。 “要冲出去,用你的陌刀,对着额头颅砍下。” 王虎深深吸气,强行止住脚步,可那双手却在颤抖,或许下一刻,王虎便会发狂,将苏方砍成两段。 “想想你那位好兄弟,哦,他已经晋升蓝田伯了,他会眼睁睁让你兄弟吃亏?或许你还不知道,蓝田伯策马,将凶手直接在长安大街上拖死,弃尸皇城之下、各衙之前。” 王虎的心颤了一下。 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这份情,承大发了。 “他……没被陛下处罚?”王虎嘶哑着问。 苏方淡淡地回话:“非但没有,他还揪出主使,在司农寺门前纵马拖人,幸亏百骑出来得快,不然又拖死一个咧。陛下知道后,只是笑骂了‘跋扈’二字。另外,据说你家兄弟的命保住了。” 王虎终于放下心来,拎着陌刀回手斩断一颗腰粗的柳树。 “这个怪物……”苏方悄然嘀咕。 整个陌刀营现在都知道了,王虎这疯子身负三份负重,平日操练还从不落下,当得起怪物之称。 能劝阻王虎真是造了无量功德啊! 否则这疯子出去,不定得造多大的杀孽! 长安突然没了王恶的传说,除了催更《三国演义》的人,更多的人并不在乎这个。 王恶已经悄然离开了小王庄,离开了长安。 前往后隋定襄城的行商,是一个胡汉混杂的汉子尔朱邪,据说还是当年北魏权臣尔朱荣的后裔,身上有一半的鲜卑血统。 尔朱邪的队伍里多了几个残缺的人,多了一个年轻人,王恶。 没办法,王恶的玻璃镜、钻石都是垄断生意,尔朱邪早就想加入这一行当,却不得其门而入,王恶能以带人为条件换取他的入行,他就得烧高香了。 虽然在朔方与后隋的边境,但后隋的兵马懒懒散散的,除了哨卡上收费的那个,其他人根本就懒得动,就这样的战斗力,就是让那些昆仑奴上都能胜了。 尔朱邪过了哨卡,走了一段,突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干甚甚不行,收钱第一名!额呸,连周边的匪徒都不去剿!” “你怎么知道匪徒不是他们养的呢?”王恶犀利的捅破了皇帝的新装。 尔朱邪叹了口气,半日没言语。 其实,他何尝不是心里有数呢? 定襄城不大,也就比蓝田城大一点儿,一半的固定房屋,一半的帐篷,看上去很是怪异。 尔朱邪的一番介绍让王恶恍然大悟。 这一半的帐篷,明显是给突厥人留的。 后隋依附突厥,其实就是突厥人的后花园,突厥人过来,都不用劫掠,后隋就得乖乖贡献上财帛子女,甚至那些身份尊贵的婆姨也得委曲求全的……睡服他们。 尔朱邪按要求大宴宾客,重中之重是各路将领。 换在大唐,尔朱邪没有半分机会,可在这里却是很平常,因为,尔朱邪平日必须喂饱他们,甚至尔朱邪的生意里,还有某些将领的份子——当然是不出本钱的份子。 “这是东门将军独孤莫行,这是额的买卖搭子王二,为了以后的通力协作,干杯!”尔朱邪很有拉近关系的本事,三言两语就让王恶与独孤莫行打成一片。 “王二,大唐那头,还有什么挣钱的好营生?”独孤莫行或许是酒喝上头了,歪着脖子摇摇晃晃地问。 “有一个生意,尔朱邪都做不成,只有将军这般身份的人才可以做成。”王恶压低了声音。“听说过水泥没?盖房子、铺路、不仅快速,还紧固。” 独孤莫行叹了口气。 后隋年年被突厥压榨,哪来的银钱干这些?连维持军备都很艰难啊! “还可以用于修补城墙……”王恶最后一句直接击中了独孤莫行的心脏。 独孤莫行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个美好的提议。 “那个,本将一时手头有点紧……”独孤莫行娴熟的展现了一丝羞赧。嗯,你懂的。 王恶现出一丝挣扎:“最多二成,否则只能一拍两散。另外,修建的大工,必须是额滴人。” 这条件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但独孤莫行却如肉到嘴里的猛兽,死也不肯松嘴:“再加半成,你的人额要关照,还不得冒点风险啊!” 风险个屁,独孤家好歹是旧隋的皇亲国戚,有几个人吃饱了撑的去刁难?不过是想多要收益罢了。可怜的人呐,都朝不保夕了,还挂念那几贯铜钱。 王恶“艰难”的退步,一副无奈的表情。 独孤莫行大笑:“莫觉得是本将占了你便宜,有本将出头,定襄城中无人刁难,你挣钱也挣得顺畅不是?否则,不说突厥人找你茬,就是那些城狐社鼠、散兵游勇的捣乱,也够你喝一壶的。” 如果王恶是正经商人,嗯,此话倒是切中要害了。 好吧,王恶觉得,以后隋的精神状态,就算大唐不起兵灭它,它也撑不了几年。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喝声中,衣冠华美、风韵犹存的婆姨牵着一个华服少年进来。 大名鼎鼎的萧太后其实岁数很大了,但岁数似乎在她身上没流淌过多少,一张脸依旧吹弹可破,眉眼竟然还是那么勾魂夺魄。 这一刻,王恶想起某刘奶奶,六十了还能扮少女,与萧太后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谓的傀儡皇帝杨政道,真是个可怜的少年,虽然一身华服,但眉眼里全是对外面的恐惧与不安,要不是萧太后牵着他的手,只怕早就逃出这酒楼了。 想想他这一生,从襁褓出来就颠沛流离,在突厥人的“保护”下当了天子,可实际上没少受惊吓,没有安全感再正常不过了。 “参见皇上,参见太皇太后!”躬身一片。 “起来罢,哀家听说有长安过来的客人,不由唏嘘,想起当年,先帝在世时……”萧太后招手。“你,过来让哀家瞧瞧。” 王恶“腼腆”的上前,笨拙的行礼:“草民王二,见过陛下,见过太皇太后。” 萧太后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听说唐国蓝田伯王恶,机智无双,想不到竟然敢只身出现在定襄。果然厉害!” 一片抽刀声。 王恶叹了一声:“额倒想是来着,可惜额这是一二的二。” 同时王恶脑子里疯狂地转动,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第六十九章 薅羊毛 “世人相传,蓝田伯喜好用退役残疾勇卒,你正与之相符,如何解释?”萧太后的凤眼隐隐有一丝杀气。 “哎哟,太皇太后嘢,额雇这残疾军士,可不是因为他们便宜嘛!再说,那位大名鼎鼎的蓝田伯,身边最打眼的,可是那群昆仑奴,你看额这身边也没昆仑奴咧。”王恶憨笑。 萧太后不置可否,不过片刻,第五招被带了上来。 “你这残卒,哀家问你,你们雇佣的价钱,是多少?”萧太后扬眉问道。 第五招老实地低头:“畸余之人,当不得高价,管吃住,每日百文。” 百文? 这价钱吓了在场的人一跳。 就这,还有脸说便宜? “你这雇主王二,却是说雇你们便宜,这是为甚?”萧太后皱眉,这一点确实有疑问。 “这个,雇主也没说错,若是额们手脚健全,没有千文休想雇额们,刀头舔血,额们是最专业的,当年也曾与突厥人马上厮杀过,这一条胳膊也是那时丢的。”第五招骄傲的挺起胸膛。“便是楼中的军士,以额此时的状态,可以打十个。” 独孤莫行打量了一下第五招,悄悄在萧太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萧太后点头挥手,示意第五招退下。 “看来是哀家多心咧。不过,听说你有本事弄到水泥?这可是个稀罕物。”萧太后不经意间透露出两个信息,水泥之事王恶才提及一会儿,且水泥在大唐使用的范围还不够广,意味着她的情报系统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王恶一脸的谄媚:“托与蓝田伯同音的福,水泥之物,额确实弄到了售卖资格。娘娘,这是额诚心为娘娘从长安带来的钻石与玻璃镜,玻璃镜能够展现娘娘的绝代风姿,钻石能为娘娘增添色彩。” 一人高的玻璃镜,拇指粗细、折射着光线的钻石,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抗拒的存在,萧太后这婆姨也不例外。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二啊,如此厚礼,你究竟所为甚事?”这婆姨精得很,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磨难,成熟得吓人。 “就是,就是……额想闯一闯突厥这头,看看能不能打开一条水泥销售的门路。”王恶期期艾艾的说。 “你可想岔了,突厥地广人稀,马匹众多,依靠水泥修路的话,耗费太大,而他们逐水草而居,亦不会用于建房、修建城墙。”萧太后随口解释,却是美滋滋的收下礼物,再无一丝心理负担。 戴上钻石,萧太后旋了一圈。 “皇帝,哀家美吗?” “皇祖母自然是极美的。”杨政道赞了一句,目光却是盯在王恶身上,意思很明显,朕的礼物呢? 王恶尴尬的在身上摸了一下,掏出一本《三字经》、一本《三国演义》递过去。 “有心咧。”杨政道老气横秋的接过书,翻开读了几句。 “人之初,性本善……” 杨政道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不过,陛下,最后几段有点犯忌讳。”王恶尴尬地解释。 能不尴尬吗?让人家孙儿读祖父的过失,人干事? 相比之下,“唐高祖,起义师”反而不那么敏感。 “无妨,先帝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萧太后微微一笑。“王二啊,对于先帝,你有甚看法?” 王恶憋了一阵,面红耳赤的说:“依草民看,丢了江山,过是肯定有的,但功绝对是有的,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一无是处,至少修建运河、沟通南北,就是大功一件。” “咦?”萧太后侧目,世上至少还有人肯正面肯定先帝的功劳。 “蓝田伯著了一本《隋唐演义》,里面好多故事,比如大业皇帝开科举取士,意图摆脱世家对朝政的控制,招致世家门阀的强烈反抗。好多的,里面的大业皇帝有功有过,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王恶低声介绍。 萧太后眼睛一亮。 居然在隋炀帝败亡之后有一个公允的评价,而不是一味的指责,此书……难得。 无声无息的,萧太后褪下腕上的一个金镯,递给王恶:“王二这一席话,哀家心中大慰。世人只知成王败寇,谁能知晓先帝的苦衷?恨无缘一睹此奇书,王二,下次入定襄,带与哀家可好?” 这一下,所有在场将领对王恶的态度都亲热起来,连独孤莫行都说只要二成份子就足够了。 呵呵,你咋不说免了呢? 王恶在定襄混了个如鱼得水,就连各处城防都能随意出入。 诶,你们这样,不败为甚? 日间,王恶带第五招他们乱逛;夜间,客栈里灯火通明,老卒们竭尽所能的用鹅毛在细细的帛上画着标识。 “叩叩。” 轻微的扣门声让大家一怔,迅速收起帛。 “进来。”王恶端坐开口。 第五招押着一个蒙面人进来。 “百骑麾下,见过蓝田伯。”蒙面人表明身份。“蓝田伯最好离开定襄城,后日,突利可汗将率部入城,额怕蓝田伯出事。” 王恶打发走百骑,迅速的重新制定策略。 天一亮,除了王恶与第五招,其余人都往长安去了,理由很强大,调货。 等到突厥人耀武扬威的进入定襄,定襄城内顿时一片狼藉。 抢惯了,还是到不敢反抗的属国,不抢,难道良心不会痛? 布帛很漂亮,那啥,我家小母牛要生了,正好拿去垫一垫。 金银器皿?咦,我家正好缺少餐具嘛。 漂亮的婆姨,正好可以切磋切磋嘛。 不要不满,没有把人掳走,就是对你们最大的恩赐了。 事实上,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的部族损失极大,特意绕来定襄也是想帮补一下本部。 “恭迎可汗。”萧太后与杨政道恭敬的迎接阿史那什钵苾。 细眉蜂目的阿史那什钵苾跳下马来,一手握住萧太后的玉腕:“萧太后客气了,本可汗久闻定襄城中美酒佳人,当得一醉。” 萧太后眼里掠过一丝恼怒,却只能强忍下来:“可汗说笑了,额年老色衰,当不得可汗青眼,殿中却备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供可汗享用。” 大殿中,十余名女子战战兢兢的候着,美酒美食一应俱全。 阿史那什钵苾大步坐上首席,很无礼地挥手:“开始奏乐开始舞!” 连主人的席位都抢了啊! 何其无礼! 但是,此时是隋依附突厥,而非往日突厥依附隋的荣光时刻,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样?就连萧太后被调戏都只能忍!这就是弱者的无奈! 肆意的喝酒吃肉,阿史那什钵苾的目光斜转,看向下首一个陪席的年轻人。 想不注意都难,这里除了萧太后、杨政道,就他一个陪席的。 “什么人?”阿史那什钵苾的蜂目眯起,更细了。 “就是个唐国过来的商人,想瞻仰一下可汗的风采。” 萧太后轻笑一声。 废话,要没那钻石和玻璃镜,额会引见才怪! 听到“唐国”二字,阿史那什钵苾蓦然起身,青筋毕现的手握住了刀柄;听到“商人”二字,突利可汗紧绷的身子放松,懒散地坐了下去。 突厥的规矩,什么中原人都可以抢、可以杀,唯独商人不许动! 要不然,你以为突厥这些年的生铁、食盐、兵器是怎么来的? “既然是商人,那好说,本可汗赐你一枚令牌,你可持牌行走,轻易不会有人对你不利。”阿史那什钵苾扔出一枚铁牌。 “听闻可汗部族遭了灾,日子艰难,小民这里有一桩买卖,可以让可汗部族日子好过些。”王恶笑眯眯地拱手。 突利可汗的眼睛瞪大了,可惜,底子不好,再瞪也没多大。 “草原上不是有羊吗?每年剪下的羊毛,据额所知都是丢弃咧?太可惜咧!只要可汗愿意,收集干羊毛送过来,一文钱一斤,干的,有多少要多少。”王恶大大咧咧地说,一副狗大户做派。 阿史那什钵苾突然起身,快步走到王恶面前,一把抱住王恶,有力的大手在王恶背上使劲的拍:“白狼先祖在上,你一定是他派来解救我部族的使者。兄弟,你就是我阿史那什钵苾的亲兄弟!” 得到满意消息的阿史那什钵苾匆匆吃完酒菜,立刻召集麾下出城,径自返回部族。 “可汗,小的们还没弄够钱呢。”一名小将委屈的道。 阿史那什钵苾呸了一口:“出息!那点小钱就让你们满意了?我谈了一笔大买卖,能让部族腾飞的买卖,持续下去,部族能成为突厥首屈一指的大部落,甚至……都有可能!” 羊毛的事说出来,一开始将领还不以为然,可细细一算,都吓了一跳,原来我们每年与那么多财富失之交臂! 还等什么?回去薅羊毛啊! 什么?羊养少了?让它们努力地生! 生不出来?白痴,抢其他部族的不会吗?好歹我们是突厥第二大部族! 敢反抗?呵呵,瞧不起谁呢?当突利部刀锋不利? 自然也有脾气暴烈、宁死不屈的,可惜在突利部的刀锋下,要么死,要么乖乖交出你家的羊! 别说什么残暴之类的屁话,又没对你们的牛马下手,够给面子了,别给脸不要啊! 于是突利部周围的部族,挨个被骚扰过来了。 识相的,交出你养的羊! 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周遭这些部族实在受不了,遣人快马向颉利可汗投诉,啊,是告状。 第七十章 羊毛衫 圈地运动在突厥上演了,尤其是当突利第一次亲率兵马到定襄城,货真价实的用羊毛换回铜钱,又用铜钱正儿八经在定襄大肆购买了生活所需,吆五喝六的回到本部,甭提有多威风了。 一直以来,突厥人多半是在扮演强盗的角色,可是我阿史那什钵苾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大家,不是非得靠抢劫才能活得更好! “可汗!可汗!”整个突利部,以及突利附属部族,全部在欢呼。 按这情形发展下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毕竟一头羊一年得剪好几次毛呢。 尤其是王恶给出的承诺,愈发让阿史那什钵苾舒心,听听,整个突厥就认突利可汗一人,呵呵,谁想绕过我去挣那钱? 于是,突利越发的志得意满。 “传令周围的各设、部族,要么成为突利的一份子,为突利部牧羊,要么远离突利部!”突利可汗悍然下令。 所属的兵将、牧民立刻欢呼起来。 如此庞大的利益,谁不想更进一步? 至于说战争,呵呵,谁要战,那便战!即便是颉利可汗率大军亲到,为羊毛而战的疯狂牧民也敢挥刀而上! 于是周围各设各部族倒霉了,要么老老实实的成为突利的一份子,要么远走他乡,敢挥刀相向的,突利分分钟让你知道什么是拳头大。 继而,突利的部族一再扩大,隐隐逼到颉利可汗的部族旁,实力更是跃上一个台阶,让颉利都觉得头痛。 突利帐内,执思失力正愁眉苦脸的为突利与周围的设、部族调解。 幸运啊,执思设因为大灾的原因,远迁他乡,与突利不再接壤,也省去了许多争端。 不幸的是,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偏偏选中了他作为调解人。 以往草原从来不调解,都是拳头大说了算,偏偏现在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能调解个什么?咄咄逼人的突利可汗会在乎这些?除非颉利可汗出兵! 面对喋喋不休的各部族各设,突利可汗扬起狭长的双目:“草原做事,向来不是凭刀子么?什么时候改凭嘴了?有意见,整军战上一场。叔汗若是对突利部的发展不满,也尽可以教训本汗嘛。” 倒不是突利可汗膨胀到觉得自己有对付叔父颉利可汗的资本,而是看准了突厥现在经不起一场大内讧,颉利可汗就是觉得自己恶心,也无法倾力一战。 执思失力只能灰头土脸的走了。 阿史那咄苾眼神深邃,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草原,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就是绝户计啊!阿史那什钵苾那个急功近利的,也不想想,为什么之前草原的羊群很少?羊这东西啊,连草根都能吃了,一旦多起来,那就是灾难啊!” 身边的隋朝义成公主、可敦轻声叹了口气:“问题是,这是阳谋,即便你看破了,依旧束手无策,乍富的突利绝不允许你加以破坏,否则他会与你拼命。更要命的是,此时的突厥,在唐国与西突厥的双重压力下,经不起一场大内讧。” 可是,任由突利可汗这么野蛮发展下去,以后草原谁说了算?更别提此时突利隐隐有问鼎之心,且两部族相互接壤,连缓冲都没有了。 不出意料地,在两部接壤处,为了谁家牛羊越界啃食青草的问题,两边牧民开骂进来,继而相互间动刀子,砍了个头破血流,然后是部族之战,很是死了不少人才平息了纷争。 好在,阿史那什钵苾与阿史那咄苾都保持了克制,没有出动军队,这终究只是一场部族间的纷争,不是战争。 阿史那咄苾的眼神越来越焦虑。 不仅仅是因为纷争…… 因为接壤,越来越多的牧民看到了突利部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嘴脸,一些沾亲带故的牧民经过突利部的默许,开始大规模养羊,羊毛送过去虽然只有一文钱两斤,但那好歹也是钱啊! 等颉利可汗发现麾下出现大量绵羊时,问题已经无法解决。 禁养?呵呵,想多了,哪个可汗敢不让麾下子民富足,那些平日唯唯诺诺的牧民就敢逃离本部,甚至是直接反抗! 民心这东西,虚无缥缈,有时候就是个屁,有时候却是能如火山一般爆发,将上面作威作福的权贵付之一炬! 颉利可汗头痛欲裂,偏偏却束手无策,连身边的智囊赵德言都无法解决。 说起来,赵德言不过是个未获取功名的读书人,虽然在突厥大展身手,见识终究是有限,面对这前所未有的“羊吃人”圈地运动,这直接降维的打击,赵德言的脑瓜子不够用了。 “可汗,臣无能,不能解决此事。”熬了一宿,赵德言形容憔悴的走出帐篷,眼窝深陷,脸上的胡须竟白了几根。 “高明啊!”阿史那咄苾没有怪罪赵德言,只是苦笑。“无声无息的,我突厥数十万控弦之士,成了只知道埋头剪羊毛的牧民,而这让人膨胀的收益,背后却是在消耗突厥人的未来,偏偏却让人无法拒绝!” “拒绝?”突利部,巡视着白茫茫的羊群,突利可汗嗤之以鼻。“为什么要拒绝?得到利益,自然有突厥子民依附我。不成为大可汗,突厥的未来,关我什么事?成为大可汗,我自然会告诉大家,唐人的收购数量有所下降,大家控制养羊的数量。” “可汗英明!”哥舒部首领哥舒明大笑着附和。“若突厥是我们掌控的突厥,自然会加以控制。否则,与我们何干?” 狂笑声随风飘荡,在广袤的草原上回旋。 “虽然如此,告诉下面的儿郎,厮杀要操练起来,否则,我们的好日子,会引来恶狼的觊觎!”阿史那什钵苾张弓,一箭射下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雕。 “可汗好箭法!不愧是突厥第一勇士!”哥舒明捡起颈部中箭的大雕,连声称赞。 阿史那什钵苾故作谦逊的摆手,心里美滋滋的。 嗯,虽然阿史那什钵苾不能称为突厥第一勇士,前三还是能排进的。 定襄城的羊毛收购已经换人。 王恶不可能长期驻守,只能把族老的孙子派了出来,自己遁回长安,顺便让人给萧太后捎了一本《隋唐演义》。 大量的羊毛堆积在大唐皇宫,长孙无垢歪头问王恶:“确实可行?” 王恶轻笑,可不可行,之前的棉袄战略已经大放光彩,后宫得自棉袄的利益,已经略为改善拮据的局面,长孙无垢没有怀疑王恶的理由。 散发着骚味的羊毛加入大量的皂角水中清洗,一层层油腻肮脏的污渍飘出,汗、脂、草、沙土等等杂质都有。 清洗干净的羊毛在阳光下曝晒,直到连羊毛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羊毛被宫女用铁梳子梳理成条,再将羊毛拉长拉细,然后捻成细细的线,细再一圈圈的绕着锭子绷起来,一段时间后,就可以用这些羊毛线织成双松又软的羊毛衫。 长孙无垢一盘算,这一身毛衣,除开人工不算,羊毛到宫里也才两文一斤,一件的成本也就在十文之内,与粗布衣服的价格相差无几,放到市面上绝对能大卖。 王恶还说可以花点心思编织波斯那种漂亮的毛毯,长孙无垢折腾了许久,硬是没有成功,却见阴妃居然成功了一块,虽然图案比较简单。 诶,本后在这块果然没甚天赋。 不过,随着阴妃的成功,后宫陆续又出了几块毛毯,虽然比起波斯毛毯还略有不足,但已让整个后宫都沸腾起来。 东市的皇家大商铺,除了色泽众多、价格低廉的棉袄,蓦然又多了一种新服饰,松软暖和,价格比棉袄略高一些,一时吸引了无数婆姨的目光。 好松软、好漂亮耶! 买、买、买! 女人的衣服永远少一件,这羊毛衫必然就是少了的那一件! 长孙无垢揉着发酸的手腕,心里却乐开了花。 供不应求啊! 后宫的女子齐上阵,产量还是不足啊!要不,让宦官们试试? 宦官们泪流满面,皇后娘娘啊,额们虽然不能算男子了,可终究不是女子啊!什么穿针引线,你看看额们萝卜粗的手指头,干得了不? 对后宫事务一向粗枝大叶的李世民突然发现,除了身边的高力士,其他宦官会委委屈屈的揉着手指头,忍不住好奇的发问,这才知道,除了高力士,其他宦官都被抽调去生产羊毛衫! “观音婢,这羊毛衫如此好卖?”李世民忍不住发问。 长孙无垢妩媚地翻了一个白眼:“额滴大老爷!前面朝中财政吃紧,小女子不得在后宫努力挣钱呐!总算还好,这羊毛衫颇受欢迎,无论贵贱,总买得起一件,可是这产量却跟不上啊!” 李世民大笑着揽住长孙无垢。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恶此时在蓝田伯府逗弄着小王仁。 王仁咿咿呀呀的,似乎认得王恶,只是伸手求抱。 “二郎却是个认生的,独独认得兄长。”胡贞娘轻笑着将王仁递过来。 接过王仁,王恶逗笑了几声,忽然觉得怀中有些温热。 啧,王仁尿了。 王恶也不恼,只是将王仁递回,简单换了身衣裳,又在与王仁逗乐,摇个拨浪鼓吸引他的目光。 第七十一章 噩耗 王老实一脸的嫌弃:“滚犊子,想逗娃儿,自己生一个!” 王恶嬉皮笑脸的,没有一点伯爷的尊严:“这不是还没到时间么?生孩子,就得讲个缘,缘分不到额也没法啊!” 身后,面容略僵的陈诗语缓缓地笑了。 缘分,一定是缘分! 族老晃晃悠悠地走来,眼里满是笑意,看着小王仁,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族老,今儿可得留下用膳哩。”王老实终于摆出主人的架势。“新一,通知厨房,给族老熬粥,沫肉要放够,加点胡萝卜丁。对了,扣肉要够粑。” 族老完全没有异议。 自从孙儿王直去了定襄城,族老就是孤身一人,即便从庄上安排人照顾他生活了,终究还是显得孤单,索性让他一起在蓝田伯府用膳,省得没伴,好歹王老实和族老还能说到一块去。 “族老要保重身体。”王恶笑眯眯地坐到他面前。“王直出去,只要放机灵点儿,没人敢得罪财神爷,回来怎么也得挣个小官当当。” 族老笑眯眯地摆手:“不担心哩,王彪那书呆子都能混个七品官,王直还能亏了去?” 从外头进来的王狼深深地看了王恶一眼,郑重其事地说:“王恶,额们两家的交情,就不跟你客气咧,王彪能熬过去,并且提为主事,你功不可没。王虎那个蛮货,知道事情后,险些提刀闯出大营,惹出天大的事,亏得领军校尉把你为王彪出头的事说了,王虎才肯罢休。” 王恶摆手:“都是额该做的,阿叔不必介怀。至于那些看上去有些过分的行为,呵呵,若不是对了皇帝的心思,哪敢如此肆无忌惮?” “王恶,这羊毛真能挣钱?”族老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在外面收一文钱一斤,拉到皇宫卖两文钱一斤,皇后娘娘带着宫女制成羊毛衫,在长安卖得红火哩。要不是小王庄实在没这人手,这买卖都不想分她们做。”王恶摆出一大堆羊毛衫。“来,每人都有份,族老得穿暖和的,好好看着王直娶妻生子,看着小王庄红红火火!” 族老笑呵呵地挑了一件绣着松鹤的羊毛衫抱在手里,没口子的应好。 松鹤延年,这寓意,再合适不过咧。 “王恶,钱,祠堂里都快堆不下咧,现在额都不知道,挣那么多钱做甚?”王狼有点苦恼,幸福的苦恼。 钱竟然多成这样咧? 要不要开银行,呃,是钱庄咧? 似乎可行,但没有皇室的参与、背书,信誉蓝田伯府倒是足够,可那些牛鬼蛇神的觊觎,将会防不胜防。 别的不说,光是那数量不菲的护卫,就能够让人强加无数罪名,若没有皇室在参与,凭王恶自己,呵呵,能被弹劾死,完全是授人以柄。 再说,涉及货币政策,还是皇室为主体比较好,自己混个协从就不错。 蛋糕太大,是会撑死人的。 等到众人散去,王老实的笑容渐渐收敛。 “说罢。” 知子莫若父,王恶虽然笑容满面,但深藏在眉宇间那一丝不安,又岂能瞒得过王老实? “阿耶,稳住。”王恶神态凝重。“据从太原王家得到的消息,阿娘可能……没了。” 王老实身子晃了一下,眼珠子变得通红,鼻息沉重如牛。 “那就让王家去死!” 王老实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像野兽。 “但是,额感觉,王雄可能并没有说真话。额这就派史可郎去与王家的支脉王鹏飞联系,无论如何,要打探出阿娘的真实消息。” 太原王家。 一间破落的小屋。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 浓如墨汁的药汤就在伸手可及的胡凳上,但面容憔悴、心如死灰的王鹏飞宁愿咳死,也不想去喝一滴药汤。 “阿耶,喝点吧。”身子健硕的长子王钰凡苦口婆心的劝王鹏飞喝药。 王鹏飞摇头:“太原王家……咳咳……完了,你们兄弟俩趁早收拾细软,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吧……” 王钰凡心下悲凉,阿耶这个样子了,还牵挂着自家兄弟俩! “额们一家人共同进退,好不好?阿耶,喝药吧。”王钰凡近乎乞求的说。 这时候,王钰仙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阿耶!好事……” 王钰凡面孔一板,长兄的架势十足:“阿耶的病休尚未痊愈,你这般毛毛糙糙的,如何应对这飘摇的局面?” “大兄,额错了。”王钰仙赶紧认错,把这节揭过。“额见到一个高人,他说有法子医治阿耶。” “快请来啊!”病急乱投医,王钰凡已经顾不得再矜持的谈论身份,扯什么坐堂医、游方郎中之别,谁能医治阿耶,哪怕是跳大神的巫婆巫汉,此刻王钰凡也会视为座上宾! 王钰仙揉揉鼻子:“问题是,他的规矩有点大,说是要医治阿耶,额们得听他吩咐。” “屁大的事!”王钰凡起身。“额去迎接高人。” 不用迎接了。 高人确实很高,比身量不低的王钰凡都高半个头,只是身负长剑的模样,完全不像个郎中,倒像是游侠儿。 不过,寻常的郎中已然无效,何妨一试? 高人名字很有味道,史可郎,果然别具一格,就是味道有点大。 不过也不是很稀奇,贱名好养的理念在大唐依旧盛行。 “呵呵,郎中是好郎中,方子不说全对,至少也差不离。”史可郎抽了抽鼻子,什么陈皮、甘菊、白芨之类的,全是消火止咳化痰的药材。 在江湖漂泊多年,史可郎还真会一些医术,虽然不太高明,保命是够用了。 “可是,阿耶他不肯喝药啊!”王钰凡一脸的无奈。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要加钱。”史可郎骄傲地挺直身板。 王钰凡眼里掠过一丝喜色,一般而言,没有一点把握的人是不敢轻易张嘴要加钱的——太原王家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要有效,百贯!”王钰凡把家底都砸出来了。 天可怜见,顶着太原王家的名头,家产只有区区百贯,谁信?若不是自己掌家,王钰凡也断然不信! “倒是不用这许多,之前与令弟谈好的价钱是五贯,现在嘛,翻个番,十贯。”史可郎很有原则。“不过,既然是治心病,劳烦贤昆仲在外面等候。” 王钰凡还微微犹豫,王钰仙已经一把将他拖出去了。 阿耶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怕高人对他不利? “王鹏飞,太原王家支脉里最负威望之人,前一段时间甚至组织各支脉打算推翻主脉,向蓝田伯府求和,却因为王雄放出蓝田伯之母病故的消息,备受打击,因此而抑郁。”史可郎点出王鹏飞的病因。 王鹏飞黯然点头。 事实如此,犯不上避讳。 “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是王雄骗你们的呢?”史可郎轻笑。 王鹏飞猛然坐直了身子,眼里闪出骇人的光芒,端起药碗,将那苦得难以下咽的药汤一饮而尽。 恢复了信心的王鹏飞脑子很好使,眯着眼睛看向史可郎:“听说蓝田伯身边有一剑术高手,就叫史可郎吧?” 史可郎咧嘴一笑:“想不到额的大名都传到太原咧?看来,伯爷找的搭子没错,至少脑子很好使。” 王鹏飞冷笑:“蓝田伯还真是自信,若是额向王家通风报信,以王家的人多势众,即便你剑术再好,怕也得抱憾太原吧?” 史可郎点头:“废话,别说是额,就是公孙娘子也难走脱。不过,接下来的后果,会是整个王家,甚至是整个太原来陪葬。” “别说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伯爷性子刚烈,真惹急了,大不了抛下爵位,往琉球一钻,谁能奈何得了他?”史可郎语调平淡,可其中的凛凛杀意却让王鹏飞胆寒。 “要额做甚么?有甚么好处?”王鹏飞很现实的转移了话题。 “查出伯爷阿娘的具体下落,需要钱,蓝田伯府出!要快!伯爷承诺,只要你尽力,无论结果如何,你一家都会安然无恙。” 史可郎的承诺很虚无,王鹏飞却当了真。 毕竟,蓝田伯这号大人物,一个唾沫一个钉,犯不上为了王鹏飞这种小人物背信。 何况,蓝田伯的信誉从无污点。 太原城中,一向被称为谦谦君子、儒雅典范的王钰凡、王钰仙突然流连声色之地,并豪气的广邀亲朋,理由很简单,为庆祝阿耶病愈而欢呼。 王钰凡邀请的人里,外面的人占了一半,王家旁支占了近一半,主脉里就只有二人。 别以为主脉支脉对立就绝不往来。 现在的支脉,曾经也是主脉;现在主脉,何尝不可能在不远的将来成为支脉? 所以,主脉里,依旧有不少人为了未来与支脉勾连。 否则,王雄的那些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为了额阿耶的康复,饮胜!”王钰凡痛快地饮下一杯闷倒驴。 “饮胜!” 欢呼声中,一杯杯酒饮了下去,大家都有点面红耳赤。 “好酒!果然如传说中这般烈,入腹即暖!”一名穷酸书生大声赞叹。 嗯,以他的财力,平日多是饮绿蚁酒,淡如水的那一种。 王铭陆是主脉中人,见多识广,闷倒驴倒是引不起他的注意。 “王钰凡,今日怕不只是饮酒这么简单吧?” 王钰凡一抹嘴唇,轻声笑了:“额这有一桩买卖,能挣大钱,可有些犯忌讳,王铭陆,可敢掺和一手?” 谢谢臣66666666666的打赏,终于实现打赏一栏的突破,面上不那么难看。(羞涩) 第七十二章 红烧肉是朕的 太原的坊市内,一家首饰店悄无声息的开张了。 饰品并不多,样式也谈不上多精致,可比起其他家,却多了一样令人惊讶的东西——钻石。 是的,就是风靡长安的钻石,太原的富贵人家,哪个婆姨没听说过钻石的名头?亮晶晶的、却不易碎,甚至能切割铁石! 可惜,长安路远,不能去挑选一块! 咦?听说太原坊市的某首饰店有这钻石?买、买、买! 大姐小妹还不知道?呵呵,自然是约了,同去! 钻石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区区半月时间,王铭陆到手的分红已经超过千贯。 后知后觉的王铭陆终于起疑了,自己虽然是王家主脉的人,却是主脉里再边缘不过的人物,王钰凡为何肯如此下本钱招揽自己? “因为,你是主脉里的边缘人物,早晚也要被踢出来,成为支脉。”王钰凡笑起来依旧风度翩翩,只是每句话如小刀扎在王铭陆心口。“难道,你愿意一无所有的被踢出来,而不是自己拥有雄厚资本,可以对任何指手画脚的人说‘不’吗?事实上,你真没有选择的。” 王铭陆的身子莫名其妙地矮了一截。 是的,王钰凡虽然毒舌,却句句戳在王铭陆肺管子上。 相对主脉中的嫡系,王铭陆知道,自己呆在主脉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便自己一四十老几的人还不断给那些身份尊贵的嫡系点头哈腰,也全然没用。 三年,最多不过三年,自己就要灰溜溜的滚出主脉,进入混吃等死的支脉行列,每月领一点微薄的例钱,凄惨的度过下半生。 “好吧,额明白。说吧,要额做甚?”王铭陆老实的认清了形势。 “额阿耶当日的话,想必你也知道,要想王家不完蛋,与蓝田伯和谈是唯一的办法。而和谈的基本条件,就是大娘子。”王钰凡语重心长的说。“王雄老匹夫当年能为一己之私拆散大娘子一家,如今未必没有可能为了颜面拒交,谎称大娘子已经死亡,甚至加害于她。” “所以,我的使命,是找出大娘子,甚至是保护他?”王铭陆苦笑,可惜毒饵已经吞下,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王钰凡欣慰地拍拍王铭陆的肩头:“找出就可以咧,至于保护,你太高看自个儿了。” 王铭陆捂着胸口。 老铁,扎心了!你那么真实,是会没朋友的! 王钰仙的交际手段与大兄截然不同,他的目光落在奴仆身上。 处境再好的奴仆,也有家人在外面,同样也有各种需求。 钱诚是王家主脉的厨子,手艺了得,平日乐呵呵的,近日却眉间含忧。 婆姨病了,家里就倒了一半,娃儿还小,根本撑不起来,管事那里却压根不准假! 愁呐! 然而,钱诚回到家中,却愕然发现,桌上有了香喷喷的饭菜,婆姨身边有个郎中在施针,娃儿愁苦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喜悦。 钱诚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甚么滋味。 天上不会掉馅饼,有人肯在这时候出手,必然有所要求。 可是,能把这郎中赶出去,置婆姨于不顾吗? 做不到啊! 看到王钰仙飘逸的身影,钱诚知道,即便他要自己给家主饭菜里下毒,也只能咬牙干了! 然而王钰仙的要求却极简单,只是要他留意那些送餐的食盒,以及套问送餐的地点。至于用膳的人,禁止问,因为这会打草惊蛇! 定襄城中,王直指挥着帮佣将一车车羊毛过称、压实、拉走,掩着鼻子,毫不掩饰对突厥人身上浓郁膻味的嫌弃,一贯横着走的突厥人竟然点头哈腰的示好。 不客气不行啊,这位小郎君脾气不好,哥舒部的一个牧民得罪了他,结果他下令三日不收羊毛,迫得其他突厥人将那牧民揍了一顿,才算揭过此事。 有钱了不起? 是的,有钱真的了不起。 什么独孤莫行之类的,现在对王直客气得不得了,因为水泥也卡在这位郎君手中,修补城墙的工匠已经由王直一手安排,加上收羊毛的人手,实际上,在王直飞扬跋扈的掩饰下,定襄城滞留下来的百骑、兵部探子,已经有千人规模。 夜,屋内孤灯点亮。 王直一脸苦涩地看向眼前这个自称铁九十七的汉子:“额能不这么嚣张么?额感觉这样下去,离死不远咧。” 铁九十七嗬嗬直笑:“娃儿,这你就错咯。事实上,与这些野蛮的突厥人打交道,你越嚣张,活得越长,反倒是你客气了,脑壳才掉得快。” “畏威不畏德,这才是蛮夷!”铁九十七微微眯眼。“干得不错,你已经成功掩护不少人咧,回去后,拿一个九品官身绰绰有余。” “可是额心慌啊!那小皇帝总是喜欢来找额,问一些长安的风土人情,额担心,要说漏嘴了怎么办?”王直还是没底气。 “从根子上忘记你是蓝田上,你只是万年县一个小商人!”铁九十七再度警告。 王直愁眉苦脸地答应了,心里还是慌得一匹。 是的,王直年龄与杨政道年龄相近,又是难得的长安人,偏偏杨政道作为遗腹子,一日都没在长安呆到,祖母又偶尔念叨起长安,导致他对长安兴趣极大,自然要缠着王直问东问西了。 “王直王直,朕又来寻你咧。”不知为甚,杨政道就是觉得,在王直身边能获得宁静,这绝不是在所谓的宫殿里能获得的。 哼,那些趾高气扬的突厥人,在王直身边不是都得老老实实的低头?朕治不了你们,王直总可以吧! 一颗夜明珠悄悄递到王直手上,杨政道脸上满是笑容。 好东西就要与好朋友分享,这王直就是朕的朋友,朕说的! 王直无奈地掏出一大袋小王庄特产的零食,与杨政道一起分享,周围羊毛的膻味都不能影响他们的兴致。 南门将军鱼扬急匆匆地赶来,要向杨政道禀告,修建城墙的工匠里,他隐约发现不对。 可是,看到杨政道与王直相对而坐、你一块额一块的分食零食,甚至杨政道脸上还有一点依赖的神情,鱼扬沉默着倒退回去。 跟着杨政道十余年,鱼扬知道,小皇帝莫看身份尊贵,其实胆怯又孤僻,很可怜一娃儿,偏偏还得背负莫名其妙的国家重任。 算了,甚么都比不上小皇帝开心重要…… “你是皇帝,娶婆姨了吗?” “婆姨是甚么,能吃吗?” “噢,忘记咧,你娶的应该叫皇后。” “长安很大、人很多吗?” “人多、货多,那种雪花般纯净的霜糖,可甜了,下一批人,额让他们带来给你吃。” “很贵吧?” “额们是朋友咧,送给你的。” 很无聊的对白,却让杨政道兴致勃勃,周围有心劝他回宫的宦官宫女张了张嘴,却是无奈地摇头。 皇帝与同龄人的接触太少,难得对人放下防备之心,由他吧。 铁九十七目光闪动。 鱼扬的到来逃不过他的眼光,估计是哪个笨蛋露了马脚,幸亏伪帝与王直相谈甚欢,才让鱼扬熄了告状的心思。 但是,不能就此罢休! 铁九十七隐蔽地打出手势,通知麾下清退暴露的部属。 知道是谁,以后一定会将他往死里操练! 眼见晌午到了,王直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老铁,让他们收工咧,今日不收了!” 呵呵,就是这么任性! 杨政道看向王直的目光满是羡慕,这才是有钱任性啊! 突厥人一阵骚动,一个大胡子被推选出来,彬彬有礼地向王直交涉:“郎君,我们的羊毛已经等了许久,能不能看在大家辛苦的份上,让贵属继续收羊毛?用膳时间,我们可以等。” 王直没礼貌地打了个呵欠:“出来做事很辛苦的,早点休息怎么了?” 杨政道几乎想跳起来叫好。 霸气!就该这样整治臭烘烘的突厥人,让他们狂! 大胡子艰难的咽了一下唾液,堆出一副笑脸:“那啥,郎君,红粉赠佳人,英雄配宝马,额们有一头上好的小马驹,可是野马王的后裔,请郎君笑纳。” 王直牵过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随意地挥挥手:“老铁啊,看在他们这么懂事的份上,你们用过膳后继续收吧。” 杨政道欢天喜地的。 马虽不是自己收的,但是能看到突厥人出血,杨政道就止不住的欢喜。 突厥人,太放肆太可恶了! “王直王直,让朕摸一下马驹,就一下。” 杨政道雀跃着,与王直一道进城,宦官宫女们才松了口气。 王直看似奢华,饭菜却是自己弄的,在小王庄时习惯了。 “好香啊!这是什么肉?”杨政道情不自禁的咽唾液。 “猪肉。”王直扔了双箸给杨政道。 “猪肉不是贱肉吗?怎么会如此的香?”杨政道喃喃念了几句,拿起箸挟肉。 管它贱不贱的,太香咧,忍不住! 宦官已经唬得魂飞魄散,让皇帝吃贱肉,这是大罪过啊! 然而,已经晚了,杨政道运箸如飞,与王直抢了起来。 “朕是客人,你这当主人的要让着客人!这块红烧肉是朕的!” “王直,再弄一碗红烧肉行不行?” 王直名副其实的直:“别说你是皇帝,就算你是天上的玉皇大帝都不行!暴饮暴食伤身体,你这样,以后咋娶婆姨,啊,皇后?” 第七十三章 钱庄 门外,萧太后顿住了脚步。 猪肉而已,颠沛流离的萧太后又不是没吃过,味道再差,那也是肉。 而王直拒绝杨政道的理由,让萧太后心头涌起一丝暖意,原来,还真有人真心实意的为孙儿考虑过。 “皇帝,王直说的在理,不如额们回宫,明日再来好不好?”萧太后哄着杨政道。 杨政道噘着嘴,扭着身子,不甘心地回头:“明日朕还来!” “皇宫”内,萧太后狐疑地问:“皇帝,那猪肉,真那么好吃?” 杨政道满眼的的怀念:“皇祖母,那是比牛羊肉还要鲜美的味道啊!” 长安,太极宫。 李世民看着百骑传回的奏章,长长地吐了口气。 当初王恶这主意,他权当是一手闲子,随意撒出去试试,可没想到引发如此剧烈的变动。 一手垄断了草原羊毛经营权的突利可汗,雄心勃勃的扩张、兼并,与颉利可汗的部族接壤,并起了冲突,分化瓦解的势头已成。 更重要的是,突厥人发现羊毛挣钱来得轻快,已经有不少人放下刀子,改去牧羊了,即便再拿起刀,也没有那个杀心了。 而且这收羊毛不但没赔钱,还让观音婢带着宫人们狠狠赚了一笔。 嗯,王恶派出去这个叫王直的小家伙不错,居然与伪帝成了朋友,还能掩护百骑与兵部的探子。 嗬,铁九十七回报,兵部一个探子露了马脚,幸亏处理及时,加上王直的掩护,把事情掩过去了。李靖在这方面是不是疏忽了? 按这情形,只需一支偏师,就可轻取定襄,除了后隋的国号。 啧,那个美艳无双的表婶、岳母,不知道风华是否依旧? “陛下……”阶下的李靖小声提醒走神的李世民。 “闭嘴,不许说话,看这篇奏折。”李世民将奏折交给高力士,由他转交李靖。 李靖默然看完奏折,交还给高力士,拱手道:“陛下,是兵部的过失,臣回去后定当严加整治。” 贞观一朝将星云集,然而帅才却只寥寥三人。 李世民是一个,李勣是一个,李靖是一个。 很有意思的现象,三个帅才都姓李,虽然李勣是赐姓。 本来倒也没甚高下之分,可架不住操典是人李靖制定的呀。 罪子有云:一流的统帅定标准,二流的统帅执行标准,三流的统帅违背标准…… 总而言之,就这一点,李靖隐隐成了三帅之首。 然而此时兵部的探子却拉稀摆带,你让李靖如何不恼火? 看来,这操训的标准,得提高啊。 民部尚书高士廉默默递上奏折,一言不发。 李世民打开一看,好嘛,又缺钱了。 按高士廉的说法,明年大战,需要征集的民夫就在三十万上下,粮草民部倒是能凑得出来,可相应的钱财……到时候民部仓库里,耗子看了都得掉眼泪。 总而言之一句话,没钱。 要是民部尚书是别人,李世民肯定要查办了,可高士廉名副其实的廉,而且朝中捉襟见肘的财政离了他老人家真玩不转。 头痛啊! 历朝历代,有像朕那么穷的皇帝么? 内帑倒是有点钱,可那是观音婢省吃俭用外带宫人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朝中还欠了内帑三十万贯,张得开这张嘴么? “陛下,为明年大计,请陛下向五姓七家借钱。”高士廉无奈地出了个馊主意。 “臣附议。”魏·喷子·征跳了出来。 “臣附议。”一水的御使跳了出来。 高士廉后悔了,为甚要张这张破嘴呢?这下好,给这帮喷子找到攻击皇帝的机会了吧? 李世民为了表示自己虚心纳谏,连原先是自己大兄手下、如今作死狂喷的魏征都忍了,结果贞观朝的御使是最肆无忌惮的,逮着机会就要皇帝难受,这不就逼着李世民向五姓七家低头吗? 真是一帮好臣子啊! 李世民牙痒痒,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朕自有主意,尔等无须多言!” 有甚主意?其实李世民的心里也虚得要命。 朕富有四海,却连出兵的费用都拿不出来。 朕太难咧! 朝堂之止,文武济济一堂,却没有谁能为朕分忧。 但,朝堂之下,定然有人为朕分忧!比如说,那让观音婢挣了大钱的王恶! 第一次,李世民轻车简从,着青衫小帽,带着房玄龄、杜如晦直奔小王庄。 每一辆车马都必须按小王庄护庄队的指示前行,虽然态度差了点,但真能提高效率,在那车水马龙的大道上各行其道,避免了拥堵与滞留。 有点意思了。 “如果长安的街道依此分道管理,是不是会有效率得多呢?”房杜二人在心里默默盘算。 蓝田伯府,正抱着王仁的王恶见到李世民三人,赶紧将王仁递给胡贞娘,请三人入座,奉茶。 不是用茶碗奉茶,而是茶盅,盅里除了几片舒卷的茶叶,甚都没有,什么盐、葱、姜、蒜都没有,就纯纯的茶水。 “这不同于常见的茶汤啊!”李世民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入口微涩,继而有种回甜的感觉,然后唇齿留香,别有一番风味。 王恶无奈地叹息:“因为臣实在没法喝煮汤似的茶汤,所以自己炒制了茶叶,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牵强附会的手法,用最单纯、最直接的手段品尝到茶叶原本的味道,不好吗?” 房玄龄、杜如晦相视一笑,这蓝田伯想法格外与众不同,难怪陛下会找他出主意。 李世民左右看了看,没见甚扎眼的人物,红着脸将没钱的困境与群臣的逼迫说了出来。 王恶起身:“请陛下与二位上官随额入祠堂。” 祠堂里自然是香火不断,今日却是静极思动的族老守祠堂。 “王恶,来给先祖上香咧?”族老笑得极为慈祥。 “不是,今日额是带贵人来上香。”王恶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也没说究竟是甚贵人,主要是怕吓到族老。 李世民三人依序供上香,拱手为礼。 先人为大,即便是皇帝上香也不为过。 “族老,额带他们看看钱。”王恶明明白白的向族老说。 族老不以为意地挥手:“去吧,要是你用着,全部搬走就是。” 李世民当时就震惊了:“老人家,不怕他搬走不还咧?” “钱是因为有他而挣得,即便因他而失去也不可惜。”族老一字一句的说。“再说,以后难道就不挣咧?” 李世民瞬间哑口无言,只能对族老拱手。 祠堂后面,宽敞的空间,却被堆积如山的铜钱占据了九成的空间。 因为国库的空虚,这三位恨不得张开手臂全搂住,大声咆哮“额滴,全是额滴”! 可惜,身份不允许。 “你想说甚呢?”李世民当然知道这钱没自己的份,没好气地问。 “这是族产,数目就那么多,大唐各处的钱更多,只是不在朝廷手中。”王恶开局就揭短,让李世民的脸色更难看了。“要让大家把钱送给朝廷是不现实的,哪怕是借都不可能,但是,额们可以换个思路啊!” “不过说好了,不能过河拆桥,皇后娘娘那里两桩买卖额都没占份子,这次无论如何也得给额一成。”王恶先谈了条件,穷疯了的李世民立刻同意给王恶一成份子。 “皇室、朝廷各自出部分资本,共得九成份子,额把家产与族产放进去,共得一成份子,额们开钱庄。”王恶自得的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房玄龄皱眉:“要说钱庄,市面上也有不少,有甚稀罕?” “首先,市面上的钱庄,是你存钱必须交费用,额们这钱庄不但不交费,还给利息,你说有没有人存?其次,别人是私人钱庄,可以随时关门大吉,额们这是大唐官方钱庄,有税赋做保证,倒不了。第三,与蓝田伯府、小王庄产业有关的交易,必须存钱在官方钱庄,不可能所有资金都会动用到,朝廷自然可以轻松的抽调部分钱财去打仗。”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杜如晦质疑道:“可如此一来,额们要付的利息就不得了,几年下来不得压垮哩。” “有多余的资金,当然是给那些信誉好、实力雄厚但缺乏现钱的人放印子钱,了不得利息低至五厘,不信没人求着额们要。当然,条件是必须用好的田地、房产、买卖作抵押,一旦他们实在还不起,卖那些东西额们也不亏啊!”王恶浅显地说了一些,不能说得更深。 金融,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另外,朝廷要钱也得以借贷方式进行,免得落人口实。” “可是,你不怕别家模仿?”李世民提出一个尖刻的问题。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在后世,即便有大银行的封堵,小银行依旧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想完全垄断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多占点市场份额。 不过,有些缺德招数,真惹急了,王恶是不介意当教科书示范一番的。 官方钱庄这名头终究是有点挫,一番商议之后,确定名称为大唐皇家钱庄。 提及日夜轮值的护卫队,李世民才知道王恶这混蛋为甚自己不开钱庄了。 如果买卖兴隆,护卫队的人手势必众多,而这样又会引起朝廷与皇室的不安。 啧,被这猴崽子算计了一把,没有皇室、朝廷的参与,他这个主意只能胎死腹中。 第七十四章 大唐皇家钱庄 朝堂上,御使们一再发难。 吃饭、睡觉、喷皇帝,已经是御使这帮职业喷子的爱好。 “请陛下至五姓七家借钱。”整齐的逼宫声。 李世民眼里带着煞气,一个个的扫过这帮御使,似乎要把他们都记在心里,好秋后算账。 “好,好,好!这就是朕的臣子,不思为君王分忧,反而一心逼迫君王,欲使君王、朝廷陷入不义之地。”李世民冷笑。“可惜啊,你们的鬼魅心思注定要破产,大事的钱财,朕已经另有准备。” 诶,怎么会这样呢?说好的逼迫皇帝低头出丑呢? “陛下,臣这里有长安县的状纸,孤苦百姓状告御使吴梦杰逼迫他们卖地……”房玄龄出班。 “陛下,万年县有状纸,御使郎逊,纵子行凶,当街强抢民女。”杜如晦出手,狠,准,房谋杜断的风格尽显无遗。 主辱臣死,身为李世民身边的打家担当,房杜出手报复合情合理,又是身为尚书仆射的存在,收拾下面的官吏很正常嘛。 能拿到朝堂说事,证据自然是充分的、无可置疑的。 两名御使面如死灰,其他的御使也灰头土脸的。 拼命的横跳作死,求仁得仁,真以为皇帝没脾气么? 几句羽林卫上殿,将两名倒霉蛋拖了下去。 魏征还想追问李世民的办法,却被“机密”二字搪塞了。 东市一家大店铺,偏将程处默带着羽林卫的军士值守着,唯有大门处不许堵塞。 “大唐皇家钱庄”的牌匾挂上,一串新鲜出炉的鞭炮炸了,王恶府邸的马车隆隆,一车又一车铜钱络绎不绝地送入其中。 三味书屋的钱、小王庄的钱、皇宫的内帑,陆续报了出来,向众人彰显着大唐皇家钱庄的背景真是皇家。 这也就算了,但程处默那大嗓门念出不收费用、倒付利息时,不少人沸腾了。 有这好事? 铜钱堆在家中,要担心安全问题、成色问题,又笨重,放在钱庄吃利息他不香吗?虽然才区区三厘,低了点儿,但聊胜于无啊! 呼儿唤女的,底层的百姓最先响应号召,把家里那一点压箱底钱翻出来存上。 别看官员士子层面暗戳戳的拿玄武门说事,可底层的百姓哪里管那个?谁能护持额们安全、给额们好日子过,谁就是好皇帝! 好皇帝开的钱庄,那是必须支持的。 更何况,有利钱拿,何乐而不为? 五姓七家、各大商行其实是不想买这账的,毕竟钱庄他们自己也开了有,凭甚资敌? 但是,所有与王恶有关的买卖,明确了必须通过大唐皇家钱庄交割钱财,他们不再有时间一枚一枚的点铜钱,所有人无奈地低头了。 存多存少,这个可以控制,但你必须存。 除非你愿意舍弃这惊人的利益。 没奈何,捏着鼻子存吧。 可五姓七家的举动,相当于给大唐皇家钱庄做了个活广告,五姓七家都来了,你那点小财产,还担心甚?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一旬,存放的钱高达五千万贯! 而这钱,出于安全考虑,在皇宫单独腾了一间偏殿存放,羽林卫轮番值守。 李世民形成了一个怪癖,每日不去偏殿看一眼铜钱,他睡不着啊! “呵呵,想抢额们买卖?啧啧,不收费还倒付利息,这狗屁模式,没有收益,额看你们拿甚去补越来越大的窟窿?”某个生意萧条的钱庄,掌柜的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汤。 嗯,大唐皇家钱庄里,第一个告贷的商户出现了。 品着别有一番滋味的茶水,看着不算厚的条款,骆丰算了一下收益,大笔一挥,将房契抵给大唐皇家钱庄,喜洋洋地拉着几大车铜钱出去了。 “骆丰,这条款真不坑人?”几个同伴迫不及待地问。 骆丰不以为意:“一分的利钱,到哪里也没这忒低的价钱!要是这都挣不回来,日后还是远离商贾这行当吧。至于说还不了,抵当物归钱庄,这不是应有之意么?” 呼啦啦地,一群商贾进了钱庄,开始咨询告贷事宜。 自然地,有人注意到这茶水,自然发问,而伙计亦和颜悦色的告知,在玻璃镜商铺有少量出售,价格不菲。 菲不菲的,难道你还能将茶叶当饭吃啊!关键是这茶水冲泡简单方便,比起以往的煮茶可省老鼻子时间了,对商贾而言,时间就是钱财啊! 渐渐地,炒茶在一定范围内流行起来,慢慢有取代茶汤的趋势。 告贷的商贾里,不乏有同行派来的探子,材料齐全、真实可信的,自然也获得放贷;至于造假的,呵呵,钱庄虽然不将你送官,却是在门口的水牌上写明某某资料不真实,得,以后你甭想在长安任何一家钱庄告贷,名声坏了。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大唐皇家钱庄的滚动发展,切切实实带动了钱庄行业的变迁。 还指望存钱收费、告贷高利,两头都赚?不可能啊!现在这山早没那个鸟叫了。 不肯改变的,最后只能因为客源流失而关门大吉。 愿意跟上大唐皇家钱庄的步伐,作出改变的,虽然单笔利润低了不少,可这样还能引来更多的客户,相当于走量了,倒也渐渐过得滋润起来。 当然,制定标准的大唐皇家钱庄永远是走在最前沿,在长安也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独占了七成的市场份额。 “陛下,臣弹劾大唐皇家钱庄与民争利!”一名御使不合时宜的跳出来。 李世民眉都没抬。 性如烈火的杜如晦站出来,直接喷了回去:“在大唐皇家钱庄出现之前,存钱要收费,告贷更是高达五分利;大唐皇家钱庄出现之后,存钱不收费,还给利息,告贷只有区区一分利。你说的与民争利,不知道那些吸血的钱庄是你所谓的民呢,还是那些受苦的百姓是民?你们到底当的是哪家的官?” 所有御使都臊眉耷眼。 兄弟,额们是职业喷子没错,可也得看甚么事能喷、甚么事不能喷。 大唐皇家钱庄的事,扯着民部的口袋、皇宫的兜兜,你要喷到他们自断财路?额们在精神上支持你。 精神小伙,去吧!奥利给! 因为大唐皇家钱庄的事,御使队伍已经损失了三员大将,魏征在御使台训着那帮御使:“别以为额们是御使,可以风闻奏事,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乱喷。记住了,利国利民的事不许喷,关系民部收入的事不许喷,军务不许喷。” “为甚,民部要发不下薪酬,额们喝风去?不懂军务还乱喷,你们是嫌命长咋地?”魏征愤怒地拍着案几。“连老夫这从瓦岗出来的人都不敢掺和军务,你们这些屁都不懂的,凭甚掺和?凭头颅么?” 李世民在皇宫中哼着小曲乱逛,得意之极。 “咦?大老爷心情很好呀。”长孙无垢调笑道。“是出门捡到金子咧?” 李世民豪气地挥手:“金子算甚哩!观音婢,朕要告诉你,从今往后,你无需再如此操劳,朕有钱咧!” 在长孙无垢崇拜的目光中,李世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说到大事缺钱,众御使逼宫,要皇帝向世家低头借钱,李世民面目狰狞。 说到王恶出主意,并将王恶麾下所有买卖全部搬进大唐皇家钱庄,使得众多世家不得不把钱存入钱庄时,李世民眉飞色舞。 “便是打仗,缺钱,只要朕愿意以民部收益为抵押,就可以借到足以支撑整场战争的钱财。”李世民眉眼间尽是得色。 长孙无垢却是斥退左右,认真地向李世民进谏:“妾身的话或许不中听,但请陛下一定听完。钱庄借贷或可解一时之困,但只有其后的分红才是真正属于陛下的财富,若是陛下肆无忌惮的抽调钱财,早晚有一日,钱庄得倒闭,皇家的信誉受损。” 李世民沉默了一阵,展颜笑道:“观音婢就是观音婢,有宰相之才,一语切中要害,将朕从飘飘然中拉回了现实。不错,朕太高看了钱庄,幸亏还没有形成依赖。” “陛下虚心纳谏,妾身为陛下贺,为大唐贺。”长孙无垢能稳坐后位,情商真不是吹的,进谏之后捧一捧李世民,让他小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李世民能不爱煞她? 心情大悦的李世民自然又留宿皇后宫中,免不了一番云雨。 世家内此时却是争议不断。 “家主,额认为,额们这些积蓄了多年的铜钱,应该存入大唐皇家钱庄。” “那不是资敌么?” “你们知道甚,这些秦朝前汉时期的铜钱,存放久了,生铜锈就不说了,关键是会风化!每年因为风化而损失的钱币,你知道有多少么?足足上百贯!存入大唐皇家钱庄,他们的承诺是,钱币损伤超过三成即不许出柜,自然也就免除了风化的麻烦!更重要的是,钱存到大唐皇家钱庄,额们便无须这庞大的护卫守库房,偌多的人手,做甚不能赚到更多的钱?” 犀利的意见挑翻了全场。 这样的争论,在崔家、郑家、李家、卢家不断上演,在中小世家同样上演。 即便再有异议,终究是一些钱币陆续存入大唐皇家钱庄,哪怕是秦朝前汉时期的钱币,人家也照收不误。 市面上的钱一时竟多了起来。 幸好,不是在市场里冲击物价,而是在钱庄里转化为数字。 与此同时,票据这东西悄然流传。 如今到玻璃镜店买镜子,比如一万贯的货,不用移交铜钱那么麻烦,也无须到大唐皇家钱庄办理交割,而是因为你在大唐皇家钱庄有足够的存款,开具一张一万贯的票据,交到玻璃镜店即可,玻璃镜店的人自然会在后面去大唐皇家钱庄凭票据办理资金交割。 方便、快捷,谁不愿意接受? 大面额的票据有人接受了,小面额的自然也陆续登场。 第七十五章 犯忌讳 小面额票据自然不可能是一文的面额,最低都是一贯,不要指望一下就能代替铜钱,这不现实,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对此事最有直观的是民部,高士廉敏锐地发现,虽然今年铸造的钱币一枚都不少,可回笼的旧币却是数量惊人,两相抵减,几乎等于没有发新币。 究其原因,一是世家把多年的藏钱都拿出来存了,二是大唐皇家钱庄发行的票据,很大程度上相当于新增的钱币。 大唐建国十余年来的钱荒,似乎就此得到了解决,以后钱币对铜的需求也将逐渐下降。 票据的出现,引动了不少动歪心思的人。 不过一个月,假票据在市面上出现,面额一贯的。 很可惜,票据的专用纸张是三味书屋曾经特研过的一种纸张,需要榆皮、桑皮制作,硬度远远超过市面上的纸张,且里面王恶设计了不少防伪措施,假票据的出现登时如和尚头上的虱子,藏都藏不住,直接被长安县抓起来拷枷示众。 慢慢地,一些士子也习惯了用小面额票据。 甚至,一些肉摊上,也歪歪倒倒地挂着牌子:本摊接受票据。 没办法,你不接受,一些大宗的买卖就跑别家摊位上了。 虽然一开始,其他钱庄也抵制这些票据,但不行啊,除非你想把所有主顾赶走。 自己也发行这种票据? 一番试水,才知道甚么叫东施效颦,人家大唐皇家钱庄发行的票据,有皇宫与民部为保障,你有什么?主顾凭甚相信你?凭你长得美么? 王恶冷笑,知道甚么是国家信用了罢?知道甚叫发行权? 活期,定期,各种期限,大唐皇家钱庄玩得飞起,真实目的只有一个,拉开兑现的时间差,避免出现挤兑。 全世界各种钱庄、银行的历史上,死于挤兑的不要太多。 无奈的各家钱庄只能跟随大唐皇家钱庄的步伐,亦步亦趋的继续从事这被玩坏了的行业。 认了吧,没有能力反抗,只有闭目享受。 大唐皇家钱庄针对内部员工,推出了揽存任务,每月揽够一定金额的存款,按比例能获得最低百文、高不封顶的奖励,于是钱庄的伙计们出门不忘鼓动人来存钱,甚至连自己家人都派出去了,真真是一人进钱庄,全家跟着忙。 王恶邪恶地架着下巴,心想,额是不是要制造出一人干保险,全家不要脸的盛况呢? 可以考虑。 现在苏乞儿他们大了,仅仅是发广告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生活需求了,要不然让他们卖保险呢?正好他们都是口舌便给的人物。 苏乞儿一身精神的打扮,口若悬河的在王恶面前讲解保险,即便保险是王恶折腾出来,也险些被苏乞儿忽悠得掏腰包了。 “郎君,现在的问题是,额们卖出去的保险,人家买主一旦真生病或有甚意外,额们真赔?”苏乞儿有些犹豫。“如果这样,额们不是就亏咧?” 王恶险些笑了:“不赔额们不就成了骗子?放心,亏不了的,看着一个人用十文买份保险,真生病、伤亡了额们要付他一贯钱,很亏是吧?可是,按正常来算,一百个人里难得出现这么一个人,若是二百人里只有他一个,剩下那一百人的保费,额们就赚了嘛。” 苏乞儿恍然大悟。 “不过,郎君,如今大家都长大咧,原先的床有点小……” 王恶骂得他狗血淋头:“不会早点说吗?郎君额是缺这点小钱的人吗?自己找人买床,叫他们去蓝田伯府要账!还有,衣裳被褥,全部换了,出去得精神点儿!” 由于王恶的疏忽,没有交待保险名称,于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蓝田伯保险”在长安街头巷尾出现了。 “姐姐,额能骗你吗?这蓝田伯保险可是蓝田伯的产业,蓝田伯知道吗?就是杀突厥人贼厉害那个。他老人家可说了,弄这保险不为赚钱,就是希望大唐所有人生病都看得起郎中,只要你花十文买了这保险,真生病、重伤,蓝田伯赔你一贯钱,足数的!” 好吧,这位“姐姐”头发都白了,牙齿也掉了几颗。 苏乞儿他们这几年的街头巷尾没白流连,哪家有点甚都一清二楚,谁好说话更是了解得明明白白,一开始的目标,都是这类好上手的人群。 一开始的成效并不显著,一日里稀稀拉拉能成交个一二笔就不错了。 毕竟,对于从来没接触过这玩意的人来说,感觉更像是忽悠。 但是,以苏乞儿为首的“保险员”并不气馁,仍旧每日走街串巷。 某一日,苏乞儿发现,那位被自己首先忽悠了买保险的“姐姐”没出现,走去一看,那“姐姐”躺在旧屋子里起不来。 “郎中,叫郎中!”苏乞儿大声叫道。 同组的保险员立刻跑去叫郎中。 “发热了,若不是你们及时发现,秋仙老太婆得危险了。孤老啊!”符郎中熬了一剂药汤给“姐姐”灌下。“还有三剂,你们看看能不能照顾一下她。承惠,一百二十文。” 秋仙挣扎着喊了几句。 “姐姐诶,放心吧,你买了蓝田伯保险,生病要赔你一贯钱,付这点药钱绰绰有余。”苏乞儿掏褡裢付了药钱,对同组的保险员吩咐了一下,自己留下照顾秋仙。 咦?真有此事啊! 回到自家小药房的符郎中忍不住对买药的主顾说起此事,俨然成了一桩谈资。 痊愈后的秋仙,逢人便说蓝田伯保险的好处,说起实实在在的兑付,说起苏乞儿的照顾,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有人问起现身说法的秋仙,该如何买保险时,秋仙总能神奇的将苏乞儿找出来,给他增添业绩。 王恶听说此事,上门与秋仙商议后,给了她一笔宣传费,同时准许苏乞儿将她当成下线发展,正式给予相应的提成,然后经过三味书屋的印刷,秋仙的事情在长安城中广为流传,因为能够考证,愿意购买保险的人雨后春笋般的增加,原本王恶瞎胡闹搞出的产业居然欣欣向荣了。 相对而言,这产业压根没引起大势力的注意,毕竟这几文几文的细账,真心不放在各家眼里,谁也不想撒出那么多人手去做这效率不高的事。 李世民关注到王恶的动向,同样没把这只能在下层发展的保险当回事。 “二十万贯?”月终盘点,王恶看到保费的结余,瞪大了眼睛。 本来只想着随便搞搞,能收个几成贯已经了不得咧,二十万贯,你是铲了多少地皮? 苏乞儿有些羞涩:“那个,一不小心,把保险弄进了皇宫……” 王恶一屁股坐了下去。 得,不用想了,那些宦官宫女最怕的是日后万一被放出宫,老无所依,偏偏王恶一时手痒,还真弄了个养老险,正好瞌睡遇枕头咧。 “那里头,你发展了几个下线?”王恶有点提心吊胆的问。 “一共就仨,事先额也跟他们说明了,各自划地盘,不许越界发展。”苏乞儿洋洋得意的说。“对了,有一个下线说是高力士的干儿子,力士是甚?” 王恶无力地让苏乞儿退下,欲哭无泪。 不管甚么原因,伸手进皇宫就是犯忌讳,李世民应该不会计较……吧? 殊不知,事情已经到了李世民耳中。 高力士一脸愧疚地请罪,他那干儿子也战战兢兢地将原委说了。 宫人后半生无以寄托,李世民多少是知道点儿的,保险也不是甚大事,可是将手伸进皇宫,就是大事了! “他想做甚?”李世民颇为不悦。 越线了啊!哪怕再不是有心,越线它就是越线! 明眸如星的阴妃缓缓走出,福了一礼后,小声地嘀咕:“陛下,妾身身边的几个宫女都买了保险,说是留待日后养老呢。” 这话更加火上浇油了。 李世民皱眉:“高力士,立刻传蓝田伯王恶入宫。” 看到高力士的瞬间,王恶就明白所为何事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千万不要以为如史书所载,李世民多大度,其实他肚量真不大,很多时候是无可奈何的忍气吞声。 一见到李世民,王恶立刻老实的认错:“额有罪,额悔过。” “别扯那些虚的!告诉朕,此事你当如何?”李世民愤怒的拍案。 寝宫内,长孙无垢正带着宫人们勾织毛毯。 经过多次试验,现在勾出的毛毯,比波斯毛毯更精美,图案更符合唐人的审美,拿到市场上便告售罄。 宫中的日子,已经不那么拮据,这只是长孙无垢刻意的控制,不想助长奢华之风。 “娘娘,要出事了。”一名面相刚毅的宦官快步走来。 长孙无垢扬眉。 “因为在宫中发展下线卖保险,陛下震怒,阴妃火上浇油,现在正问责蓝田伯呢。”宦官急匆匆的道。 长孙无垢似笑非笑的盯着那宦官:“似乎,你也是下线之一吧?” “奴该死,但这是为了宫人日后的保障,请娘娘帮助蓝田伯度过难关!奴愿一死以报答娘娘大恩!”宦官跪倒,面上满是凝重。 “能活,就好好活着吧。”长孙无垢起身。 第七十六章 失败 “此事是王恶的错,任凭陛下处置。”王恶不喜欢诿过于下,直接认了此事。 毕竟,就算把苏乞儿推出来,也平息不了此事。 “素闻蓝田伯硬气,果不其然啊。”阴妃掩口轻笑,妩媚丛生。 额抱你家孩子投井咧? 王恶不明白为甚阴妃会出来搞事情。 只不过,你做初一,额做十五!或许额不一定有机会对付你,但,你总有亲人吧? “来呀,把王恶的蓝田伯……”李世民一拍案几。 “陛下何妨等等?”长孙无垢的身影飘入殿中。“即便是王恶疏忽,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陛下为何一定要下狠手?” 皇后的颜面不能不给。 李世民面色缓了一下:“也好,看观音婢如何处置。” 阴妃心有不甘,但是,皇后娘娘的话,她敢有意见? 不提长孙无垢是后宫之主,仅论智商,她就能被压得死死的;论手腕,长孙无垢能轻松让她无法翻身! “蓝田伯,此事你有错,可认?”长孙无垢贝齿轻启。 “王恶有错,认!” “如此,本宫罚你一万贯钱,可服?” “服!” “宫中的下线,全部由本宫管理,本宫成为蓝田伯保险的皇宫总代理,可有意见?” 王恶心悦诚服地拱手:“娘娘慈悲,王恶毫无意见。” 长孙无垢挥手,忽然有点气急。 王恶心念一动,才想起长孙无垢有气疾,兼之多有生育,终究早逝之事。 “娘娘有气疾?”王恶低声问道。 长孙无垢轻轻颔首。 “请娘娘远离羊毛、花草,注意通风,居住地勤除灰尘,多补充分水。”王恶犹豫了一下。“若娘娘信得过额,到时候额请娘娘到小王庄,或许偏方会有益处。” “甚么偏方?”李世民急切的问。 王恶一本正经的打起了机锋:“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说就是你错,额说就是额错。” 不仅仅是不可说,更是不敢说。 “本宫信你。”长孙无垢的话很轻,又很重。 三日之后,李世民与长孙无垢一道摆驾小王庄。 因为水泥作坊若有若无的烟尘,长孙无垢的气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李世民皱眉,恨不得把王恶抓来打一顿。 蓝田伯府,中门大开,王恶候在前门接驾。 “少弄那些虚的,皇后的气疾要发作了!”李世民的小暴脾气发作了。 长孙无垢在中堂坐下,新一奉上一碗蛋羮,立刻有宦官要上去试吃。 “那便是皇后娘娘的药,你倒是吃一嘴给额看。”王恶不客气地喷了一句。 长孙无垢摆手,示意宦官退下,舀起一勺蛋羹放入口中咽下。奇怪,喉咙里那种干痒的感觉似乎退了一些,在宫中吃蛋羹可没有这效果啊! 于是,越吃越快,瞬间蛋羹见了底。 “没有了吗?”长孙无垢眨着眼问。 李世民骤然发现,皇后似乎不喘了呀。 “这蛋羹,再弄啊!” 王恶很有原则的拒绝了。 “这蛋羹里就有药物,娘娘还需要消化,免得浪费药效。下一碗,在晚膳前。” “另外,这偏方未必治本,陛下与娘娘心里得有数。” 用过晚膳,李世民心满意足的与长孙无垢回宫。 甚么治标治本,只要能治就是好事。 唯一的疑惑是,怎么也问不出王恶那药物究竟是甚。 王恶倒是想说,你也得让他敢说! 混在蛋羹里的,是王猛从山里弄出来的野猫屎研细后的粉末,说出来会掉脑壳的! (小时候在一民族地区见过一老太太用这给一哮喘的孩子治过,居然有效了。) 王仁小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调,王恶乐呵呵地逗着他。 说来也奇怪,王仁就是认准了王恶,甭管他离家多久,王仁一见他就笑着张手要抱。 “你们还没动静?人桂花的肚子都老大咧。”王老实蹲在一旁嘀咕。 王恶轻声回应:“请了郎中把脉,说是喜脉。” 王老实面上泛起一丝喜气。 “根据史可郎的消息,王家后山的佛塔里,应该就是阿娘。”王恶把喜讯告诉王老实。 一直紧绷绷的王老实突然放松下来。 太原王家。 王鹏飞汇合了王钰凡、王钰仙的消息,很肯定地告诉史可郎,大娘子就关在后山的佛塔里。 但是,王鹏飞知道,后山机关重重,且有王家最精锐的护卫看守,未必能如愿救出大娘子啊! 后山王鹏飞只去过一次,对里面的情形不是很了解,却根本不敢去打听,唯恐打草惊蛇。 史可郎沉默了一阵,让王鹏飞在外置安排马车接应,他将亲率刀锋等人去闯一闯。 夜色的掩护下,史可郎、刀锋等十人一身黑衣,背上背着盾牌,手中操着横刀,在王家后山一步步前行。 不知触动了哪里,弦动处,史可郎等人举起盾牌护身,“咄咄”的声响不绝。 “有谁受伤了?”史可郎轻声问。 没有问死,是因为没那必要,百战之士,若是第一轮就挂了,才真是个笑话。 “我被擦了点皮。”刀锋瓮声瓮气的说。 大家都没事,就自己中招,脸上无光啊! 探路、潜行,这一次要顺利得多。 塔内,青灯古佛,妙影独立。 史可郎别开塔门,蹑手蹑脚摸了过去,轻轻走到女子身后:“夫人……” 刀光闪动! 即便是史可郎反应极快、身手极手,仓促间还能躬身吸腹、挥刀招架,依旧不可避免的被刺入小腹半指! “哈哈哈哈……”粗犷的狂笑声中,一个粗豪的汉子现身楼道上,整个佛塔四处火把点亮,史可郎才发现,那个曼妙的身影居然是个男人! 塔内外,总共百余名王家私兵,嗯,正式点说,是护卫,都是手执弓箭,一脸戏谑地看着史可郎一行。 “啧啧,能躲过阴阳罗刹偷袭的一刀,必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史可郎了。”汉子大笑。“可惜,落入额翻云手潘怒掌心,任你们插翅也难逃。” 史可郎撕下一截衣物,简单包扎,止住血。 “啧,阁下了也太小瞧额们了,就这百来号人想拿下额们?刀锋,给潘怒兄瞧瞧成色。” 独臂的刀锋哈哈一笑,点燃一根细香,将香插在腰带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疙瘩,点燃引线丢了出去,在潘怒惊奇的目光中落入十余名护卫当中。 “甚玩意?”有护卫好奇的拾起来打量。 “轰”的一声巨响,那名好奇心过剩的护卫当场成了血肉碎片,铁疙瘩里冲出强大的气浪,迸发出无数细碎的铁片、玻璃碎片,将那十余名护卫当场杀死,距离较远的两名倒霉护卫则是被碎片扎入腹腔,痛得在地上呼号打滚。 “要不要试试鱼死网破?”史可郎脸色虽然不好看,却依旧挺得笔直,笑着看向潘怒。“额们不一定能活着回去,但你的人估计也剩不了几个。” 要不要搏一搏,或许单车能变摩托呢? 虽然潘怒未必明白甚是单车,甚是摩托。 然而,潘怒明白,自己能为王家护卫,倚仗的就是麾下这帮兄弟,要是全没了,自己的下场也是被王家踢出局。 “史大侠厉害!额们认栽!请!”潘怒几番权衡,还是老实让步了。 对方太厉害,惹不起,老老实实让道。 王家实在不满意,可以换了自己这帮人,但绝不可能让这帮兄弟全部葬在这里。 史可郎昴然走出王家,身子却突然一软,亏得刀锋扶住才没摔倒。 阴阳罗刹那一刀,虽然不深,却伤得史可郎不轻,要不是史可郎一直死撑着,潘怒他们早就围攻了。 上了王鹏飞的马车,所有人都驰向城内偏僻的一角,心情沉甸甸的。 王鹏飞请了郎中给史可郎治伤,小心地让王钰凡、王钰仙藏起行踪。 事情明了了,从一开始行动,开始打探消息,大概就落入了王雄老狐狸的算计,整个事件就是王雄设下的一个圈套。 史可郎脸色难看,却不得不承认,小看了王雄。 能执掌偌大的王家多年,果然不是甚简单货色,随手布下一小局就让史可郎吃了个大亏。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向王恶交待? 史可郎还是王恶麾下最强战力,尚且是这样的结果,换谁能处理好? 王恶接到消息,一时束手无策。 可恶的老狐狸,商场上败于王恶之手,算计上却比王恶强了许多。 怎么办? 李世民夫妇再度降临小王庄。 不管是治标还是治本,至少长孙无垢现在的情形好了许多,除了依旧口渴,多数时间已经不喘了。 “王恶啊!想不到你懂那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李世民赞了一句。 王恶勉强笑笑。 “太原的事?”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盯着王恶,不知是哪来的恶趣味。 王恶没指望能瞒过李世民,尤其是知道他麾下有铁三十三这样的人物存在后。 “是。”王恶愁眉苦脸地回答。 “你医治观音婢有功。”李世民拿腔拿调地说。“朕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得不说,你就是不学无术,不想着堂堂正正迎敌,过于依赖小技巧。”李世民连连指出王恶的弱点。“用大势碾压过去,谁能相抗?” 王恶的脸更苦了:“问题是,大势这东西,臣没有啊!” “但是,朕可以借给你啊。”或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李世民说话不再那么端庄,带了几分任性。 第七十七章 大势 王雄志得意满的出现在太原王家。 呵呵,甚么蓝田伯王恶,不过是在商业上有点才能的黄口小儿,谋略上不值一哂。 虽然潘怒他们没能留下王恶的人,非战之罪嘛! 至少,重伤了王恶两名得力干将,让王鹏飞这个叛逆露出原形,还是功不可没的嘛。 王家的人,不管是主脉还是支脉,看清了形势,连蓝田伯王恶都铩羽而归,谁还能与额王雄相抗?谁? “叛逆王鹏飞一家,家族祠堂派执法队捉拿回来,吊死!所有他们名下的财物,充公!”王雄恶狠狠地挥动拳头。 呵呵,不是开了一家首饰店么?据说买卖还不错的样子,这下可是耗子下儿帮猫挣咯。 嗯,王家产业受创不小,正好可以帮补一下。 破落的院子里,老卒们交叉而立,样子松松垮垮的,可若是遇到了事,他们立马能化为最锋锐的横刀。 院子里早就囤积了不少米面、菘菜、萝卜,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刀锋伤的不是要害,从来就不需要静养,可史可郎的伤很重,需要休息,大家知道呆在院子中是束手待毙,可是,总不能弃史可郎而走啊! 最焦躁不安的是王鹏飞,他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似乎已经被王雄盯上了。 “走!”低低的,王鹏飞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哈哈,王鹏飞,都这时候了,走得了吗?”猖獗的笑声响起。 王鹏飞身子一紧,随即又黯然坐下。 家族执法队,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最次那人的身手也无限接近翻云手潘怒,拿甚么去抗衡?凭眼前这般凶恶的残废么? 但是,残废终究是残废! 老卒们游走,一个个悄无声息的贴近墙根。 院子外面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 王鹏飞红了眼,咬碎牙,心如刀割。 那熟悉的声音,王鹏飞根本不需要辨认就知道,那是王钰凡与王钰仙啊! 虽然恨不能以身相代,但王鹏飞知道,自己一出去,这一家人就全完了!心狠手辣的王雄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放过这两娃儿! “有死而已。”刀锋举刀。 王鹏飞仓促寻了一把横刀,咆哮道:“有死而已!” 院门被踹开,三十余名汉子押着王钰凡、王钰仙冲了进来,与老卒们战成一团,以老卒身手之矫捷、经验之丰富,也只能勉强压住他们,但人手不足的弊端让他们捉襟见肘,很快刀锋背上就挨了一刀。 王鹏飞咆哮着挥刀冲过去,却被一名汉子一脚踹出老远,口中吐着血沫。 “阿耶!”王钰凡、王钰仙失声痛哭。 屋门处,史可郎倚门而立,虚弱地扶着长剑:“耶耶史可郎在此,谁来一战!” 一名汉子狞笑着逼了过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史可郎死在耶耶手里,耶耶大名一定会传扬千里!” 史可郎提剑。 往日如臂使指的长剑,此刻却沉重如山。 居然要死在这无名小卒手里,真不甘心呐! 利箭破空,扎在那猖獗汉子的后心上,汉子茫然地栽倒。 谁在放箭,是觉得王家执法队没有弓箭么? 王家人勃然大怒,抬眼时,却唬得立刻弃刀弓。 别以为世家的护卫队多了不起,再精锐的护卫队,遇上成建制的军队,立马成渣! 面对围满院子的军士,执法队除了束手就擒,别无选择。 地上那具尸体就是最好的反面典型。 更可怕的是,那不是一般的折冲府府兵,不是其他卫的卫兵,而是时常伴驾的羽林卫! 执法队不禁反思,额们究竟干甚了,要出动羽林卫抓额们? 王恶的面容出现在史可郎面前。 史可郎哆嗦着开口:“郎君,史可郎有负重托。” 王恶叹气:“别说你,额都没估计到王雄这么老奸巨猾,失算了。好在背后有人撑腰,额们能找回场子。” 安顿了史可郎等人,王恶横冲直撞的带着羽林卫将王家老宅团团围住。 “阿郎,不好了,官兵将府邸围住了!”王慎看了一眼,急匆匆地进厅堂禀告。 甚么阿猫阿狗都敢欺到王家头上了?王雄勃然大怒:“遣人责问折冲府都尉,他是不是不想干了?王家也是他敢惹的?” 王慎想哭:“不是府兵,是羽林卫!王恶带来的羽林卫!” 王雄身子蓦然一空,一屁股坐在胡椅上。 安得罗! 是了,在突厥的马邑副将安得罗,似乎是被人宰了喂狼,可谁知道,这是不是大唐的计策?如果安得罗在大唐,那么,王家的作为,足可以扣上“叛国”的罪名! 要不要钻地道逃跑呢? 可是,一旦真的跑了,那甚么屎盆子都可以扣到王家头上,摘都摘不掉——不心虚你跑甚么? 万一只是虚张声势呢? 王雄犹豫了一阵,毅然起身:“大开中门,迎贵客!” 王雄已经想明白了,就是千刀万剐,自己也得顶住,万般罪孽归于额一身,反正自己也老了,活不了几年,用自己一条命换王家的存续,值! “太原王家家主王雄,率阖家老小恭迎使者!”王雄傲然迎出大门。 王恶端坐马上,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恶意,拿出一张圣旨:“查武德九年,马邑副将安得罗叛国,系受太原王家指使。太原王家罪大恶极,着查抄全家,满门入狱,再逐一甄别。” “拿下!” 如狼似虎的羽林卫上前锁拿人,顿时哭声一片。 看着王雄毫不反抗的模样,王家人的心凉了。 “为甚额们王家有偌大的家业还不满足?为甚非得做这杀头的营生?” “好好做大唐人不好吗?勾结该死的突厥做甚?难道你忘了额二叔就是死在突厥人手里?” “阿耶,额要死了!” 哭喊声、指责声一片。 王雄缓缓闭上双眼。 墙倒众人推,这是应有之意, 只是,王雄也没想到,会来得那么汹涌那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想活命?简单,检举啊!让额满意了,不是不能放你们一马。”王恶邪笑着开出诱惑。 “使者,额检举,王雄与突厥关系密切,每年送到突厥的盐铁多达数十万斤,额知道账本在那里。”第一个出来检举的,却是王雄平日最宠爱的幼子。 冤孽啊! 王雄挺拔的身子突然一松,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丑陋的外表。 第一个检举他的人是谁都不能击破他坚强的心理防线,唯独幼子能! “额检举……” “额检举……” 一个个至亲的指证让王雄目光黯淡。 “蓝田伯是吧,老身知道这老东西最大的秘密。当年他企图用上一任家主的大娘子与突厥人和亲,亲手拆散了大娘子的婚事,因为大娘子誓死相抗,老东西将大娘子锁于后山佛塔地底。老身说这些,并不是想与使者做甚交易,只想求使者网开一面,对未参与谋逆之事的王家人,留他们一条生路。”王雄的原配,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媪伏身拜倒。 王雄一脸,仿佛被抽了脊梁骨,整个人在微风中摇摆。 结发夫妻啊! 虽然明知道必然是这结果,王雄的心还是忍不住刺痛。 原来,史可郎他们寻找的方向不是不正确,只是没往地底搜寻,也没有时间搜寻。 王恶微微颔首:“若你所言是实,本伯也不是不能考虑网开一面。” 老媪扬手,过了一阵,两名侍女扶着一个布衣粗服、眼神明媚的婆姨出现在王恶面前。 “果然是大娘子,王鹏飞参见大娘子。”王鹏飞哽咽着拱手。 王恶下马,走到她面前,轻轻扶住手臂,声音有点枯涩:“阿娘,额们回家。” “我的恶儿,已经这么大了?”王逸仙有些失神。 十八年,十八年啊! 当初在襁褓里瘦小的恶儿,如今已是昂藏七尺男儿!更是将身陷囚笼的自己解救出来。 “你阿耶,他好么?”王逸仙有些颤抖的问。 “何止是好啊!纳了小妾,生了个弟弟。”王恶随口说道。 “哦,那额归家时,带两个榴莲。”王逸仙平淡的回应。 王恶捂嘴。 坏了,嘴上没把门,估计阿耶得痛并快乐着,榴莲的酸爽,单身狗是无法体会的。 事到如今,众叛亲离,王雄也没甚好隐瞒的,竹筒倒豆子的事情全部交待了,三个儿子,两个主事,完全牵涉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入狱,秋后来上一刀。 大势,这就是大势啊!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这大势是皇帝借的!王恶自己并没有能力制造大势。 算了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反正前途是光明,结果是美好的,这就够了。 回长安,交卸差使,进宫谢恩,王恶心满意足地带阿娘回小王庄。 “这里以前很穷,虽然只百十户人家,还是吃不饱。后来额建了作坊、建了大棚,让他们养猪、养鱼,小王庄的日子才渐渐好转。” “这是你儿媳妇陈诗语,书香门第,心地好,脾气也就那样,就是喜欢显摆。” “这是小娘胡贞娘,还有弟弟王仁。嗯,是额见阿耶孤苦,特意撮合的。” “这是族老,多年来额们受他不少照顾,更是他力排众议,容纳了惶恐的阿耶成为小王庄庄民。” “这是王狼阿叔,他家王虎是额从小的玩伴,生死之交,现在在军营里操练;他家王彪,从小在额们身后转,如今是司农寺的主事,七品咧。” 王恶逐一的介绍。 唯独,那浑身颤抖的老汉引起了王逸仙的注意。 “是你吗?”王逸仙的声音颤抖,哪还有半点要买榴莲的强势? “娃他阿娘,额对不住你。”王老实羞愧地低头。 婆姨在受难,自己却纳了小妾,这事干的不地道咧。 第七十八章 羁縻 皇后三天两头来小王庄,庄民们便是已经习惯,王逸仙却是颇为惊讶。 娃儿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咋那么多呢? 对此,王老实不负责任地表示,管他会甚,难道就因此不是自家娃儿? “王恶在外头挣家业,你这当阿耶的,就不能重操旧业,替他管管账?”王逸仙气不打一处来,拧着王老实耳朵喝道。 “疼,娘子松手。”王老实上演了一个粑耳朵的角色。“不是额不管,是等额发现他有钱时,那些东西已经大到额管不了咧。如今这稀奇古怪、前所未有的保险,更是让人看了头痛,完全理解不了啊!” 王逸仙松手,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确认王老实的话不是推诿,才意兴阑珊地摆手。 “管不了你爷俩了!王仁,给大娘笑一个!” 陈诗语俯身扶树干呕的样子引起王逸仙的注意:“多久了?” “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这两日总是想呕。”陈诗语郁闷的回答。 “啊呀,你们年轻人呐,这是有了身孕好吧?那谁,昆一,给额去长安请有名的郎中来诊脉、安胎,不要吝惜钱财!” 于是蓝田伯府又小小的乱了一阵。 不可剧烈运动、不可挑食,避免同房,诸多的规矩说下来,陈诗语觉着有点闷。 但是,看在肚里的娃儿面上,忍吧,反正也就十月。 饮食要清淡……忍了,不就是没辣味吗? 不能同房……好吧,不亲热,分床睡总可以了吧? 没辙,孕期的事多,王恶只能一一忍了。 至于说甚让陪嫁丫鬟……咳咳,不是缺心眼的话,不要这么做,否则夫人会心头难受的。 因为皇后的病情稳住,李世民心情大悦,随手给王恶赐了个字,端正。 有契合端午之意,有要王恶端正大气之意,也有取笑王恶之前喜欢剑出偏锋之意。 总而言之,寓意是极好的。 更何况,皇帝亲自赐字,这得何等的颜面! 随后,吏部文书下发,王恶获朝散大夫的散官。 朝散大夫,意味着可以入朝听政——至于议政,就王恶的水准,还差得远。 这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意思,王恶医治皇后,长孙无忌给他谋散官,两不相欠。 然后,住别府的王恶天不亮就得骑马到午门,把马驹扔给昆一,迷迷糊糊的随着人潮入殿,在宦官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排位,队伍的最后方,也不知是文是武。 然后,开始朝会。 王恶勉强睁着眼皮听一名御使叭叭的说着辞藻华丽、实则空洞无物的奏章,脑袋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倚着一棵柱子,呼噜噜的打起了瞌睡。 于是,御使发现,周围神奇地安静下来,只有那忽高忽低的呼噜声成了殿中的主角,自己的抑扬顿挫成了配角。 李世民抚额,让宦官叫醒王恶。 “啊?用膳了么?” 王恶睁开眼,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嗯,补了一小觉,果然神清气爽! 咦?为甚满朝的目光都聚焦在额身上,难道额才是这里最靓的崽? “陛下,臣弹劾蓝田伯有失朝仪!”御使果断出手。 揭秘行业内幕:不能抓住时机喷人的御使,是不称职的御使。 “蓝田伯,王端正,有何话要说?”李世民挑眉。 啧,太不争气了,第一次上朝就能被人抓到把柄。 “这不能怪额咧。”王恶无辜地摊手。“额来自民间,可能大家伙不知道,民间葬人呐,总要请祭文先生念那些拗口的文章,又全是些听不懂的词。家中大人便说了,先睡吧,反正都是些屁用没有的东西。” 御使面上胀得通红,程咬金、尉迟恭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可不就是屁用没有的东西么!” 王恶打了个呵欠:“额已经睡了一觉,敢问御使,能用最直白的话告诉大家,你之前究竟说甚不?” 御使面孔通红,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确实,念到这里,依旧只是他卖弄文采的骈文,离核心问题还远着呢。 “额想起一个故事,一个贪吃的猪妖落到馅饼山里,奋力吃了九百九十九里,看到一块牌子:离馅还有十万八千里。” 王恶的小笑话说完,连李世民都乐不可支。 这个损色! “陛下,臣上朝的第一谏便是,希望中止这毫无用处的赘言,公文、奏折以简洁明了为主,而不是耗费大量时间于这完全无用的虚言上,毕竟,浪费他人时间等于谋财害命。如果朝臣觉得没有地方发挥文采,可以去东市三味书屋投稿,想来以这位御使的文采,每字十文还是能换到的嘛。”王恶乘胜追击。 李泰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蓝田伯此言差矣。” 哈,甚么状况?李泰会帮御使说话? “据本王所知,三味书屋不是甚文章都收,此类下笔千言、实无一物的文章,三味书屋是拒收的。不要怀疑本王的话,因为三味书屋第二号作者胖泰就是本王。”李泰的话,直接将那御使摁在地上摩擦。 李泰润笔虽是第一,但他本人却只承认是第二号作者,因为,他自认比不过蓝田伯。 御使郁闷的认错。 喷人不成反被喷,这也是业界之耻了。 于是,每个人的奏章都去了无关紧要的部分,议事速度快了许多。 “契丹、靺鞨诸部欲依附大唐,请内附羁縻。” 提出议题的房玄龄眉眼带着喜气。 契丹、靺鞨在高句丽与契丹的夹缝在挣扎生存,如果不是大唐真的强盛了,以他们的尿性,是不会依附的,更别提甚羁縻。 所谓的羁縻,是要去除其自主性,承认是大唐的一部分——虽然地还是他们的地,官还是他们的官。 一些零零总总的建议出炉,朝堂上一团喜气。 呵呵,真以为羁縻有用? 王恶飞过一丝嫌弃的笑容。 李世民眼尖,顿时叫道:“看来蓝田伯是有话要说嘛。” 所有目光移向王恶。 你大爷! 王恶咳了一声,慢慢推出自己的思路:“羁縻,也不是不好,但是额们可以做得更好嘛。既然是大唐的一部分了,额们出一部分官吏,成为当地的佐官,帮忙料理一下政事、调解一下纠纷也是应该的嘛。那边地广人稀,大唐有些被兼并了土地的农户,也可以往那里移一些,毕竟如今棉袄推广了,御寒能力是大幅增加了嘛。” “还有,既然是大唐之地,选一些学问不是太精深的先生过去,开立学堂,不分民族、不论贫富,让那些娃儿、妹娃子上学,懂额唐话,也是很关键的嘛。” 李世民仔细想了一下,拍案叫绝。 第一条第二条的实施,能让大唐加强对羁縻之地的掌控力。 但是,这两条也只是第三条实施的基础,第三条才是画龙点睛之作,同文同种的同化,才是契丹、靺鞨长期与大唐融合的根本! “蓝田伯见识深远,房玄龄佩服。” 得,连仆射都说蓝田伯厉害了,你们还能挑甚刺?更何况,细细品味,还真有一番思量。 大方针定下了,细节问题就得考虑了。 长孙无忌代表吏部出班:“策略是好,就是实施起来有点困难。契丹、靺鞨之地苦寒,只怕愿去的官吏不多。” 王恶打了个呵欠:“多简单的事,愿意去的官员,考评都往上提一级,两到三年一流转,回来后优先提拔、给肥差,吏员给予升迁官员,你看有人去没?”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下:“如此倒是能解决问题,就是有些坏规矩。” 王恶懒懒地笑了:“谁觉得坏规矩,就派谁去呀,特事特办,不是很正常么?” 朝会散了,程咬金勾着王恶的肩头:“今儿真解气,你说得那些狗御使哑口无言!去额家喝酒,有事说。” 程咬金的武艺只是一流,不能与尉迟恭等人比,可名气、人脉却是强他们几倍,程咬金设宴,什么马三宝、张宝相、秦叔宝、尉迟恭都来了,也就是薛万彻、薛万均兄弟顾虑以前的事,不敢来赴宴,只是遣人告罪。 “忒小心,怕陛下吃了他们咋地?”程咬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对薛氏兄弟作茧自缚的方式表示不满。 你把自个儿团成一个刺猬,还指望别人对你推心置腹?薛氏兄弟,也就那样了。 秦叔宝的身子渐渐好了,只是不能再好勇斗狠,领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连续两年的喝虎骨酒,秦叔宝腊黄的脸终于红润了些,身上也多了点……赘肉。 “太平郎终于享太平。”程咬金无限唏嘘。 太平郎,秦叔宝的小名。 “唯有阿丑还是那么丑。”秦叔宝取笑道。 阿丑,程咬金的小名。 两人相视大笑。 尉迟恭到来,与程咬金对擂了三拳,豪放得一塌糊涂。 唯独见到秦叔宝,尉迟恭收敛了狂放的模样,老老实实见礼。 虽然世人将尉迟恭与秦叔宝相提并论,但尉迟恭心里有数,若不是秦叔宝早年受伤过多,自己还真不是他对手。 李道宗的到来让尉迟恭侧目。 作为宗室三大将之一,李道宗与尉迟恭向来不对付,时常口角不断,急了老拳相向也是有的。 “老魔头你请他做甚?这厮已经废了,动不了刀兵,从窦建德那儿开始,就只会败仗!”尉迟恭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少说两句吧。”秦叔宝淡淡地开口。 尉迟恭立刻闭嘴,老实得吓人。 李靖的到来与众不同,他只是拱手,却与众人保持距离。 这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典范。 李世民的到来掀起了浪潮。 王恶恍然大悟,没有李世民的到来,程咬金召开这聚会叫僭越! 第七十九章 再见晦星 一帮武将的聚会,啧,没眼看。 这个吹嘘自己横刀立马,那个吹嘘自己战功赫赫。 不时地,口角爆发,额给你一拳,你踢额一脚,还有人煽风点火,乱成一团。 程咬金与尉迟恭两个老憨憨因为一句口角开始抱摔,给人的观感是两头老熊在角力。 “程咬金,你可是混世魔王,不能输哇!掏他裆!”牛进达在那里打气,其实说捣乱更准确些。 好罢,王恶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文官还是武官,却贸然进了武将圈子,然后自己的武力值在他们面前就是个渣,这里随便提一个出来能碾压自己。 所以,别人兴高采烈、煽风点火,王恶却只能老实地躲在一边,免得误伤。 悲剧啊! “成天就是这个,朕腻了!知节,上歌舞!”李世民拍案大叫。 全武行总算结束了。 歌舞,却不同于日常的莺歌燕舞,一群壮士执剑而舞,颇有肃杀之气。 门外推进一辆战车,一个姿色并不出众的女子手执长槌,奋力在鼓上敲打,鼓声震撼人心,王恶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怒发冲冠……” 王恶拍了一下额头。 想起来了,那个晓月楼的晦星。 李世民拔刀。 尉迟恭拔刀。 秦叔宝拔刀。 …… 一群老货为老不尊地舞刀弄剑,随着晦星的歌声而唱,破锣似的嗓音,竟别有风味,铁马金戈、万军斩将、搏命厮杀,相继展现出来。 嗯,大唐豪迈,晦星也因是王恶唯一认同的《满江红》歌者而驰名长安,身为晓月楼头牌而不以色侍人、走红后亦从不考虑跳槽,亦为晦星赢得更好的名声。 所以,如今晦星的红,能够与公孙娘子相提并论。 即便是面对皇帝陛下,晦星也能保持一份从容。 身为大唐顶尖伎人,晦星有这底气。 然而,目光扫到角落里,晦星难得地现出一丝惊喜,小娘子似的,欢天喜地的蹦到王恶面前,局促地搓着双手。 “嘢?王恶娃儿,这晦星小娘子不是看上你了吧?”为老不尊的尉迟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立时引得全场哄笑起来。 平日性子刚烈的晦星却是红着脸,忸怩的转着身子,丝毫不反驳。 王恶笑了笑,自己在晦星最难时出的《满江红》帮了她一把,而亲口认同晦星的歌声让她一跃走红,晦星对自己有点好感很正常。 “越发干练了,音色也更纯净、刚烈,这歌极适合你。”王恶微笑。“上次见面,额允诺过为你再写一首词,正好写给你。笔墨!” 李世民好奇地凑过来,引得一帮武将都凑了过来,其中还有程咬金。 诗词,文人的事,程咬金你个大老粗凑甚热闹? 破阵子·为贞观诸将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后,可怜白发生! 晦星郑重的拜了一拜。 李世民、李靖等儒将感同身受,一时间竟不能自已。 “为甚是看剑,额老程明明用的是斧,呸,是槊!八百里,啧啧,路怎么分?”程咬金嘀咕道。 牛进达早习惯了程咬金的不靠谱,闻言取笑:“终于承认你耍的是斧头了?啧啧,不读书的人就是这样,八百里不是路,是古代一头牛的名字!” “不读书怎地?不读书额还不是当了国公?”程咬金嘴硬的回怼。 晦星拿着词,鼻孔里哼着曲儿,蓦地跃上马车,翻身击鼓,激昂中带着追忆,不甚完美的声线契合着激烈的鼓声,新曲脱口而出。 贞观名将们热泪盈眶,不管懂不懂,至少知道这首词是蓝田伯王恶为他们作的! 这一刻,骄傲油然而生。 “甚好,有这曲在,你晦星就名动长安了。”王恶欣然鼓掌。“莫忘了当初的承诺。” “虽死不敢忘。”晦星哽咽。“但凡郎君相召,便是粉身碎骨,晦星自当赶到。” 除了喝酒、打架、听曲,这一夜还确定了出征的大将。 张宝相原本是被排挤在外的,他泣血叩拜,说是兄长张宝将死于突厥,誓要为兄长报仇,李世民也只能允了。 然后就争得不可开交,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陆续登场,甚么为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复仇都是正常的,像程咬金,他就说,草原上的牛是他家的公牛跑出去下的种,直接让人瞠目结舌。 然后,《破阵子》一词迅速在长安流传,多少热血男儿嚷嚷着要从军,一些有主意的游侠儿甚至已经打好了主意,甚时候随大军一道出征,弄死那些该死的突厥人。 一时间长安城内激情涌动,即便天气已然转凉,也完全阻止不了人们的热情。 最夸张的是一些青楼,直接打出了“本旬免费接待军爷”的幌子,倒是成为长安一大话题。 也有那么一些军士确实去尝了鲜,免费的么,说老实话也就那样。噱头,噱头而已。 王恶有些奇怪,王直派回来的人,除了吃的玩的,居然是到三味书屋每样书取了一本。不对哈,王直这小子从来不是爱读书的人。 详细追问之后,王恶都无语了。 小皇帝杨政道居然与王直成了朋友,吃的、玩的,还有那些书,全是王直为杨政道准备的。 这卧底当的,也真没谁了。 不过,说是好几次有人险些露底,幸亏王直与杨政道的掩饰才侥幸过关,王恶直接无语了,或许王直这家伙真是天生的金牌卧底。 毕竟,杨政道王恶也见过,并不是那么好接触的,或许是因为颠沛流离的生涯,他对外面的人有很深的戒备,连王恶都没让他有一丝亲近感。 王直还托人带回口信,要王恶想办法,即便大唐征服了后隋,也要保证杨政道的生命安全。 王恶有点为难。 老李家从来不是甚善男信女,隋恭帝杨侑的经历可是摆在前面,虽然是老老李任上“病死”的,可谁敢保证老李不会随了他阿耶? 王直啊王直,你可真会出难题。 王恶表示,这确实难办,额也不能直接跟李世民说啊! 但是,不安抚好王直的心,事情也不好办! 王恶在别府里挠头,阿娘王逸仙带着婆姨陈诗语进来。 “猴似的,抓耳挠腮,你愁个甚么劲?”王逸仙呸了一口。“不是还有心情给名伎写诗词么?” 好吧,全天下也只有王逸仙敢如此嫌弃王恶了。 “阿娘,额是那样的人吗?”王恶自然要将晦星如何可怜、如何坚守原则,嗓音又如何与自己刚烈的词相契合,因而大放光芒的事说了一遍。 “人自助者,天助也。”王恶总算将事情说清楚了。“对于她,额的感觉就是一个朋友、一个姐妹,仅此而已。” 陈诗语满意地捂着其实不怎么隆起的肚皮,一副“算你过关”的表情。 王恶擦了把冷汗。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万万惹不得。 “王直那小子,就是族老的孙儿,给额出了个难题。”王恶有气无力地说出难处。 陈诗语想了一下,随即捂头:“哎呀,太难了,宝宝,额们不想咧。” 王恶苦笑,这才几个月啊,胚胎还没发育完全呢,你就打着他的幌子。 得,非常时期,你说甚是甚。 王逸仙嫌弃地戳了王恶一把:“笨得跟你阿耶一样!多大点事!不好对皇帝说,难道不能对皇后说?你不好说,难道不能让族老说?木头木脑的,一点不会转圜!” 是了,长孙无垢秉性善良,说不定还真会答应,而长孙无垢开口求情,李世民怎么都会给这个颜面。 杨政道以后的荣华怎样不好说,但性命是肯定能保住。 唯一不好的是,有利用长孙无垢之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婆婆妈妈的,能成甚事?”或许真是佛塔呆久了,王逸仙出口就是佛家之语。 是啊!自己何时起,那么瞻前顾后了呢?从保险入宫时起吗? “也好,到时候额自己与皇后谈谈罢。”王恶下定了决心,不能让族老出面。 有些责任,必须得自己扛,没有退路。 “看看,皇后亲手织的毛毯,送给额的。”陈诗语显摆的性子又上来了。“郎君,好不好看?” “咦,居然绣的不是鸳鸯,而是犀鸟?”王恶诧异地看了眼图案。“犀鸟亦是一种情比金坚的鸟,生活在湿热地区,但凡有一只死亡,另一只必守在其尸体旁,不吃不喝,直至死去。” 寓意不错。 不过,陈诗语喜欢才是真的。 这婆姨哟,成天的显摆,也亏得家中确实有显摆的资格,否则不得郁闷死她。 “嘢?你应该没去过极南之地嘛,怎么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王逸仙横了王恶一眼,颇有一种“老娘已经看穿你了”的意味。 王恶背上出了层冷汗:“阿娘,看你说的,额们没去过的地方多了。上次额不是去高州宣尉吗?那里就有不少番邦人,他们手里的册子额见过,有犀鸟的图案哩。” 虽然额心里有点慌,但额的圆谎技术溜溜溜,而且真去过岭南,在那里有助攻,额不怕不怕啦…… 阿娘的眼神看得额有点小心慌,顶住顶住,额是个坚强·木得感情·坚决不承认说谎的狼人。 第八十章 汝妻子,额养之 长孙无垢在小王庄并不仅限于吃药,还时常四处走走,了解一下小王庄庄民与外来务工者的困难、矛盾,分享他们的快乐。 很有意思的事,小王庄的崛起与贞观朝的发展时间大致一致,而且王恶的规划对朝廷都有利无害,这样的人才,应该大力笼络。 如王恶的作坊,玻璃作坊是没有太大的量,可以不考虑,可水泥作坊一旦在大唐四方布局,能带动多少税赋、消化多少劳力? 如今的贞观朝,人口统计还不如隋大业末年,可你想过没,几乎太平了十多年,人口还能不快速增长?一些生育得早的,已经是有第三代了! 隐户,数量庞大的隐户。 太原王家被王恶这一折腾,清理出来的隐户多达十余万户,可想而知,在各世家手里的隐户是何等可怕的数字,导致这人口官面上的数字居然远不如大业朝,这是何等的耻辱! 而且,如此数量庞大的隐户在手,意欲何为? 隐户,加上世家本身拥有的庞大人口,不可避免地要挤占自耕农的生存空间。 贞观朝,已经出现了失地农户! 长孙无垢是皇后,是后宫之主,但更加心怀天下! 小王庄的繁华她可以不在乎,王恶产业的税赋她能视而不见,唯独能带动劳力这一块,她必须放在心中。 “蓝田伯啊,你这水泥作坊,西面有了,南面有了,东面呢?是不是可以加一个作坊?要知道,潼关天险并不好走,运到山东(崤山以东)成本大增。”长孙无垢循循善诱的道。 皇后这大局意识不错啊! “娘娘此议甚好,只是还得等额通知孙标。”王恶笑了笑。“毕竟水泥作坊有他的份子。” 东主与大匠之间分份子,虽然不多见,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此番陛下准备的大事,本宫虽然不甚了解,却也知道势在必行,但兵本凶器,若是能让大唐儿郎少一些牺牲,定然是功德无量。”长孙无垢轻吁。 闻弦音而知雅意,王恶轻笑:“娘娘请看伯府门前的空地。” 几个看着松垮垮的残疾老卒站在周围,但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刻能化身为最凶猛的野兽,吞噬对方的血肉。 正中央,昆一他们又蹦又跳,一条条的检查绳索,底上是一个大吊篮,吊篮上端放着一个硕大的火炉,绳索的上方是一大块用无数牛皮缝制的大气囊。 得益于王恶在草原疯狂的宰牛,府上的牛皮多得吓人,缝一个热气球不要太轻松喔。倒是正经那线,不是一般的线,而是取牛筋制成的线。 昆一神气活现的跳上吊篮,往身上绑了一根安全绳,点火、加石炭,干瘪的气囊渐渐膨胀起来,缓缓地升了起来。 “额滴天……”昆一惊慌的抓住吊篮的边框,身子晃了几下,看着吊篮平稳地升了三尺多高,除了有些晃悠,没有其他的不适,昆一作死的本性发了,狠命地加了几铲石炭,热气球猛地上升到一丈的高度。 “喔,额滴天,谁来救救额……”吊篮上随风飘荡的的昆一翻着白眼惊叫。“额恐高!” 恐高才怪了,要不是你活泼得过分,加石炭加得那么猛,有这事?后世就是坐电梯上楼快了都会有点不适。 王恶翻了个白眼:“该!让他加石炭加得那么猛!甚么时候那些石炭燃完,他就可以下来了。” 王恶才不担心昆一的安危。 开甚玩笑,缆绳还拴着呢,热气球再飞也飞不高了。 再者,昆一身上还拴着保险绳呢。 昆二扬着嗓子吼起来:“昆一,再加几铲子石炭,你就安心是去吧!你放心,新二额会帮你照顾的,汝妻子,额养之!” 这混蛋,听书院山长讲《三国演义》听多了,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一句。 长孙无垢惊奇地看着飞上半空的热气球,喃喃道:“若是在大军前头,有此物为哨探,再配合望远镜,还有谁能埋伏到额大唐!” “此物虽好,缺陷亦是明显,顺风。风向若变,事先不能控制好,是会出事的。”王恶不甚满意。“而且不严加操练,如昆一这般莽撞,免不了要多死些人。落地控制不好,不能缓缓而落,那冲击力同样能出人命。” 即便如此,长孙无垢也极为满意了。 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一出世就完美无瑕,只要利大于弊,那就是好东西!长孙无垢再仁慈也知道,死人,是避免不了的! “大善!蓝田伯此等大功,即便封侯也不为过!”长孙无垢轻声喝彩。 王恶苦着脸,对长孙无垢一拱手:“大功不敢当,只是有一桩麻烦事要娘娘首肯。” 长孙无垢听天书似的,听着王恶阐述王直与杨政道的交情,阐述王直请求保住杨政道性命的要求,看向王恶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帝王无情。其实不仅仅是帝王,便是一些身居高位的人骨子里也是无情,你怎舍得用这足以晋爵的功劳,来满满一个同庄人的要求?你怕是疯了。” 王恶只能苦笑:“不提他阿翁族老在额阿耶危难时收留了他,不提族老对额家多有关照,就凭着王直为额出生入死、置身险地,额就不能不顾他的感受。爵位,额还年轻,可以慢慢挣。”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情义,这东西能害死人!要不是因为情义,本宫也不至于那么难。罢了,就成全你一回。” 王恶长揖:“教娘娘为难了。” 皇后寝宫,李世民勃然大怒。 “呵呵,这是翅膀硬了,敢跟朕讨价还价了。” 杨家的女人可以饶过,男儿,呵呵,等着他们卷土重来么?李世民可没忘了,即便杨家只剩下女人在长安,依旧敢悍然对李泰出手。 再把杨政道活生生的弄回来,好叫隋朝余孽有主心骨,再在长安兴风作浪么? “妾身倒是觉得,这未必不是好事。”长孙无垢的笑容透着一丝狠厉,谁说她只会一味的慈悲?“杨政道不回来,这些老鼠躲在阴沟里,额们难得发现……” “可是杨政道一回来,他们难免按捺不住,必然要出来见主子,百骑正好顺藤摸瓜。”李世民抚掌大笑。“果然是有宰相之才的观音婢,随口一言就是妙计。” “只是,王恶也不能轻饶,省得他以为自己长本事了,甚么事都敢掺和。”李世民的脸一翻,鼻孔里冷哼。“你说说,除了他的爵位怎样?” 长孙无垢轻轻掩口:“除吧,除吧,反正他立的新功足够封侯了。” 李世民当时就尴尬了,合着朕是拿这皮猴子一点办法没有? 看到李世民吃瘪,长孙无垢吃吃地笑了,一如当年柳树下那明媚的小娘子。 李世民发现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连忙转移话题:“那浑小子又立甚功了?总不能指望着医治观音婢的那点功劳吃一辈子吧?” 长孙无垢轻笑:“才不是呢!若只是这点功劳,能指望妾身为他说话?呵呵,陛下是知道孔明灯的,可曾见过庞大的孔明灯载人上天?” 还真没有。 孔明灯的问世,也算给世人开启了一条思路,遗憾的是,从三国至今,没有甚突破,试飞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多数人还重伤、惨烈。 “他成功咧?”李世民难以置信。 长孙无垢轻轻捶着李世民的背:“妾身亲眼所见,他家那个昆仑奴还急吼吼的上去表现,结果石炭加多了,飞起一丈多高,要不是缆绳拉着,不定就飞出去了,吓得那昆仑奴在天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叫救命,咯咯,地上的昆仑奴还大叫:‘汝妻子,额养之’,笑死个人了。” “这是《三国演义》里的词。说到这里朕就想揍他一顿,《三国演义》硬是只出了第二本,到火烧连营就没了,忒会吊胃口!”李世民咬牙。“朕这两部都翻出毛边了!” “不过,这大号孔明灯的成功,倒是在哨探上方便许多,再配上望远镜,无往不利。”李世民这号老军头迅速发现了正确的使用方法。“再配上王恶那火器,呵呵,半夜飞到敌营上空一通炸,杀伤力未必多强,却足够扰得敌方无法休憩。” 长孙无垢有点小得意地挺胸:“英雄所见略同,妾身当时也是这看法。” 当然,后面部分就没有了,这阴损的招数通常是老军头们的专利。 “你算甚么英雄,你是英雌……”李世民发现自己蠢蠢欲动,索性一个翻身…… 接到王恶肯定消息的王直笑了,真心地笑了。 王恶兄长虽然已是尊贵的伯爵,但绝对不会骗自己,王直坚信这一点。 “王直,朕……额要吃红烧肉,大块的!”杨政道笑嘻嘻地出现在王直门前。 很显然,杨政道已经在王直面前收敛所谓的帝王自称,改像普通人一般称额,这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吃,就知道吃!那些书看了没?还有,每日准时慢跑半个时辰,跑了没?”王直甩了个不屑的脸色过去。 杨政道笑得很开心:“额看到很多大儒的著作,还有一个叫胖泰的作者,言辞犀利,以朴实无华的文字,利剑一般的直刺人心,祖母看了都赞不绝口。跑步,额跑咧,可惜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等着!”王直哼了声,径自下厨房。 第八十一章 热气球的故事 在天上晃当了几次,昆一竟然喜欢上乘热气球的感觉,然后极力地嘲笑不敢进吊篮半步的昆二,以报当初昆二幸灾乐祸之仇。 昆二带着几名昆仑奴,在进入吊篮后一顿打骂,勒令不守规矩的昆仑奴系紧绳索,否则将他们从空中扔下去,让他们婆姨改嫁。 甚么打啊骂啊的,皮糙肉厚的昆仑奴毫不在意,唯有让婆姨改嫁……那可万万使不得啊! 于是,在昆一的指挥下,一个个昆仑奴系紧了绳索,身侧是一床床松软的棉被。 这是昆一在上次仓促降落伤了膀子之后想到这主意,虽然这在王恶看来也只是聊胜于无,但总归是让人多一点底气。 “加石炭不可太仓促!要一点一点的加,这样热气球上升才平稳!”昆一俨然教官的模样。“遇到风,不要怕!除非是狂风,否则,额们可以通过拉动气囊的绳索来调节角度,就有可能被吹出风力中心!” 有感于上次不能自主熄灭火力,导致昆一在半空中吊了半日,王恶在火炉上加了一块铁片,只要掩过去,铁片所在区域的火力就会慢慢减小乃至熄灭。 “砍绳索!”渐渐上升到一丈高度,昆一这个脑子打铁的家伙突然尖叫。 昆二这个没脑子的直接抽出横刀,一刀把缆绳斩断。 王恶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两个胡来的昆仑奴,连阻止都来不及。 热气球随风飘荡。 唯一幸运的是,看风向不是吹朝长安,而是朝蓝田县的。 头痛! 王恶一屁股坐在树墩上,算毬,爱谁谁吧, 蓝田县城,萧胜正指挥着吏员、承担徭役的子民修整道路、清理阴沟、建立公厕,忙得不可开交。 蓝田县不再是那个穷得抠抠搜搜的穷乡僻壤,而且在整个雍州都是前三的存在,仅次于长安县、万年县,除了扶危济贫,一些面子工程也得做起来,总不能让外人看来,蓝田还是那么破破烂烂。 蓝田民曹从事元宝撸着袖子干劲十足,一把鹤嘴锄在阴沟里使得风生水起。 侥幸能升到从事,敢不尽心竭力? 常升身体不大行,只能干点轻省的活,竹条扫帚也是奋力地扫起灰尘。 即便是一些小心思比较重的官吏,此时也非常卖力。 县衙里的钱渐渐多了,就是拿些合情合理的收入,也足够日子好过了,出点力气算个甚? 即便是服徭役的百姓也很安心,这是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按规矩,服徭役得自己准备吃喝,而此刻财大气粗的蓝田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规定:即日起,蓝田县的徭役,糜子饼管够! 虽然糜子是货真价实的粗粮,拉嗓子拉得厉害,可架不住蓝田县的百姓穷久了啊!哪怕是奔这糜子饼,也得抢着出这徭役。 于是各坊正瞠目结舌的看到,往日一提到徭役,大家就推三阻四的;今日一提到徭役,立刻争先恐后的报名,甚至有几个大肚汉因此厮打起来。 骄阳似火,但人们的热情更似火。 眼见已扫至城门,常升的扫帚突然落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的上空, “这一把年纪了,还想着与年轻人比拼……”萧胜取笑了一句,沿着常升的目光望去,一时竟呆了。 热气球并未走出萧胜与常升的理解范畴,可让他们吃惊的是,热气球上那越来越近的吊篮,还有那几个明显在走动的身影。 “神灵下凡咧!”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萧胜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没见过孔明灯咋地?这就是大号的孔明灯,再妖言惑众,休怪本官拿你衙门前戴枷三日!” 仔细想想,还真像孔明灯啊! 百姓们讪讪地爬起来,相视失笑。 是甚让额们那么蠢,别人乱喊一声神灵就跪下了咧?脑子呢? 看着热气球越来越近,紧张的县尉调集了弓马手,准备有时射杀这些来历不明的入侵者。 看到吊篮上闪过隐隐约约的黑色肌肤,萧胜突然想起王恶身边的昆仑奴,急忙下令:“不许放箭!那是蓝田伯府上的昆仑奴!” 扬起手准备下令放箭的县尉捏了一把冷汗,好险,亏得县君下令及时,不然,蓝田伯的昆仑奴,就得死在额箭下了。 得罪了蓝田伯,或许他不能拿自己怎样,但县上的税赋,基本是在仰仗蓝田伯,只怕县衙里的上官、同僚、下属都得恨死自己。 坑啊! “垂弓!操持戒备!”县尉也不会因此完全放松警惕。 万一,万一出甚么意外,自己这小身板扛不起! “哟嗬,这是蓝田县,蓝田城,额随郎君来过!”半空中,昆一跳脱的声音响起。“小王庄到这里,骑马要半日,额们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 “昆一,你这混蛋,焖火焖得那么急,想摔死额们吗?” 乱糟糟的声音,彻底终结了百姓心中“神灵”的奢想,没有哪个神灵会这么乱糟糟的吧? 萧胜与常升彻底放下心来,他们对小王庄的情况并不陌生,对昆一他们的秉性也很了解,嗯,这声音、这风格,就是昆仑奴了! “不做事了?嗯?”萧胜面孔一板,浓浓的官威扑面而来。 瞬间,官吏百姓纷纷扑向各自的位置,努力地挣表现。 热气球安稳落在城楼上,寻了块巨石拴住,昆一活蹦乱跳的随着县尉下来。 “见过县君。”昆一滑稽地拱手,那姿势,颇像个猴。 “蓝田伯遣你们来,有何事?”萧胜不明白昆一的来意。 昆一笑嘻嘻的:“没有额家郎君甚事,就是额试飞这热气球,飘啊飘的就到了蓝田。” 胡闹! 萧胜转头,大声喝令:“今日之事,但有片言只语传出,自本官到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听明白没有!” “额钱二狗这双眼睛瞎了半年了,诶,明儿得找个郎中瞧瞧了。”但是,这位还拉着一车石板。 “咦,怎么天黑了,额甚都看不见咧?”说话这位,你还在给公厕糊墙呢。 昆一他们连同那瘪下去的热气球,被萧胜带着差役护送至县衙,同时遣人快马向小王庄报信。 坐上昆二赶来的大车,昆一一路扭着身子,仿佛屁股下面生了刺一般,喋喋不休地讲解各种技巧、各种胆略,在昆仑奴们崇拜的目光中洋洋自得。 昆二耍了一个鞭花,面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昆一,额可听郎君说,你这次胡来,要抽你十板子呢。” 昆一顿时蔫了,老实地坐着,双目失神,喃喃地自语:“额这是为热气球事业献身哩,郎君怎么就不理解呢?” 昆二嫌弃地呸了一声:“你自己出去浪,可以说是献身。你这么突然的拉着他们一起去浪,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 “罢了,为热气球先驱,额虽死无憾,何况区区的板子。”昆一满面苍凉。 昆二唾弃。 戏精,随时随地要强行加戏。 一顿板子过后,昆一老实了,每次都控制着只在小王庄周边游弋,然后兵部派遣来上热气球的人员也来了,昆一又活蹦乱跳的教他们控制气球,反正是各种折腾。 热气球的缝制,王恶出了牛皮,其他的,兵部自己商量着办吧。 头疼呢着。 “郎君,就让额上去看看嘛。”陈诗语正央着王恶。 坚决不行! 王恶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要甚你不能给她?”王逸仙对着王恶开喷,搞得王恶很迷惘,谁才是你亲生的呦。 “她要上热气球!”王恶满眼的无奈。 王逸仙一下慌了神:“哎哟喂,小祖宗,别闹,现在可不行,万一颠簸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罪过可大了去了。听话,得生下来,满月了,阿娘陪你一起上,啊?” 陈诗语仍旧是委委屈屈的模样。 王逸仙也头痛,这孕妇的要求千奇百怪,你还不能拒绝了,这比起大冬天要吃酸李子现实多了。 “上!”王恶咬牙做出决定。 寻了昆一来,王恶凶神恶煞地踹了他屁股,穷凶极恶地威胁:“夫人要上热气球,还怀有身孕,你看着办!稍有闪失,仔细剥了你的皮!” 昆一满脸的苦色,却知道这是不能拒绝的任务,只能小心翼翼地商量:“夫人,能不能不解缆绳,只上升到一丈的高度?再高,额没法保证吊篮的平稳……” 只要能上去,陈诗语就满意了,何况还是一丈?陈诗语自己也知道,就这肚皮,完全不可能承受太大的颠簸。 一铲子石炭缓缓落入炉中,腾起不大的火苗,气囊慢慢充了起来。 没办法,昆一再作死也不敢拿陈诗语开玩笑,何况那肚子里还是蓝田伯府的继承人啊!再加上,王恶可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就拿昆一祭天的架势。 额委屈,额肚里流泪,额不说。 昆一看着王恶小心翼翼地给陈诗语拴紧保险绳,再给自己捡上,一肚子的委屈没法说,这是欺额婆姨上不来,给额塞狗粮呐! 消耗了平日三倍的石炭,吊篮温吞吞地上升到一丈高度。 万幸,天公作美,此时的小王庄只有微风。 昆一喘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壳保住了。 “飞上来才发现,小王庄那么美啊!”陈诗语一脸的陶醉。“不过,夫君,水泥作坊的烟尘有点坏兴致。” “搬!”王恶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心里却是在流泪。 太不容易了,为了娃儿,又得花一笔钱了。 第八十二章 昆一出仕 王恶想不到,自己在这个时代居然当了一把环保卫士,为了照顾婆姨的情绪,把水泥作坊搬出十里外,寻了个风向不朝小王庄的山坳,付了些低廉的租赁费,再向蓝田县报备一番,再度开工。 啧啧,小王庄这下倒是远离烟尘了,就连空气质量都强了许多,就是每日安排马车接送员工又是一笔开支。 秋日已至,割了一茬庄稼,王恶索要了一个大棚,在里头移植了一些樱桃树、李子树之类的,完全是为了照顾口味越发奇怪的陈诗语。 陈诗语吃的水果,王恶看了都倒牙,酸桔子、酸石榴……无论哪样都比王恶吃过的酸李子更酸,甚至还有一些怪怪的东西,比如冯智戴派人送过来的榴莲。 榴莲那玩意儿,对于不会吃的人来说,就是标准的生化武器,王恶直接被熏出去,瞠目结舌的看着王逸仙与陈诗语婆媳俩大快朵颐。 王虎终于得准假,回到小王庄,看着几乎认不出模样的繁华景象,心情大好,匆匆与阿耶、王彪聚了一聚,大摇大摆地往蓝田伯府走去。 嗯,王虎对蓝田伯府熟门熟路的,直接进了中堂,与王老实闲话了一阵,终于见到小心翼翼侍候陈诗语的王恶。 “诶,额还说寻你喝酒哩。”王虎看到这样子,知道这打算又泡汤了。 “你喝酒,额喝汤啊。”王恶浑不在意。 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两人絮絮叨叨的,有时候甚至是鸡同鸭讲,但完全不影响他们的兴致。 “王彪的事,额都知道,本来是你可以晋爵的大功哩,就这么照顾他咧。这事,看在额们多少年的交情上,就不说了。”王虎絮絮叨叨的。“王彪出事,你赶去救他,就足够情义了,你还活生生拖死害王彪的凶徒,掀翻了半个司农寺……” “王恶,一世人,两兄弟,王虎额笨嘴拙舌,不会说甚好听的,就是雕了个老虎崽给未来的侄儿当见面礼了。”王虎掏出一个半人大、栩栩如生的萌虎仔。 “咦?雕得很好,额替娃儿谢谢阿叔了。”陈诗语眉开眼笑。 “甚么阿叔?应该是阿伯!额比王恶大一日!这等细节不能错!”王虎佯作不满。 王恶笑着呸了一口:“不晓得是哪个不要脸的,知道自己生日比额晚一日,死皮赖脸的缠着王狼阿叔改生日。” 蓝田伯府笑成一团。 王虎重重地吐了口气:“看过家里,心事了却,额也该回营咧。不瞒你说,额王虎也是正儿八经的队正,大战必然有额立功的消息,说不得下次见面,你得叫额校尉咧。” 王恶什么都不说,只是一拳擂在王虎胸口:“活着回来,给额娃儿送礼!” 王虎大笑,转身出府。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王恶觉得,自己更应该做些甚么。 “昆一,额要你出府做事,你可愿意?”王恶转头问道。 正顾盼神飞的昆一吓了一大跳:“郎君,额最近乖觉,没犯错啊!” “不是犯错,也不是要赶你出去,是让你脱了奴籍,去朝廷当官。”王恶凝重的道。“额们的火器要大量在战场使用,仅凭额们在小王庄弄是不够的,必须凭朝廷的力量来弄。只是这一来,你与新二能出来的时间不会太多。” 昆一沉吟一阵,终究还是抵不过当官的诱惑:“如此,昆一就依郎君。只是,昆一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 皇宫内,李世民箕坐,房玄龄、杜如晦跪坐,听着王恶阐述成立火器监的设想。 一个手雷在殿外点燃,昆一奋力掷向假山,,巨响之后,山石崩飞了许多,一块精美的太湖石炸毁了小半,外面的羽林卫匆匆赶过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李世民霍然起身。 虽然听说王恶在下岭南时候曾用过火器,效果极佳,可亲眼目睹仍旧止不住的震惊。 “羽林卫退下,无事。”李世民挥挥衣袖。 房玄龄起身,叉手:“臣同意成立火器监。” 杜如晦亦起身:“臣附议。” 问题是,王恶自己不肯入火器监,举荐自己的家奴入火器监。 区区一个昆仑奴,自然不可能授高官,可昆一又实际掌控着火药技术…… 王恶的建议是,给昆一挂一个少监的名头,品秩七品即可,再派一个老成持重的监正,负责人事、财务、管理等相关事宜,唯独不许触碰技术,两人相互制约。 嗯,昆一的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这是大前提。 虽然挺不情愿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把王恶拴在火器监实在是大材小用,浪费了。 监正的人选很有意思,日后史书上著名的奸臣,许敬宗,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还是从龙功臣,昔日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真本事肯定有,为人却极骄傲,目无余子一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同僚常常被他取笑,便是同为十八学士的孔颖达亦白眼待之。 然而,当年江都,其父给事中许善心被宇文化及所杀,许敬宗苦苦哀求,得免死,却是他洗不去的耻辱,也常常因此被人反唇相讥。 所以,孔颖达能混得风生水起,他却不遭人待见,在冷板凳上坐了这几年。 然而,李世民终究不忍心他被雪藏,借此机会让他任个四品监正,也算是全了主仆之意。 千叮咛万嘱咐,李世民一再交待许敬宗,要约束好昆一,但要注意态度,不许插手具体的操作事宜。 然而,许敬宗一朝权来握,顿时迫不及待的显摆威风,想让昆一把配方交出来。 昆一厚厚的嘴唇翻涌,一串串的词喷了出来:“你当自己是个甚么东西!就是皇帝都没让额家郎君交配方,你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想要额交出来?额呸!配方在额脑子里,有本事,拿刀撬开啊!” “当官了不起,当官可以肆意妄为!耶耶今日告诉你,想觊觎配方,把耶耶脑袋砍下来!”昆一直接把案几掀了。 “拿下这狂徒,重责二十杖!”许敬宗勃然大怒,拍案叫嚣。 “狗官!今日你打耶耶,明日额郎君打你!”昆一暴怒的喝骂,哪怕是两个差役架住他也没丝毫怯色。 打板子算个甚?昆一随王恶在草原上厮杀许久,生死都不晓得见了多少回,区区杖责,呵呵…… 昆一没料到的是,许敬宗的恼羞成怒,居然导致差役下死手,不过十杖,惨叫的昆一直接晕了过去。 许敬宗心头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 本来只是想给昆一一个教训,哪知道差役为了讨好自己,对昆一下死手? 一帮没眼色的,昆一死了,火器你们来配? “快请太医,救人!”许敬宗眼里现出惊慌之色。 还好,没伤到骨头,只需要静养就是。 然而许敬宗却头大如斗。 昆一只是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只是喊痛,绝口不提火药的事,官服全套被新二放到门外,意思很明显——耶耶不干了! 这下祸闯大了,陛下还等着火器出现,配备军中呢! 然而无人兜底,许敬宗只能向李世民请罪。 “朕怎么交待你的?嗯?不许插手操作,你倒直接逼问配方了?呵呵,朕是不是见了天下百姓谁家有好东西,可以直接抢啊!”李世民咆哮着,一个砚台砸到许敬宗头上,虽然头破血流,许敬宗却不敢动弹。 “说!你打算准备怎么给朕交待,怎么给朕拿出火器!” “就是拿你九族问斩,也不能解朕心头之恨!” 许敬宗的心真的凉了,谁也没想到是这结局啊! 默然除冠,许敬宗跪下,等候李世民发落。 这一次肆意妄为,代价真是天大啊! 后宫中闻讯赶来的长孙无垢,温言劝慰着暴走的李世民:“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请蓝田伯来处置罢。” “便依皇后。”气呼呼的李世民甩手。 王恶被快马请入宫中,一脸懵懂。 甚么?许敬宗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敢拿昆一下手,逼问配方? “陛下,臣以为,这样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许监正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夺取配方,意欲何为?” 王恶这眼药上的,许敬宗都快哭了,额为甚就一根筋想要那配方,在火器监混日子不是很好吗?为甚偏偏那么想不开? “臣真的是立功心切,想多占点功劳……”许敬宗嚎了出来。 “那好办了,臣把昆一夫妇接回去,许监正多多立功就是了。”王恶笑得很核善。嗯,没错,就是核善。 许敬宗伏到地上请罪:“臣无能,臣有负圣恩,臣万死……” 长孙无垢妙目流转:“王恶,火器一事,关系到大唐能不能顺利剿灭大敌,不可意气用事。火器监现在已经瘫了,要想立刻走上正轨,此刻非你莫属,本宫求你看在大唐的份上,拉火器监一把,火器监内诸般事务任由你处置。” 王恶不出声,只是望着李世民。 “朕也是这个意思!你放手去做,即便将火器监的人杀光了也没关系!”气呼呼的李世民开口。“高力士,拟旨!” 许敬宗仿佛被抽了脊梁骨,软软地伏在地上。 这一次,孽造大发了,不晓得火器监要用几条人命才能让这位脾气恶劣的蓝田伯满意?或许,自己这条命也在其中。 第八十三章 手滑 火器监内洋溢着不安的气息。 许敬宗入宫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某些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了。 昆一做官之前是某伯爵的奴仆,而其主子是一个极为护短的凶人,在突厥人的地盘掀起血雨腥风,为一个同庄的小官掀翻了司农寺,活生生在官衙前拖死害他的人。 而昆一,他的贴身奴仆被人打成这样,便是佛也有火!何况,这位是草原封的魔王! 阿弥陀佛,这都是那两个不晓事的倒霉差役干的,蓝田伯你老人家一定要擦亮慧眼,收拾那两个混蛋就行,千万别牵连无辜啊! 这一刻,所有差役看向那两个惹事的差役,像是在看两具尸体。 一样的全部召集,但情况完全不同。 主位上,王恶箕坐着,从位撤了,换上一张大榻,昆一咬牙切齿的伏在榻上,偏偏连一声都不发出。 昆一不吭声,唯一的理由是,他觉得他的郎君能为他主持公道。 许敬宗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而是自觉的除去官服官帽,佝偻着腰,听候王恶发落,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犯官许敬宗,居心叵测,意图觊觎火器配方,恶意指使差役重伤少监,当去职,重打二十杖。” 王恶连“服不服”的套话都懒得说,直接下了最终判决。 许敬宗很想喊冤,自己的行为虽然错了,意图却没那么不堪!但是,有甚么用?只是去职加上二十杖,已经是很手下留情了好吧? 许敬宗……想多了。 趴在长凳上,褪下裤子,露出白嫩的腚…… 好吧,有点羞耻,但这是杖责的必经流程,穿裤子杖责,到时候碎布片和血肉混在一起,那乐子才更大。 提着水火棍上前的差役愕然发现,王恶拦在前面,朝自己伸手,于是手忙脚乱的将水火棍递给王恶,心里却是松了一口大气。 打吧,打吧,你们爱谁打死谁都与额没关系咧。 王恶持水火棍,一杖打在许敬宗腚上,早已抱住长凳的许敬宗眼珠一翻,牙都迸碎了半颗,身子鱼一般的弹起一下,眼泪水瞬间糊了一脸。 不是没挨过杖责,可是…… 怎么那么痛啊! 从腚到腰、到背,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覆盖过来,痛得气都喘不过来! 当然,许敬宗是不可能知道,朝廷上的杖责,除非是帝王铁了心想到臣子的性命,否则一般是收着打的,真正的痛苦,朝臣们是受不到的。 一杖、又一杖,许敬宗突然觉得,度日如年这个词是不是不够贴切,自己是度息如年啊! “十七、十八、十九……”差役在一旁哆嗦着报数。 许敬宗觉得这一身皮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咦?终于要熬过去了么? 霹雳般的一杖击下,许敬宗骤然觉得,自己的腰怕是要废了。 疼痛、痛苦,如潮水一般涌来,将许敬宗最后一点意图湮灭了。 “额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敬宗被活活痛醒了,才发现自己伏在地上,身下就垫了一张薄薄的草席,所有人正一脸同情的望着他,不,是俯视着他。 身旁,那同行的太医拱手:“蓝田伯,幸不辱命,许监正无性命之忧,只是脊椎脱位,下官已将其复位,休养半年便无事了。” 许敬宗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别以为你是太医就可以胡说八道,就最后那一杖,没有一年时间,老夫休想离开床榻。 罢了,能如此了结此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许敬宗马上知道自己想多了。 一名当日动手的差役被押上长凳,王恶笑嘻嘻的,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凶戾,水火棍使出十成力度,砸到那差役腚上。 “啊!”惨绝人寰的叫声让整个火器监都惊心,除了王恶主仆外,人人自危,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一棍、两棍…… 二十棍下来,几乎体无完肤,但总算留了一口气。 火器监的众人轻轻吁了口气,看来这蓝田伯也没那么穷凶极恶嘛。 昆一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少年,你们太年轻了! “没死?”王恶诧异,看来自己的棍法迫切需要加强啊! 反手一棍,重重砸在那后脑勺上,咯噔一声响,头骨倒只是破开,正宗的头破血流,颈椎却是完全断了,别说是太医,就是神仙也求不回了。 “咳咳,手滑了。”王恶若无其事的解释一句。 王恶万万没想到,今日之后,“手滑”这个词引领了长安语言时尚的风潮。 不解释还好,解释过后,整个火器监更加的战战兢兢。 再“手滑”一次,事情解决了,整个火器监再无人敢对昆一不敬。 后续的处理意见陆续发了出来。 宫中的旨意,维护王恶的处理意见,免除许敬宗官职,委派李义府为火器监监正。 哈,老李是和奸臣关系铁吗? 李义府出身不高,面容俊美,时常笑面待人,被人称为“李猫”,一肚子的玲珑心思,尤其善于保护自身。 此时的李义府大概还没坏到那种程度,只是有些奸滑而已。 能从门下省典仪调任火器监监正,已经是上了几个台阶,算是委以重任了,李义府哪里还能不知足?品秩是不太高,但总归是一部门首领了啊! 李猫的玲珑不是吹的,上任之前,就已经打听了为甚这肥差会落到自己身上,之前隐约听说已经归到了许敬宗头上啊! 许敬宗作死,重伤少监昆一,而导致火器监完全瘫痪,陛下震怒,令蓝田伯王恶出手整治火器监,许敬宗被重伤、除职。 画重点:昆一掌握的是最重要的火器配方,且曾是蓝田伯王恶的家奴! 至于那两个被手滑的差役,在官员眼里,算个甚?不值一提。 李义府很有眼色的与昆一打点好关系,分清楚职司,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倒是使得火器监走上正轨,每月十万枚手雷的产量令李义府笑得合不拢嘴。 技术虽不是额的,但功劳一定有额的! 李义府寻机入宫禀告喜讯,喜出望外的李世民龙颜大悦,拍着李义府肩头鼓励他再接再厉,争取让产量再上一个台阶。 “臣定当尽心竭力,让产量再增。只是,原料消耗过半,需要补充;天气渐冷,相应人员的棉衣、棉手套得跟上。另外,因为火药易燃易爆的性子,臣在火器监内下令工坊夜间严禁加班,不许使用火烛,所以产量上无法大幅增加。”李义府喜气洋洋的禀告。 “去民部要钱,朕自会知会高士廉,要尽力供给。至于你的法子,很好,虽然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产量,可提前阻止了灾难,否则,一旦出事,损失的将不仅仅是火器。”李世民嘉许道。“好生干,三年后,朝中主官,有你之位!” 李义府笑得后槽牙都现了。 民部,高士廉看着李义府手里的条子,龇牙。 陛下啊,这个时辰来这一大笔开支,民部这个年怕是过不下去了。 “尚书,大唐皇家钱庄的税赋缴纳咧,一共一百二十万贯,不是缴现钱,是开的票据,属下将其入到民部在大唐皇家钱庄的户头上了。”一名掌事前来禀告。 哦,倒是忘了这茬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高士廉拿起印章,哈了一口气,重重地盖在派款单上。 “你,领火器监的李监正走一趟流程。” 李义府心里美滋滋的,这数万贯请款,居然毫无留难的到手了! 由此可见,朝堂、陛下,对火器监是何等的重视,那个三年朝中主官的承诺,绝不是虚言! 火器监,大有可为! 有了钱,购买充足的原料,李义府还对商贩压了点价。 这一点价格,对于庞大数量的原料而言,就是九牛一毛,商贩们自然得答应。可就数字算下来,不得了,火器监今年的福利有咧! 额果然是个天才! 相应的棉衣、手套、福利下发下去,每个人都喜笑颜开——除了昆一。 李义府一打听,去,蓝田伯府给下人的福利比这还高! 没法比! 好在,昆一这个人虽然平日捣乱了点,正经事还是挺靠谱的,一车车的手雷在羽林卫押送下出监交差,看着领手雷的使者那满满的笑脸,李义府就觉得飘飘欲仙。 出身不高是李义府心底的痛,为此他只能对着那些世家的官员笑面相迎,而这非但没有改善他的处境,反而获得一个“李猫”的诨号。 有选择的话,谁不愿是别人对自己笑面相向呢? 领手雷的使者,李义府也认识,是某个世家的支脉子弟,平日总是昂起头颅,对李义府爱理不理的模样,可如今呢?哼哼,曾经你对额爱理不理,如今的额你高攀不起。 “监正,再给千牛卫多批五百枚吧。” 使者满面堆笑。 大将军可是说了,如果不能按数领回去,请他尝尝军棍的味道! “没有!分发给各卫的手雷都有定数,而你千牛卫还不是主战军队,凭甚多要?”李义府的回答毫不客气。 还不是大将军那点虚荣心,不想在各位将帅面前丢人呐! 使者长叹,却是无法将这理由公之于众。 诶,这顿军棍是挨定了,谁让自己当初拒李猫于千里之外?如今上杆子求人,遭到冷遇是再正常不过了。 看着使者萧瑟的背影,李义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意外地,“公平公正李义府”的诨号在长安各官衙流行起来。 第八十四章 下烂药 往年冷得直让人哆嗦的秋风失去了它的威力。 有了足够的棉花,棉衣、棉帽、棉鞋相继出炉,其他地方怎样王恶不知道,但雍州府内多数百姓是能够在瑟瑟秋风中面不改色的出来做事、遛街。 再说,在小王庄,秋风算个屁,就是下雪都有多少人出来做事——暴雪除外。 吃了玻璃大棚里种出的酸桔子、酸石榴,陈诗语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线。 哼哼,多少孕妇想在这时节吃点酸东西,没有! 额家不光是有,还有许多酸菜,如泡胡萝卜之类的,馋死你们! 就连陈成夫妇上门看陈诗语,都被她拉着尝了一遍酸果子,显摆的得意之情一览无余。 陈成夫妇放下心来,女婿这般宠着女儿,亲家母还惯着女儿,原本心里关于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忧虑已经抛开,心情大为舒坦。 “女婿啊,额总觉得三味书屋如今的势头,发展不下去了啊!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陈成也有自己的苦恼。 说进取心也好,贪心不足蛇吞象也罢,总之,他还是很有大展拳脚的愿望。 王恶淡淡地笑:“其实,你的想法很正常,如今收稿子的量上来了,可以弄报纸了。” “邸报不是朝廷才能弄的么?”陈成可是有见识的,糊弄不了。 “邸报说大事,额们的报纸说小事,东家长西家短,朝廷有甚对民生有利的政策可以解读一下,甚地方丰产、甚地方遭灾,都可以说一说嘛。”王恶懒洋洋的指点,“五文钱一张报纸,怕卖不出去?” “当然,报童的话,估计你得费点心,收一堆乞儿,让苏乞儿派人教教他们,管他们的吃住、衣裳就成了。” 陈成可是个老行家,闻言立刻盘算了一遍,摇头苦笑:“女婿啊!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干哩!按这做法,三味书屋一期就得亏钱,以后怎么维持啊!” 王恶哈哈一笑:“岳丈你只看到明面上的东西。如果说,页面上的某个地方,固定留给夫人的玻璃店作宣传,俗称广告,夫人以每月千贯的价钱买这位置,岳丈你觉得如何?” “问题是,真会有这许多广告?”陈成还是有疑虑。 “初期肯定没有,待夫人与额的产业陆续打广告,给他们打个样儿,自然有人会慢慢跟上。”王恶实话实说。 “干了!”陈成满眼的兴奋。 后知后觉的陈成夫妇突然反映过来一个问题,王恶说玻璃店是女儿的?这家伙整的,女儿这是经济独立了? “哦,一点小钱,她开心就好。”王恶不在意地挥手,逼格满满。 岭南,高州。 霜糖在不停地制造着。 岭南气候炎热,秋季压根没甚影响,一车车的甘蔗拼命往霜糖作坊拉。 冯盎亲自坐镇霜糖作坊,在大门外看着汉人、俚獠人汗流浃背地拉着甘蔗入作坊,却都是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直乐。 “你,过来一下。”冯盎和颜悦色的叫来一个獠人。“说说,是哪里的?” “回国公,小人是北流的。”獠人认得冯盎,当初还在战场上斗过哩。 “额记得你,当初谈殿手下一名勇将,是叫侬高吧?”汪柏涵手按在刀柄上,警戒的意味十足。 “放下,放下。如今侬高是咱们的主顾了,不是当初兵戎相见的时候。”冯盎不以为意地摆手。“侬高啊,怎么想着从北流拉甘蔗过来,路不近,还不好走吧?” 侬高放松下来,笑嘻嘻地回答:“小人家就是北流的,自然不能看着有挣钱的机会,乡邻们还苦苦熬日子,就带着一帮兄弟出来跑单边了。路是不好走,不过额们也慢慢在用水泥修路,这次卖甘蔗的钱,好些得买水泥回去,路再长,能铺得一点是一点。” “不错!有脑子!回头去水泥作坊那头,跟他们说,额准你们优先提水泥了。”冯盎眼里掠过一丝欣赏。 侬高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国公,额就想问一下,额们以后能继续这样,不打仗吗??” 冯盎骄傲的抚须:“能!一定能!” 几名持横刀的俚獠人护着一个身材不高的清瘦汉子过来。 “警戒。”汪柏涵低声下令,整个人已经绷得如豹子一般。 “摆桌椅。”冯盎大声喝令。 因为,对方是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的谈殿,俚獠人的大首领。 沸水、清茶。 两人不像是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的对头,倒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十年了吧?啧啧,记得当年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可真老咯,头发都白了。”冯盎不胜唏嘘。 “是啊!倒是额不明白,相持这几年,一向是旗鼓相当的,你凭甚在一年之内弄得额人心失散?”谈殿很不甘。 “这是蓝田伯的布置。你看看,一个霜糖,能让高州挣钱,同样也能让俚獠人卖甘蔗挣钱,这样下去,有谁愿意一直靠打家劫舍过日子?从前隋到现在,乱得太久,死的人太多,人心思定啊!”冯盎轻轻倒上茶水。“放弃你心里那点执着吧,以一隅对抗全国,何其不智?” 谈殿苦笑。 纵然心有不甘,大势如此,奈何? “那你兄长?” 冯盎轻叹:“若可能,劳烦大首领将他看守起来,不要让他再兴风作浪。朝廷这头,额会上奏折,保举你为南越州刺史,相应的,你也拿出点诚意,从南越州进贡一些稀罕之物,无须多名贵。” 冯盎与谈殿携手而立,侬高等人见到,不禁放声欢呼。 李世民接到冯盎的奏折,顿时神采飞扬。 岭南平定,大唐去了一大患!当浮一大白! “着冯盎为岭南总管。” 李世民简简单单一道命令,坐实了冯盎岭南独大的局面。 意外的是,冯盎上表,辞谢了这道诏令。 理由之一,是平定岭南之策是蓝田伯王恶之功,冯盎不敢居功;理由之二,是冯盎无心镇守岭南,要为大唐看看海外之地,准备组建水师闯荡大海。 第一个理由,李世民还是认可的,冯盎这个人不错,还知道谦逊。 第二个理由,李世民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甚么玩意儿?还“额的征途是星辰与大海”?你那么能,咋不上天呢? 哦,忘了,王恶那里已经可以让人上天了,朕想去坐坐,可惜房杜二人竭力阻拦,说是大唐现在经不起意外。 去小王庄兴师问罪! 一定是王恶撺掇的! 一定! 王恶意外的没有在蓝田伯府,而是在小王庄学院。 作为名誉山长,王恶来巡视领地,顺便教一教娃儿们,再正常不过。 “为甚额们一松手,不论是纸张、羽毛、还是石头,最后都落到地上?因为大地有吸引力,能够将额们牢牢吸在地上,这也就是额们为甚不飞起来的原因。” “你说热气球?那是因为气球里是热空气,比外面的冷空气更轻,所以被冷空气排挤上去了。” “布置一个有趣的作业,看看大小不同的鹅卵石谁先落地。” “山长说笑哩,自然是大石头先落地,因为它更重。” 王恶轻笑:“是不是,你为甚不做了再说呢?” 推开教室门,王恶奇怪的发现,李世民似乎在练大鹏展翅? 蓝田伯府,书房内。 奉上茶水,李世民品了一口,厚颜无耻的开口:“茶叶打包三斤。” 还真是连吃带拿啊! 王恶识相的认怂:“臣这里已经备了五斤。” 小伙子,算你识相!否则,后面的事不好谈咯。 “岭南平定,谈殿归顺,朕欲封耿国公为岭南总管,他却推辞了,说平定岭南之策是你献的,应该是你的功劳。但是,后面他说,要组建水师出海,为大唐探明海外之地,还说甚‘额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朕就想问,你知不知道此事。”李世民乜视着王恶。 说知不知道有甚用? 王恶走到一堵墙前,轻轻拉开帷布。 半面墙壁上是王恶手绘的大唐舆图,李世民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纯粹是王恶闭门造车的产物,谬误不少——这家伙是有多懒,连去兵部取一份大致的舆图都不肯?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浑小子没有甚恶意,至少对大唐没有恶意。 但是,另外半堵墙,让李世民窒息了——好大的世界,大唐才占了这么区区一点? 额滴!都是额滴! 李世民在内心咆哮,偌大的世界啊,只能是额滴! 王恶按照记忆里的印象指指点点,全不在乎有没有谬误:“这里是倭国,地小,火山、海啸时常困扰着倭国人,看起来似的很贫瘠,然而在石见地区,有数量庞大的银山,并伴有黄铜、黄铁、方铅等大量矿藏。因为倭国生存的艰难,所以倭人会入大唐学习,掌握大唐的状况,蓄有足够的力量,将会对大唐狠狠一击,以求夺取陆地生存。” “依倭人的秉性,胜自然趁机占大唐土地,败又会装孙子,再遣人学习,然后再蓄力,等到日后大唐有难时,再狠狠刺上一刀。”王恶拼命撒着烂药。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睛。 倭国的遣唐使很恭谨,李世民正打算让他们进国子监学习,听到王恶的话,李世民犹豫了。 “下面的南洋诸岛,盛产香料、黄金等物,更遥远的大陆,有着数倍于大唐的肥沃土地,有金山,有随便栽种就能亩产六石以上的食物……” 第八十五章 遣唐使 倭国的使者有个名目,叫遣唐使。 遣唐使田中见二有点小焦虑。 大把的银子撒出去,总算让那些朝臣松口,允许倭国进入国子监学习了。 呵,这个口子一开,日后倭国再提出学习各种耕种技术、工匠之术,大唐,好意思拒绝么? 可是,临门一脚却出了问题,不知为何,大唐天子就是不批准入学。 田中见二急得团团转,可是却不敢直接去问大唐皇帝。 真傻乎乎的问大唐皇帝,一旦被直言拒绝,就再也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必须找一个与大唐皇帝关系密切的重臣,晓之以利,问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大唐国公众多,谁才是皇帝最心腹之人? 论官职自然是房玄龄、杜如晦最高,可论亲近,却是吏部尚书、赵国公长孙无忌!当朝国舅爷!皇后长孙无垢的亲兄长!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真不是吹的,即便要进大门,田中见二都花费了十两银子,心疼得他肝颤,这只是个门子啊! 然后,进了正厅,田中见二才发现,更坑的在后面。 连田中见二在内,等待被接见的人足足有十余人,要想优先见赵国公,得经过厅堂内鼻孔朝天的管事许可! 然后,又是一番激烈的竞价,田中见二以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价位争先,得到最前面的排序。 “哈哈,这价位,还真是二百五。”竞价失败的人说着酸溜溜的话。 田中见二挺直了五尺之躯。 失败了就要认,否则连我这倭国人都要瞧不起。 长孙无忌的书房很简朴,除了书、书柜,只有一套待客的案几。 田中见二暗自腹诽,连下人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你摆一副清廉如水的模样糊弄鬼呢? 茶汤奉上,还是大唐原汁原味的茶汤,只是葱姜蒜都少了大半,受过严格训练的田中见二只一口就品出,这是市面上最廉价的茶叶。 田中见二并不知道,长孙无忌这并不是装的,只是当年寄人篱下时,穷怕了,本能地保持最吝啬的状态,对于下人的敛财视而不见罢了。 “这是一点小小的意思,请国公笑纳。”跪坐的田中见二躬身递上一张礼单,管家傲然接过,放置到长孙无忌面前的案几上。 百余枚珍珠,两大箱白银,简单粗暴,却甚合长孙无忌的心,当下长孙无忌眉开眼笑的,殷勤的让管家……给田中见二再上一碗劣质茶汤。 “贵使登门,有甚见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长孙无忌眉开眼笑,这笔横财还是能够略略打动一下他日益贪婪的心的。 田中见二一个躬身:“长孙桑,倭国仰慕大唐璀璨文化,请求进入国子监学习,据闻已经层层批阅,到达了尚书省,不知何故却停滞下来,竟如泥牛入海,肯定长孙桑代为问询,并于其中斡旋一番,倭国将不吝感激。” 长孙无忌沉吟。 此事他多少还是知道的,不知道自家妹夫因甚对倭国突然产生了忌惮,但好处已经收了,这到嘴的肉怎么能吐出来呢?这不敬业! “你们从倭国远道而来,对大唐的形势不是太了解。如今陛下宠信的,可是蓝田伯王恶,正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夫老咧。”长孙无忌顺势给王恶添点麻烦,以报当初王恶添堵之仇。 “别的老夫不知道,可是论对倭国的态度,陛下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自从去了一趟蓝田伯庄上,回来便态度大变,倭国的请求自然也搁浅了。”歪打正着,长孙无忌编的瞎话,竟然真说中了事实。 “多谢长孙桑,事成之后,倭国一定会感激我们的朋友。”田中见二心满意足的起身,一个大躬身。 “阿郎越来越会哄人了。”老管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作为从长孙无忌窘迫时便不离不弃的老人,他稍稍放肆一点,长孙无忌是不会计较的。 长孙无忌笑容还是那么真诚:“额说了甚?额甚都没说。” 蓝田伯王恶是名人,他的庄子也不是甚保密之处,随便打听就清楚了。 信心满满的田中见二收拾了一大车财宝,雇了一个车夫,赶着马车朝小王庄赶去。 哼哼,土鳖穷困的唐人哟,见过如此海量的财富吗? 踏上小王庄的路,田中见二发现,不算狭窄的道路上,车流滚滚,不论是来去都得遵循自己的道路,车辆虽多却不乱。 “这里只是个村庄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车辆?”田中见二诧异不已。 车夫暗暗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少见多怪的倭人,信口回答:“客官有所不知,蓝田伯产业庞大,仅在小王庄就有玻璃作坊与水泥作坊,买卖好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去提货的。” “纳尼?”水泥田中见二未曾关注,可大名鼎鼎的玻璃,那是如雷贯耳啊!想想玻璃的受欢迎程度,再看看自己带的这些珠宝,田中见二突然觉得很寒酸。 扎心了。 感觉就像一个乞丐拿着一文钱要打赏首富,糟糕透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车子行进到庄口,挎着横刀的王平拦住了去路,让他们掉头。 “纳尼?我是倭国天皇委派的遣唐使,要拜访你们蓝田伯,你一个小小的庄民敢拦路?”田中见二气得张牙舞爪。 王平一声呼哨,路口瞬间出现了三四名持刀的护庄队员,甚至还有一名弓手持弓对准了田中见二。 用刀鞘敲了敲歪脖子树上挂着的一块牌子,王平连解释都欠奉。 田中见二抬眼,看到上面杀气凛然的写着:“倭人与狗,不得入内!” 欺人太甚!不,是欺倭太甚! 田中见二强忍着怒火,指着一条大摇大摆入庄的土狗:“它怎么说?” 王平昂首,满脸的不屑:“耶耶养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田中见二暴跳如雷,却只能在横刀弓箭面前退缩。 看这帮二愣子的架势,是真敢把所谓的遣唐使弄死的。 田中见二百思不得其解,倭国对唐国一向恭顺,且进入长安的倭人,每个田中见二都知之甚深,此时都是摆出逆来顺受的姿势博取大唐的同情,又有谁敢得罪这如日中天的蓝田伯? 想不明白。 可是,玻璃的制作啊! 一想到这极度赚钱的买卖,田中见二眼睛都红了,这种比海外流传过来的玻璃更透明、更敞亮的好东西,必须是倭国的!必须是田中家族的! “麻田小次郎!”田中见二红着眼,叫来了使团护卫首领。“倭国的计划受阻,是蓝田伯王恶所为,现在,我要你……” “杀了他!”麻田小次郎狂热的振臂叫嚣。 “八嘎!”田中见二忍不住骂了出来,这时候对大唐的伯爵动手,一旦败露,倭国与大唐再无缓和余地!“就知道杀杀杀!我的命令是,不许动他,去小王庄将玻璃的秘方盗出来,交给天皇陛下,让倭国从此振兴起来!” “哦。”麻田小次郎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啧啧,堂堂武力担当,要去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惆怅。 玻璃作坊内热火朝天地干活,作坊外一片宁静。 一个黑影悄然出现,打晕了一名工人,拖到隐蔽的树脚,剥下那一身装束,一番乔装打扮之后,自认毫无破绽,才大摇大摆地向工棚走去。 迎面一名粗壮的独臂汉子走来,丝毫没有犹豫,重重的一拳击到他的小腹处。 麻田小次郎弓着身子,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欲望,却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馅了? 麻田小次郎不知道,他以为毫无破绽,在第五招他们眼里却是处处破绽,如暗夜里的萤火虫,想不发现都难。 首先,长期漂泊海上的人,出于平衡的需要,双脚会不由自主的走鸭子步,与内陆居民的走法完全不同;其次,那刻意抹脏的面容,反倒引起第五招他们的注意;最重要的是,从麻田小次郎潜入小王庄地界开始,就在第五招带领的护庄队眼皮内! 这种小事连惊动王恶的资格都没有,钱进一个条子就将麻田小次郎送去蓝田县衙,萧胜将其栲枷三日后,“恍然惊觉”自己无权处置外番人,又将其解送雍州府。 雍州府长史郭宽挠头,这事涉及外邦,鸿胪寺与倭国遣唐使又来施加压力,顶不住啊! “要不?放人?”郭宽有些犹豫。 已迁越王的李泰提着印信进来:“不许放,栲着。” 雍州府的实际事务一般由长史处理,可陛下这时候任命越王为雍州刺史,虽然是挂衔,但里面的意味却能让人三思。 “刺史说的是。”郭宽极有眼色的附和。“来呀,把那倭人麻田小次郎栲在衙外示众三日!” 叫刺史不叫越王,才是郭宽会做官之处。 鸿胪寺主事为之一惊:“殿下不可!此事关系大唐与倭国邦交……” 李泰鼻孔里冷哼一声:“本刺史做事,要你一个小小的主事来教?滚蛋!告诉唐俭,再这般没骨头,鸿胪寺上下等着去驻守吐蕃边境罢!” 李泰这两年沉下心做事,威严涨了不少,鸿胪寺主事连话都不敢再说,连滚带爬的回鸿胪寺复命。 郭宽心头一叹,越王愈发有章法了,幸亏自己识得时务,否则这下场还真不好说。 “刺史,倭国遣唐使还在衙门……”郭宽小心翼翼地请示。 “告诉他,要么滚蛋,要么一起栲枷。”李泰的应对很蛮横。 偏偏这种蛮横,才是田中见二最忌惮的,而李泰在文人中的名声也让田中见二顾忌,除了滚蛋,田中见二还有选择么? 第八十六章 雷霆(一) 无论田中见二如何挣扎,在百骑庞大的力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雪终究是下了起来。 到长安虽是不大的雪,对草原可就是一场大雪,牛羊牲口,许多来不及准备干草的牧民只能含泪宰了。 薛延陀、回纥、拔野古、同罗诸部,因为颉利可汗压榨过甚,群起反抗,共推薛延陀首领乙失夷男为真珠可汗,并遣使入长安接受接受大唐的册封,断了颉利可汗一臂。 乙失夷男的使者入长安,顿时万民欢呼。 不仅仅是因为夷男、因为薛延陀的臣服,更因为他们看到了大唐一雪前耻的可能。 草原上的颉利可汗暴跳如雷,要不是因为这寒冷的天气,他就要起兵灭了薛延陀。 从处罗可汗开始,薛延陀就臣服于突厥,想不到如今这喂不熟的野狼反过来咬主人一口! 可敦(前隋义成公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薛延陀还只是癣疥之疾,真正的问题,是在隋国。隋国兵微将寡,恐怕抵不住日益强大的唐国,唐人一旦灭了隋国,突厥就要失去犄角之势,全面暴露在唐国的兵锋之下。” “可汗,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赵德言用力揉了揉阻塞的鼻孔,这该死的天气!“我们更需要担心的是突利可汗,因为他是始毕可汗之子,有继承大汗之位的法理,若是因为疏忽,致使他在背后捅一刀……” 阿史那咄苾鼻孔里哼了一声,两道白白的雾气喷出。 “本汗因为阿史那什钵苾横征暴敛,更是悍然争夺各部草原养羊,致使薛延陀、契丹、奚、霫、靺鞨诸部倒向唐国,特命他率本部征讨,想来亦要有结果了。”颉利可汗削了一片烤熟的羊肉放入口中。 诶,为什么这么好的羊肉,吃起来就是没有唐国的美味呢? “报,突利可汗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禀告声。 一身狼狈、面上血渍干涸的阿史那什钵苾出现在大帐中,单膝跪地,低头不语。 “败了?”颉利可汗面颊抖动,眼里怒火燃烧。 突利可汗一言不发。 原以为自己麾下富足,打败一些穷鬼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晓得因为逼迫过甚,各部族联军竟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自己麾下那些富贵兵竟然输了! 没道理呀! 无论是战马、兵器、甲衣,还是膳食,阿史那什钵苾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都是配了最好的,可这战斗力竟然还不如从前! 颉利可汗虎吼一声,从腰间抽出马鞭,没头没脑的对着阿史那什钵苾抽了起来。 “让你为了羊毛压迫各部族!让你横征暴敛!让你带大军都能吃败仗!突厥几代人的雄风,被你丢了个干干净净!你不是有钱吗?拿你的钱砸死叛逆啊!” 一道道鞭印在阿史那什钵苾脸上、身上出现,他却不敢动一下。 屈辱啊! 义成公主阻拦了颉利可汗。 “算了,这一仗的失败,怎么说也有天气的原因。可汗,不如令阿史那什钵苾回去操练人马,等开春化雪,再灭叛逆。” 赵德言轻笑不语。 突利可汗的失利,是他喜闻乐见的,对方的实力下降得越厉害,对颉利可汗的威胁就越小。 突利可汗灰头土脸的出帐,汇合本部兵马,直奔自己的牙帐。 所有部将看到突利可汗身上脸上的鞭印,都是气恼不已。 “大汗这是不拿可汗当回事啊!”哥舒明愤愤的挥刀虚斩。“可汗,要不然,我们也投了唐国算了。” “闭嘴!”阿史那什钵苾狠狠瞪了他一眼,心头却是活动起来。 是啊,既然争不到大汗的位置,凭甚不能弃了突厥这风雨飘摇的破船,登上大唐这艘崭新的大船? 牙帐内,只有阿史那什钵苾与哥舒明二人。 “莽撞!那等话也是大庭广众之下能说的吗?”阿史那什钵苾狠狠瞪了哥舒明一眼。 就凭哥舒明那莽撞的话,突利可汗就是当场宰了他也没人能说什么。 反应过来的哥舒明一脸的感激:“可汗教训的是。” “我能信任你吗?”阿史那什钵苾深深地看了哥舒明一眼。 哥舒明起身,单膝跪地,拔出马刀在左手掌心划过,低沉地吟道:“对着白狼先祖发誓,哥舒明愿意将生命奉献给突利可汗,如违此誓,天人共弃!” 这是草原上最重的誓言,在这个还没把发誓当放屁的时代,谁若是背弃誓言,将会被所有人唾弃。 当然,那种两国之间的誓言就不在其中。 突利可汗用一张羊皮写上正式的文书,盖上自己的专用印章,递给哥舒明:“明日,你带着几个心腹,扮作行商,进长安,亲手将书信交给大唐皇帝,想来他会念在当年的情分上,准我们依附大唐。至于说掌控突厥,我们不能有此妄想。” “哥舒明但凡一息尚存,决不负可汗重托!”哥舒明收起马刀,郑重其事的将羊皮收起,贴身存放。 哥舒明进长安的消息传到皇宫,李世民直接惊讶了好久。 正常情况下,王恶的谋划即便成功,突利可汗也还不至于与颉利可汗翻脸,更不可能直接降唐啊! 李世民知道突利可汗要进剿薛延陀、契丹、霫、奚诸部,却不知道后续。 不是百骑不得力,实在是风雪太大,延误了消息传递。 若不是风雪,哥舒明一行还不能如此顺利的进入唐境。 鸿胪寺接待了哥舒明一行,郑重其事的安排接见事宜。 虽然突利可汗愿意归附,但没必要急得接待,晾一晾他们也好。 与此同时,突厥进犯河西。 雅尔金部袭扰肃州,大唐肃州守将张士贵率部据城而守,雅尔金部损失三成依旧无功。 阿史那杜尔部进犯甘州,守将张宝相因兵力不足,亲自上城头挥刀酣战,身负大小伤十余处,击退了阿史那杜尔的进攻。 随后,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形下,甘州、肃州互为犄角,生生拒住了突厥的进犯。 此行振奋人心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三味书屋新发行不久的《长安晨报》,更是数名大人物以各自的渠道得来的消息,在《长安晨报》以各种角度剖析甘、肃之战。 你觉得不可信? 看看这一篇,写甘州守将张宝相拒敌、负伤不退的文章,你看看作者是谁!胖泰,长安文人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更是当朝越王!他的文章,你敢说不可信? 哥舒明得到消息,态度更谦恭了。 大唐更强盛了,以往突厥人破城难度不大,如今区区两个守将,还是不怎么出名的守将,就能让突厥人铩羽而归。 依附大唐,是最正确的决定! 于是,在李世民召见时,哥舒明的态度谦卑到吓人,对大唐百依百顺,除了不能出兵帮助大唐对付颉利可汗外,其余的条款都是大唐一言而决。 不出兵对付颉利可汗,除了名声不好听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突利吃了这一次败仗,元气大伤,麾下的兵马实在不多了。 哪怕突厥人天生是马背上的民族,从牧民到战士的转化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啊! 李世民大度的挥手:“告诉阿史那什钵苾,朕会为他留镇守突厥旧地的职位,也盼他来长安,如当年一般痛饮。” 突利可汗内附的消息不能走漏,所以,从朝廷到民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正月,张公瑾上书,举突厥六罪,李世民决心伐突厥。 天尚寒冷,但十数万件棉袄棉裤已经下发军中,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 兵部尚书、代国公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张公瑾为副总管,苏烈为大将,王恶为偏将,统帅中军,兼领陌刀营。 并州都督、英国公李勣为通漠道行军总管,由东路率主力进攻突厥腹地。 华州刺史、霍国公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在西路顺黄河前进,与李靖、李勣遥相呼应。 礼部尚书、任城郡王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为副总管,从灵州往西北挺进。 检校幽州都督卫孝杰为恒安道行军总管,镇守燕云,防止突厥东逃。 灵州都督薛万淑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借道契丹、奚,出击突厥后方,顺便监视突利可汗。 别提什么突利可汗内附的话,兵不厌诈,总归是防着点好。 六路大军十余万人,统一归李靖指挥。 看看这豪华阵容,三李大帅就出场二李,颉利可汗就是死也该瞑目了。 王恶胸有成竹地向李靖请命,率一偏师收复定襄城。 李靖心知肚明,定襄城已是囊中之物,但那也是王恶出力最多,于情于理也是王恶收获此功,于是拨了一千骑给王恶。 大唐的旗帜飘扬到定襄城下时,后隋的军官们乱成一团。 虽然平日嘴上说不怕大唐,可真正面对才知道,真没那个勇气对抗,哪怕王恶只有区区千骑。 独孤莫行有心召集将士备战,却茫然发现,将士们毫无胆气,甚至还有几名偏将眼神闪烁的提出归降——这特娘的哪是军队啊!流寇的士气都比这强! 独孤莫行明白,一言不合,大概自己就人头落地了。 呵呵,独孤莫行还不知道,自己的队伍里掺了多少百骑的人,不然非哭出来不可。 城门处,已经有人悄悄摸了过去,准备献城了。 额能怎么办?额也很慌啊! 为自己的理想坚持……了三息,独孤莫行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 城头发出一阵欢呼,“隋”字旗缓缓落下,城门洞开,独孤莫行带着一群将校,放下武器,赤手空拳的站到道路两侧,等候王恶发落。 第八十七章 雷霆(二)——今日三更! 看到王恶的面容,独孤莫行恍如梦中。 这张面孔,为甚这般熟悉? 独孤莫行只是懒散,不是蠢,不过一转眼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顿时冷汗淋漓。 天呐,定襄城中究竟混进了多少奸细?额要是不识时务,会不会被背后捅上一刀? 忠义之心独孤莫行还是有的,只是面对这大形势,除了一声叹息,还能做甚? “唐军进城了!” 喝声中,有不安、有惶恐,居然还有一丝兴奋。 “大唐蓝田伯王恶,奉命收复定襄城!民众各归其屋,军队放下兵器,则不会滥杀无辜!” 王恶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说秃噜了,效果竟然如此吓人。 街上的百姓面色苍白,迅速躲入屋中,死死将门顶住。 刀枪密集的落地,军士颤抖着看向王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向王恶证明自己的无辜。 太吓人了咧! 这就是草原上杀得人头滚滚的魔王! 额木有反抗,莫杀额! 哈,额也可以止小儿夜啼了?王恶莫名有些怅然。 除了“皇宫”,几乎是闻风而降。 就后隋这士气,莫说与大唐卫兵相比,就是与府兵比都不配给人家提鞋的。 唯有“皇宫”还有一丝战意,勉强能与府兵相提并论。 小皇帝战战兢兢地站在城墙上,看着王恶的千骑带着数万毫无战意的降卒,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了。 “皇帝!撑住!”萧太后玉齿紧咬,凤目几欲喷火。 王二,王恶,本太后当日就该把这祸端灭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大唐十万大军北上,突厥将不复存在!而你们,区区的残存势力,依靠突厥而生存,想好了何去何从吗?”王恶扬刀。“小皇帝,萧太后,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额给你们指条明路,放下武器,出来归降吧。” 萧太后凄然一笑,拔出佩刀:“大唐深谋远虑,隋国败得不冤。就用额们孤儿寡母的性命,成就你蓝田伯赫赫威名吧!大隋,攻击!” 箭如雨,却没有一支能落到王恶身上,因为王恶根本就在射程之外。 但是,萧太后用她绝决的行动表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王恶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挥刀:“所有降卒听令,拿起武器,蚁附攻城!” 蚁附攻城是伤亡最大的,但只要不伤到自己麾下,管他呢。 慈不掌兵。 “等等。”坚毅的声音传来。 王直昂首挺胸,走到王恶马前,微一拱手:“兄长,额与杨政道交深,不如让额劝说两句可好?” 这个棒槌! 现在是两军阵前,一个不小心会死人的啊! 但是,不让他发挥的话,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就在射程之外。否则,拼着被族老抱怨,额也要收拾你一顿。”王恶毫无技术含量的威胁。 王直站在射程外,开始喊话:“杨政道,你是个聪明人,额想你早就知道额是小王庄的人了吧?但是,额可以保证,额对你说的那些话,多数是真的,世界是极大的,同样材质、大小不同的物体是同时落地的,你也试的,额知道的。” “那些道理,其实额懂的真不多,是蓝田伯、额的兄长王恶传授的,还有许多超出想像的东西,比如飞天,你想过吗?蓝田伯就成功的让人升天了!” 王恶想骂人,额是让人上天,不是让人升天,更不是让人上西天! “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吧!那是强加在你头上的负累,是前隋的梦想、你祖母的梦想,唯独不是你的梦想!你最真实的梦想,其实不过是拜师蓝田伯,学习那些从来没见过的知识,了解最真实的世界。” “你已经十六了,不再是不能理事的娃儿,你需要对自己、对跟随自己的人负责,难道要为了早就灭亡的前隋而拉着他们陪葬吗?” “降了吧,额向蓝田伯要过一个保证,而蓝田伯不惜以晋侯爵的功劳换了大唐皇帝的一个承诺,留你性命!活下来,再吃额弄的红烧肉不好吗?顺便告诉你,蓝田伯家做的红烧肉更好吃。” “你,你早就知道他的来历了?”萧太后颤抖地指着杨政道。 杨政道神色黯然:“知道不知道的,重要么?后隋要亡,这是大势,谁也挡不住。祖母,你真要孙儿为大隋陪葬,彻底断了大隋的苗裔么?” “孙儿想活下去,吃更多的红烧肉,听蓝田伯阐述更新奇的世界。” 萧太后的佩刀落在了城墙上,整个风华绝代的佳人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一名老臣迟疑着上前,小声禀告:“娘娘,据老臣刚刚收到的消息,突厥,突利可汗,降唐了。” 这个消息,彻底压垮了后隋君臣。 萧太后无力地挥手。 降旗、易帜,杨政道打头,萧太后紧随其后,其余臣子将士在后方。 “后隋皇帝杨政道,愿降大唐,并缴纳传国玉玺,恳请大唐宽恕后隋子民,万般罪孽,皆是杨政道之过。”杨政道的气色不是很好,但依旧口齿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大唐之量,海纳百川,尔等既然愿降,自然便无须杀戮。只是,杨政道,你需要入长安,亲自请求皇帝陛下的宽恕。”王恶实话实说。 级别不对等,王恶无权对杨政道做出任何决定,唯有李世民才有这个权力。 分一百骑守定襄、筛选降卒,不满意的直接让他们回家谋生;一百骑护送后隋君臣入长安报捷。 杨政道上车前,神情颇为犹豫:“蓝田伯,额有两件事。一是能不能让王直陪额入长安,额能安心些;二是,以后额可不可以学习你传授的知识。” 王恶看了王直一眼。 王直二话没说,直接登上了杨政道的车。 “以后想学,禀明了陛下,去小王庄学院报到就成,那里额不时会去授课。” 定襄城果然是囊中之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百骑、兵部在这里的经营果然很成功。 定襄道,李靖率三千骁骑出马邑,进屯恶阳岭,趁夜攻占襄城。 其余各部,由张公瑾督统跟上。 “李靖孤军深入?是欺我突厥无人吗?”颉利可汗勃然大怒。 阿史那结社尔猛然起身:“可汗,我愿率部与李靖一战!” 颉利可汗点头:“不过,李靖是当世名将,麾下三千骑俱是精兵,你部五千兵马不够,我再调集五千兵马给你。谨慎!” 阿史那结社尔的眉宇间尽是傲色:“若不能制止李靖,我绝不回来见可汗!” 帐下的突厥众将腹诽,纯属废话!那时候你肯定死了,还怎么回来见可汗? 万骑出行,尘土飞扬。 从襄城到定襄城,与王恶部汇合,李靖接到阿史那结社尔万骑来袭的消息。 即便有城墙之利,李靖也不打算用,而是率部出城,准备打一场骑兵的对决。 论骑兵,大唐不是针对谁,你们都是一群垃圾! 便有三千八百骑,李靖也完全有信心歼灭万骑的敌军! 这,就是大唐的自信! 王恶麾下的昆仑奴早就带人跳上热气球,怪笑着点火了。 昆一脱奴籍倒不怎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可是当官……嘿嘿,原来昆仑奴也能在大唐当官么?若是额功劳够了,郎君会保举额当官么? 心思一起,本来就跳脱的昆仑奴越发活跃了,就连昆二都抖手抖脚的爬上吊篮。 十个热气球升空,平均每个热气球两个昆仑奴。 恰恰此时,后军中的苏方率陌刀营赶到。 “必胜。”李靖轻描淡写地捋着胡须,将陌刀营安排在了第一线。 王恶瞟了一眼,果然见王虎那厮志得意满的率一队陌刀手,分开相互间的距离,挡在了第一线。 你个憨憨,第一线让别人去不成吗? 王恶在心里咆哮。 几个热气球折返回来,打出旗语告知下方,突厥人大队已至! “陌刀手准备!”苏方大喝一声,陌刀手双臂把刀,刀锋拖在地上,辅兵为他们穿戴上厚厚的甲胄,连面甲都拉了下来。 尘土飞扬,马蹄急促,突厥人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射!” 阿史那结社尔知道,对面一定是硬骨头,只能先声夺人。 密集的羽箭飞出,扎向陌刀手,奈何此时的陌刀手武装到牙齿,羽箭落上去,最多留下一个印子。 突厥人本能地收弓,拔出马刀,准备厮杀。 “起!” 沉重的陌刀扬起。 “舞!” 刀光如雪。 掀起的却是漫天血花。 人也好,马也罢,一刀之下,不是人马俱裂,是人马俱碎! 碎,看不出原形的碎! 血腥之气冲天,然而王虎不在乎。 他天生是个杀胚,加上陌刀营训练时经常用活畜练刀,大家对血腥的抵抗力增加了,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适,也能坚持到战后。 王虎犹自记得,渭水之畔,突厥人追杀唐人的惨景。 突厥人如浪潮般拍来,陌刀营如中流砥柱,死死的挡住突厥人的进攻。 阿史那结社尔眼睛都红了,付出将近千骑的代价,居然不能将这几百号步卒冲垮,这是骑兵界的耻辱! 然而,地形原因,再多的骑兵派不上去,只能一点一点如添灯油一般填上去。 更恼火的是,这些步卒太凶残,杀的人马都成了碎尸,这太冲击视觉了! 阿史那结社尔发现自己竟有了呕吐之意。 第八十八章 雷霆(三)——二更!求收藏! 刀起、刀落,王虎只记得按平日操练时的规矩,奋力挥刀,却不知因为卸下所有负重,自己的体力与耐力格外令人侧目。 边上的陌刀手已经换了两轮,王虎却没事人似的,继续斩着突厥人。 总算操练时的规矩他没忘,一直保持着队列,没敢放肆地向前冲杀。 “咦,这名陌刀手厉害啊!三轮都没换下来,还体力不减,挥刀的速度、力度稳定如斯。”识货的李靖赞叹道。 王恶苦笑,王虎那牲口能不厉害么?只是,你好歹也留点力啊! “突列,你是族中最顶尖的勇士,我要你去斩了那名张狂的刀手!”阿史那结社尔眼睛快喷出火来。 精悍的突列抱拳,带着两名辅助的骑兵,纵马向王虎冲了过去。 刀光一闪,突列控马一拐,避开这致命威胁,身后一名辅助骑兵已经被王虎斩碎。 另一名心存死志的骑兵纵马扑向王虎,却被王虎一个刀花削成了人彘,在地上翻滚哀嚎。 就是现在! 突列纵身而起,双臂大张,扑向王虎! 只要让他近身,突列就有信心抱着王虎摔跤,破坏整个陌刀营的阵型。 王虎已经来不及收刀。 但是! 王虎一个头槌撞得突列脑袋发晕,接下来重重的一拳让他呕吐着伏在王虎脚下。 该死的,这家伙居然可以一手挥动陌刀,一手攻击! 失策了! 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陌刀营体力终究有些不支,阵型摇摇欲坠。 李靖扬手,准备让骑兵上阵。 热气球上,呕吐够了的昆二掏出一枚手雷,点火、扔下,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额不会比昆一差,额也能当官,额也能让新三过上好日子。” 阿史那结社尔正全神贯注的关注战场,眼角却瞅到有什么东西落入已方阵中,倒也没太在意,冷不防一声巨响,几名骑兵被气浪掀翻,无数的碎片向四面八方迸射,瞬间就有二三十人马死伤。 更糟糕的是,巨响,让马匹疯狂地乱冲,相互间的撞击又导致了百余人的伤亡。 该死的! 阿史那结社尔才想起当初执思失力上报说,唐军有一种会发出剧烈声响的武器,却让大家嗤之以鼻,认为是执思失力在推诿过失。 原来,这竟是真的! 昆二的出手引发了昆仑奴的效仿,只要瞅着下方没唐军,一枚枚手雷狠命地丢了下去,炸得突厥阵型大乱。 “进攻!”李靖拔刀狂呼。 三千八百骑,以浩浩荡荡之势出击,突厥却是乱得失去了有效指挥,士气跌到了谷底。 “收手!收手!”昆二急忙以旗语通知昆仑奴。 炸到唐军,郎君是会剥了额们的皮的! 阿史那结社尔拼命的吼叫着收束队伍,奈何此时乱成一团,命令,比个屁也强不到哪里去。 一触即溃,突厥人四散而逃。 满眼心酸泪的阿史那结社尔只能恨恨地打马,离开这个伤心地。 太糟糕了,我有绝世神刀,然而刀未出鞘便已被一拳封门。 冷兵器时代你玩热兵器,不讲武德! 吊篮上的昆二神奇地治愈了自己的恐高,眼睛盯着地面,小旗子乱舞: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弄倒那个敌将!额也要当官! 独自在草原上纵马逃窜的阿史那结社尔心里凄凉,英勇的白狼子孙啊,何时流落到这等地步? “我一定会回来的!”阿史那结社尔仰天长啸,发出白狼先祖近亲的名言。 入、入、入! 天上那十个越来越大的黑点是什么? 越来越清晰了,那……居然是吊篮,吊篮上还有人! 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爆炸在自己队伍里出现了,原来敌人是在天上!这还怎么打? 阿史那结社尔发狠,张弓搭箭射了上去,却发现屁用莫得,箭矢连吊篮底部都触碰不到。 一枚手雷扔到阿史那结社尔逃窜的前方,轰隆一声巨响,已经麻木的阿史那结社尔拨转马头,换了个方向,结果又是一枚手雷…… 除了往回走,阿史那结社尔竟然毫无选择。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宁愿死在刀枪之下,不想死在这稀奇古怪的玩意上面。 正在打扫战场的辅兵看到全无战意的阿史那结社尔,欢天喜地的上来捆绑,后面才知道是空中的热气球逼回来的。 入,白高兴一场! 跳下热气球的昆二扭腰摆胯,极度夸张地走到王恶面前:“郎君,额们可立大功咧!炸垮敌军,活活逼得敌将回来,额厉害咧!” 王恶一脚飞了出去:“好意思说,这手雷耗了多少了?” “没多少。”昆二“羞涩”地一笑。“也就将近一半。” 王恶头痛。 准备了供这一路队伍使用整个战役的手雷啊!就这么没了一半。 “王恶,你这个昆仑奴不错啊!下手会挑时机,要不,让他去左骁卫混个兵曹参军?教教那些甚都不懂的菜鸡。”李靖挑眉。 王恶的脸皱成一团:“代国公,不是额不放人,只是这帮昆仑奴的性子你也晓得,跳脱得厉害,不定甚时又闯祸咧。军法严苛,额怕他进去不久,额就能收到他的人头了。” 李靖沉吟了一下:“若是如此,还不如禀明陛下,单独给他设一个教头职位,平日不进军营,只是在操练时进入,给他一个七品官衔,并有专人负责看管他的行为。” 好是好,问题是,这样的特例,皇帝愿意开么? “不过,今日你倒是让额大开眼界,仗还可以这样打。上下协同,几近无敌啊!”李靖唏嘘,今日的战争,又为他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王恶注意到李靖的用词,几近无敌,默默地点头。 某总裁用飞机大炮依旧没能消灭小米加步枪,可见“几近”二字之妙。 倒是那手雷,全靠扔,某些场合、地形限定了发挥,遗憾那火枪,凭现在的技术造不出来,光是那膛线就是一大难关。 王恶转到陌刀营,寻到在营地一角往嘴里塞锅盔的王虎,一条肉干扔了过去:“混球!那么拼命做甚?不知道你阿耶会操心啊!” “就是因为阿耶,额才需要那么拼命啊!不把突厥贼子灭了,阿耶不能安心地娶婆姨。”王虎胡乱咬着肉干,嘴里说着胡话。“校尉可是说了,凭这一仗,他日后能升鹰扬郎将,额也能干个校尉。” 劝不住这犟牛啊! 王恶很无奈,只能让他放机灵点儿——虽然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张公瑾带着后军心急火燎的赶上来,结果没他甚事,万骑被打败了,还是一败涂地那种,连敌军主将都被逼着投案自首了。 咦?某个词是不是有点奇怪? 王帐内,颉利可汗面无表情地听着败兵讲述这一仗。 “唐军摆出一个数百人的松散阵型,全步卒,使长刀,刀柄就有一人多长,往那里一站,我们的人马冲上去,刀光闪动,我们的人,连人带马,成了碎肉!” “即便是这样,我们也用一千骑的性命将他们的力量消耗完了,正准备与唐骑碰撞,可是,从天而降的一个铁疙瘩落入人群中,一声雷霆般的响声,几名骑兵连人带马掀飞,几名尸骨无存,十几名莫名其妙的在地上呼嚎。” “而后,这样的铁疙瘩越来越多,队伍乱成一团,尤其是惊马,相互冲撞、相互践踏,兵与将之间完全脱开了联系,唐将李靖这时候挥军而上,我们只有逃!” 几名衣着凌乱、满是惊惶的败兵跪在地上,哪里还有昔日骄兵悍将的模样? 执思失力抽刀,看向阿史那咄苾。 太伤士气了,只有封锁这坏消息才能让军心不乱。 而封锁消息,唯一的途径就是灭口。 “可汗饶命啊!”败兵捣头如蒜。 颉利可汗意兴阑珊的挥手,示意放败兵出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就是斩了败兵也没有什么用,该传的,怕是早就传出去了。 “可汗,为今之计,只有暂避锋芒,牙帐撤到碛口。”赵德言无奈的进言。 没法硬拼,唐人竟来得如此凶猛,这才几年时间啊! “唐人竟变得如此厉害?” “从天而降的铁疙瘩,白狼先祖啊,请你给子孙一个启示,该怎么面对它?” “一刀下来,人马俱碎,这样的大刀面前,我们的马刀就像是牙签,怎么办?” 各种流言悄悄在王帐周边流传,恐慌的情绪在滋长。 当然,这绝少不了百骑与兵部探子的功劳。 颉利可汗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将康苏蜜,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趁夜拔帐,率部投向唐军!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连颉利可汗的心腹都不看好他,我们为什么要去陪葬? 只有几名兵部探子在暗笑,额们这一次,可是立下大功了吧?回去应该能跟婆姨夸耀一番了。 颉利可汗连碛口都不敢停留,匆匆率部向阴山撤退。 只是,二十万大军,今日少一点,明日少一点,不知不觉竟少了一半! 墙倒众人推,这一点在草原上更加明显。 “立刻派人到突利可汗那里,调集他的兵马!”颉利可汗愤怒的大叫。 使者快马加鞭,一路不知换了多少骏马,千辛万苦的赶到突利可汗的牙帐。 “哈?唐军进攻叔汗?岂有此理!使者且安心等候,我这就去调集兵马!”义愤填膺的阿史那什钵苾拍案而起,迅速的冲出营帐。 然后…… 没有然后。 使者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等待了一日一夜,却不见突利可汗的身影。 抓住一个牧民一问,结果谁也不知道突利可汗的踪迹! 这分明是拖时间! 不愿出兵! 愤怒的使者拔刀在面上划上两刀,俗称沥面,以表示他的愤慨与诅咒,大哭着打马回程。 突利可汗的身影从某个帐篷里出来,微微一笑。 当初鞭笞我、羞辱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第八十九章 雷霆(四)——三更求收藏! 浑河。 金河道行军总管、霍国公柴绍一万铁骑布置在小山岗上,自己高坐胡椅之上,端着茶盅品茗。 天空中,热气球的吊篮上,几个不是太熟练的军士手忙脚乱地调整着缆绳,刚刚摆弄好,一阵轻风吹过,又乱了。 柴绍无奈地一笑。 金河军终究接触热气球的时候太短,想模仿李靖那般轻松的战例,恐怕不易。 不过,也不是非热气球不可。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 事实上,柴绍的注意力集中在辅兵身上。 几乎是一比一的辅兵,通常只是作为辅助、替补甚至是打扫战场之用,然而在柴绍看来,大材小用了,如果运用得当,辅兵将会大放光彩。 五里之外的颉利可汗看到这场景,莫名的愤怒了。 区区万骑要阻挡、纠缠自己十万铁骑,这是看不起谁呢? 就算你柴绍是名将,也不能如此羞辱人! “谁愿意去碰碰唐军?”颉利可汗咆哮道。 “执思失力愿往!”身为突厥第一名将,执思失力责无旁贷,只能站出来。“唐军一万,却占了地利,柴绍也不是易与之辈,请可汗准我率二万人马出战!” “准!”阿史那咄苾挥手。 执思失力带着铁骑,泼喇喇地冲了上去。 五里的距离,正好足够骑兵热身,发挥出最大战斗力。 然而,金河军却纹丝不动,仿佛没看到正准备冲上山岗的突厥军。 却只见辅兵一排排地站出来,人手一枝香。 嘛意思,这是要临时拜佛吗? 可惜,突厥不信佛! 执思失力马刀一挥,一个万人队冲了上去。 出于谨慎,执思失力宁可把另一万人留为后备,也不肯一次性压上去。 不对! 执思失力突然想起与魔王对战的经历,焦急地吹起牛角号,让他们退军。 然而,已经晚了,金河军辅兵们掏出铁疙瘩,点燃,放入身后的投车抛出,一声声巨响中,马嘶人号,整个万人队已经消失了大半。 柴绍很惬意地对执思失力举起茶盅,微笑品茗。 执思失力恼怒的调整了一下部署,正面佯攻,两翼快马冲上去,再回头斩杀这些辅兵。 想法很好,变阵也很有欺骗性,但对手是名将柴绍,执思失力两翼的兵力立刻遭到以逸待劳的金河军冲杀,一个俯冲之下,两千人马又没了。 阿史那咄苾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该死的,李靖那个追命鬼又来了! 更要命的是,头顶的天空上,箭矢够不到的地方,十个热气球飘啊飘的,上面那些黝黑的昆仑奴嬉笑的模样清晰可见。 颉利可汗终于明白,所谓的从天而降是怎么回事了,压根就是人家扔下来的好吧? 天上有这么一个东西挂着,再高明的布置在唐人眼里都是透明的,不输才有鬼! “全军前进!” 顾不上再考虑代价了,如果不能突破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就等着被撕巴撕巴吃了! “冲过去!” 十万人马一起冲锋,气势还是很宏大的,即便金河军辅兵玩命的扔手雷,前前后后也不过让颉利可汗损失了两万人马。 “柴绍你不行啊,居然让颉利逃了。”张公瑾取笑道。 柴绍与张公瑾交情本就不错,闻言大笑道:“额若一战擒获了颉利,李勣不得与额翻脸呐!” 目光一转,柴绍看着纯熟操控热气球下降的昆仑奴,不由赞叹道:“想不到药师麾下竟有这般人才!” 李靖轻轻扬眉:“柴驸马莫说这话,这可是蓝田伯王恶的家奴。” 话虽短,其实已经暗暗交锋过一次了。 柴绍的言语里,暗指李靖功高震主,而李靖的回应,则是指柴绍靠女人(平阳公主)起家。 永远没有一团和气的朝臣,相互之间损几句算好的了,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程咬金、尉迟恭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别扭归别扭,接下来柴绍还是得听从李靖的安排,合兵一处,不紧不慢地追逐颉利可汗。 王恶起初还不能理解李靖的做法,可看到颉利可汗的人马在不断减员,不断有人逃跑,这才深深地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若是紧紧追逐,那些人只能紧紧围绕在颉利可汗身边,不可能逃跑。 白道。 只余五万大军的颉利可汗遭遇到了重创,兵出云中的李勣率通漠道三万大军,对颉利可汗的大军拦腰一刀,士气低落、武器残缺的突厥军几乎要哭了,我们都这样了,你们还用手雷,讲不讲武德? 但是,没有选择的余地,阿史那咄苾率二万残军先逃,把三万后军扔给李勣,玩了一手丢车保帅。 事实上,按照事先的战略部署,此时此地也不是消灭颉利可汗的首选,消灭突厥的有生力量才是重中之重。 退守屯铁山的颉利可汗面容冷静,心头却有一团怒火在燃烧。 胜败乃兵家常事,颉利可汗这一辈子经历的失败多了,当年还被隋帝养狗一般的戏弄过,这都不是事。 现在的问题是,可敦落入唐军手中了! 这是天大的耻辱! 收拢了残部的颉利可汗很想怒吼着与唐军再战,却也知道,这不现实。 “为今之计,唯有派一员大将入长安,向唐皇请求举国内附。”赵德言面容憔悴的建议。 “胡说八道!突厥男儿,只可战死,怎可投降?”阿史那思摩与契苾何力双双拍案而起。 赵德言叹了声气:“突厥若是如此刚直,在启民可汗时就已经被隋灭了!醒醒吧!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引得唐人退军,我们再借机远遁大漠!那时候,唐人鞭长莫及!难道还能管得了我们?” 执思失力有些犹豫:“这不大好吧?” “说得好像以前立下的誓言,你们就遵守过似的。”赵德言不禁翻了个白眼,狠狠吐槽。 连颉利可汗在内,所有人只能苦笑。 好吧,什么条款、誓言,那不过就是唐人用的厕纸,用过就扔。 “执思失力,还是你走一趟吧。”颉利可汗点将。 执思失力有点犹豫。 长安对他太不友好了,上次渭水之盟,也是他去的长安,结果生生被李世民扣押了好几日。 可是,不去也不行啊! 李靖李勣在白道会师,三路人马,战兵足有接近六万,就是再与突厥硬拼都完全没问题。 李勣在嘀咕:“药师,额把义成公主抓了,你看咋办?” 李靖瞪了李勣一眼。 这种烫手山芋拿出来害人! 你徐茂功好歹是瓦岗反贼出身,尚且不好处置她,难道额这个曾经的旧隋臣子好处置? “霍国公你看?”李靖扭身甩锅。 柴绍想骂娘。 用人时霍国公,不用人时驸马,这区别对待,真心好吗? 柴绍真心想甩手走人。 “额说,只有陛下才有资格处理她吧?押回长安就是了。” 李勣叹气:“若是这般简单就好咧,义成公主现在不吃不喝,送到长安怕不成一具干尸了。” 王恶从角落里出来,手上抓着一块肉干,满不在乎地插话:“这有甚难的?杨政道、萧太后不是从定襄城押送回去了么?告诉义成公主,她自然会愿意跟着进长安。否则,日后杨家断了后,勿谓言之不预。” 不太好吧? 三个国公怪异地看着王恶,威胁一个女人,也就你做得出来了。 “你去说。”三个不要脸的国公一致推诿到王恶身上。 啧,属糯米粑粑的,粘上就甩不脱了啊。 义成公主的姿色也就中上,很难想象这是个嫁父嫁子、嫁兄嫁弟的四嫁女,嫁了四任可汗,然而却倔强的眷顾着隋朝,从雁门关为杨广解围,到从窦建德手中讨回萧太后祖孙,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隋朝。 正因如此,对大唐,她一直视如仇寇。 “公主可知道,杨政道与萧太后已经奔赴长安了么?”王恶并不在意义成公主的冷漠,自话自说的开始表演。“可怜杨政道啊,若没有一个强力的支持,会不会被人欺负呦!” 义成公主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淡淡地开口:“他已经长大了,需要自己面对命运。” “额不明白,公主回长安故土不好吗?”王恶表示难以理解。 “本公主豆蔻年华便嫁来突厥,成为突厥的可敦,生是突厥的人,死是突厥的鬼,再也回不去了。明白吗?不要枉费心机做那些无用功,告诉李靖,若是念在当年的君臣情分上,痛快的来上一刀!”义成公主声色俱厉。 王恶无奈,只能退出来,将义成公主的话向三位国公转述。 任谁都知道,义成公主这是心存死志。 但是,谁要沾上这滩子事,身后的名声就可能臭不可闻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靖提横刀进屋,出来后刀刃染血。 与其他人不同,李靖现在将立不世之功,很有功高盖主之嫌,若是有杀义成公主之事冲一冲,或许还是好事。 执思失力进长安的消息,李靖他们还是知道了。 即便如此,切断颉利可汗其他退路的工作仍在继续,不论是吐谷浑、高昌、西突厥的方向,都已经被堵死。 屯铁山地势比较开阔,强攻,容易导致突厥人乱窜,必须寻找良机。 长安城,太极宫。 执思失力跪地,嚎啕大哭,双手奉上突厥国书。 你也有今天! 李世民暗戳戳的在心里乐着,渭水之耻,朕总算报了! 高力士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国书,满朝文武都乐了。 渭水之时,突厥有多猖獗,今日就有多狼狈! 四年,四年不到啊!哪怕是当年的汉武帝也没有做到吧? 第九十章 雷霆(五)——首更求收藏! “陛下,臣以为突厥狼子野心,万万不可相信,他们不过是想得到喘息之机罢了。”高士廉表示坚决反对。“渭水之危,老臣随陛下策马河畔,怒斥颉利背盟,犹自历历在目,若在此时收手,三年多的谋划功亏一篑,岂不痛哉!” “臣附议!”房玄龄站了出来。 “臣附议!”杜如晦站了出来。 魏征站了出来…… 御使站了出来…… 虽然平日间相互龌龊甚多,但此时基本都做到一致对外。 执思失力跪地大哭。 真哭,没有一丝虚假。 因为,突厥要亡了啊! 长孙无忌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的站了出来:“臣以为,还是可以考虑内附的,只是颉利本人必须迁居长安。” 有一线生机了! 执思失力停止了哭泣,眼里多了一线希望。 “不妥!无忌你当时也在场,如此奇耻大辱,安能不报!”高士廉身为长孙无忌的舅舅,在他落难时多有照拂,自然也不怕把话说直些。“若此时放过突厥,额们就是大唐的罪人!” “不,不,不!舅父,身为朝臣,必须考虑的是朝廷的利益得失,荣辱得放在一边。”长孙无忌摆手。“若说恨,难道长孙无忌便不恨?只是处理政务,首重得失。突厥若内附,大唐的实力将跃上一个台阶,宇内无敌,岂不比直接灭了突厥来得更划算些?” “呸!难道控制突厥之地,突利可汗就不能用么?”高士廉须发皆张,大有冲上去与长孙无忌较量拳脚之意。 …… 总而言之,朝堂上纷纷扰扰,全无定论。 说起来,同意直接灭突厥的人占了多数,支持长孙无忌同意突厥举国内附的人才是少数。 执思失力急哭了。 问题是大唐群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直到下朝也没辩出个所以然来。 大唐皇帝陛下的态度更是暧昧,忽而倒向高士廉一头,忽而又似乎为长孙无忌说动。 执思失力的心啊,便是那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一日,整整一日的时间啊!就那么在扯皮中耗费了! 再这么拖下去,突厥都灭了! 不行,要自救! 装了一车的珠宝、虎皮之类的稀罕物,执思失力到了长孙无忌府门前,看着金光闪闪的牌匾,心头渐渐平静下来。 看来,这位赵国公果真如外面传言一般,贪财,牌匾都这么光明正大的涂着金粉,仿佛青楼姑娘在招手:大爷来啊! 一如田中见二,执思失力也狠狠领教了一番赵国公府的规矩,花销了近百两银子,才见到长孙无忌,把礼单递上。 长孙无忌瞟了一眼礼单,神情自若地抚须:“都是老熟人了,执思失力何必如此客气?” 执思失力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合着我那么多财物送上来,只是个见面礼? 顾不上计较这些,执思失力面色凝重的拱手:“颉利可汗欲率突厥内附,以求一线生机,请赵国公成全!事成之后,突厥自当厚礼相谢!” 长孙无忌眉眼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后又压了下去,这一幕却完全落在执思失力眼底。 赵国公贪财之名,果然非虚! “若赵国公能一力促成此事,执思失力此行携带的宝物自当尽数奉上,且突厥内附之日,还有各色骏马千匹、健牛万头、女子百人奉上,聊表心意。”执思失力开出了大价钱。 莫看草原马匹众多,可要论骏马,数量却不是太多,千匹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甚么女子不女子的,本国公是那样的人么?”长孙无忌摆手。 执思失力却已听出弦外之音,那就是,其他条件长孙无忌已经愉快的接受了! “是执思失力孟浪了。如此,换上健仆百人,为赵国公放牧牛马可好?” 执思失力走出赵国公府,整个人飘飘欲仙,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 长孙无忌却依旧保持着笑容,一口一口地品着劣质茶汤。 “阿郎越来越坏了。”老管家出言取笑。 “反正不是大唐人,对他坏些又何妨?”长孙无忌不以为然地笑笑,脸色随即阴沉下来。“当年逼得额随二郎(指李世民)赴渭水求和,丢了好大个人!如今时来运转,额难道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老管家拍掌轻笑:“阿郎睚眦必报,此等大仇,岂可揭过?” 长孙无忌面上现出灿烂的笑容,还是这老家人最了解自己啊! “阿耶!”书房外传来长子长孙冲焦急的喊声。 “进来。” 长孙冲匆匆拱手:“阿耶,突厥人反复无常,不可信之,请阿耶拒之!” 长孙无忌皱眉,长孙冲有些畏惧,还是坚强地挺直身板。 “大郎啊,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见解与坚持了,这很好。”长孙无忌按捺住脾气,耐心地劝导。“但是呢,阿耶做事,自然有阿耶的考虑,不可能与你们直来直去的少年心性相符,谋略,大郎你也该学学了,你要相信阿耶,阿耶绝不会做损害大唐的事。” 长孙冲羞涩地低头,拱手,欢快地冲出了书房。 “这娃儿……”长孙无忌失笑。 朝堂上如潮的反对声终究敌不过皇帝的一意孤行。 在奸佞长孙无忌的怂恿下,李世民派出鸿胪寺卿唐俭、将军安修仁为使,招抚突厥。 消息一出,长安骂声如潮,皇帝昏聩、长孙无忌奸佞的骂声不绝,就连《长安晨报》上胖泰的署名文章,都对这姑息养奸、养虎为患的策略表示不满。 屯铁山五十里外,唐营。 王恶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 新发出的嫩草就是柔软,可惜地面的寒气还重,即便有温暖的日头照耀也不宜久躺。 昆二他们蹦蹦跳跳的来到王恶面前,嬉皮笑脸的行礼:“郎君,都快闲出鸟咧!要不然,你跟总管说说,让额们到突厥人头上转一圈。” 王恶慢吞吞地起身,入中军帐。 “总管,要不要派热气球给突厥人施加点压力?免得他们太安逸了。我那帮昆仑奴,又闲不住了。” 李靖笑骂:“你可真惯着他们!” 言下之意,却是同意了。 柴绍却是扬手:“慢!” 王恶奇怪地看了一眼柴绍。 额们定襄军的事,你金河军开甚么口? “霍国公有甚见教?” 柴绍堆出笑容:“蓝田伯麾下对热气球操纵无比熟练,偏偏金河军在这方面极为欠缺,此次出战,可否请贵属用金河军的热气球,顺带教一下金河军那帮笨人?” 有点不太合适啊! 王恶归属定襄军,却要去搞金河军……的热气球? 李靖轻轻挥手:“无妨。” “便是没甚事,只是金河军军士要听从指挥。”王恶也没能耐拒绝一个国公的请求。 柴绍轻笑:“甚好。若金河军能顺利练成,愿请贵属二人为七品教头。” 封官不是你说了算的吧? 柴绍只是笑而不语。 区区两个七品教头而已,二舅兄能不卖这面子? 于是穷凶极恶的昆仑奴跳上金河军的吊篮,吵吵嚷嚷的,看到不合规的操作就是一顿臭骂,惹急了还一马鞭过去。 所幸这些金河军之前就得到柴绍的严令,要他们低下头,老实跟这帮昆仑奴学操作,敢炸刺的直接军法处置,否则还不定得打多少架。 磨合了一日,金河军能自如地操纵热气球在营地头上乱飞,直让柴绍大喜,赞叹自己果然有眼光。 三日之后,金河军斥候营的热气球正式起飞出战,十个热气球,装了千余的手雷。 “不要说热气球,就连手雷都是额家郎君造出来的。额们玩手雷的时候,你们还没听说手雷的名字呢!”昆二惬意地坐在吊篮里,大口的嚼着牛肉干,享受着军士们崇拜的目光。 事实上,操纵热气球是昆三的活,昆二之前基本没上过热气球,哪会操纵? 不过,这不妨碍他吹牛皮。 飞到屯铁山,突厥人的营地上空,吃多了肉干喝多了水的昆二起身,扯开裤腰带,麻利的放水。 下方的牙帐里,阿史那咄苾听到热气球到来的消息,出帐查看,微凉的水珠飘飘洒洒落到他脸上,隐隐还有些骚气。 “该死!”阿史那咄苾取出宝雕弓,一箭对着热气球射去。 “小心!”正在系裤带的昆二大叫。 昆三满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放心吧,额操纵这高度,神射手也射不上来。” 果然,箭矢在离吊篮一人高距离时,无力地坠了下去。 竟然敢吓额! 勃然大怒的昆二拿起一枚手雷,点火、扔下,动作迅速得一塌糊涂。 金河军军士们眼里浮现出钦佩之意。 投掷手雷他们也操练过,可还真没昆二这速度。 看到从天而降的黑影,阿史那咄苾浑身毛孔倒立,一个翻身,顺着缓坡滚出了许远。 前面的落脚处,晴天霹雳般的声响,十余名突厥兵被炸上了天,周围更有十余人受伤呼号——营地中的人员实在太密集了。 昆二的手雷就是命令,各热气球上的昆仑奴、军士尽情地抛下手雷,狂笑声在突厥大营上空回荡。 虽说在空中扔手雷,准确率有点感人,但经不住数量多啊! 千枚手雷,东一枚西一枚,把突厥营地炸了个稀巴烂,连战马都跑了近万匹。 对金河军军士而言,解气。 对突厥人而言,这就是一场灾难。 虽然死伤的人数不过三千,但对士气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九十一章 雷霆(六)——二更求收藏! 执思失力与唐俭、安修仁出现在唐军大营。 对于皇帝为甚要招抚突厥、准其内附,将校们议论纷纷。 桀骜不驯的苏烈率先站了出来:“总管,末将不明白,为甚额们可以剿灭突厥了,偏偏这时候要收手,任由突厥喘息?” 李靖敲着案几:“额也不明白,可额们做臣子的,需要服从!服从懂吗?” 唐俭拿出一封涂了火漆的信,递给李勣:“这是赵国公写给你的信。” 忿忿不平的将校们目送着唐俭等人离去。 屯铁山。 因为唐使的到来,天上没有热气球捣乱,颉利可汗亲率各俟斤部将到营帐外,毕恭毕敬的迎接唐俭一行的到来。 唐俭满意地点头。 作为鸿胪寺卿,唐俭对礼节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出颉利可汗这是以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对突厥人的诚意不由信了三分。 入帐,对向而坐,颉利可汗命人奉上马奶酒、烤羊腿,让部族中最美丽的少女为唐俭献上妖娆的舞蹈。 至于安修仁,他的使命是保护使者,自然是滴酒不沾,甚至连羊肉都不吃,只是专心啃着硬梆梆的锅盔。 “天使请饮此樽。”颉利可汗举樽。 唐俭的目光却停留在一个跳舞的女子身上。 颉利可汗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很快收敛起来,轻轻击掌,中止了歌舞,将那女子召到唐俭面前。 “可是唐人?”唐俭沉默了一下,张口问道。 女子的泪珠滚滚而下:“奴家是武功县人……” 后面的不用再说,唐俭已经完全明白了。 渭水之盟,武功县被突厥人所破,大量男女被掳。 “若要降唐,必须加上一条,释放所有被掳唐人!”唐俭愤然起身,一个酒樽直接砸到阿史那咄苾面前。“从即刻起,再有一个唐人受到伤害,谈判自动终止!” 酒宴不欢而散。 突厥大营的一角,新安扎了几个帐篷,住着唐俭等人。 “安修仁,额觉得哪里不对。”唐俭在帐篷里来回走动。“突厥人表面是请降,可为甚会安排唐人献舞?这是在对大唐示威?” 安修仁一言不发。 他的使命就是护佑唐俭的安全,其他事,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唐营,李勣拆开信仔细揣摩了一遍,又是高兴,又是着恼。 高兴的原因且不说,恼的是长孙无忌又把一个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偏偏自己还无力拒绝。 中军帐,聚将。 李勣坐侧席,将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打蛇不死蛇伤人,突厥,只需要额们给他致命一击就能成为历史,本总管的意见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趁着唐俭在突厥人那里,突厥人肯定麻痹大意,额们连夜攻击!” 李靖犹豫了。 一来是违背君令;二来是唐俭还在突厥人手上,发动攻击,他们的性命怎么办? 李勣在心里叹了一声,药师啊,打仗额不如你,做官你可不如额了,难怪长孙无忌不写书信给你,而是写给额。 信是长孙无忌写的,主意是长孙无忌出的,可背后拍板的人是谁?要不然额会愿意往自个儿身上扣屎盆子?胆儿再大,额也不能当鸿胪寺卿不当回事啊! “为了大唐,莫说是唐俭的性命,就是你额的性命也可以置之度外!”李勣给李靖发出最后的讯号。搞不好,你额的性命就得“置之度外”了。 “罢了!苏烈,本总管命你三更时分,率三百骁骑为先锋,踏破突厥大营!其余各部,随后接应!”李靖下令。 王恶站了出来:“禀总管,末将以为,可以将唐俭接回。” 柴绍饶有兴趣地盯着王恶:“怎么接?” “末将愿率本部及昆仑奴,趁夜接近突厥营地,在苏烈中郎将攻击之时,护卫唐俭等人撤出。”王恶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昆仑奴肤色较暗,在夜间有较好的隐藏效果,黑夜是他们最好的伪装,接近唐俭比较容易。” 当然,昆仑奴们最近也是被王恶狠狠操练了一番,甚么摸爬滚打、各种地形、各种斥候技能,实实在在的跟第五招他们学了点东西。 要不然,就这么放出去,有送命下乡的嫌疑。 “小心。”李靖并不反对王恶的主意。 苏烈与王恶虽熟,奈何在场的大人物太多,只能以眼神示意王恶莫轻举妄动。 昆仑奴知道又能出手立功,兴奋得哇哇大叫,王恶只能让他们出发前把软木衔上,以免喜欢多嘴多舌的昆仑奴发出叫声。 因为在金河军已经锁定了两个教头职位,满心欢喜的昆仑奴紧随着王恶出发,二更时分就出现在突厥大营外。 本来这些游牧民族对于戒备之类的事并不怎么看重,加上这时代营养不均衡,夜盲症比比皆是,所以夜间袭营的事实在不多,自然对于哨卡不是那么重视。 加上唐俭他们的到来,让颉利可汗觉得,唐人已经落入他们的陷阱,愈发的麻痹起来,除了进营帐睡觉的,就是在篝火旁酩酊大醉的,连巡夜都是懒懒散散的。 这样的大营,潜入进去真是轻松惬意。 分不清唐俭他们住哪个帐篷,王恶试探着朝一个灯火通明的帐篷摸去,却听得唐俭那压抑着怒火的咆哮:“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额们上当了,朝廷上当了!安修仁,本官要你立刻派人到李靖处,通知他们立刻进剿!” 却是睡不着的唐俭在突厥营地里乱走,听到几名半醉的突厥将领得意洋洋的吹嘘,他们如何用简单的内附之策麻痹唐人,待唐军撤走后即刻远走高飞! 懂大番邦语言不过是身居高位的鸿胪寺卿应有的基本功,所以,突厥将领即便是用突厥话吹嘘,唐俭却依旧听得懂! 唯其如此,唐俭才越发恼怒。 身为支应番邦的鸿胪寺卿,性命可以不要,却不能接受被番邦愚弄! 没错,唐俭的脾气就是这么暴! “不用了。”王恶压低声音,掀帘而入。 唐俭的眼睛瞪得溜圆,许久才深吸了口气:“原本却是老夫错怪陛下与长孙尚书了。” 这一刻,唐俭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切。 陛下与长孙尚书背负骂名,送他来突厥这儿,主要是麻痹突厥人! 正常情况下,唐俭几乎是被牺牲的人。 为了大唐雪耻,唐俭即便是被牺牲也无法吐出怨言。 王恶带着昆仑奴的出现,是陛下不舍九卿之一的唐俭白白送命,特意遣一支偏师来接应他! 原来陛下是如此看重老臣! 安修仁悄然出帐,不动声色的收拢将士。 浓雾中,苏烈带着铁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突厥三里之外,战马渐渐提速。 哪来的马蹄声? 醉醺醺的突厥人迟缓地转头,顿了片刻才惊叫:“敌袭!” 营地内大乱,不少人光着腚冲出了帐篷,更多的人则是连马刀都顾不上拿。 乱成一团。 只有唐俭所部,在缓慢有序的退出突厥营地,偶尔有乱兵冲来,不过是一刀了账。 苏烈的铁骑如入无人之地,三百骑在数万大军中横冲直撞,马槊不时挑翻溃兵,横刀溅起一溜溜血珠,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看着跃跃欲试的昆二,王恶无奈的叹息:“得,昆仑奴都去吧,注意别死了。” 死一个昆二十就造了老大的孽,可再也死不起了。 欢快的昆仑奴如野狗般撒欢,一个个自觉的配合苏烈的冲势,朝边上掷手雷。 突厥人哭出声来。 我们被夜袭已经那么惨了,你们还掷手雷,还让不让人活了? “抓颉利!”苏烈一槊挑飞一名突厥将军,放声咆哮。 “抓颉利!”三百骑放声高呼! “轰隆”的手雷声为他们伴奏。 从睡梦中心酸的阿史那咄苾勃然大怒,抽出马刀准备应战,却被寒冷的夜风一激,身子一软,“哇”的一口吐出,浓郁的酒臭味迅速扩散开来。 喝得有点多,招待那唐使时,兴奋过头了,哪晓得狡诈的唐人竟然趁这时候来偷袭! 颉利可汗终于知道,赵德言经常念的那个词,尔虞我诈,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玩谋略,在唐人面前,真不是对手啊! 亲卫将阿史那咄苾抱上马,狠狠抽了那骏马一马鞭,骏马嘶鸣着,载着颉利可汗奔向茫茫的黑夜,亲卫抽刀上马,狂呼着冲向猛虎一般的苏烈。 亲卫知道,苏烈的武艺高强,自己这一去,恐怕再无活着的机会。 但是,能为可汗拖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息也好! 如他所愿,苏烈的马槊贯穿了他的腹腔,然后他便被甩到一旁了。 可汗,我尽力了。 亲卫拼着最后一口气,唱起了草原最苍凉的歌曲。 是为自己送葬,还是为突厥送葬? 谁知道呢? 苏烈之后,马蹄如雷,大地颤动,李靖等三路大军掩杀而来,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这个年代没有缴械不杀一说,有的只是能不能比身边的同伴跑得更快些——傻乎乎呆原地投降的话,即便唐军的横刀饶过你,马蹄也能将你踩出屎! 乱了,彻底乱了。 败了,彻底败了。 赵德言红着眼睛,走出帐篷,任由扫尾的唐军辅兵将自己绑缚上,心如死灰。 枉自认国士无双,却被大唐狠狠扇了一巴掌,告诉自己什么叫谋略! 一生在草原奔波,图谋的大业,此时尽皆成了空! 第九十二章 雷霆(七)——三更求收藏! 颉利可汗派去向突利可汗调兵的使者单枪匹马回来,正遇上溃败的阿史那思摩。 得知颉利可汗兵败而逃,使者哭诉突利可汗避而不见、不肯出兵的状况,拔刀自刎。 屯铁山。 唐军辅兵清点战绩,吓了一跳。 好家伙! 杀敌万余,俘获男女十余万人,马匹二十余万匹,牛羊无数! 发了,发了! 谁告诉你们,打仗要亏钱的?额们这一仗,铁定赚! 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中,李靖、李勣向唐俭拱手:“唐公见谅,时机难得,额们只能不顾唐公安危发起攻击了。” 唐俭大度地摆手:“额省得,再耽误下去额都要令安修仁报信,让大军发起攻击了。额算是看出来了,突厥人不过是以内附为由,苟延残喘罢了,倒是你们相机而动,颇有将计就计的谋略。” 眼珠子转了转,唐俭压低了声音:“老夫倒没甚,反正也官至九卿,升不到哪里了,可人家安修仁还年轻嘛,好歹分润一点功劳给人家,才对得起他千里迢迢陪额冒险嘛。” 李靖虽然做官水平不是太高,好歹还能听出这话的意思,当即笑眯眯的说:“唐公与安修仁将军极力迷惑突厥人,并在大军奔袭之时发动攻击,斩首百余,这是有迹可循的嘛!” 李勣咳嗽一声:“本总管亲见唐公与安修仁将军杀敌,便是唐公亦手刃一敌。” 唐俭的老脸有点红。 但是,要在这名留青史的大战中留下正面形象,给后世子孙一个瞻仰的高度,唐俭必须豁出脸皮不要。而且,凭他深入突厥迷惑住颉利可汗,他就有这个资格要这点虚荣。 “哈哈,过了,过了。”唐俭的手乱摆,口不应心的谦逊道。 柴绍递了一盅茶过去:“唐公可谓是为大唐出生入死,些许功劳,不值一提,唐公勿再谦逊。” 三大行军总管都开口确认,唐俭这功劳就板上钉钉了。 唐俭唯一理解错误的是,王恶出手救他,只是自己的行为,与皇帝没有瓜葛。 但是,能在史书上留下高大的一笔,就是死也值得了。 何况,还没死没伤呢? “蓝田伯不错!若是愿意,日后鸿胪寺的大门为你敞开。” 卧槽! 唐俭这人情给大了! 这意味着,只要王恶愿意,随时可以任实职! 只是,鹰语从来没及格过的王恶先生很怅然:“额不懂番语……” “要懂番语做甚?鸿胪寺里那些通译养得还少吗?不需要懂!”平日口口声声说不通番语莫进鸿胪寺的唐俭果断放弃了原则。 “谢唐公抬爱。待回长安,王恶一定仔细考虑。”王恶能做的只能如此,毕竟,自己的前途,还真是捏在皇帝手里,皇帝不同意,哪儿都甭想去。 “可惜蓝田伯成亲早了!”唐俭越看越满意,不由扼腕叹息。“可怜额那如花似玉的侄女啊!” 唐俭走后,李勣悄悄拆台:“他家侄女重三百斤。” 噗! 云中以西,苍凉的歌声响起,让人倍觉心酸。 二十万大军,到此时,仍聚在颉利可汗身边的只有区区万人,还每日有人悄然离去。 前方,遥远的前方,是沙钵罗设,俟斤阿史那苏尼失是颉利可汗的叔父,若是往日,这点距离不过是策马三日可至,如今却仿若天涯! 长子阿史那叠罗支一脸的疲惫:“父汗,必须歇歇了,连续奔走二日,人困马乏,母亲更是支撑不住了!” 阿史那叠罗支的母亲是突厥人,不是阿史那咄苾的正室。 “走不了也得走!唐人在后方追赶,若有延误,必定成为阶下囚!难道要你我父子楚囚相对?”颉利可汗咆哮。 阿史那叠罗支满眼的失望:“父汗,你走罢,我留下来照顾母亲。” 阿史那咄苾恼怒的挥了一下马鞭,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鞭花与阿史那叠罗支擦肩而过,破例地击在虚空中。 随后,颉利可汗抿着厚唇,一言不发地夹紧马腹,向前方冲了过去。 身后的人马犹豫了一下,一半跟随颉利可汗,一半留下来守护阿史那叠罗支。 毕竟,颉利可汗代表突厥的现在,阿史那叠罗支代表的却是突厥的未来! 瓢泼大雨,淋湿了全身,人困马乏,身上发冷。 阿史那咄苾努力裹紧了身上的羊皮,叹息了一声:“扎营。” 欢呼声中,剩下的三千骑立刻下马,扎起帐篷,顺便在各个帐篷里生起火。 褪去湿衣裳,架在火堆旁烘烤,阿史那咄苾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身子,才想起这毛巾是可敦义成公主为自己织的。 可敦,义成公主,在天上的世界还好吗? 火,烤得身体发暖,裹上两张羊皮,颉利可汗昏昏沉沉的睡去。 梦里,自己意气风发的接过可汗大位,喜气洋洋的迎娶义成公主,纵马肥沃的中原大地,何其快哉! 甜蜜的梦容易醒。 沉沉的马蹄声惊醒颉利可汗,他立刻跃起,飞快地穿上衣物,出帐,上马,挥刀大呼:“突厥勇士,考验我们的时间到了!迎战!” 麾下聚齐时,阿史那咄苾为数不多的热血已经消散了大半。 三千人马,此时能聚起来的只有千骑! 可汗的骄傲,不允许他再逃窜! “杀敌!” 挥舞着马刀,阿史那咄苾冲向唐军。 即便养尊处优多年,阿史那咄苾的身手依然矫健,避开一名唐骑的横刀,残月般的马刀掠过一道血影,唐骑应声落马,但紧随其后的唐骑拦腰一刀让颉利可汗瞳孔紧缩,来不及回刀,身子仓促地倒在马背上,避开这致命一击,腰间的一块软肉却被带走了。 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郡王李道宗镇定自若的指挥万骑散开,将颉利可汗一行包围起来。 天授如此大功上门,不取岂不是有愧? 若是这样都能让颉利可汗跑了,李道宗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总管,末将请战!” 副总管张宝相双眼怒火。 啧,不好办,这位与突厥是有血海深仇的,拦不住。 “副总管,切记,能生擒,千万莫杀了!对于朝廷而言,一个活着的颉利可汗能让朝廷获得更大的威望与利益。”李道宗只能嘱咐道。 “末将省得!”张宝相虽然极怒,但并未失去理智,李道宗的提醒更让他惊醒。 打马出战,张宝相带着麾下将颉利可汗身边的兵马杀了个干净,上千兵马冷笑着包围了颉利可汗与他身边的十余骑。 “降不降?”张宝相狞笑着举槊。 “突厥男儿,有死无降!”阿史那咄苾咆哮。 张宝相挥槊,挑起一名突厥人。 “杀!”强弩之末的颉利可汗挥刀。 张宝相不屑的扬槊,击飞马刀,槊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颉利可汗的脚掌钉在地面上。 “啊!”颉利可汗泪水滚滚,发出比女人还尖厉的叫声。 该死的,居然那么痛! 张宝相慢慢的转动马槊,样子比绣花还认真。 总管不是说要活的么?额不杀死他就是了。 “记得耶耶的兄长张宝将么?他可是死在你牙帐外。”张宝相轻言细语的说。“兄长,你在天之灵可是看到了?额生擒了颉利可汗!你该瞑目了。” 疼痛,但是听到张宝相的话,颉利可汗更觉得毛骨悚然。 “本汗降了!”阿史那咄苾泪流满面的举起双手。 他敏锐的觉察到,再不降,张宝相这疯子绝对能把自己玩崩溃! 张宝相满面遗憾的拔槊,让军士给阿史那咄苾裹伤。 真是意犹未尽呐!还有另一边脚掌没扎。 “你比你家婆姨弱多了。”张宝相轻声说。“义成公主可是一心求死。” 你这疯子不折磨我,我一样一心求死! “万胜!” 草原上响起唐军的欢呼声。 温暖的大唐,额们载誉而归! 突厥,灭了! 渭水之耻,雪了! 大唐最大的敌人,没了! 消息不胫而走,向四面八方传播。 暗戳戳准备趁乱吞下大唐一两个城池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高句丽荣留王高建武闻讯大惊,急忙撤回了派往边境的军队,改派使者至长安朝贺。 这一刻,大唐的威名如日中天,四夷无不惊惧。 长安城内。 “捷报!捷报!大唐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马蹄略疾,马上报信的军士挥舞小旗,大声的向四面报捷。 “万胜!”长安顿时陷入欢腾的海洋。 长安县的衙役立刻行动起来,为报捷的军士清理出道路——欢腾的民众太热忱了,连道路都被挤占了。 “大捷!”军士骑马冲入午门,程处默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啧,这等好事,额老程居然被撇下了,忧郁啊! 报捷,是任何人不许阻拦的。 总算军士还有点理智,午门内下马,挥舞着小旗,旋风般的冲入太极殿:“大捷!突厥被灭!颉利可汗被生擒!” 大殿内一片欢腾。 只有程咬金捶胸顿足,此等大功居然没额老程的份,陛下……不公哇! 心情极佳的李世民笑吟吟地看着程咬金撒泼打滚,慢慢从御阶上走下来,猛然一声怪叫,疯狂的扭起身子。 一众武将见状,默契地跟了上去,顿时群魔乱舞。 御使很绝望,这个时刻,额是不是该弹劾他们有失朝仪?问题是,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跟着扭动了,怎么办? 哎呀,不管了,反正大家都开始扭了,连最古板的魏征和孔颖达都在扭了,你还矜持甚么? 这一刻,去特娘的政务,去特娘的弹劾,唯一的要务是:嗨起来! 第九十三章 归来 挟大胜之势,再颁布恩旨,今年开恩科取士,并天下税赋减免一成,臣民齐呼万岁,还有谁记得当年玄武门之事? 百姓,是善忘的。 长安城中,金吾不禁,直接解了一个月的宵禁。 大军得胜还朝,李世民亲率众臣,至灞桥亲迎,规格之高,大唐第一。 囚车上的颉利可汗被押入长安,身上的菜帮子刮下来,养十头猪都够了。 阿史那咄苾只是闭目不语。 成王败寇,有何话好说? 大军行至太庙,宰三牲,焚大香,李世民傲然向先祖表功,朕已经做到了前无古人! 大安宫内,李渊百感交集,不知该是喜是忧。 突厥,这个大唐的第一大敌,竟然在短短四年内被二郎连根拔起。 从此,二郎的地位稳如泰山,自己再没有一丝机会复辟了。 诶,接着奏乐接着舞,老夫接着造娃。 论功行赏,安抚诸军,待他们各自归营后,李世民突然对唐俭深深一揖。 “为家国故,使卿身陷险地,是朕之错!” 唐俭吓了一跳,这皇帝怎么不按规矩来呢? “为大唐,臣早有不归之觉悟。只是陛下仍旧不忘遣蓝田伯于战前护住老臣,老臣便是死而无憾矣!”唐俭一腔热血地说。 绷住,一定要绷住,日后的史书、家书上,老夫的形象必须是毫无瑕疵的! 李世民微微一愕,随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王恶出手,却是补了朕与辅机(长孙无忌字)谋划中的漏洞,更让朕得了唐俭之心。 “只是,老臣却有一不情之请。” 李世民飞快地在脑中思索,是要官、要地还是要爵,或者是子孙蒙荫?这都不是问题! “爱卿尽管说。” “蓝田伯如此大才,却游离于各衙之外,可惜了!臣的意思,能否请他入鸿胪寺,稍加历练,一两年后定当大放光彩!” 哈?居然是要王恶去鸿胪寺? 这要求还真是出乎意料,猝不及防的李世民闪到了老蛮腰。 不答应还真不行,人家唐俭受了这么大委屈,回来还没有丝毫抱怨,当皇帝的好意思冷了人心么? 不能啊! “好罢,爱卿的请求,朕准了!” 王恶一脸的懵,额的去向,你们就给定了?问过额没有?不过,如今的大唐威加海内,四夷宾服,鸿胪寺的工作,应该是极轻松的。 “臣请陛下准许,以七品教头之位,延请蓝田伯两位家奴到金河军中操练热气球、手雷事宜。”柴绍出行,提出要求。 妹夫的要求也是不好拒绝的,准了。 问题是,柴绍开头,几个大将军争先恐后的抢人,位置都是现成的,霍国公已经做出了范例嘛。 李世民为难了。 从王恶手里夺一两个昆仑奴好说,全部都夺了,不好罢? 然而王恶却深知,因为昆一当官,昆仑奴中攀比的风气正在形成,热衷于当官的昆二他们,若是被拦了路,不晓得会有多颓废。 于是,十八个昆仑奴,硬是只有昆十九留在王恶身边,其余人都撒了出去。 反正只是教头,不是甚实权职位,不会对王恶有甚影响。 王恶把规矩说给昆仑奴听,同时鼓励他们要大胆些,若是有人挑衅,打死,蓝田伯府会为他们撑腰。 昆十九的留下,纯粹是因为他比较恋家,要不然还得撒出去。 颉利可汗的安置,极为潦草,赐了一个归义王的虚衔,再套上一个右卫大将军的虚衔,安排下人侍候、监视。 留着他,一个是招揽突厥残余势力,一个是对其他番邦的震慑:瞅瞅,突厥的大汗都在长安看大门了,你们这些小势力再跳一个看看? 散去之后,王恶骑着马驹慢悠悠的往别府踱去。 呃,巷口发生甚事了? “蓝田伯来咧,全部排好!”坊正的声音响起。 王恶愕然。 这是迎接额? 下马,步行,百姓夹道欢迎。 “为人当如蓝田伯!”几名士子打头,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额家娃,长大了要当卫兵!” “阿耶,额长大要当蓝田伯!” 各种欢声笑语,别府前热闹不已。 大门洞开,却是钱旺在恭候着。 王恶牵马入府,转身对外面的百姓笑眯眯的拱手为礼。 “瞅瞅,瞅瞅,蓝田伯这等大人物,尚且对我等如此有礼……”坊正絮絮叨叨的声音在门外飘荡。 “府中可好?”王恶坐下,品着茶水,惬意的靠着靠背。 “阿郎、主母、夫人尚好,作坊也运转正常,保险也悄悄地铺开了,只是有两桩事头痛。”钱旺尽职尽责的禀告。“一个是大唐皇家钱庄这头,被同行暗算了一把,放贷抵押之物居然是早就抵过一次的了。还有一个,是今年的粮价恐怕得高,岐州方向有旱情,虽然还不算严重,可是,蝗出来了。” 说到蝗,王恶不禁擦了擦嘴角。 上辈子的后遗症,烧烤摊蹲多了,一说到蝗虫就想到烤串,嘎嘣脆,再裹上辣椒面,能把人馋哭。 可惜老冯还没有出海,啧,要不,帮他一把,把宝船资料给他,顺便要点粮食?反正岭南一年两熟,甚至还有部分地区可以三熟。 旱、蝗,岭南之粮足够补充了。 “放心,额自然会准备够粮食,小王庄一千石够不够?”王恶满不在乎。 一千石,足够三千人吃一个月了。 “怕是得多屯点儿,主母与夫人都是心善的,免不了要去赈济施粥。”钱旺提出不同意见。 这个管家请得值,考虑问题比较周到。 “另外,如果临时调动钱财的话,额们府上能动多少?嗯,指的是大唐皇家钱庄里的存款和额们手上的现钱,那些不能动用的不算进去。” 什么预付款、订金、应付款之流的,坚决不能动,免得影响自家的周转。 “如果仓促调集资金的话,百万贯还是能拿出来的。能够缓缓的话,大概能腾出五百万贯。” 这就很厉害了,别看那些世家号称多少多少钱财,可真正的浮财没多少,大半地土地里耗着呢。 回小王庄,迎接王恶的新罗婢突然觉得身子软软的。 十八个昆仑奴出门,只有一个回来啊! 王恶哈哈大笑:“瞧你们那紧张样!都平安无事,只是昆二他们去当官了,估计得有几日才得回来,正好额将你们全部放籍,去当官太太吧。” 新三等新罗婢松了口气。 陈诗语见到王恶,眼泪直流。 “好了,莫哭,哭对肚里的娃儿不好。”王恶轻轻抚着隆起的肚皮。 “再不回来,她都要生了。”王逸仙呸了一口,满满的嫌弃。 族老越发老了,在王直的陪伴下,乐呵呵地迎着王恶,膝盖却有点弯。 老了,腿渐渐直不起来了。 王直能平安回来,他的一颗心也渐渐落下去了,至于说王直得挂一个少府监从事的八品官,族老现在倒没那么在意了。 倒是那杨政道,被封了一个员外散骑侍郎的散官,禀明了皇帝之后,真的到小王庄学院就学了。 小王庄学院,仅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就吓到杨政道了。 杨政道第一次知道,自己所处的长安之地,在世界上居然如此的渺小。 偶尔听到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小王庄学子在讨论花开花落,却不是自己理解的诗情画意,而是讨论如何授粉,确保结果,还要如何的疏果,杨政道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虽然与其他学子同吃,但杨政道从不觉得简陋,都是吃得极香,偶尔王直送来红烧肉就更加欢乐了。 至于两个石球的问题,杨政道兴致勃勃的举石球、放下,玩得不亦乐乎,最终的结果却让他迷惘,为甚是两个石球同时落地? 每一次回长安,杨政道都能滔滔不绝地向祖母展示自己刚刚学到的学问,比以前当皇帝还快乐多了。 杨政道不知道的是,为了保证他的生存,祖母以色侍人,付出了多少代价。 必须要指出,李家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对所谓礼法之事不是那么看重,在男女大防上更不在意,李世民寝取岳母兼表婶,李隆基扒灰,这都是大名鼎鼎的。 所以,大名鼎鼎的李世民从来不是甚完人,即便他的功绩再大也掩不去这些过,唯其如此,李世民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画像上的模板。 事实上,杨政道的一举一动,都在百骑的严密监控下。 已经有几拨隋朝的遗老遗少前来觐见,但杨政道明确表示,隋已经彻底消亡了,现在的杨政道,只是一名普通的求学者。 遗老遗少们却不知道,他们已经上了百骑的名单。 或者,即便知道了也不在乎。 谁见过鱼钩上的饵会在乎谁是钓手呢? 看似平静的长安,暗地里风起云涌,每日都有人在黑暗的角落里流血,偏偏导致他们流血的主角早已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一心想着平凡的生活。 “王直!”杨政道叉着腰,堵在族老家大门处。“你答应过额,给额做红烧肉的!你说话不算数!” 王直满满的嫌弃:“莫闹!这宫保鸡丁、扣肉,难道它不香么?” “可你答应额的是红烧肉!”杨政道气鼓鼓的。 “真拿你没办法。”王直翻了个白眼。“坐下等着!” 杨政道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坐在族老身边。 “娃儿,吃!看看这瘦的!男娃儿还是要多点肉!”族老乐呵呵地布菜。 除了祖母,杨政道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瘦,看了眼微微腆起的小肚腩,杨政道开心地笑了。 “嗯,阿翁你也吃!” 第九十四章 蝗! 岭南东合州。 冯盎、汪柏涵带着精挑细选的水兵在海里扑腾,冯智彧一脸无奈地看着阿耶折腾。 就是要去海外,阿耶这般年纪了,由着麾下那班兵将折腾不就行了吗?搞甚身先士卒?也亏得东合州这段时日没甚大风浪,要不然冯智彧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岸上并乘两骑,冯智彧认得,其中一骑是阿耶的亲卫,另一骑却有些陌生。 于是,冯智彧借机挥动手里的小旗,停在海里的船只立刻吹起号角,降下绳梯让水兵们上船。 擦干身上的水分,换上一条干燥的牛犊子裤,冯盎赤着膀子跳上岸,瞪着眼睛问道:“咋地,你有甚事?说不出理由,家法侍候!” 额都三十老几的人了,你还提家法,就不能给额留点面子么?好歹额也是刺史! 腹诽归腹诽,冯智彧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阿耶,那头是你的亲卫来了,怕是有甚事。” 待亲卫近前,冯盎哈哈大笑:“这不是额兄弟蓝田伯滴护卫冇!自家人!走,回府喝酒!” 冯智彧的悲伤逆流成河。 好吧,蓝田伯于额家是有恩,可你叫兄弟是不是过分了点?你叫他兄弟,额不得叫叔?蓝田伯的年龄可是比额小好多!额不得要脸! 更悲伤的是紧随冯盎的冯智章。 被阿耶抓着下海操练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能来人解救一下,嘿,仇人!偏偏自己还不能炸刺! 进府直接上席,连喝茶的过程都省了。 冯盎箕坐着,一边饮酒,一边看王恶写过来那厚厚的书信。 首先是关于船只的问题。 王恶认为,大唐船只的水平,近海尽可去得,远洋却力有不逮,尤其是平底船,受不得海上风浪,因此,非得另外造船才行。 王恶提出一种宝船,长四十四丈,阔十八丈,尖底、四层、九桅、十二帆,纵帆、硬帆,头昂尾高,船体设多道横舱壁,有加强结构与水密抗压之能,动力为帆加旋转长橹,船舵用升降式,可调整舵叶入水深度…… 冯盎不是船工,却依旧觉得王恶提出的船型,有极强的可操控性。 末了,王恶提出,长安附近可能出现旱灾、蝗灾,规模虽然不大,但绝对有人囤积粮食,致使粮价畸高,王恶愿意出五万贯购岭南之粮,请冯盎负责收购、运送,并请加以保密,到时用以冲击粮价。 冯盎大笑:“王恶兄弟这是小瞧额哩,冯家盘踞岭南多年,钱虽不一定能拿出来,但粮食,呵呵,先收粮,销完付钱,冯家的脸面还是能做到的,一百五十万石,冯家也算为大唐出点力了。” 史可郎在心头默默算了一下,这相当于冯家承担了一半的压力。 这交情,不枉郎君当初倾力相助。 “国公,实在人。”惜字如金的史可郎举杯称赞。 却不知冯盎在心里狂呼,与宝船相比,一百五十万石粮食算个屁! “额家郎君建议,国公先造一艘出来,在外洋游弋几日,试试还有甚需要调整的,再大肆制造。”史可郎沉吟了一下,还是把王恶的话带了出来。 史可郎觉得,郎君这话,似乎有点心虚啊。 冯盎却是一惊:“幸好有额兄弟这话,要不然额一定是让船坞一起赶制出来!是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一出世就完美无瑕的东西,要经过调整。” 命人送史可郎去安顿后,冯智彧皱眉:“阿耶,举高州、春州、东合州之力,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倒是可以凑出来,可额们如此卖力,值不值?” 冯盎乜了冯智彧一眼,将信递给他。 冯智彧仔细看了一遍,心悦诚服的说:“却是额心胸狭隘了。此等人物,心胸广阔,前途不可限量。” 粮、船、车、仓,冯家一力承担,就连装卸、押运都是府兵,当真做得是滴水不漏,连万石粮食押解到小王庄祠堂都没外人发觉异常。 在王恶一力推动下,小王庄新任族老王狼发了狠,一次买了上万只鸡鸭苗,小王庄上下每日都在叽叽喳喳的声音中醒来。 端午时节,坏消息开始流传了。 岐州的蝗虫开始大规模出现,蝗灾正式爆发。 铺天盖地的蝗虫,将一地的青苗全部啃啮一空,然后集体向下一处出发,目标直指长安! 与蝗虫一起出现的,还有十余万拖家带口的灾民。 不,他们现在就是流民! 与此同时,长安的粮价一日三变,斗米四文直接涨到了十五文,市面上出现了抢购粮食的风潮,而推动粮价上涨的推手,却是五姓七家为主。 而朝堂上,为各世家喉舌的御使们正口诛笔伐的要求李世民为蝗灾负责,下罪已诏,宣称这是李世民获罪于天,哪怕是程咬金等人撒泼打滚也不能阻止他们,大有一言不合就撞柱子的态势。 柱子:额又何辜? 李世民面色难看,却是寸步不让。 凭甚! 四年灭了突厥大敌,莫说强爹胜祖,就是比之秦皇汉武也毫不逊色!朕凭甚要下罪已诏!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从一旁过来,李世民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却见这老货唇角诡异地带着一丝笑容。 朕正在受难,你却有心思笑? 不对,主辱臣死,这老货不是这种人! 这是……有好事了? “陛下,老奴这里有今日的《长安晨报》,头版头条是蓝田伯的署名文章,《无耻之尤》,老奴念念?”高力士展开报纸,不待李世民同意,已朗声读了起来。 “自三皇五帝以降,幅员之辽阔,举世无双,虽秦皇汉武所不能及。地大物博,所以下辖之地有灾,自然远胜于小国寡民,不思辅政、救治于民,连赈济之姿态都不愿意去做,而振振有词的逼迫皇帝下罪己诏,此无耻之尤也!” “思之此辈,所作所为,是欲煌煌大唐变成小国寡民,或是觉得今上德不配位,要换其上位方足心愿?” “天人合一,便是孔先师亦未曾提过,不过是董仲舒为迎合汉武帝一统皇权而鼓吹的谄媚之术,而今竟有人以其对抗皇帝,当真是持前朝圣旨斩今朝官员,无耻之尤!” “王恶不才,得以窃据蓝田伯一位,每每心头有愧,不能报大唐万一,此家国有难之际,愿于长安西门外,倾万石之粮,以济困窘之民;举万贯之钱财,以每斤十文收购蝗虫。王恶不信,众志成城,不能降服区区蝗灾!此时此刻,大唐子民,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岂能如恶犬般狺狺狂吠?” 高力士收了报纸,傲然递到李世民面前,鼻孔朝天地乜视着方才上蹿下跳的御使。 李世民强抑着激动,看完了报纸,才一拍扶手:“不待朝廷下令,便自行赈济灾民、出钱灭蝗,这才是朕的好臣子!” 孔颖达缓缓出班:“陛下,蓝田伯所言,孔先师未曾说过甚天人合一,臣可为证。” 御使其实是想继续闹腾的,可王恶的言辞太毒了! “觉得今上德不配位,要换其上位”这一句,一盆子污水泼过来,简单粗暴的说,你们就是想造反! 个人出万石粮赈济,前所未有的豪气;出钱财收购蝗虫,你丫半点实事没做,敢对他指手画脚么? 什么蝗虫音“皇”、什么触怒蝗神,在此刻,生生堵在御使们的喉咙里,就是吐不出来,否则就是狺狺狂吠! 在做了实事的人面前,言辞如刀,显得何其可笑! 一身素净服饰的长孙无垢缓缓从殿门进来。 “陛下,皇宫不能让蓝田伯专美在前,妾身已经准备了千石粮食,准备亲去西门外赈济。”长孙无垢扬眉。 “好,不愧是朕的皇后,忧国忧民的贤后!”李世民霍然起身。 长孙无垢妙目扫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御使们,红唇里吐出杀机凛然的话:“不过,大唐庙小,那些心在别处的大神,养不起!” “朕知道了,皇后安心。”李世民随后拿出雷霆手段,御使几乎一扫而空,下的旨令还是“永不录用”! 寻死觅活的御使们自然又去找背后的势力。 然而,此时有谁敢面对李世民的刀锋? 西门之外,百口大锅一字排开,粥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除第五招留在家中守护陈诗语外,所有的老卒杀气腾腾,手中一根枣木短棍舞得虎虎生风,声音一致的吼道:“郎君有令,所有人必须排队,有插队者,直接打出去!老弱妇孺优先,青壮最后,保证都有!额家郎君可是大名鼎鼎的蓝田伯!” 想插队的、想凭着身强力壮挤在前头的,听了这话,甚么脾气都没有,老实的按照指令排队。 莫说老卒的短棍会教做人,就是蓝田伯“魔王”的大名,也是威名赫赫的,据说在草原上专煮突厥人吃,一顿至少要吃两人! 王恶正在掷箸。 赈济的要求是插箸不倒,当然不是永远不倒,而是箸能在锅内立上几息,证明粥足够稠,才能保证灾民喝粥能够维持生命。 自家的人,自家的米,自然没甚猫腻。 “慢点,慢点,烫!”王恶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娃子几口就吸干了粥,不由叫道。“要是还饿,可以继续要粥,只是得排队。还有,以后用膳前,把脸、手洗干净了。” “这粥真好喝,竟然没有石子!” “莫说石子,连麸皮都没有!” “蓝田伯,好人呐!” “万家生佛!” 皇家的赈济在王恶的旁边摆开了,主持施粥的还是长孙无垢。 啧,李世民果然娶了个好婆姨。 “本宫代子民谢过蓝田伯恩情。”长孙无垢向王恶施礼。 过了,过了,哈哈,额也只是想让流民安稳下来,免得影响额的安乐生活嘛。 大家不稳,小家何安。 与此同时,长安一家粮店开张了,专卖稻米,斗米六文。 这价钱比之年初的斗米四文五文自然是略高,可与现在每斗十五文的行情相比,便宜得不得了! 第九十五章 灭蝗 有人怀疑这米是不是有问题,然而这质疑声很快被一片疯狂的买声湮灭了。 你们不买,很好,额们买! 正怕买的人太多,轮不到额哩! 幸亏粮店前有通告,每人限买一石,不然恐怕有人赶着牛车来拉了。 这家粮店一开张,五姓七家的粮店顿时门可罗雀。 对此,五姓七家表示不屑。 吼吼,无奸不商,作为一个商人,讲良心,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好吧,就算你有良心,了不得你那破店有一万石粮食,对于偌大的长安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有甚用?最后那些百姓不还得买额们五姓七家的粮? 问题是,估摸着一万石粮食售完了,对方仍旧源源不断的售粮! 派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哭丧着脸:“额在他家店前看了看,何止是店内啊!就连庭院里都是密密麻麻的粮包。” 五姓七家面面相觑,这么多粮食是哪来的? “难道是皇帝动用了常平仓?”五姓七家有点慌。 大唐之所以任他们折腾,原因很简单,常平仓里的粮食,是预备着给军队出征用的! 可是,如今大唐征服了突厥,兵锋正盛,三五年内,是没人敢动大唐动刀兵的,动用常平仓,合情合理! 冯盎派人拉过来时,因为是派府兵随行押解扛包,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的,至今没人想到。 “要不,派人……”黑暗的角落里传来阴森森的话语。 “如今额等谋划,只是为了些许财物!若是妄动,便是反贼!为这阿堵物,不值!”立刻有人旗帜鲜明的反驳。“即便这粮降回原价,也只是没多赚,却不是亏!莫提那砍脑壳的主意!真以为你家比突厥厉害?” 他们却疏忽了一点,那家粮店里卖的,却不是陈粮! 百万石粮食的出手,瞬间将长安的粮价打了下去,得到百骑禀告的李世民心头大乐。 好!不愧是朕的蓝田伯、耿国公! 粮价稳,长安稳! 西门外,铺天盖地的蝗虫飞临,黑压压的架势让人看了心慌。 王恶拍手,一车车的铜钱倾倒在西门外,叮叮当当的声响格外动人。 “额是蓝田伯王恶,相信不少人认识额了。不说废话,一斤蝗虫十文钱,钱在这里,谁能拿去?” 话才说完,流民们一哄而散。 能挣钱,孙子才愿意吃赈济! 有网兜的拿网兜,没有的,脱了身上的衣裤去罩!如此密集的蝗虫,就连五六岁的娃儿都能捕上一两斤,大人若不能捕捉,那可丢尽老脸了! “额来交蝗。”娃儿们光着腚,提着手里略沉的衣物,笑容满面的到钱旺面前过称。 “三斤一两,你娃儿可以嘛。”过完称,将死的活的蝗虫倒入密封桶里,钱旺笑着拍那娃儿的肩头。“三十一文,收好,交给你阿耶阿娘。” “谢谢阿翁。” 娃儿欢笑的跑了出去。 远处,一个强壮的青年拦住那娃儿,凶神恶煞地抢去那娃儿的铜钱,急得那娃儿坐在地上大哭。 弱肉强食,在哪里都会上演。 刀锋的刀锋架在那青年颈上,逼迫那青年将钱还与娃儿,两名老卒过来,一刀划去青年的衣裤,单手将赤条条的青年绑住,吊在一根木杆上。 “谢谢阿叔。”娃儿破涕为笑,即便刀锋面上那狰狞的刀疤也没让他畏惧。 “阿娘阿娘,额卖蝗虫得钱了!那个羞羞的家伙抢额的钱,面上带伤的阿叔帮额抢回钱了!阿娘,额们有钱了!”娃儿喜悦的报信。 一车车的蝗虫被运回小王庄,在婆姨们的辛勤劳动下,磨成一袋袋的蝗粉,晒干后堆积起来,真成了一座小山。 王恶可是说过了,这东西配合麸皮之类的,能让鸡鸭快速生长,这上万的小鸡小鸭可正需要长身体! 只要交了蝗虫,得到的就是现钱,不仅仅是流民的激情被调动,就是长安城的居民也跑了出来。 呵呵,在城里做一日零工,还没得抓一日蝗虫划算。 大大小小的网兜上阵,抓住,放水里浸死,入袋,再抓。 别看蝗虫密密麻麻的阵势很吓人,可面对为钱疯狂的人们,蝗虫再多上一倍也经不住捕杀啊!密密麻麻的蝗虫群很快露出了不少的空白。 百无聊赖的王恶嘴馋了。 面对这数量巨大的蝗虫而不能下嘴,是何等的寂寞? 吩咐钱旺弄来油锅、盐、茱萸等物,让昆十九洗干净蝗虫,扔了所有内脏,放进烧得翻滚的油锅里炸上一炸,炸成金黄,捞上来沥干净油,撒上精盐与茱萸等佐料,馋哭! 王恶惬意的提箸,挟起蝗虫扔进嘴里。 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唇齿留香,淡淡的辣味刺激着味蕾,酥、脆、鲜,甚至感觉比烧烤摊上更美味,难道是因为更环保的缘故? 唯一的遗憾,是茱萸的味道,总是差了一点,不知老冯何年何月才能把辣椒弄回来啊! 一群娃儿眼巴巴的看着王恶,口水都流了出来。 “想吃?”王恶挟起一只蝗虫,乜着眼睛。“额的规矩是甚?” “洗手!”娃儿们大笑着跑开,不一会就摊着干净的小手到王恶面前。 王恶把一整盘蝗虫推了过去:“不许抢!” 又整了一盘蝗虫,王恶勾手,钱旺很明白地倒上一杯闷倒驴。 “蝗虫配酒,越喝越有。”王恶美滋滋地一口蝗虫一口酒,“额坐在城楼观山景……” 长孙无垢走来,一脸的好奇:“蓝田伯这是……蝗虫也能下酒?” “呵呵,皇后娘娘不知,这蝗虫可是美味啊!从前没人吃,不过是不会弄,去了爪牙内脏,洗干净了,入油锅这么一滚,洒上佐料,你看那帮娃儿吃得多美?”王恶翻了个眼球。“钱旺,还不赶紧抬椅子请娘娘入座?” 咦?钱旺这般挤眉弄眼的是做甚? 微一转头,王恶赶紧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李世民直接坐到王恶的椅子上,看到长孙无垢入座,毫不讲究的提箸:“皇后等等,朕先为皇后试个味。” 长孙无垢才提箸,盘子里已经清洁溜溜。 “陛下这试味也试得太狠了。” 长孙无垢翻了个白眼,略带嗔怪的说。 整个后宫,也只有她没把李世民当皇帝一般供着,而是以结发夫妻的模式相处,偶尔的小嗔怪、小脾气,却越发的让夫妻感情深厚。 李世民微觉尴尬:“观音婢莫怪,这都是王恶的错,实在是他炸这蝗虫太好吃了,朕实在忍不住。王恶,还不快炸两盘给皇后赔罪?” 甩锅皇帝! 王恶腹诽着,却是让昆十九抓紧炸蝗虫。 长孙无垢好奇地尝了一口,顿时止不住箸,扫光了面前这一盘,还与李世民争起了他面前那一盘,尽显小夫妻之态。 旁边的起居郎提笔记录:“某月某日,蝗灾至长安,帝后携手共食蝗,万民振奋。” 最后一句你可以这么理解,皇帝皇后都能吃蝗虫,你哪位? 在一旁流口水的李泰终于忍不住了:“蓝田伯,额也要一盘。” “要一盘容易,不过你得有任务啊。”王恶才不惯他。“将陛下与皇后娘娘食蝗虫的事写了,在《长安晨报》上发表,要剖析其后的深远意义,结合朝堂上一些乱象,写出振聋发聩的文章。” 李泰拱手:“自当从命。” 《长安晨报》每日委派出那些小报童采风,每日将抗蝗赈济的进度、趣事发出,帝后食蝗的消息赫然其中。 “真的假的?”不少人发出疑问。 消息灵通的顿时嗤之以鼻:“你拿的是昨日的报纸罢?看看今日头版头条,胖泰亲写的文章《战斗在抗蝗第一线——帝后食蝗记》,里面写得可详尽了。不说了,馋得流口水了,额得去西门找蓝田伯讨一盘吃。” 与时俱进的晓月楼直接出面与王恶协商,学了油炸蝗虫这道菜的做法,并以每斤二十文的价钱从王恶手里买了一千斤,一时间帝后同款油炸蝗虫在晓月楼火了起来。 横行无忌的蝗虫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生生被扑了几近灭族。 除了要去喂鸡鸭等天敌,还会沦为人类的盘中餐! 事实证明,王恶的钞能力确实无敌,连一万贯都没有花完,蝗虫就绝迹了,惆怅呐。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这一下,被革职的御使们彻底闭上了嘴。 人家不仅出力了,还有效治理了蝗灾,比起你个只会捣乱的,云泥之别,就连世家内部对他们也颇有怨言。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当然,猪八戒这个角色还没诞生。 因为,声望渐隆的玄奘法师向李世民提请出大唐,至天竺取经,被李世民拒绝了。 取的甚么经? 现在的李世民对佛教正警惕着呢,佛法大兴,损害的就是大唐的利益。 惆怅啊,要不要去帮玄奘说说情,让皇帝准他出关呢? 比如说,把玄奘法师发展成百骑司密探,一路西行,顺利记录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为大唐以后的扩张做准备呢? 想想都带感,就是不知道玄奘会不会如女妖精洞中一般,宁死不从呢? 然后,待他出发时,送上一只猴、一头猪、一条咸鱼,可作伴,缺乏食物时还可以吃,完美。 说到西天,散发思维的王恶突然想到,现下,吐蕃正一步步整合,再过得几年,象雄也得被他们吞并了,继而实力大涨了吧? (本章节有几位读者质疑,作者搜了“油炸蝗虫”的词条,上面明确有这道菜。至于说有什么毒素之类的,抱歉,超纲了。) (比较奇怪,总有读者执著地认为蝗虫有毒素,却提供不了出处,那么,作者给一个出处。百度百科中有关于蝗的解释,并没有说本土的飞蝗有毒。内部如下: 蝗虫(直翅目蝗科动物的统称)编辑讨论29上传视频 本词条由“科普中国”科学百科词条编写与应用工作项目审核。 蝗虫,俗称“蚂蚱”,属直翅目,包括蚱总科(tetrigoidea)、蜢总科(eumastacoidea)、蝗总科(locustoidea)的种类,全世界有超过10000种,我国有1000余种,分布于全世界的热带、温带的草地和沙漠地区。蝗虫主要包括飞蝗和土蝗。在我国飞蝗有东亚飞蝗(locustamigratoriamanilensis(meyen))、亚洲飞蝗(locustamigratoriamigratoria(linnaeus))和西藏飞蝗(locustamigratoriatibitensischen)3种,其中东亚飞蝗在我国分布范围最广,危害最严重,是造成我国蝗灾的最主要飞蝗种类,主要危害禾本科植物,是农业害虫。 蝗虫,就是俗称的蚂蚱,一种并不罕见的昆虫,相信许多人都有童年时田间地头捉蚂蚱的美好回忆,不过与我们熟悉的无毒种类不同,遥远的非洲大陆还生活有一种身披五彩色的有毒蝗虫。 不需要链接,有兴趣的自己去查一下,也想想为什么会有油炸蝗虫这道菜。) (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10多省部分稻区发生稻蝗460多万平方百米。竹蝗对南方竹林危害达300万平方百米以上。至于我国北方牧区及农牧交错区的各季草场的蝗虫,其发生特点是种类多、密度大、最大发生面积据不完全统计,1985年可达2000多万平方百米。近十几年来,常年受灾面积约460多万平方百米,实际防治面积约100万平方百米左右。1998年,我国牧区及农牧交错区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伊犁、阿尔泰以及内蒙古自治区草原均发生了高密度蝗群,发生面积达数百万公顷以上。1999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伊犁、阿尔泰、昌吉、巴里坤等地区上报的蝗虫发生面积约4000万亩,发生蝗虫种类主要为意大利蝗、戟纹蝗、西伯利亚蝗、黑条小车蝗等,发生密度600~8000头/平方米,个别地区可高达10000头/平方米。各蝗区已经分别采取超低量制剂、微孢子虫、招引纷红椋鸟和牧鸡治蝗等多种方法进行了治理。) (网上那毒素的新闻我也看了,一家之言,不足以推翻百科,以及曾经蝗灾区域群众的说法。终上所述,作者是不会采信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有毒,那得多少蝗虫才能毒倒一个人?网络上有句名言说得好,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在耍流氓。) 第九十六章官上任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礼仪之事,卿一人,从三品;少卿二人,从四品;下辖典客、司仪二署,有丞二人,从六品;主簿一人,从七品;录事二人,从九品。 其下的亭长、掌固,零零总总,加上上面的官,以及新到赴任的王恶,正好二百五十人。 真是个吉利的数字啊! 王恶自嘲的一笑,随着领路的掌固去见鸿胪寺卿唐俭。 唐俭正在心急火燎的训着苦瓜脸的典客署丞盘常。 盘常这名字很妙,总是让人情不自禁的联想到“盘肠大战”一词。 “不卑不亢,甚么是不卑不亢?吐谷浑使者已经投诉你们了!” 盘常的脸皱得更厉害了:“唐公,他们要去青楼,总不能额典客署还要拉皮条吧?” 王恶一步踏了过去:“处理失当,为甚不揍他们呢?” 唐俭立时眉开眼笑:“王恶,你来得正好,你是左少卿,典客署恰恰是你麾下,你处置了。盘常,还不向上官行礼?” 王恶向唐俭行礼,盘常向王恶行礼。 “遇到此事,就一个字,打!”王恶的法子就是这么直接。“大唐灭了突厥,威名赫赫,不少将士还在抱怨没赶上趟,让他们炸刺,正好可以教训一番,让将士们立功。” “王少卿说得对!”唐俭瞬间下了定论。 之前你训我如训孙子,如今王少卿一句话,你就转变立场了。 同人不同命啊! 盘常的苦瓜脸微微缓和一些:“有少卿撑腰,典客署也算有主心骨了。” 唐俭安排掌固给王恶带路,进自己的公廨,眉头不禁挑了挑。 公廨内一尘不染,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 “额却是不惯跪坐,换桌椅来。”王恶摆手,掌固立刻联系人来摆弄。 换好桌椅,王恶惬意地烧了一壶水,自己冲泡着茶叶,却见那掌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奇怪。 “怎地?” 掌固咧嘴一笑:“正琢磨怎么泡这茶呢。不瞒少卿,小人柳田,正是对应侍候少卿,却从未见过这泡茶之法,所以得学习呢。” 王恶知道,这正是一定级别官员的待遇,哪怕你名称改出花去,本质还是不变。 简单的说了几句,随后让柳田自由活动,王恶翻阅起公文。 盘常抱着一迭公文进来,请王恶批阅。 入目首份,却是倭国请求入国子监学习的公文。 “倭国每月必有一份请示,虽然宫中不批复,但额们只能照样报上去。”盘常小心翼翼地解释。 “即日起,此公文不再接受!”王恶直接挡了回去。 别人不清楚,王恶却是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份请示,就断在自己手中! 盘常吃惊的望着王恶。 贸然做这决定,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宫中留中是他们的事,鸿胪寺擅自扣留,责任可是王恶自己背! 王恶眼皮子都没抬。 自己又不可能升官晋爵的,背点责任怎么了?倭国的事到自己手中,无论如何也得搅黄了。 下一份,是亡于吐蕃的苏毗王子向大唐求助。 “属下以为,苏毗于大唐太过遥远,且是吐蕃番邦之事,不必理会。”盘常小心翼翼的解释。 不能怪盘常鼠目寸光,实在是,现在囊日伦赞身亡之后,吐蕃年仅十二岁的小赞普弃苏农赞正焦头烂额,达波、工布、娘波叛乱,苏毗在寻求复国,强大的邻国象雄蠢蠢欲动,可以说,糟透了。 谁也想不到弃苏农赞会在如此糟糕的背景下稳住阵脚,继而还能平息叛乱,日后统一整个高原。 “番邦之事啊!要多几个心眼。苏毗王子再没落也是王子,让他允诺一些好处,因为山高路远,大唐不便遣兵马相助,但是那些各卫各府淘汰下来的刀枪甲衣,完全可以优惠些卖给他嘛。高原之上,太平静也不是甚好事。”王恶轻描淡写的批示。 盘常一时觉得天雷滚滚。 额们这是鸿胪寺,还是兵部来着? 好吧,你是上官,你说了算。 各种请示,到王恶这里,批复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以前的鸿胪寺是刚柔并济,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字:刚! 吐谷浑上的国书是求娶公主,王恶直接批了个斗大的“否”字。 “这是为何?”一直兢兢业业撮合和亲事业的盘常终于怒了,对着少卿龇牙了。 没有合适的理由,即便是上官也不能否定额的努力。 “鸿胪寺的职司,不仅仅是盯着邦交,一些军国大事也要考虑进去。吐谷浑一边在向大唐求亲,一边在与凉州摩擦不断,而且使者态度猖狂,这是正经和亲的态度?”王恶语重心长的指点盘常。 盘常幡然醒悟。 今日正是与吐谷浑谈判的时候,盘常果断放下矜持,请王恶主持谈判。 论大局感,盘常承认,自己与王恶差距甚大。 室内,王恶高踞其上,盘常率典客署录事徐鸯及几名通译、一名亭长、一名掌固与几名张狂的吐谷浑使者对向而坐。 比较罕见的是,徐鸯是一名婆姨,姿色尚可。 因为开国就有平阳公主的娘子军存在,大唐女子做官的现象虽说不普及,却也不是多罕见,不是如王恶先前以为的到武则天时代才有女子做官。 有了王恶的撑腰,盘常底气足多了,再不复之前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开口就指责吐谷浑在凉州边境的小动作。 吐谷浑使者猖獗地笑了几声。吐出一堆番话,通译一脸为难地看着盘常。 “译!原原本本的译出来!”盘常知道一定不是甚么好话,拍案大喝。 “天柱王说,徐录事美貌无比,若肯陪他一宿,大唐提出的条件他自然通过了。” 徐鸯面色一垮,一个茶盅砸向吐谷浑人:“老娘家里有头老母猪,要不要它陪?” 拼着这官不做,老娘也不做这等龌龊事! “徐录事,冲动了啊!”王恶摇头叹息,徐鸯的心都凉了。 “一个茶盅有屁用啊!你腰间的横刀是摆设么?阉了他!” 王恶的咆哮让徐鸯泪流满面,有这么一个上官,死也值了。 徐鸯横刀削向天柱王,刀刀不离那要害,饶是天柱王悍勇也手忙脚乱。 更重要的是,天柱王不敢对徐鸯下狠手,否则难免会引起战争! 如今大唐灭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吐谷浑只敢偷偷摸摸地占点便宜,却绝对没资格与大唐正面交锋! “我错了!我道歉!”天柱王终于大叫。 咦,会说大唐话啊! 天柱王其实很想反手一刀宰了这个没多少战斗经验的婆姨,可是不能。而面对一个婆姨不依不饶甚至连基本防御都不要的撒泼式攻击,除了认错能怎么办?一不小心,不是引发战争就是鸡飞蛋打啊! 徐鸯恨恨地收刀,对着王恶拱手,竟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盘常笑得像弥勒佛,仿佛徐鸯那一场厮杀是歌舞表演一般。 “既然吐谷浑无心谈判,便请归国吧。典客署很忙,没时间陪诸位戏耍。” 天柱王傻眼了,不是应该你们对谈判极有诚意吗?为何一言不合就中止谈判了? “且慢!吐谷浑可是极有诚意的!”天柱王连忙叫道。“若是因为我们喜欢笑闹的性子引起你们不满,我愿意道歉!” 王恶慢吞吞的起身,摇摆着走到最前方,轻轻挥手:“再有诚意也不谈了,额们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不珍惜。回去告诉慕容伏允,备战吧,额王恶说的。” “魔王!”天柱王惊叫,吐谷浑一方全部伏倒,上演了最标准的五体投地。 太吓人了,魔王居然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突厥草原上的冤魂还在哀嚎,冷风中的牧人还在悲哀地唱着被魔王祸害的悲歌,吐谷浑境内,魔王的大名还能止小儿夜啼! “请魔王大人宽恕我们的罪过……” 吐谷浑一行人还在虔诚祈祷,王恶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好解气啊!少卿,你怎么吓得他们魂不附体的?”徐鸯俏皮的问。 “杀的。”王恶言简意赅地回答。 徐鸯面色白了一白,不是咬牙道:“杀得好!那些突厥贼子就该杀!对了,少卿,你初来乍到,怎么也该请我们一次呀!” 王恶倒不介意这点小钱,只是请甚么,却有点费思量了。 要是全部是男儿,倒不介意去晓月楼,可有徐鸯在,不合适。 “今日曲江园有大活动,晦星姑娘说,这是最后一次唱《满江红》了,不去听,可惜了啊!”徐鸯咬牙。“可惜这曲江园,以额们的身份进不去。” 为甚是最后一次唱《满江红》》了?王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渭水耻已经雪了,再唱《满江红》确实有点不合时宜了。 至于说曲江园,王恶倒不在乎,若是他都进不去,这规格得高到什么程度。 果然,曲江园大门处,王恶报上身份,迎宾直接没敢阻拦,哪怕王恶带的人不少也没敢发问。 蓝田伯大名鼎鼎,威名甚至不在老将之下,吃多了才会去阻拦。 曲江园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唯有一个大台子引人注目。 台上,一个牧民装扮的男子跳起粗犷的舞蹈,满满的草原风味,台下叫好声不断。 王恶定睛一看,惊讶得险些叫出了声音——跳舞的男人他认识,正是突厥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现在的归义王! 第九十七章 弄璋之喜 阿史那咄苾的舞姿有些怪异,还是张宝相那一槊的后遗症。 而此时的阿史那咄苾仿佛已经忘了所有的耻辱、所有的烦恼,只是在尽情地歌舞。 台下,不少认出阿史那咄苾的人在嗡嗡的议论,大唐之人骄傲无比,腰杆挺得特别直;番邦的人则是一脸的惊惧,唯恐突厥的下场降临到本国身上。 天柱王再没有一丝张狂的模样。 亲眼目睹这位昔日叱咤草原的大汗沦落到这下场,天柱王心头承受了惊涛骇浪般的冲击。 是的,尽管早就知道颉利可汗被俘,可亲眼看到,冲击依旧那么大。 魔王发出战争的威胁,再加上在这里的冲击,天柱王知道,自己必须为之前的张狂付出代价,否则就是吐谷浑付出代价! 一曲舞毕,阿史那咄苾对台下抱拳行礼,自台后下去。 主持节目的是一名散官,大笑着上台:“今日还有重要喜讯宣布,原突厥大将阿史那思摩、执思失力、契苾何力率部归额大唐!” 掌声雷动,“万胜”之声不绝于耳。 静静的等待众人宣泄了情绪之后,散官虚按了一下手掌:“还有一个重大消息,晦星姑娘将最后一次演唱《满江红》。为甚是最后一次?因为!大唐的渭水耻,雪了!” “万胜!” 欢呼声中,英姿飒爽的晦星上台,手掌一挥,奋力击鼓,台下顿时安静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曲终,人潮如疯了似的,又哭又笑。 是啊! 多年憋屈一朝尽散,从此胸中无块磊! 大唐人,从此昂起高高的头颅! 就连徐鸯都热泪盈眶,在一旁尖叫不已。 转头看到王恶平静的面容,徐鸯竟是怒了:“你为甚无动于衷?” 王恶无需回答。 因为,晦星已经在台上大声道:“感谢蓝田伯作的《满江红》词曲!” 徐鸯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难怪他不激动,因为,这本就是出自他的手啊! 如此出色的男人,可惜,额生君未生,君生额已老——老牛正好吃嫩草? 哎呀,想甚哩,应该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回府之后,王恶直奔小王庄——因为陈诗语在那儿,还延请了几个产婆、郎中,随时候命,反正家里有的是钱。 王恶的点卯是三日一次,遇到陈诗语生产可以自动准假,只需派下人来说一声便是。 鸿胪寺里一片羡慕的目光。 唐俭为人古板,对点卯之事极为看重,连右少卿都不敢耍马虎眼,凭甚他左少卿就是不一样的待遇? 唐俭的回答更气人:“你若像他一样让番邦畏惧,老夫一样准你假!” 陈诗语喜欢显摆,喜欢作妖,肚里那娃儿一样不是省油的灯,弄得陈诗语一会儿哼着要生了,一会儿又屁事没得,折腾! 王恶只能百依百顺,不时紧张的关注陈诗语的反应,却被阿娘嫌弃的一掌拍开:“滚犊子!生娃儿是婆姨的事,有你甚事?碍手碍脚的。” 王恶走到一边,心头更紧张了。 陈诗语坐着说笑了一阵,突然又叫肚子痛,几个产婆扶着她入产房,不多时便传来陈诗语凄厉的叫声:“夫君!痛死额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依你!都依你!”王恶在产房外,踮着脚尖伸头,奈何甚么都望不到。 “产婆,记得用酒与棉花!”王恶扯着脖子叫唤。 “郎君放心,这些事前都演练过的。”一名产婆应道。“用力,用力,头出来了!” “哇”的一声啼哭,与陈诗语凄惨的叫声交相辉映。 “恭喜郎君,母子平安!”产婆笑盈盈地从产房出来。 “钱旺,每人赏五十贯!” 产婆们几乎乐疯了,平日接生,能得赏个一贯两贯是常事,十贯就是了不得的大赏了,五十贯,发利市了! 产房里,用布帕包着头的陈诗语一脸的疲惫:“夫君,额算是不负王家了。” 已经裹上襁褓的娃儿像王恶,只是面容皱巴巴的,活像个小老头,眼睛尚未睁开,嘴巴在轻轻的咂着。 刚生下来的娃儿就是这样,待一两日后自然就舒展开,变得好看了。 “辛苦你了。”王恶轻轻握住陈诗语的手。 这个年代的女人生娃,就像是闯了一次鬼门关,有那么一个女人傻乎乎的愿意为你生娃,还有甚理由不好好待她呢? 然而,接下来王恶只能干看着,很无力。 王逸仙端着米饭肉羹进来,陈诗语只尝了一口就瘪嘴:“额想吃辣的。” 王逸仙直截了当地回答:“甭想!在娃儿断奶之前,只能吃清淡的,不然会辣到娃儿!” “额好惨哇!”陈诗语假哭。 “要不,请奶娘?”王恶犹豫着问。 “不行!”婆媳俩异口同声地拒绝,同时杀气腾腾的向王恶扔眼镖。 陈诗语一脸的鄙夷:“你不知道喝谁的奶跟谁亲吗?” 王恶恍然大悟,难怪后世那么多人喜欢说爱老母牛呢。 没辙,老实哄着吧,陈诗语这一脸明显写着“不哄额就好不了”,王恶别无选择。 取名字时,王恶单挑了一个延字,王延,老王家的香火延续者。 小家伙不闹腾,就是饿了、便溺了才会哼唧两声,倒是胡贞娘抱着王仁进来,王仁咿咿呀呀的对王延说了几句,王延很神奇的开眼了,对着王仁展开了笑脸。 “这叔侄俩,还真是有缘。”陈诗语赞叹道。 一日时间,哺乳、便溺王延都不开眼,即便王恶夫妇与他说话也顶多哼哼一声,却是王仁让他开了眼。 春风得意的王恶上衙,入门一片贺喜声。 “弄璋之喜,必须请客。”就连最古板的唐俭都是一脸笑意。 添丁进口,放哪家都是大事,随喜一番,绝对犯不了错误,呼啦啦一下,鸿胪寺近百号人跟着王恶下衙了。 其他地方王恶也不熟,就选在了晓月楼。 人数多,选哪个包间都不够安排,只能在大厅摆开十桌,好酒好菜只管上,反正东家与王恶熟,不愁没人付账。 晦星匆匆赶来,对王恶福了一福,欢天喜地的说:“却是许久未见蓝田伯大驾了。” 王恶淡淡一笑:“忙。额们只是来用膳,你且自去做事。” 徐鸯倒是知道了晦星与王恶的交情,唐俭却不知道啊,见状调笑道:“少卿这是年少风流啊!” 晦星回头看了王恶一眼,面色娇羞。 “不过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罢了。”王恶不以为意。 事实上,他对晦星不过是勉强算朋友而已,说其他的,未免扯得太远。 倒是一样香脆可口的菜肴引起王恶的注意。 这时代居然有黄瓜?王恶一直以为黄瓜是新大陆的产物来着。 “咦,你们这些没眼力的,没看到少卿喜欢吃昆仑瓜吗?再上一盘!”徐鸯叫道。 昆仑瓜,那就是西域的产物了啊! 看这水分充足的昆仑瓜,绝对不是千里迢迢运送过来的,应该在长安附近就有种植。 王恶叫来老鸨子:“昆仑瓜,一年内,隔三差五的送五十斤去小王庄蓝田伯府,钱今日便付你。” “蓝田伯对娘子果然情深义重!知道哺乳的婆姨不能食口味重的食物,特意买了这昆仑瓜给她,还一买就是一年!”徐鸯眼里满满的羡慕。 王恶不以为意的笑了,这不过是有钱的后遗症而已。 一个衣着华贵、油头粉面、耳鬓插一枝花的青年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耶耶要听曲儿,你们让出位置!” 盘常脸上浮现一丝怒色,然而看清那青年的面容,只能低头。 “长孙无忌的娃,最没出息的长孙温。”唐俭不屑的与王恶窃窃私语。“他兄长长孙涣便是右少卿,老夫不好得与他计较……” 王恶一酒杯砸到长孙温身上:“滚犊子!” 长孙温勃然大怒:“耶耶……” 王恶起身,一巴掌扇到长孙温脸上,身上涌出一丝凶煞之气:“你给谁做耶耶?” “耶耶……” “啪……” “耶耶……” “啪……” 有限循环了十几次,面容浮肿的长孙温终于学乖了、闭嘴了。 “不管你是谁,老实的滚犊子,明白吗?”王恶狞笑着逼了过去,身上的血腥之气似乎又涌现出来了。 长孙温仓皇的逃到晓月楼外,想想觉得没面子,回头喝道:“有种的,报出你的名号!” 王恶扬眉:“鸿胪寺,王恶!” 长孙温哈哈大笑,笑容却扯得面颊生痛。 “你死定了!耶耶的兄长是鸿胪寺少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恶的笑容越发的灿烂,向前踏出一步,长孙温唬得摔倒,身后的奴仆急忙扶起他。 “诶,这些后生,本事没半点,学个婆姨般涂脂抹粉,头上还插花,忒地恶心人。”唐俭絮絮叨叨的。 老年人,对后辈一些出格的行为总是看不惯,理解。 倒是长孙涣,居然混到了鸿胪寺少卿,长孙家势大呀。 上衙,入公廨,掌固柳田立刻泡上一盅热茶,茶叶是王恶自己带来的炒茶。 卫生打理得很好,柳田很殷勤。 不错。 王恶品了一口茶水,柳田悄然退了出去,不一会又来禀告:“左少卿,右少卿长孙涣求见。” 左在右上,所以,王恶的职权是在长孙涣之上的,类似后世常务副与副的区别,长孙涣用求见二字,问题不大。 这是来给他兄弟找场子么? 王恶含笑道:“请右少卿进来一叙。” 长孙涣细眼薄唇,神采飞扬,面容虽与长孙温相似,却多了几分坚毅。 第九十八章 鼻子 “长孙涣惭愧,因为推演太庙大礼,今日才得见左少卿。”长孙涣拱手为礼。 虽然极年轻,但长孙涣家学渊博,在礼仪上有出众的天赋,任右少卿,掌司仪署,固然有身为后族的缘故,但自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王恶进到会客区,落座,柳田奉上茶水,悄然退到一边。 “舍弟无状,得罪左少卿,还请左少卿恕罪。”长孙涣春风满面的致歉,似乎并没有甚么芥蒂。 王恶品了一口茗,微笑着放下茶盅:“得罪额倒是无妨,左右打一顿就是了,想来赵国公亦不会与额计较。只是,不是谁都跟额一般善良啊!” 额信你个鬼! 长孙涣品了一下王恶的话,发现了其中的深意。 长孙温这混账,竟然还得罪了更有来头的人? 莫仗着姑母是皇后,就觉得可以肆无忌惮了!事实上,长孙家此刻正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虽然长孙无忌依旧大肆收礼,可却连接任杜如晦的尚书右仆射都推辞了! 若是因为长孙温而增添一个对头,长孙涣剐了他的心思都有! “请左少卿指教。”长孙涣的姿态很低。 “其实吧,也不是甚大事,就是某些老前辈觉得,大好男儿,整日油头粉面的,还头上插花,娘们叽叽的,有损大唐颜面,长此下去,大唐武勇之风尽丧,危哉!”王恶继续混淆视听。 嗯,“某些”这词用得精妙。 “前辈们说的在理,额回去定要阿耶好好管教他,最好送去边军磨砺一番,洗去这纨绔之姿。”长孙涣猛然惊醒。 赵国公府。 悲催的娃长孙温被吊在歪脖子树下,身上十几条藤条印,眼泪都哭干了。 “额就是说了句狠话,被人打了不说,回来还要被揍,额不活啦!”长孙温捶胸顿足的干嚎。 “油头粉面、头上插花、娘们叽叽,就活该被打!”手执藤条的长孙涣大骂。“王恶打你算个屁!你引得多少前辈不满,说是大唐武勇之风在你身上尽丧!” 就是长孙冲这个长兄都未必敢如此痛打长孙温,唯有长孙涣与其是一母同胞,才敢下此狠手,连长孙无忌都得自愧不如。 “收拾褡裢,去凉州从军!三年,三年若不能脱胎换骨,你便再无额这兄长!” 长孙涣威严甚重,长孙温只能抹着眼泪去收拾东西,准备去荒凉的凉州。 “竟真要这般?”长孙无忌惊讶无比。 “必须如此。虽然王恶不曾透露前辈的信息,但额确定,至少是朝中公卿。”长孙涣的眼神坚定。“即便不算这些外在因素,阿耶难道不觉得长孙温太娘气了么?这会害了他!” 凉州军,一名小小的军士上任了。 鉴于他总喜欢偷偷哭鼻子,“鼻子”的诨号不胫而走。 每日繁重的操练,总是鼻子最后一个完成。 从来都五指不沾阳春水,现在的操练,对于鼻子来说,就是地狱。 负重,能耗尽全身力气;挥刀,能酸到抬不起手来。 以往自傲能与游侠儿一较高低的身手,在这里全无用武之地,这里的招数只有三个字:快、准、猛! 每日被摔打,被面黑心狠的伍长呵斥,鼻子很想大叫一声“耶耶不侍候”,然后扬长而去,偏偏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脂粉,许久未涂了,是什么味道来着? 花,早已枯萎,在土里化为泥。 原本习惯摇摆的身子,在伍长短棍的教训下,硬生生改了回来。 诸多的毛病,在这大烘炉里全部烧了个干净。 鼻子第一次出任务,整整一什的人马,在凉州边境与吐谷浑百人队撞上,鼻子觉得自己该逃跑,可是什长竟然拔刀,狂呼着迎了上去,一什人竟然无一退缩,义无反顾的厮杀。 鼻子有点怕,握刀的手有些抖。 竟然要厮杀了么?额会不会死在这里? 平日总是呵斥鼻子的伍长用脊背替鼻子挡了一刀时,一惯怯弱的鼻子突然眼睛红了,暴跳着一刀斩下吐谷浑士兵的头颅。 杀! 鼻子完全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向前、挥刀!按操练时那般挥刀! 臂膀受伤,无视;腹部中刀,斩下一颗头颅! 左右冲杀,鼻子竟斩首四级! 鼻子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那么凶悍! 可是,这不能让伍长再恢复状态! 伍长中的那一刀,很深,很重! 一什的人马人人带伤,却兀自酣战不止,他们脚下已经躺了二十余具吐谷浑军士的尸体。 百人队长看看形势,恼火地确认,要消灭这一什的人马,麾下得伤亡殆尽! 吐谷浑人果断撤退,连尸体都不要了。 鼻子却是哭了。 因为,替他挡刀的伍长终于还是熬不过去了。 “家里……”伍长最后吐出两个字,断了气息。 “伍长!”鼻子失声痛哭。 “哭甚!大唐男儿,心中有仇,用手里的刀枪来报!不是靠哭可以解决问题的!”什长红着眼,负起伍长的躯体。“兄弟,额们回家!” 鼻子的赏钱下来了,却是一文都没有取,尽数委托什长将这钱转交伍长的家人。 从此,军营里多了一个拼命练刀的鼻子。 长安,鸿胪寺内,王恶贱贱的靠在椅背上,笑容还有几分邪恶。 “额若是不开启与吐谷浑的和谈,你能怎么样呢?” 浓眉虎眼,一身草莽江湖气息与军旅气息奇怪地融合在一起,正是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君集,很奇怪的出现在鸿胪寺,跨衙要求王恶开启与吐谷浑的和谈。 “你知不知道,因为和谈被拒,大唐与吐谷浑在凉州边境已经摩擦数十场,死伤近百人。这责任,你可负得起?”侯君集浓浓的官气放出。 王恶惬意地品了口茶:“潞国公怕是本末倒置了吧?拒额所知,凉州的摩擦,在本官上任之前就已经很激烈了,潞国公这是视而不见?既然还存在如此剧烈的摩擦,说明吐谷浑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潞国公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难道额煌煌大唐,还要向吐谷浑摇尾乞怜?” 后面这话太重,侯君集也扛不起,只能哼一声:“本尚书也是不欲边军多加伤亡。” 王恶看着侯君集离去,轻轻摇头。 不是甚么钱都能拿的。 陆陆续续的,众多的官员、勋贵劝说王恶改变主意,却让王恶把中断与吐谷浑的谈判、准备与吐谷浑断交的事上奏朝廷,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朝廷德施四邻,为甚要与吐谷浑交恶?” 反对的声音如潮。 李世民也颇觉奇怪,于是召来王恶询问。 “前几日,潞国公便与臣说,凉州之地,大唐与吐谷浑摩擦数十起,伤亡近百。吐谷浑如此行径,分明就是无心与大唐和睦相处,既如此,大唐有必要热脸贴它冷屁股吗?”王恶直接揭开了烂疤。 “胡说!不过区区摩擦而已,算个甚大事?”有官员跳出来叫嚣。 嗯,不是御使,御使团队刚刚经过大清洗,现在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臣请陛下斩此奸佞!”王恶怒目圆睁。“大唐将士在外面生死搏杀,在奸佞口中成了区区摩擦!” 李世民眉眼间现出一丝怒色:“罢了,工部侍郎口不择言,着降一品、罚俸禄一年。” “可是,与吐谷浑和谈更有利于大唐休养生息!大唐倾国之力与突厥大战,消耗的钱粮无数,于国于民当和谈!”有官员反驳。 王恶冷笑:“所以,大唐需要向吐谷浑摇尾乞怜么?” 这话没法谈下去了。 “如何制定对外番的政策、决定对外番的态度,是鸿胪寺的职责,却一再有人为吐谷浑求情,奇哉怪哉!”王恶连连冷笑。“却不知道他们做的是大唐的官,还是吐谷浑的官!” 朝堂上陷入奇怪的冷场中。 王恶掀桌子了,还怎么玩? 嘘,莫说话,小心引得这疯子把脏水泼过来。 李世民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支持王恶。 至于唐俭,他老人家早说过,王恶的决定就是鸿胪寺的决定。 得到消息的天柱王快疯了。 大唐朝廷决定翻脸了,吐谷浑还上蹿下跳的找事,这是嫌命长? 真打起来,边军、府兵,再加上一两个卫的兵力,吐谷浑绝对招架不住! 天柱王立刻遣人骑快马回吐谷浑,先是声色俱厉的喝斥与凉州摩擦的队伍,然后快速回伏俟城向可汗慕容伏允汇报请示。 凉州难得的平和了一段时间。 鼻子如今是伍长了。 如今的鼻子,再也不会哭鼻子,有眼泪也是往肚里咽,然后挥刀! 前前后后,死在鼻子手里的吐谷浑军士,已经达十人!这是一个精锐老兵才能做到的战绩。 看到几乎与自己平行的吐谷浑军士,鼻子眸子一缩,本能的想出刀斩过去,却想起现在是短暂的和平期,只能叹息着摁下这念头。 多好的头颅啊!领到赏钱,就可以多给前任伍长家捎钱去了。 不能动手,还真是遗憾呐! 吐谷浑军士看向鼻子的目光有些忌惮。 对于一个战力不弱的疯子,任何人都得忌惮,更何况他们还隐晦的听说,鼻子是某个大人物之子,真要出个万一,面临的将是全面战争! 葬德啊! 你一公子哥儿,不好好玩你的风花雪月,来为难我们苦哈哈的厮杀汉做甚? 第九十九章 受贿 晓月楼的一个包间。 王恶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品一口茗,尝一口熟牦牛肉。 对面是一个面色略黑的中年人,面颊上两团显著的红晕说明他出自高原上,毕恭毕敬的态度说明他有求于王恶。 “苏毗国流亡王子的贴身护卫,旦丹?”王恶面容古怪的看着他。 旦丹这名字在高原上出现的频率不低,而且…… 王恶很想高歌一曲“旦丹的忧,旦丹的愁,旦丹的泪水悄悄流”。 旦丹很谦卑地抚胸一礼:“少卿说的没错,我就是你忠实的仆人旦丹。” 说得很好听,但他真的只是苏毗王子的护卫,王恶要信了那客套话就是个棒槌。 “苏毗离大唐太远,高原气候又让唐人不适。”王恶咽下最后一口牦牛肉,用纸擦了擦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旦丹。“派兵是不可能派兵的,但是卖一些甲衣、武器之类的还是能做到。不过,你告诉额,苏毗能回馈大唐甚么?” “苏毗有大量名贵的药材,比如红花、虫草、雪莲;有大量的矿藏,如金、铜、铁。”旦丹恭敬的回答。“这些都能回馈给大唐。” 王恶轻轻摇头,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 “可是,怎么运送?别忘了路途遥远,地势高峻。” 旦丹沉吟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 在这个年代,甚至是千年以后,道路问题都是一大难题。 “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王恶轻描淡写的品了口茶。 旦丹大喜,以至于有些失态。 “请少卿指点迷津!” 王恶合上盅盖:“你也知道,对大唐而言,番邦也是不同的。外番、藩国……” 外番是完全自主的国家,藩国则是附属于大唐的国家,虽然实际掌控不变,但从此名义上是大唐的地方。 旦丹愣了一下,大喜抱拳:“多谢少卿指点,旦丹这就上表大唐天子,苏毗愿意成为大唐永远的藩国!” 好吧,金银就懒得接受了,反正王恶不差钱,但牦牛肉么,陈诗语不是嫌嘴淡么?还有甚红花、雪莲不是对婆姨调养身子好么?都收了,运回小王庄去! 王恶大摇大摆的举动自然被有心人收入眼底。 甭以为王恶极少出现在朝堂就没有对头了,嫉妒的、准备踩着王恶往上爬的,数量并不少,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 但是,王恶自己露出破绽了,就莫怪大家如食尸鹫一般一拥而上了。 第二日的朝堂上,连御使在内,弹劾王恶收受贿赂的奏折雪片般的飞上御案。 王恶又被提溜上了朝堂。 “王恶,你有甚么话要说?”待高力士念了三封弹劾的奏折,李世民皱眉问道。 王恶啧啧叹息:“真是没事干,成天盯着额咧。牦牛肉是给额产后婆姨过过嘴瘾的,红花、雪莲也是给婆姨与阿娘调养身子的,实有,咋地?” “陛下,鸿胪寺左少卿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请陛下处置!”工部左侍郎跳出来道。 李世民眼里现出一丝挣扎。 王恶啊王恶,你也忒不争气了!你要这些东西,朕都可以给你,为何要收受贿赂!即便是不降爵、降职,罚俸也是免不了的,关键是履历上有这么一笔黑历史,以后朕要重用都得斟酌啊! 王恶却是嗤之以鼻。 “你懂番邦吗?你知道他们的心态吗?你知道如果额不收,会带来甚么影响吗?甚都不知道!至少他们给的金银额还没收!”王恶满满关爱智障的眼神。“鸿胪寺与兵部有相通之处,水无常形,兵无定势,某些特殊事件,收受贿赂,有时候也是形势的需要。” 王恶掏出一份奏折递给高力士:“是否可收,陛下看完这奏折,自有定论。” 狐疑的李世民看完奏折,大笑着拍案:“王少卿干得漂亮!果然这贿赂得收!还收少了!” “陛下,可否让老臣知道缘由?”高士廉好奇地站出现。 第一回听皇帝说,贿赂收得少了,真是稀奇事。 李世民将奏折交给高力士,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高力士将奏折转交给高士廉。 “高士廉为陛下贺、为大唐贺!”看完奏折,交还到高力士手上,高士廉拱手,朗声道。 唐俭眼睛一亮,抚着胡须微微地笑了。 李世民如此表态,肯定事关机密,但再机密,过后老夫一样能从王恶口中得知。 长脸了,老夫将王恶调入鸿胪寺果然是神来之笔! 李世民的表态,直接让众臣的弹劾烟消云散。 皇帝作保,机密当头,谁再说甚,有刺探机密的嫌疑啊。 弹劾变成替王恶表功。 草率了。 散朝,李世民独独留下了王恶。 寝宫内,一幅模仿王恶的世界地理图出现在墙上,大唐部分纠正了很多谬误。 “朕记得苏毗是被吐蕃吞并了,为甚大唐要一力支持其复国?”李世民很疑惑。 吐蕃上任赞普身亡,小赞普弃苏农赞继位,达波、工布、娘波相继反了,苏毗还谋求复国,值得在吐蕃这小国身上花费如许精力吗? 王恶执长鞭在吐蕃、象雄身上画了个圈:“现在陛下还觉得吐蕃小吗?” 李世民骤然一惊。 如果吐蕃、象雄合为一体,那就是个大唐都得头痛的存在。 “因为吐蕃、象雄地势极高,导致人能吸入的气体稀薄,贸然上去,绝对无法适应,因此短期内大唐不适宜谋取高原。但是,任由他们发展,将会朝着合并的趋势发展,正如《三国演义》上据说,分久必合、分久必合。” “弃苏农赞年幼,却是十分厉害,在他叔父论科耳与大相尚囊的拥戴下,守住山南琼结、泽当,在内部稳住了局面,且象雄趁势的进攻也被年楚河地区的娘氏抑制。再不加以影响,两年内,苏毗、达波、工布、娘波就得为其所掌握。” “臣一直以为,四分五裂的邻国才是最好的邻国。” “所以,臣的计划是,给苏毗、达波、工布、娘波一定财力上、装备上的支持,各卫各府淘换下来的甲兵尽可以支持他们,突厥人那里缴获的马刀也可以半卖半送的给他们嘛。” “象雄那头,臣也会尽力与其洽谈,让他们给吐蕃下绊子。” 王恶滔滔不绝的讲述形势。 “铁三十三,加强那面的刺探。”李世民面容抖了抖。 坚决不能承认,王恶说的形势,他很多都不知道! 丢人! “若是有朝一日,吐蕃真与大唐为敌,当如何?”李世民有些不安的问。 “提劲旅一支,缓缓入高原,遇不适而停歇,适而前进,如此在高原轮番驻守,则可驰骋其上。”王恶的声音有些低。“而且,致死率不会低。” 有办法就好! 至于死亡率,慈不掌兵。 藩国的建议,很得李世民心意,如此大的事情,王恶如果一点好处不收,旦丹绝对会不安,认为大唐有甚图谋。 收了旦丹的好处,他就会认为,成为大唐藩国是他努力争取的结果! 这就是人心,多变的人心。 “滚回小王庄呆着。”李世民莫名其妙的说。 王恶虽然不解,却是异常高兴,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去看王仁、王延叔侄俩咯。 王仁依旧咿咿呀呀的索抱,王延却是给了自家阿耶一个笑脸,吐起了泡泡。 左边一泡尿,右边一泡尿,瞬间王恶又得去换衣裳。 “圣旨到……”一个宦官拉长了声音。 “……特封王老实为六品承议郎,王氏逸仙为安人,钦此。” 几锭银子砸出去,宦官眉开眼笑的解释,承议郎只是个文散官,不用管事,只是让他有个身份,而妻子的诰命品级一般是随丈夫的,陈诗语之所以是夫人,那是因为王恶的封爵,导致他们位列超品的缘故。 诶,对这时代的好些规矩,还真不适应。 不过这样也好,阿耶阿娘好歹有个官身了,再不是草民了,以后的功劳会不会转移到王仁、王延身上? 李世民的动作也说明了,你的功劳已经全部补偿给你了,骚年,莫偷懒,动起来! 王恶回衙的第一时间就被唐俭扯进他的公廨,赶走身边的掌固,兴致勃勃的听王恶分析苏毗的形势及影响,不时还拍着大腿赞叹。 王恶想到一个词:老小孩。 唐俭性格上渐渐向老小孩靠拢,青眼白眼之间极为分明,但凡青眼有加的,格外看得顺眼,王恶说的消息,他一点都没怀疑来源。 整个鸿胪寺喜气洋洋。 虽然知道王恶是不可复制的特例,但鸿胪寺有人可以得到皇帝认可,公开收贿赂,那也是一件长心气的事啊! 就为这,鸿胪寺所属在官衙一条街走路,头颅都要抬起三分。 来,你们不是喜欢弹棉花……弹劾吗?继续弹!不要停! 左少卿那句话多提气,你懂番邦吗?你知道他们的心态吗?甚都不知道! 灵魂三连击啊! 徐鸯那婆姨走路都多妖娆了几分,王恶很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的腰扭伤了。 唯唯诺诺的盘常突然变得勇于任事,对着六诏的使者咆哮,要么成为大唐的藩国,要么开战! 柳田的桌子越发擦得勤快了,王恶估计了一下,这一天到晚得擦了有十多次了吧?不晓得桌子会不会脱漆? 总之,之前顾忌重重的典客署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光芒,这光芒甚至吓了王恶一跳。 第一百章 蒙巂诏 达波、娘波、工布也陆续找上门来。 他们不能如苏毗一般成为藩国,因为他们只是叛乱的,不是如苏毗一般复国,有大义的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但是,生意还是可以谈的嘛。 有李世民准许卖兵甲的话,王恶自然肆无忌惮的发挥了奸商本质,除了公事大赚一笔,还为自家婆姨又挣了各种肉干、果脯,这次再没人说三道四了。 远在岭南的冯盎听到王恶得子的消息,大笑着遣人送了一车的果脯、一车鱼干、一车霜糖为贺礼。 冯智彧觉得阿耶有点抠:“阿耶,这也没几个钱,额们冯家拿得出手?” 冯盎大笑:“额与这兄弟,相交贵在知心。知道为甚是吃食而不是钱财?弟媳此时不能吃辣的,口中定然没滋味,此时送吃食过去,恰恰是时候,可比送钱财有意义多了。” 王恶接到礼物,果然甚为欢喜。 不愧是老冯,上道! 就是兄弟相称有点羞涩,你几个娃儿都比额大咧。 某日,王恶被召上殿,一个干瘦的官员一个劲的盯着王恶。 “王恶啊,这是南越州刺史谈殿,他此次入朝,想见一见你。”李世民轻描淡写的说。 入!居然是跟老冯对抗了好几年的俚獠首领! 谈殿拱手,无限感慨:“想不到一个主意就将额打败的蓝田伯,竟是如此年轻!” 这是要捧杀吗? 王恶笑嘻嘻地拱手:“谈刺史谬赞,其实额这主意,不过是加快了进度而已。隋末以来,战乱已久,人心思定,更渴求财富,即便没有额,岭南这一两年也必然安定下来。” 李世民微不可查的点头,这话说得,朕爱听。 其间谈殿向王恶讨教致富之道,王恶告诉他一句名言:要致富,先修路。 至于其他的,一来不能拆老冯的台,二来老冯那里有额份子,你那里有什么?三来,王恶还真担心谈殿反复,还是让老冯牵制几年为好。 顿珠是象雄的使者,因为全名太长,索性只截取了后缀。 面色略深,颊上两团高原红极其明显,眸子里透着一丝精明,可见这顿珠的象雄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奉聂叙之命,顿珠前来拜会左少卿。” 王恶愣了一下,才想起象雄的君主不称国王,称聂叙,现在应该是李迷夏坐聂叙之位吧? “顿珠使者请入座。” 柳田迅速送上茶水。 “好东西!若我象雄有物,定然能调理肠胃、身体强健。”顿珠叹了口气。“可惜此物售价太昂贵了,百姓用不起。” 居然有这需求?王恶觉得,以前丢弃的那些老茶叶、茶叶梗子可以废物利用、变废为宝了。 “便宜的倒是有,就是味道不怎么好。”王恶先定下基调。 “穷苦百姓管什么味道?有就不错了。”顿珠不在意的摆手。 王恶闭目,估量了一下:“行,你若有心,半个月后到额食邑小王庄取货。” 后知后觉的顿珠惊愕的张嘴:“原来茶叶竟是少卿所制!” 王恶摆手,略过这个话题:“贵国聂叙安好?本官听说贵国曾对吐蕃出兵,为何半途而废?” 不是半途而废,是被年楚河的娘氏抵御了。 说来丢人,数万大军,被娘氏一万兵马,凭借地利生生拦住了。 顿珠苦涩一笑。 “上之辛绕们尊贵,下之国王们威武……”顿珠低低的吟唱。“辛绕,指的就是苯教的上师,象雄在一定程度上,苯教的影响力还盖过聂叙,年楚河一战,若不是有上师的意志在其中牵绊,象雄的勇士也不至于这么废,几万人拿不下对方的一万人!毕竟,吐蕃对于庞大的象雄来说,就是牦牛身边的一只小羊羔。” 王恶轻轻敲着案几。 确实,只有这理由才能说明象雄为什么会被区区一隅阻拦了前进的脚步。 “一山不容二虎之理象雄应该清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聂叙难道没有一丝警觉?”王恶觉得不应该,能掌控偌大的国家,李迷夏就不是无能之辈。 顿珠轻叹:“聂叙都明白这些道理,可是有辛绕的牵绊,拳脚施展不开啊!” 王恶表示同情。 那些政教不分的国家,能完全理顺的……不多,内讧占据的比例极大,毕竟哪一方都不愿放弃权利这迷人的东西。 “其实,贵国聂叙可以考虑支持一下达波、娘波、工布嘛,惠而不费,而且可以减少贵国伤亡,何乐而不为?”王恶指点了一下。 顿珠眼睛一亮。 对于一向是凭借军队强攻的象雄来说,王恶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瞬间打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让顿珠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应对苯教,大唐能不能给个方法?”顿珠真心求教。 宗教的事,难啊!何况苯教与象雄百姓契合多年,转神山、拜神湖、撒风马旗、悬挂五彩经幡、刻石经、放尼玛堆、供奉朵玛盘、转经筒,即便千年之后依旧深入高原民众之心。 而且,据那教历史的体育老师说,弃苏农赞最终统一了高原,也就是说,象雄没多少年国祚,李迷夏甚至没时间慢慢消除苯教的影响就蹬腿了。 王恶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去做这无用功? 顿珠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当初的象雄,能够立国也是因为苯教的支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象雄居然奈何不了小小的吐蕃,也是因为苯教。 顿珠并不知道,弃苏农赞已经搭上了苯教的嘎玛上师,允诺他们更大有权利,更是承诺日后一定让自己的子嗣之一加入苯教。 不得不说,年幼的弃苏农赞学坏了,连婆姨的问题都八字没一撇呢,就敢承诺子嗣的问题。 对于苯教来说,扩大他们的影响力,比任何问题都重要,悄悄支持一下弃苏农赞也不是不行。 所以,象雄空有广袤的疆域、十万能征善战的悍勇之士,最后依然要成为茶几上的那个杯具。 对了,李迷夏的遭遇,其实与隋炀帝杨广有异曲同工之……惨。 总之,王恶的目的就一个,忽悠象雄给吐蕃添堵,成不成功的倒无所谓。 之后是面对六诏的使者。 此时的大唐,占据了云南的一半面积,对苍山洱海的六诏并不重视, 蒙巂(音:规)诏使者是个汉人,叫杨潜,受首领巂辅首之命入朝,想向大唐讨个官做做。 蒙巂诏位于后世云南巍山县与漾濞县,地域并不大,此时的六诏真不引人注意,大唐对此持可有可无的态度。 王恶却深知决不能忽视,一旦弃苏农赞统一高原,吐蕃就可借道六诏,对大唐西南形成威胁! 杨潜态度很谦恭,但目的很明确,为自家首领巂辅首争一个刺史之位。 王恶气笑了,不过区区一二县的疆域,你就敢想刺史之位,想甚哩? “最多能争取一下长史的位置,刺史,呵呵,想都莫想。就是本官报上去,侥幸到中书省,也绝对被驳下来,平白无故的丢了颜面。”王恶举盅一笑。“况且,刺史只是名头尊贵,真正掌管一地政务的,是长史啊!” 杨潜眼睛一亮。 名头尊贵,没有实权的话,顶个屁用! “便请少卿为我家首领谋长史一职!”杨潜大喜。 “规矩是要守的。”王恶慢条斯理地品茗。 杨潜频频点头。 规矩我们懂,饵块、蜂蜜、蜂蛹、各色干巴都已经准备齐全,嗯,钱财这位少卿不稀罕,唯独好这些吃食,说是拿回去哄婆娘。 反正没几个钱,蒙巂诏绝对乐意出这些东西。 王恶哭笑不得:“本官说的不是这个,是说,你们蒙巂诏要守大唐的规矩,主官自然是你们的人担任,可一些处理政务、法令的佐官要由大唐派出,总不能一直让你们不了解大唐的律法吧。” “还有,开设学堂,大唐会选派先生去教书,还会在读书有成的学子中选官。” 至于移民,不需要了,那边自古就有不少汉民。 杨潜倒是没意见,甚至对大唐派先生开学堂颇为欢欣鼓舞。 历史原因,蒙巂诏在文化上确实蒙昧许多,或许普通民众还没什么感觉,高层却是深觉不便,却苦于没有先生教授。 “跟巂辅首说明白,这是长史不是世代的官,以后他的子嗣,只要有本事,也可以入长安为官嘛。”王恶画了个大饼。 杨潜的神色微黯:“大首领没有子嗣。” 那就只有子侄了。 嗯?怎会没有子嗣?这不正常啊! “当年大首领与蒙舍诏有过节,被人下药暗害,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却丧失了生育能力。”杨潜很郁闷的道。 “那你们不得报仇?”王恶唯恐天下不乱。 杨潜深深叹了口气:“打了好多年,只是僵持不下,谁也没有能力灭了对方。蒙舍诏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太阳神起誓,此事绝非他们所为,只能不了了之。” 很好,这又是一个知识点,六诏之间并非一团和气,有矛盾,要善加利用。 干巴的种类很多,尤其是麂子干巴,油锅里滚上一滚,外焦里嫩,快把陈诗语馋哭了。 蜂蛹陈诗语不会吃,倒是便宜了王老实与族老,炸得脆脆的,一口下去全碎了,喷香,下酒再合适不过。 饵块切了,烤吃蘸酱或是切成饵丝煮早点,味道也很正。 原生态的纯正蜂蜜,绝对没掺假,金黄的蜜汁、泌鼻的香气,甜到化的滋味,直接让陈诗语眉开眼笑。 这个哺乳期,妥了! 第一百零一章 程处默的抱怨 王恶又一次被召到李世民的寝宫,直让程处默与尉迟宝琳眼热不已。 圣眷,妥妥的圣眷。 巨大的舆图前,李世民伸出竹鞭指了指左下角:“六诏之地,不过弹丸,加起来亦不过一州之地,为何引你如此重视?” “不可忽视。”王恶神态凝重,竹鞭在六诏之地划了个圈,随即点上其左上方的吐蕃。 “若是吐蕃一统高原,下来与大唐争雄,最佳的攻击位置,吐谷浑、蜀地的松州,这两处终究太显眼,且地势显要,不可能无大军驻守。但是,如果六诏发展起来,与吐蕃只是一线之隔,此时吐蕃借道,六诏敢不准吗?” 李世民的瞳孔缩了缩,如此出其不意,大唐剑南之地受迫,战线拉长,若是朕活着倒是无妨,可是后世子孙呢? “加紧谋划六诏,断不可给子孙留下此后患。”李世民狠狠敲了一下舆图。“合六诏为越析州。” “除了刺史,越析州的长史、别驾、司马、折冲府都尉、主簿都被臣许了出去,只是那蒙舍诏似乎不太满意司马的位置。”王恶直言。 如此安排有点越权,但对于新附之地,又是通过鸿胪寺唇枪舌剑夺来的,倒也无所谓了。 “你说了算。”李世民毫不在意地摆手。 “岭南平稳,南越州平定,臣以为可以谋划安南了。” 王恶将竹鞭往右下一划。 “弹丸之地,酷热难当,为何你要谋它?”李世民对安南也不是一无所知。 “问题,它的稻子,一年三熟啊!” 抛开甚么海岸线问题不谈,仅仅是一年三熟,就足够让李世民为之疯狂了。 至于甚么民风彪悍、不服王化之类的,这不是问题,横刀会让人认清现状的。 当年东汉的伏波将军马援可以斩杀征侧,现在的大唐更可以! 李世民的鼻息已经沉重。 额的,都是额的! 寝宫外值守的程处默莽撞地抱拳:“陛下,臣愿率一支偏师,为陛下荡平不臣!” 已经升为鹰扬郎将的程处默统一旅帅,外放出去升一级,也能相当一个右郎将,率一支偏师的资格也是有的。 只是…… “你一向在北方,对南方的情况不熟啊。”李世民略有顾忌。 “湿、热、多蚊虫,多瘴气,蚊虫叮咬会致疟疾,一个处理不好就死人,蚂蟥也极多,且安南人擅在兵刃、吹箭上涂树毒,见血封喉。”王恶郑重其事的警告程处默。 “额之前在高州也打听过,多带医官,多带艾草,多带盐,基本就能处理得了。至于毒,辛苦些,哪怕沤出一身痱子,也不许解甲,自然伤亡就小了。”程处默信心满满。 “额也想去。”还是校尉的尉迟宝琳一脸委屈。 别人都捞着机会升官了,就自己守着个校尉不动弹。 两家的阿耶知道了,都是一脸嫌弃的挥手。 去罢,反正额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据说,晚上,卢国公府里,又传出了程处默喊救命的声音。 当然,与程咬金无关,因为他正在军营里操练军士。 几日后,鼻青脸肿的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带着几个心腹,打马南下。 按兵部的指令,新成立的静海军由程处默任都尉,府兵先从高州、南越州各抽一半,高州负责提供艾草、医官,配合一些手雷、热气球,整合一番之后,开始向安南进发。 理由?谈殿负责提供。 安南与南越州接壤,颇多摩擦,谈殿只说是要复仇就足够了。 安南人彪悍,难道与他们相邻的南越州人不彪悍? 安南地形复杂,难道南越州地形就好了? 安南雨林繁多,说得好像南越州没有似的。 所以,实际的困难虽有,但绝没有预料的多。 改变最大却是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原本三日才洗一回澡的,现在却是一日三洗——实在是热得受不了。 偶尔在山林里遇到要偷袭的安南军士,一通乱箭下去,自然解决了。 在谅山之前,终于遇到安南的主力。 众多的步卒配合着上百名骑着大象的象兵。 “不好打咧。”尉迟宝琳眼角抽搐了一下。 大象体型巨大,象兵高居其上,长枪能捅到你,你却砍不到他,气不气人? 程处默扫了尉迟宝琳一眼,喝令前两排府兵点火、扔手雷。 手雷的威力对大象而言还不够大,至少那些铁片、玻璃屑只能扎进大象的表皮,勉强到肌肉层就算不错了,可那巨大的声音,却是对大象最大的伤害! “嗷”,原本温顺的大象仓皇地转身,发足狂奔,瞬间将安南军士冲得七零八落。 整个静海军都呆了。 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等程处默的号令一下,静海军呼啦啦的撒出去,疯狂的收割人头、抓捕俘虏,最夸张那名府兵,一人逮了二十名俘虏! 安南军军心乱了,如果不倚仗大象,他们还能与静海军有来有往的打上一段时间,可偏偏就是他们最倚重的大象造反,直接导致了军心的崩溃。 什么指挥、什么军纪,这一刻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除了主将逃跑,安南军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升龙府,安南王室面面相觑,面孔都苍白无比。 最大的倚仗——象兵起不到作用,在大唐面前,安南还有什么资本抵抗? 半日之后,安南王室做出艰难的决定,出城,降唐。 程处默沉稳了许多,只是让王室配合,进行权力的交割,再遣尉迟宝琳将王室与王室的财物、堆积如山的谷物一并拉回长安,并请求朝廷委派官员来接手政务。 政务交给程处默,着实太为难这大老粗了。 长安街头,尉迟宝琳押解安南王室进城,却是那一车又一车的谷物让百姓沸腾了,相形之下,那些珠光宝气的财物,根本不在百姓眼里。 毕竟,如此多的谷物,意味着长安不缺粮! 当日,长安的米价应声而跌,斗米四文的价格再也起不来了。 李世民亲眼看着这谷物装满一个又一个仓房,乐得嘴都合不拢。 来,世家,再趁灾荒涨价一个试试? 得了安南,朕的粮食能压垮你们! 王恶好生惊讶,程处默那憨憨居然长进了,伤亡极低就能拿下安南了? 尉迟宝琳欲哭无泪:“别说咧,那鬼地方,热出额一身的痱子不说,胯都沤烂了,光是上药就痛得额不想活咧。” 该!让你想升官! 王恶迅速写信给程处默,让他组织安南民众,在山地种木薯。 木薯这东西,种下去基本不用管,安南的雨水又多,好活。 然后,王恶拨了一笔钱给程处默,让他在安南大肆收购木薯,洗净晒干,打成粉末——淀粉就来了。 大袋的淀粉运到长安,王恶再组织人手装成小袋,在晓月楼等地推广,自然又是一个进项。 对安南民众而言,虽然造反是其天性,可在利益的指引下,绝大多数人还是老实去种木薯了——挣得钱它不香吗? 程处默的回信絮絮叨叨的,还有点神经质。 抱怨蚊子太多,夜晚不点艾草没法睡;抱怨安南的女人怪,让你睡都不让你摸胸;炫耀菠萝蜜好吃,怀疑佛经里的菠萝蜜多是不是因为佛祖所在地也有好多菠萝蜜。 为了拉拢当地豪强,程处默还娶了一个豪强的女儿为小妾,身材虽小,功夫却好,只是程处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家里的婆姨打死。 毕竟,程处默打不过婆姨…… 还有,程处默到安南,一开始还是喜欢吃泥鳅的,直到他某次下农田后,就再也不吃了。 因为,安南的坟就在水田里,薄皮棺材一旦沤烂了,田里的泥鳅钻进去…… 还有,安南人极少吃辣,一般都是用柠檬调味,酸得厉害…… 还有安南人的反复无常,安南人的无信。 总之,程处默半带抱怨半带炫耀的展示了自己的异乡生活。 在刺史到任之前,所有事务都得程处默扛着。 有御使质疑安南之战,是不是不教而诛,李世民立刻扔出谈殿的奏折,上面历历在目都是安南与大唐的冲突。 大义?这东西早就是朕年青时玩剩的! 再配合民部禀报押解入库的粮食数目,最挑剔的人也老实闭嘴了。 如此巨大的利益,没有大义……不会制造大义吗?国家利益面前,谈道德,你太年轻了呦! 至于安南更南部的占城,其实水稻产量更好,但太热,大唐的人还未必习惯得了。 王彪被王恶从司农寺揪了出来,从新入库的粮仓里取出几百斤上好的稻子,让他去培育稻子,最好再与本地的稻种杂交,试试能不能种出让大唐南北更高产的水稻。 王恶的话,王彪向来是奉为圭臬的,闻言立刻点头,信誓旦旦的要将这新品种培育出来。 “对了,大兄现在是校尉了哩!”王彪满心欢喜的说。 这个憨憨总算出头了。 “阿叔给他说婆姨了没?”王恶的关注点不一样。 自己都当阿耶了,王虎还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点不合适。 保媒拉纤的事王恶是不干的,不过当初给自己说媒那个王媒婆靠谱,让她给王虎说一个婆姨,想来也是挺好的,大不了红包给厚点儿。 王彪的岁数似乎也差不多了啊! “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王恶拍着胸脯道。“看上了,兄长为你说合。” 王彪扭捏了一下:“司农寺少卿柳括的幼女柳恬儿,与额似乎有意。” 你牛! 怕上司对付你,直接拐他女儿! 第一百零二章 王虎相亲 柳括那里倒是好说,事实上柳恬儿与王彪的接触是经过他默许的。 就在王彪养伤那段时日,柳括带着柳恬儿常去看望他,心地善良的柳恬儿不时的照料王彪,少年男女互生情愫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彪品秩不高,学问也不算拔尖,但胜在踏实,如今棉花在大唐基本推广了,功劳已经是实实在在的,王彪只需要熬资历就可以稳步上任了。 甚?功名?你莫不是指望着司农寺来一群读书人,一手拿书,一手抡锄头吧? 在司农寺,功名就是个屁,实实在在做出成绩最重要! 所以,柳括对王彪甚是满意,对自家婆姨的唠叨抱怨总是耐心地劝解。 不求女儿女婿大富大贵,只要她们踏踏实实的就好。 倒是王虎头疼。 时不时就会双眼泛红,大喊“女人只会影响额的出刀速度”,一脸暴躁相,能吓到身边的娃儿。 王恶知道,王虎这是战争后遗症犯了,恐怕只有时间才能抚平心中的伤痕。 “蓝田伯,听说你想照顾老身的买卖?”喜气洋洋的王媒婆出现在蓝田伯府。 王恶一指鼻息如牛的王虎:“额兄弟王虎,军中校尉,想给他找个婆姨。可你看看他这样子,怕是杀敌过多出的毛病……” 王媒婆收起职业性的笑容,肃然起敬:“原来竟是条好汉子!罢了,老身这次不要钱,也得处理妥当,不能教这等汉子过得凄凉,否则对不起这些好儿郎!” “倒是有个小娘子,容貌只是中上,却是旧朝某公的亲卫之后,一身武艺了得,脾气也有些暴烈,前几日在长安打残了几个泼皮,恐怕有点麻烦。” “老身想来,这好儿郎不是杀人出的毛病吗?或许那小娘子与他成亲,厮打几场,说不得就好了。当然,这歪主意能不能用,还得蓝田伯决定。” 王恶挠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王媒婆是行当里的良心人物,若能玉成好事,岂敢忘此大德?额倒是想与额兄弟去登门拜访一下,不知王媒婆是否方便引见?” 王媒婆大喜。 那小娘子与王媒婆本就沾亲带故,王媒婆说出她来,也是顺带看看能不能解决麻烦,想来这点小心思绝对瞒不过王恶的眼睛,岂料王恶并不在意这些,还盛赞王媒婆是业界良心。 长安城内,万年县的地界。 “淑玉在吗?”王媒婆站在一个院门前,扯着嗓子喊。 “表姑,你不是怕牵连到你吗?怎么来了?”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张清秀的面容出现,额头上渗着汗珠,手上操着齐眉棍,一看就是正在操练武艺。 “说甚胡话呢!表姑不是担心你,给你找个靠山吗?”王媒婆骂了一声。“这位是大名鼎鼎的蓝田伯,旁边是他兄弟,军中校尉,也是一条汉子,杀突厥人的好儿郎!还不赶紧请人进去奉茶。” “竟是蓝田伯!”淑玉欢呼雀跃。“快请进!” “这是老身侄女邹淑玉,最好舞枪弄棒,却是这位王虎兄弟的良配。”王媒婆直奔主题。“淑玉,王虎却是未曾婚配,只是因杀敌过多,影响了心性……” 邹淑玉皱着琼鼻,挑眉看着王虎,直接扔了根齐眉棍过去:“练练!” 王虎接棍,一身戾气突然释放出来,棍子一甩,呼呼的朝邹淑玉扫去,虽然努力收敛了力气,却也使出了八成的本事。 邹淑玉眼睛一亮,喝一声“来得好”,齐眉棍砸下,两棍相交,竟是齐齐断裂。 两人颇为默契地扔棍,拳脚相向,打得噼里啪啦的。 王恶捂脸。 这哪是相亲,这是在开武林大会,还是两个不讲武德的。 “蓝田伯莫急,老身看这法子有用,你看看王虎兄弟的眼神。”王媒婆有些得意。 王恶定睛细看,果然王虎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虽然还隐隐有些躁动,但比起以前强多了。 “王媒婆你怎么知道这法子管用呢?”王恶好奇的问。 王媒婆骄傲地挺胸:“当年老身也替一个同样躁动的军中将士保媒,同样是一个好身手的婆姨,打了几架,好了,夫妻间甜得蜜一般。” 这真是偏方治大病了。 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女坐到一起,偏偏那眼神似乎有点东西。 啧,是不是该回避一下了?青天白日的,当那大灯笼不好。 “邹淑玉,疯婆子!出来!打伤额兄弟,此事须给个交待!否则,莫怪额们巨鲨帮平了你这窝!”一个青面泼皮叫嚣着。 身后,二十余泼皮手持横刀,一脸凶相,却又满是戒备。 看来,邹淑玉武艺高强的大名早在外头了。 王虎的眼里又有了暴戾之气,拎了根铁棍冲了出去。 “哎,没你的事……”邹淑玉抓着鸳鸯刀,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真是对不起名字里这个“淑”字。 王恶懒洋洋的起身,踱到门口看热闹。 敢如此公然闹腾,要说背后没背景,只有背影,你信么? 王虎拿着铁棍,当成陌刀使,虽然还是注意着分寸,却是将一干泼皮的横刀全部砸到脱手,泼皮们也被打得鬼哭狼嚎。 邹淑玉却是扬眉,这郎君好武艺,方才与自己较技也应该是收着,没用全力。这汉子,威武! “欺行霸市,让额遇到,见一次打一次!”邹淑玉扬双刀怒喝。 青面泼皮虽然凄惨不已,却是在桀桀怪笑。 一队不良人持刀扑来,瞬间将王虎与邹淑玉围住,穷凶极恶的叫嚷:“大胆凶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械行凶!速速弃械投降!否则,杀无赦!” 邹淑玉想弃刀,却被王虎拦住了:“傻啊!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时候蹦出来,明摆着与那些泼皮是一伙,张嘴就套罪名,这是要置你于死地!放下刀,你才真正是死路一条!” 邹淑玉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世道,已险恶如斯了么? “来吧,让耶耶看看你们是不是比突厥贼子更凶残!”王虎眼里现出血丝,铁棍一摆,迎着扑上来的不良人撞了上去,横冲直撞的模样让王恶想到了“坦克”一词。 棍到处,横刀尽落地;肩撞处,尽成滚地葫芦。 不良帅持刀的手在颤抖:“不要过来!” 王虎一棍子拍过去,正中不良帅手背,痛得不良帅“嗷”的一声松刀,手背瞬间红肿一片,颇有猪蹄之相,就是不知骨头碎了没有。 大手掐着不良帅脖子,将他提离地面,王虎狞笑道:“若大唐净是这等魑魅魍魉,耶耶断头流血却是为甚?” 不良帅的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声,眼见要活不成了。 “不要……”不良帅挣扎着吐出这两个字。 “不要!”邹淑玉皱眉叫道。 杀了不良帅固然解气,但后面的麻烦更大,除非是想杀官造反! 王虎无动于衷,身上的戾气却是越来越重。 邹淑玉无奈,只能转头向王恶求助。 “王虎,留他一命,让他交待事情始末。”王恶平静的说。 王虎不甘心地把不良帅放在地上,大脚重重地踏在他胸口,铁棍扬起,笑容带着暴戾:“给你留了一个活命的机会,是老实招供,还是让耶耶砸到你脑壳上,然后‘嘭’的一声如寒瓜般炸开?” 杀气这玩意儿,其实不良帅也有,可他身上那点子杀气哪能跟王虎比?王虎那叫杀人盈野!瞬间不良帅便唬得面无人色。 “额招!是雍州司马曹双家衙内曹长看上了邹淑玉娘子,这一步步的只是为了逼她就范。”求生欲望强烈的不良帅迅速的交待事实。 一队兵马迅速的包围现场,张弓搭箭,对准了暴戾的王虎。 “南衙宿卫办事,放下人质,束手就缚!否则,杀无赦!”一名校尉傲慢地走出来,目光犹如看死人。 王虎扬棍狂笑:“有种!突厥精锐尚且不敢在耶耶面前如此张狂!来!怕你耶耶就不是陌刀旅帅的校尉!” 军士们迅速垂下了弓。 同袍相残本就是军中最忌讳的事,何况是在灭突厥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陌刀营?上官的军令不可违,可谁都知道上官的那点龌龊心思,弓箭的准头略偏一点,没事的,也算额们尽了心意。 南衙宿卫的校尉面色一绷:“南衙宿卫身负维持长安秩序之职,任何扰乱长安之人都是南衙宿卫之敌!” 王虎舔着发干的嘴唇:“那么,你怎确定,扰乱的不是这些上门欺压良善之辈,反而是额们这些保卫家园的人扰乱了长安?是不是要任由他们毁了额们的屋子、抢了额们的婆姨,额们才不算扰乱长安?” 王恶微微点头。 王虎长进了啊!学会了言语中布置陷阱。 邹淑玉却是面孔一红。 呸,谁是你婆姨! 不是,这关注点有点歪了。 校尉心头冷笑。 废话!耶耶是曹长的娘舅韦昂,不向着他的人,难道向着你? 这匹暴烈的胭脂马,不仅外甥想骑,就是本娘舅也想骑上一骑! “本校尉说你扰乱长安,便是你扰乱长安!不是也是!来人,拿下他!”韦昂仰天狂笑。 任你再武力超群,在弓箭的环绕之下,武艺也只是个渣渣!能耐的,反抗一个试试!再立功、再与耶耶平级又如何?在耶耶的地盘上,就得听耶耶的! 几名南衙宿卫的军士对视一眼,知道推不脱这任务,只能收了刀弓,战战兢兢的出列。 同袍,得罪了,这都是上官的指使,额们也是没办法。 要反抗的话,轻一点,额们会识相的“负伤倒地”。 (扎心一刀:五一劳动节,你劳动了吗?) 第一百零三章 刺史驾到 “嘭、嘭……”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地面隐隐在颤抖。 不过是区区一什的军士,却有百名军士出行的阵势。 而让人畏惧的是,他们手里操持的,不是横刀,不是槊,是凶猛霸道的陌刀! 一什人分开、站定,将南衙宿卫包围起来,陌刀扬起。 “三息之内,不弃械者,杀!” 韦昂想骂娘。 自己方才的口气够嚣张了吧?可与陌刀旅帅的军士相比就是个渣! 愤怒归愤怒,韦昂的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弃刀。 南衙宿卫叫得好听,终究不过是维持长安城治安的二线队伍,与挺立在第一线、号称步卒钢铁的陌刀旅帅相比,如果是一对一,或许还能有活路,陌刀手三人以上,呵呵…… 三名陌刀手,号称就是一百骑都敢斗一斗! 更重要的是,这些杀才,那是真敢动刀的呀! 就算麾下都敢随自己冲杀,韦昂也能够确定,自己活不过陌刀的冲击。 识时务者为俊杰,韦昂从来不觉得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认怂有甚么不对,该缩头时且缩头,怂怂怂怂闯九州。 韦昂都怂了,那些南衙宿卫的军士就更没心理负担,一息时间就老实弃刀,迅速的站成一排,仿佛等待检阅的队伍。 “敌人已被制住,请校尉指示!”一名陌刀手咆哮。 “赵大虫?你怎么知道带人来增援的?”王虎诧异。 赵大虫是王虎麾下一名什长,曾经是王虎并肩作战的同袍。 大虫不是蔑称,这个时代,大虫就是虎。 赵大虫杀敌数量并不比王虎少多少,不能升官的原因,说起来令人扼腕——赵大虫一字不识。 王虎之所以升官快,一方面仰仗自身强大的战斗力、牲口般强健的体魄,一方面却是得益于小王庄蒙学时期的基础——虽然多数时间王虎是在打瞌睡,但多数字还是有印象,写出来或者困难,认出来基本没问题。 “听说你要相亲,就有兄弟想来闹腾一下,讨杯水酒,结果看到有人想欺负额们陌刀旅帅的人,这不能忍啊!正好额们这一营不是驻扎在附近么,额就拉来了,你这一顿美餐是免不了要掏腰包的。”赵大虫大大咧咧的说。 “那就晓月楼吧。”王恶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王虎,你这帮兄弟不错。” 赵大虫却是皱起眉头。 虽然极少与外界接触,但晓月楼是何等的销金窟,赵大虫还是略有耳闻的,王虎那点血汗钱经得起造吗? 王虎自然知道赵大虫想甚么,不由拍着他肩膀笑道:“想甚呢?额那点钱,娶婆姨勉强,进晓月楼绝对不够,当然是额兄弟王恶出,他贼有钱咧。” 赵大虫这才释然,对王恶歉然一笑。 咦?这名字有点耳熟,容貌有点面熟,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这些人咋办?”王虎扭头看着王恶。 杀是不能杀的,可也不能放了啊! “史可郎,去魏王府……” 李泰已经改封魏王了,依旧勤于奔走下层,文章更加犀利,孔颖达的评价是“有长槊之锐、陌刀之利”。 此时的李泰依旧是雍州刺史,虽然多数时候并不过问细枝末节,但一过问,必然是雷霆霹雳,连长史卫安都极为顾忌。 史可郎不是魏王府的常客,但李泰的长随都认得他,自然轻而易举的进了魏王府,向李泰告知来着。 斜倚在椅背上的李泰听完史可郎的讲述,气得脸色发青,趿履就走,身后的长随匆忙跟上,一个机灵的转身向雍州府衙门奔去。 李泰终究还是有点胖,走路的速度快不起来,等赶到现场时,卫安已经率着雍州府上下官吏赶到了现场。 但是,卫安看着现场,愁得一筹莫展。 只是前面的泼皮和不良帅,问题倒好解决,可涉及南衙宿卫与陌刀旅帅,早已超出雍州府的职权,雍州府管民不管军! 惹得一位亲王过问,泼皮们早已魂不附体,甚么都吐了个干净,甚至连韦昂与曹长的关系都披露出来了。 李泰很温和:“莫怕,本王不杀人。” 泼皮们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安南新定,正缺少唐人坐镇,你们好勇斗狠,正合适啊。”李泰轻言细语的,却让泼皮们差点吓尿。 安南…… 那鬼地方听说晚上都是燥热的,打几个蚊子就能当盘菜,抓几只老鼠就能装满一麻袋,蛇虫满地…… 不良人、不良帅,依旧是安南。 嗯,安南缺人,以后雍州府的定向流徏地就是安南了。卫安决定以后还是要跟紧刺史的脚步。 提到南衙宿卫的人时,王恶轻轻说了句:“南衙宿卫的军士还是是非分明的。” 南衙宿卫的军士们眼里现出庆幸,因为一时的良心未泯,逃过了发配安南的命运! “不!额是长安韦氏的子弟,额不能去长安!”韦昂几近崩溃。 李泰笑得更和蔼可亲了:“世家子弟为青壮中的精英,更应该身先士卒,为大唐百姓之表率。记上,韦昂自愿终身驻守安南,堪为青年楷模。” 王恶不厚道地笑了。 好吧,笑点不一样,王恶笑的是“青年”二字,秦忠四十自称“老汉”了,韦昂的年龄与秦忠差不多,却被称为“青年”。 目光转向雍州府司马曹双,曹双轻叹了口气,拱手道:“启禀刺史,司马曹双教子无方,愿阖家镇守安南。” 李泰点头:“喜好女色并不绝对是坏事,至少去了安南,为维持局势,令郎可以多娶几个豪强之女嘛。安南之女,多娇小妖娆,想来令郎也是极欢喜的。本刺史会向程处默行文,告知遣司马去援助他。” 曹双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大幸,魏王并没有赶尽杀绝,至少在安南还留了个官位给额。 逆子啊! 去安南,可劲的让你娶豪强之女,看你腰子受不受得了! 王恶暗中笑到肚痛,李泰这小家伙,学坏了啊! 处理完毕,李泰要回雍州府衙门大肆诫勉,于是拱手告辞。 王恶带着王虎、王媒婆、邹淑玉一家、一什的陌刀手入了晓月楼。 “和当年没甚变化啊。”王虎大致扫了一眼,很快下了定论。 “你以前来过?”邹淑玉柳眉倒竖,想要发作。 “想甚哩。”王虎扫了邹淑玉一眼。“当年额和王恶来这卖山货!那时节连饭都吃不饱,有甚歪心思?” “意思现在能吃饱饭,就可以起歪心思咧?”邹淑玉抓住王虎言辞中的漏洞,直接追问。 这俩,还真是欢喜冤家。 “蓝田伯来了!晦星,快见客!”老鸨子欢天喜地的叫起来。 虽然王恶不照顾皮肉买卖,但是,偶尔照顾晦星一曲或是一词,对晦星的名声、晓月楼的名声都是极大的提升,老鸨子自然得极力奉承。 “你是蓝田伯?”赵大虫讶然。 王虎奇怪了:“额说他叫王恶,合着你没反应过来?” 赵大虫带着陌刀手起身,捶胸行了个军礼。 “虽然蓝田伯本人并不怎么出手,可是大家都明白,若没有热气球与手雷,伤亡恐怕要加倍都不止。”赵大虫郑重其事的说。 王恶轻笑摆手:“不过是一些取巧的门道,最终还是得靠将士搏命。不说这些,最好的菜、最烈的闷倒驴,赶紧上上来!” 陌刀手们两眼放光。 菜也就罢了,酒才是重点啊! 闷倒驴,早就听到馋了,难得如今没战事,陌刀旅帅可以公之于众,又适逢休沐,肯定得一醉方休啊! 结果,闷倒驴上上来,众人才瞠目结舌地发现,邹淑玉喝起酒来,比他们还豪放! 王虎喃喃道:“要不是与王恶是兄弟,额真怕养不起这婆姨啊!” “嘀咕甚?来,感情深,一口闷……”邹淑玉直接倒了一碗喝下去。 王虎怔住了:“额们还没来得及有感情吧?” 王媒婆捂脸。 淑玉啊!你可长点心吧! 这是给你相亲,不是让你拼酒! 小心吓跑了这郎君,你嫁不出去! 王恶倒是觉得不错,至少,很真实。 晦星一脸喜庆的跑到包间,朗声道:“晦星请蓝田伯安!” “坐。”王恶让晦星坐下。“你那最后一次演唱《满江红》,很提气。过一段时间额再弄一曲《满江红》的变种,韵律激昂,很适合你。” “多谢蓝田伯。”晦星喜气洋洋的拱手。“有件事好教蓝田伯知晓,下月十五,晦星出嫁了。” “若额在长安,一定登门道贺。”王恶乐呵呵的回应。“却不知郎君是谁家?” “一个小商贾。”晦星扬眉轻笑。“好在是正室,不是妾室。” 这个格外难得。 伎,名动时群蝶争花,看似风光无比,然而在嫁人时,多数却只能成为妾室,能当填房都是难得可贵,似晦星一般成为正室,可谓功德圆满、修成正果。 “蓝田伯……竟与晦星姑娘如此熟悉?”邹淑玉觉得自己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 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 王恶如果知道这问题,一定会冷笑着回答,有,丑拒。 “小娘子却是不知,晦星原本是为家人入晓月楼卖艺,却是因为声线问题不讨好,正逢蓝田伯《满江红》问世,恰恰与晦星声线吻合,晦星因此声名鹊起,恰逢蓝田伯在晓月楼用膳,亲耳听过晦星的演唱后,蓝田伯大加赞叹,并亲自予以认可、授权,晦星的名声才扶摇直上。”老鸨子笑吟吟的解释。 “但凡蓝田伯不嫌弃晦星的蒲柳之姿,晦星自然愿以身相报,奈何蓝田伯本正人君子……”晦星半带幽怨半带调侃的说。 “额腰子不好。”王恶继续推出这个老梗,立时引得哄堂大笑。 第一百零四章 噶尔·东赞 远在山南琼结的弃苏农赞突然发觉压力更大了。 达波、娘波、工布的叛乱者武器更精良了,马刀、良弓、优质皮甲,层出不穷,不起摩擦则已,一起摩擦吐蕃的军士伤亡就要大许多。 好吧,突厥败亡,兵器大量外流,咱们理解。 可是,征服了许久的苏毗,突然有苏毗王子在搅风搅雨,倒也只是跳梁小丑,不成气候,可是,那大唐特有的横刀是哪来的? 原本娘氏抵御住象雄的攻击,兼之嘎玛上师暗中使力,象雄已经退兵了,可如今居然又出兵了。 兵力不多,只是一万,也不以攻城略地为目的,只是袭扰为主,可吐蕃却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紧绷着,幸好娘氏是大相娘·芒布杰尚囊的老巢,不会失去控制。 娘·芒布杰尚囊眼窝深陷,眸子里透着一丝疲惫。 这是个睿智的长者,全仗着他的鼎力相助,弃苏农赞才勉强稳住阵脚,将父亲死去后的各种不利尽力化解,哪怕只是偏安一隅,却也将其收拾得铁桶一般,更是出重金请嘎玛上师托人请有名望的上师在外头造势,说弃苏农赞是天命之子,这才渐渐有了一统吐蕃的趋势。 可是,这一切努力,在骤变的形势面前,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赞普,老臣以为,此事怕是大唐插手了。”娘·芒布杰尚囊深深叹息。“虽然不知道大唐为何针对吐蕃,但老臣以为,当选一能言善辩、机智百出之人为使者,说服大唐,改变对吐蕃的策略。” 原本张扬浮华的弃苏农赞背负了沉沉重担之后,已经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少年:“我亦有此意,若是能顺便向大唐求亲,联姻之后,当能减少不少压力。吐蕃如(如:行政单位)奎本(如的最高行政长官)噶尔·东赞,机智、忠诚,且辩才无双,当是出使的最佳人选。” 噶尔·东赞其实是娘·芒布杰尚囊早就相中的人选,但他不能什么都做决定,因为这会影响到赞普的威信,赞普新立,吐蕃风雨飘摇,若是赞普丧失了威信,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噶尔·东赞成熟稳重,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智囊的光芒。 听明白弃苏农赞交待的使命,噶尔·东赞躬身抚胸:“赞普,你虔诚的仆人噶尔·东赞会尽全力化解大唐的敌意,只是求娶公主之事,请原谅噶尔·东赞说得直接,目前吐蕃的形势,没有值得大唐和亲的意义。” 弃苏农赞眼里掠过一丝怒火,却又很快收敛了回去:“我知道,不过,尽力争取吧。” 鸿胪寺内,波斯商人耶莫夫·侯赛因向王恶交上一堆种子,絮絮叨叨的诉苦,说是在高昌境内遇到强悍的匪徒,他随行的那个大商队甚至损失了上百人才得以脱身,这次的买卖,亏了。 然后耶莫夫·侯赛因从怀里掏出一封国书,却是波斯有意与大唐建交,试探性的通过耶莫夫·侯赛因与大唐联系,谁让他是波斯行商中唯一与大唐贵族和有交往的呢? 对此耶莫夫·侯赛因有些得意。 因为这一点,在波斯国内他已经渐渐受到重视,在巴比伦,耶莫夫·侯赛因开始游走于贵族圈子,加上他手里那些大唐的稀罕物,尤其是那明亮的玻璃镜,更是引得贵妇的亲近,耶莫夫·侯赛因甚至因此走了不少桃花运。 国王阿尔达希尔三世正与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打得你死我活,甚至现在波斯还处于下风。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历史上的波斯与拜占庭拼了个两败俱伤,最后陆续面对疯狂崛起的黑衣大食,只能是节节败退,最后沦落到亡国的地步。 所以,阿尔达希尔三世希望能争取到大唐出兵,哪怕是一些援助也好,这典型的溺水者的心理,哪怕是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好的。 王恶却深知,波斯的战争潜力已经耗尽,即便有大唐相助,也挡不住野蛮生长的黑衣大食,这就是宿命。 但是,国书必须交给李世民,这不是王恶可以擅自决定的小番邦,这是个大国,决定权在皇帝,王恶只有建言的权力。 倒是高昌…… 必须承认,王恶他有时候是个人。 人性是复杂的。 所以,光明正大、慷慨激昂,可以存在王恶身上,一些阴谋诡计,同样也可以出自王恶之手——只要动机是好的。 今日的朝会,王恶破例参加了,让程咬金为之侧目。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参加朝会?”程咬金无限惊讶。 不怪人程咬金说得直白,实在是王恶这鸿胪寺左少卿虽然有参加朝会之权,但他懒得惊人,不是皇帝提溜不肯来,主要是懒得听那帮文臣废话。 “要奏事啊!”王恶有几分无奈。 听完大佬们发言,再昏昏欲睡的听完一些御使说的废话,王恶终于寻机把奏折递上。 “波斯是西方大国,有意与大唐交好,这是好事。只是这波斯有意求大唐出兵相助,众卿家且说说看法。”李世民摆出聆听臣下意见的架势。 “太远了吧?”随着一幅大世界舆图进入朝堂的摆放,大家对世界的位置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程咬金、尉迟恭看看地图,大致估量了一下距离,兴趣缺缺。 好几千里地呢!中间还有广袤的沙漠,吃甚喝甚?大唐军队可没有沙漠作战的经验。 “陛下,臣以为帮助盟友,大唐义不容辞!” “臣觉得,此事已经超出大唐的能力范围……” “真出动大军,高昌等西域诸国能允许你通行?” “那就打过去!” “不教而诛谓之虐。” 一片争论声。 李世民头痛地抚额,又双叒叕成菜市场了。 “王恶卿家,你对外番的情况比较了解,你来说说看法。”李世民只能祭出王恶。 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想知道王恶的判断是否接近自己的看法。 “若是与波斯结盟,自然得帮忙。” 王恶的话,让一些人面色喜悦,自己判断对了! “出兵的话,没有沙漠作战经验倒不是事,迟早也要面对的,西域各国的反应无无须介怀,反正它们打不过大唐。” 听听!正合吾意! “然而,臣是不建议出兵的。” 王恶,你过分了!你闪到老夫的老蛮腰了! 王恶缓步走到大舆图前,指了指地图:“波斯萨珊王朝与拜占庭相爱相杀,打了很多年,两国的潜力已经耗尽,这时候大唐出兵,确实能帮波斯打败拜占庭。” “但是!注意下方的黑衣大食,黑衣大食正以疯狂之势崛起,教派立国,使得他们凝聚力空前,很快就能威胁到波斯。早已耗尽潜力的波斯不会是黑衣大食的对手,到时候大唐的援助就会成为一场空。” “所以,臣的建议是,可以适当出售一些火器之外的武器,不可出兵,以免竹篮打水一场空。”王恶说出自己的最终建议。 甚么相爱相杀?骚话! “教派立国,有那么可怕?”有人不服气的辩驳。 王恶轻笑:“现今的道教很温和,可你想想东汉末年的黄巾军;现在的佛教也很慈悲,可你回忆一下前隋末年的弥勒教。” 张角的太平道险些掀翻了东汉,弥勒教杀人盈野…… 所有处于扩张状态的教派都是很可怕的,疯狂之势能让人心悸。 “如果大唐与你说的黑衣大食撞上,结果会怎样?”脑洞极大的程咬金发问。 “对半开,胜负难料。”王恶尽量说得公允一些。“论体力、武技,大家不相上下;论装备、武器,大唐占上风。可是,脑子里只有教派、悍不畏死的大食军士,意志是极可怕的。” 另外,大唐渐渐有了一些说不上是好或不好的习惯,出征时喜爱征用一些归附大唐的异族雇从军,多数时候还是能起到正面作用,可是如怛罗斯之战中葛逻禄来上那么一记背刺…… 只是,王恶知道,这话只能在私下提醒李世民,却绝对无法公之于众。 吵吵嚷嚷了许久,基调终于定下来了。 李世民回复的国书,说是由于路途太远,出兵不易,但可以以贸易的形式出售横刀、马槊、弓箭之类的,也算是精神上支持一把了。 不要说火器,就连陌刀、弩都不可能。 大唐的重器,绝不允许外流。 噶尔·东赞入了长安,悄悄寻了间客栈住下,连同几名侍卫都换了身唐人服饰,到一家酒肆里,买酒点菜,吃得不亦乐乎。 噶尔·东赞慢慢吃着干炒豆子,细细品着闷倒驴,听那邻桌的商人在吹嘘。 以噶尔·东赞的唐语水平,只要他自己不说是吐蕃的,别人铁定拿他当大唐哪个边陲来的,考个唐语八级很轻松的。 “话说蓝田伯去突厥杀了个人头滚滚,这回居然当文官咧!” “才知道呀!蓝田伯去鸿胪寺快半年了吧?” “蓝田伯就是蓝田伯,直接出手驱逐得意的吐谷浑使者,解气!” “敢在皇帝面前承认接受番邦使者礼物,只为给家里嘴淡的婆姨哄嘴,蝎子拉屎,独一份!” “无情未必真豪杰,想来他那婆姨必然极欢喜的。” “那是,蓝田伯与夫人感情甚笃,连妾都不纳,甚至到晓月楼也从不肯逢场作戏,而是戏称腰子不好。” “娃都生出来了,你信他腰子不好?谁信谁傻。” “就是,那不过是洁身自好的托词!” 第一百零五章 李思摩 几名侍卫嫌吵得慌,打算起身制止,却被噶尔·东赞一个嫌弃的小眼神扔了过去。 来这种嘈杂之地用膳,目的就是为了听这些闲言碎语,以此分析出有用的信息,连这都没看出来么? “老将之后,蓝田伯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卢国公的嗣子程处默也挺厉害的啊!一支新拼凑的静海军,轻易的平定了安南,为大唐开疆拓土。” “据可靠消息,程处默已是静海府刺史兼静海军都尉,连跟着他混日子的尉迟宝琳都是果毅都尉了。” 噶尔·东赞敲了敲桌子,在心底推敲起来。 大唐的爵位,公、侯、伯、子、男,这位不上不下的蓝田伯既然被称为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武艺也必然了得,敢受番邦礼物给婆姨哄嘴,说明极得皇帝宠信,且家中不缺钱财,应该是个官二代。 至于说驱逐吐谷浑使者,噶尔·东赞倒是没放在心上。 若是赞普同意,噶尔·东赞要驱逐几个使者也是轻而易举的。 连续几日东游西走,噶尔·东赞对王恶有了大致的印象。 别府内,颇为精神的苏乞儿向王恶汇报情况。 “总之,保险因为赔付及时的口碑,已经推广到长安的每一个角落。下一步,额打算安排最可信的几个人去东都洛阳,将保险在那里推广。”苏乞儿滔滔不绝的讲述。 “以蓝田伯保险的名义,为每个保险员买一份终身保险。”王恶指出苏乞儿的工作盲区。“卖保险的自己身上没保险,这不闹笑话吗?另外,告诉他们,蓝田伯保险将于太平坊置地,统一为保险员建造住宅,不会太大,但够用,只收成本价,还可以按他们在保险上作出的贡献扣除部分金额。” “太好了!”苏乞儿捶了一下掌心。 长安居,大不易。 虽然衣食二项,不是太讲究的话,也不比小地方贵到哪里去,可住与行就要命了。 住,苏乞儿他们眼下真没法,只能几人拼房间,以至于有看对眼的小娘子都不敢往下谈,现在终于看到希望了! 呃…… 行就成了一个大问题,长安颇大,集中住在太平坊,那些分配工作区域比较远的怎么办? “小问题。阿史那思摩……哦,现在叫李思摩了,他刚刚回朝,额去找他……”王恶的声音渐低。“对了,草原现在是额们的地盘,子民自然也是额们的子民……” 李思摩鼻梁较挺,眸子有些蓝,带有部分欧罗巴的血统,一脸诧异地看着进驿馆通报的杂役,寻思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继程咬金、尉迟恭之后,大唐最难缠的人物,大名鼎鼎的蓝田伯,草原上悲歌无数痛诉的魔王,为什么会来寻自己? 寻仇? 虽然当时突厥与唐对立,可阿史那思摩一直没与王恶照面,谈不上仇。 坑? 更不至于,现在的羊毛依旧在收购,自己也没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带着一丝警惕,李思摩出了房间,大笑着迎了上去。 看到王恶的面容,李思摩止不住愣了一下——太年轻!这真是让突厥哀鸿遍野的魔王? “李思摩将军是觉得额太年轻?”王恶自嘲的一笑。 李思摩怔了一下:“不,你漏了‘有为’二字。” 这唐语水平过了六级啊! 入房间,王恶让苏乞儿提来一坛闷倒驴,李思摩眼睛立刻亮了,大声吆喝着让杂役送上好菜。 好酒必须配好菜,才能相得益彰啊! 相比长安的菜色……去他的马奶,去他的肉松! “大名鼎鼎的蓝田伯登门,李思摩诚惶诚恐。”酒过三巡,李思摩微带酣意的大笑。 “多大名头?”王恶不以为然。 李思摩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冲,拍着桌子大笑:“草原上都叫你魔王,你说呢?” 王恶大笑:“彼之仇寇,额之英雄,立场不同而已。不过,今日之后,草原上应该叫额万家生佛了。” 李思摩揉了揉耳朵,确认没出现幻听,忍不住狂笑。 酒喝多了,原本的那些顾忌早就抛在九霄云外了,所以能笑得如此肆无忌惮。 “笑到我腹痛!”李思摩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魔王要改当万家生佛,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王恶也不在意,只是指了指苏乞儿。 “在下‘蓝田伯保险’总管苏乞儿,听额这名字就知道,曾经是乞儿。”苏乞儿眉眼里洋溢着浓浓的自信。“甚么是保险?保险的意思就是每家出一点钱,由一个信誉优良的组织管理,而后在其中某家出问题,或病或伤,或逢天灾时,这个组织按一定的规程进行赔偿,以帮助那个家庭走出困境。” “草原辽阔,可抵御灾难的能力,恕额直言,太低,甚么白灾黑灾、甚么狼群,遇上了,基本没有抗拒的能力,要么去劫掠,要么等死。而这也是为甚草原与中原冲突不断的原因之一。” 原本散漫的李思摩突然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架势。 “比如说一只羊,额们估价一贯钱,你一年内只需花上十文钱为其买上一份保险,若是太平无事的,这十文钱就是额们保险的收益,额就能从中提三文的酬劳。若是遇上白灾黑灾,导致那只羊死了,额就得从保险这头赔你一贯钱,明白了吗?”苏乞儿深入浅出地讲解。 李思摩点头,继而摇头:“可是这么一来,保险不就得亏钱了吗?赔本买卖,没人做吧?” “可是不赔钱,就丢了信誉,是吧?恭喜你,能考虑到这问题,你的保险意识已经初窥门径了。” “但是,保险不是只针对你一个,而是针对千家万户。你家受灾,别人家没受灾,保险其实就是用别人家的保费补贴你家,而如果这样没受灾的民众超过一百家,一百之外的数就是保险赚的。” “哪怕都遇上了灾年,保险赔了一年的钱,可也总不会年年赔吧?总有赚回来的时日。” 苏乞儿细细的讲解了一遍。 若是拿别的打比方,李思摩未必听得进去,可说到羊,李思摩脑子就莫名的活泛。 “这样的买卖,草原上还有谁家?”李思摩咂了一下嘴。 王恶眼带笑意:“额第一个找的就是李将军。” “干了!”李思摩爽快的拍胸。“小兄弟,人才啊!带我一段时日,让我弄清所有程序,草原上,我李思摩包了!” “还有个事,因为苏乞儿他们太能干了,足迹遍布长安,还要去洛阳开拓市场,所以,额想通过你买上几百匹驽马,配给他们使用。”王恶很真诚地说。“必须是驽马,好马,会惹眼。” “小事!”李思摩吆喝着让身边的随从回去一个,从草原赶马到小王庄交割。 王恶有点小失望。 不是说草原汉子最纯朴大方了么?咋李思摩不说一句白送了呢? 老抠! 走出驿馆,临分别之际,苏乞儿对王恶说:“郎君近日小心些,这两日有吐蕃人在有意无意的探听郎君的消息。” 王恶表示自己可以抖着嗓子唱《无所谓》。 吐蕃人的目的,王恶非常清楚,不过是寻求脱困的方法而已。 但是,圈套布下,有那么容易让你脱困么? 鸿胪寺衙门,王恶惬意地品茶。 柳田从外头进来,撇嘴:“左少卿,倭国使者田中见二求见。” 上官对倭国态度恶劣,柳田自然也同仇敌忾,不会给甚好脸色。 王恶却是叹了口气。 如果田中见二是私下拜访,王恶是绝对不会见他的,可这是公廨,不见会授人以柄。 “收拾一下,让他进来。”王恶有几分无奈。 田中见二这段时间诸事不顺,金银几乎散尽了也没能谋划成功,反倒让朝臣离他越来越远,用尽他那小脑仁也没想明白原因。 小王庄是不能再去了,派遣麻田小次郎去偷玻璃配方已经翻了脸,可气的是还没偷到!麻田小次郎被栲枷栲出了心理障碍,现在整日龟缩在房间内,不到天黑绝对不出门。 可恼的是,连每月一次做姿势的申请,到现在连鸿胪寺门都出不了,直接被左少卿否决了。 更糟糕的是,这位新任的左少卿,还就是小王庄的王恶。 冤家路窄呦! 正如王恶不想见田中见二一般,田中见二也不想见王恶,可是,绕不开他啊! “田中见二拜见左少卿。”脸一抹、心一横,田中见二决定,当完全没有麻田小次郎的事发生。 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好嘛,王恶坐在桌后的椅子上,那我的座位呢? 费尽了目力,田中见二终于肯定,脚下那个坐不够坐、蹲不够蹲的草墩就是自己的“座位”! 欺倭太甚! 田中见二甚至想拔出自己的太刀,跟王恶来一场生死之战! 然而,旁边那挺身按剑的侍卫迅速让田中见二冷静下来。 高手,绝对的高手! 田中见二保证,自己敢有任何异动,立刻会死在他剑下! 委曲求全、唾面自干是倭国人入唐的基本功,田中见二立刻笑吟吟的“坐下”。 “倭国遣唐使田中见二,终于得见少卿尊容,不由喜出望外,感觉精神振奋……”田中见二一连串的成语飙了出来。 这是刚从成语补习班出来? 王恶伸手阻止了这毫无意义的马屁:“额很忙,没空听废话,要么直奔主题,要么走好不送。” 第一百零六章 绝杀 田中见二用力地揉着面容, 不能生气,不能翻脸。 田中见二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左少卿,倭国申请入国子监学习,据说是在鸿胪寺补驳回了,小使就想问一问,是倭国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有不对。”王恶面无表情的回答。“但是,大唐不同意,就那么简单。” 田中见二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难道,左少卿是因为我属下误入你领地而着恼?如此,田中见二给左少卿赔礼。” 田中见二起身,一个长揖。 甚么“误入”?和千年以后的士兵走失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看来,是钱进他们把事情处理完了呗。 “那种小事,是额家管事的负责,要沟通找他。”王恶的口气让田中见二绝望,如此大事,居然都传不到他那里,这是何等的蔑视! 失魂落魄的田中见二走了。 或许,在他认为,是自己得罪了王恶,致使这位宠臣全面报复倭国。 王恶:口胡!额明明是以德报怨小郎君! 马匹来得比意料中更快。 因为,恰好李思摩部赶着一群马匹来长安售卖,原本还怕驽马卖不出去,结果王恶这一兜底,自然更高兴了。 全部在马臀上烙上蓝田伯保险的烙印,王恶配发给苏乞儿他们,用不完的,小王庄完全可以消化掉,仅仅是水泥作坊的接送就要很多马匹呢。 这时节,大唐皇家钱庄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重复抵押之人高三山,抵押物是长安的房产,价值一千贯,之前已抵押给范阳钱庄,却又在大唐皇家钱庄重复抵押,贷出五百贯钱。 然后,等到贷款到期了,高三山直接翻脸不认账了,叫嚣着让大唐皇家钱庄收家房产。 大唐皇家钱庄负责人彭阳直接怒了,拿着相关资料到长安县打官司,这才知道抵押物之前就已经抵押过一次,现在是重复抵押! 责问经手人许明,可许明的回答很无辜,审核资料时明明是正常的啊! 五百贯,钱不多,甚至彭阳自己都贴得起,可这口恶气没法出,会憋屈坏的! 王恶接过高三山的诉状,改了几个重点,让高三山去雍州府告状,自己约了李泰一并旁观。 雍州长史卫安接过诉状,第一眼就知道该倾向何方。 大唐皇家钱庄有民部、皇宫的双重背景,居然被一小小刁民钻了空子! 这是寻死! 高三山被押上公堂时,还镇定自若,可听完诉状,脸色都变了。 这一次不是告他不还贷款,是告他诈骗! 高三山从来也没想到,一向和气生财的大唐皇家钱庄,下手会这么狠! 王恶表示淡定,金融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和气不过是它的一层外衣。 “小人愿意还贷!”吓得屁滚尿流的高三山嚎了出声。 然而,胸中块磊未消的彭阳表示,宁可不要这些贷款本息,宁可自掏褡裢补上,今日也非得让高三山得到血淋淋的教训。 深受李泰熏陶的卫安表示,二十大板,打轻点儿,莫坏了安南——哦,现在叫静海府——的劳力,免得程处默刺史抱怨。 “长史何必下如此狠手呢?不过是区区钱财纠纷,也不是甚了不得的纠纷,追回本息,再对那高三山略施惩戒也就是了,流配安南,哦,静海,是不是过了些?”别驾曲胜轩质疑道。 旁听的人群中,便装的王恶与李泰对视一眼,渐露兴奋之意。 等了这老半天,戏肉终于来了! 卫安摇头:“此言差矣!从一开始,高三山就蓄意用已经抵押过的财产去骗贷,诈骗之意无疑,已经超过纠纷的界限。别驾如此关心此事,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曲胜轩唬了一跳,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慌,连连摆手:“与下官无关,只是下官觉得可以轻判而已,既然长史之意已决,下官自当遵从。” 险些羊肉没吃着,反惹得一身骚! “不要!”高三山痛哭流涕。 这一切自然是有人教他做的,可那个人,他不认识,也从来没见过对方的真容! 隐约的,高三山只知道,此人与范阳钱庄有关。 愿意给别人当刀的,自然得有断锋的觉悟,真输了,流配静海也不过是罪有应得,没甚好抱怨的。 而那给高三山承办的经手人许明,彭阳不由分说,直接开除。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那么大的事,许明的责任是推脱不开的。 范阳钱庄买卖日见兴隆。 连续十多日,都有大宗的存款入账,同时还有不少的贷款办出,每日都是百万贯的流水。 范阳钱庄的审核极严,每一笔贷款的来龙去脉、抵押物的落实,都是稳扎稳打的,这一点在行业里都是有优良口碑的。 范阳钱庄也不是神仙,也有打眼的时候,不过他们一直将坏账率控制在一个点以内,是当之无愧的行业标杆。 大唐皇家钱庄的出现,夺了它标杆的位置,但它的分量依旧不轻。 然而今日这笔买卖依旧让范阳钱庄上下轰动。 工部规划了从长安到洛阳的道路修整,要求必须是全水泥路面,长安裴家以一百五十万贯的价格夺得修建权。 然而,朝廷的钱却是要完工验收之后才支付的,此前裴家必须以真金白银垫付,裴家举家的能拼凑的资金不过五十万贯。 莫看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号称百万贯起步,可多数是不动产!骤然要化为资金,难度极大! 所以,与范阳钱庄关系尚可的裴家,第一时间向范阳钱庄告贷。 一百万贯,即便是财大气粗的范阳钱庄也需要认真考虑,因为哪家都不会有这么多现钱,要不是这段时间收的大宗存款意外的多,这一百万贯的大单只能忍痛推给别家了——吃不下。 为了这一大单,范阳钱庄内部乱了、吵了,大掌柜与二掌柜意见相差,大东家与二东家险些掐架,原因只有一个,这大宗资金放出去,钱庄还如何流转?可是不放出去,眼睁睁看着这肥肉到嘴边不吃? 利益与风险,何去何从?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放! 咬牙放! 那些大宗存款必然会取出,但不会在同一日全部取,这样必然有了腾挪空间,实在不济,跟同业拆借,了不得多出点拆借的息钱。 对裴家的抵押物,范阳钱庄是慎之又慎,全部经过认真估值,且到长安县衙民曹备案确认过,才履行了放贷手续。 起初,裴家是几日来取一回钱发放工钱、购买水泥,可随着路修到潼关,来回取钱太麻烦了,索性一次取了出去,而范阳钱庄也没有名目阻止裴家取出。 可是,只过了一日,那些趴窝不动的大宗存款突然要取款了。 第一户,没问题,范阳钱庄也有足够的备用金; 第二户,有点吃紧,咬牙付了; 第三户,头痛,拆借了支付; 第四户,拆借; …… 再反应迟钝,范阳钱庄的东家们也心知肚明,这是被人针对了。 头痛的是,连同业都渐渐不肯拆借了,哪怕明知道范阳钱庄大笔的资金压在裴家身上。 没有流动资金,存款大户们开始闹事,倒也不打砸,只是喊口号、挂横幅,却更让散户们心慌了,不顾范阳钱庄的劝说,死活要把最后几文钱全部提走。 挤兑,金融行业的杀手,第一次在大唐展示了它狰狞的面容。 除了极例外的情况,真正支撑一家钱庄的基础,是那些不起眼的散户。 正因为钱少,所以对自己的仨瓜俩枣才更在乎,在伙计战战兢兢说是没钱支付、要等明日之时,愤怒的散户爆发了,抄起柜台外的椅子疯狂的打砸,即便长安县的不良人在场也毫不在乎。 法不责众,更何况散户们是正当诉求?不良人也只能动口劝说,不可能动横刀。 不过一日,范阳钱庄的名声在长安就臭大街了。 论真实情况,范阳钱庄在裴家还压着一百万贯呢,不是没钱,可对于已经产生了恐慌心理的散户而言,范阳钱庄再有钱也没用,除非马上还额们的钱! 每日一开眼,范阳钱庄的几个东家就开始犯愁,今日要从哪里借点头寸? 别提掌柜,现在掌柜、伙计都受不了这份委屈,跑路了,挨打挨骂都是这几个东家扛着。 “到底额们得罪了哪路神仙,被整得这么惨?”二东家此时也看出明显的人为痕迹,却死活不知道栽在谁手里。 哪怕是要额死,好歹也死得瞑目啊! 大东家沉默了一阵,蔫头巴脑地回答:“额想额知道是谁下手了。” 答案很简单,最近针对了谁,这就可能是谁扇的巴掌。 二东家一个虎扑,掐住大当家的脖子,两眼血红:“都是你!都是你!非要与人大唐皇家钱庄争一时长短!非要使阴招,显你能耐!这下好了,全完了啊!” “人家敢以皇家命名,自然就有皇家的背景,你这小胳膊小腿的非要去蚍蜉撼树!额掐死你!” 是日,倒闭的范阳钱庄传出命案的消息。 消息一出,全长安对大唐皇家钱庄虎视眈眈的钱庄立刻偃旗息鼓。 狠! 太狠了! 不过是给大唐皇家钱庄下了个绊子,结果被大唐皇家钱庄活生生用大饼噎死! 一步步的把握时机,关键时刻动手绝杀,扪心自问,遇到这陷阱,自己能跳得过去吗? 第一百零七章 与噶尔·东赞的会晤 民部借此时机,知会各钱庄开会,以高士廉坐主席、王恶坐次席,大唐皇家钱庄排下方第一的姿势展开。 以范阳钱庄这个恶例为典型,民部对野蛮生长的钱庄开始进行规范。 从账簿的规范,到税收,到收费,到八点的存款准备金,完全是贴身为大唐皇家钱庄打造的。 所有人都被各种条款晃得头晕,完全没注意到重点——所有的存款准备金最终都是存到大唐皇家钱庄! 这是在变相资敌! 然后,民部成立了大唐金融司,专管各钱庄,与大唐皇家钱庄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 王恶心头暗笑。 好嘛,大唐皇家钱庄集发行、监管、运营为一体,又当裁判又下场打马毬,谁能斗得过它?妥妥的耍流氓。 第一任金融司丞由高士廉老人家亲自兼任,特别顾问王恶,执行录事彭阳。 各大钱庄默然。 自今日起,头上多了个婆婆,以后得摆出逆来顺受的姿势了。 都是该死的范阳钱庄生的事! 这一刻,他们却忘了,连自己都在蠢蠢欲动。 “王恶,不错不错,可愿意来民部帮衬一下老夫?”高士廉对王恶挖坑、埋人这一套组合拳十分欣赏,若是有王恶在民部,自己是不是可以小小的偷一下懒了? “高公美意,小子谢过。只是在鸿胪寺额还需呆上几年,若是需要换衙门,自然第一时间考虑高公。”王恶的话很有意思,考虑的是高士廉,而不是民部。 高士廉遗憾的叹了口气。 年事渐高,还能在民部支撑几年尚未可知,怕是等不到王恶帮衬的时候了。 四方馆。 噶尔·东赞在吐蕃馆内写写画画,终于确定了心目中王恶的形象。 原先的情报不准,误以为他是官二代,却不想人家竟是自己白手起家,从一介农夫硬生生混到蓝田伯的爵位,挣下偌大的家当,在草原上杀得人头滚滚,端的是小窥了他。 扪心自问,噶尔·东赞自视极高,却也只能承认自己不如王恶。 噶尔·东赞的能力是吐蕃一流的,可起步时亦是靠了噶尔家族的帮助,与王恶这种纯粹的白丁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的人物,小事或许随性,大事却绝不含糊。 所以,针对吐蕃的布局,绝不会是因为个人恩怨之类的糊糊事。 为什么王恶如此忌惮风雨飘摇的吐蕃呢? 噶尔·东赞抛弃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堂堂正正,通过吐蕃馆上书鸿胪寺,要求与左少卿王恶会晤。 即便再不情愿,王恶也必须会见噶尔·东赞,因为这是他的职司。 见到王恶的第一眼,噶尔·东赞震惊了,那么年轻! 怕是连二十岁都没有吧? 一瞬间,噶尔·东赞心中将王恶的危险等级无限拔高。 “吐蕃使者噶尔·东赞拜见左少卿。”噶尔·东赞的唐语,除了残留一些微觉怪异的腔调,几乎与唐人没有区别,礼数也极到位。 “吐蕃如的奎本,噶尔·东赞,吐蕃的智者,大相娘·芒布杰尚囊看好的接班人。” 王恶步入会客区坐下,让柳田奉茶,微笑着道破噶尔·东赞的来历。 噶尔·东赞心悦诚服的坐下品茶:“左少卿慧眼如炬,噶尔·东赞在你面前无所遁形。咦,这茶很不错。” 王恶微微一笑:“比起从六诏流入吐蕃的茶砖如何?” 噶尔·东赞心头一凛。 王恶对吐蕃的情况了如指掌,连茶砖的源头都如此清楚。 “不能与大唐的茶相提并论。”噶尔·东赞谦逊了一下。“吐蕃对大唐素来景仰,大唐的雄浑、大唐的海纳百川、大唐的瑰丽文化,赞普都赞不绝口。” “弃苏农赞?他还是个孩子吧?吐蕃能稳住局势,娘·芒布杰尚囊功不可没,要不然弃苏农赞得焦头烂额了。”王恶不惮使出离间的态势,有没有成效,无所谓了。 “大相确实功劳极大,赞普也是天资聪颖,吐蕃的局势,离不开他们二位的相互配合。”噶尔·东赞轻松地化解了这一个语言陷阱。“赞普仰慕大唐,有意向大唐求娶公主,这是吐蕃的国书。” 呵呵,想屁吃呐?吐蕃现在的形势不妙,意图借大唐的势来稳定局势、镇压叛乱,也得看大唐愿不愿意。 事实上,就算没有王恶的作祟,吐蕃此时的求亲也不会成功的。 挟大胜之势的李世民自然还看不上兀自在苦苦支撑的弃苏农赞,况且吐蕃之前与大唐并未有深交,大唐凭甚为你兜底? “贵国赞普尚且年幼,谈论此事为时过早。”王恶的用词文雅,骨子里的意思却是:他毛长齐了没? 噶尔·东赞沉默了一下:“如左少卿所言,此事且暂缓。只是有一事好教左少卿知晓,吐蕃境内的苏毗叛逆,不知何故竟有了大唐的横刀。” 王恶大惊失色:“竟有这等事!不过,大唐疆域广阔,民间并不禁绝横刀,要查出是哪里流出的,恐怕要多耗时日了。” 噶尔·东赞:我信你个鬼! 王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额是信了。 噶尔·东赞心知肚明,达波、娘波、工布的叛逆也得到了大唐的支持,奈何没有证据,说个锤子。 突厥人的马刀,王恶大可推托到突厥灭亡、乱军随意出售军械上,凭白浪费唇舌。 “听说顿珠与左少卿相谈甚欢?”噶尔·东赞试探着问。 王恶并不回避这个问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是个好人。” 能不好吗?牦牛肉、羚羊肉没少送吧? 看破不说破,朋友有得做,何况现在吐蕃式微啊! “大唐致力于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希望高原能保持和平态势……”王恶一连串的官方语言甩了出去。 听上去很好,可是仔细一琢磨,入,意思不是希望吐蕃保持现状么? 身为吐蕃史上最优秀的外交人员,噶尔·东赞哪怕听到这般不如意的话,面色仍旧丝毫不变,努力而徒劳的向王恶争取着对吐蕃态度的改变。 “不知是什么让左少卿对吐蕃如此忌惮,只是,左少卿有没有想过,高原上,最有实力的不是吐蕃,而是象雄啊!”噶尔·东赞努力的转移着矛盾。 “问题是,李迷夏老了,成就也只局限在那里,而弃苏农赞年轻啊!”王恶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噶尔·东赞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王恶这话,把赞普提升到一个令大唐都忌惮的高度,从长远意义来说,很振奋人心,可从眼前的局势看,对吐蕃很不利! 弃苏农赞: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缓解吐蕃困境的任务没完成,却知晓了大唐对吐蕃年轻的赞普极为警觉,噶尔·东赞也只能选择返回。 多灾多难的吐蕃哟,宛如雪崩下的羔羊,要怎样才能度过这艰难的时刻? 如果这只是王恶个人的意志,噶尔·东赞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人道毁灭。 问题是,从王恶流露出的信息来看,这已经是大唐的国策! 呜呼,吐蕃复兴之路,何其难哉! 公廨内,转身走出便装的李世民,一脸的取笑之意:“王恶,亏大了,居然连牦牛肉都没混得一条。” 王恶愁眉苦脸的:“他就是敢送,臣也不敢收啊!平日敢收那些吃食,不过是因为顺水推舟,收了也无伤大雅,此时朝廷对吐蕃已经有意围堵了,再收就葬德了。” “总算有点端正之意,不枉朕赐你端正之字。”李世民很是欣慰。“大唐皇家钱庄那一仗,打得漂亮!只是呢,你的爵位不可能再升了,想想有没有其他地方需要朕补偿的。” 王恶茫然摇头。 钱王恶不缺,爵有着就行,婆姨与阿耶阿娘都有官身了,还差甚? 王恶确定地回答:“陛下美意王恶心领,只是臣已经不缺甚了。” 李世民笑着摇头。 换别人肯定趁机要点好处,甭管用得上用不上,王恶倒好,直接说不缺了。 问题是,你不缺,朕缺啊! 皇子、公主渐渐长大了,当阿耶的难道能不备点嫁妆甚的? 观音婢手上虽然有一些钱财,可那是她辛辛苦苦带着宫人一针一线挣来的,朕已经亏待她好几年了,岂能再动她的内帑? “若是如此,陛下可令匠人琢磨炼钢,初期没把握时,炉子造小一点,铁水一炉炉的试配比,总能试出比如今百炼钢更好的钢铁,那时节于国于民于皇室,都是皆大欢喜。”王恶抛出一点意见。“初期肯定损耗会大,臣建议建在万年县靠山坳,那里土地贫瘠,盛产石炭,正好用于烧炉子,也给那里的百姓多一条财路。” 连沾手的欲望都没有,王恶这是有多懒了? 李世民指指王恶:“还有,皇后的病休几近痊愈,只是,朕的晋阳公主,兕子,似乎有气疾。” 王恶一惊:“几岁?” 小孩子得哮喘,那是再要命不过的事! “一岁,很严重么?”看到王恶这模样,李世民心头一惊。 所有公主中,李世民最怜爱的就是晋阳公主,小小的人儿,露出一丝笑脸,就能治愈一切的烦闷,若是天不假年…… “治她!不管甚么代价,一定要治她!”李世民用力的抓住王恶的手臂。 这一刻,在王恶面前的不是甚么杀伐果断的帝王,而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阿耶! “臣会尽力,请皇后三日后带晋阳公主到小王庄一试,若是有效,臣自当长期供给。”王恶神情肃然。 第一百零八章 晋阳公主 因为水泥作坊的搬迁,小王庄如今的空气质量好了许多,不仅是长孙无垢没有反应,就是兕子都气息不大。 蓝田伯府,王恶正左手抱着王仁、右手抱着王延,看到长孙无垢只是微微欠身。 太熟了,一些礼节性的东西自然慢慢看轻了。 王延惯例的露出笑脸,王仁却一头埋在王恶的肩膀上,一会儿又悄然抬头,打量着那粉雕玉琢的兕子。 “来,王仁、王延,给皇后娘娘、晋阳公主笑一个。”王恶逗弄着娃儿。 王延很灿烂地笑了,王仁迟疑了一会儿,才露出羞涩的笑容,兕子脸上也现出明媚的笑容。 才多大的妹娃子,就有明媚的笑容啊! 难怪李世民这么稀罕她。 “兕子,给蓝田伯还有这两个弟弟行礼。”长孙无垢耐心地教导着。 “明达见过蓝田伯,见过两个弟弟。”兕子认真地拱手,却又一阵气急。 “晋阳公主真懂事,王延,长大了可得和公主一样懂事哦。”王恶夸了兕子一句,让昆十九端上蛋羹与调羹,让长孙无垢自己喂——王恶现在可腾不出手。 “蓝田伯,明达吃了这蛋羹,能好吗?”兕子满眼期待地看着王恶。 按理说,王恶应该哄着兕子,但不知为何,看着兕子清澈明亮的眼睛,王恶竟是不忍说谎,只能斟酌着回应:“晋阳公主,臣不敢说谎,有没有用,不是臣说了算,而是看公主吃了蛋羹后的反应。毕竟,这是偏方,臣不敢保证。” 兕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在宫中那些宦官宫女只会哄着她,可心思玲珑的兕子哪里是那么容易骗的?不揭穿只是心地天生善良,不想给他们难堪罢了。 王恶不作伪的态度赢得了兕子的信任。 奶声奶气的,兕子郑重地点头:“明达相信蓝田伯。” 蛋羹微凉,长孙无垢拿调羹喂着兕子,微微惊讶:“除了她父皇与本宫、稚奴,这是她第一次说相信人。” 这就是个小人精啊! “公主殿下心思剔透,能洞察人心,所以,要获得她的信任,不能说假话,哪怕这是善意的谎言。”王恶轻声说破关键。 长孙无垢吃惊地看了眸中带笑的兕子。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难怪兕子这小小年纪,却会遭老天嫉妒。 兕子吃蛋羹的速度越来越快,长孙无垢几乎要喂不过来,心里却欢喜得紧。 因为有气疾,兕子吃东西从来快不了,如今却几近狼吞虎咽,只有一个理由,这蛋羹对她的身体有益处。 蛋羹吃完,兕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王恶,只表达了一个意图:额还要。 王恶细细地听晋阳公主的喘息声。 还有一丝杂音,不过比起之前轻了许多,应该是蛋羹起效了。 王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应该是有效。” 长孙无垢眸子里闪过一丝庆幸。 谢天谢地,终究还是给兕子留了一线生机。 “不过,公主殿下得等晚膳时再食用蛋羹了,因为你刚才吃下去的蛋羹需要时间,在肚子里慢慢的医治气疾,而公主殿下的小肚子呢,因为可以吸引药效的数量有限,就像水杯里倒满了水,非要再倒的话,水只能溢出来了。”王恶解释道。 “好吧,相信你了。”兕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那明达就谢谢蓝田伯了。只是明达没有钱,等以后明达有钱了再给蓝田伯饭钱。” 王恶实在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 “公主肯赏脸就行,不要钱!” 彬彬有礼、一本正经的兕子入席,王家上下对她的好感爆棚。 “公主尝一块红烧肉……” “尝尝额家的清炒胡萝卜……” 兕子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原本只装了一点点饭的碗瞬间满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把碗端到长孙无垢面前:“母后,你吃。” 长孙无垢笑吟吟的从里面挟了许多到自己碗里,轻轻抚着兕子的脑袋:“接下来,兕子要努力吃完,才不辜负蓝田伯家的美意噢。” “明达知道,嬷嬷,喂饭吧。” 而后,兕子果然胃口大开,这份对她平日而言略多的饭菜竟然一扫而光,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蓝田伯,能不能告诉兕子,这是甚么肉,竟如此美味?”兕子羞涩地问。 “就是那种肥肥胖胖的猪啊!哦,公主在宫里肯定没吃过,这是贱肉。”陈诗语迫不及待地显摆。 “可是,父皇也说过猪肉腥膻难吃啊!”兕子迷惑了,两边的说法不一样,可是又感觉谁都没骗自己啊。 王恶笑了笑:“之所以大家嫌弃,是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没劁过的猪膻味重,劁过的膻味轻,另一个原因,是厨子能不能用佐料、香料,把猪肉里不好的味道去除、中和。可以这么说,世上多数的肉食,都需要考验厨子的本事。” “母后,回宫之后吃不到这样的肉怎么办?”兕子嘟囔着扭动身子。 王恶轻笑:“公主可以经常来吃呀。还有,如果公主愿意,也可以叫一个御厨来这里学上几天呀,臣不藏私的。” 兕子忸怩地伸出小尾指:“拉勾。” 王恶轻轻伸出尾指勾上:“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成大肥猪。” 兕子噗的笑出声来。 长孙无垢有点紧张,气疾最怕剧烈运动、强烈的情绪变化,兕子这样会不会有事? 幸好,兕子没有喘。 第二碗蛋羹下去,兕子的情况更稳定一些了。 王直带着族老、杨政道过来蹭饭。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公主殿下。”杨政道如今自信了许多,沉稳地向长孙无垢行礼。 “杨政道……哦,你是在小王庄学习来着吧?”长孙无垢的记忆力也不错,一眼就认出了他。 “正是,臣自感昔日蹉跎年华,以至于文不成武不就,臣不想再虚度年华,于是来小王庄开拓眼界,认识真实的世界。”杨政道严肃地说。 真实的世界?难道现在是世界还是虚假的不成? 长孙无垢觉得自己听不懂了。 “比如……” 杨政道立刻举例:“比如说,同样材质、大小却不同的两块石头,臣左右平举,站在高处,同时放手,应该是哪块先落地呢?一般人会觉得肯定是重的那块先落地,可是,经过小王庄学院无数人的验证,两块石头是同时落地的!” 长孙无垢恍惚想起,某一段时日,皇帝似乎在练大鹏展翅? “甚好,只要你学了真本事,真有心为大唐做事,自然会有你的用武之地。”长孙无垢安慰道。 喷香的红烧肉上桌,杨政道眼睛都直了。 王直说王恶家的红烧肉更好吃,果然没骗额!光是那香味……咳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听王直说你喜欢红烧肉,呵呵,这一碗红烧肉都是你的!”王恶想不明白杨政道哪来的执念,爆炒里脊它不香,还是油炸排骨它不脆?就王直那渣渣的手艺,偏偏那红烧肉你还当成宝了。 族老微微拱手,长孙无垢连忙回礼。 这种人瑞级别的老者,整个大唐都极为看重,见君不参是他们的特权。 何况,大唐皇家钱庄的成立,小王庄在族老的带领下,可谓是鼎力相助,这个情皇室要承。 “老人家身体可好?令孙尚未成亲,要不要本宫帮忙牵红线?”长孙无垢笑盈盈地说。 族老微笑拱手:“托陛下的福,老朽身子尚可,就是没牙了。孙儿的亲事,不敢劳动娘娘,让他自己随缘吧。” 王直眼睛扫了杨政道一下:“娘娘不必关心微臣,倒是杨政道还未成亲,因为之前的事,恐怕多有人家心存顾虑,延续香火不易。” 长孙无垢沉吟了一阵,应下这事。 有皇后亲自牵线,杨政道的生存处境应该会好一些。 “母后,明达想每样都尝尝。”兕子扭着身子。 一些有辣味的菜肴,事先在素汤里涮去辣味,再挟到兕子碗里,兕子吃得津津有味,连那贵人们极为嫌弃的灌血肠都吃了几块。 杨政道可怜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菜肴。 自从挟了一箸爆炒里脊之后,杨政道就觉得自己亏了,为甚要紧守着红烧肉呢?桌上别的菜,它更香啊! 可是,之前吃红烧肉太狠,肠胃已经将近饱了啊! 杨政道这一刻才明白王直为甚总用嫌弃的目光看自己。 下次,下次来蓝田伯府上,一定记得不再要红烧肉了——其他肉他不香吗? “杨政道,你要记得,无论如何,蓝田伯用他晋爵的机会换你活着,这就是天大的恩情。”长孙无垢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杨政道谢过蓝田伯。”没有过多的话语,或许杨政道也知道自己目前全无能力报答,索性也不说这些虚话。 “活着,不要干傻事,就是最好的结果。”王恶语重心长的开口。 “现在的杨政道只是个求学的杨政道,外面的风风雨雨,与额再无一丝联系。”杨政道表明心迹。 事实上,陆续有人企图接近杨政道,都被杨政道不留情面的喝斥开。 与其当个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傀儡,何如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学生——虽然这自由自在也有一定范畴。 但是,跟着王直野了一段时日,杨政道已经极适应这种在工、农、学之间来回转换的生活,甚至还能帮着王直喂猪、打扫猪圈了。 (差点忘了今天是青年节,曾经的青年祝现在的青年们开开心心!) 第一百零九章 自古真情留不住 在公廨里厮混了一日,无趣的王恶从柳田手里接过缰绳,马驹打着响鼻,用硕大的脑袋在王恶手里蹭了蹭,满眼亲热之意。 史可郎、昆十九随行,正准备策马回别府,前方两骑并肩,缓缓挡住了王恶的去路。 熟人,都是熟人。 程咬金,熟得不能再熟的;柴绍,征突厥也是打过交道的。 两个都不是甚善良之辈,如今特意绕过来堵王恶,自然不会是请王恶风花雪月,绝对没甚好事,遗憾的是王恶与程咬金家纠缠过深,根本不可能回避。 “如何?霍国公,额老程说得最准,这娃儿就是准时下衙,多一刻都不呆。”程咬金满面得意。“兀那王端正,哪里跑?老程今日请客,你跑一个试试。” 王恶拱手:“阿伯请客,自然不能不去的。” 程咬金点头抚着那钢针般的胡须,一脸得色,对于王恶喊他阿伯而不是喊卢国公,感觉甚是满意。 不见外就对了! 入了卢国公府,没见甚排场,除了程咬金的家人,也就柴绍与王恶两个外人。 说好的请客,难道就这两个客人? “你错了。”程咬金摆出霸王请客的架势,将王恶摁入席中。“真正的客人,只有你一个。” 严格地说,对于程咬金,柴绍真不算外人。 程处默的婆姨马玉洁是马三宝的女儿,名将马三宝原本就是柴绍的贴身童仆,虽然早就放解开这层关系了,但香火之情尚在,自然关系比旁人近得多。 “如今大郎远在静海府,儿媳家有事,偏偏额们两个老货不宜出面,只能请你帮忙了。”酒过三巡,程咬金轻叹。 难怪会连柴绍一并扯进来! 已经大着肚子的马玉洁微一欠身:“愚弟马杰,自小在阿耶的保护下长大,不识人间险恶,被人诳得入了坑,万贯家私尽成土,如今在寻死觅活的,故马玉洁不得不厚颜求叔叔相助。” 注意,这个“叔叔”是代肚里的娃儿喊的,并不是马玉洁自认低了一辈。 问题是,这种事情,惯于撒泼打滚的程咬金不是很拿手吗? “问题是,额老程与霍国公都不适合出手啊!以大欺小,失了名分,而程处亮正要尚公主,额强行出手,会影响此事。”程咬金轻叹。 李世民家的公主还年幼吧,程处亮就不怕三年起步? “对手是谁?”王恶皱眉。 能让程咬金忌惮的人,真心不多,王恶必须问清楚了,不能贸然应下。 “杜如晦家的小崽子,杜荷。”程咬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回答。“耶耶出手,旁人会说耶耶趁杜如晦去世,欺负他家小崽子!” 房谋杜断,杜如晦留下的香火情还够他造的,且自身为太子宾客,长兄杜构也是个极有能力之人,正奉命去山东海域剿匪,官封慈州刺史。 所以,程咬金有所忌惮再正常不过。 太子宾客么,王恶倒不在乎,反正当年教训冯力士时就已经得罪太子了,再多得罪一次也无所谓。 遍插茱萸杜荷兄,久仰了! 别人坑爹,他坑兄,前途无量的杜构,硬被他弄得前途无亮,贬到岭南,郁郁而终。 马杰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做买卖也没有天赋,授了一个正六品下的朝议郎散官,正常情况下就是混吃等死。 问题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马杰在东市扑腾了几百贯,只能黯然收手。 这个时候,一直交情甚笃的狐朋狗友告诉你,有一桩天大的生意,还是如蓝田伯家的首饰店一般的钻石,你说马杰会不会心动? 急于扳本的马杰并未草率的作出决定,凭杜荷的一面之词决定,而是亲自去离靠山坳不远的山头考核,亲自挥锄下去,果真几锄就挖出一颗钻石。 黑黑的石炭堆里竟然真有钻石! 这一下,马杰放心了,倾家荡产的投了进来,就连阿耶留下的宅子都抵给了大唐皇家钱庄,老仆的劝说直接当马耳东风。 然后,资金是集到杜荷手中了。 起初还能零星挖到几颗钻石,而后就颗粒无收,进而杜荷宣布,此次挖矿,以失败告终。 马杰失魂落魄的回到府里,又逢大唐皇家钱庄闻讯来催收,要夺了宅子,一时气短的马杰索性悬梁,幸亏家仆发现及时,这才救了下来。 看着马杰那行尸走肉的模样,听着老仆声泪俱下倾诉,王恶不禁吟诗:“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老仆擦了把眼泪,哽咽道:“蓝田伯的意思,这是针对额家郎君的套子?” 理解能力不错。 “你家阿郎把他照顾得太好,以至于他不曾遭遇过社会的毒打,不知人间险恶,不套路他,套路谁?更何况程处默当年还与杜荷有过节。”王恶一语道破其中关键。 找来钱少少,王恶不禁侧目,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钱少少,如今吹气球一般胀了起来,肚上的赘肉一圈一圈的荡漾。 “见过蓝田伯。许久不见,你这气色又好很多了。”当年那个淳朴得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钱少少,如今也油嘴滑舌了。 王恶不见外地拍了拍钱少少的肚皮:“这样子,没少吃喝啊。” 钱少少呵呵笑了。 钻石这头,王恶给了他一些分成,石炭这头,多少商人要求他供货,吃喝难免过度了些。 娶了妻,生了子,连妾都纳了三房,如今的钱少少,可谓是春风得意。 去了那个矿洞,溜达了一圈,钱少少极为肯定的下结论:“就这洞子,全部花销不会超过一千贯。” 如今的钱少少可是业界资深人士,他说不超过一千贯,那就绝对不会超过一千贯。 魂不附体的马杰终于有反应了,面色胀得通红,咬牙切齿的低声咆哮:“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王恶笑了:“凭甚不敢呢?你们两家的阿耶都已经过世了,不说他兄长是刺史,就是他这个太子宾客也能稳稳压住你这朝议郎,就是坑了你,你又能奈他何?小郎君,你太年轻了!” 若是没有马玉洁这个阿姐,马杰这种幼稚的人物,除了被坑死,还能有甚么出路? 宅内,大唐皇家钱庄的人带着长安县民曹的吏员登门,再度向马杰催收宅子。 有官府的协助,收取已抵押的房产,合理合法,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马杰面色煞白。 自从知道这是个陷阱,马杰已经完全垮了。 烂泥糊不上墙啊! 王恶摇摇头,走上前去:“本官王恶,愿意为马杰作保,请大唐皇家钱庄延缓一旬时间。到期,马杰若还不上,本官还。” 在大唐皇家钱庄这头,王恶的名声太响亮了,兼之他还是大唐皇家钱庄的小东主,哪能不给他面子? “蓝田伯一言九鼎,额们自然遵从。”大唐皇家钱庄的人拱手退去。 慈州,带着折冲府剿灭了境内最后一伙海盗,面上带着一道淡淡的伤痕,刺史杜构收起横刀,大步向刺史府走去。 慈州已安,当浮一大白! 能以文人的家境、优渥的出身,做到杜构这般亲力亲为的上阵剿匪,在大唐都是少见的。 能继承杜如晦荣耀的,唯有杜构! 海鱼端上,酒满上,杜构惬意地端起杯子,正要抿一口,却见门口那长安杜家的人。 杜家,不大不小也是个世家,杜如晦也只是杜家的一份子。 杜构放下酒杯,脸色却变了。 没有要事,长安杜家是不会来慈州的。 何况,来的还是家主身边的管事。 管事连闲话都没说一句,只是将家主的手书交给杜构。 杜构看了手书,背上冷汗淋漓。 因为杜荷肆意妄为,骗取马三宝之子马杰的全部家当,险些闹出人命,蓝田伯震怒,勒令杜家十日内处理好此事,否则,倾蓝田伯名下产业,与杜家全面开战,不死不休! 杜构离开长安才不到一年时间,自然知道蓝田伯名下的产业是何等的庞大,当年威名赫赫的太原王家,就差点被蓝田伯的产业围剿得分崩离析。 那个不成器的二郎,怎么会干出如此有损家声的事? 杜构突然觉得,与杜荷一比,千辛万苦剿灭海盗,反倒是一件轻松惬意的美差了。 “刺史,额从长安打马出来,至此已经过去三日了。”管事疲乏的说了句。 杜构点头,让人安排管事的食宿,召来长史,一番托付之后,杜构装了一皮囊水、几个炊饼,骑快马连夜出发。 东宫之内,杜荷满眼的惶恐,偷偷从门缝里看了眼在东宫站立了三日的族人们。 “太子救额。” 杜荷能躲在东宫、能向太子求救,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钻石之坑,坑的是马杰,得罪人的杜荷,受益的却是李承乾! 皇宫倒是不缺钱了,东宫缺! 甚么扶危济困、拉拢朝臣,没有钱,难道用爱发电? 管它甚么坑蒙拐骗,能有钱入东宫,就是最好的僚属! 所以,虽然不是李承乾的指使,但却是李承乾的受益。 李承乾却是无语,孤能容你藏身东宫,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难道孤还能打杀了杜家不成? 至于说让李承乾把到手的钱财吐出去,呵呵,你见过进了虎嘴的肉有吐出来的不?别说是杜家,就是阿耶来了都不行,孤说的! 历朝历代,可曾有过似孤一般穷的太子么?孤的兜裆布都快穿破了! 第一百一十章 穷太子 又过三日。 聚在东宫门外的杜家老少,全部换上一身素白葛袍,束上素白抹额,手持哭丧棒。 看到这一幕的杜荷双腿发软,越发不敢出去了。 直到杜构的身影出现,一样的换上一身素白葛袍,束上素白抹额,手持哭丧棒,杜荷终于知道,事情已经大到无可救药了。 “太子殿下,微臣慈州刺史杜构,请殿下放出杜荷。盏茶时间,若不能见杜荷,臣当撞死东宫门上。”杜构的声音很平静。 唯其平静,才能让人感觉到杜构身上的怒火。 李承乾不淡定了。 杜家这等中小家族,没有威胁皇室的资本,李承乾可以不在乎他们。 可是,杜构这样的地方大员,真一头撞死在东宫大门,李承乾相信自己的东宫宝座会不稳了。 “杜荷,委屈你了。”李承乾低低说了一声,吩咐纥干承基将杜荷押出东宫。 今日之事,日后再补偿杜荷罢。 满眼绝望的杜荷被押出东宫,直接被族人摁翻在地。 杜构亲执带刺的荆条,一下又一下的抽到杜荷身上,痛得杜荷鬼哭狼嚎。 从来没尝过苦头的杜荷,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如此让人痛苦的惩罚。 但比这更痛苦的是,抽他的是最疼爱自己的长兄,那个在阿耶面前都敢维护自己的长兄! “兄长,额错了……额再也不敢了……” 杜荷杀猪般的惨叫声飘入东宫。 李承乾的眉头拧成一团,心头的怒意大增。 杜构,孤已经把杜荷交出去,已经妥协了,你这般在东宫门口打人,打的是孤的脸! “祸惹下了,难道以为只抽一顿就能了事么?” 杜家的族长看着杜荷哀嚎了许久,幽幽地飘出一句。 杜构黯然弃荆条。 万贯,万贯啊!便是把阿耶留下的全部家当填进去都不够啊! “杜荷,从实招来,马杰的钱财,你弄去哪儿了?”族长咆哮。 拿不出钱财,填不满窟窿,真当那杀得人头滚滚的魔王是吃素的么?说全面大战,那就一定是全面大战!到时候杜家男女老少难道去要饭? 杜荷除了饮泣,再无他法。 能说么?不能啊! 杜构恨恨的看了东宫一眼,咬牙道:“烦请族长将阿耶遗留下来的字画、房产尽数变卖,若是不够,请族中垫付一二,日后杜构从俸禄中交还。” “兄长,不能啊……”杜荷哭得眼泪哗哗的。 这一变卖,日后杜荷还怎么在长安立足? “额会向陛下上书,鉴于杜荷品行不端,不宜再任太子宾客,应除职,押至慈州,额亲自看管。”杜构冷冰冰的下了定论。 杜荷的心瞬间凉了。 果真如此,那额之前设局,弄那么多钱财巴结太子,还有甚么意义?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是,再如何把肠子悔青了,杜荷还是不敢把太子供出来,毕竟,那是储君,未来的天子! 又三日。 马杰的窟窿全部被杜家堵上,杜构的上奏也得到御批,免去杜荷太子宾客一职,着杜构看管杜荷。 王恶无趣地看着杜构押解裹得像木乃伊的杜荷离开长安,无趣地叹了口气。 好歹以为杜家会反抗一下,哪晓得自家凶名太甚,杜构竟然果断的卖了祖产填窟窿,押解杜荷去慈州呢? 啧,这样一来,杜荷竟然逃过了造反而遭诛杀的命运。 日行一善,王大善人这是又造了功德啊。 咳咳,别问行一善是谁。 皇后的寝宫里,宫人们早已退了出去。 李世民愤怒地踢翻了一个绣墩。 “没有担当!能眼睁睁看着杜家因他卖尽家产,日后有谁敢对他忠心?杜荷千错万错,唯有一点不错,为君王效力!这孽子竟然能眼睁睁看着杜荷陷入绝境!” 长孙无垢亦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李承乾啊!你字高明,可实不高明,这次的事一出,你身边可还有忠义之士?即便你处理不了,难道不会向阿娘求援? 人心一失,你再邀买人心有甚么用? 东宫内,李承乾在愤怒咆哮。 “你以为孤愿意?知不知道,整个东宫,多长时间没吃过牛羊肉了?猪肉,猪肉!孤都要吃吐了!” 扯开外面的四爪金龙袍,李承乾露出洗得发白的里衣,眼里满是疯狂与无奈。 相比李泰,他的摊子更大,也更穷。 李泰好歹随手写个百字就能弄到十贯的外快,可是自己呢?为甚越与李泰比,越有一种挫败感? 难道,孤真的不适合当这太子、坐此大位? 太子左庶子杜正伦不顾力士的苦苦劝说,径直闯了进来。 “臣犯颜直谏,太子今日非人君所为!杜荷所为,虽犯法纪,其所得,据臣所知亦交给了东宫,便是杜荷要退赃,太子也应将杜荷上交退回!而不是坐看杜家变卖祖产!”杜正伦义正辞严的进谏。 李承乾一个杯子砸到地上,砸得粉碎。 “退?拿甚退?当初孤用这钱赈济岷州灾民时,你们可一个个说得孤圣明无比,对钱财的来源却都装聋作哑!如今要孤退钱,拿甚么退?孤这条命要不要?” 杜正伦哑然。 李承乾的咆哮并非一点道理没有的胡搅蛮缠,至少当日东宫所属都在为太子的善名远扬而喝彩,即便脑中对如此巨额的财富出现略有疑惑,最终也是一笑而过。 君子不言利,所以,东宫一帮僚属,一帮太子之师,竟无一对此有过半分异议。 “陆德明请太子纳谏,入宫请罪!臣等督导不利,自会向陛下请罪。” “孔颖达请太子纳谏……” “魏征请太子纳谏……” “于志宁请太子纳谏……” 东宫属官站了一片,全部在逼迫李承乾。 “你们这是要逼死孤,以成全你们的直名啊!”正在叛逆期的李承乾,一下对所谓的老师厌恶之极。“以臣逼君,很好!” 最后几个字,李承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谓的大儒,所谓的道德君子,从来都是教导成年人的弟子,无一有教授少年的经验,更对“叛逆期”一无所知,却不知道,他们越如此,李承乾越抵触。 东宫君臣对峙的消息很快传入皇宫,李世民恼火地嘟囔一声,穿上衣袍,准备出宫。 “二郎你性子急躁,还是等妾身一同前去罢。”长孙无垢匆匆戴上凤冠。 帝后同时驾临东宫,看到的是李承乾与一干东宫属臣怒目相视,大有互为仇寇之意。 “高明,不可对诸位先生无礼!”李世民低声喝道。 “陛下,臣等无能,不堪为东宫驱使,请陛下准许臣等离开东宫。”斗鸡似的杜正伦等人齐齐拱手。 “孤无德无能,岂敢驱使各位‘先生’!能不被各位‘先生’逼着去死,孤已经谢天谢地!”李承乾冷笑。 纵然众叛亲离又如何,孤没有错! 一干“贤臣”逼迫储君,滑天下之大稽! 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这句话,莫名的浮现在李承乾脑海中。 他日孤遂凌云志,斩此不臣去块磊! “高明,不可任性。”长孙无垢态度温和的说。“今日你与先生们意见不和,这很正常,便是自己的牙齿,偶尔还能咬到舌头,不可能永远一团和气,就是你阿耶与阿娘也有不和的时候。这样,大家先退下,各自冷静两日,思考一下自己的作为是否有不妥之处。” 一向不干预朝政的皇后开口了,几位先生自然只能偃旗息鼓,向帝后拱手告辞。 “阿娘知道,你不是那种推诿之人,之所以没顾上杜荷,一定是遇上了难处。”长孙无垢安抚着李承乾,一边给阴沉着脸的李世民打眼色,让他暂且住口。 李承乾的泪珠掉了下来,一把扯开四爪金龙袍,露出洗得发白的里衣。 “为甚?”李世民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竟然有人敢克扣太子的钱粮? “就是这些先生,一个劲的撺掇着额赈济、施舍,说是要有个好名声……”李承乾哭得更厉害了。“连续三个月,东宫上下,连孩儿都是在吃猪肉,杜荷的钱,早就拿去赈济岷州灾民了,他们还逼迫孩儿还给杜家!孩儿拿命去还么?” “听阿娘说,第一,做善事是没错,但是要量力而行;第二,你是储君,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完全为这些腐儒左右;第三,天塌下来了,你还有阿耶阿娘,无需自己一个人死撑。杜家的钱,额们皇宫会还,不至于丢了颜面。” “要说错,你肯定是错了,自己扛不起来的事,就应该向阿耶阿娘求助,家是用来干甚的?至于那些个老顽固,你面上听着就行了。”论教育,长孙无垢才是大家,轻轻几句话便抚平了几乎暴走的李承乾。 李承乾止住哭泣,对李世民、长孙无垢行了一礼:“今日是孩儿莽撞了,害得阿耶阿娘担心,请阿耶阿娘恕罪。” 事出有因,李世民也收敛了暴躁脾气,只是沉声说:“有甚情况早告知宫里。” 长孙无垢摆手:“无妨,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摆正心态就成。” 东宫对杜家的赔偿迅速到位了,对于太子的怨言戛然而止。 好罢,这次的事就是杜荷造孽,太子不过是被蒙蔽了,太子依旧是英明神武的。 唯一的问题是,东宫中,太子与属官们都是貌合神离,从此见面都是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子微服 李承乾率真暴戾的性子没变,但对东宫先生们完全转变了态度,礼貌而疏远,对他们的进谏只信三分…… 再回不到从前了。 就连杜正伦都在后悔,为甚当日态度那般生硬,生生毁了多年的师徒情谊呢? 如果,当日能委婉一点,而不是莽牛一般与李承乾撞击,或许会不一样。 褪去华服,换上旧布衣,李承乾在东市里穿梭,身后只有纥干承基一个护卫。 想通了,也想明白了。 谁都有错,但是谁都没有错。 自己终究偏激了些。 他们毕竟只是臣子,教导的是为臣之道,而自己需要的是君王之道。 而对比青雀,自己欠缺的,是脚踏实地,是深入民众,不能真实的感受他们的喜怒。 所以,对于青雀,自己总有种莫名的心慌,因为自己得到的消息,全部是别人过滤后传来的,自己并不知道真实的民众是甚模样,有甚需求。 那么,弥补自己的过错,就从深入民间开始吧。 “知道哪家的早膳好吃么?”李承乾突然问道。 作为一名在长安厮混了好几年的老油条,纥干承基立刻指向了旁边很红火的小摊子:“油馍。” “油馍”这东西,听起来很陌生,其实不过是后世常见的油条。 但是,在以蒸煮为主流的大唐,油馍这种独特的味道,立刻风靡了长安,纥干承基自然不会陌生。 香、酥、脆,立刻征服了李承乾有些挑剔的胃口,再来上一碗热乎乎的豆浆,精神一下就提起来了。 李承乾吃了半饱,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支棱着耳朵听起了旁边的闲话。 “快秋收了,地里的麦子都灌浆了。” “有屁用!刘王庄的地,照样被官府征用,说是要给贵人建跑马场。” “人家给够钱了!” “呸!再给钱也不行!这是毁青苗,是犯法!根据《唐律》,要杀头的!” “你个憨子!知道甚是‘民不与官斗’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不?” 李承乾在脑中过了一遍长安舆图,迅速锁定了刘王庄的位置。 城西,万年县的地界,出城不过三里之遥,地势还算平坦。 这种难得的种粮之地,居然要建成跑马场,是要把良田全部毁了才甘心吗? 李承乾默然起身,安步当车,出城,向刘王庄走去。 刘王庄,一听就知道,是以刘姓、王姓为主。 庄民们看着一垄垄庄稼倒在犁头下,发出了声声叹息,眸子里尽是惋惜之意。 拿了钱,不能再说甚么,可看到那过上几旬就能丰收的麦子,庄稼汉的本能让他们连声叹息。 给钱痛快,还有官府出面,再痛心也只能选择闭眼。 咦?外面走来一个小郎君,身后还跟着一护卫。 “住手!”李承乾站在垄上,大声叫道。“毁坏青苗,是会死人的!” 一名赶牛犁田的奴仆停下鞭子,眼里尽是嘲讽:“这位小郎君,有正义感是好事,可你也得分情况。现在,地是额韦家买下来了,地面附着的青苗自然就是额韦家的,爱怎么处理是韦家的事,旁人不能置喙!明白吗?若是不明白,回去问问你家大人!” 李承乾笑了笑:“《唐律》可不是这么说的。毁青苗一分者,杖二十;毁青苗一亩,枷三日;毁青苗十亩,流配千里;毁青苗百亩,杀头。不晓得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注:以上为杜撰。) 健仆大笑着丢开犁头:“伙计们,有小郎君来找茬了,说说,该怎么办?” “揍他!”奴仆们丢下犁,操起放置在地头的棍棒、横刀,狞笑着向李承乾走去。 李承乾有点慌了。 毕竟,他只是个孩子; 毕竟,纥干承基再能打也只是一人。 “走!”纥干承基拔刀,将李承乾护在身后。 “哟,还有护卫,耶耶看走眼了啊!”韦家的奴仆狂笑着扑了上去。 纵使你纥干承基再厉害,挡得住十人,难道还挡得住二十人么?更何况,分出人来对付李承乾,纥干承基就得畏手畏脚,再有本事也施展不开! 纥干承基怒了。 身为大唐知名的勇士,若是连太子殿下都护不了,枉自为人! 一声唿哨,马蹄声震得地面颤抖,数十骑瞬息而至,或张弓,或拔横刀,正是东宫左卫率的射乘。 韦家的奴仆吓住了,手中的棍棒、横刀落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竟然惹出了军士! 眼前这个衣着朴实的少年,看上去只是家境一般的少年,竟然大有背景! 你有背景你早说啊!你只给额们看背影算怎么回事? 纥干承基冷笑。 真以为额只会逞匹夫之勇?呵呵,出城前,额就暗调了左卫率的人手过来! 纥干承基贱命一条,死了也无所谓,可太子是国之重器,一旦出事,那就是血流成河! 消息立刻传回了太极宫。 竟然有人敢动朕的麒麟儿! 杀气腾腾的李世民打断了御使的滔滔不绝,起身喝令:“高力士,摆驾万年县刘王庄!” 御使的脸胀得通红。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反应。 能让皇帝如此震怒,必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羽林卫开道,皇帝的銮驾与群臣的车马紧随其后,直奔西门而去。 “这是出甚事哩?” “怕是有人要倒霉咯。” 韦家的子弟也在纷纷的嘲讽,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要遭殃了。 一个机敏的韦家子弟突然脸色大变:“不好!韦羽的跑马场……” 一众韦家子弟立刻疯狂的撒开脚丫朝韦家祖宅跑去。 韦笑是个心宽体胖的人,名副其实的笑口常开,正满面堆笑的招待宫中出来的宦官,韦妃身边的人。 “中官放心,韦笑会约束族中子弟,让他们循规蹈矩。” 韦笑很有眼色的递了一张一百贯的大唐皇家钱庄票据过去,宦官毫无烟火气的拢入袖中,紧绷的面容上微微释放出一丝喜色。 “族长,不好了!”几名韦家子弟气喘吁吁冲进书房。 “成何体统!”韦笑的面容难得地垮了下来。 当然,更可能是在宦官面前作姿势。 “陛下带满朝文武出西门,额们怀疑,是韦羽的跑马场惹了事!毕竟,那个方向,最近的就是跑马场!而韦羽昨日下的命令,是除了那些青苗,以便跑马场及时施工!” 韦笑大惊失色:“这个混账!额不是三令五申,必须等庄户采收后才可以动工么?该死!立刻去绑了这小畜生向陛下请罪!中官,请立即回宫请娘娘代为在陛下面前缓颊,韦家认打订罚,只求陛下饶韦羽这小畜生一命。” 宦官的脸顿时苦了起来。 这一趟来得真亏啊!居然摊上这糊糊事,娘娘怕是要不喜了。 没奈何,这是娘娘的娘家人。 诶! “放开额!额犯了甚事!”被绑着的韦羽兀自挣扎不休,一脸的桀骜。 韦笑虎着脸,一巴掌扇到韦羽脸上。 “阿耶,为甚打额?额没有错!”韦羽倔强地回答。 韦笑暴怒:“额三令五申,这跑马场必须等采收之后才能动工,你是不是当马耳东风了?” 韦羽瞪着眼睛:“地额出钱买了,地里的庄稼就是额的,额想怎地,别人管不着!” “畜生啊!你是想葬送韦家啊!”韦笑痛苦地抱头蹲下。“破坏青苗,无论是不是自己家的,都要论罪啊!最高可以秋决的!” 一直在倔强的韦羽愣住了,一腔的怒火、一腔的底气瞬间化为乌有。 “更重要的是,现在陛下已经率百官出了西门,很可能就是跑马场惹的事。”往素最亲近的玩伴捅出最致命一刀。“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一人遭殃,整个家族都有可能……” 韦羽的心气全部消失了,耷拉着脑袋:“都是额的罪过,额去和陛下说清楚。” 刘王庄。 看到呼啦啦的队伍出现,跪在地上的韦家奴仆吓得尿了裤裆。 这是惹了泼天大祸呀! 纥干承基拱手,对李世民一五一十的讲清来龙去脉,韦家奴仆已经瘫到了地上。 老天爷啊!竟是惹了太子! “皇帝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草民有眼如盲,不识太子尊驾!”带头的奴仆捣头如蒜。“草民没有对太子殿下不利之意,只是想唬一唬太子啊!” “孤也没打算追究此事,毕竟孤是便装,你们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李承乾的话让韦家奴仆们心头一喜,随即又坠入了深渊。“民以食为天,尔等无视《唐律》,损毁青苗,该当重罚!” “陛下恕罪,殿下恕罪,全是草民教子无方,致使其恣意妄为,以为购得此处田产便可随意处置附着,现草民已将逆子押来,任凭陛下处置。”韦笑再也笑不起来,一脸沉痛地押着韦羽来到李世民面前。 韦羽跪地,却是昂着头:“陛下,损毁青苗之事是韦羽做下,韦羽绝不逃避责任,或杀或剐,皆是韦羽一人承担。” 韦妃的车驾出现在刘王庄,韦妃匆匆走了过来:“陛下,韦羽是妾身的侄儿,请陛下看在妾身的面上,法外开恩!” 李承乾轻笑一声:“韦妃娘娘应该知道,法不容情。” 心头憋了一口气的李承乾,总算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宣泄口,哪里能轻易放过韦羽?韦妃的亲眷又如何?孤的刀口,总得有人祭旗! 韦妃脸色一白:“太子殿下手下留情!韦家一直追随陛下的脚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给韦家一个机会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族老归天 李世民左右为难。 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跟随了多年的宠妃,且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众卿家,现在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了! 然而,目光掠过,每一个都装聋作哑,连平日滔滔不绝的御使都三缄其口。 这就是朕的好臣子啊!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 不!朕错了,还是有一个能指望的。 边缘上的王恶正面带笑容的看着太子,想来定是有主意。 事实上,王恶的笑,却是因为李承乾的转变。 不管怎样,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转变为进入民间的亲民者,都是一件极好的事,至少日后不会为那些官僚所轻易左右。 “蓝田伯、王少卿,说说你的意见。”李世民直接点将。 王恶收起笑容,缓步走到前头:“太子殿下要执行国法,韦妃娘娘想保子侄性命,看似互相矛盾,其实不然。大唐的律令,虽然有很多死刑,但如今大唐国土骤然扩张,甚么原突厥、安南等大片领土还迫切需要唐人填充,如此,自然已有不少官府将原先的死刑改判为流踄,比如雍州府就已经判了不少人去原安南,现在的静海府,所以,臣以为可以参照此例。” 韦妃面有喜色。 只要让韦羽度过眼前这一难,去安南怕甚么,难道韦家的奴仆会照顾不好他?届时再花点钱财,立上两个大功,自然会有回来的时候。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转眼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李承乾的戾气还有一些未散,却终究保持了理智。 “臣以为,蓝田伯的意见极好。” 李承乾不想让李世民为难,亦是稍稍向王恶释放一点善意。 痛定思痛,李承乾觉得,当初自己想抢小王庄工程队的看家手艺,确实过分了,不怪王恶反应过激,否则的话,觊觎王恶产业的人肯定前赴后继。 如果能与王恶交好,只要他略为指点,东宫又何至于如此窘迫?又何必收杜荷歪门邪道弄来的钱财,以至于坏了名声? 终究李承乾还是少年,还肯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失,若是成年人,愿意反思的人……怕是不多。 王恶诧异地看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的转变王恶能感觉到,王恶想不到是甚么让这位执拗的太子达成改变。 李承乾如果能听懂王恶的心声,一定会大声的咆哮:钱,钱,钱! “便如此罢,那些向太子出手的,虽说是不知,终究是罪不可恕,着雍州府枷刑三日;万年县监管不力,今年吏部考核为下等。”李世民最后终结此事。 韦妃盈盈福身:“妾身谢过陛下开恩。回宫之后,妾身自当向皇后娘娘领取擅自出宫的处罚。” 韦笑更是躬身谢恩。 没牵连韦家,能保住韦羽性命,万幸! 至于安南,不,是静海府,韦家还有那么亿点点钱财、一点点人脉,哪怕不谋求韦羽回长安,那也能在静海活得很好。 同时,身为讲究人的韦妃、韦笑,都将王恶记在心里。 大恩不言谢,这时候红口白牙的说些虚辞没有意义,终究不如在关键时候做出实事。 “朕再向天下强调,无论任何人,损毁了青苗,必须受到严惩!”李世民逮着韦羽这个典型,自然要大书特书。 可怜的韦羽,受此重罚,还得谢陛下天恩、谢太子洪恩、谢王恶大恩。 李承乾继续他的鱼服之旅。 王恶却是回小王庄,指挥着匠人们为开始学步的王仁打造学步车。 车身对于匠人们来说并不复杂,比较难的是万向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终究在王恶开出百贯的赏格下,有匠人得以研究出来。 钞能力,就是这么不凡。 王恶抱着王仁,放进学步车里,王仁胖墩墩的小腿一蹬,学步车在蓝田伯府的水泥地上滑出老远,乐得王仁直动弹,张嘴吐了几个泡泡,不太清晰地叫着:“兄……兄……” “哎。”王恶乐滋滋地应声。 胡贞娘一脸的嫉妒:“二郎不会喊阿耶、阿娘,倒是先会喊大兄了。” 王逸仙淡定地绣着鸳鸯,只是手艺实在拿不出手,像是在绣鸭子:“他们兄弟俩有缘。” 胡贞娘想想也是,转眼又笑了。 凭他们兄弟之情,等王仁长大了,找一个轻快的营生不是易如反掌么? 王延不满地咿咿呀呀的说着甚么,王恶立刻香了他一口:“行,不抱你阿叔,抱你!” 陈诗语笑了:“这小小年纪就会拈酸吃醋,长大了还了得?” 王延咿咿呀呀的表示抗议。 一家人全笑了。 小人精! 王仁踩着学步车,滑到王延面前咿咿呀呀的交流几句,叔侄俩立刻眉开眼笑,真不明白他们之间说的甚。 王仁用过几日的学步车,走路已经有点模样了。 王老实只是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子孙交流。 一派温馨景象。 匆忙的脚步声打乱了这份宁静。 杨政道红着眼,完全不顾在不远处监视他的百骑,进门冲着王恶作揖,心急火燎的模样。 “阿翁病了,蓝田伯救救他吧!” 杨政道是没有阿翁的,唯一的可能,说的是族老。 王恶眼皮狂跳几下,立刻吩咐昆十九打马去长安请郎中,史可郎去请了庄中那新来的郎中,自己风风火火的往族老家赶。 族老半倚在床头,脸色死灰,气息微弱,嘴角却一直带着笑意。 “生老病死是天道,额老了,看着小王庄蓬勃到今日,无憾了。王恶啊,额这一辈子,还有一个愿望,得靠你帮忙,让王直这么简单的活下去,娶妻生子,不要守孝,不能断了香火……”族老断断续续地说着心愿。 “族老但请放心,王直就是额亲兄弟,王恶不敢保证他的荣华富贵,但一定保证他平平安安的,为族老继上香火。”王恶郑重的承诺。 “王直,虽然你很懂事,但阿翁知道你是个倔头,听阿翁说,阿翁去后,你一定要听王恶的话,待他如亲生兄长……”族老交待着王直。 王直泪流满面,哽咽着拼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娃,阿翁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肯放下就是最好的。多吃肉。”族老对杨政道笑道。 杨政道点着头,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为甚,为甚这老翁与自己明明非亲非故,却让自己第一次深切的体会了心痛的感觉? 郎中匆匆随史可郎进来转了一圈,给族老把了把脉,却黯然摇头。 “天命有数,人力有穷,请蓝田伯恕额无能为力。” 王恶无力地挥手,史可郎极有眼力地掏出五贯钱的票据塞到郎中手里。 走你! 事实上,每个人都心头有数,族老已经油尽灯枯了,若不是惦记着王直、惦记着小王庄,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请郎中,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王狼,小王庄交给你,额放心。不过,你也该找个婆姨了,这么单着不是事。”族老把目光看向王狼。 王狼点头。 族老轻轻叹了口气:“好累啊!老伴,额来找你咧。” 眼睛缓缓的闭上,呼吸渐渐信息。 王直伏地大哭。 布置灵堂的事,钱旺一手负责,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整个小王庄的原住民,无论平日品行如何,都一个不落的来上香祭奠,连胡贞娘那难缠的婆婆也老实上香了,可见族老的人缘。 “左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到……”充当礼宾的山长拉长了声调,心里却极震撼,族老一辈子几乎没进过长安,咋还有大人物来吊唁了?小王庄当真藏龙卧虎。 程咬金自然是奔王恶的颜面来的。 马杰的事了结,王恶又让马杰在西市开个店铺,专做玻璃镜的零售,虽然不可能一夜暴富,但终归是条稳妥的路子。 这个人情,程咬金必须得认。 知道族老过世,前来吊唁,不过是略表谢意罢了。 “鄂国公尉迟恭到……” “胡国公秦叔宝到……” 山长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今日是国公组团来刷小王庄么? “太子殿下驾到……” 山长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子何等身份,竟然也前来吊唁? 族老生前,究竟是甚么隐藏的大人物? 李承乾沉稳的上香,接受王直的行礼:“孤如今是一贫如洗,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就只能聊表心意了。” 一幅飞白体的“守护家园”,没有李泰的圆润飘逸,却多了几分锋芒。 “草民……臣谢过太子。”王直还是不太适应自己有官身的事实,接过字帖,继续跪着。 “蓝田伯,昔年之事,是李承乾急功近利了。”李承乾刻意没用“孤”字。 待李承乾离去,程咬金侧目:“王恶,离皇室子弟远一些,免得到时候溅一身……” 王恶叹气。 远离是想远离,可惜这事,不以王恶意志为转移,李泰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族老停棺三日便入土了。 天热,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坟地是族老二十年前就选好的,就在渭水之畔,依山傍水的,是个好去处,旁边早就埋下他婆姨了。 “王直,不管你是甚么心情,额都要给你安排亲事。”王恶毫不客气的安排。 “郎君,王直不是为父母守孝的斩衰,是为祖父守孝的齐衰,只需守孝一年。”钱旺在旁边提醒。 王恶一阵惊讶。 原谅王恶的无知吧…… 王恶本来就没正经上过甚学,又是随着王老实有一口没一口的长大,对这些东西真不了解。 “好罢,守孝一年还是要守的,虽然族老亲口说不要你守孝,毕竟你还有个官身,没得被人抓了把柄。”王恶尴尬地改口。“钱旺,你还是知会王媒婆一声,让她把王直的事放在心上,一年之后务必给王直说上婆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凉州 送了白事迎红事。 小王庄的庄民都动了起来,因为这是新任族老王狼家的喜事。 王虎与邹淑玉、王彪与柳恬儿同时举办婚礼,除了王直,整个小王庄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 现在王狼也是小富之家,费用不用王恶操心,于是王恶出面请来了王虎、王彪的上官同僚,让二人倍有面儿。 让王恶无奈的是,或许是酒上头了,王虎与邹淑玉竟然开始了对练。 老天!这一对憨憨! 总算两人还知道这是婚礼,拳脚都收了劲,以较技为主,却还是劲风呼啸,打得噼噼啪啪的,让不少娃儿在那里喝彩。 主席上的王媒婆捂起了脸。 身为媒婆,兼之又是邹淑玉的娘家亲眷,这一刻老脸不用涂胭脂都是通红的。 闹甚哩?要打你家小两口不会在洞房打,或者日后打?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王狼与小王庄庄民的反应却又截然不同,都乐呵呵地看着。 居安思危,小王庄经历过突厥人与匪徒两次危机,对武力十分看重,君不见护庄队的待遇一提再提,却没人有意见吗? 王虎本就是小王庄年轻辈的头条好汉,娶个婆姨又这般厉害,小王庄的安全,愈发有保障了。 “王平,你打得过王虎……的婆姨不?”那些顽皮的寻了王平的开心。 王平认真看了看,摇头:“对上王虎的婆姨,额只有三成胜算。” “对上王虎呢?”好事的人立刻追问。 王平平静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成胜算?那也不错啊!”护庄队的人笑道。 王平从鼻孔里哼了声:“一成都没有!单论技艺,额绝对能和王虎斗上几个回合,可是他那一身蛮劲,比以前更猛许多,一交手额就得被压死!” 所谓一力降十会,说的就是这个理,你再有技巧,连别人一击都挡不住,有毛用? 不靠谱夫妇二人组的回归,在小王庄掀起一波练武的热潮,青年出门,身上没绑一条负重都不好意思与人打招呼,往日的问候语“吃了吗”变成了“绑了吗”,让那些外来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第五招他们已渐渐撤离了护庄队,一门心思的护着王恶一家。 王恶却是在犯愁,昆仑奴身边只剩下昆十九,眼瞅着要出远门,第五招他们单手终归有些不便,真遇事,大杀器手雷怎么办? 第五招看出王恶的顾虑,召集一帮子老卒,去渭水河畔的僻静场所,让昆十九备上手雷,开始给王恶表演单手点香、点手雷、掷手雷的麻利劲儿,竟然比昆仑奴矫健得多。 然后是操控热气球,虽然是单手,但论操控,其实他们也多番试过,可能比昆一略为不适些,却也是一把好手。 有如此坚强的武力后盾,王恶还有甚好担心的? 只是去凉州抚军而已,王恶却依旧小心翼翼。 不是他怕死,只是因为吐谷浑与大唐之间的摩擦,时起时伏,自己虽驱逐了吐谷浑天柱王,但吐谷浑改派态度谦卑的慕容顺来出使,兼之在赵国公长孙无忌身上下足了水磨功夫,竟还是让李世民改了主意,虽绝口不提和亲之事,但至少维持建交状态。 但是,凉州与吐谷浑犬牙交错,如果出点意外,谁能说得清楚? 即便有李世民调给他的左武卫千骑,王恶还是觉得不保险。 已是鹰扬郎将的莫德思已经气场大变,整个人洋溢着浓浓的自信,调遣兵力也有条不紊,而昔日那腼腆的麦伢也升任队正。 “恭喜蓝田伯任少卿。”莫德思拱手一笑。 “同喜,额也要恭喜你升任鹰扬郎将。”王恶大笑。 穿州过县,除了补充一些粮草、水,莫德思谨慎的没有在任何城池逗留,而是让麾下在城外驻扎。 “不知是甚么势力,一直在尾行。”莫德思挑眉。 “三股。”第五招补充。 王恶对此并不在意。 百骑的出现是必然的,吐谷浑的探子出现也属必然,至于那些藏头露尾、顾头不顾腚之流,王恶知道必然要出现。 凉州城某个不起眼的旧宅院里。 铁九十七听着麾下汇报。 “自鸿胪寺少卿离开长安,前前后后,额们已经与十波势力交手,杀退五十余人次,斩首三级,麾下无死亡、重伤,轻伤一人。” 铁九十七不满地嘀咕:“你们终究是操练少了,居然还能受伤!从现在起,操练加五成!查清楚对方底细没有?” “党项、白兰羌、吐蕃,甚至还有世家背后的影子。” 铁九十七桀桀笑道:“有趣,真有趣,小小的凉州此刻竟然风云际会。把消息传给蓝田伯。” 凉州的地界上,莫德思撒出大量的斥候,几乎每前进一步都小心翼翼。 长期的逆境让莫德思养成了谨慎的性子,如今独当一面更是谨慎得令人发指,枕戈待旦是常事,斥候推进二十里更是必然的。 三里之外,麦伢带着斥候打马狂奔,不时回身射出一箭。 身后,百步开外,一队吐谷浑装束的骑兵挥舞着马刀大呼小叫的冲过来,面对莫德思还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敌众我寡,兼之麦伢等人的马力已尽,援军还未能出击,区区三里,竟成了咫尺天涯! “当耶耶不存在么?”懒洋洋的声音诡异地飘荡着,若有若无,却让已经精疲力尽的麦伢大喜。 投掷石头般的呼啸声传来。 “快躲!那是神雷!”吐谷浑的军队尖叫。 手雷在远征突厥时大放光彩,得以大幅度减少唐军的伤亡,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唐周边的邻国都已如雷贯耳。 然而,手雷投掷的速度太快,即便身手最敏捷的骑手,也只来得及拨转马头,却被这从天而降的手雷炸了个哀鸿遍野。 惨! 两枚从热气球上掷下的手雷炸开之后,整整一队吐谷浑军队就只有两个哀嚎的活口。 麦伢他们控制住受惊的马匹,慢慢调转马头,向半空中的第五招挥挥手,驱马围了上去。 两名活口,一名伤了大腿,拖着腿向另一个伤了腹部的靠拢,眼里流露出一丝狠色,同时挥刀,斩向对方的咽喉,竟是同归于尽。 “晦气!”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莫德思有些沮丧,好好到手的功劳又打了折扣。 “莫想这完全不现实的事。”王恶呵呵一笑。“你不觉得,这完全不像是军队,而像是死士吗?” 莫德思骤然一惊,打马冲了出去。 身后,大队人马簇拥着王恶跟了上去。 经历过厮杀的左武卫军士,再面对血淋淋的场面,已经基本无动于衷了,哪怕他们的死相再惨。 莫德思用刀鞘扒拉着一块块血腥味极浓的血肉,仔细地参详着,要出其中看出些端倪。 许久,莫德思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实不是军士,手上虽有茧子,却只是薄薄的一层,与时常操练的军士不可同日而语。”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 不是军士却着吐谷浑军装,这是在害人。 大唐与吐谷浑交战的话,吐谷浑的那些邻居一定能趁机从吐谷浑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王恶倒是不介意吐谷浑那些恶邻从它身上撕块肉吃,前提有一个,别拿大唐、别拿自己来算计,恶心人。 一匹快马接近,马上的骑手翻身下马,双臂大张,只说了一个字:“铁。” 王恶挥手斥退军士,示意除史可郎外其他人不许跟来,缓缓走到骑手面前。 骑手恭敬地递上一张纸条,王恶看了之后,立刻点火烧了。 百骑的人是极骄傲的,之所以对王恶恭敬,自然是因为王恶在灭突厥的战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让大唐多存活了许多将士。 “烦请转告铁统领,王恶领这盛情了。”王恶肃然拱手。“日后,但不违背大唐利益,王恶愿为百骑分忧一次。” 百骑的消息不是白来的,每条消息后面,都有人流血牺牲,王恶付出一点代价是理所当然的。 百骑骑手顶起一根大拇指:“蓝田伯果然讲究!二统领说了,开国征战之时,玄甲重骑每每冲锋在前,死伤颇为惨重,虽然朝廷有抚恤,不至于让孤儿寡母的过得太惨,终究让他们觉得过意不去。听闻蓝田伯生财有道,二统领有意请蓝田伯照拂一下。” 王恶想点头,却猛然惊醒:“不对罢?玄甲重骑的家眷,应该是军户,额何德何能,敢插手军户的事?” 这却是一桩忌讳的事。 一个不小心,就是吃力不讨好,比上次保险进宫的事更麻烦。 “二统领也想过此节,自会求陛下准予军转民。”百骑骑手很实在地回答。 王恶却是苦笑。 那么容易么?记忆中的农转非都不容易办理,你个军转民…… “罢了,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转户,额便接了,若是不行,只能对贵统领说抱歉了。” 王恶有钱、有门道安置人,但是绝不会主动承接转户的麻烦。 本来军户就是很敏感的事,玄甲重骑的家眷,那更是要命的事,除非铁三十三他们能征得李世民同意,否则王恶不会接手。 百骑骑手却是郑重拱手。 不管王恶能不能做到,凭他愿意庇护百骑那些遗孀们,百骑上下就应该承这份情。 后方有了保障,在前面拼命的百骑才心无牵挂。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京观 离凉州越来越近了,莫德思却越发的谨慎。 不仅仅是斥候撒出去,麾下也是以军阵的姿势前进,一副随时投入战斗的状态。 这份谨慎,却是源自混世魔王程咬金。 程咬金看似大大咧咧,其实行军颇为谨慎,且家境不错,肚子里真有点货,而不是王恶编排的挑柴贩私盐、只会三板斧的搞笑人物,不然凭甚以一流的武艺能与超一流武艺的秦叔宝、尉迟恭并肩? 左武卫出身的第五招暗暗点头,莫德思这份谨慎,或许现在还进不了名将的行列,但绝对能进入名将胚子的行列。 热气球在空中飘荡,旗帜挥舞着打了几下旗号,王恶瞳孔缩了一下。 前面第二个山头隐隐有人影,怕是有埋伏。 莫德思顿时跃跃欲试,谨慎归谨慎,绝不影响莫德思的闻战而喜。 毕竟,军中的升迁,靠的就是战功。 王恶阻止了莫德思的蠢蠢欲动。 “对方居高临下,一鼓而至,强行冲上去,伤亡很大的。”王恶笑呵呵地让莫德思率部在山下伐木、挖土,建隔离带,将小山包围了起来。 山上的密林中,五百骑安静的看着唐军那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首领的眼神有些阴郁。 难道是唐军发现了自己? 现在的距离终究远了点,强行冲出去,只会沦为手雷的牺牲品。 唯有一鼓而至,才能突破手雷的封锁,杀入唐军队伍中,这是之前已经明确过的。 强行冲杀,还是等待? 犹豫了一阵,光秃秃的隔离带已经建成,外带还挖了条浅浅的沟。 隔离带内,众多的军士疯狂地泼着某种液体。 “不好,是猛火油!”首领眸子一缩,翻身上马,带着麾下冲了出去。 唐军已经撤出隔离带,空中的昆十九一个手雷扔下来,整个隔离圈外围火焰腾的冲天而起,炽热的火苗冲得战马都受不了,嘶鸣着人立而起,转头向山上跑去。 来不及转身的人马,立刻一身的火焰,痛苦的吼叫着、哀嚎着,努力往回奔走,希望同伴可以解救自己,或者,解决自己。 场面很惨烈,但莫德思及基麾下表示,虽然不太淡定,但已经没那么震撼了,毕竟,那是魔王啊! 首领很绝望,熊熊烈火,向前冲只能被烧成火人! 但是,退守山头么?不说那熊熊烈火能把人烧成灰烬,就是慢慢延伸上去的热度也能把人烤成干巴!这还是首领不知道“窒息”这个词的前提下! “首领!”一名机智的骑手被大火逼出了智慧。“山下的唐人挖树挖土,想来是防止火势蔓延的,我们何不照葫芦画瓢?” 首领大笑:“你真是个机灵鬼!来,赶紧动手!” 没带工具是极大的弊端,然而在求生的欲望下,麾下竟然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力量,竟然只靠着马刀就挖断了一棵棵树,一捧捧黄土被翻了出来。 当然,绝大多数马刀是废了,现在别说是砍人,杀鸡都杀不死。 真正到烈火围上山头时,他们才发现,仅仅是炽热的气息都能要了人的命! 好罢,无力的躺下,听天由命罢…… 山火足足烧了一日一夜,最终还是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来了一场细细的秋雨,浇熄了肆虐的山火。 一缕缕青烟还在飘荡,莫德思已经急不可耐地派麦伢这一队人马上山查看究竟。 终究还是有风险的,万一有敌人侥幸未死,前头探路的可就得当心了。毕竟,斥候就是个玩命的营生。 看着麦伢小心翼翼地走上山顶,谨慎地止住脚步,莫德思的手臂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增援。 看着麦伢左捅一下、右踢一脚,莫德思微微放心,看来没太大的危险。 麦伢突然在山顶上欢快地扭起了腰、甩起了臀。 王恶失笑。 “这意思就是大胜,让大家上去呢。”莫德思谨慎的挥手,派出二百军士上去帮忙。 山顶上,五百骑手还剩下三百骑活着,相对于一场大火而言,这存活率蛮高的。 但是! 已经熏得脱了力、浑身都冒油,活着,还不如死去。 看到了唐军,那又怎么样?即便有心厮杀,还拿得起刀么?除了无力地张嘴,嘶哑地乞求一点润喉的水,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能拿刀,还有可用的刀么?没有了啊!挖树挖土,已经毁尽了所有马刀! 绑,绑吧!只要给一口水,就是要性命也情愿了。 灾难之下,人就是那么卑微。 军士欢天喜地的回去向莫德思报告,王恶与莫德思缓缓走上山顶,看着那些已经散发出焦香味的俘虏,那有那一地溢出油脂的尸体。 “又得埋尸体了。”莫德思头疼了,善后神马的讨厌了。 尸体露天摆放久了,会滋生病毒,然后渐渐形成瘟疫扩散,后果参见昆二十的水葬。 “埋甚么?”王恶摇头,甚不满意。“有那闲工夫,筑京观吧。” 京观是胜利者以战败者的尸体堆积,面上覆一层薄土,用以震慑一切敌人,但大唐却极少筑京观,总感觉有些野蛮。 既然王恶说了,莫德思自然不会反对,立刻让麦伢他们押着剩一口气的俘虏抬尸体、筑京观。 即便是威胁,那些俘虏也无动于衷,反正都是心存死志;可是听到筑京观的命令,每个人眼里都闪过惊惧之意。 对诸多异族来说,京观意味着灵魂都要被永生永世镇压在这里,为恶魔驱使! 这,比死可怕多了! 不,如果自己成为京观的一份子,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不知从哪里涌现出来的力气,俘虏们挣扎着,将同伴的尸体一具具拖了起来。 山头的对面,正是吐谷浑的地盘。 一支兵马出现的那里,为首的天柱王看着对面已成焦土的山头,微觉寒意。 果然是魔王,赤地千里不过是等闲。 可惜,即便是几次伏击唐军斥候,也没能从他们手里夺到完好无损的望远镜,而失去镜片的望远镜不过是个没用的空筒子,导致现在看魔王的行踪只是模模糊糊。 目力较好的部将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京观!他们居然在筑京观!” 天柱王心头一凛。 “走,与我去参见蓝田伯!” 军队自然是不能带去的,否则就是与大唐宣战了。 天柱王二人说明来意,过了几道哨卡才上到山头,闻着那股子焦香味,不知为何,几乎恶心得吐了。 不仅仅是尸体上渗出了尸油,就是侥幸活着的俘虏身上也附着油脂,或许未必能活多久。 一名拖着尸体的俘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起不来,自然又有其他俘虏将他拖入京观中,再在上层扔上其他的尸体。 几百人的京观,在这时代算是微型的,很不起眼。 “军中没带那么多粮草,再杀二百俘虏。” 王恶的口气很平淡。 粮草当然只是借口,毕竟凉州就在眼前,但多数俘虏确实是活不下去的,眼前只是凭一口气撑着,之后必然大幅死亡,所以,还不如筑进京观里。 二百名军士上前,砍下俘虏的头颅,剩下的俘虏都麻木的将他们的尸体堆进京观,铲土——包括那小机灵鬼在内。 走近王恶的天柱王腿有点抖。 魔王就是魔王,又杀了二百人,连借口都这么敷衍! 本来应该说见过蓝田伯或者是见过左少卿的,可话到嘴边,天柱王却不由自主的变了:“见过魔王。” 王恶扬眉一笑:“呦,这不是吐谷浑的那谁……瞧额这记性,天柱王,对吧?你怎么到这里了?或者说,这场袭击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天柱王浑身一抖,立马叫屈:“魔王明鉴,即便是再借吐谷浑一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对魔王下手!” 这话很有意思,是不敢对魔王下手,而不是不敢对大唐下手。 “天柱王麾下这名小将,慕容钵,对河西之地风土人情极熟,辨认各部族人马也不在话下,请魔王给他辨认的机会,免得吐谷浑背负不白之冤!”天柱王努力的争取一次机会。 辨认就辨认罢。 王恶懒懒地摆手,立刻有军士让开了道路。 只一眼,慕容钵就认出这是党项羌! 事实上,吐谷浑除了王室贵族是鲜卑族,疆域内的子民多数是吐谷浑羌,与党项羌同源,外人真不容易分辨其中的差异。 问题是,即便是党项羌,其中还分了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米擒氏、拓跋氏八大部落,小的还有黑党项、雪山党项等等。 慕容钵一个一个的分辨,终于抓住一名高大的俘虏:“拓跋氏酋长拓跋赤辞的亲信,拓跋归。” 天柱王大惊失色。 拓跋赤辞与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可是姻亲啊! 为什么拓跋赤辞会遣人来此地伏击大唐使者? 难道,拓跋赤辞是想让大唐与吐谷浑重启刀兵,拓跋氏好趁机扩大地盘? 天柱王心中大为警觉。 拓跋归冷漠地看了慕容钵一眼。 沦落为阶下囚,什么部落、什么谋划也就再与他没关系了,认不认出的,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不是他拓跋归摇尾乞怜,出卖了拓跋氏,这就足够了。 “请魔王明察!此事真与吐谷浑无关,否则我绝不敢来面见魔王!”天柱王郑重起誓。“若有半分虚言,天打雷劈!”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见长孙温 为了明志,天柱王甚至愿意交出兵器,随王恶前往凉州。 慕容钵回去继续执掌军队,控制着不与大唐再发生摩擦。 一个大屎盆子悬在头上,随时可能倾泻,这时候虽一羽之力不能加,若是因一点龌龊惹上事,就亏大了! 虽然边军屡屡与凉州军发生摩擦,但慕容钵心里明镜似的,眼下的吐谷浑根本没有与大唐正面对抗的能力,除了能取巧、能恶心一下大唐,别的就更免提了。 现在的世界,没有一家势力可以对抗大唐,吐谷浑更不行! 但是,慕容伏允那颗不安分的老心脏,总是跳动着与体力不符的旋律,开疆拓土的梦想与实力总是不匹配,这样怪异的小打小闹与偷偷摸摸,和对大唐上邦的敬畏,奇怪的纠结到一起,就成了吐谷浑如今奇怪的态度。 怎么形容呢? 一个壮汉不理会幼童,而幼童偏偏总要去挑衅,偏偏又怕壮汉暴起揍他一顿,就类似这心理。 王恶抚军,就像是壮汉暴走的前兆,天柱王不能不害怕! 凉州是军镇,驻军三千,号称是折冲府,其实谁都知道已经算是边军了,毕竟凉州城军民各半的人数,何以支撑府兵的数量? 军镇的粗犷是众所周知的,地面微微洒上一层黄土,粗略扫去一些人与畜牧的粪便,就算是郑重迎接了。 都尉薛胜血是个精干的汉子,当年西秦霸王薛举的侄辈,也是个能征善战的汉子,一般的使者到来,心高气傲的薛胜血连出城迎接都不肯,唯有军中名宿到来方肯至城门处迎接,如今竟然在城外迎接,让多少熟知他秉性的将士大为惊奇。 “都尉,即便这抚军使者是蓝田伯、当朝鸿胪寺少卿,即便他立过战功,也当不得你如此迎接吧?”果毅都尉田子奇怪的发问。 薛胜血骄傲地摆手:“老夫亦是沙场饮血之辈,岂会在乎这些?只是这蓝田伯却不得不迎,军中用的望远镜、配发的手雷,却是出自他手,使得凉州军少了许多伤亡,这就是无量功德,老夫迎他,应该。” 田子喏了一声,心中却是肯定,这些原因当然有,却绝对不是主因。 看到左武卫开道的阵势,薛胜血拱手,朗声道:“凉州都尉薛胜血,携麾下将士参见天使。” 王恶的身影显露出来,让薛胜血吸了口冷气。 知道王恶年轻,可没想到年轻得如此过分。 “众将士免礼。本使奉陛下之命前来抚军,特送来军粮、肉菜若干,赏金万贯,望众将士再接再厉,护卫大唐边疆。”王恶长话短说,迅速将赏赐分出去,引得众将士一阵欢呼。 随后押上来的百名拓跋氏俘虏,让凉州军对王恶心悦诚服。 使者就是厉害,连抚军都能顺路抓俘虏。 然而,听到王恶已经筑了一座京观,凉州军才突然发现,蓝田伯、左少卿这魔王的赫赫威名,并非浪得虚名。 这杀性,不是一般的大。 “本都尉谢过天恩,代麾下将士谢过蓝田伯的望远镜、手雷。”薛胜血满是和气的与王恶把臂言欢,让众将士目瞪口呆。 都尉,你口口声声的节操呢? 王恶打了个响指,昆十九背着重重的褡裢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额仆人昆十九,烦请都尉找一个熟地头,带他去买特色吃食。”王恶直笑。“家里婆姨嘴淡,想尝点外头的,都尉见谅哈。” 薛胜血大笑:“倒是伉俪情深!田子,带天使的贵仆去买行面、大月饼、浆水面、面皮子、酿皮子、油糕,还有,让卖米汤油馓子那家把干料备了,一应费用凉州折冲府出!” 王恶连忙阻止:“打住!前面挺好的,最后一句去了!” 薛胜血乜着眼睛:“定要如此见外?” 王恶苦笑:“都尉若是从地方上出钱,王恶自然不会拒绝。可若是从折冲府出钱,额怕被戳脊梁骨,那都是军士们的血汗钱呐!” 薛胜血就坡下驴,对军士们吼道:“看到没,天使有多回护你们,连折冲府想买点吃食送他都不行!” 军士们一阵开心的欢笑。 没有人喜欢被盘剥,不管天使是真心实意也好,是故作姿态也罢,总之,心是暖暖的。 只有鼻子的表情怪异,说不出是喜是悲。 “怎么?”什长奇怪的问。 鼻子轻轻揉了揉鼻子,没有出声。 晚宴,鼻子作为陪客,出现在宴席上。 粗糙军汉的宴席,除了有肉,也没甚稀罕之物。 真正的地方菜,也就是腊肉。 “孙温,绰号鼻子,与天使是同乡。孙温到凉州数月,斩首十余级,积功升为伍长。”薛胜血傲然介绍。 瞅瞅,额麾下的小卒子都是这般出息。 王恶笑吟吟的看了鼻子一阵,才悠悠说道:“更巧的是,额与孙温还是旧相识。孙温变化如此之大,薛都尉功不可没,想来他的父兄亦是极为欣慰。” 长孙温听到王恶没揭穿他的身份,沉吟了一下,举起酒杯:“从前是孙温莽撞了。” 王恶轻轻摇头:“你却错了,你与额之间那点事,从来都不是事,主要是前辈们实在看不惯你们以柔弱为美的行径。” 长孙温一直以为这句话是个借口,然而从王恶口中吐出,他却不得不信,再想想自己从前涂脂抹粉、鬓插红花的样子,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受教。”长孙温一饮而尽。 王恶笑着饮了满杯。 “请左少卿回去转告兄长,孙温如今过得很好,无须挂怀。” 王恶微笑着应了,反正与长孙涣同在鸿胪寺,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是顺嘴的事。 听到天柱王在王恶手里,长孙温眼里闪过厉芒。 “请左少卿将他交给孙温。”长孙温的眼里带着杀气。 王恶轻轻摇头。 薛胜血瞪了长孙温一眼:“鼻子!不要不知进退!天柱王如何处置,是朝廷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天使恕罪,实在是因为鼻子的前任伍长死于吐谷浑人手中,鼻子才如此痛恨吐谷浑人。” 王恶轻轻晃着酒杯:“孙温的愤怒额能理解,也请孙温体谅一下额,天柱王是不能杀的。不过,勒令吐谷浑交出当日的凶徒,还是可以的。” 长孙温的眼神本已黯淡下去,闻言立刻又亮了起来。 “请左少卿助我!”长孙温起身,一揖到地。 天柱王很忐忑。 虽然他还在左武卫的保护中,可不知怎地走漏了消息,一个个身负横刀的凉州军士总是莫名其妙地路过,然后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天柱王,似乎在看砧板上的肉,哪块肥、哪块瘦,哪块可以做腊肉。 更瘆人的是,直勾勾盯着自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身躯,眼中带着歇斯底里之意的军士,天柱王居然觉得很面熟,仔细一想,天柱王毛骨悚然。 麻子不是麻子——坑人! 早知道是赵国公家公子在凉州,天柱王会下死命令不许与凉州摩擦! 看长孙温一脸的恨意,天柱王知道麻烦大了。 绝对不可能是伤到他亲人,那只可能是杀了他在意的人,才导致他对吐谷浑如此仇恨! “吐谷浑错了!吐谷浑愿意出金银、牛羊,向大唐朝贡!只请大唐宽恕吐谷浑的罪过!”见到王恶,天柱王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服软。 王恶轻轻摆手:“不仅仅是这些问题啊!那位认识不?他最在意的领路人死在吐谷浑刀下,他不依不饶啊!” 天柱王知道,这一次处理不好,大唐有可能对吐谷浑发起全面攻势! 吐谷浑哪怕出全力,在大唐的兵锋之下也是螳臂当车! “要知道他在凉州,谁还敢惹这糊糊事啊!”天柱王哭丧着脸。“吐谷浑将他们交出来还不行么?” 王恶满意地放天柱王回去。 “不好吧?”听到天柱王说完条件,慕容钵惊呆了。 朝贡倒正常,反正吐谷浑时顺时反的,翻脸正常,朝贡也正常。 可是,交出一个百人队…… 让麾下的军士知道,不得翻天! “傻是不是?不会以出任务的名义调遣出营,然后在他们的食物与水里做点手脚,然后再派你的亲卫去绑了他们,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天柱王轻声斥责。 慕容钵翻了个白眼。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派你的亲卫去干?合着只有你要脸是不是?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天柱王大了他不止一级,慕容钵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这算是为上官背黑锅了。 整整一个百人队调到凉州的一角,任务是监视唐人的行踪,这在吐谷浑军队中是常事,真的不起眼。 因为要蹲守的缘故,食物与水必须要带,而今日还贴心地全部换上了新的水囊,足足让这一百人队的军士炫耀了许久。 其他军士的心里快酸出柠檬汁来,为什么我们的水囊就不能换呢? 慕容钵心里苦笑,他们换的是水囊吗?不!那是命啊! 整整一个百人队的失踪,在慕容钵与天柱王走马灯笼一般来回调换部属的掩饰下,吐谷浑竟然没人察觉。 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长孙温在一刀一个的斩断吐谷浑人的头颅。 完全没有反抗。 这个百人队在集体恢复意识后就发觉被牢牢的绑缚着,心里残存的意识就是——被出卖了。 不管怎么说,当军士当到这地步,真的很可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发兵拓跋氏 伏俟城,王宫。 慕容伏允高坐王座,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听天柱王的使者痛诉,党项拓跋氏在大唐与吐谷浑边境搞事,意图埋伏大唐天使,引起大唐与吐谷浑的全面战争。 听到拓跋归被唐军生擒,铁证如山,连与拓跋氏交好的臣子都不敢说话了。 拓跋赤辞平日是给过他们一些好处,能让他们略略往拓跋氏偏一些,可要让他们甘冒触怒可汗的风险与杀身之祸为拓跋氏说话,你怕是想多了。 “可汗,臣以为拓跋氏居心叵测,当出兵教训拓跋赤辞!” “臣愿领本部出征!” “臣为可汗立下过汗马功劳,臣出征定不会教可汗失望!” 慕容伏允眼里掠过一丝满意。 吐谷浑不敌唐国,不是吐谷浑勇士无能,只是唐军太凶残。 欺负一下周边的部族,尤其是党项这种原本是同源的部族,因为知根知底的缘故,对付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可汗,手下留情!拓跋氏与吐谷浑是姻亲,岂会如此胡来?请可汗三思!”可敦拓跋舞俏眼带煞,狠狠地瞪向群臣。 “可敦说的也不无道理。”一直沉默着的慕容伏允突然笑了,笑得和蔼可亲,偏偏那些年长的臣子却心头发毛,牢牢地闭上了嘴。 “来人,将可敦请下去,杖责五十。”慕容伏允轻言细语的说。 众人毛骨悚然。 若是下狠手,一个三粗五大的汉子,二十杖绝对要废,对可敦这娇滴滴的女人打五十杖…… “可汗饶命……”花容失色的拓跋舞一下跪倒。 然而,拓跋舞终究被面无表情的宦官押了下去,若有若无的惨叫声贯入群臣的耳朵,渐而越来越低。 看来,可汗是要另外求娶可敦了。 “嗯,继续,说到哪儿了?”慕容伏允若无其事。 终究是太子慕容逆解了这围:“父汗,方才群臣请求征讨拓跋氏。”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有意无意的看了沉默的王子慕容顺一眼。 儿子哟,父汗知道你不甘心,可是,那又能怎样?你长期在前隋为人质,吐谷浑臣民并不亲近你,强行让你上太子之位,会害了你的性命。 “名王梁屈葱,命你率二万人马,入拓跋氏地界报复。” 若是出战,军中有相对约束的规矩。 报复,则将规矩全部抛开,恣意妄为,不讲任何规矩! 宁静的河谷,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远处有缕缕炊烟升起,水草之地,牧人轻挥马鞭,不时凌空一个鞭花,将渐渐散开的牛羊聚拢,姑娘们轻轻哼着情歌,回忆着昨夜的温情,脸上浮现上出温馨的笑容。 这里是拓跋氏的一部分,处于拓跋氏与吐谷浑的交界处,得益于拓跋氏与吐谷浑的姻亲关系,已经是多年平静了。 牛羊肥美,姑娘柔情,汉子壮实,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天堂吗? 嘚嘚的马蹄声打破了河谷的宁静。 看到来的是吐谷浑的军队,牧民并不畏惧,长者上前询问:“各位军爷,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力的吗?” 梁屈葱笑容满面:“当然有……你的脑袋!” 刀光起、鲜血喷、人头落! 牧民们惊叫着散逃,却哪里是军队的对手? 即便是鼓足勇气拔刀相抗,可安逸了许久的牧民哪里是嗜血军士的对手?能撑到三个回合已经是难得的勇士了。 男人杀光,如狼似虎的军士抱着哭泣挣扎的姑娘,开始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始运动。 梁屈葱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指挥军士将牛羊赶回去——吐谷浑的军费,很多都是得自战争的掠夺。 至于女人,呵呵,让这些小崽子满足了,再补上一刀完事。 既然是报复,那就更彻底些吧! 什么高过车轮,那是征服,不是报复! 报复,当然是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凉州城,天柱王毕恭毕敬的向王恶禀告:“步萨钵可汗对天使遇袭极为震怒,击毙了出自拓跋氏的可敦拓跋舞,已遣名王梁屈葱入拓跋氏展开报复,截止目前,已灭了小部落十余个,皆是鸡犬不留。” 王恶有点不好意思:“步萨钵可汗费心了。只是,这杀戮是不是有点多了?” 天柱王心内冷笑。 装,你可劲的装!赫赫威名的魔王扮起了吃斋念佛的善人,你就不嫌恶心人! “不费心,这只是可汗对天使的一番心意,也是向大唐表明,吐谷浑绝无不臣之心。”天柱王马屁如潮。 身为阶下囚的拓跋归眼睛都红了,野兽一般的咆哮:“杀了我!” 这时候知道后果严重了? 呵呵,竟然敢捋大唐虎须,悔之晚矣! 想来,那些被吐谷浑屠杀的部族里,亦有拓跋归的亲眷罢? 拓跋氏中心,青石垒成的宫殿。 酋长拓跋赤辞满面怒色,听着麾下陆续报来噩耗。 “青塘被屠了一千三百九十二人,连妇孺都没放过……” “可州被屠了三千一百九十三人……” 拓跋赤辞越听越怒,不就是暗算了你慕容伏允一把么?至于这么不依不饶?我好歹还是你老丈人吧? “吐谷浑王宫中传出噩耗,可敦拓跋舞被步萨钵可汗下令杖责五十,没了……” 拓跋赤辞手中的酒樽重重地砸到地上。 “我的女儿啊……” 宫殿后方传来一阵哭泣声。 偷鸡不着蚀把米! “令各部收缩,出动机动力量与吐谷浑军缠斗,并令各部就近对吐谷浑疆界报复!”拓跋赤辞也翻脸了,就你会屠杀,我不会? 来啊! 互相伤害啊! 论人数、疆域、战斗力,拓跋氏远不如吐谷浑,但却胜在机动,吐谷浑永远不知道,自己境内藏了多少拓跋氏的牧民,而那些牧民会在什么时候暴起发难! 仇恨越拉越大,原本在历史上互相扶持的族群尖锐的对立了。 仇怨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慕容伏允愕然发现,连伏俟城都受了影响。 “加上今日这起拓跋氏党项伤人的事件,本月伏俟城已经发生了十起恶性事件,九起与党项有关。”太子慕容逆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主要是党项羌与吐谷浑羌的差别太小,如果刻意隐瞒的话,多数人真的无法分辨。 “抽调能细辨党项羌与吐谷浑羌的人,向城卫、差役讲解其中的差异,并向吐谷浑全境推广。”慕容顺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向慕容伏允讲出自己的见解。 虽然,慕容顺明知道这个建言其实不能改变自己尴尬的处境,却还是说了出来,终究是抱了万一的希望。 “见识不错。太子,就这么办吧。”慕容伏允轻飘飘的扔下这一句话,走了。 “多谢大哥指点。”慕容逆微笑拱手,那笑容落在慕容顺眼里,显得极其恶毒。 本就应该是我的太子之位,平白飞了不说,自己再如何出主意,却连最简单的差事都捞不着,只能闲着! “父亲!”年幼的慕容诺曷钵啜泣着挪了过来,脸上一个小小的巴掌印,落在慕容顺眼里却是格外触目惊心。 “谁?” “慕容阿掖说父亲是废物,我上去争辩,被打了。”慕容诺曷钵抽抽搭搭的说。 慕容顺觉得心头有一股烈火在燃烧,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也就算了,孩子何辜,竟然要承受如此羞辱! “以后不要去争辩。” “可是,父亲真不是废物。” “你自己知道就好。记住,不要和蠢人争辩。” 轻轻抚着慕容诺曷钵的小脸,慕容顺把他架到脖子上:“走,阿耶带你去外头吃东西。” “父亲,阿耶是什么?” “阿耶啊,就是唐人对父亲的称呼。” 偏僻的角落里走出一个商人,对着慕容顺一拱手。 慕容顺瞳孔一缩,把慕容诺曷钵放下,护在身后,手按刀柄。 “大王子不必紧张,额们寻你没有恶意,不如茶楼一聚?”商人出言安了慕容顺的心。“茶楼上无数点心吃食,正适合令郎取用。” 茶楼是公共场所,慕容顺倒不担心对方会在那里下黑手。 看着新奇的冲泡手法,慕容顺微微惊异,离开中原有好些年头了,想不到连品茗都推陈出新了。 “这是大唐蓝田伯出的新品,炒茶,只要用沸水冲泡即可,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佐料,没有强加上去的各种说法,只有淡淡的清香,入口微涩,其后回甜,这才真正是茶中滋味。”商人殷勤地介绍。 看到慕容诺曷钵在一旁独自吃着糕点,满脸的欢喜,慕容顺也放下心来,品了一口茶水,闭目回味了一下,果断的伸出大拇指。 “天朝上邦果然名不虚传,这茶,能否卖给我……一些?”慕容顺想说一斤,却又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只能改口。 商人暗乐,这慕容顺果真如传闻一般心慕中华啊! “区区茶叶,谈甚么卖?送王子一斤!” 慕容顺警觉的抬头:“你有什么意图?” “不管甚么意图,都比王子现在屈居人下强百倍,王子也不想再看到令郎被人欺辱吧?何况,大唐的目的很明确,只是要吐谷浑成为大唐的藩国而已。当然,如果王子不想改变,尽可以在出门后报官抓额。”商人不在意地挑眉。 慕容顺沉默了。 按正常来说,他确实应该报官,将商人抓起来。 可是! 自己父子的遭遇,让慕容顺觉得,不是自己掌控的吐谷浑,存在与毁灭,关我屁事! 就是天塌下来,也没有慕容诺曷钵的笑容重要!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后赐宴 长安城,曲江园。 初秋的曲江园极美,各种水果挂满了枝头,新鲜得让人垂涎欲滴,曲折的池水中不时跃出肥美的鲤鱼、空中不时掠过的麻雀,无一不在向人昭示了曲江园的活力。 今日曲江园包场。 包场的人来头很大,当朝皇后。 从皇帝登基到现在,长孙无垢没有如此大张旗鼓的宴请过命妇,就是上次宴请,也只是小范围请一些高品阶的命妇,而不是如现在般,所有在长安的命妇几乎全部都请了。 之所以用“几乎”,是因为陈诗语在哺乳期,明确表示来不了。 但是,婆婆王逸仙可是六品安人,自然是不可推托的,于是刀锋带队,护着王逸仙来到曲江园。 对于命妇的圈子而言,王逸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而品级也不高,自然也无法融入圈子。 王逸仙倒是无所谓,五姓七家的圈子,难道能比这低端? 微微品了一下程家新出品的果酒,果然滋味不同,也比闷倒驴淡了许多。 王逸仙倒是知道,这闷倒驴也有自家的份子,自然更乐见其成。 至于糕点甚么的,王逸仙倒是真没看在眼里,种类太少,还不如昔日的太原王家。 一名贵妇走过来,有意无意的撞向王逸仙,而王逸仙身边就是酒水,被撞之后自然要大出洋相。 刀锋哪里可能坐视王逸仙出丑?身子一晃,铁板似的挡住那贵妇,口中喝道:“请自重!” 贵妇撞过来的身子发痛,顿时尖叫:“你一个小小的残废,也敢拦本宜人?” 刀锋比她更横,直接一刀鞘拍了过去。 贵妇惊叫着,身子挨了这一击,雪白的手臂上都现出殷红的印子,痛得泪珠滚滚。 “再试图挑衅,杀!” 刀锋释放出浓浓的杀意。 贵妇身后的护卫围上来。 刀锋拔刀,刀尖指向贵妇。若有异动,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剑拔弩张,立刻引来了整队的曲江园护卫。 “刀放下,各自退后!冷静!”一名护卫头领持短棍大喝。 “钱六子,出息了,敢对额挥棍了。”刀锋冷冷地开口。 “什长,抱歉,吃这碗饭,身不由己。”护卫头领面容有些尴尬。“冷静些,冷静些,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宴请,不合适动粗。” 刀锋冷笑:“不合适动粗,只合适害人?” “哦?本宫听到有人说害人?怎么地,本宫设宴,还有那贼胆包天之辈企图害人?”凤冠出现在众人面前,长孙无垢那绝美的面容里带上一丝煞气。 “娘娘救命啊!命妇宜人侯玉,是潞国公侯君集之侄女,蜀王宾客周顺之妻,被这穷凶极恶的歹人伤害!娘娘请看,这手臂上都是歹人伤害的痕迹!”贵妇恶人先告状。 “这侯家是家传练耙的么?这倒打一耙使得不错。”王逸仙击掌。“明明是你蓄意撞额,却被额护卫拦住,你还不依不饶的闹事。怎么,是觉得蓝田伯府好欺负么?” 蓝,蓝田伯府? 竟是凶名昭著的蓝田伯府? 是了,蓝田伯的阿娘被封了六品安人,这也是前不久的事啊! 额滴天呐!额是吃错了甚么药,要听人撺掇,去招惹这等凶人? “怎么,潞国公已经如此膨胀了么?”长孙无垢笑容很浅,却让侯玉唬得连连认错。“可惜,王安人的秉性本宫再了解不过,无中生有、寻衅滋事,断然不是这等品行高洁之人能做出。” 虽然皇后说的基本是事实,可是,这偏袒也未免太过了吧?这直接是押上皇后的名誉了啊! 几个贵妇相互使了个眼色,悄悄往后挪了挪,慢慢融入人群。 死道友不死贫道,在哪个圈子都一样。 “且出去罢,本宫的筵席不欢迎你。”长孙无垢轻轻摆手。 侯玉满腔委屈,却只能退出曲江园。 这一次在皇后心里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或许诰命都不保,起因只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优越感,欺负一下低品级的安人,谁晓得撞上了铁板。 长孙无垢一直牵着王逸仙的手,引着她入座。 不知是不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王逸仙的座次,竟然在皇后之下的首席! “本宫知道,请王安人上座有些不合规矩,但此次设宴,主要是感谢王安人一家为本宫的病情日夜操劳,便是略有逾矩也无妨。”长孙无垢点明了主题。 好罢,现在命妇们都知道侯玉为甚踢到铁板上了,合着这蓝田伯之母还立有大功,直接建于皇后身上的大功,难怪皇后直接作保。 这个蓝田伯一家,究竟是得了多少圣眷? 留在曲江园内的潞国公夫人神情淡定,心里却实实在在有点慌。 侯玉作死,被赶出去,本来也不过是付之一笑的事,即便是侄女又怎样? 可是,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把夫君扯了进来。 是皇后无意的牢骚,还是确实已对侯君集存有不满了? 皇后能当皇帝的半个家,从秦王府时,她便已知道! 夫君呐,稳重! 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王逸仙良好的出身,让她面对这档次的筵席游刃有余,即便是面对国公夫人也不卑不亢。 “老身倒是久闻妹子之事,只是小王庄多是大郎造访,老身还在为二郎的婚事奔走,近期确实忙不过来。待二郎事了,额们姐妹多走动。”程咬金的夫人崔氏就要比其他人亲热得多,毕竟卢国公府与蓝田伯府的合作可是真金白银的。 “姐姐此言甚是,待贵府二郎喜事临头,妹子自当上门讨一杯水酒。”王逸仙得体地回答。 筵席散了,王逸仙出城,却发现刀锋的神情有些紧张。 “甚么状况?”王逸仙皱眉。 刀锋手按刀柄:“额们被盯住咧!兄弟,快马加鞭!” 马车扬起尘土,快速向前,身后盯梢的游侠儿也加快了速度。 临近小王庄的岔路口,十余骑游侠儿狞笑着围了过来。 “你们想做甚?这可是蓝田伯的阿娘!你们想造反吗?”刀锋色厉内荏的拔刀。 “不,额们不想造反,只是想请太夫人去坐坐。”为首的游侠儿狂笑。“造反这种大事,额们这小肩膀可扛不住。” 刀锋的神色突然变得强硬无比:“放下兵器,跪地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你们的性命,勿谓言之不预。” 游侠儿首领狂笑着打马冲上去,却见刀锋直接弃马,如同被一群野狗撵了一般,迅速往马车方向冲去。 这是甚么操作? 游侠儿足足愣了三息,才反应过来,原来刀锋竟然是不战而逃了! 整齐划一的,游侠儿伸出尾指,狠狠的鄙视了刀锋一下。 大唐尚武,懦夫是不配被尊重的。 随着刀锋等人缩入马车,一块块厚重的铁板格阻在外,形成真正的铜墙铁壁。 但是,这有用么?只要把马放了,你再牢固的铁板,人能在里面呆多久?瓮中之鳖而已。 更不要说,在外头放一把火,里面就是黄焖了。 然而,尖锐的啸声打破了所有的想法。 “手雷!”见多识广的游侠儿惊叫着提转马头。 然而没多大用,天上两个热气球在转悠,手雷不断扔下,不追求杀伤,只把游侠儿的去路堵死,但凡敢越雷池一步,手雷立刻让他学做人。 难怪刀锋他们要用铁板隔阻,原来不是刀锋蠢,只是游侠儿无知而已。 在地面上跑得再快,不如人家在空中游弋的快。 认清形势的游侠儿下马、弃刀、跪地,动作流利得一塌糊涂,仿佛经过了上百次演练。 马车重新打开,刀锋他们一跃而下,开始捆人,独臂也麻利得很。 小王庄护庄队的人已经赶到,部分人手护送王逸仙回府,其他人配合刀锋他们,对游侠儿进行审讯,也叫私设公堂。 已经认栽的游侠儿倒也爽快,一五一十地交待起来。 同样是不知道具体的委托,同样是通过逍遥榜接的单子,与扬州事件高度相似。 拿到供词的刀锋第一时间打马回长安,直接冲到了卢国公府。 正在甩石锁的老魔头看到刀锋,无奈地叹了口气,扔下两个石锁,用干毛巾擦了把身上的汗,套上衣裳:“出了甚事?” 刀锋没有回话,直接递了游侠儿的供词上去。 程咬金一目十行的看完,勃然大怒:“天子脚下,竟让宵小如此猖獗!与额更衣,额要面圣!” 混世魔王进宫,也不知说了甚么,长安城内突然掀起腥风血雨,不少的泼皮、游侠儿直接连理由都不要,先进官府水牢里蹲几日再说话。 侥幸避过一劫的白虎正在给白虎游侠训话:“看看,看看,若不是阿郎好心让额们转了行当,现在进水牢吃糙米饭就有额们一份!记住阿郎的好,莫要再如从前一般闲散,蓝田伯说了,要把额们白虎游侠的正当事业做大做强!” “做大做强!”习惯了喊口号的白虎游侠立刻振臂高呼。 白虎虚按了一下,让场面安静下来:“阿郎也好,蓝田伯也罢,都是对额们有知遇之恩,额们不能当无义之人。此次事件,额也打听过了,是有贼人通过逍遥榜悬赏蓝田伯的阿娘,是可忍孰不可忍!额们虽然只是在底层飘荡的游侠儿,但也要贡献出一份力量,这段时日的操练全部停下,给额打听逍遥榜的消息。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额相信,只要有心,额们一定能办到!” “一定办到!”狂热的白虎游侠振臂狂呼。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魔王启程 长安城的泼皮、游侠儿又因为王恶被过堂了,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管你有理没理,先来一通杀威棒侍候,再配上“说不说”的喝问。 泼皮、游侠儿一肚子的委屈,你都没问问题,额们说甚么?你好歹倒是问啊! 没奈何,刀柄在别人手中撰着,即便是有天大的理也只能老实认怂。 既然讯问的没有方向,就别怪招供的不靠谱。 东家长、西家短,张三的婆姨偷人养汉、李四的娘子红杏出墙,精彩程度,令审讯的吏员与记载的刀笔吏听得津津有味,比那刘备还引人入胜啊。 那啥,有路子野的,还跑去勾搭了达官贵人的奴婢,甚至是家眷,嗯,甭以为家眷都是女的。 人才济济啊! 审讯时,墙角那个似乎在打瞌睡的白衣一点都不起眼。 但是,主事的吏员才知道,这个白衣,那才是耶耶!连县君都得客客气气的,谁能惹得起?虽然腹中猜到了他的来历,但是,谁敢宣诸于口? 白虎游侠如今是游侠儿界的偶像,这滔天的风浪,白虎游侠还能稳稳当当地站着,甚至白虎还能不时出入衙门与不良帅交流一些讯息,引得一些惶恐的游侠儿上门去取经。 “立身正则百邪不侵。”白虎半真半假地说。“白虎游侠如今是官府备案过的正规组织,不是原先的乌合之众,且有严格的章程要遵守,有诸多的事,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作奸犯科?自然也不会遭此灾厄。” 白虎越是如此说,游侠儿越是认定白虎抱上了一条大象腿,于是乎,各种托人情进白虎游侠的请求络绎不绝,让白虎啼笑皆非。 倒是这样的情况,让白虎获取讯息的难度降低了不少,竟然在无意中获取了几条有用讯息。 “首领,要不要把讯息交给官府?”白虎游侠犹豫着征求白虎的意见。 白虎犹豫了一下,果断否决了此事:“不,必须交给蓝田伯,才能让他知道,白虎游侠一直记着他的恩情!” 吐谷浑与拓跋氏如火如荼、相爱相杀,凉州自然平静下来。 “想不到天使竟然只凭名声就能压得吐谷浑调转矛头,老夫之前还为自己浅薄的名声沾沾自喜,与天使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薛胜血一脸的惭愧。 田子目瞪口呆,一向骄傲的都尉居然能坦然低头,这是见鬼了,还是额幻觉了?咝,掐了自己一下,蛮痛的啊! “都尉过誉了。不过是因势利导,王恶不敢贪天之功。”王恶谦逊了一下。 在一个年纪给自己当阿耶却依旧坚守在边境第一线的老将面前,王恶并不觉得自己有骄傲的本钱,如薛胜血这般,才是大唐的脊梁骨啊! “王恶抚军的使命已经完成,都尉可有甚么要吩咐的?”王恶可不会以为薛胜血的礼遇是理所当然的。 “蓝田伯果然慧眼如炬。”薛胜血轻轻击掌,偏厅转出来一位与王恶年龄相仿的青年,略有些文弱。“犬子薛磐,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喜欢琢磨一些新奇之物,见到望远镜之后,苦苦琢磨了一段时间,对蓝田伯之才情无比钦佩,一门心思只想拜入蓝田伯门下,还请蓝田伯成全!” 这名字…… 真像绣房里蹿出个大马猴的薛蟠兄啊! “薛某人不才,任凉州都尉十年,积攒下的家私也只有区区百贯,奉为束脩,请蓝田伯万勿嫌弃。”薛胜血的姿势有些低。 这就是阿耶啊! 为了娃儿,再骄傲,那脸面也得放下。 “嫌弃自然是嫌弃的,束脩讲究的是一捆(十条)腊肉,弄钱财算怎么回事?”王恶有些不悦。 薛胜血茫然地张嘴,不知该如何回话。 薛磐却是大喜的转入偏厅,提出一捆腊肉,双手奉上,随后又洗净手,亲自为王恶奉茶。 还好,是炒茶,不是传统的茶汤。 虽然茶叶的品级也不高。 想想也是,当了凉州十年的都尉,只有百贯身家,说明薛胜血不屑于喝兵血,没有太多身家,这茶叶的档次又能高到哪里去? 能收薛磐,自然也有薛胜血清廉的因素在内。 当然,正儿八经收个弟子也是王恶的心愿。 杨政道是好学,反应也不迟钝,可不能收他啊!用仙侠的行话说,那就是一辈子外门弟子的命,谁让他身份敏感来着? “咳咳,薛公,说好了,额那里可不教授甚么经义之类的。”王恶事先声明。 “既是将薛磐交予先生,自然是先生教甚是甚,便是教他种地也无妨。”薛胜血无限唏嘘。“老夫这一辈子啊,就如这名字,尽是血,为大唐双手染血,额也无悔,可是娃儿呢?薛磐自小身子骨弱,上不得沙场,却偏偏不喜那些道德文章,总得为他想想,老夫百年之后他操持甚么营生。” 这个当阿耶的,还真是操碎了心。 “若是不听教诲,任打任罚,就是打死了也无事。”薛胜血郑重表态。 这话要放在千年以后,得被批判死。 可这个时代,天地君亲师,体罚不过是家常便饭。 嗯,王恶无良一点,将薛磐当作免费的长随使也不是不行。 王恶伸了个懒腰,慢慢踱到看大门的长孙温面前:“额要回去了,要不要给你兄长带话?” 长孙温微微犹豫了一下:“烦请告诉兄长,额一切都好。” 长进了,曾经那个横得只会螃蟹漫步的长孙温,居然会用“烦请”二字了。 王恶正要启程,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吐谷浑人进城了。 没有军士,天柱王带着几个牧民赶着大车到都尉府前,一脸的谄媚。 “听闻天使要回长安,下臣也没什么好表达心意,只是匆匆收集了一些珍禽走兽的肉类,权当吐谷浑一点心意,请天使无论如何收下。”天柱王一脸的诚恳。 不诚恳不行啊! 现在吐谷浑与党项拓跋氏全面开战,吐谷浑虽然稳稳占据上风,但此时最顾忌的是,大唐趁火打劫、捅上吐谷浑一刀!吐谷浑没有能力两线作战! 不要说是拓跋氏得罪大唐之类的外行话,国无义战,为了利益转变目标的战争在历史上不要太多!何况,以这一位的恩宠,谁敢保证唐皇就没有秘旨准他便宜行事? 惹不起! 魔王在侧,寝食难安,能将这瘟神送走,就是送金银珍宝都在所不惜,何况区区肉干? 第五招使了个眼色,一名老卒悄悄走上去,鼻翼抽动,一辆车一辆车的嗅着,随后轻轻点头。 “既然吐谷浑这么有诚意,额不收不合适。行了,吐谷浑要朝贡甚的,抓紧吧。”王恶并不忌惮在大庭广众之下收礼,反正是一些吃食而已,谁能说甚么? 天柱王大喜,连连拱手:“下臣这就请步萨钵可汗备国书、贡品!三日之内,下臣当亲自进长安向大唐皇帝请罪!” 长孙温其实还有点不甘心,只是,此事涉及邦交,他一个小小的伍长,又能怎样? 罢了,待出了凉州军,一定要努力爬上去,才能给吐谷浑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知不觉间,长孙温对王恶那点怨气转化为钦佩。 能让穷凶极恶的吐谷浑人如此忌惮,大丈夫当如是也! 目送着王恶离去,天柱王转身出城,行了一里,天柱王忽然挣扎着下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虽然身子发软,虽然后背已经湿透,天柱王却是仰天大笑。 “天柱王为何发笑?”慕容钵很有参演《三国演义》的潜质,捧哏当得很到位。 “终于把这魔王送走了!你是没体会,我在长安快被这魔王逼疯了!差一点大唐就向吐谷浑宣战了啊!当时那剑拔弩张的架势啊!如今有拓跋氏吸引大唐的怒火,吐谷浑无恙矣!不枉本王忍辱负重!哈哈,我果然居功至伟!”天柱王狂笑。 慕容钵暗自腹诽,你这是在自夸! 然而,身为五好下属,慕容钵立刻接上了话:“那是,天柱王忍辱为国、劳苦功高,谁敢质疑,属下第一个不答应!” 天柱王笑了一阵,面色还是垮了下来:“可惜,如今我吐谷浑还是无法与大唐抗衡,否则,我定当提一支雄师,杀上长安,将那该死的魔王活剐了!” 这份心理活动,还真复杂啊! 慕容钵很有眼色的回应:“若有那日,慕容钵当为天柱王先驱!” 可惜啊!估计这辈子没有这机会咯! 大唐如今君明臣贤,兵锋正盛,吐谷浑想报复,真得等下辈子。 反正,表表忠心又不要钱,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凭着这无师自通的马屁神功,慕容钵已经从不起眼的小校升为大将了啊! 那些只会埋头厮杀、不通人情世故的军汉,现在还是在小校的位置上苦苦挣扎,如何能与一飞冲天的自己相提并论? 天柱王谦逊地摆手:“现在吐谷浑还没有这实力,所以,我们暂时将这愿望压在心底吧!若有一日,有此机会,我不会忘了你的。” 至于慕容钵武艺、韬略其实是吐谷浑的中下之选,天柱王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问题。就算他真的不行,不是还有自己把关么? 这年头,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宽仁大度王端正(一更求收藏) 回程微微绕了一下道,经过了武功县。 原本被突厥人祸害得满目疮痍的武功县,又恢复了之前的活力,幸存的百姓忘了伤痛,努力地为生活挣扎。 突厥灭后,大量大唐子民得以归乡,亦有不少武功县的子民回归,怜悯、嘲笑、相助,自然都少不了,只是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子民面前,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王恶的出行是有仪仗的,在武功县城鸣锣开道也是应有之理,当地县衙也组织了衙役为天使开道,可不知何时,乌泱泱的人群冲破了衙役的封锁,直接挡在王恶的道前。 王恶大为惊讶,自己似乎没在武功县干甚坏事罢? 陪伴在王恶身边的县令冷汗淋漓,这是要出事啊!到时候,自己的乌纱帽不保都是小事,能不能保住项上头颅才是大事! 幸好,百姓们只是挡道,并没有甚过激行为。 王恶推开面前的军士,走到最前列:“武功县的子民,你们受苦了!本官奉命出使,回程特意来武功,就是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不知是谁跪了下去,后面连续的跪倒了一大片。 一名额头带伤的汉子跪着开口:“草民等人,谢过大唐将士、谢过蓝田伯!若无大唐将士用命、蓝田伯勇猛,草民等人恐怕还得在草原上为奴为婢,残躯到死都不得回归故里!请蓝田伯受草民等人一拜!” 汉子磕头,身后的人群也磕头,数量之巨,蔚为壮观。 县令大致看了一眼,嘀咕道:“这是半个县城都出动了吗?” 渭水之盟,武功县损失的人口将近半数,如今多数得以回来,拜谢一下恩人,王恶代三军将士受一个礼也是应该的,就是上太极宫,也没人挑得出错。 王恶郑重抱拳:“诸位请起。说起来,是大唐亏欠了你们,若不是当年大唐国力不济,不能及时护住你们,致使你们受苦了!但是,如今的大唐崛起了,灭了突厥大敌,再不会让你们受苦了!” 百姓们瞬间潸然泪下。 原来,还是恩公最懂额们这些草民。 莫德思轻轻咳了一声,小声的提醒:“蓝田伯,慎言。” 王恶的话是有道理的,可也是犯忌讳的,毕竟,当年的耻辱,子民受到的伤害,还是在戳大唐君臣心头的伤疤。 王恶对此并不在意。 如今大唐的国力蒸蒸日上,也应该略为补偿这些受难的百姓。 进长安,入宫,交卸差使。 王恶启奏道:“陛下,臣奉命去凉州抚军,路遇党项羌拓跋氏伏击,幸左武卫将士用命,诛拓跋氏逆贼四百,生擒百人,擒拓跋氏将领拓跋归。吐谷浑闻大唐有举动,甚感惶恐,遣天柱王前来凉州和谈,除允诺朝贡之外,另奉上百名肇事军士以平息大唐怒火。” 兵部尚书侯君集唇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蓝田伯怕不是梦做多了?如此荒唐的说法也能拿到朝堂上糊弄人?” 王恶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这是凉州都尉薛胜血的奏折,如果不足取信的话,薛都尉的公子薛磐也进入了长安,可以遣人问他。如果再不足信,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公子长孙温在凉州从军,可以为证。” “哈哈,你在开甚玩笑,赵国公的公子会在凉州从军?”侯君集狂笑,却见皇帝与长孙无忌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犬子纨绔,老夫日夜焦心,迫不得已将他化名孙温,送去凉州从军,兵部应该有备案的。”长孙无忌不紧不慢的说。 “满朝公卿,似赵国公这般为国分忧的,也是少见。”李世民点头肯定。 不要提程处默与尉迟宝琳,这俩货是武将子弟,可长孙无忌家是文官!虽然长孙无忌也曾随李世民杀敌,可他确确实实是文官,更多的是赞画军务,子弟也是按文官培养的! 至于长孙温,那更是人尽皆知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居然舍得送去颇为凶险的凉州? “还要恭喜一下赵国公,长孙温因为杀敌十余,已积功升至伍长。” 对满朝文武来说,伍长算个屁,可长孙无忌激动得哆嗦,一不小心扯下了几根长须。 那个成天淘得让人受不了的温儿,竟然走了正道,杀敌十余了?不知道他在凉州,遇到了多少危险! 不,不要他立功,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恭喜辅机了。”李世民也是深知长孙温的德行,闻言也颇为欢喜。 长孙温,说实话,在长安也算不上坏,只是那婆姨似的造型实在恶心人。 想来,半年不到的时间,长孙温应该变化极大。 “另外,归程中,臣途经武功县,见到那些饱受突厥摧残的百姓。臣觉得,大唐虽然最终解救了他们,但终究是因为当时大唐势弱,不能保护他们,致使百姓受到伤害,臣以为,应当略微补偿一下。”王恶直言。 朝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这事,太戳烂疤子了。 程咬金对王恶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臣以为,大唐如今国力强盛,也不该遗忘那些苦难的百姓,或许别的会困难些,但减免一些税赋应该能做到。”王恶只当没看见程咬金的表情。 李世民咬着牙,许久才吐了口气:“王少卿言之有理,房仆射,安排人核算一下,如此对大唐税赋会有多少影响。” 在诡异的气氛中,朝会散了。 程咬金一把搂住王恶的脖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没看见陛下不高兴吗?” 莫看程咬金五大三粗的,可论察言观色,那是妖孽级别的。 “小侄自然知道,可是,不为那些遇难的百姓说话,如鲠在喉啊。”王恶轻叹。“即便回归了家园,他们还得承受多少歧视。” 程咬金转移了话题:“知道为甚侯君集会针对你不?” 王恶摇头。 “呵呵,她那个侄女侯玉,蜀王宾客周顺之妻,不晓得听了谁在撺掇,在皇后赐宴时企图羞辱你阿娘,结果被皇后娘娘赶出曲江园,更是褫夺了侯玉的诰命,侯君集那小心眼的能不怀恨在心?”程咬金冷笑。 王恶脸上浮现出笑容:“难道额的心眼很大么?” 程咬金叹气:“可惜你没时间与他计较。你阿娘宴后回庄,路上遭遇游侠儿行刺,倒是没出甚事,游侠儿反倒被一网打尽,供出逍遥榜。可是,哪怕是官府频频出手、百骑四下打探,也没寻到逍遥榜的踪迹。” 又是逍遥榜! 王恶的眼皮跳了跳。 别府内,钱旺迎了上来:“郎君,白虎在书房等你。” 书房里,白虎捧着茶盅,坐立不安,看到王恶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 “蓝田伯,小人有逍遥榜的消息。” 白虎学了不少的字,鹅毛写的小字看上去竟然有了点模样,上面记录的消息更是骇人听闻,从上面的讯息来看,逍遥榜竟然还与皇宫有一丝联系。 白虎很有头脑的。 从消息上看,逍遥榜出现在东庄、东山庄,可白虎圈定嫌疑最大的却是与这两个山庄距离相近的东水庄。 理由很简单,狡兔三窟。 “你很不错,有兴趣率白虎游侠为额做事吗?”王恶提了一句。“当然,肯定会有危险。” 白虎一身都酥了。 游侠儿在外头苦苦挣扎,为甚?因为没有倚靠! 别说是官吏、不良人,就是个衙门的帮闲,也就是后世广为人知的临时工,也能拿捏得游侠儿死死的,真以为游侠儿就可以快意江湖了?白虎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想多了! 有一个坚定的靠山,面对那些吏员,白虎便可以挺直腰板,不受他们的胁迫。 至于官员,好吧,白虎还是得低头,但急眼了可以祭出蓝田伯啊! “愿为蓝田伯效死!”白虎拱手,郑重的说。 这个时代讲究千金一诺,白虎说出这话,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小王庄内,蓝田伯府。 王恶听完刀锋的陈述,问了一句:“那些游侠儿的姓名、家眷状况你应该知道了吧?” 刀锋掏出一张纸条,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涉事游侠儿的家眷状况,详细得令人发指,甚至其中一个的外室都被查出来了。 “很好,是长安县负责查办罢?昆十九,持额名贴去寻狄知逊县令,将纸条交给他,并转告额的意见,涉事的,斩监候,这没得说,家眷,含外室,一律发配到静海府。” 王逸仙翻了个白眼。 娃儿下手有点狠了,不过,是为阿娘额出气,算了,看在这小兔崽子的孝心份上,不与他计较,且去逗弄孙儿。 王恶眼中带煞。 宽宏大量?不存在! 连额阿娘、当朝诰命都敢行刺,无法无天了!不杀鸡儆猴,真以为会点武艺就能上天了!要让世人都看看,胆大妄为,除了要丢一条性命,还得连累家人! 一夜之间,“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在长安不胫而走,许多游侠儿闻声噤若寒蝉。 莫浪,莫招惹蓝田伯。 不,凡是带“蓝田”二字的都不要去招惹!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又与那心黑手狠的蓝田伯沾上关系呢? 于是,偶尔进长安城的蓝田人突然发现,以往那横冲直撞的游侠儿,对蓝田人的态度似乎友善了许多? 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打探(二更求收藏) 出去一趟,王延倒有点认生了,转头扑在陈诗语怀中不肯出来。 王恶哭笑不得。 好在王仁依旧不认生,眉开眼笑的拍着学步车,口齿不清的叫道:“大……兄。” 王恶立刻拿了一个竹蜻蜓给他,王仁乐呵呵的拿着拍打。 这个年纪的娃儿,哪里能玩甚竹蜻蜓?胡贞娘想拿过竹蜻蜓放飞给王仁看,立刻惹得王仁瞪着眼睛咿咿呀呀的抗议。 “这小人儿还怪护着自己那点小家当的!”王逸仙乐了。 “王仁,竹蜻蜓给大兄,大兄飞一个给你看。”王恶伸出手掌,逗弄着王仁。 王仁歪着脑袋打量着王恶,忽然咧嘴一笑,将竹蜻蜓放入王恶手中。 “看好了!”王恶双手一搓,竹蜻蜓冉冉升起,看得王仁又拍学步车又跺脚的,开心得不行。 王仁的开心又影响了王延,于是王延小心地从阿娘怀中探出头来,仔细辨认着这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开小手索抱。 “完了,额这个阿娘被嫌弃了!”胡贞娘苦着脸抱怨。 王老实负着手,腆着微微隆起的肚腩走来:“大郎二郎兄弟情深,是好事咧。” 王恶吐槽,幸亏额们家不姓武。 陈诗语笑盈盈的将王延递给王恶,转头又吃起了水果。 现在的陈诗语口味不再那么怪了,吃水果也是以甜味为主,那些移到大棚里的酸李子树甚么的,本来是想挖出来的,但王恶不经意的说不必挖出,反正不差钱,于是小王庄陆续的孕妇们有口福了。 桂花背着娃儿来串门子,都是一个庄子,虽然有地位上的差异,但也不是那么在意,该串门子还得串。 娃儿的名字接着他阿耶的,叫王安,乍一听像是哥俩。 不过,这寓意很不错,不枉王平在蒙学里混过两年。 三个娃儿凑一起,咿咿呀呀的甚是热闹,反正大人是听不懂他们说些甚么。 “王恶,额这娃儿快断奶了,到时候扔给婆婆带着,额还得回护庄队去啊!”桂花不改泼辣的性子,依旧对王恶不客气。 想当初,王恶封爵后,触怒了桂花,恼羞成怒的桂花还追打过王恶呢。 关中婆姨,就是这么辣。 “这是小事,要不,把王平的队长撸了,换你上,让他尝尝被婆姨管的滋味?”王恶取笑道。 桂花满不在乎地摆手:“整那麻烦事!就是他当队长,难道敢不服额管?” 院子里一片笑声。 王平现在是小王庄人尽皆知的粑耳朵,问题这家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来,尝尝额从凉州带回来的油糕,顺便带一包回去给家人尝尝,可莫和婆婆挣嘴。”王恶把油糕推过来,顺便嘱咐一下桂花。 桂花的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 “啊呀,这多不好意思?”说归说,桂花吃起来那动作不是一般的快,那一包油糕还同时拎到了手上。“放心,和婆婆斗嘴是有,却不至于伤了和气,这包油糕就当孝敬她了。” “对咧,额家那口子说,最近庄外总有倭人的踪影,让你小心。”桂花说完这一句,提着油糕、背着娃儿跑了。 倭人…… 王恶敲了敲桌子,陷入深思。 东水庄,一身羊皮袄、粗布巾包头的白虎挑着担子,一副货郎打扮,手中不时晃着拨浪鼓:“针头线脑、剪子菜刀啊!上好的磨刀石啊!” “粗盐换糜子啊!” 东水庄的闲人不是很多,毕竟现在正是秋收时节,多数劳力在田地里忙得热火朝天的,老人、孩子才会在庄里游荡。 很正常,正常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白虎甚至还有点动摇了。 “后生家,拿你的菜刀过来。”一个阿婆懒洋洋的坐在石板上晒日头,对白虎招了招手。 白虎咧嘴笑了一下,快步挑着担子过去:“阿婆,看看,这可是上好的菜刀,虽不敢夸口跟御制的相比,可也是难得的精品,就是剁排骨也不会崩口子。” 阿婆眯着眼睛笑了笑,屈指弹了一下刀身,满意地听着清脆的回音:“刀不错。几文?” 白虎对价钱还真有数,趸过挑子时,对各种价钱都心里有数,微笑着回应:“阿婆成心想要,额就开个实价,十五文。” 阿婆轻笑:“后生家就是不老实,来诳阿婆,这菜刀就是十文,多一文都没有。” 这一刻,白虎突然为自己扎实的功课点了个赞。 “阿婆,真没多要你的,就是从东市进货,额也得十二文。听说今年矿山有闹事的,影响了铁的产量,硬生生涨了一文钱,额挑来这里,也得挣个脚力钱不是?这样,额退一步,十四文,不能再少了。”白虎有模有样的讨价还价。 “十三文,多一文没有。”阿婆的态度很坚决。 白虎无力地抚额:“老人家,你可真是讨价高手!就当额交了个朋友,成交。” 钱货两讫,白虎挑着担子准备进庄吆喝,阿婆眯起了眼睛:“后生家,听阿婆的,莫进去了,现在人都在地里干活呢。” 白虎笑眯眯的点头应了,眸子里却掠过一丝狐疑。 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隐隐约约的,白虎还感觉到两道目光从隐蔽的地方打量着自己, 白虎游侠只是适合混迹人群,那些太过专业的工作,白虎选择了放弃。 东庄、东山庄,一些白虎游侠外围的年轻人不时地溜达着,反正是些本庄或邻庄的人,呼朋唤友也是常事。 这两处与排外的东水庄不同,与外界的交流明显要多许多,不时有微酣的青壮出来与邻家的朋友兄弟整上两杯绿蚁酒,基本上是家不闭户,路不拾遗,正是言官们追求的治世之相。 然而,讽刺的是,家不闭户、路不拾遗,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穷! 穷到连被偷的价值都没有,自然家不闭户,路不拾遗! 即便背靠长安,这两个庄子依旧穷得不行,原因只有一个,好酒。 挣个三文五文的,必须来上一碗绿蚁酒庆贺一下,也导致了他们根本攒不下钱,结果自然是连婆姨都说不上。 问题是,年轻人觉得,找个婆姨做甚?妨碍额喝酒! (勿笑,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例子。) 黑三在东山庄混得如鱼得水,因为东山庄与他家不过是三里之遥,东山庄的青壮与他从小打到大,却又打出了交情,故此黑三连日在东山庄逗留,甚至连住都是住在东山庄。 道上赫赫威名的白虎游侠,是黑三一直渴求进入的团队。 想想吧,在游侠儿人人自危的今日,白虎游侠安之若素的游走在衙门前,这是多大的排面! 虽然白虎游侠的规模在游侠儿团队中只算是中等,可就凭这一点,影响力已经稳稳踏入前三,哪个游侠儿提起不得竖大拇指? 二十啷当的黑三搁后世当然是小鲜肉一枚,可在大唐,已经快要变质成老腊肉了!对未来,黑三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考虑、去犹豫,必须拿出全部力气去一搏! 虽然白虎游侠那位负责考核的人明确告诉黑三,这任务完成得好,可以直接进入白虎游侠,可是也极度危险,但黑三全然没在意。 富贵险中求,何况,错过这一次机会,黑三担心,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在悔恨中度过! 李大头是黑三的朋友,东山庄的几大酒鬼兼地头蛇之一,黑三在他这儿,不是露馅的话,绝对不会有危险。 “兄……弟,”李大头歪歪倒倒的举起酒碗。“喝,喝完睡觉!” 黑三啼笑皆非,这才大晌午,就睡觉? 难怪东山庄这穷样! 想到任务,黑三佯装出微酣的模样,干了碗里的绿蚁酒,躺在那门板垫成的“床”上,轻轻拉起了均匀的鼾。 李大头也斜斜的躺下,约摸半炷香工夫,李大头腆着肚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鸡腿,一边啃着,一边溜了出去。 额滴阿娘啊!差点露馅咧! 黑三险些控制不住咂嘴咽唾液,实在是与这鸡腿的香味相比,之前吃的就是猪食! 想不到啊,浓眉大眼的李大头还会来这招! 黑三的身手,绝对是比李大头强得多,加上东山庄破破烂烂的,房屋建得凹凸不齐,到处都可以隐藏身形,黑三根本不用担心被李大头发现。 庄子的尽头,是一面陡峭的石壁,石壁上的一棵老树上垂下一根绳子,上面吊了一块木板,歪歪斜斜地写着“逍遥榜”三个大字。 黑三的呼吸几乎停顿了。 这天大的秘密就在眼前! 李大头回首扫了一眼,尽管藏得很好,黑三还是心头狂跳。 李大头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贴上,黑三匆忙回身,拿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钻回李大头家,躺上那“床”,匀了呼吸,开始拉起悠长的鼾。 过了一阵,李大头笑眯眯地提着一坛子绿蚁酒,继续保持着歪歪倒倒的步伐,用肩头挤开要倒的破门,仔细看了一眼呼吸均匀的黑三,把酒坛塞自己床下,躺到床上继续睡。 田中见二在四方馆的倭国馆内,眼神焦躁。 八格牙路! 麻田小次郎这混蛋,自从心理创伤好了之后,开始在谋求对付鸿胪寺少卿。 关于这一点,田中见二是乐见其成的。 绑架少卿的阿娘,倒算是神来之笔,可你特娘的玩脱了! 那句大唐话怎么说来着?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真以为大唐的官府是吃干饭的?顺藤摸瓜,不过是早晚的事! 问题是,倭国人虽然在实力不济的时候讲究服从,可骨子里却是暴戾、冲动、背叛相融合,而麻田小次郎上次的失利,彻底激发了他骨子里深藏的基因,田中见二现在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唯恐这家伙疯起来连自己都砍!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射猎(三更求收藏) 金风初起,天气却热得狗都吐舌头。 因为地势的原因,太极宫热得像个大蒸笼似的,别说李世民受不了,就连职业喷子们都受不了,加上今年基本上太平无事,皇帝试探着提出秋猎的想法,满朝御使都前所未有的乖觉,一个个老实闭嘴,就连魏征都一言不发。 御苑的位置,很巧,正是离东水庄、东山庄咫尺之遥的群山。 王恶很尴尬。 好吧,弓箭一直是王恶的弱项,而他的长随里,要么是如昆十九一般只会扔手雷、不会玩弓箭的,要么就是如第五招一般只余一条手臂的,偏偏史可郎又去照顾他阿娘了,怎么玩? 连魏征那老家伙都在王恶面前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拎了一只兔子从王恶身边“路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恶有心一通手雷扔出去,可一想,别人都拿一整只猎物,自己拿个炸得稀巴烂的猎物,更没面,只能熄了这心思。 李世民不愧是马上皇帝,胯下宝马如电,手中利箭脱弦,一只麋鹿瞬间倒下,箭羽露在眼眶外。 “好箭法!” “陛下身手果然不减当年!” “看到陛下雄姿,臣依稀想起当年在洛阳大战王世充……” 真心的、奉承的,各种好听话不要钱的扔出来,就连御使也不由自主的丢下节操,说了几句好听话。 毕竟,纵使李世民一身毛病,但他的赫赫武功不容置疑,消灭大敌突厥更是将他威望捧上了天,这时候又不是在朝堂,说两句好话也没事的。 王恶沉吟了一下,上前一步,对李世民拱手。 “卿有何话要说?”李世民眨眼。 “陛下神射,臣自愧不如。臣请陛下将麋鹿献于大安宫太上皇处,以表陛下孝心,为天下子民做出典范。”王恶这话乍一听很不错,仔细一琢磨,味不对。 字面意思当然是很美好,可暗藏的却是对李世民的指责,陛下,你孝心不行啊! 李世民自然听出这层涵义,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几下,最终摆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蓝田伯所言甚是,朕当献予太上皇,以表孝心。” 御使们捶胸顿足。 亏了啊!多好的劝谏之机,竟白白浪费,以至于被王恶这等后生晚辈夺得名声! 痛哉! 李世民这人其实毛病挺多的,但他肯纳谏,用后世的话说,能装,为了洗白玄武门的污点也是够拼的,否则以当年军中的脾气,一百个魏征也不够他砍的。 不管王恶的话有怎样的寓意,但李世民必须接受,毕竟孝是大义,即便是诸子百家,也没哪家敢反对孝道。 更何况,哪怕是做姿势,也有利于缓解李渊李世民父子如坠深渊般的关系。 再怎么说,除了立太子一事,李渊还是很疼李世民的。 羽林卫向山林中散去,一来是驱赶野兽到御前让皇帝大臣们尽兴,二来是提前除了或驱逐猛兽,不至于让皇帝有遇险的风险——虽然李世民未必怕猛兽。 “蓝田伯何不展示一下自己的箭术?”侯君集恶意地撺掇着,成心想要王恶出丑。 “蓝田伯,露一手!”不仅仅是李世民,连程咬金他们都在凑热闹。 罢了,就出一次丑罢! 王恶张弓搭箭,毫无准头的一箭对着一头跳跃的麋鹿射出,王恶自己都没抱半点希望。 “郎君,中了!”第五招喜悦的叫道。 王恶张眼看去。 好吧,确实是中了,不过中箭的部位有点尴尬,是麋鹿的臀部。 他喵的!额明明瞄的是鹿头!鹿头!鹿头! 不过,这尴尬的结果让王恶把咆哮压在心底,说出来会更尴尬。 程咬金实在看不下去,一箭射在麋鹿颈上,麋鹿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蓝田伯不擅箭法,能射中已经殊为不易。”李世民看似为王恶解围,其实是在取笑王恶。 群臣哄笑。 李世民心里暗暗得意。 让你给朕上眼药,这一下,尝到难受的滋味了吧? “郎君,第一次射箭能有如此成就,已经是难得可贵了。”第五招安慰。 第五招的话让君臣的笑声戛然而止。 居然是第一次射箭! 哪怕是李世民,当年第一次射箭的成绩也没好到哪里去。 咳咳,君臣若无其事的开展了讨论。 “奇怪,御苑今年的猎物似乎少了些啊!” “可不是吗?老夫今年射得的雉鸡、兔子,比往年可少了三成。” 一群臭不要脸的! 布谷鸟的鸣叫声在林中回荡,热气球在空中飘荡。 李世民点头,王恶掏出一枚烟花,放置到空地上,第五招上去点燃引线,七彩的烟花冲天而上,即便是炽烈的日光也不能掩去其光芒。 “这是做甚?”群臣茫然,亦有一些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慌。 东山庄、东水庄都已经被羽林卫团团围住。 “这是怎么咧?”东山庄内,李大头手足无措的看着涌入的羽林卫,手脚发抖、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黑三,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你告诉他们,搞错咧!” 黑三苦笑:“对不起,真没搞错,谁让你是逍遥榜的发布人呢?” 李大头惶恐的神色一变,显得泰然自若:“哦,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那没事了,反正以后你们得管饭。” 这心态,和《警察与赞美诗》一样一样的。 东山庄只是小范围抓捕,东水庄却是一场攻坚。 哪怕是身披坚甲,羽林卫还是出现了伤亡,东水庄上下的青壮,此刻披着锃亮的山字甲,执强弓、横刀,与羽林卫展开厮杀,除了士气略有不如,他们的武器、武艺、箭法,竟然与羽林卫不相上下。 带队的校尉高履行觉得面上无光,原本俊俏的面容开始抽抽。 作为长安城纨绔中的一哥,混入羽林卫不过是来镀金的,可这镀金的关键一战居然掉链子了!说出去,高老公子还要不要混? “你们的手雷是摆设啊!” 高履行咆哮。 这一刻,高履行才不顾上官的要求,甚么尽量捉活口!扯特娘的淡!怎么让军士少死些、不要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 活口,偌大的东水庄,死不完的! 事实上,高履行这样的公子哥儿进入行伍,是最不受欢迎的,因为他们怕死、因为他们不能吃苦…… 然而,这一刻,原本不怎么服高履行的军士们觉得心头暖暖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人在乎额们军士性命的。 手雷相继掷出,原本满是敌手的场地空了出来,成了一片血肉修罗场。 没有受过如此刺激的高履行,满鼻腔都是血腥味,再配上血肉模糊的场面,情不自禁的蹲地上狂呕,不仅仅是隔夜食,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眼眶里都是泪水。 没有人再嘲笑高履行的软弱,只是几个队正打着手势,默契地分出一队守护高履行,其余人沉默前行,不时地扔一颗手雷威慑。 既然有高履行愿意担着责任,杀胚们也不惮释放出最强烈的杀心。 上头只要活口,却没说要一个还是两个活口! “额愿降!”一名青壮放下横刀,跪地求饶。 墙后,传来喝骂声:“东水庄男儿,宁死不降!你没得丢庄上的脸!” 一名羽林卫军士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脚尖踩住横刀,掏出绳索准备捆人,却不防那青壮猛然自腿上抽出一把障刀,刺向他喉咙! 千钧一发之间,羽林卫军士身子一偏,避开要害,障刀划破肩甲,刺入军士的肩膀。 负痛的军士反手一刀,割去对方头颅,匆忙撤回队中,由同伴包扎伤口。 这时节,吐够了的高履行跟了上来,听完队正的汇报,不由勃然大怒,一脚踹队正屁股上:“混账东西!受甚么降?屠庄!” 换平日,凭这一脚,甭管高履行多大来头,脾气暴躁的队正一定翻脸,即便不敢动刀,挥拳相向是一定的。 然而,此刻受了高履行一脚的队正却是一脸的认真。 “尊校尉令!” 一层层推进,完全是手雷开道,原本东水庄设下的埋伏都被炸得烟消云散,再如何精巧的机关在手雷的暴力破解前都是那么的无力。 至于这么做的成本…… 不好意思,在何不食肉糜的高老公子面前,从来不要提成本,反正有人替他买单。 足足可以轰平一个小县城的手雷,在高履行的强力要求下,把东水庄来回犁了三遍。 看到鸡犬不留的现场,高履行一拍脑门:“啊呀,忘记留活口咧。” 最老的队正提醒着高履行:“那不一定没有。额们关中,土壤比较干燥,甚么窑洞、地道数不胜数,没准人家是钻了地道呢?” 高履行一听来劲了:“给额翻,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能办到,额的赏金全部给你们分,顺便,下值时请你们晓月楼耍一趟!” 原本有点疲惫的军士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高履行在长安城名声千般不好,却有一点为人称道,言出必行,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的,说请晓月楼,绝不会去敷衍。 而且,赏金对高履行来说,真看不上眼,高老公子在烟花之地逗留一日都花得比这多。 前程,才是高履行唯一注重的。 不立功,皇帝凭甚嫁公主给他? 说起来,长孙皇后是高履行的表姐,李世民又要嫁女儿给他,这辈分……贵圈真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老公子(一更求收藏) 至于说李世民的女儿才多大,是不是要三年起步,高履行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荣誉、高家长久的富贵,那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哪个公主,高履行可以用颤音唱无所谓的。 至于时间,高履行觉得,自己还可以在外面浪几年,只要能保证这个资格就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羽林卫军士还真出现几个人才,用棍子敲打、铲子拍两拍,就能分辨出究竟有没有地道。 “人才啊!叫甚名字,去晓月楼时给你配一个姑娘。”高履行大大咧咧的许诺。 “小人大宝。” 高履行有点晕:“有姓大的?” “不是,是姓达,达宝。小人就想,那个,能不能请晦星姑娘陪?”军士笑道。 高履行一脚踹他屁股上:“想屁吃呐!连本校尉都没那能耐请晦星姑娘陪!滚犊子,再不干活,揍你!” 军士们哄堂大笑。 高履行这纨绔做派,莫名的获得了军士的认同。 达宝静下心来,各处敲打,在一个倒塌的牲口棚下发现了精心掩饰的入口。 这回,不用高履行说话,大家都知道用手雷开道,手雷炸了许久,硝烟散去,才一名军士持刀、一名军士持手雷,一名军士持火把,跳进了地道中。 许久,军士折返,面上满是恼意:“校尉!这地道通另外一处的山崖,额们失去他们的踪影了!” 可恼啊! 高履行想了想,跳下地道口。 “你们都看见了,本校尉亲自入地道了。” 这等明显混功劳的举动,立刻招来嘘声一片。 山林中,李世民面前,高履行垂头丧气地向他禀报:“臣无能,只带得军士们平了东水庄,却不料贼首从地道逃脱,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微微点头。 羽林卫大将军段志玄瞪大了眼睛:“额要你留的活口呢?” 高履行跳脚:“甚么活口!贼人的兵甲不逊于羽林卫,军士的命不是命?炸了,全炸了,一干二净,鸡犬不留!” 段志玄气得两眼发黑。 “高履行,不可对大将军无礼!”阿耶高士廉适时打了圆场。 “阿耶,你是不知道,那些都是心存死志的,额不能用军士的命换功劳。”高履行认真地解释。“纵然有错,也是额一人之错。” 李世民不由诧异地看了高履行一眼,这混账东西居然如此有担当了? 随后高履行的嘀咕险些让他岔了气。 “亏大了,还答应他们立功就去晓月楼吃席,结果大功活生生跑了。可答应过的事也不好反悔,毕竟不是大家不卖力……” 高士廉倒不在意,毕竟现在高履行的做派依旧奇葩,却比之前的纨绔强多了。 钱,高家有的是。 只要大郎不胡闹,花点钱是个多大的事? 王恶抬头看了一眼飘荡的热气球,眼里绽放出一丝笑意:“跑不了的。” 高履行盯着王恶:“额认得你,蓝田伯,你告诉额往哪里追,额请你吃酒。” 王恶微微一笑:“这倒容易,看见左边天上那热气球了么?他们打出旗号,已经发现贼人行踪,你只需率部跟上就是。” 高履行大喊一声,被狗撵似的跑到战马边上,翻身上马:“儿郎们,追!” 王恶叹了口气。 人呐,最怕断章取义,你好歹听额说完成不?额后面要说的是,热气球在天上飞一小会儿,够你在地上跑一个时辰! 不过,即便是说了,也阻止不了老公子火热的立功之心, 同样的,高履行麾下的军士也心心念念的牵挂着晓月楼那顿酒席,要知道,凭他们那点军饷,攒一辈子也不够进去两次的。 路远又如何,难行又如何? 对于他们来说,心里那点愿望才是最紧要的,此刻,谁敢阻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已没有了路。 下马,障刀开道,生生在荆棘中开辟了一条道路,趟了过去,便是高履行的脸上都破了几道口子。 这可是最爱护容貌的高老公子啊! 然而,此刻的高履行顾不上这些。 因为,达宝已经跑了过来,小声回报:“校尉,他们在前面的山洞里,二十来号人。” 高履行乐了:“都给额精神起来,抓了人,晓月楼上吃席去!记得了,尽量留一两个活口,免得大将军在那里唠叨。” 达宝援手:“校尉,额们这么去肯定不行,他们殊死搏斗,额们还真不一定能捉活口。” 没有江湖经验、没有战斗经验的高老公子傻眼了。 这咋整? 达宝附在他耳边一通嘀咕,高履行乐了:“成,就听你的,真成了,额那日请你坐上席!” 山洞很浅,二十来号人挤里头,放个屁都能相互闻到。 东水庄庄主杨大眼神色凄然:“唐逆这是要赶尽杀绝了。跑不了,天上有大号孔明灯盯着,额们跑去哪里都避不开监视,准备厮杀吧,就当是为大隋最后尽一次力了。” 一捧捧树枝、荆棘从高处扔下,然后是一瓶猛火油倒下,火光起处,带着湿气的树枝、荆棘燃起,火势并不算大,那烟子却呛得人连连咳嗽,洞内仿佛流感病人隔离所,杨大眼的眼睛都熏成了核桃。 “不能坐以待毙!冲出去!以命换命!”杨大眼想挥刀,却突然发现手臂有点不听使唤,横刀仿佛重逾千斤,红肿的眼皮拼命的耷拉。 “唐逆……无耻!”杨大眼最后在心里闪过这念头,连自刎的机会都没有,不甘的倒了下去。 确定无耻。 等柴火烧净,羽林卫湿巾蒙面,把东山庄杨大眼等人拖出来绑了,检查完身上有没有自杀的小玩意,羽林卫不禁对达宝唾弃。 “瓜娃儿,那个无耻的招数亏你想得出!” 没法,老秦之地,好战、耿直,不太喜欢这种烟子里下蒙汗药的阴损招数。 高履行乐得直拍达宝肩头:“直娘贼!达宝你真是个人才,上席是你的了!” 至于替达宝请功、准备升他做个队正的话,高履行是不会说的。 高老公子是不屑于学习人情世故,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看着春风满面的高履行,王恶有点吃惊,这纨绔居然真把事干成了? 高履行脸上的风尘与伤痕并未处理,看得高士廉心疼不已。 大郎这趟,辛苦了啊! 看到眉飞色舞的高履行,李世民有几分吃惊:“你真把人抓住了?” 高履行傲然击掌,军士们把人抬上来,入耳就是杨大眼的怒骂声:“唐逆,无耻!” 李世民不禁有些好奇,高履行这样的纨绔,能使出甚么样的无耻招数? 高履行讪笑着,小声将经过陈述了一遍,一指人群中的达宝:“此次立功,达宝为先,臣准备请达宝坐个上席。” 一瞬间,达宝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校尉竟然在御前肯定额的功劳! 高履行麾下的军士这下真的归心了。 有这样不占下属功劳的上官,日子还愁不好过吗? 李世民瞪了高履行一眼:“就这样完了?” “哈?”高履行不解地望着李世民。 “如此功劳,最低什长,最高队正,你也该提拔起来吧?”李世民点着高履行。 高履行苦笑、低头。 他当然知道应该提拔达宝,可是,阿耶已经是位极人臣了,自己再扩张势力,招忌讳啊! “陛下,此事应当由段志玄大将军安排,不应由犬子负责。”高士廉及时为高履行解围。 李世民看了高士廉一眼:“爱卿为甚如此谨慎?大可不必。” 高士廉微笑:“国有国法,不可因臣家有些许微功而破例。” 真是老成持重高士廉啊!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既然高履行有顾忌,那么,段志玄,你来办一下?” 段志玄点头:“应该的。有功不能不赏,达宝是吧?你被提拔为队正了!其余人,将论功行赏。” 这一营的军士欢呼起来。 达宝目瞪口呆。 按说,赏点钱财就不错了,就算提拔,什长了不得了,要不是校尉在皇帝面前夸功,哪能到队正? 高履行喜滋滋的拱手:“陛下,大将军,阿耶,事前额允诺过,立下大功,请他们去晓月楼吃席,人无信不立,额这就带他们走了啊!” 这混账! 李世民哭笑不得的指着高履行,无奈地挥手。 高履行得意地挥手:“儿郎们,吃席去也!今日耶耶非得点晦星姑娘一曲!” 军士们哄笑着,簇拥着高履行朝长安城行去。 “这浪荡子……”高士廉指责了一句,可惜配合他眉开眼笑的模样,这指责毫无公信力,你要说是夸赞倒有人肯信。 李世民笑笑:“传周森。” 周森所到之处,便是炽烈的日光都黯淡三分,一股浓郁的阴沉气息让人觉得不自在,即便王恶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依旧觉得无法适应。 杨大眼只是张嘴喝骂,对羽林卫的鞭打杖责视同等闲,端地是一条硬汉。 周森笑眯眯的抽出一匣银针:“硬汉甚么的,额最喜欢了,记得当年号称历山飞的魏刀儿,那可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额足足折腾了他十日,他才吐口,只求一死。” 杨大眼毛骨悚然。 杨大眼的腰、背、颈上插满了银针,周森拿出一个鹤嘴钳,慢条斯理地抬起杨大眼一根手指头:“硬汉,一定要撑住哦。” 杨大眼知道,周森一定是要拔自己的指甲。 但是,大隋时期,杨大眼就经过这等惨无人道的操练,杨大眼笃信,这一关休想难倒自己! 然而,周森一出手,杨大眼立刻知道,自己太年轻了! 瞪大眼珠,张嘴惨嚎,头上颈上的青筋突起,耳朵红得像渗血。 太特娘的痛了喂! 第一百二十三章 硬汉(二更求收藏) “硬汉,可能这滋味与你知道的不同些。额这些银针,一成是提高你十倍的痛觉,九成是维护你的心脏血管,滋味还能让你满意吧?”周森笑得很甜,旁观者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撕心裂肺的惨叫了一阵,杨大眼回过气,怒视着周森。 “真是硬汉,额越来越喜欢了。” 周森抓起杨大眼另一根手指头:“啧,左手肿了,右手没肿,看上去真不协调,这可真为难额这强迫症啊!问题是,同样的招数额不喜欢用两次,太没创意了。” 轻轻用解手刀在杨大眼指尖划了几道浅浅的口子,周森将杨大眼的手指涂满了茱萸,强烈的刺激立刻让杨大眼浑身哆嗦,眼泪流了又流,恨不得能立刻死去。 可惜,早在之前,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或是牙齿里藏毒,丧心病狂的高履行叫手下把他们牙齿全部敲下来,现在他们连求死的资本都没有。 靠着死撑,杨大眼撑过了这一关。 “硬汉,额对你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之绵绵不绝,果然这没难度的考验是对你的污辱。”周森笑得甜蜜蜜。“接下来的考验,有个名目,叫甜蜜蜜,又叫甜到发齁。” 杨大眼的裤儿、兜裆布全部被军士剐了,周森拿着毛刷,蘸了一碗蜂蜜,将杨大眼腰部以下都涂了个遍,然后就闭目养神了。 一开始,杨大眼只是觉得黏得难受,可陆续有蚂蚁、野蜂闻味而至,野蜂绕着杨大眼翻飞、蚂蚁爬上大腿时,杨大眼急哭了。 痛是不痛,可那种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额招!”杨大眼从来想不到,自己一个庄户,竟然有一日栽在小小的虫蚁身上。 被粗略地冲了一遍,身子哆嗦着的杨大眼开始陈述。 整个东水庄,其实是隋炀帝一征高句丽时建立的,所谓的逍遥榜,不过是杨广企图用来对付世家的工具,可主人消亡后,工具依然存在,甚至渐渐建立了强大的公信。 作为大多数游侠儿承接任务的中介,东水庄一向活得很滋润,更是狡黠的利用压根不识字的东山庄李大头来发布消息,可没想到会被羽林卫围剿。 本来,老实放下兵器投降,顶多只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拿出一两个人头来就可以结案,偏偏他们觉得自己才应该是世界的主人,所以拿出平头哥的风范来干仗,哪晓得高履行是个不讲武德的主儿,一通狂轰滥炸之后,东水庄直接成了人间炼狱。 高履行要听到这话,一定会耸肩膀:怪额咯? 后续的审讯,因为时间过长,且周森挖掘细节细得令人发指,王恶只能随驾进城。 因为别府里只有王恶与钱旺和几个仆人住,所以,王恶很无聊,索性就到晓月楼用膳——说来好笑,长安酒楼众多,王恶好像就只在晓月楼用过膳。 一进门,就看见厅堂内,羽林卫的军士借酒撒泼,一定要听晦星姑娘的曲儿。 “哎哟,各位军爷有所不知,明日就是晦星嫁人的大喜日子,晦星正忙得不可开交呐!真不成。高公子也是晓得晓月楼的事的,就莫为难奴家了。”老鸨子一脸为难。 高履行也只是笑,却不说话。 话说高老公子在长安横行无忌,偏偏在晦星姑娘这里从来得不到好脸,今日羽林卫儿郎借题发挥,却正合高履行之意,他哪里会出面劝说。 王恶径自坐下:“羽林卫的兄弟,就莫难为人了,晦星大好日子将至,不要给她添堵。高校尉,你说是吧?” “你谁呀?来这多管闲事?”这一营羽林卫军士并不认识王恶,乜着眼看向他,颇有些不怀好意。 “蓝田伯恕罪,实在是儿郎一时忘形了。”高履行不得不出面。 王恶的凶名令人忌惮,哪怕自己出身不凡,可以不介意王恶的官衔爵位,但是,麾下的儿郎们可经不起王恶折腾。 何况,宽仁大度王端正的“美誉”,你当是假的么? 听到王恶的大名,羽林卫军士虽然还有几分不满意,却都老实坐下了。 毕竟,这位是年轻一辈中,威名赫赫的人物,战绩也让人无话可说,敬重点也是应该的。 王恶轻轻一笑:“只要收敛了,还是好儿郎。来,今日王恶借花献佛,敬各位好汉子一杯!” 堂堂蓝田伯给小卒敬酒,你还有甚么不满意的吗? “要听曲,很简单,额上去唱一曲。” 高履行皱眉:“蓝田伯三思。” 朝廷命官,不顾场合,公然上台从事贱业,这是要被弹劾的! 王恶借着微微的酒意上了台子,接过鼓槌,奋力敲打,鼓声雷动,鼓点越来越密集。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大河水茫茫,贞观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伤痛更无语热血满腔。” “马蹄驰骋望长安,望长安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唐要让四方来贺!” (对歌词提出修改意见的兄弟,这改动能勉强过关不?话说作者只有这二两水准了……) 曲调激烈,声音高亢,让人情不自禁的在心头涌起一股热血,台下众人纷纷低声学唱。 最后一个“贺”字,音调飞扬而上,直冲云霄,甚至离得最近的高履行一桌,上好的玻璃杯生生被震碎两个。 没人顾得上惊骇,连高履行都沉浸在歌曲中不可自拔。 挂上槌,王恶微微一笑:“晦星姑娘将大喜,王恶以一曲《精忠报国》为贺。” 哽咽声中,一身盛装的晦星出现在楼道上,对着王恶一礼。 “咦?看晦星姑娘这模样,莫非与蓝田伯有旧情?”高履行开始八卦。 也只有他这等出身,才可以当面说这等八卦之语,而不必担心王恶翻脸。 老鸨子叹了口气:“若是如此,晦星也不用出嫁了,即便是没名没分,晦星也甘愿侍奉蓝田伯一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呦!” 竟然如此? 羽林卫军士都觉得不可思议,晦星姑娘容貌说不上出众,可她是名伎啊! 对晦星姑娘有意的男人,便是排到东门也不为过,不为她的容貌,只为她的名声与坚持,莫说是侍奉,就是能与晦星姑娘喝上一杯酒也是了不得的谈资,居然还有男人不为所动? “蓝田伯戏称腰子不好,可腰子不好,如何连娃儿都生出来了?”老鸨子一脸幽怨与钦佩交织。“坐怀不乱真君子啊!蓝田伯家夫人真有福气。” 高履行不以为然。 对这老纨绔来说,专情是甚么? “咦?谁弄碎了额的杯子?”高履行恼火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渣子。 达宝咧嘴一笑:“校尉你当时可是听曲入迷了,未曾留意,蓝田伯最后唱那高音时,杯子开始震颤,竟而碎裂。” 其他人没学识,不明白其中的厉害,高履行却是暗吸了口气。 穿金裂石! 凭这一点,王恶就是抛却荣华富贵,凭这口嗓音,也能稳稳立足行业之巅。 “这一曲就是王恶的贺礼,请勿嫌弃。” 王恶这一声,让不少觊觎晦星的念头胎死腹中。 宽仁大度王端正都亲口支持了,你觉得自己算个甚么?不想被宽仁大度,最好把自己那点念头掐灭。 晦星平静了一下心情,缓缓启唇:“晦星谢过蓝田伯。” 晦星看得比旁人更清楚,王恶这态度,除了震慑那些心有杂念之人,更是向自家夫君发出一个讯号,晦星不是毫无背景,不可轻侮! 重新入席的王恶与军士们吆五喝六的,倒是与高履行的做派没甚区别。 回到别府,王恶吩咐钱旺记得明日给晦星送上贺礼,自己回屋就睡了。 逍遥榜被摧毁,也算是去了一大隐患,虽然还没找出对付阿娘的幕后黑手,但也只是迟早的事。 大安宫,李世民身负强弓入宫,李渊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颤,这逆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铲除额了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 却见李世民止住脚步,拱手:“阿耶,听闻阿耶胃口不好,二郎今日射猎得麋鹿一头,特献与阿耶,只盼阿耶能胃口大开,二郎正好学了一些外面的手艺,愿为阿耶烹制。” 多少年没听过这称呼了? 李渊冰冻的内心有一丝融化。 罢了,就凭这称呼,哪怕二郎要……也认了。 大安宫前的空地上,炭火升起,洗净的麋鹿肉被切割成无数小片,用竹签串起,李世民拒绝宦官的帮忙,亲手为肉片涂上盐、酱、茴香、胡椒、茱萸等香料,放在烤架上,来回的旋转,渐渐的,香味扑入李渊的鼻孔。 二郎甚么时候会这手艺了? 李渊怔了一下,却见李世民鬼鬼祟祟的拿起一串偷吃。 “这逆子。”李渊笑骂了一句。 打小开始,李世民就喜欢抢先偷吃,到现在做了皇帝都没改变过来。 然而,这也从侧面证明,麋鹿肉绝对没问题。 李渊拿起一串尝了一下,眼睛亮了:“二郎这手艺不错。” 李世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从玄武门之后,李世民这是第一次听到李渊真心的夸赞。 “逆子,想甚哩!快翻!都糊了!” 李渊踹了李世民屁股一脚,看得旁边的宦官心惊肉跳。 李世民却是满脸欢喜的转动肉串。 父子间的关系,终于在今日破冰了。 王恶那小家伙不错,虽然有点莽,但出的主意还是真有效。 正因为天家无亲情,所以才更渴望亲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驱倭使(三更求收藏) 深宫中,看着详尽到令人发指的供词,李世民怒不可遏。 青雀的遇刺,果然与逍遥榜有关。 看来朕还是太仁慈了啊! 虽然杨大眼最终扛下了所有,但李世民抽丝剥茧,从中看到了皇宫的影子。 意外的是,东水庄暗中派人接触杨政道,却都被杨政道严辞喝退了。 有意思,朕本打算过一段时间除了这后患,看来倒也不必了。 杨政道,你为自己争取了活命的机会。 即便王恶知道李世民这心思,也只能叹一声帝王无情,对李世民的心思却无法指责。 心狠手辣,只是一个帝王必须拥有的一面。 只是,平日李世民不以这一面示人罢了。 “高力士,派人盯牢了杨妃宫中。另外,朕三个月内不踏入杨妃宫中。”李世民吩咐道。 杨妃也是一面旗帜,不能轻易拔了,还得让别人看到大唐对前隋的包容。 李世民讨厌这种政治姿态,却又不能不摆出这种姿态。 就连权力巅峰的帝王,也不能不妥协,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继续往下看,呵呵,王恶扬州遇到的大场面,也是逍遥榜所为,却是那些早为李世民铲除的官员所为。 朕果然英明如斯! 王逸仙遇刺,准确的说,应该是绑架未遂,也是逍遥榜所为,雇主却是倭人! 准确的说,是倭国遣唐使田中见二身边的护卫首领麻田小次郎。 不过,李世民需要甄别么? 次日的朝堂上,李世民待群臣说完事,示意高力士念起杨大眼的供词。 有几名朝臣的身子,随着高力士抑扬顿挫的声音,渐渐的软了下去。 高力士的点名,就像是剥光了他们一身的衣裳,一丝不挂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羽林卫陆续进来,将他们拖了下去。 (唱:大理寺欢迎你,三司会审多了不起,不死就会有奇迹……) 念到麻田小次郎时,群臣震惊。 之前王恶说是倭国狼子野心,群臣还嗤之以鼻,想不到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今日敢去绑王恶的阿娘,明日是不是可以绑额家人?如此岂不是人人自危? 更何况,王逸仙还有诰命在身,代表朝廷的脸面! 头号喷子魏征出班,铁青着脸,一字一句的启奏:“臣魏征,请陛下逐倭使,并责令倭国给出解释!若不能令大唐满意,则启刀兵!” 不愧是瓦岗出来的,魏喷子说起杀气腾腾的话,配上那一身文官服饰,居然毫无违和感。 “臣附议。”长孙无忌思索了一下,难得的出班支持。 “臣附议。”房玄龄出班。 “臣附议。”在朝堂上极少发言的李靖也站出来说话。 “臣附议,干特娘的!”得,一听这粗鲁的用词,不用看人,就能确定是混世魔王。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颇有同仇敌忾的气势。 至于出面的麻田小次郎,呵呵,你还想回倭国? 老魔头程咬金死乞白赖的抢功,李世民明显拿这混世魔王没法,只能丢给他。 拿了圣旨,程咬金回左武卫调兵,已升任中郎的苏烈很给面子的亲自出马,一千左武卫出马,将四方馆团团围住。 “是哪家又招惹唐人了?”车师使者不开心地嘟囔着。 龟兹的使者微笑:“反正不是我龟兹。” 焉耆:“反正不是我。” 林邑:“难道我们与静海府摩擦的事发了?” 看到左武卫军士麻利地包围倭国馆,各国使者心情大定,搬出墩子,来上点糕点,自动转换为看戏模式。 “赌一文钱,田中见二这孙子是不是要完蛋了?” “傻了才接这赌注,这不明显的吗?” 左武卫军士如汹涌的潮水,扑进了倭国馆,田中见二眼里全是绝望。 麻田小次郎误我! 一身戾气的麻田小次郎拔刀,大叫着冲向左武卫军士。 自己做的是犯忌讳的事,一旦暴露了,绝对没有活路,还不如拼命一搏! 然而,第一刀被一名军士格住,第二名军士全力对刀背斩去,全力一击之下,倭刀竟然断了!更让麻田小次郎惊骇的是,那名军士的横刀,竟然都没有崩口! 麻田小次郎知道,倭刀与唐刀之间有明显的质量差异,可没想到差异竟大到这地步! 第三名军士的横刀斩向麻田小次郎的咽喉,惊骇的麻田小次郎就地一滚,狼狈地避开这一斩,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见骨的伤痕。 然而麻田小次郎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旁边一把横刀架到他颈上,另外一把横刀粗暴的打飞他的断刀,一个体重怕得是二百斤的“壮士”一膝盖顶在他腰上,麻田小次郎一身的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任由对方将他反绑起来。 “大唐……不讲武德!”麻田小次郎悲愤地咆哮。 程咬金那胡须飞扬的老脸出现在麻田小次郎面前:“谁说大唐不讲武德?讲啊!” 麻田小次郎心头一喜,以为得到了搏命的机会。 “太上皇年号就是武德啊!武德元年到武德九年,多讲武德啊!”程咬金一本正经地解释。 麻田小次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我说的,是这个武德么? 战战兢兢的田中见二带着从属出来,老老实实的见礼。 程咬金扯着圣旨要念,奈何文化感人,只能郁闷的将圣旨交给苏烈。 入,亏了,早应该想到自己念不完圣旨的。 田中见二听到“驱逐倭使出境”的话语,瞬间瘫在地上。 “请天使转告大唐皇帝陛下,这都是麻田小次郎一人所为,与田中见二无关呐!”田中见二哀嚎。 真被驱逐了,舒明大王与大臣(倭国官职名)苏我入鹿绝对饶不了自己!尤其是大权独揽的苏我入鹿,更是暴戾嗜杀,连圣德太子都杀了,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感谢我见我征服的指正,已将天皇更正为大王。) 然而,不管田中见二如何哀嚎,终究改变不了事实。 “新罗老实,从不惹事,可不像倭国天天惹是生非。”新罗使者金春风得意地拢着袖子,说着风言风语。 倭国与新罗国争夺地盘,积怨已久,金春风当然不介意落井下石。 法场台下,人山人海。 今年的秋决,一共三十人,是大唐处决人犯最少的年头。 比较意外的是,其实还有一名倭国人。 听完倭国人的罪行,愤怒的百姓振臂狂呼:“杀了他!” 此时的大唐百姓,已经拥有了天朝上邦的自信,区区倭人,竟敢犯大唐虎威! 刽子手抡起大刀,喷了一口薄酒到刀上,一刀一颗人头落地,台下山呼海啸的喝彩声,刽子手不由得意洋洋的拱手。 麻田小次郎完全不在乎旁边的人头落地,完全不看那屠刀,只是失魂落魄的念叨着:“武德,嗬嗬,武德……” 直到人头落地,麻田小次郎还保持着“武德”的口型,也不晓得程咬金那番不着调的话对他有多大的打击,竟至于死不相忘。 朝堂上,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联袂向朝堂公报,今年秋决三十人,其中倭人一人,朝堂上顿时贺声一片。 这是甚么,这是量刑谨慎、海晏河清啊! 虽尧舜之世,亦不过如此,天下太平啊! “臣为大唐贺!”房玄龄开头,文臣武将恭贺声一片,连最能挑剔的御使们也在道贺。 王恶只能呵呵。 侯君集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的开口:“王端正王少卿似乎不以为然啊。” 满朝的目光全部盯着王恶。 那么扫兴,会没朋友的。 王恶轻笑:“似乎此刻,额干的是御使的活计啊!罢了,就随便说一说吧,就算大唐今年只勾决了三十人,实在也不值得高兴,因为,各村各族的祠堂,击杀了多少人,潞国公知道么?大唐的管理只到县,乡村却是依靠三老辅佐,一些豪强也趁势而起,村规、族规替代了律法,虽不是每个村庄族群都那么黑暗,但至少有这样的情况存在,各位对此没有异议罢?” 侯君集面孔胀得通红。 这事,他还真知道一些,只是已经形成默认的规矩,却无人去考虑是否与律法抵触。 “蓝田伯所言自然有理。只是,大唐疆域广阔,若不倚仗三老,得下设多少吏目?到时候官吏臃肿,又得添加多少税赋才养得起?” 这话也有一定道理,冗员确实是会形成一定的负担。 “其实也没那么麻烦。” 王恶的眉头跳动:“既然有三老负责,那么,将三老纳入吏员范围,三老与三老的辅助者、继任者都必须每年定时到县衙接受一定的培训与考核。品行俱佳,给予一定的补助;胡作非为的,强制拿下三老之位。” “潜移默化个一两任,乡村之地,自然尽服王化。很难吗?” 王恶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 有点刺耳,却又扣动心弦。 难道君臣们不想让大唐的乡村也一体服王化吗?想!做梦都想,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方法! 王恶的主意,听上去可行,可要是出乱子了呢?t 李世民也颇有顾虑,是否可行,谁知道呢? 王恶险些气笑了:“不就是不确定有没有风险吗?有没有风险是干出来,不是用嘴说出来的!选一个县作为试验之地,不难吧?即便再出乱子,一个县能乱到哪里去?要收拾残局不是易如反掌么?” “一个县试好了,再每个州选一个县试,如果都顺利了,推广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有不顺的,总结经验,进行调整,这有多困难?不去做,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王恶的言辞犀利如刀。 (瞎扯几句,作家助手里有一个网络作家指数更新了,理所当然的,我不在榜上,但我与榜上的差距只是1——前面的那个1。) (因为有你们的支持,《贞观匹夫》才能一直坚持,各种水平的不到位、各种谬误,都是作者的问题,感谢你们的包容,请继续支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想吃软饭的王仁? 小王庄上,萧胜一脸苦笑的看着王恶。 拜王恶所赐,皇权下乡的试点选到了蓝田县,本来可以趁秋冬之际休息一把的蓝田官吏,又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运转起来。 王恶一脸的鄙视:“想甚哩,想吃肉又怕挨打!想升官,没有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人家凭甚看中你哩?天下县令一大把,你想出头,麻烦给个理由?上好的机会送到你面前,你还抱怨!信不信额转手送武功县去?” 萧胜打起了精神:“是这么个理儿。额就是心里没底,来请教一番。” 王恶抱起穿得厚实的王延,胳膊上挂着开始摇晃的王仁,随口应道:“这还不好办?把三老全部召集去县衙,告诉他们,县里准备每年给三老一些补助,但是呢,三老今后得挂县里,算是吏目,一些重大事件,特别是牵涉到人命的事件,三老得先跟县衙通声气。有好处,要求又不过分,三老凭甚不答应?” “其他的要求,可以在以后一步步慢慢来嘛,便如温水煮青蛙,待到青蛙觉得不对时,已经跳不出鼎了。”王恶灌着毒鸡汤,心里补充了一个条件,那鼎的高度,得青蛙跳到死也跳不出来。 有软的,自然就有硬的。 至于这一点,即便萧胜一时想不到,也会在以后自然而然的用上,否则这老父母也白当了。 萧胜眉开眼笑的递来两声玉佩,上面雕琢的麒麟栩栩如生。 “这是额给娃儿的见面礼,不许推辞。” 因为有旧交情在,又是私下里,萧胜才不会自称甚下官。 玉佩并不是太好,因为萧胜自家也不是太宽裕,且送这见面礼,也没人挑得出错。 总而言之,萧胜还是如当教谕时那般,讲究。 府上现在基本是雇佣人手,一般是雇些邻村知根知底的人。 本庄的人,现在基本脱贫了,不好意思接这帮佣的活,也基本脱不开身,甚么作坊的小管事基本是小王庄的人当着。 连农田那边,都是一样,小王庄都是在当管事,实在是没能力分身了。 小王庄干塘、网鱼、杀猪,分鱼分肉,塘泥肥田,王狼指挥得有条不紊。 “阿叔,有那么个事……”王恶把事情给王狼说了。 王狼挑眉:“小王庄倒是没问题,这几十年都没私下弄出过人命,最狠也就是将人逐出庄子,可别的庄子就不敢保证了。领补助倒是个好事,两个儿媳妇肚子都大了,好歹也能多给未来的娃儿加件衣裳。” 王狼不反对就成。 “就是要你起个带头作用,至于别人爱怎样,由他们了。”王恶忽然起了八卦之心。“阿叔,不打算续弦呐?” 王狼嗤之以鼻:“就额忙成这样,有时间管婆姨?是闷倒驴不辣了,还是猪肉不香了?女人,只会影响额做事!” 王老实在一旁蔫蔫的捅破他的牛皮:“懒就直说呗。” 王恶失笑。 也不明白这两个脾气迥异的老汉当年是怎么成朋友的。 王虎成亲才多久,邹淑玉就有了动静,这效率,杠杠的,比王恶可快多了。 王彪又提了一级,现在是从六品。 倒跟娶了柳恬儿没有关系,也跟岳丈柳括是司农寺少卿没关系,纯粹是王彪自己折腾,发现在玻璃大棚里育苗,再拿出来移植,成活率是大幅提升,这功劳是柳括都压不住的。 本来依着柳括的想法,王彪提升得太快,能压一压是最好,架不住这功劳又出来。 王恶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年代的种植,是直接撒种子,能成活多少全看天意,种子的好坏、水分是否充足、是否有虫蚁咬噬,完全没有保障,发现有问题的地方也只能补种,却又误了农时。 大棚育苗一出,瞬间改变了现状,虽然确实辛苦一些,但种苗却是有保障的,比原先可强多了。 重要的是,即便无法做到如玻璃大棚一般反季节育苗,可搭建草棚、用厚布与柴火升温还是可以做到的,日头好时可以撤去草棚顶子,让种苗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落地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成,真有你的!”王恶乐呵呵地拍王彪的肩头。 自己将他扶上马,他已经自己蹒跚前行,摸出点门道了。 “兄长,额就是没弄明白,为甚安南稻,哦,现在叫静海稻,与中原的稻子授粉之后,产量为甚越发的低。”王彪有些执著。 王恶对此表示理解:“这就跟生娃一样,有些夫妻相处就是不生娃,可和离之后,各自与人重新成亲,却都能生娃了。让你试种、试着分区域授粉,就像给稻子找到合适的配偶,明白吗?这是一个枯燥无味的试错过程,把所有错的都排除了,剩下的自然是对的。” 在这个时代扯甚么染色体、基因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的,能通俗的说到这程度,已经是王恶的最大能力了。 “哦,那额再试试。”王彪淡定地点头。“兄长,你家那些酸果子,额可去扯了啊!” 哦,他哥俩的媳妇都有身孕了。 王恶踢了昆十九一脚:“去,库房里挑一车各地的吃食送到王彪家。” 一车! 老实的王彪连连摆手:“兄长,真要不了这许多!” “反正家里多的是,送你一些又何妨?没得搁坏了。”王·狗大户·恶壕气地摆手。 那一车吃食送入王狼家,挺着肚子的邹淑玉与柳恬儿乐坏了,也不管能不能吃得了,就往怀里扒拉。 “额的,额的,还是额的!” 这声音在一日内,成了王狼家的主旋律。 好在两个婆姨有分寸,最多只是吵吵两句,否则的话,柳恬儿绝对不是邹淑玉的对手。 “大兄,走……”拿根红绳将玉佩挂王仁脖子上,王仁抓着王恶的手臂,一连声的叫唤。 王恶有点懵,小家伙这是学会走路,要表现了? 才到大门处,王恶便止住身形。 长孙无垢的车驾已经莅临蓝田伯府,车头那个粉雕玉琢的妹娃子,却正是一脸含笑的兕子。 王恶惊讶地看了王仁一眼。 弟弟,天赋异禀啊!才多大,就想着泡妞了?你大牛!拉大兄来,就是为了接兕子啊! 对于王仁怎么知道兕子会来的问题,王恶下意识的忽略了。 虽然还是行礼,但是已经简略了许多,主要是太熟了。 咦,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蓝田伯,明达又来蹭饭了!”被抱下车的兕子立刻笑眯眯的招呼。 “哈哈,晋阳公主肯给面子赏光,府上自然是蓬荜生辉。昆十九,跟后厨说一声,避开牛肉、羊肉、鸭肉,其余肉菜,多弄点儿。还有那个胡萝卜丁,记得都不许放茱萸。” 避开这几样肉类,是因为据说这些肉容易发病,真假王恶无从分辨,反正能避就避吧,反正府上各种肉菜从不缺乏。 “多谢蓝田伯。”兕子满心欢喜的一礼,转身去拉身后那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傲气娃儿。“这是明达兄长李治。兄长,要行礼哦,否则母后会不高兴的。” 王恶已经抢先行礼:“见过皇子。” 不过两岁多的李治现在还只是皇子,未被封为晋王,册封是翻年之后的事。 “李治见过蓝田伯,今日母后有事来不了,李治陪兕子前来叨扰,蓝田伯勿怪。” 李治只是有点傲气,并不是坏,王恶给了他台阶,自然得顺势下来。 随即,蓝田伯府眼花缭乱的零食让李治放下了矜持,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 “晋阳公主近来可好?”王恶也算是打探消息,分析一下特制蛋羹对兕子是不是确实有效。 兕子笑得甜美:“吃得香、睡得香,就是喉间还有点杂音,跑动不了几步就会累得喘不过气来。蓝田伯,明达这是不是已经好一些了?” 王恶对比了一下初见时的模样,绽放了笑脸:“公主这病啊,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还得继续吃一段时间。” 兕子满面欢喜:“多谢蓝田伯,兕子会乖乖吃蛋羹的。” 蛋羹的味道并不差,何况还能治病,之前宫中的很多阿翁可是说没办法啊,兕子自然拎得清利弊。 嬷嬷喂食蛋羹,兕子吃得飞快,连碗底都刮干净了。 (有朋友觉得嬷嬷一词似乎清剧用得多,其实不然,嬷嬷一词含义较多,有指老年妇女的,有指乳母的,还有其他含义的,并不是满族专用。) 李治此时毫无高冷形象,只是指着羚羊肉:“额要这个!” 粑、香、糯,小孩子根本把持不住…… 好吧,虎狼之词都出来了。 总之,两小吃得肚皮溜圆。 王仁踩着学步车溜到兕子面前,笑嘻嘻的递了一块糕点给兕子。 哈,这家伙从哪顺的糕点? 小小年纪就泡妞,你这是打算把软饭吃到最高境界了? 兕子礼貌的接过糕点,道了一声谢,乐得王仁眉开眼笑。 诶,出息! 李治吃饱喝足,靠在椅子上,惬意地摸着肚皮,冷不丁的发问:“蓝田伯,据额所知,大唐应该还有不少穷人吧?你这席面,似乎奢侈了点啊?” 哈,不知刚才是谁吃得那么欢,真是吃了斋饭打和尚啊! “大唐是否有穷人,与臣这席面是不是奢侈无关。蝗灾之时,蓝田伯府赈济出万石粮,将近万贯的钱财,可以这么说,该尽到的责任,臣尽到了。至于有钱,臣难道还不能吃好的,还得去吃糠咽菜吗?如果是这样,臣为甚还要努力呢?”王恶笑吟吟地看着李治。 圣母,那是要不得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秋后算账 除了上朝,王恶多数时间还是窝在小王庄,逗弄王仁与王延。 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逍遥度日,它不快活么? 为甚还要在这大冷天的上朝?惆怅。 幸好如今太极宫中也安了地龙,不是太寒冷,否则王恶不保证自己不会披着棉袄上朝。 天冷,连最能叨叨的御使也下意识的加快了进程。 回家,盘腿上暖乎乎的热炕席,它不香么?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王恶抬腿就准备开溜,却看到一个宦官进殿:“蓝田伯留步,太上皇有请。” 群臣为之一惊,与王恶交好的程咬金、尉迟恭更是面色凝重。 太上皇相召,不能不去;可若真去了,陛下这头会有甚么想法? 李世民只是扫了一眼,并不在意。 王恶有选择么?没有。 大安宫其实有很多人,羽林卫、宦官、宫女,甚至是李渊的嫔妃,但仍旧一股扑面而来的寂寞之味。 李渊的长相,比李世民温和得多,毕竟被人叫了多年的“李老媪”,脾气有点面瓜是很正常的。 “《三国演义》的第三卷呢?”李渊待王恶入座,扬眉问道。 幸好王恶身上还真带了一本第三卷的样书,王恶只能递给李渊:“请太上皇指正。” 李渊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王恶只能耐心等待,好在大安宫吃喝不缺,王恶也顾不上甚么礼仪,自顾自的取用。 不知过了多久,李渊掩卷叹息:“书上的智计百出,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尤其是空城计,竟然能吓住司马懿这等枭雄。” 王恶抹了抹嘴角的糕点渣:“太上皇这一节可是肤浅了。” “嗯?”李渊扬眉。 “养寇自重啊。”王恶微微叹息。 李渊能结束乱世,自然不是等闲人物,略一思索,已经明白王恶的意思:“所以,这其实是两个政客之间的默契,诸葛亮以此全身而退,司马懿养寇自重,以防魏帝鸟尽弓藏,其实不是表层的谋略这么简单。” “说到人心,额就想问你一句,你对人心真的了解么?”李渊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恶。 王恶急忙放低姿态:“臣不过愚者千虑、略有一得而已。” “人心呐!朕要依着本心,应该杀你的头!”李渊突然声色俱厉的拍案。 王恶一脸懵懂。 但是,保命最重要! “太上皇恕罪!臣有罪,臣悔过!” 王恶果断拿出老电影《抓壮丁》里的腔调,可惜自己是用关中调,要是能配合上蜀调,那味道,巴适! “呵呵,你编的《三字经》最后一句是甚?”李渊眯着眼睛乜向王恶。 “唐高祖,起义师……”王恶这才发现一个天大的破绽!嘶! “朕还没死呐,你就迫不及待的给朕上庙号了?”李渊的话如穿心一刀,狠狠扎在王恶心头。 这话,配合这寒冷的天气,真·秋后算账。 “臣有罪,臣这就把市面上的《三字经》全部回收,重新刊印。”王恶果断认怂,毕竟这事自己不占理,幸好老老李没有要砍自己脑壳的意思,否则太上皇发飙,连皇帝都不一定拦得住。 李渊走过来,一脚踢在王恶屁股上:“收甚么收?朕要计较这个,当初《三字经》能准许发卖么?咋地,替朕扬名,不情愿了?” 王恶恍然大悟。 难怪有这天大的漏洞,依然能通过官方审核,顺利的发行,敢情是有太上皇为自己扬名的意思啊! “臣不敢。”王恶陪着笑脸。 (书友菲尼克思,这一章对前面你提出意见的解释,可满意否?) 李渊依旧拳打脚踢,不过没用甚劲就是了。 王恶只能老实的任由他老人家发泄怒火,做错事的人,挨打只能立正。 “阿翁,明达来看你了。”稚嫩甜美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兕子? 王恶心头一暖,不枉额为你弄了小半年的蛋羹,这时候出来解围,够义气! 李渊脸色一变,拳脚立刻收起,堆出一副慈祥面孔,迎着那小小的身影走去:“啊哈,兕子辛苦了,还提着食盒,这是给阿翁的吗?” 兕子费力地将食盒交到李渊手中,揉着发酸的手腕:“这是明达去蓝田伯府上带回来的油糕,可好吃了,阿翁尝尝嘛。” 李渊取出一块油糕放入口中,立刻眉开眼笑:“果然如兕子所说,可好吃了。对了,兕子,你去蓝田伯府上做甚呀?” 兕子轻轻抚着李渊的长须,奶声奶气地说:“阿翁不记得了吗?兕子有气疾呀!要不是蓝田伯家的蛋羹能治兕子的气疾,现在兕子还应该喘着呢。” 李渊对王恶翻了个白眼:“看在兕子面上,不与你计较!滚犊子!早点将《三国演义》完本!” 谢过李渊的不杀之恩,谢过兕子的说情,王恶圆润润的离开大安宫。 天气虽寒,王恶的背上还是出了一层的冷汗。 老老李够阴的,当初不出声,暗中助力《三字经》通过,扬了他的名,现在来秋后算账。哼哼,要不是机灵的兕子帮忙解围,还不晓得要挨多少脚。 兕子自然不会是自己出现的,这一份人情,得挂在长孙无垢身上。 决定了,以后牵扯到皇家的书一律不写了,太凶险了。 今日是撞了哪门子邪? 前脚从老老李那里开溜,后脚在自家别府看到小李——太子李承乾。 王恶与李承乾其实是八字不合的,似乎一直是大矛盾没有,小过节不断,今日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臣见过太子殿下。” 还好,在自己主场,王恶倒也不会怯场。 按府上的规矩,钱旺给王恶一杯茶水,给李承乾一杯热果汁。 要是按李承乾的狗熊脾气,早就翻脸了,偏偏他今日完全不在意这小事,只是一脸凝重的看着王恶,专注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年仅十三的少年。 “东宫困苦,对于民间疾苦,孤有心无力,特来请教。之前的冒犯,是孤太年轻,完全没有站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请蓝田伯恕过。”李承乾摆出诚心诚意的架势。 王恶嘬了口热茶,驱走身上的寒意。 “其实太子有极大的优势。”王恶慢条斯理地组织语言。“譬如说行商,西域商人能来大唐挣钱,大唐商人凭甚不能去西域挣钱?” “你的意思,孤组织人手去西域经商?”李承乾还是有些顾忌。“听说,西域的沙匪不少吧?若是遇上沙匪,岂不是危险了?” 王恶笑了:“太子六率是干甚么的?每年抽调部分人手充入商队,正好在外面经历一下磨练,同时让他们搜集西域各国的讯息,难道还怕陛下不准么?若是没本钱,臣名下的玻璃作坊可以赊销玻璃镜给殿下,待回程时,可以从商队带回的各种种子、稀罕物上抵扣。” 李承乾想了一下:“正好,高昌国主鞠文泰来长安朝贡,孤可以组织人手随他返回高昌。” 王恶指点了一下李承乾:“西域诸国一直在大唐与西突厥之间来回摇摆,极不可信,所以太子的人马必须提高警惕,万万不可轻信。” 李承乾点头告辞,直入皇宫。 王恶与李承乾之间的隔阂,此时已经消除了部分。 后宫中,长孙无垢听到李承乾要钱的想法,眉头微微蹙起。 “这一年,后宫确实宽裕了些,钱财是没有问题,可你说要组织商队去西域?是不是太冒进了?” “并不冒进,孩儿已经请教过蓝田伯,蓝田伯允诺,第一趟的玻璃镜可以赊销给东宫,孩儿所需负担的,只是人吃马嚼的费用。”李承乾眼里放出炽热的光芒。“另外,商队的人手,孩儿会从六率里抽调人手,一来是历练未经厮杀的军士,二来是让他们收集西域各国的讯息,有朝一日大唐兵临西域,也不至于一片茫然。” 长孙无垢沉默。 李承乾急了:“阿娘,孩儿知道以往率性胡为,让阿耶阿娘多有顾忌,可这一次,是孩儿认真想做一件事,请阿娘成全!” 李世民的声音自李承乾身后响起:“可是,西域货物在大唐售价几何、大唐货物在西域售价几何,各自成本又是多少,路上沙匪规模几何,何等兵器,你的商队应该派多少人合适,你了解过么?” 李承乾怔了一下,才知道原本想做一件事,竟然那么难! “孩儿这就让纥干承基他们去了解!”李承乾没有沮丧,反而是打起了精神。 李世民的话中之意,竟是默许了李承乾的想法,只是想让他完善细节。 李世民注视了李承乾一阵,轻声叹道:“太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还会与阿耶阿娘交流,这是不小的进步。朕不能束缚太子的翅膀,雄鹰长大了,总得有自己的天空。” 李承乾心头一暖。 本以为父皇只是宠爱青雀,却不爱自己,原本,是自己长大了么? “孩儿定会不负所望,将事情做好!”李承乾保证。 从来都是听那些夫子说教、模拟批阅奏章,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跃跃欲试的李承乾那兴奋劲看得长孙无垢直摇头。 待李承乾出宫,长孙无垢微微蹙眉:“二郎,这样做,如果失败了,对他的威信可是一种打击啊!” 李世民轻轻摇头:“朕不担心这个,失败了,顶多再来一次就是,朕担心的是他失去锐气,如青雀一般稳重,那就不好了。” 长孙无垢表示不理解,稳重不好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程家的祖训? (说一个悲伤的事,作者很嗨的写了两章烟叶的内容,咳咳,元芳版的包拯都能啃苞谷,作者为什么不能写烟叶呢?然而,权衡之后,作者还是含泪删文了。求收藏安慰受伤的老心脏。) “如果大唐处于保守期,自然是一个稳重的储君合适。可是,观音婢,如今的大唐正处于扩张期啊!继朕之后的君主,必须是有锐气、勇于进取的,这样才能让大唐不断的前进!”李世民抖出一张较小的舆图。“你看看,在这天下,朕的大唐才那么点啊!” 长孙无垢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舆图,但每次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世界真的那么大吗? “要不然,王恶那混账与冯盎折腾出海,朕能同意?”李世民挺胸,一不小心,小肚腩凸了出来。 看着皇后似笑非笑的眼神,李世民自嘲的笑了笑:“髀肉复生矣。” 李世民变相的表明没有易储之心,长孙无垢这才放心。 自己生的娃儿自己疼,李承乾即便有点小毛病,也终归是个好娃儿。 青雀那性子,做个逍遥王爷、做个朝臣是绰绰有余的,可是绝对不能为君王啊! 蜀州。 李恪突然觉得无形的压抑,哪怕冬季对蜀州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依旧觉得心头发冷。 原本一呼百应的局面突然冷了下来,蜀州大小官员对这位蜀王忽然敬而远之,身边的蜀王宾客周顺也由原先的多嘴多舌变得沉默寡言。 为甚? 李恪是个聪慧的人,甚至在皇子中是难得文武双全,只是微微思索,便明白问题所在。 成也血脉,败也血脉。 身上的前隋血脉,能聚集更多人为自己助力,也能让朝中对自己更为忌惮,一旦自己遭到冷遇,八成又是因为前朝的糊糊事。 阿娘啊,远离这些失控的因素吧,天晓得甚么时候额们母子会被他们害死。 长孙皇后倒是有容人的气量,可是,你觉得她的亲兄长长孙无忌有那气量么? 李恪一杯一杯地喝着闷倒驴,愁肠百结又岂是区区闷倒驴能浇灭?酒入愁肠愁更愁! 虽然仅仅是十二岁,但李恪已经如成年人一般成熟,弓马文章烈酒样样能行,所以李世民才会夸他“英果类吾”。 然而,也正是这一句,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与前朝藕断丝连的人频频联络他,甚至不顾他的意愿组织了一帮人马,这就更让本已忌惮他的朝臣们对他更加严防死守,御使更是动不动就弹劾,管你有理无理。 “殿下却莫再喝了,娘娘那里恐怕不好了。”老宦官忧心忡忡。 李恪的手一松,杯子稳稳的落到桌上。 “蓝田伯的阿娘赴皇后娘娘的筵席,归途中有游侠儿试图绑架,而那些游侠儿是接了逍遥榜的悬赏……”老宦官轻叹。“逍遥榜又是前朝末年皇家设立的。” 李恪眼睛晦暗一片:“所以,逍遥榜被灭了,还牵扯到阿娘,虽说阿耶不会处置阿娘,但冷遇是绝对少不了的。” 老宦官轻叹:“正是,听说已经下了禁令,三个月内不踏入娘娘寝宫。” 李恪叹了声气,到书桌旁,执笔写信,劝说杨妃与前朝势力一刀两断。 一名亲卫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殿下,大雪塘有流寇作乱,盘踞在峰上。蜀州折冲府对此无能为力。” 真不是折冲府推诿,实在是蜀州多山,按后世算法,低的海拔大约八百米左右,而大雪塘海拔五千多米,峰头虽不大,却实实在在的寒冷,且有着明显的高原反应。 “取本王甲胄!”李恪霍然起身。 不是为大唐,不是为子民,本王豁出性命的拼搏,只为阿娘少受一点磨难。 寝宫内,接到李恪书信的杨妃满眼泪水。 “阿娘,你怎么了?”年幼的李愔惶恐地用小手擦着杨妃的眼泪。 “你兄长来信了,阿娘想他。”杨妃只能用这言语搪塞,难道还要让李愔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么? “娘娘,陛下已经一个月没来了。”宫女忧心忡忡的说。 杨妃收了泪水,吩咐道:“自今日起,所有与前朝有涉的人员,无论职司,一律出宫,再与本宫无涉。” 宫女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可是娘娘立身之本啊!! 杨妃无力地挥手。 恪儿说得对,此时的前朝势力,对于她们母子已经是沉重的累赘,再不割裂开,会被活活拖死! 谋害蓝田伯阿娘的事,杨妃可以对天发誓,自己绝不知情! 但是,那又怎样? 自己依然受了牵连! 在这个父系氏族的社会,女人被自家夫君嫌弃的话,后果很严重! 更何况,这是可以活生生折磨死人的后宫! 虽然长孙无垢心慈一些,不会主动害人,可其他嫔妃呢?杨妃可是知道,阴妃已经几次在陛下面前落井下石了。 此令一下,不知有多少遗老遗少躲在被窝里哭。 大隋,彻底完结了。 杨政道不接纳他们,杨妃也弃了他们,全世界都弃了他们啊! 天地同悲! 呼呼的北风在为他们呜咽,飘飘洒洒的冷雨在为他们悲歌! 长孙无垢的寝宫内,半躺着倚在皇后身上的李世民看着《三国演义》第三卷,口中称奇:“王端正这混账会揣摩人心了啊!空城计,呵呵,将司马懿养寇自重的谋划尽皆显露出来了。” 为李世民翻着书页的长孙无垢奇怪地扬眉:“不是诸葛亮用计唬退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观音婢,你虽然是玲珑心肝,可行伍之事,你却有所不知了。若是朕率大军,无论对方有多厉害,遣一支偏师入城,这损失可是担得起的,就算全灭了也没事,毕竟慈不掌兵。那么,这样一来,所谓的空城计就成了笑话,对方只能束手就擒。” “之所以司马懿会退兵,其实就是诸葛亮撕破脸在叫:有种你来呀!弄死了额,接着就是你全家死!司马懿从曹操时期就被忌惮,被魏帝重用也实在是魏国人才凋零,若是没有蜀国大敌的牵制,早就被砍头了。” 长孙无垢眨眼,接受了这个颠覆性的观点。 “可惜,不晓得最后一卷得猴年马月才出来。就连这一卷,都是朕死乞白赖从阿耶那里借来的,世面上还没出售。”李世民磨牙,像极了催更的读者老爷。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进来,轻言细语的向李世民禀告杨妃的动向。 李世民啧啧称奇:“她不是放不下么?怎么又舍得了?” “据闻是蜀王临上蜀州最高的大雪塘剿流寇时,给杨妃留下的信,颇有绝笔之意,杨妃娘娘感动之际,彻底与那些人断了关系。”高力士平静地禀告,得到的消息一字不改。 长孙无垢推了一下李世民:“既然杨妃知错了,陛下就给她一个机会罢?” 李世民摇头叹息:“观音婢,你就是太善心。罢了,既然是你说情,那便与朕一起走一趟,好歹让她知道这是谁的情面。” 帝后銮驾抵达杨妃寝宫,得到消息的阴妃气得砸了几个瓷瓶。 阴妃杨妃,一阴一阳,天生八字犯冲,没看到杨妃被发配掖庭,阴妃心头就是不舒服! 杨妃正在教李愔读《三字经》,见到李世民的身影,不由泪珠滚滚。 狠心的陛下啊!终于舍得来看妾身了! 不,还有皇后的身影。 也就是说,这一次,皇后的情面是扎扎实实的,没有皇后出面,皇帝都不一定愿意踏入此地。 “妾身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杨妃拭去泪水,缓缓福身。“谢过皇后娘娘。”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简单,一眼便弄清了形势。 对于长孙无垢,杨妃其实不太服气,觉得自己若不是为家世所累,必然不输于她,便是皇后之位也未尝不可坐望。 然而,今日杨妃方知,论胸襟,自己绝对做不到长孙无垢的万一。 输得心服口服啊! 程咬金又来霸王请客这一招,王恶拒绝不了,只好从了。 咦?竟是程处默孤身回来了? 程处默笑得黑脸成一团花,话说他坐镇静海府,这张脸更黑了,也更丑了。 谈起镇海府的事,程处默也着恼。 京、苗、瑶、俚獠各族杂居,事情此起彼伏,总不得安生。 “当年汉伏波将军斩了交趾造反的征侧姐妹,按说他们应该恨马援将军,可是,嘿嘿,当地的伏婆庙,供奉的就是伏波将军马援。畏威不畏德呀。”程处默难得的掉了下书袋子。“时叛时降,反复无常,额只能杀了一些。” “可你还纳了妾。”王恶给了程处默戳心一刀。 程处默吐槽:“若不是为了大唐,当额愿意啊!你是不晓得额那小妾,嘴唇厚成甚样。” (非恶意诋毁,东南亚裔的嘴唇确实略厚。) 程处默从静海府给王恶带的礼物是鸡。 莫想歪了,不是八十斤的鸡,是一斤的鸡。 没错,只有一斤,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却凶悍异常,爪子、翅膀都异常的矫健有力。 如果查看资料的话,就会知道,这是后世比较稀少的原鸡。 嬉笑中,酒菜上席。 “今儿只能陪你用膳,不能陪你喝酒咧。”程处默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马玉洁鼻孔里冷哼:“喝就是了,谁拦着你啊!” 程处默嬉皮笑脸的:“额这不是怕孤枕难眠嘛。” 马玉洁呸了一口:“谁让你不把你静海的狐媚子带回来?” 得,拜房玄龄夫人所赐,“吃醋”这个词已经风靡大唐,可怜的程处默要面对已经灌了一坛子陈年老醋的马玉洁。 “咳咳,娘子,额这不是为了早日平定静海府么?”程处默的黑脸难得的现出一丝红晕。 程处默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马玉洁愈发生气,碗底重重的磕在桌子上。 懵懂的程处默可怜巴巴地望着王恶,希望他解围。 没办法,纳妾这事干得不地道,自然硬气不起来,何况马玉洁身上怀了他的骨肉? 王恶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程处默,不是额说你,嫂嫂的指责,你那么啰嗦做甚?你的回答只有一句:额错了!” 满堂哄笑。 “拿纸笔来!”王恶借着酒劲,微喝一声。 纸笔很快上来,王恶一蹴而就。 程咬金好奇地围上去,一字一句的念道:“第一条:娘子永远是对的。第二条:如果娘子错了,请参详第一条。噗……哈哈。” 程处默一脸幽怨地看着程咬金,有你这么当阿耶的么?连娃儿的面子都不给。 哄笑声中,崔氏冷清的声音传出,一下子众人仿佛被扼住咽喉,笑声戛然而止。 “老身看这写得挺好的,要不,夫君,将这作为程家的祖训?” 程咬金拼命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额该怎么办?求助,急等!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长安风寒,岭南却依旧风和日丽。 东合州的滩头,只着一条牛犊子裤的冯盎光着脚丫,看着新出现的第一艘宝船下水,年轻人似的在沙滩上蹦着, 冯智章满眼的不解,不过是一艘船而已,兴奋个甚么劲? 阿耶,你是服过养命宝么? 冯智章当然不知道宝船除了大之外,水密设计也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更毋论尖底的设计远远胜过现在的平底船。 “儿郎们,上船!”冯盎挥舞着手中的衣物与横刀。 一群水军呼喝着拿起家当上船。 武器是必须的,铁甲却换成了轻便的皮甲。 在海上穿铁甲,一旦落水,必无幸免。 “起帆……”船老大的喝声飘荡在海面上。 军士们努力升起硬帆。 与软帆相比,硬帆的起落速度确实要慢许多,实在是因为硬帆太重了,可硬帆对风力的运用却是让软帆相形见绌。 冯智章一脸不爽的上船,才撤了跳板,一股海风袭来,宝船骤然启动,差点让冯智章摔了个大马趴。 那么快? 冯智章估量,自己乘过最快的船,速度也只有宝船的一半。 最紧要的是,宝船比平底船要稳得多,即便是有大一点的风浪,换其他船只已经晃得厉害了,宝船却只是微微晃动一下,又若无其事的前行。 “噢嗬嗬……”冯盎如野人一般赤着胸膛,在海风中呼啸。 “耿国公威武!”军士们笑着,纷纷上手操作。 速度太快,很多人一时半会还没有适应,手忙脚乱在所难免。 越过几个熟悉的海岛,进入陌生的水域,风浪渐渐大了。 “摆三牲,祭龙!”船老大扯着沙哑的嗓子厉喝。 高香烧起,猪、牛、羊绑上船头,一刀之下,身首异处,俱皆抛到海中。 这便是传承了千年的风俗,新船下海要祭龙王,祭品按船只大小来论,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没甚实际作用,更多的可能是招来鲨鱼,但这是在求心安啊! 风浪更大了,足有三楼层高的大浪打来,船老大的脸都白了,却见宝船一个倾斜,又神奇的摆了回来。 “前进!”亢奋的冯盎振臂高呼。 连身份尊贵的耿国公都豁出性命不顾了,额们这些小卒子还能说甚么?陪他疯陪他去放纵吧。 硬帆挂足,长橹拼命摇起,宝船劈波斩浪,虽然有些晃荡,却仍旧稳稳的冲出浪区。 看到眼前风平浪静的海景,军士们都欢呼起来,冯盎不由得意洋洋地笑了。 “额家兄弟果然厉害,一个北方人都能鼓捣出如此稳当的船。” 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冯智章,腰间系着绳子,扶着栏杆,吐得稀里哗啦的。 陆地!前方出现了陆地! 然而,冯盎却泄了气。 直娘贼,闯过大风浪,却是到了琼州! (琼州即现在的海口市,历史上设置于贞观五年,在这里作者略提前了点时间。) 这玩意就跟近亲结婚一样,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啊! 补充了淡水,继续扬帆,看到一个大一点的城市,冯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发现城头飘扬的是大唐的旗帜。 想起来了,这里应该是静海府。 这些娃儿,开疆拓土竟然跑到老夫前面了! 等着!老夫定然超过你! 下船一看,熟人,尉迟宝琳这货可是随王恶去过高州的。 果然开疆拓土才是升官的最快途径啊!你瞅瞅,这货都已经是果毅都尉了! 冯盎回头瞪了一眼萎靡不振的冯智章,连连摇头。 偌大个冯家,十多个娃儿,或官或商,个个都混得风生水起,独有这厮,文不成武不就!和尉迟宝琳一比,冯智章这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至于和额兄弟比,呸,他配么? “冯总管真出海了?”尉迟宝琳满眼惊讶。 冯盎矜持地摆手:“甚么总管,额推了。呵呵,额兄弟给的图纸,造这船,可是连大风浪里都穿过来了,出海,不过是洒洒水啦。” 兄弟?尉迟宝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蓝田伯?” 冯盎摇摇摆摆的走在升龙城大道上,哈哈笑道:“是他!莫看他年纪小,可一肚子主意!轻轻松松就让额一年内平定了岭南的乱局,同时还挣了大钱,又让岭南之地富庶起来,他给的图纸,额当然信。” “贤侄啊!不是额倚老卖老,你们还真得像额兄弟多学学!”冯盎大笑着拍尉迟宝琳的肩头。 冯盎是贞观朝的老资格之一,这声贤侄,哪怕是尉迟恭当面也不敢反对,却把尉迟宝琳郁闷坏了——合着,额与王恶就差辈了? 冯智章暗戳戳地用眼神示意,自信点,把了字去掉。 哼哼,这霉头也不能只是额一个人扛着啊。 而这如同城堡的宝船,也让原先的安南人心惊肉跳,这可怕的怪物,居然是大唐的船只! 畏威不畏德的天性让他们低下了头颅,或许,真正做一个大唐人也不错。 能被后世称为“东方犹太人”,他们的骨子里就充满了各种投机的基因,大唐的实力绝对能秒杀他们,哪里还敢炸刺? 一传十,十传百,静海府内原本蠢蠢欲动的势力立刻乖觉无比,纷纷表示可以领良民证。 尉迟宝琳高兴得尾巴翘上了天。 程处默,你瞅瞅,你不在静海,额能镇住场子了。 至于说冯盎出现的因素,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冯盎这次认真的询问了尉迟宝琳,确认再往南走不是大唐的领地,那颗不甘寂寞的心脏又在怦怦狂跳。 岁数不小了,该吃的吃过,该喝的喝过,该沉迷的色相也沉迷过,除了担心冯智章这不成器的,冯盎更想在海浪中证明自己,老夫就是个弄潮儿!就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又当如何? 咦?老夫这等刀头舔血的粗人,竟得此妙句?可惜老夫才学不足,不能补成名诗,便是愧对此灵感了。嗯,记录下来,日后找额兄弟帮忙补齐,也为额扬名。 听到又要启航,懒散了两日的冯智章几乎要哭了。 阿耶啊,你是觉得额不是亲生的?这么折腾! 兴冲冲的冯盎开船,在前进了几日之后,幸运的见到一个大海岛。 岛很大,椰子、香蕉数不胜数,淡水资源也算丰富,冯盎把死狗一般的冯智章拎到岛上,放了一些军士轮流上岸接一下地气,开始在沙滩上烤起肉来。 得益于之前准备的充足,肉食是不缺的,岭南人虽然少吃茱萸,可烤出来的肉也有独到的香味,而且上行下效,沙滩上很快布满了烤架,各种肉食、海鲜、蔬菜架上来,浓郁的香味让人咽口水。 船上死狗一般的冯智章,一沾到陆地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侍弄起烤架来硬是眼疾手快,生活技能满点,真是公子中的异类。 “阿耶,你吃!”冯智章把几串烤熟的肉食递给冯盎。 冯盎暗叹,这娃儿虽然不成器,孝心却是不缺,偏偏还经不起海浪颠簸。 难啊! “呜……呜。” 奇怪的叫声中,不少脸上涂得乌七八糟的土著,赤着脚板,提着骨矛,身上用树叶遮羞,在水军周边吆喝,指指点点的,倒也不上前。 这是想做甚? 冯盎懒得理会他们,反正,真要打起来,一鼓可定,怕甚? 冯智章这废柴却不知想的甚么,拿起几串烤肉,笑眯眯的走到军士的边缘,不晓得使了甚么伎俩,回到冯盎的面前时,已经拿了一块双手合捧的狗头金。 冯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逆子,使了甚阴谋诡计,能弄到这么大块金子?这一块,买整个沙滩上的烤肉都够了! “阿耶说的,好像额只会坑蒙拐骗似的。”冯智章大言不惭,全然不顾冯盎质疑的目光。“他们说,这地方叫吕宋岛,岛上有金子,他们愿意用金子和额们换吃的、穿的、生活器皿、横刀。” 还有不换的道理么? 即便再如何不爱财,冯盎也无法抗拒这巨大的吸引力,船上所有的物资,除了返航必须的,都整理出来换金子。 这生动的证明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不爱财,只是因为……财不够多。 等冯盎忙完了,才发现冯智章这逆子不知所踪,正要带人找寻,却见他春风得意地从香蕉林中出来,一手搂一个小娘子。 更丧心病狂的是,还有不少军士陆陆续续从香蕉林出来,一看都是吃干抹净的嘴脸。 军纪败坏啊! 好在冯盎知道,对于长时间远离陆地、脱离人群的军士来说,指望他们对女人克制,无异于缘木求鱼。 罢了,无法苛责。 就是这小畜生,诶! “阿耶莫生气,这两个可是酋长的女儿,与她们有交流,对于额们以后控制这块飞地极为有利。再说,男女之事,她们才不在意。”冯智章难得说出有道理的话,是为自己的行为而推托吗? 冯盎也不是俗人,抛开这个问题,怪异地看着冯智章:“你怎么知道她们是甚意思?难不成你还听得懂土著的语言?” “当然听毋懂啦。但是,阿耶,除了语言,额们可以看肢体啊!通常,肢体的表达是与语言的意思一致的,所以,多交流,自然渐渐听得明白了。”冯智章洋洋得意。 “却是忘了,额兄弟最喜欢各种种子!弄一点回来!”冯盎拍着大腿。 冯智章不屑一顾。 这等小事,再去“交流”一下,自然解决了。 至于阿耶口中那个“额兄弟”,他已经无力吐槽了。 上架感言 《贞观匹夫》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确定要在五月十四日中午上架了。 一路行来,颇为不易。 首先是个人原因,qq被封等原因,导致三万字就收到的站短,十六万字后才寄出合同。 写书之初,对自己的历史知识还是有几分蜜汁自信的,然而还是有许多地方出现谬误,也与读者一路讨论过来,虽然有些意见作者不一定采纳,但还是要对各位兄弟姐妹说声谢谢。 其次,得感谢起点,感谢编辑青舟,因为作者不规范的生活,多次在工作时间外打扰,都能及时得到诚恳的意见。 上架时间相对其他书籍,已经是很晚了,是吃糠还是吃肉,看各位兄弟姐妹的支持了。 明天上架十更! 求首订、求全订、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年终盘点 腊月二十七。 这是贞观四年最后一个朝会,也是各部门年终盘点的时刻。 李义府李猫笑得灿烂,这么多年,在各职位上赔尽笑脸,却总不招人待见,唯独在火器监是过得最舒心的,别人倒过来要看自己的脸色。 至于那个有点爱捣乱的昆一,气量放大些,勾兑火器的事谨记莫去插手,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嗯,散朝之后,要不要给许敬宗送个锦旗? 只是日常管理,对火器营造的事不用费心,偶尔约束一下昆一,不要让他太放飞自我,就那么简单,还能在吏部混个上上的考评,这种好事,不是许公拱手相送,额李猫却去哪里找? 司农寺卿柳括抚须轻笑。 你没看错,因为王彪累积的功劳影响面有点大,柳括沾光,从少卿提到卿了,虽然还是一样的职司,可品阶不一样了啊! 岳丈沾下属女婿的光,还真是罕见。 不过,这也证明了女儿的眼光。还有自己的慧眼识珠。 这一点,不容辩驳,哪怕是王恶反对,自己也得跟他急。 “代国公,陌刀旅帅是如何安排的?”李世民看向李靖。 李靖出班拱手:“陛下,臣现在是尚书右仆射啊!” 李世民愣了一下,才想起李靖已经完全交卸了军职。 拜御使弹劾所赐,李靖灭突厥归来,立刻被御使弹劾“纵兵劫掠”。 只要有点脑子,就知道这弹劾是在扯淡。 所有的对外战争中,劫掠也是提升士气的一种手段,傻子才会不用,之所以弹劾,无非是利用了李世民忌惮“功高震主”这一点而已。 然后,本来岁数就大的李靖顺势请罪,直接将所有军职交卸了,待杜如晦薨,又接手了尚书右仆射,却是像庙里的泥塑菩萨,压根不管事。 “侯尚书?”李世民看向兵部尚书侯君集。 侯君集满满的无奈:“陛下,这陌刀旅帅,也不归兵部管啊!” 李世民这才恍惚想起,陌刀旅帅似乎是划归羽林卫管,而羽林卫段志玄,则是归自己直辖,如此说来,陌刀旅帅是归自己管? 也是,这仅将于火器的人间凶器,还是在朕手里掌控着,朕才可能安然入睡。 李世民把目光移向段志玄:“樊国公,说说?” 段志玄也是一脸无奈:“陛下,臣管不了啊!按成立伊始的设想,大战之后,陌刀旅帅就应该由天子亲统,臣能在钱粮上协助一下,其他的,臣无能为力。” 好吧,李世民也挠头,交给别人代管似乎也不放心啊。 程咬金出班:“陛下诸事繁多,也没那个时间管呐!额老程举荐秦叔宝代陛下执掌陌刀旅帅。” 李世民这才想起来,秦叔宝因为旧伤的缘故,早已未任具体职司。 秦叔宝这人,脾气倔,太有原则,忠心不成问题,果然是最佳人选。 “胡国公的身体?”李世民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是担心秦叔宝的身子。 “拿了老程家的闷倒驴泡虎骨,每日一杯,身子虽尚未完全痊愈,还不能斗将,但日常统军应该没问题,他的威望也足够压制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程咬金有些洋洋得意。 咦?闷倒驴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 可以这么说,连秦叔宝这样的顶级武将都是一身陈伤,朝堂上的哪个武将身上能没伤?连现在是文官的长孙无忌身上都有三处伤口啊! 程咬金这植入广告,成功的掀起一小波闷倒驴销售热潮。 “待年后,朕去胡国公府看看,若他身子果然能胜任,朕决不吝惜此位。”李世民颔首。 高士廉出班启奏:“因为征战突厥、安抚流民等额外开支,民部去年收支相抵,余一万三千贯钱,归还借支内帑的一万贯,余三千贯,尚欠内帑二十九万贯。臣惭愧,未能替陛下经营好民部。” 李世民击掌:“许国公果然公忠体国,有历代亏空、有大战之故,非许国公之过。不过,许国公的数字不准。” 高士廉一惊,难道是民部出了大错? “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自行造船出海之事,许国公也听说了吧?船造成了一艘,耿国公带幼子冯智章出海,经琼州、静海府,驶入一个叫吕宋的岛屿。”李世民面上带着笑容。 王恶忍不住站出来:“臣记得,这座岛屿似乎盛产香蕉、椰子、黄金吧?” 李世民哈哈大笑:“何止是盛产黄金,冯盎他们用一船食品、用品换回了一船黄金!留下一半建造船只、犒赏水军,再扣除黄金纯度不够等诸多因素,尚可上缴民部价值千万贯的黄金!许国公,这下不愁了吧?” 高士廉的脸突然胀得通红。 之前的民部是无根之水,全凭高士廉拆东墙补西墙,现在有这巨额财富垫底,还去积欠的内帑,大有可为! “臣请陛下准予耿国公扩大船队!”穷疯了的高士廉眼睛发绿,几乎是咆哮着说。 “臣附议!”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武将随声附和。 连最能喷的魏征也开口附和。 面对一点点财富,相信绝大多数人能做君子;面对亿点点财富,还有几个人能不怦然心动?就是圣人也能持刀! 唯一能保持理智的,也只有王恶了。 李世民目光一转:“蓝田伯据说是出海的倡议人,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吧。” 无数凶狠的目光扫向王恶,仿佛他只要说个“不”字,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王恶苦笑一声:“大家冷静一下好吗?出海确实有很大的利润,但这一次是超出预计的意外,不是每次都能遇到这种好事,即便有金矿那也得土著事先有挖掘、收集,下次再去,绝对没有如此大的收获。” “还有,耿国公这次有点冒失,应该至少两艘船组队,遇事还可以相互照应一下,他这次是运气好到了极致,虽有风浪,却未遇到暗礁,否则情况如何还不好说。” “航海,尤其在陌生的海域,是有风险的,如果遇上飓风、礁石,一个不好就是船毁人亡,所以不要将这非正常事情常态化,那会逼死人的。” “臣倒是觉得,水军出海风险巨大,应该给水军每人买上一份保险,这样,即便有万一,他们的家人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高士廉静静思索了一下,举起朝笏:“民部没有问题。” 呵呵,当然没问题了,有如此海量的黄金流入,民部的腰板挺起来了,自然不吝惜为创造巨额财富的水军投上一份小小的保险。 但是,有人有问题。 侯君集乜着眼:“本官听说,这保险叫蓝田伯保险,是蓝田伯名下产业,蓝田伯可是有以权谋私之嫌啊。” 王恶微笑,眼神里的鄙视却是让侯君集眼睛眯起。 “如果是个阿猫阿狗开设的保险,你会相信、会去投么?就算你真的蠢,去投了之后,真要赔付了,你觉得阿猫阿狗赔得起么?不客气地说,在大唐,财力上能超过额的,不多。如果潞国公觉得自己有能力,不妨去开一个嘛。” 侯君集冷哼。 那种一看就是赔钱的买卖,傻子才会去开! 还有,别以为暗戳戳的骂额蠢额不知道! 李世民再度击掌,王恶的老熟人,春州刺史冯智戴笑眯眯的上殿,四下拱手,这一次得到的回应,可比上次入朝热烈多了。 钞能力,就是这么牛! 唯独对上王恶,冯智戴有点尴尬。 都是自家阿耶惹的事,好好的兄弟辈,这一下平白矮了一辈! 好在这是朝堂,不用提辈分的事。 “蓝田伯,家父已经搜集了一车种子,送去小王庄了。” 这消息,对于致力丰富大唐生物物种的王恶来说,真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比挣钱还愉悦的消息。 时至今日,王恶也有资格指着钱说“阿堵物”了,可以背着手说“额对钱没兴趣”。 “陛下,平心而论,蓝田伯对出海的看法比较理智,家父这次纯粹是撞大运,另外,臣那不成器的幼弟在其中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冯智戴比较轻松的讲述了冯智章与土著交流的趣闻。 朝中一片大笑。 老臣们对冯盎这纨绔子多少有些耳闻,想不到他还能以这种方式为大唐出力。 李世民都忍俊不禁:“想不到声名不佳的冯智章居然也能为大唐效力了,甚好!传旨,封冯智章为正七品致果校尉。” 致果校尉不过是个武散官,却意味着朝廷已经认可了冯智章,只要表现优异,自然不愁前途。 冯智戴郑重地代幼弟谢恩。 大约只有侯君集一个人不太舒心。 魏征那种人不提,贞观一朝的名臣,鲜有只靠俸禄养活的,要么田产,要么族人经商,或者二者结合。 侯君集家一大家子,自然也有经营买卖。 本来被王恶瞎带节奏、搞得缴税就已经很恼火了,如今丝绸店还被同业暗中抵制,或是缺货,或是提高进货价格,虽然不至于赚不到钱,可它恶心人! 侯君集有理由相信,这是王恶的手笔,针对侯玉的报复,宽仁大度王端正不是白叫的。 侯君集显然忘了,终究是他先出手对王恶下绊子。 而让侯君集没想到的是,以上行为,真的与王恶无关,是大周商行、殷切商行、汉光商行等等为了承接水泥的销售,特意巴结王恶,才针对侯君集做出这恶心的行为。 如果是王恶出手,侯家的买卖,大半得萎缩了。 (最后一章公众章节了,求诸位的订阅、月票支持!) 第一百三十章 咸鱼的生活 倭国,几经辗转回到藤原京的田中见二,战战兢兢的伏在苏我入鹿脚下。 “八嘎!你怎么不去死!”苏我入鹿暴戾的一脚踢倒田中见二。 田中见二面上依旧惶恐,心里却舒了口气。 苏我入鹿没在第一时间干掉自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端坐上方的舒明大王重重叹了口气:“那些浪人就是靠不往,做事冲动,不肯动脑子。苏我入鹿,与大唐交恶,对我们谋取百济、新罗之地很不利,唐人如果插手,我们会很头痛的。” 苏我入鹿狞笑着看向田中见二:“废物,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去百济说服武王扶余璋,对新罗进行牵制,以便我倭国有可乘之机。百济占了新罗的速合城,双方早就是死敌,若是连这都办不到,你可以去死了!” 田中见二爬起来,深深的鞠躬:“感谢苏我大人给田中见二这次机会,如果不能完成使命,田中见二当自尽!” 咳咳,现在是飞鸟时代,还没有切腹自尽这种仪式,平安时代才广泛流传,让田中见二逃过痛苦的切腹命运。 舒明大王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满,却极快的收敛下去。 苏我入鹿一言决田中见二生死,置舒明大王于何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么? 奈何啊! 现在苏我入鹿权倾朝野,藤原京更是他的老巢。 我的命运,与那被曹操胁持到许昌的汉献帝何其相似! 即便王恶再如何严防死守,仍旧免不了一些书籍会流出,第一卷仍流落到舒明天皇手中。 深深引起舒明大王共鸣的,是汉献帝无奈的命运。 论起来,这与自己的处境何其相似! 汉献帝还有几个忠心的臣子,可以折腾一下,自己呢? 苏我入鹿踢走了田中见二,才半是抱怨半是解释道:“大王方才之言,有些不妥。大唐虽强,却是与新罗间隔了高句丽,而百济与高句丽是一伙的,大唐要介入新罗,陆地,必须经过高句丽,自然是不可能的。水路,不客气地说,有谁是倭国的对手?” 倭国本就是海岛之国,无论是造船还是出海,稳稳的碾压新罗、百济,苏我入鹿的自信也不是盲目的。 舒明大王口中称是,心思却愈发阴沉了。 竟然连大王都敢教训了! 年前的小王庄,虽然停工了,许多外来务工者回家过年了,却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王恶一家一户的上门拜访,送上几句新年祝福、小王庄学院学子们书写的对联,还有一些米、油、肉,顿时收获了不少感激。 没法,小王庄的肉产量大增,本庄的人吃不完,自然只有当福利送出去。 小王庄那些孤老,王恶都一一送上门去,就连胡贞娘那婆婆都受益了。 至于蓝田县,王恶遣昆十九去给萧胜、常升送上同样的福利,聊表心意。 老魔头程咬金言出必践,说来小王庄拉蔬菜就一定会拉,这一次除了蔬菜,大棚里的酸果子也采摘了不少,明显是给马玉洁哄嘴的。 王恶家这两日也懒得弄饭菜,天冷,索性包了饺子吃。 这个年代的饺子,准确的称呼应该是角子。 实际上,包起来与后世的饺子没多大区别,只是没有那么多种类的馅料而已。 王恶想包上铜钱,可一来嫌弃铜钱脏,二来,小孩子吃到,卡住喉咙怎么办?王仁可是已经断奶了!而且,这小家伙的性子有些急,吃相不雅。 闻到锅内角子的香味,坐在小饭桌前的王仁眉开眼笑,调羹上下挥舞,迫不及待的想大快朵颐。 “还烫着呢!”胡贞娘努力去吹着角子皮,后来索性弄碎了,微微尝了一口,才把木碗放到小饭桌上。 之所以不用瓷碗,实在不是小气,而是王仁性子急,已经弄碎了三个瓷碗,王老实怕碎瓷伤到他,索性自己磨了一个木碗出来给他。 王仁舀起一调羹,眉开眼笑的往嘴里塞,浑不顾小饭桌上掉了一堆。 王延在旁边挥起小拳头,不满地抗议,大致意思是,有好吃的只给王仁不给额,偏心! “就急了呀,你还得吃半年奶,才能与阿叔一起吃呢。”王老实笑眯眯的逗弄着。 寒风中,卷进来老猎人王猛与他娃儿的身影。 “王猛阿伯,坐下吃!新二十,添两套餐具!”王恶立刻热络地招呼。 王猛倒没客气。 仰仗王恶给的差事,王猛的日子也很滋润。 “那个,蓝田伯啊,你是额们看着长大的,你对额们的照顾额也心里有数。可是,这身子骨不行了啊!”王猛眼神黯淡。“庄子里的郎中确诊过了,痹症,日后上不得山了。” 痹症,分内脏痹症与肢体痹症,王猛说的自然是肢体痹症,含后世的风湿、类风湿、痛风等,而王猛的状况是风湿,毕竟常年入山林,甚至不少时候夜宿山林,湿气入骨也是有的。 “那事?”王恶犹豫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真放开找,多的是,可王恶敢么? “子承父业,额家二郎王亦凡完全可以胜任。”王猛拍着胸膛保证,绝对误不了事。 “事关重大,王亦凡的嘴必须很紧。”王恶郑重的提醒。 消息一旦走漏,将会是人头滚滚! 死的,绝对不止王恶一家! 所以,哪怕知道平日王亦凡口风紧,王恶还是再三吩咐。 王猛拍着胸膛:“若是走漏了一丝风声,王猛这条老命会拿来谢罪!” 这件事,在整个小王庄也只有王恶与王猛知道详情,现在多了一个王亦凡。 “那要是从别处走漏风声怎么办?”王亦凡有点不服气。 “那也是你阿耶抵命!”王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屁娃儿,咋不分轻重呢? “行吧。阿伯为王恶的事费心费力,王恶也无以为报,这样,但凡是阿伯看诊、医治,无论在哪里,一律由府上出钱。”王恶摆手制止了王猛的谦让,“让阿伯一大把年纪还在山林奔波,是王恶的罪过,阿伯就莫谦让了。” “也是,兄长不必推辞,横竖花不了几个钱。”财大气粗的王老实,淡淡地挥手,壕气瞬间迸发。 王猛也不是俗人,坦然接受了这番好意。 王仁抬着木碗,冲着王猛凑起了热闹:“吃!吃!” 王逸仙笑得前仰后合:“这小人儿!你是要阿伯多吃角子啊!真懂事!” 一向严肃的王猛也绽放出笑容,轻言细语的回应:“好,阿伯吃。” 父子从蓝田伯府出来,王亦凡有些不解:“阿耶……” “回家说!”王猛阻止了王亦凡的莽撞。 关上房门,仔细探查过周围没有异状,才瞪了王亦凡一眼:“兔崽子,你想害死阿耶么?” “为甚如此谨慎?不是多大的事啊!”王亦凡很奇怪。 “知道越少,活得越久!从此刻起,不许你就此事多说一句,否则你就是逼死阿耶的逆子!”王猛知道,跟这好奇心过剩的年轻人不能细说,只能一顶大帽压了下去。 王亦凡只能应了。 王恶很舒坦的在炕上躺着,哪怕明知道天已经大亮,仍旧不想动弹。 不用点卯、不用上朝的日子真是惬意啊!王恶真想这么咸鱼下去。 学步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王仁那已经清晰的童声开始叫唤:“大兄,起床。” 王恶懒懒地应了一声,陈诗语抱着王延进来,王延三两下爬到王恶身上,小手在王恶脸上使劲的抓着,王恶只能无奈地睁开眼。 “花……花。”王延嘟囔着。 王恶一下子清醒过来,有些惊喜:“他会说话了?” 陈诗语笑笑:“刚刚会说呢,他是想看你给他放烟花。” 在这个多数人只能扔竹节到火堆里听爆响声的时代,烟花是一种极度的奢侈,幸好这是王恶自家弄出来的,不然鬼晓得会不会被弹劾奢靡。 烟花远远摆上,王恶领着两个娃在后头看着,小王庄的娃儿、妹娃子全部远远的围观。 昆十九跑过去,用竹签香点火,撅着腚跑了回来。 “嘭”的声音连绵不绝,一团团烟火升上天空,猛然炸开,即便是天上那惨淡的日光也不能掩去烟火的光芒。 王仁拼命的顿足,以表示其激动之情,王延则是拿阿耶的脸揉着。 小王庄的娃儿、妹娃子尖叫着、笑闹着,纷纷跑动,小王庄又是一阵喧闹。 王老实在那里抱怨:“大白天放烟花,真是钱多烧的。” “反正是自家做的,花不了多少钱。”王恶乐呵呵地回应。 这是其他权贵家有钱都买不到的快乐,咳咳,火药除了王恶能配一点,就只有火器监有,实打实的战略物资,有钱真的买不到。 “你太宠他们了,娃儿不能这样宠。”王老实絮絮叨叨的说着育儿经。 “老东西,你是觉得额家娃儿不能看烟花?还是说,抱怨当年额没宠着恶儿?”王逸仙强势插入话题,怼得王老实无言以对。 不要和一个发飙的婆姨讲道理,尤其那是自家的婆姨——除非日子不想过了。 王老实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一直在下降,目前仅能排昆十九之前了。 男人,难啊! 唯一有地位的时候,就是发红包,王老实此时才能找到一家之主的感觉——唯有此时,每个人对他都是笑眯眯的。 其实这时代的红包,象征意义更大些,反正红包就那么大,你也塞不了多少铜钱。 第一百三十一章 高句丽使者 不管再如何不情愿,咸鱼的生活终究得结束。 一脸懒散的王恶打着呵欠出现在鸿胪寺,向唐俭报到之后,进入公廨,典客署丞盘常、录事徐鸯等人立刻来拜见上官,柳田娴熟的泡茶。 “柳田这泡茶的手法,可以略略改进一下,甚么凤凰三点头、韩信点兵,可以试试嘛。”王恶随口指点。 凤凰三点头,冲泡时水壶从低到高拉三次,要柔和,一是使人看到茶叶在杯中翻卷,如凤凰翱翔般赏心悦目;二是使茶水上下左右回旋,色、味达到一致;三是表示主人向客人三鞠躬,以示礼仪。 水量只能七分满至八分满,酒满敬人,水满欺人,这节切不可出错。 至于第一泡的洗茶,柳田已经学会了。 至于韩信点兵,则要与关公巡城配在一起,是为洒茶点茶,不过是茶道中的基本功,在这炒茶初兴的时代却是新鲜之极。 王恶却不知道,随着他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教授,心思活泛的柳田已经让家人开了一个不大的茶馆,专门把王恶传授的技艺使出来,把那些客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揽炭烹清泉,你烧个沸水都能叫出花来。 温个壶而已,叫孟臣淋身暖。 沸水洗杯子,叫热盏巧滚杯。 不懂?啧,兄台,落伍了啊。 久而久之,柳田家那位置略显偏僻的茶馆竟然生意兴隆起来。 毕竟,在市面上,人家是讲究泡茶的第一家,琳琅满目的手法,让茶客觉得充满了仪式感,不少自号雅客的文人更是长期流连。 即便王恶知道了也不在乎,反正现在市面上炒茶还没有出现仿制品,毕竟这炒茶的手法也不是随便能摸索出来的,没有师傅传授,凭自己琢磨,废料还不晓得要有多少才能勉强合格。因此,柳田家茶馆的买卖越好,也意味着自家的茶叶生意更红火。 “高句丽来使者了,听说在本国官职还不低,是个大使者。”盘常嘀咕着品茶。 高句丽现在是荣留王高建武当政,实际上,权柄大多落在大对卢渊太祚手里。 荣留王与太上皇李渊同年登基,一直以来,对大唐还算友善,太上皇要求掩埋当年隋军尸骸、放归流落入高句丽的隋人,不管怎么说,荣留王面子功夫是做到了,放归的隋人累计万余。 大唐灭突厥,高建武遣人送来贺表,同时献上封域图。 按常理,高句丽应该是朝鲜半岛加辽东的霸主,可事实上,新罗也时有不服,更是于贞观三年派将军金庾信侵犯高句丽,占了娘臂城。 总而言之,荣留王的态度是比较温和的,没有与大唐争长短之意。 也可以这样说,他是难得的清醒之人,知道以高句丽一域之地,绝对无法抗衡泱泱大唐,所以理智的选择服软。 这样,你大唐还有甚理由来寻仇? 前隋的将士伤亡,与本王无涉啊! 可惜这位荣留王,没有甚么好下场。 徐鸯更是嘀咕:“新罗可是说高句丽阻绝他们的朝贡之路。” 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大唐与新罗之间,隔的是黄海,标准的边缘海,通常浪高二至六米,对于大一些的船只来说,选择对时机,从新罗到大唐要快得多,你凭甚要从人高句丽的地盘通过?刺探军情么? “他们之间的糊糊事,大唐不掺和。”王恶定下了基调。 新罗这国家虽然对大唐态度恭顺,甚至国号上还自称大唐新罗国,摆出一副藩国的模样,可事实上是个完全自立的国家,别人不来惹他,他还时常去惹别人,被打了又向大唐阿耶诉屈,典型的熊孩子。 可惜,大唐这阿耶也不是亲的。 至于他们之间的战斗,少年,奥利给! 摊上别的少卿,绝对会替新罗出一下头,可惜王恶对这些糊糊事颇为了解,才不会替他人做嫁衣裳。 “什么?”新罗馆内,金春风得知大唐对他们的诉求不予理会,眼珠子都瞪大了。 大唐不是一向对属国关照,不是一向要颜面吗?为甚这次,这示弱求同情的招数不管用了呢? 可惜,即便撒出再多钱财,得到的只是模模糊糊的消息,鸿胪寺左少卿否决了新罗的请求。 金春风大急,去鸿胪寺求见唐俭,结果被唐俭轻飘飘一句“左少卿就代表鸿胪寺”给打发回来了。 还有谁能挽回局面? 高士廉绝对可以,可惜高士廉是个油盐不浸的主儿,说服他的难度比说服唐俭还高。 李靖不管事,而房玄龄立身甚正。 头痛。 对了,江湖传言,两袖清风赵国公,找他没错! 在长安城厮混这些年,金春风已经学会反讽了,自然知道,这两袖清风,其实指的是两袖金风。 想见到赵国公,光是门子与知客管事那里,没有一百贯钱以上,只能呵呵。 更糟心的是,赵国公已经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即便收了你巨额的好处,也从来没有保证,只是“尽力”就完事了,突厥就被他“尽力”坑得不浅。 时至今日,各国的高官已经统一了认识,大唐征突厥一役,如果没有赵国公的“尽力”,也许阿史那咄苾还不会输得那么惨。 那是完全没有防备的一夜啊! 至于说是李靖与李勣的擅自行动,呵呵,哄哄百姓就算了。 王恶在会客厅见到了高句丽的使者。 二十七八,眉间英气勃发,身背五把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你长了五只手么? 高句丽大使者很有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渊盖苏文。 一个野心勃勃的战争贩子。 高句丽最后被他家玩完了。 “高句丽使者渊盖苏文,见过左少卿。”渊盖苏文微微拱手,身上傲气凛然。 “从此刻起,在大唐,你只是泉盖苏文。”王恶不容分辨地说。 “为什么?”渊盖苏文大怒,似乎王恶不给一个合理的说法,他就要翻脸。 “避讳不懂吗?你的姓犯了太上皇的名,作为属国使者,你不会连这都不懂吧?西部大人?”王恶戏谑地说了一句。 渊盖苏文眸子里的光芒掩去,淡淡地回应:“左少卿说的没错,从此刻起,我在大唐就叫泉盖苏文。不过,我奇怪的是,左少卿是如何知道我任西部大人的,毕竟这任命下来也不过一个月。” 王恶哈哈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锥入囊中,自然锋芒毕露,泉大使者以为呢?”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相视大笑。 谈天说地,交接国书、贡品,在柳田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中,茶水端了上来。 “早听说大唐的茶道已经更新,不意在鸿胪寺能见到如此手艺。”泉盖苏文品了一口茶水。“入口微涩,继而回甜,正应了人生先苦后甜之意,比起那一锅杂脍的茶汤,确实更得茶的天然滋味。” “他?”王恶有点不以为意。“就他那点泡茶手段,差远了。” 泉盖苏文眼睛瞪得老大。 即便他是服侍你的掌固,也不合适如此打击罢? 柳田咧嘴一笑:“左少卿说得没错,额这点手段,全是他教的,自然不值一提。” 泉盖苏文彻底无语了。 好罢,泡茶这等雅事,王恶擅长也理所当然。 “最近在长城买到一本奇书,拜读之下,泉盖苏文五体投地,这场面恢宏的历史、智计百出的争斗,非智者不能著之。”泉盖苏文掏出……第一卷。 整个鸿胪寺的人都在偷笑。 泉盖苏文很奇怪的看着这场面。 还是徐鸯心善,发话结束了泉盖苏文的懵懂:“这就是左少卿所著!” 泉盖苏文迷茫了:“可是,作者叫王恶,左少卿是叫王端正啊!” 盘常对虚空拱手:“左少卿尊姓王名恶,端正是陛下亲赐的字。” 泉盖苏文一惊,难怪左少卿的态度敢如此嚣张,原来是深得圣眷啊! 如此智谋,又深得圣眷,还如此了解高句丽的形势,连自己刚刚担任西部大人都知道,高句丽想展现荣光,难度有点大了。 殊不知,王恶那三脚猫的历史知识,知道泉盖苏文任西部大人就不错了,知道他甚么时候担任才怪了,不过是误打误撞蒙着了。 出于忌惮,泉盖苏文对王恶的态度愈发的谦恭。 “令尊大对卢可好?”王恶随意扯道。 泉盖苏文更是警惕,渊太祚是大对卢,还与泉盖苏文是父子关系,这一点高句丽使馆的人绝对不敢透露的啊!王恶是怎么知道的? “托大唐皇帝的洪福,家父尚康健。”泉盖苏文的回答滴水不漏。 “最近你们是不是又与新罗起摩擦了?诶,有没有从金庾信手里夺回娘臂城?”王恶淡然举盅。 泉盖苏文心中警铃大作。 这件事,无论是高句丽还是新罗都没有张扬,为何大唐会有消息?事情发生时,大唐难道不是在全力对付突厥吗? “高句丽苦啊!”泉盖苏文半真半假的叹息。 “自我王登基以来,高句丽一直是致力于民生,对军事上略有放松。可是,小小的新罗,竟然借此对高句丽开战,夺我城池,掠我子民……” 政治人物不要脸、睁眼说瞎话的基本素质,泉盖苏文已经完全具备。 对比,泉盖苏文自觉,自己就是那个枭雄曹操!没错,曹操在这方面也是出类拔萃的。 “高句丽兵强马壮,如果是泉兄领兵,区区金庾信岂在话下?”王恶不动声色的扔了一顶高帽过去。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王恶也!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周旋(三更求订阅) 唇枪舌剑、暗藏机锋,如徐鸯等人听得一头雾水,觉得每一句似乎都有道理,可好像哪里不对。 盘常翻了个白眼。 层次不到,你偏要强行去听人家打机锋,除了把自己搞懵之外,没有丝毫的益处。 能听懂他们是在相互试探,对徐鸯这个层次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泉盖苏文回到高句丽馆,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的人探查,究竟是哪里走漏了消息,竟能让王恶掌握如此多的讯息。 “大使者,新罗大阿餐金春风带着一群花郎在门口叫骂呢。”一名侍卫进来禀告。 一直绷着脸的泉盖苏文笑了。 高句丽与新罗是死对头,只要是新罗不舒服,泉盖苏文都会觉得舒心,这是先天立场决定的。 “知道是为什么吗?” 侍卫不太确实的回答,好像是因为向大唐阿耶抱大腿,嘤嘤嘤的说自己被高句丽这个大汉欺负,结果大唐阿耶愣没搭理。 泉盖苏文张狂的大笑,侍卫们也识趣的笑了起来。 当然,主次得分明,你的笑声若是掩盖了大使者的笑声,那是在作死。 “儿郎们,有信心斗一斗新罗的娘娘腔花郎吗?”泉盖苏文大喝。 “有!”喝声直冲云霄。 泉盖苏文带着侍卫们,全部持着短棍出去。 这是四方馆的规矩。 国与国之间难免有龌龊,争斗可以,坚决不许用刀剑等利器,棍棒自然成了首选。 新罗的花郎其实不弱,只是他们的风俗,择贵族子弟之美者,敷粉装扮,谓之“花郎”,所以一直被尚武的高句丽嘲笑为娘娘腔。 新罗的花郎与高句丽的侍卫打得有来有往,虽然略弱一些,却也基本持平。 泉盖苏文大喝一声,抡着两段短棍,泼风似的冲出去,所到之处,花郎全部被击飞,但泉盖苏文的目标可不是区区花郎,而是金春风! 金春风被泉盖苏文的悍勇吓了一跳。 之前的泉盖苏文,在高句丽之内不显山不露水的,金春风也只知道他是渊太祚的儿子,却不知他如此厉害! 然而,骑虎难下的金春风没得选择,自己约的架,含泪也得打完。 金春风奋力挥舞短棍,向泉盖苏文头上砸去,却只见泉盖苏文轻描淡写的一棍砸飞自己的短棍,足尖轻轻一扫,金春风不由自主的趴到地上,然后泉盖苏文那沉重的身子坐到金春风腰上,短棍不轻不重的抽着金春风的屁股。 “乖不乖?乖不乖?” 如果短棍只是躯体上的伤害,这言语就是心灵上的伤害。 金春风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出。 花郎们见大阿餐被生擒,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依旧丢人现眼,不由得咆哮着向泉盖苏文冲去,却被高句丽侍卫们不紧不慢地拦着。 终于有机智的花郎跑出四方馆,拼命的大叫:“打人啦!打死人啦!” 南衙宿卫闻讯赶了过来,仔细看了四方馆里的场面,摇头道:“别乱说话,哪有打死人?至于新罗与高句丽,哪年不打上一回?没事,打着打着就习惯了。” 习惯了…… 花郎被这句话噎得张口结舌。 “再说了,四方馆不归南衙宿卫管,归鸿胪寺管啊!走了,兄弟们,下值喝酒去!” 花郎的心碎成了两瓣。 最终还是大阿餐金春风面上挂不住,装昏迷,才让泉盖苏文放了他。 虽然过了这一关,但金春风在花郎们眼里威信尽丧,没得几个人愿意搭理他。 事情上报到鸿胪寺,王恶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打架是不好的。” 伤势略好一些金春风一瘸一拐的进入赵国公府,狠下心花了三百两白银,才见到一身旧衣,一碗劣茶的长孙无忌,心内暗自嘲笑,果然是两袖清风。 足足能让平民一跃成为富豪的礼物,在这里不过是块敲门砖。 “高句丽阻绝新罗朝贡之路,请大唐为新罗主持公道!”金春风开始了嘤嘤嘤的表演。 长孙无忌揣着明白当糊涂:“这事,它不是归鸿胪寺管吗?本官是吏部啊!” “问题是鸿胪寺不管此事啊!”金春风开始诉苦,什么怀疑收了高句丽好处的话拼命的喷出来。 “不是可以走海路吗?”长孙无忌明知故问。 “海路风浪大,极度危险,常年有一两丈的海浪啊!”金春风半真半假的哭诉。 长孙无忌摸着鼻子:“如此,本官上朝替你周旋一二。” 金春风千恩万谢的走了。 老管家又在取笑长孙无忌:“阿郎这一说谎就摸鼻子的毛病,真是无可救药。” 长孙无忌一脸的认真:“额有说谎吗?没有嘛!周旋是肯定周旋的,但使多大力,不是在额么?” 老管家忍不住大笑。 朝堂上,群臣的正事说完,长孙无忌出班启奏:“陛下,臣听说四方馆内有点骚乱,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方馆归鸿胪寺管,李世民自然点了王恶的名。 王恶兴趣缺缺,怏怏的回话:“没事,新罗和高句丽是世仇,打一打,交流一下感情也是好事嘛。” 神一般的交流感情! “真男人,就要拳拳到肉,正所谓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他们相爱相杀,你是疯儿额是傻,缠缠绵绵走天涯……”王恶满口跑龙船。 “说人话。”李世民强忍着笑意,拍了一下扶手。 “真话就是,新罗上杆子讨打,然后指望大唐来压高句丽,替他们火中取栗。”王恶挑眉。“贞观三年,新罗将军金庾信夺取高句丽娘臂城,而今又来指责高句丽阻绝他们朝贡之路。呵呵,说得好像新罗不能走海路似的。” “听说新罗海域常年浪高一两丈。”长孙无忌“无力”地辩驳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渔民不得饿死?”王恶随口就驳了回去。“有起浪时,自然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们不走海路,却要走高句丽,是何居心?探查高句丽军情么?” “还有,四方馆的事情,臣已经查明,是新罗使者、大阿餐金春风挑衅,高句丽使者、大使者泉盖苏文正常反击,金春风不敌被生擒,泉盖苏文最终还是放了金春风,此事整个四方馆都可以为证。” 王恶的话,让大唐君臣对新罗的好感坠入深渊。 原来,额们一直庇佑的,是这样的跳梁小丑? 长孙无忌拱手:“如此,是臣多虑了。” “周旋”了,到手的钱财恕不退还,反正责任已经尽到。 不是额不努力,实在是对手的证据太强大了。 金春风要知道这事败坏了新罗在大唐眼中的印象,还不晓得会不会在被窝里哭死。 泉盖苏文很快知道了结果。 高句丽的势力虽不能及大唐朝堂,但卖个顺水人情给他们,某些朝臣是不介意去做的。 “大唐有此仗义执言的左少卿,高句丽无忧矣!” 至少,此时的泉盖苏文对大唐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野心的滋生也得和能力相匹配,否则只是笑话。 志得意满的泉盖苏文不介意带着侍卫去新罗馆门前“散步”,遇上四方馆的管事,一个个都客气的回答就是散步,消消食。 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答案,谁也打不出毛病,倒是那些新罗馆里那些年轻气盛的花郎一直咬牙,想冲出去与高句丽人一决高下,奈何……大阿餐不争气啊! 现在的金春风,明显是被泉盖苏文打怕了。 泉盖苏文之勇,新罗国内,大概只有金庾信可以匹敌,弱鸡的金春风是完全无力抵挡。 连泉盖苏文一棍子都接不住,拿脸去斗么? 灰心丧气的花郎只能紧闭新罗馆大门,听着高句丽侍卫的冷嘲热讽。 “听说了吗?新罗恶人先告状,托人在大唐朝堂上对高句丽发难,却被揭了个底朝天。” “哈哈,这不是新罗的惯用伎俩吗?这次不灵了?” “大唐鸿胪寺的左少卿厉害,对高句丽与新罗之间的龌龊了如指掌,随口就揭穿了新罗的小人行径。” 风言风语随风飘,飘入金春风的耳中。 金春风一口老血落到汤里,成了正经八百的旺子汤。 赵国公、长孙无忌,你收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周旋,我周旋你十八辈先人! 赵国公府,长孙冲有些不安地望着阿耶:“阿耶,这么办事,传出去不好罢?” “幼稚。”长孙涣对这名义上的兄长毫无敬意,多大人了,想事情能动动脑子么?“朝堂大事,阿耶能够顾着情分过问一句,已经是了不得的人情了,咋地,你还想着阿耶不顾大唐利益,只手扭乾坤?真有这一日,长孙家离败亡已经不远了!” “事没办成,要不要退钱?”长孙冲嚅嚅地说。 长孙无忌和颜悦色地说:“冲儿啊,要不,你哪日将进了老虎嘴里的肉夺出来?长孙家的规矩,不管成不成,额们只答应尽力,尽力之后,钱财是分文不退的。要不然,你吃这些珍馐、穿这些绫罗、上青楼花的那些花销,打哪儿来的?难道指望阿耶去贪么?” “陛下那里不会对此有有看法吧?”长孙冲还是担心。 “你的史书读狗肚子里了?”反正不是一母同胞,长孙涣嘲讽起来毫不留情。“昔日王翦向秦王索地,萧何留守长安而掠夺百姓田亩,所为何事?阿耶若是清廉如水,只怕早与姑父有隔阂了!” 长孙冲张大嘴,终于知道阿耶如此行径中的深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高原变局(四更求订阅) 高昌国主鞠文泰拜别长安,向高昌行去。 与来时相比,最大的不同,是身后跟了一个商队,高明商队,五百名彪悍的汉子持横刀、负弓箭,步履一致,起落之间仿佛是一个人。 高昌的侍卫也不弱,可与他们相比,顿时就黯然失色。 略通军事的人都知道,军队里极少讲究个人武勇——除非你的武力强到至少程咬金的地步,相互间的配合极为重要,而一个步履一致的队伍,配合起来绝对比高昌的乌合之众强了无数倍! 高昌的侍卫们脸直抽抽。 这样一支商队,是来打脸的吧?这明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鞠文泰苦笑,可不就是军队,太子卫率抽调出来的人马,东宫第一勇士纥干承基统领的队伍!你听听名称,高明商队,“高明”二字可是唐皇提前赐给太子的字啊! 李承乾也说得好听,东宫困窘,此去西域只是图财,以解囊中羞涩之苦。 问题是,我信你个鬼! 鞠文泰能坐上国主之位,自然不是无能之辈,李承乾的小心思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可那又怎样?这本就是阳谋,不怕你看穿! 能让鞠文泰安心,自然是高昌与长安之间遥远的距离,以及西域的漫漫风沙。 天险,不是这么好跨越的。 纥干承基却是双眼炽热。 打进了东宫开始,纥干承基的热情就在慢慢消退。 东宫很好、很安稳,可却安稳得能磨去男儿的雄心壮志! 终于得妥一展志向的差使,虽然挂着商队的头衔,但纥干承基已经满足了。 马车上,以各种废羊毛、旧毯子等软物隔绝的一块块玻璃镜,就是高明商队的起家资本,备注:赊的。 能够赊销给李承乾,就是王恶向他展示的最大善意,不能再多,否则一定会有人问问王恶是何居心。 尽管事先知道西北的干燥,事先还多准备了近千个皮囊盛水,还有两辆马车满载水桶,可到了瓜州,尤其是玉门关之外,空气都是干燥的,嘴皮干裂,总想喝上一口水,纥干承基莫名的担心水携带得不够。 听了一耳当地那些胡汉混杂的口音,纥干承基还是基本能懂。 最近这年把,玉门关还算太平,所以,最大的八卦,是报恩寺的玄奘和尚从玉门关溜出了大唐,往西域去了? 见识过王恶版本舆图的纥干承基失笑。 玄奘这和尚,地理不行啊!有好路不走,偏要绕西域吃沙子,你走蜀境,穿六诏,折转泥婆罗,到天竺不行吗?虽然那些地方地理险了些、野兽多了些,可总比啃沙子强多了吧? 倒是鞠文泰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玄奘法师,实乃当世高人,本王与他辨了三日的佛法,受益匪浅。” 哦,倒是忘了,高昌国信奉佛教,鞠文泰尤为虔诚。 纥干承基不信佛。 大唐军士都是忍向刀头觅封侯的杀胚,信佛,那就太可笑了,真以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如果这样,佛未免太不值钱了,当年那些弥勒教徒个个都能成佛啊。 吐蕃国,弃苏农赞还是翻了盘,工布、达波、娘波的叛乱者相继栽在他手里,只有苏毗王子还在苦苦支撑。 “大相,吐蕃一统,指日可待了。”弃苏农赞稚嫩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年轻人应有的喜悦与放松,苦熬了漫长的时间,几乎把一个天真率性的孩子逼成小老头。 娘·芒布杰尚囊的老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赞普能够在逆境中坚持,走到如今,已经是雪山诸神的骄傲了,即便是历任祖先面前,赞普也足以自傲了。” “可是,年楚河地区还在承受象雄的攻击。”弃苏农赞的笑容收敛起来。 娘·芒布杰尚囊淡然抚须:“年楚河是老臣故族娘氏所在,老臣相信他们能挡住象雄的进攻。可惜的是,大唐对吐蕃,莫名其妙的有着警惕,甚至是敌意,否则,只要大唐肯相助,吐蕃最多半年就可灭了这些乱臣贼子!” 弃苏农赞的眸子定住,笑意一点一点的绽放:“如此也好,让世人知道吐蕃能凭自己的力量立足当世,再无人能小看吐蕃。” 噶尔·东赞躬身:“赞普睿智。只是,现在的象雄,依旧是高原上的霸主,吐蕃还没有能力与其一较高下,臣以为,必须想法拖住象雄几年,甚至是拉拢象雄为吐蕃的助力,否则,压力太大,太艰难了。” 弃苏农赞神情古怪地看着噶尔·东赞:“继续。” “臣以为,可以以赞普的妹妹赞蒙赛玛噶来和亲,让象雄李迷夏改变立场……” 弃苏农赞的一个酒杯砸到噶尔·东赞额头上,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赞蒙赛玛噶才十二岁!混账!”弃苏农赞的咆哮声响彻大殿。 一身盛装的赞蒙赛玛噶走进大殿,郑重地行礼:“兄长不可责怪噶尔·东赞奎本,这本是吐蕃最好的破局方式。赞蒙赛玛噶一直被兄长庇佑,今日也该为吐蕃出力了,我愿嫁到象雄,请奎本去象雄谈和亲之事。” “不能!”弃苏农赞咆哮。 “兄长不要任性,作为赞普,要考虑的是整个吐蕃。就这样吧。”赞蒙赛玛噶轻笑。 弃苏农赞的眼里流出泪水。 父亲去世他没流泪,时局艰难他没流泪,唯独在此刻流下泪水。 若不是吐蕃弱小,又何至于要牺牲相依为命的妹妹? 长安城中,鸿胪寺内的王恶在叹息。 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除了苏毗王子还在坚持,其余的势力居然烟消云散了。 啧,没那个本事,之前你们闹得轰轰烈烈是做甚?搞得额差点都信了。 幸好,除了苏毗王子,大唐对其他几家都是交易,实物交易,没有亏本。 头痛啊,噶尔·东赞要进入象雄的穹隆银堡,为李迷夏保媒拉纤了。 不知道出于甚么原因,原本对吐蕃虎视眈眈的李迷夏竟然接受了联姻,放松了对吐蕃的压制?诶,变数太多,历史的惯性太大,愣没扳得过来啊! 自己灌输给顿珠的理念,不晓得对李迷夏有没有帮助。 大唐境内倒不是没有高海拔的山地,可那些地方过于狭小,不适合展开大部队的适应与操练,所以,大唐目前可以说没有甚好办法对付,甚至只能干瞪眼的防守。 细细的看过舆图,王恶重重的点在苏毗的位置上。 苏毗的位置,正处于后世的昌都,恰恰是吐蕃与大唐的绝缘点,也是大唐介入高原的最佳切入点。 想甚来甚,苏毗王子的联络人旦丹求见。 这个时候,谁没耐性谁吃亏。 好整以暇的坐在会客区,招呼旦丹入座,柳田娴熟的泡上茶水。 柳田的业务越来越熟练了,改天是不是为他打造一把长嘴茶壶,折腾他一下? 匆匆忙忙的一口饮尽茶水,似乎完全不在意茶水的滚烫,旦丹心急火燎的开口:“左少卿,我们在高原的盟友,达波、娘波、工布全部被灭了,现在只我苏毗一家苦苦支撑,朝不保夕啊!求求左少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苏毗一把!” “这不是情分的事。”王恶轻轻摆手。“朝廷也有苦衷,不便直接介入,加上苏毗与大唐的道路实在太艰险了。” “苏毗可以改!能稳住局面,苏毗一定倾力修整与大唐之间的道路,所有矿产一定优先供应大唐!”旦丹急切的说。 不急不行,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再不捞住,就得溺水了。 “大唐直接介入是不行的。不过额们可以转换一下思路,雇佣嘛!”王恶抛出这个概念。“大唐的在册卫兵、府兵肯定是不行,容易落人口实,可是那些轮换下来的老卒,就不存在这问题了嘛!所有兵器、甲胄,都是苏毗购买了给他们装备,这样好歹给外头一个交代,这不是大唐介入,是纯粹的民间自发行为。” 这是纯粹的糊弄外人,反正只是个名目,旦丹对此没有异议。 “不过,苏毗的财力可能不足支撑……”旦丹难为情地提出问题。 “哦,这个有点难办,要不,以苏毗境内的矿产、税收为抵押,向大唐皇家钱庄申请放贷,日后苏毗的首席度支,要由大唐皇家钱庄的人担任。”王恶也很乐意为大唐皇家钱庄揽这大宗生意,毕竟,自己在大唐皇家钱庄也有份子啊! 咳咳,后世老牌资本主义的手段之一,也在额手上重现了,额也成黑心资本家了? “我可以代王子全权决定,要了!”旦丹当即拍板。 “那个,说一下啊,苏毗地势太高,大唐派出的雇佣军,得逐步适应地势才可能发挥出最佳战斗力,所以,你也得给他们时间啊。”王恶终于说出了重点。 这点事,对旦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只要能有人帮忙,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在乎这点小事? 皇宫,御书房。 李世民与房玄龄、李靖、长孙无忌等数名要员,坐在椅子上,看着王恶挥舞竹鞭在舆图上指指点点。 “总而言之,一旦让吐蕃吃下苏毗,实力大涨自不必说,还可以威胁到大唐蜀中腹地,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由于高原地势的原因,大唐人员初登高原,多数会不适应,少数极端的还会死亡。所以,一旦让吐蕃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大唐除了被动防守,别无他策。” “之前扶助苏毗,与达波、娘波、工布贸易以扼制吐蕃的策略,明显失败了,不仅仅是因为达波等地能力不足,更是因为弃苏农赞与娘·芒布杰尚囊能力出众。” “而以象雄压制吐蕃的策略,因为弃苏农赞决定将妹妹赞蒙赛玛噶嫁与象雄聂叙李迷夏,虽然不知道李迷夏会是何等态度,但额们必须做好象雄、吐蕃合流的准备。”王恶用竹鞭在舆图上将整个高原圈进去。 这一下,原本不以为然的重臣们脸色变了。 “所以,苏毗是大唐扎入高原的一颗钉子,无论如何不能拔除的钉子。”王恶总结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雇佣军(五更求订阅) “大唐如此贸然插入别国的事务,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落人口实。”提出意见的是房玄龄,维持大唐上邦形象是他的责任,兼之身为百官之首,自然不怕提出意见。 “问题是,王端正的意见很正确,放任吐蕃成长,只会给大唐未来形成巨大的被动,尤其是吐蕃、象雄合流之后,不仅仅是威胁到蜀地,河西、党项、吐谷浑、六诏、西域,吐蕃可以随意出击,而大唐只能疲于奔命。”李靖着眼军事,一眼看出了其中关键,甚至比王恶的判断还来得周全。 长孙无忌乜着看向王恶:“想来左少卿已经有了主意?” “大唐官方是不适合出面,可是,民间组织那些退役军卒,监狱里那些好勇斗狠的人犯,放上去又何妨?他们为大唐插足高原打开一条路,也有时间慢慢适应高原地势,至于一两年后,上去的是不是大唐的在册军士,重要么?”王恶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如果有这颗钉子在,他们敢骚扰大唐,大唐就能从苏毗反击上去,这就是棋术里的先手。有先手优势,大唐可攻可守,不怕他们翻天。” 李世民嗤笑:“从来没手谈过的人说甚先手。” 重臣们大笑。 的确,王恶这厮,琴棋书画,有一半没沾过边,棋和画从来没人见识过。 舆图除外。 王恶笑了笑,没在这小事上纠结。 “吐谷浑也需要尽快解决,否则等到高原形成合流之势,大唐就失了先机。而吐谷浑之地是否能稳稳握在大唐手中,则牵涉了西域大局,前汉经营之地,大唐不能眼睁睁看着落入他人之手。” 李靖抚须轻笑:“虽说不能尽皆完善,但观点犀利、大局不差,加以磨砺,则可为大唐将帅胚子。” 李世民暗暗动容。 李靖不轻易嘉许人,就连李世民下令侯君集拜他为师学兵法,李靖也只教了半部,可想眼光之高,他能称王恶为将帅胚子,王恶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李世民自己也是帅才,细细思索,王恶的大局观确实出众,凭此为帅才,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那放贷…… “王端正啊,若是那苏毗最终不保,朕岂不是亏大了?” 王恶无奈地一笑:“陛下,世间没有百分百的事,只要把握过了五成,就可以考虑去做了;超过七成,可以动手了,再晚就错失良机了。苏毗若保住,其上的矿产、牲畜就源源不断的供应大唐,税赋又由大唐皇家钱庄把持,久而久之,苏毗就相当于大唐的一部分。” “再说,即便出现了最恶劣的情况,那不是为大唐日后干预高原之事留下话柄了么?” 于是,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在刀锋等人的串联下,越来越多的老卒聚集长安城外,人虽多却井然有序,一个个等待第五招的训话。 “此去苏毗,征战流血自不必说,那于额等不过是等闲。但是,苏毗地势极高,外人上去,一时不能适应,头晕、呕吐、无力是多数人会有的反应,歇个几日,适应了就好,却也不乏因此丧命之险。想好了,不愿意承受此等风险的,可以退出了。”第五招详细的说了风险。 当下,几百名老卒出列,对第五招拱手致歉,待第五招点头后,悄然退出。 对曾经的军中汉子而言,死并不可怕,但是因为气候等原因死,就有些憋屈了。 “此次去,乃是私军,是接受苏毗雇佣的私军,与大唐无涉,所有愿意出行的,蓝田伯府会安排每家二十贯的安家费,在苏毗的功劳另由苏毗国付酬劳。兵器、甲胄,唯有出了大唐边关才会授与你等。”第五招大声宣布。 蓝田伯这三个字,在大唐可以算是金字招牌,没有哪个没见识的提出疑虑。至于出境再给兵器,这不正常么?大唐境内,那么多人持刀兵,很招忌讳的。 厮杀了小半辈子的军汉,最大的问题不是在军中,而是在回乡后无法适应那种平静的生活,常常天不亮就蹦起来,准备点卯,却发现已经在家中的土屋。 抡起锄头,经常会情不自禁的当刀枪耍上两路。 回归乡土,会猛然发现,自己对农活的了解、农时的了解,竟然不如一个半大娃儿。 那种深深的失落,不是行伍中人不能理解。 如今能再重来,虽然不是大唐军中,但并不是与大唐为敌,有甚么不能接受的? 二万人一起出发,那声势很吓人的,沿途的州县,从主官到帮闲,甚至是折冲府,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了点纰漏,惹到这帮大爷。 出了唐境,佩上兵甲,骑上苏毗送来的马匹,打上白底黑字的“雇”字旗,雇佣军大爷们在刀锋的带领下,向苏毗行军。 第一日,一切完好。 第二日,有十余名军士不适应,留下人手照应他们。 第三日,有小半的人数开始不适应,刀锋下令就地驻扎,调整状态。 第四日,休息。 第五日,继续前进。 足足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刀锋等人才到达苏毗。 苏毗王子与旦丹亲自迎接雇佣军,安排他们食宿,安排粮草,安排他们一些厚实的衣物靴子,同时向刀锋诉苦。 这一段时间,苏毗苦苦支撑,兵力消耗了大半,才保住了苏毗大部分疆域,若是雇佣军再不来,他们恐怕真得拍屁股走人了。 一日之后,刀锋带雇佣军出现在前线,神出鬼没的将正在进攻的吐蕃军拦腰斩断,轻易的吃了吐蕃三千人马,而自身的代价不过百人。 如此战绩,让苏毗王子惊为天人。 苏毗早有此战力,当年如何会被吐蕃吞并? 刀锋并不以此为荣。 一来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二来是兵甲之利胜过吐蕃,如此大的优势还不能取胜的话,刀锋该撞臭豆腐了。 刀锋一鼓作气,率雇佣军将吐蕃赶出了苏毗的边界。 苏毗王子芒波杰孙波大喜,亲自拉了各种财物去犒军,拉着不善言辞的刀锋滔滔不绝,若不是军中除了御寒外严禁饮酒,芒波杰孙波说不得还要与刀锋斩鸡头拜把子。 至于什么掉价,呵呵,当年苏毗亡国时,芒波杰孙波流亡突厥,掉价的事干得少么?就是被突厥人羞辱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国家存在的时候,芒波杰孙波才是王子;国家不复存在,他芒波杰孙波就是个屁! 山南琼结的王宫里,弃苏农赞得知唐人出现在苏毗,气得七窍生烟,拔出弯刀将席几劈成几段。 “唐人欺我太甚!” 弃苏农赞之所以一定要收复苏毗,除了要实现吐蕃一统外,更是看中了苏毗境内的逻些城,意图迁都到逻些城! 坐镇逻些城,才能以此为中心,牢牢控制娘波、达波、工布等地,这些地方的连续叛乱,除了父亲身亡的因素,山南琼结太远、鞭长莫及未必不是理由。 弃苏农赞能强爹胜祖,战略眼光绝对是一流,他的理由说出来,连老成持重的娘·芒布杰尚囊都觉得惊艳。 所以,谋划被阻,稳重的弃苏农赞才会如此失态。 娘·芒布杰尚囊虽然极为恼怒,却还保持着一丝理智。 “唐人还是要面皮的,只看他们以雇佣军形式出现,不是以卫兵、府兵出现,就说明了他们不想彻底翻脸。”娘·芒布杰尚囊逐步的分析。“既然雇佣军出现在苏毗,我们的谋划就要改上一改,先与象雄联姻,再通过嘎玛上师的影响,将象雄与吐蕃绑在一起,合兵一处,拿下苏毗,土地人口归吐蕃,对象雄则以财物为谢礼。” 不拿下苏毗,最大的影响是,吐蕃被隔绝在高原一隅,没有向外发展的空间,这对于雄心勃勃的弃苏农赞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而这想法,整个吐蕃,只有赞蒙赛玛噶知道! 但是,要将心爱的妹妹送到已经有三位妃子的李迷夏身边,弃苏农赞觉得心如刀绞! 穹隆银堡,李迷夏看着毕恭毕敬的噶尔·东赞,眼里透过一丝冷意。 顿珠传回大唐鸿胪寺少卿的话,李迷夏咀嚼了又咀嚼,骇然发现,原来,自己只是象雄名义上的王! 嘎玛上师的影响力,不要说是在民众中,就是在贵族中,都比自己的影响力强大得多! 苯教对这块大地的影响实在太久了,久到每个人不自觉的就会遵守苯教的习俗,见到苯教的上师就会情不自禁的产生亲切感。 那么,统治象雄的聂叙,难道是个傀儡吗? 年楚河地区久攻不下,真是象雄的勇士无能吗?明明象雄对吐蕃占据了碾压优异的啊! 和亲,那位少卿事先也提过,这是吐蕃拖延、麻痹象雄的手段,原先李迷夏还以为这是危言耸听,没想到此刻竟然成了事实! 好准的眼光! 好狠的眼光! 李迷夏回过神来,淡淡的开口:“本聂叙已经有了三位妃子,且年事渐高,不想再耽误女子的青春,且回吧。” 噶尔·东赞身躯一抖,暗道不好,李迷夏似乎早料到吐蕃会和亲,并看穿了用意。 吐蕃,难了。 “聂叙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吐蕃不远而来,也是一番诚意,聂叙何不考虑考虑?” 浑厚的声音先声夺人,止住了李迷夏准备离开的脚步。 苯教的上师并不是光头,只是短发。 没办法,高原的天气太冷了,能够短发就已经很虔诚了,光头是不可能的。 苯教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在一些典籍里,称苯教是“古佛法”,以区别释迦牟尼传下的佛法。 嘎玛上师就是个身躯雄壮的汉子,虽然年岁已长,却无损他的威风。 “见过嘎玛上师。”再如何不情愿,礼不可废,李迷夏只能耐着性子行礼。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沙漠战记(六更求订阅) “聂叙啊,世界如此之大,并不止是高原这一片,东面有强盛的大唐,南面有炎热的天竺,西面有战火连天的波斯与大食,北面却是富饶的西域各国。”嘎玛上师并不是以势压人,而是认真与李迷夏交流。“与吐蕃联姻,象雄才可以与吐蕃联手吞了苏毗,打开通往吐谷浑、西域的道路。” “象雄,成也高原,败也高原,致使象雄如今只能困守在寒冷的高原,与吐蕃就像两只争夺肉块的獒犬,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的肉食。” “西域之地,是大唐与波斯等极西之国交流的必经之地,有这一块肥肉到手,何愁象雄如此穷困?” 嘎玛上师说完,也不等李迷夏回话,自己转身离去。 李迷夏颓然坐下,轻轻挥手:“待本聂叙考虑几日。” 最是财帛动人心。 李迷夏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高人,他只是个俗人,俗不可耐的俗人。 权、财、色,从来都是男人的最高追求。 色,坦白的说,有了三位妃子,李迷夏的腰子都有些吃不消了,加上岁数上来,对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 权,身为聂叙,除了对一些上师的干涉不满外,李迷夏也是到达了巅峰。 唯有财。 象雄的地方大,人口却是稀疏,税赋也不是太多,除了维持军队、官府,真正能入李迷夏兜里的,不多。 为什么本聂叙就不能和唐皇一样,顿顿山珍海味? 即便有人告诉他,唐皇不是顿顿山珍海味,李迷夏也绝对不相信。 看看本聂叙碗里有什么?都是些走兽飞禽! 李迷夏显然忘了,按苯教传统,象雄人是不吃鱼的。 “聂叙,不能听嘎玛上师的!”待到李迷夏身边的人全部散开,顿珠急切的劝谏。“打下苏毗,对象雄没有一点好处,完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西域之地,聂叙你敢谋求吗?只要吐蕃把苏毗一封锁,我们在外头的军队就成了无根之水!” 倒不是象雄真没有与西域接壤的地方,只是那些地方,都险峻无比,少数几个人走还行,大队人马绝对无法通行。 风险与收益之间,该如何权衡? 李迷夏摇摆不定。 沙漠中,纥干承基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沙哑着嗓子吩咐军士们每人抿一口水。 之前的沙暴,吹翻了所有车辆,水桶里的水全部撒了,只有皮囊里还有水,却没有人敢多喝,谁知道甚么时候才能走出沙漠? 还好,沙子比较柔软,玻璃镜基本无恙,否则就是眼泪哭干也没用。 至于鞠文泰,进入沙漠后,就走散了。 是真走散了,还是故意甩开高明商队? 没有证据,也不用证据,这时候自由心证就是最大的证据。 夕阳下,烟尘起。 “预备!”纥干承基沙哑着嗓子叫道。 刀出鞘,箭上弦。 来的大约有三百骑,全是黑巾掩面,只是服饰却杂七杂八的,马匹也良莠不齐,挥舞着马刀,持着弓箭,呼啸而来,以纥干承基的经验来看,这就是沙匪。 马匹奔入一百五十步…… 几个慌乱的军士把箭射了出去,没蛋用,根本射不到沙匪。 这就是只有操练、没有见过血的样子货! 随行的法曹参军记录下这几名军士的名字,待出了沙漠,军法侍候。 一百二十步…… 纥干承基仍然不为所动。 为何有种说法叫百步穿杨?因为在百步内,才是弓箭威力发挥最大的距离! 一百步! “放!”纥干承基怒吼。 将近五百支箭矢仰面抛向前方,颇为壮观。 沙匪们控马避向侧面,虽忙不乱,展现了优异的骑术。 那么一场箭雨,落马的沙匪才五十个左右。 近身肉搏已无可避免。 但是,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沙匪接近马车,那是太子殿下翻身的唯一机会! 弓挂鞍上,纥干承基抽刀:“三百人,随额上!” 不敢抽调全部人马,因为,还需要人守护马车。 纥干承基打头,三百骑呼啦啦的冲出去,马刀与横刀的撞击声不断,鲜血飞溅,不时有人落马。 骑兵之战,落马约等于死亡。 有些慌乱的军士撑过了第一回合,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身沉重甲胄的优势,不要让对方击中要害,其他地方,任你砍! 沙匪们其实也有甲,半身甲与皮甲。 要说防御能力,肯定是有的,至少唐人的横刀不是全力一击未必能破甲。 可是,怎么可能不是全力一击呢? 一百对三十的伤亡比例,让纥干承基极为不满,明显占据兵甲优势还打成这鸟样,丢人! 好在军士们已经渐渐掌握了节奏,慢慢地扳回了局面,才让纥干承基止住了破口大骂的念头。 冲入敌阵,左右劈砍,纥干承基知道,在一帮菜鸡面前,唯有将领的悍不畏死,才能唤醒他们的热血! 论指挥艺术,纥干承基未必好多,但论武勇,纥干承基不输于人,毕竟没有在沙场建功,也不可能被陛下特意调到太子身边任侍卫。 看着纥干承基以虎入羊群的姿势冲入沙匪群中,样子货的军士们也激发起那一丝勇气,呼喝着冲锋陷阵。 在冷兵器时代,首领的示范作用是极大的,所以也是猛将横行的时代,激发起士气的军队,战力的飙升是惊人的。 三骑合围,夹向纥干承基,眼疾手快的纥干承基身子倒在马背上,横刀将右侧的沙匪腰斩,半截身子落地的沙匪还没有死去,在沙子上滚来滚去,惨绝人寰的叫声让沙匪士气低落。 沙匪首领一刀终结了同伴的痛苦,满腔怒火地瞪着纥干承基:“唐人,西域之地,不是你们该来的!” 纥干承基冷笑一声,打马冲过去,势大力沉的一刀斩向沙匪首领,沙匪首领与身边的一名同伴同时举刀招架,然而同样做工精良的马刀却完全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两柄马刀同时断开,沙匪首领反应极快,身子伏鞍,避开这一刀,耳朵却随着刀光飞起,同时飞起的还有同伴那颗满脸惊愕的头颅。 “杀了他!”沙匪首领尖叫。 沙匪们策马冲向纥干承基。 已经回过神的军士们策马迎了上去,双方在拼命的肉搏。 军士们发现,操典里教授的各种经验、技巧完全是针对战场,只要按操典来,对付这些沙匪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 于是,军士们的战斗力开始飙升。 现在,即便是最胆小的军士,也敢挥着刀子砍下一个人头了。 胆气勃发的军士们不满足于现状,有部分军士呼哨着拨转马头,却不是临阵退缩,而是将沙匪围在圈子中,打的竟是一网打尽的主意。 沙匪首领从同伴手里接过马刀,打定主意不再与纥干承基交手,分出几骑缠住纥干承基,开始率部左冲右突,意图冲出包围圈。 然而,按操典结成的包围圈,虽薄,却不弱,彼此互相驰援,竟一点一点的将沙匪压缩,眼见要完全施展不开。 沙匪首领眸子里闪过一丝狠色,反手一刀划破马臀,受伤的马惊叫着,疯狂地前冲,军士挥刀也没有阻挡住他的冲势,只是在他身上留了两道伤痕。 剩下的沙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军士们压制着缩到一起,连马都打不起来,骑手的战斗力根本无从发挥,面对军士们的围困,一名沙匪叹息着横刀,划过自己的咽喉,栽了下去。 死亡也是会传染的。 一名名沙匪倒下,颇为壮观。 军士们或喜于胜利,或喜于缴获,或悲于同伴的死亡。 纥干承基下马,揭开一块块面巾。 都是陌生的面孔,带有浓郁的西域特色,深目挺鼻。 “筑京观。” 军士们愕然,随后释然。 大唐不流行筑京观,筑京观是胡人的习俗,但有蓝田伯筑京观在前,好像也没人说甚,和尚摸得,额们也摸得。 掩埋了去死的同伴,将沙匪的尸首垒成一座袖珍的京观,也不晓得甚时候会有一阵风沙给掩埋了。 沙漠中的尸首,永远不必担心会散播疾病,因为,干燥的沙漠能最快把尸体变成干尸,什么疾病?多数都被这严酷的自然环境消灭了。 纥干承基躺在沙子上,努力在脑中回忆沙匪首领的形象,一点一点的勾勒蒙面巾下的面容。 纥干承基觉得,沙匪首领的声音,虽然刻意改变了,却依然耳熟! 呵呵,有意思,果然如太子所说,魑魅魍魉会钻出来,会有各种阴谋诡计,睿智啊! 出了沙漠,寻到水源,法曹参军立刻执行了军纪,那几名提前放箭的军士,每人领了二十军棍,却毫无怨言。 经过实战,高明商队的战斗力上了一个档次,铁定是不如卫兵,但已经接近府兵的水准,历练的目的也实现了……之一。 军士们肆无忌惮的饮水,直接将肚皮灌了个满。 没有经历过沙漠缺水的人,是无法领略水的珍贵。 远处尘烟弥漫,似乎又有队伍过来。 无须纥干承基召集,嬉戏的军士们迅速归队、上马备战,连领了军棍的军士都不例外。 近了。 鞠文泰那诚挚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发现了高明商队的严阵以待,鞠文泰止住军队的步伐,面上堆起笑容:“果然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小小的沙漠怎能难倒大唐的客人!实在抱歉,在沙漠中,没能与客人保持联络,实在是这天象非人力能及。” 纥干承基抿着唇,目光落在鞠文泰身后的将军身上。 虽然有头盔遮掩,但纥干承基可以确定,对方只有一只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叩阙(七更求订阅) 如果纥干承基还在是游侠儿,不,哪怕是在边军,纥干承基绝对挥刀直上,取了对方的性命。 但是,现在的纥干承基是高明商队的首领,是太子亲自委托的首领,他要尽量完成太子的任务,尽量将这四百余人活着带回去。 “在沙漠里,额们遇到沙匪。”纥干承基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 鞠文泰咬牙切齿:“可恶的沙匪!只是,那一片沙漠,与焉耆、于阗接壤,甚至有时薛延陀也会插足,形势之复杂,高昌也有心无力。” 倒是推得干净! 但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 纥干承基入高昌,进入集市,把一车玻璃镜摆出来。 “噢,天呐,竟然有那么多清晰透亮的玻璃镜!” “上次那些奸商才在高昌卖了几块!这次我一定要买到!” “噗,阿提丽丝,看看你脸上的汗毛都被照出来了。” “好意思说我,你不看看,你的狮子鼻,鼻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一车玻璃镜,一个时辰就已经售罄,没买到的女人鼓噪着包围了纥干承基,挺着胸膛堵住他的去路。 纵然纥干承基一身武力,此时也没有动手的理由,只能苦笑着举手,让军士再带来一车。 玻璃镜价格不菲,但对于爱美的女人来说,再贵也不能阻挡她们对美的追求。 纥干承基在苦笑,军士们也在苦笑,玻璃镜卖得太快,导致他们收集讯息的时间不足。虽然还有采买当地特产返回的任务,可这时间,真的不够啊! 长安,鸿胪寺。 高力士平静地站着,王恶也只能陪站。 “靠山坳的作坊已经建起,虽然是小炉子,但几次试烧下来,杂质过多,气泡过多,硬度、韧性远远无法与百炼钢比。”高力士眼里透着一丝不满。 皇家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又被蓝田伯撺掇去弄试甚么炼钢,这一炉一炉的,可都是内帑的钱呐! 嘶,这就是传说中的土法炼钢啊! 好吧,王恶对炼钢也是一知半解,不甚了然,印象里,也只是模糊记得个平炉炼钢法。 原料为废铁、废钢、铁水,铁矿石为催化剂、石灰石、萤石、铁矾土为造渣剂,混合了放进以蓄热室为平炉的锅炉里,以石炭或重油为燃料,炉料在高温条件下形成钢水,同时形成部分氧化亚铁,造渣剂卷走杂质形成钢渣,至于脱氧,以现在的条件,只能考虑炭脱氧。 这就是1856年德国人西门子使用蓄热室为平炉的基础上,1864年法国人马丁成功炼出了钢液,被称为西门子—马丁炉,或者是马丁炉,配比灵活,质量较好,缺点是慢、能耗高,却是这时代最合适的选择。 连比带划的,王恶勉强解释到高力士能听懂,终于将高力士送走。 大爷的! 多少年没有这种学渣在老师审视目光下战战兢兢的感觉了? 实在是这难度,王恶自己都一知半解,难糊弄人啊! 看着瘫坐在办公椅上的王恶,柳田满眼敬佩地倒茶。 左少卿刚才说了一大堆,自己愣是一句都听不明白,却只觉得高深莫测。 “高句丽人本月第三次堵新罗人的门了,金春风闭门不出。” 柳田八卦了一句。 王恶却是一声轻叹,让柳田跑一趟高句丽馆,转告泉盖苏文一句话,过犹不及。 接到柳田的传话,泉盖苏文愣了许久。 “传令下去,不许再去新罗馆门前转悠。” 侍卫愣了一下:“大使者,这是为何?昔日新罗在我们门前耀武扬威,大唐也没管过啊!” “你不懂。”泉盖苏文挥刀虚劈了一记。“现在我们是占上风了,可继续纠缠下去,唐国朝廷会觉得高句丽不依不饶,从而失去刚刚获得唐国的好感。毕竟,高句丽与前隋结下的仇怨太深,而奸诈的新罗人则不要脸的打着大唐新罗国的旗号,唐人总是要偏向他们一些。” 侍卫恍然大悟:“是了,高句丽既然不打算与大唐翻脸,能让大唐偏向我们一点,自然更有利些。可是大使者,新罗人的不要脸是出了名的,” 泉盖苏文冷笑:“即便如此,只要稳住了大唐,教训区区新罗不在话下!听说,前段时间,倭国使者田中见二出现在父亲府上?” 侍卫应道:“是啊,听说田中见二劝说大对卢与倭国联手,共谋新罗。” “与虎谋皮!”泉盖苏文不屑地反手一撩。“新罗人奸诈,倭国人鬼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父亲如果没有老糊涂,应该不会同意。” 侍卫一竖大拇指:“大使者果然料事如神!大对卢拒绝了倭国的提议,表示高句丽不想介入倭国与新罗的恩怨中。” 泉盖苏文唰的一声收刀入鞘:“少拍马屁,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也一样,知父莫若子。若是连父亲的心思都不明白,我凭什么坐上西部大人之位?” 新罗馆内,金春风看着群情汹涌的花郎,深深地叹了口气:“仅仅这样,你们就觉得屈辱了?新罗立国,被高句丽奴役多年,屈不屈辱?可先辈们咬牙坚持下去了,才有了如今新罗与高句丽分庭抗礼的局面!个人荣辱?当年新罗与百济联手对抗高句丽,结果新罗回手给了盟友百济一刀,你觉得当时的先辈们会不会在意那点名声?利益!尤其是新罗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觉得高句丽堵门多次,丢脸。可我觉得堵得还不够多,脸还丢得不够!要是高句丽能把我们欺负得惨兮兮的,你觉得大唐能坐视藩国受辱?只要大唐的手偏上一偏,新罗受益就大了!” 热血的花郎们总算被安抚下来。 一名花郎走了进来,淡淡的说:“高句丽侍卫全部撤走,听他们说,新罗怯弱无趣,再也不来了。” 金春风一口老血喷出。 绞尽脑汁编出一套说辞说服了花郎,结果高句丽的华丽转身,硬是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向来是凭借武力横冲直撞的高句丽人,居然转性子了? 合着前面的屈辱,白受了! “大阿餐,这是新罗传来的消息。”花郎不卑不亢地递了一封信过来。 是真的不卑不亢。 你大阿餐是真骨贵族,我们花郎难道不是真骨贵族?一个威信尽丧的大阿餐,是不会得到花郎尊重的。 拆开信封,拿起信笺,金春风脸色大变。 信是他的堂兄、伊湌金春秋写来的。 真平王病重,膝下无子,众真骨贵族决定立其女,圣骨金德曼为嗣。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国主病重,自然会引起诸多不稳。 而更糟糕的是,原本高句丽与百济就是世仇,闻讯自然虎视眈眈,现在加上一个倭国,更是雪上加霜! 一个不好,高句丽就有亡国之险! 顾不上再装死,金春风换上衣冠,冲出四方馆,不顾规矩,略过鸿胪寺,直接到午门叩阙。 叩阙在贞观朝少见,而番邦使者叩阙更是闻所未闻。 李世民看向王恶的眼神满是玩味。 看看你们鸿胪寺整的,把人新罗使者逼得玩这招了,脸面都不顾了。 王恶一脸的无辜,这事与额莫得关系啊! 被召上殿的金春风伏地大哭。 “使者这是何故?”虽然对新罗频频挑事不满,李世民还是和颜悦色的询问。 “新罗危在旦夕,求大唐主持公道!”金春风嚎啕大哭。“真平王病重,高句丽、百济虎视眈眈,倭国趁火打劫,新罗危矣!” 这事,他不归额管啊!王恶果断甩锅。 李世民望向群臣。 程咬金等武将抬头望殿顶,似乎要研究一下是何种木料搭建。 文臣三缄其口,不想参与这糊糊事。 拿过金春风好处的长孙无忌轻轻咳了一声:“臣以为,大唐应有所反应。” 孔颖达轻笑一声:“臣自幼熟读经书,素来只听闻‘礼不伐丧’,从未听说‘礼不伐病’。” 文臣轻笑,武将则翻白眼。 没仗打,莫挨额。 长孙无忌再没有言语。 呵呵,金春风出的钱,就只值这个价,不值当再辩驳。 李世民深知这舅兄的为人,一眼就明白其中的勾当,不由无声苦笑。 两袖清风赵国公,实则两袖金风。 这个层次的官员,收再多的钱也不是问题,除非是朝廷要整治你。 孔颖达引经据典的战斗力不在魏征之下,一时间满朝堂都是老夫子的喷声。 具体原因就两个,一个是没有“礼不伐病”一说;另一个是,新罗从来不是大唐的藩国,而是番邦!所谓大唐新罗国的头衔,是新罗自己加上去的!而新罗,从来没有履行过藩国的义务! 王恶在窃笑。 以他的不学无术,第二条大概能说出来,却没这么酣畅淋漓。 第一条则是属于王恶的知识盲点。 果然要喷还是得有文化啊!战五渣果断遁开。 金春风满眼的绝望。 果真臣服大唐,成为大唐的藩国?呵呵,就算金春风想,也得他有这个权利。 番邦的战争,大唐不干预! 金春风哭着离开朝堂,回到新罗馆,抹着眼泪写回信。 对新罗,金春风已经尽到最后的努力了。 花郎们目睹金春风的异样,努力打探之下,听到了外间的流言,不由陷入了深深的自闭。 大难当头,花郎,能为新罗做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好意思下手(八更求订阅) 流言满天飞,泉盖苏文再如何不出门也能轻而易举的知道这消息。 “哈哈,新罗一惯投机取巧,这回遭遇大唐冷遇,撒泼打滚都没有用,绝望了吧?”泉盖苏文仰天狂笑。“去,立刻写公文给大对卢与大王,就说本大使者要回国,领军攻打新罗。” 能把渊太祚放在荣留王前面,可想而知,渊氏家族的势力到了何等地步,泉盖苏文自诩曹操也不是完全的无的放矢, 侍卫迟疑了:“可是,之前大对卢的意思是不掺和新罗与倭国的恩怨啊!” 泉盖苏文踢了侍卫一脚:“木头脑袋!此一时彼一时!新罗有难,还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再说,我们不与倭国联手,而是各打各的,不就是不掺和了吗?” 还可以这样理解? 侍卫傻乎乎的挠了一下头,赶紧去准备纸笔。 大唐朝廷上下,对上蹿下跳的金春风竟然有了改观。 人镜魏征感叹了一句:“这是有申包胥之风啊!” 文臣们纷纷点头。 王恶在公廨里品着茶,二郎腿一晃一晃的,颇为惬意。 程处默这狗东西,贪心不足,想谋取林邑之地,被王恶喷了一顿。 林邑,就是后世的越南南部,地方鬼热鬼热的,号称一年只有两季,雨季和旱季,就是你能轻易的打下,守得住不? 不提甚么虫蛇酷热之类的,就是那个沤裆,都能让不少人望而却步!潮湿、酷热,多数时候就像在蒸笼里! 守不住,打下来就完全是无用功!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真想谋林邑,往静海府大量移民,那些失地的流民,可劲的往那里塞,过个一两代人,适应了这酷热的气候,林邑拿下就能守住了。 土地兼并势在难免,直接对世家、豪强下刀,难度大了点,本来就胸无大志的王恶也不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对新占领土地移民就成了最佳选择。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个头疼的问题,遇上了再说吧。 倒是朝中关于突厥部族内迁的议论不断,让王恶起了几分警觉。 已经在大唐掌控下的藩国突厥内迁,原先那些草场留给谁?这是给薛延陀送大礼么? 提出这意见的,不是蠢,他就是坏啊! 新罗此次的危机,也是他们长期上蹿下跳、反复无常带来的恶果,本来百济好好的盟友,却挨了反手一刀,自然是一辈子的死仇啊! 不过,按历史走势,他们好像是熬啊熬的,熬出了阿香婆……呸,是熬了过去。 门外有喧闹声。 百无聊赖的王恶不禁问道:“柳田,怎么回事?” 柳田看了一眼,回来禀报:“左少卿,是将作少监来串衙。” 王恶的眼皮耷拉下来。 将作监,可能有人不理解职司,用通假字“匠作监”就比较好理解了,主管宫殿建造、各种器皿的制造,更离谱的是还有刺绣的职司…… 王恶没兴趣,是因为将作监与平行单位,几乎是永无交集的那种。 将作少监似乎在鸿胪寺人缘不错,从唐俭到长孙涣,都能聊得滔滔不绝,倒是让王恶生起一丝好奇。 难道说,对自己没用利害关系的人,大家会更容易相处些? “阎少监兄弟,擅长建造、绘画,是当世名家。”柳田详细介绍。 姓甚? 王恶虎地站了起来。 “姓阎,阎立本,陛下都要找他求画的。”回应来了,却不是柳田说话,而是唐俭! 唐俭身后,是一个大袖宽袍、满目自信的中年人。 阎立本?那是大牛啊! 即便教历史的是体育老师,王恶还是牢牢记住了阎立本的名字——主要是他的画太值钱了,拍卖价后面是一串眼花缭乱的0,瞬间多少富豪都得低头承认,自己真穷。 “柳田快泡茶!”王恶瞬间热情似火,各种冯盎送来的蜜饯陆续排出。 “臭小子,额怎么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唐俭有些吃味。 王恶呵呵直笑:“唐公听说过吗?为甚近亲不能婚配?” “有这说法?”唐俭表示怀疑,在这个表亲婚配实属正常的年代,这说法怎么都让人怀疑。 “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啊!”王恶直乐。 至于外面是不是表亲通婚,关王恶屁事!世家还一直保持内部通婚呢。 唐俭与阎立本显然听懂了王恶的荤话,唐俭笑骂:“跟老头子说这些!滚犊子,还有甚么好玩意,一并拿出来,额借着阎少监的东风,奢侈一把。” 听出来了,唐俭也是读过的人。 阎立本对这俩人不拘小节的模样震惊了,上官与下属,竟然可以这样相处吗? “有是有,不敢让你吃太多,特别上了岁数,糖要少吃,当心消渴症。”王恶善意的提醒。 “滚!老夫打包回去给孙儿吃,怎么了?”唐俭呲牙裂嘴。 早说嘛! 王恶自储藏柜内提出两大包,放到唐俭面前。 “也别吃太多,记得吃过了要刷牙,不然会生虫牙。” 阎立本瞪大了眼睛。 即便他出身良好,也没见过随意将那么多蜜饯送人的。 “说正事!”唐俭满意的咳了一声。“阎少监是觉得,现今的犁终究太慢太沉,寻思有没有改进的空间,听说你善于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 理解,搞研究的人嘛,偶尔研究方向转换一下也正常。 王恶的神态有点忸怩。 第一次求人,怪不好意思的。 唐俭呸了一口:“要求画就直说,扭扭捏捏的做甚?只要你让阎少监满足了,阎少监自然满足你。” 老唐你说的是甚么话!人家可是正经人! “画个甚留给子孙好呢?画射箭的英姿?不成不成,睁只眼闭只眼的,后代子孙还以为额是独眼龙呢。要不画纵马挥刀?”王恶已经开始谋划起来。 想归想,新的犁还是要画出来的。 回忆了一下在小王庄犁田的过往,王恶有些自责,当初额怎么就没把它弄出来呢?飘了。 一张纸把当今使用的直辕犁画出来,王恶继续作画,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并在犁头处画了可以自由转向的犁盘,总共由犁铧、犁壁、犁底、压鑱、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犁盘十一个部件组成,轻巧,便于转向,便于深耕。 唯一不好的是,王恶的画功底子真的差,导致阎立本看过、问过之后,果断将它扔到一边,自己提笔画起来。 没有任何辅助工具,还是用毛笔,阎立本能将曲辕犁画得分毫不差,比用标尺辅助画出来的还标准。 王恶先是羞愧地低下头,然后又理直气壮地抬头。 要不是画画水平不行,额至于求阎立本画么?额自己画,它不香么? 然而,事实是,真的不香,即便王恶有阎立本的水平,也没有阎立本的名气,更不可能让后世子孙卖个天价,这就是差别。 “待额试了之后再给你画。”阎立本拿着手稿闪人,幸好还知道扔下这一句。 唐俭却是一脸的严肃:“王端正,不许打哈哈,认真回答问题,你说的近亲不宜婚配是真的吗?” 换了别人这么问,王恶早就一巴掌呼了过去,奈何是唐俭,王恶只能耐心地回答:“近亲婚配不是问题,问题是下一代,出现各种毛病的几率增加,甚至有残疾的。还有,现在的婚配,太急功近利了,十四五岁就婚配,身体都没长定,这时候人伦,影响发育不说,生孩子致死的机会大增。” 唐俭的手在哆嗦:“可有证据?” 王恶叹了口气:“谁说的都不算证据,不如选一州县,遴选同等数量、不同范围的人群记录,近亲婚配的、非近亲婚配的,子女有问题的比例占多少,十四五岁婚配的与十八岁以上婚配的,生育死亡比例各是多少,自然一目了然。” 唐俭猛然一拍大腿:“不好!陛下准备将皇后所生的长乐公主赐婚长孙冲!” 你大爷! 王恶险些翻脸。 扯到皇家的糊糊事,那得头大! 慢着,长乐公主李丽质才十岁吧?禽兽长孙冲,怎么下得去手?这不是三年起步,而是直接死刑了! 好吧,王恶躺着中枪了。 赵国公府,新任宗正寺少卿长孙冲得意地试着崭新的官服。 与长孙涣的实职少卿不同,他这个只是虚衔,为的是有迎娶公主的资格。 更让长孙冲满意的是,他已经得到明确的消息,要娶的是表妹长乐公主李丽质,那可是皇帝姑父的心头肉啊! 得意之情尽溢于表,长孙冲甚至已经邀请了一群狐朋狗友来府上胡吃海喝,幸好他脑子里还有底线,没敢弄歌舞以娱众。 “长孙兄真乃额辈楷模,能娶到陛下最疼爱的长乐公主,当浮一大白!”一个公子哥儿举杯,肆意的笑道。“可惜了杜荷!” 长孙冲脸色一沉,重重地顿下酒杯:“闭嘴!那是你该说的吗?” 公子哥儿脸色变得苍白,才想起杜荷的事,是东宫的一大伤疤,自己口无遮拦,势必要得罪太子。 这一刻,他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让你酒后无状!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从此告别了这个圈子。 这世上,为甚要有酒,为甚要有闷倒驴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国策(九更求订阅) 朝堂上,魏大喷子又在开喷了,这次弹劾的目标,剑指皇帝:“陛下,长乐公主的嫁妆远超规制,陛下不可因一己喜恶而增减。” 一向从善如流的李世民倔强地抵制着:“民间嫁女,阿耶若有财力,自然可以多置办嫁妆,为甚到了朕这里就不行?内帑不是没钱!朕的长公主出嫁,你们非得看着寒酸的景象才满意吗?” 魏征也是个倔头,毫不退让:“规矩定出来,就是让人遵守的。皇室的嫁娶,都有一定之规,虽说可以酌情增减一二,可陛下这增减太甚,直接翻了一倍,这是视规制为无物吗?” 唐俭在班内直摇头。 魏玄成啊,你这业务水平有待提高,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总纠结个细枝末节的做甚? “陛下,臣以为魏征之言可以搁置。”唐俭一句话让李世民脸泛喜色,魏征双目喷火。 唐俭慢条斯理的出班:“臣曾与左少卿就婚育之事谈论过。左少卿对大唐目前的一些做法有微辞,认为婚配之事,大唐太急功近利了,女子十四五岁,身体尚未完全发育,便去行人伦之事,影响女子发育不说,诞子嗣致死的几率会大幅提升。” “鸿胪寺卿此言差矣,岂可凭一家之言贸然改变大唐的国策?陛下,臣以为此言不相信!”一名御使跳出来顶牛。 唐俭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左少卿王端正就说过,任何个人的话都不足采信,唯有大量取样调查的结果才能令人信服。所以,臣私下委托成年县为臣调查了一番,结果触目惊心,十八岁之后婚配的女子,诞子死亡的比例是百分之三;十八岁之前婚配的女子,诞子死亡的比例,超过了百分之十,而且越是年幼死亡率越大!” 满朝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否决。 因为隋末的战乱,很多地方十室九空,大唐这些年虽然也休养生息,可人口终究不能恢复到当时的盛况,这也成了君臣上下的一块心病。 为了鼓励生育,大唐甚至出了官媒制,超过多少年龄未曾婚配,官方强制说媒,对鳏夫寡妇还由官方说合,如此用心良苦只为了人口的增加,现在你来告诉额们,这方向居然是错的! 要命的是,唐俭不是空口白话,他手里的调查结果,是最坚硬的证据,铁锤都砸不烂的那种,对比起来,此前引以为傲的夸夸其谈、大而化之,它突然不香了。 长孙无忌眼里掠过一丝阴翳。 就算唐俭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长孙冲的婚事受到影响了。 唐俭的纸张被高力士呈上御前,看到那调查结果,李世民怔住了。 这是一张详尽的表格,哪个年龄段女子诞子的死亡率是多少、采样人数是多少,一目了然,那上万人数的基数,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房玄龄、药师,你们也看看。”李世民让高力士把表格传下去。 所有看到这张表格的人都沉默了。 也不是没人对大唐婚配过早的问题提出过疑虑,终究是因为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而被他人驳倒,可在这详实的数据面前,你驳一个试试? “请皇后来。”李世民叹了声气。 毕竟,嫁的是长孙无垢亲生的闺女,做决定的事,她也有份的。 长孙无垢素颜出现在朝堂上,听过唐俭的理由,看过那张满是数字的纸张,思索了许久,长孙无垢轻叹:“如此,便顺延到十八岁……” “不可!”唐俭打断了长孙无垢的话。 “臣这里还有一份调查,近亲婚配的,诞下的子嗣,畸余的比例也是远超常人!!” 李世民都恼了,老唐,你这是存心搅黄了咋地? “如果陛下与皇后娘娘不信,可以另外安排人员去其他地方取样,臣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唐俭信誓旦旦的说。 一直伪装咸鱼的王恶叹了声气。 虽然这事老唐干得不地道,但看在昔日的交情上,王恶不能不力挺。 “臣愿与唐公一道做保。” 这是把性命都豁出去了! 平日城府颇深的长孙无忌,面上露出了怒容,拳头捏得嘎嘣响,恨不得当场对这两个贼子饱以老拳。 偏偏地,长孙无忌这一系的官员却只能沉默。 实实在在的数据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如此,便令长安县调查罢。”长孙无垢摆手,疲惫地走出朝堂。 原本以为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却成了这结果…… “王端正,你冲动了啊!”才下朝,王恶还没来得及说唐俭,倒被唐俭一通指责。“年纪轻轻的,来掺和这事做甚?老夫老了,本来就没几年活头,就是真触怒了皇帝,死了也不亏,可你还有大把光阴!” 程咬金翻着虎目瞪了过来:“瓜皮!唐老头想死,让他去死!有你甚事!” 王恶苦笑。 额也想袖手旁观,问题是做不到啊! “唐公对额有知遇之恩,此事归根结底又是因额而起,自无坐视之理。” 尉迟恭只飘来两个字:“冒失!” 赵国公府,长孙冲已经微有醉意。 “呵呵,喝!等额成了驸马,还有更多的机会尽兴!”长孙冲站起,身子微晃。“不醉不归!” “喝个屁!”长孙无忌的身影出现,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此刻口爆粗话。 各家的纨绔骤然发现气氛不对,立刻发挥了看家本领,扔下一句场面话,溜之大吉了。 “阿耶,这是为甚?”长孙冲举着杯,疑惑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巴掌将酒杯扇飞,落到地上砸得粉碎,长孙冲的酒意直接被吓退了七八分。 “驸马,呵呵,怕是当不成了!”长孙无忌恨声道。“唐俭老匹夫上奏,说是女子不宜过早成亲,这倒也罢了,可是他后面还说,近亲不宜婚配,否则子嗣畸余的几率大增!可恶的是,他还有调查为证!更可恶的是,你皇帝姑父与姑母竟然听信了他的话,开始调查!” 长孙冲勃然大怒,这是在与额过不去啊! “阿耶,额们该怎么办?”长孙冲有点心慌。 长孙无忌无奈一叹。 还能怎么办? 现在,无数的眼睛都盯着长孙家,就等着长孙无忌犯错,然后那些食尸鹫就会一拥而上,开始品尝饕餮盛宴。 风口浪尖上的长孙家甚么都不能做! 而且,唐俭多事,虽然是损害了长孙家的利益,于大唐而言却是功德无量,长孙无忌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反对。 这才是最憋屈的! 否则,一向城府极深的长孙无忌如何会怒形于色? 不仅如此,为示公正,长孙家甚至连长安的调查结果都不能去过问。 然而,长孙无忌心里却有不详的预兆。 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唐俭敢言之凿凿的拿脑袋担保,多少是有些把握的。 “多大的事啊。”长孙涣一脸轻松地走进来。“年幼,多等几年就是了。近亲不宜婚配,难道陛下其他妃子没有女儿么?” “可是,额爱的是表妹!表妹也爱额!”酒壮怂人胆,长孙冲虎地站起来,冲着这同父异母的兄弟嚷嚷。 长孙涣满眼的不屑:“你那是爱么?你那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长孙家一定要娶长乐公主么?不是的!换了哪位公主都一样,都是圣眷!你以为小孩子对兄长的依赖就是爱?肤浅!长乐公主不过是个完全不懂感情的孩子!醒醒吧!”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阵:“涣儿说的不是没道理,就这样吧。” 长孙冲眼里满是绝望。 才在狐朋狗友面前炫耀完,转手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皇后寝宫内,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相对无言,许久才渐渐叹气。 近亲和问题,他们倒是不太在意,毕竟畸余几率提升,总有不畸余的,可唐俭提到女子过早婚配,容易生产时死亡,却深深震撼了他们。 以前还不觉得将十一二岁的公主婚配出去有何不妥,唐俭这话如当头棒喝,让李世民毛骨悚然。原来,诸多朝代的公主赐婚后容易早夭,竟与这早婚配有关? 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成了戕害心爱女儿的凶手! 问过跟随过药王孙思邈的尚药局侍御医,得出的结果让人黯然。 未成年的女子发育不完全,生育时骨盆扩张不到位,确实容易导致死亡。 至于说以前为何没人劝谏…… 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有几个人愿意冒着雷霆之怒去逆转一国之策?更何况没有一定的资格,你还没说这话的权利。 “王端正这混蛋,正经的道德文章不行,这些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倒是懂得不少。”李世民摇头叹息。“朕从来不知道,从武德年间传下这国策,居然有如此大的弊端。” “怕是要改改了。”长孙无垢附和道。“虽然长安县的结果未出来,但妾身以为,最终与唐俭的结果会相差无几。” “近亲不宜婚配之事,观音婢怎么看?”李世民把难题抛了出来。 长孙无垢轻叹:“若要引导此风向,还需要从皇宫开始。妾身这就与兄长商议,改南平公主嫁与长孙冲罢。” 李世民微微叹息:“也罢,亏欠辅机的,朕日后再补偿与他。” 深宫中,与宫女踢毽子的长乐公主听到这消息,连停顿都没有。 甚么是嫁人,嫁的又是甚么人,仿佛与她一点关系没有。 区区十岁的孩子,懂甚么情与爱?赐婚,不过是当工具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骑绝尘(十更求订阅) 唐俭那比较不符合身份的三进宅子里,两个孙儿孙女眉眼含笑地吃着阿翁带回来的蜜饯,孙女还拿着一块蜜饯放到唐俭嘴里。 “嗯,甜!”唐俭肯定的点头。“不过阿翁老了,不能吃太多,你们吃就是了,记得吃完了要用柳条刷牙。” “嗯。”孙儿孙女齐齐点头。 “蜜饯是这位阿叔给的,要谢谢他哟。”唐俭一指王恶。 两个孩子甜甜的笑了:“谢谢阿叔。” 王恶回应道:“不用客气。阿叔家里还有很多,等吃完了,你们跟阿翁说,让阿翁去找阿叔拿哈。” 唐俭指了指王恶。 把娃娃惯的。 “唐公俭朴。”看着这宅院里基本没几个仆役,王恶赞叹。 门子匆忙来报:“阿郎,太子殿下来了。” 中门大开,太子缓步走进来,越发显得稳重了。 “臣唐俭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入座之后,太子起身,对唐俭拱手:“多谢唐卿仗义执言,使得孤胞妹免除早嫁之苦。” 唐俭眼神闪烁了一下:“太子也觉得早婚配不对?” 李承乾鼻孔里哼了一声:“何止是不对!明明还不到产生男女之情的年纪,硬要把男女扯一块凑成夫妻,这日子,与坐牢有何不同?” 王恶想起有人议论太子的大婚,心下了然。 总有人觉得太子、公主大婚,越早越好,却不曾想到这些天潢贵胄的感受,这是拿他们当工具的意思啊! “孤知道,男女之间要有情才能厮守终生,可凭甚皇子皇女,连甚么是情都不知道,就要被所谓的姻缘捆住!”李承乾咬牙切齿。 唐俭同情的打量了李承乾一眼:“所以,老臣提出这意见,殿下正好趁机向陛下陈述利弊啊。” 李承乾摆手:“知父莫若子,他若肯听,我又如何会这般烦恼。” 嗯,很多家长都是这样,对外人讲道理,对子女动辄喝斥,完全没道理可讲。 唐俭抬眼看向王恶,李承乾立刻拱手:“请蓝田伯赐教!” 王恶轻轻敲着桌面:“既然直接说不行,就绕个弯子嘛。” 李承乾眼里流露出期待之意。 “长安县不是在调查此事么?殿下可以将此事声势造大,再比如在上面大作文章,并将调查结果公诸于众嘛。”王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得,又为岳丈拉到一笔买卖。 李承乾沉思:“如此,在外面形成舆论倒逼宫中,孤此时借机与阿娘分说,此事几可成也。胞妹可因此免早嫁之危,孤也不用早早面对大婚,可惜,偌大东宫,竟无一人可如王卿一般为孤分忧。” 王恶官至少卿,勉强也称得卿了。 至于说东宫的僚属,李承乾如今不信任他们。 轰轰烈烈的调查开始了,不仅是衙门贴布告、差役敲锣宣传,连都接连几篇文章大力宣扬此事,着名作者胖泰更亲自撰写文稿,说明早婚早育的害处。 李泰之所以冲在前面,是因为此事与他息息相关,难道太子被逼得早早大婚,之后他就逃得脱了么?哼!女人只会影响额的撰稿速度! 起初,士绅百姓是不肯相信这套理念的,然而当差役、士子把统计出来的结果誊出,贴在墙上公布时,任谁都哑口无言。 数字的威力是巨大的,老秦人是要脸面的,谁也不能昧着良心颠倒黑白。 这消息不过短短几日就传到蓝田县萧胜耳中。 召集所有三老,萧胜把放在案头,由民曹主事常升念稿,然后看向在座的三老。 “此事当真?”三老中的佼佼者,小王庄族老王狼很震惊。“如此说来,还得移风易俗?” 三老中,王狼岁数算是年轻的,可架不住小王庄体量大啊!在座的三老,可有好些要看王狼脸色行事,毕竟,本村本庄的营生指望小王庄、青壮挣钱得靠小王庄。 “为使日后少一些隐患,少死一些本可挽救的人,本官的意思,移风易俗势在必行。”萧胜坚定的回应。“各位三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诸位也不会反对吧?” 华胥庄的族老犹豫了:“若只是放缓成亲时间倒是好说,大不了费点唇舌。可是,近亲不宜婚配,牵扯的就多了,华胥庄好些穷庄户,相互间都是表亲换婚,难办呐!” “难办也要办!”萧胜敲着桌子定下基调。“大不了,县里对这样情况的人家,给一定补助!” 这也是沾小王庄的光,换以前,萧胜可没底气说这话。 王狼哈哈一笑:“额倒是有个主意,县里牵头成立一个移风易俗行会,由县衙、小王庄出钱,统一用于推广移风易俗,县君以为如何?” 萧胜点头:“行,反正小王庄有钱,就当县里吃大户了!常升,便由你负责此事!” 常升微微怔了一下,才应承下来。 这事,按常理来说,应该由主簿等佐官承接,只是涉及到小王庄,谁不知道常升与小王庄关系菲浅?人小王庄财大气粗、背景深厚,偏偏还就认常升,你能咋办? 有钱到位了,蓝田县自然雷厉风行,该缓婚的缓婚,该退婚的退婚,遇到情深的也不是一棒子敲死,而是将利弊讲清楚,由他们选择。 不过一旬,蓝田县向雍州府递交公文,阐述他们对于晚婚晚育、渐进的杜绝近亲姻缘的做法,并于上刊登了这消息。 长安县衙里的狄知逊气得茶盅都砸了。 好嘛,长安县轰轰烈烈的调查,结果,人蓝田县把事情都做成了! 不讲官德! 好好的,长安县的风头,全成了蓝田县的! 李承乾看了眼,眼睛都瞪直了。 长安县的调查,他以为就是目前最大的努力了,没想到蓝田县一骑绝尘、独领风骚,直接把事情做到实处。 县内劝服晚婚一千二百一十七例,占全县范围的百分之百;劝服解除近亲定亲三百六十九例,占全县范围的百分之九十九,有三例因感情实在深厚不愿解除。 县衙下定决心,小王庄倾力相助,给予一些因贫困而只能换婚的家庭补助,换他们取消换婚——小王庄可不就是蓝田伯的食邑吗? 李承乾知道,自己又承了王恶的人情。 蓝田县先声夺人的手段,连朝堂上下都震惊了。 中书令萧瑀抚须轻笑,这个族侄,倒是给家族长脸面了。 蓝田县一再露脸,虽然因为萧胜任职时日过短暂时不能升迁,但是,在皇帝心中、在吏部档案里,积累的功勋已经足够升个好位置了,下一步,雍州长史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萧氏后继有人了,如此,老夫告老还乡已无憾矣。 “众卿家议一议。”李世民只能面色古怪地开口。 “唐俭恭贺陛下,得一员勇于任事的干将。”唐俭出班举笏。 确实是勇于任事,只是……太勇了吧?朝中尚未有定论,蓝田已经全面实施,雷厉风行得过分了。 “臣贺陛下,有此干臣。”魏征也出班。 将作大匠阎立德出班:“不管怎么说,蓝田县确实敢为天下先,值得嘉许。” 程咬金哈哈笑道:“咦,这个书生,当初老程见他古板得很,不意竟然有胆如此做事。” 至于对错,呵呵,长安县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与唐俭之前给的数据相差无几,已经证明晚婚、杜绝近亲婚姻的正确性。 “臣恳请陛下以皇家为示例,教导天下正确的婚配观念!”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李承乾郑重其事的启奏。 东宫僚属相视一眼,默契地站了出来。 “臣孔颖达附议。” “臣魏征附太子议。” “臣陆德明附议。” “臣于志宁附议。” 现在这机会再不把握住,就再无与太子修复感情的机会了! “臣附太子议。”李泰果断秀了一把。 哼哼,早早成婚做甚,自己一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写文稿就写,何等逍遥快活!娶个婆姨来,抢额的床、抢额的美食,想写文稿时嘤嘤嘤,这不是找罪受么? 话说这段时间雍州府忙碌,额的文章都写得少了,没钱,美食吃得更少,看看这肚腩,都缩了一圈了! 李世民自然知道太子是甚么意思,除了为长乐公主李丽质叫屈外,李承乾也是在为自己早早挑选太子妃表示不满! 越来越多的官员出班,表示对太子的支持。 李世民眼睛微眯,对此略有不满。 怎么,都迫不及待的站队了? “此事待朕三思。”李世民一句话就堵住群臣的嘴。 咋地,皇帝要思量一下不行? “臣请陛下嘉奖蓝田县。”眼珠子一转,李泰想到了迂回的招数。 把蓝田县嘉奖下来,日后,皇帝老子好得反悔么?借蓝田县的东风,掀去身上的枷锁! 虽然不能取缔包办婚姻,至少,延下几年逍遥时光也是好的啊! 李承乾意外地看了胞弟一眼,没想到他对早婚的抵制意愿比自己还强烈! “朕说了,要三思。”李世民斜乜了李泰一眼,那种看穿人心的目光让李泰缩了缩脖子。 萧瑀咳了一声:“臣以为,蓝田县的经验,可以在适当范围内逐步推广。” 李世民对李承乾兄弟可以推诿,对萧瑀却不行。 萧瑀是历经前朝的老资格,为人强项,因为触怒李世民,已经是二起二落了。 但是,萧瑀的人品硬、能力强啊!李世民即便再恼怒,最后还是不得不起复。 “中书令说行,那么,便让雍州府酌情推广。” 李世民不得不给了这个面子。 李泰臊眉耷眼的回应:“陛下,雍州府没钱啊!要不,从民部管辖的蓝田玉矿支援点儿?” 李世民回应了言简意赅的“呵呵”二字。 从貔貅口中掏肉,亏你想得出! 第一百四十章 法力无边 趁着休沐,王恶一手牵着王仁,一手抱着王延,在小王庄四下溜达。 “猪!猪!”王仁指着圈里憨态可掬的肥猪叫唤。 “对,那就是猪,大肥猪,以后杀了给王仁吃肉好不好?”王恶逗着他。 王仁还没有发话,王延挥着小拳头嚷了起来:“杀!” 王恶呵呵一笑:“对,杀,以后也给王延吃。” 王仁、王延都笑了起来,仿佛真要吃猪肉。 巡视了猪圈,再看看鱼塘,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叔侄俩又是大呼小叫的,兴奋得不得了。 转悠到玻璃大棚之外,倒是不用进去就能看清里面的作物。 以王恶的见多识广,一些物种都认不出来。 转了转库房,里面还有许多冯盎送来的槟榔,只是王恶嫌弃槟榔吃多了,会不会致癌都不说,关键是那牙齿黑得哟!所以,那玩意儿一直封存在库房里。 槟榔加烟,法力无边…… 可惜烟叶还在南美洲墨西哥那疙瘩啊! 折腾完这些,将一包槟榔随身携带,王恶又进了长安。 做人是要有良心的,那些给王恶送过吃食的,王恶怎么好意思坑他们?所以,这目标一下就窄了啊! 惆怅! 王恶还在鸿胪寺混日子呢,柳田拿着一张请柬进来,说是高句丽大使者泉盖苏文的邀请,还是到晓月楼用膳。 没办法,现在的晓月楼不仅菜式出众,晦星的名头响彻长安,她那独特的嗓音盖压群芳,没有地位的人,想进晓月楼用膳还得看能不能预约到。 请柬上也没限制人数,王恶索性拉了柳田、徐鸯、盘常一道赴宴。 至于随身携带的史可郎,那自然不用说。 菜品是极丰盛的,泉盖苏文这边也有几个陪客,倒是人数比较相当。 因为是包间,甚么歌舞之类的自然不会放进去。 “感谢左少卿的仗义执言,高句丽才不至于陷入新罗的阴谋诡计里。”泉盖苏文直接一口闷了一杯,脸色有些发红。 即便不是第一次喝闷倒驴,泉盖苏文还是被它的烈性征服了。 这要是在寒冷的高句丽,来上这么一口暖暖身子,该多么惬意啊! 王恶悠悠地喝了一杯。 你喝那么急,不醉得快才怪。 “可惜,高句丽竟然没有这等好酒!”泉盖苏文对王恶没有防备,心直口快的说出了自己的念头。 王恶直笑,笑得泉盖苏文有点心虚。 “怎么了?” “请恕我说得直接,长安有而高句丽没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王恶指了指透亮的玻璃窗。“这玩意儿高句丽没有吧?想想,有这玩意代替薄得要命的窗纸,又明亮、又挡风雪,价格还不算离谱,好不好?” 泉盖苏文眼睛都直了:“好!可是这东西,我该怎么取得?” 王恶伸出一根大拇指,缓缓指向自己的鼻子。 泉盖苏文顿时惊为天人:“左少卿,你真的太厉害了!” 王恶掏出一包槟榔,在口里嚼着一颗,示意泉盖苏文也来上一颗,两个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咦,我好像比刚才精神了一些。”泉盖苏文诧异道。 废话,槟榔本来就有提神的效果。 泉盖苏文发誓,要把槟榔弄回去,一定挣大钱。 王恶嗤笑出声,而这一次,泉盖苏文是用虔诚的目光等待王恶解惑。 “这次不过是小钱。”王恶云淡风轻的样子很有杰克马一成的风采。 当然,前提是你得是成功人士。 你失败了,说的话再有道理都是屁话; 你成功了,说的屁话都有道理。 “听说过大唐皇家钱庄吗?不客气地说,借鸡生蛋,才是世界上最赚钱的行当。”王恶自吹自擂。 金融,确实是世界上最赚钱的行当,也是最血腥的行当。 “难道高句丽也可以开这个大唐皇家钱庄?”泉盖苏文眼睛亮了。 “如果你能促成此事,额可以保证,你能每年从大唐皇家钱庄领到高句丽分部半成的分红。别嫌少,即便额投了大量钱财进去,也只有一成的份子,再算一算大唐皇家钱庄每年恐怖的挣钱能力,半成足够你醉生梦死了。”王恶循循善诱的说。 泉盖苏文的呼吸开始急促了。 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刀山火海都得踏进去! 马老先生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何况,王恶给出的条件几乎是空手套白狼,不用承担经营的风险,却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傻子才不干! 泉盖苏文是聪明人,聪明人拒绝不了这诱惑。 “这事,干了!对了,只有大唐输入高句丽的货物,不均衡啊!”泉盖苏文发现了一处漏洞。 王恶轻声一笑。 这本就是刻意留给泉盖苏文发现的,要是连这都发现不了,泉盖苏文也别当甚么枭雄了,当憨憨吧。 贸易顺差、逆差,在后世玩死多少国家。 “人参、鹿茸、貂皮,有多少要多少,日后可能还会在边境上收取矿产。”王恶有点惆怅,现在这运费占据的比例,太高了,除非有能力在边界上设钢铁作坊,否则,豆腐盘成肉价钱。 这数量,却是少了点啊! 泉盖苏文大概知道高句丽一年人参、鹿茸的产量,应付大唐源源不断的货物输入可能会力有不逮,却只能咬牙应了下来。 主要原因,是大唐的货物进入,自己能挣到钱啊! 泉盖苏文却忘了一点,玻璃这玩意儿,却是需要大唐的工匠去处理安装的! 王恶进入皇宫,在偏殿见到了李世民。 可怜的皇帝,着一身小衣,却依然浑身冒汗,可见当年隋将作大匠宇文恺建造长安,也不是尽善尽美,至少这皇宫选址确实有点问题,湿热难当。 “高句丽大使者泉盖苏文请你?”李世民直接询问。 入,百骑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王恶腹诽了一句,迅速切入正题:“臣为自家生意为饵,引得泉盖苏文同意,玻璃经营必然要安排人手,请陛下处置。另外,臣已经许诺泉盖苏文半成高句丽分部的利润,换得他支持大唐皇家钱庄进入高句丽。” 李世民是马上天子,自然很敏锐的从战略角度出发:“如此一来,大唐可以很方便的与高句丽所有势力接洽,可以征召前朝遗留在高句丽的后人,可以安插探子……” 王恶笑得有点坏:“不仅如此,额们还可以掌握高句丽经济命脉,到时候,不战而胜也不是不可能。”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 高士廉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是懵的。 大唐皇家钱庄的业务他还是了解的,可是,将钱庄开出国去,有点匪夷所思了。 “不仅仅是开到高句丽,以后还会更多。”王恶解释道。“初期是立足,然后是慢慢的潜移默化,让他们接受大唐的铜钱、大唐的票证,寻机发展几个忠心的实权人物。” 如此一来,时间久了,高句丽会被慢慢同化。 高士廉倒吸了一口冷气。 …… 满眼绝望的金春风不甘坐以待毙,满长安的宴请王公贵族。 很遗憾,要么是被直接拒绝,要么是混吃混喝、满嘴跑龙船的。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更何况这是新罗的国帑,金春风并不心疼。 但是,不能完成使命,金春风心如刀绞! 从人品来说,金春风并不是什么高尚的君子,有时候的作为让人难以接受,可他努力为新罗奔走的样子,还是陆续得到了花郎们的认可。 “大阿餐,好消息。”一名在外面奔走的花郎满脸喜色。 “又是谁接受宴请了?”金春风的腰已经微微佝偻,沉重的压力让他不自觉的弯下了脊梁。至于说谁接受宴请,不重要了,这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徒劳的挣扎。 “许国公高士廉!”花郎喜形于色。 “许国公……高士廉?”金春风惊讶地叫了一声,腰板神奇地挺直了,黯淡的双眼重新焕发出神采。 这位不仅仅是大唐的钱袋子,更是皇后的舅父,为人清廉正直,金春风从来不敢想过能请到他! “金信郎,说说,你是怎么打动许国公的?”金春风急不可耐。“事情若成,回去我保你做副弟。” 金信郞欢喜的道:“小人自是搭不上许国公这等人物,但他家公子不一样。人称高老公子的高履行,生平最好流连青楼,小人为此倾尽囊中,请高履行公子几次后,终于让高履行公子松口,答应说服许国公接受宴请。” 金春风重重地拍着金信郎的肩头:“干得漂亮!马上将这账报了,我去安排晓月楼的酒宴!” 金信郎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只是,高履行公子也说了,他只负责请人,谈得如何是我们的事。” “他要满口应承,我才不敢相信呢!”金春风哈哈大笑。“只有这说法,才是最真实的。没关系,我会用新罗的诚意打动他!” 晓月楼里,高士廉面色阴沉,显然对高履行擅自做主颇为不悦。 “阿耶,莫这样,外人面前,给额一点颜面,大不了以后额老老实实的。”高履行连连打拱。 高士廉也是极宠长子,闻言只是无奈的叹息,脸色稍微缓和一些。 金春风把跑堂的伙计赶出去,安排了几个花郎在外面守着,毕恭毕敬地给高士廉与高履行倒酒:“许国公,下臣也是出于无奈。新罗危在旦夕,大唐在此刻竟然转变了态度,新罗不想灭国啊!” 高士廉冷淡的开口:“朝堂大事,不是老夫能左右的。” “新罗愿为许国公奉上珍珠若干、金银若干……”金春风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高士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同暴风雨之前的乌云。 第一百四十一章 高家父子 高履行叹着气,一把扯过金春风:“你脑壳里装的是甚么?你不知道阿耶他一心为国吗?即便是要给利益,那也不能给阿耶,得给朝廷!蠢!知道高句丽是如何满足大唐的吗?准许大唐皇家钱庄进入高句丽经营!” 高句丽那帮混蛋,竟然如此无节操吗? 金春风沉默了一下,拱手致歉:“抱歉,许国公,是下臣唐突了。这样,大唐皇家钱庄即日起可以在新罗经营,三年免税,五年内减半收税,你看如何?” 高士廉面色缓和下来,持箸挟菜,竟是默许了。 让王恶听到这话,一定惊呼,三免两减半都出现了,金春风你确定不是穿的? 高履行扯着金春风嘀咕:“还有这个槟榔,额跟你讲,这玩意儿提神,老过瘾了,现在都在大唐悄然流行。” “逆子,还有脸说!以后不许你嚼槟榔!”高士廉带着怒气拍桌子。 金春风立刻深信了此事。 年轻人总是叛逆的,嚼槟榔,老一辈看不惯,绝对正常。 悄悄接过高履行递来的槟榔,抛出一个“过后再商量”的眼神,两人心领神会地笑了。 回到新罗馆,金春风嚼了一个槟榔, 味道稍微有点奇怪,但是提神的效果不错。 相对而言,西域诸国、波斯则要简单得多,因为大唐皇家钱庄暂时还没有图谋西域的念头,更毋论波斯,所以向他们那头,王恶连官方都没有通过,直接召集商人。 耶莫夫·侯赛因在波斯商人中书名声名鹊起,因为与蓝田伯的交情,垄断了玻璃镜的耶莫夫·侯赛因在波斯已经成为冉冉上升的新星,一个连贵族都与他交好的新星。 所以,耶莫夫·侯赛因一声轻轻的召集,波斯商人们蜂拥而至。 尼夫提只是高昌人,但棉花生意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在西域中的声望也渐高,他通知了蓝田伯的邀请,有几人会不来? 西域的玻璃镜买卖,蓝田伯已经大头让给高明商队,而高明商队是大唐太子所属,所以谁也没法打这主意,自然得想法帮补一下。 会议简单粗暴,每人面前都有槟榔,王恶只是简单示范了一下,就有大半商人照做,一半人极为适应,小部分实在受不了,申请退出,实在是接受不了这味道。 王恶并不在意,只是微为遗憾地告诉大家,因为运输能力的制约,现在还卖不了多大的量,主要是打开当地市场,至于大量供应,得到明年。 留下的商人面带笑容。 用新奇的东西打开市场,这对于他们这些行商来说,不过是基本功而已,只要这东西好使,卖不出去是他们不配吃这碗饭。 “波斯商人阿提夫申请预订!” 这一声,宛如平地起春雷,打破了所有的矜持。 都说了数量有限,你再矜持一个看看?到时候你连屁都吃不到! “焉耆商人奎尼申请预订!” “于阗商人夏哈甫申请预订!” 狼多肉少,若不是顾虑王恶在侧,没准都打了起来。 许国公府,书房。 得意的高履行翘起二郎腿,向高士廉表功:“阿耶,额这演技,就是去唱曲都能出名了吧?” 高士廉一脸的宠溺:“娃啊!阿耶估计,这功劳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能陛下知晓,可即便这样,一个驸马都尉是跑不了的。” 高履行一怔:“阿耶,外头可是轰轰烈烈的宣扬,甚么反对早婚、反对近亲婚姻的,额们怕是不能逆风而行吧?再说,这辈分乱的……” 高士廉正色道:“你能这么想,阿耶很欣慰,至少你还没有得意忘形。但是,只有你皇后表姐的女儿是公主么?其他嫔妃的女儿就不是公主了么?你要的只是为高家娶一个公主,至于是谁,你不是不在乎么?” 高履行嬉皮笑脸的应承:“还是阿耶了解孩儿。其实,对额而言,公主的娘家身份越低越好,这样孩儿在外头行事,就不会有人掣肘。” 高士廉忽然叹了口气:“娃啊!阿耶对不住你!公主如今都年幼,你这么在长安瞎混也不是办法,阿耶打算把你塞到新罗,成为大唐皇家钱庄的负责人……” “阿耶你说的是真的?”高履行怔怔地盯着高士廉。 高士廉沉重地点头。 其实,就他的本心而言,是舍不得长子进驻番邦的。 终究,娃儿再大,在阿耶心里,还是当年那个孺慕阿耶阿娘、牙牙学语的娃儿啊! “哟嗬!”高履行突然蹦了起来,欢快地扭腰摆胯。“浪啊!浪啊!浪里个浪!总算不用顾忌表姐的身份,可以尽情的浪了!” “这逆子!”高士廉笑骂了一句,心头却是一暖。 至少,高履行再怎么胡闹,还是有顾忌的。 长安第一纨绔、高老公子要去新罗做事了! 听到这消息,满长安纨绔圈子里议论纷纷,或幸灾乐祸认为这是变相发配的,或艳羡高老公子可以尽情浪的,不一而足。 房遗爱提了一坛子闷倒驴,大大咧咧的登门。 没办法,纨绔的圈子就那么大,高履行又是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房遗爱他们登门都成了习惯。 “嘢?这个时候,别人不是都躲着额吗?小房子你怎么送上门了?”高履行很奇怪。 房遗爱嘻嘻一笑:“别人不明白兄长,小弟还不明白吗?此去新罗,断然不是受罚,而是去镀金啊!兄长这是为日后求娶公主做准备,小弟也想尚公主啊!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功绩,小弟哪有脸面尚公主啊!” 高履行嗤笑:“这个时候还与额装甚哩?” 房遗爱的笑容变得放荡起来:“还是兄长明白小弟,整日在长安,阿耶管着,好不快活!要是去了新罗,天高任鸟飞,岂不妙哉?” “呵呵,你怕是想多了,此去新罗,不仅仅是做事,还可能会有风险,运气不好的话,命丧新罗也不是不可能。”高履行打断了房遗爱的痴人说梦。 “便与兄长实话实说,小弟实在是不想在父兄的羽翼下被庇佑一辈子。至于说风险,想出人头地,不冒点险怎么行?杜构在慈州,一介书生都敢抡着刀子和海盗拼命,额好歹还会点武艺来着,就这么一辈子窝在家中?”房遗爱明确表达了自己建功的意愿。 如果让王恶听见,一定会来上一顿毒舌。 兄弟,不尚公主,你的人生才会精彩。 一尚公主误终生,说的就是仁兄你。 但是,谁也没长前后眼不是? 面对这从小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兄弟,高履行也只能无奈地点头:“成,那你就是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三掌柜了。” 房遗爱有点懵:“兄长,为甚不是二掌柜?” 高履行叹着气,敲了一下房遗爱的脑门:“死脑筋!你额都不懂钱庄的运行,不得找一个精通业务的二掌柜去撑住啊!记住,靠人家干活,得给人家好颜色看,不然人生气撂挑子,额们干瞪眼啊!” “还是兄长懂得多!”房遗爱倒不是纯粹的马屁,论人情世故,高履行确实比他懂得多,毕竟年龄、阅历都超过了房遗爱,只是他平日懒得去理会而已。 大唐还是对高句丽与百济隐晦的表达了“暂时莫动新罗”的信号,百济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家最没有实力呢? 高句丽倒是很平静。 渊太祚之前就明确表示过不与倭国合作,泉盖苏文又整回去那么多好东西,够高句丽消化一阵的,对不对付新罗,无所谓的。 王宫、大对卢府,继而是各位大臣的宅院,都相继换上明亮的玻璃,光线足,又充分隔绝寒冷,同时还有一年内非人为损坏包退的承诺,高句丽贵族都觉得很满意。 更满意的是渊盖苏文,现在的他宁愿承受腰酸背痛,每日都要在厚厚的钱堆上睡一觉。 不就是要鹿茸、人参、貂皮么?高句丽别的没有,这些多了去了! 可惜,大唐不要乌拉草。 但是,这习惯两日后就没了。 睡什么钱?毛病!把它存进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每天看着利息滚动,它不香么? 从渊盖苏文开始,到渊太祚,到高建武,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存钱,得到真实无虚的利息后,开始疯狂的将自己的所有钱财全部存了进去。 高句丽本土是有钱庄的,可那些钱庄,存钱居然是要收费的! 要不然,你以为那么多权贵特意在家里开辟存放铜钱的库房是为甚? 最后,连高句丽的理财大臣都心动了,在朝堂上提出将国库的钱存入大唐皇家钱庄,虽然也有零星的反对意见,却仍旧通过了。 利息虽低,可配上庞大的基数,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 财帛动人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或多或少的,人都会失去一些理智。 于是,高句丽的国库彻底的存进了大唐皇家钱庄。 而一些缺乏流动资金的人因为不愿忍受本土钱庄的高利贷盘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大唐皇家钱庄,愕然发现,除了态度极好外,那利钱也低得令人发指,每月一分的单利,不是复利,去哪里找这好事? 理所当然的,上门告贷的人数激增,越发让高句丽上下放下心来。 绝对是正经经营,不是玩套路——虽然理念新了一点,但都是实实在在的存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分部 渊盖苏文每旬都能接到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财报,看着利润数字的增长,扳着指头算半成的分红是多少,不禁眉开眼笑。 “太大使者,高句丽分部运转到现在,还是出了一些困难,你看是不是能帮忙解决一下?”大掌柜金进财笑眯眯的交上财报。 渊盖苏文因为交好大唐,挫败新罗的阴谋,已经由大使者提升到太大使者。 大唐皇家钱庄出现困难,那就是自己的钱袋子出现困难! “说!” 金进财收敛起笑容:“太大使者在长安也应该听说过,现在长安的大唐皇家钱庄,很多大额交易,已经不再麻烦的数铜钱,而是通过票证交易,而这也减轻了钱庄的工作量——毕竟数铜钱也是很费工夫的。” “而高句丽一时恐怕难接受票证的使用,这便需要太大使者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一次票证,权当是为大唐皇家钱庄宣传一次。” 渊盖苏文想了想,又不是甚麻烦事,且还是为自己招财,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个事,钱庄里的业务正式开展,可好些伙计只听得懂高句丽话,听不懂唐话,而额带来的一些管事偏偏听不懂高句丽话,日常工作交流总出问题,不知太大使者可有好办法?”金进财笑容有些苦涩。 这也是事?渊盖苏文想了想,这对于大唐皇家钱庄或许是事,对自己,轻而易举的事。 “我负责处理。” …… 麦望乡是个隋人后裔,在平壤城里只能以卖苦力为生,哪怕阿耶生前教授过他许多中原文字。 麦望乡的阿耶不出名,叫麦仲文,但他的阿伯比较有名,叫麦孟才。 最有名的还是他的阿翁,隋朝大将,战死高句丽的麦铁杖。 麦望乡一家被高句丽人盯得紧紧的,哪怕只是出去卖苦力,麦望乡也要被高句丽人欺负,年轻气盛的麦望乡总想豁出去弄死一两个高句丽人,然而想到阿耶临终前嘱咐要活着回故乡,却只能生生的咽下这口气。 在货场扛完包,麦望乡掏出一个自己胡乱弄的糜子饼,就着冷水嚼了起来。 糜子饼很粗糙,尤其里面还掺了不少麸皮,很拉嗓子,但这是能够保证生命延续下去的唯一方式,麦望乡没得选择。 凶神恶煞的高句丽军士闯进货场,货场内顿时鸡飞狗跳。 麦望乡冷眼看着这一切,漠不关心。 高句丽军士祸害货场,不是一日两日了,习惯了,横竖这货场也是高句丽人的。 “麦望乡,谁是麦望乡?”一名头目大声的嚷嚷。 逃不掉的。 麦望乡慢吞吞地举手,寻思难道是昨日弄死一条贵族家的狗偷吃,事发了? “跟我们走!”小头目的态度不算好,麦望乡却松了口气。 不是事发了,否则上来就是一顿暴揍。 陆陆续续的,麦望乡看到有近百号前隋苗裔被聚在一起,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眼里都带着一丝不安,谁也不晓得会被高句丽军士折腾成甚样。 “进去!”高句丽军士指了指一个宽敞的铺面。 麦望乡识字,认识上面“大唐皇家钱庄”六个大字,不由热泪盈眶,第一个踏了进去。 胖乎乎的大掌柜金进财坐着,旁边另有文员在一旁记录。 “姓名?年龄?是否识字?额说的是大唐文字。”金进财和颜悦色的询问。 当然,用的也是唐话。 麦望乡用略微别扭的唐话回答:“麦望乡,十七,识字。” 然后,麦望乡拿起一张纸,磕磕绊绊的念起来。 还好,九成是阿耶教授过的文字。 “行,到左手边坐下。”金进财下了结论。“恭喜你成为大唐皇家钱庄的一员,日常管吃,月薪一贯钱,做得好了,还会加薪。那边有水、有面饼,自己洗干净手拿着吃。” 居然有这大馅饼砸到头上?麦望乡恍若梦中。 晕晕乎乎的洗手,拿起一块面饼吃了一口,麦望乡怔住了。 居然是纯白面饼! 陆陆续续的,其他人也通过了金进财的询问。 两个已经过分油滑的人被遣返回去,七成不识字的坐右手边,三成多少识些字的随麦望乡坐左手边。 “你们,限期一个月,把该学的字学起来!你们,把刀枪棍棒耍起来!把规矩学了,一日背三遍!识字的,会是大唐皇家钱庄的伙计;不识字的,你们将是大唐皇家钱庄的护卫,懂了吗?”金进财大声道。 “懂!”众人齐声应和。 …… 允诺了大唐的事,高句丽不会反悔,新罗也不敢反悔。 金春风带着金信郎,为高履行、房遗爱一行开道,态度之恭敬,颇让从未享受过这待遇的房遗爱沉迷。 海船绕过百济外海,抵达了新罗王城——金城。 由此也证明了一件事,金春风称新罗浪大无法出海,要从高句丽借道通行,纯粹是无耻的谎言。 伊尺餐金春秋亲自到码头迎接,这样的阵势,让房遗爱觉得飘了。 高履行小声哼哼:“嘚瑟甚?人家不是敬重额们,是敬重大唐!甚么时候,额们不借大唐威势也能让人这般出迎了,才算是真正成功。” 房遗爱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苦着脸回应:“兄长,莫说了,再说小弟都要觉得自己是废物了。” 高履行哈哈一笑,走上船板,大步走到金春秋面前,拱手行礼。 “劳伊尺餐亲自迎接,高履行愧不敢当。” 金春秋眼睛一亮:“原来是许国公世子当面?哎呀,可真是久仰了,素闻世子文采风流,今日一见,果然如沐春风。” 果然是熟背英雄谱的人物! 高履行轻咳了一声:“伊尺餐过誉了,那个‘文采’二字,有些不适合额。” 金春秋一愣,反应过来,立刻大笑。 去了文采,可不只是风流了么? 大阿餐金春风领着其他人去安顿、安排住所与铺面。 人数有点多,从一开始,大唐就安排了精通新罗语的伙计,还有上百人的护卫。 金春风虽然不甚精通武事,却能看出,这些护卫都曾经是上阵厮杀的军汉! 幸好只有百人,人数再多一些,怕是能掀起一些波涛! 至于高履行与房遗爱,则被金春秋带着认识一些真骨权贵。 让房遗爱有些失望的是,没有歌舞娱乐啊!说好的浪呢? “真平王病重,因此国内暂时不宜歌舞,请二位见谅。”上大等乙祭微微欠身。“许国公世子,不知这位是?” “不知诸位听说过‘房谋杜断’的名头没?这位就是邢国公、仆射房玄龄公的次子房遗爱。”高履行唬人挺在行的,直接扯出最耀眼的名头。 一下子,新罗人就觉得眼前的聚会,档次飙升。 两个在大唐都是一等一的公子,炙手可热的风流人物! 咳咳,风流二字的含义,覆盖范围真广啊! “房遗爱,送上一些长安的小特产给在座各位。”高履行很大气地挥手。 小特产是真的小,一袋二十个的槟榔,一个巴掌大的玻璃镜。 高履行亲自示范,拿起一个槟榔,咬开、吐核,大口的嚼起来,贵族们立刻跟上。 世界中心——长安来的流行风潮,据说除了提神之外,还能杀虫破积,为何不跟上?想被人嘲笑土鳖么? 当然,槟榔致癌这一点,高履行只是模糊的知道,却绝不会说与新罗人听。 有人适应这口味,也有人不适应。 但没关系,看到那块袖珍的玻璃镜,什么不适应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毫发毕现的镜子,连本真骨的鼻毛都照得一清二楚!呵呵,回家给妻子看看,她一定会喜欢! “高公子放心,大唐皇家钱庄在新罗分部的业务一定会顺利开展下去!谁要捣乱,可以试试我乙祭的刀是否锋利!”乙祭第一个表态。 有一些收到好处的因素,也有一些想捧高履行的因素,但最主要的,是让大唐阿耶看到新罗的诚意! 真平王已经缠绵于病榻之上,身边是德曼王女侍候,若是大唐的态度有一丝动摇,未必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这个时候,哪怕高履行摆上一团狗屎,乙祭也能昧着良心夸上天去。 节操? 这个时候讲节操,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没错,谁若是为难大唐皇家钱庄,就是为难我金春秋!”金春秋接着发话。 两个权力巅峰的真骨发话了,其他人敢有异议吗? 除了表态,别无他法。 场面真是其乐融融,至于说各自肚肠,只有天知道。 大唐皇家钱庄的字号、规程全是唐字,对于新罗百姓来说或许认识有些难度,没关系,反正大唐皇家钱庄的主体客户也不是底层。 新罗只要是上了一定档次的人物,多少都认识一些唐字,甚至新罗上层以学习大唐文化为荣。 所以,这小小的障碍,对贵族来说,不是事。 店铺内张灯结彩,店铺外的护卫森然戒备,新罗的真骨贵族几乎都来了,就连那个传说中冷酷得令人发指的军主金庾信都来了,引得多少花痴的女子尖叫。 房遗爱有些吃味,今日的主角,不应该是额……和兄长吗? 已经三十六岁的金庾信身材依旧如标枪,面孔依旧俊美,岁月这把杀猪刀还没来得及砍到他身上。 他的妹妹金文明嫁的金春秋,生下了金法敏;而他娶了金春秋的女儿金智照。 关系有点乱,待作者捋捋…… 今日是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开张的日子,真骨贵族们必须得赏脸,这是上大等乙祭与伊尺餐金春秋的命令,谁也不敢违背。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房遗爱破局 日上三竿。 司仪张嘴,正准备吆喝,却被行来的仪仗给震住了。 前后各一百的军士随行,在场真骨贵族,谁也没有这排场,这是真平王痊愈了? 銮驾停下,缓缓走来一个盛装女子,不用介绍也知道,这就是德曼王女,新罗仅有的几位圣骨之一。 高履行有点小失望,本来还想着和这王女来上一段荡气回肠、刻骨铭心的激情,然而一见面,这激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金德曼相貌还算过得去,柳眉明眸、琼鼻小口,显得精致,在挑剔惯了的高老公子眼里也能打个七八分,可是这岁数,却明显比高履行大了些。 高履行喜欢老牛吃嫩草,可不喜欢当嫩草! “王女金德曼,贺大唐皇家钱庄开张。”金德曼身后的内侍大声道。 高履行迎上去,寒暄了几句,示意司仪开始。 吆喝完,鞭炮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让冷酷的金庾信眼皮跳了跳。 金德曼的出手不小,王宫库存的一半铜钱都被拉来,存入了大唐皇家钱庄,这是一种大手笔,尤其是金德曼现在还只是王女的身份。 虽然不懂业务,但房遗爱还是站在伙计身后,观摩着各项业务的进展。 不懂不要紧,学么。 曾经有人戏言,钱庄这一行当的伙计,只要能从一数到一百,就是头猪披上外衣也能去坐着。 何况,大唐皇家钱庄的经营模式,真正开展的时间没多久,房遗爱就不信,那些伙计能短短时间上手,自己就不可以? 然而,房遗爱最后还是得败退。 拿一个个卡盘数钱、串钱,初一看行云流水,可看多了,想吐啊! 真骨贵族们都有钱,拿出来的数字,让房遗爱心里贼酸。 没办法,邢国公府虽然薄有身家,可跟这些贵族一比,直接是穷人了,可想而知新罗对底层的盘剥有多厉害。 就金庾信比较穷,一千来贯的身家,让房遗爱终于找回了自信,鼻孔里哼了一声“穷鬼”。 连续几日都是大额的存款,房遗爱嘴都笑歪了。 高履行鄙视的一眼扫过去,满满都是智商的碾压。 哪里不对吗?房遗爱表示很懵。 二掌柜金有财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三掌柜,有存款只是表示额们可以动用的资金多了,可额们要付出利息啊!只有放贷出去,额们才有收益啊!” 房遗爱很尴尬,这个说法他也听说过,怎么到了实用时,就记不住了呢? 为甚没有人告贷? 房遗爱并不蠢,最多是不想动脑子而已,一旦开动脑筋,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新罗其实并不欢迎大唐皇家钱庄进入的,只是外界压力太大,不得不允许进来,却已经在暗中筹谋如何抵制大唐皇家钱庄。 抵制存款是不可能的,这会导致与大唐翻脸。 那么,抵制放贷自然成了唯一的选择,而没人去告贷,大唐皇家钱庄只能只认倒霉——那啥,新罗总不能强制百姓去告贷吧? 这就是软刀子杀人! “兄长,得找寻破局之法啊!”房遗爱很慌张,第一次出来做事,就遇到这样的难题,谁教教额,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高履行与金有财相视一眼,有些无奈地开口。 “额不信!额去外头找路子!”房遗爱真慌了,转身跑出了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 当然,以房遗爱的身份,肯定会有护卫悄然跟在身后。 高履行与金有财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相视击掌。 高履行的话只说了一半。 没有办法,等着就是了——没有任何封锁会对低利息的放贷长期生效。 但是,鉴于房二公子的咸鱼属性,高履行不怕再危言耸听一些,这样才能刺激到懒散的房遗爱,免得他只想躺赢。 金城的集市虽不如长安东市,规模却也不小,坐商、行商络绎不绝,房遗爱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其中,眼里却是茫然。 房遗爱确实有心出力,问题是,他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懂甚么放贷? 而新罗话,房遗爱的水准,也就能听懂几句日常用语,寻找破局之法,更为不易。 时间越久,房遗爱的心越凉,渐至心灰意冷。 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集市内,房遗爱真不明白,自己活着还有甚么意义。 身体传来强烈的撞击,房遗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撞到一个彪形大汉身上,对手挥舞着拳头恐吓,顺带破口大骂。 “唐人?”房遗爱才反应过来,大汉的口音,明显是山东一带的。 “对不起,客官,实在是兄长心情不好,请勿与他一般见识。”渔家打扮的妹娃子走出来,瞪了一眼大汉。“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请客官看在同为唐人的份上,莫与他计较。” 房遗爱隐约记得,金有财曾经说过,钱庄就是嫌贫爱富的行当,钱庄救急不救穷。 心情不好,自然是有难处。 能在集市里出现,应该也小有身家。 “说说。”房遗爱言简意赅,却又不容拒绝的说。 耿博兄妹是山东人,贩卖泰山灵芝,也不是第一次来金城了。 这一次出海并不顺利,途中遭遇风浪,部分灵芝损毁。 这也罢了,到了金城,明明上次合作得很好的生意伙伴各种推托,其他的药材商人也是轮番压价,耿博兄妹才知道,这是中了新罗药商的排挤。 有心回程,偏偏此时身上已没有回返的路费;在集市里零卖,又受到药材商人的排挤,甚至连租库房的费用都尴尬了。 所以,哪怕只是撞了一下,耿博却暴躁得想打上一架。 好在妹妹眼力在,能看见房遗爱身后不远处那杀气腾腾的护卫,才让耿博免了一场大祸。 房遗爱却是嘴角抽了抽,从来想不到自己要对这等买卖关心,想知道在长安,他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啊! 问明总值,大约能有三千贯左右,房遗爱叹了声气。 这几日见的都是数以万计的贯数,心气高了,房遗爱莫名的看不上区区三千贯了。 不过,想到大唐皇家钱庄的困局,房遗爱还是淡淡的开口:“知道大唐皇家钱庄吗?知道,那好说了,额的意思,你把灵芝抵押给大唐皇家钱庄,暂时一解眼下的困境,然后想法通过大唐皇家钱庄的关系把灵芝卖了,再偿还贷款,反正也就一分利,实在卖不出去,大不了大唐皇家钱庄收了你的灵芝,总比你坐困愁城强。” 纨绔的思维是比较天马行空的,所以可行性是比较低的,奈何耿博兄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拦着几车灵芝去了大唐皇家钱庄。 高履行有些哭笑不得。 发挥了主观能动性的房遗爱,确实绽放出别样的风采,就是这主意有点…… 好吧,真不行,大不了想法让几家真骨分摊了。 第一笔放贷业务,金有财格外认真,亲自上阵参与估值,七折八扣的,大约估得三千贯钱,然后按比例折算,只能贷出二千贯钱。 “会不会少了些?”房·门外汉·遗爱插嘴。 金有财笑眯眯的回话:“三掌柜,你应该学习一下大唐皇家钱庄的相关规程了。按抵押物估值打七折放贷,这是铁律,也是免得货物砸手里,留一点弥补损失的余地。” 房遗爱脸一红。 好吧,只顾得游手好闲了,堂堂三掌柜连自家的规程都不晓得,真是闹笑话了。 “按规矩,促成了这单业务,三掌柜你应得提成两百文。”金有财笑眯眯的把两百文钱排到房遗爱面前。 从来不将区区两百文钱放在眼里的房遗爱,生平第一次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在加速,比第一次被青楼姑娘勾引还跳得猛烈。 这两百文,是额第一次不凭借家世、亲手赚回来的! 额,房遗爱,不是废人! 这两百文,额一定要留给后人当传家宝! 拿到足足两千贯钱,耿博兄妹也定下心来了。 货物抵押给大唐皇家钱庄,即便真卖不出去,也有大唐皇家钱庄兜底,这种有底气的感觉,真好! 货物摆在大唐皇家钱庄的厅堂内,那些陆续来存取的真骨贵族多数视若无睹,少数却兴致勃勃的询问起来。 毕竟,不知道什么原因,市面上的灵芝供应似乎有点不足,而贵族家里一般都人口不少,就算是一家补一点也得很多数量了。 更重要的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既然决定买了,对于真骨贵族来说,买一根与买小半车,有区别么? 一日时间,灵芝销售过半,耿博兄妹直接将贷款提前还了。 三日,灵芝售罄。 大唐皇家钱庄放贷利息低的消息不胫而走,加上耿博的消息被传得神乎其神,能旺人都是很低调的说法。 于是,大量商户不顾别人的劝阻,跑来大唐皇家钱庄告贷。 要我不去大唐皇家钱庄告贷,可以啊,你家钱庄给出那么低的息钱,我也可以不去大唐皇家钱庄告贷啊。 问题是,别的钱庄存贷两头吃钱,看似吃得很爽,可这也限制了他们不可能把规模做大,利润率看着很高,可利润不高,再降息,喝风么? 有意见? 上面的回答简单粗暴:憋着! 想玩小手段?看看人家的牌子再说话! 一切竞争,都必须上得了台面! 见机快的,立刻跟风大唐皇家钱庄的规程,虽然利润低一些,好歹能够维持下去,规模竟然也略为扩展。 抱残守缺的,面对的自然是客户群体凋零,然后无以为继、黯然转行的命运。 典当之类的,还是可以做下去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蠢,就是坏 长安。 朝堂上,关于突厥举族内迁的呼声越来越响亮。 李世民不知该如何选择。 内迁,是自汉以来一项招揽草原势力的政策,优缺点同样明显。 首先是土地问题。 要安置突厥人,土地从哪里来?唯有让土地上的原主人搬迁。 这对于土地的原主人很不公,但在朝堂上,对于他们没有多余的怜悯,只要不死即可,一切是为了大唐。 至于说隐患,哈哈,只要完成内迁就能在史书上大书特书,至于以后,谁顾得了? 难怪上说“肉食者鄙”。 其次,内迁之后,这些游牧民族会不会安分下来,会不会给大唐的安全带来隐患。 当年历史上最黑暗的五胡乱华,何尝不是因为自汉以来,内迁胡人过多,以至于晋时汉人自相残杀过度,胡人趁势而起? 李世民自信能把突厥人摁得死死的,可后世子孙呢? 朝堂上,支持与反对者成了两个阵营,但终究支持内迁的意见占了上风。 “王端正呢?”李世民突然发觉,某个善搅者的身影没有出现啊! 百官之首的房玄龄出班:“王少卿与将作少监阎立本去了司农寺,说是要试试新犁。” 这个不务正业的!犁与他鸿胪寺何干! “主要是这犁为王少卿设计,所以阎立本一定要拉他去看看效果。” 房玄龄的话让李世民噎了一下。 好吧,还真有他的事。 更何况,阎立本这个人,建造、绘画都出类拔萃,脾气也出类拔萃,惹恼了他,皇帝又如何?说不画就是不画,你总不能因此砍了人家脑袋吧? “去看看。” 李世民发话,高力士安排仪仗,群臣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准备骑马随行了。 这个时代,坐轿子是会被人耻笑的,除非你有高士廉、萧瑀这等岁数。 但是,连高士廉、萧瑀都在骑马,谁还能有怨言? 司农寺的土地极多,牛马人力自然不缺,王彪兴致勃勃的摆弄曲辕犁,让掌固把一头牛牵来,套上犁。 一声吆喝,牛缓缓前行,犁头入土,轻轻松松划开坚实的土地,那牛看上去也颇为轻松。 “兄长厉害!” 纵然平日不喜与人攀谈,王彪还是笑出了声,对王恶大为赞叹。 王恶蹲到犁印后面,刨开一块印子,伸手丈量犁印的深浅。 直辕犁的耕田深度,大约只有一掌的五至七成,属于浅耕; 直辕犁的深度,大约能到一掌的七至九成,属于深耕。 深耕具有翻土、松土、混土、碎土的作用,合理深耕能显着促进增产。增产的原因:一是疏松土壤,加厚耕层,改善土壤的水,气热状况;二是熟化土壤,改善土壤营养条件,提高土壤的有效肥力;三是建立良好土壤构造,提高作物产量;四是消除杂草,防除病虫害。 “试试转弯。”王恶满意地拍手,对王彪喊道。 “好嘞!”王彪让掌固牵牛转向,把握犁辕调整了一下角度,曲辕犁轻松的转了过来。 “兄长,成咧!” 王彪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意。 有这犁,庄民们日后要轻省得多。 阎立本对王恶拱手:“王端正制出此犁,功德无量!” 哈?这犁不是你制的?额只是画了画图纸。 大队人马的到来让王恶有点懵。 额们就是试个犁而已,又不是干甚坏事,至于吗? 群臣出现,皇帝出现,这阵势有点大啊! “臣阎立本恭迎陛下。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蓝田伯王恶研制出新犁,比原先的直辕犁轻便,转向方便,耕种层要深许多,大唐兴旺在即!”阎立本躬身拱手,不顾衣袍上的泥土。 对阎立本来说,能够参与此事就足够了,完全不用揽这名声,阎氏兄弟真要升官,需要这功劳么?不需要。 更何况,阎立本是个骄傲的人。 李世民道声免礼,自顾自的走到曲辕犁旁边,从王彪手中接过犁。 作为农耕社会的皇帝,虽然不可能是经常劳作,但每年春时会亲至藉田扶犁亲耕,对耕田的活计,虽说不是很纯熟,至少不至于完全陌生。 就有记载:“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 帝王躬耕,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主要是对天下子民劝耕。 但再象征,你也得略懂。 李世民恰恰在略懂的行列里头。 犁头嵌入土地,掌固牵牛前行,尉迟恭在旁边护驾,李世民扶犁前行。 往常的直辕犁笨重,一头牛拉着吃力,而今同样是一头牛,轻轻松松的样子,让人颇为惊奇,扶辕的李世民更能直观地感觉到,即便是自己也省了不少力。 “可以转弯。”阎立本骄傲地提醒皇帝。 会不会翻哦? 李世民小心地转向,却发现流畅之极,以自己二把刀的耕田技能就可以轻松驾驭。 止住耕牛,放下曲辕犁,李世民脸上浮现出满满的笑容:“二位爱卿劳苦功高,此犁可有名字?” 王恶刚想张嘴告知曲辕犁的名目,阎立本抢先回话:“回陛下,研制时日甚短,未曾考虑过,不如,请陛下赐名?” 王恶张大了嘴。 阎立本,额以为你是刚正不阿的君子,额错了。 阎立本狠狠地回瞪一眼,纯屁话,要不是为你考虑,老夫需要晚节不保么? 想不到骄傲的阎立本竟然如此知情识趣! 李世民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此等神物,虽是农耕之物,却不逊于攻伐利器,既然诞生于额贞观朝,且令后世子孙受益,不如叫‘贞观犁’如何?” 王恶腹诽,李世民真是好大喜功,你怎么不取名世民犁? 然而,王恶还是得与群臣一道拱手:“陛下圣明!” 李世民嘚瑟的摆手。 “朕观贞观犁耕迹似乎比寻常的犁要深啊!”李世民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王恶把深耕的意义细说了一遍,李世民听得很认真。 “既然如此,何不多费点劲,深挖个三尺?”李世民异想天开的说道。 后世中国的农民听信苏联生物学家‘特罗菲姆·李森科’的伪科学农业革新实行深耕。他们相信最肥沃的泥土在深处,而这些泥土有助于让植物长出超大根系。但是,无用的石块,沙子被翻出,而肥沃的表层熟土却被埋到了下面。 所以,王恶立刻劝阻了李世民这不靠谱的想法。 “王端正,朕与群臣前来,是因为突厥内迁之事,朝堂内众说纷纭,意见不能统一,朕想听听你的意见。”李世民抛出了问题。 “臣以为,不准!”王恶态度很坚决。“其一,他们内迁,大唐境内的百姓何辜,要为他们背井离乡?这岂不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其二,五胡乱华的教训犹在眼前,陛下对异族难道一点防范之意都没有么?陛下可以压制他们,陛下的子孙呢?其三,大唐纠纠雄风,正应当考虑开疆拓土,不移民去草原都是过错了,为何还要内迁?” “最重要的是,草原就摆在那里,突厥弃了之后,薛延陀难道会不趁机占此草场,扩大实力么?内迁,就是把肥肉拱手相让,就是在资助薛延陀!待薛延陀强大起来,又是下一个突厥,如此反复,大唐荡平突厥的意义在哪里?”王恶的话很尖锐。 房玄龄出场解围:“可是,朝中有不少支持内迁的意见啊!” 王恶冷笑:“那些人,不是蠢,就是坏。” 这一杆子有点狠,连房玄龄都被打到了。 “朕视天下各族为一家,异族的话,卿就不要说了。”李世民微微摆手。 嗯,你这政策,到李隆基那儿更加发扬光大,只信胡儿,不信汉儿,天下近七成的番将,虽然重点是因为藩镇制尾大不掉而翻车,但这过分亲胡的政策也不是没有责任的。 至于说其他的,李世民记在心头,却是要仔细思量。 皇宫。 御书房。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在一边,重臣在一边,前方是那巨大的舆图。 李靖的竹鞭在舆图上移动:“从这里到这里,都是突厥的土地,而上方这一片是薛延陀的土地。因为土地争端,李思摩与乙失夷男大战过,然而却失败了。” “这固然有突厥士气涣散的缘故,却更说明了薛延陀实力的飙升。如果将突厥内迁,留下这一大片草场让薛延陀继续提升实力,将来对大唐会是巨大的威胁。” “最多十年,薛延陀就会成为大唐卧榻之旁的猛虎,让人寝食难安。” “而且,大唐如果不转变思路的话,草原上起一霸主,大唐打一次,再起再打,如此永无止境,何时是个头?” 至于如何处置,抱歉,李靖是军事家,不是政治家,对这个不在行,也不想多言。 还是得采用移民的思路。 “李思摩部的战斗力不足,就派薛万彻的左卫去镇守一年罢,免得没派他上阵,薛万彻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丹阳皇妹甚是抱怨。”李世民拍板。“民部,再派人手配合司农寺,去草原上广为试验,看看能否推广农耕。” 李靖微微犹豫:“薛万彻有勇有谋,只是……” 李世民轻叹:“薛万彻为将,非大胜即大败。然薛万彻有万夫不当之勇,武艺不逊于敬德,岂可长陷温柔乡?猛虎,就当出柙!” 要知道,当年玄武门之变,面对薛万彻,尉迟恭都只能采用稳妥的方法,关闭宫门,而薛万彻掉头去打秦王府,差点打下来了。 所以,李世民才会出于爱才,招揽了薛万彻,并将皇妹丹阳公主下嫁与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披着人皮的凶兽 薛万彻府里,丹阳公主气咻咻的。 “当初二兄说你是当世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有纠纠雄姿,额才答应下嫁给你。”丹阳公主凤眼含怒。“可你看看自己,成天将自己锁在过往里,出不来了是吧?你越是如此,越让人看轻你!当年的事,已经说了既往不咎,你偏偏要给自己找难受!” 薛万彻叹了一声,举起酒杯,一口吮尽杯中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 丹阳公主的话有理,可薛万彻何尝不是有自己的顾虑? 与魏征不同,魏征只是个书生,即便撑死了只能在口舌上让皇帝难受,皇帝接纳他自然毫无难度。 自己呢? 当年隐太子麾下第一战将,险些攻克秦王府,就算当今天子不计较,其他人会不计较?更毋论玄武门外死于他手的战将家眷! 所以,宁可谨小慎微,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也正因为如此,薛万彻将自己陷入一种固步自封的尴尬地界,不争功、不与外人交流,而这越发导致了明珠蒙尘。 越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薛万彻越固步自封,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是个难以解开的心结,丹阳公主虽然还算贤惠,却也无法打开他这扇封闭的心门。 “高力士到。” 公主身边的女官禀报。 丹阳公主惊愕,二兄身边的贴身力士,来这做甚? 薛万彻一口闷干一壶酒,只觉得心头仿佛有烈火在灼烧。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来个痛快的,免得憋屈难受! 薛万彻随手扔开酒壶,大步向外走去,背影竟透着几分苍凉与豪迈。 丹阳公主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如此豪迈男儿,才配当额夫婿! 拱手,见礼,薛万彻一言不发,等待命运的安排。 生也罢,死也罢,薛万彻来此世间走过一遭,无悔矣! 高力士摆出一副笑脸:“老奴先恭喜薛驸马了。” 果然要来了么? 自诩英雄好汉的薛万彻面上平静,心脏却在“怦怦”狂跳,这实在是人类最真实的反应,在生死面前,再坚强的人身体也会有自然反应。 “又没外人,高力士你就甭卖关子,直接说吧。”丹阳公主与高力士是老相识,言语间很自然的带上一些玩笑的味道。 “丹阳公主还是那么直接。”高力士轻笑。“陛下点将,薛驸马率左卫驻守突厥与薛延陀边界,‘协助’突厥防御薛延陀。” “协助”二字,高力士特意加重了声音。 居然……是让额领军出征? 一时间,薛万彻有种从泥沼飞入自由天空的感觉。 高力士的强调,对薛万彻纯属多余,以薛万彻的秉性,能帮突厥就不错了,指望他尽心? “何时出征?”薛万彻精神一振,消失了很久的英武气概重新回到身上。 “三日后出征。”高力士眉眼带笑。“不过薛驸马还是选去左卫熟悉一下吧,现在大唐的卫军,改变的地方有点多,比如在突厥之战出现的望远镜、热气球、手雷,都是比较时兴的东西,对出战很有帮助。陛下严令,这些东西不许流传到突厥人手中。” “力士有心了。”丹阳公主递过去一锭银子。“这点银子,就当是薛万彻给力士买酒喝。” “老奴怎么好意思收公主的馈赠。”高力士笑眯眯的,熟练的把银子拢到袖子里。 两袖金风,是每一个宦官的必练技能,高力士更是纯熟无比。 正常情况下,丹阳公主是绝不会给高力士银子,哪怕一个银角子都不会给,毕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高力士也不敢接银子。 可今日不同,丹阳公主是借着夫君薛万彻的名头给的,又是借着这喜庆的时候,高力士收起来也就没了顾忌。 “哈哈,想不到额薛万彻也有重新领军出征之日!”高力士走后许久,薛万彻失态的狂笑。 丹阳公主无奈地摇头。 这是平日压抑得太狠了啊! 狂笑之后,是低低的呜咽。 草原上,薛延陀的一支万人队与突厥李思摩、执思失力组成的联军对战。哪怕对方有两万人,也丝毫不落下风。 从阿史那咄苾被唐军生擒之后,突厥的脊梁骨就已经被打断,现在的突厥,不过是大唐的藩国、大唐的附庸,完全没有昔日荣光时的骄傲,对上往日被他们奴役的薛延陀,竟然分外吃力。 “左翼冲上去!不过是拔灼这小崽子统军,你们就草鸡了吗?”执思失力破口大骂。 此时的突厥军队虽然在努力拼杀,但失去了精气神,与对方精神饱满完全是天壤之别,两万军队竟然被拔灼的一万军队杀得手忙脚乱,眼看就要全线崩溃。 执思失力眼睛都红了。 哪怕是对唐军,他也没这么窝囊过,什么时候突厥的勇士这么废物了? 拔出马刀,执思失力怒吼:“杀拔灼!” 执思失力亲自下场,他身边的亲卫挥舞着马刀跟上,一百勇士像一颗锋利的钉子,扎入薛延陀军中。 执思失力挥刀,连连划破两名薛延陀军士的喉咙,狞笑道:“我驰骋草原的时候,你还在撒尿和泥!拔灼,真以为突厥无人了吗?” 拔灼大笑挥刀,斩杀了执思失力一名亲卫:“整个突厥,也就你执思失力可汗算个人物,余者碌碌!” 没错,可汗,这个名头在突厥已经不值钱了,李世民批发了可汗的头衔到突厥,现在执思失力是可汗,李思摩也是可汗。 至于倒霉的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今年去长安朝贡,结果仅到并州就病死了,只能由儿子阿史那贺罗鹘接任汗位,威望越发的低了。 这也是突厥至今无法合力的原因。 你是可汗,我也是可汗,凭什么要听你的呢? 可汗遍地走,俟斤不如狗。 这也是分化手段之一。 每一个突厥人都知道这般分封,突厥肯定要出问题,可谁又能拒绝到手的可汗头衔呢? 这就是阳谋,根本不怕看穿的阳谋。 各自为政,导致突厥人失去了向心力,渐渐成了一盘散沙,要不是因为过往的交情,执思失力甚至不会出兵帮李思摩。 执思失力都冲锋陷阵了,李思摩自然义无反顾的兜屁股一刀,插向拔灼的后队。 真拼起命来,突厥人还是很凶狠的。 执思失力与拔灼互砍一刀,各自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 拔灼年轻力壮,执思失力经验老到,一番交手竟然旗鼓相当。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来!”执思失力调转马头。 “不愧是突厥第一名将,再来!”拔灼转身迎战。 然而,此时的薛延陀军队几乎将突厥军队分割成几块,突厥军损失接近三成。 战场上的规律:损失超过一成就溃败的,是弱旅;损失超过三成而溃败的,是普通军队;损失超过五成而溃败的,是强军;战至最后一人的,那是铁军! 此时的突厥军队,已经算不上强军,只能是普通军队,眼见马上要崩溃! 执思失力双眼现出焦灼,呼喝挥刀,却止不住颓势。 眼见就要兵败如山倒! 马蹄如雷鸣,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过区区千骑,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旗上,斗大的“唐”字骄傲地迎风飘扬。 前方,是一名硕壮的汉子持马槊冲锋,身后一水的横刀。 执思失力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来的人他认识,当年执思失力相助窦建德时,曾与时在罗艺手下的薛万彻交过手,知道那是一名猛将,即便自己在巅峰时期也不曾击败他。 “援军来了!杀啊!”执思失力咆哮着挥刀。 面对迎上来的薛延陀军士,薛万彻一槊挑一个,甩飞出去又砸倒几个,勇武之势无人可挡,即便薛延陀军士前赴后继,也丝毫不能让他减速。 身后的左卫军士以薛万彻为箭镝,狠狠地扎入薛延陀军中,迅速的扩大战果。 横刀在借马力助力上略不如马刀,但胜在略长,加上身上的明光铠,除了要害部位,可以说任你砍他都没事,而左卫的一刀却往往能破了薛延陀的皮甲,薛延陀军士负伤甚至死亡的几率高到吓人。 你打他没事,他打你要命,这就恶心人了。 更恶心的是,光明铠胸前的圆护反照日光,号称“见日之光,天下大明”,对手被反射的日光戗得睁不开眼,怎么打? 正面无人抵挡得住薛万彻,两侧的骑兵又被左卫军士压制,缺口越来越大。 眼见有如此强有力的援助,原本沮丧的突厥军爆发出巨大的潜力,反过来将对手压制住。 拔灼大怒,弃了执思失力,打马冲向薛万彻。 能战平执思失力,拔灼自信,无论薛万彻再如何利害,自己也能与之抗衡! 刀槊相交的一瞬间,乙失拔灼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眼前的薛万彻,仿佛是披上人皮的上古巨兽,马槊呼啸着,以巨大的旋转力量,将乙失拔灼的马刀轻易打飞,槊尖毒蛇般的戳向他的咽喉! 乙失拔灼大惊失色,身子一仰,避开致命一击,半截耳垂却被马槊带走。 疼痛、屈辱比不上心内的震惊,与这样的凶**战,就是赤手空拳与猛虎搏命! “撤!” 乙失拔灼勒马,转身狂奔。 没有困住这凶兽的办法前,乙失拔灼不会再与他交手。 何况,唐军最凶狠的手雷还没有出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弥勒教 突厥与薛延陀的争斗,在薛万彻这凶人率前锋的介入下结束了。 没有再打下去的意义,乙失拔灼如果在明知是大唐军队的情况下主动出战,那就是对大唐的挑衅,甚至是对大唐宣战。 薛延陀还没有做好与大唐翻脸的准备,如果真挑起全面战争,乙失拔灼相信,自己的父汗——薛延陀君主珍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绝对会拿自己的人头向大唐谢罪。 乙失拔灼只是暴戾,却不傻。 李思摩想去跟薛万彻套近乎,却被执思失力拉住了。 大唐内部的关系,执思失力要比其他人了解得多,这位薛驸马的性子与他尴尬的处境,绝不适宜去套近乎。 薛万彻对突厥人没有好感,哪怕现在的突厥已经是大唐的藩国。 薛万彻旧主是隐太子,所以,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倒是随后而来的司农寺官员,在王彪的带领下,四下挖开看了看土壤厚度,相视苦笑。 很多地方的土壤厚度是不足以耕种,也难怪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只是以畜牧为生,这条件也确实让人绝望了些。 “多走动,多挖!”王彪擦了把额头的汗,不服气上马。 李思摩苦笑,王彪也是很不理会人,他却不得不派人跟着,唯恐出事。 现在的突厥,可真没底气跟大唐叫板,唯恐惹恼了大唐。 几乎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司农寺才在土默川确定了合适的地方。 验证了当地的土壤厚度、温差、湿度等一系列因素,王彪确定了荞麦、粟、绿豆、黄豆等几种物种,分别让人开挖土地,插上界碑,点上种子,引水灌溉,每日记录生长的情况。 “那些唐人在做什么?”离得近的牧民奇怪地打量着王彪的举动。 开天辟地以来,就没人在这块土地上种过东西,土地上长出的所有东西都是天赐的,唐人当这块地方能如大唐一般种庄稼? 悠扬的牧歌里,对愚蠢的唐人开始嘲讽起来,已经略懂一些突厥话的王彪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智商碾压的笑容。 不是这片土地种不出庄稼,是你们根本不懂侍弄庄稼,难怪只能整日游荡放牧。 “发芽了!”一名从事惊喜的叫道。 立刻,一群人围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盯着垄上那一缕绿意,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呼吸重了会影响到小生命的生长。 掌固在一旁挥笔疾书:“某年某月某日,荞麦出芽。” 一段时日后,各种庄稼相继生长,不知是甚原因,粟、黄豆的长势就是不行,荞麦与绿豆长势倒是良好。 重点提一句,荞麦不是大唐西南方向的苦荞,而是甜荞。 但是,有这样的作物生长,未来移民的主食就有了。 河套、西辽河平原方向撒出的人手,也传来了好消息,几乎与土默川一致,他们那里也是厚实的土壤,适合栽种荞麦、绿豆。 这意味着,大唐可以往草原上移居更多的百姓。 长安的日子,还是那么悠闲。 只可惜,王恶这悠闲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十万火急!弥勒教再度起事!濠州定远县、庐州慎县遭遇弥勒教万人攻城!”八百里加急的军士大声吼叫,路人纷纷让道。 八百里加急只是一种称呼,以现在的条件,在水泥路上撑死一天跑六百里,土路的话,五百里算是极限了。 但是,弥勒教这个熟悉的称呼,勾起了经历隋末乱世老人的憎恨。 当年弥勒教可是以杀人为目的,号称“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屠灭寺舍,斩戮僧尼”,“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 隋末乱世,也是弥勒教拉开的序幕。 大业六年元旦,弥勒教徒企图入宫夺取政权。载:“有盗数十人,皆素冠练衣,焚香持花,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既而夺卫士杖,将为乱。齐王陈遇而斩之。于是,都下大索,与相连坐者千余家。” 大业九年,弥勒教徒宋子贤自称弥勒佛出世,预谋杀炀帝,事泄被杀。接着,弥勒教徒向海明也自称弥勒佛出世,举兵反,被官军消灭。 但是,整个隋末,弥勒教造反此起彼伏,且杀之不绝。 即便是后来,弥勒教与摩尼教合流,演化为白莲教,不再无谓的杀戮,依然是以造反为己任。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教派,偏偏又有社会中上层人士当野心家暗中撺掇,于是时不时的跳出来折腾一番。 于是,原本坐衙的王恶又被拉到朝堂上。 “陛下,老程干这活计最顺手。” “额尉迟恭愿剿灭此跳梁小丑!” “臣秦叔宝愿往!” “叔宝莫闹,你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让额来!” 武将们乱成一团,都在争这出战的机会。 挟灭突厥之势,近几年估计没谁不开眼来招惹大唐,驻扎突厥的机会让薛万彻这个老闷捡去了,再不主动点,连活动身子的机会都没有。 李世民无奈地开口:“行了,都别争了,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等小事情,让晚辈们历练。” 程咬金嘟囔了两句,无奈地闭嘴。 程处默在外头算是一方大员,程处亮又要尚公主,程处弼还小。诶,这功劳与老程家无缘啊! “额家大郎段瓒正在右卫厮混,才是区区一个校尉,连鹰扬郎将都没混上,也该去建功立业了。”段志玄不紧不慢地说。 “问题是段瓒还不够资格独领一军吧?”李积表示怀疑。 段志玄满不在乎地挥手:“无妨,小儿只要出征即可,做不了主将,可以为协从嘛。” 看看这些当阿耶的,都在为子孙殚精竭虑。 李积不争,不是不想争,实在是长子李震现在才十四岁,而且李积为他设计的是文官路线,跟军功不搭界。 尉迟恭不争,是因为长子尉迟宝琳已经升了果毅都尉,次子又稍微年轻了些,难当此大任。 王恶在那里偷笑。 看这帮老疙瘩争来抢去的,也是一种乐趣啊。 “既然陛下有意淬炼年轻一辈,臣尉迟恭保举蓝田伯王恶领军。”老铁匠出班,一举两得,既推荐了合适的人选,又还了部分人情。 “老程附议。”程咬金愣了一下,今日怎么会被黑厮抢了先? 段志玄略略思考了一下,举笏出班:“臣附议。” 确实只能是王恶,毕竟年轻一辈多数未长成,而略有资格领军的程处默、尉迟宝琳却远在静海府。 李积略略有些顾虑:“王端正领军,臣倒是不担心,只是灭弥勒教,不止是涉及军务,更牵扯到民政……” 李积的意思很清楚,王恶的成长轨迹里,涉及军务、邦交,却对民政没有涉猎,担心他搞砸了善后之事。 王恶对这方面也没有经验,却也不畏惧挑战。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更何况,男人,不能说不行! “王恶,你可有异议?”李世民点名了。 王恶微微一笑:“臣有信心处理好。不过,臣向来出手比较重,请陛下准予臣先斩后奏。” “不可!”文官队伍中议论纷纷,甚至有御史跳出来明确反对。“凡事都有规矩,不可因蓝田伯而废!” 王恶瞬间变幻出灿烂的笑容:“如此,臣担当不了此重任,臣保举这位御使处理此事。” 御使瞬间懵了。 额,额们御使只是嘴炮选手,你却要额去当炮灰? 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 “好了,高御使是不了解实情。”李世民挥手中止了争论。“准了。” 王恶眼角的余光扫到高御使脸上一丝不安。 很好,又是一个有故事的。 长孙无忌出班:“陛下,臣举荐犬子长孙冲为此次的录事参军。” 长孙冲啊? 李世民的手指头在扶手上敲了几下,虽然明知道长孙冲文弱了一些,但此次会拒了他与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婚事,难免有些愧疚。罢了,就让他镀金一次又何妨? “准了。只是辅机你也须与他分说军中的规矩,莫触犯军纪。”李世民点头。“此次王恶持节统军,除右卫抽调一千军士,由段瓒负责,归王恶节制外,庐州、濠州折冲府同时归王恶节制,军政,必要时都由王恶调遣,特殊情况可以先斩后奏,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慎县、定远县之乱。” 魔王出征的消息传出,长安的百姓瞬间恢复平静了。 甚? 弥勒教? 你怕是不知道魔王有多能杀,那些作乱的弥勒教够他杀不? 不说了,小王庄新鲜的蔬菜出来,新鲜水灵又大个,不抢就没了! 段瓒中规中矩的领军出来,行军布阵都很稳当,至少有家传的七八成本事,没能升鹰扬郎将看来也只是缺乏表现机会。 倒是长孙冲这录事参军,一脸幽怨地盯着王恶,仿佛与他有夺妻之恨。 好吧,王恶细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事,断绝近亲婚姻的提议,好像就这可怜的娃中弹最多? 不过,人长乐公主只是个小女娃啊!你这爱好……太与众不同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濠州 说是千骑,实际出行的将近有两千人。 不是短程突击,全程两千多里地,人吃马嚼的必须车载,辅兵势不可少,战辅兵的比例接近了一比一。 日行百里是这个时代急行军接近上限的速度,再多,人与马都受不了,战斗力会受影响,就是当年霍去病突袭匈奴也比这快不了多少。 风餐露宿是必须的,沿途的官府只是准备粮草与清水,安排差役清道,给予最大的方便,其他的顾不上了。 定远县已经被弥勒教攻下来了,县令被活剐而死。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一刻沿途的官员都恨不得王恶能长出翅膀,飞去定远县平叛。 长孙冲这娃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原因有二,一是真放不下因长乐公主而起的那丝怨气;二是,尽管他的马鞍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皮毛,他的大腿内侧依旧在第一日就磨破了皮! 虽然长孙冲娇生惯养,却不想在众多军士面前丢脸,于是只能咬着牙坚持,任由眼角的泪水被风干。 身为鲜卑人,长孙冲虽然习文,可骑射上也下过一点功夫,虽然成绩不佳,却也不是垫底的货色。 只是,短时间的骑射,与长时间骑马疾驰,完全是两个概念! 长孙冲还有一个选择,坐辎重车上——然而一样的丢脸。 每夜驻扎好营地,长孙冲的帐篷里总是传来痛苦的闷哼声——磨破皮的大腿必须上药,否则,破伤风能要了人命。 将近二十日的疾驰,王恶抵达濠州,濠州折冲府都尉胡符前来拜见。 “濠州折冲府现有府兵三千余人,之前解救定远县失败,折了五百人,还需留一千人分守濠州及麾下其他县,只能交出一千五百人与上官。”胡符一脸的疲惫,显然这段时间也备受煎熬。 “好好的,怎么会爆发弥勒教之祸?”王恶很不理解。 按说,现在大唐正处于上升期,即便真有那脑子抽了造反的,也整不出这巨大的声势啊!能蛊惑个几百人算了不得了。 胡符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叹了声气。 “此事非胡符一介莽夫说得清楚的,上官若是想知道详情,去使君处一阅地籍卷宗便知。” 王恶无奈,只能让军士们在濠州休整一日,自己拎着不情不愿的长孙冲去了府衙。 刺史听到王恶要查阅定远县地籍卷宗,奇怪地问了一句:“上官,这与平叛没有关系罢?” “有或者没有,谁知道呢?” 王恶不置可否的回应。 刺史无奈,只能让小吏把定远县地籍卷宗搬出来。 王恶一指卷宗:“长孙冲,干活!” 刺史魏宝心头抖了一下。 早有传言,这位蓝田伯颇为凶悍,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把大唐权臣赵国公的世子吆来喝去的,一点面子不给。 但愿,他别在卷宗里找出甚么大毛病。 小毛病么,呵呵,只要是人,只要做事,就没有不错的。 刘禹锡说过“案牍劳形”,可见翻阅大量卷宗也是挺累的,至少长孙冲的感觉是如此。 还好,有桌椅可坐,比起在马上受罪强多了。 不仅仅是长孙冲在翻阅,王恶也在翻阅。 不过,长孙冲这不谙世事的人,翻阅卷宗也是不明所以,偏偏王恶又不肯提点他,所以长孙冲越看越糊涂。 但是,要他向王恶低头请教,绝无可能! 难道自己这饱读诗书的才子,在这方面还会输王恶这个不文不武的家伙? 阅完一卷,合上卷宗,长孙冲在脑中迅速梳理一遍,把各项数字大致汇聚到一起,突然“啊”的尖叫起来,身子猛然站起,整个人大汗淋漓。 “发现了?”王恶似笑非笑的看着长孙冲。 带着一丝惊惧,长孙冲点头,一言不发。 能不反么? 一卷卷宗里,半数土地都是高家的,那些失去土地的人,只能沦落为佃户,一年在地头劳作,结果还未必能够饱腹。 甚至有更凄惨的,连佃户都当不了,准备去当流民! 这时候,仿佛干透了的草堆,只要有一点火星子下去,立刻成为熊熊烈火! 至于弥勒教是邪也好、正也罢,重要么? 人绝望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所以,定远县令被活剐,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咎由自取。 大唐才开国多少年啊,这土地兼并就如此的丧心病狂! 长孙冲知道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索性闭嘴。 扔下卷宗,王恶带着长孙冲扬长而去,连与魏宝交待的场面话都懒得说。 若没有魏宝的纵容,事情如何会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 “有何想法?”王恶审视着长孙冲。 “触目惊心!”长孙冲咬着牙,低低的咆哮。“这是要生生把百姓逼反啊!额这就上书!” 王恶一笑:“去吧,少年!” 奥利给! 蜷缩在濠州城内的高家家主高达尚,听说朝廷派大员统军平叛,一时喜不自胜,连忙吩咐管家收拾了一车黄白财物,自己带队出城,前去犒军。 出来迎接的只是个小小的参军,这让高达尚有些不悦,这主将还怪能拿捏的嘛! “小人是定远县豪绅高达尚,特前来犒军,请军爷转告主将!” 高达尚捏着鼻子说着自己都不愿意听的客套话。 参军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回头看了身后的校尉一眼,校尉挥手,几名军士将高达尚抓住,绑到了大营内的旗杆上。 “搞错了啊!小人是犒军的啊!”高达尚吃惊的大叫。 “段瓒,交给你了,别弄死。”参军冷冷的道。 校尉呲牙:“长孙冲,你又不是没见识过额的手段,放心,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高达尚的心都是颤抖的。 天呐,额是撞了哪门子邪,竟然想着来犒军,还倒霉的遇上这两大纨绔?都是大名鼎鼎的魔头,胞弟高达昌的书信里可多次提及这几个不可招惹的公子! 段瓒挥动拳头,拳拳到肉,揍得高达尚鬼哭狼嚎、屁滚尿流,裆里一片湿热。 军营外的管家见势不妙,撒丫子朝濠州城冲去。 濠州刺史魏宝赴军营求见时,高达尚已经一身臭气,竟是拉到了裤裆里。 “上差,这不合适吧?高达尚不过是来犒军而已,怎能扣押他,还加以殴打呢?”魏宝很宝气的质疑。 王恶瞪着长孙冲:“胡闹嘛!怎么能打人呢?就算明日要送他去定远县,那也不该打人。” 长孙冲淡定的回话:“额们没有打人,额们打的就不是人。” 王恶哦了一声,转头看向魏宝:“他们没打人。” 魏宝气笑了,一指旗杆:“合着,那里绑这么大个不是人?” 一转头,魏宝傻眼了,人呢? 长孙冲却是在暗笑,段瓒这家伙及时转移这招用得不错。 王恶却是笑了:“刺史说的是定远县豪绅高达尚吧?不巧,本官知道,此人占据了定远县近半的土地,致使自耕农沦为佃户,甚至是流民,才导致弥勒教趁虚而入,掀起这血雨腥风。所以,录事参军是奉了本官的命令拿人的。” 长孙冲脸一红。 即便再如何不谙世事,长孙冲也知道王恶是在为自己的擅作主张承担责任。 “上差,即便高达尚如何有罪,也该是地方上来处置吧?”魏宝瞪着眼睛抗辩。 王恶笑得很灿烂:“临行之际,陛下赐额先斩后奏之权,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魏宝小眼睛瞪得溜圆,好一会儿才拱手:“下官想起来了,家中衣物未收,告辞。” 得了好处为高达尚说话很正常,但是,为此把小命搭上就不值了。 先斩后奏,那意味着这恶名昭彰的蓝田伯可以先把自己咔嚓了,罪名嘛,可以慢慢想。 魏宝很清楚官场的猫腻。 就算日后有人为自己洗刷冤屈了,有用么?丢了的脑袋可以接回来? 然后,魏宝回城,反手一波骚操作,将整个高家从主到仆,一个不漏的全部抓起来,所有浮财全部充公,罪名待定,只看上差如何定罪。 节操? 不存在! 混官场的,反复无常只是基本操作,如果不能抓住这波机会,强行洗白自己,下一个倒霉的,也许就是自己! 说破大天去,坐视高家兼并土地就是严重的失职,虽然可以推诿到下面的吏目身上,但前提是得有人听! 毕竟,这后果,很大。 如果上差对此马虎些,魏宝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保命一下高家嫡系。 当然,身上刮油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如果上差的处置狠厉,那么,对不住了,高家的尸骨就是魏宝脱身的台阶。 很无情,但很现实。 有几个官员手下没几条冤魂哀嚎呢?何况高家算不上冤。 诶,待上差平息叛乱后,濠州其余诸县的土地兼并,也得下功夫好好查一下了——虽然会得罪很多小世家、豪强,但有定远县的前车之鉴在,谁敢不尽力? 另外,高家的浮财,已经是魏宝的囊中之物了——府库最多是过一个手而已。 没趁机做一些非分的事,已经是魏宝很有道德了。 王恶听到这消息也只能喟叹。 这年头的地方大员,都成精了,魏宝这一手骚操作,倒让王恶不好得再对他下手,顶多是回朝弹劾了事。 见风使舵,在这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定远县 定远县的界域不用去看甚么界碑,看到路边那些被啃啮得面目全非的人类尸骸,就能轻易的分辨出来。 有意思的是,面对这惨景,高达尚竟然一边呕吐一边哭,不知是良心突然长了回去,还是为自己面临的死亡而哀悼。 右卫的军士还能克制,濠州折冲府的府兵却已经红着眼,用濠州方言冲着高达尚喝骂。 都是本地人,或多或少的,总会有些人的亲眷、同袍死于这场灾难,要不是上官说要留到定远县处置,估计高达尚此时已经成了肉酱。 曾经的庄稼地长满了野草,曾经的庄园成了一片废墟,曾经的湖水里飘着残缺不全的尸体,残缺的墙壁上,印着干涸血迹写成的大字,“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路边的野草齐人高,不时有眼睛发绿的野狗蹿出来,被府兵直接射杀,然后嘟囔着扔到草丛里。 领队的府兵校尉胡图赔着笑脸,向王恶解释府兵的行为:“那些府兵说,啃过人肉的野狗,不能吃。” 确实,想想就恶心,别说还会有各类病菌。 “让他们全身穿戴严实,戴上口罩,把那些尸骸全部聚拢烧了,免得传瘟疫。”王恶下了一道让胡图觉得很奇怪的命令。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胡图还有意巴结,当下吆喝着让府兵照做,熊熊烈火燃起,将尸骸焚烧一空。 至于府兵们的穿戴,全部脱下来,闷倒驴浸泡。 能不能完全消毒,王恶心里其实也没谱。 尽力吧。 一路前行,一路焚烧尸骸,越是靠近定远县城,尸骸的数量越多,最多的一处,甚至有三百来具尸骸。 规模之巨,让府兵们都快忙碌不过来了。 定远县城墙之外,倒是没甚么骸骨,原来弥勒教的人也没有疯透,知道尸骸堆放多了会出问题。 三千骑踏尘而来,声势颇为惊人。 “快关城门!” 尖叫声中,弥勒教徒关上城门,一个个姿势不标准的握刀持弓,可见能拿下定远县,除了靠人多势众外,最大的可能是有内应,否则凭这二把刀的水平,要硬攻下一个县城,难度不谓不大。 铁骑止住,王恶一摆手,身边的第五招立刻咆哮:“城里的弥勒教匪听着,额家郎君是纵横草原的蓝田伯!郎君说了,尔等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念在事出有因,郎君已经捉了侵占你等家园田土的高达尚,即刻在城下开刀问斩!有弃暗投明的,可以在一炷香后出城,放下兵器,即可减轻罪责!” 被洗剥干净的高达尚被拖了上来,双眼满是绝望。 “果然是高达尚这个杀千刀的!” 城墙上,弥勒教徒纷纷咬牙切齿。 真以为他们是愚昧到甚么都不懂吗? 不是! 但凡有一点退路,谁愿意去做这杀头的勾当! 军士在后头踹向高达尚的腿弯,一向自诩人上人的高达尚屈辱地跪下,却不再说一句求饶的话。 该说的,早就在路上翻来覆去的说了八百遍,问题是没有一丝用。 一名府兵出列,单膝跪地:“请蓝田伯准予小人行刑!” 无可无不可的事,王恶自然犯不上留难,只是难免有些好奇:“你与他有何仇怨?” “小人家就是定远县的,因为高达尚而引起弥勒教之祸,家中父兄尽丧此难中,小人与他不共戴天!” 横刀划过优美的弧线,高达尚的人头飞起,一腔血喷泉似的喷薄,身躯过了几息才倒下。 这一刻,无论是府兵还是弥勒教徒,都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昆十九蹦跶着,在前方的土地上插上一炷点燃的香。 有些弥勒教徒慌了神,那可是凶名昭彰的蓝田伯、威名赫赫的大唐军队啊! “不要慌!佛祖即将降世,焚尽这污浊的世间!杀一人为一住菩萨,今日正是立菩萨金身的时刻!”一些骨干挥刀咆哮。 香燃殆尽,弥勒教徒斩杀了几名动摇的教徒,鼓起勇气面对对面的雄师。 唐军身后,昆十九大呼小叫的操控热气球冉冉上升,对面的弥勒教徒已经傻眼了。 对于这些笃信教义的教徒来说,这绝对是神迹! 辅兵们架起一排的投石车,只是车斗里不是石头,而是等待点燃的手雷。 香尽,定远县仍旧被弥勒教徒牢牢的掌控着。 投石车发威,手雷天女散花似的落到城墙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气浪,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喷薄得斑斑点点的血迹,再度让定远县陷入了人间地狱。 右卫的军士挺立如松,不为所动,濠州折冲府的府兵却是没来由一阵激动。 大唐有此神兵利器,还有谁敢阻拦其兵锋? 空中的昆十九操控热气球飞到定远县城墙上,对着墙头乱抛手雷,让侥幸未死的弥勒教徒抬不起头来。 “为了佛祖大业,再多牺牲也值得!即便此刻献身,佛祖也会在龙华会上为你等安排坐席!快上!让佛祖看到你们的虔诚!”教首声嘶力竭的蛊惑着教众。 一波被洗脑的教徒冲上城头,立刻被血肉横飞的惨景震住了。 身为弥勒教徒,杀戮与血腥早已是家常便饭,可面对这满城墙的血肉模糊、残肢断臂,强烈的视觉、嗅觉冲击得他们想呕! 更要命的是,有那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的,被弹片扎入腹中,血流如注,不住的在血泊中翻滚哀嚎,那声音,比起被他们活剐的县令叫得还惨! 热血上头的弥勒教徒们犹豫了。 一千句蛊惑的话比不上现场的一次冲击,同伴血淋淋的教训,让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弥勒教徒勇气瞬间蒸发。 昆十九不靠谱的手雷扔下,引线长了点,落地居然未爆,被一名弥勒教徒傻乎乎的拾起。 “咦,天上在下铁蛋?” 然后,“轰”的一声,弥勒教徒的身子被强烈的冲击,破成了筛子,他身侧的教徒接连倒下十余名。 目睹这一幕的弥勒教徒,勇气瞬间为负,怪叫着连滚带爬的下了城墙。 “回去!回去!”教首带人操刀挡住了去路。 “上面就是炼狱!” “你是要额们白白送死么?” “你怎么自己不上?” 质疑的声音如潮水,情绪本来就不稳定的弥勒教徒之间相互用刀剑问候,继而相互搏命,比起当日攻打定远县竟然多了几分惨烈。 城头下来的教徒终究比不过教首的人马多,不多时便已尽灭。 另一拨人被派上城墙,不过片刻,呕吐声此起彼伏。 教首大怒,提刀上城墙,看了一眼惨烈的状况,即便是心如铁石,教首的面色也不禁惨白。 便是传说中的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啊! 难怪刚才那拨人宁可以死相抗,也不愿上城墙! 非人乎! 竟以此等凶残之物攻伐! 教首狠狠的在心里咒骂了两句。 弥勒教徒多数是些无知村夫,可教首却是多少读过些书的,否则如何将那些荒谬无比的理念蛊惑世人?没见识,就是让你编都编不出来。 “立刻清理尸骨!用荆竹笤帚打扫城头,准备备战!唐军的武器再厉害,也不能是无穷无尽的!撑住!定远县就是额们的!”教首咆哮。 这一点倒真让他说对了,手雷再多,也不能是无穷无尽的, 教徒们收敛心内的恐惧,开始忙碌的抬尸体、收碎肉,心境渐渐恢复。 “昆十九,下面有个人,看穿着与众不同,服饰明显要好得多,来一下?”王恶的私人护卫,一个独臂老卒用望远镜盯着城头,用兴奋的语调说。 昆十九扭着屁股,端起望远镜细看了一下,手舞足蹈的来了一小段尬舞。 “啊哈,额在郎君手下还没有单独立过大功,该死的神啊,这下活该额光芒绽放了!”眉飞色舞的,昆十九点燃手雷,一枚枚的往下扔,这一次就足足扔了十枚。 “你真浪费。”老卒忍不住吐槽。 “哈哈。”昆十九得意地笑了。“反正郎君自己能配,要多少都有,何况这还是从昆一手里拉出来的,不炸白不炸。” 教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毛骨悚然的就地一滚,裹了一身的血肉,躲在城楼的柱子后面。 呼啸声中,十个铁疙瘩从天而降,将要落地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肉眼可见的气浪将无数的铁片碎屑迸飞,靠得近的人,不说被铁片扎入身体了,就是那强劲的气浪都能将人如吹纸片一般的吹飞。 不过是几息工夫,城墙上的弥勒教徒倒下了数十人,这还是因为人手已经分散的原因。 一块铁片穿透教首的耳朵,卷走了一些血肉,教首甚至能闻到耳垂的糊味。 不,这不重要了。 能保住一条性命,就应该感谢佛祖保佑了。 稍微晚上一息,自己的命运就如同地上的同伴了。 抬眼看了一下,教首想找出手雷的来源,却看到飘荡在空中的热气球。 这是见鬼了吗? 佛祖啊!为甚敌人会有这神明般的手段? 原本对守城信心满满的教首,突然间沉默了。 手雷的攻势,再凶残,还是一种武器,无非是能炸开,杀伤力大了一些,好歹在他的理解范畴。 可是,谁能,谁能告诉额…… 在天上飘荡的是甚么鬼?从古至今,从未听说如此离奇之事,人竟然可以上天! 额们是在和甚么样的对手作战? 魔神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夺城 惊骇归惊骇,还是得源源不断的调派人手上城墙——反正城内的教徒还有上万人,死不绝的,正好也减轻一些粮食上的压力。 一名教徒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禀报:“教首,不好了,南门已经被庐州的府兵堵起来了,看样子有二千人马!” 这几乎是倾巢出动了,如果不倚仗城墙,哪怕弥勒教上万人都持有兵器,也不够二千府兵杀的。 偏偏定远县这城墙,因为当初预防战争的思路,东西两端设计贴着陡峭的石壁,可供使用的只有南北二门,南门被庐州府兵堵了,北门被右卫堵住,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慎县不是没打下来么?他庐州府兵凑的甚么热闹?”教首咒骂了两句,转身面带笑容。“莫怕,额这就去请示佛祖,求他派菩萨下来,涤荡这浊世!” 走入一间空荡的府邸,教首坐到圆椅上,无力的喘着大气。 不怕……才有鬼! 虽然入了弥勒教,但教首骨子里还是读书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尤其教首还知道这弥勒教是傅大士所创,顶多将它作为一种精神寄托、一种对现世的宣泄、一种聚众的手段,真信能与佛祖沟通,那是愚夫才干的事! 不会有援兵,定远县的事件太惨烈,惨烈到教首都没能控制局势,县令不是被一刀枭首,而是被活剐,周围的各州县已经将警惕提到最高,哪怕是关系再近的教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出头。 只是,骑虎难下,糊里糊涂拿下县城,教首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却不想迎来朝廷的精锐也就罢了,那划时代的手雷与热气球,完全是在欺负人! 额造个反容易吗? 教友们啊!此时此起彼伏,大业方能成,畏首畏尾的能成甚么气候? 额卢龙,何等顶天立地的人物,何等豪气冲云霄的字号,却因这名字犯了该死的忌讳,生生被逼着改成卢虬,这是何等的屈辱! 所以,额要用这冲天的血,来洗刷这屈辱! 卢虬却忘了,除了造反,其他的事,都有人在有意无意的引导着他。 一波又一波的人被驱往城墙送死,消耗唐军的手雷,定远县城渐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再蠢的人都发现不对了,如此高频率的加派人手上城墙,怕是城墙都要站不下这许多人!结合入耳轰隆隆的爆炸声,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死得太多了。 热气球燃料将近,昆十九欢快地降落到阵旁,黝黑的皮肤在斜阳下闪闪发光。 “郎君,额在天上,差点炸死了弥勒教的首领。”昆十九献宝似的表功。“另外,额发现城的东西两面都是陡峭的石壁……” “也就是说,如果破城,他们只能往南走了。”王恶小声嘀咕。 “走不了。”昆十九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光,衬得那皮肤越发黑了。“南门外也有二千府兵把守。” 胡图的面色胀得通红:“该死的庐州折冲府,他们这是以邻为壑,试图将叛乱全部驱逐在濠州!” 王恶沉默了一下。 实事求是的说,把王恶换到庐州折冲府的位置上,大概率也会这么干。 无关善恶、对错,只是屁股决定脑袋,庐州也要先保境安民。 “也好,至少他们出兵了,此处的弥勒教徒就无处可逃了。”王恶挥手。“段瓒,通知辅兵休整,造饭扎营。昆十九,你再跑一趟,持额令牌通知庐州折冲府,不许放走一个弥勒教徒。” 轰隆隆的声音平息下来,定远县城格外的死寂。 教首卢虬猛然跃起,面上满是喜悦。 哈哈,本教首睿智如斯,唐军那种神奇的武器果然有限! 至于那天上飘荡的热气球,卢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难道它还敢降落到弓箭的射程内?防着它从上面丢那武器就是了。 卢虬立刻恢复了精神,连用膳都顾不上,直接带人上了城墙换防,连那些模糊的血肉在他眼里都没那么恶心了。 首领的态度最能影响下属的情绪,卢虬饱满的精神让手下精神焕发,连清扫起血肉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唐军确实很厉害,可也只有这点本事了。那玩意儿,凭心而论,确实很厉害,即便是额这耳朵也受创了,可是他们能有多少呢?现在,不是偃旗息鼓了?”卢虬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子。 诶,杀得太狠了,连一个会好好做饼的人都没有,这咸不咸、淡不淡的是甚么玩意儿,明明是上好的白面来着。 看了一眼炊烟袅袅的唐营,卢虬叹了口气。 给额五百精锐,一定趁此刻马踏唐营! 问题是,额手下都是些甚么样的乌合之众哟! 还是有城墙挡着了,否则这些乌合之众早就崩溃了。 不要说乌合之众这个词污辱了弥勒教徒,实在是,到现在为止,这帮废物连握刀的姿势都不标准,至于能拉开弓的,不要求甚么准头,能射出五十步的总共不到一百名! 要不是自己运筹帷幄,事先在定远县城里布下众多教徒,凭他们也想攻城?就是全部蚁附都没这可能! 吃饼、喝水,哪怕城墙上还有浓浓的血腥味,卢虬依旧快速地咽下最后一口饼。 “咚咚”的鼓声响起。 “不好!全部提刀!你,去将所有人调上来,告诉他们,顶不住唐军,全部都得死!”卢虬面容剧变,把平常挂在嘴边的佛祖菩萨抛在九霄云外,直接抖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王恶让辅兵继续投手雷,只是让他们调整了方向,火力覆盖城门上方的城墙,让濠州的府兵相互间以盾牌掩护,将一包包炸药紧贴着城门放置。 “冲过去!砸滚石!”卢虬本能地发觉不妙,狂呼着挥刀前冲,却被一个壮实的教徒拉了回来。 “教首,你是个好人,虽然这弥勒教不靠谱,至少也给了额们一点活下去的念头。”教徒说完,毅然决然地往向前,虽然很快在腹腔中了一块铁片,却还是支撑到城门头上,努力掷下了一块石头,绽放着笑容倒了下去。 “曹石!”卢虬泪流满面。 石头落下,两名府兵奋力举盾相抗,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手臂无力地垂下,大口的咳血。 “救人!”胡图咆哮一声,立刻有人俯身冲了过去,抬着那两名府兵折返。 一直看着对方的伤亡,长孙冲并不是很在意,而亲眼见到己方的伤亡,长孙冲脸色有点苍白,似乎才刚刚意识到战争会死人。 炸药包堆好,昆十九猴子似的蹦出去,连蹦带跳的冲到城门处,点火,然后疯狂的跑开。 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出个大窟窿,像是个缺牙巴的怪兽,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郎君,救命!”昆十九趴在地上,哭丧着脸哀嚎。 史可郎叹了声气,挪到昆十九身边,一把拔出昆十九屁股上的箭矢,哗哗地倒酒、倒药粉,麻利地包扎住昆十九。 “老实几日吧。” 昆十九如丧考妣。 对昆仑奴来说,不能尬舞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王恶想笑,这场景和里那个汤司令何其相似! 府兵、卫兵成了两道平行线,段瓒与胡图督率着部下冲进去,杀声震天。 辅兵们只能在城外戒备。 段瓒很快冲上城墙,把上面的弥勒教徒杀得一干二净。 对于征战与平叛可能会有怜悯,但对于弥勒教,绝不可能有丝毫怜悯。 或者说,送他们去见他们的佛祖就是最大的怜悯。 虽然卫兵加府兵只有两千来人,但弥勒教本身没太大的战斗力,失去了城墙的庇护,就如同被捏住翅膀的小鸡崽,没有甚么反抗的力量。 再有就是,之前在城墙一波波的狂轰滥炸,已经消灭了二千来人,对于弥勒教来说,已经是元气大伤,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 雪上加霜的是,死去的基本是青壮,而现在侥幸活着、却要面对朝廷刀枪的,却是老弱为主。 杀戮! 之前弥勒教加诸于定远县的杀戮,现在又还到了他们身上,当真是天道有循环,报应不爽。 城里的血泊越来越黏稠,渐渐的,除了军士、府兵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定远县里格外安静。 南门也被打开,庐州折冲府的府兵也冲了进来,开始对定远县城进行地毯式搜索。 三家的军士、府兵轮流向王恶禀报,没有发现活口。 昆十九突然想起了甚么,急忙叫道:“他们的首领是个穿绸子衣服的男人!” 三家人齐齐摇头,示意没看到。 “重新搜索,不可放过一寸地方,包括房梁、水井。” 王恶可是清楚的记得,自己重新编撰的开局,杨广伐陈国时,陈叔宝可是躲在井里避难的。 “蓝田伯果然慧眼独具,这家伙就蜷在一口水井洞壁的甬道里。”段瓒大笑着拎着一个书生过来,果然是绸子衣裳,耳朵上还有一块明显是铁片击过的伤痕。 “检查。”王恶一声令下,第五招出手,在书生身上又拍又打,除了发簪,还零星抖出几块锋锐的刀片、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段瓒满眼的羞愧,果然与前辈们一比,经验就是不足啊! 有这些东西,对方随时可以自尽! 活口与尸体,价值可不一样! 王恶翻了翻小册子,眼睛一亮,看了一眼段瓒。 这小子,立大功了。 城外五骑驰来,只是高喊了一声“铁”,王恶便挥手示意放行。 将绸衣书生交给百骑,其中一人眼睛眯起,绽放出危险的气息:“卢虬,胆子果然不小。” 收到王恶的册子,百骑翻看了一眼,对王恶拱手:“多谢蓝田伯。” 小册子里,是附近弥勒教教友的名册与联系地点! 王恶一指段瓒:“那是段校尉的功劳。” 第一百五十章 捅破天 渐渐适应了长时间骑行,长孙冲精神起来,开始话痨起来,逮谁跟谁说,遇到一块石头都能讲半天,直接让段瓒退避三舍,远远绕行。 实在憋不住了,长孙冲连不对眼的王恶都缠上了。 入,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娃有话痨属性? “王恶,呃,蓝田伯,你很奇怪啊!”长孙冲絮絮叨叨的念经。“交人交册子,那是公事,额也不想过问。额就问一句,为甚人家谢你时,你要说是段瓒的功劳?不要说大公无私的屁话,额不是小娃儿,莫哄额。” “动动你的脑子。”王恶淡然一笑。“二十岁的伯爵,大唐有几人?” 长孙冲背了一下英雄谱:“就你一个。” “额再问你,短时间内,额还有升官或者晋爵的可能不?” 长孙冲犹豫了一下:“升官不可能,你这位置已经很高了。晋爵,呵呵,若是再晋,日后功劳多了,封无可封,只能砍你脑袋了……嘶,额明白了,此时功劳对你可有可无,自然犯不上去抢段瓒的功劳。” “段瓒有功了,那额也该有点功劳吧?不能只是苦劳、疲劳、胃痨……” 王恶总算明白,这娃来时憋得有多狠,现在稍一放松就滔滔不绝。 翻了个白眼,王恶没好气的回答:“你以为额为甚拉你去查卷宗呢?” 长孙冲丝毫不介意王恶的态度不好,兴高采烈地打马冲了出去:“段瓒,额也有功劳!哈哈……” 王恶无奈地叹了声气。 长孙无忌这个嫡长子,还真是天真得可以,与庶长子长孙涣完全不是一个段位。 要拿功劳,自然也要背锅的,天上不会平白的掉馅饼,倒是时常会掉陷阱。 长安。 朝堂上,御使高达昌伏地大哭:“求陛下为臣做主哇!臣的胞兄,定远县良善士绅高达尚,在濠州倾尽家资犒军,却被蓝田伯不由分说的抓住,杀了啊!呜呜……额苦命的兄长啊!” 李世民微微惊讶:“有这事?” 李靖出班:“此事却不能听高御使的一面之词,正好右卫已经返回,不如召王端正、段瓒、长孙冲上殿对质,自然水落石出。” 李世民瞥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缓缓走出朝堂。 王恶三人走上朝堂,高达昌又哭诉了一遍。 王恶笑眯眯的看着高达昌倾力演出,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长孙冲却忍不住跳了出来:“良善?真良善啊,将定远县一半的土地吞到自家口中,让那些农户变成他家的佃户,甚至是流民,从而让弥勒教趁虚而入,趁势揭竿而起!知道吗,不仅仅是定远县令被活剐了,定远县的乡野,尸骸遍地,野狗以啃啮人的尸骸为生,一路上,濠州府兵流泪烧去的尸骸不下三千,其中还有他们的亲人!” 长孙无忌轻叹了一声。 大郎啊!你还是太年轻,给王恶当枪使了。 “这是污蔑!”高达昌有些慌了。 “是不是污蔑,可以三司一共调阅濠州的卷宗嘛,免得说口说无凭。”王恶轻描淡写的说。“臣回程时,已令濠州刺史魏宝携定远县土地卷宗随行,现在魏宝已经在午门外,随时听候陛下垂询。” “臣既然已经奏请了先斩后奏之权,自然不会容忍此等祸国殃民之辈苟活于世。所以,臣将高达尚拉至定远县城外,斩了他,向那些误入歧途的人谢罪。” 高达昌瘫倒在地上。 万万没想到,王恶居然准备得滴水不漏。 实打实的证据上场,证明高达昌就是诬告,诬告反坐…… 不等民部人员核算完数字,高达昌已经晕了过去。 高达尚的贪婪人尽皆知,而他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兼并土地,则是仰仗了身在朝中的胞弟高达昌。 这样一算,高达昌只怕难逃一刀。 “慎县的情况,因为臣未去调查,不敢妄言,臣已令庐州刺史携慎县土地卷宗来长安。”王恶下了结论。“此番出征,长孙冲查阅卷宗、寻找证据有功;段瓒身先士卒、擒获贼首,并获得相关证据,当为首功;濠州折冲府协助有力,当为次功;庐州折冲府堵截弥勒教退路,当为下功。” 倒基本是人人都照顾到了。 “尚书省记下此事,待查验卷宗之后再议功。”李世民轻叹了一声。“大唐开国才十四年啊!土地兼并竟严重如斯?如此下去,大唐危矣!历朝历代,因为失去土地而造反的事还少吗?” “彻查!严查!”李世民咆哮着一拳砸到扶手上。“自立朝以来,所有兼并土地者,勒令无偿退还!拒不执行,朝廷会用刀和他说话!” 自登基以来,李世民一直以温文尔雅的态度对待群臣,倒是让很多人忘却了,这位皇帝当年可是杀伐果断的天策大将军! 习惯了得寸进尺的文官乍逢这大变的态度,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皇帝的性子从来没改变过,只不过是一直在容忍着文官胡闹! 刀,再度出鞘,依旧锋利如昔! 才下朝,王恶被程咬金、尉迟恭、段志玄、秦叔宝围住。 “臭娃儿,胆儿肥了,连土地的事都敢插手了!连人家魏征都不敢提这话题,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这么能耐,咋不上天呢?”程咬金一通怒喷。 “他上过天了,那热气球就是他自家的。”尉迟恭幽幽在一旁拆台。 “黑炭头想打架是不是?”程咬金撸起袖子。 “怕你?”尉迟恭鄙夷地扫了程咬金一眼。 真打起来,程咬金是要逊尉迟恭半筹的,问题是程咬金这厮不要脸的招数太多,甚么挖鼻孔、掏耳朵,甚是恶心人,算下来也只能是半斤八两。 “两个加起来快百岁的老疙瘩,在后生晚辈面前耍横,也不嫌丢人。”秦叔宝发话,两个大活宝才悻悻的收起架势。 段志玄微微拱手:“此处不宜说话,若是不弃,到鄙府一序如何?” 段志玄家是五进的宅子,摆设简约大气,演武场占了半个偏院,桌椅倒是一应俱全。 奉上茶,挥手斥开奴仆,段志玄叹了声气:“蓝田伯莫怪老夫倚老卖老,土地一事,其实满朝皆知,偏偏这巨大的脓疮被你戳破了,说不得还会溅你一身血。” “上至世家,下至豪强,有哪一个不占土地?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之所以一直没人敢提,是因为揭开之后导致的后果太大啊!老道士都不敢张嘴,你娃倒好,可劲的捅,你这是在作死!”程咬金一通喷。 事实上,所有武将里头,程咬金与尉迟恭才是活得最明白的。 秦叔宝…… 秦叔宝其实比程咬金聪明,可是他太坚持自己的原则,当年坚持不愿执行斩草除根的命令,导致他的待遇远远比不上其他从龙之臣,哪怕是后来的凌烟阁,他也是排到了最后一名。 “莽撞了。注意安全。”秦叔宝惜字如金,挥手招来秦忠,小声的说了两句。 “额们几家共同出面,想来打你安全主意的不会太多,至于朝堂上,额们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吧。”尉迟恭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想法。 他们这一代,将星璀璨,哪怕大唐遇到再强的敌人,他们也有信心荡平。 可是,他们老去之后呢? 最怕是事,就是青黄不接! 王恶,是为数不多能及时填补空缺的好苗子,他们自然会尽力保住。 但是,朝堂之争,除了程咬金能够不要脸皮胡搅蛮缠一通外,其他人真是有心无力。 “多谢诸位叔伯的回护,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粉身碎骨,有此事,终究是要有人去做的。”王恶轻叹一声,默默在心头补充了一句,可惜,额没有后退的余地。 无论是为子孙考虑,还是被定远县遍野的尸骸刺激,王恶都只能挺身,坚定地站在最前方,哪怕这与他当初明哲保身的想法相左。 至于说玩阴谋诡计,王恶并不在意。 小王庄又招募了不少退役的军士,家人与产业的安全无虞,王恶自身的安全更是水泼不进,无惧任何挑战。 以王恶的狗熊脾气,谁敢对他玩手段,他就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 世家也好,权贵也罢,在沙钵大的拳头面前,除了低头,就是头破血流! 一个不起眼的调令,却让朝堂多了几分玩味。 御使大夫魏征,调任秘书监少监。 咳咳,这不是“有事秘书干”的秘书,他的职责是专掌朝廷藏书与编校,相当于国家图书馆加总编辑部,清贵是清贵了,可那是一条冷板凳! 而且,御使大夫调任少监,隐隐有降职之意。 细细一品味,不由让人心里忐忑。 有关土地兼并之事魏征未曾弹劾过,却是鸿胪寺左少卿王恶揭开了这个大疮疤,那么,日常喷皇帝的魏征,再坐在御使大夫的位置上,呵呵,皇帝要你有何用? 魏征的降职,其实也是给这些御使一个严厉的警告。 不要一天到晚无事生非,不要只把目光盯在皇室的私德上,不能为社稷民生而弹劾,要你等有何用? 朝廷不缺仨瓜俩枣的,可以将你们打入清水衙门,让你们一辈子动弹不得! 一时间,整个御使台沉默了许久。 第一百五十一章 碰撞 王恶回到小王庄的蓝田伯府,王仁蹒跚的独自走来,双臂张开,咧着嘴笑:“大兄。” 这已经是说得很流利了啊! 王恶抱起王仁:“大兄不在家,你乖不乖呢?” “乖。”王仁奶声奶气的回应。 倒是王延似乎已经忘了王恶是谁,一脸紧张的看着王恶,小嘴一瘪一瘪的,有点想哭,看着一脸笑容的阿娘,满眼的无助。 王恶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彩漆的不倒翁,放到王延面前,赌气的王延挥掌拍过去,不倒翁瞬间倒下又弹起。 这个年龄的娃儿,甚么瓷的、玻璃的玩具绝对不能给他玩,否则打破了伤到手就不妙了。 王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瞬间又开始挥掌,再看着不倒翁弹起,咯咯的笑起来,眼里那点委屈早已消失无踪,玩了好一阵才抬头,含糊不清的叫了声:“耶。” 王恶笑眯眯拍手:“王延真厉害,都会叫阿耶咧,不愧是阿耶的种!” “呸,明明是额养得好!”陈诗语不乐意了。 小两口开始拌嘴了。 真正的夫妇,不可能没有争执,相敬如宾的夫妻,要么是存在于书中,要么是真把对方当成了“宾”,所以,对甚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类的美好词汇,用心去看吧。 今日也不知是撞了甚么邪,这一点一笑而过的小事,王恶与陈诗语却争执不下,更是相约去演武场一决高下。 王老实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却被王逸仙嗤笑。 “小两口有点小矛盾,打打闹闹的不是很正常么?杞人忧天!王延,去看看阿耶阿娘谁厉害!” 王老实心说,这不是废话么? 王恶夫妻俩还是很克制的,选了木刀木剑,很让观众松了口气。 除了史可郎,第五招等护卫自觉的转身出了院子。 郎君夫妻谁胜谁负,都不适宜他们旁观。 陈诗语换了劲装,持木剑耍了几个剑花,冷笑着看向王恶:“额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王恶才想起自家婆姨的剑法传承,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涌起,却只能硬着头皮死撑:“男子汉大豆腐,说不改就不改,咋地吧?” 陈诗语冷笑,持剑攻来,王恶只能以军中的刀法应对。 啧,不得劲啊! 大开大合的路数,用于战场厮杀无往不利,用于这种比武较技,总有一种不到位的感觉。 倒是陈诗语剑法飘逸刁钻,总是让王恶狼狈的回招,转攻为守,一会儿就变得束手束脚的。 这婆姨!也不知道给自家男人留点颜面么? 夫纲不振啊! 刀剑相抵,陈诗语冷哼了一声,轻松收剑,王恶愤然弃刀。 这破刀法,不练了! “真好看,小王延啊,是不是?阿耶阿娘都厉害。”王逸仙抱着王延逗弄。 王老实闷哼了一声。 这个不曾见过厮杀的婆姨,懂个甚么?当初陈诗语单骑驰援小王庄的景象,王老实可还历历在目呢。 王恶这瓜皮,明知道陈诗语武艺高强还要去招惹! 入夜,卧房内,陈诗语哄睡了王延,转头看向王恶:“今日是怎么了?额感觉,你是在特意引额去打一场。” 王恶尬笑:“其实就是想看看你武艺退步了没有。” 陈诗语明眸淡淡的散发出光彩:“家里可能会遇上麻烦?” 娶个太聪明的婆姨,就是这点不好,你才开个头,她就大致推算到结果了。 王恶轻叹着将此行前前后后交待了个清楚。 “妾身以为,夫君做得对。”陈诗语轻言细语的说。“如此肆无忌惮的兼并,要不了多少年,又是一个乱世到来,苦的还是那些百姓。” “至于小王庄,夫君安排的人手已经够用了。倒是额父母那里,还有夫君的保险,肯定有漏洞,妾身明日修书,让丫鬟带去给师父,让她安排些师姐师妹照看。” “倒是她年岁渐长,你如果不收房,妾身得放她出嫁,免得误人终生。” 王恶惊了一下。 幸亏与婆姨商量了啊! 岳丈家的状况王恶之前没有注意,经过陈诗语一提才想起,那也是自己的最薄弱环节! 保险那头,确实是个大麻烦,人员过于分散是个硬伤。 至于收二房,呵呵,没听人唱吗?没有婆姨想婆姨,有了婆姨麻烦多。 王恶能做的,只能是与雍州府李泰协商一下,让长安县、万年县各坊的坊丁、不良人多加留意。 朝堂上,针对王恶的弹劾突然多了起来。 收受番邦礼物、为高句丽谋取大唐信任、私派护卫擅自插手吐蕃苏毗之战,一条条罪状,有的没的,全部往王恶头上扣,甚至传出有八九个不同肤色的娃儿抱着王恶大腿叫阿耶的传闻。 额也享受马克·吐温的待遇了?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莫说王恶不理会,就是朝堂上也没人理会,倒是有个在晓月楼搬弄是非的人被晦星为首的蓝田伯迷挠了个满脸血,晦星公开在台上大骂那些造谣的人。 该上衙上衙,该上朝上朝,王恶丝毫不受影响。 休沐日,本该回小王庄,但王恶坐镇长安,想看看那些魑魅魍魉还有甚么招数。 长安县令狄知逊带着几名不良人进了蓝田伯别府,脸色很不好看。 “道德坊、逍遥坊,两名蓝田伯保险的保险员被突然袭击到晕厥,身上的财物丝毫不少,俱是脑后中了一棒,且因时辰尚早,周边没有目击者,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下官虽及时封锁了事发地,却未曾找到线索。”狄知逊有些惭愧。 “人呢?”王恶关注的重点,首先是活生生的人。 长安县衙旁的医馆,两名刚刚恢复神智的保险员第一件事就是摸怀里,感觉到怀里空荡荡的,不由脸色大变,转头看见床头摆放着自己的财物,先看了一遍,确定契约都没少,才舒了口气。 “糟糕!答应了要去签契约的!”保险员突然想起这事,忍着头痛,抓住契约,勉力支撑起身子,想要出去做事。 “不要命了!伤势未曾康复之前,老实躺着!”清丽的妹子端着药碗进来,见状眉头一皱,喝斥起来。 “妹子你不懂,工作就是额们的一切……”保险员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即便头痛也不能影响他的发挥。 “闭嘴,老实躺着!”从外头进来的苏乞儿没好气地喝斥。“你们的预约有人接手了!” 都进了医馆还在叨叨保险的事,脑子不清醒是不是? 王恶踱了进来:“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时休息,蓝田伯保险可不讲甚么九九六福报。苏乞儿,这事你要安排好,每旬至少有两日的完整休息时间,出事了你得负责。” “蓝岱见过郎君。” 两名保险员见礼。 毕竟端了王恶几年的饭碗,认识王恶也是必须的。 每次听到这两个名字,王恶就想吐槽,你说一个是啤酒名字也就算了,另外那个更是奇葩得不好意思叫。 “这次是工作途中出的事,蓝田伯保险承担九成的医治费用,剩下那一成,自己走保险报销。养伤期间,薪水照发,不用担心甚么,养好伤再回去工作。”王恶给他们下了一剂定心丸。 蓝白双岱有些感动、有些忐忑。 “行了,那么多废话!赶紧喝药!”妹子扬眉喝道。 两个保险员老实的喝药、躺下。 苏乞儿直接预付了百贯的药费,妹子摇手说不用这许多,苏乞儿只是一笑。 这一次虽然出了事,但蓝田伯保险的处理,非但没人有怨言,士气更加的饱满了。 王恶转回别府,吩咐昆十九套车装东西,转头看向院子里懒洋洋晒日头的独臂老卒。 “老苟,走一趟。” 老苟不姓苟,之所以有这个诨号,不过是同伴取笑他的鼻子比狗都灵。 正因为鼻子的原因,老苟轻易不外出,因为太多太复杂的味道容易影响鼻子的敏感程度。 道德坊,老苟无奈地摇头。 事发地出现的不良人过多,而且附近还出现过味道浓烈的夜香车,即便是老苟也无能为力。 逍遥坊的情况就要好很多,不良人只是在远处围着,而且也没有甚么异味出现,老苟的鼻子耸动着,眼里流露出一丝骄傲。 老苟这个金字招牌,才不会被砸了! 老苟前行,王恶带人在后面跟着,史可郎为老苟驱开前方的行人。 老苟停在一扇深宅大院大门外,肯定的点头:“那味道肯定是进去了。” 王恶看到门楣上悬挂着“卢府”的字样,心里将一些事情捋了一遍,隐约穿成了一条线。 “昆十九,叫门!”王恶扬眉。 昆十九摇摇摆摆走过去,拉着门环准备叫门。 王恶怒喝:“额是这样让你叫门的?” 昆十九懵了一下,转头跳到马车房,拿起一枚手雷,点火扔了过去。 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厚实的大门晃了晃,现出一些裂痕。 昆十九咧了咧嘴,有些恼怒的拾起手雷,接二连三的点着扔了出去。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大门轰然倒塌,激起尘烟无数。 门内,十数名奴仆惊慌失措的看着杀气腾腾的王恶与他身后凶神恶煞的护卫。 街道转角,县尉无奈地看着狄知逊:“县君,额们就任由他们炸?” 狄知逊叹了口气:“那你打算去直面魔王吗?上次在司农寺门前直接拖死人,你知道陛下怎么处置的吗?就说了‘跋扈’二字!” 县尉沉默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尘做伴 呵呵,这样的人物,你们去招惹,不是耗子舔猫鼻梁么? 平日间收了卢家的孝敬,县尉不介意在方便的时候替卢家说上一两句,但是,现在没上茅房,不方便啊! 范阳卢家的长安主事卢索面色苍白,无助的眼神看着家主派来的总管卢风。 事先卢索一再反对,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区区地方主事,拿甚么反抗总管?那背后还是卢家的家主! 卢风的跋扈是卢索不能抗拒的,因此带来的后果也是卢索不能承担的。 然而,听到手雷的爆炸、听到大门的倒塌、听到奴仆的惊叫,出人意料的,原本跋扈异常的卢风瞬间战战兢兢,由威猛的老虎变成草鸡。 卢索暗暗叹了口气。 如此人物,居然得窃居高位,范阳卢家这是要日暮西山了吗? 面对持刀、弓、手雷,穷凶极恶的蓝田伯护卫,所有奴仆都在颤抖。 卢家也有护卫,可那些从小在温室里养大的护卫,是蓝田伯护卫的一合之敌吗?仅从气势上就已经分出了高下,一方是受伤的虎豹,一方是兔子,有悬念么? “三息之内,还手持武器的,杀了。”王恶负着手踱了进去。 刀剑落地之声此起彼伏。 不要怀疑魔王的杀性! 老苟挥手驱散了烟尘,缓慢地走进来,鼻翼连连抽动,狞笑着指向一名忐忑不安的护卫。 立刻两名蓝田伯护卫过去,将他绑了个结实,却留着双腿不绑,绳头绑在王恶的马驹上。 王恶翻身上马,立刻让人想起了他昭彰的凶名,卢家一些奴仆忍不住跪倒在地,无声的抽泣。 为甚? 为甚明知道蓝田伯凶名昭彰还要去招惹他,没听说过“宽仁大度王端正”么? 整个卢府,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逼着跪在前庭,卢索与卢风也不例外。 卢风的脸色胀得发紫,暗暗在心中发誓,只要能活着离开,日后一定要王恶知道他的厉害! 看着那名护卫被王恶拖得奄奄一息,一些奴仆甚至哭出了声音。 终于,那名护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蓝田伯护卫解去绑上他身上的绳索。 卢风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真不经事啊!额还没玩够呢。”王恶温和的一笑。 “要不,再抓两个过来玩?反正都是同党。”第五招难得地凑趣。 “要记得日行一善。”王恶不完全赞同第五招的意见。“要是能够供出这匪人的同党,就可以不用受罪了。” “蓝田伯高见。”第五招笑了,脸上的刀疤印看上去更吓人了。 一名女仆受不了这恐吓,尖叫道:“额说,今日凌晨就是他、他出去了!” 陆续有屁滚尿流的护卫、奴仆被拖了出去,绑在马后。 “说吧,谁指使的,说了可以给个痛快。”王恶很“慈悲”地发话。 一名绑在马后的护卫哭喊道:“额说,是那个穿天蓝色绸子衣裳的人,他是范阳卢家的总管卢风!” 王恶微微点头,第五招飞快出刀,在那护卫脖子上划过一刀,同时割断了绳索。 两名蓝田伯护卫冲过去,摁小鸡似的将卢风绑住,拴到王恶马后。 “从今日起,所有蓝田伯相关产业,全面封杀范阳卢家。”王恶冷笑一声,发出了宣言。 真当额王恶没脾气? 几骑拖着人在卢府门前的街道上纵横,王恶还即兴引吭高歌:“让额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卢风凄惨地叫着。 从出生至今,他还从来没受过这份苦! 你要策马奔腾,能不能先放下额,或者索性给额一个痛快! 街道转角的狄知逊叹了口气。 得,今日怕是得去收尸了。 一辆马车突兀的挡住王恶的去路,第五招他们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去。 马车上走出一个衣着华美的青年,腰间挂着上好的玉佩,连那抹额上都镶着一块玉片,手中折扇的吊坠也是打磨好的蓝田玉,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再配合那一身的傲气,铁铁就是一个反派角色的命。 “额是赵郡李家家主之子,人称碧海银枪李田易,特来劝劝蓝田伯,不要杀伐过度……”青年自我感觉良好的出场,虽然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老卒有些腿软,还是坚持装完了。 “通知下去,今年赵郡李家的货全部停了。”王恶淡淡的对史可郎吩咐。 李田易感觉自己受到了万钧的侮辱,不由勃然大怒:“你……” “明年也停了。”王恶迅速的回应。 李田易想说话,却又不敢。 说一句话少一年的货,还是他丫的卖方市场! 让你多嘴多舌,一下家族就少了两年的货! 李田易想扇自己一记耳光。 进,则是以家族与蓝田伯关系完全破裂为代价,每年要损失一成的净收益; 退,羞刀难入鞘! 为甚要为了出风头管这闲事? 可恼的是,蓝田伯居然一点面子不给,还直接要断赵郡李家的货! 李田易却忘了,在王恶面前,自己是个甚么身份!有甚资格来架这梁子? 偷鸡不着蚀把米,回去之后,祠堂的家法够李田易受的。 胀红着脸,李田易拱手,回到马车上,由车夫赶着马车离开。 王恶冷哼一声。 要不是不想同时对付这许多世家,以王恶的秉性,真可能断绝与赵郡李家的买卖。 反正,王恶有钱,可以任性。 反正,大唐不销可以走西域。 一间酒楼里,一干世家子弟群星捧月似的迎接李田易,像是在迎接凯旋的将士。 酒杯举起,有人打开了话匣子。 “田易兄出手,蓝田伯必然得给面子。” “碧海银枪出马,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 滔滔不绝的马屁拍出,听在李田易耳中更像是嘲讽。 停下酒杯,李田易淡淡的回应:“可惜,蓝田伯油盐不浸。” 一瞬间,桌面开始冷场,众人看向李田易的目光开始怪异起来,原本的尊敬变成了鄙夷。 李田易灌了一杯酒,觉得胸膛内似有烈火在燃烧。 “李田易没有这个情面,诸位去或许就不一定了,不是吗?” 至于说蓝田伯停货的话,李田易打死不会说。 一来是丢面儿;二来,凭甚额赵郡李家就得倒霉?有福同享,有难,难道不应该同当么?要是大家都丢了两年的供货份额,回家族,自己的处罚也会轻一点。 恰逢年少正二时,再被李田易一激,世家子弟们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冲出了酒楼,去找那蓝田伯理论。 李田易无声的大笑,又是几杯闷倒驴灌下去。 没点眼力的蠢货们,赵郡李家的颜面不好使,你们家的颜面就好使了? 王恶还在很爽的“红尘做伴”,前方又出现了几辆马车。 转角的狄知逊无声地嘲讽着。 刚才有一个蠢货送脸下乡了,现在又一群赶着送脸下乡的? 合着,送脸下乡这种事情,还能成群结队的? 就算你们出面也没有屁用,卢风早就咽气了、蹬腿了! 这一次,不用王恶出面,史可郎已经拦了上去。 “额是荥阳郑家子弟,要见蓝田伯……” “额是博陵崔家子弟,要见蓝田伯……” “额是陇西李家子弟……” 史可郎认真地掏出一个小本本记录,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回去转告你们家主,今年蓝田伯产业的货,全部停供了。” “凭甚?”一帮瓜娃子怒不可遏。 “明年的货也停了。”史可郎面无表情的宣布。 回应是不可能回应的,这些瓜皮还没有让史可郎回应的资格。 “你们……”一名瓜娃子喉咙里迸出这声音,立刻被同伴掩住口,死命的拖到车上。 没听出来吗?说一句话扣一年的供货量,再叨叨下去,回去得被家主剥皮! 这里的剥皮可不是个形容词! 瓜娃子意气风发而来,灰头土脸而去,连王恶的脸都没见到。 之前还暗暗嘲讽李田易的无能,可这回连李田易都不如,有甚面目见人?李田易好歹还直面了蓝田伯。 知道结果的李田易半笑着说了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王恶看了眼名单,满意地点头。 很好,五姓七家,至少还有太原王家与清河崔家没来掺和嘛。 王恶忘了,自己在太原展露的凶威,至今还让王家心有余悸。 卢国公府,崔鸿正与程咬金谈笑风生。 “崔鸿啊,听说其他几家去找王恶说事了,清河崔家不会也掺和进去了吧?”程咬金乜着眼说。 崔鸿笑容满面,不负“笑面佛”之称:“卢国公说笑了,崔鸿虽然只是区区外务总管,却也能说上几分话。事先额已经严厉警告过崔家子弟,敢掺和蓝田伯的事,不分嫡庶、主脉支脉,一律打断双腿、逐出清河崔家,家主也赞同这话。” 程咬金面色稍缓:“难道土地兼并,没你崔家甚么事?” 崔鸿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如何能没有?好在崔家还是颇在意名声,虽有却不多,痛是痛了点,但忍痛搏一个皇帝的好感,还是很值的。再说,那几家因为子弟的妄为,断了两年的供货,呵呵,崔家可没那么蠢,跟钱过不去,真当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是浪得虚名么?” 程咬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风格,很王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叛徒 赵郡李家,祠堂。 即便外头是烈日炎炎,祠堂内依旧透着一丝阴寒,加上林立的牌位,更让人发自内心的战栗。 李田易的心,比这祠堂更冷。 听到家主报出损失,李田易绝望地发现,就是把自己剁碎了,也完全无法弥补损失的万一。 “为甚不是别人先出头,而是你去当这出头鸟?”家主的声音很平静。 唯其平静,才说明家主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是田易性子冲动。”李田易沮丧地回答。 这个问题,在他回赵郡的路上已经反复思量过了,自然发现其中的蹊跷。 “还有呢?”家主的声音微微高了一线。 “这也是陇西李家的撺掇。”李田易的情绪变化有点激烈。“不过,额也在后面坑了回去,博陵崔家、陇西李家、荥阳郑家同样被扣了两年的货。” 家主鼻孔里冷哼一声:“若不是看在这一点上,进祠堂你就该被打死了。家族遭遇损失,就应该让其他对手一并削弱,这一点看来你还记得。” “不完美的是,没有把太原王家与清河崔家扯进来!太原王家是被蓝田伯祸害够了,还心有余悸;清河崔家,则是有一个好总管,基本能把握住分寸!可惜,额赵郡李家没这样的骏才!” “这一次惹的事,有功有过,也就是反手拉人下水微微有亮点。死罪免了,活罪得受着,执法长老,三十记荆条,祠堂内囚禁一年。” 听到荆条,李田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如果有选择,李田易宁可选杖责,毕竟那只是身体受打击,咬牙忍过去就好了。 荆条,最可怕的地方,是那活生生能剐走血肉的刺! 更别提那刺镶入肉中的销魂滋味…… 但是,再痛也比丢了命强! 李田易千恩万谢,然后含泪趴下,接受荆条爱的撞击。 …… 陇西李家、博陵崔家、荥阳郑家。 场景大同小异。 责打声、惨呼声、斥责声交织在一起,奏成一曲爱的乐章。 “蓝田伯是你们这些废物能招惹的?就是家主在他面前也顶多是个平起平坐!谁给你们的熊心豹子胆,去招惹这凶名昭彰的魔王?” “前面还有点脑子,知道引诱赵郡李家的李田易上钩,后面被他一激就傻乎乎往坑里跳,那坑还是自个儿挖的!” …… 御使台的态度出奇的诡异。 新任的御使大夫萧瑀如聋似哑,对此事似乎一无所知。 多数御使都保持了沉默。 习惯了,蓝田伯跋扈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弹劾了也没用,人家简在帝心,了不得责骂几句,不痛不痒的,委实让人泄气。 终究有依附于范阳卢家的御使跳出来拼命弹劾,然而举朝对这弹劾的反应令人心寒,文官顾左右而言他,武将则满是不屑的讨论着“耶耶当年弄死人的姿势比他霸气”之类不着边际的话,皇帝打着呵欠没耐心地摆手。 对王恶的处罚,千呼万唤始出来,那几名御使脸上绽放出胜利的笑容。 然而,听清处罚结果,他们闪到了老腰。 罚俸三年! 这个结果,对于那些苦哈哈靠俸禄过日子的官员来说,确实是无法承受之重,可对于堂堂蓝田伯来说,这结果无异于罚酒三杯! 是玻璃作坊挣钱少了,还是水泥作坊挣不到钱了,抑或是钻石开始滞销了? 没有?那对王恶有甚么影响? 王恶很愉快的接受了这处罚。 这就是无声的默契。 王恶冒着大风险捅出兼并土地的事,自然会招致一些麻烦,为了震慑自然也需要出辣手,作为受益者的皇帝自然也要对他庇护,不痛不痒的罚俸成了最好的选择。 那些出手弹劾的御使,遭遇到同为御使的同僚白眼。 行业之耻啊! 大家偃旗息鼓之际,你偏要逆势而行; 弹劾下来也就算了,偏偏你的弹劾,得到的回复是极为敷衍的“罚酒三杯”! …… 范阳。 卢府。 卢家家主阴森森的坐在主位上,听着战战兢兢的卢索报告完事情的始末,露出一丝让人心悸的笑容:“卢索啊,你是不是觉得,自毁金山颇为不智?” 卢索想点头,可立即反应过来,满眼惊恐地看着家主。 “正常来说,这个想法是没错,可是,卢家不正常啊……”家主眯着眼睛,说出了让卢索心惊肉跳的话语。 卢索想逃走,可是书房的门竟然已经被锁上! 卢索一步步后退,惊惧的看着手持横刀步步紧逼的家主,却连一声都不敢发出。 听到家主说出秘密,卢索便知道,自己绝无活路! 秘密太大太沉重,沉重到只有死人才值得信任! 不发声音,自己死,家人活; 发出声音,自己与家人同赴黄泉! 刀光闪过,喉间鲜血喷薄,卢索的眼里现出痛苦、挣扎与一丝解脱,身子抽搐了两下,倒在地板上。 …… 太原,王家现任家主王鹏飞满眼的庆幸,对大郎王钰凡感慨。 “幸亏这一次王家没有手贱,哈哈,原来谨慎也是一种优势!” 王钰凡暗暗腹诽,你老人家那是谨慎吗?那是怂! 不过,却也歪打正着,把族人全部约束起来,硬是没人找得到出去浪的机会,连王钰凡、王钰仙兄弟也不例外,结果看着除王家、清河崔家外,所有的五姓七家全部栽跟头! 五姓七家内部从来不是一团和气,相互间有竞争、有矛盾,甚至还有仇怨,而在太原王家实力大减之际,看到别家倒霉,那真是喜闻乐见啊!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又与受创的王家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现在的王家,有玻璃镜、水泥、钻石买卖帮补着,原先的买卖也渐渐进入了正轨,相信很快会在世家中脱颖而出。 “问题是土地啊!王雄老匹夫可是留下了不少烂账,虽然嫡系现在是额们这一支了,可那地该怎么办?”王钰凡直指问题核心。 善财难舍,吃进嘴里的东西,要吐出来,真心肉疼。 王鹏飞轻松地靠着椅背,眉眼里全是轻松:“大郎啊,莫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想王雄当家主的时候,额们父子有甚?能有今日,不错咧!人呐,要知足,吃得太撑会坏肚子的。” “再说,你不觉得如此正好吗?所有坏事全部推王雄头上,与额们没关系,借机斩断过往,在陛下面前也能讨个好,说不得还能给你谋个官身。” 咦?换个角度想,竟然还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还是先推举弟弟罢,他这段时间有点放浪形骸,再不找点正经事让他做,怕会走上歪路。”王钰凡很有长兄风范。 当然,这也是一种杜绝日后兄弟相争的策略。 长安的朝堂上,已经数量极其稀少的太原王家一系的官员,突然在朝堂上放出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 太原王家决定,将王雄任家主期间侵占、兼并的所有土地返还! 所有人在冷笑。 王家做出如此重大的让步,条件一定高得令人发指,无非是沽名钓誉罢了。 太原王家还真有一个条件。 李世民已经等着王家开出天价的条件,却听到王家只是要为家主的次子谋一个七品……闲职! 居然只有一个人,居然只要七品,居然不是要实职!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太原王家的家主是如此妙人! 龙颜大悦的皇帝立刻准了王鹏飞的“条件”,并手书横幅,“天下楷模”四个飞白体大字格外耀眼。 在长安城领了一身官服的王钰仙,谢恩之后,立刻往小王庄奔去。 饮水思源,除了大兄王钰凡的谦让外,最重要的,是有王恶的稳定支撑,王鹏飞才能底气闷了这碗开道酒。 所以,蓝田伯这条大象腿,一定得抱紧了。 见到王逸仙,王钰仙的嘴变得格外的甜,一口一个“姑母”,全然不顾俩人完全不是一个支脉的。 王逸仙倒也记得当初王鹏飞父子为营救自己做出的努力,所以对王钰仙也颇为亲热。 待王恶回府,王逸仙迫不及待的发话:“王恶,看看你这表兄,好歹也混个七品官身了,结果是个闲职!这不糟践人嘛!” 王钰仙哭笑不得的发话:“姑母,这是阿耶的安排。” 王恶倒是记得王鹏飞父子对自家的情分,也知道王鹏飞为土地清理做出的让步,微一沉吟,接过昆十九递上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 “王钰仙只是七品,哪里都好安排,鸿胪寺、民部、司农寺、将作监甚至是左武卫,只要打一声招呼,都能安置,唯一的问题是与王家主的意图相左。所以,你还是先问问王家主吧。” 王钰仙笑了笑:“额就是个无德无行的浪荡子,阿耶与大兄是担心额走偏了,给了一个前程羁绊着,闲职挺好的。” 王恶不由对这一家子刮目相看。 这已经不是聪明,是智慧。 太原王家,有王鹏飞,足矣。 太原王家的反应,让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崔鸿暗恼自己迟了一步,也惊讶于王鹏飞的大手笔。 论气魄,自己确实略逊王鹏飞一筹。 其他几家,甚么精美瓷器不知砸了多少,倒是让世面上的瓷器商暗暗庆幸又多得了一笔买卖。 “太原王家,叛徒!”不知是谁嘴里第一个说出这词,太原王家的“叛徒”之名不胫而走。 王鹏飞听说,只是付之一笑。 便是世家的叛徒又有何妨?反正这太原王家都是平白得来的。 更何况,放弃兼并土地,就一定会让家族衰弱? 幼稚。 第一百五十四章 苟富贵,勿相忘 日常逗弄了王仁王延,王恶开始鼓捣起自己的小玩意儿。 虽说入秋了,蚊虫还是在肆虐,看看王仁和王延那肉藕似的手臂上,起了多少红点。 出于一个阿耶的责任,王恶决定,把万金油搞出来。 万金油的另外一个名字,可能熟悉的人更多,清凉油,是用薄荷脑﹑樟脑﹑桂皮油、桉叶油、丁香油等加石蜡制成的膏状药物。 问题来了,桉树还在与袋鼠为伍,丁香还在后世印尼的地盘上。 守孝期满的王直与杨政道一起过来,王直向王恶讨差事,反正他身上的官衔就是个虚职,守孝一年又闲到发慌。 读书?抱歉,杨政道是那个料,王直还真不是那块料。 王恶索性把问题扔给这无所事事的俩人。 反正要甚药材、材料自有钱旺提供,可劲的造吧,只要材料充足,有无数次的试错机会,应该能蒙出来的……吧? 桉叶与丁香的缺失,导致万金油的制造难度增加了无数倍。 好不容易想到用除虫菊代替,可除虫菊也远在欧洲! 摔! “夫君,人家心情不好,说故事。”陈诗语又出幺蛾子了。 都是当阿娘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可是,王恶没得选。 主要是,打不过啊! “看过没,嗯,今日就说说陈胜,当初陈胜可是对那些田间地头的伙伴说过,‘苟富贵,勿相忘’,可为甚后来有他的伙伴找他,却被他杀了呢?”王恶抛出了问题。 “上的说法,是那伙伴不会因陈胜的地位变迁而尊重他,所以被杀了。”陈诗语引经据典也是一把好手。 王恶轻轻摇头。 陈诗语惊讶了,这事难道还有另外一个解释吗? 王恶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找陈胜那人,他不叫苟富贵啊!” 陈诗语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放肆的大笑。 这婆姨,一点也不矜持。 王恶认识的商人里,最远的大概就是波斯商人耶莫夫·侯赛因了。 “问题是过不去啊!”耶莫夫·侯赛因苦着脸。 拜占庭帝国,正式的称呼应该是东罗马帝国,唐人称为拂菻,因为过于遥远,与大唐暂未建立邦交。 问题是拜占庭与波斯相爱相杀多年,边境封锁严密是肯定的,耶莫夫·侯赛因也没有那个把握能穿过拜占庭啊! 王恶抛过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资本的存在是做甚的? 即便是当年大唐与突厥是生死大敌,也挡不住那些贪图利益的走私者,波斯的情况能比这强?王恶还真不信了。 “那些穿梭在波斯与拜占庭的走私者,只要你的钱给够,额不信他们会不想法弄来干的除虫菊与种子,又不是走私军械之类的重罪,钱到位了,你以为军队会阻拦?”王恶点出了重点。 更重要的是,耶莫夫·侯赛因从波斯到大唐,这一路上,又不是没玩过这手段,装甚么白莲花啊?无非是觉得利益不能让他动心罢了。 算球,离了这山,未必就不听这鸟叫。 商人重利,甚么情分之类的话,听听就好。 除虫菊在王恶的规划里也不是甚不可替代之物,犯不上付出高昂的代价。 公廨里湿热难当。 越是这样的天气,蚊虫越多,就是不咬人也能恶心死人。 柳田拿着一束点燃生烟的艾绒进来,在公廨里来回走动,不多时公廨内恢复了清静——唯有湿热依旧。 王恶却是叹了一声。 艾草依旧有杀蚊虫的效果,自己为甚舍近求远呢?啧,被后世的广告误导得不轻。 至于这魔改版万金油能达到甚么程度,王恶也不敢奢求, 张嘴想叫史可郎,王恶才想起史可郎留在了小王庄。 他的阿娘岁数大了,有些轻微的老年痴呆,偶尔有些失忆,这样的状况,还是让史可郎驻守小王庄、有时间照顾他阿娘为妥。 “第五招,去东市走走。”王恶吩咐。 如此堂而皇之的溜号,在朝中还真没几个。 咳咳,这是记忆里的不良记录在作祟,王恶觉得,自己还是个可以挽救的纯良少年,呃,青年。 到东市门外,马匹统一由一名护卫看守,王恶扭身走了进去。 好久没有感受这市井生活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各种食物的香味,汉子们身上的酸味,婆姨们脸上绽放的笑容,娃儿的喧闹声,都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幅美妙的画作,名字叫做“生活”。 艾绒的售卖摊位极多,王恶寻了一家买卖最红火的,走了过去。 买东西与买股票其实颇有相通之处,都是买涨不买跌。 买卖红火的,东西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有保障的; 买卖惨淡的,不是东西有问题,就是人有问题。 艾绒的价格并不高,从三文钱一斤的普通货色到十来文一斤的金艾绒,品种还挺多,对于有选择困难症的王恶来说,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好嘞,客官要几斤?”摊主麻利地拿出个袋子。 王恶无语望天。 昆十九及时跳出来当捧哏:“几斤?你瞧不起谁呢?装一车,送到蓝田县小王庄蓝田伯府!” 摊主显然吃了一惊,再大户的人家也要不了这许多啊! 一车怎么地也得装个四五百斤,就算你天天烧也烧不了那么多,这又不是当柴禾烧! “咋地?怕蓝田伯府没钱?”昆十九把狗腿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摊主笑了:“客官莫说笑,堂堂蓝田伯府,买卖更是做得风生水起,怎么可能没钱?小人就是怕一时用不完这许多,摆放不好会遭致霉变,那就可惜了。” 难怪生意会这么火! 宁愿少些买卖也要为主顾考虑,有几个人不愿照顾他买卖? “这却不需要你考虑了,府上自有安排。”王恶轻笑。“若有可能,日后还会有交往。” 摊主显得很喜欢,这一单买卖就挣了好几贯钱,比起零敲碎打的散卖强多了。 而且,蓝田伯虽然凶名昭彰,却未曾欺辱过良善,和他家交易,放心着哩。 逛到了自家的首饰店,王恶溜达着进去。 好长时间婆姨没来首饰店巡视了,王恶也得代她看看店里的状况不是? 负着手在店里溜达,第五招寸步不离,王恶有些想笑,他是不是太敏感了?首饰店里,不是婆姨就是妹娃子,偶尔有男人也是前来结账的粑耳朵。 店里,除了护卫是男的,上至掌柜、下至伙计,清一色的婆姨。 婆姨之间才更好交流。 别的伙计或许不认识王恶,掌柜却是认识的,眼波流转间,有上前问候之意,却被王恶一个眼神制止了。 一堆人上来巴结,还有溜达的意思么? “不是额挑刺,你们这钻石是很好,可这首饰的款式,到现在没换过,怎么能行?别家首饰店,最多一年就得换款式。”一名贵妇抱怨道。 王恶微微点头。 说得不错,钻石再好,你也得有相应的款式配套啊! 这一点,得回去跟婆姨絮叨一下,用点心,挖几个名匠。 咦,不对呀? 将作监不是负责金玉珠翠的制作么?有时间,让阎立本派一个明师指点一下首饰店的匠人,不比挖人省力么? 一对夫妻絮絮叨叨的从外头走来,肚腩微挺的男人似乎对婆姨想买钻石首饰颇有意见,却拗不过婆姨的意愿,只能不情不愿的前行。 行到王恶身边,男人绊了一下,身子倾向王恶,手足无措的伸手要抓向王恶,却被第五招一刀鞘拍飞出去。 妇人扶起男人,满眼含泪,对第五招尖叫:“额夫君犯了甚么错?竟至你打人?他不过是绊了一下,绊了一下啊!” 首饰店里轰动起来,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 甚至,已经有人认出了王恶,指指点点的说:“嘿,那不是蓝田伯吗?对了,这里是他夫人的产业。” “即便如此,那也不该打人啊!” “蓝田伯怕不是飘了?” “莫胡说!蓝田伯虽然霸道一点,却从不欺压良善!” 王恶虽然有些诧异,却更信任第五招,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第五招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 王恶的护卫已经围了上去,横刀出鞘,冰冷的刀锋搁在那对夫妻颈上。 “慢慢张开手掌。”第五招丝毫不为周围的议论所动,只是冰冷的盯着那对夫妻,一身的杀气绽放。 男人蜷起的手掌慢慢松开,一块薄薄的刀片呈现出来,轻轻跌落到地上。 众人哗然。 男人的意图,此时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是冲着王恶的性命去的! 所有指责的人,此时都已收声,略为羞愧的低下头颅。 一群门外汉指责人家专业的护卫,殊为可笑! 如狼似虎的护卫扑上来,摁倒这男人,却见这男人眼里流露出残酷的笑意。 那妇人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支点燃的香,伸手自胸口掏出一枚手雷,胸口的衣裳迅速的瘪了下去,眼里带着癫狂的笑意点火。 “手雷!”有见多识广的贵妇惊叫,顿时慌乱一片。 一名护卫面上带着笑容,腰间掏出一个小葫芦,一把浇了下去,“滋滋”的声响中,引线完全潮湿,哑火了。 “居然想用郎君创造之物对付郎君,可笑。”第五招毒舌了一句。 “妇人”傻眼,只能眼睁睁任由护卫们将他绑上。 王恶拾起落在地上的手雷,眼睛微微眯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审讯 首饰店恢复了秩序,那些贵妇眼睛闪亮,对蓝田伯这一帮护卫艳羡起来。 别人家能有如此厉害的护卫,额家为甚不行? 不要扯甚么理由,不听不听,蓝田伯不过是区区伯爵,额家夫君可是侯爵,为甚不能招募退役的军士? 至于刚才那点小事,以后又是出去吹嘘的谈资了。 惊吓甚么,不存在的,本夫人如此镇定自若,岂会怕小小的刺客? 咳咳,其实是吓麻木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好没尿。 “诸位受惊了,为表示本店的歉意,今日店内一切商品,按七折结算。”女掌柜及时打圆场。 受惊? 你污辱谁呢? 不过,打七折嘢,真香!看上的那对耳环有着落了! 弱弱的问一句,可以多污辱几次不? 百骑护着周森来到现场,王恶放心地把人交了出去。 说来也真有缘,几次涉及到王恶,都是周森来接手审讯的。 唯有那颗手雷,王恶未曾交出去。 作为手雷的创始者,从手雷的问世到管理,一系列手法都是王恶传授的,手雷上那淡淡的印记,王恶能够迅速分辨出制造的批次。 居然是出产不到一个月的手雷,呵呵。 火器监内,配完火药的昆一扭着屁股,尬舞了一段,觉得无比惬意。 拜郎君所赐,现在昆一的职司不变,却已经升到了六品。 昆一很想销魂的唱上一句:“来呀,快活呀……” 李义府抚额转身,表示没眼看。 早年的李义府因为到位碰壁,放下了读书人的骄傲,可骨子里还是正统的儒家门生,实在接受不了这种有悖礼法的举动。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本监正忍、忍、忍,忍不了额转身! “少监,外头有人喝骂,要你滚出去见他!”一名掌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禀告。 昆一瞪大了眼睛。 最近品级见长,脾气也见长,昆一撸了撸袖子,扭扭腰身:“呵呵,谁这么大胆?敢要本少监滚出去?” 掌固喘了口气,满眼敬佩地看着昆一:“蓝田伯。” “天呐!该死的神啊!是郎君,亲爱的郎君!”昆一手舞足蹈一通狂叫,兔子似的直奔大门外。 李义府想了想,慢步跟了过去。 很奇怪的事,蓝田伯要掌握火器监,只需要在陛下面前提一声,李义府就得乖乖让位,还一点怨言不带——谁让火药本就是蓝田伯玩出来的。 事实上,自从李义府入火器监以来,就做好蓝田伯插手火器监的准备,哪晓得人家根本就看不上! 所以,王恶这个时候来火器监,到底是甚么目的? 李义府很好奇。 等李义府到达大门时,看到王恶正踹着昆一的屁股,昆一却嬉皮笑脸的,连躲都不躲。 “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用脚踹。” 在火器监里,昆一跟那些老工匠学坏了,俏皮话一套一套的。 “滚犊子!知不知道额今日差点栽你火器监手里了!”王恶咆哮。 王恶掏出手雷,扔到昆一手里。 昆一手忙脚乱的接过手雷,细细看了眼印记,脸色大变,转头怒视着李义府。 “监正,给个解释,为甚这个批次的火器会用来谋害郎君?!” 李义府脸色大变。 本以为火器监是可以躺着升官的好去处,却不想这是坐在火药桶上,随时可能升天! 幸好,当初李义府是严格按规程办事,每个批次的去向、交接人手都登记得一清二楚,不然真的有嘴说不清了! 火器监内是绝密,王恶无旨不可以进入,为了自证清白的李义府一连声的喝令掌固把一个月内的登记簿拿来,在日头下大汗淋漓的翻了起来。 这不符合规矩。 李义府对此嗤之以鼻。 若是事事都符合规矩,还要监正做甚? 不能给出令蓝田伯满意的答复,不说蓝田伯那头,就是昆一耍脾气罢工也能让李义府焦头烂额! “找到了!”李义府如释重负地吐了口大气。 拜制度健全之功,这一批次的手雷,从去向、调集的手令、经手人的签名都一清二楚,可算撇清自己的责任了。 王恶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了。 手令是兵部签发的,经手人是兵部员外郎封缘。 铁三十三的身影出现在火器监门前,接过登记簿,转身离去。 当日,兵部里除了员外郎封缘,还有诸多管理仓库的掌固被如狼似虎的百骑抓走,兵部内人心惶惶。 暴怒的侯君集砸了自己的茶盅。 一是恼怒百骑插手兵部的事,二是恼怒自己的麾下居然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百骑的大狱里,周森那满是褶子的老脸笑开了花。 凡是落到周森手里的,就是弄死了都没关系,何况如今周森已手艺大进,存心留活口的话,不折腾够三十日是不会死的——哪怕只有最后一口气,那也叫活啊! “兵部的?放心,兵部百骑一家亲,绝不会让你们太难受的。”周森的笑容和蔼可亲。“这位弟台,额看你骨骼清奇,一看就是该建功立业的人,可惜这筋骨有很长时间没活动了。同袍们,帮他活动一下。” 活动的方式简单粗暴,劈叉,又叫撕一字。 这个“撕”字就生动地表现了其中的难度。 对于青少年,筋骨柔韧,劈叉不是太难;可对于早已大腹便便的官吏来说,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两名百骑狞笑着按住那兵部掌固,一左一右,轻轻伸腿一勾,没法站稳的掌固大叫一声,裤裆传来破帛的声音,额上汗珠滚滚,脸色一时苍白如雪。 “咦?看来同袍们这手艺,还能让人变白啊!”周森自以为有趣地笑了笑。“是条汉子,这时候还没有求饶。给他双腿都绑上石锁。” 掌固泪流满面。 是不肯求饶吗? 不是! 是痛到失语! 两腿内侧的筋痛得翻卷起来,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涌遍全身! 对这痛苦还没法适应,就雪上加霜的绑石锁! 掌固口吐白沫,以奇特的姿势倒地,晕厥过去。 “怎么就遇不上经玩一点的呢?”周森遗憾地叹了口气,慈祥的面容转向另一个掌固。“要不,玩个简单点儿的,探视前方?” 探视前方确实是探视前方,与众不同的是,掌固脖子上挂了一条绞绳,只有踮着脚尖才不会被绞绳勒死,成为风干的腊肉。 “不要!”掌固惊叫着,拼命的摇头,却还是躲不过被吊住的命运。 拼命踮着脚尖,掌固却知道,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是……”掌固惶恐的一开口,那口气便泄了,脖子被勒得发紫,身子开始在摇晃,虽然努力寻找立足点,却总是功亏一篑。 周森适时一挥手,百骑军士放下绳索,那侥幸脱离死亡的掌固挣开绞绳,趴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像极了一条狗。 “想起来了吗?”周森慈祥的声音透入耳中,那掌固吓得一跃而起。 “当日,清点入库手雷时,便已经少了一枚!此事只是员外郎封缘一人所为,与额们无涉啊!”掌固迅速的指认。 至于顾虑,在生死面前不过是个笑话,尤其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面前,顾虑连一张厕纸都抵不上。 封缘面色苍白,却是矢口否认。 可惜,周森从来不是甚么青天大老爷,不需要听甚么抗辩,只是请封缘在的边缘走了一遭,封缘就老实招供了。 之所以费尽心机偷这一枚手雷,是因为有人重金为酬,而这个人是他年少时的同窗,如今范阳卢家的长安管事邓方,也就是行刺王恶的“妇人”。 前后对上了,百骑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最终的圣裁下来了。 封缘本应处斩,念在朝廷的体面上,赐毒酒一壶,家眷流放静海。 其余涉事官吏,全部贬黜为民,终生不得录用。 兵部尚书侯君集,管教无方,罚俸一年。 邓方等两名刺客,斩立决,家眷全部发配静海。 在圣裁之外,百骑人手纷纷调动,将范阳卢家作为一个重点目标。 虽然范阳卢家推诿说那是邓方的个人行为,与卢家无涉,但这话,除了娃儿,有人信么? 连连作出异常反应的范阳卢家,在经过铁三十三等人的分析下,诸多疑点浮出了水面。 认真起来的国家力量是很可怕的。 不过一旬,除了核心机密外,范阳卢家的诸多问题暴露了出来,甚至包括原范阳卢家长安主事卢索的死亡。 按说,凭这些证据,已经够将范阳卢家翻个底朝天了。 然而,铁三十三的命令是,按兵不动,不查出核心问题,绝不动手——哪怕已经因此失踪了两名百骑。 清河崔家的外务总管崔鸿再次出尽了风头,他代表清河崔家,公开向范阳卢家发难,宣称范阳卢家破坏规矩、对蓝田伯实施刺杀,清河崔家与范阳卢家全面绝交,所有合作全部中止,所有领域都强硬抵制。 太原王家的王鹏飞反应微微迟了一点,他表示,范阳卢家手段卑劣,已不配成为五姓七家的成员,建议驱逐出去。 两家一发声,各自代理王恶的买卖、准许经营地域又扩在了一个府,美得两家都直冒泡。 其他几家一看,这正是冰释前嫌的大好时机呀,立刻联手认同清河崔家、太原王家的话语,并把范阳卢家赶出五姓七家的名头,把河东裴家补了进去。 这一下,损失的两年货物能重新拿回来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扎心德勒 贞观五年的冬至,和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寒风依旧吹,雪花依旧飘,对于大人娃儿却已经失去了威慑,庄内的娃儿们戴棉帽、穿棉鞋,一身棉衣棉裤,身上带着腾腾热气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疯跑。 杨政道端坐在温暖的讲堂里,手中的鹅毛笔飞快地在纸张上记录王恶讲述的内容。 “说到光线,大家并不陌生,阳光、灯光那都是光线,之前额们也学过一些直线、曲线、弧线的概念,那么,有谁说说,这光是以甚么方式扩散的?”王恶在上方神采飞扬。 小王庄学院的学子们踊跃地举手。 说实话,王恶的课比其他先生的课有意思多了,很能满足这个年龄段年轻人的旺盛好奇心,偏偏又有理有据,比那干巴巴经义有趣多了。 别说是学子,就连学院里的山长、先生都会不时过来听一段,回去后自行验证,某一段时间练大鹏展翅的人特别多。 被点名的杨政道站了起来:“额认为,是直线。” 很多学子点头。 王恶示意杨政道坐下。 “是或者不是,说再多话,不如去试试,也就是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王恶拍手,老卒们用木板简易的拼出一间屋子,覆盖上黑布,那“屋子”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 这时候,可以隐约看出,“屋子”里还是有光线的,因为木板上有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为了让大家更能直观的理解光线,我需用一个胆大的进入里面,然后把最后一块木板蒙上,让他在里面观测光线的传播方式。谁来?”王恶大声道。 黑怕甚么,小王庄哪个娃儿躲猫猫时没钻过黑暗的地方?于是都争先恐后的举手。 令人诧异的是,杨政道也举手了。 以王恶那点三脚猫的心理常识,杨政道幼年颠沛流离,应该对黑暗的场景有心理阴影才是啊。 “学生知道自己对黑暗有恐惧之心,可更想借机打破这恐惧。山长,能让额一试吗?”杨政道恳求。 没毛病,王恶是名誉山长来着。 “各位同窗,杨政道要打破自己心里的恐惧,这是一次勇敢的尝试,大家就先让他试一次,给点掌声鼓励!”王恶在台上带起了节奏。 掌声雷动。 “对了,杨政道,带一本书进去,看看能不能借着光芒看清上面的字。”王恶同时点了一盏油灯移到那木板的洞口前。“如果验证完了,或者是你想出来,敲木板就是了。” 杨政道平静的进去,木板合上。 讲堂里的学子们很好奇会是甚么结果,却努力压抑自己的好奇,不愿出声打扰到杨政道。 过了一会儿,“屋子”内响起从容不迫的敲击声。 木板移开,杨政道缓缓走出来,对王恶一揖,再对台下的同窗一揖。 “说说你看到了甚么?”王恶含笑询问。 至于说杨政道的心理障碍,看那样子已经去除了。 “学生看到,洞口射进来的光芒,它不是学生以为的直线,而是散开的,光线在洞口只有指头大小,可照到另一面的板壁上,却已经有碗口粗细。另外,光线即便穿过洞口了,也还是很黯淡,学生努力把书凑洞口,看到的只是模糊的字迹,看久一点,眼睛痛得厉害。” 杨政道解说完毕,在王恶的示意下回到座位上。 “所以,额要教大家的是,光在空气中不是直射,而是散射的,否则一盏油灯如何让一间屋子都亮起来?因为是散射,所以,亮度是越来越低的,你们在夜间看书也只是凑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第二点,晋朝葛洪着的里称,匡衡穿壁引光,以书映光而读,要说这劝学之意是好的,可这事迹,额们要用脑子去想想想,真的能做到吗?离油灯远一点都看不清啊!” “前人的说法,额们不是毫无质疑的全盘接受,因为,写文章一般都会有虚写与实写之别,甚至一些完全是作者自己凭臆想写出的文章,如果不加以思考,只会被误导。” “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更何况一些知识要随着时代变化而变迁,比如说周朝时候的井田制,在当时确实很适宜,可到现在还能实施不?时移世易,无非如此。” 王恶讲完,飘然下讲台,让学子们自由活动。 然而,好奇心旺盛的学子排队到木屋前,要亲眼见证一下光散射的模样。 “果然如此!” “嘿嘿,额和你们不一样,额能借光看到字。” “得了吧,那是只看一会儿,再久一点你眼睛不痛才怪!” “山长果然见多识广。” 等了一阵,大家陆续见识过散射,热情消退,王恶重新踏上讲台,第五招立刻在讲桌上摆上一个盛着水的玻璃碗和一双箸。 “都靠近了。刚才讲散射的时候,有一个词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额说的是光在空气中散射。那么,光中凝固的物体中能不能前进呢?当然是不能,否则也不会被墙壁、木板挡住光线。” “额们曾经提过,物体有三种形态,气态、液态、固态,那么,在液态中,光线是怎么前进的呢?来,王大妹,拿起箸,大声告诉大家,箸直不直?” 王大妹有些扭扭捏捏的上来,用力摸了一遍箸,大声说:“直!” 王大妹是王拴子的妹娃子,原本阿耶不打算让王大妹上学的,可是被王彪一通威胁之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反正如今小王庄的庄民也不缺这点钱,何况王恶还不收费。 王大妹也是小王庄学院名列前茅的存在,虽然有点羞涩,却是先生们眼中上好的苗子,将来未必没有机会任个一官半职的,鸿胪寺录事徐鸯就是个先例。 “把箸插进水里,再告诉大家,你看到了甚么?”王恶大声的引导, 王大妹按要求插进一截箸,眼里满是惊讶:“为甚,为甚额看到的是箸折了?” 王大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没错,箸是直的,可入水的部分,看上去却是折了一般。 “实际上光线在水里仍旧是散射,额们看到箸折了的假象,是因为光线从空气入水中,传播的方向发生了偏差,额叫它折射。听上去是不是很厉害?其实真不是,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有接触到的。那个谁,王二虎,站出来,告诉大家,你凭甚叉鱼比别人厉害?” 王二虎也是小王庄学院的一个名人,因为羡慕王虎立功当官,生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王二虎,他阿耶也没拗得过他。 论打架、抡调皮捣蛋,王二虎是小王庄学院的第一号,论叉鱼更是连王恶都得逊色三分,可惜论学习…… 见山长提到自己的得意之处,王二虎得意地挺起胸膛:“那是,说起来也简单,你不能直接对着鱼叉下去,得偏一些才能叉到鱼。” “其实,额传授你们的许多知识,就像这折射一样,你们早在生活中遇到了,只是不理解,或者是不想去理解。王二虎叉鱼,其实就是对折射的深刻理解,只是他因为表达能力问题,无法表述完整。”王恶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杨政道眉飞色舞的记录了下来。 这些新奇的知识,比甚么子曰诗云的有趣多了。 哎呀,又到了去王直那里蹭饭的时候了,冲呀! 蓝田伯府的主厅里,坐着一个两颊飞红的男人,满眼焦虑的饮着茶水。 咳咳,两颊的红晕,不是甚么妆扮,那是高原红。 王恶踏入主厅,立刻哈哈大笑:“甚么风将顿珠兄刮来了?” 顿珠起身进礼,苦笑道:“妖风。” 王恶收敛了笑意。 诶,人力有穷时,千般算计抵不过历史的滚滚车轮。 赞蒙赛玛噶的魅力如此迷人,李迷夏临老入花丛? 扯鬼吧,王恶才不相信。 听着顿珠的讲述,王恶才明白,苯教在象雄的是何等的势大,嘎玛上师又是如何搅动李迷夏的贪欲,致使李迷夏最终同意了和亲。 “请左少卿指一条明路!”顿珠急切的说。 王恶没开口。 第五招呵呵一笑:“多简单的事,你搬下高原入大唐,额家郎君庇佑你就是了。” “可是,象雄……”顿珠还不死心。 “象雄是你们聂叙的象雄,又不是你顿珠家的象雄,你犯得着为李迷夏陪葬吗?想想你们在高原上的贫瘠日子,想想大唐的富庶生活,你真有意让后世子孙永远窝在那高寒之地?” “不要想着大唐武力介入高原,因为你们……穷,大唐强势介入简单,可挣不回本钱怎么办?明光铠、陌刀、横刀、手雷,哪一样不是价值不菲?你自己盘算一下,就算象雄归附大唐,大唐能挣够本钱么?” 行伍出身的老卒容易走两个极端,要么沉默寡言到让你忽略了他们的存在,要么毒舌到能把你打击死。 不幸的是,第五招正属于毒舌中的佼佼者。 王恶略带歉意的开口:“额这护卫不太会说话,顿珠莫在意。他有个高原的名字。” 顿珠奇怪地挑了挑眉。 这年头,骄傲的唐人取高原名字,实属罕见。 “请叫他扎心德勒。” 顿珠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确实够扎心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纨绔做派 顿珠犹豫了许久,直到王恶家的饭菜上桌,顿珠才下了决心。 说起来似乎很具有戏剧性,顿珠是被王恶家琳琅满目的菜肴征服的。 其实谁都清楚,菜肴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 东宫,李承乾顶着寒风站在大门口,任凭身边的侍卫、宦官如何劝说也未曾动摇半分。 因为,今日是高明商队归来之日。 沉重的马蹄声中,四百余骑满面肃杀的缓缓驰来,身后还有长长的驮队、数千的马匹。 纥干承基勒马,身后的四百余骑同时停下。 右臂捶胸,纥干承基大声喝道:“臣,纥干承基,奉命前往西域公干,率五百军士出行,今领四百六十三人归来,已完成殿下交待的使命,并换回财物若干,马匹三千,请殿下查收!” 李承乾昂着头颅,大声道:“众将士,你们的任务已完成!孤已经在东宫为你们备下筵席,将亲自为你们敬酒!阵亡的将士,将予以厚恤,孤明日亲自送去!” 太子卫率的军士热泪盈眶。 雨雪风霜、刀枪剑戟、漫天风沙,甚至是目睹同伴的死去,都不曾让他们流出泪水,如今却被太子一席话说得几欲哽咽。 士为知己者死,听了这话的军士们,有一种恨不得为李承乾效死的冲动。 东宫正殿,偌大的殿堂摆满了筵席,堂堂太子竟纡尊降贵,与军士们同谋,即便东宫属臣一再劝谏也丝毫没让李承乾改变主意。 举起酒杯,李承乾肃然:“第一杯酒,孤敬牺牲在异乡的勇士。” 酒洒在地上,众人表情肃然。 “第二杯酒,敬在场的勇士,风餐露宿、披荆斩棘,无惧生死,孤敬你们一杯!”李承乾痛快地饮下一杯酒,军士们笑着饮下闷倒驴。 旁边的宦官急得直跺脚。 殿下啊!这可是闷倒驴啊! “殿下未成年,饮不得烈酒,心意臣等领了。但凡殿下所指,臣等义无反顾!”纥干承基出头,给了李承乾一个台阶。 有点酒劲上头的李承乾顺势坐下。 大意了,本以为这闷倒驴也不过比绿蚁酒浓一些…… “儿郎们,殿下的心意莫辜负,放开吃喝!”纥干承基招呼一声,率先动箸。 老宦官吐了口气,赶紧指挥宫女送上醒酒汤。 皇宫内,李世民接到高力士递上来的西域详细舆图,微微叹息。 朕本以为,高明此次又要徒劳无功,甚至朕已经做好了安抚太子六率的准备,却不想太子六率经过了血的考验,居然真完成了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五百人出征,回来四百六十三人,这损失几乎都在前期。 哼哼,高昌鞠文泰阳奉阴违的行为,真以为大唐都是些傻子么? 纥干承基领商队出高昌,自己却易容伪装,重新潜入高昌,取了那缺耳将领的脑袋作为威慑。 当年从边军中选拔纥干承基为太子侍卫,看重的是他的勇武,想不到他还是能忍辱负重的,知道要完成任务,知道要带队伍回来,直到最后转身雷霆一击,精彩。 本以为这次他会赔钱,结果,呵呵,光是那些马匹就足够抵回所有本钱了。 …… 意气风发的李泰签署了一道政令。 即日起,雍州府所辖各京畿县,必须确保辖内百姓的生命安全,防雪、防寒、防饥饿。 针对以上情况,雍州府将对下辖各县进行考核。 鬼使神差地,李泰没把这政令下发,而是拿了去三味书屋。 好久没投稿了,这一政令肯定能过稿。 李泰万万没想到,这一得意之作却直接被陈成否了。 “为甚?”李泰很惊讶。 陈成叹了口气。 李泰的用心是好的,但这命令下发之后,各县对在籍百姓倒也罢了,对那些流离失所的乞丐却是会极不友好,为了避免责任,最好的办法,呵呵,请出县境、以邻为壑,反正别死在本县就成。 还可以这样操作? 李泰突然觉得手上的政令烫手。 …… 新罗,金城。 素缟一片。 年迈的真平王还是没能熬得过去,由女儿金德曼接任王位,群臣送上尊号为圣祖皇姑。 虽然面现哀痛,但真骨贵族们心头却是在狂呼。 真平王无子,金德曼亦有传闻不能生育,现在新罗仅有的圣骨就是金德曼与其堂妹金胜曼,圣骨的延续极有可能断绝。 而这,意味着,真骨也能合理合法的瓜分这饕餮盛宴!代价,不过是需要静静的等待圣骨血脉的消失。 大唐皇家钱庄的业务,并没有因此受甚么影响,除了不能张灯结彩、大肆歌舞,该干嘛干嘛,阁楼上的高履行与房遗爱仍旧搂着新罗小娘子寻欢作乐。 谁死谁不死,关这俩纨绔球事?又不死大唐人。 至于说国体之类的屁话,一边去,他们又不是甚么使节。 难道你还指望他俩假惺惺的出场,挤几滴鳄鱼的眼泪?别逗,连皇帝都没敢有这指望,这两位不公然携小娘子出现在真平王丧礼上就已经是安分守己了。 至于大唐皇家钱庄出席丧礼的人物,需用说吗?当然是二掌柜金有财能者多劳了。 金有财是事实上的大掌柜,这二位纨绔不过是来镀金的,所以金有财毫无怨言。 除了寻欢作乐,房遗爱的嘴还是很紧的,但凡涉及大唐、涉及公务,他都会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跟高履行混久了,一些忌讳房遗爱很清楚,不得泄漏机密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所以,只要场合不对,房遗爱就会避谈公事,只论风花雪月,把纨绔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他知道的机密也没多少。 新罗的小娘子,面容总是差点甚么,所以后世总是喜欢在脸上动刀子,但那身材还是不错的,房遗爱上下其手,正要擦起一丝火花,却有伙计上来禀告,有主顾要面见大掌柜。 房遗爱险些破口大骂,额裤子都脱了,你给额说这个! 然而,能让伙计上来禀告的,不是身份不一般,就是财力不一般,奈何? 终究还是公事为重,房遗爱不情不愿的斥退了新罗小娘子,让护卫守在屋外,将那主顾召上来。 整个过程,高履行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房遗爱行事,颇有考较之意。 身着貂裘、大腹便便的主顾上阁楼,一双鼠眼扫过那严阵以待的护卫,流露出一丝喜悦。 如此,正说明大掌柜的谨慎。 若不谨慎,他还真不敢来说事。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那啥,反正很可怕的说。 “百济内法佐平沙羡见过二位公子。”主顾微微一礼,坦荡的说出身份,这份气度可比这严重减分的眼睛强多了。 王恶听到这名字铁定吐槽,小吃呢? 沙氏是百济八大氏族之一,地位约等同于大唐的五姓七家,然而高履行不为所动,房遗爱更是肆意的喝了一口小酒。 百济的大氏族,与额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扶余璋派你来,想必不是套近乎的吧?”高履行淡然一笑。 扶余璋就是百济的武王,此时事实上的统治者,高履行直接点名,似乎极为无礼。 但是,沙羡对此并不在意。 这二位大唐顶级公子爷,有资格笑傲王侯,稍稍放纵一些,那也是叫不拘小节! “我受百济武王委派,前来拜会二位公子,些许见面礼,请笑纳。”沙羡温文尔雅的递上一张……存单,万贯的存单。 房遗爱很想展现自己的高风亮节,奈何看到这庞大的数字,心脏已经不争气的狂跳。 万贯,万贯啊! 即便在钱庄内见多了数字,对钱财已经不那么敏感,万贯的冲击依旧让房遗爱几乎心神失守。 好多好多的新罗小娘子啊! 高履行微微一笑:“无功不受禄,内法佐平客气了,还是直接说事吧。” 房遗爱满眼的痛惜。 好多小钱钱啊! 奈何,兄长的话不能不听! “相信高公子对新罗百济之间的恩怨亦有所耳闻,新罗与百济本来深受高句丽压迫,两国结盟共抗高句丽,胜负都无话可说,可新罗反手捅百济一刀,顺势夺了百济大片领土,这等背信弃义的行为,自然导致两国之仇不死不休。” “七年前,我百济武王励精图治,夺取新罗速合城等六城,略略洗刷七十七年前的奇耻大辱。” “如今,真平王死了,金德曼一个妇人即位,新罗内部的局势不稳,正是百济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沙羡缓缓的陈述。 房遗爱不解,这与额们有甚么关系? 高履行轻笑:“问题是,大唐前面的暗示,暂缓与新罗的冲突,让你们很忌惮。” 房遗爱恍然大悟,明明这些都是自己知道的消息啊,可是怎么就联想不起来呢?还是兄长聪慧啊! “兄长,这不妥罢?”被高履行示意收下存单,房遗爱有些忐忑,待沙羡走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高履行哈哈大笑:“妥得很!新罗不是用大唐皇家钱庄的入驻换得一时平安吗?百济也可以用大唐皇家钱庄的入驻换大唐睁只眼闭只眼嘛。利益,最重要的是大唐的利益,其他的都可以搁一边。” “出于这个原则做事,即便错了,陛下也会酌情从轻处罚。至于收钱,不过是顺手,谁也不会与额们计较。” “倒是你,在新罗已经开拓了视野,额准备举荐你去百济任大掌柜。” 房遗爱又惊又喜。 喜是自然是独当一面的机会,惊的,却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句丽局势 高句丽,平壤。 金进财手下已经聚起了二三百号人手,微微引起一些权贵的不安。 渊太祚对此不置可否,渊盖苏文则是冷笑:“你们哪家的护卫少过二三百号人?平壤城中,常驻军五万以上,不知道你们担心甚么?不说别的,本太大使者麾下五百儿郎,一个冲锋就能全歼他们。” 关于这一点,渊盖苏文没有吹牛,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护卫,战斗力确实堪忧,毕竟多数人缺乏系统的操练,大唐的那一套,别说是卫军的操演之术,就是折冲府的操演之术也不许出现在这里,否则容易引起高句丽人的觊觎。 只是,没人发现,甚至连护卫们自己都几乎没发现,同伴之中已经无声无息的替换了几张面孔。 麦望乡是例外。 毕竟麦望乡的记忆相当不错,几乎每个人的面孔都印在他脑中,这也是成为优秀伙计的必要条件——能够一次就记住主顾的伙计更招青睐。 但是,看破不说破。 虽然从出生就在高句丽,但麦望乡对高句丽的恨意从未减弱半分,甚至巴不得大唐灭了高句丽,自然不会提一句。 甚至,下工之后,麦望乡会时不时地与当初的同乡们小聚,一壶浊酒、一盘萝卜皮,小心翼翼地聊着大唐皇家钱庄带来的变化。 很多眼神灰暗的大隋后裔,听着麦望乡的言语,不知不觉在心头燃起一丝生的火苗。 碍于高句丽对他们不够友好的态度,每次聚会人数超过十人便会引来高句丽军士的喝骂、责打,所以人数都是有严格控制的。 麦望乡的说话,从来不曾让人抓住半分把柄,却又激起他们潜在的反抗意识。 这,便是读过书的好处。 来过麦望乡这破宅子的,多数是些力工,却也有一些屈身于高句丽权贵之下——有一些高句丽权贵以役使隋人后裔来彰显自己的优越。 麦望乡的努力,其实多数时候都没甚么用。 机密的消息,并不会让他们知道。 然而,一个力工的闲话引起了麦望乡的注意。 力工只是纯粹在牢骚,说是高远粮店请他们扛粮包,然而粮包的大小不变,分量却重了许多,他们想多讨要工钱,却被凶神恶煞的高远粮店伙计打跑了。 麦望乡把这消息禀报给金进财时,金进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哎唷!大掌柜,你怎么转不过这个弯呢?你想想,粮包的分量是固定的,突然重了许多,这说明甚?明显是将一些铁器塞进去了啊!而需要掩人耳目的铁器……”麦望乡直跺脚,一半是冷,一半是急。 金进财眯着眼睛,指头次第敲打着桌面:“这时候偷偷运输兵器进来,显然是为了作乱,只要夺了平壤城,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就是人家嘴边的肥肉,随时可以吃进去。” “高远粮店,姓高……”金进财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吸了口冷气。 趿上鞋,金进财以与他胖乎乎身材严重不符的速度冲出钱庄,跳上那辆特制的亮银色马车,喝令车夫驶向渊府,而此时护卫才反应过来,立刻有十余名护卫匆匆跟上,好一阵鸡飞狗跳。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旗号在渊氏家族还是薄有颜面的,立时有管事的前来迎接金进财进入偏厅。 不是因为歧视而不引入正厅,而是因为金进财要见的不是家主渊太祚,是少主渊盖苏文,偏厅反而更方便些。 茶水奉上,居然还是炒茶。 金进财饮尽一盅茶,略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哈哈,金大掌柜可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渊府了?”渊盖苏文背着五把刀进来,身上兀自有微微的汗水,显然刚刚演武结束。 金进财左右打量了一眼,渊盖苏文有些奇怪,却还是轻轻挥手,示意奴仆、管事都出去。 “太大使者要有难了!”金进财第一句话就危言耸听。 渊盖苏文坐下,身子依旧笔挺。 “大掌柜匆匆忙忙过来,应该是有所发现了吧?”渊盖苏文从容不迫的说。 “钱庄有一个伙计出身是力工,现在也常与力工厮混,偶然听到一个消息,便与其他伙计吹嘘,被额听到了。”金进财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一个扛包的力工说,高远粮店的包,大小不变,分量却重了许多。太大使者想想,这必然是其中挟带了东西呀!而需要如此遮掩的东西,除了兵器还会有甚么?” “再加上,高远粮店,这个名称意味着甚么太大使者应该知道……”金进财适时戛然而止。 说不能说尽,势不可用尽。 渊盖苏文脸上浮现出温润的笑容,以金进财丰富的人生阅历,自然看得出,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多谢大掌柜,渊盖苏文交了大掌柜这个朋友。” 送走金进财,渊盖苏文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事实上,高远粮店的事,渊盖苏文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在耐心地钓鱼罢了。 金进财能匆匆赶来告知这消息,虽然没有实质的作用,却表明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态度,那就是在王族与渊家的权利争夺中,他们是支持渊家的。 嗯,以后对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可以再放宽松一些,像甚么在大唐与高句丽之间的资金调集,可以更便宜行事一些嘛。 按唐人的说法,这叫投桃报李。 某一夜,高远粮店前聚集了许多衣着杂乱的人物,从粮店里取出大量的刀、弓,沉默地排成数列,轻灵的在街道上前行。 一声沉闷的鼓响,惊醒了沉睡的夜。 箭如飞蝗,顷刻便让大半人员倒下。 无数火把升起,街头街尾、墙头屋顶全部是甲胄齐全的军士,或持弓戒备,或挥刀前行。 “该死!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首领眼里满是惊慌。 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 此时回响的,只有挥刀声、刀剑撞击声、鲜血飙升声、身体倒地声。 以有备对无备、有甲对无甲,专业的军士对半吊子货色,这纯粹是一场屠杀而已。 “我们投降!” 生死搏杀,或许他们还有勇气支撑到死。 可是,纯粹的被屠杀,谁也撑不住啊! 刀弓落地,膝盖落地,双手举过顶,这是乞活的正确方式。 可惜的是,军士们似乎没有留活口的意思。 挥刀,直至所有对手倒下,军士们沉稳地收割头颅,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对手跃起挥刀,却依旧被军士配合着斩首了。 这一夜,血流成河。 高远粮店,从掌柜到伙计,全部被拉出来斩首。 至于说有没有冤枉的,重要么? 身处大人物争斗的旋涡中,这就是原罪。 王宫中,荣留王高建武焦虑的来回踱步,王子高桓权心急火燎的禀告:“大王,高远粮店事发,所有人员被渊盖苏文斩杀,现已经包围高远府邸!” 高远是高远粮店的主人,也是王室的宗族成员。 高建武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整件事情,都是高远一人所为,我父子二人全然不知情,明白么?”高建武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眼眸发红,仿佛笼中的困兽。 高建武也曾经拜读过,此时对汉献帝的无助格外地感同身受,本王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处境? 这世上,为何总有这杀不尽的逆贼! 高远府邸,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持着刀剑,连舞姬都持着一把饰剑。 所有人都知道,府破之时,便是他们殒命之时! 高远红着眼,持着刀,紧张的看着大门。 门破之时,便是高远阖府共赴黄泉之时! 冲车撞得大门摇摇欲坠。 呵呵,对区区府门,都用上了冲车,这是当城门来撞击了。 一声巨响,府门轰然倒地,溅起滚滚烟尘。 “逆贼!”高远红着眼,举刀迎了上去。 刀光挥过,高远一条手臂落地,兀自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啊……”高远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军士们却仿佛都无视了他,只是挥刀前行,斩杀一个个护卫、厨子、仆人、舞姬,然后是高远为数众多的妻妾、子女。 高远的眼里泪光闪烁,嘶吼着翻滚,仅存的手臂拾刀,却立刻被路过的军士一刀,再次斩断了一条手臂,顺便一脚把刀踢飞老远。 “畜生,杀了我!”眼见在襁褓中的幼子被一刀捅死,高远目眦尽裂,嘶哑着咆哮。 军士们确定除了高远外,整个府邸鸡犬不留,立刻整成两队,摆出仪仗的架势。 渊盖苏文的身形不紧不慢地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高远:“想死倒也简单,不就是没有了手臂么?至少你还有腿。说不定一个出其不意,就把我蹬死了呢?” 一名贴身侍卫大笑,随即所有的军士都为渊盖苏文的冷幽默捧场。 “长安那个威名赫赫的蓝田伯,最喜欢将仇家活活拖死,我渊盖苏文也应该效仿一番的。来呀,把他捆了送到王宫门前,慢慢拖死。”渊盖苏文唇角扬起冷酷的笑容。 高远的惨叫响彻了半个王宫。 高建武恼怒的砸了一个花瓶,满眼都是怒火。 渊盖苏文,你太嚣张了吧! 本王承认输了这一局,但你这蹬鼻子上脸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麻将是谁 天寒地冻的,依旧得上朝,惆怅。 好在殿内烧了地龙,倒是够暖和,可暖风熏得人瞌睡啊! 王恶悄然倚着柱子,脑袋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 高力士略为尖锐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大掌柜高履行立功,说服百济同意开设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并举荐房遗爱为百济分部的大掌柜。陛下之意,群臣共议此事。” 高士廉立刻举笏:“高履行乃臣之子,所以,让臣议此事有失公允。” 房玄龄跟着举笏:“房遗爱乃犬子,故臣不宜议此事。” 这两个当阿耶的当真是煞费苦心,一方面表示避嫌,另一方面则隐晦地表达了希望看到公允评判的心意。 朝臣虽多,可真正了解大唐皇家钱庄的人不过寥寥数人,这两位态度一摆,更没人说得上话了。 “王端正,你意下如何?”恼火的李世民只能点将。 唐俭踢了王恶一脚,王恶才迷糊地回应:“那个,可否再细说一遍?” 高力士无奈地复述了一遍。 “嘢?高履行还有这本事?厉害了。”王恶倒是没想到,这老纨绔还能发挥出如此出人意料的功效。“臣的建议,是准许房遗爱任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不过二掌柜也要如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那般选好辅佐之人。” “至于高履行,职司不变,再给予一个大唐皇家钱庄总部掌柜的级别,待日后计功时一并算进去。” 高士廉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房玄龄眼中带笑,为娃儿能独当一面而兴奋,哪怕只是去镀金。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李世民压抑不住的眉飞色舞。“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此番押解价值百万贯的财物入长安!” 王恶微觉诧异:“金进财那头,不需要留下足够的储备?” 这可是有经验教训的,当初的范阳钱庄可就是这么被干废了。 李世民得意地说:“金进财可说了,那边的资金足够运营。” 好嘛,都上缴头寸了。 “这笔钱财,臣以为应当折算出介于放贷与存款之间的利息,逐年计算给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账簿上亦当将这笔资金记录得清清楚楚。”王恶的意见,当然更利于大唐皇家钱庄的良好运营。“至于说金进财,臣以为开创了一种资金上缴方式,应当与高履行并列。” 王恶这番话不是乱说。 或许有人觉得金进财不过是上缴了财物,还特娘的要算利息的,怎么比得过高履行再建一分部的功劳? 有些事王恶此时没法讲得太明。 若是大唐与高句丽决裂,已经上缴巨额资金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只要将人撤走,高句丽就得大乱。 不信? 你比较一下后世那些非法集资、卷款而逃后的场景。 何况,有一就有二,频繁来往,关卡打通,到时候不论是夹带人员还是夹带货物,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相对而言,金进财上缴的数额,反倒是微不足道了。 李世民沉吟一下,已经明白王恶的用意。 老行伍出身,凡事自然优先考虑军事角度。 当然,卷款这种损招,不是谁都能想到的。 “准。” 熬到散朝,王恶惬意地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别府捂被窝,却被大安宫来的宦官叫住了。 太上皇召见。 实际上,李渊的脾气已经很好了,否则上次“唐高祖”一词就可以让王恶掉脑袋了。 然而这终究给王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问题是王恶没有拒绝的资本。 待王恶入座,宦官奉茶,李渊声音温和地问:“朕的书呢?” 神特娘你的书,是耶耶的书! 奈何这只是腹诽,不想吃瓜落的话,老实闭嘴吧。 昨日下午才接到三味书屋送来的样书,还没来得及校稿呢,这就被盯上了。 老老实实的,王恶从袖出抽出最终卷,李渊一把夺过去,满眼的失望:“才那么点厚度?你娃儿是不是偷懒了?” 王恶无奈地一笑。 无关偷懒与否,无论哪个版本的,后期的进程都这么快。 “诶,朕还能打发几日的时光,过后又是漫长的无聊时光。”李渊叹气,眸子里满是落寞。 终究是老了,不服不行,以往造小人的娱乐活动都没太大的吸引力。 再说,谁家还能从早到晚都造小人? 一天到晚醉熏熏的,很有趣么? 退休老干部的无聊生活,谁懂? 王恶想了想:“如果这样,不妨打麻将?” 李渊怔了一下:“麻将是谁?” 不要受电视剧的影响,麻将这东西,唐朝是没有的,哪怕是相似的马吊,那也是明朝出现的。 顾炎武在中说:“万历之来,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顾炎武说马吊牌开始于明代“天启中”,天启年号为公元1620-1627年。 虽然还有几个版本的说法,略有差异,但时间都锁定在明朝。 大致的说,唐朝的叶子牌类似麻将,但玩法还是有所不同的。 王恶画出万、筒、条、风,把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给省略了,让李渊找将作监制作竹牌或者骨牌,顺便将一些玩法说了。 李渊挥手,狗大户气息满满:“甚么竹牌、骨牌,刻玉牌,反正二郎有钱!” 你高兴就好。 “娱乐为主,禁止赌博哈。”王恶还是决定灌输一些正能量。 主要原因是,真与李渊打麻将,有几个人敢赢他?基本都是陪杀的。 不提醒这一点,万一有谁真输了兜裆布,想不开去寻死,王恶的罪过就大了。 额不杀伯仁,伯仁因额而死。 李渊不耐烦的挥手,将王恶赶出大安宫。 李世民知道太上皇要将作监制作玉牌,咧嘴笑了。 太上皇肯用玉牌,李世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意味着父子间的关系又缓和了一些,阿耶用娃儿的钱弄些好东西,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不过,说是刻麻将,又是甚么新鲜玩意? 休沐日,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垢,抱着兕子去了大安宫。 才到殿门处,哗啦哗啦的声响便贯入耳中。 “阿翁,兕子给你带好吃的了!”兕子中气略显不足的声音在大安宫内响起。 “哎哟,是乖乖小兕子呀!” 李渊顺势把牌一推,起身走到殿门前迎接——这把牌太邪乎了,快摸完了还是烂张。 坐在下家的宦官无奈地推牌。 做大做强容易吗?清一色啊!最重要的是,下一张就自摸了啊! 太上皇,不带这么赖皮的!才一文钱一番的麻将啊! “柿子饼、蜜饯……”兕子从食盒里一样一样的摆上案头。 李渊拿了一块蜜饯放口中:“真甜!谢谢兕子哈。嘶,牙痛。” 这就是老年人为甚少吃甜食的原因之一,除了糖尿病,牙齿受不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要说换满口假牙——当额没说。 漱口之后,李渊虽然陪兕子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麻将桌上瞅。 “要不,观音婢,陪阿耶打上几把?”李世民提议,长孙无垢自然没有意见。 “一贯钱一番。”李渊把规矩说了,眼里闪过些许狡黠。 旁边的宦官懵了。 太上皇,一贯钱一番,奴玩不起啊! 李渊拼命的眨眼,你没钱,朕给你出!狠狠宰二郎家两口子! 开始两把,毫无悬念的,李世民两口子输了十来贯,乐得李渊眉开眼笑的。 第三把,长孙无垢转了运,一把大三元让李渊赔了不少。 第四把,李世民胡了一条龙。 …… 李渊额头上全是汗水,对面的宦官已经换了又换。 钱不钱的倒是小事,关键是,欺负额这个退休老同志,你们不讲武德! 气急败坏的李渊翻开王恶写的秘笈,赫然看到四个大字,“牌怕新手”。 “不玩了。”李渊赌气的一推麻将。 “阿翁不要生气,吃一块荞饼。”兕子及时上去投食。 李渊咬了口荞饼,还好,只是微甜。 “真好吃。阿翁没生气。”李渊轻轻搂了一下兕子。“这荞里应该是没加霜糖吧?似乎比以往的荞更甜一些。” “阿耶慧眼如炬,这荞确实更甜一些,是司农寺去土默川试种所得。”李世民眼里现出一丝骄傲。 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被朕征服了。 曾经只能牧马的草原,成了朕的荞麦种植地。 李渊咂了一下嘴,细细的回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如二郎。 诶,老了哟。 “额老了,活不了多少年头,能看着你开疆拓土、强爹胜祖,已经心满意足了。只希望,以后你能善待那些兄弟们。”李渊显得很平静。 细说下来,当年玄武门之变,李渊才应该背负最大的责任。 不是那种养蛊式的培育方法,何至于手足相残! 有利有弊,这种方式虽然残忍,培养出的继承者却大多都很强大,至少从初唐到中唐是这样的。 李渊委婉的表示不会再有不该存在的想法,换取李世民善待那些庶出的兄弟。 李世民无奈地一笑:“阿耶放心,二郎会好生照顾他们的。” 阿耶这话…… 若不是为了皇位、为了保命,李世民也不愿意向亲兄弟提起屠刀啊! 嗯,麻将这玩意儿,打发时间确实不错。 就是坚决不能推广,免得人玩物丧志;更不能沾钱,你看看阿耶心急火燎的样子就知道了。 “吩咐将作监,除了大安宫,不得再为谁制作麻将。”李世民出了大安宫,立刻下令。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恐怕没甚作用,这东西是蓝田伯创造的,若是他传出去……” “他敢!”李世民声音高了一分。 接到皇帝口谕的王恶也很无奈,麻将这东西,只要会玩的人,回去就能让匠人制作起来,又不是甚有技术壁垒的东西,即便不像也没关系啊! 第一百六十章 高昌动向 刀锋带着部分雇佣军返回,一是休整,二是加招人手。 有老雇佣军的现身说法,退役的、亡命徒争先恐后的加入进去。 原本大家畏之如虎的险恶气候,已经有克服的办法,而上去还有丰厚的报酬,看看那几名雇佣军嚣张的十个手指头都戴金戒指,就知道他们有多挣钱了。 钱是英雄胆,没钱,在婆姨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这还是条件好的。 再没钱的,只能抬头看着别家婆姨吞口水。 哪怕有官媒会为你说亲事,你也得有钱养家啊! 在路上有不适可以停下适应几日,实在无法适应可以折返。 人手一本小册子,上面有苏毗的各种忌讳事宜,比如不要吃鱼。 更让人心动的是,上面供应各种粮食酿就的闷倒驴,每人每日有一两酒的份额! 很多好酒的已经在咽唾液了。 闷倒驴的价钱太高,很多人想来上那么一口而囊中羞涩,苏毗居然可以供应! 一两的数量是少了点,可是,总强过没有吧? 老雇佣军都在暗笑,以为那酒是让你过瘾的?那是让你暖身子的! 真以为芒波杰孙波善心发作呐? 拉倒吧,就这半年多时间,苏毗的财力捉襟见肘的,要不是大唐皇家钱庄的掌柜替他把控,苏毗的经济早崩了。 为了弄到钱财,芒波杰孙波甚么法子都用上了,苦命的旦丹被派来扩建苏毗与大唐之间的道路,其他人则疯狂的挖掘铜矿、铁矿,水洗之后都送到大唐,只为换取能抵挡吐蕃的资本。 芒波杰孙波很明白,这虽然近乎竭泽而渔,但没有选择。 胜了,自然有时间慢慢休养生息; 败了,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谁接手这烂摊子,让他头痛好了。 所以,在知道吐蕃与象雄联姻的消息后,几近疯狂的芒波杰孙波不顾一切的要求刀锋再度召集雇佣军,少了四万人马,他连觉都睡不着。 顺便,芒波杰孙波自行加冕,当上了苏毗的国王。 虽然以前的苏毗是母系氏族社会,但有什么关系?芒波杰孙波是唯一的王系血脉! “吐蕃人彪悍,且在地理上,他们占先天优势,额们则是在兵器甲胄上占优势。”刀锋缓缓的总结。“在打法上,额们占绝对优势,可吐蕃人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他们已经渐渐了解额们的打法,一些招数推陈出新,曾经有一仗,他们布下牦牛阵,猝不及防下,雇佣军死了两百余人。” “所以额一直防着吐蕃啊!”王恶无奈地叹息。“真让他们一统高原,到时候,他们想打就直接下来,不想打就往高原上一缩,丧失了先手优势的大唐就会疲于奔命,四处防守,何其艰难!” “额打算在苏毗再呆一年。第五招他们那些家伙是厉害,可终究是有家眷的人,不宜长期在外奔波。”刀锋咧嘴一笑,面颊上两团高原红初现雏形。 “成,待你再度归来,额请王媒婆给你说个婆姨。”王恶爽快拍板,却见刀锋有些迟疑,不由奇怪。“咋地,难道你不喜欢婆姨?” “莫乱说坏了额名头。”刀锋胀红了脸。“额就是怕和王虎一样,找个婆姨成天打打杀杀的,那日子没法过了。” 好嘛,原来是王虎与邹淑玉两口子的锅! 王恶大笑:“放心,肯定和她说清楚,要找老实过日子的。” 李世民的钢铁作坊已经在松州开了一个,就近接受苏毗的矿石,加以处理,赚得那叫一个开心,从兵器到锅之类的日用品,那叫一个红火。 所以,对明显绕过兵部的雇佣军,李世民很上心,听到扩军的要求,想也不想的批准了。 “想不到苏毗这小小地方,竟然如此有钱!”李世民感慨道。 抵押了税赋,苏毗还能搞出那么多钱财供养雇佣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地广人稀,人均资源丰富,多年来未曾认真开发过,骤然间激发潜力,自然是让人惊讶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战争还是经济的催化剂。 但是,更让李世民开心的,是苏毗抵挡住了吐蕃的攻势,没让王恶预测的最糟情况出现。 对原本没放在眼里的弃苏农赞,李世民第一次正视起来。 与象雄联姻,准备整合高原势力对外扩张,且因为高原特殊的地理气候,一旦拿下苏毗,大唐将再无适合登上高原的台阶。 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吐蕃象雄耀武扬威的下来祸害,被动防守之后又看着人家扬长而去,想想那憋屈劲…… 而象雄那里,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甚么,但李迷夏接受联姻是不争的事实,吐蕃、象雄合流已经不是甚么难以预料之事。 “象雄使者顿珠对象雄前景失去了信心,臣已经鼓动其转投大唐。”王恶的笑容灿烂。“如此一来,大唐对高原的形势将更清晰。” 李世民眼睛一亮。 顿珠其人,李世民也曾见过,智者说不上,但沉着稳重,也算是一位干才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位生于斯长于斯的高原人,对高原的了解绝对超过唐人,有他的加入,大唐对高原的局势把握将更准确。 “那个吐蕃的噶尔·东赞朕看着不错,能不能把他挖过来?”李世民得陇望蜀的毛病犯了,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恶。 王恶只能报以呵呵。 那是吐蕃如的奎本,相当于雍州府的刺史,还是娘·芒布杰尚囊之后的吐蕃大相,凭甚么来跟你大唐混?尤其是如今吐蕃已经摆脱了困境的状况下。 陛下,臣做不到啊。 “图谋西域的事怕是要抓紧了,真让别国抢了先机……” 君臣二人暗戳戳地对着舆图比划了半天,发出了让人心悸的笑声。 高昌。 鞠文泰失魂落魄的坐在虎皮椅上,身边的乐师奏乐也只是充耳不闻。 王子鞠智盛走到鞠文泰身前,重重咳了一声:“父亲是否有心事?” 鞠文泰身子抖了一下,看到是鞠智盛才放松下来,堆起了笑脸:“没事。” 不是没事,是不敢说。 但是,烧香拜佛,鞠文泰已经极尽虔诚之事,却依然觉得心绪不宁。 往日慈眉善目的佛陀,看上去已经成了怒目金刚。 菩萨座下的阿修罗、夜叉,仿佛要脱出雕塑,索拿鞠文泰的性命。 造成这一切的,却是将军乙历的离奇死亡。 青天白日的,乙历在自己府上休憩,头颅却不翼而飞。 十日之后,在大漠的边缘,有人见到了乙历那风干的头颅。 鞠文泰虽然信佛,却不代表他会蠢得相信这是鬼神下的手。 睚眦必报! 鞠文泰骤然想起这个词,惊慌得六神无主。 当初的事,唐人绝不会相信是乙历个人所为,或许,唐人的报复就在眼前! 想起大唐那如云的军队,再看看自己麾下小猫三两只,鞠文泰觉得,大唐只要出动五万大军,就能荡平高昌! “父亲,乙历的事孩儿也略有所闻,高昌此番作为,绝对会惹怒了大唐。这时候,求神拜佛是没用的,高昌必须寻求有力的支援。”鞠智盛温和而坚定的说。 “对,支援……”鞠文泰有些慌乱。 “西突厥那边,从突厥逃过来的阿史那欲谷设拥兵十万,雄心勃勃,我愿带上厚礼,去阿史那欲谷设部说服他关键时出兵相助。只要撑过第一波攻击,唐人毕竟路途遥远,补给殊为不易,一时无功,自然会退后。”鞠智盛很理智的分析。“到时候,再遣一口舌便给的能人,去大唐赔罪,想来念在同根同源的份上,大唐也会就坡下驴。” 鞠文泰眼神兴奋,继而心痛。 阿史那欲谷设是什么人鞠文泰未必清楚,但突厥人一向狮子大开口的习性鞠文泰是知道的,没有国库一成财富的大礼,别想请动他们。 高昌虽然卡在丝绸之路的要害上,加上不时会假扮沙匪掳掠,挣了不少家当,可是,鞠文泰已经拿出相当部分礼佛了呀! 而且,鞠文泰这个国主有些奇葩,礼佛舍得花销,其他的正经事却抠门。 只是得罪大唐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鞠文泰都后悔当时为什么脑抽要去玩这鬼花样,导致现在必须花钱买平安。 心痛的闭眼、挥手,鞠文泰转身。 诶,眼不见为净罢! 西突厥。 精瘦的阿史那欲谷设愁眉不展。 对外号称拥兵十万,其余,整个阿史那欲谷设部才有十来万人口,能上阵厮杀的军士也不过三万余人,虚报数目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震慑其他虎视眈眈的部族。 现在的阿史那欲谷设部,最需要的是时间。 再有个三五年时间,年轻一代成长起来,整个部族就会面临一个腾飞的机会。 其次,就是需要钱财与粮草。 今年的雪不算大,但从突厥迁徙到西突厥,阿史那欲谷设部受到了诸多排挤,导致他们缺口不小。 按阿史那欲谷设的性子,抢就是了,可现在不行啊!左邻右舍都在虎视眈眈,能对谁动手? “高昌王子鞠智盛带众多礼物前来,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阿史那欲谷设很诧异。 鞠智盛见面时,很是被阿史那欲谷设的相貌震住了。 凶倒不必说了,问题是连面颊上都是厚厚的毛,加上他精瘦的身材,乍一看像猴。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于阗来朝 阿史那欲谷设的容貌虽然不咋地,但那一身的腱子肉结实得吓人,武艺也很不错,当年在突厥,他也仅服过执思失力一人。 鞠智盛自然不会将腹诽放在表面上,微笑着拱手,任由旁边的佐官念出长长的礼单。 阿史那欲谷设示意鞠智盛落座,面带惊讶的听完礼单,举起手中的马奶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子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高昌因为一些琐事,触怒了大唐,可能会导致大唐兵锋相向。高昌国弱兵微,当不得大唐之怒,特向俟斤求援,若能击退大唐,当再倍于此礼以谢俟斤。”鞠智盛诚挚的道。 阿史那欲谷设的眼神有些闪烁:“可是,如若大唐全力出击,我部挡不住的。” 如果阿史那欲谷设拍着胸脯应承,鞠智盛还要多些警惕;如果阿史那欲谷设一口拒绝,事情没得谈。 偏偏,阿史那欲谷设的犹豫,让鞠智盛更加相信,这是个想吃肉又怕挨打的货色。 呵呵,有贪念,就不怕你不上钩。 “高昌不是突厥,大唐也绝不可能再出十万兵马、漫天的将帅,顶多是一员大将、三五万兵马,你我双方合力,必然能拖住他们。注意,是拖住。”鞠智盛多少还是有点理智的,没敢提“击败”二字。“千里征战,最为难的是补给,拖上三五日,唐军便进退维谷;拖个十日八日,唐军必然撤军!” “若是俟斤出战,除了获得高昌的谢仪,更重要的是获得赫赫威名,从此在西突厥,有谁能媲美俟斤?我再说过分一点,即便是可汗之位,俟斤也不是不能考虑啊!” 阿史那欲谷设犹豫、挣扎了许久,最后勉为其难的应承了。 待鞠智盛离开,阿史那欲谷设麾下几员大将急切的进大帐,向阿史那欲谷设进谏:“俟斤,强大如突厥都被唐军灭了,我们更没有资本与大唐抗衡!部族里仅有三万青壮,若是与唐军厮杀过度,族里的老幼、牛羊都会被其他部族趁势瓜分的!” 阿史那欲谷设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马奶茶,一个白眼飞了出去:“你们眼里,俟斤就这么傻么?不应承,难道要看着那巨大的财富飞走,族人忍冻挨饿?棒槌!至于说以后出不出兵,呵呵,这不是取决于我们么?” 将领们一通尬笑。 还是俟斤老奸巨猾,呸呸,是智慧如海,咦,海是什么玩意儿? 一名年青的将领犹豫了一下:“可是,这对本部的名声……” 阿史那欲谷设眼中满满的缅怀青春:“年轻真好!当我年轻时,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想法,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想法已经被埋葬在坟墓里了。只要部族能好好活下去,名声它就是个屁!待部族兵强马壮、威慑西突厥时,所有不好的名声,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洗白。” 这话有点…… 将领们不作声,细细的咀嚼着俟斤的话。 岁数越大的将领,对阿史那欲谷设的话越发有感触。 这是人生智慧。 只是这智慧对鞠智盛太不友好,知道真相的鞠智盛怕是会眼泪掉下来。 高昌。 鞠文泰得知阿史那欲谷设同意出兵后,果断又去了佛寺,施舍了一大批财富,谓之礼佛。 也唯有如此虔诚信佛的鞠文泰,才会与玄奘开了三日法会。 鞠智盛微微叹气。 他并不信佛,之所以容忍鞠文泰巨资礼佛,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打着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的主意? 于阗国。 国主尉迟伏阇信拍腿大笑:“鞠文泰这是弄巧成拙了!哈哈,让他贪心的!” 邻里之间都会有摩擦,邻国之间的龌龊就更多了,高昌倒霉了,于阗自然喜闻乐见。 “可是,这会导致大唐兵锋加于西域啊!”有臣子忧心忡忡的道。 尉迟伏阇信笑着摇头:“你们啊!目光太短浅了,有没有高昌这出,大唐都要控制西域这一块,恢复昔日汉室荣光,我们无力反抗的。再说,即便大唐不图谋西域,你以为西突厥会不图谋西域?早晚的事!我们的选择,只能是依附哪一头。” 依附大唐,才可能继续保持于阗的延续,为此牺牲一些军权在所不惜。 依附西突厥?那些强盗可能会将你洗劫干净! 再者,西突厥与突厥斗了多年仍处在下风,大唐一出手却灭了突厥,孰强孰弱,需要说么? “谁愿意出使大唐,为我将上好的玉带送给大唐皇帝?”尉迟伏阇信看向自己的儿子们。 全部都反应激烈,个个争先恐后。 长安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繁华得令人向往,于阗与之一比,那就是破落县城,谁不想去那花花世界走一遭? 最终是次子尉迟菩提揽下这份美差,气得那帮兄弟在鼻孔里出大气。 尉迟菩提以游山玩水的轻松心态出发,磨蹭到长安时,已经到了贞观六年元旦。 琳琅满目的灯火、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婀娜万千的各地女子,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稀罕物,让尉迟菩提感觉如老鼠坠到了米缸里。 但是,公务要紧。 虽然这只是尉迟菩提要作出的姿势而已,但,架不住他取巧啊! 之前的四方馆并没有于阗馆,因为于阗未曾与大唐建交,但是,四方馆内空置的场馆不少,典客署丞盘常立刻出面安置于阗人,并派录事徐鸯、掌固柳田快马向身在小王庄的王恶报信。 虽然有些不情愿,王恶还是得放下王仁与王延,纵马向长安奔去。 主要是这尉迟菩提来得太是时候了,贞观六年的元旦,新增番邦使者建交朝贡,对于好大喜功的李世民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彰显的功绩。 王恶到四方馆接待尉迟菩提,让盘常去皇宫报信、徐鸯去唐俭府上报信。 盘常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可是一个难得的露头机会啊!左少卿就这么毫无顾忌的交给了自己! 王恶陪着尉迟菩提谈天说地,想不到这王子还贼健谈,除了佛学,人家对儒学、对诗词歌赋都有较深的造诣,以王恶的不学无术,竟然有点震不住场子。 王恶果断引领话题,迅速转移到诗上,你不是喜欢佛学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够不够了? 不够?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咳咳,惠能禅师现在还没出生,王恶自然用得心安理得。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蓝田伯,除了诗词造诣高之外,对佛学也有如此悟性!”尉迟菩提大喜过望,将王恶视为知音,更是滔滔不绝。 还好,王恶也有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神功,让柳田泡茶,顺便讲一下各种名目,甚么佳茗倾素纸、凤凰重修炼、孟臣淋身暖、高位注龙泉、关公巡城池、韩信点兵准,一套一套,唬得尉迟菩提一愣一愣的。 最关键是,这炒茶没有像以前煮茶似的加入葱、姜、蒜之类让佛教徒忌讳的东西,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喜好附庸风雅的尉迟菩提立刻便迷上了。 “想不到蓝田伯麾下一名掌固,对茶道都有如此深的造诣。”尉迟菩提击节赞叹。 柳田没忍住,笑了。 “王子谬赞了,其实下官这手法不值一提,不过是左少卿耳提面命罢了。真正论茶道,左少卿才是当世第一人,便是这茶,也是左少卿府上所制。” 柳田这掌固自称下官,严格说起来也没错,流外七等官那也是官啊! 尉迟菩提惊讶的起身,对王恶长长一揖。 创出炒茶,对于信佛教却又喜欢风雅的尉迟菩提来说,实在是功德无量! “尉迟菩提请蓝田伯准我此茶传回于阗。”尉迟菩提诚心诚意的说。 呵呵,这种好事王恶当然不会拒绝,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进项又多了。 就是炒茶的产能有点供不上,王恶已经决定让冯盎多弄几个炒茶作坊了。 当初让冯盎炒茶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长期出海,船员缺乏维生素,顺带在长安卖点,自家喝点儿,没想到这也成了一项进项。 在皇宫内给所有皇子皇女发压岁钱的李世民,正难得地感受一下亲情,把太上皇请出大安宫,打算一家子乐呵一下,却听到内侍来报,鸿胪寺典客署丞盘常在宫门外求见。 “二郎你这皇帝当得不咋地啊,元旦呐,这是哪里又出事了?”李渊乜着眼睛,说了句风凉话。 这要换了别人这么说,会被打死的你信不信? 没奈何,这是阿耶,亲的,只能憋着。 似乎也有点奇怪,按正常说,鸿胪寺奏事不应该是唐俭或王恶吗?至不济也应当是长孙涣啊!典客署丞,似乎级别上够不着嘛。 好奇地召盘常进宫,却见盘常嘴皮子直哆嗦,李世民心头微微下沉。 真出事了? “启禀陛下,西域于阗国遣王子尉迟菩提,于今早抵达长安,递交了建交国书,并要为陛下献上于阗美玉打造的玉带一条。臣已在四方馆内临时设置于阗馆,并奉左少卿之命向陛下禀告。”盘常有点紧张,说着说着却骄傲起来。 这事,额有参与! “唐俭那头呢?”李世民扬眉。 若是王恶直接绕过唐俭,那评价可就得低上几分了。 “左少卿已遣录事徐鸯去禀告。”盘常回答。 还算是个识进退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亲民 盘常退去,李世民的唇角微微上扬,幅度越来越大。 “又让这逆子得意了一回。”李渊不满地嘟囔着,挟起一块羊肉咀嚼。 “阿翁不能说阿耶坏话。”兕子不满意了。 李渊大笑:“好,兕子说得对,阿翁不说了。” 兕子满意的眨眨眼:“阿翁很听话哦,那么,兕子告诉你一个秘密,看到那一钵看着很肥的肉吗?那叫扣肉,很粑很好吃,不油腻的哦。” 李渊眨眼把那钵扣肉端到面前,一箸挟下去,力量稍微大了那么一丝,那看上去很肥的肉块竟然断成两截。 粑,真粑! 虽说老年人,尤其是有脑梗的老年人不宜多吃肥肉,可架不住这扣肉粑啊! 即便李渊再如何保养得好,岁数终究是上来了,咀嚼肉块有点费劲了,这粑粑的扣肉立刻获得了他的好感。 颜色酱红油亮,汤汁粘稠鲜美,肉块整齐隆起,食之软烂醇香。 没有油腻的味道,因为所有的油都被底上厚厚的干菜吸收光了。 “阿翁,好吃吗?”兕子歪头看着大快朵颐的李渊。 顾不上说话的李渊,左手竖了个大拇指。 兕子咯咯地笑了:“可是,这是猪肉哦。” 李渊怔了一下。 对于这个从来都是在富贵中度过的老人来说,吃贱肉确实不可思议。 虽然知道兕子有点恶作剧的意思,李渊还是温和地笑了:“管它甚么肉,只要是兕子说好吃的,阿翁就一定要尝尝。” 兕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长孙无垢轻言细语地说:“以往的猪肉之所以是贱肉,除了猪的生活环境脏外,最重要的是猪肉那股子腥膻味去不了,所以才人人嫌弃。小王庄养的猪不同,小小的便劁了,养出来的猪,再没那腥膻味,圈舍又打扫得干净,自然也可以入宫。” “难得的是,蓝田伯没有敝帚自珍,而是任由官府将这样饲养方式由雍州、岭南逐步推广,大唐的子民能够吃上更多的肉了。” 李渊笑了笑:“以后大安宫每日加一盘扣肉。” 既然皇后都亲自为贱肉正名了,李渊也不再顾忌甚么。 何况,这肉咸鲜可口,确实对李渊的胃口。 长安的大街上,各坊坊丁、各衙差役敲锣打鼓的宣告,入夜,皇帝陛下将会在朱雀大街与民同乐。并接受番邦于阗的朝贺。 瞬间长安百姓的自信心又升了一截。 看看,连远在西域的于阗都来朝贺了,足以证明大唐雄风正起。 “婆姨,整个煮鸡蛋装上。” “装了做甚?” “给陛下献鸡蛋哩。” “得了吧,就你于三泡那怂样,陛下能看到你?”街坊们嘲笑道。 于三泡的婆姨却是给他塞了两个煮鸡蛋。 不管能不能见到皇帝,心意总是要有的。 朱雀大街上,那个巨大的台子从来未曾拆除。 华灯初上,李世民的身影出现在台上,下面的民众立刻欢呼。 只有那些世家在酸溜溜说甚么得位不正,但在百姓眼中,谁能够消灭大敌、给百姓安稳的日子,谁就是好皇帝,纵然有一些缺点,瑕不掩瑜,足够了。 从秦始皇到如今,哪个皇帝身上没点糊糊事?对于老百姓来说,重要么? 有灭突厥的大功在,李世民就是百姓公认的好皇帝! 李世民出场的音乐自然是,威武的侍卫们挥刀虚斩,却又虎虎生风,看得台下的百姓热血沸腾。 唐俭为首、王恶在后,引领着尉迟菩提登上台。 没有专业的主持人,王恶立刻客串了一把。 “远方的客人,请向热情的大唐民众介绍一下自己吧。” 尉迟菩提骚包地挥手:“亲爱的大唐民众,你们好!我,于阗国王子尉迟菩提,终于来到心仪已久的繁华城市——长安!这里汇聚了世界上最聪明、最勇敢、最善良的人,尉迟菩提真心想永远住在长安!小声说一句,我还未婚配哦!” 这货难道是后世明星的鼻祖? 尉迟菩提的感染力还是很强的,台下一片前仰后合,台上的李世民都绷不住笑出了声。 第一次见使节中有那么好玩的。 “外臣尉迟菩提,奉于阗国主尉迟伏阇信之命,特向大唐皇帝陛下献上上等于阗美玉打磨而成的玉带,请陛下笑纳!”尉迟菩提华丽地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温润的玉带,躬身递出。 李世民上前一步,接过玉带,向台下展示了一遍,回手寄到腰上。 “大唐万胜!”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瞬间这激动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不少世家的官员缩了缩脖子,不明白百姓为甚如此激动。 即便是世家的官员,也各有各的圈子,看他们各自的站位就清楚了。 多数的圈子还有一点相互间的接触,唯有范阳卢家的官员被孤立在一边,俨然是神台猫屎——神憎鬼厌。 虽然朝堂上没有下手,但嗅觉灵敏的世家官员早已发现端倪,卢家一系的官员渐渐被调离要职,而转去清贵的职位——俗称冷板凳。 再结合前面各大世家的联合声明,但凡有点敏感度的官员都会对卢家一系避而远之。 那啥,战场上流矢太多,最好离远些,免得流矢扎在大腚上。 官员们如何想老百姓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们只知道,是台上这个帝王给了他们安定的日子。 平日里懦弱得连争吵都不敢的于三泡,不知哪来的勇气,奋力拼进拥挤的前方,手里挥舞着两个煮鸡蛋,疯狂的摆手。 或许,这只是于三泡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至于说得不到回应,那太正常了,毕竟现场的人太多了。 场面将要失控。 一些在远处的世家官员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挤吧,挤吧! 挤出人命来,世家就有借口攻讦李世民了。 李世民不再说话,只是伸出双手,往下虚按,场面渐渐冷静下来。 “朕能理解你们的激动,但是,人太多了,都这么挤下去,会出事的,请保持冷静,更不要挤,朕会随机抽取几个人上台来聊一聊。” 晕晕乎乎的于三泡被抽上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一时间手足无措,拿着两个鸡蛋不知该往哪里放。 “阿叔,你拿着两个鸡蛋做甚哩?不会是想拿着砸人吧?”王恶看他实在紧张,出言调侃道。 于三泡咧嘴笑了一下:“官爷说笑咧,鸡蛋是多金贵的东西,咋能拿来砸人呢?这是额让婆姨煮了,特意送给皇帝陛下,感谢他打败敌人,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 王恶想说话,李世民身边的高力士频频递来眼色,王恶才想起来,这事……他不容易办呐! “这么着,阿叔,反正你这有两个鸡蛋,送一个给陛下,送一个给额吃成不?”王恶笑眯眯的引导话题。 于三泡咧嘴一笑,满口的大黄牙露了出来:“成哩!你随便拿!对了,官爷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额是蓝田伯王恶。” 这个介绍差点把于三泡吓了一跌,失声叫了起来:“魔王!” 台下一阵喧哗。 魔王的名声太响亮了,尤其这名声还是从突厥人口中传来,绝非自家人吹捧。 “原来阿叔也听过额这诨号啊!没法子,额多善良一人啊!愣被这诨号给害了,还好是早就找了婆姨,不然怕是成亲都难哦。”王恶随口胡扯,倒是让台下全部笑了起来,于三泡也渐渐放松。 王恶接过鸡蛋,随手敲碎壳,白生生的蛋白露出来。 王恶一口咬了一半,快速的咀嚼:“这味道,香!要是再撒点茱萸,那更美哩!” 不顾高力士的劝阻,李世民上前,接过另一个鸡蛋,剥壳,大口的吃起来。 “于三泡啊,你娶了个好婆姨呀!这煮鸡蛋的手艺,一流!”李世民夸道。 于三泡乐得只会傻笑。 李世民的亲民行为,又获得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倒是于三泡的街坊们有点郁闷,真让这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于三泡上了台,真把他家的鸡蛋给皇帝吃了,往后,不好再欺负于三泡了。 兵部,侯君集咬牙切齿的看着舆图:“这一次,耶耶亲自领军灭了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高昌!直娘贼,真以为大唐好算计呐!传令,整军备战!” 侍郎的面色有点苦:“尚书、侯公!这军国大事,由不得兵部自作主张啊!不经陛下,不经尚书省,这就是僭越啊!” “狗屁的僭越!耶耶只是让备战,又没说要马上出兵!提前准备也有错?谁有看法,冲额侯君集来!”游侠儿出身的侯君集才不耐烦管甚么规矩。 问题是,下官实在做不到啊! 侍郎终于知道,甚么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无奈的侍郎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挂印而去。 去球,那样胡搞很容易掉脑袋的,还不如回家种田。 侯君集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了侍郎,甚么员外郎之类的顶上,不把事情做好决不罢休! 有种的,你们也挂印而去! 如此恼怒、如此积极的原因,除了身为大唐名将的骄傲,还有侯君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辗转间,侯君集已经与东宫牵上了线,正需要与高昌一战作为投名状!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发兵高昌 “臣李靖,弹劾兵部尚书侯君集,无令旨擅自备战。” 侯君集顿时感觉心口中了一箭,一股无名火在胸中腾腾升起。 事实上侯君集早就做好了被弹劾的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弹劾自己的居然是师父李靖。 师父,虽然侯君集这个劣徒你收得不情不愿,还是看陛下情面才勉强传了半部兵法,可终究是有师徒情分啊!你第一个出来弹劾,是想断了师徒关系么? 血涌上脑,侯君集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陛下,臣弹劾李靖意图谋反!” 来呀! 互相伤害啊! 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 侯君集的弹劾虽然不过脑子,可李靖功高震主却是不争的事实。 侯君集撕破脸面,却把李靖推向了风口浪尖。 李靖心头微微叹息,本来一片好心,以弹劾之名,让你这犯忌讳的行为有点台阶下,结果…… “臣李靖,年过六旬,老迈昏庸,不堪驱使,特向陛下乞骸骨。”李靖也不辩解,直接上了绝招。 李靖的年数,在一干武将中是极为年长,可身子骨却极为硬朗,前几日还与程咬金干了一仗,说乞骸骨就有点过分了。 程咬金他们很想出去喷侯君集一通,可都知道,这个时候出头,是在给李靖帮倒忙。 本来功高震主就已经很招忌讳了,再摊上一个拉帮结派的名头,那是雪上加霜! 李世民有些不悦:“侯君集,血口喷人的事就不要做!药师弹劾你,那是他的职司,否则你以为尚书仆射是泥雕木偶?说你的事!药师,甚么乞骸骨就不用再说了,你至少还得为大唐再辛苦十年。” 李靖对自己功高震主的事实很有谱,所以自灭突厥之后李靖不再插手军务,代国公府夜不闭户,以示坦荡,若是这样李世民还加以猜忌,可就有鸟尽弓藏之嫌,未免会寒了人心。 “臣听说太子卫率去西域公干,却被高昌鞠文泰遣军假扮沙匪,致使数十将士埋骨他乡,臣一时义愤,便令麾下通知整军备战,愿亲自领军为大唐诛灭此獠!”侯君集义愤填膺的道。 这件事,他虽然有小小的私心,但多半还是出自公心。 有点私心,这不正常么?他侯君集又不是甚么君子,只是个粗鄙武夫,还是从游侠儿爬起来的武夫。 诶,只是当时太冲动了,说话不过脑子,话赶话的,赶出“李靖谋反”这样荒诞可笑的话,还是以徒弟的身份状告师父,在这个信奉“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名声要臭大街了。 小小的懊悔了一下,侯君集又理直气壮的昂首挺胸。 这件事,关系到侯家子孙的福祉,谁挡路了就要踢开,师父也不好使! 李世民盯着侯君集看了许久,看到他毛骨悚然,才森然开口:“下不为例。” 侯君集这一刻觉得,自己仿佛从猛虎口中脱身。 或许,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已经一览无遗的呈现在陛下眼中了罢? 跟随李世民多年,侯君集清楚,论心眼,一百个自己也不是这位皇帝的对手。 “罢了,此事终需一个了断。命,侯君集率两万骑出征,薛万均副之,契苾何力率本部万骑、突厥万骑为辅,与朕灭了高昌!”李世民阴沉着脸下令。 王恶出班:“陛下,据于阗王子尉迟菩提所说,高昌似乎请动了阿史那欲谷设,准备借他来阻挡大唐兵锋。” 李世民点头:“这消息却来得及时。侯君集,你须注意防备西突厥,不可节外生枝。” “臣领命!”侯君集大喜。 差事终究如愿以偿的落到自己头上了! 于阗王子尉迟菩提捧着李世民亲笔颁发的安抚诏书,一步一回头地随着侯君集的大军离开了长安。 多少美食没尝尽、多少美人没亲近! 美好的时光,为什么总是容易逝去? 大军出动的消息瞒不了人,尤其是长安有数量不少的商人,以尼夫提为首的高昌商人拼命的撒出人手,走各条路线向高昌报信。 商业无国界,但商人有国籍,这般作为也无可厚非。 得知消息的侯君集直接没理会。 这不是打突袭,这是长途征战,而且唐军的战力堪称举世无双,怕他消息走漏么? 沙漠中,侯君集狠狠地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沙子。 干燥得要命,天上的日头还能晒出一身油来,身上的味道馊到自己都受不了,风一起,漫天的沙子往口鼻里钻。 白天热得想扒一层皮,夜晚那冰冷的温度让人瑟瑟发抖,不穿棉衣都不行。 侯君集没有抱怨。 气候虽然恶劣,却阻止不了他想立功的心。 “大将军,末将归唐以来,一直未立寸功,请大将军给一次机会。”中郎将辛獠儿提着酒坛过来。 军中禁饮酒,却不是所有时候都禁,对一些苦寒地方的出征将士与守军,并不是一刀切,而是允许少量饮酒。 辛獠儿原先是伪梁朝廷的将军,因为不满梁师都的厚此薄彼,与其他几名将领相约投唐,事泄,其他人被杀,只有辛獠儿得以脱身归唐,却因为大唐名将实在太多,辛獠儿一直没抢到出战的机会,好不容易随侯君集出来一次,怎么地也得捞个功劳过一下瘾。 四五个月都在路上行军,辛獠儿那一股子邪火越来越旺,只有杀戮才能让他平息下来。 侯君集只是淡淡一笑。 此行有副手薛万均,也是当世名将,你辛獠儿凭甚争得过人家? “愿为大将军鞍前马后。”横下一条心的辛獠儿彻底放下了节操。 诶,一直不愿站队的辛獠儿,终于还是在建功立业与冷板凳之间,选择了建功,丢弃了坚持。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人总是在无数次撞南墙之后,渐渐丢弃了曾经的坚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高昌国,得知唐军袭来的鞠文泰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鞠智盛无奈地叹息,让高昌城中的医者赶紧救治。 怎么就摊上这样一号父亲,惹事的时候不怕事大,事发了却只能束手待毙。 救治过来的鞠文泰两眼无神,精神恍惚。 “父亲勿忧,大唐到高昌,七千里之遥,沙碛绵延两千里,地无水草,气候异常,唐军即便能过来也损失惨重,再加上我已遣人告知阿史那欲谷设,他亦答应出军救援,能撑过去的。”鞠智盛无奈地安慰。 这也就是亲生的父亲了,换个人,鞠智盛能活活捏死他。 鞠文泰恍惚的应了一声,一招手,宦官拿来一套木鱼,鞠文泰立刻打坐,念念有词的颂读起,稳健地敲打起木鱼,仿佛那万能的佛会下凡来解救他。 信佛信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高昌的臣子目光都看向鞠智盛。 完犊子,这个国主已经废了,只能看王子的了。 “征集军队,加强操练,并让那些佛寺‘捐助’守城,出僧兵入军中。”鞠智盛的声音很平静。 早该让那些不事生产的和尚们出血出力了! 佛寺虽然势力不小,但在高昌的大军面前,只能选择当绵羊。 鞠文泰已经彻底颓废,现在是鞠智盛当家,连一点分说的余地都没有。 鞠智盛可比国主强硬多了,惹急了,封寺、杀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征兵、操练,高昌国内一片紧张气氛。 坡塞将军每日将那些新兵、僧兵调集到沙漠边缘,疯狂地操练着,每个人都是负甲狂奔,即便是强悍的僧兵也喘得像条狗。 体能、反应,这些人都远远不能达标。 唐军的赫赫威名不是浪得虚名的,即便是高昌现在的军队,同等数量下也经不起唐军的厮杀,体能跟不上,去送人头么? “马上要迎来大战,你们不操练,到时候,唐人一刀就能要了你们小命!”坡塞凶狠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对着一个僧兵抽了下去。 僧兵回首,眸中闪烁着凶光。 高昌崇佛已久,僧人的地位尊崇,几时受过这种气? 坡塞反手一刀斩去那僧兵的头颅。 “记住,无论之前如何,现在你们只是高昌的一名军士!在军中,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服从,或者,死!” 僧兵们目光闪烁,却都陷入了沉默。 主政的王子,似乎对佛门极不友善啊! …… 西突厥。 阿史那欲谷设喝着热乎乎的马奶,看着众说纷纭的麾下。 “出兵!不出兵,日后本部的名声坏了,谁肯再光顾本部的买卖?” “不出兵!部族里的青壮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谁的想法都有道理,你还真不能否定谁。 争执不下,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阿史那欲谷设,等候他的裁决。 “其实,两种说法都有理。我想了一下,不出兵是不行,坏了名头确实不好。”阿史那欲谷设打了个饱嗝。“可是,部族里青壮就三万,一旦损失了,我们也心疼不是?” “折中一下,我们出兵,就是五百到一千骑,不去高昌城,就只到可汗浮图城。真遇上唐军,能打就打一下,打不了就跑。”阿史那欲谷设眼里满是狡黠的光芒。 将领们沉默了一阵,不由得佩服俟斤的老奸巨猾,呃,是睿智。 节操,那是个什么玩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辛獠儿夺城 大唐军队突破沙漠、进入高昌国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高昌一片慌乱,二十二座城池城门紧闭,俨然风声鹤唳。 高昌城的街道上,已经极少见到平民,偶尔惊鸿一现的百姓都是匆匆去购买食物储备的。 街道上,来来去去都是披甲持械的高昌军士。 与这气氛截然不同的,是王宫内。 青灯古佛、舌灿莲花、木鱼声声,好一片祥和景象。 鞠文泰仿佛忘了整个世界,全身心的沉浸在佛法中。 不得不说,佛法在麻醉人的意志上,确实是非同凡响,至少鞠文泰已经觉得自己升华了,或许再过不久,自己就能修成阿罗汉果了吧? “阿弥陀佛,檀越为俗世所扰,却不知要成就阿罗汉果,须明阿罗汉三义。”肥头大耳的梵戒禅师合什。“其一为杀贼,断除见、思之惑;其二为不生,证入涅盘,不复生于三界;其三为应供,阿罗汉得漏尽,断除一切烦恼,应受人天之供。” 玄之又玄的经义,却引得鞠文泰向往不已,整个人沉醉在幻想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鞠智盛带着群臣闯进了这布置得跟佛堂似的大殿。 “放肆!不得本国主宣召擅自闯入,你们意欲何为?”鞠文泰勃然大怒。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国主而不是僧人啊!”坡塞愤怒地咆哮。“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国主的恣意妄为,导致大唐出兵!你知不知道,在你沉迷于佛法的时候,唐军已经进入高昌的领地!” 被坡塞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鞠文泰面色胀得通红,指着坡塞直哆嗦,那一肚子的佛法不晓得学到了哪里。 然而,听到唐军进入高昌境内里,鞠文泰又惊又惧,仰面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直挺挺的倒下,把身后的梵戒禅师都砸倒了。 “来呀,梵戒和尚谋害国主,将他关入大牢,待国主出殡时,一并殡葬了。”鞠智盛的声音平稳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 举国兴丧,素缟漫天。 原本兵锋直指高昌城的侯君集一个大转身,要去打田地城。 既然决意投靠侯君集,辛獠儿说话也渐渐没有顾忌,当即奇怪的问:“大将军,趁着他们出丧,额们直接攻打高昌城不行吗?” 侯君集虽然早年浪荡无术,跟李靖多少还是学了些东西,当即回答:“虽说有‘礼不伐丧’的说法,但兵家讲求的只是胜利,礼可以不考虑。暂且不打高昌的原因,一个是从地方上给他们以压力,展现额大唐雄风;另一个原因却是,发丧期间攻打高昌,容易激起城中民众的同仇敌忾,造成额军伤亡增加。” 辛獠儿恍然大悟,一脸的钦佩:“还是大将军厉害!竟然懂这么多!” 直不是马屁,听辛獠儿这名字就知道,他出身不是多好,和当初的侯君集一个德性,打仗凭的是武勇与天赋,侯君集不经意的讲解确实可以解开他的困惑。 侯君集笑得有点苦涩。 一是与李靖彻底的翻脸,恐怕以后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二是,李靖从来没真正把自己视为弟子,兵法总共只教了半部! 人生呐,为甚总有这许多无奈! 李靖的理由是,天下大定,半部兵书已经够自己驰骋沙场、征服异邦了。 然而侯君集却心知肚明,李靖拒绝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的不安分! 安分得了么?从一介游侠儿爬到这国公的位置上,除了靠勇武,就是靠不安分! 田地城从守军到百姓,不过是万余,看着黑压压的唐军,还有虎视眈眈的契苾何力率领的铁勒、突厥联军,一颗心沉到了底。 “唐人无故侵我高昌领土,是何道理?将士们,死战!”守将阿迪里挥刀怒喝。 侯君集不屑于回答这样问题,辛獠儿笨嘴拙舌的回答不了这问题,只能由薛万均这大嗓门来。 “高昌国主鞠文泰,遣人假扮沙匪,谋害大唐将士!煌煌大唐,岂可受此奇耻大辱?大唐此来吊民伐罪、讨伐不臣,堂堂正正,岂是你高昌一般鬼鬼祟祟?”薛万均的声音如同霹雳般在低矮的城墙上回荡。 田地城的士气为之一滞。 要说别的,他们还未必相信,可谈到国主命人假扮沙匪,无人不信。 因为,国主干这勾当不是一次两次了。 军士们只抱怨,国主干这不要脸的事时,为什么不把脑子带上? 谁能惹谁不能惹,分不清楚? “莫听唐人诋毁!刀弓备上!”阿迪里咆哮着。 虽然如此,阿迪里心头却信了九成。 国主,他就是这样作死的货。 但是,屁股决定脑袋,阿迪里能怎么办?死战殉国也就是了。 “大将军,末将请求攻城!”契苾何力拱手。 侯君集微微摆手。 “你们最适合的,还是野战,攻城的话,伤亡过大就没意思了。你带麾下把守四门,一个都不要放跑。” 手雷这玩意儿,以侯君集的职权自然是调集了一大批,但侯君集没打算用在这里,实在不想牛刀杀鸡,欺负人,那显得额侯君集没本事。 辅兵自觉在队伍中出列,组装起一辆辆投车,一块块最少人头大小的石块装进了斗里,待侯君集一声令下,石块漫天呼啸,或撞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或落在城头将几名高昌军士砸成肉泥。 阿迪里咆哮着招呼麾下躲避石块,然而承平日久的军士反应总是要迟钝些,第一轮石雨竟然就夺去了近三百军士的性命。 这几乎是田地城一成的守军啊! “调整投车!再有一块石头落到城头外,耶耶把你们塞投车上投出去!”薛万均很不满意地咆哮。 辅兵们讪笑着,调整了投车的角度。 第二轮石块,果然有准确得多,没有一块落出城头范围。 接二连三的投石,让阿迪里牙痒痒。 这是在欺负人! 田地城虽然城小墙矮,但基本的投车还是装配在城墙上的,可是却形同虚设。 因为,唐军所处的距离,田地城的投车够不着啊! 但是,唐军的投车却能准确地落在墙头上,顺便将田地城为数不多的投车砸了个稀巴烂,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这一刻,阿迪里真想带着麾下出城,以飞蛾扑火的姿势壮烈一把,总好过如此憋屈! 然而,真不能啊! 被动挨打,好歹能坚持一段时间;飞蛾扑火,唐军一个冲锋就没了。 “大将军,辛獠儿请战!” 几轮投石之后,按捺不住的辛獠儿跳了出来。 “准!” 侯君集挥手。 辛獠儿指挥着部下,冒着城头上的箭矢、石头,架起云梯,辛獠儿如老猿一般,只是在云梯上点了几下,便蹿上城头,一刀砍死正准备往下扔石头的高昌军士,疯虎似的刀光闪烁,招招搏命,只为护住身后的云梯。 云梯上越来越多的军士涌上,护住的地盘越来越大,登上来的军士越多。 之所以人人争先,是因为破城之功,跳荡为先! 唐军对于军功的封赏丰厚得吓人,故此跳荡兵人人抢着当,军中的悍勇之气极盛。 而田地城的军士先是因为自家国主的行为而羞愧,后又被一轮又一轮的飞石砸得怀疑人生,现在又要面对这疯狂的跳荡兵! 更可恶的是,自己一刀斩对方身上,唐军那甲胄屁事没有;唐军给自己一刀,哪怕是身着铁甲也未必受得了! “我投降!”一名高昌军士崩溃的弃刀、跪地求饶。 投降这事如同雪崩,拦都拦不住,阿迪里只能绝望的看着身边的军士跪倒一大片,徒劳地挥舞着战刀,向辛獠儿冲去。 “都闪开,额来!”正恼火杀得不过瘾的辛獠儿扯下甲衣,赤着胸膛挥刀迎了上去,双方都不是走技巧流的,沉重的刀势毫无花巧的相撞,火花迸射,阿迪里手臂微麻,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而辛獠儿却寸步不移。 高下立判。 然而,心存死志的阿迪里揉身扑上去,疯狂的与辛獠儿对拼,直到最后失去力气,被辛獠儿一刀割喉,倒下时,眼里才现出一丝解脱。 从唐军出现起,阿迪里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将军阵上死,这是宿命啊! 唐军放下高昌旗,把“唐”字大旗挂上,城下“万胜”的呼声震得地动山摇。 城门洞开,唐军鱼贯而入,搜刮公库、清点人口势在必行。 钱财颇多,而城中人口只有七千余。 没有一个逃脱的,契苾何力围堵其他三门,可是铁了心要立功的,号称要是放走一人,全军治罪,这要能走脱了,还真是咄咄怪事。 消息一出,高昌举国震惊。 这头才将老国主鞠文泰下葬,新国主鞠智盛登基,田地城就已经易手了! 田地城守将阿迪里以身殉国! 唐人动作如此迅猛凌厉,高昌总共才多少城池,经得住唐军祸祸的? “阿史那欲谷设的人呢?”鞠智盛不禁脸色大变。 出了巨资请的外援,就是骑蜗牛也该到了啊! “阿史那欲谷设那个该死的,总共就出了一千骑!磨磨蹭蹭的到了可汗浮图城就再也不肯前行!” 负责与阿史那欲谷设联系的官员悲愤地说。 合着,全世界就我一个傻子? 鞠智盛一口老血喷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分肥 意气风发的辛獠儿率三千骑,大张旗鼓的向高昌城逼近。 其后,是契苾何力的两万联军遥遥缀着。 高昌城在望,辛獠儿扬手,示意麾下歇息。 辛獠儿是个内心骄傲的人,对手雷的威力虽然也颇为赞叹,却始终不肯接受使用手雷。 用他的话说:“没有手雷,耶耶也打了一辈子仗!” 至于说名将,大唐太多、太耀眼,辛獠儿没法排入其中,但辛獠儿绝对有自己的底气、自己的打法,有些时候,即便是侯君集也得为他天马行空的想法赞叹。 坡塞带着万骑出城迎战。 按正常计算,辛獠儿的三千骑,对上坡塞这七拼八凑的万骑,即便是正面强攻也绰绰有余了。 只是,辛獠儿平静地上马,带着麾下蹓起了高昌军队。 坡塞很恼火,驱赶着僧兵为前锋,拼命地追逐辛獠儿的队伍,却不知道自己的队伍已经被渐渐的拉长。 辛獠儿的队伍划出一道弧线,凌厉的插进坡塞的队伍中,拦腰切成了两半。 高昌军大乱。 后队的人立刻调转马头,向城门处奔去。 对抗唐军,就是正规的高昌军队也不是对手,何况他们是些炮灰? 身后不断有凄厉的惨叫声。 这个时候,不需要跑得特别快,只要比身边的同伴快上那么一点点就好。 “蠢货!快回头救援!”坡塞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抽向僧兵们。 受够了窝囊气的僧兵相视一眼,呼啦啦地向远处走去,坡塞身边顿时空了一大片。 有样学样,那些强拉来的新兵紧随僧兵的步伐远去,坡塞气得直哆嗦。 身边的亲卫簇拥着坡塞转头向城门奔去。 至于被唐军杀戮的残军,自求多福吧。 城头上的鞠智盛深深地叹了口气。 城内还有三万训练有素的军队,但是面对这如狼似虎的唐军,野战,能有多少把握? 之所以让炮灰们上阵,不指望他们能抵挡唐军,只是借此分析唐军的战斗力罢了。 只是,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实在来不及逃跑的残军,老实的弃械、下马、跪地,动作一气呵成,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倒让准备挥刀的唐军猝不及防。 大将军说过,此次征战的目的,是将高昌纳入大唐的版图,也就是说,这些人以后都会是大唐的子民,能少杀一点是一点吧。 盘点战绩,辛獠儿哭笑不得。 真正杀死的也就五百来号人,俘虏近千号,其他人都跑了…… 就像你跟一个与你体型相当的壮汉摔跤,结果你还没发力,对方就倒下去了。 这叫甚么事! 契苾何力的联军陆续赶来,看到俘虏,契苾何力眼热了。 “那啥,中郎将,说说,怎么弄得这许多俘虏?” 辛獠儿狠狠地呸了一口:“额都纳闷呢!就是一个拦腰而击,对方就崩溃了,这不是在儿戏吗?耶耶一拳出去,结果打到个纸片,忒不痛快!” 契苾何力捶胸顿足,只恨不能出去捏一把软柿子。 次日,侯君集的大军抵达高昌城外,整齐的军容让高昌守军心内俱是一惊。 前锋已经如此了得,没想到后队的军容更甚! “怎么办?” 鞠智盛满眼无奈地看向群臣。 打是打不过的,哪怕是据城而守也不行。 何况,侯君集已经示威的让一个热气球腾空而起,这景象让笃信佛教的军士吓得跪地。 在所有经典里,只有神灵才可以飞! 年迈的宰相马德叹了口气:“老臣出城试试。” 城门打开,马德单骑向唐营走去。 正忙着指挥麾下扎营的薛万均扭头看到马德的身影,不由乐了:“哟,这高昌还有个不怕死的呐!老倌,你跑来做甚?不怕额将你杀了?” 马德艰难的下马,对着薛万均拱手:“高昌宰相马德,求见大将军,请将军代为通禀。大唐是仁义之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就莫戏弄我了。” 薛万均挥手,让亲卫去帅帐禀报,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陪马德闲扯。 啧啧,看看高昌可怜的哟,连这样的老倌都整出来了。 侯君集端坐帅帐,看着垂垂老朽的马德,也是不住的摇头。 “外臣马德参见大将军。”马德拱手。“触怒大唐,是先国主所为,新国主对此并不知情,请大将军手下留情,放过高昌!高昌愿以价值百万贯的珠宝、牛羊、马匹,向大唐赔罪。” 侯君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灭高昌是大唐的既定国策,马德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以为区区大将军就能决定高昌的命运? 不过,那些钱财,好多啊! “若是高昌国主真知错了,便到军门前束手投降。”侯君集轻笑。 马德试图再斡旋几句,看到侯君集那不容分辩的神情,只能叹息着转身。 听完马德的转述,鞠智盛气笑了:“如此与我献城投降有何区别?” 坡塞愤然道:“国主,高昌城高五丈,军民一心,未必不能守住,外还有阿史那欲谷设的援军,怕他做什么?” 群臣的目光诡异地看向坡塞。 别人还能说什么,可你一个输得如此干净利落的败将,谁给你的勇气说这话? 梁静茹么? 鞠智盛眼神黯淡:“没有援军,阿史那欲谷设这狡诈无信的东西,只派了一千骑,还只到可汗浮图城。” 群臣语塞。 呃,意思之前的厚礼,是喂狼了? 鞠智盛之前的得意之作,此时成了败笔。 唐军完全没有理会高昌的反应,按部就班的,薛万均安排辅兵填壕沟,契苾何力部在旁边游走,不时张弓搭箭对城头进行还击。 即便如此,还是有辅兵被流矢射伤。 侯君集冷冷一笑,下令升起十个热气球,飞到高昌城头,一通手雷乱扔,在让高昌军士失魂落魄的巨响中,城头成了血肉修罗场。 一块碎石炸得迸起,将鞠智盛额头打破,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 朝臣慌乱的把鞠智盛拉下城头,让医官给他包扎伤口。 鞠智盛的神智恍惚,那血肉飞溅的场景还在冲击着他的灵魂。 那么厉害的武器,配上那可以上天的热气球,拿什么来相抗?真让唐军破城,屠城吗? 鞠智盛一个哆嗦,直接坐起来:“开城门,请降。” 群臣松了口大气。 哎哟喂,你可终于松这口了,要不是怕掉脑袋,我们早就说了。 高昌城门洞开,唐军暂时止住了攻势。 鞠智盛自缚双手,率领百官来到唐军阵前,俯下身子:“高昌国主鞠智盛,携百官向大唐投诚,请宽恕高昌子民的过错,万般过错,都是鞠智盛一人之过。” 侯君集扶起鞠智盛,让军士看守高昌君臣,大军入城,直接进了王宫。 还不错,金碧辉煌的,让人看着就舒坦。 宫女、嫔妃,看上去还不错,尤其是那几个胡女,小蛮腰一扭一扭的,身子一浪一浪的,煞是勾魂。 但是,现在不是销魂的时候。 打开国库,侯君集立刻为琳琅满目的财宝震住了,满满都是金银珠宝啊! 额的!都是额的! 心情激荡过后,侯君集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的。 不过,以额的劳苦功高,拿一点应该无妨吧? 侯君集拿了,你薛万均拿不拿?辛獠儿拿不拿? 将领们拿了,下面的军士拿不拿? 只有契苾何力在竭力的约束部属,不许去碰这些东西。 “首领,为什么唐军可以分这些钱财,而我们却不行?”铁勒族人愤怒的问。 “因为,那是我们不应该得的!我们应该得到的钱财,只有皇帝赐下的才是!拿了不该拿的,以后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契苾部能到大唐安居,得大唐皇帝赐予土地,难道还不该满足吗?贪婪,那是会害死人的!”契苾何力用铁勒语大声回应。 契苾何力约不约束部属,在侯君集眼里不重要。 反正,他也没打算让这些仆从军分肥。 坐在王位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高昌嫔妃身上乱摸,眼睛看着身材姣好的胡女跳着胡旋舞,侯君集眼里闪过一丝惬意。 终于明白汉高祖刘邦当年为甚要说“大丈夫当如是”了。 这日子,真特娘的销魂啊! 辛獠儿急风急火的闯进来,推开阻挡的军士,怒喝道:“都出去!” 侯君集无趣地挥手,斥退所有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辛獠儿。 “大将军,你要只是分点钱财,虽然数量多了点,却都好说。可你如今这行径……”辛獠儿痛心疾首的踹了柱子一脚。 “你想说僭越?”侯君集似笑非笑的看着辛獠儿。“额且问你,国公之上是甚么?这灭国之功,皇帝陛下又当如何赏额?” 辛獠儿张开嘴,愣了半天。 即便辛獠儿对政事不敏感,也知道国公之上是王,而封异姓王,不是在朝代后期皇室大权旁落,就是开国初期胡乱封的王。 除了取代皇室,异姓王多数的下场都不妙! 而侯君集之功,真的无法封赏。 此次出征,唐军分兵略地,共攻下三郡、五县、二十二城,得户八千零四十六户,人口三万七千七百余人,马匹四千三百余匹,占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在高昌城设置西州,在可汗浮图城设置庭州,在交河城设置安西都护府。 第一百六十六章 婆姨的小性子 王恶不在朝堂、不在衙门、不在带娃,而是在靠山坳的皇家钢铁作坊里头。 偌大的工棚,只有王恶与几名赤着膀子的匠人在忙碌。 手雷是个好东西,可惜那投射距离就是个硬伤,枪必须弄出来,哪怕达不到后世的标准,能弄出燧发枪也行,至不济火绳枪也好啊!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最困难的事,就是制作枪管。 车床甚么的,现在还不太现实,只能全凭手工操作,难度可想而知。 王恶把规格说了,几名匠人也不应承,各自动手,按自己认定的尺寸切割薄薄的熟铁皮,动用一些辅助的家伙事把铁皮慢慢卷起,同时敲敲打打。 很遗憾,无论他们怎么敲打、卷皮,都与王恶要求的标准有那么一丝丝偏差。 这就是手工的弊端,要做到完全的标准,真的很难。 “额明白了。”匠师罗端一拍大腿,眼里满是兴奋。 “明白甚了,大呼小叫的。”老匠师略带不满地问。 罗端本事再大,也是他门下出来,也只有他可以泼罗端的冷水。 “师父,额们一直没弄成蓝田伯要求的规格,原因额大致已经找到。”罗端没在意师父的语气。“损耗,损耗啊!额们不提前把损耗算进去,卷出来就差了点尺寸!” 老匠师沉默了许久,一拍罗端肩头。 “干!” 对匠人来说,天大的理由,抵不过一个干字。 即便罗端的说法听上去有道理,那也需要通过实践证实。 198毫米的口径,对于完完全全的手工时代来说,要求真的很高,即便罗端有了改进的思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成功的。 王恶背着手仔细看了看,开口鼓励道:“好好干,争取早日想出能大批量制作的法子,阎少监那里,我会替你们表功,保举首功升个主事之类的,还是不难的。” 匠人们精神头更足了。 虽然将作监匠人也分等级,高品级的匠师薪俸与主事的差异并不大,可一个是民,一个是官呐! 蓝田伯信誉杠杠的,加上确实与阎立本关系良好,匠人们自然毫无疑虑。 甩下这话,王恶溜了。 说实话,工棚里敲敲打打的声音是有点烦躁,王恶一时还不适应。 这一次王恶是直接跟李世民要的匠人,除了枪管这一组,还有制作击锤、弹药、击砧、扳机、枪柄几组,都是分开安置,每一组在不同的地方,由专门的军士看管。 李世民很诧异王恶这过分小心的安排,即便是火器监也没那么严阵以待啊! 王恶告诉他,这玩意儿,如果真成功了,将会让弓箭的作用大幅减少。 弓箭的射程大概在一百米到一百二十米,而前装滑膛式燧发枪的射程为一百四十米到二百米,这就是全面碾压! 只是,这个研制的过程,也许会很漫长,耗费也许会很多。 而这些工艺,拆分开来或许很麻烦,却能减少泄密的可能性,王恶可不希望看到,有一日敌人拿着火枪收割大唐军民的性命。 公事一时间没有眉目,王恶溜回小王庄,干起了自己的私活。 因为刀锋回来时,那脸黑得吓人,颊上的高原红显得格外耀眼,王恶当时没想起,过后才反应过来,得弄点防冻的东西啊,总不能“脸为甚黄了,防冻涂的蜡”吧? 问题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至关重要的物品——芦荟可还在非洲大陆呢。 直到三个月,王恶接到冯盎的信,才知道老家伙跑了一趟埃及,除了弄回来大量的黄金,还整回了大量的芦荟。 原因倒是很简单,冯盎听说芦荟这玩意,对烧烫伤极有好处,一时心血来潮,整了一大片芦荟种下。 因为芦荟分株、扦插的培育较快,除了忌积水、怕寒冷之外也没甚大毛病,迅速的繁殖到两个山头,冯盎拿这漫山的芦荟也没法了——哪怕制烫伤药也用不了这许多。 毕竟,相对蛇油之类的烫伤药,芦荟的优势并不明显。 所以,冯盎想问问小老弟,有没有办法让芦荟起其他作用,毕竟这大老远带回来,辛辛苦苦种下,全铲了也不是回事。 王恶立刻写信让冯盎把芦荟胶提取出来,尽快送到小王庄,然后开始鼓捣起来。 芦荟胶有了,再将玫瑰花用水中蒸馏法提取出香精,二者按一定比例混合稀释,淡淡的芳香飘逸,让人觉得陶醉。 “夫君,这是给额的吗?”陈诗语从外头进来,鼻翼微耸,一脸的迷醉。 王恶笑了笑,到嘴边的真相迅速被掩埋了下去。 不想和婆姨对练,该认怂时就得认怂。 “试试,能给面部、手部皮肤补水,还有一定的防冻效果哦。”王恶没节操的将保湿乳献出来。 咳咳,如果要防冻的话,黏稠度要增加。 陈诗语抹了一些在脸上、手上,觉得皮肤有点润滑,更是享受这股子清香味。 “这味道,香。”陈诗语感慨,眼睛突然亮起。“夫君,这东西叫甚?能不能放到玻璃镜店卖?” “其实你应该整合一下,把玻璃镜店与首饰店合并,隔上一两个月再把这保湿乳上架。对了,有主顾已经在嫌弃首饰式样陈旧了,额请了将作监的匠师去教导那些匠人,你注意与匠人签死契,违约赔偿要高得吓人那种,以防别人挖墙角。”王恶随口吩咐。 “对了,店名改一下吧,‘女人花’怎么样?” 陈诗语眉头一扬:“这名字很对婆姨口味啊!夫君,你是不是经历了很多女人啊?” “莫闹!腰子不好!”王恶满脸黑线。 这明明就是歌名好不?关额球事? 这婆姨,最近有点无理取闹的趋向啊,更年期也没那么早的吧? “额要更多的新鲜玩意,更香的!”陈诗语撅着嘴。“你就知道去哄王延,不哄人家!” 完犊子,这是连自家娃儿的醋都吃上了。 “成,最迟半个月,一定弄点香喷喷的给你。”王恶无奈地应承。 大唐的婆姨彪悍,自家这婆姨更彪悍,幸好额有绝活。 茉莉花现在只有南方有,还是得老冯出力。 另外再把杨潜找来,王恶把要大量收购茉莉花的消息说了,杨潜立刻眉开眼笑的,保证巂辅首一定会全力满足王恶的需求。 蒙巂诏所处之地,别的先不说,花不是一般的多,漫山遍野都是野花啊!能摘了换钱,这种好事谁能拒绝? 更何况,蒙巂诏接手了这单子,可以转手向其他五诏收购干花嘛,至于说关系不好的蒙舍诏,可以收他们的花,但得压价! 昆十九去了蓝田县衙,把要收晒干的玫瑰花消息一抖,常升乐得不知该说甚好,一个劲的叫元宝通知县君。 因为婚姻新风推广得力,现在的常升已经是八品主簿,正式脱离吏目,拥有了官身,倒真符合了这个名字。 “昆十九倒是不知道此事,否则应当让郎君来为主簿祝贺的。”昆十九的嘴皮子利索了许多,对大唐的人情世故也有了颇多的了解。 “小小的官职,当不得小题大做。”常升谦逊地摆手,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自得。 谁能想到,当年去小王庄教书的落魄书生,如今已是县中官员! 萧胜哈哈大笑的走出来:“昆十九,你家蓝田伯莫非又有甚赚钱的主意了?” 昆十九叉手见礼:“县君,小人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郎君说是要大量收购玫瑰花,恐怕仅是蓝田县的玫瑰花都不够。” 萧胜身子一震,不小心把自己最喜爱的胡须都拽了几根。 忒大的买卖! 萧胜可是记着皇后的评语,当即动了心思。 “萧胜负责通知县里各村庄三老,元宝立刻召集民曹吏员,研究一下,如何在不影响农桑的情况下,扩大玫瑰的种植,是房前屋后也好,是开垦荒地也罢,总之给本官弄出一个明确可行的办法!”萧胜下了死命令。 转身,萧胜召来县尉,带上几人,骑马跟着昆十九往小王庄跑。 见到萧胜,王恶愣了一下:“哈,县君怎么来了?” 新二十奉上茶水,萧胜心急火燎的一饮而尽:“闲话不说,额来就一件事,所有的鲜花收购,全部交给蓝田县,你要多少,蓝田县给你多少。” 王恶愣了一下。 这可不是后世那些农田大量改种花卉的时代,粮、桑可是一条铁杆杠,蓝田县能有的玫瑰,数量是有限的,怎么满足王恶的需求? 萧胜对这问题嗤之以鼻:“活人能叫尿憋死?蓝田县自己产不出这许多,替你去与各地官府交涉,统一从他们手中拿花,多简单的事?再说,本官让民曹研究如何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栽种玫瑰,必要时,准许各村开辟一些荒地种玫瑰,这有何难?” 王恶只能真心说个“服”字。 不是谁都有萧胜这胆子迈开大步的。 倒是统一收购,很有后世计划经济的迹象啊。 “县君的面子是要给的。不过,先小人后君子,该说的话要说前头,如果发现掺杂了其他物品,一次扣钱,二次退货,三次,这玫瑰花再与蓝田县无关。”王恶也不客气,直接抖出了最狠的规矩。 “谁给额出纰漏,额就剥了他的皮!”急了的萧胜,连“本官”都不说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香水的故事 第一批玫瑰花到达,验货入库之后,在小王庄边上搭建了作坊,主要岗位全是小王庄庄民,初期还不打算招人。 取出干花,扔酒坛子里,然后撅着腚摇坛子——当然只是玩笑。 水中蒸馏法并不复杂,还可以批量生产,用那种不靠谱的法子做甚? 提取出香精,按比例滴入装了闷倒驴的酒坛里,封闭储存几日后,就可以分入事先订购的精美瓷瓶中,瓷瓶上除了请阎立本画了一幅传神的仕女图,还有两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个作坊,王恶命名为“女人香”,除了生产香水,还兼带生产保湿乳。 拿到第一瓶香水的陈诗语闻到那香味,把持不住了,要往脸上上手。 “这东西呢,因为太香,不能弄脸上,每次只需要淡淡数滴滴在腋下、身体上就好,滴在脸上,太浓,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凡事讲究个过犹不及。”王恶指点道。 说到这个时代,确实是有香粉的存在,但是,一来香粉的味道不如香水浓郁持久,二是,香粉的主要用途是定妆,所以,香水的出世,注定是轰动的。 玻璃店与首饰店合二为一,挂出的招牌是“女人花”,吸引了不少贵妇前来捧场。 陈诗语并不说话,只是拿出一瓶香水,朝地上砸去, 一声脆响,精美的瓷瓶碎裂,贵妇们眼里现出一丝惋惜。 多漂亮的瓶子啊! 但是,比指头略粗的瓶子散发出的浓郁香味立刻征服了贵妇们的嗅觉。 “天呐!世上竟有如此浓郁的芬芳!额的!一定是额的!” 贵妇们一拥而入,瞬间将店里的香水一扫而空。 陈诗语轻轻击掌:“各位小娘子请安静。”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无论是芳华正茂的娘子,还是风韵犹存的夫人,抑或是已现华发的命妇,谁不希望这一声“小娘子”指的是自己? “不用急着抢购,香水货量充足,而且,每次最多滴上两三滴,至多为腋下、颈部、身躯,若是体味略重的可以酌情增加一些,但不要太过于浓郁,因为太浓郁会腻人,容易招致异性的反感,这点却须把握。”陈诗语侃侃而谈。 “目前,‘女人花’只推出这种玫瑰花香的香水,若是有购买了却不满意的、或是对这香味不适的,你可以到这里直接退货,或者是等其他香味的香水上架,直接进行调换。‘女人花’承诺,只要你买的是正品,就随时有退换货的权力。” 陈诗语优雅的介绍完,伙计再次上货,立刻又被一扫而光。 在这店里,戴着钻石首饰,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面容,身上还能洒几滴香水,香气缭绕,何其美哉! 至于说香水买多了,怕个甚,不是可以无偿退换货么? 皇宫那头,王恶早就乖觉的拉了一百瓶去上贡,并明确告诉李世民,皇后与晋阳公主因为有气疾,建议最好远离香水。 至于说那香水,就当是交保护费了。 …… 除玄武门大功之外,中郎将常何因举荐马周,赏绢三百匹,之后,加太中大夫,进爵武水县开国伯,任延州刺史。 常何去上任了,丢下一双儿女在赌气闹别扭。 闹别扭的原因,却是因为离开常府当了御使的马周。 放荡不羁的马周早过了而立之年,因为家境贫寒,马周至今未娶——自己都寄人篱下,拿甚么娶? 然而常何那二八佳龄的妹娃子常绢却为马周的才华倾倒,即便是马周那落魄之极的饮酒,看在她眼里也是如此的潇洒不羁。 常绢的相貌只是中人之姿,不过青春年华的妹娃子,都是活力绽放的。 唯独让常绢自卑的是,天生的狐臭,连自己都嫌弃,如何入马周法眼? 但是,这点女儿家的小心思,不知怎地为兄长常威所知,常威勃然大怒,认为是马周这个穷酸存心勾引自家妹子,所以三番五次的给马周难堪,意图赶他出府,若不是恰好遇上马周为常何捉刀、从而进入皇帝视线的事,或许马周就流落街头了。 为此常绢甚至与常威大打出手,但是常威却寸步不让,以至于兄妹反目。 按律,常绢已经十六,官媒应该上门指配婚事了,奈何现在官媒一进门,常绢便横刀于颈,官媒只能讪讪而去。 额们说媒是积功德,不是要逼出人命的! 常威这下坐蜡了。 是看着自家妹子孤独终老,还是逼着她去死? 常威不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算了,兄长也不拦你了,去找他吧。”常威只能低头,谁让这是一母同胞的妹子呢?“这一瓶香水,就当是兄长给你的补偿。” 常绢很想继续赌气不理的,奈何“香水”二字立刻征服了她。 一把夺过香水,常绢冲进闺房,迅速在腋下滴了几滴,清新的香气迅速扑入鼻孔。 常绢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多少年,第一次闻到身上有香味? 鼓足勇气,常绢冲出府邸,欢天喜地的纵马冲到御使台外。 “这谁家妹娃子,怎地跑御使台来了?” “常何家妹娃子呗,你不认识?” “那个武水县开男伯、延州刺史常何?” “不是谁惹了她吧?” 一身紫色官服的马周走了出来。 没错,此时的官服只有黄紫色,后来马周的建言,才规定的三品以上为紫,四五品为红,六七品为绿,八九品为青,从此更让“紫气东来”一词多了一层涵义。 马周诧异地看向常绢:“你怎么在这?” 常绢踮着脚尖,羞涩地扭了一下身子:“你说过,要请额喝酒的。” 马周从身后摸出个酒葫芦,灌了一口绿蚁酒,笑眯眯的回应:“好啊!只是额俸禄也不高,请不起甚么晓月楼,只能是百姓日常去的酒肆。” “额愿意。”常绢脸上,羞涩与满足交织。 …… 香水成全了马周与常绢的故事,在长安城里疯狂的传播。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谁不喜欢? 除了无可奈何的常威。 借着这股东风,陈诗语当众宣布,“女人花”为这对情侣祝贺,特以一年的香水供应为贺礼。 以马周的智慧,当然知道陈诗语是在借他们强行推广,可那又怎么样? 虽然马周的嗅觉不灵敏,但常绢有体味的事还是知道的,常绢刻意用香水掩盖味道,马周也有察觉,所以,常绢平白得一年的香水用,马周又怎么会反对? 王恶知道这事,只是笑了笑。 自家婆姨越来越懂得抓住机会宣传了。 别府里的王恶迎来了不速之客,波斯商人耶莫夫·侯赛因。 “蓝田伯,恭喜恭喜,香水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耶莫夫·侯赛因熟络的拱手道贺。 王恶面上保持客气,心里却是呵呵。 上次提那除虫菊种子的事,你丫推三阻四,现在看到香水红火,想讲人情了? 可惜,人情这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的。 “尊敬的蓝田伯,你的朋友耶莫夫·侯赛因需要代理香水的波斯经营,请你务必准许。”耶莫夫·侯赛因态度极其谦卑。 “香水的事,是额夫人的产业,额向来不过问……”打官腔、说官话是每一名官员的基本功,区别只在于他用不用这技能,王恶打起官腔也是一把好手,一通云山雾罩,绕得耶莫夫·侯赛因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仔细一分析,好嘛,合着王恶什么都没说! “蓝田伯,你不能这样对待你的老朋友。”耶莫夫·侯赛因絮絮叨叨的,整个一波斯籍男版祥林嫂。“真不是耶莫夫·侯赛因不为你尽力,实在是波斯与拜占庭已经杀红了眼……” 问题是,现在的耶莫夫·侯赛因如果能处理得了这事,当初为甚不应承? 如果耶莫夫·侯赛因处理不了此事,王恶要他有何用? “关于香水在各地的销售名额,在月末会公开举行拍卖,到时候你来看看吧。”这就是王恶念在昔日交情,唯一能为耶莫夫·侯赛因做的事。 耶莫夫·侯赛因愣了许久,才无奈地离开蓝田伯别府。 这个蓝田伯,忒不是玩意儿! 不过是小小的拒绝了他一次,他就一点情面不讲! 在人性上,有着相通的一点,那就是喜欢诿过于人,只有少数人能够以极大的自制力克服这一点。 都是别人的错、世界的错,额没错! 耶莫夫·侯赛因坚信这一点。 无奈的是,波斯的同行巴迪亚与拉丁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抱着双臂在西市奚落耶莫夫·侯赛因:“啊哈,这不是波斯商业之星耶莫夫·侯赛因吗?天呐!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一条野狗啊!” “怎么,是你那个伟大的主顾不肯再眷顾你了么?呵呵,没关系,我们会努力取代你,获得他的认可的。” 言辞如刀,深深扎在耶莫夫·侯赛因心头。 耶莫夫·侯赛因很想怒吼一声,饱以老拳,却发现自己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确实,没有王恶的眷顾,耶莫夫·侯赛因昔日的荣光,不过是一层纸做的铠甲,一刀就能现了虚弱的原形。 不! 就算是我耶莫夫·侯赛因再无能,也不会将这资源拱手相让!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拍卖 魔改版的万金油终于面世了。 终究是原料缺失,提神的效果不太突出,驱虫倒是不错,嗅着这味道与记忆中的万金油还是小有区别的。 不过,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只可惜这年代,制作那小巧的万金油盒子不现实,即便是订制的陶瓶也是比拇指粗,颇有傻大黑粗的风格。 幸好王恶也没打算按奢侈品来卖,这玩意儿就是靠走量,终端销售价也应该控制在三文之内,批发价两文足够了,这还是陶瓶占了一文的缘故,王恶本身又不指着挣多少钱。 家里放了一大堆,顺便给王仁、王延叔侄俩抹上,王恶这才带了几瓶,向皇宫进发。 李世民今日是宿韦妃处。 宿归宿,终究不可能一来就上炕,在殿外走走、吹吹凉风,再闲话一番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又不是上楼子找姑娘,没那么急切的。 “韦妃啊,朕这些时日忙,忽略你了,勿怪啊。”李世民拍着韦妃的玉手,略有歉意的说。“对了,韦羽那娃儿,在静海府可安生?” 韦妃团扇轻摇:“陛下日理万机,妾身自是理解。韦羽侄儿在静海府,规矩倒谈不上,至少能出点力,在静海折冲府里混了个校尉,亲自上阵平叛,斩首二级,勉强不辱没家声了。” 李世民轻叹了声:“韦羽才能是有,只是之前太恃才傲物了,能在那边学两年规矩也好。” 李世民突然回手一巴掌,打在了手臂上,一只蚊子瞬间粉身碎骨,却让李世民沾了一手的血。 “讨厌的蚊虫。” 这玩意儿,即便贵为天子也拿它没辙,叮着痛,围绕着“嗡嗡”叫的烦。 殿内的话,偏偏此刻正在焚艾绒,烟雾缭绕的,有点呛人,有点熏眼睛,一时还不适宜进去。 在室外熏艾绒不是不行,只是地势空旷,风势还有点大,这得多少艾绒才够?没得让人以为这里走水了呢。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禀告:“陛下,蓝田伯背了个褡裢求见。” 李世民很好奇,王恶这时候来干嘛? 王恶进来,看到李世民一手的血,忍不住笑了。 甚么意思?李世民有些不高兴了。 “臣就是想起一个小笑话。话说有个人被蚊子叮了,要下巴掌拍死它,蚊子幽怨地说:‘打吧,反正人家有了你的血脉。’”王恶一本正经经说着笑话。 李世民一头黑线,韦妃却已笑得花枝乱颤。 “咯咯,太好玩了。” 李世民指了指王恶。 混账东西,皇帝你都敢调侃,信不信朕让你进宫? “说正事!” “正事也与蚊虫有关,臣这褡裢里是刚刚研制成功的万金油,涂抹在外露的皮肤上,可以驱除蚊虫,亦可作为被叮咬后止痒之用。”王恶解下褡裢,从里面掏出几个小瓶子。 只要是帝王用的东西,基本都有人先试用,倒不是完全为帝王生命着想,你可以视为一道滤网,一些不适宜帝王的东西能在这关淘汰掉。 高力士用尾指挑了一小块,双手搓匀了,往脸上、手上抹去。 有点淡淡的艾草味,抹上去之后皮肤也没有不适,空中飞舞的蚊虫却是在避开高力士所处之地,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将它们推开。 过了一刻钟,安静站立的高力士才禀告:“陛下,这万金油确实有驱蚊虫的效果。” 早就受够了的李世民立刻抹上万金油。 真好,耳边“嗡嗡”的鸣叫声立刻散了不少,手臂上被叮过的地方传来微微的辣感,那难受的痒却止住了。 “这一瓶,多少钱?”李世民难得地询问价钱。 “这一瓶,臣拟在外头售三文,如果朝廷需要,按批发价,两文。”王恶说了实价。 李世民这老军头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万金油运用在军队中,可以减少军士在外头受蚊虫叮咬之苦。 军中不比外头,不可能着羃篱,每年因蚊虫造成伤病的军士不在少数。 两文,听上去倒是不贵,可从卫军、边军、府兵算下去,好歹也是五六十万人,再把辅兵算上,足有百万之巨,一人一瓶,一次就得两千贯。 好吧,相对如今已宽裕的国库来说,两千贯算不得甚么,可你要注意,这玩意儿是消耗品!用完了你得补充! 王恶退出宫中,李世民脸色好看多了。 “总算这家伙还想着大唐。” 韦妃点头附和:“确实,有好东西蓝田伯就先想着宫里,上次的香水、保湿***身都还在用呢。” 韦妃不惮为王恶说上两句好话,毕竟韦羽之事还欠着王恶人情呢。 别府内,新五姓七家、十大商行汇聚一堂,等待王恶的出现。 华灯初上,王恶出现在别府。 “蓝田伯,你可算来了!”大周商行掌柜周昌拱手,重重地吐了口气。 “蓝田伯来了,殷切商行可是殷切期盼啊!”殷实哈哈大笑的暖着场子。 “恭迎蓝田伯。”汉光商行的刘东、司马商行的司马悠及其他商行的人行礼。 “见过蓝田伯。”太原王家的王钰凡出面,比其他人好使得多。 崔鸿笑眯眯地拱手:“赵郡李家的主事李业、陇西李家的主事李安心、荥阳郑家的外务总管郑乾,博陵崔家的主事崔瀚,蓝田伯都是认识的,这新来却是河东裴家的大娘子……” “好久不见。”王恶突兀地开口。 裴家大娘子笑靥如花:“才几年而已。” 虽然更艳丽、更成熟,但大体轮廓没变,还是当年那个骄傲的裴萱。 “原来是旧相识,倒是多余这介绍了。”崔鸿笑眯眯的坐下。 “王恶,看在旧相识的份上,香水买卖,你就从了吧?”裴萱的眉眼轻挑,一脸的玩味。 “得了呗,额腰子不好,不能从。”王恶立刻阻拦了这玩笑。 裴萱应该是嫁人了,说话开始荤素不忌,有向口无遮拦发展的趋势。 “原范阳卢家的份额,你河东裴家可以全盘接过去,但是规矩不能变。”王恶正色道。 说到正事,连裴萱都正襟危坐。 “香水的事,依旧是不许插手长安,各自按规定区域经营,相互不许串货、不许拆台。这一次,香水、玻璃镜基本不会限制数量,但你们也要量力而行,免得形成积压。”王恶敲击着桌面。 万金油的买卖搭配在香水里,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每家都毫无异议。 至于说多余的香水,高句丽等三国自然是由大唐皇家钱庄来承销,顺便巩固一下大唐皇家钱庄三个分部的地位。 西域方向,自然是要拍卖,甚至是价钱越高越好。 六诏方向,香水的市场不大,实在是人家本地的花太多。 岭南方向,倒是可以让冯盎试试,能不能用香水在海外挣得些利益。 “另外,知会你们一件事,各自回地盘上,严防范阳卢家。”王恶的面容凝重。 “为甚?”裴萱正经起来,还是很美丽的。 王恶的笑容很让人玩味:“濠州定远县的弥勒教之祸都知道吧?主事人叫卢虬。之后在长安袭击额麾下蓝田伯保险的保险员,指使人是范阳卢家总管卢风;通过兵部员外郎封缘弄到手雷,企图行刺额的人,是范阳卢家的长安管事邓方。你品,你细品。” 王恶的话,起初大家还不怎么在意,可细细品味,连经验不足的裴萱都品出一丝不对。 不敢说范阳卢家就是弥勒教的,可与弥勒教脱不开干系却是被钉得死死的,而各家之前或多或少与范阳卢家有过些来往,此时不禁脸色大变,暗思得赶紧向家主回报,清理范阳卢家的钉子,有杀错,无放过。 若是能敲死了剿灭的是弥勒教徒,报上朝廷,自家一系的官员日子就要好过得多。 “走了,有时间,额去找你夫人玩。”裴萱挥挥手,如蝴蝶一般翩翩而去。 王恶却是有些担心,自家婆姨会不会被裴萱带坏了? 婆姨啊,太豪放了也不是甚好事。 至少对自家男人来说,真不是好事。 香水的西域拍卖会如期召开。 高昌商人尼夫提面上有点奇怪。 嗯,现在他已经不是高昌商人,而是大唐西州商人,算不上外人了。 所以,原先的高昌商人,不需要任何筛选,直接进入拍卖会。 尼夫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身边的高昌商人都面容怪异。 席位前方的大字写着“大唐西州”、“大唐庭州”字样,让他们不得不面对这现实——自己是唐人了! 耶莫夫·侯赛因满眼的坚定。 为了香水,他可以破釜沉舟,只求能继续抱稳蓝田伯的大腿! 身畔的拉丁与巴迪亚挑衅的向耶莫夫·侯赛因挑眉。 他们已经算过耶莫夫·侯赛因的本钱,并买通了耶莫夫·侯赛因身边的人印证过,耶莫夫·侯赛因的本钱绝对没有他们雄厚。 一个个国家的商人分区域坐下。 王恶上台,轻轻咳了一声,顿时鸦雀无声。 “大唐西州、庭州,以及于阗国,在最后统一安排。现在,先拍卖波斯的销售权……”王恶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一万贯钱!”耶莫夫·侯赛因高叫道。 “一万一千贯钱!”巴迪亚蔑视的看着耶莫夫·侯赛因。 呵呵,这一次整合了几个波斯商人的本钱,还打听到耶莫夫·侯赛因的底线,不信不能夺过这经营权! “一万二千贯!”耶莫夫·侯赛因眼里现出一丝动摇。 拉丁大笑着喊出报价:“一万三千贯!” 无论耶莫夫·侯赛因怎么叫价,他们稳稳压住其一头。 挣扎吧,咆哮吧,哀嚎吧! 你的荣光,将一去不复返!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顿珠来投 傻眼了吧?无能为力了吧? 拉丁与巴迪亚脸上现出一丝得意。 无论是他们的推算,还是从耶莫夫·侯赛因身边得到的消息,这一万五千贯已经超过了耶莫夫·侯赛因的极限! 波斯商业之星,也该轮到我们了! 耶莫夫·侯赛因眼里闪过一丝屈辱、一丝挣扎与一丝歇斯底里,猛然拍案而起:“两万贯!” 这是疯了么? 拉丁与巴迪亚愕然看向耶莫夫·侯赛因。 虽说不是官方的拍卖,可胡乱叫价,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不过,对竞争对手落井下石,这是喜闻乐见的事。 拉丁立刻起身:“尊敬的蓝田伯,拉丁无意冒犯,只是按照拍卖的规则,每个人的叫价不能超过自身的财产。据我们推断,耶莫夫·侯赛因手上最多有一万五千贯钱,其他的都积压在货物上了,那么,他哪来的两万贯呢?” 王恶微微叹了口气:“所以说,和大唐接轨非常重要。你们不知道的是,耶莫夫·侯赛因用他库存的货物,在大唐皇家钱庄抵押,贷了很大一笔钱,所以,两万贯耶莫夫·侯赛因是完全拿得出来的。” 居然可以这么玩? 所有商人都被上了生动的一课。 拉丁与巴迪亚失望地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深深的惋惜。 是啊,不与大唐接轨,根本不明白还可以这么操作,弄出这一大笔钱。 功亏一篑啊! 以后,再想遇到这样的机会,难了。 不过,“轨”是个什么东西? 连西突厥那头都有商人来竞争,实在是出人意料。 别以为草原上游牧民族就不会喜欢这些美好的事物,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生产力低下的缘故,他们会比绝大多数人想的更喜欢享受! 西州、庭州与于阗国的商人看着这几近疯狂的架势,心里都在打鼓。 照这么玩下去,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淘汰出局。 “西州、庭州、于阗国,你们内部商量好分配比例,统一交上来。”王恶安排下去。 拉丁与巴迪亚立刻带着一干出局的人鼓噪。 “蓝田伯不公,为什么他们可以商议分配,而我们却要被淘汰出局?” 王恶慢吞吞的啜了口茶水,懒洋洋地抬头:“很简单啊!没看到西州、庭州前面的‘大唐’字样么?那是大唐内部的事,不用跟你们一样。至于说于阗国,他家王子尉迟菩提才回去没多久呢,国书都递交了,愿意成为大唐的藩国,照顾一点也正常啊!要不,你们也让自家国主来上这么一封国书?” 啊呸! 我们要有这能耐左右时局,还来与你做买卖? “不过,出局的也不要气馁。虽然最赚钱的香水你们做不了,还是有买卖能做的嘛。” 王恶轻描淡写的话立刻勾起商人们的注意。 什么意见、什么恼火,一边去!为了挣钱,就是把脸送上去给人打都愿意,小小的挫折算什么? 王恶拿出一瓶魔改版万金油放桌面上。 “万金油,去风除湿,预防蚊虫叮咬,能快速止住蚊虫咬的痒痒,批发价两文一瓶,在大唐境内售三文,西州、庭州因为路远,准许售到五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把钱往外推的商人不是合格的商人。 一阵嘀咕后,拉丁站了出来:“蓝田伯,虽然你说得很不错,但从家乡到大唐,路途实在太遥远了,不经过验证我们不敢接手,可否让一个人试试?” 王恶点头,拉丁立刻让一名护卫上来,在脸上、手上涂抹了万金油,让他去马厩走上一圈。 众所周知,大牲口是最招蚊虫的。 “其实,不如大家都抹了,一起去看看,毕竟眼见为实嘛。”王恶微笑着提议。 所有人好奇心起,一同抹了万金油,往马厩走去。 一群人的到来,惊起飞旋的蚊虫,以往肆无忌惮的蚊虫们仿佛遇到了克星,至少离人群一尺。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只要你舍得,以后再也不用承受蚊虫叮咬之苦。 对于农民、牧民来说,这玩意儿可以不用,忍忍就过去了,可对于城里的百姓,尤其是那些有点身份的人来说,这东西不可或缺! 一堆的订单交上来,无数的钱财堆到拍卖场中。 “额家郎君从来不碰钱。”昆十九逼格满满的说。 确实不碰钱,因为这些钱都由大唐皇家钱庄的人负责清点打串。 王恶还会见了从苏毗下来的旦丹,过问了苏毗的局势。 旦丹一脸的庆幸:“幸亏国主反应及时,趁天冷召集齐了四万雇佣军,否则真不一定过得去这难关!吐蕃、象雄集了十万兵马,开春解冻就攻打苏毗,雇佣军英勇作战才打退他们。” 王恶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雇佣军具体死伤多少,刀锋是否安全。 “雇佣军伤亡三千人,刀首领无恙。”旦丹叹了口气。“主要是吐蕃人知道手雷这东西的厉害,现在都学会分散队列,降低死亡率,再加上手雷的投掷距离短,抛开投车,就只有热气球能够克制他们。” 吐蕃人学习得很快呀! “把保湿乳与万金油买回去,给刀锋他们装备上,尤其是这保湿乳,能护住他们的皮肤少受寒冷的侵害。”王恶豪横的把账单甩过去。 旦丹笑笑:“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奉国主之命,旦丹还需要购买一批香水。” 王恶的狗脸说翻就翻:“芒波杰孙波这是觉得日子好过了,开始享受了?” 哼哼,打工仔,你的贷款还没还清呢! 旦丹缓缓解释:“不是国主奢靡,这一批香水,是国主送给原东女国各长老的,国主深觉以苏毗一国之力对抗吐蕃、象雄,实在太吃力,想拉拢盟友,让她们给吐蕃添点乱。” 这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不要想得太美好,多半又是肉包子打狗。 不过,王恶又不是芒波杰孙波的阿耶,操这闲心做甚? 旦丹前脚离开,后脚王恶就看见一身唐装的顿珠带着几辆马车过来。 王恶笑出了后槽牙。 这表明,王恶挖墙角的工作已经成功,当真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马车入蓝田伯府,大门关上,顿珠大声吆喝,妻子儿女从马车上下来,从发式到服饰,全是唐人装扮,看得出这一路的潜行,顿珠准备工作做得很到位。 “蓝田伯,后面这几车就是顿珠终生的积蓄,特献给蓝田伯作为进门的薄礼,请笑纳。”顿珠很客气,只是他那半大的儿女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全部家当要送给他? 王恶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吩咐昆十九把羚羊角搬入库房,再给他们安置住处。 “仁义啊!”顿珠感慨。 他的儿子立刻不服气的争辩:“可是,他收了父亲你最珍爱的羚羊角。” 顿珠轻轻抚着儿子的脑袋,微笑着说:“傻儿子哟,父亲最珍爱的,是你们啊!蓝田伯必须要收礼物,不收,父亲会不安心,觉得他不诚心庇佑我们,所以,哪怕他把我们全部家产收了都理所当然。只收一件,这是蓝田伯大度。” 儿子很迷惑,大人的世界如此复杂吗? 安顿完毕的顿珠来向王恶致谢。 “喝茶。”王恶对顿珠的态度依旧那么随意。 “多谢蓝田伯收留。”顿珠饮了口茶。 王恶笑了:“你的家人,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安排在小王庄。只是,你就不是额能安排的。” 顿珠的手一僵。 “陛下见过你,颇为赞赏你的稳重,有意让你入朝为官。”王恶直接说明了意图。“大唐对高原的形势不是很了解,却早晚要面临高原的威胁,未雨绸缪势在必行,你就是大唐了解高原最合适的人选。” 顿珠苦笑。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顿珠在路上反复推算过,这个可能足足有八成。 “请蓝田伯费心。”顿珠还是下定了决心。 小王庄的规模不小,安全工作却极到位,顿珠对护庄队印象深刻。 自己终究是背弃了象雄,聂叙可不是个好脾气,要是报复起来,自己倒无所谓,可家人绝对不能跟着受罪,还是在小王庄有安全感。 “行吧,你儿女都懂唐语吧?嗯,让他们进小王庄学院跟班吧,要努力些才能跟得上噢。”王恶随意安排。“你婆姨,随意在小王庄逛逛,觉得有想做的事,告诉额,然后给她安排。当然,她乐意闲着也没关系。你的府邸,暂时不建,等正式官职下来再说,免得不小心僭越了。” 顿珠只对一件事有异议:“那个,我儿子女儿的学问可好了,我妻子亲自教的,、、、都有。” 可是小王庄学院的体系完全不一样啊! 左右无事,王恶索性带着顿珠父子到小王庄学院走一趟。 “水的密度为一,将石头丢入满满一石水中,溢出的水量能够计算出体积,再将石头称重,用石头的重量除以溢出水的重量,得到的就是石头的密度。”王大妹在讲台上,满是自信的讲解破题思路。 顿珠与儿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不可思议。 王大妹的话,每一个字他们都懂,可凑在一起完全听不明白啊! 第一百七十章 顿珠的官职 王恶招手,王大妹立刻欢快的跑了过来。 自从得到王恶的肯定,王大妹越来越有自信,更多时候能主动带着同窗研讨新知识,连最捣蛋的王二虎都极为佩服。 “山长,大妹儿讲得对吗?”王大妹眼睛一眨一眨的,迫切需要王恶的肯定。 王恶呵呵一笑:“很对!不过大妹儿啊,额记得这类型的题目没教过你们啊,怎么就研究上了?嗯,这是你们的新同窗,这些比较复杂的东西他不理解,给他说点简单的。” 王大妹眨了一下眼睛:“山长,这就是预习而已。同窗,额说个简单的,为甚额们会站在地上,而不是飞到天上?” 顿珠的儿子立刻回答:“我叫邓雄,人不能飞,这只是天理。” 王大妹摇头:“你这么说,是没见过热气球带着人飞的场景。简单的说,额们脚下的大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着所有物体。” 邓雄不服气的辩驳:“那么,雄鹰是怎么飞上天的?” 王大妹微笑:“在大地之上,还有着空气,我们身边或大或小的风,不过是空气流动形成的。而天上的鸟类之所以能够飞翔,首先是它们身体的密度相比地上的走兽、人类要小许多,而比较大的翅膀能让它们获得空气中的浮力,扇动翅膀可以得到空气的反作用力,从而推动它们的身体上升。” 虽然不是听得很明白,但还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关于空气的浮力,你可以用一张纸试一下,用力向下扇动,立即松手,纸张是不是会上升一点空间。”王大妹笑了。“额们这学院,所有的知识,需用自己去验证,别人说的不算数。” 邓雄想了想,学着唐人的礼仪拱手:“邓雄见过同窗。” 从头到尾,顿珠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 与这些相比,自己引以为傲的知识,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王大妹的问题,自己一个都答不上。 “对了,等会儿我会带妹妹邓玛来认识各位同窗,邓玛也一定会喜欢这些知识的。”邓雄自信的笑了。 这些东西,比什么经史有趣多了。 返回府邸,顿珠钦佩地拱手:“蓝田伯大才,竟然异军突起,在儒学之外另起炉灶,自成体系。至于说我……婆姨卓玛,顿珠有一点拙见,不若让她去学院教授经史,或者是象雄语?” 这个可以有! 王恶轻轻地敲着桌面,斟酌着说:“不仅仅是语言,高原上的各种危险、习俗、禁忌、礼仪都得讲。” 顿珠愣了一下。 蓝田伯这是要为日后进驻高原做准备? 不得不说,真是有雄心壮志啊! 安顿完家小的顿珠神清气爽,了解完鸿胪寺的架构,顿珠立刻相中了从七品主簿一职。 卿与少卿是不可能的,从六品署丞顿珠暂时不能胜任,从九品录事太低,就主簿大小正合适,过度个一两年,再换个四五品的职位, 鸿胪寺的职司,与顿珠以前的职司大同小异,只要转换一下思路就可以上手,并以此融入大唐,简直是完美的路线。 更重要的是,有王恶当上官,不用担心穿小鞋。 李世民听到顿珠只索要个鸿胪寺从七品主簿的官职,不由大为惊讶。 按常理,顿珠这样的人物来投,给个四五品官职一点都不过分,从七品,忒拿不出手了。 “鸿胪寺的职司臣比较熟悉,容易上手,而臣对大唐策略还需要时间磨合、了解,署丞的位置暂时也不能坐,以免误事,还是从主簿开始熟悉比较好。”顿珠的理由很拿得出手。 “如此却有亏你了。”李世民沉吟了一下。“既如此,着顿珠为鸿胪寺主簿,加封武功县子。” 现在已经不是贞观初年,对爵位的管控已经很严了,能给顿珠这文臣封县子,几乎是在破例。 顿珠欢天喜地的谢恩,又向李世民报备:“臣的子女对小王庄学院的学问很有兴趣,因此,臣想在小王庄安家,以便家人团聚。” 李世民莞尔一笑:“安家何处是你自由选择,小王庄的话,只要王恶与那些庄民不反对就成。说实话,王恶那套奇怪的学问,朕都好奇呐!” 王恶挠头:“臣不答应也不行啊!谁让臣收了顿珠的羚羊角呢?” 程咬金、尉迟恭两人指着王恶,笑得恶形恶色的,群臣也跟着起哄。 王恶收受贿赂之名,人尽皆知,偏偏他收受的极有分寸,一点吃食、一根羚羊角,谁能说他的不是? 连李世民都啼笑皆非,收了便收了,你来这张扬做甚? 顿珠又向唐俭见礼。 “呵呵,不错,很识进退的,改天随王端正到额府上一坐。”唐俭一副提携后辈的老人模样。 王恶哑然失笑。 唐俭的潜台词,只有王恶才听得懂。 王恶啊,额家孙孙快没霜糖、果脯吃了咧。 能这般不见外的,整个大唐就程咬金、唐俭两人。 退朝之后,王恶带着顿珠,以拜访上官之名,从别府拉了一车霜糖、果脯,熟门熟路的钻到唐俭家,唐俭的孙儿孙女立刻欢笑着迎了上来。 “又拿这许多糖,会让娃儿吃坏牙。”唐俭眉开眼笑的抱怨了两句,招呼老仆上茶。 顿珠看了眼院中的摆设,立刻肃然起敬。 堂堂鸿胪寺卿,家里竟然如此简朴! “老夫今年五旬有余,老妻元氏所出七子,唐松龄等六兄弟,各自有际遇,不用去多管,唯有幼子唐观,薄有文名,居太学博士而不知世间疾苦,所以,想让他去蓝田县历练一番。”唐俭开门见山对王恶说。 想任蓝田县主官,没有王恶的支持会很难做。 王恶觉得有些奇怪,蓝田县令是正六品,太学博士也是正六品,何苦如此折腾? 唐俭一番说明,王恶才明白过来,纵然是同品级,主官与佐官还是有区别的,一般而言,视主官为更高一级,升迁上也有优势。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唐俭之所以要让唐观下放地方,是怕他读书读成书呆子! “那萧县君……” 唐俭咧嘴笑了:“他在蓝田县上也有几个年头,功劳也足够了,吏部正打算提他升雍州府少尹呢。” 少尹,也就是原先的长史,雍州、河南、太原三地称府,刺史改称府尹,长史改称少尹,好歹也是个从四品下的官职,比原先六品的县令高了好些。 萧胜在蓝田县之所以那么拼,图的可不就是这一天么? 王恶微笑着建议:“唐公啊,额的话可能不大中听,令郎之前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下到蓝田县,第一年最好是萧规曹随,摸清了状况再予以改进。” 唐俭大笑:“就知道你能说出金玉良言!放心,他敢乱来,老夫揍他!” 着圆领窄袖袍、软脚幞头、革带,相貌继承了唐俭的俊秀,满脸无奈的唐观走了进来:“阿耶,额没蠢到这地步,口下积德!留点颜面成不成?娃儿们都在呢。” “颜面个屁!”唐俭摆足了阿耶的架子。“蓝田伯的话,听懂没有?至少有一年时间了解情况!做不到的话,趁早回你太学读死书去!” 唐观正襟危坐:“阿耶这话却是小觑孩儿了,先知之、后治之,这是必然的,如果蓝田县是个穷县倒不妨大刀阔斧,问题蓝田县的富庶仅将于长安、万年二县,若是轻易更动,损失了财富可没法交代。” 王恶微微点头,至少这位头脑还算清醒。 至于其他的,再说不合适了。 谁与王恶关系如何,需要唐观自己去了解,若是王恶说出来就变了味,显得以势压人了。 唐家的酒菜不过寻常,顿珠却甘之如饴。 顿珠驻长安多年,甚么好酒菜都品尝过,可现在是因为心态不一样而觉得胃口大开。 这是上官的家宴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谁吃。 能与两个直属上官同席已经是不得了的事了,还能赴上官的家宴,这得羡慕死多少人。 象雄,穹隆银堡。 聂叙李迷夏手中的弯刀不知取了几个人的性命,一排大小官吏的尸体倒在地毯上,暗红的血全部渗入地毯中。 对于象雄而言,顿珠也是高官,却毅然舍弃了官位,悄然带阖家老小逃离象雄。 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不看好象雄的前景,仅仅因为李迷夏迎娶了赞蒙赛玛噶? 李迷夏承认,迎娶赞蒙赛玛噶有不利之处,但向外扩张的野心,使他可以暂时忽略这一点。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再危害,能危害到哪里去? 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别人不知道,你顿珠不知道吗?弃本聂叙而去,你是如此不看好我吗?宁可要唐国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也不愿要象雄的高官? 这不仅是背叛,更是明晃晃的羞辱! 再加上嘎玛上师在一旁煽风点火,李迷夏的怒气更是攀升到了峰值。 所以,涉及顿珠逃离事件的官吏,全部成了李迷夏的泄愤品。 “派出人手,追杀顿珠!象雄绝不允许此等奇耻大辱活在世间!另外,照会唐国,要求将顿珠全家逐出唐境!”李迷夏咬着牙迸出愤怒的宣言。 “如你愿意,伟大的聂叙!” 象雄的一干人手立刻辗转离开高原。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必须是新罗! 扳机组达标、击锤组达标、击砧组达标、弹药组达标。 至于那没甚么技术含量的枪柄组,就更不用说了。 枪管组否泰参半。 好消息是,匠师罗端在多番尝试之下,卷出了符合标准的枪管。 坏消息是,因为都是凭经验来,跟着感觉走,成功的经验无法复制。 “诶,怎么说你们呢,每人一个小本子,把每次切割出来的大小记录下来,一次成功了,后面的成功不就来了么?”王恶有点无奈。 问题确实出在这里,之前的试验,大家都是闷头去做,没人顾得上记录。 “整!”罗端瓮声瓮气地挥手。“能整出第一次,就能整出第二次!记录,铁皮长……” …… 顿珠上任,与典客署的同僚一通寒暄,大家都觉得造化弄人。 曾经的顿珠,是象雄的使者,典客署的接待对象,而今兜兜转转,竟成了同僚。 好在之前大唐与象雄没有撕破脸皮,顿珠与典客署之间还算和睦,现在调转立场也不尴尬。 王恶难得的坐衙。 除了闷热,公廨也没有其他毛病,蚊虫有艾绒熏着呢。 柳田泡茶的手艺越来越俊了,一手凤凰三点头玩得出神入化,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大家风范,连最挑剔的王恶都挑不出毛病了。 王恶品了一口茶,对柳田道:“你家那茶馆买卖不错啊!” 柳田憨笑。 茶馆的事自然是瞒不了人的,王恶又不介意柳田拿这手艺挣钱,柳田也就坦然了。 “嘿嘿,就是那茶叶有点贵。”柳田有点小抱怨。 没法,开茶馆的三大开支,租金、茶叶、水费,哪一项都少不了,那水还是从龙首原接来的,收入虽高,本钱却也不少。 问题是,柳田还不能不买王恶家的茶叶。 因为,那些老饕的口味极其刁钻,不管是茶叶还是水质,稍稍有点变动便恶评如潮。 “左少卿,倭国舒明大王与苏我入鹿重新派遣唐使入长安,叫我孙子次郎。”典客署丞盘常一脸古怪的进来。 呵呵,这姓氏,太好笑了! 王恶倒是不怎么意外,记忆里有我孙子这个地名,我孙子次郎这家伙也只是因地名而得的姓,还算正常。 不过,苏我入鹿这个权臣有意思,锲而不舍的派遣唐使进来,这是要稳住大唐的意思?结合当前的形势分析,倭国与新罗又要相爱相杀了。 不过,他两家都不是甚好东西,打吧打吧,打出狗脑子最好。 王恶在李世民那里见过百骑送回的消息,田中见二在高句丽、百济上蹿下跳的,企图拉拢盟友一并瓜分新罗。 高句丽还是有大国底气,不屑与倭国联盟。 百济可就不一样了,与新罗的世仇让他们红了眼,只要能洗刷当年的耻辱,就是与魔鬼为伍也在所不辞! 被背叛了,被捅一刀了,偏偏出去找场子的王还被叛徒俘虏了,怎么想怎么恶心,憋在心里久了,自然是见什么机会都敢上。 “按程序走。”王恶虽然不待见倭国,但不能因私废公啊。 被面无表情的顿珠通知排队,我孙子次郎心头深觉屈辱,却又无可奈何。 八嘎,要不是田中见二那混账东西把事情搞砸了,需要我英明神武的我孙子次郎来受这屈辱?哼哼,等回藤原京,一定要跟田中见二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这一次,我孙子次郎被大臣苏我入鹿警告过,不许在大唐惹是生非,更不许去招惹鸿胪寺左少卿、蓝田伯王恶!弄砸了差事,苏我入鹿会拿他全家开刀! 要知道,虽然倭国雄心勃勃想要与新罗争夺地盘,可内部,物部氏死而不僵,王族内部也隐约有借机夺权的暗流,这个时候,大唐是否置身事外很重要! 所以,忍气吞声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 倭国,难波海域。 习惯了往南航行的冯盎终于耐不住炎热的气候,带着三艘宝船向北前进。 虽然外面的日头还是炽烈,对冯盎来说却已经是很凉爽了。 因为在慈州补充过清水与果蔬,船队在不缺乏补给的状况下,士气总是充足的。 “耿国公,前面是一个较大的城。” 这话没毛病,此时的难波,虽然已有繁华景象,却远远无法与大唐的大城相比,即便是高州也能大过它一个头。 “冯智章,你个小兔崽子滚下去沟通。” 冯盎现在老有经验了,遇到生番,放冯智章,这混账出去胡天胡地的乱搞一通,多半还能成事。 诶,祖母在上,不孝孙冯盎有此子,实在……一言难尽呐! 因为洗太夫人的缘故,冯家对于与异族通婚倒是持包容态度,可冯盎担心,要是哪天一堆不同肤色的娃儿抱着自己大腿叫阿翁,场景不要太美哟! 冯智章麻溜的抓着绳梯滑下,跳上登陆的舢板,意气风发的与一什军士前进。 天空一声巨响,耶耶闪亮登场! 妹子们,智章兄长来疼你们了! “耿国公,不好了!”负责了望的军士从斗上滑下来,气急败坏的冲到躺甲板上晒日头的冯盎面前,连声的叫唤。“少公子身上带血,随行的同袍少了一人!后面还有船在追赶!” 别看冯盎口头上对冯智章不客气,其实心里还是很疼爱的,闻言立刻从甲板上跳了起来:“发号令,全军出动!杀光他们!” 顿了一下,冯盎继续发下一个号令:“把唐旗全部下了,挂上新罗旗!” 老家伙坏得很! 三艘宝船挂满帆、全力摇橹,速度是很快的,大船将冯智章他们接上来,冯盎心疼得龇牙,任由随行的医师给他们包扎,清点人数,果然少了一人。 被三艘宝船虎视眈眈的围住,两艘船上的倭人傻眼了。 无非就是个冲突而已,我们投降行不?你有这么厉害的背景,你倒是说啊! 冯盎轻轻扬手,数十枚手雷扔下去,将倭国人连人带船炸个稀巴烂。 在这里需要提一下,这宝船也不是完美无瑕的,至少与其匹配的火炮没有研发出来,因为其高度,拍杆是不可能使用的,投车的手段略显单调,手雷的距离又有点不尽人意。 终究是要践行,才知道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 至于说冯智章他们冲突的原因,重要么? 问过医师,知道冯智章他们只是外伤,冯盎的心才落了下来。 随即,冯盎一阵心痛。 自己都舍不得给一巴掌的娃儿啊,居然在这里身受重伤! 没错,在一个阿耶眼里,这就是了不得的重伤! 冯盎转身,登上甲板,发出旗语。 即刻起,全军突进,保持静默,报复! 难波码头,惊骇的难波护卫远远听到若有若无的爆炸声,看着巨大的宝船出现在视野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出大事了! “铛铛”的钟声急促敲响,难波的军队慌乱的集结。 这个时代的倭国,万人之战就是一场大战,整个难波的兵力也才是六千人。 这个年代,大海就是一种强有力的保护,难波从来没遇到过海外的像样攻击,怎么会遭遇攻击? 而此刻,被吊在码头旗杆上的断臂军士仰天狂笑。 耿国公的脾气,向来对得起这个“耿”字,从来不会干看着手下吃亏! 呵呵,狂妄的倭人,你们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没有人傻得登上小舢板似的船,去对抗那山岳般的巨舰!因为,对方无须打你,一个冲撞就能让你完蛋! 刀在握,弓在手,每个人都紧张的看着宝船逼近,看着一条条舢板下水,看着一个个沉默的军士或划桨、或持弓,密密麻麻的向码头逼近。 几乎同时,双方下令放箭。 漫天的箭矢飞舞。 然而,大唐水师那一身铠甲,几乎无视箭矢,而难波军却瞬间倒了几百人。 这仗……没法打! 然而,等水师军士冲上岸时,难波军还是风风火火的冲上来。 脆响过,一批难波军倒下,手中兀自持着半柄断刃,眼睛虽死不能闭上。 力气不如人,认了; 战技落后,也认了; 可是,这兵器不如人,真的死不瞑目啊! 这不堪一击的战刀,是用灯草灰做的吗? 一次次冲击,变成一具具尸体,即便倭人的性子再野也终究有个承受点,残存的难波军呐喊一声,四散而逃,难波的平民们惊呼着向山野逃去。 冯盎下船,接过那已经没几口气的军士。 “耿国公,额没丢大唐的人吧?”军士断断续续的问。 “你是好样的!”冯盎大声道。 军士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满面怒容的冯盎扬眉,身边的亲卫挥动旗帜发出旗语。 军士们沉默着分成几股。 一股直奔城主府,一股奔向高津宫,一股杀向四天王寺。 失去了军队保护,它们就是任人予取予夺的羔羊,除了念佛,再没有一丝反抗能力。 水军大摇大摆的劫掠,大摇大摆的撤走,码头上连一个倭人都不敢出现。 “混账,是谁招惹了唐人?”有人在大发雷霆。 城主那老树皮似的脸动了一下:“他们打的是新罗旗帜,所以,必须是新罗!明白了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抵足而眠 我孙子次郎在时隔一个月后知道了难波遇袭的噩耗,知道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 倭国官方,由苏我入鹿公然宣告,新罗悍然对倭国发动进攻,难波战死万人,城主府、四天王寺、高津宫被洗劫,倭国将对新罗进行同等报复。 新罗方面,圣祖皇姑金德曼直接否认三连,表胡说,不是新罗,新罗不背这口锅。 背不背的,不重要了,只要倭国认定就是了。 铺天盖地的,倭国的水师、民船向横亘在倭国与新罗之间的对马岛进发,拿出悍不畏死的态度,硬生生啃下了对马岛。 这意味着,以后倭国与新罗之间的战争,将由倭国掌握主动权,大军可以借对马岛为跳板,杀向新罗的所有沿海城池。 然而真相对我孙子次郎这一级的人物是敞开的。 我孙子次郎知道,号称是新罗洗劫了难波,巨舰上挂的是新罗旗帜,可新罗哪来的能力造如此巨舰?思来想去,这个世界,唯有大唐有此能力! 难波的死难现场,绝大多数难波军都是死不瞑目,手中的刀,都是被斩断。 这意味着,敌手的兵刃品质,远远超过倭国,而倭国与新罗时常有冲突,新罗的兵刃质量,他们心里有数。 越发知道真相,我孙子次郎的态度越谦卑。 发自骨子里的谦卑。 这是倭人的天性,对强者无底限的舔,对弱者则化身虎狼。 王恶对此一无所知,直到看到冯盎那快活摇摆的身形。 不是冯盎要来尬舞,只是在船上呆久了,到陆地上还有点不适应。 冯盎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车流。 “老弟,兄长又发财咧!”冯盎的大手重重拍在王恶肩头,眉飞色舞。“看看,这都是兄长从慈州运来的,上缴朝廷的!” 慈州…… 好像杜构就在那里,应该是山东地界。 等等,冯盎老兄不是一向喜欢下南洋么?怎么转了性子? 好像在哪里听过一嘴,似乎倭国那里遇到兵灾了? “兄长不会是去了倭国吧?”王恶试探着问。 冯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打着哈哈:“与额有甚关系?倭国苏我入鹿可是公布了,新罗袭击了倭国难波,可没大唐水师甚么事。” 好吧,王恶听说的消息,是那船队悬挂的就是新罗的旗帜。 不过,那些金银器皿上明显的倭国字体是怎么回事? 如此招摇过市,自然不等冯盎抵达午门,李世民就已经知道了消息。 金银甚么的,虽然重要,却比不上耿国公亲自入朝来得更重要。 “陛下有旨,耿国公冯盎公忠体国,特准剑履上殿!”高力士的亲自颁旨,让围观的人群赞叹不已。 剑履上殿,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恩宠? 冯盎谢恩,却依然解下横刀交予手下,随高力士入殿。 陛下给的殊荣,冯盎自然是接受的,却不会蠢到真带刀剑入朝。 冯盎入殿,交上长长的上缴清单,腆着微挺的肚腩,神色间隐隐有些骄傲。 呵呵,听说程咬金这晚辈很厉害?来,跟老夫比比上缴财物?比比在海外闯荡? 高力士一字一句的念着清单,喉咙都快冒烟了,心里却只有佩服。 耿国公老当益壮,偌大年纪还在海上颠簸,但凡有斩获便能及时上缴民部,填了多少民部的缺口?大唐朝堂缺钱的局面得以改善,大唐皇家钱庄与耿国公都功不可没。 程咬金冲冯盎眨眨眼,挑起一根大拇指。 论征战,程咬金倒是不虚他,可冯盎岁数、资历都远胜程咬金,依旧在海上奔波,程咬金就得服气了。 最重要的是,程咬金他们打仗是消耗钱财,冯盎打仗是在挣钱! 这一点,才是程咬金放下傲气的最大因素! “陛下,臣听说耿国公是擅自攻取了倭国难波,不知可有此事?虽然倭国是番邦,可擅启刀兵,似乎也有不妥。”一名御使大煞风景的出来质疑。 魏征对着萧瑀挑了挑眼。 知道这帮刺头难带了吧? 萧瑀眼皮都没抬。 呵呵,没点眼色的东西,等着去西州、庭州巡视吧。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冯盎。 冯盎立刻以比程咬金还无赖的风格还击:“胡说八道!哪有此事?谁不知道难波是新罗人攻击的?臣虽然在海上飘荡,却也听说倭国大臣苏我入鹿宣布,针对新罗攻击难波一事,倭国在对马岛发起报复,不知御使非把这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是何用意?另外,老夫想问一句,这位御使是做的大唐的官,还是倭国的官?” 和老江湖玩! 让宝船挂新罗旗,这种无节操的主意,自然是防着朝中有人拖后腿。 后生仔,姜还是老的辣! 你往老夫身上泼水,老夫会用雨伞挡住,但老夫回敬的沸水,你拿甚么挡? 御使的脸胀得通红。 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肯定是这耿国公干的,奈何,人家倭国自己拉胯,掉头去找新罗的麻烦了,耿国公又矢口否认,你能有甚法子? 倒是最后一句,让御使的心头一寒。 这指责,不是一般的重! 御使正要分辩,李世民已经微微摆手:“百骑下去查查。” 查谁? 自然不会是缴纳了大量财物的耿国公! “耿国公辛苦。朕听说,致果校尉冯智章这次因公负伤?”李世民以拉家常的方式与冯盎叙话。 冯盎的眼圈一红,险些哽咽:“谢陛下挂念,犬子这也是分内之事的,些许小伤倒是无碍,只是亏得与他同行的儿郎舍命相救,那儿郎却已殉国。臣请陛下为这儿郎表功!” 满朝侧目。 耿国公,你这打开方式不对啊,居然不是为自家娃儿请功,却是在为一军士请功?这么搞下去,以后要为自家娃儿谋点福利,不太好下手了啊。 “令,追封该军士为正七品致果校尉,其直系亲属免十年税赋。冯智章近来颇为勤勉,朕甚为宽慰,着封其为正六品昭武校尉。耿国公劳苦功高,取朕那件白虎皮裘,赐与耿国公,聊表朕的心意。”李世民下令。 至于说耿国公的财物从哪里来,重要吗? 虽然李世民心知肚明,但这事,哈哈,今儿天气真好。 心情大好的李世民开了御宴。 “耿国公,朕封你岭南总管,你却辞了,当时不知多少人觉得诧异?而今你带回诸多财富,令大唐无财力困乏之忧,居功至伟!饮胜!”李世民很放松,财力上两条腿走路,大唐可以随时打一场灭国之战,无忧矣! 冯盎痛快的饮了一杯,笑道:“其实这事吧,老臣不过是个执行者,真正规划此事的,是老臣的兄弟蓝田伯啊!” 程咬金一口酒喷了出来。 差辈了啊! 总算明白冯智戴上次在朝堂那奇怪的表情是为甚了! 李世民都愣了一下:“耿国公不拘小节。” 连王恶都不知道该说甚好。 老兄老弟的,不是私下吹嘘的吗?怎么还搬到台面上来了呢? 至于说是王恶撺掇出海,算了吧,王恶又不差这点功劳,真算起来,要给王恶封侯都足够了,只是碍于王恶实在太年轻了,要是早早封侯,日后封无可封怎么办?杀了么? 程咬金端着酒杯,晃着身子:“耿国公,要说之前,额程咬金是不怎么服你的,虽然岭南以你冯家马首是瞻,论打仗额却不弱于你。但是,现在程咬金却不得不说服,偌大年纪带兵在海上颠簸,还能为大唐挣回这许多家当!饮胜!” 程咬金这话却是代表了诸多武将的看法。 冯盎资历老、冯家岭南有足够威望,但冯盎与朝中的武将相互隔绝,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相互看不上是再正常不过了。 程咬金的话,看似有些挑衅,实在代表武将圈子接纳了这个一直游离在外的耿国公。 酒宴散了后,冯盎死活不回李世民赏给他的宅子,非要与王恶抵足而眠。 结果,在喝了昆十九泡的茶之后,冯盎的话匣子打开,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尤其是这次洗劫难波,真是冯盎的得意之作。 为了给自家娃出气,老冯自出海以来,还是首次用刀子说话。 效果还是很好的,苏我入鹿打落牙齿和血吞,悍然转移目标,向新罗挥动屠刀,愣没敢说大唐半个不字。 “儿郎们还是很得力的,兄长额都没去指挥,自觉的把难波的府库、四天王寺、高津宫全洗了一遍,那富庶的呀……”冯盎两眼发光。 王恶笑了。 富庶那是相对的,倭国上层富庶,底层的日子却极不好过,苏我入鹿一心想向新罗进军,搜刮的力度自然是很大的。 其实还有更富庶的,只是现在还没法打主意。 冯盎絮絮叨叨的说出了自己对宝船的意见,攻击手段感觉总缺了点甚么。 王恶也无奈,枪还没弄出来呢,弄炮还得往后排。 “那个,智章……侄儿没事吧?”王恶自己都觉得这叫法别扭。 “没事,那儿郎推得快,只是背上挨了一刀,不算深。也幸好没破相,要不然以后找婆姨还真难。”冯盎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儿郎。” 真·抵足而眠。 王恶没法拒绝,只能与冯盎同炕,然后…… 老冯那鼾声,抵过一个交响乐团,奏的还是! 完犊子! 王恶半夜实在受不了,悄悄溜出房间,换到客户。 谢天谢地,总算安静下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坏人 苦苦熬了一个多月的我孙子次郎终于见到了王恶。 这一刻我孙子次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不容易啊! 田中见二造的孽,害得我坐了这许久的冷板凳!回去揍不死他! 我孙子次郎一个大鞠躬,脑袋几乎低到了膝盖上:“左少卿,请允许我代表舒明大王与大臣苏我入鹿,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田中见二那个混蛋,约束属下不力,致使大唐与倭国之间产生了误会,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弥补两国间的嫌隙,请左少卿给一次机会。” 额信你个鬼! 不过,邦交不能任性啊。 王恶微微一笑:“坐衙时间,不谈私事。贵国此次重新派遣唐使,准备拿出甚么诚意?” “左少卿请看。”我孙子次郎拿出一张清单。 王恶扫了一眼,嫌弃的放下。 净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有意思么?再多也没用。 “冒犯了大唐,仅仅是这些财物赔罪,忒没诚意。”王恶不屑的开口。 我孙子次郎闻言,不惊反喜。 不怕大唐有所求,只怕大唐无所求。 事实上,出使之前,我孙子次郎曾经做过详细的分析,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怕大唐不接受倭国的诚意! 至于说大唐额外索要好处,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倭国能不能接受大唐的条件,这是另外一回事。 商谈商谈,最重要的是先有得谈。 “请左少卿不吝赐教。” 王恶羰端起茶盅,惬意地品了一口:“听说倭国难波城遭遇了兵灾,大唐深表同情,愿意略尽绵薄之力重建难波。” 我孙子次郎脑子里疯狂地转动。 得了呗,做婊竖牌,虽然你一脸的诚恳,可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愿意支持难波重建,我信你个鬼! “嗯,你看这难波码头旁边,可以划一片长宽各十里的地方出来,租给大唐嘛,时间也不用太长,一百年就行。”王恶抛出了臭名昭着的租界概念。“在那片土地上,内政、律法、驻军均不归倭国管,一切执行大唐的法令,倭国官府与军队,示经许可不得进入租界。” “这不可能!”我孙子次郎一蹦三尺高,脸上满是惊骇。“这是要倭国割让土地!这不是煌煌大唐该做的事!” 王恶示意我孙子次郎冷静:“首先,这是租!不是不给钱的!” 当然,这钱还是从我孙子次郎送出的赔礼中出,羊毛出在羊身上。 “其次,额说得很明白,只租一百年。再说,相对倭国广袤的土地,这一点地算个什么?” 我孙子次郎拼命的摇头:“要是你们在租界里做什么手脚,或是暗藏军队,倭国就是砧板上的肉!” “你看,这共识不就有了嘛。至于分歧,很正常,大唐保证租界内永远不会超过一万军士,满意了吧?”王恶循循善诱。 “不可能!难波城的驻军都才六千!”我孙子次郎大叫道。 一次次的争执,直至不欢而散。 除开一些早有共识的事件,邦交上的谈判基本是如此,断不可能一次就敲定。 次日的朝会,王恶还在懒散的听着各部各省议事。 常规弹劾时间到了,作死小能手们又在一通乱喷,连程咬金都有人敢招惹,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求死欲。 王恶正幸灾乐祸,冷不防矛头指向了他。 “臣御使黄炎,弹劾鸿胪寺左少卿王恶以大唐名义向倭国索要土地,有辱大唐声誉!”一名肥胖的御使跳了出来。 啧,你家亲戚都出栏了,你咋不去陪陪呢?最近猪肉价格可是有点高啊! “有这种事?”李世民惊讶地看着王恶。 真想要地,朕难道不会批给你么?朕不是那等吝啬的帝王!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不是额索要土地,而是打算以大唐的名份在倭国最富庶的难波城租借土地,这是国事,不是私事;其次,整件事情,只有额与倭国遣唐使我孙子次郎知道,就连额身边的掌固都被赶了出去,现在也还没来得及禀告陛下。所以,请问黄炎御使,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当时你躲在鸿胪寺偷听?”王恶言辞如刀,刀刀斩向黄炎。 黄炎的肥脸上满是冷汗。 该死的遣唐使,你坑额! 难道能说是倭国遣唐使告知的?不能啊! 左也是一刀,右也是一刀,横竖都躲不过去啊! 更要命的是,一向泥菩萨似的御使大夫萧瑀出班了。 “御使是以朝廷、民生为己任,对朝廷的失误、官员的过失提出意见,而不是受他国所托,对大唐的策略指手画脚。臣以为,黄炎此人不配为御使,请将其革职查办!” 直属上官明确表态了,一干御使立刻亦步亦趋的批判黄炎,连平日关系最铁的同僚也在落井下石,黄炎瞬间体会到举目无亲、四面皆敌的孤苦。 悔不当初呀! 黄炎被羽林卫架下去,朝堂上恢复了宁静,所有目光都奇异的盯着王恶。 “你们这是头回发现额这么英俊?”王恶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还是这么装傻充愣。”程咬金笑骂。 “说。”李世民言简意赅,没工夫让王恶插科打诨。 王恶拿出一幅绘制了没多久的倭国舆图,让高力士挂上,开始找到难波的位置:“大家看到了,难波对于倭国而言,确实是一个要害。以前大唐的目光不落在倭国身上,是因为海域上风浪过大,船只难以抵御风浪,可随着耿国公的行动,大家也都知道了,新制成的宝船劈波斩浪完全没问题。” “倭国一向野心勃勃,图谋新罗、图谋百济,若是能成功,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大唐。遣唐使被逐,倭国却坚持不懈的派来遣唐使,为甚?除了暂时不想与大唐为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希望未来倭国与新罗的战争中,大唐不要插手!” “既然如此,大唐就有资格提出在难波城租借土地一百年。或许有人会觉得大唐土地广袤,为甚要去倭国租一片土地?额解说一下,租借这片土地的附加条件,是在这片土地内实施的是大唐的律法、驻扎的是大唐的军队,政务由大唐掌控,税赋完全是大唐所有。” 李世民沉吟:“如此一来,大唐只要想,随时可以对倭国发动攻击!驻军数量,倭国不可能允许太多罢?” 王恶笑道:“额提出的驻军数目是一万人,直接把遣唐使我孙子次郎吓跑了。不过,额预计三千他们会答应。” 难波的常规驻军才六七千啊! 三千人数,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大约就是一宝船的军士数量。 “问题是,驻扎如此多人手在外,耗费不小吧?”秘书少监魏征谨慎地提出意见。 王恶微微摆手:“这些不是问题,魏少监不知道海贸的利益有多大。当然,臣之所以如此规划,原因却不宜公之于众。” 大朝会散了,小朝会移到偏殿继续开。 李世民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王恶白话。 王恶在倭国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咳咳,主要问题是,王恶知道大致方向,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这里,先贤游历过,并且提过有海量的银矿,说是比大唐任意一个银矿都多,而且就在浅表层。”王恶开始编故事了。 感谢那位不知名、不存在的先贤,让王恶的瞎话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早年穷疯了的贞观君臣眼放绿光,李世民瞬间化身李二狼,凶恶的站了起来:“如此巨额财富,只能是额大唐的!” 房玄龄起身,身上的斯文气全部扔出殿外:“果真如此,必须是大唐的!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大唐,敢战,能战!” “臣请战!”李靖深深地让王恶体会了一把人狠话不多。 王恶哭笑不得地摆手:“莫要如此急切哩,当之急务,却是要想法派出能探查矿脉的匠人,探查出银矿的准确位置,才能对症下药。” 君臣一阵赫然。 这是以前穷疯了留下的后遗症。 李世民来回踱了几圈,终于恢复了冷静。 “确实太着急了哈。朕想想,从工部抽调一些能探银矿的工匠,这个不难;他们去倭国,可以乘宝船;最大的危险在于深入倭国,即便倭国忙于与新罗开战,国内空虚,却也不得不防,得多派军士跟着。” “真正的问题在于,探明了矿山,如何把它从倭国手里弄过来。”李世民开始患得患失了。 “这个却不难,让倭国与新罗狠狠的打,关键时刻,大唐愿意出售部分淘汰的军械以换取部分土地,这个不难操作。而矿藏丰富的地方,地表作物长势必然不太好,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那块地肯定是鸡肋,自然愿意换。”房谋杜断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房玄龄转眼便出了个可行的主意。 “如果他们还不肯,大唐自然不惮落井下石,以不恭顺的罪名起兵讨伐,就是直接灭了都没事。”平素极少言语的李靖发狠道。 “当然,也可以同时出售淘汰军械给新罗。”王恶眼珠一转,出言补充。 坏人! 众人对视一眼,相互眼里满满的嫌弃。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归朝入狱 长安城。 鸿胪寺内,盘常与我孙子次郎争执得热火朝天。 租界的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我孙子次郎再如何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谈。 形势比人强,倭国现在需要的是大唐不插手新罗事务,为此苏我入鹿甘愿付出任何代价,而我孙子次郎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来回谈了一个月,仍旧在细节上磨蹭,心气大涨的盘常难免会有些不耐烦。 徐鸯在细节的把握上略有欠缺,还不能给盘常打辅助,顿珠立刻主动接替,与我孙子次郎展开唇枪舌剑,辩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头晕! 徐鸯实在受不了,溜出门外清静片刻,顺带干呕两声。 亏得还有人说一个婆姨抵五百只鸭子,你来这试试,这两个男人,三千只鸭子都赶不上啊! “这是……身怀六甲了?”王恶满是同情的面孔出现在徐鸯面前。 “你才身怀六甲!”徐鸯呸了一口。“里面吵得厉害!” 王恶侧耳倾听了一下,顿珠与我孙子次郎的交锋正热火朝天,俩人旗鼓相当,谁也不肯相让。 “五千兵马,是大唐的底限。”顿珠拍着桌子。“少于这个数目,对于租界内的公共安全起不到保障作用!” “这不可能!”我孙子次郎拍着桌子咆哮。“难波城总共才六千兵马,大唐是打算反客为主吗?” 呵呵,这都被你发现了。 顿珠笑眯眯的回答:“大唐五千兵马,倭国六千兵马,谁多?” 问题是,战斗力这东西,不是堆人数就完了! 虽然很泄气,我孙子次郎还是自曝其短:“倭国的战斗力、兵器、甲胄都在大唐之下,大唐若放置五千兵马,一旦起冲突,连难波城都保不住!” 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难波城准许大唐驻军已是如鲠在喉了,数量上再不控制好,倭国自是寝食难安。 “所以,为什么要起冲突呢?大家和和美美的不好吗?大唐身为世界大国,一向以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为己任,即便是有甚么不满,肯定要事先说清楚。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顿珠开始引经据典,真不明白他一高原人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诶,这细节纯属水磨工夫,王恶才没那个耐心亲自去谈呢。 波澜不兴的朝堂突然变成了油锅。 除了留守西州、庭州、安西都护府的人马,侯君集带着一万人马、契苾何力带二万仆从军还朝。 迎接侯君集的,不是夸功,不是嘉奖,而是御使箭雨般的弹劾。 “臣弹劾侯君集私吞高昌国库!” “臣弹劾薛万均私吞高昌国库!” “臣弹劾辛獠儿私吞高昌国库!” 御使们使尽浑身解数,以各种疯狂的姿态弹劾侯君集。 至于说怕报复,呵呵,连威望极高的李靖都被御使弹劾“纵兵劫掠”,最后只能老实认罪,你侯君集算甚么? 消息来源?呵呵,真当百骑是摆设? 这些弹劾,侯君集一笑了之。 既然敢做,自然做好了面对弹劾的准备。 处罚是肯定会被处罚的,以自己立功的牌面,罚酒三杯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萧瑀的登场让侯君集脸色大变。 “臣萧瑀,弹劾侯君集有反心!侯君集在高昌,宿王宫、坐王座、淫高昌嫔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请陛下治罪!” 侯君集面沉如水。 这些事情,实有,当时侯君集也不觉得太僭越,可让集萧瑀说起来,侯君集怎么有种恨不得宰了自己的冲动? 本来就是游侠儿出身的侯君集,对这些礼法就不在乎,再加上自污的想法,有此过分的行为也不足为奇。 但是,反心甚么的,此时此刻的侯君集还不敢有! “臣冤枉!”侯君集咬着牙,怒气冲脑。 李靖微微叹气。 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想弄个自污吧,还弄巧成拙了。 被御使盯上,就等着扒层皮吧! 也不想想,御使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李靖与侯君集之间已经反目,这时候自然也只能袖手旁观,因为,说甚么都像是在落井下石。 王恶袖手旁观,懒得多事。 侯君集受惩处是必然的,却又不会完蛋,何苦来着? 远征高昌的大军回来,竟然不是论功,而是从将校开始捆了一个又一个,军营里一片哗然。 薛万均泰然自若,从私自瓜分财富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麻烦。 作为秦王府的旧部,薛万均有理由相信,这一点风浪还打不垮自己。 辛獠儿却是哭丧着脸。 入,好不容易丢掉节操,依附在潞国公之下,结果你告诉额得胜归来有牢狱之灾?早知如此,当初何苦弯下腰?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墙之隔的仆从军,非但屁事没有,还有中官来宣旨嘉奖,一车车的铜钱、丝帛,让人看了眼热。 这时候,对比一下隔壁,仆从军不由一阵后怕。 还好当初硬是压制私心,听从了契苾何力的规劝,否则,功劳没有,还得啃上两年老米饭。 “看到了吧,大唐、大唐的皇帝陛下,没有亏待你们!不能因为我们是异族而轻贱了自己!大唐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契苾何力以身为大唐人而骄傲!大唐万胜!”契苾何力振臂狂呼。 “大唐万胜!”欢呼声直冲云霄。 侯君集死撑着不认罪,直接被下了诏狱,一同入狱的还有麾下的将校。 李世民也很头痛。 侯君集僭越了,不收拾一下、让他清醒清醒是不行的,这混账东西,亏得朕一直看好他,说他有名将之姿,还强令李靖收他为徒,结果是这般的不识进退! 收拾重了也不行,毕竟是有功将士,即便不论功劳也有苦劳,下手狠了容易被人说鸟尽弓藏,人心一旦散了,就不好重聚了。 侯君集,你个倔头,就不会如药师一般,当庭认错,让朕有个台阶下?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走来,神色颇为古怪。 李世民微微挑眉。 高力士苦笑:“御使却德、臧德,下衙后去青楼寻欢作乐,却被人敲了闷棍,脱光了扔大街上。” “人如何?”李世民问道。 “郎中说了,只是有些震荡,将养两日也好了。只是这颜面……”高力士叹了口气。 御使没有实权,只是靠抨击他人的体现自身价值,而一个颜面尽丧的御使,拿甚么抨击人? 看来又得下放到地方上担任佐官了。 李世民挑眉:“雍州府那边没去查?” 高力士叹气:“连魏王都亲自上阵了,奈何就没有目击者,事发前后,围观的人又太多……” 难道是侯君集? 不,不可能! 侯君集才下狱,他的家人正惶恐不安,而他家没人有侯君集的手段与狠辣,玩不出这花招。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手的账都会算到侯君集头上。 诏狱中,面对前来审讯的雍州府少尹萧胜,侯君集放声狂笑:“干得解气!少尹不妨就认定是侯某所为!账多不愁,虱多不痒,侯君集身上,多这点罪不多,少这点罪不少!就此结案罢!” 萧胜叹了口气,知道从侯君集嘴里套不出甚么话,只能拱手离开。 辛獠儿眼里现出一丝钦佩。 大将军落到入狱的地步,都有人在外面为他整治御使,虽然这手段粗糙不堪,却不妨碍辛獠儿的钦佩。 如果是因为自己,有人愿意这样做吗? 没有! 大将军虽落难却依旧不改张扬,让辛獠儿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行了吧,进这地方,有没有明天还不晓得,嘚瑟个甚么劲?”牢子提着食盒,将粗糙拉嗓的老米饭碗、水碗放在地上。 “就这?”辛獠儿难以置信。 侯君集大笑着把米饭端过来:“不错了!没掺石子、没有老鼠屎,干干净净的,你还奢求甚么?当年额落魄的时候,想吃那么一碗老米饭都不容易。更何况,落魄时候,还有这流外五等的狱史侍候,你就知足吧。” 牢子一挑大拇指:“潞国公好眼力,连小人这种不起眼的小吏职位都知道。不瞒潞国公,小人可以用性命保证,这米饭味道虽然不好,却绝对干净。” 辛獠儿当年也是饿过的,放下那一丝矜持,端起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小爷让小人带话给潞国公,他会照顾好国公的家人。”狱史收起碗,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侯君集却是眼睛一亮。 虽然侯君集的亲情观念比较淡薄,却也希望自己的家人不要受到牵连。 这些年来的口无遮拦,侯君集得罪过的人不少,甚么程咬金之类的还算是光明磊落的,有甚么会冲着侯君集本人下手,不讲究的人也不是没有。 有了那位的保证,侯君集彻底松了口气。 朝堂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弹劾侯君集最狠的却德、臧德遭人暗算,以至于身败名裂,招致御使们更猛烈的报复,侯君集及其家眷的诸多不法事宜被抛了出来,最早推溯到秦王府时期,连侯君集吃了一个锅盔没给钱的事都翻了出来。 归根结底一句话,侯君集这人品败坏的社会残渣,死有余辜! 太子缓缓出班:“臣以为,御使应当就事论事,而不是捕风捉影,翻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如果哪位不甘休,东宫这里放下话,彻查他一生,如果真没有一点过失,孤亲自道歉。” 朝中,孔颖达等东宫属官浑身一震。 太子这话,霸道! 讲不讲理的先不说,这护短的样子,很有陛下当年的模样啊! 不对! 侯君集甚么时候是太子的人了? 这很危险! 陛下春秋正盛!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冯家祭祖 对于李承乾不避讳与侯君集的关系,李世民是不甚在意的。 即便李承乾不说,李世民也早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太子拉拢武将,李世民其实没那么忌惮,区区一个侯君集,李世民手下哪个大将弱于他? 太子年岁渐长,终究是要建立自己的班底,拉拢的武将数量不越界的话,算不上甚么大事。 而且,今日太子勇于任事的样子,霸道的气势颇有乃父之风。 李世民老怀大慰,颇有额家有子初长成的欣喜。 “太子之言甚是,侯君集有过不假,但就事论事,不该说的话莫说!”李世民自然是要为太子张目的。 李世民的屁股微微这么一歪,御使们就坐蜡了。 好嘛,要是不攻击侯君集,或许侯君集还不一定能活下去。 结果,大家伙儿丢了节操、赤膊上阵,立刻招来太子旗帜鲜明的反对,然后,人家阿耶屁股歪上那么一下,侯君集的“罪”变成了“过”,妥妥的死不了,甚至还可能是罚酒三杯! 再没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侯君集明显是投了太子,而皇帝是在护犊子。 这时候,越是跳出来反对,侯君集会越发感激他们。 因为,开展了护犊模式的李世民越发会对着干! 文官这头沉默了,武将这头更不会有意见。 因为,再如何不待见侯君集,他也是武将圈子中的一员。 宁愿见老猴子死在战场上,也不想他倒在这狗屁倒灶的事上。 处罚的结果令人诧异,追缴所有私分财产,所有将校过失由侯君集一人承担,侯君集罚俸三年、杖五十。 可能对于文官而言,五十杖能要了狗命,可对侯君集这种杀胚而言,毫不放水的五十杖,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众目睽睽之下,侯君集受了五十杖,起身接过亲卫送上的袍子罩上,对着皇宫拱手,继而对东宫方向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街道两侧,将校林立,整齐的对侯君集拱手。 不管事情起因如何,终究是侯君集扛下了所有,麾下的将校不管原先立场如何,此刻都必须承这个情。 即便侯君集要交卸大将军一职,他的威望也在军中牢牢树立了。 …… 岭南,高州。 洗太夫人碑。 冯盎带着冯智戴、冯智彧、冯智章等儿孙辈虔诚上高香,旁边是高州的百姓肃然围观。 高州约定成俗的规矩,任何人不得在洗太夫人碑前喧哗。 这不是冯家的要求,而是百姓发自内心的尊敬,自发的维护这规矩。 “祖母在上,孙儿冯盎今日焚香,只为向祖母报喜。额这不成器的崽冯智章,如今是正六品昭武校尉了!”冯盎满脸欢喜。 对寻常百姓来说,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已经是个好大的官了,可对冯家来说,冯智戴刺史、冯智彧刺史,昭武校尉拿不出手的。 能郑重其事的拿来当祭祖理由,自然是因为之前冯智章实在太不懂事,冯盎怕连累家族,所以连官职都没有授给他。 对比之下,如今的冯智章虽然本性还是有些恶劣,却已经收敛了许多,至少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再骚扰高州的小娘子了。 如此,冯盎也有颜面公然在祭祖仪式上宣告这好消息了。 冯智章惊愕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耶。 升官了,甚么时候的事? 冯智戴与冯智彧倒是满眼的欢喜,幼弟有了正经官职,虽然是武散官,总好过以前的浪荡无行。 一直都安静的围观人群第一次震惊起来,“嗡嗡”的议论声在回荡。 就这浪荡无行的冯智章,也能当官了? 现在对官员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额也觉得自己一表人才,是不是该考虑进官场了? 冷嘲热讽的声音很多,但冯盎没有生气,毕竟以前冯智章这兔崽子在高州的名声确实差劲。 “圣旨到!”悠扬的喝声在洗太夫人碑前回荡。 “冯盎携冯智戴、冯智彧、冯智章……接旨。” 冯盎拱手,肃然挺立。 “都在啊,省事了。”中官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拿出圣旨念了起来。 这份旨意经过三省核发,是正儿八经获得朝堂认可的,骈四俪六的,中官念得抑扬顿挫的,却还是没几个人听得懂。 冯家都是官宦出身,对圣旨的理解完全没问题。 可正因为没问题,才个个面容古怪。 抛开虚文部分,正文的意思很简单,授命冯智章为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董事局总董事,麾下设董事四人,由冯智章自行挑选,租界内行政、律法、驻军由董事局掌控,完全执行大唐律法。 租界长宽各十里,就在难波码头附近,相关规划、建设费用,由冯盎垫付,并从下次应上缴的收益里扣除。 要求冯家准备三至五千水师,长驻难波租界,实行定时轮换。 令冯盎扩大水师规模,冯盎兼任大唐远洋水师都督。 连冯盎都吃了一惊。 这个步子迈得忒大,会不会扯到蛋? “耿国公,咱家多句嘴,你怜子之心大家都懂,可你不能一辈子将他当小娃儿拴在身边不是?民部尚书、许国公高士廉家公子高履行,如今是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大掌柜,混得风生水起;尚书仆射、邢国公房玄龄公子房遗爱,如今也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尝试着独当一面。冯智章,你再不给他机会,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自立。” 中官的语调很诚恳。 没法,冯家在海外所得上缴,对朝堂影响甚大,陛下对耿国公极为重视,小小的中官就不要上蹿下跳了,免得丢了性命。 冯盎低头沉吟,一张五十贯钱的票据却悄无声息的递到中官手里,迅速被他拢入袖中。 “咱家位卑职浅,到不得陛下跟前,只是隐约听说,这是蓝田伯的主意。”中官启齿一笑,行为很对得起收钱办事的准则。 冯盎的眉头挑了一下。 既然是老弟的建议,那就错不了。 “多谢!” 冯智章很茫然,给额那么一片地盘,额该怎么做?租界这个词勉强能理解,董事局是甚么玩意儿,总董事……能吃么? 因为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过权力,冯智章对如何执掌一方完全没概念。 “当然得盖房子了,要不然住哪里?”冯智戴指点道。 “不,最紧要的,首先是路!没有路,你怎么进去盖房子?”冯智彧抬杠。 “问题是,额哪来的人手修路建房?”冯智章很苦恼,从一个甚么都不懂的小白突然变成大权在握的大人物,心很慌的好不好? 尤其是,那是异国他乡! 是自己受了伤、留下心理阴影的异国他乡! 冯智戴与冯智彧哈哈大笑。 幼弟果然是没有经验,只要肯出钱,这也算事? 冯盎横了冯智章一眼:“傻不是?你王恶阿叔既然能保举你,自然会传授你如何做事!等着,过几日启程去长安,老实向你阿叔求教!” 这是冯智章第一次不反感阿耶在他面前提及王恶“阿叔”这个称呼。 此刻,冯智章就像个溺水者,王恶却是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连身为刺史的冯智戴与冯智彧对这话都没有异议。 租界这种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他们也莫宰羊,恐怕这世上也只有王恶这始作俑者与皇帝能有清晰的概念了吧? “耿国公别来无恙?”独臂的护卫挎着横刀,带着笑容出现在冯盎前方。 “第五招?”冯盎对他们还真不陌生,立刻扬手示意亲卫让路,满面春风的迎了两步。 第五招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耿国公,也不知道多留几日,害得额一路赶来,你得赔额好酒。” 冯盎大笑:“只要你肯喝,多少都有!” 冯智章满眼的惊奇,这种残废护卫,居然得阿耶如此高的礼遇,额是不是看错了? 耿国公府偏厅,只有一桌酒菜。 酒是闷倒驴,菜是岭南特色的菜肴,海鱼、香猪、蕨菜…… 最让人奇怪的是,主人是冯盎与冯智章,客人是区区护卫第五招,连个倒酒的仆人都没有。 第五招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封信:“酒不能白喝,这是额的酒资。” 冯盎大笑着接过信,放到冯智章面前:“看看,你阿叔多疼你,写这厚的策略,得花多大工夫?认真吃透了!” 冯智章第一次乖巧的回话:“阿叔的指引,额得好好吃透了。” 这还是冯智章头回心甘情愿的叫王恶阿叔。 冯盎与第五招放肆的饮酒、吃菜,冯智章一手拿着信看,一手拿着箸往嘴里塞,偏偏那箸上空无一物。 冯盎吃吃的笑了。 从这兔崽子懂事以后,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专注。 待看完信,冯智章沉思了一阵,随即哑然失笑。 除了有章可循的建设、律法、贸易方面的建议,王恶给出的大方向是,除了不损害大唐的利益,让冯智章随心所欲! 说别的冯智章真不行,唯独随心所欲,冯智章那叫一个娴熟。 不懂那些建设、律法、贸易,怎么办? 王恶的办法更简单,从高州抽调几个各方面的佼佼者去辅助,冯智章掌总就成了,建设,也未必要他冯智章去码砖头不是? 放开思路,冯智章觉得,这完全是份美差!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租界! 我孙子次郎还在与顿珠唇枪舌剑的战斗,冯智章已经带队出海,并在慈州停靠,自己带队进了长安。 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冯智章对人情世故开始研究起来,得出颇让冯盎惊讶的结论——必须先入朝谢恩,再聆听圣训。 至于真正去建立租界,其实时间尚早,毕竟长安的谈判还没有出结果。 然而,冯智章要提前去长安,唯一的目的,是让皇帝看到他的勤勉,看到冯家对朝廷的忠诚。 冯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 这真是自家不学无术的娃儿? 这一刻,冯盎真的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太过宠溺,以至于冯智章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智慧,就像那锥入囊中,结果自己这囊是铁做的。 冯智章的想法没错,至少李世民在听到昭武校尉、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总董事冯智章入朝觐见、聆听圣训时,笑得很是舒心。 王恶也被冯智章突如其来的骚操作闪了腰。 入,通知你三个月内准备去难波城,你这么迫不及待做甚么?是想早日与倭国小娘子进行深入交流? “朕早听说,耿国公幼子不肖,今日一见,却发现传闻不实嘛。”李世民嘉许道。 冯智章有些忸怩:“那个,陛下,之前是臣不懂事,兼之精力过剩,所以到处胡闹。” “浪子回头,殊为不易。”李世民笑笑,当年起兵前,他也是纨绔中的一员,对此并无太多恶感。 “不过,租界的事宜,略早了一点,你这几日就随着蓝田伯去鸿胪寺逛逛吧。”李世民终究还是不敢太放纵冯智章,给他加了个笼头。 冯智章老实的跟随王恶,亦步亦趋的进了鸿胪寺。 “那么老实做甚?拿出你平日的纨绔派头,帮顿珠的忙去。”王恶把冯智章这祸害赶走。 世界瞬间清静了。 我孙子次郎正与顿珠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见到大摇大摆闯进来的冯智章,眉头皱了一下:“顿珠主簿,你们鸿胪寺的人,有些不懂规矩啊。” 冯智章一口二十年陈酿的老痰吐到我孙子次郎脸上:“我孙子,见到阿翁不会跪下来磕头么?” 我孙子次郎勃然大怒,想跳起来饱以老拳,却被盘常摁了下去。 “动他之前,想清楚了,这位是耿国公的公子,昭武校尉、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章。”盘常黑着脸。 这个黑脸不是针对谁,这两位都是垃圾! 我孙子次郎不是甚么好东西,冯智章也是一个出了名的祸害! 我孙子次郎听了盘常的话,迅速冷静下来,拿出唾面自干的精神,向冯智章道歉。 作为了解真相的人,我孙子次郎知道,难波之所以遭劫,起因就是这位浪荡公子!据说是因为伤到了他,冯盎才愤然洗劫了难波城! 惹不起啊! 这一位的阿耶,是个怜子狂人,偏偏还手握重兵,足以威胁倭国的水师! 这么说来,冯智章满腔的怒火就很正常了。 甚至,我孙子次郎自动脑补了冯智章日后蓄意挑起大唐与倭国争斗的画面! 不行! 必须得挽救关系! 从怀里掏出绢巾擦了一把脸,我孙子次郎身子伏低,向冯智章行礼:“原来是总董事!我孙子次郎有眼不识泰山,请总董事恕罪!” 盘常瞬间石化。 人,还能没面皮到这地步? 冯智章鼻孔里哼了声,一脸的不爽:“恕个屁,阿翁额要去难波上任,你这个孙子一直在磨磨唧唧,让阿翁去不了,你自己说,怎么办?要阿翁自己带兵去取吗?” 盘常觉得自己的三观颠覆了,这是在谈国事啊!有你这样威胁的吗? 然而我孙子次郎却真慌了。 这种纨绔本来不可以常理喻之,再加上,人家手里真有兵,对难波还真有仇!真毛了,这疯子敢真带兵再洗劫一次难波城! 他阿耶就洗了一遍难波城,怎么地?大唐皇帝装聋作哑,倭国舒明大王与大臣苏我入鹿选择转移仇恨,不就是因为惹不起吗? 就算他真再洗一遍难波城,会受到怎样的处罚?罚酒三杯么? 或许这只是虚张声势,问题是,我孙子次郎赌不起! “哈伊!都是我孙子次郎的错!请冯桑放心,保证在今日之内谈完!”我孙子次郎一个大鞠躬,乖巧得真如姓氏一般。 盘常两眼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一直耗费了许多精力都没能拿下的谈判,被冯智章这简单粗暴的恫吓给促成了,直让盘常对自己以往的方式持怀疑态度。 王恶轻飘飘的一番话就让盘常醒悟了:“想甚呢?那是特例!要不是冯智章与倭国有过节,你当额会保举他捞功劳去啊!倭国现在最担心的是大唐对他们态度的改变,影响他们的新罗战略,而冯智章这种纨绔做事是不需要经过大脑的,我孙子次郎才会如此忌惮!不要拿特例去衡量常理。” 冯智章一通威胁,迫使我孙子次郎加快了谈判进度,一些争执不休的条款只能无条件通过了,比如驻军人数达到五千。 甚至,徐鸯还有意磨蹭了一下,把我孙子次郎急得连连鞠躬。 盘常叹了口气。 这次的谈判,实在太印象深刻了…… 李世民对此深为感慨,想不到冯智章竟然能在这谈判中发挥重要作用。 王恶淡定的表示,就是一张厕纸,也有它的用途啊! 冯智章得意洋洋地辞朝,出慈州,雄纠纠气昂昂的上宝船,向倭国进发。 看到庞大的宝船再度降临,即便是事先得到了通知,难波码头还是一片骚乱。 “不要慌,来的是大唐船只!”城主由里崎喊着毫无说服力的话。 是,船头上是挂了大唐的旗帜,可上次攻击难波的,难道不是同样的船只? 不过片刻,码头上除了城主府的官员,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上回的洗劫,难波人记忆犹新,码头上如山的尸体、那清洗了好几日的血迹,深深的刻在他们脑海中。 冯智章看向码头,脸上的不满之色越来越重。 “郎君,要不要吓吓他们?”身边的老仆冯战很会察言观色,知道冯智章心里的火气还没发泄完,便提议道。 冯战是跟随了冯盎多年的老仆,随冯盎征战过高句丽,冯盎将他视为亲人,若不是担心冯智章没有经验吃亏,冯盎还未必肯派他出来。 冯智章唇角得意的扬起,看着他长大的冯战自然明白是甚么意思,手上的令旗挥舞,三十艘舢板放下,密集得让人窒息的军士登上舢板,杀气腾腾的向码头驶去。 由里崎的脸渐渐苍白起来。 上头早已转达了遣唐使我孙子次郎的意见,这个难波城租界董事局的总董事,却是上次难波大劫的引发者,对难波的态度并不好,不,是很恶劣! 总而言之,想办法安抚他的情绪,不要因为懈怠引发大唐的敌意! 必要时,送上妻子、送上女儿! 纵然在倭国男女之事很随意,可要自己送上去,还是一种强烈的屈辱! 由里崎强作镇静,看着杀气腾腾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登陆,挪着步子上前迎接跳板上小人得志的冯智章。 不要笑话由里崎,在刀剑面前,由里崎的表现已经很强了,他身后那一堆官吏全部双腿打颤,动弹不得呢。 跳上岸的冯智章很满意冯战的安排。 哈哈,英明神武的租界总董事,就应该是这派头! 看到那群孙子在哆嗦了吧?当初他们但凡肯哆嗦一下,会惹出这大事? 咦?还有个不怎么哆嗦的迎了上来,看样子是个大官? 啊呸,阿翁难道就不是大官了? 由里崎努力挪到冯智章面前,深深一鞠躬:“难波城主由里崎,拜见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桑。” 冯智章管辖的五千大唐远洋水师军士全部登陆,各种辅助人员登陆,物资源源不断的上岸,看得由里崎眼睛都直了。 如此的虎狼之师,众多琳琅满目的物资,还有各种工匠…… 大唐这是打算长驻下去啊! 由里崎顿时有一种伴虎而眠的感觉。 “没点眼力,你们的民夫呢?是不是你们自己给阿翁挑到地盘上?”冯智章咆哮。 由里崎被训斥一顿,心里倒是窃喜。 只是要民夫,多大点事?还以为你要我脑袋呢。 由里崎一通喝骂,那些下属如获大赦,立刻疯狂的奔走,将那些民夫赶了过来。 一些比牲口还贱的民夫罢了,随便用。 看着那些死气沉沉的民夫,冯智章破口大骂。 “一个个要死不活的,是阿翁不管饭,还是给不起工钱?” 通译立刻把这一通喝骂同步译了出去。 民夫们瞬间生龙活虎,矮小的身子奋力推动着大车,那牛拉都吃力的满车水泥,竟然被几个民夫生生推走了。 冯智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脸怪异的看向通译。 通译叹了口气。 但凡倭国官府征用民夫,能管饭就已经是很仁厚了,给钱?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冯智章不明白,给民夫的小钱,抠抠搜搜的又能抠出几文? 水泥等重物按指定地点缺货,冯智章不耐烦的挥手,让冯战付钱。 民夫们突然欢呼起来。 “总董事,他们问,能不能继续为租界干活?”通译询问。 冯智章不耐烦地挥手:“这也要问?修路、盖房子、打界桩,哪一样不要人?” 民夫们欢呼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美妙的误会 冯智章恼羞成怒。 一两银子约等于一贯钱,一两银子一件,你想屁吃呐! 虽然一件才有十瓶而已,但本钱、运费折合下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合着阿翁替你们做白工呐! 去球,阿翁不卖了成不? “一百五十两。” 突兀的声音让全场死寂。 居然真有人头铁如斯,敢在倭国与苏我家对抗? 目光循声而去,看到角落里那几个冷漠的人,众人松了口气,随后释然。 当年的倭国是物部氏掌权,苏我家崛起,打败了物部氏,从他们手里抢走了王室,两家一直是死对头,只是物部氏一直处于下风罢了。 但是,物部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出于谨慎不能动刀兵,但时不时跳出来给苏我家添堵还是能做到的。 “物部佑也,你们确定是要与苏我家作对吗?” “苏我健人,拍卖是价高者得,莫非你苏我家出不起钱?” 几句简单的对白,却让拍卖场的气氛显得剑拔弩张。 有物部佑也的恶意抬价,苏我健人骑虎难下,价格一路高走,抬到一千两一件时,物部佑也突然选择了退出,气得苏我健人口吐芬芳。 反正,不管是哪一批,只要苏我健人报价,物部佑也立刻开始抬价,苏我健人要是敢松口,他们也不介意接下这单。 苏我健人被恶心坏了。 有苏我健人的高价珠玉在前,后面的价钱自然也没法低下去,冯智章被这价格乐得打滚。 按他的心理预期,能到五百两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这两位直接把价格抬了一倍。 “战叔,这个物部佑也,该不会是你请的托吧?”自小擅长歪门邪道的冯智章忽然反应过来,坏笑地看着冯战。 冯战温和地笑笑:“额倒真请了托,可惜没发挥作用。据说物部氏是苏我家的死对头,郎君应该看过的,物部氏就是里面的董卓,苏我家就是曹操……” 冯智章两眼发光:“王端正阿叔的书嘛!额看过的,意思苏我家抢了原本在物部氏手上的王室?难怪人家拼死也要他家的难看!哈哈,战叔,你说额要是暗中支持物部氏……” 冯战收敛了笑脸,郑重地看着冯智章:“郎君打小就不走寻常路,这个想法更是天马行空。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妙,但是,容易招致苏我家族的反对,甚至是报复。” 冯智章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随即又强硬起来:“怕个屁!五千水师将士是摆设?惹急了,带兵干他丫的!” 冯战欣慰的看着冯智章。 虽然还有点怂,但起码有拼命的姿势,假以时日,还是能长直的。 “总董事,外面有人求见。”门口的卫兵将名刺呈上。 冯智章扫了一眼名刺,捶案大笑:“说曹操,曹操到!战叔,额言中了!” 冯战轻咳了一声:“矜持。” 物部佑也进来,先是一个大鞠躬,然后双手递上一张礼单:“冯总董事,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冯智章扫了一眼礼单,迅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怎么也有个上千贯钱,还真是“小小”的见面礼啊。 冯智章的笑容立刻亲切得仿佛见到了亲人,搀着物部佑也到客座上,让身边的差役泡茶,一堆冯家自制的果脯摆上案几。 “中华上邦果然物产丰富!”物部佑也眼放光芒。“这茶,入口微涩,继而回甜,哟西!大大的好!” “你喜欢,一会儿带两包走!”收了物部佑也的厚礼,即便冯智章是貔貅性子也略觉得受之有愧,破天荒的用茶叶作为回礼。 价值? 你跟冯智章谈价值? 不知道礼轻情意重吗? 物部佑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总董事阁下,物部佑也开门见山的直说,物部氏想要获得租界的友谊。”物部佑也寒暄了一阵,切入正题。 “比如?”冯智章挑眉。 “物部氏愿意用金、银、铜、铁的精矿向租界换取大唐的军械,日后租界但有驱使,物部氏定为马前卒。”物部佑也态度很诚恳。 然而冯智章虽然不是很聪明,却家学渊博,自然知道后面的话全是虚言。 至于说换军械,以冯智章的职权也可以决定,当然,指的是淘汰下来的军械。 “军械的事,事关重大,不是额这级别能够决定的。”冯智章打了个哈哈。 当然是借口,冯智章只是觉得,一千贯钱就想撬开军械的口子,忒廉价了吧? 物部佑也却觉得,这位总董事是个实诚人,如果是一来就满口应承,物部佑也还觉得不靠谱呢。 天可怜见,冯智章长这么大,还是头回有人将他与“实诚”这个词联系到一起,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不管怎样,相谈甚欢是肯定的,收了礼物一定要给对方好脸色,这是冯智章为数不多的原则之一。 送走物部佑也,冯战满是赞许的看着冯智章:“长进了!知道要先问问阿郎,问问朝廷了。” 冯智章愕然:“战叔你说甚么?额只是觉得他的钱给少了,不值当卖军械给他。” 冯战默然。 双方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轨迹上啊! 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 “怎么回事?”冯智章拍案而起。 再怎么军事小白,冯智章也知道,那是大唐远洋水师独有的哨声。 冯战一挥手,拔出横刀,带着一帮人冲了出去。 大唐远洋水师的军士反应速度是很快的,十遍哨声,现场已经被控制住了。 冯智章在军士的护卫下赶到现场,看到地上一具尸体,眼睛微微一眯。 这一具身体,呸,这个人之前冯智章见过,是物部佑也的随从。 似乎知道冯智章想问甚么,冯战悄悄附耳:“物部佑也只受了点皮肉伤,不想让人抓到把柄,已经悄然走了。” 凶手全部在现场,面对大唐远洋水师军士的刀弓,除了弃械,没有任何选择。 这也说明他们并不是甚么死士。 凶手的首领,赫然是之前参加了拍卖的苏我健人。 军士上前,将一个个凶手绑缚起来。 “总董事,我承认今天的事冲动了,冒犯了租界的尊严,请看在苏我家的面子上,放过我们,来日自当回报。”苏我健人眼里没有甚么惊慌之色。 苏我健人的想法很正常,毕竟苏我家族是倭国第一的家族,租界再如何势大,也应当卖苏我家一个颜面。 然而,苏我健人不知道,冯智章偏偏不是个正常人。 “冯战,按租界法令第十八条,杀人者当如何?”冯智章喝问。 一旦连名带姓的叫,那就是正经的公事了。 冯战心里腹诽,神特么十八条,你根本就没有正经出台过哪怕一条法令好吧? 但是,不能拆台啊! “回总董事,租界法令第十八条,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冯战的反应很迅速,把汉高祖刘邦的约法三章搬了出来。“这些凶手杀了人,按租界法令,应该处死!” 苏我健人眼里现出惊慌。 租界真的连苏我家的账都不买么? “王端正阿叔最喜欢拖死人,这点额也不能逊色于他。来呀,把他们一个个轮流拖死。”冯智章骨子里的暴戾被激发出来了,下的命令也肆无忌惮。 立刻有一名军士将马牵来,抓了一名苏我健人的随从绑在马后,开始驰骋起来。 马匹在海上颠簸了许久,在岸上还没恢复过来,跑起来速度不是很快,偏偏这样才更折磨人,那名倭人一路哭嚎着,身上的血迹染红了灰白的水泥路面。 远处,马车匆匆而来,难波城主由里崎慌张的跳下马车,看到苏我健人全须全尾的,不由松了口气。 只要苏我健人没事,其他人,就是死光了也无妨。 “总董事,这事是误会,误会呀!”由里崎拼命的打着圆场,心里却在暗恨苏我健人惹事不看场合,租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还公然杀人,脑子进水了! 冯智章对这便宜岳丈丝毫不买账:“你的意思是,额眼瞎,大唐军士也眼瞎?” “不是!”由里崎发现自己里外不是人,说什么都是错。“这是苏我大臣的族人啊!” 冯智章白眼一翻,小横小横的:“他是谁的族人与额有一文钱的关系么?不服,难波城可以整军来战!或者,那个甚么苏我入鹿带军来碰一碰也行!” 由里崎彻底无语了。 这位总董事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能拿他怎么办? 真整军来战?开玩笑,这是要送菜上门吗? 军士慢吞吞的拖死了一人,继续拖第二人时,苏我健人崩溃了:“不要杀我!我是苏我入鹿的族人!不!城主,救我!” 即便苏我健人再如何叫唤,该拖他的时候一样不会手软。 租界的入口处多了几根杆子,上面悬挂着几具面容痛苦的尸体,身体上血肉模糊,看上去挺吓人的。 然而,这几具尸体却让倭国的商人、平民相信,租界里真的有公平可言! 没看见,苏我入鹿的族人都被吊死了吗? 一时间,冯智章那草草搭起的木屋,不论是铺面还是住宅,只要是对外挂牌销售的,迅速一抢而空,甚至有那没赶上的商人恼火的要冯智章预售。 冯智章目瞪口呆。 兄台,那只是片荒地,连水泥路面都没有铺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和道士比医术 小王庄,王恶陪着史可郎为他阿娘守灵。 老人家终究是上了岁数,早年间又吃了许多苦,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连抱孙儿的时间都没能挺到,只能遗憾的看着新一渐渐隆起的肚子,撒手人寰了。 史可郎眼里没有眼泪,只是洋溢着浓浓的哀伤。 幸好最后几年,阿娘在小王庄过上了平静祥和的日子,否则此刻的史可郎真无地自容。 临走前,是史可郎阿娘最清醒的时间,除了嘱咐史可郎两口子要和和美美过日子、把娃儿拉扯大之外,便是当着王恶与王狼的面,要史可郎不许守孝,要尽忠职守的守护蓝田伯府,才对得起王恶的恩情。 因为,在史可郎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王恶已经把史可郎两口子放籍的事给办了。 王恶的理由也简单,你史可郎不在乎奴籍,你的娃儿不能背着奴籍来到这世间吧? 知道这事,史可郎的阿娘自然牢记这份恩情,临死了都要嘱咐一番。 好在史可郎夫妇没有搬出蓝田伯府,守护与守孝,二者并不矛盾。 丧事自然是办得悄无声息,除了护庄队、退役老卒,也没外人知道史可郎的阿娘卒了。 毕竟,现在的史可郎只是个白身。 从头到尾,都是钱旺一手安排、王狼调派人手,办得简约大气。 蓝田伯府外来了一名精干的访客,身后的马车上装载着柚子、博白桂圆、松香、黑木耳、糯米,未语先笑。 王恶看了看礼物,扬眉问了句:“南越州?” 访客拱手:“蓝田伯好眼力!在下南越州刺史谈殿之子谈松,拜见蓝田伯。”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本来非亲非故的谈松贸然登门拜访,王恶不会自大到认为是自己人格魅力爆棚的缘故。 新二十泡茶,昆十九在旁边蹦蹦跳跳的,似乎一刻也不得闲。 “本来还想带点八角来的,可惜这东西,有相近的品种,有毒,若不是内行分辨不出来。”谈松似乎无意的说了一句,却是委婉的将他们担心被王恶误会的意思说了出来。 “衙内此来,是有何事吗?”王恶不习惯弯弯绕绕的。 拜托,有那时间,去领王仁与王延不好吗? “蓝田伯快人快语,额也不藏着掖着,直说,现在南越州与岭南、静海府相处,虽偶有摩擦也无伤大雅,唯一头疼的,郁林宣化县下属的武隆与僚子部接壤,双方争执不休,即便是家父与僚子部大首领熊霸有意控制,依旧矛盾重重。” “家父以为,情况隐隐有失控之险,而善于处理此类事务的当世智者,非蓝田伯莫属。” 谈松侃侃而谈,似乎真的推崇王恶。 王恶皱着眉头敲打桌面。 民族问题从来都是最难搞的。 僚子部好像是黔中还是黔南羁縻来着?大致也是一家人,打打杀杀的肯定不行。 问题是,僚子部居住的民族也不少啊!有此时的俚獠人、有苗人,其间的关系瓜藤绕葛藤,复杂得能让人哭。 关键是,这些都是比较彪悍的民族,好斗成风,即便是他们的大首领熊霸有时候也无能为力。 “僚子部的经济状况如何?”王恶换个角度询问。 谈松撇嘴:“还能咋样?穷呗!即便以前的南越州,都要比他们日子好过些。” 问题很简单,以前看着邻居的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哪怕有差距也不大,可如今邻居一跃步入富人行列,心理失衡了呗。 找到问题不是本事,要解决问题才是本事。 “僚子部是不是有一种草药,叫田七?”王恶想了许久,不确定的问。 “蓝田伯居然对此物也有了解?”谈松诧异地拿出十头田七。 田七,也叫三七,它的计量单位是头,所谓的十头田七,即是指一斤田七有十个田七主根;二十头是指一斤田七有二十个田七主根,以此类推。 “人参补气,田七补血。田七能化瘀止血,活血定痛,孕妇忌用。”王恶轻轻叹了一声。 药材是好药材,只可惜僚子部与中原隔绝,这好东西到不了长安。 王恶知道是好东西有甚么用?他连医家都不是,说出去有谁肯听? 谈松一揖到地:“请蓝田伯看在南越州百姓的份上,想法帮上一帮!” 你这是要男人生娃儿,强人所难啊! 王恶犯难了。 别说有名的医师,就是产婆王恶也只认识几个。 第五招大笑着从府外走来:“郎君,奇了怪了,外面有一个道士要与你比医术。” 王恶直接懵了。 额甚么时候说过自己懂医术? 出得府门,看见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道士,手持拂尘,慈眉善目,颌下长须随风飘荡,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副仙风道骨派头。 对于任何教派,王恶都不信的,唯独对道教有点异乎寻常的尊重,除了道教是本土教派,讲求清静无为之外,更重要的是,道教,其实是本土自然科学的研究者啊! 历史上的黑火药,便是道士炼丹失败的副产品。 “道长,里面请,万事先放一边,喝口茶,先润润喉。” 王恶的态度好得让第五招诧异,郎君甚么时候对出家人那么客气了? 道士入府,坐下品茶,随即打了个稽首:“无量寿福,贫道孙思邈,听闻王端正郎君医术自成一体,一时见猎心喜,叨扰之处,且请见谅。” 王恶瞬间石化,盅里的茶水倾倒出来了兀自未曾察觉。 药王孙思邈? 不对吧?孙思邈现在应该六十朝上了吧?怎么显得如此年轻? “呵呵,无非是些养生小技罢了,说起来,贫道今年应该七旬有余了。”孙思邈似乎对此并不重视。 王恶吸了口冷气,对“养生”这个词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这不是后世所谓专家教授在电视里夸夸其谈所说的养生,转身那专家教授却死在节目中,这是真的养生啊! “请道长授额父母养生之术!”王恶果断道。 孙思邈不经意地摆手:“那都是小事,先切磋医术。” 王恶苦笑:“不知道道长从哪里听来谬言,王恶其实对医术一窍不通。” “不对吧?”孙思邈扬眉。“外头说你在司农寺医治人时,用那啥闷倒驴清洗作者身体,还缝合创口,并且把这一套推广到军中了。” 说这个啊! “算不上医术,只是小子瞎琢磨的一点想法。额认为,世界的病,都是各种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病毒组成,而这些病毒或多或少都存在外面的尘埃中,人体不受伤,身体处于闭合状态,轻易不会被病毒侵蚀。” “一旦身体出现创口,就是这些病毒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因此,额觉得首要任务,是杀了这些病毒,免得伤者因这些病毒而死去,闷倒驴因为其烈性,应当是杀死病毒的最好选择。” “其实闷倒驴的纯度还是低了点,只是以现在的手段还没法再提纯。” “至于缝合创口,无非是个应急措施,加快他创口的愈合速度,小技巧,道长可以先用牲口试试。” 这些常识,对后世而言是烂大街了,可对于此时,却是一种颠覆性认识。 孙思邈苦苦思索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不对,贫道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既然是肉眼看不见,你又怎么知道的?” 王恶微笑着吩咐了昆十九几句,昆十九转身离去,不多时带着一帮人,推着一台笨重的仪器到厅堂内。 王恶取出一块丝滑的绸缎,递到孙思邈手上:“道长觉得这绸子有没有裂口、毛刺?” 孙思邈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吗? 王恶将绸子放在仪器下方的台子上,示意孙思邈沿着圆筒口观看。 第一次观看粗制滥造版显微镜的孙思邈震惊了。 不论是观感还是手感都丝滑无比的绸缎,在显微镜的放大下,竟然漏洞百出,这里有轻微的裂口,那里有毛刺。 “问题是,这与所谓的病毒何干?”孙思邈不解。 王恶叹了口气:“病毒一直都存在,只是额们的显微镜还达不到观测入微的地步。相信道长此时已经明了,如果有显微镜的辅助,先不说病毒的问题,就是给病人医治起来都要方便得多。” 孙思邈默然点头。 以他骄傲的性子,断然不可能指鹿为马。 如果能看见某个患处的详细情况,对于以往只能凭经验摸索的医家来说,那是天大的福音。 “为何不将此物推行天下?”孙思邈不解。 “一是此物尚未研究成熟,如此笨重,不利于医家使用;二是,王恶不是医家,在杏林中没有口碑,谁信?” 王恶这话没有半点水分。 不是医家圈子里的人,想推行器械,这难度,没跑过医院推销过药品的经验是不明白其中酸楚的。 孙思邈一拍大腿:“既然如此,贫道担这干系,便住在这小王庄与你共同研制这显微镜!” “小子求之不得。不过,道长如此等待,不觉得枯燥么?”王恶笑眯眯的看着孙思邈。 孙思邈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没好事。 “小王庄不才,开了个小小的书院,有悬壶济世之心,却苦于没有回春之妙手,道长不如开一堂试试,看看这些娃儿、妹娃子有没有杏林的天赋,也让道长一身才学有更多继承者?”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一旁的谈松有点不安。 喂,你们聊了老半天,想起额没? 第一百八十章 孙思邈入驻 “纵然道长医术几可通神,然世间多疾苦,凭道长一人能救得几何?道长修行,首论功德,但在悬壶济世之上,广传医术、着作医书、堪正以往谬误,使后来的医家有章可循,更加的功德无量啊。”王恶挑眉蛊惑。 这说法,怎么就像挠中了贫道的心事? 着书立说几乎是每个文人的梦想,孙思邈是道士、是医家不假,却也同样是文人,心底隐约有这念头很正常的。 至于说传医术…… 孙思邈并不觉得小王庄这小地方能出啥有医学天赋的人,毕竟这概率本来就不高,只是想想王恶的茶与显微镜,再算算呆小王庄这些时日,确实过于无聊了,顺口应承下来。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反正,到时候没有一个成材的,你也别赖额。 王恶把桌上的田七递给孙思邈:“道长,此物是来自僚子部的田七。人参补气,田七补血。田七能化瘀止血,活血定痛,孕妇忌用,只是因为路途遥远,这上好的药材明珠蒙尘了,不知道道长能不能研究一下。” 孙思邈抚须:“田七之名贫道也听说过,只是太远,无法取得实物研究,如今却正合贫道心意。罢了,拿纸笔来,贫道列个清单,你让人去终南山找贫道徒儿拿器皿来。” 谈松表示,这两位的话字面意思他都懂,可联在一起,他完全不明白是何意。 “孙思邈道长是医家的泰山北斗,由他亲自验证的药性,自然无人不服,也利于田七投入使用。”王恶指点道。“有人用田七,才有人去买田七,这样才会促进僚子部去种植田七,而当田七卖得起价的时候,你觉得他们还有那闲工夫与南越州闹腾么?” 谈松细细咀嚼,发现这里面的道道很深啊! “南越州也有部分地方可以种田七的。”谈松弱弱的表示。 王恶淡定的表示,种噻,反正记得土地轮耕——种田七,太费地了,一轮之后,地得休养好几年才会恢复地力。 这是后世传出的经验,文山那一带的土地,长期大量种植三七后,贫瘠得再也种不出好东西,以至于当地人开始跑外头种植。 无所事事的孙思邈闲不住,索性去小王庄学院转了一圈,趴在学堂的窗沿,笑眯眯地听着王大妹她们争论。 “王二虎你胡说八道!”王大妹气呼呼的。 “额咋胡说了?先生编的书上都说了,热胀冷缩是事物的普遍规律!”王二虎倔强的昂头。 “有普遍就有例外!水就不一样!”王大妹瞪着眼睛。“不信你接一盆水来!” 接水就接水!王二虎努力打了满满一盆水过来,一点都没洒。 然后,王大妹的操作,让孙思邈完全看不懂。 在水盆下的容器里放了些物体,浇上点水,冷烟开始袅袅升起,下面这容器开始结冰,上面那盆水渐渐的凝固,除了挤出一些水到下面的容器,那冰块都渐渐的高出盆面。 “为甚会这样?”王二虎挠头。 “让你读书,你去喂猪!”王大妹嫌弃的小眼神扔了过去。“不好好看看,书后面还有,水是例外!” 王二虎尴尬的笑了。 孙思邈不由自主的走进讲堂,笑眯眯的询问:“妹娃子,你这让水结冰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是孙思邈的卖相太慈祥了,平日颇有警觉性的王大妹都完全放松了,很随意的回答:“这位阿翁,山长有教额们,可以用硝吸水,然后硝能吸收热量,把水里的热量吸走,然后变成冰哦。” 孙思邈思考了一阵,接受了这个观点。 不得不说,像他这么大岁数还能及时更新观念,殊为不易,不少人比他年轻都已思维僵化,接受不了新事物。 “那么,在学院里,你们还能学到甚么有趣的东西?”孙思邈询问。 王二虎呲牙咧嘴的回答:“额知道,可以用杠杆撬动搬不动的石头。” “可以用水的体积来计算物体的密度。” “额们还可以随邓雄的阿娘学象雄话哩。”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孙思邈笑眯眯的听完,随即问道:“如果让你们学怎么给人看病、怎么炮制药品,你们想学吗?” 学渣王二虎缩了一下脑袋:“头疼,要背许多药名。” 不出所料,直接有半数学生畏缩了。 不管在哪个时代,学医都是一门苦差事,仅仅是枯燥无味的背药名,就能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更不要说与血淋淋的伤患打交道。 更有甚者,一些医学生涯的开始,是从背死人起步! 王大妹却是满眼的无畏:“想呀,如果学会了,就不怕阿耶阿娘生病了呀。” 王大妹身后,零星有几个附和的,却让孙思邈感到满意。 事实上,这一群学子里,能有王大妹一个愿意学医,就已经达成孙思邈的预期了。 “很好。”孙思邈眼里满是欣喜。“贫道孙思邈,待旁边的讲堂建好、贫道所需的器械与药材到位,你们便来听讲。” “你们可要珍惜哦,这一位道长,可是被尊称药王,是杏林里的泰山北斗,要不是运气好,便是山长去请都未必请得到的。”王恶适时出现在讲堂里。“当今天下,不敢说没人与他比肩,至少达到这高度的人不多。” 孙思邈心满意足的满小王庄溜达,王恶调了王平为他的解说员。 咳咳,这是避免一些机密区域孙思邈不慎进入,然后大家都尴尬。 好在孙思邈对作坊不感兴趣, 即便是鱼塘、猪圈,孙思邈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却对玻璃大棚赞不绝口。 “如此一来,许多药材可以抛开季节问题,快速的培育了。”孙思邈赞叹道。 当然,不是所有药材都适宜在大棚栽种,比如雪莲之类的,生长环境就不一样,但不妨碍孙思邈对大棚的欣赏。 若是那些药材能在大棚里培育,加快药材的生长,能多救多少人? 至于说那违背自然规律,呵呵,在这个温饱都勉强的时代,这说法就是何不食肉糜。 “王恶兄长说了,只要道长愿意,随便多少大棚、多少人手、多少钱财都随道长调配。”王平憨厚的回答。 孙思邈眼睛一亮。 倒不是他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只是从王平的口中,孙思邈感受到了浓浓的尊重。 王恶这后生仔,有意思! 在孙思邈这种有本事的老人家面前不要提甚么官爵,徒增笑尔。 孙思邈的家当,零零总总一大堆,装了五大车,一大一小两个道童满眼的警惕,直到看见孙思邈才松弛下来。 王恶哭笑不得,这警惕性,也太强了吧? 抛开书信不说,你这些药柜什么的,外行人拿了能干嘛? 小王庄调集人手,迅速在小王庄学院范围给孙思邈师徒盖住宅、讲堂。 倒是孙思邈的小徒弟,在王恶家吃过一餐之后,开始念念不忘那些美食,直让孙思邈摇头。 行走天下行医,哪里能时时美食,没得把嘴养叼了。 罢了,让他随贫道吃了这几年的苦,让他享受一下也无妨。 “王端正,贫道已经解析出田七的药性,效能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伤、跌扑杖疮、血出不止者,嚼烂涂,或为末掺之,其血即止。亦主吐血衄血,下血血痢,崩中经水不止,产后恶血不下,血运血痛,赤目痈肿,虎咬蛇伤诸病。” 孙思邈骄傲的出来,手中拿了一纸文书。 “持贫道名刺去太医署,找贫道的师侄太医署令彭康,田七之功效自然会在大唐流传。” 此时的太医署,就相当于后世的最高等级医学院,只要他们认可了,田七自然会广泛使用。 缠了王恶几天的谈松自然大喜过望,连连表示意愿为孙思邈捐献一套上好的器械。 以孙思邈的为人自然是看不上的,不过考虑到初学的王大妹她们,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王大妹,你们几个,拎着小锄头随你们师兄去大棚种药材。”孙思邈拍手,让几个跟班的学生去干活。 孙思邈这一脉,收集药材,也会自己采摘药材、种植药材,因为这样才会对药材的种植、制作过程更了解,不会被人轻易哄骗,不可能出现那种把萝卜当人参的笑话。 王大妹她们本来就是农家的孩子,做农活不过是本能,只要把注意事项说到位了,自然干得虎虎生风,锄头挥舞的速度,让道童都觉得汗颜。 “王端正,贫道有些好奇,你这小王庄学院,除了儒学之外,教授的都是些偏门的东西,你这是准备做甚呢?”孙思邈很好奇的问。 王恶一笑:“这世间,变化万千、包罗万象,岂是一个儒学能说得尽的?要他们看病,他们不行;要他们农桑,他们外行;要他们创造器具,他们也承担不了这重任。额不是要否定儒学,但这世间,应当百花齐放,一枝独秀不是春呐!” 孙思邈笑了。 王恶这番有点离经叛道的话,却正正击中了他的心。 好罢,就用这把老骨头,为这有想法的年轻人支撑一把! 这死气沉沉的学术界,早该让王恶这样的年轻人来搅一搅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唐俭的去意 孙思邈听说了王直研制万金油的过程,微微摇头。 王直的方法,是最笨的试错,完全是门外汉用的招数。 “年轻人,药不是这么弄的,好歹你得明白药理,推断君臣佐使,论证清楚之后,要制作成你的万金油自然事半功倍。”孙思邈指点道。 王直本来就是个机灵的,立刻躬身:“弟子王直,谢师父指点。” 杨政道看得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打蛇随棍上?呸呸,想甚么呢,是顺势而上。 孙思邈点头:“倒是个机灵的,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只是你以前完全没有基础,却是要多下功夫,以勤补拙,” 王直大喜:“弟子定然会努力,只是,制作万金油也有杨政道的功劳,恩师能不能将他也收入门墙?” 孙思邈轻轻颔首:“虽然杨政道的身世有点问题,但医家不需要考虑这些,若杨政道有心,倒也无妨。” 杨政道眼含热泪,长长一揖:“杨政道拜见师父。” 王恶击掌道:“值此大事,当摆酒相庆!昆十九,通知下去,今日杀猪,全庄摆流水席!” 有钱,就是那么任性! 别人孙思邈还会客气一下,王恶么,这壕是吃不垮的,腰带还可以松一松。 倒不是王恶炫富,主要是王恶现在不知道如何安置王直好,恰好孙思邈解了这难题,他才会如此欢喜。 小王庄学院的学子越来越多了,先生都又增补了五六名,住宿居扩了一番,讲堂加盖了几间。 好在地是小王庄的,不需要额外调剂,只要你能建,可劲的整,反正王恶有的是钱。 不过,若是谁打着吃烂钱的念头,那就来错地方了,钱旺不愧是姓钱,所有涉及钱财的事,他都能算得明明白白,蓝田伯府不介意别人挣钱,但每一文钱都要挣得明明白白才行,否则钱旺不介意把人整出尿来。 新讲堂落成暨医学班开班典礼,王恶特邀了蓝田县主簿常升观礼。 毕竟,从真正意义上讲,常升才是小王庄学院的创始人。 只是,常升的面色似乎不太好看。 “怎么,新任县君唐观为难你了?”王恶皱眉。 “若只是为难额倒好了。”常升叹了口气。“县君下令,今年所有人的薪俸减半,节省的钱财用于施工,要赶在下雪前拓宽长安至蓝田县的驰道。” 王恶也只能叹口气。 面子工程,真是哪个时代都有,说坏事也谈不上,只是扣薪俸就很恶心人。 真没钱,哪怕上小王庄找王恶化个缘,都比扣薪俸强得多,好歹王恶也得看他阿耶的面子不是。 总而言之,这操作,就是得罪了下属,用以在上官面前出风头,在官场上是属于断后路的做法。 有本事你一辈子不会落难,否则,总有一天,昔日的下属会让你知道甚么是痛打落水狗。 不过,王恶也不能轻易去干涉,毕竟唐观的所作所为还是在规则之内的,除了恶心之外,你还真挑不出大毛病。 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否认修驰道的必要性。 “若是先生不如意,不妨来帮衬学生。”王恶叹了口气。 常升大笑:“那你要快点开府啊!” 开府,指以自己的名义自置幕府与幕僚部属的行为,得授仪同三司加号者可以得到与三公一样之待遇。开府仪同三司一般是魏晋至元朝时,朝廷对有功大臣功劳的重赐。 但是,以王恶这鸿胪寺左少卿的职位、蓝田伯的爵位,距离开府还有很大的距离。 所以,常升这纯属调侃而已。 王恶赶去长安坐衙时,果然见蓝田县至长安的道路在快速拓宽,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唐观。 说他蠢吧,他干的事都在规则内,完美得让人找不出攻击的理由,甚至他曾经应承唐俭与王恶的话还是做到了,绝不拿财源做文章——倒是加大了开支做这面子工程。 说他聪明吧,却不知道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扣薪俸把下面的佐官、吏员全部得罪死了,鬼晓得甚么时候他们联合起来搞上一记背刺。 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萧胜手上颇有结余的蓝田县就会成了赤字,然后四处拖欠,到唐观卸任时自然拍拍屁股走人,而接手的官员会来一句“新官不认旧账”,最后那些倒霉催的只能欲哭无泪的认命。 算了,反正现在的蓝田县衙,也就一个盘常与自己有点关系,其他人,顾不过来。 至于小王庄,王恶已经通知王狼,不接蓝田县任何买卖、任何摊派,除了该交的税赋,多一文钱都不会给。 吃相难看啊。 回到衙门,唐俭招手把王恶叫过来:“王端正,老夫的茶没了!” 这个称呼很微妙,代表唐俭是以长辈身份索要茶叶,而不是上官向下属索贿。 王恶哈哈一笑,吩咐柳田去自己桌上拿茶叶过来。 茶水泡上,唐俭心满意足的品了一口。 “还是你家的茶叶味道正好。”唐俭微笑道。“对了,近期鸿胪寺之内的事,你抓一下。” 风头似乎有点不对啊。 “没甚事,就是有御使弹劾老夫懈怠,那老夫索性懈怠到底咯,反正莒国公的爵位在手上,老夫不可能再升,就是乞骸骨也无所谓了。”唐俭一脸的云淡风轻。 王恶的身子僵住,许久才艰难的吐出一句:“唐公三思。” 作为朝中对王恶极其友善的长者,王恶不想看到他黯然离去的身影。 更何况,唐观激进的做法,如果失去唐俭的庇佑,那跟头不知道能栽到哪里去。 唐俭这老江湖发现了王恶的异常。 “你是觉得老夫应该恋栈?” 王恶举杯,一饮而尽。 “唐公,恕额说得直接,御使的弹劾,你当他马耳东风就是了,何必在意呢?” 唐俭举盅饮了一口, 王端正呐,你还是太年轻。 如果不是有特殊理由,御使一般是不会冲三省六部九卿的正堂官下手,这是潜规则。 或许,已经有人觉得唐俭恋栈太久了。 不过,王恶的态度,有点奇怪啊。 “不会是唐观那里有甚么不妥吧?”唐俭觉得心脏难点难受。 王恶叹了口气,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老夫抽空走走,看看实情。”唐俭有点意兴阑珊。 公廨内,越析州司马、蒙舍诏首领舍龙之子细奴逻正襟危坐,耐心的等候王恶的出现。 细奴逻头顶蓄发髻,因为他们观念里的发髻神圣不可侵犯,被称为“天菩萨”,头上着青色棉布头帕,头帕的头端为尖锥形,略偏额头左前方,称作“英雄结”。 细奴逻二十多岁,面色虽黑却无须,左耳穿孔戴耳环。 按风俗,蒙舍诏视无须为美,所以这胡须,是必须拔了的。 见过礼后,细奴逻向王恶递交了一份文书。 打开看了一眼,王恶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过一年时间,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先后被吐蕃派人接触,送了大量的钱财,而其他五诏对此并未向越析州刺史反应,未向朝廷禀明。 王恶对越析州刺史有点恼。 虽然整个越析州是整合六诏,刺史几乎是个空头衔,但你坐在那里,不能甚么都不做啊! 最起码的,信息的收集能办到吧?朝廷不是出了钱让你去当泥菩萨的! 其他五诏,虽然未必有反心,但多少有墙头草的意思。 不过,蒙舍诏上报这信息,也未必打甚么好主意。 历史上的蒙舍诏,因为大唐的支持,悍然吞下其他五诏,到了阁罗凤手里,最终却反唐了。 说张虔陀无礼于阁罗凤,逼索财物导致阁罗凤反唐,王恶是不信的。 如果事先没有吐蕃的支持,借阁罗凤一个胆也不敢对大唐举兵,这是大势。 借口这东西,只要想,王恶分分钟可以罗织出一堆来。 史书上的东西,被掩上了多少尘埃。 说到底,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任由六诏合一,在大唐南方形成一个颇有威胁的国度,这种傻事,王恶是不会干的。 “蒙舍诏的态度,大唐已经看到,接下来对蒙舍诏开儒学之事,大唐会加大力度。”王恶不动声色的收起文书。 细奴逻有点失望。 拿出这东西向大唐示好,区区儒学怎么能让蒙舍诏满足? 不说准许各部间相互攻伐,好歹,军械什么的,让蒙舍诏也有机会染指啊! “左少卿,蒙舍诏地处蛮荒,生存艰难,但是自己生产的刀弓,质量不行,家父遣我向大唐求购一些刀弓。”细奴逻还是主动将要求说了。 这就对了嘛! 年纪轻轻的玩儿甚么矜持。 “此事本官一时答复不了你,没有陛下与三省的准许,鸿胪寺是没有这权限的,只能等本官上报。”王恶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晾一晾是必须的。 咳咳,谁让小伙子你不懂人事。 至于说细奴逻比王恶大的事实,被忽略咯。 细奴逻却是大喜。 见多了红口白牙许诺的,结果却都失信了,王恶这推三阻四的态度反而让细奴逻更信服。 大唐大,官僚多,推上那么一推,不是很正常么? 看着细奴逻欢天喜地的走出鸿胪寺,王恶笑着摇头。 年轻人,你实在太年轻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君臣谋划 “朕就知道,六诏不会那么容易平定,人心无尽啊!”李世民轻叹。 “倒不完全是人心,只是这形势变幻,不能牢牢掌控的羁縻之地,都会有这样的危险。”王恶指出羁縻制的最大缺点。“一旦中原有变,羁縻之地立刻会转化为一个个封闭的王国,甚至如五胡一般对中原形成巨大的威胁。” 李世民很无奈:“但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啊!” “办法是人想的。”王恶表示这不是没办法,可惜他对土司制度并不是很了解。 但是,可以在一诏之内大肆封官嘛。 再如何有凝聚力的团体,其内部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何况一诏之内,实际上有不少小部族,如果大家都有官职,呵呵,额为甚要服一个官职并不比额大多少的同族,而不是抱紧主官的大腿? 而各诏首领的继承,大唐也可以略加限制嘛,比如说继承人应当达到十八岁,否则应由部族长老代管。 羁縻州朝贡而不上缴税赋的状况也应该有所改变,毕竟税赋才是羁縻州表示完全归属大唐所应尽的义务,至于数额的多少,可以根据各地情况不同而定,灾荒之年减收,关键是要明确羁縻州的义务。 羁縻州的土军,也应该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大唐的操练、调派出征。 当然,只要人家尽义务而不给好处,那就是在耍流氓。 对六诏也应当给予一定的经济扶持,对各诏首领、长老的子嗣入长安求学、蒙荫给予一定的照顾,怎么也能拉拢一些各诏内部的势力。 李世民斟酌了一下,觉得可行,只是实施下来会成甚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毕竟,歪嘴和尚念歪的经,可真不少。 “越析州刺史完全不称职,六诏之内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一无所知。”王恶有点恼。“就是头猪搁那儿,好歹也有点反应。” 李世民有点尴尬。 越析州刺史之位是他受阴德妃所托,委派了她亲兄弟阴弘智去镀金,谁知道这家伙竟然只顾着享受,连最基本的探听消息都做不到。 还有百骑越析州负责人,是干甚么吃的? “朕便将阴弘智撤回来。”李世民揉了揉太阳穴。 居然是阴弘智? 王恶心里乐开了花。 阴德妃啊阴德妃,上次那一箭之仇,这里可就报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古人诚不欺我! “听说你处理南越州与僚子部的摩擦,有眉目了?”李世民懒懒地看着王恶,一副“额知道你又收礼了”的神情。 “陛下慧眼如炬。”王恶本来也没想瞒着谁,自然大方的承认了。“南越州刺史谈殿之子上门求教,臣却不开颜面,只能略微想想办法。” 李世民嗤之以鼻:“却不开颜面,是却不开礼物的颜面吧?” 王恶笑嘻嘻的:“臣就这点毛病,好口腹之欲。” 李世民指了指王恶,却没说话。 李世民从来不觉得臣子有点私心是甚么错,只要这点私心别耽误了正事就行,正经那种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道德君子,李世民还不敢用。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的,只要你做事,就多少有点错处,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一点错处都没有,要么是你从来不做事,要么所图甚大。 王莽未曾代汉时,那名声,就是说圣人也不为过啊! “结果。”李世民懒得耍嘴皮子。 “正好遇上孙思邈道长到访,借他之手,给谈松带来的田七鉴定了一下药效,也算是为南越州与僚子部之间的争执中止出了把力。”王恶谦虚了一下。 李世民表示没听懂。 “人参补气,田七补血,价值上应该是不相上下。然而,僚子部远离中原,即便知道此物有价值,中原百姓也买不到,因为中原的医家不认可此物。”王恶笑得有些奸诈。“可是孙思邈是医家的泰山北斗啊!他亲自认可的药效,有谁能不服?既然如此,自然会有商家千里迢迢去僚子部收购田七,而野生的田七数量是有限的,想发财,就得躬耕田间,栽种田七,如此一来,即便两边性子再彪悍,也无暇去殴斗了,自然就太平了。” 李世民想了想,没能挑出甚么毛病。 这个王端正,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众不同,似乎更喜欢着眼于经济。 “苏毗的国书来了,芒波杰孙波说是吐蕃与象雄合流,出兵超过十万,四万的雇佣军有些吃力了,特向大唐求援。”李世民头疼。 以吐蕃、象雄对苏毗的锲而不舍,李世民可以判断出王恶之前建议的准确性,苏毗确实是吐蕃喉间的刺,更是大唐在高原方向的唯一护盾。 大唐想出兵,不说是卫军,哪怕是府兵也行啊! 可是,大唐现在是周边百国的楷模,要讲究师出有名,就有些自缚手脚的感觉了。 你不能仗着自己强大就欺负邻国啊! “好办。”王恶轻笑。“调松州、蜀州等周边折冲府的府兵,暂时去府兵番号,易帜为‘自愿’,号自愿兵,以民间的形势入驻苏毗,与大唐无关嘛。至于说别人信不信,反正额是信了。” 李世民有些无语。 这操作,有点太敷衍了吧? 好吧,那只是官面上给个借口,只要有就行,无需太认真。 倒是王恶最后的话,实在让人无力吐槽。 “倒也是,论起来,松州、蜀州之地位于腹心,除了留少量府兵镇守,其他府兵可以上去试试。既然号自愿兵了,那怎么也得让他们自愿上苏毗参战。”李世民沉吟了。“鉴于苏毗的环境艰难,自愿兵收缴的一切都不用上交。” 府兵因为自备武器,战场上的收获上交的比例极低,通常就是一至二成,因此在对外征战中,都是嗷嗷叫的往前冲,从来不曾退缩。 但,再低也是要交的,如果完全放任自流,不利于折冲府的掌控。 当然,李世民有权决定在苏毗不需要上交缴获,因为那会更激发府兵们的士气。哦,应该说自愿兵了。 “川蜀之兵上去一年半载的,就可以把陇右的兵换上去,这样就能让更多兵力适应那里的环境。”王恶郑重的提议。“臣与顿珠仔细研究过象雄的地理,象雄西临大小勃律、北邻葱岭、于阗、羌塘。” “经过反复推论,额们以为,如果象雄愿意付出点代价,出兵大小勃律,越葱岭,图谋西域,还是勉强能办到的。” “所以,大唐的西域布局,必须得加快步伐,派驻强军。” 王恶这番话切中时弊。 历史上,西域布局,最大的对手就是吐蕃,其次是黑衣大食,西突厥反倒无足轻重。 大唐与吐蕃在西域的争夺持续了百余年之久,其间死伤无数,各种谋略、用间、迂回、奔袭,层出不穷,却也让双方实力大减,让此时的草原小部族契丹笑到了最后。 李世民也在反复权衡。 西域,此时大唐已经占了小半,除安西都护府外,安西四镇已经成型于阗一镇,虽然于阗的政务、税收还是于阗国尉迟伏阇信负责,军事却已经彻底交给大唐。 此时的安西都护府,大约万人便可以控制区域,若是一举将西域拿下,正经的征战倒不在乎,西突厥的威胁却不能不考虑进去。 甚么,将来象雄方向的威胁也必须考虑进去。 那么,驻军多少合适? 李世民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发现最多能派六万军士常驻。 因为路途遥远,补给不易,虽然粮草可以在西域补充,但军械甚么的确实不好办。 战争,从来不是单纯的兵力对比,后勤补给有时候甚至比厮杀更能决定一场胜负。 “六万人马,对于广袤的西域,不够用啊!”李世民叹息。 仆从军的使用是必然的选择,但是,谁敢保证仆从军都如契苾何力一般忠诚?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背刺。 “要完全掌控西域,只靠军队是不行的。”王恶坦然道。“没有足够数量的大唐移民,如何能保证西域不会降而复叛?只有掺进去足够数量的移民,才能牢牢将此地掌控。随后,儒家的教育要跟上。” 儒家的毛病是不少,可在收复人心上,却是很好使的。 不是有一些儒生很想突破世家的封锁,建功立业的吗? 来西域吧! 一手,一手横刀,岂不快哉! 现在的儒家,虽然也有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更多的却是下马能写诗文、上马能快意恩仇的狠角色。 至少,此刻的儒家还没有阉割自己,君子六艺的射、御,或许不能与百战军士相媲美,但对敌至少不是无还手之力。 “可,儒家但凡愿意去西域教学的,回来都授以从七品散官,吏部安排职位时优先考虑他们。”李世民满意地翘起腿。“孔颖达那头,朕会与他商议。” 第一百八十三章 闹兵部 至于说蒙舍诏要购买淘汰军械的事,李世民连话都没说,直接挥手把王恶撵走。 多新鲜呐,好像你以前没卖过军械似的。 王恶乐得自在,与细奴逻签订了契约,让柳田去兵部取淘汰的军械。 从辰时到午时,柳田依旧没回来。 王恶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王恶板着脸上马,第五招一个尖厉的呼哨,十余骑护卫杀气腾腾的簇拥着王恶向兵部冲去。 “止步!”兵部门口的军士拔刀。 王恶一刀背砸过去,那军士面颊上重重挨了一记,整个人倒飞着落地,一口鲜血混着几颗牙齿吐了出来。 王恶一行冲进去,旁边的老军士才摇头叹息:“你胆子真肥!连专一喜好在各衙门前活活把人拖死的魔王都敢阻拦。” “什么?那是魔王?”受伤的军士尖叫着瞬间跳起来,连满嘴的痛楚都似乎忘记了。 虎口余生啊! 额竟然在魔王面前捡了一条命! 这是该懊悔呢,还是该庆幸? 兵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公廨的前方,旗杆下绑着一身鞭痕的柳田,一个掌固狞笑着挥鞭:“耶耶们的兵部是你鸿胪寺能指使的?你们的左少卿算个甚么东西?敢对兵部指手画脚?” 马蹄声疾,王恶一刀将那掌固的手齐腕斩断,护卫已经迅速下马,将那痛得满地打滚的掌固捆住,往旗杆上吊,顺便把柳田放了下来。 “谁在兵部闹事?”怒喝声中,兵部库部司郎中柳慎行腆着犹如怀胎十月孕妇一般的肚子出来,一脸的倨傲。 王恶操起横刀,一刀背一刀背的往那掌固脸上抽。 “现在知道耶耶这左少卿是个甚么东西了吧?呵呵,谁给你的胆子,敢辱当朝从四品官员、堂堂蓝田伯,谁给你的胆子,敢害耶耶派来办事的掌固?想造反吗?” 柳慎行的脸色唰地变白了。 魔王! 这下要糟! 事情的起因可真与柳慎行有关系。 柳田、柳慎行,同出河东柳家,对,就是那个河东狮子吼的柳家,份分嫡庶,却从小不对付,难得遇上对头上自己的地盘,自然要撺掇着整治一番。 本来只是私人恩怨,小整治一番就可,可谁想到那掌固嘴贱,要把王恶扯上,偏偏王恶这时候闯了进来! 完了,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第五招,先把柳田送出去找郎中医治!耶耶倒要看看,兵部这好大的威风!” 王恶瞪着兵部那些战战兢兢围上来的军士,横刀扬起。 “左少卿,额不走!不看着害额的人落网,柳田一条贱命宁愿死在兵部!”往日性子温和的柳田,这一刻刚强得让人意外。 “好!你若有事,兵部拿一半的命来赔!”王恶杀气腾腾的宣告。“第五招,持额银鱼袋去午门外敲登闻敲!就说兵部谋反!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公廨内,原本稳坐钓鱼台的侯君集笑容僵住了。 今日之事,侯君集虽然没有参与,却是在装聋作哑,看着柳田被收拾,心中清楚,这未尝没有属下在为他羞辱王恶这对头的意思。 就算王恶杀进兵部来又怎样?难道他还能把兵部上下都杀光了? 了不得就是牺牲一个小小的掌固而已。 但是,侯君集万万没想到,柳田这小小的掌固,居然硬气到要拿命来与兵部斗! 更想不到的是,王恶得理不饶人,要敲登闻鼓,还要状告兵部谋反! 这帽子扣大了! “蓝田伯且慢!”侯君集眼见第五招上马,不得不从公廨里露面。“些许误会,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有话好好说。” 王恶完全不理会他,只是厉声喝道:“全体注意!排锋矢阵,护送第五招冲出去!胆敢阻拦者,皆视为叛逆,立斩不饶!” 呵呵,之前兵部的人伤害柳田、污辱额王恶之时,你侯君集怎么不伸出脖子来?现在想息事宁人,不觉得太晚? 侯君集脸上现出一丝青气,却又迅速的堆出笑脸:“蓝田伯、左少卿,这不过是下面人闹误会,何至于此?万事有商有量,兵部自会对犯事官吏惩处。” 在侯君集看来,他侯·鼻孔朝天·君集能破天荒的堆出笑脸,对方就应该给他面子了。 王恶却是冷笑。 你侯君集在额面前有面子? 更不要说,所谓的惩处,绝对是罚酒三杯。 王恶当头挥刀,哪怕是侯君集站在他面前也毫不犹豫的斩下去! 看到刀光,侯君集本能地后退,心里却是无限惊骇,这个王恶,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对本国公下刀? 那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啊! 第五招双腿一夹马腹,骏马怒嘶着冲了出去! 街道上的南衙宿卫看到第五招纵马的架势,正打算阻挡,却听得第五招怒喝:“闪开!兵部谋反!” 南衙宿卫吓了一跳,立刻闪到一边,相互对视一眼,知道出大事了!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知道了,南衙宿卫就不能坐视不理! 竹哨声此起彼伏,南衙宿卫匆匆包围了兵部。 呀,里面都是熟面孔,鸿胪寺与兵部对峙,人数不多的鸿胪寺众反倒杀气腾腾,身后的旗杆上还吊着一名兵部的掌固。 啧,这事掺和不起。 南衙宿卫的鹰扬郎将叹了口气,指挥麾下儿郎将兵部团团围住,却死活不肯进兵部一步。 得,都是惹不起的大佬,神仙打架,额们凡人还是走远些吧。 午门外,羽林卫军士见第五招驰马狂奔,正要阻拦,目光扫到那银鱼袋上,便不再多事了。 银鱼袋是官员的凭证,这第五招应该是哪个官员的护卫。 “咦,想起来了,这不是蓝田伯家的护卫吗?”一名军士讶然。 “对头,听说蓝田伯喜欢招揽伤残的军士,积德哟。”同伴感慨。 两名军士面面相觑,都反应过来——出大事了。 第五招冲上登闻台,站在登闻鼓面前,单手持鼓槌,奋力敲向厚厚的牛皮鼓。 “咚、咚……” 沉重的鼓声震惊了整个朝堂。 自从武德九年突厥打到渭水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敲响登闻鼓! 若无大事,敲响登闻鼓的代价高昂得吓人! “怎么回事?”李世民皱眉。 羽林卫鹰扬郎将李君羡进殿禀告:“敲登闻鼓的是蓝田伯的贴身护卫,状告兵部谋反,现蓝田伯身陷兵部。” 李世民只觉得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 这两个混账东西,这是要把私人恩怨带到公务中来啊! “另外,南衙宿卫派人禀告,已经包围了兵部,现在鸿胪寺与兵部对峙中,双方各有一名伤者,估计直接厮杀的可能性较小。”李君羡报上另一个消息。 好吧,没有人员死亡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李世民摆驾兵部,南衙宿卫立刻让出道路,羽林卫护着李世民进了兵部。 “这是做甚?兵器都收起来!”李世民喝道。 双方收兵刃,却依旧怒目相视,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 “谁来告诉朕,是怎么回事?”李世民愤怒地咆哮。 王恶一指遍体鳞伤的柳田:“这是鸿胪寺掌固柳田,受额之命来兵器办理出售旧军械之事,却被兵部捆绑殴打,具体事宜,还是柳田来陈述。” “陛下,臣受左少卿之命来兵部接收旧军械,却被兵部之人殴打、污辱、谩骂,还辱骂左少卿,对左少卿的指令置若罔闻……”柳田一番简朴的言语,手指却轮番指向兵部之人。 “王端正,朕问你,谎报谋反是何罪名?”李世民有些恼了。 王恶躬身:“陛下且听王恶说,如果不是兵部交不出账簿上应有的军械,动这手脚做甚?那么大批军械去向不明,敢问陛下,晚上睡得着觉么?” 柳慎行几乎瘫在地上了。 掌管库部司几年,柳慎行自然也倒卖过一些旧军械,可之前历任的亏空才是大头啊! 问题是,现在你说这话,有人信么? 亏空,那是潜规则啊! “派人去通知高士廉,民部出人手,立刻清点兵部库存!” 侯君集懵了。 不是应该扯双方的恩怨、过节之类的东西么?怎么画风一变,扯到库部司了? 尽管对军械这块,侯君集是吃盐不管咸,但多少知道这块遮羞布揭不得,不晓得这回要掉多少人头了。 诶!好端端的,非要惹王恶这疯子干嘛? 王恶这一刀,捅得侯君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高士廉亲率民部大批官吏进驻兵部,库部司上下脸都绿了。 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暗暗庆幸,这一场大难没有自己的事。 庆幸啊! “横刀数量,保管不善、造成损毁三十三柄,总数量与账簿相差三千零一十三柄。” “弓,较账簿短缺一千零五十八柄;箭,较账簿短缺五千三百三十七壶。” “山文甲,较账簿短缺五十八副。” “陌刀数量相符。” “马槊数量相符。” “手雷数量相符。” 柳慎行直接趴在地上不会动弹了。 老天爷呀,你就玩死额吧!这短缺数量还有零有整! 侯君集再也无法冷静,只能跪地请罪。 即便知道有前任的责任又怎样?你有证据么? 难怪李靖对这兵部尚书一职弃如敝履,原来他早知道有这巨坑! 所有当初针对过柳田的兵部官吏,无罪的革职,有罪的全部由大理寺审讯,不惜严刑拷打自兵部侍郎以下抓了一大群,兵部尚书侯君集去爵、革职,由英国公李积接手兵部。 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王恶也免不了受罚。 如侯君集一般去爵、革职,却又命为检校鸿胪寺左少卿。 检校二字有多重意思,不过在这里却只是暂代职务,并不是通过吏部任命的正官。 侯君集觉得心头一团火在燃烧,凭甚这混账就能检校,而自己这从龙老臣却只能闭门思过? 不公! 李世民乜视着侯君集。 不公? 你这个兵部尚书,朕可以随时找人取代,你有本事给朕找一个如王端正一般有大局感的鸿胪寺少卿看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勐泐国 长安城鸡飞狗跳的。 通过兵部库部司私下买淘汰军械的人家倒霉了,即便再有权势再能上达天听,此时也必须推出几个替死鬼方能了事。 横刀弓箭倒是不犯禁,问题你勾结兵部库部司,意欲何为? 说图省钱,没毛病,可你也得朝廷信啊! …… 王恶被革职的事倒没人在意,检校一样是鸿胪寺左少卿。 倒是去爵影响有点大。 蓝田伯保险得更名为王恶保险,这名字瞬间挫了一大截,更招来不少主顾询问为何更名。 水泥改不改名的,倒真没影响。 还好香水、玻璃镜乃至万金油,都用的是“女人花”的品牌名。 诶,当初取名没过脑子,好端端的跟爵位挂甚么钩啊! 王老实与陈诗语对王恶被去爵一事耿耿于怀,王逸仙倒是看得开:“这是好事!不经起落,你看着王恶年纪轻轻的就是伯爵了,以后难道不建功了?封无可封的时候,那才是真危险!” 王恶立刻无节操的彩虹屁拍上去:“还是阿娘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道道。”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认知差异,与相互间的出身、教育息息相关,相对而言,世家出身的,眼界上是要比其他人强许多。 即便有人为王恶抱憾,也只是一阵风。 毕竟,王恶的事情闹得有点大,去爵,已经是很留情面的事了。 何况,兑子下来,王恶还稳占上风。 整个鸿胪寺,连长孙涣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王恶,不说兑子的后果,就是那兑子的勇气,一般人还真提不起来。 等待在公廨里的细奴逻看到王恶,顿时长揖到地,眼中满是热泪:“左少卿为蒙舍诏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蒙舍诏虽死不敢有忘!” 王恶表示,这种场面话,当真你就输了。 王恶把在蒙舍诏内部封官、土军接受调派、经济扶持、接受首领及长老子嗣的求学与蒙荫掺在一起讲了,细奴逻直接懵了,不知该如何表达复杂的心情。 好吧,世上没有只享受权力不尽义务的好事,要得到大唐的扶持,一些不满意之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细奴逻走了,勐泐国使者来了。 说勐泐国或许有人不熟悉,换个词大家便懂了,西双版纳啊! 此时的勐泐国并未立都于允景洪,而是景德,尊奉大唐,是个以傣族为主体的国家。 傣族的姓氏规则比较独特,男子多姓刀、岩,女子多姓玉,所以,要从姓氏上分辨对方是不是一家人有点困难。 来人叫岩罕,着大襟小袖裳、宽腰长裤,头缠布巾、挂背袋、带短刀,开口一笑,两颗门牙金光闪闪。 “左少卿,因为路途太遥远,加上长安太冷,大象与孔雀就没有带了,带了也养不活。”岩罕笑容憨厚,话也憨厚得让人想翻白眼。“不过,大象肉、孔雀肉与孔雀翎我都带了,还有香蕉、芭蕉与菠萝蜜,菠萝蜜还是干包的哦。” 啧,孔雀这么美的生物你们也舍得杀,还真是焚琴煮鹤。 不过,不知道味道如何? 岩罕眼里掠过一丝狡黠。 大象或许稍微稀罕点儿,孔雀……在勐泐国很多地方是当鸡养呢。 勐泐国地处热带,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生物资源丰富,号称“头顶香蕉,脚踩菠萝”,除了炎热过头、危险生物过多外,真没甚毛病,就是个懒人在那里也能靠天吃饱饭。 或许有人会说菠萝蜜是原产印度,但是,勐泐国毗邻骠国,而现在的骠国是位于印度的毗讫罗摩王朝管辖,能传过来很正常。 勐泐国的朝贡,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旁边站着一个身量庞大的骠国,而骠国恰好与勐泐国一样喜欢坝子、喜欢种植水稻,这就让人心头发毛了。 勐泐国的别称西双版纳,译为唐语就是十二个坝子! 所以,不管有没有摩擦,勐泐国心头没有安全感是真的。 “勐泐国有意向大唐购买一批军械。”岩罕笑着搓手。 王恶这兵器贩子的头衔是传出去了,和他收受礼物的名头一样响亮,现在周边各国找王恶买武器的已经暗暗排队了。 “你们傣刀的工艺不是很精良么?”王恶微微诧异。 即便是后世,傣刀的名声依旧响亮。 岩罕眼睛一亮:“左少卿竟然知道傣刀的名头?” 其实傣刀与横刀的差距大不,刀背上只是微弯而已,却对工匠的技艺要求极高。 “傣刀虽好,却无法量产,无法满足勐泐国的需求。”岩罕微叹。“所以,勐泐国只能向大唐求助。” 王恶轻轻一笑:“即便有了大唐的军械,没有相应的操练,依然无法发挥其威力。” 岩罕的身子紧张的挪了一下:“左少卿可否明示?” “对大唐而言,外邦有两种,一是如你们这样的番邦,二是隶属大唐旗下、接受大唐一定管辖的藩国。知道西域的于阗国吗?盛产美玉的那个,他们已经成为大唐的藩国,大唐驻军于阗,而于阗的民生、政务依旧是于阗国主尉迟伏阇信把握。还有一些大唐没驻军的藩国、羁縻州,现在改朝贡为向大唐缴纳税赋,大唐扶助他们经济,他们的土军要接受大唐的操练、调遣征战,而在他们遇敌时,大唐也有义务援救他们。”王恶侃侃而谈。 岩罕闭上眼睛,迅速的盘算了一番,睁开眼时已是满满的坚决:“勐泐国选择成为大唐的藩国,向大唐缴税,军队接受大唐的操练、调派。” 王恶倒是大吃一惊。 你这决定下得太快了吧?都不用等你家国主同意的? 岩罕悠悠的道:“勐泐国路途遥远,所以在来之前各种情况都推演过一遍,我这个决定也在当时肯定的方案里。再者,国主是我锅锅岩忽,决定权我还是有的。” 王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锅锅”是“哥哥”的变音,真是久违了的西南口音。 也是,勐泐国兵微国弱,应对强邻吃力,大唐这根大象腿不得拼命抱住啊! 虽然名义上变藩国,军队接受大唐的调派,可大唐承诺了危难时会出兵啊!大唐真要想吞了勐泐国,需要费这事么?只要说一声,勐泐国就得把自己洗白白了奉上。 “在你们以北,还有许多傣族势力吧?”王恶不经意的问了句。 岩罕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形势。 后世的普洱市全境、临沧市大部,因为南北朝时期中原王朝的退出,成了大大小小的各族势力,倒是临沧市的云县、凤庆被大唐设置的姚州管辖。 也就是说,各自为战啊!难怪后世的六诏合并为南诏,微一发力,半个云南轻易得手。 你不下手,自然有人会下手。 王恶微一沉吟,便有了想法:“如果你告诉他们,大唐对羁縻州的态度,他们可愿意归附大唐?” 岩罕干笑了一声,“要加钱”的态度却再明显不过。 “据额所知,从银生城传下的大叶茶,几乎从银生城到勐泐国都有足够的种植,而你们除了自己煮茶喝,却换不到甚么钱财?”王恶微笑着戳了岩罕的伤疤。 历史文献中记载最早种植普洱茶的人是二百年后的唐吏樊绰,在其所着卷七中云“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和烹而饮之。”据考证银生城的茶应该是云南大叶茶种,也就是普洱茶种。 对比王恶这价格不菲的炒茶,他们那只能自产自销的茶叶,就成了心头之痛了。 岩罕突然想起,传闻中,这炒茶可是王恶家的产业啊! “请左少卿教我!岩罕一定竭力促成各部归唐!”骤然发现可以富裕的方法,岩罕狂喜,当下不顾一切的应承。 当然,王恶传授他方法后,他可以背诺,但即便抛开当时笃信誓言的背景而言,王恶都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后悔。 王恶当然不可能教他炒茶,与自家抢夺买卖。 那么,按云南茶叶的发展趋势,提前把普洱茶问世就很有必要了。 普洱茶分生茶与熟茶。 生茶以云南大叶种茶树鲜叶为原料,经杀青、揉捻、日光干燥、蒸压成型等工艺制成的茶包括散茶及紧压茶。其品质特征为:外形色泽墨绿、香气清纯持久、滋味浓厚回甘、汤色绿黄清亮、叶底肥厚黄绿。生茶是新鲜的茶叶采摘后以自然的方式陈放,未经过渥堆发酵处理。生茶茶性较烈,刺激。新制或陈放不久的生茶有强烈的苦味,色味汤色较浅或黄绿。生茶储藏时间越久香味越醇厚。 熟茶以云南大叶种晒青茶为原料,采用渥堆工艺,经后发酵加工形成的散茶和紧压茶。其品质特征为:汤色红浓明亮,香气独特陈香,滋味醇厚回甘,叶底红褐均匀。熟茶是经过渥堆发酵使茶性趋向温和,熟普具有温和的茶性,茶水丝滑柔顺,醇香浓郁,更适合日常饮用。熟普的香味会随着陈化的时间而变得越来越柔顺,浓郁。熟普以1973年为分界点,1973年之前没有熟茶。 至于外观,是七子茶、砣茶、砖茶还是柱茶,不重要。 岩罕大喜过望。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讲道理 王恶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过去。 “你高兴甚?你知道这生茶熟茶该往哪里销吗?” 岩罕一脸的懵:“这不是该往大唐走吗?” 王恶翻了个白眼。 即便是到了后世,普洱茶依旧不是中原地带的主流茶品,口味上的差异妨碍了它的市场扩大。 “拜托,大唐的茶叶基本是清淡的,你家的大叶茶味道要浓郁得多,在大唐没有多少市场,也卖不起价!”王恶差点气笑了。 你个憨憨,以为额会给自己培养一个竞争对手呐! 岩罕一脸的惊讶。 “记住了,高原之上,吐蕃、苏毗、象雄才是你们这茶叶的最大市场!他们那里菜少,吃得比较油腻,正需要这浓茶刮一刮肠子里的油。”王恶卖弄自己的见识。“对了,以后这茶就给额叫‘普洱茶’了。” 真强势啊!连个茶叶名称都要定好。 岩罕应了一声。 王恶似笑非笑的看着岩罕:“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额给你们一条销路,你该怎么回报?” 岩罕沉默了许久。 钱财?呵呵,在这位面前谈钱是自取其辱。 “请左少卿明示。”岩罕不习惯兜圈子,直接询问。 “你们的人,每次上高原的所见所闻,定期写成册子,自然会有大唐的人找你们拿。”王恶图穷匕见,露出了真实意图。 岩罕明白,这样一来,勐泐国就有把柄握在大唐手中,如果两边翻脸,大唐一抖出来,勐泐国的这条财路可就彻底断了。 但是,有选择么? 担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考虑怎么把肉吃到肚子里! 只要小心些,只是记录见闻而已,又不是去搞事,轻易不会惹上祸端。 “勐泐国愿意做。”岩罕表态。 呵呵,将整个云南囊括怀中,倒是要看看谁还能兴风作浪。 历史上的大唐,在这一点上就做得不好,不重视云南,目光最多盯到六诏,以为云南偏远没有战略价值,结果六诏合一,迅速吃下整个滇西,继而向云南东部扩展,还吞并了部分骠国的土地,一时间连大唐都奈何不得。 所以,后世有许多云南人,对果敢等地有很深的执念,原因就在于,那曾经是南诏的土地,上面更是聚居了大量的华人。 这一次的方案报上去,却招致重臣们的一致反对。 偏殿内,长孙无忌率先开火:“隋唐二朝为何不取此地?山高林密、道路难行,不利于大军作战,民风彪悍,夷民难以开化!硬要说起来,就是不划算!” 高士廉难得一见的附和:“晋之后,南朝宋、齐、梁逐步退出云南,陈霸先建立陈国取代梁国,完全退出云南之地,盖因云南之地夷人不曾开化,极难相处,管理此一隅,较整个剑南道都耗费钱财。” 房玄龄比较委婉些:“你的里,曹操杀杨修的理由,鸡肋。” 意思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王恶微微叹息,朝中重臣都是这般看法,难怪日后南诏会坐大。 “你们只看到了投入,却看不到产出。云南矿种齐全,煤、铅、锌、锡、铜、磷、银储量巨大,药材、木材、香料储量丰富,青壮操练得当则战斗力强悍,更能威慑骠国、天竺等邻国。” “这么庞大一片领土,大唐不取,自有对头去取,结果就是资敌。一旦有谁吞下这片土地,将会实力暴涨,成为大唐南端的大患!自汉之后,前人付出的努力付诸东流!” “额很奇怪一件事,对突厥英明睿智的大唐重臣,为甚在西南方向就失了水准呢?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王恶长叹。 着名的安史之乱,虽然祸起范阳,究其源头,却是因为大唐的西南策略失控,而鲜于仲通出战讨伐,又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盘外因素,因其战败致使南诏膨胀,大唐西南战略转攻为守,要防吐蕃、要防南诏,焦头烂额的,也让安禄山看到大唐的虚弱,看透大唐的外强中干,于是范阳渔鼓震天响。 南诏脱离大唐,投入了吐蕃的怀抱,更让吐蕃有了借道出兵侵扰大唐的渠道,于是大唐更疲于奔命。 可惜,从李世民到李隆基,对西南的重视一直不够!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势力整合这些松散的部落、王国,就能迅速形成一个对大唐有威胁的势力。各位,你们是要坐等到那时才肯亡羊补牢吗?你们的运筹帷幄呢?你们的料敌先机呢?” 这一刻,王恶化身怼神,一个个的怼了过去。 实际上,这一长杆子,连李世民都打在里面了。 大唐建国之后,一直忙于应付各地势力,平了王世充、窦建德,又起了刘黑闼,接着要应付梁师都、突厥,可谓征战不休,一直无暇顾及西南。 好不容易平了突厥,国库里干净得耗子看了都得落泪,要不是有大唐皇家钱庄与大唐远洋水师帮补,李世民都能被穷疯了的官员逼着去向世家借钱了。 所以,西南方向的短视,归根结底就一个字:穷! 然后,习惯性的,即便是大唐有节余了,他们也不会去想经营西南——经营西域的丝绸之路它不香吗? 如果是个人,挑肥拣瘦无可厚非;可是,这是国家战略! 王恶的慷慨陈词让偏殿内安静下来。 许久,李世民出声打破了尴尬。 “此等战略失误,非臣工之过,实乃朕未能兼顾全局。” 皇帝认错了,并将全部过失揽自己头上,还有谁能反对? 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大唐国策的变迁,即便有争执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既然王少卿对西南诸事了如指掌,陛下何不委派他去收复各部?”长孙无忌这话听上去总感觉哪里不对。 李世民似乎有些意动。 敢提出更改国策,王恶自然也早有准备:“陛下,臣举荐鸿胪寺主簿顿珠与掌固柳田去处理西南事宜。” 顿珠,李世民自然不陌生,对他的能力也不怀疑。 “柳田?就是你当日为他大闹兵部的吧?”李世民倒是对当日的柳田有印象,主要是有伤都不去治、叫嚣着要拉兵部陪葬的硬气做派实在是太对脾气了。 “是他,臣这是略略假公济私,好歹得对得起他上次受的罪。”王恶也没甚好隐瞒的。 “既然如此,吏部下个文,将那小掌固提个录事罢。”李世民随口道。 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录事,能让皇帝开金口,也算是破天荒了。 长孙无忌却是扬眉:“陛下,这不适合吧?鸿胪寺掌固不过是流外七等,骤然提从九品,步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嗯? 李世民诧异地看了舅兄一眼。 辅机,你这心眼,是不是有点小啊? “有甚不合适!难道能让柳田顶着掌固的名头出使?若果如此,大唐的颜面何在?” 李世民艴然不悦。 鸿胪寺内。 顿珠听到王恶举荐自己出使西南、收复各零散部族,抚须一声长笑,对王恶拱手,显得对这能立功的机会颇为满意。 至于难度,呵呵,只要有一成希望,对从事邦交的工作人员来说就不是难事。 柳田接到录事的告身,堂堂七尺男儿眼泪吧嗒直掉。 柳田很清楚,凭自己,一辈子不可能越过流外这道门槛。 这是左少卿为酬自己在兵部的表现,从陛下那时讨来的! 至于说出使西南,从入鸿胪寺那一天起,柳田就盼着有一日能一展羽翼,飞给世人看看了。 唐俭都震惊了。 以一己之力改变既定国策,王端正这小子,不得了啊! “老夫已经乞骸骨了,估计这一次不会批下来。”唐俭絮叨着。 除非是极招皇帝忌惮或厌恶的,否则,即便是告老还乡,也应当是三请三辞。 好比某个宴席,好吃鸡屁股的主人挟着鸡屁股四下问:“谁要?谁吃?你们不吃额吃了哈。” 套路,都是套路。 对于唐观的作为,唐俭只能叹气。 除了写封信,将其中利弊与他分说了,唐俭也无能为力。 毕竟,唐观所作所为在规则允许的范围; 毕竟,娃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阿耶不可能一辈子指手画脚,那只会招人厌。 “郎君,市面上出现了类似的炒茶。”王恶回到别府,钱旺皱着眉头禀告。 这个很正常,你别以为人家都是傻子,炒茶这东西,只要肯琢磨,不能说完全相似,就是有七成相似也很正常。 “问题在于,他家的茶叶,从品相到味道,与额们家的有九成相似。”钱旺很恼火。 王恶笑了。 钱不钱的,王恶现在倒是不在意,如果别人是公平竞争,王恶也只能认了,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但是! 如果谁想踩着王恶往上爬,王恶不介意让他尝尝魔王的手段! “岭南那头怎么说?”王恶问道。 呵呵,幸亏当初还留了一个心眼,让冯盎把制茶的几道工序分开,不至于被人全盘端走。 春州刺史冯智戴知道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排查出的结果,是一个负责前面工序的大匠被人重金收买了,冯智戴已经扣下这大匠的家眷,并让春州府兵押解大匠到雍州府报案,案子已经由雍州府少尹萧胜接手。 “忒不痛快!”王恶嘟囔了一句,放下茶盅。“第五招,召集人手,来活了!” 第五招兴奋地在院子里狂吼:“混账东西们!要随郎君出去搞事情了!出来慢的没有份啊!” 王恶一拍脑门子。 这都甚么人呐,成天惦记着搞事情! “别听第五招胡咧咧,额们是文明人,讲道理。”王恶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讲道理。 “是,文明人,讲道理。”疯狂赶到院子里的护卫们煞有介事地点头,表情却是“额们会用刀子和别人讲道理”。 一帮粗胚啊! 王恶无奈地摇头,如传说中的恶霸一般带着这十几名护卫上街溜达。 第一百八十六章 砸店! 东市中人来人往,王恶的茶在女人花这头,还是有人追捧,热度却已经下来了。 女人花的对门,“杭州钱氏茶庄”的金漆招牌闪闪发光,人流穿梭,看上去买卖极其红火,这挑衅的姿态也一目了然。 在品质差异不大、价格却差了三成的情况下,主顾有甚么理由不选择杭州钱氏茶庄而去女人花买更贵的呢? 杭州钱氏茶庄的伙计眉眼带笑的招呼着每一个主顾,得意的小眼神却是不时往女人花抛。 原创怎么样?还不是让额们山寨逼得没活路了? 背景,呵呵,杭州钱氏虽然声名不显,实力却不在五姓七家之下,还能怕了你一个去爵的检校官? 所以,拿了你家茶业的制作工艺又如何? 那是看得起你,是在抬举你! 咳咳,高门不会偷,只会拿。 不要说甚么盛世,事实上,无论甚么世道都会吃人,区别无非是吃相是否优雅、能否让升斗小民有条活路。 问题是,以杭州钱氏的体量,就是要生吃了你又能怎样?你不得洗白白送上门来? 王恶带着凶神恶煞的护卫到杭州钱氏茶庄门口时,伙计已经发觉不妙了,正待出手阻拦,却被护卫一刀鞘直接打趴地上,别说是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 这帮杀胚经验丰富,一刀鞘下去,要死要活,要几分伤势,拿捏得稳稳的。 “有人闹事!”里面的伙计、护卫冲出来一群,穷凶极恶的挥舞着短棍出来。 倒不是杭州钱氏茶庄连横刀都没有,只是一般不能拿出来。 只用短棍殴斗,轻易不会出人命,也不容易见血——毕竟是开门做买卖的,见血不吉利。 然而这如意算盘在第五招他们面前注定打不响。 实力的差距面前,甚么想法都是灰灰。 店里的主顾们让开了路,却并不离去,而是兴致勃勃地围观,有心思敏捷的已经让自己的仆从去报信了——可是有明文规定,能及时提供线索的,按事件的轰动性,给予百文至一贯的奖励。 虽然不多,可是这唾手可得的钱,拿来买香水讨好婆姨,它不香吗? 王恶踏入杭州钱氏茶庄内部,见那装潢叫一个富丽堂皇,甚至展台、柜子还是玻璃的。 掌柜双腿有些抖,却还是站了起来:“贵客,如果有甚么意见,你可以跟老朽说……” 王恶没理会,只是微微努嘴。 除了第五招守护在王恶身前外,其他的护卫默契分散,挥舞刀鞘砸向玻璃,刺耳的玻璃破碎声此起彼伏。 “有热闹看了!” 人群越来越密集。 人的八卦之心与生俱来,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那不是蓝田伯吗?” “嘘,已是不是蓝田伯了,因为护短,在兵部与人干了一仗,结果双双被去爵、革职,现在他的官职都是检校了。” “那又怎么样?检校的官就不是官了么?” “能为此人麾下,虽死无憾!” “奴家愿意为此等好汉献出清白身子!不要名分!” “小娘子,算了吧,晓月楼头牌晦星姑娘早就说过,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结果他回答……哈哈,腰子不好!” “为了同庄的小兄弟,他敢公然闯进官衙,抓着官员绑马后,生生在众官衙前拖死了一个,凶残啊!” “可是这凶残,额们好喜欢啊!” “这玻璃敲碎的声音,竟如此动听吗?” 护卫们慢条斯理的,将玻璃一点一点敲碎。 “一班粗胚,不能敲出点节奏感来吗?”王恶不满意的嘟囔。 护卫们嘿嘿一笑,敲打的节奏开始统一,竟有点的感觉,王恶险些嗨得舞上一曲了。 掌柜面沉如水。 沉重的步伐声。 众人让开一条道,却见一队步卒刀盾在手,向杭州钱氏茶庄逼近,领头的是一个典军。 “鲁王护卫在此!里面的凶徒还不住手?”典军大喝。 王恶面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东市的事,长安县管得,雍州府管得,南衙宿卫管得,至于你鲁王护卫,回去问问李元昌……” “他想造反么!”王恶声如霹雳。 典军面上现出一丝挣扎。 以藩王的护卫插手长安的事物,本来就招忌讳,何况对方还是难惹的王恶! 问题是,自家那个少年鲁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命令,敢不听么? “准备,冲进杭州钱氏茶庄!如有反抗,格杀勿论!”典军心头打鼓,却还是强硬的道。 “鲁王护卫敢踏入一步,按造反论,格杀勿论!”王恶同样下死命令。 比扣帽子,呵呵,耶耶能给你当祖公! 王恶的护卫身形晃动,迅速占据有利地利。 耶耶自从到了郎君身边,还没机会试试杀人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呢! 十名家将打扮的人持刀出现在杭州钱氏茶庄面前。 “卢国公府部曲,听候王端正郎君差遣!” 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声音。 “鄂国公府部曲,听候王端正郎君差遣!阿郎说了,只管砸,有事,鄂国公府担下了!” 二十余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持刀挺立在杭州钱氏茶庄之前。 “王端正郎君襄助大唐儒门助学基金,使额等脱出因贫寒不能读书之苦,今日鲁王企图迫害郎君,额辈何惜一残躯?” 典军头疼了。 仅仅王恶一伙就足够他头疼了,现在还加上几伙势力,偏偏哪一伙都不好惹! 但是,他没有选择! “前进!敢阻拦者,杀无赦!” 鲁王下的是死命令,不能弄了王恶一伙,要的就是典军的性命! 莫看鲁王字画双绝,一手隶书深精笔意,善画马,笔迹绝妙,性子却不是一般的暴戾,授华州刺史期间,曾经活活打死过逆了他意的百姓,致使被免职,勒令回长安, 典军不想被李元昌活活打死! “鲁王叔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试试龙椅的滋味?”不算高的少年声音,却让鲁王护卫的身形的停下来。 因为,这声音的主人,是陛下的嫡子、雍州府尹、魏王李泰! 王恶说鲁王造反,你可以无视,可李泰的指责,分量却不是一般的重! “殿下说笑了,鲁王护卫也只是因为有人破坏,义愤填膺,所以见义勇为……”典军干笑了一声,辩护的言辞却有意无意的将鲁王推出事外。 没办法,鲁王如果被牵扯进来,他肯定无事,典军这条小命可就堪忧咯。 “东市的事,长安县有管辖权,雍州府有管辖权,南衙宿卫有管辖权,你告诉本府尹,鲁王护卫甚么时候有管辖权?”李泰招手,大队的南衙宿卫蜂拥而至,将鲁王护卫全部拿下。 几家帮手见李泰出面,向李泰拱手行礼,随即悄然后撤,深藏功与名。 王恶不能不给李泰颜面,大步走出来见礼。 “王端正,本府尹断事,当一碗水端平。本官问你,因何在此打砸?”李泰努力板起胖乎乎的小脸,看上去更可爱了。 王恶正色拱手,大声道:“回上官,王恶不是在打砸,是在捉贼!” 周围立刻议论纷纷。 “青天白日的,哪来的贼?”李泰也是明知故问。 “府尹有所不知,下官与岭南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合伙经营炒茶。按说,炒茶这东西,市面上难免有类似的东西,可若是自家研制出来,王恶心胸再如何狭隘也只能躲在府里生闷气。” 王恶这话立刻引得哄堂大笑。 “可是,如果有人私下买通额们制茶的匠人,盗得制茶的工艺,这算不算贼?”王恶提高了语调。 “原来那些高门大姓,也做这等鸡鸣狗盗的勾当啊!” “一看你就是太年轻了,你哪来的信心,觉得人家不会做下贱勾当?说不定就是因为下贱勾当做多了才成的高门大姓呢?” “兄台说得好有道理,额竟无言以对。” 杭州钱氏的名声瞬间不胫而走,只可惜,是贼名。 “胡说八道!杭州钱氏是何等人家,会盗你工艺?”一身华服的青年摇着团扇过来。“禀府尹,小民杭州钱氏嫡子钱烨,状告鸿胪寺检校左少卿王恶毁杭州钱氏茶庄、谤杭州钱氏!” “本王为钱烨作证!”公鸭嗓子的鲁王李元昌傲然出现在钱烨身后。 “呵呵,鲁王叔,你先是擅自调护卫干涉东市之事,继而赤膊上阵,你是铁了心要趟这浑水?”李泰的眼睛眯起。 李元昌自然不会全倚仗皇帝的弟弟这一身份,毕竟李世民连嫡亲的兄弟都杀了,他一个庶出的弟弟算个屁! 事实上,与太子李承乾关系密切,才是李元昌敢于生事的倚仗。 至于说为甚要替这杭州钱氏撑腰,废话,大家都很忙的,没有钱谁愿意出头?茶庄二成的份子,足以让李元昌甘冒任何风险! 王恶笑得很和蔼。 “口说自然无凭,但是,很遗憾,额有证据啊!不仅仅是那名叛主的匠人,收买他的人,杭州钱氏的管事也被耿国公抓获,并送雍州府少尹处审讯,已经招认是杭州钱氏嫡子钱烨指使。” 议论纷纷。 “呸,果然是鸡鸣狗盗的高门,人赃俱获了还有脸狡辩!” “这个鲁王也不是好东西,为这贼子作证,显然是有一腿。” 钱烨脸色大变。 这些混蛋,连断了手尾都做不好! 李元昌恨恨地瞪了钱烨一眼,这混蛋,被他拉下水了,早知道他这么废,本王就不该理他! 不过,吃下去的钱财,真香啊! “那个,魏王啊,本王是被人蒙蔽了,这样,你当本王没来过。”李元昌开始打着撤退的主意了。 “鲁王殿下好盘算,指使护卫准备攻击本官也就算了,还公然为贼子作证,一句被蒙蔽就想了事?” 你怕是忘了甚么叫宽仁大度王端正!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平息 “你想咋样?”李元昌色厉内荏的叫嚣。 王恶狞笑:“你说呢?御前走上一遭吧!或者,决斗,不死不休!” 李元昌慌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连阿耶李渊都敢顶撞,唯独不敢面对二兄,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帝,还因为李元昌觉得自己随时会被二兄杀了! 决斗是不可能决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更何况,鬼晓得这出了名的疯子会不会真干掉自己? “本王赔!好马!汗血宝马!”李元昌认怂了。 王恶呸了一口,你不知道后世的人最讨厌有马了吗? “射雕弓!前朝的马槊!”李元昌叫道。 王恶更是看不上。 当古董收藏的话,这两样还是不错的,可论实用,呵呵,弦会松弛、槊会老化,再加上王恶根本就不是耍弄这两样起家的,自然满满的嫌弃。 至于钱,李元昌识相的没有说。 “画!本王的画!本王给你画一幅骏马!”李元昌叫道。 王恶冷笑,你以为像谁?阎立本? “鲁王叔的骏马图,也与阎少监的画作相差仿佛。”李泰小声的提醒王恶。 见好就收吧,因为没造成实际损失,鲁王最大的可能是被臭骂一顿,消减一些护卫,不看僧面看佛面,阿耶怎么也得顾忌阿翁的颜面。 “三幅。”王恶淡定地说。 娃儿渐渐长大,得给他攒点家当,家中始终是阿堵物多,有文化底蕴的东西少。 李元昌一阵肉疼。 三幅,意味着半个月时间都在还债了。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元昌缩了,钱烨萎了。 真凭实据面前,容不得钱烨抵赖,连刑都未动,钱烨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事情原委交待清楚了。 年轻人心高气傲,想着走捷径,而这世间有甚捷径能强过山寨,甚至是克隆的?一心想做出成绩、凭此竞争继承人地位的钱烨自然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遗憾的是,年轻人心太大,手艺太潮,漏了底不说,还让人直接逮到了把柄。 “小人认罪,愿意对检校左少卿府上的损失进行赔偿。”钱烨努力放低姿势。 李泰却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敢把“检校”二字挂嘴边,你觉得王恶会放过你? 就好比后世,任用某某为“代x长”职务,可你直接称呼他“代x长”试试?再傻的人也会称一声“x长”。 李泰目的扫向王恶,毕竟他才是苦主。 “年轻人怪不容易的,也别太为难人家。这样,西州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出力建设,随便去个三五年就好。”王恶笑容可掬的说。 让你盗额制茶工艺! 去西州制炒茶吧! 李泰呵呵一声,就知道是这结果,得罪了王恶的人想得到痛快么? “左少卿就是仁慈。” “是啊!换成额,怎么也得让衙门抽他一顿板子。” “还别说,一想到这白白嫩嫩的高门子弟被抽屁股,莫名就觉得舒爽。” “你不对劲!” 钱烨吓得瘫到了地上。 虽然受不了皮肉之苦,但钱烨知道,去西州比挨打痛苦多了! 任凭钱烨如何求情,结果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世家豪强的力量再强,那也是在暗里,明面上的规则、律法还是要遵循的。 除了与案件有直接关系被雍州府抓走的人员,杭州钱氏的人员动了起来,或用私交让自家郎君不要在牢狱里太受罪,或通知自家在朝中的官员设法,或向盟友求助,或分成几路奔赴杭州向家主报信。 朝堂上一片惊讶声。 斗赢鲁王李元昌不是甚么新鲜事,能让他不耍赖才是真的难。 至于说画骏马图,哪怕以李元昌的能力,只要不敷衍,三五日才出得一幅,王恶是第一个从他手中敲走三幅画的人。 画画这种事,如果是当消遣、随感而画,那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可如果是当成任务来画,那种感觉,真的难受。 李世民对此不动声色,也就是想看看这个弟弟能不能悔过。 长点心吧! 身为宗室、藩王,沦落到为世家摇旗呐喊,你就不嫌寒碜! 对于雍州府的判决,有官员在朝堂上提出异议,觉得太重了些,李世民不说话,李泰淡淡回应了一句:“雍州府的判决都是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如果不服可以向大理寺上诉。” 王恶与李泰不在乎拖延时间,现在就此案每日追踪报道,杭州钱氏的名声臭不可闻,连带一些世家豪强也受了牵连,偏偏杭州钱氏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阻止的采访、撰稿与发行,在这风口浪尖上又不能行逾矩之事,只能徒呼奈何。 “陈东主,只要能不再报导此事,杭州钱氏愿意在上连续打三千贯的广告。”杭州钱氏的管事咬牙提高了价码。 陈成觉得一阵心痛,一笔好大的买卖从眼前飞走了啊! 问题是,总不能为了买卖,把自己女婿坑了啊! 呜呼!痛哉! “这不是钱的问题……”陈成努力挣扎着。 钱与良心,哪一个重要? “五千贯!”管事狠下心来,把价码提到难以置信的高度。 陈成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这可是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单买卖啊! 心痛得无法呼吸…… 一名老仆进来,在陈成耳边细语几句,陈成长长的吁了口气,示意老仆下去后,品了一口茶水,才镇定的回应:“先交钱。” 方才是陈诗语回娘家,听说了杭州钱氏管事上门相商的事情后,让老仆转告了王恶的话,报导的事,见好就收,再持续下去就是与杭州钱氏成生死对头了。 陈成很有商人本色,即便如此也要收一笔广告费。 事实上,杭州钱氏的管事也知道陈成就是王恶的岳丈,如此坚持不懈的送钱上门,其实也是想向王恶示好,首要目的是保证此事不要再波及杭州钱氏,其次再看看有没有可能挽救这惹是生非的嫡子。 毕竟,事情发酵至今,杭州钱氏的名声急转直下,必须及时止损了。 钱烨那个眼高过顶的蠢货,招惹人之前也不看看对方的来头,王恶加他岳丈的组合,便是家主也头痛几分,钱烨竟然不知死活的撞了上去。 头破血流了吧? 还好,管事通过陈成的反应,看到了王恶的态度,并不想与杭州钱氏成为死敌,还有缓和的余地。 雍州府那边,再托人好言劝解,务必拖到家主到来。 总而言之,此事已经不占理了,态度必须软化,所有环节,只允许以礼相求。 至于是哪个礼,自己领会。 王恶那头,却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管事能登门相商的,地位不对等。 现在这情况与王恶和各世家、商行主事洽谈买卖不同,王恶为了钱财自然可以放下身段,现在杭州钱氏是要赔罪,自然得地位对等的人来才见诚意。 冷处理了几日,杭州钱氏的家主匆匆赶到,在王恶的别府里,很有诚意地签署了一堆协议,包括原茶业行业的整体转让等条款。 得到王恶出具的谅解书之后,杭州钱氏家主又花了一笔钱,让雍州府的官吏们吃了个饱,李泰虽然不喜欢这类事情,却也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只能视而不见。 出狱的钱烨没想到,阿耶的到来,正是自己苦难的开始。 赤身、肉袒也就算了,背上还得负荆条! 呜呜,那荆条扎进细皮嫩肉的后背,好痛啊! 更要命的是,阿耶命令,要跪三日! 更可恶的是,那些贱民还在围观,不断的嘲讽! 别说三日,第一日钱烨就险些崩溃! 然而,杭州钱氏的执法堂虎视眈眈的,一旦钱烨真要支撑不住了,那皮鞭就往身上抽,痛苦立刻让钱烨精神起来。 “行了,郎君说,让你们走。”第三日,王恶的别府侧门打开,独臂的第五招不耐烦的说。 如果是平时,钱烨遇到这态度,铁定炸刺,此时却乖得如孙子一般,迅速解下粘着皮肉的荆条,痛也顾不上了,快活地披上袍子,走向钱氏的宅院——接受处罚。 苏毗。 刀锋与自愿兵首领联合,打退了吐蕃与象雄的再一次进攻,四万的雇佣军已经只剩下三万余。 战损不小,因为吐蕃与象雄联军越来越适应武器差异,雇佣军打得很辛苦。 这是刀锋在苏毗的最后一战,按照约定,自愿兵接手战事后,雇佣兵的任务就完成了。 一年多,刀锋皮肤已经黝黑,脸上的高原红不逊于苏毗原住民。 累了,倦了。 或许,归去之后,在小王庄,再也不会碰刀剑,而是会向郎君要几亩薄田耕种,适应一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认真地向自愿兵首领交接,絮絮叨叨地讲述吐蕃、象雄联军的特点与注意事项,刀锋最后捶胸行了一记军礼,带着雇佣军回到苏毗王城,向芒波杰孙波辞行。 “为什么会走?不能留下来么?”芒波杰孙波与旦丹很不舍。 一年多的时间,苏毗屡屡摇摇欲坠,雇佣军总是将其从泥沼中拖回来,苏毗对他们是极有感情的。 “现在有自愿兵接手,数量比雇佣军还多,安心吧!”刀锋沉稳地回答。“时间久了,雇佣军该回去孝敬阿耶阿娘、娶妻生子了。旦丹,希望额在小王庄的喜酒,你能赶得上,额不介意你送上厚礼的。” 这种玩笑话,自然是极熟了才能开。 旦丹大笑:“我一定骑着牦牛赶来。” 不苟言笑的刀锋嘴角牵动了一下。 刀锋原本不是这性子,只是在苏毗,见多了雇佣军的死伤,再也笑不起来。 所有雇佣军开始整理自己的褡裢、包袱,扛不下的放马车上,做好自己特有的标记,盼归的心情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花发的阿耶阿娘是否安好?婆姨在家是否孝敬他们?娃儿还能想起阿耶的面容吗?邻村的小芳是否嫁人了? 这一刻,都恨不得插上翅膀归家。 例外的,是那些在苏毗有露水姻缘的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殇 苏毗是母系氏族社会,女子当家做主,男子反而是附庸。 因此,苏毗女子多情而主动,雇佣军在苏毗又是素着,自然是干柴烈火。 别离,甚至就此永别。 看着脸上带笑、眼中带泪的苏毗女子,一些不为家室所累的雇佣军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而有家有室的,只能歉然的留下信物,洒泪而别。 “刀锋哥哥,等等我!”清纯的女子在山地上奔跑,一头的辫子在风中飞舞。 姑娘叫白玛,莲花的意思,人也像莲花一样清纯无瑕,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澈,一直对刀锋情有独钟,偏偏刀锋却总是保持距离,哪怕明知道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也决不越雷池一步。 “刀锋,你的小妹子找你咯。” 雇佣军军士们起哄。 刀锋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即便对白玛没有男女之情,好歹友情是有一点的,自然停下脚步等待白玛。 “刀锋哥哥,你真要走?”白玛看上去楚楚可怜,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刀锋。 “一年多了,也该回去,娶妻生子了。”刀锋平淡的道。 或许,很多同样刀头舔血的汉子,最后都是解甲归田了吧? 英雄的尽头,或许只是朴实的田间地头。 “白玛愿意为刀锋哥哥留下一个孩子。”白玛踮着脚尖打转,一头的辫子甩来甩去,面上浮现出苏毗女子难得一见的娇羞。 王恶若是在场,一定会大叫,这是馋刀锋的身子啊! “这不行。”刀锋坚决的拒绝了。“额的娃儿,不可能出生在大唐之外。” 刀锋这不解风情的模样,妥妥的钢铁直男。 白玛的泪珠洒落地上。 “刀锋哥哥,白玛就那么讨厌吗?” 刀锋长长的叹了口气。 王恶说过,所有不以婚姻为目的的男女之事都是耍流氓,刀锋一直深以为然。 给不了未来,一时的欢愉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与此无关,只是额不想有露水姻缘。” 周边的军士们都在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 遗憾的是,刀锋完全不吃这套。 “刀锋哥哥,能不能在你走之前,拥抱一下白玛?”白玛抬起头,楚楚可怜的乞求。 刀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要求,刀锋还真拒绝不了。 独臂张开,轻轻拍了一下白玛后背,刀锋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血从腹部喷涌,刀锋奋起余力,抓住白玛的辫子,努力的往后扯,白玛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军士们这才发现情况不对,一拥而上,制服了白玛,拔出锋利的刀子,却怎么也止不住刀锋腹部的血。 “医师!快!救人!” 所有的止血药物拼命的往刀锋身上倒,然而没有甚么用。 “把我烧了,带回小王庄。”刀锋艰难的说完这句,便阖上了眼睛。 遗憾啊,这辈子没能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了…… “杀了她!”有军士咆哮。 “为甚?”雇佣军副首领持刀喝问。 已经被打得脱落了半口牙齿的白玛狂笑:“为什么?墀蚌苏与念·几松害死我曾祖母达甲吾,这样的苏毗,凭什么还能存在于世间?早就应该被吐蕃吞了,偏偏你们还要上来给芒波杰孙波续命!” 旧苏毗由大小女王共同执政,大女王达甲吾颟顸昏庸,骄纵暴戾,大臣念·几松几番劝谏反被驱逐,念·几松策划杀死达甲吾,投了墀蚌苏,墀蚌苏也不是明君,大臣们索性与吐蕃达日年塞赞普、南日伦赞父子结盟,灭了苏毗,只有芒波杰孙波远遁突厥。 只是,谁也想不到,达甲吾竟然还有个曾孙女在世,竟然还谋害了刀锋! 芒波杰孙波与旦丹听到此事,连仪仗都顾不上,打马而来,沉痛悼念了刀锋,让人按刀锋的遗愿火化,装入一个精美的小坛子中,托雇佣军副首领带给小王庄。 随后,苏毗最有名的刑罚执行者被召唤上来。 生死之敌,没有必要废话,白玛的手掌被划破很多血道,然后在掌心上放上粗糙的岩盐,被行刑者逼迫着握紧,然后用牛皮把整个拳头紧紧的缝合。 整个过程,白玛痛得发出凄厉的惨叫,眼珠翻白,几度晕死过去,却又活活痛醒。 这就是着名的刑罚“牛皮包手”,掌心里的盐会时刻侵蚀着手上的皮肉,直至变为森森白骨,让受刑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只是个开胃菜,苏毗的刑罚,会一一让她领会。 在这些酷刑面前,任你原先再貌若天仙,此刻也只能狰狞如恶魔。 更可恶的是,芒波杰孙波在白玛面前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玻璃镜,让白玛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扭曲得如魔鬼般的面孔。 这对于死前都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女性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 王恶面无表情,沉默地看了这坛子许久。 雇佣军副首领有些慌。 他给无数人家捎回过骨灰,见过无数或镇静、或失态的表现,甚至连歇斯底里的态度都遇到过,只有王恶这态度让他失措。 “谢了。”王恶一拱手,钱旺已经递给副首领一张面额为五十贯的票据。 “这不合适,额只是送袍泽回家,这只是本分。”副首领有些不安。 “拿着吧,想来为送袍泽回家,你已经耗费不少了。养家不易。”王恶轻声道。 送走了副首领,王恶一声长叹。 “郎君不必如此。”第五招安慰道。“自从军之日起,额们的命就是捡的,能多活一日都是幸运的。” “问题是,他离胜利归来只有一步之遥啊!”王恶眼里满是痛惜。 经过与王狼协商,在小王庄入口处,矗立起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称之为“英烈碑”,碑上篆刻了刀锋与当初遇匪徒战死的五名小王庄青壮的名字与事迹,碑后是一个不大的祠堂,供奉了他们的牌位,专门安排了小王庄的孤老每日为他们焚香。 小王庄学院的学生,在王二虎的带领下,每日要为英烈焚上一炷香。 平时最调皮捣蛋的王二虎,在英烈碑前,肃穆得犹如战场归来祭奠同袍的将士。 或许,戎马生涯才是王二虎渴望的吧。 帝后携晋阳公主驾临小王庄,对于小王庄原住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英雄见惯亦寻常。 说到底,皇帝只是地位尊崇而已,其他的,与寻常人一样。 对于王直与杨政道学医一事,李世民乐见其成。 也许,他们不沾政事,李世民才能彻底放心。 “刀锋可惜了。”李世民长叹。“朕本来都安排好了,待他回来,好生给个官职让他颐养天年,以酬其功。” 这一点李世民没有半分虚言,酬功这块,李世民在历代明君中都是名列前茅的,不是那种鸟尽弓藏之人。 “臣已经命人在庄头为他与其他因小王庄牺牲的人立了块碑,并立了个祠堂。”王恶不是在表功,是在报备。 官方对于野祠的管理是很严厉的,除了规定的神祗,未经报备者,抓人、毁祠。 之所以如此严厉,也是拜弥勒教所赐。 “英烈在前,朕自当与皇后去焚香礼敬。” 至于兕子,那是不能去的。 多数地方有讲究,小孩子不能入祠堂,倒不是怕他们捣蛋,而是觉得祠堂内供奉的魂灵属阴,会冲撞到小孩子。 李世民夫妻在大庭广众之下,躬身敬香,这英烈碑与小祠堂从此名正言顺。 “这形式,很好。”上完香,李世民斟酌道。“观音婢,你觉得朕在朱雀大街,也为大唐建立以来的牺牲的英烈建立石碑,怎么样?” 长孙无垢点头:“妾身觉得很好,一是寄托哀思,二是让人记住,额们今天的太平日子,完全是因为有人在前面为额们挡住敌人的刀子。” 他家两口子一唱一和,直接把王恶这个原创扔到一边了。 王恶一肚子的委屈,额的创意啊!就这么白白被征用了。 万恶的统治阶级! 吃过蛋羹的兕子在带着王仁与王延玩耍,脸上渗出细微的汗水,印着微带红晕的脸庞,看上去更加可爱了。 王恶侧耳倾听了一下,几乎听不到兕子呼吸中的异声。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晋阳公主的呼吸几近正常。”王恶肯定的回答。 不过,难得孙思邈在小王庄,这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孙思邈淡淡见礼,与兕子把脉之后,煞是奇怪:“公主这病,承接皇后,极不好治,如今竟控制住了……” 王恶有点心虚,这偏方,经不起询问,要是被孙思邈扯到,可就左右为难了。 “道长,额的意思,只靠这药物控制,治标不治本啊!你这有没有合适的法子,可以让她们增强体魄?” 孙思邈思索了一下:“东汉华佗传下来的五禽戏,可强身健体,又不至于太过劳累,正适合皇后与公主养生。” 华佗在庄子的“二禽戏”基础上拓展出五禽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兼利蹄足。 南北朝时陶弘景在其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虎戏者,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鹿戏者,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三右二,左右伸脚,伸缩亦三亦二也。熊戏者,正仰以两手抱膝下,举头,左擗地七,右亦七,蹲地,以手左右托地。猿戏者,攀物自悬,伸缩身体,上下一七,以脚拘物自悬,左右七,手钩却立,按头各七。鸟戏者,双立手,翘一足,伸两臂,扬眉鼓力,各二七,坐伸脚,手挽足距各七,缩伸二臂各七也。夫五禽戏法,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 看着长孙无垢母女随着孙思邈身子摆动,如熊一般笨拙,王恶险些笑出了声。 不怪王恶笑点低,实在是兕子这模样,委实太可爱了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只允许有一个声音 朝堂上,对于英烈碑这种正面的方式,连最喜欢跳出来捣乱的世家官员都异口同声的表示支持。 没法子,这主意,倾向性太明显,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与大唐同一立场,要么成为大唐之敌,又有谁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唱对台戏? 只有李靖切切实实提了个问题,却也让大家犯难了。 大唐开国至今,战死的将士收录其上,完全没问题,可是,雇佣军与自愿兵呢? 自愿兵还好说,好歹还是府兵,也算是奉朝廷之命出去作战的,即便不好并作一碑,单立一碑也就是了。 雇佣军却是完全脱了朝廷序列,自发组织的队伍,以利益为主要目的,在大唐境内,严格说起来还是非法的。 但是,雇佣军在苏毗的征战,你不能否认其对大唐战略的贡献啊! 可是,真与朝廷英烈并列,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李世民也卡了半天,最后鼻孔里哼了一声。 “确实不适合。这样,着工部派匠人去小王庄,将雇佣军的英烈碑立在那里,并将那里的祠堂扩大,民部负责拨钱粮,承担建造与日后管理的费用。” 反正费用也没多少,对于日益财大气粗的民部来说,洒洒水啦。 李世民没想到,他随口钦定的事情,竟造就了两个外乡人游览长安必到的打卡点。 王恶也没想到,才立上去几日的英烈碑就要换成更高大上的英烈碑,还是雇佣军的英烈碑,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得,谁让自己是始作俑者? 庄里,王平家在桂花的主持下,乒乒乓乓的拆院墙、搭简易木屋,王平闷着头刨着木板,俨然是要打桌椅的样子,桂花一边哄娃儿一边给王平递材料。 王恶好奇地打量着这简单质朴的布局:“啧啧,桂花这是要开酒肆?有想法。王平,你也太怂了吧,桂花让干嘛就干嘛,好歹她让刨木板,你拆院墙也算啊。” 王平憨厚一笑:“听婆姨的有酒喝。” 桂花翻了个白眼:“一天天的,就知道撺掇些没用的!额跟你说,酒肆开起来,你得想法帮额家进闷倒驴来,外面贼贵!让你家厨娘过来教额两天炒菜!” 平辈人中,除了王虎、王彪兄弟,就数桂花最不拿王恶的官爵当回事了,该吵时撸起袖子,口水飞溅,该笑时宛如当年。 这两件小事,王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转头却是满眼的诧异:“不对吧?桂花你会做菜?王平没被你闹死?” 桂花呸了一口:“挺大一伯爵,怎么说话的呐?你问问王平,他哪一顿饭不是额负责的?” 人不可貌相啊!看着桂花挺爷们的,居然还有这手艺,难怪王平服服帖帖的,果然是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啊! “咳咳,不是伯爵了。”王恶有点不好意思。 “那么快晋爵了?”王平两口子异口同声的说。 好吧,难怪能成夫妻。 “惹了一个比较大的祸,结果与对方同时被撸了爵位。”王恶笑道。 王平家两口子同时转身,默契的不理王恶。 臭显摆的! “郎君,蓝田县上门征税了,还说,因为你的除爵,小王庄得补缴自当日起的税赋、劳役。”钱进一脸怒气的过来禀告。 事倒是这么一回事,可你蓝田县事先派人沟通一下不行么?这么急风急火的上门,是想打谁脸呢? “只有民曹主事元宝带着人来,看元宝的样子也不怎么情愿。”钱进观察得比较细致。 明白了,县令唐观的主意,目的也不是恶心人,而是切断与王恶之间的关系。 断就断呗,难道要额热脸贴冷屁股? “你与民曹算清楚了,一文钱都不许少。劳役是不可能出的,一个都没有,全部折成钱算给他们。”王恶背负双手。“另外,原先额们通过县衙征集到的劳工不变,但是以后不再接受县衙推荐过来的劳工。告诉他们,这一批玫瑰花交接完毕,小王庄不再接收蓝田县送来的花。” 既然要断,就断彻底些。 你下不了这手,额来。 蓝田县衙,主簿常升拍案而起:“县君这回满意了吧?以后再有贫困村庄,小王庄概不接受用人!萧胜少尹赔着颜面为蓝田县求得的玫瑰花统购,就毁在县君手里!之前克扣薪俸也就算了,如今县君这般妄为,是嫌蓝田县太富了么?” 唐观默不作声。 有点意外。 本来是因为立场问题要慢慢疏远王恶,结果王恶一下完全切断了相互间的联系,出手之快、狠,让人咂舌。 草率了! 不过,唐观也不是束手无策。 “蓝田县早该学会脱离对小王庄的依赖了。”唐观镇定自若。“本官早就准备好了,明年在蓝田县全境推广苌楚。” 苌楚,也就是猕猴桃,早在先秦时期的中就有了猕猴桃的记载:“隰有苌楚,猗傩其枝。” 除诗经外,在中也有苌楚,东晋着名博物学家郭璞把它定名为羊桃,湖北和川东一些地方的百姓仍把猕猴桃叫羊桃。 猕猴桃这个名称,很可能到唐代才出现。唐载:“猕猴桃味咸温无毒,可供药用,主治骨节风,瘫痪不遂,长年白发,痔病等等。” 唐代诗人岑参的诗中有“中庭井栏上,一架猕猴桃”的句子,很形象地写出当时人们用猕猴桃美化家居的情形。同一时期的记载表明,当时已经被用作药物。 总而言之,唐观这思路说不上错误,不管是做水果还是药材,猕猴桃都是上上之选。 只是…… 常升冷笑:“猕猴桃从栽种到挂果,少说也得两三年时间,这段时间,蓝田县喝西北风吗?哦,倒是忘了蓝田县地处西北,有的是西北风喝,量大,管饱。” 不要低估一个曾经的先生,他或许不毒舌,但毒舌起来,绝对让你想打人。 唐观就觉得手痒痒。 “好,就算撑到三年后,大家丰收了,铺天盖地的猕猴桃,县君打算卖给谁?药铺,能吃下多少猕猴桃?卖水果,请问长安一日能消化多少?卖不出去的,是将猕猴桃当肥埋在树下呢,还是含泪把猕猴桃当饭吃?”常升的毒舌技能满点。 事实上,从古至今,官府直接干预经济的结果,九成是以惨败告终。 当然,惨的只是升斗小民,官员么,大不了拍拍屁股,易地为官,最后说一声“草率了”了事。 你总不能指望一帮只会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真能个个是经济上的好手。 “本官敢如此提议,自然有一定的把握。”唐观自信满满。 “下官斗胆问一句,县君做过几年的农活?”常升眼里满是鄙夷。 对农活一窍不通的人,大言不惭的说要发展猕猴桃,真是天大的笑话。 “猕猴桃喜欢甚么地势?向阴还是向阳?施多少肥合适,会不会烧根?栽种环境是湿润还是干旱地势合适?怕不怕渍水?”常升一连串的问。 再怎么说,常升未去小王庄当先生前,还是时常帮家里做农活的,不是唐观这等出身的人家可比拟。 唐观一时瞠目结舌。 种个果树而已,不是刨个坑种下就行了么?居然有忒多讲究? 真·一问三不知。 “本官自有计较!”恼羞成怒的唐观决定,反正道理讲不通,索性就不讲道理了! “既然如此,恕下官越阶弹劾上官枉顾民生!这主簿,不做也罢!老夫不能昧着良心去祸害百姓!”常升的态度强硬得自己都吃惊。 曾几何时,做官不是自己的愿望了? 终究是意难平! 教书匠出身,回归教书匠,挺好。 交了印信,公然送出弹劾文书,常升脱下官帽、官服、官靴,一身粗布麻衣,大笑着走出县衙。 衙门外,全县衙的官吏几乎都在,甚至有平日与常升极不对付的县衙。 “恭送常公!” 县尉叉手大喝。 官吏全部叉手。 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做不到常升这般决绝,但不妨碍他们对常升的敬佩。 “公”之一字,在这时代是有讲究的,不是德高望重之辈,是不能被大庭广众之下称为“公”的,常升的强项、常升心存百姓,常升不肯同流合污,在他们心里称得上“公”。 常升摆手。 家中,婆姨叹着气收拾家当,在县里混日子的娃儿常晋也在帮忙,却是絮絮叨叨的说着不满。 “好好的主簿不做,诶!阿耶,百姓又不是你一人的百姓,和光同尘不好吗?” 絮叨归絮叨,东西还是收拾得挺麻利的。 五辆马车停在常升家门前。 “常先生,额们来接你了!”第五招浑厚的声音响起。 常升哭笑不得。 五辆马车,也太看得起常升了! 即便是把不值钱的锅碗瓢盆算上,三辆马车都装不满好吧! “这就是你当年的学生,如今的蓝田伯、鸿胪寺左少卿派来的?”婆姨眼角的皱纹似乎展开了些。 “好教师母知道,额家郎君如今不是蓝田伯哩!在兵部和人干了一仗,与兵部尚书双双去爵。哈哈,额家郎君只是伯爵,人家可是国公啊!”第五招大笑,并不把去爵当回事。 常晋撇了撇嘴。 “好端端的伯爵不当,和人干仗!” 第五招的笑容渐渐收敛:“如果你坐在额家郎君的位置上,属下被兵部殴打、羞辱,你怎么办?” 常晋很想脱口而出一句“告御状”,想了想却发现这方式实在太憋屈。 “做下属的,愿意为上官做事,却也要看这上官值不值得跟随!别人额不知道,额自己是愿意为郎君拼了这条性命的。”第五招平淡缓和的语气里却透着坚定。 这怕不是在吹牛吧? 常晋愕然看向自家阿耶,却见常升郑重地点头。 县衙里,唐观知道多数官吏去送常升,也不着恼,缓缓地品了口茶。 常升的离去,本来就是唐观有意操作的结果。 蓝田县衙里,只允许有一个声音,唐观的! 第一百九十章 内衣 常升回小王庄学院听了几堂课,发现自己听不懂! 这就尴尬了。 常升都不好意思跟常晋吹嘘自己是这里的首任山长了。 倒是常晋两眼放光,一会儿跟王大妹讨论两个石球谁先落地,一会儿跟邓雄学上两句“扎西德勒”,一会儿随着王二虎去上香。 总之,小王庄学院完全不是县学那种古板的模样,这里的先生甚至会让学生主动去试验,学生与先生意见不同,不是靠权威压制,而是让实验来说话。 哎,早知道这地方如此有趣,在县学那破地方混甚么? 常升老老实实地告诉王恶,自己连小王庄学院任教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些新奇的东西就不说了,儒学经义,顿珠妻子的讲解让常升觉得汗颜,自己一个唐人比不上象雄婆姨! 常升有种“自己是废物点心”的感觉。 王恶轻笑:“先生何必妄自菲薄?执教不过是先生生涯里的一个片段,岂能以一个片段决定先生高下?这一段时间让先生放松,只是因为即将有重任托付给先生。毕竟,如此重伤,唯有先生能让王恶放心。” 常升顿时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那是,老夫或许本事不济,但论可靠,在你身边绝对首屈一指。快说!老夫心痒难耐!” 桂花端上酒菜:“先生慢用。” 王恶尝了一嘴:“不错,桂花的厨艺有进步了!就是这火候没掌握到家,如果提早十息出锅,味道会更鲜美。” “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嘴那么刁?”桂花翻了个大白眼。 常升品了一下:“桂花别听他吹毛求疵的,这手艺,就是去蓝田县也能稳稳扎根了。” 桂花眉开眼笑,却还是把王恶的意见记在心里。 哪个手艺人不想提高自己的技艺? 桂花去炒菜,王恶品了一口酒:“一直以来,额的商业布局,南有冯盎支撑,西北有额自己负责,唯一的缺陷……” “河南府,或者说洛阳。”常升在官场上转了一圈,别的不好说,眼力却是大有长进。 “不错,皇后曾经要求额在洛阳建一个水泥作坊,问题是没人能够在那边掌舵,即便蓝田伯保险,呃,现在是王恶保险在那边有人手,也只是能侧面照应,所以,想请先生去那边掌控,长安这边有甚么产业,在那边一样来上一份。” 作为三都之一的东都洛阳,繁华程度不逊长安,王恶自然不想放弃这大市场。 “如果遇上不可抗力因素,老夫不会守着那些产业,最多把关键处破坏。”常升说得很直接。 王恶点头:“那是自然,产业可以再建,先生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常晋对小王庄学院似乎很有兴趣,你就让他进去听一段时间,至于你师母,就让她看着常晋吧。”常升安排完所有事,又是长长叹了口气。“你说,为甚这县君会一意孤行?” 没法说啊! 虽然不明白唐观的操作,但王恶可以肯定一点,唐观是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可怜蓝田的百姓!”常升叹息着饮尽壶中的酒,一双老眼赤红。 …… 七品以下官员的弹劾也好、奏章也罢,都是到不了御前的,甚至连门下省都到不了,直接卡在吏部,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连吏部的门都出不去。 或许这会让人觉得很官僚,可事实是,如果不加筛选的把那些奏章放出去,就是把皇帝累死了也批不完如山的奏章。 常升的弹劾,虽然比较重要,却也没重要到能冲出吏部、走向殿前的程度。 长孙无忌玩味地看着这奏章,品着常升不算出彩的文字,却能感觉到他浓浓的愤怒。 “那个唐观,是谁保举的?”长孙无忌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吏部侍郎立刻回答:“是刑部尚书、任城王保举的。” 李道宗的人? 长孙无忌笑了声,不再言语。 不用长孙无忌表示甚么,早有人将这弹劾的内容传到了刑部。 李道宗只是笑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唐观的作为,并没有李道宗的授意,他自然稳坐钓鱼台。 事实上,高位上的人基本可以看出,唐观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与王恶划清界线罢了。 至于说蓝田县百姓的死活,呵呵,穷一点是不会死人的。 …… 王恶让匠人烧了陶瓷的女人像,三彩的,真人大小。 陈诗语一脸的好奇:“夫君这是做什么?摆家里当装饰吗?” 王恶冲陈诗语一笑,掏出他设计的内衣内裤图。 “夫君你这是……哎呀,好羞人的图案呐!夫君你怎么会这玩意?” 陈诗语半带嫌弃半带欢喜的说。 即便是只看图案,陈诗语也明白,此物能让身形显得更妙曼挺拔。 王恶只是淡淡的一笑。 这东西在后世是烂大街的货色,自己随意的描绘也只是些基本款式,要是整出比基尼来,不得让人疯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疯。 大唐虽然风气开放,却不代表完全能承受离经叛道,超前得太多,容易被口诛笔伐到身败名裂。 其实那个肩带可以取消的,只是钢圈技术,现在还没得指望啊!还有缩筋,老冯不让人去南美洲取回橡胶,王恶就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个,设计是额们俩自己交流,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是你夫君设计的。”王恶在意的是,这个时代,鬼晓得包容的底线在哪里,万一有人借此攻击自己,那名声真得臭大街了。 陈诗语笑得直不起腰来:“成!这功劳夫君不要,就归额了。” 陈诗语的手工不错,很快就制成一套,套在那三彩人像上。 这套原始版的内衣对王恶来说,毫无感觉。 比这有诱惑的,后世多了去,什么蕾丝边都只是常规操作。 勾扣,以现在的技术还做不到,只能用钮扣代替,真遗憾; 后背带、肩带没问题; 圈扣、捌扣,金属与塑料件无疑是做不到,只能用硬布代替; 上捆,抱歉,没有弹性材料,只能用普通材料; 上碗、下碗、耳仔、前幅、鸡心、侧比、胶骨、后比、下捆基本可以做到,钢圈滚粗; 杯垫现在只有棉质的选择,爱要不要。 七巧节。 贵妇们云集女人花,不时细语,猜测今日女人花会有甚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各位请注意,今日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两条规矩要说一下,一是禁止携带男伴入内,二是今日只有样品,各位有兴趣的,可以量了尺寸来下订单。”陈诗语宣布规则。 于是,一些夫君、面首之流的,只能老实呆在女人花外面等候。 女人花内部,转过拐角,真人大小的三彩瓷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瓷像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瓷像身上套着的那套内衣。 傻子都知道,相比肚兜那种比较松散的衣物,这种内衣才更利于塑型! “哇,太漂亮了,穿上她,夫君肯定不会再去留宿小妾那儿!” “本夫人的身材,全指望她了!” 至于陈诗语说价格不菲,真没人当回事。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谁在意这点小钱? 除开一些实在对自己身材自惭形秽的妇人离去,剩下的,都在排队,随着女性伙计进入隔间丈量身材。 至于女人花说的预订,反正没收订金。 更何况,女人花在贵妇们心中,已经是顶尖的信誉代名词。 所有的规格、数量,整理过一遍,陈诗语拿着数据求见皇后。 这是事先谈好的,皇宫为女人花代加工内衣,以此赚取劳动收入。 加工的难度并不大,保密的难度却有点大。 毕竟皇宫里女人太多了,女人多就意味着八卦多,而八卦的盛行,同时也意味着泄密。 还好,王恶记忆里,这不过是初级产品。 长孙无垢一脸喜悦的让贴身女官去监督掖庭的宫女制作。 掖庭就相当于皇宫的监狱,宫女、嫔妃犯下大错,一般都是关进掖庭里。 在掖庭里,你最好别把自个儿当人,否则你会活得狗都不如。 那里的宫女,不存在泄密的可能——除非是真想死。 那是个只要认为你有不轨意图就可以直接打死的地方,甚至打死了只需要往上报一声“暴毙”就行。 女人花的货品很快供了出来,买到内衣的贵妇无不心满意足,走路都多带了几分风姿。 某个官员的内宅。 梳高髻、露半胸、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的贵妇慵懒地挥着团扇,身上那内衣束缚得身材越发的妙曼。 但是,有甚么用? 夫君迷上了那个狐媚子,夜夜留宿那边,即便是自己穿了那内衣,身姿迷人,可也得有人看呐! 再这般守活寡,额不如去找面首! 官员虽然留宿妾室那里,正房这头还是得来看看的。 咦,今日的夫人似乎比往日更有看头,依稀找到当年“人面桃花”的感觉。 今晚,本官就是夫人的。 同样的剧情在不少大院上演,一时间,内衣的口碑竟然超过了香水,排名女性最爱的头名。 事实上,内衣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只要手中有一件内衣,舍得去解析,要造出来并不难。 蜀州孟家就盯上了内衣市场。 经过解析,他们也研制出内衣,效果虽然略差了些,好歹还是能改善体型。 蜀州孟家有聪明人,他们的定位就完全避开了女人花,女人花针对中高端主顾,那么,他们就针对低端主顾好了,反正低端的销量更大。 往各县、乡村那么一摆,大嗓子一吆喝,浓浓的地摊味扑面而来。 虽然价格低廉,赚头也不大,架不住量大啊! 王恶知道这事都只能摇头。 虽然有点恶心,人家还做得有分寸,即便有仿制也是你的产品没有技术壁垒,而且蜀州孟家还有意降低了布料品质,明确不与你争夺市场,王恶也不好发作。 这与钱烨偷盗技术是两码子事啊! 陈诗语撅着嘴,表示“额很不开心”,王恶也只能耐着性子哄她。 婆姨嘛,哄哄就好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妇女之友 虽然陈诗语一再强调,内衣真是自己设计加工的,但压根没人信。 有意无意的,贵妇们仍旧将其视为王恶的作品,纷纷在私下议论,王恶如何懂女人,哎呀,要是能请得王恶为自己量身定做一款,该是何等的荣耀。 王恶听得反馈回来的消息,叹了口气,看来“妇女之友”这顶帽子是摘不掉了。 庆幸的是,好像这些贵妇,对于王恶设计,持的是支持意见。 至少,猥琐之类的词汇,还与王恶无缘。 不过,陈诗语现在学精了,每次内衣的新品发布,都必须有邀请函才能入内,虽然没法完全杜绝蜀州孟家的山寨行为,至少在一定时间内保证新品的独家市场。 内衣不过是王恶瞎搞搞,至于说蜀州孟家举一反三、开始研制男性内裤,王恶表示乐见其成。 蜀州孟家彻底松了口气,这擦边球打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位出来找麻烦。 还好,王恶没有出尔反尔的习惯,当初在杭州钱氏茶庄说过的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对于蜀州孟家的行为并不进行干预。 “记住,左少卿这是赏了额们蜀州孟家一口饭吃,不可以再贪婪,对他名下的其他行业不可以再下手。对他的事情进行关注,或许甚么时候额们能还了这人情。”蜀州孟家的家主极为清醒,郑重向族人提出诫勉。 占王恶的便宜,一次人家能大度的一笑而过,你有种再去占占试试?须知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王恶正在靠山坳的封闭作坊内。 匠师罗端传来的好消息,枪管的口径已经统一,可以大规模制作了。 王恶对此极为满意,表示要为罗端等人请功,拿了几根枪管,迫不及待的溜了。 匠人们很奇怪,这管子能做甚么?怎么看着这位上官一脸的兴奋? 王恶领了所有零件与弹药,迅速的装配起来。 当然,这个“迅速”相较的只是当前,与后世那些盲拆盲装二十三秒的牛人相比,王恶就是只乌龟,只不过还可以碾压这个时代的蜗牛们。 分解、装配,各金属部位擦上保养用的油脂,王恶跃跃欲试的要去打靶,却被第五招死死拦住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王恶已经是当朝大员? 王恶拗不过第五招,只能将自制燧发枪交给旁边的羽林卫军士,让他试枪。 “喀嚓”一声,扳机扣动。 尴尬了,居然哑火。 重新拆开,再检查了一遍,王恶发现是击发槽内火药太少, 指挥着军士在枪膛里倒入一定量的火药,塞入子弹,用通条捣实,再对着前面的木靶扣动扳机,巨响之下,准备不足的军士被后坐力掀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派人去前方百米的木靶看了一下成果。 因为没有防备后坐力的问题,这一枪实际上打得很偏,不过好歹是在靶上。 威力有些吓人,靶子右上角完全被掀开,若是打在人身上,相当于一下就把脑袋给掀了。 “就是装填弹药太慢。”羽林卫鹰扬郎将李君羡出现在靶场,提出自己的意见。 王恶让人重新摆上一排靶子,自己接过那燧发枪,行云流水的装弹药、击发,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李君羡语塞。 不是装填弹药太慢,是你们操练得不够! 这速度,不敢说快到极致,却也不弱于一流弓箭手。 缺点……也不是没有。 枪管与击发槽之间的火门,被火药发射后的残留物堵塞,王恶在连发五枪后用别针梳理了一下,一切正常。 这意味着,以后还得给火枪兵配备上别针,有点滑稽。 李君羡这人虽然也是瓦岗出身,却是文武双全,且极得李世民信任,王恶却只能敬而远之。 没办法,对于一个注定要栽在自己小名上的人物,出于防范风险的需要,王恶必然会保持距离。 郑重声明,这不是教历史的体育老师教的知识点,纯粹是王恶当年翻阅野史看到的趣闻。 野史上还有李君羡与武则天不得不说的故事。 当年王恶曾经当过真,如今一看,纯瞎扯淡,李君羡今年都四十了,武则天算上来也不到十岁,要是这都能不得不说,真不知道世间还有甚么能不说了。 李君羡不过是武连县公,武则天的阿耶武士彟可是堂堂应国公!凭甚会依附上李君羡? 即便武则天真要看上谁,也不可能是已经身为老菘菜帮子的李君羡,这不过是后人的牵强附会而已。 所以,王恶与李君羡的交谈,完全是公事公办,不含一丝个人感情。 装配组的匠人是最好找的,王恶不过一通简单的培训,基本都合格了。 这个好消息,李世民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 本以为王恶这通折腾没个三五年不会见成果,没想到竟然几个月时间就有消息了。 老军汉李世民迫不及待的摆驾靶场,拿到那枪,兴致勃勃的摆弄起来。 百米开外,靶子延伸着、错落着摆放了一堆,李世民听完注意事项,肩胛抵住枪柄,扣动扳机,一声巨响中,李世民身子后退一步,子弹呼啸着飞出。 报靶的军士扛着靶子,眉开眼笑的前来报喜:“陛下好枪法!二号靶子,正中靶心!” 李世民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心里却在暗骂:“神特娘的好枪法!朕瞄的是一号靶!” 一帮外行在恭喜,只有王恶看出李世民的尴尬,轻声解说:“火枪讲究的是三点一线,眼睛、准星、靶子连成一条线,不需要弓箭一般抛射,只要平射即可。” 说起来倒是容易,眼睛与准星对齐没困难,可与靶心对齐,呵呵,眼力不是特别好的,百米之外的靶子,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 然而李世民的箭术本身就极有名,射击的天赋很高,微微适应,三枪之后,枪枪在靶心左右。 王恶用别针挑去火门中的残余物,探手试了一下枪管的温度,一块湿毛巾敷了上去。 李世民挥手摸了一下枪管的温度,若有所思。 东西是好东西,一百五十步外依旧力量十足,不考虑准确性的话,二百步外伤敌也不是不可能。 弓箭普遍百步的极限,神射手也就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即便放宽到一百五十步,个体的能力又如何与火枪兵抗衡? 李世民依稀可以看到未来的战争,一方的火枪兵扣动扳机,对面的敌人成排的倒下,而敌人的箭矢,则无力地落在火枪兵三十步前。 这就是屠杀! 后世的清朝,八里桥一战,二万五千人以上的清军持火枪、长矛、大刀与英法联军八千火枪手作战,清军死亡超过一千二百人,联军死亡仅五人! 当然,不纯粹是武器落后的因素,僧格林沁不得不打,却也不想拼光了家底。 而清朝对僧格林沁的要求是:“派出马队劲旅,一定要绕至敌后,于夜间轮番出击,使其自相惊忧,进退失据。我军趁此时机,利用熟悉地形方位等优势给敌人以痛击。” 如果这策略得以实施,即便不能痛创英法联军,至少能让他们忌惮不已。 僧格林沁出于自己的利益,否决了这个战略,只是派骑兵正面冲锋,也就造成了这贻笑世界的战绩。 但是,这仍旧无法掩饰火枪在战争中的巨大优势。 李世民眼里放光,这样的火枪兵,装备一个旅帅,征战时将是多么无敌! 王恶泼了一盆冷水过去:“现在这生产能力,一个月能出一百支就是烧高香了。而且,还有一点没考虑到,如果敌人近前、或者是没了弹药,火枪兵是束手待毙,还是拿火枪当棍子耍?” 这产量…… 李世民表示,此次立功的匠人都加一等,研制出合格枪管的罗端晋升主事,却更是不能外出了。 王恶念叨:“枪口应该加个套筒,上面悬着枪刺。不用太锋利,刺身中间是不是该加个血槽?” 这想法立刻遭到李世民无情的嘲笑。 在中记载:“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吪,”錡,兵器,齐刃如凿,相当于后世之56型平头三棱军刺。:“厹矛鋈錞”,厹,音求,三隅矛,此乃中国三棱军刺之鼻祖。 原来,除了套筒,三棱军刺早有了啊! 王恶挠头,不学无术的缺点又一次暴露了。 当然,不管有没有,血槽是必须加上去的。 李世民不管王恶的反应如何,转身回宫,抽调左千牛卫一千人,单独成立火枪旅帅,至于首领……上次段瓒这年轻人表现不错,给他一个机会好了。 段瓒很懵,竟然就得了独领一军的机会? “陛下看重额家父子,你就更应当努力表现。”虽然段志玄对这连番号都奇怪的火枪旅帅完全不了解,却不妨碍他告诫段瓒。 “这个是肯定的。问题是,阿耶,额不知道这火枪旅帅是干甚的啊!”未知,总是有点让人不安,段瓒也难免患得患失。 “不要想这些,陛下能安排你,必然是看中了你的能力,觉得你适合,你就努力在陛下面前表现就好了。”段瓒的阿娘安抚道。 也是哦,如果额没有能力,陛下就不会选中额了。 段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 晓月楼,段瓒看着面前小号程咬金,一脸的无奈:“程处亮,不是额说你,好端端的未来驸马不当,要跟额混火枪旅帅干嘛?” 程处亮继承了他混世魔王阿耶的性子,只是瞪着段瓒耍横:“你就说行不行吧!额可跟你说,你要不同意,额立刻让晓月楼的姑娘说你夜宿不给钱!” 程处亮可是偷听了程咬金的话,知道这火枪旅帅大有可为,少年气胜的他立刻安排人请段瓒喝酒,整了这出。 段瓒有心不答应,可这一家的浑人,真干得出败坏自己名声的事! “成!不过以后你得守规矩!” 程处亮立刻眉开眼笑:“段瓒兄长放心,程处亮最守规矩了。” 段瓒回以呵呵。 第一百九十二章 程处亮的痛苦生涯 程处亮本以为,火枪旅帅可以逍遥快活,不想立马见到熟人。 没错,在火枪旅帅威风凛凛、连段瓒都得老实受他训斥的那个教头,老熟人了。 程处亮以为好歹能在王恶面前卖一下关系,走点后门甚么的,哪晓得因为套了一句近乎,加站了半个时辰的军姿,好容易熬到过关,直接是被其他同伴抬上大通铺的。 腿麻到已经动弹不了,段瓒没好气地用热毛巾敷到程处亮的腿上。 再不活血,明日程处亮连铺都下不了。 受了教训的程处亮再也不敢耍小心思,一板一眼地跟着队伍,举起手上这烧火棍。 是真的烧火棍,这时候的燧发枪金贵着呢,怎么可能让他们碰? 烧火棍也就算了,棍头吊一块砖算怎么回事? 手臂酸到想哭! 阿娘,额想回家!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项目,甚么负重跑都是小事,过独木桥、翻越障碍也只是等闲,跳污水沟、荆棘网下匍匐前进,那才叫折磨人! 还有那手雷,投掷不到三十米外都不合格! 更重要的是,王恶告诉大家,段瓒有权力选人,他有权力赶人! 三个月时间,达不到要求的,不论是甚么身世,慢走不送。 程处亮感受到了森森恶意。 至于说摸爬滚打,第五招虽然只有一支手臂,却能让火枪旅帅的年轻人自愧不如。 不知是谁带头为同袍喝彩,军士们的心气渐渐提了起来。 “程处亮,你是猪么?看看,就你的被子乱得像团屎!不,就是屎都比它顺滑!”王恶的毒舌在刺激着程处亮的神经。 程处亮无奈。 要求将被子叠得如同一块豆腐,这对于粗疏惯了的程家人来说,就像要用萝卜粗的手指头绣花,真的做不到啊! 王恶的主意很损,让他同什的军士,每人教他一次,直到他学会为止。 然后,程处亮在同袍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下,一次又一次整理被子,居然被他成功的叠了个豆腐块。 程处亮很想咆哮一声“耶耶不干了”,然而,想想,回家能做甚么?除了能躺着娶公主之外,还有一点能拿得出手的业绩么? 大兄几番厮杀,如今已经坐稳了静海府刺史之位,那份光芒连阿耶都遮不住。 自己呢?平庸一生么?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军中名将程咬金之子,如果退缩,程家的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领到燧发枪的瞬间,程处亮激动得几乎要吼出声。 耶耶总算成为正式的火枪旅帅军士了! 多少次程处亮以为自己坚持不下来了,却还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最后。 “很好,耶耶以为要撵几个回家呢,没想到你们都坚持下来了。不过也别高兴太早,这只意味着你们有基础可以用火枪,至于用得如何……”王恶不再卖弄口舌,伸手拿过一把枪,指掌翻飞,大约一分钟时间,燧发枪成了一堆零件。 在后世,这个成绩大概就是发烧友的水平,未必能达到部队的最低要求。 但在这时代,面对一群菜鸡,这简直就是神一样的速度。 “看清楚,这个是击锤、这个是击砧、这个是扳机……”王恶详细的解说,让菜鸡们一一认识各部件,再用了一分钟装配上去。 “这一次,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额放慢速度拆装……” 程处亮努力记下了所有流程,开始拿出灰布铺开,慢慢的把一个个零部件放好。 完美! 额程处亮竟然如此天才,一次就成功了! 程处亮没想到,装配好了枪支,竟然多出了个零件! 嗯,不是额一个人犯这错误,吾道不孤啊! 装配好枪支的军士依次携枪退场,程处亮几人登时就很耀眼了。 “那么多人,就你们出错,了不起啊!”王恶嘲讽几句。“瞪大眼睛,再看看额的拆装流程!” 再次对照,每个人找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于是憨笑着装枪,对王恶的毒舌不以为意。 军中传统,老卒带新丁时从来都是毒舌。 这已经很客气了好吗?一些狠点的,甚至是殴打新丁,因此闹出人命的事也不是没有。 每日拆装枪械,王恶时常抽查,并对他们拆装的速度提出了要求。 咳咳,居然有人的拆装速度比王恶还快。 镇定,不能露怯。只要额不表态,他们就以为教头是在故意放慢速度,让他们看清楚的。 连续半个月,程处亮都是举着空枪对靶子瞄准,站势、蹲势、卧势,翻滚中瞄准、快速前进中开枪,都玩得像模像样的。 直到第一次实弹,程处亮才知道,之前以为无用的枪头吊砖,竟是如此重要! 没有足够的臂力,你瞄得再准也没有屁用,强大的后坐力能让你的枪口瞬间偏移,好好的瞄靶心呢,结果射脱靶,恶心得不要不要的。 虽然程处亮是三兄弟中武力值的地板,但混世魔王的基因太过强大,程处亮的体能在这火枪旅帅里居然还是中上水准。 按操练时的要求,程处亮三点一线的瞄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呼吸平稳,站势、蹲势、卧势各开了一枪。至于翻滚射击、前进射击、蛇形走位,程处亮暂时还没那个本钱浪。 报靶之时,程处亮神情有点黯淡。 那么秀的表现,结果得了个渣成绩,三枪都上靶了,只是在靶的外圈,丢人。 王恶倒是眼前一亮。 程处亮的成绩是不好,可你得看他的对手是甚么样的,对比那些脱靶一枪两枪,甚至连方向都不对的火枪旅帅军士,他足以自傲了。 另外,神枪手确实有天生的,但更多是后天用子弹堆出来的。 “行了,成绩虽然差了点,好歹还有挽救的余地,你每天加练三十发吧。”王恶微带嫌弃的说。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鼓励,否则铁定会尾巴翘上天的。 程处亮重重地点头。 教头给机会了,就一定得苦练! 额,程处亮,绝对不会是只能吃软饭的货色! 虽然软饭还是很香的。 千人的队伍,能让王恶留下来加训的不过三十人。 程处亮打一枪、微微调整一番,成绩虽然并没有明显的进展,但这态度却让王恶赞许。 有时候,思考比勤奋更重要。 “单独给他们加训,是因为他们有潜力可挖吗?”段瓒虚心求教。 “便如军中的射雕手一般,只是他们的成长比射雕手更有迹可循。毕竟射箭还讲究抛射,火枪可是平射啊!”王恶点头。“最好是把他们抽调出来,单独一队。” “正好把他们全抽来做额的亲卫。”段瓒点头。 虽然战场经验还浅薄,但是,段瓒还是很清楚,一群神射手在战争,运用到位的话,甚至能抵过千军万马! …… 卢国公府,程咬金静静地听完管家汇报,知道程处亮跑到了新成立的火枪旅帅,面容丝毫不改。 “夫君,二郎怎会跑去当这火枪兵?”崔氏满眼的焦虑。“二郎打小身子骨弱,哪能承受如此苦楚?” 天可怜见,程处亮虽然谈不上虎背熊腰,却绝对称不上“弱”,果然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有,他当了火枪兵,迎娶公主的事怎么办?”崔氏虽是续弦,却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程咬金淡淡地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二郎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只能让他走下去,此时退出,他会终生抱憾的。至于说公主,前面因为婚育问题在长安好生闹腾了一番,朝中特意将婚育年龄推迟到十六,正好还有几年时间让二郎闯荡一下,万一立功了呢?” “二兄一直羡慕大兄立功,说是功名当向马上取。”程处弼适时补了一句。 “程家在马上取的功劳还少么?”崔氏嘟囔了一句。 …… 皇宫中。 阴德妃舞罢一曲掌上舞,轻盈在倚在李世民怀中。 “赵飞燕的掌上舞?”没起事前,李世民也是风流场上的浪子,眼力自是不凡。 “陛下好眼力,正是汉成帝皇后赵飞燕的掌上舞。”阴德妃娇媚的道。 “赵飞燕其人,一意蛊惑君王,倾乱圣朝,班固有云:‘飞燕之妖,祸成厥妹。丁、傅僣恣,自求凶害。中山无辜,乃丧冯、卫。惠张、景薄,武陈、宣霍,成许、袁傅,平王之作,事虽歆羡,非天所度。怨咎若兹,如何不恪!’”李世民意有所指的说。 阴德妃微叹口气:“陛下的情分,果然是淡了。妾身只是想请陛下欣赏一番歌舞,诶。” 李世民心头一软,又念起阴德妃的好。 “罢了,朕与你说,你那兄弟阴弘智,却是个不晓事的,扔到越析州,连为朝廷打探一番消息都做不到,且晾他两年罢。” 阴德妃嫣然一笑。 只是冷落两年罢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妾身不想提她。对了,下嫔所生的清河公主李敬,今年已经九岁了,之前不是许给卢国公次子了吗?应该备嫁妆了吧?”身为四妃之一,阴德妃确实有资格过问清河公主的婚事。 “别提了,原本打算明年出嫁的,可去年长安闹腾那事,你也该有所耳闻,臣工们议论之后,生生将嫁娶的年龄提到十六岁,太子与魏王更是要求皇家以身作则,所以这事啊!还有得六七年时间。”李世民随口解释一番。“咦,你怎么想起这事了?” 阴德妃娇笑:“妾身听说,卢国公家二郎程处亮,也就是清河公主未来的驸马,投身陛下新建的甚么旅帅中了,妾身还以为他家对这婚事有想法呢。” 不得不说,这世上最厉害的风从来不是甚么飓风,而是枕头风。 尤其是阴德妃这闲聊似的枕头风。 即便对程咬金的忠诚从不疑心,李世民也犯了嘀咕。 李世民从来想不到,他以为寝取之后就能收了心的婆姨,正憋着劲想整治他麾下的功臣良将。 阴德妃的阿耶,是隋朝西京留守阴世师,因抵抗李渊大军,杀李渊之子李智云,刨李家祖坟,兵败被杀。 虽然阴德妃因为姿色被李世民纳为妾,免去奴籍,但阴德妃对此仇却耿耿于怀。 这仇,总有一天要报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做人不能太王端正! 程处亮被捅得坐到地上吸凉气。 本来以为凭着家传的底子,自己的本事虽然不济,夺个前十没问题,哪晓得连五十都没有撑到,还是被一个不起眼的枯瘦青年三招撂倒。 嘶,肋骨痛啊! 这混蛋不晓得哪来一身怪力,拿着木枪拼刺刀都能让程处亮几乎缓不过气来,要换上真刺刀…… “叫甚么名字?”王恶平静地问。 程处亮的力气王恶还是有谱的,如此轻易被撂倒,枯瘦青年的力量,大有可观啊。 枯瘦青年看了一眼王恶身后的段瓒。 段瓒赔着笑脸:“教头,这是额姑表亲,前几日有个火枪旅帅的军士不慎摔伤,阿耶运作着把原本是辅兵的他弄进来了。” 呵呵,段志玄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王恶敢拿自己的脚丫子保证,那个“不慎摔伤”的军士如今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快活。 问题是,额问的是这个吗? “席君买。”枯瘦青年瓮声瓮气地回答。 王恶有点晕。 初唐最神秘的牛人,仅率一百二十人就能平定吐谷浑内乱的大能,仅仅惊鸿一现就再无踪迹的席君买,居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和史书有差异的是,此时的席君买不是府兵身份,而是一名卫军的辅兵。 “力气有多大?”王恶好奇的问。 “不知道,反正吃饱了,空手和牛干架没问题。”席君买淡然回答。 按这说法,好嘛,妥妥的罗士信再世。 “努力!额看好你!”王恶鼓励道。 段瓒知道,王恶没必要在他面前说反话、阴阳话,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要王恶不追究,火枪旅帅里,即便是监军段瓒也不虚他。 …… 回到鸿胪寺,王恶毫无形象的施展“葛优躺”神技,躺在会客区的大长椅上。 想喊泡茶,才想起来,柳田跟着顿珠跑云南去。 没人侍候的日子,不开心。 盘常脚步匆匆的进来,看到王恶这样子,不由一拍脑门。 这段时间鸿胪寺忙得焦头烂额,人手外出,主官告老还乡,盘常都忘了左少卿这里没人侍候,罪过罪过。 不过,正事要紧。 “左少卿,尼婆罗光胄王的使者来了。”盘常有点急切。 尼婆罗,在后来取经归来的玄奘着的中,是这样描述的:“尼波罗国。周四千余里。在雪山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山川连属。宜谷稼多花菓。出赤铜、犁牛、命命鸟。货用赤铜钱。气序寒烈。风俗险诐。人性刚犷。信义轻薄。无学艺。有工巧。形貌丑弊。邪正兼信。伽蓝天祠。接堵连隅。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外道异学。其数不详。王刹帝利。栗呫婆种也。志学清高。纯信佛法。近代有王号鸯输伐摩。硕学聪叡。自制声明论。重学敬德。遐迩着闻。都城东南有小水池。以人火投之。水即焰起。更投余物。亦变为火。” 尼婆罗即后世的尼泊尔,地盘虽小,却盛产雇佣兵,大名鼎鼎的廓尔喀雇佣兵拥有举世闻名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有传说弃苏农赞后来娶了尼婆罗尺尊公主,后世对此存疑,盖因尺尊公主几乎没出现在吐蕃正史中,而是吐蕃后来的野史、传说中出现得比较多。 王恶还是比较倾向于认同弃苏农赞真娶了尺尊公主,这就意味着,吐蕃能够从尼婆罗借力,苏毗的压力会更大。 尼婆罗的使者叫苏尔亚,这只是简称,全称是老大一串。 苏尔亚着黑色尼婆罗礼帽,大裆小裤腿的裤子,白色长衫,面容较唐人也没甚么明显差异。 “尊敬的左少卿,你的朋友苏尔亚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愿佛祖的光辉照耀你一生。”苏尔亚合什行礼。 尼婆罗是传说中释迦牟尼的出生地,境内各族多数信奉佛教,相较天竺,这才是真正的佛国,只是后来印度教却占了上风。 “使者请坐。”王恶让徐鸯泡茶,有意无意的询问。“大唐有名僧到天竺取经,不知是否游历到了天竺?” 苏尔亚一脸的钦佩:“玄奘法师辩才无碍,已经将北天竺、尼婆罗的僧众尽数辩倒,世人尽皆顶礼膜拜。” 玄奘的学识、口才,有此殊荣并不奇怪。 “贵使前来,大唐不胜欢喜。”王恶说了句场面话。“想来贵使也必然携带光胄王的意愿,额们何妨聆听一下?” 苏尔亚一挑大拇指,表示对王恶见闻广博的钦佩。 “我王对大唐颇为向往,又因为毗邻的北天竺纷乱不休,隐隐有波及尼婆罗之势,我王为此不安,有意向大唐购买一批军械。”苏尔亚说明了来意。 “廓尔喀弯刀不是很好么?”王恶有点奇怪。 王恶这是犯了用后世来衡量当前的毛病。 廓尔喀刀是一种反曲刀,刀肚较宽,刀身向前弯曲,像一条狗腿,也被人形象的称为狗腿刀,在刀身与刀柄的连接处有一个v型凹槽,实战中用来导流鲜血,以免玷污刀柄,传统的廓尔喀刀有木柄、牛角柄、牛骨柄、铜柄、铝柄等。刀身钢材大多数采用废弃的汽车弹簧钢片打造,特点是韧性好,容易打磨,缺点是硬度低。刀鞘为生牛皮包木鞘,同时配有两把辅刀,一把开刃的用来切割,一把没开刃的用来磨刀。 不同的用途会有不同的长度和刀型,按长度大小大致分为装饰工艺刀、生活用刀和祭祀刀。在日常生活和战斗中每个廓尔喀士兵都佩带在腰间。在他们眼里,它即是一把杀敌利器也是户外求生的必备工具。事实上,人刀已经合二为一,俨然是他们手臂的延伸。 作为尼泊尔的国刀,起源于古代,不仅仅作为一种预防的有力的武器,而且也是尼泊尔山林居民平时的一种多能刀。作为多用工具,也是每个尼泊尔家庭的不可缺少的东西,特别是那些位于尼泊尔中部和东部的部落民族。另外,除了作为英勇顽强的象征,它也是一种尼泊尔文化的标志。 但是,这个时代,上哪里找汽车弹簧钢片?所以,狗腿刀的质量逊于后世是理所当然的。 更大的原因是,这个纯手工的年代,匠人打造一柄刀花费的时间太长,尼婆罗无法获得充足的刀具。 “这事倒是不难。”王恶推了推茶盅,示意徐鸯续水。“听说光胄王的掌上明珠是尺尊公主?” 苏尔亚警觉地看着王恶。 这是要打什么主意? 王恶哭笑不得:“别用这样的眼神看额!额的意思,既然尼婆罗决定与大唐进行更深的联系,那么,何妨两国联姻?比如说,将尺尊公主嫁与大唐皇子?” “尺尊公主才十岁啊!”苏尔亚跳了起来。 “问题是,大唐的皇子也不大啊!太子十四岁、魏王十三岁,配尺尊公主不是很合适么?最关键的是,他俩还没娶正妃!”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呵呵,让小胖子他们娶了尺尊公主,让弃苏农赞无妻可娶!想想就带感! 至于说弃苏农赞在本土娶的妃子,无视之! 关键是,这么一弄,尼婆罗再无可能成为吐蕃的臂助,这才是最关键的。 “待我考虑几天。”苏尔亚有些心动、有些犹豫。 这个建议听上去不错,而且能换来大唐更大的支持力度,又不是嫁过来当妾室,呸呸,侧妃,正妃之位虚席以待,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唯一的问题,是王恶给出了两个看上去都不错,苏尔亚就像犯了选择困难症的鱼,哎,这两个饵料都挺好吃的,我应该选择哪个?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打探消息,反复对比权衡之后,苏尔亚决定,选魏王李泰。 李泰为文采、李泰的务实,都是加分项。 相形之下,李承乾的太子头衔,却是实打实的减分项。 见多了权力更迭的苏尔亚明白,越是早早立下的皇储,风险越大,枪打出头鸟。 这个词汇,没毛病,王恶都已经把燧发枪研制出来了。 “左少卿,尼婆罗决定选魏王。”苏尔亚眉飞色舞的。 下了决定,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作为朋友,额私下建议一句,尼婆罗最好是主动请求将尺尊公主嫁给魏王,主动,才能更见诚意。”王恶挖了个小坑。 没毛病,老铁溜溜溜! 兴冲冲的苏尔亚立刻将这条写上空白的国书,并且标注了大堆兽皮、香料之类的特产作为嫁妆。 身为光胄王的心腹,苏尔亚此时的决定,足以代表尼婆罗。 朝堂上,李泰听到这消息,看向王恶的眼神充满了幽怨。 做人不能太王端正! 这主意,是要杀熟啊! 额还只是个孩子啊! 好不容易推迟了大唐的婚育年龄,本王只想痛痛快快的享受美食! 没听后世那怎么唱的吗? 傻x了吧?白痴了吧?一个人挣钱要两个人花…… “陛下,臣反对!”李泰跳着脚出班。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泰一眼:“反对无效。” 李泰欲哭无泪。 额的大好青春啊!额的美食啊!额自由的生涯啊! “臣以为,既然尼婆罗有此诚意,鸿胪寺当跟进此事。”长孙无忌提议。 尼婆罗选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促成此事,大唐的邦交更加稳固,也有利于大唐的西南战略。 “臣附议。”高士廉沉思了一番,出来发声。 李承乾坏笑着看了李泰一眼。 青雀啊,你折腾出婚育年龄的改变,结果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爽不爽快? “另外,太子的大婚已经拖延了几年,即便是考虑婚育年龄,太子此刻也该着手选妃了。”礼部尚书、芮国公豆卢宽出来提议。 豆卢宽不姓豆,复姓豆卢,是正宗的鲜卑族,豆卢氏原为鲜卑族慕容氏的一支,后燕北地王慕容苌投降北魏,授长乐郡守,被赐姓“豆卢”,隋文帝的外甥。 李承乾傻眼了,好端端议论青雀的婚事,为甚会扯到孤身上? 孤还只是个孩子啊! 李泰暗笑,大兄,你也有今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尺尊公主 事涉嫡出皇子的婚事,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一言决之,事情就转交到后宫了。 长孙无垢对于这两件事倒是没甚么抵触。 豆卢宽的意见不错,高明已经十四了,选个妃,再筹备一下大婚,可不就十六了么?舞象之年,也该成家、延续香火了。 青雀虽然只是舞夕之年,可尼婆罗不是路途遥远么?一去一来,加上各种繁杂的礼仪,到时候青雀也到束发之年了,挺合适的。 尺尊公主的画像,长孙无垢也看过,容貌中上,身姿适中,笑容很灿烂,或许当太子妃不行,但当一个魏王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本想为高明娶一个五姓女,奈何五姓七家嘴脸高傲得令人恶心,直接拒绝了皇室递来的橄榄枝,冷言冷语的说甚么“宁嫁放牛郎,不嫁皇室王”。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闻言俱是大怒。 很好,愿你们一直不会行差踏错,不要让皇室找到小辫子。 否则,哼哼…… 李承乾兄弟板着脸在殿门外,听到长孙无垢的念叨,齐齐冷哼一声。 李泰:婆姨只会影响额吃美食的速度!还会与额抢美食! 李承乾: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有后代! 然而,再怎么挣扎也无用,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唐虽然风气比较开放,终究只是“比较”而已。 李泰还好,反正没选择,从头到尾除了点头没有甚么好说的; 可怜的李承乾,来回在几个女子的画像上扫视。 个个相貌端正。 这也是母仪天下的必备条件。 问题是,李承乾他就喜欢妖艳贱货,怎么办? 反正都不带感,李承乾只能随手一指。 “不错,秘书丞苏亶的长女苏嫣然,端庄秀丽。苏亶曾祖是西魏大名鼎鼎的度支尚书苏绰,外曾祖宇文护,祖父苏威是隋朝尚书左仆射,苏嫣然也是名门之后。”长孙无垢满意地点头。 秘书丞,魏征的同僚,妥妥的板凳队员。 苏亶府上,中官宣诏。 “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秘书丞苏亶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苏亶一家立刻喜气洋洋。 虽然没有子嗣令人抱憾,但女儿得为太子妃,足以让苏亶傲视众人了。 落选的人家没有一个服气的。 论家世大家也只是在伯仲之间,论姿色也没有明显差距,甚至有人的姿色还在苏嫣然之上,凭甚是她中选? 要不是因为这是皇后与太子亲自遴选的,怕是会有人大闹一场,高喊黑幕什么的了。 …… 苏尔亚得到王恶的回复,乐滋滋地拉着横刀、弓箭回都城,向光胄王交差,并将大唐的国书递交光胄王。 看到前面,光胄王唇角扬起弧度,可看到大唐同意迎娶尺尊公主时,光胄王却是惊讶了好半天。 倒不是因为年龄问题,事实上尼婆罗的婚嫁年龄也不大。 最大的问题是地缘关系。 尼婆罗与大唐没有直接接壤,尺尊公主嫁出去,不能为尼婆罗争取到一位盟友就是失败的和亲。 苏尔亚当然明白光胄王想些什么,连忙道:“伟大的王,大唐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他的势力未与尼婆罗接壤,或许更多的是好处。他们的兵器,他们的战士,一旦出战,就是百倍于我们的强敌也经不住他们的攻击。” “他们如神灵一般在空中飞舞,他们能发出雷霆般的声音,他们能挥手间让一间屋子坍塌……”苏尔亚的描述很让光胄王恐惧。 能有人以神话般的词汇形容热气球与手雷,王恶只能表示很欣慰,想不到自己对记忆里的东西再加工,居然也能享受一把神灵的待遇。 “如果遭遇战争,我们向大唐求援,这些神灵般的手段一出现,敌人将不战而溃。”苏尔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大唐允诺,未来尼婆罗遭遇战争,大唐会主动为尼婆罗解围三次!” 虽然国与国之间的承诺没有多少公信力,但如非必要,大唐这样的霸主不会欺骗尼婆罗这样的小国,不值当。 光胄王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和亲。 年幼的尺尊公主依依不舍的离开父母,由苏尔亚护送着离开尼婆罗。 刚出尼婆罗,苏尔亚就听到令他后怕的消息——吐蕃派出噶尔·东赞与吞弥·桑布扎出使尼婆罗,求娶尺尊公主布里库提! 万幸,自己在路上没有丝毫耽搁,领先了那么一小步! 苏尔亚疯狂的催促送亲队伍向大唐赶去,直到过了六诏、进入姚州,苏尔亚才松了口气。 好险! 苏尔亚突然对王恶有了浓浓的钦佩,左少卿这是慧眼独具、料事如神,还是真能未卜先知?难怪在长安一再嘱咐自己不要耽误时间! 实际上,王恶只是觉得,挖墙脚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噶尔·东赞见到光胄王,提出迎娶尺尊公主的要求,才愕然得知,尺尊公主出嫁的队伍,已经离开了尼婆罗! “不能让尺尊公主嫁到大唐!”噶尔·东赞的脸色阴沉,与吞弥·桑布扎商议道。“我在这里拖住光胄王,你带兵追赶尺尊公主!可能的话,将尺尊公主带回来,实在不行……” 噶尔·东赞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从来没有哪个大人物是心慈手软的。 如果有,那不是成为傀儡就是要被人害死。 遗憾的是,苏尔亚早已感受到了危机,带着送亲队伍一路狂奔,早到了大唐地界,吞弥·桑布扎只能望洋兴叹。 噶尔·东赞微笑着辞别光胄王,一转身,那脸已经黑得如石炭。 向尼婆罗求亲,是噶尔·东赞为弃苏农赞量身打造的策略,通过联姻,再为吐蕃添一臂助,三方合力,定能拿下苏毗这颗绊脚石! 然而,这如意算盘还没拨响,噶尔·东赞就发现,卧槽,这算盘的珠子呢? 绝对不可能是吐蕃这头泄密的,就是真有泄密,从山南琼结传递消息到长安,又从长安派人来尼婆罗,这点时间,除非是靠飞的才可能跑在前面截胡! 噶尔·东赞对这设计搞事的人恨得牙痒痒。 光胄王能在这纷乱的世道坐稳王位,自然也不是草包,除了讶于双方联姻几乎重合的事实外,光胄王也调重兵镇守与吐蕃交界的隘口。 明显可以看出,与大唐联姻,彻底将吐蕃这邻居得罪死了,这个时候不防范吐蕃,王位还是趁早让贤吧。 吐蕃虽然比尼婆罗实力强大,兵强马壮,却因为绵延的喜马拉雅山脉,断绝了吐蕃大军压境的可能,只要防住吐蕃的少量兵马,对于彪悍的尼婆罗人来说,难度并不大,反正能通行的关口也只是那有限的几个,其他地方,不是坡陡得没法下脚,就是冷得让人受不了。 虽然光胄王未必没有后悔嫁女的想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人都在大唐了,说这些没用的,只会让臣子们看轻自己。 姚州,见到大唐前来迎接的队伍,苏尔亚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到队伍里负责调剂的副使,苏尔亚瞪大了眼睛,爆了句粗口:“这不是象雄的使者顿珠吗?怎么混到大唐的队伍里了?” 顿珠翻了个白眼:“那是多少年的黄历了?我现在是大唐鸿胪寺主簿、武功县子!还不赶紧来参拜?” 都是使者出身,国度间又没有矛盾,熟稔之后自然是什么玩笑都开。 苏尔亚呸了一口:“一个小小的主簿!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顿珠哈哈大笑:“当然是收复旧汉的领土!不瞒你说,这段时间过得真刺激,被夜袭三次,与人搏斗两次,破营寨一个,收复的县达三十余个,痛快!想来后世的唐史也少不得我的一笔。” “那么不看好你们聂叙李迷夏?宁愿抛下象雄的高官,到大唐混一个小小的主簿?”苏尔亚很好奇。 一般能出任使者的,对本国的忠诚度都相当高,轻易不会反叛。 何况,顿珠这是从象雄的高官到大唐的芝麻官! 顿珠冷笑:“鼠目寸光的东西!竟然敢相信吐蕃与嘎玛上师的花言巧语,迎娶吐蕃弃苏农赞的妹妹赞蒙赛玛噶,拿着象雄的大军与吐蕃合流。不信你看着,象雄什么时候就被吐蕃给吞掉了。” 苏尔亚的冷汗流了出来:“幸好我带着尺尊公主出来得及时,没被吐蕃盯上。” 顿珠大笑:“没被盯上——才有鬼!大唐边军的消息,吐蕃军队赶着你们到了大唐边境,要不是边军防备,搞不好就追过来了!” 苏尔亚脸色大变。 好险,再耽误下去,自己铁定没法活了! “苏尔亚叔叔,吐蕃军队追赶我们做什么?”马背上的布里库提听了一嘴,惊讶的问。 尺尊公主终究是年幼,不明白世间的险恶。 “杀了我们,掳走公主,或者,连公主也……”苏尔亚说不下去了。 真相,对于布里库提这年纪的孩子来说,太过于残酷。 长安城门外,李泰一肚子怨气的迎接布里库提一行。 太耽误时间了,本官除了处理公务,连剩下吃美食的时间都不够了啊! 布里库提来到李泰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婿?啧啧,看上去还行,你会什么?” 李泰想告诉她,本王会管理雍州府、会写诗词文章,话到嘴边却变了:“会吃!” 布里库提咯咯直笑,或许是这过分真诚的答案给了她信心,于是从身边的小包里掏出块带着余温的烤饼递给李泰:“鸡肉味的哦。” 李泰动作麻利的吃完,瞪大了眼睛:“你骗人!说好的鸡肉呢?” 布里库提吐着舌头:“谁告诉你鸡肉味的,里面就一定得有鸡肉?” 好吧,就冲她肯分享美食这一点,本王还是决定接纳她了,大不了稿子多写点,多买一份美食。 第一百九十五章 香满洛阳 洛阳城东市。 女人花洛阳店、王恶牌水泥几乎同时悄然上市。 连鞭炮都没放一封,也没有请任何名流捧场,场面冷清得让人看不下去。 然而,当第一个女人发出尖叫后,女人花的人流瞬间攀升。 不要低估女人的购买欲,除非实在是没那能力,否则,很多女人永远少一套首饰、一件衣物、一双靴子。 女人花的红火,引起了洛阳东市令的注意。 好肥的生意,真想啃上一嘴啊! 然而,不说女人花背后肯定有大背景,仅看那门口如长枪般挺立的护卫,就连那些游侠儿都自觉的绕路了,一般人谁敢打它的主意? 更别说一向低调老实、只闷声挣钱的蜀州孟家,突然发声力挺女人花,说是谁敢打女人花的主意,就是蜀州孟家的死敌。 这就令人诧异了,明明蜀州孟家很多内衣就是仿冒女人花的,却来出声力挺,这是甚么操作?良心发现? 说来也奇怪,明明蜀州孟家也有内衣卖,式样大致也差不多,但那些家境略好一些的婆姨、小娘子,甚至是楼子里的姑娘,却宁愿来女人花量身定做,哪怕价钱贵了许多、哪怕需要等待差不多半个月,却依然趋之若鹜。 当然,对中低端家族的女人来说,蜀州孟家依旧是她们必然的选择。 玻璃镜、钻石、香水、内衣、保湿乳,一套组合拳下来,有几个女人不迷失在其中? 每一样,都是奢华生活的代名词。 一帮贵妇在聚会时,都在若有若无的炫耀自己的首饰、香水,话题还时不时往内衣上扯。 河南府尹的夫人优雅地磨着指甲,身上淡淡的香味弥漫。 “不对啊!这味道,和额们的不一样!”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了。 难怪坐得住,一言不发呢,敢情这才是低调的炫富啊! “说说,咋弄来的?”姐姐妹妹的叫了一通之后,一名侯爵夫人眼热的追问。 “哦,不过是额夫君到长安述职,去鸿胪寺拜访了一下左少卿王端正,人家随便送了两瓶新香味的,额身上这是柠檬香的,没开封的是茉莉花香的。”府尹夫人轻描淡写的说。 “那个写、的王端正?” “特有钱那个?” “封了蓝田伯那个?” “嗨,那是甚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人家护短,跑去大闹兵部,结果与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君集双双去爵、革职,只不过,侯君集革职了就没有下文,他革职了就检校鸿胪寺左少卿!” “人比人,气死人,侯君集可别气出毛病来,咯咯。” “就是,堂堂国公被伯爵拼了下来,说到哪里都丢脸啊!” “别说那扫兴的。听这意思,女人花是这王端正家的?” 婆姨们的关注点,真是与男人们不一样。 府尹夫人微微一笑:“准确的说,女人花是王端正婆姨的产业,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王端正为哄他婆姨搞出来的。” 贵妇们瞬间燃了:“天下竟有这般好男人!本夫人决定了,要代表河南府的婆姨们与他深入交流!” “晚上枕头垫高点,美美的想。那可是长安晓月楼头牌晦星姑娘情愿不要名分都想跟随、却得不到的男人!人家宁愿自损名声,说腰子不好!你觉得你行?”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婆姨们的关注点又歪的。 不管怎样,女人花火爆了。 水泥店铺,依旧门可罗雀。 店里的伙计都急了。 大掌柜,你不能成天喝茶、晒日头啊!再这么下去,店铺得关门了! 常升心情好得很,根本不理会那些伙计的焦躁。 这玩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急甚么?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矮板凳都是木头……”常升唱起了秦腔,很惬意。 倒是河南府及洛阳、河南、偃师、缑氏、巩、阳城、嵩阳、陆浑、伊阙等九县的正堂官头痛不已。 上头的公文,要各地修缮扩建驰道。 河南府富庶,倒也不在意修建道路的那些钱财,问题是你这标准,道路多宽,夯土几层,路脊要高出几分,虽然复杂了点,额们还是能理解的,可是你要求水泥路面,这个过分了啊! 额们知道长安与岭南有水泥,可这么千里迢迢运来,豆腐都得盘成肉价钱! 有心把这公文一扔吧,问题是这公文还不是工部发的,是尚书省发的! 这级别高的,连府尹都只能摇头。 洛阳县令汤飞看着案头的公文叹气,民曹主事张杨征得许可,扫了一眼公文,肯定的说:“县君勿忧,此事容易。” 汤飞瞪着张杨。 你打哪儿看出来此事容易? “属下管理民曹,这洛阳大小的作坊、商铺都得在这备案,属下可是清楚的记得,就在额们洛阳县,三个月前备案了水泥作坊,一个月前备案了水泥店铺。”张杨细细的解说。 甚么时间备案的,汤飞根本不在意。 有水泥店铺就成! 汤飞带着张杨,身后一堆衙役,急风急火的朝水泥店铺走去。 “不好了,大掌柜!县君带着一帮衙役来抓你了!”水泥店铺的伙计狂奔着向常升报信。 常升眼皮都不眨一下。 官场上转了一圈的常升,对这些明的暗的规则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即便是洛阳县令,无事也不能抓人。 自己又没犯事,怕个球。 “哎呀,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人了,原本真是常兄!”张杨拍着大腿叫道。 二人同任民曹主事时,在民部集训时有过接触,当时张杨还挺热络的呢。 不过…… 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渣,谁不知道谁啊! 呵呵,办理备案时,张杨就在旁边,却不见他有任何表示,完全就是不认识常升的模样。 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这位官爷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只是一介掌柜。”常升不动声色的撇清关系。 汤飞知道,一定是张杨那性格又得罪人了。 诶,非要看人一时起落做甚? “本县乃洛阳县令汤飞,准备购买水泥,大批的!”汤飞单刀直入。 常升立刻堆出了职业化的笑脸:“要多少都有,不过有一点,概不赊欠。” 汤飞报出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数目,却见常升气定神闲地挥手:“三日后在此处交货,请带上足够的钱财、票据。” 洛阳县终究是吃亏了。 按规矩,如此大宗的采买,多少有点折扣才是,偏生常升不动声色,愣是当没这回事。 汤飞的举动,瞒不了人,不过数日,其余八县也陆续到常升处购买了水泥,却是多少都有点优惠,让汤飞郁闷坏了。 …… 洛阳的事业有进展,王恶玩得更开心,一不小心把打活动靶的概念说了出来,本来小有成绩的程处亮立刻让席君买协助扔飞盘,自己一枪枪的打着。 不仅仅是程处亮,所有段瓒的亲卫都在疯狂的试射。 相对固定靶,活动靶的难度实在高得吓人,三十号人,能勉强追逐到活动靶的人,居然只有两个。 至于说席君买,抱歉,他就是个使憨力的,拼刺刀还行,射击……他的位置摆错了。 简单说,就是五十米有个敌人,席君买对着头开枪,敌人的屁股中弹,就这水准。 现在,程处亮他们这些疯子,一日的射击总量是按百发来论,李世民看到报上来的弹药消耗量,眼皮子狂跳。 那都是钱啊! 虽然最近两年国库充裕,但这花销得也实在太快了! 不过,巡视了一遍火枪旅帅,见到火枪旅帅的射击成绩,李世民还是只能将心思捂在肚子里。 固定靶基本上人人能命中,而段瓒的亲卫人人能射中靶心,活动靶有两人能命中,还要咋地?这样的队伍,拉出去能打一场大仗了。 让李世民意外的是,射中活动靶的两人里,居然有一个是程处亮。 更别说拼刺刀环节,席君买独占鳌头,一身怪力显露无遗。 为了更有说服力,段瓒特意买了头大肥猪,让席君买挺着真刺刀,一刀几乎扎到了刀柄上,拔刺刀时,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肥猪惨嚎着倒地,四条腿无力地蹬着。 李世民很满意这效果,段瓒却是对席君买怒目相视。 该死的,你往别的地方捅成不,把苦胆捅破了,胆汁都流出来了,这满是苦味的肉,你吃么? 拆装枪表演,最快那个,已经在四十息分解组装完成,这速度让王恶这二把刀的教头都觉得汗颜,自己都做不到这速度啊! 这速度,放后世虽然不起眼,在眼下可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啊! 还好,王恶是不会去比赛拆装枪的。 没得自曝其短。 一一了解各零部件的名称与顺序,李世民拿着一把枪,拒绝了旁人的指点,自己拆装了一遍。 虽然速度是蜗牛般的五分钟,但枪械拆装的流程居然丝毫没错。 这老军头还是有点玩枪天赋的。 填上弹,站在射击位上,李世民意气风发的对着靶子扣动扳机。 尴尬了,脱靶。 王恶再说了一遍要点,纠正了李世民抖肩的小毛病,李世民第二枪才中了靶。 当然,绝不可能是靶心,能上靶就不错了。 李世民心满意足的把枪扔给王恶,招手把程处亮叫过来:“好端端的驸马不当,跑来当军士,你怎么想的?” 程处亮一脸的惊愕:“当军士与当驸马,他不矛盾啊!霍国公柴绍也是驸马,他不一样领军打仗么?” 李世民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误导了思路。 是啊,凭甚驸马就不能从军了? 细细思量,阴德妃的言语,竟在有意无意的误导? 李世民为自己的发现震惊了。 “火枪旅帅的表现,朕甚满意!成立至于,短短半年,你们就有了一定的战斗力!不过,能不能战之必胜,还需要到战场上验证!”李世民知道,还不能让他们骄傲。“朕希望,你们能苦练本领,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活着回来!” 掌声雷动。 李世民感觉,这掌声衬托的感觉,太飘飘然了有木有?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巫蛊之祸 “大兄!你好久没看王仁了。”别府里,王仁嘟着脸。 “阿耶。”王延拿着王恶让人缝制的老虎布偶摔打,乐呵呵的。 王恶轮流抱了一下,笑呵呵的回答:“大兄忙啊!不做事,哪来的钱给王仁买肉肉吃?” 王仁想了想,不情不愿的歪头:“好吧,就原谅大兄一次。” 陈诗语乐得直笑。 布偶很结实,里面全是棉花,倒是不用担心伤到娃儿。 “这布偶这真不错!要是娃娃形状,那该多可爱!”陈诗语笑道。 王恶的脸一拉。 “打住!这危险的想法永远不能有!不想家破人亡,这事就给额憋肚子里,憋到死!”这是王恶第一次对陈诗语声色俱厉。“你的史书白读了么?汉武帝戾太子刘据是怎么死的!” 虽然刘据的死,有“储君长成,国君未老”的因素,有江充兴风作浪、丞相刘屈氂与贰师将军李广利有意相害的原因,可巫蛊这一重要的起因不可忽视! “妾身莽撞了。”陈诗语认错。 “不过,若是制成可爱的动物布偶,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陈诗语还是有点念想。“要不,还是委托皇后娘娘制作?” 这婆姨,咋不死心呢? 算了,动物布偶就动物布偶,做好防范措施就是了。 除了王仁、王延之外,第一个拿到布偶的是兕子。 软软的布偶、卡通化的造型,瞬间吸引了兕子的目光,虽然长孙无垢说是可以随便选,但兕子反复挑选之后,只选了一个老虎与一个大象。 “怎么不多选几个?”长孙无垢诧异了。 “那些要卖钱呀。”兕子理所当然的说。 这孩子,真懂事。 长孙无垢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笑着笑着却流出了泪水。 动物布偶在女人花上市,主顾居然不是以那些娃儿、妹娃子为主,倒是那些童心未泯的贵妇们疯狂的采买,不管需不需要,弄一车回家,铺床上先。 这年代,贵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寂寞空虚冷是常事,不想去找面首,这些动物布偶就是最好的慰藉。 性格温和一些的,搂着布偶说话、睡觉; 性子暴戾的,拿布偶拳打脚踢,甚至是挥剪相向。 总而言之,布偶又带动女人花红火了一把。 …… 长安县令狄知逊很头痛。 卢龙的商人黄冬生死了。 按不良人与仵作的鉴定结果,黄冬生身上没有大的伤痕,手脚有束缚过的痕迹,嘴里咬着软木,腕上微微有一道红线,唯独地上一滩水渍不明不白的。 按其妻妾的说法,黄冬生有癫痫在身,发作起来浑身直抽,所以一如往常将他束缚在床上,嘴上的软木也是防止他咬到舌头。 那么,问题来了,黄冬生是怎么死的? 那瞪大的眼睛,扭曲惊愕的面容,显示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啊! 找不出问题,就扩大了找! 整个宅院被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遍,从妻妾的卧房到仆人房间,从花园到茅房,几乎是地毯式的搜索。 “县君!这里发现一个布偶!”一名不良人大叫。 狄知逊飞奔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孩子大小的布偶,五官清晰,面容还有几分像黄冬生,心口上扎着长长的针。 对于不敏感的人而言,这最多就是咒杀,可对于饱读诗书的狄知逊而言,这就是一场劫难! 巫蛊之祸,当年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这案子后面的背景与指向,狄知逊看不出来,但绝对不会是小事,一不小心就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药! 已经混迹官场多年的狄知逊果断采取了避险措施,回衙途中坠马, 长安县衙处理不了这案子,果断抛到雍州府。 雍州府少尹萧胜一看,这锅背不动,迅速的甩到了大理寺。 觉得棘手的大理寺甩无可甩,直接拿到朝堂上议论起来。 “这布偶长安只有鸿胪寺左少卿王端正家的店铺‘女人花’才有,也就是说,王端正为巫蛊提供了材料!臣请陛下查封‘女人花’,将王端正下狱查办!”一名御使跳了出来。 这就是个打头阵的,王恶连理的兴趣都没有。 “臣附议!”一名名御使跳了出来,同时还有一些各部的职官。 有意思,这是想将额王恶分而食之么? “胡说八道!”第一个跳出来为王恶解围,居然不是程咬金他们,而是一个蜀州孟家的官员。“如此说来,制针的工匠还为巫蛊提供了材料,是不是要将天下制针的产业全部封了,工匠全部打入大牢,让天下再无针可用?” 王恶略为惊讶之后,也明白蜀州孟家的意图。 内衣上蜀州孟家自认受了王恶的人情,此时力挺,便是蜀州孟家还人情的方式。 “老程笨嘴拙舌,说不过这些妖言惑众的,孟家的倒是说得甚好。不过,老程认为,他们是图谋着把王恶家的店整垮了,然后自己接手?”程咬金皮笑肉不笑的说。 “可惜他们低估了王端正的气性,若是他不做了,这些产业全部烂手里,你们也甭想捡一丝便宜!”尉迟恭挺身。 孔颖达微微思索了一阵,冷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哟!这个人偶,怕是早就准备好的。” 李世民的语调平静,无喜无悲:“王端正,你有甚么要解释的?” 王恶摸了摸鼻尖:“臣真没甚么好说的,‘女人花’里面的布偶又不是臣缝制的,臣这萝卜粗的手指头也没那能耐穿针引线啊!不如问一问这制作方?” “制作方是何人?”高士廉关切的问。 民部所属的大唐皇家钱庄正在蒸蒸日上,高士廉可不想让一群妄言的小人毁了这大好局面。 “请陛下传皇后娘娘问话,以证臣清白。” 王恶的话,立刻让叫嚣不已的御使们哑火了。 你娘哩,居然安排了这一手在等着耶耶! 把皇后当后手,何其毒哉! 然而,势成骑虎,谁也没有退路。 长孙无垢驾临朝堂时,群臣识相的闪开。 “皇后,有人说‘女人花’的布偶是巫蛊材料,正好那些布偶是皇家代加工的,你看看是个甚么状况?”李世民狡黠地眨眼。 哦豁,有人要倒霉了! 肆无忌惮的扣帽子,真以为观音婢是个好性子? 观音婢发起火来,连朕都得退避三舍! 长孙无垢眸子里带着冷意,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布偶:“首先,无论是宫中制作还是‘女人花’的销售,都有据可查,每一个批次、样式都有详细记载,从来没有一个人形的布偶诞生过;其次,即便是外行,你们也可以分辨出来,这用料、针脚的明显差异。” 长孙无垢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剪子,挑开自带的布偶颈部针脚,从里面翻出一块绣着王恶歪歪扭扭卡通头像的小布片。 “所有‘女人花’的衣物、布偶,都有这图案为暗记,一是防止有人冒充,二是防有人生事。”长孙无垢说完,一脸不屑的向殿外走去。“皇帝,静海府好像最近有点缺人。” 李世民笑着回应了一声,促狭地看着方才跳出来的御使及职官。 完犊子咯! 又有人要过上“三个蚊子一盘菜,三只老鼠一麻袋”的幸福生活咯! 据说,那里连地都不用种,随便撒点种子就能长出庄稼啊! 妥妥的福报。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黄冬生是怎么死的?身无伤痕,手脚曾被束缚,嘴含软木,地上唯有一滩水,手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长孙无忌看向李道宗。 李道宗一摊手。 真以为刑部尚书就懂断案了?对不住,那是下面人的事。 王恶轻笑了一声:“额想,事情有眉目了。请陛下准许臣在大理寺提取一名死囚做验证。” 大理寺的空地上,差役们惊讶地看着一个玻璃屋建成。 一名死囚被蒙着眼睛,绑到了玻璃屋中间的柱子上,一名差役狞笑着挥刀在死囚手腕上划过,“嘀嗒”的声音缓缓落到地上。 差役出屋,关闭屋门,玻璃屋里一片安静。 不,是死寂。 除了“嘀嗒”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 死囚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血落在地上的速度更快了。 贞观年间的刑罚都较轻,能成为死囚的人,不说如何凶顽,至少那心志是超出常人的。 “吓唬耶耶!哈哈!耶耶是吓大的!”死囚狂笑道。 但是,玻璃屋的一个特点,隔音,要不然王恶一定惊呼,居然能遇到厦门大学的。 屋外,围观的群臣看到死囚的张狂模样,纷纷嘲笑起王恶来。 他们在屋外看到,差役那一刀,只是划破了点皮,最多半天能好。 倒是旁边那水囊,时不时的滴上一滴水,这有毛用? 唯有李世民沉默了。 善于洞察人心的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色厉内荏,叫得越凶的,其实心里越害怕。 死囚的叫喊开始歇斯底里,面容也开始扭曲。 大臣们再也笑不出声了。 这玩意儿,竟然真的管用? 这岂不是意味着,世上有了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种手段,掌握在王恶这疯子手里。 更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王恶还有没有其他的手段! 死囚再也无力叫喊,像一条死鱼般附在柱子上,但是,外面的大臣们清晰的看见,死囚手腕上那屁大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死囚真的死了。 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手腕上那点屁大的伤,流出的血都不够半碗,偏偏听那水囊滴水的声音吓死了? “这是甚么道理?”高士廉年纪大、资历老,且与王恶私交还算不错,自然能率先跳出来询问。 “暗示呀。”王恶举了个比较易懂的例子。“比如说,有个人活蹦乱跳的,结果被郎中诊断,得了不治之症,于是郁郁而终。可是,偏偏那一次,是郎中诊断错误,他的身体屁事没有!” “你是说,他觉得自己有病了,然后身体承受不住,于是崩溃了?”高士廉觉得不可思议,但琢磨了一下,竟觉得这说法可行。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真·妇女之友 不管信不信,事实摆在眼前,还是他们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想狡辩都没有理由。 听到这状况,长安县令狄知逊的身体神奇地痊愈了,屁颠屁颠的赶到黄冬生家,拿下那些妻妾奴仆就是一通拷打。 王恶在御前已经证明过了,脑子犯抽才会选择不相信他。 既然有了明证,狄知逊让人动刑就不再犹豫,即便县尉在旁边顾虑重重,狄知逊依旧独断专行。 小样,耶耶当县令之前还是县尉呢,对律法、刑罚的理解不会在你之下!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尤其是狄知逊道出滴水杀人的奥秘,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顿时心理崩溃。 如此隐秘的手段,竟然被人一步步解析,宛如亲眼目睹,谁能不惊! 然而,逼问到人偶的时候,即便被打晕了,依旧没人肯招供。 狄知逊并非无能之辈,之前耍滑头也只是因为案子太奇怪、牵扯太大,如今案子王恶已经解析开,皇帝那里已经定下基调,狄知逊自然敢放手施为了。 不肯开口,就先将人收监,派出精干人手便装赶卢龙查访他们的家人。 那一头,王恶轻轻叹了声气。 皇后也是的,说布偶就扯布偶嘛,好端端的提甚么内衣? 诶,这下满长安的贵妇都知道内衣里有王恶的头像,“女人花”的内衣买卖怕是不好做咯。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传闻被别有用心的官员传出去,非但没让内衣的销量减少,反而是成倍的增加,据陈诗语拈酸吃醋的说,皇宫的产能已经饱和,订单已经排到三个月后了。 这是甚么奇特的爱好? 王恶自然不知道,正因为他懒得在外面招蜂引蝶,在婆姨们心中,好感度高到吓人,知道了内衣里王恶的头像,婆姨们更兴奋了,那意味着与心目中的好男人零距离接触啊! 甚至有婆姨公然到“女人花”店里抗议,那个王恶的图像太小、太隐蔽,求放大! 只要肯放大,一百套立刻下单! 没节操的是,店里那些主顾立刻起哄,嚷嚷着附和。 陈诗语又好气又好笑,果断拒绝了这个要求。 “嘿嘿,你在人家夫人面前提这要求,肯定是过不了的。” “就是,人家不得拈酸吃醋啊!” 陈诗语无语了。 这是吃醋的事吗? 在内衣上公然大印王恶的画像,你让她们的夫君看到了会怎么想?更别说这会导致王恶有猥琐的嫌疑——虽然之前的隐藏图标就有这嫌疑了。 陈诗语明显低估了婆姨们的搞事能力。 外面的秋风正起,吹在脸上还有点凉飕飕的。 女人花被婆姨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沉默,却决不退缩,哪怕是长安县派人来也没半点用。 人家没打没砸、没喊没闹,你能把她们怎么地吧。 更不要说许多贵妇是狄知逊这个区区五品县令都招惹不起的。 不到长安不晓得官小,在外面州县,五品几乎能赶上一个下州刺史了,在长安却是鼻屎大个官。 “维持着,别主动招惹人。”狄知逊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没一个省油的灯! 陈诗语惊讶地出面,微微福了一礼:“各位小娘子齐聚在外面,是‘女人花’哪里做得不到位吗?” 没有任何言语,一条横幅打了出来。 “见不到王端正,额们不走咧!” 陈诗语有点诧异、有点微酸,却又有点骄傲。 看看,额家夫君,已经有了这许多拥趸。 一脸懵懂的王恶被拉到女人花门前时,看到这庞大的人群,还有那嚣张横幅,听到婆姨们的欢呼声,王恶知道,自己真·妇女之友的头衔实锤了。 一阵欢呼之后,王恶双手压了压,婆姨们顿时安静下来。 旁边的狄知逊酸到了心坎里。 之前自己好话说了一箩筐,那些贵妇都不带搭理的,结果王恶一来,要欢呼有欢呼,要肃静有肃静。 人呐!为甚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对待? “大家的厚爱,王恶不胜感激。只是,你们人太多了,额也没法与每个人交流。”王恶微笑道。“要不,你们推选十位代表上来,说说你们的诉求?” 结果,十个彪悍的婆姨上台,叭叭的要王恶把内衣上的标记图放大。 这是后世明星才有的待遇啊! 遗憾的是,王恶无福消受。 “各位娘子的心意,王恶心领。只是,这么一来,你们和夫君同房,他看到这图案肯定得恨额!再说,这么一弄,额咋觉得自己有些猥琐了?” 王恶的话语引得一阵大笑。 “额不管,反正你得补偿!”为首的婆姨狡黠地眨着眼睛。 虽然因为身份与年龄差,不好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王恶一把,却怎么也得给他出一个小小的难题。 “五日,给额五日时间,一定有一款让各位娘子满意的产品出来。”王恶咬牙。 人群终于散了,王恶却傻了。 额是谁?额干了甚么?额脑子没抽吧? 王恶推出的东西,没有哪样不经过试验磨合的,虽说脑中有些概念,但转化为产品,需要磨合调整的地方不少,很多东西你知道怎么弄,但大唐眼下还没这材料,就如同让王直弄的魔改版万金油一样,需要测试、调换材料。 陈诗语看到王恶状态不对,赶紧让第五招送他回别府。 一日时间,王恶将自己关在书房没出来,让陈诗语有些担心。 事实上,对产品的种类,王恶已经有底气了,只是……太奔下三路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没有最猥琐、只有更猥琐吗? 取来棉布、棉绒,王恶画出图纸,叫来陈诗语,让她按图形缝制。 陈诗语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呸了王恶一口。 完犊子,这名声扳不回了。 五日时间飞逝,女人花里挤满了当日来提议的婆姨们。 这个时代是极讲诚信的,许诺了的事,无论如何得做到,“一诺千金”自然更能获得世人的好感。 女人花的掌柜急得跺脚,到现在没见新品出来,这名声,怕是要砸了。 “快到午时了吧?怎么还不见新品呢?” “不会是没弄出来,背诺了吧?” “闭嘴!王端正郎君也是尔等能质疑的?他说五日,就一定是五日!”领头那婆姨坚决的说。 王恶在店外哭笑不得。 谢谢你的信任啊! 陈诗语叫店伙计出来,一件件的搬着货物。 “各位娘子,王恶允诺之事已经办好,此地却不宜男人出入,先告辞了!”王恶拱手长笑。 “王端正果然是信人,如此,额们众姐妹谢过了!” 咳咳,王恶的新品,就是奔下三路去的,卫生巾。 没有粘合衬垫,没关系,纺上布条束缚就是了。 没有无纺布,用材质柔软的棉布代替。 没有热熔胶粘合,用线来缝合。 一层厚实的棉绒,足以让她们保持半天的清爽。 “果然还是王端正最懂女人。” 这个话题迅速在长安流传。 王恶却在捂脸。 太没节操了有木有? 这名声,还有得挽救的余地不? 皇宫里,李世民冷笑:“这个无耻的东西,就只会挣女人的钱。” 长孙无垢轻咳了一声,李世民才想起来,挣钱这事,还有皇宫的份,皇宫还挣得光明正大,没有跳楼的人。 “朕只是着恼,他那不可说的东西,竟然是……”李世民没法把“狸屎”两字说出口。 长孙无垢看了一眼李世民手中的奏折,脸色变了一下:“难怪他道是不可说,说了之后,谁还能吃得下去?罢了,就当不知此事,以后只让兕子食用蛋羹,妾身却不再用了。” 李世民一阵后悔。 吃饱了撑的,去查这事做甚? 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结果观音婢被这消息恶心到了,直接拒食蛋羹,那她之后的身体…… 诶,为甚要多事? 小王庄,王恶视察了一遍,发现批给小王庄学院的两个大棚不够用了,果断又批了两个过去。 至于说小王庄的农桑指标,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了。 随着小王庄各项事业的发展,农业土地被工业、教学占用,论甚么农桑? 但是,占用农桑土地是要备案的,王恶越过蓝田县,直接到雍州府备案,这点小事,萧胜这最了解小王庄状况的少尹就办了。 萧胜对常升的辞官不胜唏嘘,对唐观的举措颇为不满。 然而这没甚用,县官不如现管。 长孙无垢携带兕子驾临小王庄,第一句话就是让王恶不要做她那份。 王恶的心里“咯噔”一声。 长孙无垢从来无此反应,这般态度,恐怕是知道了甚么。 兕子笑嘻嘻的吃完蛋羹,又与王仁、王延玩耍了一阵,才礼貌的向王恶辞别。 “皇后这态度,有点奇怪啊!”连一向不耐烦琢磨别人态度的孙思邈都察觉不对了,王恶还有甚不明白? 铁定是哪里泄露了底细。 王猛拄着拐,押着王亦凡,一步步走进王恶的府邸,放下拐,颤巍巍的跪下,王亦凡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跪下。 大唐的习俗,除了祭天、祭祖、赔罪,其他时候,膝盖都是硬梆梆的。 王恶叹了声气,扶起王猛:“阿伯这是何必呢?偌大岁数了,王恶也受不起如此重礼。” 王猛老泪纵横:“王猛一生,信守承诺,岂知这逆子竟然违背承诺,为了区区十贯钱,把最大的机密抖了出去!王猛惭愧,无颜苟活!” 难怪长孙无垢的态度会那么奇怪啊! “阿伯对王恶一直赤诚相待,王恶铭记于心。”王恶叹气,只是安抚王猛。 至于那王亦凡,王恶只当没看见。 当初那般牛皮哄哄的,结果转身给额一背刺! “那药?”孙思邈不禁问道。 “野猫屎。”既然都漏底了,王恶也没必要再捂着了。 “狸屎不是治鬼疟寒热、小儿鬼舔头疮么?还可以治气疾?”孙思邈震惊了。“早说要此物,老夫能给你弄一大堆来。” 这不是不知道么? “这是武陵蛮的偏方,额也是试着用。”王恶解释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冤有头,债有主 好吧,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王恶也就不藏着,直接让孙思邈帮忙进野猫屎,呸,要文雅一点,狸屎。 王猛回去后,又气又急,竟然在当夜便死了。 王恶对此也只能唏嘘。 王猛的丧事办了之后,知道真相的王狼在祠堂里把王亦凡屁股打开了花,下令族里给了王亦凡一百贯钱,将他逐出小王庄。 王亦凡的作为,律法都管不了。 但是,宗族管得了! 这年头被宗族抛弃的人,活得像孤魂野鬼。 不是说所有人都惨,出人头地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那比例低得吓人。 女人花店门,突然多了一群乞丐。 这就恶心人了。 陈诗语让护卫好言相劝,甚至还施舍了一些钱财,然而这并没有丝毫作用。 若有所悟的陈诗语亲自出面,身后几名贵妇捂着鼻子看热闹。 “你们在这乞讨,不合适,影响了本店的买卖。要不然,你们说个数字,合适的话,大家挪挪地方?”陈诗语和颜悦色的道。 “这里多好啊!日头和暖,秋风凉爽,往来都是贵人,只要努力点,没准能挣到娶婆姨的钱呢?”乞丐头子张狂地半倚台阶大笑。 乞丐们大笑。 陈诗语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这是铁了心要搞事啊! “成,你们慢慢呆着,呆到地老天荒吧。”陈诗语扬眉转身。 报官是没用的,衙役前脚赶人,后脚人家又转回来了,跟牛皮癣似的,恶心得要命。 不过,哼哼,白虎游侠是干甚么用的? 一名乞丐见唬住了陈诗语,不由猖獗的伸手抓向陈诗语。 反正都是要恶心人,没准能更恶心一点,金主能多给点钱呢? 带鞘的剑砸下,乞丐的手臂被砸肿了,抱着手臂在地上翻滚惨嚎。 真以为陈诗语外表文静就好欺负了?呵呵,想想当初她单枪匹马闯入匪阵的架势,连如今的王恶都不是她对手! 这一剑鞘,乞丐能不骨折便是幸运的! 乞丐们腾地起身,想要围攻陈诗语,却被乞丐头子拦住了:“都坐回去!他手贱,该!” 两名虎视眈眈的护卫拔刀围住那乞丐,一名护卫去找白虎,一名护卫去长安县衙。 不用说,企图对命妇不利,这个罪名够大的。 不判重一点,整个命妇群体会群起而攻之。 今天可以对陈诗语这个命妇下手而没事,明天会不会轮到额? 伤并无大碍,在陈诗语这样的行家手里,要你痛彻心扉而手臂偏偏不断,那是很容易的事。 判决结果…… 庭州欢迎你,啃沙子有多了不起…… 至于其他的乞丐,忽然发现身边多了许多游侠儿。 “你瞅甚?嘿,还瞅!走,那边畅谈一下人生去!” 一顿爱的抚摸,鼻青脸肿的乞丐甚么都交待了。 玩这种城狐社鼠的把戏,谁能盖过游侠儿? 城东的一家酒楼,一身儒袍冠带、一脸凌然正气的达奚诚与同窗聊着进士科。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想而知,即便同是科举,明经与进士的难度区别甚大。 当然,难度与回报是成正比的,明经出来,终究只能是些佐贰,而进士出身,却可以做正堂官! 达奚氏是鲜卑姓氏,如今也是雍州一大姓氏。 等闲不会有人招惹达奚氏,今日却是撞了邪。 几个游侠儿进了酒楼,达奚诚乜视着游侠儿,一脸的不屑。 甚么时候,这酒楼的档次降到连游侠儿都能光顾了?那些低端的酒肆才是他们应该去的! 不过,达奚诚端着架子,不想与这些游侠儿在任何接触。 与这些城狐社鼠有往来,可是达奚诚这号正人君子的耻辱。 “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 一名名游侠儿言之凿凿的指着达奚诚。 “兄长,额看得真真的,昨夜爬萧寡妇墙头的,就是这禽兽!” “没错!兄长请看,这就是他爬墙时落下的扇子!” 达奚诚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身为国子监监生、达奚家的青年才俊,真要看上个女人,需要去爬墙头?这污水泼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白虎不由分说的走过来,摁住达奚诚,解开他的衣襟。 不知为何,原本空无一物的衣襟下,一条条的肚兜、内衣落了一地。 这是栽赃! 达奚诚吼了一嗓子,却见原先与他同桌的同窗们,经验老到的撤到其他桌,与那些陌生人谈笑风生,似乎从来不认识达奚诚。 达奚诚亲身体验了一把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滋味。 百口莫辩! 众目睽睽之下,从身上掉下这么多肚兜、内衣,便是倾黄河之水也洗不干净了! 达奚诚脸色苍白,偏偏怎么也晕不掉,即便想装晕逃脱这身败名裂的场面,偏偏腰上的刺痛提醒着他,只要敢晕,那锥子就敢扎进去! 一瞬间,达奚诚就明白了,对方的报复,来得那么猛烈,那么不拘一格。 脖子上挂破鞋、肚兜、内衣,达奚诚被游侠儿押着游街,白虎那锣还打得格外响。 “走一走、看一看了啊!达奚家的监生夜爬寡妇墙了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达奚诚万万没想到,消息如同腋下生翼,飞到了国子监那一头。 国子监司业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丧心病狂!这样的人不配成为监生!立刻除籍,公之于众!” 司业是国子监二号人物,仅在祭酒之下,一个小小的监生除籍,他自然是一言决之。 “兀那游侠儿,休得胡言乱语!”一名国子监监生怒喝。 这一刻,达奚诚热泪盈眶,终于有同窗看不下去,要出面制止了! “达奚诚道德沦丧,不配为国子监监生,司业已将他除名!你再叫喊监生的名称,国子监不与你善罢甘休!”监生大喝。 居……居然是落井下石的? 达奚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遗弃他。 …… 长安韦家。 韦笑虽然一脸佛祖的笑容,但韦家上下对他甚是尊重,几乎没人在他面前撒野。 既然是“几乎”,说明还是有的。 韦常辉便是那个“几乎”。 大大咧咧地闯进韦笑的书房,韦常辉旁若无人的坐下,接过韦家仆人递上的茶盅,深深地吮了一口:“额饿咧。” 仆人为之侧目,韦笑却不以为意的挥手:“让厨房弄上饭菜,老规矩,四个菜,一壶闷倒驴。” 韦常辉大口的吃喝,韦笑却是笑容不改,端坐在主位上,耐心地等候韦常辉用膳。 因为,韦常辉虽然是韦家最不成器的旁系子弟,却有着其他韦家子弟没有的长处,消息灵通。 游走在市井,与三教九流勾搭,虽然有许多韦家子弟看不上他,韦笑却知道,韦常辉能在蛛丝马迹中发现隐藏的线索。 吃饱喝足,用纸帕擦了擦嘴,等仆人将碗端下,韦常辉笑了一声:“族长似乎一直记挂着鸿胪寺左少卿的人情?正好今日有个机会……” 被白虎游侠暴揍了一顿的“乞丐”们,正在无声的怒问苍天,还能再倒霉点吗? 苍天无声无息的回答:能。 于是,乞丐们被一群护卫绑了,塞上能让人窒息的粪车,在一片黑暗中颠簸,心更是一点一点的下沉。 时间太长了,在黑暗中的人不可能辨别时间,除非是遭受过特殊的操练。 总之,他们重见天日之时,已经身处一个大坑内,上面挥舞着铁铲往下洒土的庄户、持刀守护的护卫,让乞丐们打心眼里害怕。 乞丐头子如蛆虫一般蠕动,好不容易吐出塞在口中的足衣。 啊呸,这是哪个臭不要脸的足衣,这是从过年后就没洗过脚了?这浓郁的豆豉味啊!连粪车都掩不去的芬芳! “左少卿饶命!”乞丐头子蠕动着求饶。 “哈哈,他竟以为耶耶们是左少卿的人?”狂笑四起。 “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记牢吾,耶耶是雍州韦家的韦恒。”张狂的声音道。“快点填土,耶耶还等着明年吃这里的李子呢!” “少郎君,这个时节移植的李树,怕是不好活。” “这个是重点吗?啊?” 乞丐头子闭上眼,任由泥土一点一点将他掩埋。 确认过眼神,惹上了错的人…… 达奚氏,家主达奚明正在给祖宗焚香祷告。 “列祖列宗,朝廷如今决意开科取仕,额达奚氏有监生达奚诚,将于明年参加朝廷的科考,望列祖列宗保佑,达奚诚能中举,打破达奚氏只能荫官的桎梏。” 不得不说,达奚明还是很有眼光的,知道朝廷取仕,早晚要以科举之道取代举荐、荫官之道,特意将家族学识最好的达奚诚弄进国子监。 祠堂外传来冷笑声:“家主消息也太闭塞了,达奚诚已经最国子监除籍了,正被押着游街呢。” 没人敢在祠堂前撒谎。 达奚明的身子僵住,许久才转身询问:“为甚?” “人家说,达奚诚夜爬寡妇墙……” “额不信!”达奚明低吼。 “信不信的,重要吗?大庭广众之下,人家从达奚诚身上搜出一堆的肚兜、内衣,有嘴说不清!嘎嘎,家主,游街时那叫一个热闹啊!国子监直接派人宣布,将达奚诚除籍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达奚诚入国子监,自然是有人受损。 “还有更火爆的消息,家主,要稳住啊!长安韦氏出手,断绝了达奚家二十门买卖的货源、主顾,达奚家的店铺,门可罗雀咯!” 达奚明的身子晃了一下,咬牙切齿的咆哮:“为甚?达奚氏与韦家从无过节!” “达奚氏是与韦家没过节,可达奚诚收买了一帮乞丐对‘女人花’下手,‘女人花’背后是检校鸿胪寺左少卿王恶,韦家又欠了王恶的人情,呵呵……” “达奚诚!额要杀了你!”达奚明的咆哮声震得祠堂的瓦都在颤。 第一百九十九章 壮士断腕 白虎游侠除了能整臭达奚诚的名声外,甚么也做不了。 游街这种道德层面的东西,官府顶多谴责几句,驱散人群; 要是打伤了达奚诚,那就是律法层面的事,白虎游侠也不好脱身。 王恶给的小册子把分寸讲得清清楚楚,白虎游侠自然也拿捏得死死的。 看到达奚氏的来人,白虎一不跑、二不闹,只是上前交涉。 “看清楚了啊!人就在这里,没有伤,没有残,没有少一根头发丝,倒是身上多了不少菘菜帮子,回去煮菘菜帮子汤也不错。领走了,回头有甚么事别赖白虎游侠啊!街坊邻居可都看着呢!” 达奚氏的人板着脸,交接完毕,也不给达奚诚解开束缚,押着脖子上挂满破鞋、肚兜、内衣的达奚诚走了。 白虎一脸的懵。 看这样子,达奚氏似乎没有为达奚诚出头的打算? “喂!你们怎么回事?为甚还不给额解开?”转过街角,达奚诚的狗脸立刻翻了。“信不信回去,额立刻整治你们?” 这就是身为嫡系的优越性,要整死两名旁系真不难。 两名旁系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一人给了达奚诚一个大嘴巴子。 脸上红印浮现,左右对称,完美。 耶耶忍你这个垃圾嫡系很久了。 达奚诚忍不住落泪了。 再蠢,达奚诚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地位发生了坍塌似的改变,再借他们一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对自己动手! 森严的家规不是儿戏! 没想到,这王端正出手如此准、狠! 败在他手下,不冤。 如果达奚诚知道这仅仅是陈诗语的操作,不知道会不会吐血而亡。 祠堂内杀气腾腾,两侧站着家族刑堂子弟,每个人手里都是一根红色的木棍,也不知道那是涂的漆,还是血染红的。 看着正席上如万年寒冰的家主达奚明,还有那些席位上咬牙切齿的长老,达奚诚知道,自己多半是熬不过去了。 家主达奚明冷漠的开口:“先打二十棍。” 达奚诚这一刻泪流满面。 家主,即便要打死额,好歹让额死个明白。 第一棍下去,剧烈的痛楚让达奚诚几乎蹦起一丈高。 痛! 太痛了! 一直是达奚氏骄傲的达奚诚,第一次领教了家法族规的无情。 想当年,达奚诚一直是旁边幸灾乐祸的围观者,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领教家法? 莫名其妙地,达奚诚心头闪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居然在这里领悟了篇的真义,是该笑呢,还是该哭? 每一棍,对于达奚诚来说,都是漫长的痛苦。 不,更痛苦的是,以往只能仰视自己的旁系,竟然用嘲讽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俯瞰自己! 二十棍过去,达奚诚感觉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 “知道为甚打你?”达奚明冷冷的发问。 这就是那个平日和蔼可亲、满面春风的家主,自己的亲大伯? 达奚诚满腹委屈的回答:“达奚诚不该为人所趁,导致身败名裂,有辱家声。” 达奚明一掌拍到桌上,震得上面的茶盅摔落,砸成碎片,茶水流淌了一地。 “避重就轻,想蒙混过关?”达奚明冷着脸。“继续打,留一口气。” 达奚诚害怕了,这打法,真不如被打死了呢! “别,额招,是因为额找人去寻‘女人花’的晦气,所以被王恶反制。”达奚诚再无一丝侥幸,只能老老实实的招供。 达奚明冷笑:“你可真看得起自个儿,你是甚么东西,值当堂堂鸿胪寺左少卿对付你?这只不过是他家夫人随口一句吩咐的结果!” 达奚诚险些崩溃。 将自己整治得如此凄惨,竟然不是王恶的手笔,只是他婆姨的随口吩咐而已? 这个打击,太伤自尊了。 自视甚高的达奚诚,竟然连成为王恶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你的妄为,致使家族遭遇了惨重的损失。左少卿倒是不屑对付达奚氏,可受过他恩惠的人家却会对付达奚氏!”达奚明声音里蕴含着火山一般的怒气。“二十门买卖啊!达奚氏二十门买卖因此被长安韦家截断!” 即便再如何吃盐不管咸,达奚诚也知道,二十门买卖对于达奚氏意味着甚么。 即便达不到濒临绝境的地步,也绝对是伤筋动骨。 “就想问一句,人家左少卿与你何怨何仇,引得你如此出手?”一名长老一句话问出关键。 是啊! 王恶家的买卖再红火,也与达奚氏的买卖从无交集,王恶更不可能认识达奚诚一个无名之辈,那么,达奚诚出手的动机何在? “快说!否则打死!”达奚明怒喝。 达奚诚只能抽泣着将缘由说了一遍。 卢龙盘氏的盘杰与达奚诚是昔日同窗,此番前来,盘杰与达奚诚酒后放言,卢龙盘氏与王恶有隙,特别是王恶抢了卢龙盘氏的买卖,如果有人能给王恶难堪,甚至是制造麻烦,卢龙盘氏将重金相酬。 这就是个为了区区利益,连命都不要的蠢货! 老夫以前怎么会瞎了眼,重点培养此人? 别府内,王恶正带着王仁与王延玩耍,听到达奚氏家主达奚明求见的消息,让陈诗语把娃儿领后宅去,自己慢条斯理的踱了出去。 当了这几年官,越来越像官僚了。 这毛病! 达奚明的来意,王恶多少了解一些,陈诗语的手段还是可圈可点的,白虎游侠的损招也卡在律法准许的范围内,不错。 “达奚家主光临,有何事啊?”王恶拿腔拿调的,假得自己都有点倒胃口。 达奚明将供词递上,态度很真诚:“此事是达奚诚一人所为,与达奚氏无关,请左少卿海涵,达奚氏愿意为此献上珍珠若干赔罪。” 王恶翻看了一遍供词,满眼的惊讶。 自己与这卢龙盘氏,八杆子打不着吧?甚么仇甚么怨? 达奚明挥手,立刻有族人将半死不活的达奚诚押上来,狠狠打翻,两棍子下去,脊梁骨传来隐约的“咔嚓”声,眼见是活不成了。 “带回去医治。”达奚明吩咐。 医治是假,带回去是真。 如果任由人死在王恶的别府前,那就是挑衅。 这一节,达奚明把握得很准确。 “很有意思的人物。”目送达奚明离去,王恶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壮士断腕,不是每个人都有这魄力的。 长安县衙,狄知逊看着仅存的不良人,一股怒火在腾起。 四组不良人,共计八名,在卢龙竟然遭遇了此起彼伏的攻击,最后只有这一名不良人侥幸逃脱。 这还是大唐的卢龙? 狄知逊报上雍州府,李泰都吓了一跳,匆匆向朝堂奔去。 李世民看完奏折,愤怒地砸了下去:“岂有此理!这还是大唐的平州、大唐的卢龙县吗?” 卢龙县是平州的治所,卢龙县糜烂,就是平州糜烂。 房玄龄快步拾起奏折,打开看了一遍,脸色亦为之大变。 “臣请派军至卢龙,扫荡不臣。” 群臣轮流看过奏折,无不变色。 程咬金立刻跳出来:“陛下,老程请求率军出征!” 尉迟恭抱拳:“臣尉迟恭愿为陛下荡平贼子!” 李世民意动,却又犹豫了一下:“几位卿家的忠心,朕甚欣慰。只是,贼子隐蔽鬼祟,却与平日征战不同。” 程咬金愣了一下,尉迟恭立刻拱手:“臣请派鸿胪寺左少卿王恶为行军副总管!” 程咬金气得大叫:“黑炭头抢额老臣的买卖!” 尉迟恭轻蔑地一笑,俨然一副“谁让你笨”的表情。 对于程咬金与尉迟恭的日常争抢,不仅仅是李世民,群臣都习以为常了。 李世民看向李靖,李靖缓步出班:“臣认为,鄂国公之言,可行。” 王恶知晓前因后果,不由一阵无语。 好嘛,说起来卢龙的事,起因与自己有关,还要在自己手上终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尉迟恭统三千人马,王恶带自己的护卫,长安县那名不良人带路,浩浩荡荡的向卢龙进发。 卢龙县一片肃然。 秋风肃杀,卢龙县内却一片惊慌。 夭寿! 哪个不长眼的把朝廷大军招来了? “两位上官,阻杀额们的人就是从卢龙城出来的。”不良人满眼的怒火。 亲眼目睹同僚死在眼前,任凭谁都不能无动于衷,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良人自然情绪高涨。 平州、卢龙县两级官府得知朝廷大军逼近,不由大惊。 折冲府带着所有府兵,在卢龙城外列阵相迎。 这个姿态,是向尉迟恭表明,卢龙折冲府对朝廷没有异心,一切听从朝廷调遣。 平州刺史、卢龙县令带着一帮官吏在城门处相候。 大名鼎鼎的猛将尉迟恭带队、凶名昭彰的王恶辅佐,这阵容很吓人的好吧? “平州刺史段方、卢龙县令成章、平州折冲府都尉刘民,参见上差。” 无一例外的,官面人物都表达了对朝廷的顺从。 尉迟恭斜着眼睛看向王恶。 “额等奉命来查案,未查清楚前,谁都有嫌疑。”王恶的话杀气腾腾。“命令所有府兵放下兵器,每什一组过来鉴别。违令者,杀无赦!” 府兵们觉得有些屈辱,但在卫军杀气腾腾的阵势下,只能老实放下兵器,以什为组过来让不良人细细辨认。 许久,不良人咆哮:“就是这个王八羔子!他的左臂上,是额斩出的伤口!” 军士迅速将此人按翻,绑上,动作一气呵成。 撕开衣袖,果然有一道兀自在翻卷的伤口狰狞地现了出来。 第二百章 破盘氏 “当日居然让你这狗东西跑了,可恨呐!”被捆住的府兵狰狞地笑了。“不过,耶耶也不亏!你那个狗一样的同伴,被耶耶斩了五肢,扔进蛆群里,直到他身体里长满了蛆,化为苍蝇飞出,他还没断气!哈哈!” 不良人目眦欲裂。 王恶点头:“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那个……魏华秉啊,要不,你就照他的说法试试,把他斩了五肢,扔蛆群里?” 不良人魏华秉激动地点头,提着横刀,一刀斩下那名府兵的手臂,之前气焰嚣张的府兵瞬间晕了过去。 “血流得太快,容易死。医师呢?上去包扎止血。魏华秉,一天一点才有得玩。”王恶制止了心有不甘的魏华秉。“后面还有大把的人要甄别,回头有的是玩具。” 平州折冲府都尉刘民看着他们折腾自己的下属,本来还有心为他们争辩一下,可没想到,那个下属的话实在太吓人了! 天呐,这种穷凶极恶之徒,竟然是自己的麾下? 刘民出了一身冷汗,为自己的脑袋还能好好的安放在颈上而庆幸。 诶,麾下有这么一帮招灾的,这个都尉的位置怕是坐不稳咯,无妄之灾啊! 还好,人数不是太多,整个折冲府也就只有三个被揪出来的。 “刘民,把他们的背景全部调出来。”王恶不动声色的吩咐。 刘民立刻让录事参军调集卷宗,疯狂地翻阅起来。 三个人都有一个特点,是卢龙城盘氏坊的出身。 啧,六月债,还得快啊! 王恶吩咐刘民调集府兵包围盘氏坊,惴惴不安的刘民立刻兴奋的调兵遣将、排兵布阵。 上差肯用自己,就是给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做得好,或许屁股下的位置能够保得住! 卢龙县令成章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平州刺史段方却是质疑:“副总管,这般行事,怕不合适吧?” 王恶眼皮子都没有抬, 尉迟恭挥舞着钢鞭,狞笑道:“有疑问,冲耶耶来!” 段方无奈地翻着白眼。 跟大唐二浑之一的尉迟恭讲道理,耶耶这是疯了吗? 只是,任由他们在卢龙城里放肆,自己堂堂封疆大吏的颜面往哪里放? 左右为难! 成章却是在暗笑。 卢龙盘氏多狂啊! 卢龙县这个小小的衙门,在他们眼里全是摆设,便是一些年节礼敬都只有平州衙门享用,卢龙县衙直接被无视了,成章自然巴不得他们倒霉。 平州衙门里,有许多官吏与盘氏盘根错节的,这一次盘氏要是倒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清洗,好期待啊! 盘氏坊,坊门紧闭,一些盘氏的家丁持刀弓在墙头,盘氏的家主在墙头大喝:“刘民都尉,为何举兵围额盘氏坊?” 刘民大笑:“盘羊,事发了,赶紧自首吧!不是耶耶小看你,就凭你这些家丁、族人,即便有围墙之利,也挡不住折冲府一个回合!” 这名字……王恶无力吐槽。 盘羊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盘氏立足卢龙几百年了,甚么没见过?官字两张口,你们说甚么是甚么!” 刘民挥手,让人把被抓那些府兵带上来。 “指使人杀官差,盘羊,你胆子很大啊!” “不过是些屈打成招的把戏罢了。盘氏虽然没资格与五姓七家相提并论,却也不可轻辱!想拿捏盘氏,拿命来填!”盘羊骄傲的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民也懒得费那嘴皮子功夫,一挥手,府兵们一手刀、一手盾,顶着盘氏密集的箭雨前行。 看到这一幕,有心拉盘氏一把的段方再也无话可说。 大唐是不禁横刀、猎弓,可盘氏拿出这许多的弓箭,该不会是射兔子的吧? 这地,洗不干净的。 再强行洗,只会把自己陷进去。 府兵虽然比不上卫军精锐,在当世也是出了名的强横,多数时候,对外征战,大唐是少量卫军搭配府兵出战,为了得到军功封赏的土地,府兵们作战,一向是彪悍无比的。 所以,府兵制不一定是最好的制度,但绝对是符合当下的制度。 有盾手持盾防护,有弓手张弓还击。 占据地利又怎样? 耶耶的操练是白白打熬的么? 最弱的府兵,吊打盘氏的家丁完全没问题。 盘氏的家丁下角子似的中箭落下,府兵这头,只有少数倒霉鬼才会负伤,还要被同袍嘲笑,被队正怒斥。 不要说甚么运气不好,凭甚别人不负伤,就你负伤? 平日的操练都练到狗身上了? 要是对上强敌负伤倒是情有可原,可对面是些甚么货色? 垃圾中的战斗鸡! 盘氏的家丁退下,府兵们推着攻城槌撞坊门,才愕然发现,坊门之后已经堆满了土石。 撞不动。 “拿云梯!” 刘民咆哮。 王恶制止了刘民。 “费那事。昆十九,交给你了;刘民,安排盾手掩护。”王恶不屑的扬眉。 昆十九从来不喜欢规规矩矩的,所以,他的行动路线不是冲着坊门,而是对着围墙。 炸药包垒好,点燃引线,昆十九怪叫一声“快跑”,撒丫子往回撤,身后的府兵反应过来,扛着盾飞奔。 “靠那些奇怪的东西就想破了盘氏坊?”盘羊冷笑。 盘氏坊建立之初,便由盘氏出重资建造了坊墙,厚度是其他坊墙的两倍,这才是盘羊敢向折冲府叫嚣的本钱。 雷霆般的巨响,砖石碎片飞扬,砸中的家丁非死即伤。 一块碎片迸出,射到盘羊的身上,即便盘羊身穿甲衣,依旧被巨大的力度撞得肋骨生痛。 此刻的盘羊精神恍惚,看着那破开两人宽的坊墙豁口,心神失守。 世间,竟真的有如此利器! “顶住!”见家主失神,管家急忙上前指挥,顺便把盘羊带离坊墙。 那些家丁与族中青壮,死了也就死了,只要家主还在,盘氏随时能再度撑起——无非是多娶几个婆姨的事,哪怕是肚里带着娃,能壮大盘氏的人口就行。 坊墙破开,平州折冲府的府兵源源不断的冲进来,与负隅顽抗的盘氏家丁缠斗。 一开始,盘氏家丁还能撑住,可看到府兵越来越多时,心底那根弦终于断了,弃了兵刃跪地求饶。 “家主跑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所有盘氏的人弃刀跪地。 家主都跑了,额们为谁而战? 投降的结果固然不会太好,却怎么也好过无谓的死亡。 被卢龙盘氏所控制的商人黄冬生妻妾的家眷、撺掇达奚诚对付“女人花”的盘杰,都一一被找了出来,也直接敲死盘羊幕后黑手的身份。 刺史段方的脸色很不好看,不仅仅是因为卧榻之旁居然睡着虎狼,更是因为自己试图为盘氏推脱责任! 官场上最不可原谅的事,不是你做错事,而是你站错立场! 盘羊的书房被军士把守,其他地方,则由军士与府兵共同的搜索。 按规矩,战场缴获,军士与府兵自有一定的分配比例,就是皇帝也不能阻止他们分赃。 当然,有一定比例是要上缴朝廷的。 王恶坐到书房里,看着那些参军们匆忙的翻阅信件、书籍,轻声道:“若是寻到有用的消息,长安晓月楼,额请客。” 同样是翻阅,但立刻给人不同的感觉,之前仿佛是木有感情的机器,麻木而机械,现在却鲜活了起来。 “请客时不叫额,额会让掌柜给你打折。”尉迟恭大步跨了进来。“打骨折。” 参军们嗤笑起来。 尉迟恭能说这话,因为晓月楼是他家的产业,因为他家与王恶的关系很近,这种玩笑随便开。 “没找到人?”王恶扬眉。 事实上,这并不意外。 这年头,不要说豪门大户,就是普通的小地主都留有退路,这是乱世的后遗症。 盘羊这样搞事情的人没有点退路才真奇怪了。 不过,天上有昆十九乘着热气球在飞,地上有府兵拼命在追,盘羊就是插了翅膀都飞不出去。 “副总管,找到了!”一个微胖的参军蹦了过来,献宝似的打开一封信。 信件的纸张是上好的宣纸。 三味书屋的纸张技艺一再改良,但没办法,技术壁垒没那么容易攻破,宣纸能有偌大名头也不是侥幸,赶不上就是赶不上,虽然各家族子弟可以用三味书屋的纸,但有一定身份的人只会用宣纸——这是彰显身份的手段之一。 信是写给盘羊的,告知他圣教的筹划屡屡被王恶破坏,让他伺机对王恶下手,无论任何手段。 落款只有一个复杂的印记。 解析不出这印记不要紧,现在已经锁死了,盘羊就是弥勒教中重要的一员。 “好,晓月楼的酒已经有着落了,大伙儿再加把劲,争取能让晦星姑娘赏脸陪饮一杯!”王恶大笑道。 参军们的劲更足了。 尉迟恭悄悄撇嘴。 这娃儿不厚道,晦星陪不陪酒,铁匠这个东家说了不一定管用,他说了一定管用,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让那些参军卖点力也好,反正这种文事,铁匠看着就头疼。 门外隐隐有喧哗声。 “总管,平州刺史段方要进来!”军士来报。 “进他阿耶!告诉儿郎们,军机重地,擅闯者,就地击杀!天大的干系,耶耶担着!”尉迟恭嚣张的嚷嚷。 第二百零一章 落网 狡兔三窟。 盘羊不是兔子,但绝对不止三窟。 盘羊甚至在刑场旁边的阁楼里,看着魏华秉正在施展斗转星移神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几名盘氏安插在府兵里的人员,被魏华秉同样的斩去五肢,连人带肢一起扔进薄皮棺材里,里面是滚滚蠕动的蛆虫。 能享受这样的特殊待遇,他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死在自己得意招式下,才是剑客的荣耀嘛。 略为遗憾的是,这几位有损剑客的风范,才进去没一会儿就哭耶喊娘的,实在对不起观众。 按说,这有些残忍的处置,一定会招致卢龙百姓的反感,然而却没有,至少那些百姓在十步之外指指点点的,显得有点兴奋。 从窗扉中看清这一幕,盘羊非但没有兔死狐悲的伤感,反感隐隐有一丝兴奋。 弥勒教本来干的就是杀头的买卖,对这些整治人的手段,盘羊并不陌生,甚至自己都亲手整治过两个。 一想到这刺激的感觉,盘羊立刻呼吸急促。 管家押着客栈的东家进来。 说是东家,其实只是个掌柜,真正的东家是盘羊。 “阿郎,外面对你的悬赏,已经高达千贯。走是走不了,现在天上有那大号孔明灯在来回巡视,地上有无数府兵在搜索,额们恐怕得想个法子了。”管家无奈地叹息。 盘羊总说灯下黑,可是客栈也不安全,这才三天工夫,盘羊他们就避开了十波搜索,每次都让掌柜心惊肉跳的。 这完全是在弄险! 虽然客栈有暗室,可谁能保证每次都能躲过去? 一旦暴露,掌柜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得完蛋! 盘羊深深地叹了口气:“得换地方了。准备充裕的食物与水,掌柜安排好家中事宜,跟额们出发。” 掌柜身躯震了一下,还是乖乖的服从盘羊的指令。 盘羊并不是孤身而来,身边还有十数号青壮,手持刀兵的青壮。 正因如此,掌柜连续数日不敢有一丝妄动。 一家老小的性命把持在人家之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 盘羊等人带着掌柜往杂物间走去,掀开一块地板,黝黑的洞口呈现出现。 一个个火把点亮,盘羊带着人往里头钻,最后的人把地板合上。 盘羊努嘴,管家立刻心领神会的将绳索套在掌柜的脖子上。 掌柜徒劳的挣扎了几下,身躯无力的倒下,只是那眼睛圆睁,像是不甘,像是嘲讽。 “呵呵,以为暗中与府兵眉来眼去的,额就不知道似的。”盘羊冷笑。 要不是需要留着掌柜的家人拖延一下府兵,盘羊绝对会斩草除根。 人不狠,站不稳。 弥勒教的重要人物,没有一个善男信女。 打开暗格,两名青壮谨慎地钻出去,四下视察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让盘羊等人钻出来。 这里是漆水之畔的一间库房。 漆水,后世改称青龙河。 漆水的水流不算太大,但足够盘羊等人乘舟逃遁了。 一旦上了船,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但是,没这机会啊! 隐隐约约的竹哨声越来越近,凭谁都知道,这是被包围了。 问题是,如此隐蔽的地点,谁会知道? “是谁出卖了额?”盘羊操刀,怒目而视。 “阿郎,是不是掌柜?”管家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 盘羊冷笑:“他是个甚么东西,怎会知道如此隐秘之处?对了,现在活着的人,只有你与额知道这落脚点。是你!” 管家笑容可掬:“阿郎,你总算反应过来了,可不就是额吗?你作死入这劳什子弥勒教,你想死,没问题,可你别拉着额们一起死啊!盘豹、盘豺,你们就真那么想死吗?你看看,没有人愿意如此不明不白的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去死,你们不是号称多少柱菩萨吗?拿出你们菩萨的神通来啊!让你们的佛祖来救你啊!” “阿郎,你不知道,你现在老值钱了,万贯,万贯呐!额跟你半辈子,挣了几文钱?区区二百贯!这还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对了,府兵的告示说,谁能抓阿郎出首,过去的罪责一笔勾销。” 听到这赏格,所有人的眼睛亮了。 财帛动人心,即便是在场的人均分,也差不多能分到千贯。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大数目啊! 唯一的忌惮,是从前跟着盘羊,手里多少有点血腥,怕官府清算,而今这一笔勾销的承诺一出,彻底没了这顾虑。 盘羊又气又急。 陪伴了他大半生的管家背叛、身边这些人的不可靠,都出乎他的意料。 讽刺的是,不用想,府兵悬赏他的钱财,绝对是从盘氏搜刮出去的。 不知是谁说过,没有绝对的忠诚,没背叛只是因为代价不够。 以前的盘羊对此嗤之以鼻,此时却深有体会。 平时如羔羊一般顺从的盘氏子弟,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他们昔日的主心骨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 想不到老夫英明一世,却栽在这无耻的背叛下! 管家使了个眼色,与盘豹、盘豺同时挥刀,斩杀一个个同伴。 “哈哈,果然是人心无尽,十来人分万贯钱财,怎如三人分?三人分万贯钱财,怎如独吞?”老谋深算的盘羊,即便到这时候也不忘挑唆一番。 管家大笑:“阿郎,恐怕你要失望了。阿豹、阿豺名义上是你的庶子,实际上,却是额的骨血啊!” 盘羊额头上青筋直冒。 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除了帽子问题,就是替他人养子! 刀光闪动,一把刺入管家的腹部,一把扎入他的后背。 鲜血喷涌。 管家瞪着死鱼眼,一字一句的问:“为甚?” 盘豹耸肩:“三个人分钱,怎能比得上两个人分?再说,额们兄弟把这老东西交出去,还有个大义灭亲的美名,认了你这阿耶,额们只是背叛者。所以,为了额们兄弟的前程,阿耶,请去死吧!” 管家脸上现出安慰的笑容。 不愧是额的种,这无耻的模样,颇有额当年的神采。 不,是比额强多了。 “所以,下一步该你们手足相残了吧?”盘羊轻叹一声。 人性呐,它咋经不起考验? “你想多了。”盘豺冷笑。 “上阵亲兄弟,额们好赖是一母同胞,怎么可能……”盘豹狂笑着。 刀锋相撞。 说好的上阵亲兄弟呢? 利益面前,终究是要拔刀相向。 盘羊闭上了眼睛。 呵呵,盘豹力大、盘豺刁毒,大概率,谁也活不成。 只是此时自己被绑在柱子上,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施展。 刀光闪动,本就是一家子,相互间那些伎俩都熟悉,谁想坑谁? 于是,原本力大的盘豹占了上风,一刀荡开盘豺的横刀,挥刀斩向盘豺的咽喉。 避无可避,盘豺的左臂伸出,格了一下,手臂立刻飞了出去,鲜血溅了一脸。 “去死吧!”盘豺伸手,按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机簧,瞬间弹出一支短短的箭矢,扎入盘豹的眼中,盘豹的刀尖在这一瞬间也划过盘豺的咽喉。 盘豺固然就此毙命,但盘豹的日子也不好过,挣扎着从眼眶里拔出带着眼珠的箭矢,盘豹惨叫一声,心里却是喜悦与痛苦交织。 万贯钱财,它是额盘豹的了! 整整一队府兵冲了进来。 “额抓住了盘羊!”满脸是血的盘豹兴奋的大叫。 队正看了眼柱子上绑着的盘羊,确认无误,骤然出刀,划过盘豹的喉咙。 盘豹不甘的倒下。 这些府兵,不讲究! 一名什长皱眉:“队正,这不好吧?” 队正冷笑:“菜鸡!这偌大的好处,不让队里分了,拱手相让,你觉得以后麾下有谁听你的?不敢担干系的上官,他们凭甚为你卖命?” 什长拱手,不再言语,府兵们兴奋地押解盘羊、掩埋尸体。 中军帐。 尉迟恭一脸不耐烦地喝茶,别人用盅,他用碗,一口一个大海碗。 不是特殊情况,军中不许饮酒,尉迟恭身为主将,自然要以身作则的。 本以为出来卢龙,可以上阵厮杀,过一过手瘾,怎料全部被府兵把活给干了。 不过,骄傲的尉迟恭也看不上这点战功。 无非是吊打而已,一点挑战性都没有,郁闷。 王恶慢条斯理的品着茶。 “尉迟阿伯莫急,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 随着军士的禀报,刘民满面春风的走进来,叉手道:“两位总管,人犯盘羊已经抓到!” 王恶看了一眼刘民。 刘民立刻补充:“经过审讯,平州衙门不少官员已经悄然加入了弥勒教,请总管示下,是否动手抓人。” 王恶扬眉:“恭喜你,你麾下渗入弥勒教一事,额们会替你分辩。现在,抓人去!” 平州衙门内鸡飞狗跳。 刺史段方又惊又怒。 惊的是,衙门内竟然有如此之众的弥勒教徒! 怒的是,府兵竟然丝毫颜面不给,冲进来直接抓人,甚至当场打杀了两个试图反抗的,血淋淋的尸体在衙门里张着嘴,似乎在控诉甚么。 段方想告御状,却又颓然坐下。 麾下有如此多的弥勒教徒,天然就是无法推托的罪责,即便此时上书,还会有谁理会呢? 卢龙县令成章快活地大笑。 平州衙门,你们也有今日! 呵呵,给卢龙县衙下绊子时不是很畅快么?这回直接完蛋了吧? 第二百零二章 一文 又见周森。 即便胆气壮如王恶,见到周森仍旧情不自禁的起一身鸡皮疙瘩,瘆的。 周森所到之处,即便原本是骄阳当空,也能让你感觉阴气森森。 一通鬼哭狼嚎之后,周森舔着嘴唇,略带失望的走出来:“他连写信人的面都没见过,每次聚集,对方都戴着面罩,身形……忽胖忽瘦、忽男忽女,南腔北调的,分辩不出来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废物没有太大价值了,喂狗吧。” 王恶挥手,让两名军士去处理。 军士冲进营帐,马上面色煞白的冲了出来,伏在地上疯狂作呕。 “怎么?”尉迟恭脸色有些难看。 这两名,好歹是他麾下知名的勇士啊! 尉迟恭拨开帘布闯了进去。 黑炭头的尉迟恭进去,白面的尉迟敬德出来。 没吐就是好汉。 压抑了许久,尉迟恭摇头苦笑:“耶耶在战场厮杀多年,甚么惨状都见过,唯独这手段是真的受不了。身上的皮肉一片片整齐的摆放在地上,那清晰的内脏兀自在蠕动……” 这手段,王恶就不去领教了。 怕到不至于,主要是恶心的。 难怪周森会说喂狗。 王恶让府兵赶了一帮野狗进去,以犬决的方式终结了盘羊的痛苦。 当然,事后这群野狗也被斩杀,直接付之一炬。 至于说平州大换血,这不关王恶他们的事。 回长安,把信件交给百骑解析,王恶逍遥了几日,溜去看火枪旅帅的操练。 果然好枪法是用子弹喂出来的,一段时间不见,程处亮打活动靶更娴熟了,枪枪命中,还基本都打在靶心左右。 能打活动靶的人数涨到十人,这是个不小的进步。 段瓒的亲卫,固定靶基本在两百米朝上,程处亮这个牲口直接玩五百米射程,有点吓人。 固定靶,现在基本没脱靶的了,谁要脱靶了,队正的大脚丫子就朝那屁股踹。 “基本”的意思就是还有,这个拖后腿的,自然非席君买莫属。 看在这憨货拼刺刀环节全旅帅无敌的份上,队正只能咽下这口气,看着平均成绩被拉低。 王恶摇头,让段瓒把席君买调到亲卫,别去影响下面各队的成绩。 这个怪胎影响太大了,强的强得出奇,弱的弱得糟心。 “现在,各队检查枪支,确保子弹退膛,按队分列,每队站成三排。”王恶脑子里,对火枪有点印象的是“三段击”,就是以批次射击保证同伴有足够的时间换装子弹,以达到无火力空窗的要求。 以哨声的变化控制队列的转换,一组射击,一组填弹,一组清理枪膛,或轮换前进,或排成站姿、蹲姿、卧姿轮番攻击。 在使用燧发枪装填弹药到射击普遍需要十五息至三十息的状况下,三段击可以保证火力的均衡、充裕的装填时间。 至于段瓒的亲卫,那是作为扭转战局的重量级武器出场,一旦出手就必须获胜。 程处亮这几个牲口,起的作用就是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寻常不许出手,出手必有所得。 席君买与几名射击成绩垫底的,单独成立手雷小队,靠着一身蛮力,席君买投掷手雷的距离最高达六十米,其他人也达到三十米的成绩。 至于其他的,王恶这半吊子也实在挤不出甚么水了。 纸上谈兵千回,不如上阵一次。 没有实战,再训练都是个样子货,唯有经过血的洗礼,才可能成为真正的勇士。 小王庄学院,不哼不哈的薛磐放了个卫星。 王恶划给了小王庄学院的玻璃大棚,孙思邈一时用不完,顽皮的学生们就移了些果树苗进去,其中便有几株沙果树。 沙果,又名花红,果子生食味道类似苹果,根系强健,喜光,耐寒,耐旱,耐水湿、盐碱,适生范围广,对土壤肥力要求不高。 玩心甚重的薛磐从外头切了苹果的枝条来嫁接到沙果树上,居然成功了。 苹果在中国已经有两千多年的栽培历史,相传夏禹所吃的“紫柰”,就是红苹果,可见苹果在中国的历史已经很悠久了。 晋朝郭义恭着中说:“西方例多柰,家家收切曝干为脯,数十百斛为蓄积,谓之频婆粮”。 当时已知“正月二月中,翻斧斑驳椎之,则饶子”。即类似现代的环状剥皮技术,来促使多结果,晋代中国种植苹果的技术水平已达到相当高的程度了。 苹果是落叶乔木,通常生长旺盛,树冠高大,树高可达十五米,栽培条件下一般高三至五米左右。树干灰褐色,老皮有不规则的纵裂或片状剥落,小枝光滑。果实为仁果,颜色及大小因品种而异,喜光,喜微酸性到中性土壤,最适于土层深厚、富含有机质、心土为通气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 可见,苹果对土壤的要求比较高,嫁接成功,就意味着以后广泛的沙果种植区都能长出苹果。 不管怎么说,苹果的经济价值都要高出沙果。 嫁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人们很早就发现林中树木枝条相互摩擦损伤后,彼此贴近而连结起来的自然嫁接现象,中国古代称为“木连理”。嫁接就是受这种自然现象的启发而创造的一种生产技术。 中国关于嫁接的早期记载见于,内有用十株瓠苗嫁接成一蔓而结大瓠的方法。 北魏对果树嫁接中砧木、接穗的选择、嫁接的时期以及如何保证嫁接成活和嫁接的影响等有细致描述。 但是,研究归研究,真正推广的,几乎没有。 因为,这些知识掌握在世家等层面,而这些人,对于农业之类的下贱技艺是不屑于传播的,需要技艺的农户学不到,偶尔有学到的也敝帚自珍。 王恶没认真看过,主要是懒。 当然,知识层面差异比较大也是一个原因。 薛磐取得的成绩,其实他自己也没在意,直到某天王恶去玻璃大棚,随手摘到一个苹果,才发现这件事。 “薛磐啊,说说,你怎么想到把苹果嫁接到沙果桩上?”王恶装着几个苹果,径直出现在讲堂上。 薛磐不好意思地挠头,王恶和颜悦色地伸手:“上来说,又不是甚坏事。说详细点。” 薛磐上台,有点羞涩:“那个,额就是看过,上面有提到嫁接的知识,可在现实中,额几乎没见过谁嫁接,那日一时手痒,就削了苹果枝为穗,劈开沙果桩为砧,以布条缠绕接口,本以为不一定能活,却不想侥幸成功了。” 王恶笑容满面的鼓掌,讲堂内掌声雷动。 待薛磐入座,王恶郑重地开口:“小王庄学院,从诞生以来,就不是以科举为目的,这一点你们很清楚,即便是名誉山长的额,也从来没科考过。” 台下一片哄笑声。 “所以,你们的未来,从来没有限制,可以去科考,可以去高原当通译,可以当治病救人的医家,可以像王二虎期待的那样,上阵杀敌……” 台下的王二虎洋洋得意地扬起手臂。 “像薛磐一样,研究农业,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总而言之,山长对你们的最大要求是,别主动害人!”王恶不是甚么道学君子,让他教导学生不害人有点困难,不主动害人才是他的底线。 “当然,额更希望你们把一身所学传出去。如果薛磐研究的嫁接,不传给外面的百姓,其结果与一样,被束之高阁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小王庄学院,能不能万古流芳,靠的就是你们这些先行者,而不是额王恶!行动起来!学医的,把最基础、最常见的医学知识传授给百姓!练武的,可以参与护庄队巡逻!懂农业的,把你们的知识告诉百姓!” 讲堂外传来掌声。 王恶放眼望去,外面是一个绿色官袍的官员,身后还有两名随从。 问题是,不认识啊。 “武功县令温翁念拜见左少卿!”官员拱手。 温翁念此时初出茅庐,他阿耶是太子舍人温振,大孝子一个,记载:子振,少有雅望,官至太子舍人,居丧以毁,卒。 最有名是他家阿翁温彦博,此时官居中书令,在灭突厥之后坚决反对突厥内迁,为此与魏征这号大喷子对喷了几年。 王恶走出讲堂,在前头带路,好奇的询问:“温县君应该是初赴任吧?怎么会来小王庄这鄙陋之所?” 温翁念长叹一声:“武功县穷啊!虽然恢复了几年,又仰仗左少卿收购玫瑰帮补了一些,终究是受创太过。额此来,却是厚颜向左少卿求助,请左少卿大力相助,提升武功县百姓的收益。” 待到新二十奉上茶水,温翁念品了一口,接着道:“温翁念也有一些私心,希望借此做出成绩,能够不凭父祖之力,光明正大的凭业绩进入朝堂。” 王恶哈哈一笑。 私心人人皆有,只要不损害他人的利益,有私心又何妨? “不知道类似方才所说嫁接之技艺,能否相授武功县百姓?”温翁念提出实际要求。 “倒是不难,只是需答应一个条件,百姓有收益之日,每户受益者须向小王庄缴纳一文的专利费。” 温翁念愕然。 小王庄要收好处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一文…… 是不是说错了? 第二百零三章 活力武功 “本来小王庄也不缺这点钱,可是,不能让研究的人白白辛苦,更不能让人有不劳而获的习惯。”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温翁念肃然起敬。 “左少卿这造福天下的胸襟,温翁念钦佩。这专利费,武功县定当一文不少的上缴。”温翁念郑重的道。“若是不能做到,教温翁念族中除名。” 唐人明面上的又拜神又拜佛的,实际上,骨子里最注重的还是宗族。 所以,温翁念的话极有诚意。 无论是玫瑰的种植还是代为收购,或是矿石的输送,温翁念都概不嫌弃。 武功县就像干涸得太久的海绵,遇到财富的水,无论多少都不愿放过。 “只要小王庄需要劳力,无论是多少,武功县都能提供!萧胜少尹那里,温翁念已经请教过了,知道规矩,自当萧规温随。” 由此可见,温翁念已经做足功课。 “只要小王庄需要,无论是人是物,武功县一定全力以赴!这是额的贴身小厮温渡,请左少卿给他安排个住所,即日起他便驻扎小王庄,所有与武功县有关的事宜尽管交待他。”温翁念的安排,简直是滴水不漏,让人无法拒绝。 蓝田县的玫瑰不收了,但百姓的玫瑰还是在种的,一车车玫瑰,百姓不嫌路途遥远,推着来到小王庄交割。 听到玫瑰代购已经被武功县揽走,一向稳重的蓝田县民曹主事元宝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公廨里一通打砸,口中对县君唐观骂骂咧咧,粗口都不知爆了多少。 所有人都为元宝捏了把冷汗。 县官不如现管,问题是这县官还兼了你的现管,这就要命了。 然而,即便是次日元宝清醒过来,唐观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从来没听到元宝的牢骚。 县君是这种乌龟肚量么? 没有人敢相信这话。 蓝田县全境强制推广种植的猕猴桃,已经失败了一部分。 诚如常升之前喷的那样,连猕猴桃喜阴喜阳都分不清楚,强制推广必然会导致失败的概率增大——哪怕关中本就是猕猴桃的故乡。 向阳面的猕猴桃树长势良好,背阴面的果树却几乎萎靡不堪。 然而,对唐观来说,这不是还有一半成功的么? 成败,不都是一半对一半么? 成了,钱你们装腰包;败了,你们自己扛起来不是理所当然么? 唐观不在乎百姓的咒骂,不在乎自己的威信受损,依旧一意孤行,谁也不知道他打的甚么主意。 武功县,县衙。 即便是新的正堂官到任,官吏们依旧是麻木的颓废着,看上去像行尸走肉。 哪怕是贞观元年稷州被废,武功县改入雍州府,也无法洗去武功县的创伤。 哪家没死人?几家没被掳掠? 几乎是家家挂白幡啊! 战争的伤痛,即便是这几年的时间也无法抚平。 温翁念也能体谅这种情绪。 但是,终结的时候到了! “本官上任前,与鸿胪寺左少卿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有感于武功县曾经遭受的创伤,左少卿愿意为武功县开辟财路。”温翁念的话立刻让官吏们提起一丝期待。 鸿胪寺左少卿,就是曾经路过武功县的蓝田伯吧? 有印象,当时多少百姓拦路,只为了跪谢蓝田伯? 事后,蓝田伯在朝中仗义执言,为武功县减免税赋建言,这一点武功县上下都必须领情。 哈,他已经去爵了?有关系么? 额们服的是他的仁义,又不是服他的官爵。 好吧,鸿胪寺左少卿,他老人家有的是钱,若是愿意带一带武功县,一定能让武功县走出伤痛。 听说左少卿弄出许多稀奇玩意儿,在长安卖得可红火了,连胡商都要抢购。 对下面的平头百姓来说,鸿胪寺左少卿的名头,甚至比武功县衙门的话还有可信度。 胡须发白的县丞开始催促:“县君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很好,终于有一些生机了。 “因为蓝田县的失误,导致蓝田县与左少卿原有的合作中断,本官自然趁虚而入,将代购玫瑰、劳力、矿石等事宜全盘接下。”温翁念喝了口茶水,慢慢看着下属的面孔生动起来。 “太好了!”民曹主事一拳砸在桌上,根本不管这举动是否失礼。 “县里的弓马手,下官会操练起来,为武功县护送物资到小王庄保驾。”大胡子的县尉出声表态。 官吏们纷纷议论。 县丞咳了一声:“县君为武功县殚精竭虑,额们自当全力以赴,方不负县君一片苦心。” 温翁念笑笑:“本官还没说完呢。左少卿的小王庄学院,有学子研究出新的成果,可以让原本随处可见的沙果上结出苹果。” “真的假的?”武功县的官吏们瞪大了眼睛。 不是对县君的话质疑,实在是这消息太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嫁接在里确实着了有,可惜真没几个人关心。 而且,切切实实能将嫁接转化为财富的,至少他们是没听说过。 “本官亲自去看过,还摘了一个苹果吃。哦,你们觉得现在季节不对,应该没苹果了?呵呵,小王庄有几个玻璃大棚,能隔绝外头的寒风,里面现在还热得夏天似的。” 温翁念越说,官吏们越迷糊。 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处? 好吧,沾上左少卿他老人家,再神异也得信。 至于那玩笑般的一文钱,还是有收益后才给,官吏们除了赞一声仁义,再无话可说。 稳妥起见,还是先拿后衙那棵沙果来试试? 成了,让百姓亲眼见证,更有说服力;败了,一株沙果,损失不到哪里去。 官吏们拿出重建后首次认真的态度,迅速的运转起来,召集各处三老,迅速的将县君的意图传达。 “那是鸿胪寺左少卿他老人家的产业,你们还有什么可疑虑的?”民曹主事看到三老们以沉默的态度对抗,不由恼火地拍桌子。 一名三老嘟囔着:“管他是谁,额们又不认得他。” 民曹主事大喝:“胡说八道!你们还跪过他!就在武功县城!” 三老的脸色不好看了。 这年头,除了跪天地父母,谁还跪别人? 正要对骂两句,三老突然想起往事,声音颤抖:“你,你说的是蓝田伯他老人家?” “是他,可惜因为和人干仗,被去爵了。”民曹主事嘟囔道。 “朝中有奸臣!”三老们突然激动了。 “打住哈,朝中如何不是尔等可以妄议的,你们只需要知道左少卿是好人,不会害你们,这就足够了。”民曹主事赶紧压下这话题。 左少卿的对头,哪怕去爵了、革职了,也不是区区小吏、小民招惹得起的。 “武功是苏武墓葬之地,武功汉子最讲忠义!若是左少卿之事,龙门村甘愿赴汤蹈火!”武功县城北门外,苏武墓所在的龙门村族老大声道。 托王恶的福,龙门村自突厥归来了二十口人! 这就是天大的恩情! 虽然大家都清楚,这绝非王恶一人之功,但不妨碍大家对王恶的信任。 有龙门村打头,其他各村的回应都很迅速,除了实在条件不行的村庄,大家对王恶产业的原材料供应都信心满满,同时对新任县君也心存感激。 毕竟,不是每个县君都会从左少卿手里捞业绩。 离任的武功县令高声喊冤:本官未离职时,左少卿与蓝田县的联系还没有断啊! 颓废的武功县开始振作起来,每个人都憧憬起未来的生活。 温翁念松了口气,弦一般紧绷的精神终于松驰下来。 这才是武功县该有的模样嘛。 县衙里现在没几个人在,连县丞都跑去咸阳、栎阳、泾阳去收干花了,哪怕外面开始刮冷风了,又有几个人坐得住? 要知道,县丞是个养尊处优的死胖子,平日连出县城转转都不肯啊! 凡是吏目以上,都带人出去了,不管是能不能收到花,好歹也要把明年的干花预定下来啊! 要知道,没有需求之前,玫瑰花虽然好看,种的人可不多。 那玩意儿,虽然好看、虽然香,可那刺太戳人了! 有闲工夫种玫瑰,换成点萝卜它吃起来不香吗? 当然,如今玫瑰花能换钱,这就另说了。 反正王恶现在放话,不限量! 温翁念飞快的处理完公文,抬眼看见公廨门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欢喜的叫道:“阿耶!你怎么来了?” 温振抚须,含笑入门,轻轻拍了拍温翁念的肩头:“你阿翁还担心你行差踏错,或是无法改变武功县死寂的局面,特意让额来相助。如今一看,这局势很好嘛。” 温翁念请阿耶入座,亲手泡茶:“幸好之前孩儿与萧少尹的公子关系还融洽,他给了孩儿一个建议,先寻萧少尹了解门道,再去寻鸿胪寺左少卿王端正商议。王端正那头,正好与蓝田县脱钩,武功县的介入,正适得其所,再加上姿态放低些、心思磊落些,左少卿自然也乐意合作了。” 温振嗤笑:“唐观那个蠢货,其父与王恶交情甚笃,偏偏要玩甚么撇清关系的把戏,自招损毁,吾儿可不能学他。” 温翁念大笑:“儿正要去长安寻人制一幅锦旗,送与唐观,以谢他无私成全武功县呢!” 父子相视大笑。 第二百零四章 风雪 对王恶来说,冬天是不怎么友好的,尤其是下雪,立马让他想到了当初贫寒时。 然而,对王仁与王延来说,雪就是天赐的玩具。 除了满地跑、嬉笑玩闹之外,堆雪人也是他们的一项娱乐活动。 陈诗语与胡贞娘小心的跟在后头,看着他们或迅速、或蹒跚的奔跑,帮助他们堆起一个个雪人。 眼睛,安两块石炭上去就成;鼻子,一截胡萝卜就好。 两个娃儿围着雪人转圈,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不远处,英烈碑,不少身负横刀的男人虔诚上香,为昔日的同伴略表心意。 天下有两处英烈碑的消息已经遍传大唐,昔日的雇佣军,除了感激君王的大度、另外安置的巧妙,还要感谢王恶的发起。 没有王恶,大概率,这些战死的袍泽就这么消散在尘埃里,甚至有一些会连香火都享受不到、被世人彻底遗忘吧? “鲜于琼见过左少卿。”原雇佣军副首领拱手。 鲜于,这倒是个罕见的复姓,而如此偏僻的姓氏,却不是南北朝时的鲜于铁勒,是正统的华夏姓氏,始祖是商末的箕子,箕子不愿为周臣,出辽东,入古朝鲜,他的子孙中支子仲封地在于邑,合国名与邑名,自称鲜于氏,后又有一支进入蜀地。 配合鲜于琼一口的蜀音,确定是箕子那支的后人无疑。 “你的事操劳完了?”王恶犹自记得鲜于琼四下奔走,为袍泽送遗骸的辛苦。 鲜于琼眼神黯淡:“多数送到家了,只有六人实在无处安置。” “这不是事,你将他们放入英烈碑后面有祠堂里就是,自然会有人时常奉上香火。” 当然,他们议论的遗骸已经是骨灰了。 “谢过左少卿大恩。鲜于琼安置好袍泽,便要返回蜀地,日后左少卿但有需要,一声令下,鲜于琼定唯马首是瞻。” 所有雇佣军对着王恶拱手,气氛一时有些肃然。 英烈碑旁,王二虎满眼的羡慕:“这才是真汉子!额王二虎日后也当成为这样的英雄!” 英雄有甚么好的?英雄的背后,是无尽的血泪与心酸。 不过,对一个憧憬未来的少年,说这些做甚?没必要打击人家的豪情壮志。 看到薛磐拢着袖子、笑嘻嘻的与同窗吹嘘的模样,王恶不由奇怪:“离过年也不远了,薛磐你不回凉州过年?” 薛磐无奈地耸肩:“阿耶说了,敢回凉州,杀了祭天。” 祭天之类的诨话自然是不用听的,但以薛胜血凉州都尉的身份说出这话,说明形势有点紧张,他不希望自家娃儿赴险。 “吐谷浑的局势如此紧张了吗?”王恶诧异。 薛磐叹了口气。 吐谷浑与拓跋氏党项斗得死去活来,凉州有时也难免遭池鱼之灾,反正凉州的边境一直都是险象环生。 最忙碌的一日,边境上三处同时遇险,吐谷浑与拓跋氏党项的战场距离大唐边境只有一箭之遥,直让薛胜血疲于奔命。 虽然双方与凉州一直没对上,但薛胜血担心,总会有一日爆发大战,自然更不愿薛磐回凉州。 “罢了,你就在额这里过年吧。”王恶摇头。 凉州方向的异动,正好让火枪旅帅去见识一下世面。 风雪漫天,凉州却正严阵以待。 过年,这是华夏儿女最重要的节日,对吐谷浑与拓跋氏来说,却是完全不在乎。 如果凉州松懈下来,谁敢保证这两家会不会摒弃前嫌,合力将凉州分而食之? 队正长孙温大踏步进营:“都尉,西南角方向,吐谷浑与拓跋氏又在排兵布阵,依旧距离边境不过一箭之地。” “孙温呐,你们得看紧了,不能让野狗钻了篱笆。” 薛胜血很着恼,正西方向同样有双方的势力在对峙,兵力捉襟见肘。 “报,长安有兵马来援,番号很奇怪,叫火枪旅帅。”有府兵来禀报。 薛胜血带着长孙温到城门迎接。 带长孙温的原因,是因为他出身长安,多少认识些人,说不定能联络一下感情。 至于番号,再奇怪也无所谓,只要能帮助压制那斗鸡似的双方,别说是叫火枪旅帅,就是烧火棍旅帅都行啊! 风雪中,沉默前进的队伍次序井然,虽然一身的蓑衣上都是积雪,却无损对方的彪悍。 兵部的文书,薛胜血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新成立的、陛下直辖的队伍。 本来薛胜血以为,这支新的军队能达到大唐的平均水准就不错了,然而这沉寂有序的队列表明,这是精锐! 虽然他们肩头上那怪模怪样的“枪”让薛胜血难以理解,但薛胜血相信,这绝对不是摆设。 “段瓒?”长孙温眉头皱起。 “长孙温?”段瓒扬眉。 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转头无视对方。 向来都是不对付的主儿,相互间能给好脸色看才怪了。 薛胜血没想到,这两人竟是关系不睦,弄巧成拙了啊! 还有,长孙温是谁,不是孙温么? 朝中有名的长孙家,就长孙顺德与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家是有娃儿叫长孙温,可怎么会出现在凉州? 惊悚啊! 想想长孙温几次死里逃生,薛胜血觉得后背发凉。 这位真要死在凉州,额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见过段郎将。”薛胜血还是装糊涂,先把公事处置了要紧。“请火枪旅帅入城休整,接替城防。” “甚么意思?”段瓒觉得不太对劲。 “吐谷浑与党项拓跋氏在凉州西面、西南面边境集结,似乎准备开战,可那战场距大唐只有一箭之地。”薛胜血杀气腾腾的。“本都尉认为,他们有试试大唐防御的想法。” 段瓒大笑:“防御?他们想多了!大唐不需要防御,大唐要做的,只有进攻!再进攻!儿郎们,能战否?” “战!” 火枪旅帅的声音汇聚成一个字,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纷纷跌落。 “薛都尉也看到了,额麾下的儿郎求战若渴,且请给一路让火枪旅帅镇守。”段瓒笑道。 开玩笑,千里迢迢来凉州不就是为了见识战阵、顺带建功立业的吗?守城这种事,让别人去干! “好,就让孙温带你们去西南面。孙温,顺便把那里的儿郎召回城。”薛胜血也不拖泥带水。 军情紧急,没时间与段瓒客气,自己还需要带援兵奔赴西面。 长孙温撇着嘴带路,一路都很沉默。 段瓒却觉得奇怪。 长孙温不招人待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嘴贱,不论对方是谁,他都会去毒舌一番,仗着皇后是他亲姑母,就算有人敢削他也不能往死里削。 现在的长孙温,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换防之后,段瓒估量了一下,让军士们站在距离边境线百米的距离,按队列分三组,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出击。 至于席君买他们手雷小队,借着山石为掩护,悄然突进,寻到有利地形,随时准备下蛋,呸,掷手雷。 亲卫们单独成一个方阵,骄傲的看着前方。 程处亮这家伙悄然往山林里钻,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拓跋氏的首领拓跋赤辞之子拓跋飞鹰带着三千人马,与吐谷浑名王梁屈葱的五千兵马对上,双方早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又因为青塘之地为吐蕃争夺,只能与吐谷浑争夺生存空间。 但是,双方的兵力、武器与悍勇相对比,估出来的结果很尴尬,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最大。 至于战斗的场地,则是双方默契的选择了靠近大唐地点。 原本对凉州府兵还颇为忌惮,可如今,凉州府兵撤走,只留下千余手持烧火棍的军士。 机会,是不是就来了? 双方领军厮杀,却都雷声大雨点小,厮杀之后,冲击的方向却转了凉州。 踏入大唐地界之始,侧面的手雷不断扔出,轰隆的响声炸翻了几十匹奔马,同样有数十名军士变成了残肢断臂。 不过,这对于数千兵马的阵势而言,终究如沧海一粟。 如爆炒黄豆一般的枪声响起,人仰马翻,如同遭遇了迎面一锤,瞬间倒下了数百人马。 竹哨声中,前排的火枪旅帅军士卧倒,次排的军士蹲下,迅速扣动扳机,对面又是几百人马没了性命。 首排军士填弹,第三排站立的军士开枪,瞬间对面又倒下一大批。 此时,首排的军士已经可以接着开枪! 三段击最大的优点,便是开枪时间没有空窗。 吐谷浑与拓跋氏既然已经朝大唐出手了,那就必须分出个胜负! 这一刻,拓跋飞鹰与梁屈葱放下成见,挥军向凉州直冲! 哪怕前面的军士死状再惨,也不能动摇他们的心, 慈不掌兵。 每一名军士都挥舞着小圆盾护身,哪怕没甚么实际意义。 射箭还击是不可能的,唐军的射程远超吐谷浑、拓跋氏,便是张弓射箭也只是无用功。 无法在兵器上匹敌,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极短时间内,用大批量的人马牺牲,换取近身搏斗的资格! “有点意思啊!”段瓒放下望远镜,对方的战略已经了然于胸。 “亲卫,证明你们的时间到了,给耶耶瞄准些,别盯着那些小卒子,好歹射些能指挥军队的。”段瓒灌了一口冰到肚子的冷茶水。 下个屁的雪,茶水一半都被冻住了,喝得不起劲。 “谁特娘的放了空枪,给耶耶们洗一个月的足衣!”亲卫们叫嚣。 糙汉子的足衣,那味道,足以让人飘飘欲仙。 然而,东风吹,战鼓擂,论起枪法谁怕谁? 一名名吐谷浑、党项拓跋氏的中下层军官被对面的亲卫用枪点名,一个个栽了下去。 “耶耶弄死了十个。” 这时候,绝对不要吹牛皮,大家都是玩枪的,谁射杀几名一目了然,吹牛皮只会让自己颜面无存。 第二百零五章 席君买抢功 任何一支队伍,要发挥出战斗力来,必须有足够的中下层军官。 毕竟,在这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没有足够的下层军官,将领的命令直接传达到军士耳中,鲜有不走样的。 失去了有效指挥的骑兵,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火枪旅帅强劲的火力让他们无所适从,除了被击毙,就只有逃跑一途。 虽然作为军士,逃跑是很可耻的事,但是,生存的本能告诉他们,不逃,必死! 尤其是那些平日管束他们的队长都被击毙,再没有人可以有效控制他们! 第一个军士拨转马头逃跑时,连锁反应出现了。 任凭拓跋飞鹰与梁屈葱如何喝斥、甚至是斩杀逃卒,该跑的依然在跑——有能耐你把所有逃卒全斩杀了? 就算他们长了八只手也杀不完! 两边加起来有八千的大军,溃逃的占了多数——火枪旅帅尽管很厉害也只射杀了一千余名,就这还枪管发烫呢。 个人行为升级为群体行为,局部溃逃演变为全面溃逃,连主将身边的亲卫都不受控制的涣散时,战局基本尘埃落定。 敌军的崩溃,让段瓒感叹。 胜利来得太突然,就像龙卷风。 单兵种的弊端还是体现出来了,机动能力不足,如果想一网打尽,真办不到,回去得好好琢磨琢磨。 王恶说得对,再厉害的兵器,也有其不足之处。 另外,还得庆幸今日只是下雪,而不是下雨,否则就只能考验军士的拼刺刀能力了。 “程处亮,把对面的敌军头领射杀了!” 段瓒深谙“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适时下达命令。 程处亮持枪,对准对面扣动扳机,正咆哮怒喝的梁屈葱一头栽下马,吐谷浑兵马更乱了。 这里距唐军起码有三百步啊! 什么样的兵器可以在三百步杀人?这已经不是人力了,这是天谴! 王恶淡定地表示,三百步算甚么,八百里打鬼子笑而不语。 程处亮得意地扭了一下屁股,正要再接再厉,突然红着眼咆哮道:“该死的席君买,抢耶耶的买卖!” 正要拨马而逃的拓跋飞鹰,本来也稳稳在程处亮的射程内,却被席君买呼啸而来的手雷砸在脑袋上,鼻梁破开,鲜血长流,直接昏厥落马。 正是兵荒马乱之时,各人顾着逃命,没人注意拓跋飞鹰! 其实只要有人注意到,拓跋飞鹰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席君买仓促扔手雷,连火都忘了点! 问题是,直到席君买猖狂大笑着冲下来,把拓跋飞鹰捆起来,党项拓跋氏都没人注意一下他们的少主。 程处亮拎着枪咆哮:“席君买你这个渣渣!抢耶耶买卖!” 席君买憨憨地一笑:“运气好呗。要不,打一架出气?” 程处亮破口大骂。 这个伪装老实的货,要不是打不过你,耶耶一定要将你打出屎! 凉州西面,薛胜血统军,冷冷地看着吐谷浑的天柱王、党项拓跋氏的酋长拓跋赤辞。 真以为双方各出三万兵马,凉州折冲府就能怕了你们? 虽然整个凉州折冲府的兵力就在五千左右,但薛胜血相信,全力拼杀,凉州折冲府绝对能磕下双方的五万人马! 毕竟,这里是凉州折冲府的主场! 天柱王与拓跋赤辞似乎也不急,双方轮番斗将,看上去热闹非凡,实则在走过场。 在薛胜血这老沙场眼里,三轮斗将不死人就是在玩猫腻! “传令,不许松懈!”薛胜血对身边的左果毅都尉吩咐。 “喏!”左果毅都尉领命,迅速的传达下去。 “捷报!”远处一骑飞奔,却是长孙温。“吐谷浑与党项拓跋氏合力寇边,火枪旅帅毙敌过千,余敌逃窜,并击毙吐谷浑名王梁屈葱,生擒党项拓跋氏拓跋飞鹰!” “万胜!”府兵们大喝,声震云霄。 薛胜血有点意外。 他知道火枪旅帅定然有出众之处,可没想到战绩竟如此漂亮。 长孙温的喝声传遍三方军阵。 “不可能!魔王不出,有谁能击毙梁屈葱?”天柱王咆哮道。 拓跋赤辞却是心头一震。 拓跋飞鹰的实力他很清楚,若是真来斗将,世上能制住他的都没有几个! 怎么可能被生擒呢? 会不会是唐军诈报,来吓唬我们? 接踵而来的败兵让他们彻底绝了这念想。 “唐军那奇怪的烧火棍能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我们的人就像被巨锤砸中似的,身体的一部分直接被掀开!无论是皮甲、铁甲,在那烧火棍面前像厕纸一样轻薄!而我们的弓箭,根本没法射那么远!名王身在距离唐军三百步外,一样被掀了半边脑袋!”吐谷浑的败兵哭诉。 中心思想就一个:不是我们无能,实在是敌军太厉害了! 三百步啊! 天柱王打量了一眼与唐军的距离,果断指挥大军撤离边境五百步。 只要自己没事就是最好的事情,至于梁屈葱那个倒霉鬼,活该他倒霉,见对手那么厉害了都不知道后退,给唐军送人头了吧? 至于说什么兔死狐悲,得了吧,梁屈葱与天柱王本来就不是一系的,没幸灾乐祸已经很有职业道德了好吗? 至于说兴兵报仇,呵呵,天柱王还没活腻呢。 拓跋氏的败兵回来,跪在拓跋赤辞面前请罪。 “我儿拓跋飞鹰呢?”拓跋赤辞的心沉到了谷底。 死寂一般。 “来人,将拓跋飞鹰的亲卫全部斩了!” 事实上,拓跋赤辞想把所有溃兵都斩了,只是这好几千号人,会直接导致拓跋氏实力下降不说,还容易导致寒了军心。 亲卫不在这行列。 主将战死而亲卫溃逃,可以直接处死,何况是主将被俘,而他们却只顾着自己逃命! 席君买憨笑着拎起拓跋飞鹰,随着大队人马赶到凉州西面,拎布偶似的甩来甩去。看得拓跋赤辞一阵痛心,儿子竟在这精瘦的年轻人手里被玩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更可气的是,那年轻人的打扮,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军士! “还没开打啊!这也忒慢了。薛都尉,要不额们主动出击?”段瓒一开口,直接吓了对面一跳。 唐军现在都那么凶残的吗? 不约而同的,拓跋氏的人整齐地后退一步。 没办法,面对只能人家打你、偏偏你还够不着还手的局面,就是把先祖从幽冥中召唤出来也没法。 就是那么气人。 薛胜血有几分意动。 也许,打痛了,他们才不会再来生事。 拓跋赤辞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唐军,看了看席君买手中的拓跋飞鹰,看了看对面明显怯战的吐谷浑军队,突然打马出列,大声道:“请薛都尉转呈大唐皇帝陛下,党项拓跋氏愿意归顺大唐!” 拓跋氏各大小首领齐齐在心头一叹。 酋长就是酋长,这反应贼快。 一个名义上的归顺,让拓跋氏免了被大唐清算的后患,让拓跋飞鹰保住了性命,让吐谷浑投鼠忌器……呸呸,拓跋氏才不是鼠哩。 薛胜血悠悠地叹了一声。 可惜啊,不能借机削弱拓跋氏的力量,好生遗憾。 不管拓跋赤辞是真心还是假意,这都不是薛胜血能决断的。 只要拓跋氏在朝廷回复期间没有行差踏错,薛胜血连对付他的借口都没有。 天柱王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一向骄横跋扈的拓跋氏竟然对大唐俯首称臣了,这不科学! 该死的拓跋赤辞,竟然给吐谷浑出了道难题。 如果大唐接受拓跋氏的投诚,战争的主动权就全落入拓跋氏手中了。 若是吐谷浑主动讨伐拓跋氏,倒给了大唐对付吐谷浑的借口。 诶,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这如意算盘,亏大了哟! 不管拓跋赤辞的投诚是真是假,至少这现场对吐谷浑是极为不利。 本来与拓跋氏就是对头,之前可以为了谋划相互妥协一下,现在谋划成了泡影,就得防着拓跋氏翻脸。 再加上虎视眈眈的凉州折冲府,还有这让人忌惮的火枪旅帅,天柱王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角子的馅。 连一句场面话都不说,天柱王带着慕容钵等手下豖突狼奔,唯恐慢了一步,就成为拓跋氏的投名状。 段瓒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里有点干。 这鬼天气,带着茶水都喝不了,恼火! 段瓒的目光只在拓跋赤辞的脑袋上打转,心中颇觉可惜。 多好一颗头颅啊! 要是能摘下来,够封县子了不? 拓跋赤辞被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赶紧道出诚意:“拓跋氏立刻准备降表、使者,还有良马三千匹、牛羊无数,作为对大唐的朝贡。” “三千人,立刻下马,将马匹交过来!”拓跋赤辞转头大喝。 拓跋氏的军士石化了。 敢情,酋长你说的归顺,不是权宜之计,而是真要降? 三千马匹很快凑够,优先让出马匹的,自然是溃兵。 溃兵无人权。 段瓒满心欢喜。 正觉得火枪旅帅的速度是硬伤,拓跋赤辞就送上马匹了,好人呐! 无论薛胜血有何意见,段瓒都将马匹强行占下了。 一人三马,这奢华的配置,就是唐军中的越骑也没有享受过。 至于说这僭越了,肯定会遭到弹劾,段瓒表示,在火枪旅帅的功劳面前,这都不是事! 第二百零六章 原谅他 满朝文武愣了许久,连段志玄都觉得难以置信。 要说火枪旅帅初战告捷,杀了梁屈葱、擒了拓跋飞鹰,这个谁都信。 大唐就是这么牛皮烘烘的,不接受反驳。 但是,逼迫拓跋赤辞归降大唐,这个就玄幻了。 吐谷浑杀了拓跋氏那么多人,都没能把拓跋氏逼得屈服呢,凭甚就为你火枪旅帅屈服咧? 虽然还是会有人将当时现场的情形在脑中过一遍,但得到的结果是,理智接受得了,感情它受不了啊! 连段志玄这当阿耶的都是如此,你觉得其他人会是甚么反应? 若不是朝堂中就站着拓跋赤辞的使者,怕是有人会对段瓒破口大骂,骂他胡言乱语了。 “使者先下去歇息,待朝中商议好安置事宜再另行告知。” 使者出宫。 有御使站出来弹劾:“陛下,臣弹劾火枪旅帅鹰扬郎将段瓒私自截取拓跋氏朝贡的马匹。” 这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光明正大的公事,连段志玄听了都没脾气。 只有一名御使弹劾,已经是御使台给段志玄留颜面了,然而这依然不能改变段瓒行为的严重性。 再怎么手下留情,革职查办是免不了的。 李世民鼻孔里哼了一声,明显对原本循规蹈矩的段瓒如此胆大妄为有些不满。 “段瓒,你说说,怎么想的?” 段瓒开口欲言,目光四下打量了一下,果断回复:“启禀陛下,事涉机密,臣请另行回报。” 御使的心理阴影面积百分之百。 甚么意思?额不配听? 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看不起人? 王恶出来补刀了:“臣也以为,事涉火枪旅帅,还是在小朝会商议为妥。” 御使心中大怒。 驴入的王端正,你也如此羞辱额?等着,额方正正不想法扳倒你,就誓不为人! 李世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偏殿中全是重臣,只有王恶与段瓒是等级最低的。 “臣截取马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火枪旅帅尽可能早日熟悉马上作战。”段瓒理了一下思路。“因为在作战中,臣发现了一些不足之处,一是枪管容易过烫的问题,二是火枪旅帅单兵种作战的缺陷,就是机动不足,击溃敌军容易,要想大部消灭、甚至是一网打尽,火枪兵只是步卒,做不到啊!但是,指望兵种的配合,不如自己马步皆能战!所以,情急之下,臣僭越了,愿意领罚。” 王恶略微思索了一下:“段郎将这两个意见很好,实践出真知,只有在战场上经过历练,才知道火枪的缺陷,改进其中的不足。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无缺的,都需要一点点的调整、改进。” 王恶的话倒是没替段瓒辩解,只是从正面肯定了段瓒的发现。 咳咳,如此一个年轻有为、精益求精的后辈要崛起,犯点错误那不正常吗?循规蹈矩的,那还是年轻人吗? 那啥,要不,原谅他? 重臣们都不说话,目光看向李世民。 僭越的罪名太大了,不是臣子们随意洗脱的,还是得皇帝开金口。 李世民也无奈,僭越之实,不能不罚,可段瓒的话,也很有道理,借机练马术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是,朕不要颜面啊? “罢了,段瓒之过,杖二十,罚俸三年。” 罪变成了过; 二十杖,对段瓒这样结实的武将来说,即便是往死里打也打不坏; 罚俸更是意思意思,看看满朝文武,除了魏征这个死倔驴,有几个靠俸禄过日子的? 魏征家长子魏书玉为甚不纨绔?除了年纪尚幼外,最重要的一点,魏征没钱让他们造的。 事情好歹算了结了,王恶琢磨着要不要给火枪旅帅配备一支备用枪。 呵呵,这主意,听上去是不是有些像后世民国期间的“双枪兵”? 胡乱琢磨着的王恶晚众臣一步出殿,却立刻被李世民留住了。 一头雾水的王恶随着李世民在宫中穿梭,直到进入皇后的寝宫。 王恶:皇帝你脑子不会进水了吧?这地方是额一个外臣该来的? “蓝田伯你来了?哎呀,兕子忘了你现在不是蓝田伯了,应该叫左少卿。”在院中打着五禽戏的兕子吐着舌头。 王恶幽怨的翻了个白眼。 兕子,你学坏了! 兕子的动作不快,稳健有余,基本上听不到呼吸中的异声。 王恶叹息,知道一定是皇后身体有恙了。 说甚么好呢? 有狸屎蛋羹可以压制病情,偏偏皇室那旺盛的好奇心,明明告诉他们不可说,偏偏要去探查,还让皇后知道,结果皇后自然恶心得没法吃下去,身体渐渐失控也在所难免。 然而看到长孙无垢挺着大肚子的身形,王恶还是出离的愤怒了。 “陛下不知道皇后身体不好吗?还让她怀孕,是唯恐她身体垮得不够快么?” 才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生了三子三女,这还不满足吗? 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生育机器! 不要说皇宫没有避孕方法,避子汤了解一下。 李世民低声叹了口气。 长孙无垢轻声道:“却是怪不得陛下,是本宫想多为陛下留下子嗣。” 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嫡子三位,嫡女三位,还不够多?陛下是不知道皇室子嗣众多的弊端?” 这话,却有点暗指玄武门的嫌疑了。 长孙无垢的声音里,隐隐有异声回荡,这才是李世民把王恶带来的原因。 “除了蛋羹,王端正就没有其他手段了吗?”李世民隐晦的问出了问题。 兕子在旁边,却不能说透,免得连累了她都不食用蛋羹。 王恶摇头:“莫说是臣,就是孙思邈道长也束手无策。原本的蛋羹都是臣侥幸得到的蛮人偏方,能起作用已经是天幸了,偏偏……” 偏偏你多事! 李世民脸色一暗。 是啊! 若不是朕多事,又何至于此? “另外,女人的每一次生育,都是要抽取她的部分生机,若是皇后娘娘身体强健倒没甚么好说的,可偏偏她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王恶叹息。 才三十三岁的女人啊!就生育了那么一群子女! 后世多少三十岁还未婚、明显是没玩够的男女? 多少放开二胎三胎,却最多只敢生一胎的女人? 养不起是一方面,身体承受不住也是一方面! “阿娘,你就不能和兕子一起吃蛋羹么?”兕子基本听懂了大人的谈话,满脸关切的看向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面色略白。 事实上,虽然经历过苦难,长孙无垢还是有轻微的洁癖,一想到蛋羹里的特殊材料,能忍住不吐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且,自从知道真相以后,长孙无垢现在拒绝吃任何蛋羹,哪怕是亲眼看着御厨弄的蛋羹也无法下口。 “这就是命,怨不得谁。”长孙无垢淡淡的一句话中断了王恶的皇宫行程。 出了皇宫,王恶立刻溜回了小王庄。 今日情绪有点不对头啊,居然胆大到当面指责皇帝了,么么,是甚么给了自己勇气,梁静茹么? 还好,趁皇帝没反应过来溜号了。 皇后这一胎,应该是历史上贞观八年才出生的新城公主。 按正史,皇帝最先在魏征病重时将新城公主许给其长子魏叔玉,后来又因为侯君集案与杜正纶案怀疑魏征朋党——因为这两人还是魏征举荐的大才——断然悔婚,这一节在史书上也是出名的。 不过,王恶怀疑,李世民是记起了昔日总是被人镜兄怼的仇,外加看到魏府一贫如洗,担心女儿嫁过去没好日子过,这才悔的婚。 但是王恶没证据。 左胳膊挂着王延,右胳膊挂着王仁,王恶在暖和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王仁无意间嘟囔了一句。 这谁教的?也太早了吧? 陈诗语抬了抬眼皮:“才没人教他呢。不过是见他们无聊,领着去小王庄学院初级班转了转,人家先生在讲,学生跟读了几遍,结果他就学了这么两句。” 胡贞娘面有得色,正想显摆一番是自己生得好,却想起是王恶编撰,一时不禁泄气。 诶,还是比不得正房娘子啊! “不错,不错,王仁长大也去小王庄学院读书好不好?”王恶笑眯眯的逗着。 “好!”王仁这一声回答得脆生生的。 “要去。”王延含糊的嘟囔着。 “好,都去!”王恶轻笑。 王逸仙笑骂:“两个皮猴子,早点送学堂去祸害别人吧!家里的鸡都快被他俩拔光毛了!” 王老实嘟囔一句:“你以为你的娃小时候没这么干过?” 王恶瞬间石化。 不是吧?额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不,绝对是阿耶老糊涂,记错了! 就是这样! “就是他这样干过又怎么了?难道你不满意?”王逸仙立刻拿出护犊子的劲头与王老实对峙。 女人就是这样,别人的孩子可以平心而论,一旦涉及自己的娃儿,立马开始护短。 “好男不与女斗!”王老实知道辩驳下去没自己的好果子吃,悻悻的上炕盘腿,敲着案几。“管家,还不上角子?” 大冷天的,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角子,放上醋、茱萸,巴适! 第二百零七章 嘴有毒 贞观七年,随着李世民的一道圣旨到来了。 诏曰:“宇文化及弟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杨览、唐奉义、牛方裕、元敏、薛良、马举、元武达、李孝本、李孝质、张恺、许弘仁、令狐行达、席德方、李覆等,大业季年,咸居列职,或恩结一代,任重一时;乃包藏凶慝,罔思忠义,爰在江都,遂行弑逆,罪百阎、赵,衅深枭獍。虽事是前代,岁月已久,而天下之恶,古今同弃,宜置重典,以励臣节。其子孙并宜禁锢,勿令齿叙。” 这是大唐第一次对江都弑君下了最后定论。 这些元凶,或许已经死亡无法惩治,但祸延子孙,大唐一朝他们的后人永不被朝廷录用。 小王庄里,杨政道泣不成声。 即便阿翁有再多的错,那也是他的亲阿翁啊! 哪怕记忆里没有阿翁的一丝影子,但这血浓于水的亲情依旧让杨政道为阿翁惋惜、感伤,对那些弑君者依旧痛恨无比。 不是那些叛逆,杨政道又何至于从小便颠沛流离? 这道诏书,或许不能完全抹去仇恨,至少让杨政道感到了一丝慰藉。 王直想上去安慰,却被王恶拉住了。 也许,让杨政道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彻底解开心结,才是最好的宣泄。 鸿胪寺的状况依旧诡异,鸿胪寺卿之位虚席以待,却没有任何人谋得这职位,连鸿胪寺右卿长孙涣都闭口不谈此事。 名义上,此时鸿胪寺的掌控者便应该是身为左少卿的王恶,但实际上,王恶直辖的典客署与长孙涣直辖的司仪署泾渭分明,相互间各自为政,除了偶尔长孙涣会来形式上的请示两句,几乎与两个衙门无异。 唐俭回晋阳老家了。 事实上,唐俭是真不那么在乎权力,手下左右少卿都那么出色,需要他多理事么?怠于政事,多可笑的一个借口! 王恶不哼不哈的,其实憋着一肚子坏水。 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王恶并不清楚,但是,根据“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原则,不管谁坐上那位置,先承受王恶一波火力——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 你以为那种几乎是无条件支持的上官很容易碰到么?碰到一个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虽然王恶与长孙涣的关系若即若离,但在这一点上都很一致,甭管新来的上官是谁,盘他!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这个消息,原本一些盯着鸿胪寺卿位置的人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娘哩! 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王恶炸刺已经是让人头痛了,再加上一个大背景的长孙涣也炸刺,谁坐上这位置,相当于一屁股坐到了火山上。 去球! 那破位置谁爱坐谁坐,大不了,当耶耶给唐俭下的烂药都白费了! 朝堂对此也不在乎,反正鸿胪寺还得受三省管辖,司仪署业务还得受礼部制约,飞不上天的。 临近元霄节,典客署突然欢腾起来。 不仅仅因为即将到来的节日,还因为,顿珠与柳田满载而归,不仅成功将后世普洱、临汾一带全部拿下,更超额将汉时的永昌郡也并入大唐版图! 虽然留守的典客署人员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劳作中,但都感觉与有荣焉。 有特色的是,这两人身后几辆马车都是云南的食材,一些寻常的牛肉干巴大家都有份,唯独那些特色点的麂子干巴、穿山甲肉、岩羊肉、蟒蛇肉、雉鸡肉,还有部分菠萝蜜,除了留点给家里头,全给了王恶。 毕竟,没有上官的力挺,他们再有能力也不可能有这机会证明自己。 顿珠还好,多少是业内资深人士,柳田之前可是流外官,完全没资历从事如此大事的啊! 王恶淡定地表示,这一切是皇帝陛下的恩典,所以,肉食王恶留了一半,带着顿珠与柳田向午门进发。 羽林卫军士检查了一遍,很奇怪地看着这一行人。 王恶的身份大家都认识,倒没甚好说的,可是你拉着几车肉干上午门,人干事? “请通禀陛下,鸿胪寺左少卿王恶携主簿顿珠、录事柳田,带重礼为大唐贺元霄!”带了人,王恶就不适合往里面走了,毕竟顿珠与柳田是没资格上朝的,只能等候通传。 待到王恶等人进殿,众臣看着羽林卫吃力弄上来的马车,一阵摇头。 王端正喜欢胡来,做事果然不靠谱,哪有连马车都弄上来? 而且,看那一条条干巴,这粗鄙的吃食,能上得了大雅之堂? 倒是李世民颇觉高兴:“顿珠、柳田,这是出使回来了?平安归来就好!还带甚礼物?” 王恶拱手:“恭喜陛下,贺喜大唐,顿珠与柳田出生入死,拼杀不下三十余场,终于不负重望,将原定勐泐国之上的区域收服,并额外收服了汉时的永昌郡,云南一隅,尽在大唐之手!” “另外,这些微薄的吃食,是顿珠与柳田感念陛下恩德,千里迢迢带回来送给陛下的吃食,虽然不值甚钱,却是一番心意。” “此番贺礼,是顿珠与柳田为大唐贞观七年元霄送上的,请陛下笑纳!” 从头到尾,王恶没有提到自己,因为根本不需要。 顿珠虽然明白其中的关窍,却还是为王恶的胸襟折服。 道理大家都懂,真正能做到的人,不多,人性的弱点,致使上官们总是有意无意的侵占了下属的功劳。 所以这世上,下属对上司,无论是哪朝哪代,终究是怨怼多过感恩。 柳田却是几乎哭了出来。 左少卿第一时间为他们向朝廷表达,一丝一毫没有抢功的意思,这是何等的难得! 真正的胸襟似海! “按常理,朕是不该收臣子的礼物。但是,今日大喜,朕破例收了!王端正,你看看应该如何酬功?”狡诈的李世民直接把难题扔给了王恶。 “依臣看,柳田之前破格提为录事,就已经足够酬功了。倒是顿珠,主簿之上就是典客署丞,可盘常也干得不错啊!不如这样,典客署终究是要与番邦交涉,略提一级,增设正六品署令,委盘常为署令,委顿珠为从六品署丞,不知可否。”王恶把自己的意见说了。 不是不能提议顿珠为署令,只是盘常对大局的掌控不弱,顿珠也不愿意一来就喧宾夺主。 要是计较官位高低,当初顿珠就不会弃象雄来大唐了。 李世民对这安排是极满意的。 长孙无忌轻笑:“王端正这是要抢本官饭碗呐!” 满殿的笑声。 长孙无忌对王恶的态度有点奇怪,时远时近,却又说不上过分。 不过,王恶也不在乎,反正此时的长孙无忌还没有到达权力的巅峰,怕个球! “赵国公说笑了,吏部乃六部之首,非老成持重之辈莫属。”王恶直接挡了回去。 长孙无忌咂咂嘴,似乎品出不一般的味道。 好像,有嫌额太年轻的感觉? 李世民恰好此时颂布了几位重臣的职司轮转。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迁为司空,加门下省侍中,算是入相了。 民部尚书高士廉迁吏部尚书,检校民部尚书,恰合王恶老成持重之言。 长孙无忌看向王恶的眼神更古怪了。 这个王端正,嘴有毒! 朝会散去,王恶忽然想起一事,拦住尉迟恭:“阿伯且慢!当日卢龙城内,王恶曾允诺诸位参军,成功后晓月楼饮宴,恰逢今日顿珠、柳田归来,鸿胪寺典客署将在晓月楼为他们庆功,不如一起?” 尉迟恭哈哈一笑:“成,额这就知会他们。” 晓月楼里,大厅一时有些不够用。 呼啦啦的,典客署就来了百来号人,再加上一干参军,足足有十五桌之众,这么多人自然无法进包间,只能进大厅。 幸好年节期间,守在家中的人甚多,才勉强够腾挪。 “哟,是东家与左少卿呀!晦星,出来陪客。”老鸨子叫道。 王恶一阵恶寒,幸好不是“接客”。 老鸨子这种小角色可莫小看了,那消息灵通的,连王恶现在没爵位都清清楚楚。 晦星看了一眼大厅,见到王恶,立刻欢天喜地的提着裙子跑下楼,福了一礼:“许久未见……左少卿了。” 王恶笑道:“忙啊!对了,昔日额曾吹过牛皮,说这些兄弟姐妹若是能立功,便请动晦星敬他们一杯,不知可否赏脸?” “左少卿吩咐,晦星敢有不从?”晦星拿起酒壶要倒酒。 王恶摆手:“你还需上台演出,闷倒驴太烈,会影响嗓子,就喝绿蚁酒。” 顿珠笑道:“左少卿还真是怜香惜玉。” 众人爆笑。 晦星依言倒上一杯绿蚁酒:“诸位既是左少卿的客人,便是晦星的贵客,晦星无以为敬,,只能以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众人大喜,纷纷满饮。 老鸨子凑趣道:“左少卿难得踏足晓月楼,晦星可是多番挂念。你也知道,晦星这嗓音独特,性子又傲,其他人的诗文看不上眼,许久未出新曲了。” 王恶大笑:“这有何难,上笔墨!”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首现世,悲壮苍凉之情扑面而来,慷慨赴难的勇士形象在众人脑海中回荡。 第二百零八章 薛延陀使者 晦星满心欢喜的拿着诗稿,坐到一旁调起琵琶。 不多时,晦星那高亢激昂的歌声响起,瞬间将晓月楼所有人都吸引了。 “晦星姑娘竟然出了新曲?” “本以为晦星姑娘要沉寂一段时间,谁知道竟然又出了新曲!” “此曲风格悲壮苍凉,似是王端正之风。” 曲罢,议论声此起彼伏。 伎这个行当,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像那个以色侍人的慕容明月,此时早就被后浪拍到沙滩上了,偏偏晦星成了常青树,许多年了仍旧屹立在行业之巅。 这几年,亦有不少文人墨客送上自己所作的诗词,希望能得到晦星的青睐,奈何现在晦星的眼界高得吓人,宁可不要新曲,也不肯略略将就,又因为嗓音的独特,那些情情爱爱的调子也没法唱,所以基本没新曲。 原本以为晦星久久不出新曲,将要隐退了,却突然又爆出一曲高水准之作! 绝大多数在场的都在喝彩,花篮迅速堆满了个半个舞台。 包间中,几个男子的面容却越来越难看。 “青海长云暗雪山,果然是想针对吐谷浑!天柱王、名王梁屈葱的试探果然激怒了大唐,这是要对吐谷浑下手的讯号!” “如果这是其他人作的诗,我们可以一笑而过,可这是当朝鸿胪寺左少卿、凶名昭着的魔王所作,这就是大唐的意图,不过是舆论先行!” 脑补,真是一种很可怕的能力。 山呼海啸的“彩”声在晓月楼内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这嗓音不错,不知道唱十八摸会是什么样?”张狂的笑声响起,犹如一颗老鼠屎落入一锅汤里,顿时将气氛全部破坏了。 “真奇怪,甚么时候牲畜也会说人话了?”王恶很奇怪地看了一眼顿珠。 “上官,还真不奇怪,这世间人越来越多,地府里投胎的人不够用了,自然会有牲畜来凑数。”顿珠一本正经地凑趣。 这一唱一和让鸿胪寺上下都笑了起来。 还真是骂人不吐脏字。 楼上的包间里走出几名浑身散发着腥膻味的男人,怒冲冲地按着刀柄冲了过来。 “薛延陀人。”盘常看了眼他们的服饰,立刻断定了他们的身份。 “为什么骂人?”当先那粗壮的汉子瞪大了眼睛,拼命在压抑怒火。 “额有骂人么?没有啊!额就是问甚么时候牲畜会说话人话,骂了谁?”王恶无辜的摊手。 “敢羞辱薛延陀的勇士,我要与你生死决斗!”薛延陀男人咆哮道。 王恶掏出世上唯一的左轮手枪,微笑着指向薛延陀男人:“来吧。” 薛延陀男人拔刀,王恶扣动扳机。 “乙失乞力,不要!”身后一声惊呼。 晚了,薛延陀男人的刀离王恶胸膛还有一尺之遥,枪声响起,他的胸口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整个人瞬间被夺了生机,一头栽倒在厅堂中。 唐人就是要彪悍许多,目睹这生死搏杀的一幕,没人失声惊叫,反倒喝彩不断。 “你为何要杀他?”一个缺了半拉耳垂的男人对着王恶怒目而视。 王恶哈哈一笑,特意提高了嗓门:“原本薛延陀是这样玩不起的货色,跑别人家里耀武扬威,要与主人决斗,被杀死了,同伴立刻不认决斗了!” 满楼的唾弃声。 “乙失乞力是薛延陀派往大唐求亲的使者!你们竟敢杀他!我乙失拔灼发誓,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王恶呸了一口:“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儿甚么模样,求亲,你们也配?忘了,你们薛延陀估计用不起镜子,那就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就你们这三分像人、七分像猢狲的模样,配么?乙失拔灼算个屁!就是乙失夷男来长安,也得来紧了尾巴!” 乙失拔灼的心一凛。 能喊出乙失夷男名字的,在大唐真的不多,一般都是颇有身份的人。 乙失拔灼只是暴戾,不是脑残。 乙失乞力怕是白死了。 罢了,死就死了,我乙失拔灼扛起使者之职就是。 只是…… “我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之名,不是谁都能直呼的!报上你的名字,我要向唐皇告御状!”乙失拔灼怒喝。 王恶理都没理他。 盘常大笑:“尽管去告!怕只怕,你们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明白告诉你,眼前这位就是大唐鸿胪寺左少卿,名讳王恶!” 杀人不晕、见血不晕、骑马不晕的乙失拔灼第一次晕了。 待我捋捋。 本来是到这喝酒听曲的,乙失乞力说了句荤话调笑歌伎,被这位左少卿骂了句,血涌上头的乙失乞力就要决斗,结果被这左少卿不晓得用甚么法子弄死了。 偏偏自己要维护薛延陀的尊严,斗了几句口,直接得罪了这位鸿胪寺左少卿,草原上威名赫赫的魔王。 怎么办? 乙失拔灼心乱如麻。 进,那是不可能的,不说对方的身份,不说对方人多势众,就是那根稀奇古怪的短棍,没有把握之前,乙失拔灼只能避而远之; 退,那意味着薛延陀名声扫地! 势如骑虎,进退两难! 更可恶的是,王恶并不正眼看他,只是与顿珠他们谈笑风生。 虽然常年被寒风吹刮的面皮很厚很粗糙,但乙失拔灼依旧觉得一张脸都是滚烫的。 除非与大唐全面决裂,否则,乙失拔灼是不敢与王恶翻脸的。 除了低头,将乙失乞力的尸首抬走,乙失拔灼别无选择。 这是在战场之外,乙失拔灼第一次对父汗之外的人低头。 …… 元霄节,也叫上元节。 上元节这个叫法,是根据道教“三元”的说法而来。 唐刘肃记载:“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特许夜行。贵臣戚属及下俚工贾,无不夜游。” 虽然刘肃是百余年后的人,但他的记载,与此刻的盛况差距也不大。 各种各样的灯笼、灯轮、灯树、灯柱,遍布长安内外,杂耍把戏也是随处可见,城外更是有孔明灯燃放。 这时候,最繁忙的就是各处的坊丁、武侯,几乎是随时绷紧脑中那根弦。 王恶带着陈诗语,牵着王仁、王延在灯海里畅游,第五招等几名护卫看似放松的跟随,其实随时准备出手。 “小脑斧。”王仁指着一个大灯笼欢笑着。 “牛牛!”王仁看向另一个灯笼。 锣鼓喧天,又一组大戏在上演。 戏演的是东汉初由天竺传入中原的。 目莲,全称是大目犍连,为佛陀的大弟子,目连始得六通后,想要度化父母以报哺育之恩,却发现亡母生于饿鬼道中。目连盛饭奉母,但食物尚未入口便化成火炭,其母不能得食。目连哀痛,于是乞求佛陀。 佛陀告诉目连,其母罪根深结,非一人之力所能拯救,应仗十方众僧之力方能救度。于是教他在七月十五僧自恣日,为父母供养十方大德众僧,以此大功德解脱其母饿鬼之苦。 此经的基本思想就是以供僧的功德救度已亡故之父母,却由于本经强调孝道思想,所以颇受世人重视。 戏曲虽然热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恶又看到了翻山虎贺因三兄弟。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样的护法金刚,难怪贺因畏之如虎。 不过,道玄老和尚应该有甚么控制的手段,所以贺因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 两个小娃娃只知道戏台上五彩斑斓,拍着手叫好。 走累了的王延只能抱着,王恶一手牵着王仁,眼角的余光瞟到一丝反光。 三道身影自人群中钻出,三把横刀整齐的向王恶攻来。 陈诗语柳眉一扬,一剑斩出,挡住一名刺客,第五招等人迅速将他们围困起来。 “嫂嫂加油!”王仁挥舞着拳头大叫。 王延犹豫了一阵,憋着气,终于叫了出声:“阿娘,打死……他们!” 王恶微微诧异,本以为王延性子要温和些,结果,比王仁狠了许多啊! 陈诗语的武艺造诣不低,但对面的刺客也不弱,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第五招他们不能全部压上去,必须要留出人手保证王恶的安全,虽然压制住刺客,却一时半会也拿不下。 这一刻,王恶突然有种软饭王的感觉。 急剧的竹哨专用中,行人纷纷避开,巡街的南衙宿卫蜂拥而至,将那三名刺客围住。 朝中大员当街遇刺,这可是大事! 做好了不一定有功,但做不好一定是过! 面对枪、刀、盾、箭的合围,刺客的武艺再好也只是个弟弟。 任何个人武勇,在军队的配合前毫无用处——除非那军队已经糜烂到崩溃的临界点。 三名刺客眼里现出一丝疯狂,挥刀刺入彼此的腹腔中,鲜血流了一地。 “杀!” 王延挥舞着小拳头呐喊。 王恶松了口气。 还怕这一幕对王延有甚么不好的影响呢,看到王延的反应,王恶就放心了。 王仁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嫂嫂真厉害!” 陈诗语收剑,抱起王仁:“那等你长大一些,嫂嫂教你练剑好不好?” “好!” 南衙宿卫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为首的校尉过来禀告:“左少卿,三名贼子已经死亡,身上没有明显特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这是理所当然的,刺客不是憨憨,还会给你留线索。 “替额多谢诸位将士,今日之事多亏你们来得及时,兵部英国公那里,额会替你们说清楚。”王恶颔首。 不是倨傲,抱着王延没法拱手哩。 校尉感激的拱手。 不是每个上官都能如此体谅军士的难处。 第二百一十章 出击的百骑 薛延陀送上“天可汗”的尊称,有点自恋的李世民顿时骨头轻了二两。 遗憾呐,只是薛延陀一家之言,不然就可以顺水推舟,甚么三请三辞的套路都可以不要了。 忍着良心的剧痛,李世民否决了薛延陀这一提议。 同时,老李筒子斜睥了一眼王恶。 王恶心领神会。 莫得法,不管是哪个世道,想混得好,必须照顾大老板的情绪,像魏征那样的,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开放边市,这个可以考虑。”李世民微微点头。 降伏了突厥,大唐的战马倒是基本够用了,可农家使用大牲口,缺口还很大!一些穷困一点的村庄,全庄没有一头牛马都是正常的。 …… 乙失拔灼很懵。 拒绝和亲,王恶那个理由勉强拿得出手,可为什么天可汗的尊称都被否决了? 王恶轻笑。 年轻人哟,对大唐的文化浸淫还是不足,知道甚是“三请三辞”么?知道甚叫“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么? 对于乙失拔灼比王恶还大的事实,无视之。 “其实,和亲之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王恶慢吞吞地开口。 乙失拔灼依旧那么急躁,可经历了社会毒打的他终于还是按捺住了激动。 “请左少卿示下。” “大唐公主是肯定不能嫁到薛延陀了,但是你们薛延陀可以将王女甚么的嫁过来嘛!尼婆罗的尺尊公主,可不就嫁给了魏王喽?”王恶笑嘻嘻的蛊惑。 吐蕃弃苏农赞:你丫截糊!你丫不是人! “天可汗的尊号,不是不好,可就你一家提出来,呵呵,陛下可得要点脸面,哪里可能答应?这话你听不懂没关系,真珠毗伽可汗明白的。”王恶继续糊弄。 乙失拔灼那不大的脑容量立刻被王恶的概念灌满了。 是了,大唐不嫁公主有什么难的?大不了,薛延陀把女人嫁过来! 天可汗的尊号不接受?没关系,把回纥、拔野古、仆骨、同罗、阿跌、奚族一起拉上,再上表就是了。 马屁这玩意儿,有谁能真拒绝? 边市能开起来,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啊! 乙失拔灼心满意足的离开鸿胪寺,回到薛延陀馆。 “大度设,有人求见。”亲卫轻声禀报。 乙失拔灼惊讶不已。 按正常的,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找上门来呀! “吐蕃国吐蕃设奎本噶尔·东赞见过大度设。”来人入座,露出面颊上的红晕。 乙失拔灼让人奉上茶水,疑惑地问:“素闻吐蕃智者噶尔·东赞的大名,只是吐蕃与薛延陀之间山高水长,应该没有什么可磋商的吧?” “可磋商之处颇多。”噶尔·东赞品了口茶。“于外,吐蕃与薛延陀的立场是一致的,都是面临强盛大唐的压迫,吐蕃固然在苏毗上被大唐所阻,薛延陀在突厥方向又何尝不是为大唐压迫?” 乙失拔灼点头。 噶尔·东赞没有虚言,一开口就直陈两国之痛。 “所以,吐蕃与薛延陀单独一方的实力都比不上大唐,可是,如果同时出力,哪怕不能掀翻大唐,让大唐焦头烂额不是难办到的吧?” “而大度设近日在大唐受到冷遇,想来也是一肚子气,应该不会就此罢休吧?” 乙失拔灼想了想,遗憾地叹了口气。 构想很丰满,现实术骨感。 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的薛延陀,还是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当家,轮不到乙失拔灼做主。 噶尔·东赞表示,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 “于内,突利失乙失颉利苾与曳莽,对大度设的威胁应该不小吧?”噶尔·东赞慢条斯理的说。 这是个任何国度都会存在的问题,争储。 乙失拔灼虽然是长子,受乙失夷男宠爱的程度与威信皆比不上同母的弟弟乙失颉利苾,与异母弟弟乙失曳莽的关系又极为恶劣,想争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威信不如乙失颉利苾,掌控的实际部落也就与乙失曳莽相当,说不焦虑是假的。 “如果悄悄给某人下药,你觉得会如何?”噶尔·东赞出损招。 乙失拔灼摇头。 馊主意。 真以为薛延陀没有祭司怎地?那些老家伙,鼻子特尖,轻轻一闻就能知道是什么毒药。 “那是对你们草原的毒药熟悉。呵呵,难不成吐蕃的毒药他们也熟悉?”噶尔·东赞推了个瓷瓶过来。“工布乌头,吐蕃特有产品。” 乙失拔灼小心翼翼的装起瓷瓶。 乙失曳莽,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如果我是你,下手的目标只会是乙失颉利苾。”噶尔·东赞扔下这一句,扬长而去。 乙失拔灼想了许久。 弄死乙失曳莽,自己的威信还是不如乙失颉利苾,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毒杀乙失颉利苾,自己相对乙失曳莽还有一点优势。 可是,乙失颉利苾是自己的亲兄弟啊! 噶尔·东赞就是玩弄人心的魔鬼! 可是,乙失拔灼却没有半点抵抗力。 …… 南衙宿卫的校尉铁梁——哦,现在是鹰扬郎将了——很快来给王恶报信,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再与大唐各折冲府联系,渔阳郡折冲府都尉邓子田悄悄发话,那三名刺客是渔阳郡的府兵。 王恶在李积面前提这小小校尉的名字,致使李积记住铁梁的名字,查询档案见铁梁的功绩还不错,顺手就提拔起来了。 军中如铁梁这样大功没有、小功不断的校尉多了,凭甚非要提拔你,心里没点数么? 所以,铁梁发动了父辈的所有关系,终于查到刺客的讯息,以此回报王恶。 平州、渔阳郡、幽州范阳,三个点完美的形成了一个圈子。 果然还是弥勒教的锅啊! “郎君,要不额召集昔日军中兄弟去渔阳郡走一趟?”第五招看不下去了。 隐藏得再深,只要拳头够硬,对方总会浮出水面的。 对于曾经的军中汉子而言,这个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王恶却只是摇头。 呵呵,事涉弥勒教,凭甚是自己出人手?百骑是干甚的? 百骑当然不是吃干饭的,铁九十七一声号令,百名百骑以各种方式潜入范阳、卢龙、渔阳,或明或暗的开始了调查。 长史、司马、果毅都尉等文武职司官,被百骑拿下了三十余人,府兵、弓马手、不良人抓了百余人,连范阳卢家的嫡系子弟都被抓了三名。 窝心的是,明知道范阳卢家与弥勒教关系匪浅,却找不到卢家高层与弥勒教勾结的证据,甚至连卢家家主名字叫甚么、长甚么模样都不知道,丢人呐! 铁九十七也无奈。 确实再抽不出精干人手赴范阳监视,百骑的主要职责还是境外,还有西南新收复的地区也要大片的撒人手,人员捉襟见肘啊! 铁三十三不在长安。 自愿兵一波一波的轮换,铁三十三却一直隐匿在苏毗,看上去只是个大唐常见的商贩,卖葱饼的贩夫。 自愿兵是一个战场,百骑是另外一个战场。 自愿兵与吐蕃、象雄联军杀得你死我活,百骑一样得防着吐蕃的探子捣乱。 芒波杰孙波登基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倒没多少危险,一直是旦丹出面打理事务。 “卖葱饼的!来两个饼!”旦丹招手。 旦丹奔波了半日,准备歇息一下,才发现肚子饿得要命。 反正旦丹在大唐也住了好些年,大唐的口味,旦丹还真不陌生。 铁三十三推着推车过去,迅速为旦丹烙了两个饼。 旦丹伸手从怀中掏出几个大钱递过去,身子却僵了。 远处,一枝利箭呼啸而来,目标直指旦丹头颅! 旦丹的护卫虽然也发现了,却来不及驰援! 危急时刻,铁三十三挥舞着锅铲,拍苍蝇似的,准确无误的一铲子把利箭拍开,箭头擦着旦丹的后脑勺掠过,直让旦丹惊出一声冷汗。 护卫们咆哮着冲上去,护住旦丹,更多的护卫虎狼似的前冲。 “多谢出手相救!” 旦丹真诚拱手道。 铁三十三一脸的憨厚:“客官说哪里话哩!若是客官遇难,额这不是就少了个主顾?” 护卫们警惕地看着铁三十三。 虽然铁三十三救了自家大臣没错,但能有这么强悍的身手,这来历肯定不简单。 旦丹轻笑挥手,用苏毗语道:“你们不必如此紧张,他若有敌意,只要刚才不出手就足够了。” “可是,他这身手……”旦丹的护卫还是不能释怀。 扪心自问,给他们锅铲,他们也没有能耐拍开疾射的利箭! 这样身份不明的人物,极度危险! 铁三十三咧嘴一笑:“当年在折冲府当过两年府兵。还好,身手没退步得太厉害。” 好吧,虽然这解释有点勉强,却多少让护卫们松了口气。 自愿兵的战绩彪炳,甚至还强过了之前的雇佣军,在他们看来,大唐的府兵都很牛,有铁三十三这身手也是应该的……吧? 一番厮杀,刺客的尸体被拖了过来。 果然还是吐蕃军士。 旦丹朝铁三十三拱手,匆匆入王宫,向芒波杰孙波禀告今日的状况。 第二百一十一章 王恶的恶 山南的地势太狭窄、太险峻,虽然是吐蕃的根基,可惜终究限制太多。 山南琼结的弃苏农赞也不好过。 手段就是一把双刃剑,砍得了敌人,也伤得了自己。 针对苏毗的刺杀,同样会得到苏毗的刺杀。 弃苏农赞去视察山南一个奴隶主的牧场,那里牛羊成群。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牧歌悠扬绵长,如果抛却所有烦心事,倒真是个静心的上佳所在。 牛羊成群,自然也意味着粪便不少。 所以那些追求纯美的人,只能在心中自动过滤掉这些不大不小的毛病。 除了人工制造的景点,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牧场的特点就是地广人稀,方圆数十里,也只住了这个奴隶主一家与百来号奴隶,平日间真是逍遥自在,鬼都不会来打扰。 因为放牧,人口密度太低,相互间不扯大嗓门根本没法交流,所以,多数人唱歌是一把好手,那中气足得让人羡慕。 因为要迎接赞普,人员基本没有分散,上万的牛羊只能靠着牧歌控制,高亢的颤音在山谷间回荡。 弃苏农赞那渐已成熟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一个个牧民、一头头牛羊,才是吐蕃的根呐!没有他们的支持,或许吐蕃连最初那段困难时期都撑不过。 谦卑的奴隶主、麻木的奴隶,是这高原上的特色。 虽然弃苏农赞知道,要让吐蕃强大起来,终究是要开释多数奴隶为平民才能激发潜力,但现在时机真不合适,至少要一统高原、俯瞰天下了,才有资格慢慢从吝啬的奴隶主手里抠出东西来。 身边的侍卫检查过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异常,弃苏农赞缓缓地下了车驾,慢慢向躬身的奴隶主走去。 一匹雪山一般洁白的马匹在奴隶主身后的牲口棚里,拼命地挣扎着。 “小人这匹雪山驹,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总是暴躁易怒。”奴隶主多桑解释道。 弃苏农赞拔刀,架到多桑颈上,笑容冷漠:“问题就一个,你根本不是它的主人。” 多桑伸手往脸上抹了一下,褪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却是一个看似纯朴的青年。 “赞普好眼力,可惜,你已经陷入了重围。” 弃苏农赞没有废话,一刀抹了他脖子,转身朝自己的车驾走去。 身后,那帮“奴隶”已经与侍卫们厮杀起来。 “赞普怎么知道他是假冒的?”车驾旁,年轻的侍卫满眼的钦佩。 “我诈他的。”弃苏农赞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高原之上,牛马偶尔发狂也不是没有。 对手的来头,连猜测都省了,除了同种的苏毗,再也没有其他人。 毕竟,此时的高原,对唐人不是那么友好。 一支利箭角度刁钻地从路侧的山石后面射来,年轻的侍卫脸色大变,只来得及挺身跃出,用胸膛挡住箭矢,鲜血溅洒出来,浸染了半具车驾,侍卫的身躯重重地摔到地上。 立刻有一伙侍卫赶上去追杀。 “赞普,吐蕃一定会胜利的,是吗?”被贯穿了心脉的年轻侍卫满怀期待的挣扎着问。 “弃苏农赞以赞普之名向你发誓,吐蕃必胜!”弃苏农赞郑重的道。 侍卫欣慰的合上眼。 …… 长安城,不知甚么缘故,王恶把自己的护卫基本调进了城里,让不少知情的人议论纷纷。 一向把半数护卫扔小王庄,那就继续扔在那里好了,调进长安城,是想搅甚么风雨? 对此,王恶表示,搅风雨他很外行,搅屎他就娴熟多了。 朝堂上的重臣及皇帝表示,王恶那总共就三十名的护卫,甚都干不了,操那闲心。 整个长安城,对此惴惴不安的人只有一个,藏身于吐蕃馆的噶尔·东赞。 能被称为智者,噶尔·东赞的脑子自然要比其他人灵活得多,敏锐的感觉到王恶这行动是针对他来的。 若是以往,噶尔·东赞才无需担心,可眼下的他是悄悄潜入大唐,王恶就是直接斩杀了他。吐蕃也没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宣战、复仇。 大意了! 这里终究是王恶的主场啊! 噶尔·东赞相信,在吐蕃馆外,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只要自己动弹一下,王恶这狗东西肯定会下黑手。 无关私人恩怨,不过是借机削弱敌国势力,以己度人,换成王恶潜入山南琼结,噶尔·东赞一样会下黑手。 几经辗转,噶尔·东赞一身儒袍,仿佛踏青的士子,缓缓踱出了南门。 面颊上的高原红? 小问题,只要脸上粉够厚,谁也看不透。 虽然大男人脸上扑粉难免有点羞涩,但在生死之前,这都不是事。 城门外,早有十名着幞头、圆领窄袖袍的吐蕃军士挂着横刀、藏着战刀,牵着马匹等候噶尔·东赞。 直到上马那一刻,噶尔·东赞仍旧感觉有些不真实。 凭王恶的为人,会放过自己? 知道什么是人如其名么? “奎本,快走吧。”军士眼里透着不安与焦躁。“我感觉到了危险,如同雪豹的逼近。” 噶尔·东赞深深看了一眼雄浑的长安城,打马向驰道奔去。 出了长安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骏马奔驰,风在耳畔呼呼的刮,脸上敷的粉被吹得一点一点的散落。 冲在最前方的军士,突然勒住了马匹。 噶尔·东赞看向前方,却见二十骑一字排开,横刀在握,虽然其中不乏残废,那凛冽的杀机却让噶尔·东赞为之一寒。 事实上,噶尔·东赞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也曾经上阵厮杀,自然明白双方实力的差距。 那都是军中出来的厮杀汉啊! 吐蕃军士的悍勇,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或许能与对方一搏,但是在对方占压倒性优势情况下硬拼,那是脑子进了水。 “留三人拖住他们!”噶尔·东赞果断的下令,转头向农田纵马而去。 啥? 毁青苗? 那又不是吐蕃的青苗! 身后那三骑疯狂地呐喊着,与对方缠在一起,不求杀敌,只求阻挡片刻。 一骑冲过,横刀斩断一名吐蕃军士的左臂。 吐蕃军士歇斯底里的嚎叫着,挥舞战刀疯狂的冲阵。 被委以断后的重任,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到今天就是终点了。 既然如此,何妨再疯狂一些! 金铁交鸣。 战刀从中断成两截,刀头坠下,插入泥土中,兀自在微微震颤。 “杀!” 吐蕃军士红着眼,连刀都没来得及换,挥舞着断刀继续冲锋。 横刀刀锋掠过,吐蕃军士颈上现出一道红线,身子无力地栽倒马下,眼里兀自流露着不甘。 即便死了一名同伴,两名吐蕃军士依旧如扑火的飞蛾,毅然决然的对护卫们发动进攻,悍不畏死的劲头让护卫为之赞叹。 “是好汉子!送他们上路!”护卫们鼓噪着挥舞横刀,配合着将这两名军士斩于马下。 护卫们打马,逐着噶尔·东赞的隐约的身影而去。 噶尔·东赞没有半点松懈的念头。 既然魔王出手了,绝对不会只有这一关! 从本质上讲,噶尔·东赞与王恶是一类人。 果不其然,灞水前,王恶骑着马,手里持着一段柳枝,身边是十骑虎视眈眈的护卫。 “噶尔·东赞,你太不够意思了,来长安都不招呼一声,好歹也让额尽一尽地主之谊啊!来时不能招呼你,只能在你走时相送了,灞桥折枊,这可是长安送别的习俗。只是,可怜这柳树,都快被薅秃咯。”王恶轻叹。 “抛开那些无用的废话吧!既然想留下我噶尔·东赞,那就拿血来换吧!”噶尔·东赞狂叫着,率先挥刀冲锋。 身后七骑,以无畏之姿向王恶冲去。 王恶身边的十骑冲了出来,展开激烈的厮杀。 所谓在招式在这里全无作用,反倒是最简单的劈、抹、挑、刺最有杀伤力,在双方都拼命的情况下,吐蕃七骑的陨落,换得护卫五骑的重伤。 绝境,是最能让人爆发潜力的。 噶尔·东赞的横刀与王恶交锋,双方错马而过,王恶的手臂隐隐发酸。 没办法,王恶从来不是以武力着称,能与噶尔·东赞拼成这样已经聊以**了。 果断掏出专用版左轮手枪,王恶对纵马跃上灞桥的噶尔·东赞开枪。 噶尔·东赞的身形一晃,后肩现出一个血洞,一头栽入滚滚灞水中。 “郎君好枪法!”第五招率先喝彩,身后的护卫们齐声附和。 见鬼的好枪法,这一枪明明是对噶尔·东赞的脑袋打的好吗? …… 皇宫,偏殿。 李世民大发雷霆。 “好你个王端正,还有甚么事你不敢干的?青天白日的,公然率骑追杀他人!践踏青禾!你眼里还有没有点王法?” 王恶嘟囔着:“噶尔·东赞这种大敌,潜入长安,正是铲除他的最好时机,怎可放过?此事卫军不宜参与,自然是额去做了。青苗的事,没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该补偿补偿,该罚认罚。” “朕对敌,需要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人,拉下去打二十杖!”李世民恼道。 王恶不情不愿地被拉下去,自有专业的军士挥动木杖。 打在身上确实痛,但王恶可以感觉到,这已经是收着打了。 真正放开的打,以王恶这半吊子不文不武的体魄,一杖就能断了脊梁骨。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房遗爱的事业 挨了打还得谢恩。 因为,这皮肉之苦,意味着把毁青苗的罪过一笔勾销了。 当然,赔偿是必须的,反正王恶也不差那点钱。 对王恶的处置其实是早就定下来的了。 这个不省心的,一天天的捅娄子,虽然追杀噶尔·东赞确实是对大唐有利,可你这么肆无忌惮的干,大唐不要脸面的? 王恶一声轻叹。 更好的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可通过朝廷的力量去解决噶尔·东赞,如何消去因刀锋辞世而生出的块磊? 意气唯有纵马泄,块磊只有横刀削! 李世民面色不善地盯着王恶,直到把王恶看得心头发毛,才慢条斯理的说:“听说,某人弄出了短火枪?” 完犊子,一有甚么好东西,老李这貔貅就会卷走,毛都不剩一根。 李扒皮! 王恶只能呲牙咧嘴的说:“臣刚刚研制出来没多久,只是刚刚试用。” 立马看到多云天气要转雷阵雨,求生欲极强的王恶立刻开口:“经过试用,这火枪甚是合用,臣这就去取来给陛下鉴赏。” 火枪的弹药必须卸下,还不能拿在手上,得放盘子里端着,免得被误会对皇帝图谋不轨。 王恶:额太难了! 枪送上,弹药送上,还得手把手教会李世民,然后享受被剥削阶级待遇的王恶直接被李世民撵滚蛋,连热茶都没混上一口。 李无情! 不过,王恶心里冷哼,当额没办法了么?只要技术在手,再拼凑一柄有多难? 只不过是左轮手枪的实际用途不大,王恶才没有量产罢了。 …… 噶尔·东赞迷糊的睁开眼,入目是略微发黄的帐子,肩头的剧痛提醒着他受创的事实,身边空无一物,让噶尔·东赞实在没有安全感。 全身没有丝毫力气。 微微挣扎了一下,噶尔·东赞呻吟了一声,颓然放弃了。 “醒了?啧,读书人的身子骨不错,受了这重伤还能挺到现在。”赞叹声中,一个白眉白须白发的老者从火塘边端了一碗药,扶起噶尔·东赞,把苦死人的药汤灌进他口中。 “背上的伤口颇大,血肉灼坏了不说,里面还有奇怪的东西,可惜老汉手艺不成,虽然把大的玩意儿取出来了,可那些小小的碎片就无能为力了。老汉自己采药,勉强能止血,要养好伤口还得有几日。”老者絮叨道。“年轻人叫甚?怎会遭此重伤?” 恢复了一些元气的噶尔·东赞挤出一丝笑容:“在下葛东赞,是蜀州士子,来长安游学,却不想临近灞桥遇到劫匪,同伴遇难,葛东赞落水,幸得长者搭救。” “成,你且养伤,老汉被人称作药老,平日以采药为生,家中并无他人,你就安心呆着吧。”老者收回药碗。 大难不死啊! 噶尔·东赞松了口气。 肩头残留异物,日后必然很难受,但也顾不得了,现下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幸运。 以后回吐蕃,请苯教上师看看,能不能想法取出这些异物吧。 日月轮回。 噶尔·东赞已经呆了一旬的时间,身体虽未完全恢复,至少行走是没问题,当即向药老辞行。 “老汉倒是没甚么钱财,不过你说长安城内有蜀州会馆,可以周济一番?如此也好,沿着这条小路向前,便是官道。”药老指点了一下,背着药篓子上山。 噶尔·东赞深深一揖。 提心吊胆的上了驰道,噶尔·东赞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在乎他,仿佛他就是个透明的。 王恶居然会善罢甘休? 噶尔·东赞想笑,又扯到肩头的伤势,痛得咧了咧嘴。 折回长安城外一间棺材铺,掌柜匆忙将噶尔·东赞带进后院:“奎本,属下以为……” “以为我死了?”噶尔·东赞冷笑。 一旬时间不见人找寻自己的踪迹,要不是命大被药老搭救,现在骨头可以打鼓了吧? “干粮、马匹、钱财、横刀。” 噶尔·东赞没兴趣多说,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至于留守长安这帮兔崽子,日后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 “待属下给奎本安排护卫。”掌柜忧心忡忡的抬头。 “不用!人越多,目标越大!快点!” 准确的说,噶尔·东赞现在对吐蕃留守长安的人员有那么一丝不信任。 王恶精准的拦截、人数稳占上风的配置,要说没有走漏消息,噶尔·东赞绝对不信。 自己出城都变幻了三次路线啊! 即便身上有伤,噶尔·东赞依旧轻易的上马,向南奔去。 在途中,噶尔·东赞调转了方向,折向西面。 想追踪自己的痕迹? 想屁吃呐! 噶尔·东赞却没想到,这一次是真没人拦截他。 …… 百济,泗沘城。 房遗爱四仰八叉的在全百济最豪华的青云楼,左右各有一名俏丽的女子为他按摩着其实并不疲惫的身体。 对面的真氏大公子真松傍着一名俏丽女子。 “大掌柜觉得这里如何?”真松半带炫耀的问一句。 房遗爱叹了口气:“纯论奢靡,青云楼可为天下第一,连个酒杯都是镶金的,小娘子也颇妖娆。可是,论底蕴、论文化,长安晓月楼才是冠绝天下啊!王端正的诗词、晦星姑娘的唱腔,立时让人热血沸腾,恨不能提刀上马,为大唐征战!” 真松眼睛一亮:“这等享乐场所,居然可以如此吗?” 房遗爱嗤笑:“想照搬?长安城不晓得多少楼子打过这主意,可惜,一无王端正一般豪迈的诗词,二无晦星姑娘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嗓音,最终没有主顾买账。” 真松低沉的叹了口气:“学也学不来!更何况,我只是区区的客部长史,没有资本也没有资格参与那些大游戏,敢参与这类楼子的血腥竞争。” 客部,大抵与大唐的鸿胪寺典客署相当,长史便是其最高职司。 房遗爱大笑:“傻不是?这年头,哪个做官的不是用职权谋利益?” 真松忽然正襟危坐,挥手将那些女伎赶出去。 “请大掌柜教我!” 房遗爱懒洋洋地摆手:“你的目光要往外头看嘛。看看人家倭国,划了难波城的地租给大唐百年,知不知道经办这事的人拿了多少好处?一辈子花销不愁啊!” 真松眼睛都绿了。 身为八大家真氏的子弟,还任了客部长史,实际上拮据得紧,若不是房遗爱请客,他可舍不得来这销金窟。 租界的具体条款,因为大唐也没有刻意保密,真松多少是知道些的。 在租界内执行大唐的律法,已经很过分了,驻军更是对倭国极不公平。 但是,那又怎么样? 能获得巨额的财富,对于真松这样的穷鬼来说,就是把命搭上都在所不惜。 “难度有点大。”真松皱眉。 房遗爱慢慢地品了口果酒:“想甚么呢?又不是要泗沘城周边的地盘,额就是看上了买召忽,想弄点地盘搞些买卖。呵呵,你是想不到,没当大掌柜之前,额阿耶,堂堂邢国公、尚书左仆射,那叫一个窘迫,若不是仗着额阿娘出身范阳卢家,精擅打理家业,怕是早就入不敷出了。” “所以,额阿娘才敢把皇帝赐给阿耶的宫女赶出去,皇帝逼迫阿娘,要么接受宫女,要么喝一坛毒酒,阿娘刚烈的直接捧着毒酒饮尽。哈哈,结果那一坛子‘毒酒’,特娘的是醋!” “所以,男人没钱,在婆姨面前都直不起腰杆,你说呢?” 真松被这典故乐得前仰后合。 “伯母是真性情!你说得对,没钱直不起腰!只是,两个问题要确认一下,买召忽在百济属于偏僻之地,没多大前景,确定要选那里?其次,我能得多大的好处,有一成不?”真松认真的道。 当然是买召忽,这是王恶之前就确定了的第一要地。 买召忽,就是后世的仁川! “地点没问题,太靠近泗沘城,王室该不安了。至于好处,能给你半成就不错了,你知道那是多大的数字吗?足够撑死你!”房遗爱翻着白眼。“倒是额个人可以给你一个允诺,你可以让家人在大唐定居,地点任选。” 房遗爱的压价反而让真松更安心了。 肯压价才是真买卖,若是房遗爱满嘴允诺,真松反倒不敢相信。 “若是王室与其他大臣不肯答应,你告诉他们,大唐可以出售部分军械让百济对抗新罗。”房遗爱是纨绔,不是废物,一些功课作过了,说话也更有自信了。 大唐的军械,哪怕是淘汰的军械,其做工都要强过新罗、百济的现有军械。 更重要的是,大唐的军械,相对百济这弹丸小国而言,数量近乎于无限! 更更重要的是,这相当于争取了大唐对百济的扶持态度! “大掌柜,请恕真松无礼,这么大的事,你能做主?”真松觉得事关重大,不敢轻易下决定。 房遗爱一口鱼脍下肚,笑容轻松:“额是不行,额阿耶行啊!百官之首,这点小事搞不定,回家额阿娘不得挠他!” 真松想到房遗爱那彪悍的阿娘,不禁笑了。 是了,仆射可以不照顾儿子的前程,但是当娘的一定会百般回护。 “我还有一个请求,日后真氏换人,大掌柜务必不能接受。”真松郑重提议。 真松是嫡长子,却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谁知道真氏最后会不会掠夺了他的功劳。 “放心,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房遗爱郑重承诺。 第二百一十三章 自立门户 房遗爱的奏报送回大唐,满朝文武被这纨绔的大胆吓了一跳。 倭国开租界是因为大唐拿捏了它的把柄,百济又凭甚么放开租界? 房玄龄气恼不已。 这逆子,到了百济无人管束,竟然拿家国大事来信口胡柴! “臣请陛下下旨训斥房遗爱,竟然胡言乱语!”房玄龄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臣倒是觉得,房遗爱的构想不错,虽然有些地方需要调整一下,但大体是可行的。” 王恶的启奏让房玄龄愣住了。 难道说,这逆子真不是胡来? “房遗爱出任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之后,臣写过书信给他,向他阐明买召忽一地的重要性,并简单描述了一下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的前因后果。臣估计房遗爱这是见贤思齐,想让他的大掌柜一职实至名归。”王恶轻笑道。 李世民忍不住笑出声。 之前几个大纨绔,冯智章在岭南,李世民只是大致听到传闻,高履行是纨绔而有分寸,房遗爱可是顽劣之极的纨绔啊!偏偏有他阿娘卢氏护犊子,连房玄龄都奈何不得。 “见贤思齐”一词用在他身上,何其违和啊! “买召忽不过是个偏远地方,为甚左少卿对其念念不忘?”司空长孙无忌一语切中要害。 长孙无忌这个人,去除了较大的私心杂念之外,能力是相当不错的,这个反应速度,不愧是一流的谋臣。 “司空所言非虚,买召忽相对百济而言价值并不高。但是,转换一个角度看,这个位置对于整个半岛而言,恰恰处于中部,控制了这位置,随时可以对高句丽、新罗、百济实行战略控制。”王恶淡淡一笑。 额能告诉你,后世米国大兵就玩了一出仁川登陆? 李世民仔细打量了舆图,发现王恶之言果真有理。 单从百济来看,买召忽确实很鸡肋;从半岛整体来看,买召忽就是拦腰一刀的最佳切入点。 “王端正的视角与众不同啊!额们才盯着百济一地,他已经盯着整个半岛了。”李世民半带玩笑道。 群臣轻笑。 这话,看你怎么听。 往好里听,那是夸王端正眼力出众,颇有大局观;往坏里听,那就是:你丫咋这么心厚呢?一个百济都没整下来,你就给额说整个半岛,你丫想上天呐! 埋汰归埋汰,王恶的战略构想不错。 问题是,百济会同意如此离谱的条款吗? …… 百济武王扶余璋气呼呼的瞪着真松。 对大唐,给钱、给女人,完全没问题,但是你真松居然异想天开,要在百济弄什么租界,百济不要脸面么? “大王,臣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区区买召忽,又不是什么重要地方,离泗沘城不近,威胁不到百济。至于说颜面,臣以为,在雪耻的前提下,什么颜面都可以先放一放。”真松第一次顶住扶余璋的压力侃侃而谈。 内法佐平沙羡斟酌着道:“真松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大王,一切应以复仇为目的,租界虽然丢颜面,可换得大唐的支持、大唐的兵甲,臣觉得值。” 扶余璋的呼吸沉重起来,显而易见,那一腔怒火快把他点着了。 有对真松与沙羡的,但更多的,却是对新罗。 七十余年的旧恨呐! 好好看了眼舆图,确定买召忽的地理位置确实威胁不到泗沘城,扶余璋才开始考虑这问题。 太子扶余义慈起身:“父王,我反对!大唐若在买召忽建立租界,无异于在百济腰上顶上一把刀,想对百济动手,可以通过买召忽源源不断的增兵!” 真松叹息一声:“太子说的,好像大唐不通过买召忽,就无法对百济出兵似的。大唐轻而易举的攻下倭国难波城,真有心针对百济,呵呵,百济就像那筛子,到处都是眼,在乎多租界一个眼么?” 这话戳心了。 扶余璋默默在心头画了圈圈,诅咒这瞎说大实话的真松。 八大姓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个提案,自然引得新一轮争吵。 让真松心寒的是,真氏不出所料的,竭力反对这提案。 呵呵,我这真氏大公子的头衔,果然屁都不是。 将近半个月的争吵,最终还是支持以租界换取大唐支持的意见占了上风。 然而,幺蛾子又来了。 真氏上蹿下跳的,把真松的话事权拱了下来,换成了他的弟弟真瑙。 真松的怒火在心底燃烧。 果然,家族还是更偏袒真瑙,继承权什么的,就是傻子都看出来了,哪里可能有自己的份,搞不好到时候还会来个杀兄祭天! 幸好,自己从来没提及与大唐谈判的具体对象,就让真瑙那蠢货漂洋过海,去大唐碰碰壁吧。 真松的嘴一直紧闭着,任何人都知道这是心情极度恶劣的反应。 真瑙欢天喜地的登上海船,足足折腾了一个月,才兴高采烈的踏入长安城,往鸿胪寺递交了国书。 然而,鸿胪寺的回复如一盆冰水,直接浇了真瑙一个透心凉。 大唐不接受临阵换人! 房遗爱在前头扛着大刀片儿开路,王恶自然不可能在后面拆台。 自然,这作法又在朝堂上遭遇了方正正锲而不舍的弹劾。 “百济使者要与大唐协商租界事宜,却被鸿胪寺拒之门外,臣弹劾鸿胪寺左少卿王恶因个人好恶耽误国事。”方正正振振有词。 就杠上了,怎么地吧?名声不要了,有能耐将额踢出御使队伍。 “王端正,解释一下?”听到百济之事,房玄龄的瞳孔缩了一下。 王恶扫了方正正一眼:“御使要弹劾,就麻烦弄清楚前因后果,不要断章取义。租界之事,一直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房遗爱在洽谈,现在有人越过房遗爱与大唐谈,呵呵,如果这都行,是不是以后在前头拼杀的将士,他们的功劳也可以被人掠夺?” 方正正的面容僵住了。 他只是要针对王恶,没有想得罪房玄龄的意思! 该死的,这就是个陷阱! 之前谁知道是房遗爱在主持此事? “是臣孟浪了。” 挨打要立正,方正正知道自己必须认错,否则…… 得罪了房相本人没事,坏了他娃儿的功绩,你当百官之首就没有一点脾气,小鞋就不会穿死人? 李世民神情也有些不悦:“虽然御使有风闻奏事之权,也不能什么都不弄清楚就弹劾。否则,日后百官都不要做事,专心应付御使的弹劾好了。” 李世民的态度直接让等候消息的真瑙痛哭流涕。 家族花费了大力气从大哥手里夺来的美差,转眼成了自己人生的耻辱,大唐连与自己谈的意思都没有! 关键是,连一丝反转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真瑙形容憔悴的回来泗沘城时,整个八大家族都震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出去镀金的的真瑙如此深受打击? 精神萎靡、魂不守舍! 随行的护卫把事情述说一遍,八大家族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得到利益,管他来的人是谁呢。 谁知道大唐会这么轴呢? 真松听到这消息,笑出了猪叫声。 大唐,讲究! 房遗爱,信人! 真瑙自取其辱了吧?呵呵,以为从我手里抢了差事就管用了?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后院,一条铜棍耍得呼呼作响的房遗爱停了下来,将铜棍搁兵器架上,拿着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对来禀报消息的二掌柜大笑:“阿耶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额的功劳被人抢了!打耶耶的主意,百济这帮蠢货真想得出!” 垂头丧气的真瑙到王宫交差,连同真氏家主一起被扶余璋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初抢到差事有多意气风发,如今就有多丢脸。 真松被召集进宫,扶余璋把差事交给他。 “臣不敢领命。”真松并不领情。“臣觉得吧,既然真氏愿意接这差事,就让真氏继续好了。” 扶余璋眼睛眯起:“怎么,你不是真氏子弟?” 真松长叹:“臣拿自己当真氏子弟,可是真氏不拿臣当真氏子弟,否则怎么会从臣手里抢差事?” 这话,不要说扶余璋,就连一旁的真氏家主都无言以对。 从自家子弟手里抢差事,只是为了成全另一个子弟,这事干得太不地道了。 要是成事了还勉强能分辩一下,可现在是搞砸了啊! “那么,要怎样你才愿意接手?”扶余璋知道,现在必须安抚真松的情绪。 “请大王主持,真松脱离真氏,自立家族。”真松扬眉。 这窝囊气,受够了! “不可以!真松你是真氏的长子!怎么能这么做?”真氏家主一惊。 真松以大公子的身份脱离真氏,这将会是震动泗沘城的大笑话! “抢我差事的时候,你们想过我是长子没有?”真松冷笑着回应。 无言以对。 父母宠幼子,但是宠到明显到夺长子的利益,就不要怪长子自立门户了。 反正,真松不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丝可能继承家主之处。 再说,即将到手在租界半成收益,凭什么便宜真氏其他人? 扶余璋沉吟了一阵,终于出声:“很好,本王就主持分家事宜,真氏的东西真松不要,但是该给真松的,一点不能少!即日起,真松自立的家族号称‘小真氏’,真松为家主。” 真松自立的消息在泗沘城掀起一阵龙卷风,风暴席卷了那些不遭待见的各家族子弟。 真松可以自立门户,我们凭什么不行? 笨一点的已经蠢蠢欲动,而精明的则是在详细打探来龙去脉。 没有足够的底气,自立门户就是一个笑话。 第二百一十四章 父子之战 真松与房遗爱早就眉来眼去的,不过是拿出早就商议好的条款签字盖章而已,俩货却拖拖拉拉的磨蹭了半个月。 用房遗爱的话说,这事就与睡小娘子一个道理,太容易到手了,没人会珍惜。 说别的道理房遗爱未必成,说到小娘子,那是一套一套的。 买召忽租界契约签订之后,便没房遗爱甚么事了。 又扩建了一番的大唐远洋水师抵达买召忽,照例留下五千水师军士,还有一干官吏。 买召忽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玳,原先是恩州司马,耿国公冯盎的三十子之一。 冯智玳及其子冯君衡名头都不算太大,唯有他的三孙子冯元一名动史册,正是唐玄宗时期的名宦高力士。 在冯盎的子嗣里,冯智玳算是年幼的,比冯智章大不了几岁,却比他稳重多了。 好歹也官至司马,蹦一蹦,刺史也不是奢望,也不晓得冯盎怎么会把他派出来。 得益于冯智章总是得意的写信回家表功,冯智玳对建立租界也颇有心得,一通调配人手,圈地、伐木、修路、建房,钱砸到位了,还管吃喝,建筑与道路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直让买召忽城主惊呼奇迹。 当然,水泥在里面发挥的作用也极其巨大。 这速度,迅速在百济国内流传,人称“买召忽速度”。 “呵呵,没见过砸钱的土鳖。”房遗爱挥棍打飞一截木桩,眼中满是鄙夷。“钱到位了,想要甚么速度整不出来?” 真松丝毫不以房遗爱的态度为忤,笑容满面的附和:“这是,百济一向都是征调民夫,又打又骂,还不给吃饱,能这么快才怪了。不过,听说此番修建买召忽租界,有一种叫‘水泥’的神器,无论是铺路还是建屋都极为快速便捷?” “你想做这买卖?”房遗爱棍头戳到木桩上,似笑非笑看着真松。 “当然不是我。”真松干咳了一声,哪怕原本有这念头也得迅速打消了。“因为我自立门户成功,现在各家族那些不受重视的子嗣,都想托我与大掌柜打听一下,有没有如水泥这般的买卖可以交给他们做。” 房遗爱吐气,收棍:“不是你最好。你在租界那头的利益,足够让人眼红,再插手水泥,迟早会被眼红的人将你撕成碎片。” “水泥的买卖,倒不是不能去说,可你也得考虑好让谁去做,不可能不加遴选、有求必应,你又不是菩萨。选那些对你有裨益的人,别管对方在家族地位如何、与你私交如何,好歹你也是个家主了,得从利益考虑问题。” 真松赧然。 是了,自己真是没适应家主的身份,还当自己是大公子,考虑问题的角度没转换过来。 情分不是完全抛之脑后,但大部分资源得为利益服务,这才是一个成熟家主应该考虑的事。 “大掌柜,不说这些,我请你尝尝百济名菜,狗肉宴。” 这玩意儿,房遗爱真没尝过。 老话说,狗肉不上席,出身在房玄龄家,房遗爱还真没吃过这种贱肉。 放下棍子,房遗爱与真松去了小真氏。 小真氏,名副其实的小,总共只有三进的宅院,这还是武王扶余璋主持分家的结果,否则,在这寸土寸金的泗沘城,能分给个一进的宅子就不错了。 狗肉切好片,看上去还不错,房遗爱也不矫情,尝了一口之后便大快朵颐。 口味上,百济与大唐肯定有差异,但对于已经在百济厮混了一年左右的房遗爱来说不是问题,就是狗肉的味儿有点重,杀腥显然没处理得太好。 门外有喧哗声。 真松的驴脸拉了下来。 偏偏选择在贵人上门的来闹事,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看着家仆被真氏家主真诚的护卫推着后退,真松拔刀,虎吼一声,挥刀向那护卫斩去。 护卫冷笑着挥刀,本身武艺不佳的真松倒被杀了个手忙脚乱。 真氏家主真诚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不给你一个下马威,真以为分家就可以躲开真氏了? 一根熟铜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照着护卫的头颅砸了下来。 护卫匆匆滑了一步,避开那铜棍,回刀一拨,贴着棍子杀了过去。 这一手是他的拿手把式,以刀破棍,只要避开棍子,就能在对方无法回棍之际杀过去,逼迫他弃棍! 然而,护卫绝对想不到,酒色之徒模样的房遗爱,力量却是颇大,平日所用的铜棍重量远超真松家的铜棍,自然是轻松的回棍,一下砸到那护卫头上,顿时骨骼破裂传出,鲜血脑浆洒了一地。 “真松家主闪开,耶耶要杀贼!”勾起了酒兴的房遗爱张狂大笑。 真松顺势后退了两步,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很好,房遗爱出手,百济再无人置喙。 真氏家主真诚脸色铁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打杀他的人! 若不能将对方斩杀,真氏的颜面何存! 身后三名护卫拔刀而上,与房遗爱战成一团。 房遗爱的武艺或许不是太好,问题是他力量大啊! 所谓棍扫一大片,要甚么武艺?蛮就完了! 就算你的刀法精妙,可在强横的棍势之下,连房遗爱的身都近不了,有个鬼用? 倒是听那呼啸的棍风就知道,被棍子扫到,这一生可以休息了。 真松眼见机会到来,挥刀向真氏家主真诚杀去。 “逆子!”真氏家主真诚又惊又怒,拔刀还击。 小真氏的宅院并不幽静,临街,金铁交鸣声很快引来巡逻的城卫军,迅速制止了杀伐的双方。 “放开我!你们连我都不认识了吗?”真氏家主真诚咆哮。 城卫军认出真氏家主真诚,立刻放开他。 房遗爱狂笑道:“好得很!城卫军帮助入侵的贼寇欺压主人,当真是百济特色,待耶耶问问扶余璋,这就是百济的规矩?” 恨极了房遗爱的真氏家主真诚咆哮道:“听到了吗?他直呼大王的名讳!抓住他!” 城卫军脸色一变,准备扑向房遗爱,真松悠悠地发话:“抓人之前呢,最好弄清楚对方的来头,免得惹祸上身。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房遗爱,是大唐人,不是百济人,他是不是能直呼大王名讳,我不知道,恐怕你们也不知道,最好还是问问大王的意见。” 城卫军立刻尴尬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绕个弯子,当没听到不好吗? 一头是八大家族之一的真氏家主真诚,一头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惹得起谁? 骑虎难下! 我太难了! 真氏家主真诚有点晕。 我干了什么? 这次登门,不就是为了找到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寻求双方合作,把水泥这条渠道弄到手么?怎么就成了生死相向了? 城卫军解决不了,只能层层上报! 武王扶余璋携七大家主出现在小真氏。 双方各执一词,但不可否认的是,真氏家主真诚闯入了小真氏,按百济律法,擅闯私人领地,打死勿论。 所以,那名护卫白死了。 真氏家主真诚还要承担司寇部开出的相应责罚。 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的真氏家主真诚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指着房遗爱叫道:“大王,这个唐人直呼你名讳!” 扶余璋真想扇真诚一巴掌。 没点眼色的东西,没看到大家一直在避谈此事吗? 就是他真的直呼名讳了,百济又能拿他怎么样? 想与大唐开战么? 你不知道在买召忽租界已经驻扎了五千唐军么? “内法佐平,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扶余璋转手把这难题丢给了沙羡。 沙羡一本正经地回答:“大王,按律,大唐的官员不在百济的处理权限内。但是,为了百济的尊严,我们要向大唐抗议,同时对此行为表示深深的谴责!” 房遗爱迷糊了。 百济的律法……那么随便的么? 扶余璋沉着脸点头:“不错,就这么处置!” 本来没喝多少酒的房遗爱发现自己头晕了,看着扶余璋他们离去,脑子像一团浆糊。 真松的笑声越来越高。 “老东西一直偏袒幼子,视我为无物,夺我差事!哈哈,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大掌柜!不,兄弟!你才是我的亲兄弟!” 房遗爱终于想到,自己没闹明白的是甚了。 真诚这老家伙到底是过来干嘛的? 算了,烧脑子,还是喝酒。 背了一堆处罚的真诚回到真氏,一头钻进书房里,闷头打砸。 恨呐! 出门之前怎么不打听一下,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到底在哪里? 嚣张跋扈惯了,还认为真松是以前那个不敢还手的真氏子弟,却不想激怒了真松、激怒了大掌柜,真氏的诉求还未出口就胎死腹中! 难怪上次真瑙会无功而返,原来这真松已经勾搭上大掌柜,这谈判只认真松! 好你个逆子,居然敢叛出家族、敢自立门户、敢对家主兼父亲挥刀! 真诚却从未想过,父不慈,子为何要孝? 这次事情一闹腾,真诚被严厉警告,以后却再也不便登小真氏的门了。 父子的情谊,早在真氏把谈判的差事抢到真瑙头上时,就已经消耗完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王彪还乡 真松借着房遗爱的渠道拓展自己的人脉,房遗爱借着真松的人脉若有若无的布局。 不知不觉中,房遗爱身边积累了不少力量,而这些力量还多数是不得志的子弟,被人戏称“失意阵线联盟”。 唯一不太好的是,房遗爱在百济收了一房小妾,而且小妾已经怀了身孕。 长安,邢国公府,房玄龄在书房里把砚台都砸了。 不敢在厅堂砸,实在是因为惧内。 书房是房玄龄唯一的自留地。 房遗爱这个混账东西! 在外面胡天胡地也就算了,居然敢纳妾! 纳妾也就算了,居然敢搞出人命来! 庶子出世,正妻未娶,嫡庶之间不得乱套! 更何况,陛下曾有着招房遗爱为驸马的念头! 书房门被推开。 敢在房玄龄暴怒时候进来的,邢国公府唯有房玄龄的原配卢氏。 虽然姿色渐逝,但卢氏在房玄龄的心中地位依旧,甚至更高了。 这一点,后世钱包被婆姨捏住的男人最有同感。 房玄龄住手,只是依旧喘着大气。 “甚么事让大名鼎鼎的房谋如此生气?”卢氏轻轻抚着房玄龄的胸口。 房玄龄愠怒的扫了一眼桌上的书信,卢氏走过去看了看,立刻眉开眼笑:“这小混蛋,终于肯开枝散叶了。这是好事啊!” “正妻未娶,妾室先产,这是好事?日后尊卑、嫡庶不得起风波?还有,陛下属意他当驸马都尉,他先纳妾已经很过分了,还产子,你让陛下怎么看?”房玄龄把桌子拍得梆梆响。 卢氏扬眉:“咋地,陛下的女儿金贵,额家二郎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纳妾生子了?你不看看,公主现在才几岁!二郎这些年就得当和尚了?二郎就不能开枝散叶了?凭甚?若是皇帝不满意,大不了二郎不尚公主!” 抗命的事,卢氏又不是没做过,就是不当驸马而已,算不得甚么。 “妇人之见!”房玄龄恼怒的拂袖。 “二郎没甚么经验,得吩咐他多请丫鬟,早请产婆。哎呀,等孙儿断奶了,让他送回长安,额帮他领。”卢氏眉开眼笑的盘算着。 李世民没多久也接到房玄龄请罪的折子,只是付之一笑。 人之常情,岂能苛责? “阿耶,你在哪里?高阳来寻你了!”殿门外,传来高阳稚嫩的声音。 “高阳啊!阿耶在这里。”李世民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高阳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进来:“阿耶,这是高阳分得的桂花糕,可甜了!高阳喂你吃一块。” “才一块呀。”李世民伪作失望状。 “好吧,分阿耶一半,你一块,高阳一块。”高阳想了想,露出甜甜的笑容。 父女俩其乐融融的吃着桂花糕,高力士悄然出去,吩咐下面提升高阳公主的桂花糕份额。 有这一个吩咐,高阳公主的其他待遇也会跟着提高。 …… 王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又拼装出一把左轮手枪。 呵呵,无敌的状态又回来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老冯有点给力,后世澳洲的桉树种误打误撞的都弄回来了,制作万金油的配方又可以改良了。 原产大马的丁香也在岭南落地生根。 王恶提醒了一下冯盎,桉树这物种比较霸道,生长快速的同时伴着生态环境的恶化,大面积种植会导致地下水位下降、土壤保水能力降低,长此以往会导致土地板结甚至是土壤沙化,且桉树对肥料需求量巨大,种植过桉树的地区,土地肥力都会下降乃至于枯竭。 冯智戴的长子冯君稳被送到小王庄学院入学。 王恶有点羞赧。 年纪轻轻的就被冯君稳叫阿翁,怪不好意思的。 王彪着一身绿色官服,春风得意的回庄子。 品秩仍是六品没变,但现在的王彪是司农寺丞,管着上林署及诸屯,不是以前空有品级没有下属没有实权的苦力了。 “兄长,额更得意的,是杂交出产量更高、根系更强的水稻与麦子,还去土默川走了一趟,确定那里可以种植的作物,使大唐的百姓迁移了一部分过去。”在王恶面前,王彪卸下所有的矜持,得意洋洋地炫耀。 王恶领着王彪到大棚里溜达了一圈。 看到明显矮化的苹果树,王彪直接懵了。 仔细打量了一遍,王彪发现了问题所在:“好家伙,这是以沙果为基的吧?也是,沙果不挑肥瘦,基本上关中之地都可以生长,不像苹果树挑肥拣瘦的。这种技术是你研究出来的?” 王恶翻了个白眼。 “额哪来这么多工夫弄?是这里的一个学生看了,自己琢磨出来的。” 王彪的笑容一僵。 要是王恶弄出来,不足为奇,这些方面他本来就强许多,自己的成就多数还是他提点的。 结果,这几乎可以与自己并肩的成果,居然是一个学生所为! 有点臊得慌,刚才吹嘘的功劳,好像有那么点底气不足啊。 转念一想,王彪又硬气起来了。 只要额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兄长说的学生是谁?身为小王庄学院首任山长,额得去表彰一番,外带问问他有没有兴趣,额可以在司农寺给他留个职位。”当这几年官,王彪的脸皮厚度也练出来了。 王恶呸了一口:“屁的首任山长,这个名号被常升先生夺走了!至于说拉人,额觉得你没太大希望。” “万一成了呢?”王彪嬉皮笑脸的道。 这个模样,多久没示于人前了? 当了先生、当了官,王彪就感觉身上负了重任,不知不觉严肃起来,好久没放松了。 带着王彪去小王庄学院转了转,王恶击掌:“安静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小王庄学院第二任山长王彪,小王庄学院就是在他手上壮大的!” 掌声雷动。 王大妹红着眼,拼命的拍着巴掌,哪怕手心已经通红都不愿停下。 没有王彪先生,自己应该扛着锄头在土里刨食,甚至是被迫嫁人了吧? 王彪微笑着虚按了一下,掌声静止。 “其实还是有人认识额的,是不?调皮捣蛋的王二虎、小精灵王大妹?虽然到司农寺做官了,但额还是小王庄人,还会回来看看家里,大家不要激动。”当过先生的人,掌控氛围能力果然强,王彪随口说说,便让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 “因为之前去塞外呆了一年,额对小王庄学院的关注有些不足,竟然才发现小王庄学院诞生了农业方面的人才!哪位能告诉额一声,苹果树嫁接到沙果树上,是谁的杰作?” “是薛磐!”王大妹立刻一指。 王彪看了一眼薛磐,立刻明白王恶为甚说拉人无望了。 虽然同样是一袭布衣,但薛磐穿在身上,就是笔挺的,几乎看不到皱褶。 其实,这一点并不难,洗过衣裳之后用热水缸熨一下就好,可出身庄户的子弟基本不会去费那事,只有一定出身的人家才会有这习惯。 “薛磐是吧?能介绍一下自己,还有这嫁接的想法么?”王彪还是把自己的目的说了。“你这样的能力,很适合司农寺,额可以用司农寺丞的权限,为你预留一个职位。” 薛磐平静地起身:“学生薛磐,家居凉州,阿耶是府兵。嫁接,其实在里有文字提及,只是没有详细化,学生也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嫁接了好几种果树,却只有沙果树与苹果树嫁接成功。至于说司农寺,学生要辜负先生的好意了,学生的目的,是教授出更多懂嫁接、能让果树增产的人。” 王彪惋惜的叹了口气:“人各有志,额就不勉强了。不过,只要额还在司农寺,只要你想进去,这承诺绝对有效!请坐。” “王大妹,好久不见了,给先生说说,你现在会甚么了?”王彪拉着家常。 “先生,额现在会得可多了,会象雄话、会医术、会‘物理’。”王大妹骄傲的挺胸。 “不错!王二虎,还是那么调皮捣蛋吗?”王彪半带取笑道。 王二虎骄傲地站起来:“先生不可以用老眼光看人,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那甚,王二虎如今可是每日随护庄队操练、巡逻哩!” “不错!知道为小王庄出力了!”王彪笑呵呵的鼓励道。 庄外的马车一辆又一辆的进来,多数在庄头打了个转,往作坊去了。 只有一辆马车是直接进了小王庄学院。 “蓝田县令温翁念遣贴身小厮温渡来接薛磐了。”王恶看了一眼来人,立刻道出了来意。 “他倒是好魄力,此等未经磨合的技艺,他就敢上手?”王彪惊讶了。 王恶哈哈大笑:“温翁念的魄力大着呢!他知道小王庄与蓝田县闹掰了,直接过来,全盘吃下了蓝田县的份额。” 王彪讶然:“萧胜糊涂了?” 王恶摆手:“你从塞外归来,消息落后了。萧胜早就调雍州府任少尹,现在的蓝田县令是唐观,很奇怪的一个人,所作所为都是与额撇清关系。” “听说他现在在蓝田县推广苌楚,也就是猕猴桃。” 王彪沉吟了一下:“那玩意儿本来就是关中出产,不过基本是野生的吧?野生果树要驯化,不是短期能见效的,他这是疯了吗?” 上林署也有猕猴桃,王彪自然知道,这东西要转化为人工种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二百一十六章 西戎州 莫名其妙的,王恶接到一张请柬, 地点有点奇怪,不是晓月楼,而是柳田家的茶楼。 “呵呵,柳田,你家的茶楼出名了啊!”王恶把请柬放到案上,取笑着倒茶水的柳田。 升任录事的柳田,除了正经的办事,依旧常在王恶的公廨里,依旧在为王恶泡茶。 呵呵,有那么一根大象腿不抱紧,那是傻子! 因为挨了顿打,就能有从流外官升从七品录事的好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更何况,王恶在茶道上的造诣,随口一句都够柳田受用的。 柳田看了一眼请柬,微微觉得奇怪。 “左少卿,对方藏头露尾的,连名字都不敢具上,怕不是甚么好来路啊!” 王恶淡然:“反正是在你家的地盘,怕甚?” 更何况,当第五招他们吃素,还是左轮手枪杀伤力不够? 不放心的柳田提前回茶楼安排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华灯初上,王恶带着几名护卫出现在茶楼。 柳田赶过来,小声的禀报:“周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楼上的房间只有一个人,看上去还有点儒雅。” 王恶倒是没在意,第五招已经先行上楼,一番打探过后,王恶步入房间,柳田立刻送上茶水,一点空子都不给。 儒雅的男人起身拱手:“见过左少卿,在下吐谷浑慕容顺。” 王恶坐下,品着柳田倒来的茶水:“慕容是吐谷浑的国姓,慕容顺光额倒是知道。” 慕容顺坐下,轻轻一笑:“左少卿果然见闻广博,慕容顺光正是在下另一个名字。” 王恶微微吃惊。 慕容顺好歹是吐谷浑的大王子啊! “不对吧,大王子身上,没有吐谷浑人的味道,倒满是唐人的感觉。”王恶微微扬眉。 慕容顺无奈地耸肩:“大隋时期,慕容顺身为吐谷浑步萨钵可汗的长子,自然义不容辞的担任质子,在长安、洛阳都呆了很长时间,甚至后来还随大隋天子去了江都,最后逆贼作乱,慕容顺才无奈逃回吐谷浑。” 王恶表示第一回听说,对吐谷浑情况不是太了解。 毕竟,在突厥已经降伏的情况下,整个周边能成为大唐第一梯队的对手,也只有吐蕃、西突厥、薛延陀、高句丽够得上档次,吐谷浑,不客气的说,真惹怒了大唐,轻易平之。 所以,功课确实做得不足。 “然后,因为常年不在吐谷浑,吐谷浑军民对我极其陌生,而我弟弟慕容逆因为军民的拥护,成了太子。可笑不?” “夺不得储位,我也认了,可是慕容逆的孽子慕容阿掖,竟然敢羞辱我的慕容诺曷钵!” 慕容顺的眼里闪过愤怒的光芒。 这是一个父亲的愤怒! “在伏俟城,我认识了一位……百骑,可惜他最后因为意外陨落了。”慕容顺终于切入主题。“他说过,可以通过左少卿联系上百骑。” 王恶总算明白过来这位的来意。 合着是与组织脱钩了,想重新联系上来? 仅从慕容顺的话分析,那是合情合理的,一个本可以继承可汗之位的王子,因为当了质子而失去继承权,换谁都受不了。 如果是娃儿受委屈,换成王恶会更受不了。 “大王子对大唐的了解,还稍微有一点欠缺。”王恶笑得有点奸诈。“不知道大王子对‘投名状’这个词有多少了解?” 这种社会边缘的词,慕容顺一时真反应不过来。 第五招突然挥手,除了一名护卫留守,其余人跟着他冲了下去,昏暗的街道上人影幢幢,不绝于耳的金铁交鸣声,让强作镇定品茶的慕容顺手臂颤抖。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吐谷浑果然是对自己不放心,竟然暗中派人出来跟踪,想来顺手除了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郎君,共计五名吐谷浑人,已经全杀了。”第五招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毕竟这是柳田家的茶楼。不能坏了人家的买卖,身上沾染了血迹的护卫就不方便进来了。 王恶微笑着看向慕容顺。 慕容顺抿着唇,左右犹豫了一下:“慕容顺不敢有奢求,但求大唐日后能护住我儿慕容诺曷钵,让他衣食无忧!” 王恶点头:“这要求不高,本官可以代陛下答应你。” …… 皇后寝宫,李世民正准备安歇,却见宦官匆匆来报:“鸿胪寺左少卿求见。” 这个时候? 李世民批上袍子,坐在绣墩上等待王恶觐见。 “陛下,凉州方向要出事!”王恶进来,匆匆行礼,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切入正题。 王恶迅速将慕容顺的情况说了一遍。 “如果慕容顺所言无虚,则吐谷浑境内的百骑恐怕已经凶多吉少。”王恶忧心忡忡。“吐谷浑已经悄然集结人马准备打凉州,而朝廷此时出兵恐怕已来不及……” 征调兵马出击,不是仓促可以备好,最快也得耽误两三日工夫,在边关瞬息万变的情况下,这个时间足够敌军破城了。 “命樊国公、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轻骑前往契苾部,调集契苾何力部属增援凉州,并节制凉州兵马。命王恶为西海道行军副总管,轻骑前往西戎州,调集李赤辞麾下拓跋氏之兵,击伏俟城!”李世民怒了。 区区跳梁小丑,懒得理会你们,还来劲了! 铁九十七被召入殿。 “百骑的操练是不是太松了?潜入吐谷浑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耻辱!从玄甲重骑成立以来,尚未吃过如此大亏!”李世民咆哮。 作为玄甲重骑的创始人,李世民与百骑可谓荣辱与共,如此大发雷霆也是情理之中。 “最新消息,百骑的吐谷浑二号负责人骑三十变节,致使百骑在吐谷浑几乎全军覆没。”铁九十七镇静地陈述事实。“另外,由于玄甲重骑与百骑的遗孀太多,导致百骑的经费不足,现在运转已经出现困难。”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骑三十家眷入诏狱!你是说,朕给你们拨的三十万贯就花没了?” “遗孀、孤儿实在太多了啊!长大的娃儿,能通过审核入了百骑还好,不能入的,又不能去外面找活,只能靠百骑养着,还满腹牢骚。”铁九十七一脸的无奈。 为甚不能去外面找活?怕他们泄露百骑的机密啊! 李世民头大了。 倒不是不能增补经费,可这窟窿得填多少是个头? 莫以为皇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真那么厉害,要臣子做甚? “王端正,你主意多,快解决这问题!”李世民头大如斗,把难题丢给了王恶。 王恶点头:“此事容易,所有人遴选一番,性子可靠的,拉出来,火枪制造成立枪管、击锤、击砧、枪柄、扳机、装配六个作坊,各个作坊单独设立,相互间隔绝,陛下不是愁火枪太少吗?让那些匠师带徒弟,日后这些年轻人就是世袭的火枪营造,却也让朝廷放心些。” 李世民怪异的打量着王恶。 这个王端正,脑子是咋长的?这忒大的难题,到他手里就轻轻松松的。 “那些不太可靠的怎么办?”铁九十七追问。 总不能让那些不太可靠的继续做米虫吧? “钢铁作坊里一塞不就完了?”王恶发现,除了军情,铁九十七有点憨,连类推都做不到。 这个主意不错啊! …… 马蹄声声。 段志玄只带了一队亲卫,一人双马,昼夜兼程往契苾部赶去。 王恶没得亲卫,只有自家的护卫,不由嘟囔着“亏了”,却是去兵部领够了粮草马匹,总共带着二十名护卫向西戎州奔去。 路难行,对比那些平坦的水泥路,这沟壑纵深的土路,不晓得要吃多少灰。 进入西戎州的地界,不时有党项人警惕的拦路问话,听到王恶的名头,都吓了一跳。 魔王! 那是魔王啊! 一些小部族派出一两个人为王恶他们打前站,生怕那些不长眼的招惹到魔王,给拓跋氏招灾。 要知道,拓跋归可是栽在这位手里,麾下的军士都筑了京观! 王恶:额没有!别胡说!明明还有没筑京观的好吧? 西戎州刺史府,其实也就是个大号的院子,土石建筑简单粗暴。 接到消息的拓跋赤辞——现在应该叫李赤辞——率麾下千余将士列阵欢迎,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倒是颇有威势,遗憾的是王恶及其麾下都是一帮老鸟,下马威屁用莫得。 “见过副总管!”李赤辞拱手行礼。 王恶也不废话,直接下令,让李赤辞召集麾下,准备袭击吐谷浑。 “副总管的命令,拓跋氏自然是不敢不遵从。只是,素闻副总管杀伐过人,不知道能不能让属下见识一下?”一名党项汉子站了出来,满眼的挑衅。 “这是拓跋归的兄长拓跋寿。”李赤辞苦笑着点明了他的身份。 如此一来,事情也就明了了。 拓跋寿想挫挫王恶的锐气,当是为弟弟报仇了。 李赤辞表面上是迫不得已,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王恶如果在拓跋寿手里丢一点颜面,族人们对魔王的畏惧感就会烟消云散。 王恶皮笑肉不笑的拔出左轮手枪,炫酷的在手上旋了两圈,对着百米之外的大树开枪。 王恶的目的,只要打断一截树枝就行了。 但是,鬼晓得这是甚么操作,一只在树上休憩的小鸟竟然应声掉了下来。 王恶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枪法太差。 拓跋寿惊出了一声冷汗。 那枪口如果对准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副总管好本事。”不管愿不愿意,拓跋寿都必须低头。 李赤辞大声咆哮:“见过副总管的本事,就好好随副总管出征,打下吐谷浑,活捉慕容伏允!”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谁敢说耶耶是歪枪手?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 凉州五千府兵,在吐谷浑的十万大军急攻下,伤亡不断的增加,最后竟然连凉州的婆姨都主动上阵了。 五日! 凉州城已经支撑了五日,而援兵呢? 为甚这次吐谷浑出动大军,朝中还没有反应? 薛胜血吐了一口血水,一边的面颊肿着,一条胳膊挂着,在城墙上奋力的挥着横刀,一刀斩落一名云梯上的吐谷浑军士。 主将都是这惨样,军士能好到哪里去? 还能够挣扎着厮杀的军士不过五百人,连那些上城楼倒金汁的婆姨算上也不足千人,今日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最后挥下一刀,薛胜血无力地倚在箭垛上,不甘心地看着蚁附的吐谷浑大军。 恨呐! 麾下再有五千骑,薛胜血一定率军冲进敌阵,让他们知道薛某人的厉害! 脑袋昏昏沉沉,耳畔隐约有马蹄声。 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薛胜血重重地喘了口气,吃力地撑起身子,往日如臂使指的横刀重逾千钧,大概,下一个战死的,就是自己了吧? “都尉!援军!”队正长孙温拖着一条腿,扯着沙哑的喉咙大叫。“大唐援军!” “万胜!”凉州残军欢呼着。 薛胜血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刀斩下一名吐谷浑军士,咆哮道:“大唐万胜!” 凉州城门突然打开,一支劲旅突然如利箭般杀出,段志玄与契苾何力一左一右,剪刀似的绞向慕容伏允! 城下的吐谷浑军士吓得扭身四下乱跑。 开玩笑,唐军的大军到了,还是铁骑啊!不跑,留着给唐军送人头么? 当然,他们不知道,契苾部的实力与大唐卫军还是有差距的。 慕容伏允看着名王们指挥兵马阻拦唐军,锐利的眸子微微收缩了一下。 以有心算无心,这才是吐谷浑敢来夺关的底气。 两万援军虽然不多,但得看出来的时机与谁来指挥。 段志玄当年可是击败过大隋名将屈突通的,个人武艺一流,指挥艺术也是一流,选择一来就直取慕容伏允,正是为了打击吐谷浑的军心。 契苾部骁勇善战,契苾部的兵甲不尽如人意,但是,上次征讨高昌回来,契苾何力的表现让李世民极为满意,除了陌刀、手雷、火枪,基本上能给的全都给了,契苾部的战斗力一下飙升了不少。 段志玄的经验加上契苾何力的全力配合,区区两万兵马打出十万的架势。 段志玄马槊不断挑飞一个个吐谷浑将军,借着马匹强大的冲击力,段志玄挑人真的不费太大的劲。 契苾何力就凶悍多了,横刀左右斩杀,不多时已经溅了一身血,看上去格外瘆人。 慕容伏允看着这两个人形怪兽越来越近,他们身后的契苾部军士也在迅速扩大战果,扇形的队伍越打越兴奋,而自己这头因为突遇攻击、准备不足,导致士气下降,便知道今日事不可为了。 “安排一部断后,撤出十里外会合。”慕容伏允郁闷的下令。 吐谷浑虽败不乱,相继撤离战场,段志玄也没有再追杀。 事实上,契苾部一直在赶路,也是强弩之末了,今日不过是借着一股勇气在支撑,若不能唬退吐谷浑,可能会被反噬。 “大唐万胜!” 城墙上,薛胜血大喝。 …… “唐军确实凶悍。不过,大家也不用气馁,根据我的的观察,这不是大唐的卫军,而是仆从军。”慕容伏允是个合格的可汗,迅速的安抚部下的情绪。“今天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要稳住阵脚,两万仆从军再厉害,凉州也迟早是吐谷浑的囊中之物。” 吐谷浑将军们脸色和缓下来。 确实,如果给他们一点时间,段志玄他们的攻击未必不能挡下来。 今天吃亏在于对城门方向完全没有防备,以至于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要说在座的吐谷浑将军比不过段志玄,谁肯服这话?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武将没有点傲气? 问题是,吐谷浑出兵几乎没有先兆,大唐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要知道,哪怕是从长安飞过来,五日时间也不够啊! “令大军安营扎寨,休整一天,后天,一鼓作气拿下凉州!”慕容伏允给将士们打气。 天柱王吞吞吐吐的,看得慕容伏允一肚子火。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娘们叽叽的!” 天柱王咬了咬牙,终于挤出话来:“可汗,凉州打不成了。” 所有人怒目相视。 这时候说这屁话,不是在扰乱军心么? 慕容伏允摆手,示意麾下安静,锐利的目光落在天柱王身上。 天柱王身上冷汗淋漓,强撑着禀告:“据从伏俟城押送粮草的慕容钵回报,党项拓跋氏在魔王的带领下,已经兵临伏俟城,太子遣人出战,已经连续败阵,损失不下万人,伏俟城兵力不足了。” 众将哗然。 别的不说,他们一生的积蓄、他们的家眷,可都在伏俟城! 慕容伏允大怒:“慕容逆这个混账东西!他以为自己是谁?面对魔王还敢出兵挑战,显他本事吗?不知道倚仗城墙之利防守吗?” 天柱王心内冷笑,这可不就是你选的好太子么。 平日看上去光鲜亮丽,一旦遇事就知道胡来。 这一手围魏救赵,就是明谋,慕容伏允不可能为了争夺区区凉州而放弃自己的根基。 “全军提早入睡,明天一早拔营回援伏俟城,各部次第行军,相互间交错掩护。”慕容伏允叹了一声,只能不甘地放弃打凉州的念头。 至于后面的安排,说明慕容伏允还是个合格的统帅。 唐军是不会任由吐谷浑平安撤离的,怎么也得咬下一口肉来。 段志玄冷冷一笑。 战争发起是你慕容伏允说了算,战争结束是额段志玄说了算! …… 吐谷浑,伏俟城。 王恶只调集了拓跋氏三万大军,让李赤辞心存感激。 原本,李赤辞还以为王恶会抽调拓跋氏大部分兵力,现在只取了三万精锐,给拓跋氏留存了大部分青壮。 率军出征的是被席君买生擒过的拓跋飞鹰,现在叫李飞鹰了。 不知为甚,王恶觉得这小子改姓之后,名字莫名其妙的掉了一个档次,和“二狗子”之类的名字差距不大了。 偏偏李飞鹰自我感觉良好。 “李”是赐姓,是荣耀! “副总管,要不,强行攻城?”李飞鹰看了眼伏俟城的防御,发现吐谷浑军士气低落,不由气焰嚣张了。 “怎么?才吞了赤岭五千兵马就按捺不住了?”王恶笑道。“你麾下都是骑兵,攻城不是他们所长,倒不是不能强攻下来,问题得死多少儿郎?不划算。” 骑兵攻城,王恶疯了才干这蠢事。 凭借骑兵强大的机动,当然是围点打援最划算。 “报!吐谷浑曼头城、树敦城、积石城三路大军共计一万五千骑,正向伏俟城扑来,预计半个时辰抵达此地!”外围的斥候来报。 “又有买卖上门了。”李飞鹰狞笑着挥动马刀。 因为拓跋舞之死,原本盟友般密切的拓跋氏与吐谷浑势如水火,李飞鹰更是恨不得怪吐谷浑人斩尽杀绝,岂能放过送上门的肥肉? 联军的一万五千骑气势汹汹的杀到伏俟城下,才愕然发现,“自投罗网”这个词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三万拓跋氏骑兵布成一个口袋,将他们团团围住,上百的投石机掷出的石块呼啸着砸来,瞬间就消灭了联军上千人,那些没死透的……呻吟声真伤士气啊! 一轮石雨完毕,联军还很慌乱,李飞鹰已经迫不及待的挥刀,策马冲了出去,拓跋氏骑兵疯狂的扑下去。 那都是人头,都是赏金啊! 大唐对军功的赏赐,那是能让人疯狂的! 王恶微微摇头。 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明明三轮石雨之后才是最佳攻击时间嘛。 王恶已经习惯于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腔调评价别人了。 可惜,时间仓促,火枪旅帅没能抽调出来,手雷也没运送过来,全凭这种冷兵器厮杀,实在不尽兴。 除了遇上席君买那样的怪物,李飞鹰的战斗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一个错身,曼头城的统领就被他斩落马下,顺带还攻击了树敦城统领一招,丝毫不落下风。 被石雨攻击得慌乱的联军,见三位统领已经死了一位,更加慌乱了,面对潮水一般的拓跋氏骑兵,手忙脚乱的抵抗,却因为各自为战,更没什么效率,军士如遇上镰刀的野草,一片片倒下。 积石城的统领丁大石催马上前,与李飞鹰对砍了几刀,手臂发麻,惊骇的旋身后撤。 这是哪来的怪物? 力量巨大、刀法娴熟,莫非这就是拓跋氏的少酋长拓跋飞鹰? 果然名不虚传! 真浪费时间呐! 等得不耐烦的王恶驱马上前,拔出左轮手枪,对着丁大石扣动扳机。 枪响、硝烟起,丁大石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一头栽下战马。 战马悲鸣着,用脑袋拱着主人,希望他再爬起来。 王恶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战绩。 哈哈,谁还敢说耶耶是歪枪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千里追杀 过了曼头城,慕容伏允收拢兵马,发现自己十万大军只剩下了五万。 段志玄追杀得再厉害也没法斩去那么多人头。 事实上,段志玄他们追杀,顶天也就杀了两万人,就算是五万只羊让他们杀也没法杀完啊! 其他的人…… 天大地大,山高路远,哪里不能藏身? 只要能逃离大路,往山林里一钻,唐军不会再有那个兴趣追杀。 没兴趣追那些残兵败将,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才是段志玄的目标。 按常规,失散的兵马,几乎就等于永远失去了。 归建,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慕容伏允咬牙切齿,却也知道这就是急于援救伏俟城的代价,否则未必没有机会给段志玄来上一记伏击。 接近伏俟城,便看到高耸入云的京观。 陆陆续续地前来增援的各城卫军,基本葬身于此。 那种添油似的打法,除了送菜,别无用途。 城卫军的实力本来就不如拓跋氏的兵马。 慕容伏允勃然大怒,挥军直取拓跋氏,却忘了麾下的吐谷浑军面对京观是什么反应。 “那是魔王!最喜欢筑京观的魔王!” 终于,崩溃的慕容钵喊出那一句萦绕在军士心头的梦魇。 慕容伏允策马挥刀,一刀将慕容钵的脑袋砍下来。 “谁敢动摇军心,这就是下场!” 五万兵马呐喊着扑向拓跋氏兵马,大地都在颤抖。 “放!” 二百步之遥,投石车次第发威,呼啸着砸入吐谷浑大军中,无数人马被砸成肉酱,一些受惊的战马乱冲,却被同伴斩杀。 即便是三轮打击,但石雨对于数量庞大的吐谷浑大军来说,影响终究是有限的。 百步距离。 双方的箭雨互相伤害,两边都有军士落马。 五十步。 李飞鹰拔刀大喝:“杀慕容伏允!” “杀慕容伏允!” 咆哮声中,两万拓跋氏军士随着李飞鹰杀向他过去的姐夫、现在的死敌慕容伏允。 两股洪流激烈的碰撞,随时都有军士落马,无尽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地。 吐谷浑人数占优,拓跋氏悍勇,即便慕容伏允咆哮着将全部兵马压上去,李飞鹰依旧顽强的顶在第一线,寸步不让,还不断斩杀吐谷浑的大将。 “让开!” 慕容伏允怎么能看着昔日的小舅子在自己面前逞威风? 打马上前,慕容伏允挥刀斩向李飞鹰,左手一个飞爪向李飞鹰面门抓去。 观察到这一幕的吐谷浑将领啧啧称奇,谁知道可汗还有这一手? 只有几名老将依稀记得,当年的慕容伏允也是在战场中厮杀出来的! 李飞鹰仓促间闪身,肩头还是被飞爪抓去一块皮肉。 吃了亏之后的李飞鹰没有胆怯,咆哮着向慕容伏允斩去。 不过是没有防备罢了,真当我李飞鹰怕了不成! 俗话说,拳怕少壮,慕容伏允当年再厉害,如今毕竟上了岁数,再遇上李飞鹰这样不要命的疯子,连挡都不耐烦挡,招招同归于尽,就显得很狼狈了。 天柱王赶紧拍马上前,替慕容伏允挡下一记攻击,却也震得手臂酸麻。 要知道,天柱王从来不是以善战着称,能接李飞鹰一记已经足以自夸了。 几个吐谷浑将领匆匆上去,替下了已经疲软的可汗与无力的天柱王,与凶性大发的李飞鹰缠斗。 侧面突然杀出一万人马,将吐谷浑大军拦腰斩断! 天柱王看着王恶的身影,身子突然颤抖起来:“魔……魔王!” 要不是看在天柱王刚才及时救驾的份上,慕容伏允就赏他一刀了。 拓跋氏骤然士气大振,李飞鹰更是连连斩了吐谷浑几名将领,连伤口都顾不上包扎,驭马追杀慕容伏允。 后方的吐谷浑大军正在加紧攻打王恶带领的一万人马,冷不防身后被赶来的段志玄、契苾何力捅了个对穿! 溃败之势无可阻止。 当第一名军士溃逃时,雪崩效应出现了。 无数的军士四散而逃,再如何有名王收束都不管用。 兵败如山倒。 慕容伏允恨恨的回头看了一眼,打马从伏俟城侧面突围出去。 可恨呐! 都杀到了伏俟城,却只能望城兴叹! 段志玄与王恶只是简单交谈了几句,确定了各自的负责范围, 段志玄依旧要锲而不舍地追逐慕容伏允,让王恶继续攻打伏俟城。 王恶一时兴起,口占一首送给段志玄。 “月黑雁飞高,可汗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地满弓刀。” 可汗的援兵到了…… 可汗的援兵败了…… 可汗逃了…… 原本喜出望外的慕容逆如同泄了气的皮囊,瘫坐在城楼上。 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父汗,竟然败得如此狼狈,唐军甚至连传说中的神雷都没有使用! 大唐与吐谷浑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吗? 父汗都败了,拿什么守城? 在投石车夜以继日的攻击下,伏俟城的城墙已经龟裂,士气更是低迷到谷底。 每日眺望着那高耸的京观,慕容逆夜间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总想到唐军打进来后屠城的惨景,总想到自己与慕容阿掖被血淋淋的屠刀斩杀! 终于有大臣过来进谏:“太子,为保吐谷浑的血脉,降了吧。” 大臣、将领陆续进谏。 军无战心! 沉默的慕容逆终于开口:“把吐谷浑的大纛撤下,开城门,献城。” 再不甘心也没办法,没有选择的余地,吐谷浑不会再有援军了。 包扎了一下的李飞鹰正打算让投石车转向去轰击城头,却见吐谷浑的大纛降了下来,不由得泄了气,嘟囔道:“我还没杀尽兴呢,这就投降了?没劲。” 嘟囔归嘟囔,李飞鹰也知道,其实要让攻城,拓跋氏还真心有余而力不足,刚才一场硬仗下来,损失的人手近万,其余人也精疲力竭,对方不战而降才是最好的选择。 慕容逆肉袒牵羊,出现在城门外,身后是一群吐谷浑的臣子与啜泣的慕容阿掖。 肉袒,很正经的,只是脱了上衣。 肉袒牵羊,是很古老的战败投诚礼。 即便是投诚,慕容逆依旧战战兢兢,生怕这魔王把自己塞进京观里。 “罪臣慕容逆携吐谷浑上下向大唐请罪,万般过失,都是慕容逆之过,纵然斧钺加身亦不敢辞,只求放过伏俟城无辜百姓。” 那些漂亮话,就是走过场而已。 “交出骑三十再说。” 王恶居高临下的看着慕容逆。 慕容逆一挥手,便有几名军士将五花大绑的骑三十押了出来。 看到大唐的大纛,骑三十面如死灰,连求饶的话都省了。 百骑在吐谷浑的全军覆没,便是因骑三十而起,大唐打到伏俟城,他自然再无生理。 “你们谁有千刀万剐的手艺?” 王恶问身后的护卫。 不可能问李飞鹰,虽然他们也算大唐人,但羁縻州的身份始终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第五招微微犹豫了一下:“应该都没这手艺,郎君,要不,额自学成才?” 这词整的,王恶竟无言以对。 按传说中的勒上渔网,第五招拿着小刀子,一片片慢慢的割着骑三十的肉,下手有点没轻重,好几片肉明显割厚了,手艺真潮! “背叛大唐者,虽远必诛。”王恶笑盈盈的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慕容逆觉得心头一寒。 明知道是魔王给他们的下马威,却只能受着。 千刀万剐只是个名称,据说历史上最厉害的那个刽子手也就割了三千六百刀左右,第五招这样的新手明显差太多,八百八十三刀就让骑三十咽气了。 “第二个问题,把慕容诺曷钵交出来。” 王恶语气平淡的开口。 “慕容诺曷钵只是个孩子啊!”慕容逆惊愕的开口。“有什么事,冲我来啊!” 终究有大臣回头把慕容诺曷钵带出来。 看着鼻青脸肿的慕容诺曷钵,慕容逆勃然大怒。 “谁打的慕容诺曷钵?谁?” 群臣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慕容逆。 你是不是傻? 慕容诺曷钵再没落也是王孙,你觉得一般人敢对他下手? “小家伙,过来。”王恶不理会慕容逆的态度,只是对慕容诺曷钵招手。 慕容诺曷钵走过来,狼狈中透着镇定。 “谁打你的,打回来。”王恶淡淡的开口。 慕容诺曷钵点头,缓缓走到慕容阿掖面前,抡直了胳膊,照着他的脸狠狠一巴掌。 炸裂般的声音中,慕容阿掖摔倒,面上隆起一大砣,再顾不上场合,哭嚎着叫道:“来人,把这个贱种打死!” 然而,此时有谁敢妄动? 慕容逆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阿掖。 这就是自己的心头肉? 夺了大哥慕容顺的太子之位,慕容逆还是有些愧疚的,虽然随时防备着慕容顺,可不代表他能对慕容顺父子下黑手! 何况,是慕容诺曷钵这样的孩子! 可是,慕容阿掖却对慕容诺曷钵下这样的狠手! “报应啊!”慕容逆抱着头痛苦地蹲下,对慕容阿掖的呼救声听若未闻。 把慕容阿掖同样揍成猪头,慕容诺曷钵走到王恶面前,躬身一礼:“多谢将军!将军认得我阿耶?” 王恶展颜一笑:“慕容顺光,认识。对了,你怎么会用‘阿耶’这个词的?” “阿耶教的。”慕容诺曷钵挺直了腰板,眼里隐约有一丝骄傲。 第二百一十九章 自愿捐款 慕容伏允越过泥岭,进入车我真山。 与其他地方不同,车我真山,是慕容伏允早年起家之地,他在这里的基础深厚,到了这里,便是如鱼入水。 段志玄率军追到车我真山脚下,只见近万匹骏马在前头吃草,不由扬手止住契苾部。 “总管,怎么不追了?要是嫌这些马匹碍事,大不了全部弄回去啊。”契苾何力不解。 “弄甚么?传本总管将令,全部返程,敢有上前一步的,就地问斩!”段志玄下令。 随行的监军韩福通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且慢!本监军这里有圣旨,要取这些马匹,总管是否遵从?” 段志玄一摊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别拿圣旨说事。至于说取马匹,监军要去取,本总管是管不了,其余将士,谁敢前进一步,杀无赦!” 韩福通恼了。 合着这意思,本监军一个人能收拢近万匹战马? 段志玄,别以为你是昔日的秦王旧部就没人奈何得了你! 契苾部几乎是一步一回头。 要这些出身铁勒的汉子放弃到手的马匹,这几乎是拿刀子扎他们的心窝啊! 然而,契苾何力的管束很严,而上次听契苾何力的话又得到大量的赏赐与武器的轮换,即便再桀骜不驯的汉子也只能忍着心头的痛楚撤离。 马群后方,千头眼睛蒙着、尾上涂着火油的犍牛静静地矗立着,更后方的慕容伏允满眼的失望。 怎么就撤走了呢? 精心给唐军准备的陷阱啊! 只要唐军贪心,上来收取马匹,火牛阵的冲击加上马匹的骚乱,足够唐军伤亡过半,出了被千里追杀的恶气。 但是!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见到利益不取、反而转身撤退的人啊! 慕容伏允想破口大骂。 …… 看到伏俟城的国库,李飞鹰也眼热,却知道这不是拓跋氏能贪图的东西。 侯君集的待遇,大家都清楚,那怕是羁縻州也广为流传。 都成笑柄了。 堂堂大将军、兵部尚书、潞国公,因为贪图钱财进了诏狱,真是天大的笑话! 自然,侯君集僭越之事,实在不方便宣之于口,所以地方上也并不知晓。 李飞鹰眼巴巴地看着王恶。 拓跋氏出兵一趟,好歹得捞点儿不是? “各官员家中、各富商家中,你们去要筹措一点劳军捐款,这个可以有。注意,态度要和蔼,别吓到女人、娃儿,要是有骚扰女人的事,直接砍了。”王恶眼珠子一转,主意立马出来了。 “捐款不能你一家独吞,还得与总管分。另外,造个簿子,写明‘自愿捐款’字样,让额对朝中有个交待,日后再在伏俟城里打一个石碑,把这些‘善人’名字都刻上去,让他们万古流芳嘛。” 李飞鹰赶紧拿小本本记下来。 没文化真的不行,你看看,副总管这一开口,原本上门勒索这等凶恶的勾当,经过副总管这么一说,文明气息扑面而来。 “自愿捐款”这四个字,真是高大上的发明! 虽然与契苾部分享有点不愉快,但是绝对比没有强,又不必担心太放纵军士导致军纪败坏,还不会在伏俟城留下恶名。 可惜,当年没能多读点书! 如果让李飞鹰知道王恶只混了一年蒙学的光辉历史,估计得去撞墙。 滑稽的一幕出现。 有军士敲锣打鼓,有军士手持“劳军募捐”的横幅,笑容满面的向富户、官员家中走去。 多和谐的一幕啊! 如果去除他们身后那一伙凶神恶煞、手按刀柄的杀胚的话,一切都完美无瑕。 “他们这是去抢钱吧?” “别胡说,这只是去募捐!没看到横幅上的字吗?” “呵呵,有胆把后面的军士去了啊!” “你活得不耐烦了吧?关你球事!那些富商、官员家里遭难,你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不是该高兴么?” “得了吧,知道什么是战争么?通过这种方式筹集钱财,比冲进门抢劫吃相好看多了,同样能达到目的,还不失文雅。” 对于官员、富商来说,这是痛并快乐着。 眼睁睁的看着钱财从手里送出去,特娘的还要赔着笑脸,真正的心痛。 但是,身为战败者,人家只是优雅的弄点钱财,不杀人、不骚扰家人,能安全地活着,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人家早就给出了捐款标准,一半的浮财,虽然有点舍不得,但看看后面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什么都放下了。 用佛家的话说,他们顿悟了,四大皆空,浮财自然也是空。 拓跋氏的军士也乐呵,这募捐的行径,不仅把抢劫的事搞得如此优雅,收获还一点不比抢劫来得少。 以后可得多学习这些先进文明的手段,这名头,多好听啊! “感谢伏俟城富商甲为劳军捐款若干……”军士敲着锣大声嚷嚷,面上那几粒麻子都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富商甲一脸的哭笑不得。 我谢谢你了诶!还替我扬名。 “所有捐款的善户,大唐会在城中立碑纪念!” 军士的声音让富商甲欲哭无泪。 太狠了,碑一立,他们就不得不与大唐站在同一阵线。 如果慕容伏允杀回来了,你说没与大唐勾结,在碑文面前,你觉得慕容伏允会信么? …… 伏俟城中,两军汇合,首领都在极力约束部众,自然没有什么不和美的事发生。 王恶封存了王宫,等候段志玄的处置。 自己终究只是副总管总管而已。 段志玄与韩福通验过国库及王宫的附属人员,发现王恶及拓跋氏竟然秋毫无犯,不由对他们刮目相看。 王恶现在占据的公廨,不过是伏俟城内官员们的公廨,合法合规,让人挑不出毛病。 憋了一肚子气的的韩福通想找茬,却苦于没有把柄,正自恼火,却听得外头大声的嚷嚷:“感谢伏俟城官员某为劳军捐款若干……” “副总管好手段嘛!拓跋氏捞得了钱财,苦哈哈的契苾部两手空空。”韩福通阴阳怪气的挑拨道。 契苾何力怪眼一翻,抬头看着屋顶。 你们爱怎么斗随意,莫把契苾部扯进来。 自然,心里那一丝微酸是免不了的。 “所以啊,本总管的命令是,统一收取募捐,再按人头均分,此次出征的将士,每人都有。”王恶笑嘻嘻的看着韩福通。 小样,你这手段,早就料到了! 契苾何力艰难地转头,吃惊地看着王恶。 这个年轻的副总管,竟然早就替契苾部想好了! 绝对公平契苾何力不敢想像,只要能做到相对公平,让契苾部没有怨言,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韩福通的脸糗得跟便秘似的。 本以为这副总管年轻,在军中阅历不足,正好拿来立威,哪晓得这家伙做事,居然滴水不漏? 韩福通在军中辗转任监军久矣,朝堂之事略显陌生,对王恶不是很了解,不晓得这家伙做事喜欢算计。 抓把柄?想屁吃呐! “总管,伏俟城还潜伏着不少忠于吐谷浑王室的人员,额们出门可得小心呐。” 王恶谈笑风生,眼睛都不朝韩福通那里瞟一下,偏偏韩福通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被一头择人待噬的巨兽盯上了。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他这是公然威胁,意思是老夫再多事,会被“吐谷浑人”刺杀身亡! 偏偏,王恶的话,不落口实,就是皇帝当面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你能奈其何? 气、抖、冷! 段志玄却是心头畅快。 这一路都被半吊子监军烦透了,不怕外行的,就怕这半吊子的! 终于,韩福通遇上王恶这狠人了! 王恶的威胁粗糙而直接,再哔哔,让你这监军变成死监军! 反正,有吐谷浑人、有慕容伏允来背这口锅。 韩福通瞬间老实了。 不过,韩福通心里在盘算,要把这募捐的事告上朝堂。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着! 捷报入长安,大唐的民众又一次沸腾了。 说来也奇怪,这一次胜利,比灭突厥来得更轻松,见惯了胜利的民众却不减激情,满长安都是“大唐万胜”的呐喊声。 李世民有点头痛。 原先的预期,是段志玄解凉州之围,王恶攻打伏俟城,给慕容伏允制造一点难题,没想到王恶他们制造了亿点难题,直接把慕容伏允打垮了,伏俟城也没骨气地降了。 接收财富当然是极舒爽的事,可之后的麻烦也不小。 吐谷浑是以羌人为基、鲜卑慕容部统治构成的国度,大唐一时想吞并进来,有点困难,还得先收为藩国,缓缓图之。 那么,就必须扶持一个傀儡了。 想起王恶提及的慕容顺,李世民满意地点头,大小正合适,就他吧! 大笔一挥,大唐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新鲜出炉了。 慕容顺喜出望外。 本来投向大唐也是迫不得已,只是想为慕容诺曷钵谋取一个安稳的未来,哪曾想到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此时的吐谷浑可以说事实上已经亡国了,能复国、能高踞可汗之位、能称藩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自己这一生很失败,但能为慕容诺曷钵谋个闪亮的未来,就是死也值了。 郑重的入朝谢恩,慕容顺在大唐卫军充当仪仗的簇拥下,风风光光的回到伏俟城,见到了他最为牵挂的慕容诺曷钵。 第二百二十章 御前官司 慕容顺坐上可汗宝座,才发现这不是什么美差。 面对耗子能落泪的国库,慕容顺也落泪了。 搬得真干净啊! 怎么维持朝堂的运转成了慕容顺最头疼的事,幸好下面的城池几乎没遭遇大唐的“募捐”,抽调一下还是能勉强运转。 慕容逆父子要被押解长安,以往再大的过节也可以消了。 但是,自家的父汗慕容伏允还在车我真山虎视眈眈,大唐却要撤军了,只有护送自己来的一旅帅军士留下来,慕容顺心慌啊! 拓跋氏与契苾部的兵马不可能留守,自己对吐谷浑的掌控还弱到极点,即便是伏俟城现在的兵马,慕容顺也没有能力完全控制。 心是真的虚,但又不能放弃,哪怕知道这是火山,哪怕下一刻就会爆发,慕容顺还是要咬牙坚持坐下去。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慕容诺曷钵啊! …… 大军出城。 整齐真谈不上,契苾部与拓跋氏对军容的要求不高,能不出乱子就是最高的要求。 然而刚刚出城的大军还是微微有点骚动。 大唐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慕容顺携手太子慕容诺曷钵,身后是吐谷浑百官,肃立在道侧为大军饯行。 规格委实有点高。 段志玄并不喜欢与藩王打交道,容易犯忌讳。 王恶可就不一样了,鸿胪寺可不就专门与番邦、藩国打交道嘛,老熟门熟路了。 应酬的、客套的过场走完,慕容顺让慕容诺曷钵对王恶执弟子礼。 “我半生坎坷,能有今日,全是仰仗大唐,慕容顺虽死无憾。只是,如今吐谷浑名义上是我当可汗,局势却未完全稳定,慕容顺一身安危不足挂齿,唯有血脉不能断,恳请副总管念在慕容顺对大唐一片赤诚的份上,收下小儿慕容诺曷钵。” 王恶心情复杂地看了慕容顺一眼。 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实,慕容顺都撑不了多久,而看现在这样子,慕容顺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危机,这是在托孤啊! 王恶微微犹豫了一下。 “哟,副总管还能收郡王世子为徒呐!啧啧,这是不是僭越了?”韩福通阴阳怪气的说。 王恶就是个毛驴脾气,没有韩福通在那里搅一下,他还不一定收下慕容诺曷钵,听到韩福通的话,王恶倒是直接应下了。 慕容诺曷钵挥泪告别父亲,跳上一辆马车,赶着马匹跟上王恶的行程。 没有仆人。 从前落魄时有不起仆人,现在倒是日子好过了,可慕容顺父子又敢相信谁? 不得不说,这些马背民族的后裔,骑御的天分真是很高,即便慕容诺曷钵以前从未接触过马匹,也不过小半日便熟悉了驾车。 …… 长安,朝堂。 王恶与段志玄回朝,第一件事不是交卸差事,而是到朝堂中接受质询。 用脚丫子都能想到,是韩福通向朝堂上告了刁状。 段志玄无所谓,王恶无所畏惧。 “对于监军的指控,你们有甚么要辩解的?”李靖皱眉问道。 段志玄不屑地撇嘴,连辩解都不屑为之。 合着你们是没领兵打过仗似的。 王恶笑了笑:“韩福通说是奉旨收取马匹,臣就想问一句,陛下已经未卜先知,知道大军能遇到马匹了?那道圣旨,臣想亲眼看看,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朝堂上一片死寂。 韩福通的腿在颤抖。 出征前监军通常会得到一道旨意,用于掌控军队走向,这是众所周知却不宜宣之于口的事。 具体到收取马匹这种事情,绝不可能是圣旨中注明的。 细究起来,就是两个字——矫诏! 问题是,主将都看不到圣旨,难道不是由着监军来说? 而监军多半是与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情况下,不是太出格,监军的行为多数都有皇帝兜底。 如果没人提及圣旨,这一点大致能蒙混过去,可王恶用身家性命来搏取看这道圣旨时,这事就成了韩福通的催命符。 “此事到此结束。”李世民打断了两边的对撕。 “臣王恶,愿以一身官职、阖家上下的性命,恳请陛下严查此事!否则,恐怕会寒了人心,日后再有人领军出征,是不是要主将臣服于矫诏之下!若是遇到突厥之战,矫诏的后果,各位想过吗?”王恶不依不饶。 想搞事,先搞死你! “臣附议。”王恶当急先锋了,段志玄自然不会退缩。 “臣附议。”程咬金跟了出来。 “臣附议!”尉迟恭大声道。 武将几乎是一面倒的站队。 无论与王恶关系远近,都挺身而出,原因只有一个——受够了监军的指手画脚。 监军与主将的关系,这些年在逐渐恶化,韩福通则把这矛盾推到了巅峰。 “若是监军韩福通无罪,臣愿阖家赴死!”王恶这话,把李世民的退路切断了。 稀泥是和不成了,王恶这架势,是不共戴天,双方必有一死。 李世民叹了口气。 监军与皇帝的关系天然密切,所以这些监军有恃无恐,罗织罪名也不动动脑子,段志玄倒是老实人,王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现在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韩福通怕是保不住了。 “臣弹劾副总管王恶派军士大索全城、搜刮钱财!” 明知道自己结果不妙的韩福通大叫。 既然脱不掉这泥沼,就把敌人拉进去! 目光都聚焦到王恶身上。 纵兵劫掠可是大罪,连李靖灭了突厥回来,都被御使以此罪名弹劾得只能请求乞骸骨,王恶果真沾上这罪名,将是极大的污点。 王恶不慌不忙的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册子:“臣倒是不知道,监军是有多迫不及待想弄死带兵将领。伏俟城各官员、富商,有感于大唐大军秋毫无犯,自愿为大军捐献款项若干,此事在伏俟城中有立碑撰写,臣手中亦有自愿捐献的名册。” 该死的王恶! 居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是不是真的自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恶手上的证据能证明“自愿”! 王恶煽动性的话语,让百官更加厌恶韩福通。 “陛下,臣马周愿审理此案!”御使马周挺身而出。 高士廉看了马周一眼:“马周俊才,确实足以审理此案,只是老臣还想举荐大理寺少卿孙伏伽共同审理。” 孙伏伽是大名鼎鼎的大唐第一状元,武德五年状元及第,贞观元年任大理寺少卿,贞观五年因错判而坐罪罢官,迁刑部郎中,后又再度任大理寺少卿。 孙伏伽在律法上的才能是公认的,但更出名的是他的脾气,几次顶得李世民下不来台。 贞观年间,臣子的最大爱好,吃饱、睡觉、怼皇帝。 要是换个不能忍的皇帝,这些臣子们恐怕早就领盒饭了。 李世民见高士廉都出头,知道无法斡旋了,只能点头:“罢了,刑部再抽一名侍郎,三司会审。” 韩福通瘫坐在地上。 不过是贪个功而已,竟然演变成生死局! 要命的是,死的绝对是自己! “把那册子交上来。” 李世民拿起册子翻了翻,倒是没造假,这一点看笔迹可以知道。 啧,有那么个会巧立名目的臣子,真不知是福是祸。 “听说你把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的世子慕容诺曷钵带回长安了?”李世民信口问道。 王恶知道这肯定不是甚么好话。 “吐谷浑的局势还不太稳,慕容顺担心出现反复,让世子慕容诺曷钵拜臣为师,亦有托孤之意。臣想着吧,慕容诺曷钵进长安也好,让他对大唐更亲近些,也防着吐谷浑有个万一,大唐还能掌控大局。” 李世民的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也就是说,你认为此时不应当撤军?” 这是送命题啊! 王恶斟酌了一下:“此次出征的都是仆从军,不可能驻军,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慕容伏允尚未落网,以他在吐谷浑长年的威信,想掀起波澜并非不可能,大唐对此也应未雨绸缪,免得日后损及大唐的利益。” 李世民冷哼一声。 这个小滑头,又让他过了一关。 …… 小王庄学院,一脸好奇的慕容诺曷钵听着低级班的课程,有点晕。 儒家经义慕容顺有教过,倒是没甚难度;孙思邈的医学虽然听不太懂,好歹也曾见识过医家的手段;邓雄阿娘教授的象雄语言,勉强能跟上。 可是,这什么杆杠原理,什么地心引力,好奇怪啊! 可是,亲手试过以杆杠撬动自己根本搬不动的石头后,慕容诺曷钵的兴趣上来了。 “给额一个支点,额能撬动星球。” 这是课本上印的杆杠原理的名言。 慕容诺曷钵好奇的发问:“拿着煮熟的汤饼也可以撬动吗?” 王恶一脸恶寒。 第一次有人问这奇怪的问题。 身为大师姐的王大妹路过,很奇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汤饼当然是拿来吃的,拿来撬多浪费啊!” 慕容诺曷钵一脸信服的点头。 王恶表示,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竟然不明白他们的脑回路。 “王大妹啊,这是你的小师弟慕容诺曷钵,以后他的学习归你辅导了。”王恶果断甩锅。“可以给你一个助教的名头,每月领点钱粮。” 王大妹满脸的喜悦。 进学院学习与为家里减轻负担,总是让王大妹左右为难,如今能当个助教挣钱,那是再好不过了! “阿耶、阿娘,额在学院当助教了,可以领得钱粮!”王大妹兴冲冲的回家报喜讯。 家里人惊住了。 本以为学这些东西无用,哪晓得还真挣钱了? 慕容诺曷钵午饭在小王庄学院与同窗一起用膳,早晚则回王恶府上一起用膳,住也住在府上,王恶的护卫随时跟着他——没办法,他的分量有点重。 第二百二十一章 捐赠 坐衙混日子、带娃,偶尔去小王庄学院教书,顺便还要看护一下薛磐与慕容诺曷钵两个少年,王恶颇有一种托儿所所长的既视感。 新版万金油也调配出来了,按比例给王直分红时,王直直接愣住了。 “兄长,额不能要啊!”王直胀红着脸推辞。 孙思邈瞅了一眼,看到那票据上千贯的面额,不由叹息:“左少卿,你给多了,王直花费的那点精力,百贯都给多了。” 王恶轻笑:“道长应该知道千金买马骨之说,王直能够领取如此高额的报酬,自然会吸引更多人愿意为额出力。再说,王直的努力,对得起这报酬。”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王大妹跑了出来,大辫子来回的甩动。 “先生,你编撰这课本里说,水受热变成水蒸气,能释放出巨大的力量,比如烧水的水壶盖就是因此而被顶起。可是,这些力量都白白浪费了啊!”王大妹满眼的遗憾。“能不能想法把这些力量转化为可以被人控制、减轻人力劳作程度的能量?” 王·瓦特·大妹正在冉冉升起。 从桂花小酒肆里用膳出来的一个青年游客嗤之以鼻。 “有那么容易?呵呵,关于水蒸气的利用,墨家百年前就已经有这构想了好吗?并且,墨家还早就研制出相对应的生产机械。问题是,不能实现密封,水蒸气直接跑了,发挥不出应有的效用。” 咦?居然还有墨家的消息? 王恶几乎以为墨家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了。 墨伍嗤之以鼻:“只要这世间还需要机械的存在,墨家就不可能消失。严格的说,你们这位左少卿凭制作手艺,也可以归于墨家之列。” 王大妹险些笑喷。 当着王恶的面说左少卿,真滑稽。 不过,墨伍也没说错,王恶的手段确实可以划入墨家的行列。 “那是你们的研究方向不对。”王恶轻声笑道。“跑气确实是问题,但是,你们可以用树胶来密封啊!” 墨伍叹气:“这个想法墨家也有过,可惜桃胶之类的都不堪大用。” 王恶笑而不语。 额能告诉你遥远的美洲大陆,三叶橡胶树的树胶是完美的密封产品么?额能告诉你,小王庄试过桃胶、果胶、琼胶、从倭国弄回来和褐藻胶,最终选定了阿拉伯胶暂代橡胶么? 阿拉伯胶取自金合欢,别名:鸭皂树、刺球花、消息树等;灌木或小乔木,树皮粗糙,褐色,多分枝,小枝常呈“之”字形弯曲,有小皮孔。托叶针刺状,生于小枝上的较短。二回羽状复叶,叶轴糟状,被灰白色柔毛,羽片4-8对。花黄色,有香味;子房圆柱状,被微柔毛。荚果膨胀,近圆柱状,褐色,无毛,劲直或弯曲;种子多颗,褐色,卵形,花期3-6月;果期7-11月。 该种多枝、多刺,可植作绿篱;木材坚硬,可为贵重器材;根及荚果含丹宁,可为黑色染料,入药能收敛、清热;花很香,可提香精;茎流出的树脂可供美工用及药用,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下,可以作为一种不错的粘合剂使用。 金合欢原产埃及,不晓得冯盎是出于观赏还是甚么目的,愣是整回来许多,扔给琉球岛上那些熟番去种植了,正好也解了王恶原料短缺之困。 墨伍知道王恶的身份后,惊讶得合不拢嘴。 官职就不提,在墨家人面前,官职是个没意义的东西。 王恶搞出这些东西,即便是墨家长老级的人物,也只能研制出其中一两样,不可能研发得如此密集。 你当研发不走弯路咋地? 王恶表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使额看得更远。 “墨家巨子对左少卿极为欣赏,想邀请左少卿为墨家客卿。”墨伍搞明白王恶的身份,当即发出邀请。 墨家的思想,非命、非乐、节用、节葬,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墨家那苛刻的律己方式,完全的、无差别的兼爱,以及非攻的思想,导致墨家势微。 近乎苦行僧式的律己,导致能承受墨家考验、进入墨家团体的人不多,你总不能指望多数人靠信仰活着; 兼爱自然是好事,可完全的、无差别的兼爱,有点超越人性了,普通人自然是有远近亲疏的,你要一个普通人以爱子的态度去爱旁人,真做不到; 非攻,恰恰是大一统的敌对面。 所以,墨家的势弱,不完全是外因,自身的问题占了很大的比例。 后世的墨家转变了思路,不再参与政事,一心投在机关等学术上。 “墨家的主张变了没?”王恶淡淡地问。 王恶不觉得,墨伍有那个资格招揽自己。 “墨家现在潜心学问,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墨伍回答。 王恶颔首,不再言语,墨伍只能拱手告辞。 诶,或许是左少卿觉得自己的地位与他不对等? 对王大妹的困惑,王恶壕气十足的划拨了上千贯钱、小山般的石炭、一车车铁料、数量庞大的工具、一桶桶的阿拉伯胶,随便她去试。 王恶也没指望王大妹成功,就当是给她们的玩具好了,反正也没多少钱。 薛磐的成绩很好,基本学完了所有的课程,武功县嫁接的授课也结束了,正在无所事事中,见到王大妹揽下这大活,索性过来帮忙,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孙思邈缓缓走过来:“咳咳,左少卿,老道的师侄太医署令彭康,听说小王庄有可以放大创口的显微镜,想求取一台,价钱好说。” 太医署的职司,主要是培训与考核天下医者,有显微镜进行教学,自然更如虎添翼。 至于说那些传说中的御医,那是在殿中省辖下的尚药局下属。 “太医署教授天下医者,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这样,小王庄捐献十台显微镜罢。”王恶随口道。 王恶当然不是滥好人,捐献显微镜的目的,却是在打广告。 太医署用了都说好,你们这些有规模的医馆还不得来购买? 互利的事。 孙思邈有些欢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不好吧?” 王恶摆手:“算不得大事,对了,小王庄学院也增加两台吧。” 这个显微镜其实徒有虚名,放大的倍率远远比不上后世,只是在这时代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孙思邈只是不耐烦理会红尘俗世,却不是不谙世事,自然知道不是简单拉显微镜去太医署完事,提前与太医署令彭康勾对好后,孙思邈与王恶一同押着十台显微镜去了长安。 太医署外,三百余师生窃窃私语,巨大的横幅悬挂出来,“致诚感谢小王庄向太医署捐献显微镜”的字样让他们觉得有点羞赧、又有点兴奋。 远远的,一些医家在悄悄议论。 “显微镜是甚么东西?” “孤陋寡闻,顾名思义,就是此物能让人看清细微之处,自然更利于诊断、治疗。” “此物究竟如何?老夫为何有种想买的冲动?” “兄台莫急躁,待太医署用过,自然知道显微镜好用与否。” “天呐,竟然是孙思邈道长亲自押送,错不了!额这去小王庄买一台!” 王恶满意地看着这极具宣传效果的一幕。 这一幕,瞬间将显微镜的名头打了出去,只要能卖出一台,就足够捞回本钱了。 咳咳,王端正是正人君子,才不会为阿堵物折腰。 一切是为了大唐受病痛折磨的百姓。 是的,王端正就是这么正气凛然! 寒暄、相互吹捧,这是必然的流程。 笨重的显微镜被太医署的学子宝贝似的抬下车,轮番的送入一个个宽敞的讲堂。 “多谢左少卿!日后左少卿但有吩咐,太医署定当竭尽全力!”彭康很实在的说。 王恶摆手,正要说话,外面一骑飞快的冲进来。 “陛下旧伤发作,尚药局束手无策,皇后娘娘命太医署即刻选人进宫医治!”中官跳下马,急促的叫道。 转头看到孙思邈,中官立刻大喜:“原来孙道长也在!太好了!请道长入宫救治陛下!” 孙思邈点头,看向彭康:“还有一台显微镜没搬下车,就一起拉进宫,正好派上用场。你与老道、左少卿一并入宫。” 皇宫内虽然没有慌乱,却还是感受得到紧张情绪,火枪旅帅已经调到寝宫之外备战,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长孙无垢独断乾坤,令太子李承乾监国,有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高士廉全力辅佐,暂时稳住朝局不是问题。 李世民当年总是纵马冲阵,结果还是吃了亏,与王世充一战时为单雄信所伤,虽然及时止血、包扎伤口,却有一些碎屑埋在血肉里,没法弄出来。 那些碎屑,因为贴近心脉,侍御医也不敢下手清理,只能任由其被血肉包裹,偏偏这一次是那些碎屑引起的热毒,导致压迫了心脉,尚药局更没人敢出手了。 李世民躺在蚕室里,面色灰败,呼吸急促。 心急如焚的长孙无垢对着众人一揖:“陛下情况危急,请各位竭尽全力,即便回天无力,本宫也铭感五内。” 这用语,讲究! 孙思邈过去诊脉,王恶开口:“把显微镜抬进蚕室!还有,准备充足的闷倒驴!要最烈的那种!把宫中的大玻璃镜抬入蚕室!” 不知为何,听到王恶气势十足的发号施令,长孙无垢突然觉得心安了不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太子暴戾 闷倒驴用于消毒已经属于常识,镜子想来是增加蚕室内的亮度,那个粗大笨拙的显微镜是干嘛用的? 长孙无垢有几分好奇。 一坛闷倒驴打开,侍御医手忙脚乱地往一个大盒子里倒酒,浸泡着柳叶刀、银针、棉花、羊肠线等工具。 “必须开胸。”孙思邈斩钉截铁的说。 确诊了,是胸内旧伤的热毒导致肉块肿大,压迫了心脉,这一点侍御医的诊断还是蛮准确的。 不是帝王接受不了开胸、开颅之类的大活,关键是要有信任。 事实上,如果华佗不是倾向汉献帝一方,曹操也不会疑他、杀他。 这方面,孙思邈要强了许多,多年的名声,再加上与皇室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不信他你还能信谁? “本宫拜请道长出手,一切后果,本宫担了。”长孙无垢福了一礼。 “治病救人乃医家本分,娘娘无需如此。”孙思邈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到屏风处解下道袍,换个劲装。“王端正,还不来帮忙?” 王恶愕然。 额就是能打个辅助,正经的医术一窍不通啊! 彭康早就自觉的换装,王恶也只能跟着换装。 感觉就像一头二哈混进了狼群里。 锋利在柳叶刀划开胸腔,彭康立刻拿着棉花擦去涌出的血液,孙思邈翻手几枚银针扎下去,出血量立竿见影的减少。 王恶心里为孙思邈大喊溜溜溜,什么止血钳在这出神入化的针法面前都得跪。 “把显微镜移过来,调整好位置!”孙思邈扭头对王恶叫道。 王恶恍然大悟,原本抓额的差是为了使用显微镜啊! 孙思邈指出位置,王恶调整显微镜的角度与倍率,然后孙思邈看一眼显微镜里的患处,心中有了主意,柳叶刀飞舞,划开一处处发炎的肉瘤,迅速挑出异物,顺手割除长出的瘤子,飞快的穿针引线,缝合一处处的创口。 按流程应该缝合胸腔了,孙思邈不放心,再度用显微镜检查了一遍。 “该死!”孙思邈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有一个细微得肉眼几不可见的小疙瘩顶在心室上,这难度,即便是孙思邈都有点吃力。 “师叔,这里不易下刀啊!” 透过显微镜,对比了一下疙瘩的大小,彭康犯难了。 疙瘩与刀尖的大小差不多啊! 太难为人了! 孙思邈让王恶观测,自己挥刀,在王恶的提示下前后挪动,确定了位置,闪电般的出手,挑出薄薄的一片铁屑,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 彭康立刻补位,缝合了创口,再迅速将李世民的胸腔缝合,洒上止血药粉,待孙思邈拔出银针,彭康与侍御医合力用干净的棉布裹紧李世民的身躯。 长孙无垢看到盘子里十余片铁屑,心情骤然一松,直接坐了下去。 孙思邈出手解决了最大的问题,熬制药汤、护理之类的事自然归侍御医了。 看着李世民的面容平缓了些,呼吸也不再急促,长孙无垢的心渐渐落了下来。 王恶长吁了口气。 幸好是孙思邈出手,出血量不大,不用考虑输血问题,否则还真没法解决验血型的难题。 …… 朝堂上,坐在龙椅下方的李承乾耐心地听着一个个奏报,如往日在东宫处理奏折一般给出决断,边上有房玄龄与长孙无忌携手辅佐,基本没出甚么乱子。 御使刘连出班启奏:“太子殿下,据闻陛下有恙,如今殿下尚年幼,何不请太上皇临朝,以正人心?” 一语出,石破天惊。 这是公然质疑太子监国的能力,更有意抬出太上皇来,以达到扰乱时局的目的! 让人挠头的是,李渊人老心不老,真有人借机呼吁他临朝,他也应该不会拒绝。 长孙无忌怒斥道:“太子临国,这是皇后娘娘传下的懿旨,你竟敢置喙,是何居心?” 刘连举笏:“臣也是为大唐着想,如今太子尚年幼,镇不住朝堂,何不请太上皇辅佐?” 房玄龄正要驳斥,李承乾扬手,止住他的话题:“羽林卫何在?” 李君羡带人冲了进来。 李承乾面无表情的一指刘连:“当庭杖责。” 刘连大叫:“臣不服!不教而诛谓之虐!” 李承乾懒得回应。 孔颖达等东宫属官叹了口气。 活着不是很好吗? 为甚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合着太子性子暴戾你不知道啊? 就这也敢跳出来挑衅? 李君羡正要请示,却见李承乾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心头一寒,立刻下令杖责。 既然知道太子动怒了,下手自然不会留情,一杖就让刘连惨嚎不已,三杖就让刘连屎尿齐出,五杖便打断了盆骨,十杖便敲断了脊梁骨。 二十杖…… 没有二十杖,无论刘连如何哀嚎、如何求饶,第十八杖依旧要了他的性命。 李君羡抬头看向李承乾,却依旧看到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皮,不由震了震,伸手从军士手中抢过大杖,照着刘连的尸体疯狂击打,直到那具尸体已经打成了烂肉,李君羡依旧不敢停手。 大殿内的群臣被这一幕惊呆了,很多人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噤若寒蝉。 活着,不好吗? 以为太子年轻好欺负,结果真是拿头去顶了。 人死了,尸体都没放过,这暴戾的做派吓退了许多别有用心的人。 连魏王李泰那肥胖的身子都抖了抖,生平第一次发现大兄那么凶残。 “太子殿下,臣大理寺少卿孙伏伽进谏,无论这刘连再如何居心叵测,人已经死了,俗话说人死账销,殿下当不再鞭尸。”铁头娃孙伏伽出头了。 这里的“鞭尸”当然只是个掌故。 鲁王李元昌跳了出来:“大胆孙伏伽!太子如何作为,是你能置喙的吗?” 孙伏伽没有理睬他。 宗室中的米虫罢了,纵然书画出名,对朝廷又有何益? 李元昌大恼,却又拿孙伏伽没有办法。 孙伏伽虽然只是个少卿,却是实权少卿,根本不惧自己这虚衔王爷。 李承乾红着眼瞪着孙伏伽,孙伏伽只是平静地平视。 许久,李承乾眼中的血色渐渐退去,挥手道:“很好,大唐有孙卿家这样的铮臣,方能保百世基业。羽林卫将那尸体拖出去。” 李承乾的模样倒是恢复正常了,可除了正经奏事的,再没人说话。 来,铁头娃,再来个刘连试试? 大安宫中,李渊听着中官辗转奏报今日朝堂之事,不由一阵苦笑。 无妄之灾啊! 朕如今垂垂老朽,哪还有那雄心壮志? 再怎么不济,朕也不会趁人之危,因为那一头是朕的二郎! 听到李承乾的手段,李渊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偷鸡不着蚀把米!陇西李家,你家送出的卒子成了朕孙儿的踏脚石!既然你们不再认皇室,还出手搞事,就别怪二郎下狠手!” 散朝之后,长孙无忌入宫寻了自家妹子、当朝皇后长孙无垢,将李承乾的表现原原本本的说了。 评价是没法评价的,太子的暴戾虽然略有不妥,却是此时镇压群臣的最好方式。 “多大人了,做事还是那么毛糙!” 长孙无忌表示,要不看你眉开眼笑的模样,这话额就信了。 “陛下圣体如何?”长孙无忌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孙道长出手,太医署令彭康、鸿胪寺左少卿王恶辅助,从陛下胸腔中取出十余片陈年铁屑,现在呼吸平稳,身体也退烧了,孙道长说,要不是失血有点多,这会儿就该醒了。”长孙无垢言语里透着欣慰。 李承乾控制着自己的脚步,稳稳的前行:“见过阿娘。阿耶的身子如何了?” 长孙无垢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孙道长出手,已经无碍,应该明日就醒了。” 李泰从后面跳出来,吐着舌头:“阿娘你是不知道,大兄今日好凶……” “青雀!” 李承乾喝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蕴含着怒火。 阿耶养病,阿娘就已经操碎了心,这种外廷的事,还拿来烦她做甚? 长孙无垢轻轻一笑:“高明不会以为阿娘就不会知道了吧?戾气是重了点,不过,对那种居心叵测之徒,也没必要留情。” 李承乾终于完全放下心里那点负担。 暴戾是自己改不掉的毛病了,只是,看阿娘这意思,用对地方就可以了? 真好! 整个世间,唯有阿娘会如此包容吧? “大安宫太上皇遣奴送上礼物,愿陛下早日康复。” 大安宫中官的声音传来。 李承乾的眼睛开始发红,暴戾的模样又要上头了。 长孙无垢轻轻扫了李承乾一眼,李承乾立刻冷静下来,眸子也恢复了清明。 这就是阿娘啊! 长孙无垢轻轻翻了一下大安宫送来的册子,推到李承乾面前。 “这是甚么意思?” 看了几眼,发现里面全是陇西李家的资料,李承乾诧异了。 长孙无垢玉指戳了李承乾脑门子一下:“这还不明白?你阿翁这是告诉你,事情跟他没关系,这是陇西李家惹的事!” 换个人戳李承乾,李承乾能和他拼命! 被阿娘戳了一下,李承乾却露出温暖的笑容:“孩儿记下了。” 陇西李家,皇室还是从其中分出,却不念旧日香火情! 真以为孤年轻好欺负? 第二百二十三章 孤说了算 李刚是陇西李家的子弟。 备注:无子。 李刚在陇西李家的地位并不高,连个管事都算不上,偏偏陇西李家在朝堂搅事还有他的功劳。 遗憾呐,小卒子刘连一出场就剧终了,后面多少精心埋下的伏笔无疾而终! 太子的暴戾与狠辣出乎陇西李家的预料,看到那一团碎肉般的刘连,所有目睹的陇西李家子弟都不寒而栗。 刘连这种推出去的马前卒,本来就没指望活着回来,但这死法……太凶残了! 尽管已经离开刘连的府邸,哦,不,应该说是刘连的灵堂,但李刚那股想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只能在小巷子里伏着墙,开始学青蛙叫。 “现在的年轻人呐,素质真差,随地呕吐!”一个老汉捂着鼻子咒骂。 “老不死的!有你甚么事?滚!哇……”李刚骂了一句,接着吐了起来。 一道光芒闪过。 李刚发现,自己终于不用再呕吐了——因为,喉咙已经被划开了。 …… 陇西李家的长安主事李安心一点也不安心。 虽然世家与皇家分分合合,矛盾向来不少,可这次大公子的出手,时机卡得太毒辣了,愣是把皇家得罪得死死的,趁皇帝病重时在朝堂搞事,还是离间皇帝一家的亲情,太特么贱了! 但是,年轻的太子一巴掌拍死了跳出来的小卒子,让大公子精心准备的饕餮大餐成了笑柄。 面对这位暴戾到吓人的太子,所有的棋子都读懂了一句话:珍爱生命,莫惹太子。 如果是从前,有李世民约束着,太子自然不可能如此发狂,可现在不就是趁着皇帝病重搞事么? 皇帝若无事,又有谁敢这样搞? 这就是个悖论! 李安心不相信,太子会肯善罢甘休。 米店的伙计哭丧着脸走进宅子里。 李安心很诧异,以伙计的级别还不够与自己对话,甚么时候轮到他出头了? “你们掌柜呢?”李安心板着脸喝问。 伙计立刻泪流满面:“掌柜……掌柜被大理寺抓了!” 大理寺? 米店? 风马牛不相及啊! “别哭,说说怎么回事?” 伙计的描述让李安心石化了。 大理寺的不良人包围了米店,然后打开一袋袋米检查,竟然在米里发现了几具弩弓! 大唐准许民间持有横刀、弓箭,而严禁甲、槊、弩、陌刀、火器! 当然,到了王恶那级别,收藏一两幅甲、槊、与微量火器,只要向皇帝报备了,那自然没事。 掌柜自然被抓了,而伙计这种不值一提的角色,自然没人在乎。 而陇西李家刚刚得罪了监国太子,马上来这一出,傻子都能想到是甚么缘故! 问题是,你还没地方喊冤! 李安心可以肯定,陇西李家的米店绝对不可能有弩弓!! 就算真要藏弩弓,也不至于笨到藏米里! “主事,首饰店……完了。” 首饰店的二掌柜挪了进来。 李安心已经不会惊讶了,只是揉着眉心:“说吧。” 首饰店二掌柜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安心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店里售卖的玉佩,居然藏了一枚宫廷专用的蟠龙玉佩,然后,店被封、大掌柜被抓。” 大公子,看到了吗? 你的一意孤行,换来的是雷霆般的打击。 “主事,不好了……” 李安心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大公子的随从李刚,死在一堆秽物上? 呵呵,应有之义。 陇西李家的官员被大理寺严查了? 正常。 真以为皇室是软柿子,好拿捏呢,就不想想刀柄在谁手里! 为了朝中局势,皇帝可能会选择隐忍让步,太子却不会! 陇西李家有多少资本可以与皇室碰撞? 从陈胜吴广到前朝末年,你仔细看看,充当急先锋、第一个举起大纛的,最后是什么下场? 大公子,你害了陇西李家啊! 伤害在一天天的加剧,李安心也背不动这口大锅,原原本本的事情始末上报家族。 皇帝龙体未愈之前,就硬承着来自太子的伤害吧! 陇西李家的反应也很快捷,迅速派了一位长老来长安主持大局,将大公子软禁起来,向太子释放了无数诚意,然而李承乾丝毫没理会。 在李承乾眼里,这就是战争。 战争甚么时候发起,你们说了算; 甚么时候结束,却是孤说了算! …… 蚕室里,气氛很轻松。 不过是第二天,李世民便睁眼了。 身体虚弱是正常的,挨了那么多刀,换谁都虚。 清醒,外加退烧,已经证明李世民没有性命之忧。 当然,王恶与孙思邈、彭康还得留宿宫中,以防出现反复。 外臣不得留宿宫中的规矩?这时候有人敢提么? 当然,侍候他们的,没有宫女,全是宦官。 “外廷如何了?” 被温沸水浸泡过的棉花打湿了一下嘴唇,李世民无力的问道。 长孙无垢眼里透着一丝笑意:“还不错。” 静静地听长孙无垢说着李承乾打死刘连之事,李世民半晌无语,许久才幽幽地说:“你管这叫不错?” 长孙无垢认真地点头:“二郎觉得,这种一步就踩空的时候,除了雷霆手段,还有甚么管用的吗?” 李世民吃力地笑了一下:“太暴戾了。” 长孙无垢翻了个白眼:“好像你不暴戾似的,是不是伪装多了就觉得自己是斯文人了?” 好吧,李世民得承认,和发妻有争执时,他多半是争不过发妻的。 也罢,反正有舅兄与舅舅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 东宫。 李承乾满意地看着纥干承基。 “做得不错,孤这就让你去右率府挂一个付率之名。” 纥干承基大喜过望。 太子六率里的付率可是从四品官,这一步可是跨度极大! 哈哈,谁让东宫里唯有额纥干承基是混过江湖的游侠儿,对那些鸡鸣狗盗之术颇有心得呢?为殿下分忧之事,自然是额包了! 甚么米袋藏弩、宫廷玉佩,对纥干承基来说,只是一些小把戏罢了,能因此大幅升官,却是因为忠心! 哪怕是贵为太子,也需要有人为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任何一个世界,光与暗从来不是只存一方的,就像手掌的正反面一般。 让孔颖达、魏征、于志宁、杜正伦等人知道李承乾的阴暗手段,只怕是眼睛珠子都能瞪出来。 合着额们教导了多年的持正,就持出这么个玩意儿? “太子,陇西李家的长老持苏秘书丞的名刺来求见。”门子来报。 “苏秘书丞?甚么玩意儿?也敢来架梁子?”李承乾不悦。 门子哭笑不得:“那位就是未来太子妃之父啊!” 李承乾恍然大悟。 “打出去!命左春坊左庶子斥责苏亶,问他是否对亲事不满,如果是,孤不介意改娶。” 站在东宫大门外的陇西李家长老腿都站麻了,却不见回讯,正嘀咕间,却见东宫卫士持棒而出,不由仓皇而逃。 好汉不吃眼前亏! 舞象之年的少年最可怕,无法无天的,就是真打了也是白打。 诶,没法沟通啊! 愁! 苏亶府上。 被太子左庶子一通训斥的苏亶满脸苦笑。 当年苏家欠了人陇西李家一个人情,不还怎么办? 太子完全不给情面,苏家里外不是人,苏亶还得赔着小心,免得激怒了这位气性不佳的未来女婿。 这都什么事! …… 鲁王李元昌懒洋洋的倚在椅背上,看着陇西李家长老李全杰点头哈腰的呈上厚厚的礼单,心里在嗤笑。 陇西李家在朝堂上不是很狂吗?还敢把太上皇拿出来说事。 呵呵,知道大侄子的凶残了? 鲁王宾客念完长长的礼单,李元昌打了个呵欠:“无功不受禄,长老还是拿回吧。” 李全杰瞬间明悟。 素来最贪婪的鲁王不受礼,是猫不吃鱼了,还是狗不吃肉了? 答案只有一个,要加钱。 李全杰忍着肉疼,再度掏出一张礼单。 礼单虽然短了许多,可价值却是前面那张礼单的数倍! 同样是骏马,后面那张礼单的汗血宝马不比突厥马更有档次? 尤其是,对于李元昌这种专业画马的人来说,汗血宝马是更好的观测对象! 昔年王右军的,虽略逊于,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陇西李家拿来作赔礼也是肉疼不已。 当然,这样的安排,也只是对李元昌这样书画造诣极深的人有诱惑力,如果落到李承乾手里,抱歉,这些东西没有真金白银来得动人。 李元昌听着鲁王宾客念礼单,眼里浮现出一丝得色。 在本王面前耍这些花样,当本王好糊弄? 没有足够的敲门砖,别来与本王说事! “请鲁王在太子面前代为缓颊,陇西李家对皇室没有不敬之意,纯粹是小辈胡来,陇西李家愿意为此付出诚意。”李全杰的姿态摆得极低。 李元昌双臂大张,放肆的圈着椅子的环形扶手,夜枭般的笑了:“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可惜这说法连本王都糊弄不了,你觉得太子会相信?” 李全杰沉默了一阵,肃然拱手:“请鲁王示下。” 李元昌身子前倾,逼视着李全杰:“交出始作俑者,此事才算终结。” 李全杰几乎跳了起来。 如果陇西李家愿意交出大公子,还花费重金来找你鲁王做甚? 李元昌桀桀大笑:“真以为交出人就能平了太子的怒火了?你们太不了解他了!不搞到陇西李家元气大伤,太子肯罢手?本王出面的作用,是不让太子迁怒于陇西李家。否则,李陇西李家要么起兵造反,要么被太子整死。” 李全杰不敢相信,连皇帝都忌惮世家,太子敢如此肆无忌惮? 李全杰却又不得不信,行事如此暴戾的太子,真敢拿陇西李家祭天! “别忘了,这次你们做得太过,五姓七家可不敢与你们共进退!”李元昌直接戳中了陇西李家最大的弱点。 没有五姓七家的联盟,单凭陇西李家,拿甚么与皇权对抗?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得山多终遇虎 李世民终于痊愈,王恶也趁机溜回了小王庄。 宫里,太不自在了。 家里的王仁、王延叔侄俩,一人抱了条黑色小奶狗玩耍,玩得很是开心。 “哪来的狗?”王恶微微奇怪。 府里没养过狗,倒不是谁对养狗过敏或反感,而是王老实与王恶当年穷得连狗都养不起,翻身后习惯性的忽略了养狗。 “王狼阿叔送的。” 陈诗语看着王延他们与小奶狗玩耍,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咦,王狼阿叔居然养狗了。 王恶走过去,蹲下:“你们养这小狗,给它取名字了没有啊?” “叫大黑。”王仁笑嘻嘻的回答。 “小黑。”王延爱不释手的抱着小奶狗,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宠爱的光芒。 “喜欢大黑小黑可以,但是你们要勤洗手,还有,要记得每天给它们洗澡哦。” 王恶嘱咐了一通,和陈诗语稍微腻歪了一下,就去史可郎所在的厢房里,看了一下史可郎的娃儿。 王恶嫌弃史可郎家传的取名风格,不是没有道理的,好好一娃,取个名字叫史轲。 这个风格,果然很史家! “郎君,额已经一年多没出手了。守孝三年,那是儒家子弟才干的事,何况阿娘还特意嘱咐不要守孝。”史可郎明显手痒痒了。 “在家带带娃不好吗?”王恶头疼。 拖家带口的就别出去了,看家护院多惬意。 “呆在家里,感觉就像个废人。” 史可郎骨子里依旧是放荡不羁的游侠儿,家是他的避风港,外面的世界才是他要闯荡的海洋。 “年轻时,四下闯荡,大唐周边的国度基本都去过,言语不成问题,装扮只是基本功。”史可郎看似漫无边际的话,却有着很强的倾向性。 “那边很危险。” “不怕。” “你孤立无援。” “习惯了。” 王恶沉默了许久,拍拍史可郎的肩头:“安置好家小。” 领了三千贯钱的史可郎消失了。 …… 李世民重新临朝之日,马周与孙伏伽将审理韩福通的结果呈上来,三司会审的意见一致,韩福通矫诏之罪确凿无疑,三司的判断都是斩立决。 保不住啊! 李世民叹了口气,红笔御批,硕大的“准”字透着几分无奈。 “陛下,太子殿下当庭杖毙御使刘连,此事还得给个交待。无论如何,刘连是朝廷命官,即便其真有罪行,也当明正典刑,而非杖毙。”御使大夫萧瑀不情不愿的站了出来。 没法子,虽然不想理会这破事,可身为御使台的领头羊,萧瑀还是得站出来。 “嗯,太子的处置欠妥,罚万钱!”李世民淡淡的说道。 满朝一惊。 万钱,不过区区十贯! 就这般揭过,岂不是罚酒三杯? 李承乾不情不愿的拱手:“臣领罚。” 李承乾心里是极其不满的。 凭甚! 孤没错! 不打死个乱臣贼子,后面还不晓得要出多少事呐! 更何况,陇西李家已经服软,将罪魁祸首大公子当着孤的面处死! 如此强势的处理,得不到赞赏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罚钱! 李承乾觉得脸上滚烫。 “鸿胪寺卿一职空缺了许久,臣以为不应当再搁置。” 提议的人有点让王恶意外,竟然是司空长孙无忌。 “赵国公莫非有意此位?”王恶疑惑的问。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老夫若是为自己议官职,这老脸还要不要了?更何况,长孙涣在鸿胪寺任右少卿,老夫再去任职,鸿胪寺岂不成了长孙家的一言堂?” 王恶轻轻点头。 大唐原来也讲究避嫌的。 然而,一番议论,却无人肯轻易搭腔。 这个位置确实是可以坐上去,但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有几人愿意尝试? 好在房玄龄提出下一个议题,结束了这种尴尬。 “定州奏报,辽河对岸,北自扶余城起,南至大海,高句丽开始在筑墙。” 程咬金洋洋得意:“高句丽这是怕了大唐!” 尉迟恭大笑:“真要打起来,筑墙顶屁用!王端正小子不是搞了那个甚么炸药么?炸就完了!” 对武将们来说,这墙真心不是事。 真要打,即便没炸药,用投石车也得砸出一条道来! 长孙无忌却是轻轻皱眉:“高句丽此举,不仅仅是防御大唐!” 果然是顶尖的谋臣,那么快就能看出高句丽另有用意。 王恶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出班启奏:“臣觉得,大唐的军械可以更大批量的出售给百济、新罗了。” 李世民、房玄龄、李靖都在消化王恶的话,长孙无忌却开口了:“你的意思,高句丽、新罗、百济的乱战又要开启了?” 群臣骤然一惊。 王恶这话似乎很突兀,可细细咀嚼,结合高句丽、新罗、百济数百年的恩怨纠缠,还真有这可能啊! 高士廉露出淡淡的笑意。 作为吏部尚书、检校民部尚书,听到大唐又有挣钱的机会,高士廉就由衷的感到欢喜。 李勣一脸的为难:“卖得太多了呀!兵部库部司存储的淘汰军械,几乎已经售罄。” 李世民想想最近卖军械的劲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咳了声:“旧的卖完了,可以卖新的嘛。军器监加紧制作,卫尉寺将武库署掌管军械拿出来售卖,留下一定机动库存即可。” …… 新罗,金城。 高履行半倚在王宫的大椅上,端着酒杯,看着火辣的新罗女子在面前搔首弄姿,表情淡然。 车开多了,再看车也没甚么感觉了。 呸,纠正一下,高履行大阵仗见多了,已经产生了抗体。 圣祖皇姑金德曼看着高履行那幅懒散样,心里是不舒服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 新罗现在有求于人,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憋着。 伊湌金春秋拍手,挥退这些女子。 即便是再绝色,人家高履行大掌柜也见多了,这种低级的手段没有什么作用的。 “大掌柜,高句丽与新罗数百年的恩怨,虽然最近一两年略有缓和,但高句丽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是他们的大对卢渊太祚已死,其长子渊盖苏文继承了大对卢、东部大人之职,手握高句丽大军。” “不瞒大掌柜,金庾信与渊盖苏文交过几次手,无论是武艺还是谋略都各有千秋,是一个劲敌,可怕的是此人战意十足,配合高句丽比新罗更强大的实力,不得不说,新罗有难了。” 金春秋凝重的介绍道。 高履行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你们随便咬好了,关耶耶甚么事? 金春秋拍手,一名内侍将一个长盒子摆到高履行面前的案几上。 盒子打开,一侧是最直白也最俗的厚厚一叠票据,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发出的票据。 盒中占据最大位置的是一张琴,弦是新的,琴身略显陈旧的,琴尾还隐隐有焚烧过的痕迹。 高履行骤然坐正了身子,眼中透着惊骇:“东汉蔡邕制作的焦尾琴?自从北齐明帝让王仲雄弹奏之后再无音讯了,怎么会在新罗?” 金德曼开口:“大掌柜好眼力!正是焦尾琴,新罗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正所谓宝剑赠英雄,也只有大掌柜这等雅士才不至于让它明珠蒙尘。” 高履行在心里暗笑。 耶耶怎么不知道自己是雅士? 弹琴? 别说笑了,高履行这辈子唯一弹过一次,结果是那琴弦全部崩断! 不过,即便是个琴盲,高履行也知道,焦尾琴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其实吧,大唐对此也颇为恼火,只是不便直接插手。”高履行轻轻叹了一声,蜀剧变脸迅速上演。“不过,如果是购买大唐军械,无论数量多少,额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一直冷酷的金庾信开口了:“火器、陌刀、热气球、望远镜。” 高履行翻了个白眼。 想屁吃呐! 耶耶在羽林卫当校尉,都只能蹭到望远镜,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 “甲、横刀、矛、弓箭都没问题,弩也可以考虑,其他的就别想了。”高履行懒懒地靠下。 让你拿到碾压性的武器,然后直接吞了百济、高句丽,成为大唐新的劲敌? 金春秋与金庾信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回复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只是仍有些不开心罢了。 不知何时,金春秋与金庾信已经悄然离开王宫。 高履行不知何时已经烂醉如泥。 …… 高履行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新罗服饰,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高履行倒没有任何惊慌。 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有没有说出甚么不该说的话。 床前,对镜梳妆的妙曼身影颇为眼熟。 高履行苦笑了一下。 好吧,高履行这“嫩草”肯定是被老牛吃了。 虽然高履行不喜欢被老牛吃,但事实已成,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男人,洗洗就是个处。 “郎君,醒了么?你们还不赶紧侍候郎君更衣。”圣祖皇姑下令。 几双小手立刻忙乎起来。 高履行可以对灯发誓,这些小宫女是在趁机揩油,这手往哪里摸呐? 金德曼让人送上肉粥,一脸甜蜜的喂高履行,腻得高履行有点发慌。 上得山多终遇虎,自己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啊! 不过,纨绔最擅长甚么? 最擅长提起裤子不认人啊! 所以,真以为高履行会对此负责?或者有那么一点点内疚? 不可能! 第二百二十五章 牙好,胃口就好 “昨日的酒里加了料?” 高履行对自己的酒量很自信,就那点酒,绝对放不倒自己,就是闷倒驴都不行。 金德曼让人收拾走餐具,挥手驱走所有宫女、内侍,拿起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高履行的嘴角。 “郎君莫不是生气了?金德曼知道这有背郎君的意愿,可妾身也是有苦衷的。” 这一刻,金德曼不是什么圣祖皇姑,只是个在情郎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娘子。 “这倒没有,反正就是洗洗的事。”高履行无所谓。“你是新罗的王,圣祖皇姑嘢,居然还有苦衷?” 金德曼确实是有苦衷。 新罗的王族分圣骨与真骨,最大的区别就是圣骨有王位继承权,而真骨是没有的。 圣骨与真骨,相互间并不通婚,导致这世间的圣骨越来越少,现存于世只有金德曼与堂妹金胜曼,就面临着血脉断绝的危机。 “王恶他们不是在长安搞什么婚配新风,说是近亲婚配后裔容易出问题吗?新罗果真如此了。”高履行嘀咕道。 得,后面就不用说下去,高履行已经完全明白了。 高·工具人·履行只是延续圣骨血脉的工具,莫得感情的工具。 虽然有点伤自尊,可这才是事实,与高老公子英俊、有权势、有才学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说以后的孩子怎么延续血脉,金德曼完全没考虑过这问题,或者说自欺欺人的不去想。 高履行沉默了一阵,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你还没有身孕,那你还能好好的活着;如果你有了身孕,那就是你的死期。” 金德曼张大了嘴,惊愕了许久。 高履行的意思很明白,世间只有这两个无法延续血脉的圣骨,真骨阶层乐意等到圣骨血脉自然消亡,以顺位继承的方式接手新罗国,无须背负任何骂名。 可是,如果圣骨有办法延续血脉,真骨阶层一定会撕下温文尔雅的面具,用尽任何手段斩草除根! 反正,圣骨血脉的凋零,使得金德曼没有任何臂助! “世事竟可以险恶如斯?”金德曼犹豫了一下。“不,伊湌金春秋忠心耿耿,一定不会背叛王室的。” 高履行嘲讽地笑了笑:“额对金春秋不了解,所以也不能用恶意去揣测他。但是,如果是整个真骨阶层要夺取王权,你觉得凭金春秋个人的忠诚,顶用不?” 金德曼沉默了。 虽然高履行的揣测颇具恶意,但事实是,金德曼真无力反驳高履行的揣测。 稚子持金过闹市,不被抢才真是稀奇。 如果稚子身边有带刀护卫,或许能令人忌惮。 然而没有。 …… 不知高履行用的是不是蓝天六必治牙粉。 反正,陪着高履行出现的金德曼艳若桃李,完全看不出比高履行年龄更大的模样。 金德曼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有个大唐上邦的郎君! 从利益角度分析,这个郎君可以给新罗带来更多的增援。 别看他口中说大唐不可能出兵,实际上,高履行隐隐透出了一丝意思,大规模出兵是不可能的,小范围出兵,顶住一两个重要节点,还是有希望的。 当然,代价不菲是肯定的。 但是,在国战面前,谈什么代价? 虽然新罗能在一些小战局占上风,但那只是高句丽的主精力没有全部拿来对付它而已。 事实上高句丽的实力足以碾压新罗,但是一直无法全力对付新罗,主要原因还是在防备大唐这个强邻。 新罗筑起与大唐之间的千里边墙,本意究竟是什么? 真指望那破墙完全隔阻大唐的兵锋? 那么幼稚的想法,谁教你的? 边墙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拖延大唐出兵援助新罗、打击高句丽的速度! 只要能拖住大唐的脚步,损失一些也无妨,吞下新罗,兼纳百济,高句丽就有资格与大唐叫板! 不,不仅仅是高句丽。 事实上,无论是哪家一统半岛,对大唐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地缘政治决定了一条无关善恶的底线:邻国,越弱越好! 高履行自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句丽坐大。 对半岛而言,大唐是巴不得他们打出脑浆来,却又不希望哪家真的一统河山,偏偏还不能直接干预。 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但是,高履行时常与阿耶、王恶都通着信,自然知道苏毗之争,雇佣军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所以才在斟酌之后给了金德曼一个承诺。 当然,底线要有,高履行告诉金德曼,雇佣军只能守城,不可能替新罗当前锋夺城。 条件虽然苛刻,金德曼却喜不自胜。 这意味着,大唐已经变相的扶持新罗了。 …… 不知道是谁将医治李世民的细节抖了出去。 按常理,事涉宫阙,理应成为忌讳,偏偏却这么光明正大的流传出来了,甚至太医署令彭康还为此事背书了。 不用再问,这绝对是得到了李世民的许可。 细节口口相传,自然会有一些走样,但大体偏差不大。 毕竟是在一群专业人士中流传,牛皮很容易被戳破的。 这其中,显微镜凸现的作用或许不是最关键,但绝对是必不可少的。 孙思邈精确的手术,配上显微镜,真是如虎添翼。 没有一丝犹豫,长安城大一点的医馆已经跑去小王庄定购显微镜了,显微镜的名声也在向外扩散。 能够让医家更加准确的诊断、手术,这种好东西,哪个医家不想来一台? 百贯的良心价,别说买不起,中档的医馆都不缺那钱。 事实上,王恶可以仗着显微镜大捞一笔的,只是终究还是念在世人多疾苦的份上,没有把价格定得离谱。 所有买家,都有一次到小王庄学院学习使用显微镜的机会,免得拿回去不会使。 忙得一塌糊涂的王恶意外的接到高履行的信。 王恶打开高履行的信,整个人是懵的。 大兄,额叫你大兄,你牛皮,牙好,胃口就好,连新罗的圣祖皇姑都吃了。 至于说雇佣军,其实王恶只是个工具人,真正做决断的还是宫里那位。 咦,高句丽那头,渊太祚居然挂了,渊盖苏文上了大对卢之位,这可是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都没能传出的消息啊! 李世民看了王恶转呈的信件,让王恶继续组织雇佣军。 雇佣军这种有能力的组织,必须控制在手上,这是基本的原则。 没等王恶去找鲜于琼,他已经找上门来了。 “左少卿放心,雇佣军绝对能拉起来!”鲜于琼拍着胸膛保证。“只要大唐需要,雇佣军随时待命!” “记住,你们的使命只是帮助新罗防守,而不是去为新罗开疆拓土。”王恶认真的嘱咐。 鲜于琼领命,转身去英烈碑烧了炷高香祭奠昔日的袍泽。 “首领,同袍们,雇佣军又要出战了!九泉之下,你们看着,雇佣军一定会继续扬名!” 雇佣军之间不知是怎样的方式联系,不过一个月时间,四万雇佣军聚在长安城外。 桂花一直眉开眼笑的。 这一个月时间,陆续有雇佣军来英烈碑烧香,虽然不是每个都会成为小酒肆的主顾,架不住人多啊! 加上桂花的手艺也能拿得出手,买卖自然芝麻开花节节高,唯一不好的是,王平的家庭地位越发低了。 四万人聚集长安城外,自然是不小的事情,南衙宿卫在层层上报,得到“无须理会”的回复后,几个郎将都在暗暗叫苦。 那么多人,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敢置之不理吗? 还好这四万人除了随身的横刀,没有其他兵器,纪律虽然较诸卫略逊,却也能守住基本准则,不出去闹事。 至于别人,更不可能找他们的事。 四万双眼睛的聚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何况这是四万个杀胚,真的可能发生“瞪死你”的事。 得到王恶禀告,知道雇佣军已经就位,李世民换上圆领便袍,轻车简从,与王恶一道出城,进入雇佣军的营地。 “见过陛下!”鲜于琼匆匆行礼,转身咆哮。“兔崽子们,还不赶紧列阵!陛下亲临了!” 这年头,皇帝亲临绝对是天大的事。 原本散漫的雇佣军迅速蹦了起来,以超越常人的速度集结,一个巨大的方阵很快列成。 李世民眼里满是欣慰。 本以为如此散漫的雇佣军怕是未必能用,只看了他们集结的速度,李世民就知道,这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 “朕知道,将你们从温柔乡里拉出来,让你们以雇佣军之名重新为大唐征战,有点愧对你们。但是,朕相信,你们能在异国他乡,为大唐杀出赫赫威名!凯旋之日,朕将亲自设宴,犒劳雇佣军勇士!”李世民简短的结束了训话。 “愿为大唐效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口号迅速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呼喊声直入云霄。 听到这一声,南衙宿卫的郎将心头一抖,险些下令擂响战鼓、集中兵力准备出战了。 仔细听听这声音,郎将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坏事……吧? 四万雇佣军沿着兵部指定的路线,东出慈州,在刺史杜构的安排下,登上大唐远洋水师的宝船,迎着风浪,向新罗出发。 第二百二十六章 围攻娘臂城 甲板上,鲜于琼扶着栏杆,对着大海一通狂呕,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除了一小部分人,雇佣军都在轮番呕吐。 冯盎懒洋洋地站在甲板上,虽然宝船随着风浪微微晃动,冯盎那身子却不动如山。 “年轻人缺乏海浪的洗礼哟。” 鲜于琼用袖子擦去嘴角残余的污秽,勉强笑道:“让耿国公见笑了。” 冯盎已现老态的眼眸透着几分睿智:“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除了以船为家的疍家人,一般人出海,总得有那么个适应过程,眼下这点风浪不过是最轻微的罢了。 “其余啊!你们这些雇佣军,最大的用武之地不是在陆上……”冯盎似笑非笑的说了句。 鲜于琼靠在船舱上,嗅着咸腥的海风,迷糊地想着冯盎的提议。 为甚雇佣军的用武之地是在海上? 不解啊! 雇佣军登录金城的消息在新罗炸开了锅。 底层民众一致认为,这是大唐在援助新罗! 新罗与高句丽之战,必胜! 真骨们却显得沉默了。 雇佣军的出现,对新罗是好事,对他们则不一定。 这一天,高履行在新罗王宫,享受到大王的待遇…… …… 高句丽。 志得意满的渊盖苏文秘密抽调了安市城、建安城、盖牟城、白岩城、乌骨城、磨米城、卑沙城、麦谷城、银山城、后黄城等城池的兵力,严密封锁了西北方向诸城的来往。 “诸将听令!高句丽此番二十万大军南下,夺回娘臂城,并以此为突破口,拿下新罗!即便不能达成此宏伟目标,也要在大唐反应过来之前占据小半新罗领土,形成既定事实。”渊盖苏文的目标很明确。 “大对卢,平壤王城内的唐人是不是……”一名大将比了个斩杀的手势。 渊盖苏文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不用管他们,只要不让他们出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们也不能传递消息出去。” 直到大军迅速向新罗扑去,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也没能传递出一点消息。 麦望乡不甘地看着大掌柜金进财:“大掌柜,就这样袖手旁观?” 金进财叹了口气:“你不懂,现在钱庄外面至少十双眼睛盯着,就等着额们行差踏错,索人、查封钱庄。你说为甚这一年多没有向长安运送钱财了?因为渊盖苏文已经警觉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再这么弄下去,会遭致强硬的反弹。” “要不,额找昔日一起扛活的同伴将这消息传出去?”麦望乡有点不死心。 金进财重重地拍着麦望乡的肩头:“若不想将大唐的谋划毁于一旦,就不要轻举妄动。这些事情,不是谁都能掺和得起的,害了你的同伴不说,消息一旦泄露,整个钱庄都完蛋。” 赴任之初,王恶耳提面命,宁可无功,不可冒险! 若不是麦望乡的身世,金进财绝对不会轻易让他参与一些外围的事。 大对卢府,渊盖苏文高踞宝座,听着探子回报,轻声笑了:“金进财大掌柜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宁可无功,不可有过,仅此一条便胜过许多人。” 渊盖苏文是何时发现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异常? 准确的说,从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建立之初,渊盖苏文便知道其隐藏的用意,只不过,当时的高句丽又不是渊盖苏文当家,自然也不介意损公肥私。 而现在,渊盖苏文坐上大对卢的位置,整个高句丽是他当家,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如果做出什么不法举动,自然要进行清算。 屁股决定脑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所以说,国与国之间,阴谋能够成功的比例真不多,你能设下的陷阱,对方同样能洞察,阳谋才是王道。 …… 娘臂城,正是当年金庾信一战成名之地。 二十万大军在安市城主杨万春、北部耨萨高延寿、高惠真的带领下,夜以继日的以投石车攻击娘臂城。 当年被金庾信从高句丽手中夺走娘臂城,是每个高句丽将领的耻辱。 “两位耨萨,只是这般攻城,用不了这许多兵力,浪费了。”杨万春看了半天,心里有了主意。“不如两位继续攻城,杨万春率本部去伏击新罗的增援之兵。” “这不合适吧?”高惠真阴阳怪气地说。 这个杨万春,仗着自己有几分才能,不将自家兄弟放在眼里啊! 高延寿扬手制止了高惠真的怪话,微微思索一下,点头肯定:“确实,这逼仄的地方,也容不下二十万大军施展。与你三万人马,尽力阻止对方的援兵。” 看着杨万春离去,高惠真不服气的嘟囔:“兄长,为何要准这贼厮鸟分兵,眼睁睁让功劳落入他囊中?他一向眼高过顶,可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啊!” 高延寿轻轻摇头:“为将者,不可意气用事,让杨万春去设伏,对我们攻打娘臂城是好事。再说,这功劳扔给你,你接得住么?” 高惠真立刻闭嘴了。 正面厮杀,高惠真自认有一手。 论策略、埋伏之类的,高惠真七窍通了六窍。 杨万春去埋伏援兵,高惠真心里也知道是最合适的,只是感情上接受不了。 十七万高句丽军士不紧不慢的用投石车攻城,对娘臂城的新罗军士来说,威胁不是一般的大。 娘臂城也不是没有投石车,军士们也试图用投石车还击,可惜,一次石弹投掷下去,立刻招来至少十架投石车的还击,暴露了位置的投石车瞬间被砸成一堆碎屑。 年轻的娘臂城都督金品释恼火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城头,指挥着军士轮番撤下城头,只留下必要的兵力,分散在城头。 没办法,面对这样的石弹攻势,人放多了也只是徒增伤亡。 出城决战? 就凭娘臂城这三万兵马,还不够二十万大军一口吞的。 援兵,援兵啊! 金品释没想到,高句丽的攻势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猛烈,也不知道自己派去求援的军士有没有赶到金城? 两天时间,折损了近千名军士,士气更是大幅跌落。 金品释的求生欲比任何人都强。 家里已经给他说了亲事,女方是伊湌金春秋的庶女古陀炤,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金品释也是真骨,可真骨与真骨之间的差距也是巨大的,金品释充其量只是真骨中的底层,金春秋却是真骨中的顶端。 抱上大腿,金品释就能跻身于新罗的权贵之中,至少可以减少二十年的奋斗啊! “不要泄气,新罗决不会放弃娘臂城!相信我,新罗的大军不日就能过来增援!”金品释声嘶力竭的给军士们打气。 “都督,金城来的三万先锋已经抵达城外十里。”一名斥候来报。 看到没有?新罗是不会放弃娘臂城的! “援兵中了埋伏。” 斥候的话让金品释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说话不那么大喘气会死吗? 十里之外的山谷,新罗援军被杨万春放出滚石截断了退路,两侧拼命的倾倒火油,一束束火炬扔下去,山谷间顿时成了修罗场,进退无路的军士哀嚎着在火海中挣扎,浓烟滚滚的炽热气息中隐隐带着皮肉的焦味。 新罗的军主眼里带着悔恨。 如果不是急于驰援娘臂城,忽略了探查,哪会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 三万军士,付之一炬,其后的惨状让收拾残局的高句丽军士几欲呕吐。 尸体皮肉焦烂,身体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轻轻用棍子一扒拉,大块焦熟的皮肉落了下来,旁边殓尸的军士不由得呕吐起来。 如果只是一两具尸体还好说,可这是三万具尸体,崩溃! 收拾完尸体,还得一点点将地面焚烧过的痕迹铲除,工程量真大到没边了。 金品释看到后方的山谷燃起浓烟,几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是哪个蠢货领军,竟然连探查都不做? 娘臂城还守得住吗? 看着塌了小半的城墙,金品释满是沮丧。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即将迎来的亲事。 “看到身后的浓烟了吗?那是我们的援军正在与该死的高句丽人厮杀!拿出你们的勇气,随我上城头!”金品释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身居要职,不管你愿不愿意,瞎话张口就来已经成为一种基本功。 不会忽悠的官员不是好官员。 在金品释的鼓动下,娘臂城的守军奋起余勇,随着金品释冲上城头,疯狂的用投石车还击,竟然让高句丽军措手不及,一时竟死伤逾千。 “撤!”金品释鸡贼的叫了一声,带头跑下城头。 恼怒的高惠真让所有投石车对着城头疯狂砸出,倒是真把娘臂城的投石车全部捣毁了,可却没伤到几个人。 金品释发出了狂笑声。 围城以来,还是第一次占了便宜! 这一波操作,溜! 投石车的动静没了,金品释立刻带着军士扑上了城头。 城下,密密麻麻的高句丽军士推着各种云梯、攻城槌之类的器械,手执盾牌,第一次以蚁附的方式向娘臂城发起攻击。 虽然人数众多,金品释却松了口气。 比起投石机那种只能被压制的憋屈,近身厮杀无疑要公平得多。 “弓箭,自由散射!” 一轮箭雨下去,高句丽军士倒了一片。 虽然高句丽军士也引弓还击,奈何是仰射,怎么都比不得娘臂城军士的俯射,只能以盾牌护身,不顾伤亡的攀爬云梯。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可抗力 金品释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高句丽军士,精钢打造的战刀已经卷了刃,被金品释直接扔了,随手捡了一把战刀厮杀。 那把按大唐钱币算价值在百贯以上的战刀,已经弃如敝履,金品释却没有时间去心痛。 身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耳垂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凭经验,那一定是受伤了。 若是平常,对自己相貌极其在意的金品释一定悲愤欲狂,现在他却只是淡淡一笑。 愤怒能提升爆发力没错,却会导致持久力下降。 现在的金品释,更需要持久。 一名名儿郎在身边倒下,一具具敌尸摔下城墙。 眼睛里只有血色,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这残阳变了颜色。 撑过了一天,以往最讲究仪表的金品释靠在城楼处,眼睛一闭,毫无风范的拉鼾。 …… 山谷一侧的峰头,杨万春听着斥候的禀告,挥手命令两侧的大军埋伏好,火油准备到位,企图故技重施。 “对方的大纛打着‘雇佣军’三个唐字,衣甲鲜明,与新罗的乞丐兵不一样,总人数应该在四万左右。”斥候把消息说完,解下水囊,深深地饮了一口水。 杨万春嗤之以鼻:“大唐想介入就直接介入吧,还搞这混淆视听的手段。呵呵,要是能烧了唐军,我杨万春大概会成为高句丽的英雄吧?” 照惯例,雇佣军到山谷之前,都会派出斥候探查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近百名斥候撒出,在山谷内外检查了一遍。 “正常。” “正常。” 斥候们纷纷禀报。 唯有一名中年斥候在犹豫。 鲜于琼扬眉:“有甚么不对吗?” 中年斥候想了想,回答道:“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可那土,似乎才翻新过。” 鲜于琼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 “黄狮虎是吧?以后你就是斥候队长了。” 鲜于琼一声令下,十余个热气球冉冉升起。 隐藏在树叶下的杨万春眼睛瞪得老大。 还好自己谨慎,要不然,在传说的望远镜之前,不得暴露了啊? 入,这是传说中可以上天入地的热气球? 杨万春心头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偏又没抓住那线索。 没多久,杨万春便明白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山谷上方,热气球上抛下一枚枚手雷,在山谷里来回轰炸,巨响声在山谷间回荡。 幸好没有提前洒火油之类的东西,否则这一下就露馅了。 杨万春的目光紧张地随着热气球移动,生怕出什么问题。 怕什么来什么,是这世间的普遍规律。 当一枚手雷扔向山谷一侧的峰头时,杨万春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暴露了,精心准备的陷阱成了笑话。 这不打紧,要命的是,无论是哪边的峰头,都囤积了大量的火油! 炸声起,火光现,昔日成就高句丽军士荣光的火油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再没有什么军纪管用,所有的军士哭嚎奔走,奈何四周都是冲天大火! 原本用来对付敌人的武器用在自己身上,直叫人痛不欲生。 “撤!” 杨万春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野狗似的从峰从往下跑。 身后,一枚枚手雷炸开,一股股冲天火焰卷着滚滚黑烟,夹着高句丽军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切宛如修罗地狱。 这一幕如果落在敌人头上,自然是赏心悦目。 落在自己头上,那就是史诗级的灾难! 杨万春冲出火油的燃烧范围,泪眼朦胧的跳上一匹战马,挥刀斩断缰绳,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三万大军……完了! 这一刻,杨万春体会到之前那新罗军主憋屈的感受。 哪怕能真刀真枪的拼上一记,也能瞑目了! 再次见到冲天的浓烟,高句丽方面士气大幅提升。 杨万春城主可以啊! 才灭了新罗三万援军,又再立新功! 城头上的金品释却是无比的悲愤。 难道援军注定是到不了娘臂城吗? 娘臂城的士气迅速的落到了谷底。 一次,金品释可以巧言如簧的提升士气; 两次,大家不是傻子…… 整个战场安静下来,大家都静静的等待娘臂城援军的噩耗传来。 匹马入阵。 慌乱的马蹄声让每个人的心都抖了一下。 这就要接受命运的裁决了么? “杨万春城主?” 高句丽阵营中发出惊呼声。 天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是设伏者的杨万春城主,为何如此狼狈的单枪匹马逃回来? “看看,偷鸡不着蚀把米吧?”高惠真撇嘴嘲讽道。 高延寿瞪了高惠真一眼,催马上前:“杨万春城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你去伏击新罗援军么?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杨万春用衣袖擦了一把泪眼,却让脸庞都污秽了。 下马,跪下,杨万春俯首,哽咽中带着沮丧:“没了,都没了!援军是四万唐人,埋伏也没问题,唐人乘着传说中热气球,飞临埋伏点上空,掷下手雷,手雷爆炸点燃了囤积的火油,三万大军,没了!” 高延寿咀嚼了信息量极大的话,斟酌道:“按说,败军之将,本耨萨有权将你斩首示众。念在你情况特殊,且持待罪之身,回平壤听候大对卢发落。” 杨万春颓废的起身,失魂落魄的站到一旁。 金品释却是精神大振,挥臂大呼:“高句丽设伏失败,杨万春仅以身免!援军来了!” 娘臂城的守军突然爆发出欢呼声。 山谷两头火势彻底熄灭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 雇佣军抵达娘臂城下,金品释已经大开城门迎接了。 其实,这么做还真有一定的风险,如果雇佣军是高句丽这头的,娘臂城立刻会失陷。 只是,对于摇摇欲坠的娘臂城来说,犹如一个将要饿死的人,面对眼前唯一的一碗可能掺了毒的、香喷喷的饭菜,吃还是不吃? 或许别人会犹豫,金品释却毫不犹豫的选择吃! 雇佣军的大纛插在娘臂城之上,那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投石车准备!” 高惠真的暴脾气哪能容得别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你再厉害,扛扛石弹试试? “哇!” 惊呼声中,一排的热气球从娘臂城中升空,高句丽军整齐的阵容出现了骚乱,甚至有人对热气球叩拜起来。 “那就是大号的孔明灯而已!起来!” 怒不可遏的高惠真挥舞着马鞭,挨个的抽了过去。 杨万春已经娴熟的向后方跑去。 “杨万春,我杀了你!竟敢临阵脱逃!”高惠真咆哮着抽刀。 “傻子!快走!”高延寿怒喝。 热气球高高盘踞在高句丽军营上空,手雷呼啸着落下,一架架投石车被炸得轰然倒塌,呻吟着化为一片片碎木,燃起缕缕黑烟。 投石车完了…… 高惠真这一刻的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沮丧的看着心血毁于一旦。 不仅仅是现在,以后的投石车也完了。 只要你敢造,雇佣军就敢炸! 而且,身为优秀的射雕手,高惠真可以轻易的判断出,热气球的高度,足以让任何射雕手绝望。 这种只能挨打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似乎对手雷的攻击效果还算满意,热气球上扔了几枚手雷进人群中,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伤害程度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就是这血腥程度…… 呆呆的看着热气球耀武扬威的回城,麻木的抹开脸上糊着的半只耳朵,高惠真的心里充满了沮丧。 即便与杨万春再不对付,高惠真也理解了杨万春的难处。 这就是不可抗力啊! 不是海啸、不是地龙翻身、不是山洪,却依旧让人无法抗拒! 二十万大军,很多吗? 不,只有十七万了啊! 这仗,没法打! …… 王恶在面对高句丽新来的大使者。 大使者叫渊男生,渊盖苏文的长子。 当然,在大唐,他只能叫泉男生。 泉男生是个有点腼腆的年轻人,至少比王恶要年轻。 “家父对于大唐军队出现在新罗、并帮助新罗对抗高句丽表示很困惑,大唐不是口口声声不参与三国之争吗?”泉男生轻言细语的说,眉宇间却透着一丝倔强。 哪怕是大唐翻脸,也得把事情问个清楚! 王恶无辜地摊手:“大唐十六卫都在境内,府兵一个钉子一个眼,哪来的军队能闲到帮新罗的?” 即便你真明白,你也没证据! 那么,为甚要承认呢? 整出雇佣军来,不就是为了这些大唐军队不便出面的时候出场么? 你尽可以揣测,额矢口否认。 “虽然打着‘雇佣军’的旗号,但是,兵甲是大唐制式的,热气球、手雷也是大唐独有的吧?”泉男生的语调依旧客气,话里的意思却隐隐透出了锋芒。 王恶长叹:“贤侄啊!你是不明白大唐的难处。家大业大固然好处多多,可问题也不少,通过各种渠道流失的军械,那都没法查啊!最后只能报‘漂没’了。” 泉男生郁闷了,你才大我几岁,就敢给我充长辈? 王恶的话半真半假。 流失军械,这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多少都会有些。 但是,如果流失的数量足以装备一支军队,当兵部都是死人么? 泉男生当然知道这是搪塞。 “那么,高句丽对雇佣军下手,大唐应该没有意见吧?”图穷匕见,腼腆的泉男生终于露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当然不会,那只是民间组织而已。”王恶轻松地笑笑。 第二百二十八章 唯手熟尔 贤侄啊! 不是阿叔小瞧你,雇佣军这块硬骨头,能崩了高句丽的门牙。 那些人看起来懒散得不行,可论起战场经验,哪个不是阎王殿前绕了一圈回来的? “听说最近高句丽与大唐之间的道路不畅啊?好像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将近半年没上报业绩了,是不是道路不靖?如果高句丽的力量不足以平定,大唐可以代为处理嘛。”王恶闲聊似的,语气平和得仿佛在聊哪家小吃美味。 泉男生眼睛却骤然睁大,冷汗瞬间湿了后背,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左少卿,高句丽保证在一个月内解决所有困难。” 对于高句丽与新罗之间的菜鸡互啄,大唐没有直接挽起袖子下场,已经是极为客气了,真让大唐找到下场的借口,别说高句丽西北兵力空虚,就是满员也经不起大唐的折腾! 别以为曾经击败隋炀帝的百万大军就能低估大唐雄兵!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半年的报表我带来了。”泉男生暗暗庆幸自己机智,来之前拿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应上交的报表。 王恶打开报表细细看了一遍,目光审视着泉男生:“那么,贤侄请告诉额,为甚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呆账率过了百分之一?为甚资本充足率掉到百分之八了?为甚业绩掉了三成?为甚成本大了两成?” 泉男生一脸懵懂。 谁能告诉我王恶说了什么? 为什么每个字我都清楚,凑到一起完全听不懂? 诶,下次真不能拦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上交报表了,这些问题,外行人一个问题都答不上。 …… “已经确定了,高句丽西北的兵力基本抽调去攻打新罗,偏偏在雇佣军手上吃了亏。”王恶有些惋惜,鲜于琼咋就没把杨万春弄死呢?高句丽诸将中,杨万春算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李世民自信地一笑:“高句丽的异常举动就说得过去了,泉盖苏文上位,想在新罗方向建功立威,建边墙以求拖延大唐的脚步,隔阻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与长安的往来,则是怕泄露消息。” “泉盖苏文小儿想得太简单了,大唐想对高句丽出手,用得着趁它空虚?大唐只需要出二十万大军,就能让高句丽寝食难安。” 李世民对大唐的战斗力是极度自信的。 事实上,隋炀帝当年如果不是运用那么多兵力,或许辽东之战未必会败。 出动的军队不是越多越好,军队越多,越考验主帅的控制能力,杨广调百万大军,自然超出他的掌控能力,所以导致崩盘。 像大唐决战突厥,出动的总兵力也只有十万左右,算上辅兵与民夫,也不超过二十万,照样灭了突厥。 阿史那咄苾现在还在长安不时为大唐君臣献舞呢。 高句丽的气候比大唐寒冷,可在棉花广泛种植之后,已经不是太大的问题。 倒是泉男生识时务,允诺了一个月之后让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与本部沟通,一时让大唐没有了找茬的理由。 王恶有点小郁闷,“大家来找茬”游戏玩不成了。 …… 娘臂城外。 高延寿、高惠真与杨万春在激烈争执之后,终于确定了最新方案。 娘臂城短期内是没有可能攻下了。 离城十里扎营,杨万春带着七万兵马,仍然撑起十七万人的架子,以迷惑、克制雇佣军;十万人马连夜转移,朝七重城奔袭。 日出,微风。 雇佣军斥候队长黄狮虎乘着热气球,在高句丽军营上空人工降雨。 高句丽军营依旧喝骂不止,几名愤怒的射雕手张弓射出利箭,奈何连篮子的底都蹭不到。 黄狮虎连家伙都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在高句丽军营里打量着。 不对劲,很不对劲! 按常理,军营里的人至少应该再多一倍! “扩散搜索!”黄狮虎总算记得系紧裤头,指挥着热气球转向,并向其他热气球发出旗语,连日常娱乐项目——扔手雷都顾不上了。 热气球四散搜索,许久才返回娘臂城。 “首领,至少有一半高句丽军士不见了。”避开金品释,黄狮虎向鲜于琼禀告。“额们四下搜索,没有发现。” 鲜于琼满不在乎地笑了:“只要额们守的城池没有沦陷,就完成任务了。其他地方,额们也没有拿钱不是?” 黄狮虎愣了一下,笑了出声。 是了,额们就是莫得感情的雇佣军,没给钱的地方,关额们甚事? 七重城外突然现出高句丽军的踪影,让七重城军主阏川惊讶得合不拢嘴。 什么时候,高句丽的智谋如此犀利,能玩出声东击西的花样? 这帮憨憨不是只喜欢实力碾压么? 怕是不怕的。 在新罗诸军主中,阏川的声名不显,能力却直追金庾信,虽然麾下只有三万人马,却丝毫不惧高句丽的十万大军。 听到对方的主将是高延寿与高惠真,阏川冷笑一声,操起战刀:“两万人守城,一万骑兵随我踹营。” 高延寿正指挥人马安营扎寨,冷不防七重城内杀出万骑,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高惠真,率部出战!”高延寿下令。 高惠真舔着嘴唇上马,带着本部与阏川撞在一起。 人喊马嘶、金铁交鸣,如浪拍礁石,凶猛激烈。 高惠真愕然发现,以勇武著称的自己,在阏川手上居然吃了小小的亏,身上挨了一刀,虽然伤口不深,却让他有种受打击的感觉。 阏川的兵马忽然成“8”字旋转,高惠真的部属恰恰处于他们运转的右前方,阏川部在高速运转中急速射箭,猝不及防的高惠真部一时栽了许多人,待反应过来,持弓还击时,才发现对方旋转的速度太快,许多箭矢射出去就失去了目标。 一声暴喝,阏川率领麾下从高惠真部侧翼狠狠插入,高惠真心头觉得不妙,却在瞬间率领亲卫脱离部属阵列。 被拦腰斩断的高惠真部大乱,明明倍于阏川麾下,却一时没了战意,狼狈的向四面逃窜。 高延寿叹了口气,拉着麾下一半的人马来增援高惠真。 输得太难看了。 本以为七重城怎么也比娘臂城好打些,怎料出现如此狠人,正面对敌,高惠真竟然不是对手。 阏川大笑着率军扬长而去,高延寿面色凝重,高惠真一脸的羞愧。 小小的七重城,竟然有不逊于金庾信的狠角色! …… 金城,王宫中,高履行依旧是不羁的模样。 金德曼笑盈盈的看着高履行那懒散模样,眼里全是宠溺。 雇佣军登陆金城时,不知有多少真骨心怀抵触。 然而,乙祭之子率军增援娘臂城,却被杨万春设计,导致全军覆没;雇佣军增援娘臂城,一通无意的狂轰滥炸,却灭了杨万春精心布置的三万伏兵。 说是运气也好、有钱任性也罢,这是实实在在的战绩,不容否认。 轻松毁了高句丽所有攻城器械,才是雇佣军展示其犀利之处。 不要说倚仗利器的废话,有能耐你也去弄来。 有雇佣军的战绩打底,高履行不拘礼法的行径更无人敢置喙,哪怕大臣毗昙、廉宗心里再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至于说金德曼公然将高履行当情郎,真骨阶层也是暗流涌动。 眼看着王位就要轮到真骨了,你却要搞事,找个大唐的情郎,延续圣骨血脉,你是要让真骨绝望吗? 所以,雇佣军入驻新罗,才会遭致如此的忌惮。 娘臂城一战,雇佣军锋芒毕露,更让人顾忌了。 哪怕你能把圣祖皇姑害了,有把握逃过雇佣军的清算不? 当初有多少人试图拉拢雇佣军,却连人家的营门都进不去,名刺也不接,油盐不浸的样子让人绝望。 毗昙私下收买了一个宫女,让她悄悄给金德曼下药,却不是要金德曼的性命,而是让金德曼无法怀孕! 至少,截止现在,金德曼没有一点有孕的迹象。 “失陪。”金德曼礼貌的告退。 没有人知道,金德曼在一间密室里,身边只有一个从小侍候她的女官,面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马子。 “呕……哇……”金德曼吐得天昏地暗的。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金德曼从小就不是个乖乖女,少女时期就常溜出王宫,民间的手段也有些见识,给她下药那宫女挣扎的眼神,又怎么能逃过她的洞察? 药汤自然进了马子,身孕自然随之而来。 哦,郑重提醒一句,金德曼在高履行面前傻白甜的样子,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为讨好情郎做出的姿态而已,其他人面前,金德曼可是高高在上的圣祖皇姑! 重新回到席位上,金德曼还未开口,高履行端着酒杯缓缓道:“圣祖皇姑怕是忘了一件事,你既然奉大唐为宗主,便当去拜见大唐皇帝,自你登基以来却还没有去朝圣,有些失礼了。” 金春秋思索了一下:“确实,圣祖皇姑应当去大唐讨个册封回来,如此方能名正言顺。” 金德曼身子震了一下:“是了,新罗应当去朝贺。” 隐藏得那么好,自己的郎君竟然都能发现有身孕,从而漫不经心的提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高履行轻轻一笑。 对老纨绔来说,原因很简单,“无他,唯手熟尔”。 第二百二十九章 黑名单 早朝,王恶交上新罗的国书。 圣祖皇姑要入朝参拜皇帝,王恶也不能拦着啊! 以李世民那好大喜功的劲儿。自然是来者不拒。 虽然新罗有些地方不怎么地道,却不妨碍他们来称臣的。 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在朝堂里是不怎么说话的,一旦开口就是大事,现在开口更是石破天惊。 “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慕容顺,遭遇原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攻城,臣子背叛,却又有富翁出护卫助阵,结果,父子同归于尽。现吐谷浑人心惶惶,臣子们上书大唐,恳请让慕容诺曷钵回去做可汗。” 这就是宿命啊! 慕容顺终究还是死了。 诶,慕容诺曷钵得回去继承家产了。 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的头衔,听上去是够尊贵了,可有多少用? “等等,那些富商为甚助阵?”李世民没弄清楚。 李勣瞟了王恶一眼:“左少卿在伏俟城‘募捐’,并让人在城中刻了巨大的石碑,富商的名字基本都在上面,慕容伏允若胜,富商们也逃不过清算。” 满朝无语。 这宽仁大度王端正,真是算得死死的。 王恶返回小王庄,看到的是一个哭成泪人的慕容诺曷钵。 甚么郡王、可汗? 这只是一个失去阿耶的娃儿啊! 宣诏的中官来到小王庄,见到的是一个着孝服、戴孝帕的慕容诺曷钵,场面有点冷,中官连赏钱都没敢拿,宣完诏书直接逃离了小王庄。 娘嘞,宣了那么多回诏,第一次觉得这气氛瘆得慌。 “坚强些!你阿耶在另外一个世界,肯定希望你过得更好。” 没安抚能力的王恶信口说道。 总算明白为甚历史上多位帝王灭佛都没能灭干净了,你总得让人有个寄托哀思的地方啊! “先生,慕容诺曷钵回吐谷浑了。在这里,慕容诺曷钵对天发誓,终此一生,绝不背叛大唐!”慕容诺曷钵临别时发誓。 王恶只是笑笑。 这话没法接。 护送慕容诺曷钵回去的,是侯君集率领的一整卫的兵马。 坐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侯君集抛开往日的浮躁,沉默了许多。 区区吐谷浑而已,侯君集不相信,自己这一卫人马还不能平定。 正好胸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怜的吐谷浑人,准备好做刀下亡魂了吗? 左右郎将分别是辛獠儿、刘兰,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侯君集自信,即便是吐谷浑全盛时期,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王恶回衙门坐了一阵,见没甚么事,溜号了。 反正现在没有鸿胪寺卿,谁也管不到他身上。 才踏出大门,王恶就轻叹了一声。 偷懒的打算泡汤了。 高士廉带人堵在大门外,面色古怪的请王恶到他府上一叙。 与长孙无忌家那种奢靡的风格截然不同,许国公府占地不小,但无论是人手还是建筑、装饰都较为简朴。 “老夫昔年在交趾为官,身边只有一老仆,也同样甘之如饴。”高士廉淡淡的说。 以高士廉如今的地位,钱财真是身外之物,只要想,唾手可得。 只是高士廉很注重德行,哪怕高履行他们再纨绔也只是与人斗气,不敢行那巧取豪夺之事。 进入高士廉的书房,王恶瞪大了眼睛。 一个年岁略大的女子坐在客位,很拘束的向高士廉、王恶行礼。 “金德曼见过公公、见过左少卿。” 简单的一句话,里面透出的信息量却让王恶都震惊。 高老公子真会玩,新罗的圣祖皇姑都成了他的枕边人,还称呼高士廉为公公,这是以儿媳自居啊! 得,高士廉执意请自己入府,肯定是与圣祖皇姑有关。 高士廉叹着气坐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金德曼笑了笑,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好嘛,你俩连娃都开始孕育了! 高履行的计划,需要王恶与阿耶的配合。 王恶这头以各种理由留下金德曼一年多时间,金德曼让侍女在新罗馆内伪装自己,本人在许国公府养身子,直到娃儿生下来之后才回去。 金德曼也想明白了,指望娃儿继承那风雨飘摇的家业,还不如盼他平安一生。 “娃儿生下来,许国公如何对外面宣布?”王恶好奇的询问。 高士廉无奈的叹气。 能咋办?当然是等娃儿两三岁时再宣布,说是高履行外室生育。 “许国公后继有人了。”王恶听完前因后果,也为高履行的胆大点了个赞。 当然,金德曼不会说自己主动谋求子嗣,毕竟公公当面,她还得要一点颜面。 “此事亦公亦私,仅仅是鸿胪寺一家无法完美掩饰。许国公,下官的意见,你还是入宫求见皇后娘娘,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毕竟高履行在新罗也是在为大唐做事,陛下也应该会考虑一番。” 王恶提出自己的意见。 …… 皇后的寝宫中,李世民看着高士廉,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本来想着新罗圣祖皇姑面圣,说不定还能来上一段超友谊的发展,哪晓得高履行这小子捷足先登了? 说起来高履行也是小舅子,观音婢的颜面不能不给,拖延一年时间罢了,也不是甚么大事。 “高履行还真是不改英雄本色。”李世民调笑着,最后一个字却是加重了语调。 高履行:说来你肯定不相信,额是无辜的。 …… 新罗馆内,大阿餐金春风看着手里的文书,陷入深深的无奈。 这是关于圣祖皇姑面圣朝拜的申请,已经被驳回第五次了,一个月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啊! 不管怎么斟字酌句,依旧会被鸿胪寺的刀笔吏冷冰冰的批复“不合规制”,可你怎么问都休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一句话,到底是哪里不合规制你倒是说话呀! 一向横行无忌的孔方兄在这里竟然会失去了魅力,请长安最优秀的捉刀客代笔依旧能被打回来。 金春风想哭。 平时信手拈来的公文,此刻金春风竟然觉得无力书写。 真难啊! 好在圣祖皇姑没有因此生气,只是整日闷在屋里不肯露面。 王恶那里金春风也曾拜会过,问题是听了王恶滔滔不绝的讲半天,一脑袋迷糊的回去,一拍脑门子,入,合着王恶约等于什么都没讲啊! …… 东市,女人花。 一个耀武扬威的管事带着几名仆从向店里冲去,立刻被店外的护卫拦住了:“女人花不允许男人进入!” “瞎了你的狗眼!不看看耶耶是甚么人!任城郡王的管事李成,也是你区区刁民能阻拦的?”管事咆哮着挥动马鞭朝护卫抽去。 刀光一闪,李成手里的马鞭就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柄,横刀直接架在了李成的脖子上。 李成的面容僵住了,虽然心里不相信对方敢真杀人,可忍不住冷汗淋漓。 李成不知道,王恶家的护卫都是军中退役的汉子,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个个是血海浸泡过的汉子,杀气大、脾气也大,每个月处理的闹事者不多,正闲得捉虱子呢,偏偏李成就送上门了。 李成身后的仆从想救人,却看到数名抽刀围上来的护卫,果断从心了。 家主任城郡王是武将,家里也有一群家将,可李成他们都不是! 老规矩,李成被捆成猪样,吊在女人花前面的杆子上示众。 “竟然如此对耶耶!你们女人花是不想开下去了!若不将女人花交来与耶耶赔罪,任城郡王府与你们不死不休!”李成接受围观者的目光洗礼,面容胀成猪肝色,大声的威胁着。 “拿鞋底子抽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护卫脱下那踩过狗屎的鞋子,对着李成的嘴,一记又一记的抽着李成的嘴。 李成嘴硬的叫骂了两句,嘴里却进了一团狗屎,当即恶心得直吐。 “彩!” 围观的人群大声喝彩。 如此横行的角色,自然是深受厌恶的,能被如此惩戒,当真是大快人心。 “左少卿这般,是不顾及任城郡王府的颜面了么?”女人花内,任城郡王妃摇曳着身姿走了出来,面色有点难看。 自家的管事被当众收拾,有损任城郡王府的颜面! “女人花禁止男人进入,连本官这主人都只能在店外等候,任城郡王府好大的威风,一个管事便要横冲直撞的闯进去。怎么,女人花里其他的女主顾可以不要颜面、不要名节,任由任城郡王府管事冲撞么?” 王恶这一段话出来,原本站在任城郡王妃身后的婆姨们瞬间变色,悄然挪开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任城郡王妃。 是啊! 额们在试穿内衣甚么的,这时候有个男人闯进来,名节还要不要了? 额们可以养面首,但不意味着额们人尽可夫! 任城郡王妃,解释解释? “要让女人花关门,要把女人花交给他赔罪,任城郡王府好大的威风!”王恶冷笑。“掌柜,看一看任城郡王妃在女人花还有多少结余,全部退了,记上黑名单,日后女人花不做任城郡王府的买卖。” 一片哗然。 婆姨们以为最多是场口舌官司,断然想不到王恶竟然有如此魄力,竟然直接永拒任城郡王府的买卖! 任城郡王妃的脸胀得发紫。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遇上人不给自己颜面! 以后,别家的夫人可以炫耀女人花的新品香水、新品内衣,自己却只能干瞪眼! 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家管事李成的嚣张! 第二百三十章 那一箭的风情 任城郡王李道宗下衙,看到郡王妃那一张臭脸,问明了缘由,脸色开始阴沉。 “去,查明最近一段时间,李成与谁接触过。” 自有家将悄然领命。 郡王妃吓了一跳。 “你就不想想,如果女人花没能拦住他,闯进去之后,府上要与多少人家为敌?就是为了名节,都足够那些人家将任城郡王府埋葬了。”李道宗的神色凝重。“别人都守着女人花的规矩,就额李道宗那么霸气,区区一个管事就敢胡来?” 郡王妃想到这后果,突然不寒而栗。 世道竟险恶如斯。 李道宗与几名家将身负刀弓出现在女人花店前时,八卦的风潮席卷了半个长安城。 王恶跟着现身。 当日几名身在女人花之内的婆姨,气势汹汹的带着家丁过来声援女人花。 混蛋! 真当你任城郡王府上一手遮天了?当日惊扰到本夫人的旧账还没有算呗! 这种顶级官爵之间的开撕,更是引得无数衙门大小官员围观,甚至连皇宫都惊动。 李世民的命令是:密切关注! 在李世民心中,这个宗室大将为人稳重,决不是飞扬跋扈之徒。 要动手,从传出消息到现在,人命都该出多少条了。 反正,没人看得懂李道宗的做派,连挺立在女人花前面的王恶都一脸迷糊。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众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李成,本王问你,谁让你闯女人花的?”李道宗声若洪钟的喝问。 “郡王救命啊!女人花太猖狂了,明知道额是郡王府的人,还敢如此对待额!这是不把你老人家放在眼里啊!”李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哀嚎,却只字不提正题。 李道宗取下了宝弓,搭上利箭,蓦然一箭射出,利箭在阳光下映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糟了!” 在现场负责控制局面的李君羡隐隐觉得天塌地陷。 真动手了! 李君羡正准备让羽林卫现身,突然觉得那惨叫声有点不对。 定睛看去,李君羡无语了。 箭矢扎在李成的大腿上,入肉三分,李成身子一颤一颤的,嚎叫声撕心裂肺。 好吧,李道宗射李成,那是主伤奴,就是皇帝都不好过度干涉,即便杀死了也只是雍州府罚钱完事,你能咋地? 王恶也被李道宗这波神操作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剧情有点惊艳啊! “郡王,小的真冤啊!”李成身子扭曲着,拼命的挣扎。 第二箭以抛射的方式准确无比的方式扎中李成的大腚,王恶大开眼界,箭还能这样射啊! 双臂、双腿、大腚都扎满了箭,李成终于撑不住了:“郡王饶命!是一个行商唆使,小人一时财迷心窍,才犯了糊涂啊!” 一个垂头丧气的男子被押上来,李成崩溃了。 早知道你被抓了,耶耶坚持个屁啊! 被抓的男子并不是行商,是李成的妹夫,所以李成才一直咬牙死撑着。 一支利箭破空,射入李成的喉咙,直接扎了个对穿。 “本王一时手滑,射死了自家奴仆,雍州府那里,本王会自领处罚。”李道宗收弓,一脸的遗憾。“你们几个下去,把那尸体抬回去,喂狗。” 至于王恶,李道宗不会与他解释甚么。 懂就懂了,不懂就不懂吧。 本王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世人要如何看待,需要在乎么? 至于郡王妃,呵呵,被女人花列入黑名单其实也挺好的,省得这败家婆姨一天到晚乱花钱。 李成的妹夫不是甚么硬汉,刑具还没有上身就鬼哭狼嚎的招了。 只知道他的上线是蜀州口音,其他的一无所知,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 “老苟,你去蜀州走一趟吧。”第五招淡淡的发话。 身为王恶的护卫首领,第五招有权安排他们;身为当年军中的佼佼者,第五招有资格派遣他们;手上掌管有活动经费,第五招可以不经过王恶悄悄布置差事。 老苟咧开嘴笑了笑:“首领,额的行事风格你是清楚的……” 第五招恨恨地骂了一句:“就知道造钱!给你一千贯,滚!” 老苟咧开嘴,笑着拿钱走人。 老苟当然不是瞎造,只是他的行事代价向来比较高,成事的几率也高,第五招才特意选的他。 安置好家人,老苟着一身绸缎袍子,腰上悬横刀,不伦不类的进了长安,买了一匹良马,晃晃悠悠的向蜀州走去,说话的口音也在随地域变化。 老苟除了鼻子的本事,这一口纯正得能让人以为是当地人的方言,也是一绝。 蜀州看上去与大唐其他州郡也没有区别,敏锐的老苟却感觉到暗流涌动。 刺史府、折冲府、蜀王府三股官方势力相互纠缠,还有一些地下暗流,即便是蜀州本地人都未必能分得清楚,在老苟漫不经心的打听下却洞若观火。 “知道长安的女人花吗?硬是挣钱呐!” 不晓得是哪个开了话头,酒楼里立时一片议论声。 老苟插话了:“格老子的,可惜莫得关系,要不然回来开个小店,从女人花进货,那个钱硬是挣得安逸!” “是噻。” 老苟的话引起了共鸣。 谁不想这种好事? 可惜,大家就只能干瞪眼。 话题引起,思维开始散发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各种靠谱不靠谱和消息满天飞,虽然也难免有跑题,但女人花还是主题。 没办法,女人花挣钱的能力太惊人了,蜀州孟家就是仿了一个内衣,还是纯走低端路线,都挣得盆满钵满。谁不眼热? 最让人惊讶的是,宽仁大度王端正居然没追究蜀州孟家! 倒是有人想插入仿造内衣的行列,立刻被蜀州孟家与王恶连环打击,得到了痛不欲生的教训。 对蜀州孟家来说,谁插了一腿就是在自家碗里夺食,自然要揍死他! 对王恶来说,蜀州孟家懂分寸,还曾在朝堂上表现出诚意,好处凭甚不给蜀州孟家而要便宜路人? 更别说女人花的玻璃镜、香水、保湿乳、钻石首饰,哪一样不让人眼馋? “蜀州孟家的管事孟石不是刚从长安回来么?说是女人花又出了新款内衣。诶,蜀州孟家又能大赚咯。” “刺史府的司马陈裕不是从长安回来了?他说新罗的圣祖皇姑到长安面圣了!这可真是万国来朝啊!” “蜀王宾客周顺也从长安回来了。听说他婆姨侯玉的叔叔侯君集被启用了,带兵去镇守吐谷浑呢。” “吐谷浑如今也是大唐的藩国了嘛。” “大唐硬是要得!” 杂七杂八的讯息,大半是无用的,自然弃如敝履。 明显从长安归来的的知名人物就有三人,不知名的还不晓得有多少。 老苟一边附和着众人的话题,一边迅速在心里分析。 蜀州孟家那位孟石的嫌疑最小,毕竟蜀州孟家还算是欠着郎君的人情,而他们也在朝堂上展现过诚意。 但是,谁说得准呢? 先入为主是要不得的。 然后,刺史府那位叫陈裕的司马,在没有其他佐证之前,嫌疑是一般化。 嫌疑最大的,显然就是蜀王宾客周顺。 论旧怨,他有。 论动机,似乎任城郡王是力挺太子的,如果任城郡王因此下马,斩断的是太子的羽翼。而太子一系的衰弱,对蜀王的上位是有利的。 而且,之前蜀王母子虽然驱逐了旧朝的势力,焉知旧势力不会改头换面来支持蜀王? 当然,这一切不能只凭猜测。 老苟要做的,是收集讯息、分析,得到准确的消息。 于是,一个游走于烟花柳巷的苟爷出现了,因其出手阔绰而饱受姑娘们的欢迎。 当然,苟爷不是那种直奔主题的粗俗人物,喝喝茶、聊聊天也就是必然的前奏。 越红的姑娘,谈资就越多,苟爷就越开心,然后一不小心打赏个十来贯也是常有的事。 在长安,打赏个十来贯,没人正眼看你,可这是蜀州,十来贯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看,这就是费钱的主要原因。 …… “蜀州城里多了一个姓苟的有钱人。” “好像人家也没做甚吧?” “龟儿子的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小心点。” “不就是个残废么?” “龟儿子懂个屁,那位麾下就是残废多!” “谁家麾下能住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青楼?这几天他已经花了上百贯了吧?” “多大点事?派两个人盯着不就好了吗?” …… 香满阁。 倚着窗,斜靠在当红的桃红姑娘身上,老苟轻轻晃着玻璃杯,慢慢品着果酿,眉头微微皱起:“好好的果酒,掺甚么闷倒驴?这不伦不类的滋味,真差劲。” 老鸨子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行家!奴家不过微微掺了一点,那么多主顾,唯有苟爷分辨出来了!” “小意思。”老苟放下酒杯。 不用品,拿鼻子就嗅出来了,这般说法只是掩饰而已。 窗外的街道上,一个面人摊子,摊主与主顾在热切地交谈着,目光不时隐晦地朝香满阁瞟来。 这手段,真拙劣啊! 张开嘴,吃了桃红喂的一瓣桃子,老苟暗暗在嘲笑。 呵呵,身份上,老苟这是天衣无缝,从来不怕露馅。 武力上,老苟能打十个。 更重要的是,老苟收集的资料,从来不靠文字,只存在深深的脑海里,有种你倒是挖出来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孤独之路 “夫君,直接把任城郡王妃拉入黑名单是不是过激了些?” 陈诗语第一次与王恶出现了意见分歧。 王恶很淡定:“人不狠,站不稳。这次的事,固然是管事李成蓄意弄事,可没有任城郡王妃的纵容,李成凭甚这么大胆?黑名单的建立,就是要告诉世人,不只是她们选择了女人花,女人花也可以选择她们,郡王妃正好当成最佳的立威对象。” “你疯了?那是郡王妃!”陈诗语低低的怒吼。 “你的阅历太少,不明白世道的险恶。从李成出来闹事那一刻起,无论愿不愿意,任城郡王府都已经成为额们家事实上的对头,这时候退让,别人只会看到女人花的虚弱!然后,无数的恶狼扑上来瓜分饕餮盛宴。” 王恶的语调并不激烈,陈诗语却不寒而栗。 虽然陈诗语已经是当阿娘的人了,却真没经历过世道的毒打,哪能如王恶般想得那么黑暗? 想到王恶形容的场面,陈诗语知道,自己太过善良了。 …… 小王庄学院。 单独隔离出来的试验棚。 花猫似的王大妹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王二虎立刻铲石炭进入锅炉的燃烧室,火焰升起,滚滚浓烟沿着火管喷薄上天,锅炉里的水沸腾,通过管道蒸汽被送到汽缸。 阀门控制蒸汽到达汽缸的时间,经主汽阀和节流阀进入滑阀室,受滑阀控制交替地进入汽缸的一侧,推动活塞运动。 蒸汽在汽缸内推动活塞做功,冷却的蒸汽通过管道被引入冷凝器重新凝结为水。 这个过程在蒸汽机运动时不断重复。 “为甚这蒸汽凝结那么慢?”王大妹不满意的嘀咕。 有阿拉伯胶密封,汽缸的效率基本能达到王大妹的期待值,偏偏蒸汽冷却的速度如何都达不到王大妹的预期,短时间内倒是没问题,时间长了,有炸炉的危险。 事实上,王大妹的试验还真炸过两次炉,幸好防护做得好,没有出现大问题,只是王大妹手臂被烫伤一块皮,涂抹过孙思邈的药膏,王大妹又精神抖擞的研究炉子哪里出了问题。 薛磐在旁边思考了一阵,不太肯定的建言:“王大妹,额看这蒸汽冷却的过程有些问题,在锅炉室内冷却,锅炉本身承受燃烧的高温,蒸汽在里面要冷却,难度太大。如果把蒸汽冷却这一步放在锅炉室外,让蒸汽自然冷却,速度应该会快许多。” “要不,额们问山长吧?”王二虎嘟囔着。 “甚么都问山长,你当自己还是没长大的娃儿?山长为额们打下基础,额们就应当站在山长肩膀上,向更高的地方攀登!”王大妹一通数落。 王二虎举手投降。 打进学院开始,王大妹的嘴巴越来越厉害,王二虎只能老实认输。 “熄火!” 王二虎立刻封闭燃烧室的风门。 山长有教过,燃烧的要素是可燃物在高温条件下与空气中的氧气结合发光发热。 氧气是甚么,现在没法分解出来,不能直观地展示,大致理解是干净的空气就好。 断了进入燃烧室的空气,里面的石炭也只能慢慢熄灭。 王恶踱入试验棚,对已经趋于完善的蒸汽机表示很满意。 了解过王大妹与薛磐的思路,王恶点头:“思路是不错的,其他的,则要看你们的调整了。对了,额新提炼出来杜仲胶,你们用了,试试与阿拉伯胶的差异。” 这就是一个乌龙。 王恶一直没想起本土的杜仲胶。 没办法,后世的三叶橡胶在他脑中形成了思维定势,一直觉得本土好像没有适合的工业胶种——否则后世花大力气在云南、海南建橡胶农场干嘛? 直到某一次与人闲聊,王恶才想起杜仲胶这一事,测试了一下,才发现杜仲胶的张力、抗老化性都不错。 当然,试验归试验,真正的效果还是得在实践中证明,君不见多少试验室产品走向工业化途中都拉胯了吗? 至于说蒸汽机傻大黑粗,那不很正常么? 早期的科研,不如说是个试错过程,王恶没这个精力试错,交给王大妹挺合适的。 嗯,蒸汽机研究成功的话,王大妹可以正式晋升为先生,薛磐也可以出任助教了。 至于说王二虎这家伙,看他是否坚持初心吧。 如果他与家人都赞同的话,王恶准备把他扔进雍州折冲府里操练年把,看看能不能蹭上苏毗自愿兵的战车。 让这样一个有体力、有勇气的年轻人蹲在小王庄学院为王大妹她们打下手,可惜了。 “山长,钱不够了。”王大妹郑重的报账。 好吧,搞研发是最烧钱的,王恶能够理解。 “再拨三千贯过去。”王恶对身后的钱旺说道。 “不用担心钱的事,你们只管按兴趣研究下去。”王恶对王大妹说。“万一成了,山长可就赚大了。” 王二虎忍不住哈哈大笑,看着王大妹黑下来的脸,王二虎连连摆手:“额是觉得山长对这个甚么蒸汽机太有信心咧,就这傻玩意,能做甚?” 王恶重重拍着王二虎的肩头:“所以王大妹是助教,而你不是。任何东西,从研究到成功,都会有漫长的路要走,经不起失败,将会一事无成。” “山长的意思,是不是经得起失败就会成功?”王二虎被王恶的毒鸡汤灌得膨胀起来。 “不,还是有大概率会一事无成。” 王二虎被王恶的神转折惊得险些闪了腰。 倒不是王恶有意捉弄王二虎,只是科研注定是一条孤独之路,九成以上的科研最后都成了故纸堆里一迭资料,再也出不来。 即便是以后世科研之昌明,实用的比例依旧高不到哪里去。 王大妹一边画着新图纸,一边笑道:“所以,这条路不适合你走。当你的府兵去吧!” …… 老苟在客栈的房间里,似乎一直没动静。 事实上,对于老苟这种人来说,甩掉盯梢的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这么做太明显了。 在客栈里化了个妆,安上义肢,配合那已经变得黑粗的眉毛、满脸的大胡子,显得有些凶恶,不是对老苟很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老苟之前在军队里不是厮杀的狠人,却能让第五招如此看重,原因就一个:老苟之前是探子! 化妆、探查消息、南腔北调,可不正是一个探子的基本功么? 走出客栈,老苟还特意到那盯梢的面人摊上买了个面人,顺便问明了庙会所在地,光明正大的从他们眼前走了出去。 孟石、陈裕的嫌疑已经完全排除,周顺现在是重点目标。 老苟已经从侧面探听到,今日周顺会去庙会。 文庙前,熙熙攘攘,龙灯、狮灯、牛灯、幺妹灯各自吸引了一堆人围观,还有一群人在演戏曲,细看却是说蜀王平大雪塘流寇的故事。 老苟目光在人流中搜索,许久才发现一身圆领布袍的周顺。 周顺孤身一人在人流里穿梭,根本不知道已经被人盯上了。 文庙旁的酒楼。 周顺进入一个包间,立刻迎来一阵抱怨。 “搞甚哩,让额们等这许久!” 周顺拱手:“对不住,蜀王听说了长安的传闻,把额叫去询问了一通。” “你没露甚么马脚吧?” 周顺叹道:“当然没有。不过,额觉得背着蜀王这么搞事,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额们能有甚么坏心?不过是为了蜀王能登上大位!对了,唐观怎么说?” 周顺坐下,斟字酌句的说:“额倒是觉得,蓝田县令唐观对额们还是有顾虑的,哪怕明知道额与王恶有过节,他也只是中断与小王庄的往来,没有进一步动作。” 一片哄笑声。 “如此明显带有个人恩怨的指令,换成额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何况唐观只是新附蜀王。”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包间外响起敲门声。 “客官,掌柜遣额来问问,能上菜了不?”跑堂的伙计问道。 “上吧。” 许久,包间里的人突然觉得不对。 他们常在这家酒楼聚会,对伙计也很熟悉,方才那张面孔从来没出现过! 掌柜被叫了上来。 “你们酒楼新来了个伙计?” 掌柜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那是小人乡下的侄儿,今年地里收成不行,跑来跟小人混个吃喝。” 包间里的人瞬间安心了。 散场的时候,特意又看了一遍那伙计,好像……真没甚问题?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伙计已经换了人。 现在这个,真是掌柜的侄儿;刚才那个,却是老苟所扮。 收买掌柜与那伙计打掩护,不过区区五十贯钱的事。 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磨推鬼。 老苟换了装扮,回到客栈恢复本身,继续去香满阁找桃红姑娘鬼混。 “苟爷,你可算来了!桃红姑娘都等急了!”老鸨子夸张地扭着腰,挥舞着香帕。 这位可是香满阁近期的大主顾啊! 不赶紧的从他手里抠点钱出来,等他走了,上哪儿找这种冤有头去? 老苟对她的心思自然洞若观火,可是,经费还很宽裕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不能马上就走,这会引起对头的怀疑! 老苟绝对不是为了贪图美色! 这一点,老苟可以对灯发誓!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午餐肉 王大妹一脸的无奈。 不论是阿拉伯胶还是杜仲胶,在高温状态下都用不了多久,老化得忒快。 不管是作用外部的螺丝垫圈也好,汽缸的活塞密封也好,统统如此。 山长这次可真错了。 不过,会出错误的山长才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样已经打下来了,修改并不是太难的事。 让调配过来的铁匠敲敲打打,几番磨合之下,金属垫圈问世了,活塞环也出现了。 垫圈倒没甚么改动,活塞环则从原本阿拉伯胶制作的闭口环变成了开口环。 蒸气冷却倒是改到了锅炉外自然冷却。 王恶知道这一番改动,久久没说话。 王大妹担心山长是不是受到了打击,殊不知王恶却是在思考,既然蒸汽机上用不了胶类产品,那自己煞费苦心弄这一堆胶回来,难不成当柴火烧? 钱不钱的倒不是事,反正现在连王恶自己都搞不清楚名下有多少财产了,好歹也有好几个小意思了吧? “行,照你们的思路继续改进。现在这蒸汽机基本能用,问题是太笨重了,尽量想办法压缩一下体型,减轻一些重量。”王恶说完,摆手道。“把薛磐他们几个叫来府上,山长为你们做一道新菜,庆祝你们的成功。” 做菜甚么的,王恶并不拿手,却不妨碍他指挥厨娘操作。 原料: 选用猪前腿肉,较后臀尖细嫩,且略带些肥肉,口感香润不柴,加上部分火腿; 小葱鲜姜去腥提鲜;鸡蛋起到粘合及膨胀的作用; 淀粉是静海府制作的木薯淀粉,用量不宜太多; 胡椒粉起到提鲜去腥; 盐有去腥和保鲜的作用,略微比平时炒菜的咸度要再重一些; 凉水适量,看肉馅的含水量来调整。 姜切细丝、小葱切寸段,同入一个大碗,将凉水倒入葱姜碗里,用手攥捏几下,使姜汁葱汁渗透到水中,肉馅中放葱姜水可去腥增香,还不会被姜葱所困扰; 淀粉、盐、胡椒粉、一个完整鸡蛋和一个鸡蛋清入搅拌缸里,多出来的那个蛋黄用来后面刷午餐肉的表面增加色泽; 用刮刀把这些材料混合均匀,特别是淀粉如果是那种大颗粒状的,一定要用刮刀将其压碎,与液体材料完全混合; 将肉馅倒入淀粉鸡蛋融液中;将所有材料混合,一开始的时候肉馅是疙疙瘩瘩的不顺滑,所以要把葱姜水过滤并逐量倒入肉馅中,直到肉馅与所有的材料混合成为一体; 打好的肉馅软硬适度,用刮刀挑起来能停留片刻,垂落比较缓慢,还有一部分能挂在刮刀上; 用刮刀将肉馅舀入模具中,轻轻按压瓷实,表面抹平;当蒸到两刻钟时,将盛着肉馅的模具从蒸笼中端出,用刷子将蛋黄刷在已经凝固定型的肉馅表面,可以刷两遍,有一定的厚度和金黄的色泽;再重新送入蒸笼中,完成剩下的一刻钟。 这一番繁复说法,在厨娘手中却显得轻而易举,真是术业有专攻。 府内今日加了一桌,王恶陪着王大妹她们吃鸳鸯火锅,大热天吃火锅,还真是大汗淋漓。 午餐肉的滋味,王大妹连声叫好,薛磐吃得比较矜持,王二虎则比较豪放,一口一片。 初次尝到午餐肉滋味的王仁、王延眼睛都乐得眯成一条缝。 王逸仙笑道:“想不到王恶还有这手艺!拿出去挣钱的话,一定能行!” 王恶不介意拍个彩虹屁:“阿娘目光如炬,这午餐肉正是准备制成罐装,拿去出售呢。特别是海上,那些船员不能总吃鱼不是?改改口味吃午餐肉或者一些蔬菜,不是很好么?” 冯盎他们已经学会带黄豆上船,发豆芽吃了,但是,谁还能拒绝更多口味的蔬菜呢? 玻璃罐自家烧制,猪肉小王庄也绰绰有余,弄点铝皮……呃,铝好像有困难,最早的罐头好像是木塞来着。 算了,木塞就木塞吧。 橡胶手套先弄起来,胶鞋也尽快出产,劣质点的胶,管它阿拉伯胶还是杜仲胶,瞎搞搞凑合弄个马车外胎吧。 “山长弄的这午餐肉,好吃。”王大妹眉开眼笑的评论。“是因为现在在吃午餐才叫午餐肉的吗?” 王恶默默地点头。 真话说出来伤感情。 午餐肉这个名称的出现,是因为穷人吃不起午餐,中产及富人才有能力吃午餐,因为其口感很好成为富人午餐聚会的常用食品而得名,类似后世“特供”之类的存在。 然后,因为午餐肉携带的便利性,这东西成了军粮; 因为其良好的口感,午餐肉渐渐成为普罗大众的美味。 甚至有人夸张的说:没有午餐肉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至于说马口铁,没有,就玻璃罐装,爱咋咋地。 午餐肉有了,红烧肉还会远吗? 下午随口跟武功县令温翁念派的常驻特使温渡提了一句,次日中午就见到风尘仆仆的温翁念,王恶都吓了一跳。 县令那么闲的吗? “左少卿,请务必选武功县!”温翁念直勾勾的看着王恶。“无论是猪肉、人手还是土地,武功县都能提供!保证让左少卿满意!” 王恶摆手:“没那么简单,小王庄养的猪,都是劁过的,长得快,而且肉没那腥膻味,额要的只能是这种猪。而且,最好是分批次养,你不能集中在一起出栏。” “人手……需要大量健壮的汉子、婆姨,还有一批有屠宰牲口经验的人、一批会腌制腊肉的人。”王恶摆手。“不是额不想开到武功县,只是这需要大量的玻璃器皿,从小王庄运到武功县太费事了。” 温翁念微微有点失落。 “不过,武功县可以代收秕谷,数量不限。” 瓦楞纸得从三味书屋进,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中间的填充物,这年头可没有泡沫板之类的,当然是秕谷更物美价廉。 温翁念立刻欢喜起来。 大好处没捞着,得点安慰也不错啊! 人王恶也没欠着武功县甚么。 武功县别的凑不出来,人手那是一大把,只说是去小王庄做事,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上阵。 “大郎啊!小娘跟你说,这玻璃作坊额管着,不得劲哩!你新开那作坊不是搞屠宰吗?那可是额娘家传下的本事,小娘去看着,谁偷奸耍滑,额剁了他!”胡贞娘认真的商议。 还是家传的营生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叫一个畅快! 王恶看了一眼阿耶。 王老实瓮声瓮气的喷人:“看额干嘛,额脸上又没长花!那些作坊,丢给你阿娘管不行吗?” 王恶速度了然。 一直以来,王恶觉得让阿娘好生修养、逍遥度日才是好事,却忽略了王逸仙的感受。 太闲了,无聊啊! 是了,阿耶也是如此啊! 胡贞娘提出去新作坊,也是给阿娘腾地方。 “这样吧,小娘去新作坊,阿耶去接手玻璃作坊,阿娘则掌管所有作坊。”王恶无奈地耸肩,集团框架因为一点家庭小事诞生了,真是不知该说甚好。 …… 看到老苟的身影,王恶才惊觉,老苟已经好久不见了。 可见老苟平日的存在感多低。 老苟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王恶才知道是第五招的安排。 王恶不是甚么神仙,也不是面面俱到的智者,除了有一点来自后世的不靠谱思维,并不见得比其他人多占多少优势,第五招的查缺补漏,正好弥补了王恶的不足。 “第五招,老苟有这本事,不宜再放在庄上屈才了。”王恶眼里闪烁着光芒。“不如把他单独放到长安,任他自由发挥?” 第五招其实也有这想法,只是不适合他来开口罢了。 “郎君可得想好啊!”第五招犹豫了一下。“跑了一趟蜀州,老苟这家伙就花光了一千贯。” 王恶笑了笑。 巧了,王恶别的没有,唯独钱多的是。 老苟嬉皮笑脸的拱手:“定不负郎君所托!” 接到王恶的第一笔经费,老苟还是吃了一惊。 五千贯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或者,郎君另有深意? …… 唐俭再度回到了鸿胪寺卿的位置上。 王恶与长孙涣到唐俭公廨拜会时,唐俭起身,对着二人一个长揖。 王恶与长孙涣没有闪。 不是因为大意了,而是这一揖,他们受得起。 从唐俭被弹劾告老起,王恶与长孙涣如刺猬一般,对任何可能染指鸿胪寺卿位置的人发起无差别攻击,让这位置一直空悬着。 直到唐俭重新回到这位置,王恶与长孙涣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炒茶!”唐俭不见外的伸手。 “柳田!把额的好茶叶拿来!”王恶的大笑声在鸿胪寺回荡。“今日,鸿胪寺全体去晓月楼,耶耶请客!” 唐俭笑骂:“给谁当耶耶呐?” 平日不苟言笑的长孙涣也放肆的大笑。 鸿胪寺的位置,正常轮转,谁也没意见,想用阴谋诡计夺取,试试看!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捶胸顿足。 辛辛苦苦发起的攻势,最后全部白费了! 唐俭确实曾被拉下马,问题这两个侍郎虎视眈眈的守着那位置,谁敢上去就要朝死里咬! 一拖再拖,拖到唐俭重新回到鸿胪寺卿的位置! 处心积虑的谋划,全成了杨白劳——尽管没人知道杨白劳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操练弹 鸿胪寺这般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人。 李世民笑骂了一句,就不再理会。 王恶这混账也会讲情义,还真是少见。 唯一意外的是,王恶居然见到了段志玄。 当初段志玄在车我真山下撤军的事,事后有人传回来消息,证实了慕容伏允设伏,王恶依然觉得很玄学。 段志玄怎么会算得如此准确,连斥候都不派就直接转身了? 段志玄惊讶地看着王恶:“不是你告诉老夫的么?不是说‘月黑雁飞高,可汗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地满弓刀。’么?除了埋伏,甚么情况会满弓刀?” 呃,还可以这样解释么? “好诗!” 晓月楼里一片喝彩声。 晦星素颜朝天的提着裙边跑下去,一脸的热切:“左少卿又出新诗了?能给奴家演唱吗?” 段志玄得意地抬头:“诗是他作的没错,可他早就送给老夫了,他现在说了不算。” 王恶憋着笑,郑重地点头。 晦星立刻作楚楚可怜状,对着段志玄合什:“樊国公,不,褒国公,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莫为难奴家了吧?大不了,奴家为你献唱一曲。” 段志玄矜持的点头:“这还差不多。” 因为破吐谷浑之功,段志玄由樊国公迁褒国公,小小的提了一级,到达了人生的巅峰。 …… “甚么?王恶知道段志玄迁褒国公,居然没有一丝反应?” 李世民诧异了。 王恶但凡有不满、有点遗憾、有点委屈,绝对逃不过李世民的耳目。 问题是,王恶似乎对爵位真没半点想法,没心没肺的为段志玄庆贺呢。 李世民无法理解王恶这样的奇葩。 对王恶来说,官、爵,有一样就好,至少能保证自家的产业不被巧取豪夺,其他的,佛系吧。 李世民收集到小王庄的消息,面无表情的开始分析。 杀猪制腊肉,好理解;制午餐肉,也就是个新鲜吃食。 胶手套、胶鞋乃至胶轮胎,有点意外。 那个费了几千斤钢铁弄出来的蒸汽机,是要干嘛呢? 想想几千斤的钢铁耸立在面前,那种场景让人不寒而栗,而王恶还在继续索要钢铁,李世民不得不起一点猜忌。 休沐日,李世民轻车简从,杀到了小王庄,在王恶的陪同下,以关心小王庄学院前景之名视察,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咦,怎么还有学生在以象雄语对话? 哦,想起来了,顿珠的婆姨、儿女可不就在小王庄学院么?好像前段时间王恶吹嘘说让顿珠的婆姨开了象雄语的课程? 孙思邈还在带学生,不过,能继续跟下去不多,除了王直、杨政道,就只有四名学生在听了。 助教薛磐开始在讲堂上阐述关于树木的各种习性、嫁接应该注意的事项、排斥反应出现的原因。 助教王二虎带着娃儿们蹦蹦跳跳,蛙跳的动作很标准——王二虎这号人闲不住,不给他安排事,铁定会生事。 先生王大妹在讲堂上,自信满满的给高级班讲着机械的设计,动力的输出。 “先生,额不明白,整那么大个机械来有甚么用?”有学生提出这刁钻的问题。 王大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额来说吧。”王恶出来解围。“现在的蒸汽机确实大过头了,但这是研究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现象,下一步的研究,当然是尽量减小体型。至于说用途,那就多了去了,不过,需要你们自己去探讨。” “牛有了,如何犁田,不得你们自己想法造犁吗?” 学生们的激情瞬间被点燃。 “山长说得没错。” “甚么都让先生做了,还要额们做甚?” 王大妹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分析蒸汽机的构造。 “怎么是个妹娃子当先生?”李世民很意外。 “王大妹是蒸汽机项目的发起者、主要研究者,整个蒸汽机,她耗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揣摩、修改。”王恶微微得意。“虽然大了一点,但方向正确,以后改进起来也不困难。” 李世民顺水推舟的切入主题:“让朕开开眼界?” 试验棚内高大的蒸汽机让李世民吸了一口冷气。 那么巨大的钢铁怪兽,难怪那么费钢铁。 “如果体型能缩小一半,大致就可以挂上纺织机,实现最初步的织布。”王恶画出大饼。 “不要!”李世民叫道。 王恶一怔,才想起宫里长孙无垢督造布匹之类的,为后宫积攒了许多财富,挂织布机,这不是断后宫的财路么? “陛下放心,真研制出来,还不是第一个给宫中使用?”王恶笑道。“不过,世家恐怕就寝食难安了。” 李世民略为思索,便明白了王恶的意思。 大唐开国时期闹钱荒,丝绢布匹某种程度上是拿来当货币使的,而世家也因此积累了相当的丝绢布匹。 大唐皇家钱庄的出现,使得纸质票据在事实上充当了货币,丝绢布匹的价值已经跳水了。要不是世家操控着布料投入市场的份额,恐怕大唐的布料行业已经是哀鸿遍野了。 “市场不能垮。”李世民定下了基调。 布匹产量可以增加、价格可以有一定的下滑,但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抛售与市场恐慌。 虽然一个行业的崩溃不能拖垮大唐,但总归是伤筋动骨的。 更何况,那些底层的百姓会因此遭受多少损失?能不能活着扛过去? 王恶哈哈一笑:“如果世家能老实听朝廷调遣,基本不会有太大损失。” “多久?”李世民扬眉。 “一年内吧。” 亲眼目睹了蒸汽机,李世民那颗不安的心终于恢复了平静。 猜忌是帝王本色,只不过英明的帝王能够控制猜忌的范围。 “你很长时间没去火枪旅帅了啊!”李世民随口提了句。 …… 火枪旅帅的操练场地越整越复杂了。 固定靶的射击,开始玩出花了,从百米的距离移到一百五十米,除了卧姿、蹲姿、站姿的固定打靶外,移动中射击、马背上射击也陆续推出。 所有项目都能合格的人非常少。 因此,全过的人、单项前十的人,都会有肉吃,不限量的鸡肉。 掷弹小队的成绩也有惊人的进展,现在的平均成绩都在五十米,而席君买这号狂人已经到了惊人的九十米。 拼刺刀环节,席君买更是没怕过谁。 最出风头的还是段瓒的亲卫。 “打准点!耶耶不想再吃烂肉!”席君买吆喝着打气。 因为都是打活的野鸡,子弹打出来的伤痕,会因为旋转阻力变大而摇摆推进,并在瞬间不规则地撕裂内脏及肌肉,往往入口只有一个小孔,出口却有小碗口大的空洞,枪法差一点的,刚好打中野鸡腹部、导致苦胆破裂的话,吃这鸡肉跟受罚差不多了。 一百五十米外,野鸡从笼子里放出来,骄傲的亲卫们跑动着开枪,一只只野鸡中枪落地。 “完事了?看耶耶的!”程处亮策马,在射击线外驰骋。 五只野鸡同时放出,慌乱地扇着翅膀起飞。 马背上的程处亮直接略过瞄准环节,身子随马匹起伏,回手一枪,立刻有一只野鸡坠落,场上喝彩连连。 迅速装弹、开枪,一个来回,五只野鸡团灭。 报靶的军士提着五只脑袋稀烂的野鸡回来,场上的喝彩声不绝。 “这五只鸡,是耶耶的晚餐!”席君买大笑道。 呵呵,这种没破苦胆的鸡肉,有嚼头! 程处亮睥睨地开口:“耶耶打的,凭甚给你?” “一半,一半。”为了一口吃的,席君买已经顾不得节操了。 “那么热闹呐?听说有些人已经膨胀了?”熟悉的声音在操练场上响起。 “别胡说,额没有,不是额。”程处亮立刻否认三连。 段瓒眼睛一亮:“教头,可有时日没见你了。” 王恶呵呵一笑:“这一次,可是特意给你们送宝贝的。” 后面几辆马车上装载的,不是同样的弹药与手雷么?难道因为外壳刷了绿漆就有不同么? 仔细看了一遍,段瓒才发现弹药的不同。 弹头不再是金属的,而是有弹性的胶弹。 “这是新出来的操练弹、操练手雷,死不了人,打在身上会痛、会染上颜料,适合相互间对抗演练。”王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谁比谁厉害,练练不就知道了?” “还有,你们只在开阔地练枪,不合适啊!甚么山地、丛林、雪山、沙漠、洞窟、河流、海洋、乡村、城里,还有人质的解救、大人物的护卫,需要你们适应的地方多了,你们真没那资格骄傲。” 一股脑的搬出诸多概念,王恶得意地看着火枪旅帅的军士哀嚎着蔫了下去。 本以为站在行业的顶端,可以骄傲一下了,哪晓得仅仅是个开始! “额就说,总感觉差了甚么。”段瓒咂巴嘴。 是啊! 世间哪来那么多平地让你施展? 王恶说的这些复杂地形,其他的或许需要去慢慢寻找,山地与丛林,上林苑难道没有么? 只要报上去,段瓒相信,陛下一定会批的! 程处亮的脸色有点不自然。 山地、丛林,他倒是不惧,可他晕船! 身为北方人,不适应舟船是很正常的,可程处亮的反应比一般人来得更激烈,甚至只听到“船”字都能感觉不舒服。 第二百三十四章 薛延陀之夜 王恶接到了一车肉干。 与众不同的是,这是鲸的肉干。 大唐驻倭国难波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章的手笔。 鲸是来自倭国,却不是如后世一般捕鲸捕上来的,而是搁浅的鲸送肉下乡。 一封冯智章的手书,看那飞扬的字迹就知道如何的快活。 几乎满篇都是嘚瑟,讲述他如何“征服”了城主由里崎的女儿由里芳子,如何过着乐不思蜀的日子,如何与物部氏勾搭上,如何斩了苏我家族的人。 所有的遣词造句,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不正经味。 这才是冯智章本色。 等等,物部氏? 那个苏我家族崛起之前的倭国第一家族? 冯智章这一手歪打正着啊! 这军械订单,李世民怕是得头疼了。 本来军器监的产能就有些不足,都动用卫尉寺武库署的库存了,又来了一手订单! 拒绝? 以李世民的貔貅性子,可能不? 另一封是冯盎的日常问候,轻描淡写的述说大唐远洋水师在天竺海域与大食的海船狠狠干了一仗。 三艘宝船,对黑衣大食的三十艘大船,战果还是可喜的,灭了十五艘船,跑了十五艘,自身中度损伤一艘宝船,拉回岭南修补完事了。 冯盎重点提到宝船的不足,远程攻击手段的匮乏,让宝船有点无处发力的感觉。 王恶叹了口气。 诶,没法偷懒咯。 王恶当然知道宝船欠缺的是甚么。 宝船果然还是要配上炮才完美。 又是费脑子的时候到了。 …… 薛延陀。 乙失拔灼与乙失颉利苾受乙失曳莽之邀,去王帐之外射猎。 “运气!今日居然遇到野驴群!兄长,我们不凭麾下,仅靠自身,分出个胜负来如何?”乙失曳莽眼睛一亮。 “唐人常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可见驴肉的美味。便如此吧。”乙失颉利苾赞道。 乙失拔灼瞳孔缩了缩。 自家的一母同胞兄弟,说话居然不考虑自己的意见,一言便说定了事情,那自己这大兄,是否就是个摆设? 原本乙失拔灼心里还有点愧疚,这一刻却是怒盈胸膛。 面上,乙失拔灼还是堆起笑容,只有眸子里燃起火焰。 死罢! 箭如流星,野驴一头头倒下,乙失拔灼带着怒火,射箭的频率与力度都极强,几乎射杀了一半的野驴。 最后一头野驴了! 乙失拔灼张弓,一箭射了出去。 侧面一箭射出,与乙失拔灼的箭镝狠狠撞在一起,两支箭同时坠地,野驴惊慌失措的向远处的山林跑去。 “乙失颉利苾,什么意思?”乙失拔灼眯着眼睛,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亲兄弟。 “兄长,那头野驴可是怀有身孕的啊!”乙失颉利苾眼神闪烁的说。 “乙失颉利苾仁慈啊!”乙失曳莽大声称赞。 乙失拔灼大笑:“仁慈?既然仁慈就别杀野驴啊!一群野驴都杀光了,凭它一头,能在这险恶的草原上活下去?” 似乎是在验证乙失拔灼的话,远处的山林里,几匹狼窜了出来,迅速的围杀孤独的野驴,可怜的野驴左冲右突,终究被狼扑上去狠狠的撕咬,哀鸣着蹬腿,最终失去了生机,成为狼群的晚餐。 乙失颉利苾与乙失曳莽愣住了,面容有点僵硬。 这脸,打得真及时。 篝火起,驴肉在架子上翻转,盐、胡椒等佐料撒上去,香味渐渐浓郁。 西域的胡椒都大规模的进入大唐了,作为近邻的薛延陀自然更容易到到手。 有肉,酒更是必不可少。 对于普通薛延陀人来说,自然是以西域的葡萄酒为主;对于三位地位尊崇的王子来说,却是来自大唐的闷倒驴更能祛除身体的寒冷。 一人一壶酒,且饮且畅怀。 趁着酒劲,三伙年轻人捉对摔跤,相互间下黑手,倒是搏得三位王子一笑。 驴肉手下人分食,三个王子一人一条驴腿,以小刀割而食之。 乙失颉利苾与乙失曳莽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好不快活。 乙失颉利苾看了一眼小口抿酒的乙失拔灼,不由奇怪:“兄长何不畅饮?” 乙失拔灼面色突然一变,一口乌血吐了出来,嘶哑的叫道:“有毒!” 现场大乱,乙失拔灼的侍卫拔刀,环卫在他身边,侍卫首领迅速的抱着乙失拔灼上马,直奔王帐,侍卫们呼啸着上马,护送着乙失拔灼离开。 乙失颉利苾颇觉奇怪的看着这一幕,突然腹痛如绞,一口乌血吐出,整个人栽到地上,痛苦地望着乙失曳莽,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为什么?” 乙失曳莽快要疯了。 我哪知道为什么? 请乙失颉利苾出来,目的不过是想与他联盟,铲除一向不对付的乙失拔灼,哪晓得乙失拔灼偏偏跟了过来。 这下好了,乙失拔灼中毒,乙失颉利苾毒发身亡,当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三个人饮酒,就他一个没事,谁能相信他是无辜的? 逻辑推论的话,也说得过去,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最有继承权的三个儿子,弄死了其中两个,不就顺理成章的承接大统了么? 阴谋论不是有这一说,谁受益最大,就最有可能是嫌疑人么? 除了乙失颉利苾的侍卫首领迅速上马向王帐逃走,其他的侍卫抽刀,与乙失曳莽的侍卫拼命。 不仅仅是薛延陀,许多草原国度、部族都有同样的规矩,主死仆亡! 乙失曳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拔刀还击! 乙失颉利苾的尸体、侍卫们厮杀的场景…… 这黑锅,背定了啊! 王帐内,戒备森严,火光闪烁。 远处传来迅疾的马蹄声,巡夜的将军立刻挥手,军士们引箭上弦。 “闪开!大度设中毒!”一骑持着火把在前面怒吼。 将军挥手,军士们放下弓箭。 每个人心头都是电闪雷鸣。 出大事了! 乙失夷男在大帐中看着舞娘跳胡旋舞,骤然看到自己的侍卫首领闯了进来,不由皱眉。 没有急事,侍卫首领不会如此鲁莽的闯进来。 “大度设中毒!” 乙失夷男站了起来,脸色阴沉:“他的护卫是干什么吃的?” “没那么简单,他是与乙失颉利苾、乙失曳莽饮酒时中的毒,祭司去解毒,说此毒应该是来自吐蕃的工布乌头,很棘手,要是大度设再多饮一点,未必能活着回来。” 乙失夷男大怒。 薛延陀才刚刚建国,本汗也还没老啊,就如此无底线了? 不对! 战马嘶鸣,乙失颉利苾的侍卫首领滚下战马,连滚带爬的冲进大帐,语带哽咽:“可汗,王子饮了乙失曳莽的毒酒,毒发身亡!” 不待乙失夷男出手,他已经回手抽刀,自刎而亡了。 自刎,家人还能免于追究,否则是全家为奴! 乙失夷男气得浑身直哆嗦,点上大军,抓了一名乙失拔灼的侍卫带路,浩浩荡荡的向事发地前行。 火把映亮了鲜血淋漓的现场。 乙失颉利苾痛苦扭曲的表情永远凝结,乙失曳莽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身边仅存两名侍卫,满地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横七竖八的倒着拼杀得惨烈的尸体。 祭司上前,拿起三个酒壶嗅了嗅,肯定的开口:“一个酒壶正常,另外两个酒壶内都有工布乌头的残留。” 乙失曳莽痛苦的嘶喊一声:“不是我!” 乙失夷男的侍卫首领骑马赶来,默默的递上一张羊皮。 “呵呵,你三日前两名吐蕃商人会面,你的帐篷中还残留有工布乌头的痕迹,你不是很能说吗?说呀!”乙失夷男的马鞭劈头盖脸的朝乙失曳莽抽去。 乙失曳莽没有闪避,只是痛苦的叫道:“不是我!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乙失曳莽的性命还是保住了,因为他母亲是乙失夷男最疼爱的女人。 只是,乙失曳莽被发配到薛延陀东部,从此再与可汗之位无缘。 乙失拔灼的性命奇迹般的保住了,只是喉咙从此变得沙哑,人也渐渐阴沉起来。 …… 山林间,程处亮“击毙”了五名亲卫。 呵呵,论玩枪,你们都是渣渣。 警觉的一摆头,避开一发子弹,程处亮反手一枪,一名藏身树杈上的亲卫也“阵亡”了。 亲卫只有三十名,程处亮的目标是“击毙”十名,凑个小满贯。 这要求听上去似乎很猖狂,可对于程处亮来说,真是一个小意思。 程处亮没把握凑大满贯,小满贯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种后世里一边对射一边喊话的场景绝不可能出现,一是暴露自己的目标,二是,相互间隔了几十米上百米,你会扯着喉咙说些屁话? 前面是一个小山坡,程处亮加强了戒备。 这种地方最容易埋伏人,程处亮都险些栽过跟头。 猫腰走蛇形路线冲到山坡脚下,程处亮没看到“敌人”,轻轻松了口气。 嘿,这山坡脚下的蔓藤长得挺喜人的啊! 蔓藤突然倒下,将程处亮束缚住。 枪被缴了,程处亮一肚子火气:“你咋不‘杀’了额?” 铁憨憨席君买大笑:“现在,整场只有额们俩,抓活的能得更多的肉吃。” 程处亮悲愤欲绝。 本以为自己是最靓的那个仔,结果自己只是个背景板! 人人以为老实的席君买,才是最奸诈那个!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长安韦家的家主韦笑笑容可掬的在一家家车马行巡视。 长安韦家的行当,与五姓七家并不重合,看上去要低档得多,但正是这看起来低下的行业,却帮助了太上皇进入长安,襄助大唐成就了一番辉煌。 相比产业,韦家最大的财富是人! 即便被迫舍弃了产业,只要人还在,就能东山再起。 “马老鞭,你丫还好好的呐!哈哈,成,多干两年,让你娃儿接鞭!” “贾把式,你可得拿出点真把式来!” “老瘤,腿没事了吧?” 韦笑一一交谈,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不时还能给车把式们当胸擂一拳。 “家主,额家娃儿想学把式。” “家主,娃儿想读书。” 这一声,立刻让车马行静了下来。 在惯性思维里,读书都是富家子弟才能高攀的神圣行为。 穷人子弟想读书,真是异想天开,哪怕如今的纸张、书籍价钱已经很低了,可你请得起先生不? 当初在蓝田县推广蒙学的行为,只是一阵风,自小王庄学院自立门户之后,蓝田县绝大多数蒙学收缩、再收缩,最后泯然众人。 “可以,韦家的私塾不差这一套桌椅。不过,规矩你明白的。”韦笑大度的应下了。 规矩从来不见于文字,却又铭记人心。 韦家资助出来的士子,日后必须与韦家同一立场,共同进退。 不过,有几个人能考虑那么远? 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的话,奢谈什么以后? 即便知道韦家的目的,你又能怎样呢? 一个老把式思索了一阵,缓缓开口:“家主,现在都是水泥路居多,确实跑得更快,也拉得更多,可对车轮的磨损也更厉害了。” 韦笑怔了一下。 这个问题,还真没法解决,只能是勤换车轮了。 老瘤插了一句:“这问题不是有人解决了吗?看看人家小王庄的马车,轮子外头都包着一层轮胎,很有弹性的,能减少轮子的磨损。” 韦笑第一个念头是:抢过来! 长安韦家不是甚么善男信女,缺德事虽然干得少,却也不是没干过。 第二个念头是:惹不起! 小王庄不可怕,可怕的是小王庄里有个魔王,偏偏韦家还欠了魔王人情。 但是,轮胎的事还是让韦笑牵肠挂肚。 抢不了,那就改为买好了。 也算是韦家对魔王释放的一点善意。 车马行除了拉货的马车,也有很多载人的马车。 长安很大,且不是甚么人都有骡马骑乘,搭乘马车的人不少。 曾东秀就是其中一员。 身为礼部一名掌固,挣的钱不多,操心的事不少,每日来回都得穿过半个长安城,又不是养得起马的阶层,搭马车自然是无奈的选择。 马车的木板上虽然垫上了层布,可依然颠得屁股痛。 曾东秀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磨——谁让自己是步兵呢? 但是,今日的感觉很不一样。 马车已经前行,可曾东秀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这完全是一种享受啊! 到衙门口,曾东秀下车,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 马车还是马车,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两个车轮外面套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好神奇的东西哦。 …… 王恶回到小王庄,墨伍带着几名中年人前来拜会。 当先的中年人是墨家的巨子慎独,自称是墨子首徒、墨家二代巨子禽滑釐之后。 不用他们开口,王恶已经明白他们的来意,无非是看王恶近来的成果不少,想拉他入墨家。 慎独坐下,轻抚茶盅:“想来墨伍也曾经对左少卿提起墨家之事,慎独今日前来,是诚心诚意邀请左少卿加入墨家。” 王恶怪怪的扫了一眼慎独身后站立的墨伍等人。 即便有位置也不能坐着,还得摆出侍从的样子侍候,区区一个民间组织,搞得比官衙还麻烦。 “很抱歉,此事不能考虑。”王恶果断拒绝。 “为甚?”慎独很奇怪,你一个儒家之外的人,听到墨家的招揽不应该欣喜若狂吗? “往好里说,人各有志,王恶不想有任何一家来约束自己。”王恶优雅的品茶。 新二十泡茶的手艺慢慢有长进了。 慎独沉默了一阵:“往坏里说呢?” 王恶叹了声气,得罪人的话又得出口了。 “墨家自春秋后期就已经没落了,抛去不现实的政治主张,专心从事研究,这很好。但是,墨家苛刻的纪律、与世隔绝的态度,王恶不敢苟同。” “不知道多少人是活在崇高的理想中,反正额是不行。” “据说墨家有很多研究成果,可是,真正为世人服务的有多少?除去春秋时期的老本,墨家还有甚么是为世人所知的?” “王恶不才,成果或许不及墨家万一,但额研究的贞观犁,现在全大唐基本在用;额胡弄的轮胎,全长安的车马行在用;额研究的手雷,大唐军队在用。” “所以,为甚额要加入墨家,而不是墨家加入额呢?” 王恶的话不算多,却有点戳心。 墨家近千年来的研究,确实是秘而不宣,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慎独叹了口气:“墨家会如此,是因为儒家啊!” 王恶笑出了后槽牙:“你这意思,汉武帝之前的战国、秦朝,都是儒家持政?” 慎独被怼得开不了口。 大家都已经习惯让儒家背这口锅,而儒家也乐得背这口锅,怎么就你跳出来质疑? 年轻人,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墨家有大才,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导致墨家沉沦的,是墨家本身的立意。”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客观存在的规律,而墨家想凭借自己的能力,维持那种诸侯分立的局面,纵然墨家先贤惊才绝艳,也只能失败。” “额不否认墨家的苛刻的纪律与崇高的理想,但人不能生活在理想中,柴米油盐才是人生真谛,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有几人能够承受?有那本事折腾,自己去外头凭手艺挣钱过好日子他不香吗?” 慎独很愤怒、很无力。 王恶的话很戳心,偏偏每一字都像尖刀插入自己的软肋,还都无从辩驳。 这些墨家的沉珂,墨家内部也曾经分析过,但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墨家越来越式微。 王恶的出现,让慎独眼前一亮。 也许,这样的人物加入,能给墨家一个改变的契机呢。 唯一没料到的是,王恶没有加入墨家的想法,反而想让墨家臣服于他。 “太过分了……”墨伍忍不住叫了一声。 慎独扬手止住墨伍。 “难道墨家加入左少卿麾下,便能获得发展的机会?”慎独认真的问。 王恶摇头:“不敢承诺,只能说你们曾经的成果,额会认真梳理,能创造价值的,绝对不会放过。对以后墨家的研究,额不会去干涉,最多给个建议。” 慎独沉默了一阵,拱手道:“左少卿的意见,墨家会慎重考虑。” …… 吏部。 融州黄水县令王玄策在考功署接受了第三次问询。 很无奈的感觉。 流民作乱,规模不大,王玄策带着县尉剿灭了。 顺便的,王玄策把流民全斩杀了,只因为流民入境时伤害了黄水百姓。 这是大唐常见的处理方式,王玄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惹得吏部考功署几番问询。 王恶大摇大摆的闯进吏部,一路所见的官吏都吓了一跳,匆忙给他行礼。 魔王窜衙了,还有比这让人揪心的事吗? 满腹心事的王玄策低着头,与横冲直撞的王恶撞了个满怀。 “你完了,撞伤本官,这伤好不了了。”王恶不知怎地,看着王玄策叫嚷,拙劣的碰瓷技能尽显无遗。 “王玄策身无长物,上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玄策无奈,脑中只闪过一句话,长安城中无好人! 王恶的眼睛亮起。 居然是王玄策,如果不算王恶,他应该是唐朝鸿胪寺最牛人物了吧? 一人灭一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是你说的!” 不由分说,王恶押着王玄策去找吏部尚书高士廉。 “哦嚯,这个倒霉的七品县令完蛋咯!” “可不是吗?被人看上位置,借着屁大的事折腾就算了,还惹上了魔王!” 有唏嘘、有感慨的,唯独没有同情的。 在吏部久了,看谁起落都麻木了,生不起同情之意。 高士廉正训着考功署郎中,看到王恶,瞬间转化为笑脸:“稀客!赶紧的,上好茶!” “这个叫王玄策的棒槌,据说是什么黄水县令,冲撞了额,许国公,调他到鸿胪寺,额好生调教,不为难吧?”王恶大大咧咧地开口。 考功署的郎中吓出了一身冷汗。 本以为王玄策是个只有背影没有背景的人物,鬼晓得为甚魔王会为他站台! “调到鸿胪寺倒是不难,只是这职位有待商榷,合适的大约只有从七品的主簿,地方官平调进长安降半品,正七品县令改任从七品主簿也说得过去,可你鸿胪寺有主簿了啊!”高士廉有些为难。 王恶呸了一声:“你不说这事还好,一说额就一肚子气,凭甚两个少卿,只有一个对应的主簿?额不管,你得想办法。” 高士廉苦笑着应下。 甚么办法? 无非是请示尚书省与陛下,力争而已。 王恶来吏部的主要目的,还是为小王庄学院学子的未来争一争前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滑膛炮问世 小王庄学院出师的学生不少,不可能每个都留在小王庄学院任教,让他们去做工、务农又可惜了,当然是想法进官场。 高士廉直摇头。 举荐不是举荐,科举不是科举,不伦不类的,怎么对外交代? “鸿胪寺已经从小王庄学院预定了两名精通象雄言语的掌固,司农寺想要薛磐为从事,薛磐没看上。”王恶翻了个白眼。“太医署想从孙思邈手下预定两名学生,孙思邈不干。” 高士廉想想觉得不对,小王庄学院甚么时候成了香饽饽了? 不过,王恶说得煞有介事的,好像就此放过又有点亏。 “怕了你!这样,约个时日,你把人带来,老夫拼着损却颜面,把六部九卿、雍州府、长安县、万年县的主官叫来,让你们自己去谈!”高士廉无奈地说道。 这是高士廉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 一段段长短不一、口径有别的厚壁管子在靠山坳的钢铁作坊浇铸,同时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部件在铸造。 仅仅试铸一个批次的滑膛炮,就用了足足一炉子的钢水。 迫击炮、无坐力炮,各种口径各种规格,还有相应规格的实心弹、开花弹,因为其厚度,王恶只能用浇铸来处理。 其实初期用铜铸更好,奈何大唐实在缺铜,只能用钢水来浇铸了。 如果王恶只是随便用一些,大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问题是消耗量太大,作坊的主事只能层层上报,顺理成章的捅到李世民那里了。 李世民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一炉的钢水啊! 这个王恶,到底是搞甚么? 李君羡伴驾,李世民匆匆赶到钢铁作坊,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恶在一堆铁管中摩挲,模样还很沉醉。 王恶让人装车,又去火器监索要了数量巨大的火药,拉着朝火枪旅帅方向出发,似乎完全没发现李世民。 李世民颇为惊讶。 如此心无旁骛的状态,李世民只在钦天监那些人身上见过。 止住李君羡将要出口的喊声,李世民随着王恶的身影向火枪旅帅的操练场走去。 火枪旅帅的值守人员认得王恶以及身后的李世民,自然不敢阻拦,看着王恶他们进入操练场,看着王恶组装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确认前方是否有人!”迫击炮的炮身、炮架、座板装好,王恶大喝。 没有瞄准器具,这是王恶半吊子水平的问题。 第五招很奇怪的看了身后的李世民一眼,见李世民微微摆手,扭头看了眼前方,大声报告:“没有!” 王恶测了一下迫击炮的口径,762毫米,标准的斯托克斯迫击炮。 拿过合适的弹头,装上尾翼、火药,再从炮管前方放入炮弹,炮弹底火与击针撞击,呼啸着飞了出去。 炮弹落处,伴着巨响声,石头炸得碎裂,迸出许多碎石,地面出现一个大坑。 距离…… 尴尬了,五十米左右。 王恶想了想,调整了炮身的角度,又是一发炮弹打出去。 “第五招,测量距离!”王恶扭了一下脖子,大声吆喝。 第五招大步前进,到炮弹的落点,随即跑回来禀告:“约三里地。” 唐时的里与后世不同,计量单位是以极度自恋的李世民之步为标准,三百步为一里,也就是4542米。 三里,大约就是1360米左右,与后世那种射程高达八千米的迫击炮不可同日而语,更不可能有1385平方米的杀伤范围,充其量能有二十平方米的杀伤范围。 至于说准头,滑膛炮的准确性本来就不行,绝对不能怪王恶手歪。 王恶纵声大笑:“有了这些炮,大唐无敌矣!” 身后击掌声响起。 王恶回头,立刻目瞪口呆:“陛下,你甚么时候来的?” 李世民大笑:“从你取这东西开始,朕就一直在你身后,偏偏你目光只在那些东西身上,根本没发现朕。朕问你,这东西叫炮?” 王恶兴致勃勃的介绍:“总的都叫炮,滑膛炮,这是其中最轻便的迫击炮,那些大的叫无坐力炮,迫击炮可以凭人扛,机动灵活,最适宜山地作战;无坐力炮适合守城、攻城,加在宝船上更加如虎添翼!” 如果没听到王恶前面还在心无旁骛状态下的话,李世民还会有点担心,如今的李世民完全去了疑心,走近兀自发烫的迫击炮,好奇地观看。 不过区区钢铁与火药,竟能迸发出这般令人震惊的力量! “朕欲以迫击炮为番邦演武,卿以为如何?”李世民郑重的征求王恶的意见。 王恶撇嘴:“好歹先让火枪旅帅拿去苏毗试试成色,打出威名噻。否则,人家不得以为是大唐耍把戏?” 李世民无奈地指了一下王恶。 王恶这么惦记吐蕃,自然还是因为刀锋之死,与上次追杀噶尔·东赞是同一个原因。 仔细想一想,这样也不错。 后面无坐力炮的安装,却是羽林卫上手、王恶在一旁指点。 没办法,无坐力炮的分量太重,全凭王恶,累死他都做不到。 一炮,五里之外的石壁炸开老大的口子,李世民不由狂笑。 “有此炮,大唐无忧矣!” 李世民与王恶一番商讨,确定先装备大唐远洋水师与火枪旅帅,然后是推到十六卫,至少每卫有一旅帅的兵力为火枪、滑膛炮混合兵种,慢慢再考虑将迫击炮推广到各折冲府。 王恶想起一事,装作漫不经心的说:“皇室人员的身边,陛下还是时常派人员去清理一番的好。” “嗯?”李世民诧异王恶怎么会提起这话题,微微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 火炮不比火枪,多数部件靠的是浇铸,用上手工的时候不多,也就是增加一两个作坊的事,倒是钢铁作坊被监管得更严密了。 …… 冯盎把宝船开到慈州,接收了朝廷送来的无坐力炮、迫击炮及海量的炮弹,对空旷的海域开了一炮,看着三里外的水面炸起一丈多高的浪花,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杜刺史,慈州海域有需要老夫效劳之处,尽管说!”冯盎拍着胸膛大笑。 有此利器在手,有甚么处理不了的,就是一炮。 如果不够,再加一炮! 杜构微笑拱手,转身回刺史府。 杜荷不知何时已经溜走,留了一封书信给杜构,说明了自己的去向。 当年之事,杜荷终究是承受了委屈,如今要回去接受补偿。 太子宾客之位,李承乾仍旧为他保留着,任何人也无法坐上去。 只能说,历史的惯性大到令人叹息,原本脱离了是非的杜荷如今再度在红尘打滚,是凶是吉,谁也无法断定。 杜构叹气。 装备了火炮的宝船招摇着出现在倭国难波码头。 同样的宝船,更让人畏惧的凶恶姿势,四里外的一炮掀起丈高的浪花,溅到码头上的难波人身上,唬得他们尖叫着四散而逃。 城主由里崎叹着气,佝偻着身子从城主府来到码头。 假假也算是亲家了,你这么弄,有意思吗? 冯盎张扬的大笑,登上难波码头。 这个派头,冯智章学了十成。 由里崎愁眉苦脸的拱手:“耿国公这是何必呢?” 冯盎的面皮连红都没红一下,打着哈哈:“儿郎们手滑,呵呵,手滑。” 我信你个鬼! 租界那头,总董事冯智章丢下弄到不上不下的由里芳子,打马朝码头奔来。 “阿耶!” 冯盎拍着跳下马的冯智章:“那么大个人了,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看看你阿叔为阿耶研究的火炮,陛下才给大唐远洋水师配备的,最小的射程三里,最大的射程可达五里。” “这样啊!大唐远洋水师就更能在海上称雄了!”冯智章欢喜的登船,对着海上开了两炮。“冯智玳那里,阿耶是不是也要去轰两炮?” 冯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冯智章不笨,只是一直不用在正处罢了,如今及时醒悟过来,有王恶兄弟暗中撑腰,前程是稳稳的了。 至于说冯智章好女色,在有三十多个儿子的冯盎眼里,不是甚么毛病,能搞出个孙子来也不错,延续香火么。 只要冯智章注意别在倭国人面前走漏了重要消息,日后回朝,一个刺史是跑不了的。 大唐远洋水师在难波码头耀武扬威的消息很快传到藤原京,舒明大王与苏我入鹿面面相觑,连怒气都生不起。 实力相差不大的时候,对方的羞辱,你会愤怒、会反抗; 实力天差地别的时候,除了活腻的人,正常人只能选择忍让! 当然,倭国王室为了保证血统纯正,一向是近亲繁衍,所以舒明大王其实不怎么正常,但他没活腻啊! 所以,话题默契地转移了。 “大王,听说新罗的圣祖皇姑去了大唐,而高句丽正在攻打新罗,臣以为,倭国可以趁火打劫,抢占一块陆地,让后世子孙不必再受地龙翻身、火山、海啸之苦。”苏我入鹿忧国忧民的道。 “苏我大臣言之有理,此事当尽快准备,否则冬风起,天气转寒,便不再适宜出兵了。”舒明大王一本正经地商议着。“另外,恐怕粮草有些不足了,大臣看看,是不是想法再征收一批?”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比试 长安,新罗馆。 大阿餐金春风觉得很奇怪。 几个月过去了,圣祖皇姑从来不露面,只是在屋中看书,偶尔发发小脾气。 若不是圣祖皇姑不可能接触到猫狗之类的动物,金春风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得了恐水症。 每次打算拜会圣祖皇姑,她的贴身女官金祺善总会以不能朝圣、圣祖皇姑心情不佳为由搪塞过去。 短时间倒没什么,时间长了,金春风难免有点慌。 送去给圣祖皇姑的饭菜看不出什么端倪——毕竟,有些女孩子吃得比猫都少,甚至有些能用箸数着饭粒吃。 想接近圣祖皇姑的房间是不可能的,那些侍卫又不是吃干饭的。 强行面见的话,近乎于公然翻脸,责任金春风担不起。 不面见的话,金春风自己又不安心。 再一次上鸿胪寺,碰了一鼻子灰,金春风借机求见圣祖皇姑,向她请示后面该怎么做。 这一次,圣祖皇姑没有拒绝,而是让侍卫宣金春风进屋。 圣祖皇姑坐的位置有点暗,再戴上羃篱,越发没法看清容颜了。 身材没问题,服饰没问题,声音没问题,雍容的姿态也没问题。 其他的,金春风也不敢再思量了,毕竟旁边那些手扶刀柄、虎视眈眈的侍卫不是闹着玩的,一言不合就有可能人头搬家。 “大唐截止现在仍没有让圣祖皇姑朝圣的打算,臣下特来请示圣祖皇姑,是回转新罗,还是继续等待。毕竟,半年多的时光过去了。” 金春风恭谨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继续等,要让大唐看到新罗的诚意。”圣祖皇姑的声音略为低沉。 “臣下领命。”金春风退下,终于释怀。 圣祖皇姑不是好好的么?瞎操心! 金春风退走,侍卫退出,圣祖皇姑一改之前的优雅,迅速将门闩上,长长地吐了口气,摘下羃篱,脱去华袍,露出金祺善那略带顽皮的面容。 从小到大,因为身材相似,金祺善还会口技,学金德曼的声音足以乱真,所以,都是金祺善在宫中冒充金德曼,而金德曼溜出宫玩耍。 应对刚才这种小场面,金祺善已经驾轻就熟了。 …… 许国公府。 外头没任何异常,只有后宅动静略大。 三名趁夜进入许国公府的产婆轮番进出,府上为数不多的丫鬟被主母派到这边侍候。 烧水、洗纱布、进去帮忙,忙得一塌糊涂。 低低的呻吟,强忍的劲头,让产婆们都赞叹不已。 只有高士廉夫妇心知肚明,金德曼之所以会强忍,是不想把动静弄得太大,免得引人怀疑! 婴儿的啼哭声传出,高士廉的心依旧悬着,直到产婆来报“母子平安”,高士廉才松了口气。 产婆每人十贯的打赏,丫鬟每人五百钱的打赏,要求只有一个,保密! 以高士廉的权势,即便不说也没人敢乱嚼舌头,何况还给了钱。 高士廉不便入产房探视,自然是他婆姨进去。 “呀,这小人儿,真可爱!儿媳妇,辛苦了,他的名字取了没有?” 刚出生的娃儿,皱巴巴的,怎么个可爱法?无非是这婆姨第一次见亲孙子,心情激动了。 至于问名字,那就是说话的艺术。 其实,这就是在隐晦的询问,娃儿是跟谁姓,延续哪头的血脉。 高家如今地位尊崇,难道金德曼又差了? 一个处理不好,妥妥的家庭矛盾大爆发。 金德曼虚弱的躺在床上,宠溺的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娃儿:“公公是饱学之士,取名之事便请公公费心。” “如此,便取名高璇罢。璇者,美玉也,君子当如玉。”高士廉隔屋对话。 “谢公公赐名。高璇,小高璇。”金德曼双喜中带着一丝忧伤。 自己的亲骨肉,却因为新罗那诡异的气氛,不敢带在身边抚养,只能骨肉分离。 “阿耶,听说嫂嫂生了?”髫稚的高真行欢快的蹦过来。 高士廉蹲下去,抚着高真行的肩头:“是呀,你的侄儿名字唤作高璇,要进去看他的话,洗净手,不能大声说话,免得吓到他。” 高真行依言洗手,然后轻手软脚的进屋。 “嫂嫂,高璇怎么还没睁开眼睛呀?”高真行小声问道。 “因为他刚刚生出来,还没力气睁眼睛呀。明日,他就能开眼了。”金德曼微笑着解释。 这不是后世那激素横行的时代,婴儿自然也不能如后世般当天就开眼。 休养了几日,高府请的乳娘到位,金德曼便要离去。 “月子都没有坐完,现在出去,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婆婆忧心忡忡地说。 高士廉叹了口气。 拦不住的。 金德曼藏身于高府半年多,全凭女官金祺善一人支撑,游走在露馅的边缘已经很久了,再不露脸,怕要出问题了。 王恶在鸿胪寺召见金春风,商议朝圣之事。 在金祺善及侍卫的掩护下,金德曼进了新罗馆。 接下来的朝圣,就简单多了。 赐柱国,封乐浪郡公、新罗王。 有了这一层保护伞在身,谁想对金德曼不利,自己先掂量掂量。 …… 王恶折腾完火炮,料理完高履行的馊事,等着王玄策入职,回小王庄带了一群学子进长安。 “听说了吗?小王庄学院的学子要入仕了!” “凭甚?一无举荐,二无科举,他们怎么就能入仕?” 就连一些国子监的监生也嗤之以鼻:“小王庄学院?区区野鸡学院,不以经义为主,反倒是弄些花里胡哨的杂学,也配出仕?” 吏部内,高士廉召集各部、寺与雍州府、长安县、万年县的主管齐聚,看王恶与那帮学子表现。 王恶信心满满。 当一个月的算盘培训是白辛苦么? 什么凤凰展翅、狮子滚绣球,那都是白练的么? 顺带,借货记账法也改头换面,以收付记账法的名义出现,原理却是借货记账法的底子。 一声令下,二十个学子,每人拿出一把精巧的算盘摆到桌上。 与世面上的算盘不同,这算盘是十五档,横梁上的珠子上一下四,不是常见的上二下五,且比世面上的算盘小了许多。 考虑到许多学生自身资质不如王大妹、薛磐那般突出,增加一门手艺可以让他们加强就业概率,王恶才逼着他们练了这本事。 许多人把目光移向了民部侍郎。 高士廉虽然是检校民部尚书,但民部的具体事务,基本是侍郎在掌管了。 “既然你们露出算盘了,那就与民部度支署的判官一较高下吧!”民部侍郎张行成击掌。“判官尤巧手,民部算盘第一高手,你们同时听本官号令。” 尤巧手手指细长,确实更适合玩算盘。 那个霸道的大算盘摆上桌,尤巧手做好准备的姿势,学子们也清了算盘。 “加百子!”张行成喝道。 所谓的加百子,是从一加到一百。 在没有高斯求和公式出现之前,加百子无疑是一道比较困难的题。 手指翻飞,算珠上下拨拉。 尤巧手全力以赴,到最后尘埃落定,得意地挑了一下眉。 今日的状态很好,想来应该能让这帮年轻人见识一下术有专攻吧。 转头看了一眼,尤巧手愣住了。 看那帮学子的模样,一个个气定神闲的,俨然是早就出了结果。 难以置信! 竟然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打败了! 王恶得意地哼哼,这些都是通过后世珠算四级水平测试的学生,就你那珠算六级的速度,哪一个不能吊打你? “五千零五十……” “五千零五十……” 一名小吏挨个的走过去,报着每个人的得数。 全对。 一帮的主官眼睛都有些闪亮。 不是只有民部才需要精通算数的人才,各衙内部也有钱粮、材料的核算啊! 尤其是工部,这样的需求就仅次于民部。 尤巧手有些恼。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栽了啊! 不过,就是算盘打得快而已,有甚么了不起的? 尤巧手从袖中抽出一本账簿:“这是额家亲戚开店的流水,他总说感觉有问题,你们谁算一算?” 王恶轻咳了一声:“都坐开些,轮流核算,把自己的答案写纸上,不许交头接耳。” 尤巧手自信满满。 当初自己接手这账簿,看了三日才看出问题所在,倒不信这帮娃儿能比自己厉害! 尤巧手看到,第一个学生在纸上写写画画,双手在算盘上挥舞。 竟然是左右开弓! 好吧,就凭这一手,自己之前的加百子输得不冤。 就是明算科的贡士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尤巧手到现在也只会单手打算盘。 两刻钟时间,第一个学子已经交上答案,账簿顺位移交下去了。 好快! 不管他们能不能看破账簿中的陷阱,就这一手速度,尤巧手就算服气。 让尤巧手难以置信的是,学子们的速度或有快慢,但差距并不大,基本在两刻钟左右交出了答案。 张行成咳了一声:“尤巧手,过来审答案。” 尤巧手拿起第一个学子的答案。 署名王不凡的学子,各种验算的手段尤巧手看不懂,只能直奔结果。 第一个问题,全中; 第二个问题,全中; 第三个问题…… 等等,哪来的第三个问题? “王不凡是吧?过来解说一下第三个问题是怎么回事?”尤巧手没有凭经验判定错误,而是给了王不凡一个机会。 毕竟,如此优秀的年轻人不多。 “判官请看,买猪肉1184文,买葱102文,买米3100文,合计应支出的钱财是4386文,而账簿上对应的实际钱财支出是4886文,明显有500文被吞了。”王不凡认真的指点。“山长说过,有收必有支,收支必相等,不等,不是算错了,就是有猫腻。” 尤巧手觉得自己这许多年的经验都白费了。 原来,世间竟有如此简便的算法!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掀起风暴 让尤巧手感到震撼的是,王不凡在这群人中间只是中人之姿! 验算的结果都差不多,速度上,比王不凡快的大有人在! 听了王不凡透露的消息,尤巧手更想撞墙。 两个最优秀的学生,据说珠算水平达到一级,一个被留在小王庄学院教授新开的簿记课程,一个被王恶堂而皇之的征为自家的财务总管。 暴殄天物啊! “民部全要了。”张行成轻咳了一声。 工部尚书段纶轻轻咳了一声:“工部要五个。” 张行成想驳斥,想想这位的身份,只能叹了声气。 纪国公、驸马都尉、皇帝的妹夫、高密公主的夫婿,确实让人忌惮。 王恶笑了一声:“诸位,不妨让他们继续下面的介绍。” 还有这环节? 众官员停止了争吵。 王不凡站出来自我介绍:“学生王不凡,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曾在小王庄学院随同窗薛磐给果树进行过嫁接,并去武功县推广过嫁接技术的传播。” 司农寺卿柳括拍案而起:“王不凡是司农寺的!从八品九成宫农圃监丞!谁敢与司农寺争,断了他家农技的咨询!” 这一手有点狠。 在这普通重视土地的时代,各家的食邑上都是以种植为主,各种病虫害少不得劳烦司农寺出手相助,真激怒了柳括,遇病虫害时你就抓瞎去吧。 何况,只要一个,由他吧。 “学生王午,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曾在小王庄的胶作坊粗略学过,对杜仲胶初步加工略有心得。” “必须是司农寺的!”柳括瞪着眼睛叫嚷,颜面甚么的,舍弃了! “学生林通,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对力学略有研究,在小王庄研究过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器械。” 段纶一掌拍到桌上,震得茶盅乱颤:“他是工部的!从九品水部主事!谁敢抢,耶耶带全家去他家吃到过年!” 工部是全大唐最劳碌的,山川河流到宫城建造,都有工部的身影,人力消耗也极大。 近年来关中人口加剧,树木砍伐加快,植被覆盖慢慢下降,泾渭分明中的浊泾清渭正在慢慢改变,流入黄河中的泥沙数量加剧,黄河也有泛滥的势头,加固堤坝、清理河沙成了工部近期的重大工程,虽然水泥的运用能够减轻一些负担,却依然头痛无比。 所以,只要说能用器械减轻一些劳力负担,段纶就会疯狂的抢人。 去别人家吃饭,这种绵软无力的威胁,别人说出来没有力度,段纶说出来,任何人都得掂量。 谁让他婆姨的高密公主呢? “学生王三刀,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医术勉强得到孙思邈先生的认可……” 公廨外传来暴躁的喝声:“高士廉老儿,招人不唤太医署,这是看不起人吗?” 高士廉一拍脑门子:“完蛋,忘了知会太医署,彭康那个混不吝的,又闹了。” 彭康只是个从七品的太医署令,官衔与在座的正堂官相去甚远,却从来不给这些上官颜面,脾气上来能指着他们鼻子叫骂,还没人敢对喷——原因很简单,你家人不会生病么? 或许重臣本人重病,皇帝会让御医诊治,以示恩宠。 但是,重臣的家人呢?只能求到太医署头上。 就像后世,有三甲医院能治疗,有身份的人绝不会去小诊所看病——哪怕小诊所的医生医术也不错。 众人憋笑,看着彭康张牙舞爪的冲进公廨,指着高士廉破口大骂,唾沫溅了高士廉一脸,高士廉还得赔着笑抹去脸上的“泉水”,好生的安抚高士廉。 “看看,这个王三刀,就是为你们太医署打造的人才,孙思邈道长都认可的人才。”高士廉迅速转移话题。 彭康恨恨地瞪了高士廉一眼,转脸已经带着笑容:“王三刀是吧,莫怕,师兄考考你……” 情谊是要讲的,考查也是必须的。 太医署不比其他部门,一个弄不好就是人命,粗心大意一点,病患该锯左腿锯成右腿,那会是甚么后果? 除了宗正寺、鸿胪寺外,基本上家家都有收获。 别的不说,仅冲着簿记这一个基本技能,就能让他们把人抢光。 宗正寺是因为涉及宗室,不便让外人进入。 鸿胪寺,当然是王恶提前把人要进去了,邓雄、邓玛混了个录事的职位,有顿珠的教导,日后在鸿胪寺站稳脚跟不是问题。 还有一名簿记学得很好的学生,也被弄进了鸿胪寺,一样的录事,却是负责核算鸿胪寺的钱粮。 这个结果,让那些看笑话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流言蜚语在长安流传起来,以国子监为重点,向四周蔓延。 文人相轻,党同伐异,任何时代都不能幸免。 “山长,国子监那些人在说小王庄学院的坏话!”血气方刚的邓雄气呼呼的回衙禀告。 王恶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在衙门里,没有山长,只有上官。至于说国子监的人,他们没有获得出仕机会,而他们一向看不上的小王庄学院却如此受欢迎,心里失落不是正常么?狗冲你吠两声,难道你还不依不饶的要打死它?” 邓雄干笑了一声,转身去做事了。 王惊分配的位置是民部度支署。 张行成将他领到度支署,交待了郎中樊芒一声,转身便走了。 樊芒只是冷笑。 连明算科都没考的人,都来民部镀金了! 樊芒交待了一声,下面的掌固们将自贞观元年以来的竹简、账簿一股脑的搬到王惊身边,让他核算。 这些账簿,便是度支署全体上阵,也得花几个月时间才能核算完! 这是小鞋,也是下马威! 王惊这个憨憨提着纸笔、算盘上阵了。 因为纸质的账簿居多,不可能在屋里点烛火,只能白天能核算,所以王惊都是带着锅盔、凉沸水进屋,然后几乎不停歇的高速运转,度支署的人路过这间屋子都能听到算珠急促的拨动声。 每个人的面色都显得古怪。 这个憨憨,还真把这当事了? 呵呵,即便他真能算出来,怕不得一年之后了? 一日…… 两日…… 算珠声坚挺无比。 十日之后,不知为何,度支署的人隐隐有些不安。 二十日,侍郎张行成带人到度支署例行视察。 钱粮、账簿检查完毕,张行成有些奇怪:“本官带来的那个王惊主事呢?” 听到让王惊以一人之力核算自贞观元年以来账簿,张行成狠狠瞪了樊芒一眼。 这个度支署郎中,有点跋扈啊!上官带来的人都敢给小鞋穿! 樊芒被这一眼惊得心悸。 草率了! 只是有些看不上这些走后门进来的人,给他个下马威而已,却忘了上官的颜面! 张行成走进那敞开门的房间,王惊的算盘适时停下,挥笔疾书,继而拍案大骂:“一帮硕鼠!” “胡说八道甚么?”樊芒怒喝道。 看来,下马威还来得不够啊! 王惊再傻也知道,让他一人算一屋子账簿是在穿小鞋,所以对樊芒不理不睬,把写满了结论的纸张递给张行成。 “贞观元年,度支署收支结余相差八千三百二十五贯三百六十五文……” “贞观二年,度支署收支结余相差一万七千五百五十五贯一百零五文……” 张行成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因为后面的数额越来越大! 张行成的脸色铁青,樊芒的脸色苍白,其他人面色灰败。 该死的樊芒,要不是你整这一出,度支署何至于被人掀了老底! 张行成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刻持他的银鱼袋去衙门外调兵。 银鱼袋有个好处,就是在特殊情况下可以调动为数不多的兵力。 一队羽林卫进来,把除王惊之外的整个度支署一锅端了。 捆上绳索的度支署官吏,轮番朝樊芒脸上吐出几十年陈酿的老痰。 麻木的樊芒任由黏稠的浓痰缓缓从面上滑落,心里却是极为悲哀。 辛辛苦苦经营了多年,一朝败于自己的意气用事。 还敢轻视王惊,觉得他们走后门、不学无术? 人家反手一个巴掌,将整个度支署打瘫了! 一向冷清的大理寺陷入了忙碌中。 一下多了百来号人犯,不忙才叫见鬼了。 咦? 这不是鼻孔朝天的民部度支署郎中樊芒吗?你老人家也有今天啊! 啥,嫌这间牢房不干净,有跳蚤? 这不是当初向你老人家要点款子,你老人家死活不给,大理寺出不起钱请人打扫吗? 换个茅草的事? 这年头,长安居,大不易,茅草也是要钱的好吧? 糜子饭有点馊? 呵呵,你四处打听打听,哪个牢房不是这味?没往里面掺石子就是厚待了! 爱吃不吃! 六部九卿,瞬间震惊。 这窝案,有不少年头了,之前居然没人审得出来! 到了小小的王惊手里,二十日工夫,彻底算出几年的旧账,还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惊怵不? 更惊怵的在后头。 招收了小王庄学院学子的衙门,轮番开展了自查。 没有一个衙门幸免,问题只是大小之别,小的补回差额,卷宗记过,大的直接送入大理寺。 幽默的是,连大理寺自身也没逃过这场风暴,连连折了几名官吏。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走漏消息 李世民恼怒的挥动横刀斩着木桩。 不如此不足以倾泻他心中的怒火。 该死的硕鼠! 朕登基时,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内有水旱饥荒,外有突厥虎视眈眈! 玄武门之后,朕才知道,原本以为的香饽饽,结果是个烂摊摊! 自己谋的皇位,含着泪也要登基! 卧薪尝胆,只苦了发妻观音婢,带头节衣缩食,生生从后宫里抠出三十万贯来支撑朝局。 结果,观音婢辛苦熬了这么多年,竟是成全了一帮硕鼠? “二郎莫恼。”轻言细语的声音,如春风化雨般消去李世民熊熊怒火。 收刀,李世民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朕没事。观音婢,你说大唐是不是对这些官吏太宽厚了,以至于硕鼠丛生?” 长孙无垢轻叹一声:“人性本贪,就是圣贤在世也无可奈何。好在,王恶教授的学生,清查账簿的手段无与伦比,清出了不少硕鼠,大唐为之面目一新。” “人之性恶,其善伪也!”李世民恨恨地念出了的名句。 “人之初,性本善”只适合教授幼儿,成年人的世界是残酷的、冷血的,“性恶”才是这险恶世界的真实写照。 “好几百人呢,二郎打算怎么办?”长孙无垢用香帕轻轻为李世民拭去脸上残余的汗水。 “抄家,家眷发配西州、庭州,人犯问斩。”李世民平静如水的语气里蕴含着滔天怒火。 朝堂上,李世民的判决引发一阵阵抗辩。 抄家没问题,家眷发配也没问题,甚至处死也没问题——毕竟这数目太丧心病狂了。 可是,刑场问斩,那就有点过分了。 说的可不是那些小官小吏,是指郎中以上级别。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五品的郎中恰恰属于大夫的行列,按常理应在狱中劝其自尽,实在不行也应毙于朝,拉去刑场砍头示众,士大夫的颜面不要了么? 偏偏这一次李世民铁了心要拉去砍头,谁的话也不好使,孔颖达不咸不淡的劝谏了两句就偃旗息鼓,大喷子魏征直接三缄其口。 “朕意已决!再有求情者,同罪!” 李世民一旦拉下脸,不再追求甚么明君的幌子,震慑力是极大的。 刀锋所向,无有不从。 当年那个霸道的天策上将军又回来了。 “陛下圣裁,臣极力赞同!”程咬金第一个蹦了出来。 武将们纷纷出来支持。 当年那个气吞山河的统帅又回来了! “令王恶为鸿胪寺左少卿,检校监察御史,掌管察院。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令小王庄学院再培训出精通簿记的学子百名,出师后免试,直接任察院典事!朕倒要看看,大唐的硕鼠有多少!” 王恶终于去了左少卿头上的“检校”二字,却又额外赠送了一顶“检校”的帽子,堪称买一送一。 监察御史的品秩并不高,区区正八品,权利却大得吓人。 当然,你自认无懈可击的话,也犯不着怕他们,虽然历史上也有御史构陷官员的记录,但总的来说,此时的察院还是比较有职业操守的。 监察御史麾下是流外四等的监察史,典型的位卑权重。 典事是监察史之下的流外五等佐官,很不起眼的位置,却也有向监察史之位晋升的可能。 王恶一阵头大。 这就是个得罪人的活,还吃力不讨好,监察结果出错还得扛责任。 王恶现在又不指望扬名,监察御史的头衔,只能是负担啊! 可是,为了小王庄学院学生的未来,王校长……不,王山长只能含泪接下这差事。 满朝官员目光复杂地聚焦……长孙无忌身上。 众所周知,长孙无忌两袖金风,本应该是此次风暴的中心,偏偏人家屁事莫得! 敛财到赵国公这份上,俨然成了一门艺术。 …… “赵郡李家被打下了二十多名官员……” “荥阳郑家被打下十五名官员……” “河东裴家被打下十七名官员……” 统计的数字陆续报出,各家的长安主事陷入了沉默。 钱财,李世民就是把他们全家送到地府团圆都弄不回了。 真以为那些官员探爪就是为了自己么? 错! 其中不乏有贪墨了无数钱财、家中却一贫如洗的官员! 真当世家的培育是无偿的么? 有些恩情,从一开始就标上了价码,代价是:一生! “说说吧,额们五姓七家在王恶身上是赚了不少钱,可也吃了不少亏。怎么办?” “崔鸿,你们清河崔家也有损失,不会就此罢休了吧?” 清河崔家的外事总管崔鸿笑呵呵的抚着渐渐隆起的肚皮:“清河崔家就十名官员,不多。呵呵,清河崔家不缺这仨瓜俩枣的,谁让他们管不住手呢?屋里还炖着鸡汤呢,额先回去了。” 清河崔家有底气说这话,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些脏钱情有可原,损失的人数不多,也没必要介怀。 既然决定不参与此事,趁早抽身,免得被裹进去。 “太原王家无人卷入,就不参与此事了。”家主嫡子王钰仙懒洋洋的起身。“听说晓月楼新来了个美艳的姑娘?啧,又得花钱了。” 众人的目光诡异地看着王钰仙。 真有脸说呐! 你太原王家之前不是被皇帝清洗了一遍,官员基本都落马了,这次才侥幸逃过一劫么? 那是上任家主王雄时期的事,难怪你家一点不着急! 无关人员退出,一些更隐秘的议论开始了。 御书房,李世民斜倚在床榻上,懒洋洋地听着关于五姓七家的消息。 清河崔家识大体,太原王家明哲保身,不错。 …… 休沐日。 小王庄外出任职的二十来号人全部回来,除了昆一两口子之外,所有的昆仑奴、新罗婢都拖儿带女的回小王庄了,美其名曰“省亲”,其实就是馋王恶府上的饭菜了。 “郎君,小王庄的气氛有些不对哇!”昆二夸张的扭着身子,肚皮一颤一颤的。“要不,还是热气球来上一波?” 护庄队的警戒范围之外,东一群西一伙的,看上去似乎全无联系,可经过战阵之人都能敏锐的察觉,这是冲着小王庄来的! 王恶并不在乎那些人。 区区三百人,还没有马,是想上小王庄来送人头么? “去吧,记得,对方未动手,你们不许出手。”王恶吩咐。 “要师出有名!”昆仑奴大笑着,熟门熟路地找到热气球,点火升空。 顿珠的脸色凝重:“左少卿,顿珠连累小王庄了。” 顿珠远远用望远镜看过,对方的模样顿珠看不清楚,可是那刀……图案因为距离的缘故看不清楚,可那刀柄,明显是镶着牦牛角的啊! 自己落脚小王庄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了? 王恶满不在乎地挥手:“早晚有走漏的时候,总要面对的事,晚来不如早来。” 三百人而已,小王庄又不是没见过大世面。 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这是护庄队王平发出的信号,敌袭!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三百名汉子拔刀向庄头冲来,气势很凶猛。 “王平退,热气球掷手雷。”王恶淡定地发号施令。 旗语之下,护庄队退出第一线,象雄汉子呼啸着前进。 两军对垒,讲的就是个气势! 天上似乎下起了冰雹,打在脑袋上有点痛。 冲锋的象雄汉子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冰雹”,惊叫着向外扑去。 这就是害死吐蕃、象雄联军无数人的神雷啊! 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小的庄子? 爆炸声与哀嚎声交织,血肉共头颅并飞。 吊篮上,昆二扭着屁股,点着一枚枚手雷掷了下去。 好久没那么过瘾了啊! 三百人,转眼便被灭了一半。 象雄首领目眦欲裂:“冲!冲进庄子,他们就不敢扔神雷了!”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王恶拿出迫击炮,安上炮架,大致调整了一下角度,一枚炮弹放进去,瞬间呼啸飞出,残余的象雄人又死了大半。 这,这是什么妖法? 天不怕地不怕的象雄汉子腿软了。 三里之遥,连看人都是模糊的一个点啊,你怎么就能杀人了呢? 还是血肉横飞的场景,让人心惊胆战! 看到王恶又要装填弹药的模样,象雄首领瞬间反应过来,扔刀、跪下、举手,动作一气呵成,仿佛练习了千百次。 象雄人懵了,忘了思考,照着首领的动作扔刀、下跪。 首领,什么意思?象雄勇士不是不屈不挠吗?不是宁死不降吗?怎么就跪了呢? 首领:一群瓜皮!连对方的身边都到不了,我们就死光了! 王恶叹了口气。 真是不尽兴,连开第二炮的机会都没有,你们好歹再挣扎一下嘛。 旗语指挥下,王平带着护庄队跃出,拿着绳索绑人。 尽管活下来的象雄人还是比护庄队人多,却温顺得没有一丝抗拒。 手雷已经让他们畏惧了,迫击炮更是一炮轰碎了他们的骄傲、他们的胆气。 首领被押上来,顿珠怒斥了几句,转身要对王恶翻译,却被王恶制止了。 “说吧,你们怎么会知道顿珠在这里的?”王恶问道。 首领一脸的茫然。 王恶扬头,第五招闪电般的出手,障刀割下了首领左耳。 “右耳。”王恶漫不经心的说。 “不要!”首领用唐语大声哀求。 顿珠愕然。 你刚才不是说不懂唐语吗? 第二百四十章 林通的难题 林通游走在堤岸上,看着劳役们面红耳赤的从石堆上搬下石块到独轮车上,浑身肌肉虬起,推着独轮车赶到工地,仅是这一道工序就已经需要很多人力。 林通摇头。 石堆到工地,实际路程也就是一里左右,那么近的距离,为甚不想法解决一下呢? 照惯例,林通掏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滑轮可以省去很多力气,定滑轮可以改变力的方向,动滑轮可以节省一定的力量,两相结合的滑轮组效率更佳。 滑轮不是甚么新鲜事,约完成于周安王14年癸巳墨翟和他的弟子们写的著作中就有关于滑轮的记载。 只是,即便一书在外面有部分流传,真正应用于实践中的比例委实太低。 有一件让人扼腕叹息的事,那就是,战国之后,工匠识字的比例越来越低,最后多数沦为大字不识的文盲, 所以,即便将摆在他们面前,又能奈之何? 首先是支架,按眼前的劳动量,木架恐怕支撑的时间不够久,得用钢铁支架。 钢铁支架因其沉重,不可能是一个整体铸造,否则,即便铸成了也无法拉走这庞然大物啊! 分段铸造,用螺栓、螺帽固定,这个在小王庄曾经见识过,照猫画虎就是了。 滑轮,这个用模具制造、钢水浇铸就好。 可拉索呢? 正常情况下,绳索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负荷,而绳索过大又反过来影响滑轮,这就是个悖论啊! 林通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这个难题,怕是只有山长能解决了吧? 志得意满的王恶押着一帮象雄人进长安。 王恶当然可以全部斩杀了,可你也得顾虑一下顿珠一家的感受,兔死狐悲啊。 王恶突然发现,队伍里多了林通的身影。 “一群废物!”阴暗角落里,有声音在压抑的咆哮。 三百精锐军士发起突袭,便是一座县城都可以拿下了,居然在小小的小王庄栽了跟头! “王恶,怎么回事?他们袭击小王庄?该死!” 裴萱在一旁愤怒的挥舞手臂。 王恶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多了一丝阴霾。 裴萱是从前那个裴萱,裴萱又不是从前那个裴萱。 时移世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 把人交给羽林卫,王恶转身看着林通:“不在工部好好做事,跑来做甚?好歹是水部主事了,不能溜号啊。” 林通笑了笑,把难题抛了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林通已非吴下阿蒙!”王恶大笑,将林通拉进自己的公廨,让柳田泡茶。 “你的这个问题,如果在一年前,解决不了。”王恶惬意的饮茶,眼里满是阿耶般的慈祥。“你得感谢王大妹,若不是她研究出蒸汽机,你的问题真解决不了。普通绳索承受不了这力量,必须用钢绞线才能承受,用一般的畜力都拉不动钢线绞在一起,蒸汽机的出现恰恰解决了这个难题。” “当然,仅凭蒸汽机是不够的,还必须考虑钢绞线的润滑问题,幸好现在吐谷浑是大唐的藩国,让慕容诺曷钵想法从奶皮子中提炼出吧。” 至于奶皮子中提出的黄油是食用黄油而不是润滑黄油的问题,忽略。 有用的就不错了,要甚么自行车? 超大的马车把第一版蒸汽机拉到钢铁作坊,王恶将林通绘制的图案与标明规格的说明交给钢铁作坊的管事,同时将制作钢线的规格交代他们,绞线机的部件图也交待他们制作。 绞线机不是甚么高难度活,难的是动力。 64根钢线现在是不用想,蒸汽机的动力或许够,但目前还不需要那么大的钢绞线,16根5毫米直径的细钢线绞成就足够用了。 李世民知道这消息也只是付之一笑。 不管怎样,王恶研究的东西基本都能派上用场,对大唐好处较多,即便偶尔夹带点私货也很正常。 工部尚书、纪国公段纶心情颇为愉悦。 从王恶手里得了林通这样一个人才,而林通奔走在堤坝、为机械苦思冥想的劲头,段纶也都放在眼里。 呵呵,工部要再多几个这样的人才,老夫就省心咯。 段纶身边,是友人推荐的巧匠杨思齐,年龄颇大,却心灵手巧,一手木匠手艺让人啧啧称奇,更是坦言像他这样的巧匠还有很多。 当着段纶的面,杨思齐用一堆木头部件拼凑出一个舞伎,舞伎在公廨内舞动,舞姿妙曼,工部之中,诸多官员闻风而动,到段纶的公廨处围观。 叹为观止! 此等技艺,应该只存在传说中吧? “这技艺,绝了!这是古书中才有的傀儡吧?” “它是靠甚么来维持运转的?” 兴冲冲的段纶领着杨思齐,带着拆开的这一堆木头,进了皇宫。 当着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的面,杨思齐手掌翻飞,舞伎在他手里呈现,跳了一段精巧的舞蹈。 段纶以为,李世民会为之赞叹,却不料李世民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得到能工巧匠,应用于国事,卿令其先作戏具,岂百工相戒无淫巧之意邪?” 接下来的处置也让段纶沉默了,夺官爵,令检校工部尚书。 吃了这一记下马威,杨思齐自然黯然而返。 慎独听完杨思齐的禀报,久久无言。 曾几何时,墨家与世间竟如此的格格不入,派出墨家技艺最好的匠人、呈现出最好的工艺,得到的却是皇帝的喝斥。 反思之下,却又真的无语。 不能用于国事、民生,却是墨家几百年来都已经偏移的方向。 只要精巧、只要惊人,只要搏眼珠,这是墨家如今的弊端,一味的曲高和寡,已经脱离了世间的需求,难怪那个左少卿不屑加入墨家。 问题是,墨家成员的挑选标准还严格,照这样下去,墨家还有多久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二十年? 偏偏长老会是一群死脑筋的老顽固,宁愿这样抱残守缺,也不肯投入左少卿麾下,哪怕是合作也不行。 杨思齐的出现,也是这帮老顽固的杰作,结果被皇帝把脸都打肿了。 一味最求高端、一味最求美丽、一味追求玄奇,这样下去墨家早晚得完蛋! …… 王恶进入公廨,茶刚刚泡上,唐俭大笑着过来蹭茶了。 经过一次风波,唐俭与王恶的关系更密切了。 “陛下总算把你头上的‘检校’二字拿走了!”唐俭熟门熟路的自己烫茶杯、倒茶水。“不过,检校监察御史可不是甚么好差事,坑多!” “进来!喝茶!那么一本正经做甚?”唐俭招呼进一个青袍官员。 对着那不苟言笑的官员,唐俭随意的伸手:“坐!王恶啊,这个一辈子都板着脸的家伙呢,是察院的监察侍御史柳范,蒲州解人,是你正儿八经的下属,今日过来也是拜会上官。” 王恶倒是没想到察院那头会来拜会。 “见过上官,察院上下共推下官来聆听监察御史的教诲。”柳范一板一眼的拱手。 王恶头疼。 自己就不是甚严肃之人,为甚会有这么严肃的属下? 不过,想想过去没少受御史的折腾,王恶也不客气地发号施令了。 “你回去转告那些监察史,风闻奏事之权,不是事关重大不要轻易使用。从今日起,弹劾尽量做到有理有据,不要再成朝堂上的笑话。”王恶估量了一下时间。“典事要在年前才能到位,想大展身手,等典事到位,与监察史配合,查证更有依据,更能服众。” 柳范拱手:“领上官教诲,只是要沉寂两个月,察院还等得起。上官教授的弟子在簿记领域,无人可敌,察院上下也翘首以盼。” 王恶叹气:“那么古板做甚?又没外人,不用动不动行礼。还有,你们要弄清楚,他们只是额的学生,额是他们的山长,如此而已,不要扯甚么弟子。” 学生与弟子,听上去差不多,内里的差别大了。 王恶不背这口锅。 柳范请示了一些事物,转身离去。 王恶叹了口气。 面对如此严肃的人,真不是一种好体验。 “此次出仕,老夫确定了一件事,要再为你挡两年的风雨。两年之后,老夫无论如何也得致仕了。”唐俭吐了口气。“陛下有感老夫被无故弹劾,有意补偿,已令吾儿唐善识尚豫章公主。” 豫章公主是下嫔所生,母难产而亡,由长孙皇后一手抚养大,视如亲女,李世民也极为疼爱。 有这赐婚,唐俭再也委屈也能翻篇了。 不过,从议婚到下嫁,走完流程也要一年时间,加上如今提倡的晚婚因素,唐俭差不多还能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坐两年。 至于说有让唐俭流转到民部尚书位置上的想法,唐俭是果断拒绝的。 呵呵,一把年纪了,为这些有情有义的年轻人挡两年风雨、顺带轻松两年不好吗? 民部尚书的位置,烫屁股! 度支署才刚刚被一网打尽! 还有,如果连大唐皇家钱庄这庞然大物的架构、运转原理都弄不清楚,去民部是自取其辱。 不,不仅仅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因此惹上一身骚! 更何况,大唐皇家钱庄在高句丽、新罗、百济还有分部! 第二百四十一章 慕容诺曷钵的仁政 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坐在宝座上,身前一把大椅上,端坐着意气风发的侯君集。 父、祖的同归于尽,朝堂上乱成一片,官员之间相互厮杀,各城主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有大唐军队的弹压,还不至于乱到王宫。 丞相宣王执掌着大权,却对此局面束手无策。 官位迅速的空缺下来。 看着慕容诺曷钵忧虑的面孔,侯君集微微一笑:“河源郡王是担心官位空缺?呵呵,只要你愿意,能当官的人多得是,那些当初助阵西平郡王的富商,难道不可以做官?好歹也算是酬功了。” 宣王眼睛瞪大,呼吸急促,好一阵才平息了心情:“大将军对吐谷浑的情况不了解。吐谷浑是以羌人为基石、慕容鲜卑为主宰的国度,那些商户,只是羌人啊!” 侯君集大手一挥:“都甚么时候了还管甚么羌人、鲜卑?怎么,宁愿被鲜卑同族斩杀,也不愿被羌人所救?狗屁规矩还挺多的!河源郡王,听本将军的没错。” 因为慕容顺的影响,慕容诺曷钵对大唐天然亲近,闻言立刻点头:“大将军说得不错,此事就这般定下来了。” 宣王瞪着慕容诺曷钵,慕容诺曷钵委屈地缩了缩脑袋。 侯君集阴阴的看着宣王:“本将还缺一个夜壶。” 宣王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先是勃然大怒,然后觉得后颈发凉。 侯君集的意思很清楚,再拎不清,就会取宣王的头颅当夜壶! 简单粗暴的威胁,却又如此致命。 消息传出宫,伏俟城内一片欢腾。 富商们有钱有人,却总进不了权势的那道大门,如今一朝被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打破这该死的限制,自然沸腾不已。 上次支持慕容顺,没有白干! 极短的时间内,伏俟城的商户们硬是凑出了一支亲卫送给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以示他们的绝对忠诚。 当然,战斗力如何,有待商榷。 随着这些商户入职官场,反弹也来了。 旧贵族对这些新贵百般刁难,甚至大打出手。 起初,新贵们还略作忍让,看到旧贵族越来越过分,抱团的新贵们露出了獠牙,果断与旧贵族开战,伏俟城内每日都在流血。 “大将军,不会出事吧?”慕容诺曷钵忧心忡忡地说。 侯君集一摊手,面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打打更健康。” 虽然侯君集的气量是有些狭隘,与王恶不对付,却也不至于对慕容诺曷钵这么一个丧父的孤儿耍手段。 破而后立,大乱之后是大治,不让他们杀得人头滚滚,怎么可能平定下来? 反正慕容诺曷钵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大唐的大军还驻扎在王宫之外,谁敢对慕容诺曷钵下黑手? 金风中,一骑奔至,将一封信交到慕容诺曷钵手中。 “先生的信!”慕容诺曷钵欢喜得跳了起来。 侯君集撇嘴。怎么到哪儿都有这家伙的消息? “果然,先生还是关心慕容诺曷钵的!”看完了信,慕容诺曷钵欢喜地跳起来。 侯君集虽然好奇信的内容,却又不屑地撇嘴。 那个竖子,能有甚么好主意? 吐谷浑能有今日,全靠老夫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召集纷乱的群臣,慕容诺曷钵意气风发的下令满吐谷浑收购羊毛,一文钱两斤;让牧民从奶皮子中提炼黄油。 以上两种,不限量! 新旧贵族都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去他的新旧之争,承接这大单子,从中抽成,它不香吗? 侯君集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总共才几文钱呐! 然而,吐谷浑上下爆发的热情,让侯君集再度郁闷了。 那个啥,曼头城、树敦城、积石城三家恩怨纠葛的,现在都停止了相互攻讦,满怀热情的从事薅羊毛、提炼奶皮子的工作中来。 再如何陈年的恩怨,比不上吃饭重要。 新旧贵族也不争执了,都在愉快的挣小钱钱。 单笔的数量确实不多,奈何这是细水长流啊! 很奇异地,伏俟城骤然宁静起来,年幼的慕容诺曷钵威信骤涨,隐约可以与宣王对抗了。 …… 苏毗。 本身就是高寒地带,秋风带来的不是凉意,而是透骨的寒。 然而这温度对苏毗、吐蕃、象雄三方人马来说,无所谓了。 剑南道的府兵已经换了,现在是陇右道的府兵。 呸,应该是自愿兵! 大唐贞观年的“道”不是具体的行政单位,而是监察的片区划分。 事实上,此时地方的最大行政单位仍是州。 陇右的府兵耐寒能力显然是比不上这三方的,但这有甚么关系呢? 棉帽、棉衣、棉裤、棉鞋、棉手套,阿娘再也不用担心额受冻了。 战争仍旧是胶着状态,四方拼凑的两股联军,依旧在战场上打得头破血流。 弃苏农赞与李迷夏亲自坐镇军中。 双方十余万人的联军,却总被大唐四万军队死死扼住。 大唐的兵甲厉害? 我们有勇气! 大唐有热气球、手雷? 我们有勇气! “大唐确实很厉害,但不是无敌的,我们拼了两个勇士换一名大唐的军士,也要啃下苏毗!这个门户不打开,我们就无法走下高原,进入下面的花花世界!”弃苏农赞抚了一下刚刚冒头的胡须。 “这一仗,象雄的勇士拿出全部本事,争取拿下苏毗,以此为跳板,谋取富庶的西域!”李迷夏为麾下打气。 除了中军,十万骑呼啸着扑向自愿兵。 自愿兵首领洛刺眼里闪烁着决然。 四万对十万,怕是不会怕的,只是损失会有点惨痛。 “枪盾,列阵!” 一声令下,府兵们迅速组成厚厚的方阵,大盾在前方,长枪手在盾牌的间隙中等候出击。 激烈的碰撞下,总有府兵被撞得抛起,同时吐蕃、象雄联军的军士连人带马撞得筋骨寸断,而长枪手致命的一刺,则迅速夺走联军军士的性命。 “补位!”洛刺的心头在流血。“手雷,掷!” 一波手雷炸出,阵列前迅速归于宁静,借着这机会,府兵们迅速替换,那些受伤的军士抬下去医治,已经阵亡的则摆到一边。 没有热气球。 天气太冷了,在平地上都有些受不了,更别提在朔风呼啸的半空中。 手雷已经不多了。 洛刺没想到,原以为数量巨大的手雷,在一次次的消耗下,已经告罄! 联军再次扑来,洛刺依稀看到带队的吐蕃将领面容,不由露出了一丝狞笑。 老对手格桑,看样子这次要拉着你一同下黄泉了! 一声巨响在山谷间回荡,格桑身子蓦然一歪,坠落下马,脚还挂在马蹬上,如一截朽木般被拖曳前行。 响声如炒豆一般密集,联军的军士纷纷落马,瞬间空出了一大片。 “援军到了!” 洛刺大喝。 “万胜!”府兵们咆哮。 弃苏农赞的面色阴沉下去了。 “唐人又搞出厉害的兵器了。” 李迷夏不屑地看了便宜小舅子一眼:“也就是声音吓人,射程较远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大家也都看到了,火枪旅帅的军士从后方涌出,列阵而击,成为自愿兵的奥援,威力确实惊人,射程却也只在一百五十米左右。 压倒性优势肯定是有,却不足以让联军望而却步! 李迷夏暗暗嘲笑弃苏农赞,就这点胆略,也敢图谋象雄! “象雄军,进攻!” 李迷夏下令。 即便这种奇怪的管子能射杀军士,想来也不过是吹管的放大版,在千军万马的冲击下,任你再强大也得冲垮。 一排的辅兵出列,一架架迫击炮安好,调整好大致射距,一枚枚炮弹放了进去。 好几个辅兵心厚,悄悄把射距加以调整,目标赫然是三里之遥的两位统帅。 炮弹呼啸着落入冲锋的象雄军中,开花弹迅速炸成碎片,向四周迸射,收割象雄军士的性命。 李迷夏怔住了。 此时的象雄军,离唐军至少有一里之遥! 该死的! 早知道唐军还有如此远程的攻击手段,象雄说什么也不能趟这浑水! 上方传来尖厉的呼啸声。 “聂叙小心!”亲卫首领惊叫着,把李迷夏扑倒在地。 巨响之后,李迷夏觉得耳朵内生疼,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身上的亲卫首领也死沉死沉的。 不,措词有问题,请把“沉”字去了。 亲卫首领的后脑勺,鲜血汩汩流淌,那已经失去神采的面容表明,他已经去觐见神灵了。 推开亲卫首领,李迷夏起身,看了一眼狼藉的四周。 原本身边有百人左右,现在就李迷夏本人还能站起来。 唐人竟有如此距离的攻击利器,怎么打? 弃苏农赞的状态要比李迷夏好,炮弹的落点离他较远,连亲卫都没伤几个。 李迷夏怒不可遏。 大唐这区别对待,太明显了吧? 李迷夏当然不知道,因为滑膛炮准确性差,火枪旅帅的辅兵们又练得不到家,有此结果实属正常。 遥遥看到辅兵们又在装填炮弹,李迷夏惊呼一声“撤”,亡命的奔到自己战马旁,翻身上马,迅速向远方遁走。 速度之快,竟然连迫击炮弹都没能撵上。 第二百四十二章 看破不说破 聂叙跑了,还有几个憨憨愿意继续拼命? 从气势恢宏的进攻到一败涂地的溃逃,总共就几炮的时间。 象雄军的溃逃,甚至冲击了原本稳定的吐蕃军阵脚,心有不甘的弃苏农赞只能下令撤军。 相对而言,虽撤不乱的吐蕃军则要比象雄军难对付得多。 带着自愿兵追杀了一阵,洛刺无奈地停下步伐。 府兵中的骑兵太少,即便苏毗能提供马匹,也不是人人都能熟练驾驭的。 收缩的吐蕃军犹如刺猬一般,不好下手,洛刺也只是追着象雄军砍杀。 火枪旅帅这一击,倒真是让人痛彻心扉。 只可惜,痛的那个人不是弃苏农赞,而是李迷夏,倒让王恶的算计落空了。 弃苏农赞的四万吐蕃大军,只是在冲锋时死了几千人,倒还在弃苏农赞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李迷夏的八万象雄大军,冲锋时满打满算死了一万人,被洛刺追杀也不过损失五千人,最后收拢的兵马却只有一万五千人。 其余的五万人呢? 李迷夏满嘴的苦涩。 这个年代,被打散的兵马短期内不能归建,那就永远不要指望了。 溃逃的人马能去哪里? 这可是吐蕃的领地! 此消彼长,吐蕃的实力在稳稳上升,象雄的实力在下跌。 这一刻,李迷夏突然想起顿珠曾经说过的话,心里充满了悔意。 只是,骑虎难下啊! …… 芒波杰孙波亲自押送粮草肉食奔赴前线。 苏毗时局之艰难,芒波杰孙波是最了解的。 吐蕃与象雄十余万军,可谓是倾巢出动,而苏毗只能勉强凑出二万军,还是给自愿兵打下手的,连芒波杰孙波自己都感到羞愧与不安。 把那些废渣都算上,己方的总人数也不过对方的一半,而手雷这神器消耗殆尽的事芒波杰孙波也知道。 大唐派出了援军不假,可一个连辅兵算上也不过二千人的旅帅,能扭转这不利的局面? 芒波杰孙波嘴上不说,心情却是跌到了谷底。 如果大唐的自愿兵败了,自己的一生就再无起复的机会了。 芒波杰孙波的年龄颇大,在突厥屈辱的厮混过一些年头,好不容易逮到复国的机会,在大唐的支持下雄起,如果这一次顶不住,就再无重起之日了。 苏毗与吐蕃的体量不是一个等级,所以,吐蕃败上十次都没有问题,苏毗却一次失败都经不起。 前方尘土飞扬,数骑打马而来,见到芒波杰孙波,立刻翻滚下马。 芒波杰孙波心头一抖。 难道,真吃败仗了? “大捷!大唐援军出手,歼敌万余,吐蕃撤军,象雄溃逃!” 芒波杰孙波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喜讯来得太快太突然,芒波杰孙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说一遍?”芒波杰孙波声音发涩,像吞了无数的炭。 “大捷!大唐援军出手,歼敌万余,吐蕃撤军,象雄溃逃!” 军士抬头,脸上尽是欢喜的笑容。 “大唐胜了!苏毗胜了!本王胜了!” 芒波杰孙波狂呼。 去他的王者风范! 只有胜者才配谈风范! “苏毗大胜!加快步伐,送粮草去犒军!” 狂欢的营地中,火枪旅帅显得格格不入。 不许饮酒,不参与自愿兵的欢聚,几个辅兵还在自怨自艾的检讨,怪自己打得不准,再歪那么一点点,象雄聂叙李迷夏就得领盒饭了,那该是多大的功劳啊! 席君买在那里抱怨,联军实在跑得太快了,硬是连功劳都没捞到。 程处亮把手中的燧发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除了用沸水泡食早就弄好的锅盔、肉干,火枪旅帅各司其职,一点不曾松懈。 段瓒笔直在站在大营门口,满脸的生人勿近,连洛刺都只能摇头转身。 “将军,这是苏毗犒军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芒波杰孙波笑容满面的带人推了两车肉干过来。 “苏毗王好意心领了,火枪旅帅成立之初,便有自己的军纪,不得食用任何外来食物及水。”段瓒板着脸回应。 这真不是段瓒的锅,火枪旅帅的条条框框,多半是王恶制定的,这一条是特意加上去的,是防着有居心叵测的人在食物与水中加料。 芒波杰孙波也不生气,挥手让臣下把肉干推下去,换了一车金银过来。 “小王一点心意,将军务必收下。” 段瓒微微点头。 这个可以有。 …… 火枪旅帅在苏毗的战绩让李世民大吃一惊。 不需要韬略,只是凭武器之利,竟然将对方十余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象雄聂叙更险些丧生。 不可思议! 连辅兵算上,区区二千之众,竟取得如此战绩! 即便算那吐蕃、象雄联军战力低下,折算下来也能抵大唐两卫的实力,竟在火枪旅帅手上吃了这么大个亏! 当然,火枪旅帅的缺点也显而易见——费钱! 从成立至今,火枪旅帅花费的钱粮,加上枪炮弹药,至少可以养两卫兵马了! 不过,有此利器在手,李世民可以背负双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鸿胪寺内,王恶泡着茶,岩罕坐在一侧,态度恭谨而急切。 “勐泐国与骠国最近发生了摩擦,就景洛、勐拉,打得不可开交,勐泐国派出五千毛多力与骠国大战,结果大败,特请大唐为勐泐国主持公道!” 没办法,勐泐国兵微将寡,五千已经是难得的数目了。 这一次,勐泐国是真急了,金银可劲的送。 奈何王恶对阿堵物真没兴趣。 不过,勐泐国是大唐的藩国,当然不能让他们对大唐失望。 何况,在收复云南故地的过程中,勐泐国是出了力的。 “你们出了多少象兵?”王恶感兴趣的是这个。 岩罕撇嘴,真当勐泐国人人骑大象咋地! “总共就只有五名象兵,骠国出了十名象兵,要不然怎么会输呢?”岩罕无奈地回答。 好吧,除了湿热气候与象兵,勐泐国好像没甚么优势。 “不对啊!额记得勐泐国有箭毒木,难道你们没用?”王恶奇怪的问道。 岩罕苦笑:“箭毒木又不是勐泐国的独家树种,骠国同样有啊!” 难怪了! 大家都用箭毒木汁,优势抵消,约等于没有。 “此事得陛下决断,但本官可以保证,大唐不会眼睁睁看着藩国吃亏。”王恶对此颇有信心。 此时的大唐,正是进取的大唐,所谓闻战则喜,说的就是此时的武将。 “陛下,打突厥老程没捞着,打吐谷浑没老程的事,这一身骨头都快生锈了!老程不管,这次怎么地也得派额为将!”程咬金撒泼打滚的在殿上耍横。 “这种时候,应该是额尉迟恭展示武力!”老杠精跳了出来。 程咬金瞪眼骂道:“滚犊子!平罗艺是你,去卢龙也是你,怎么地,还要与额争?信不信让额家大郎给你家大郎小鞋穿!” 满朝笑声。 程咬金的武力始终低于尉迟恭,一直都略吃亏,却在儿子身上扳回一局。 尉迟宝琳可不就在程处默麾下吗? “知节去,也好,就近从越析州、姚州、黑僰濮部、望部、茫天连、及静海府抽调二万府兵、一万仆从军。”李世民圣裁。 程咬金大喜:“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 王恶站了出来:“卢国公去倒也行,只是有事情须提前说清楚。勐泐国湿热,但进入战区,再热也不能脱甲,因为骠国有一种箭毒木,又叫见血封喉,只要在刀锋、箭镝上涂上树汁,伤者无救。” “骠国有象兵,座下大象皮糙肉厚,刀枪难杀死,唯独怕巨响、火光,所以,手雷必不可少。” “因为湿热,要时时注意手雷及引线的防潮,免得哑火。” 程咬金怔了怔,有意把王恶抓着一起出征,却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记不住!回头你写了送来!”程咬金急了。“放心,一定照做!” 没人质疑王恶的说法。 论及对邻国的了解,满朝文武,真没几个人可以比得上。 “老臣以为,日后鸿胪寺卿之位,非王恶莫属。”唐俭出班捧了一波。“骠国之名老臣倒是听说过,可如此详尽的了解,却非老臣所及了。” 李世民点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恶对邻国的了解,对大唐是极有利的。 所以,谁要想谋夺王恶的位置,李世民一定会让他知道甚么是天策上将。 “陛下,王端正头上可还挂着监察御史的头衔呢,至今未去察院理事,有点不合适。”萧瑀不轻不重的告了王恶一状。 其实王恶自己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察院那头。 “陛下,御史大夫,不是额不想去察院理事,只是那帮学子还没教出师,得到年前才能到位,额现在去察院也干不成事啊!再说,监察侍御史柳范不干得挺好的么。”王恶狡辩一波。 “偷懒就明说,找借口!你当朕不知道前面那批学生,你就正经教了几课,他们自行研究不过一个月么?”李世民直接戳穿了王恶的托词。 看破不说破,朋友有得做。 陛下,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请你看烟火 高句丽,平壤。 渊盖苏文烤着火,看着玻璃窗之外飘飘洒洒的雪花。 攻打新罗不利,在娘臂城遇到唐军的阻击,在七重城遭遇阏川的强势阻挡,最后无功而返。 至于说死的那几万军士,渊盖苏文就没当回事。 打仗能有不死人的么? 杨万春损失了三万人不假,可他也弄死了新罗的三万人,功过相抵,渊盖苏文也没计较。 相对高延寿、高惠真,杨万春可以算是难得的个人才了。 娘臂城外设伏失败的事,非战之罪,事实上唐军当时也根本没发现埋伏,只不过人家财大气粗,手雷随便扔着玩,来上一招手雷洗地,就是神仙在场也莫得法。 王恶的威胁还是有用的,至少明面上,高句丽不敢再阻拦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与长安总部的联系,倒是对其监控得越来越紧了,甚至连收买伙计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然而这一招没什么用。 大唐皇家钱庄选用的都是隋人后裔,在高句丽受够了窝囊气,好不容易进入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可以不再活得那么压抑,现在你居然要额当反骨仔? 当然,还是有人不可避免地掉入了钱眼里,但在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外松内紧的章程面前,终究是露了马脚,被直接除名,外带遭遇昔日同伴的唾弃。 每个人该接触的东西都有个范围,哪怕是相对核心的麦望乡,接触的实质内容也有限。 与信任无关,这就是制度。 在虎狼窝里,不严格一些,甚么时候送命都不知道。 而反骨仔的下场,是同伴不认、高句丽不理,最终只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金进财这段时间极力的约束每一个人,不要行差踏错,不要给渊盖苏文抓到把柄。 …… 新罗,金城。 上大等乙祭、伊尺餐金春秋坐在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公房内,看向高履行的目光有些犀利。 圣祖皇姑一去大唐便是半年多,哪怕新罗的具体朝政是这二位操持,也总感觉不对。 来去各一个月,在长安面见皇帝走上一个月的流程,那也就三个月而已。 高履行当然知道为甚,心里有点紧张,面上却是满不在乎:“长安繁华,女人家看了眼花缭乱,呆在那里多买些东西,也未可知。” 乙祭强行把“胡说”二字嚼碎了咽肚子里:“大掌柜不可乱说,圣祖皇姑毕竟是新罗之王,岂能沉迷于那些小事物?” 高履行哈哈一笑:“上大等,额只能说,你实在不了解女人。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只要有购买能力的女人,都逃不过那些好看事物的诱惑。” 乙祭暗暗腹诽。 我们娶妻纳妾多半是有政治意图,岂是你这等酒色之徒能比? 好吧,论女人,我们甘拜下风。 “可是这圣祖皇姑迟迟不归,对朝局颇有影响啊!”乙祭叹道。 毗昙、廉宗已经拉拢了很大一批人,意图撼动金德曼之大位。 乙祭虽然知道,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走的是最正统的渠道,真骨会议。 金春秋扬眉:“圣祖皇姑应该回来了。” 乙祭皱了一下眉头,才想起新罗驻大唐使者、大阿餐金春风是金春秋的族弟,提前收到一些消息也很正常。 问题是,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圣祖皇姑乘坐的海船已经抵达金城港口。” 一名官员匆匆赶来,向乙祭禀告。 金城港口,新罗最大的海船缓缓向码头驰来,船头上那傲然挺立的女子,正是圣祖皇姑金德曼。 码头上阵阵欢呼声。 金德曼登基以来,慰问鳏寡孤独、赈济抚恤、减免部分税赋,名声颇为响亮,也得到百姓的拥戴。 “调兵备战!”金春秋忽然疾呼。 你疯了? 乙祭转头看了眼金春秋,却见他满眼紧张的看向圣祖皇姑的海船后面。 天边,一线黑影渐入眼帘,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铺天盖地的海船! 战争,一触即发! 金德曼上岸,乙祭觉得,圣祖皇姑似乎丰腴了些。 只是,此时此刻,谁还顾得上那些? 驱散码头的人群,军队调集,投石机准备,浓郁的战争气氛弥漫了整个码头。 大小不等的船只,破衣烂甲的军士,杂七杂八的旗帜,张牙舞爪的姿态,都在说明对手是来自倭国! “请圣祖皇姑回宫!”乙祭大声道。 “不,你应该称我为新罗王,大唐新罗王。”金德曼眼神深邃。“作为新罗的王,在自己的国都,我一步都不会退!” 乙祭急得直跺脚。 “投石车,放!”抵达现场的金庾信估量了一下距离,果断下令。 石块呼啸飞出,落在倭国前锋的船只上,几艘船被砸出大洞,海水瞬间灌了进来,任倭人如何手忙脚乱的补救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船沉入大海。 然而,被击沉的船只相对于庞大的船队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各船的投石车也同样回击,你来我往的对轰中,倭国的船队竟然占了上风,压制得岸上的新罗军抬不起头来。 “请新罗王回宫!” 乙祭焦急的咆哮。 “回甚么宫啊!圣祖皇姑,啊,应该叫新罗王了,不如额请你看一场烟火?”高履行略带轻浮的声音在码头上响起。 金德曼眼里闪过一丝异彩,柔声道:“好啊。” “鲜于琼,你丫今日不赢漂亮点儿,以后都别去额那里喝酒!”高履行咆哮道。 “黄狮虎,听到没有!不赢漂亮点儿,你丫拿裤带把自己吊死吧!”鲜于琼咆哮。 一排的热气球腾空。 “呐尼?竟然有能飞天的东西?”玩石头玩得正欢的倭国人傻眼了。 犯规啊! 常规的抢滩登陆战,你丫连空军都整出来了! 飞天不可怕。 但是,只能人家打你,你却够不着打人家,就问你气不气? 阿部仲满昌看着天上飘荡的热气球,心里满是荒凉。 仗着族叔阿部仲麻吕的名声,自己捞到了这一战的统领之位,满心建功立业,成就英雄威名,可这热气球都整出来了,谁能告诉我,这仗该怎么打? 心好慌啊! 黄狮虎飞到船队上空,点了手雷扔下去,其他热气球上的斥候有样学样,点了手雷乱扔。 不可避免的,有手雷扔偏了,炸起些水花,但倭国的船只太密集了,多数手雷都命中了目标。 风帆、桅杆、木制甲板,一旦遇上手雷,爆炸的威胁反倒在其次,因爆炸引起的火焰才是致命的威胁! 一旦整艘船都着火,船上的军士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海上是没有火,可是,一旦落入海中,有几个人能够活下去? 阿部仲满昌心急如焚,却只能催促麾下前进。 倭国人骨子里有狼一般的凶残,不管是对敌人还是自己,都会把狠劲发挥到极致——除非是不可抗力。 离海岸真的不远了,再冲一段,踏上陆地,热气球的威胁就没有那么大了! 遗憾的是,热气球上的手雷仿佛永无止境,身边的船以极快的速度在燃烧,火势熊熊,惨叫声中,一个个倭国人如同下角子般的跳进海中,徒劳的挣扎着。 在海上,没有船只,约等于死路一条。 虽然距码头不远,但新罗与倭国向来是死敌,能容你上岸? 游到码头,肯定是筋疲力竭,即便是一小儿也能轻易制服! 不游向码头? 那也得你有那体力支持长途游动! 阿部仲满昌心急如焚,催促着麾下挂满风帆,没有丝毫减速,向码头撞去! 整个船队,只剩下这一艘船,如孤狼一般扑向码头。 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黄狮虎干得漂亮!”接掌了码头的鲜于琼击掌喝彩。 放出的敌人不多不少,正好让陆地上的儿郎们有点事做。 阿部仲满昌带着所有人扑上码头,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没来得及庆幸,目光所及,一时只想骂娘。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这里是新罗,不是大唐! 整齐的雇佣军,着亮瞎人眼睛的山文甲,持一石强弓,弓手之后,是杀气腾腾的刀盾手。 早知道大唐插手新罗,打死阿部仲满昌都不敢来! 在绝境中,阿部仲满昌发出决绝的命令:“杀!” 不等倭人跑起来,漫天的箭矢击杀了阿部仲满昌的一半人,雇佣军的刀盾手上前,挥舞着横刀收割倭人的性命。 横刀与倭刀交锋,倭刀便如豆腐一般破裂,横刀挟着余势斩断倭人脖子,血如泉涌。 有倭人侥幸一刀砍到雇佣军军士身上,刀锋劈到山文甲上,山文甲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反倒是倭刀卷了刃,倭人只能绝望地看着军士反手一手将自己斩杀。 完全是碾压啊! 阿部仲满昌疯狂地挥刀,却见每一次与横刀交锋,倭刀便短了一截,直到手上只剩了个刀柄。 勇气,随着倭刀的毁灭而泯灭。 阿部仲满昌看了一眼身边,黯然发现,整船人,只有他一个活口。 “噗通”一声,阿部仲满昌干净利落的……跪了。 “额以为会宁死不屈呢。”高履行有点失望。“行了,鲜于琼,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闷倒驴任你喝。” 鲜于琼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倒不是鲜于琼穷得喝不起闷倒驴,只是,拖家带口的人,总得攒点钱带回家不是?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日子会好起来的 高履行肆无忌惮的牵着金德曼的手,而新鲜出炉的新罗王略带娇羞,无力地扭了扭腰肢,然后被子执手、被子拖走。 乙祭叹了口气,想说这成何体统,想想金德曼在新罗竟无可婚配之人,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好歹大掌柜刚刚替新罗解了一难呢。 金城码头,以后得加强驻军,外海得有船只巡航,海岸制高点必须配备足够的投石车。 雇佣军的热气球与手雷,好眼热啊! 然而没用,雇佣军不是新罗的军队,整个新罗现在也就只有高履行能够说动他们,而那热气球与手雷,新罗人不得接近,否则直接杀了。 鲜于琼平日里鼻孔朝天的,除了接收钱粮,从来不卖新罗真骨半分颜面,别说是想看看手雷长什么样,就连热气球也没机会看到,雇佣军的热气球升空之前,周围是要清场的。 哦,还有那望远镜。 唐人手里怎么净是好东西啊! 要是当初儿子有这一身装备,也不会枉死在娘臂城外了吧? 乙祭一肚子火气,全部倾泻到阿部仲满昌身上。 不一会儿,阿部仲满昌的身上就伤痕密布了。 阿部仲满昌泪流满面。 说,你要我说啥? 本来就是阴差阳错赶上新罗王回金城,真要早知道消息,我不会海上截杀? 问题是,任阿部仲满昌说出花来,乙祭压根就不信啊! 可怜的阿部仲满昌不知道,乙祭纯粹是在发泄怒火。 进入王宫,摒退左右,一番云雨之后,金德曼娇声道:“儿子叫高璇,公公取的名字,以后可能会以外室子的身份出现,你可不能嫌弃他。” 高履行点头:“那是高家的骨血,自然会善待。对了,你身边那个金祺善是否可靠?” “还真亏了她一直在糊弄金春风,妾身怕露馅,所以,未曾坐月子便回新罗馆了。” 高履行轻轻点头。 有那么一个忠心属下,将来就有了腾挪的余地。 只是苦了金德曼,不能坐月子,日后的月子病够受的。 …… 又一班速成的簿记学生送进察院,王恶抹了抹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被李世民揭穿了偷懒的事实,王恶只能快马加鞭,一批批的往察院塞人。 心累,为甚要兼这检校监察御史? 打了鸡血的柳范率领麾下开始出征,一个监察史配一个典事的人员,先从京畿开始下手。 雍州府本身自查过了,长安县、万年县同样自查过,就不必再重复浪费人力。 咸阳县、兴平县、云阳县、泾阳县、渭南县、昭应县、高陵县、同官县、富平县、蓝田县、鄠县、奉天县、好畤县、武功县、醴泉县、华原县、美原县,监察史仿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了过去。 让监察史比较失望的是,在武功县没找到甚么黑料。 想想就能明白了,因为武德九年突厥人的祸害,武功县几年未能恢复元气,民生凋敝,即便有人想下手,首先,你得找得到可贪墨的东西。 几乎是穷到路不拾遗,因为没有遗可拾。 几任县令都没有办法让武功县百姓恢复信心,面对一潭死水的武功县,连县令都嗅不到油水味,毋论下面的佐官胥吏了。 温翁念与小王庄的合作提起民众的信心,武功县涅槃重生,面对繁忙的局面,温翁念决议通过了提升办事官吏的补贴,县丞连下雪天都能跑咸阳、栎阳、泾阳收花,哪个监察史敢说那些补贴发得不合适? 你可以稍微有那么一点保留意见,但真不能说武功县做错了。 更奇葩的是,监察史亲眼所见,龙门村在族老的带领下,数十条汉子推着板车,拉着捆好的生猪来衙门报备。 好肥的猪啊! 圆滚滚肚皮几乎塌到了地上,即便被绑住了也只是懒洋洋的哼哼,要不是外观还是猪的模样,监察史几乎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新的物种了。 这位监察史出身不高,对养猪也不陌生,二三百斤的猪,在这年代绝对是难得的,可这里几十头猪都是统一的体量,差距小到可以忽略。 王恶劁猪养殖的消息从未封闭过,甚至萧胜任蓝田县令时还在治下大力推广,然而人亡政息,不,是人去政息,很多人舍不得劁猪那点花销,养猪又回到了从前。 蓝田县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用说。 唯独武功县,听到王恶的声名,便毫不犹豫的砸锅卖铁支持。 劁猪要钱? 大不了勒紧裤腰带,少吃两顿! “这是干嘛呢?”监察史柳工满眼迷糊。 温翁念笑而不语。 龙门村的族老大着嗓门道:“这是县君为百姓生计着想,特意去小王庄与左少卿他老人家勾兑,为额们庄稼汉找的出路呢!劁猪的手艺、更好的养猪法子,都是县君从小王庄带来的!县君说了,每头猪卖到小王庄,县里要收十文的赋,这不是来登记了吗?” “左少卿比本官都年轻。”温翁念无奈地说了声。 改不了,整个武功县人眼里,王恶就是“老人家”,即便温翁念再如何说也没用。 柳工更迷惑了。 百姓不是都想方设法逃税赋吗?怎么到了武功县就不同了? “嗨,官爷你是不知道,县君为了让小王庄新开的作坊招收武功县人,天不亮就骑马去小王庄,为此还摔了一跤。有这样为武功县百姓掏肝掏肺的县君,是武功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为这几文钱逃赋,那还是人吗?”族老大声道。 温翁念面上带着笑容。 靠情分维持关系是可以,可要长久,必要的规矩是不可少的。 不仅武功县衙有账簿,小王庄那边也有账簿,双方一对账,一切一目了然,逃赋的,除了罚钱,在武功县户籍的等级也进行下调,有好处以后会优先照顾户籍等级高的。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温翁念也颇为娴熟。 柳工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晓得温翁念仁义、爱民。 …… 负责蓝田县的监察史荀缘气得发疯。 明明知道蓝田县肯定有问题,奈何自己查不出! 这是在嘲笑自己水平不够么? 萧胜任期的账簿,开销虽大,收入也大,给官吏们的补贴也在明处,这个无懈可击。 到唐观接手,开销骤然加大数倍,收入骤减! 面无表情的民曹主事元宝明确告诉荀缘,收入的减少是因为与小王庄合作中断,开销加大是因为拓宽蓝田县到长安城的道路、修整县城内部的建筑、修建蓝田美玉展馆。 荀缘当即呵呵了。 从长安到蓝田,那道路宽敞得可容四车并行,长安到洛阳的主干道也不过如此。 问题是,蓝田县何德何能敢与洛阳并肩? “那是县君一意决之。”元宝冷漠地回答。 有问题,找唐观去,莫与吏目纠缠。 没看到主簿常升都被气得挂印而去了吗? “承接工程是哪一方?相关预算是谁做的?”荀缘追问。 “问县君。”元宝的态度更冷漠了。 整个民曹,不过是唐观手里的一张厕纸,用过就扔。 所以,凭甚为唐观挡箭? 荀缘记下了小本本:唐观独断专行。 所有相关问题,唐观那里都给出了完美的答案,完美到荀缘不敢相信。 烦闷的走出县衙,顶着薄雪,荀缘上马,信马游缰,在雪中舒缓着自己的郁气。 下雪天,分辨不出时辰,荀缘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在雪中看到一个巨大的墓冢。 拂去墓碑上的雪花,荀缘才发现这竟是蔡文姬之墓。 史书上并未著有蔡文姬的归宿,但曹操将其赎回,而当时东汉定都是许昌,蔡文姬大概率还是葬在河南府的地头,此处很有可能是衣冠冢。 百步之外,是一个笼罩着白雪的小树庄。 荀缘缓缓走过去,隐隐听得有哭声。 循着哭声,荀缘叩响了一家百姓的柴扉。 “这位官长,到寒舍何事?”主人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见到孤身一人的荀缘,眉头松开,推开了柴扉。 “下雪,天寒,想讨碗热水喝。”荀缘拱手。 主人叹着气,让荀缘把马拴到柴棚里,请荀缘入屋避雪。 炉子上的水壶里有翻滚的沸水,主人家给荀缘倒了一碗。 慢慢喝了几口,身体恢复了温暖,荀缘随意寒暄:“主人家,额迷路了,却不知此处叫甚?” 汉子漫不经心的回答:“此处叫蔡王庄,因为有蔡文姬墓而得名。蓝田县城,离此不远,出了庄子,顺大道走个五六里就到了。” 里屋隐约传来啜泣声。 “主人家可是遇到甚么难事?额虽官位不高,却也能略为分忧。”荀缘问道。 里屋的啜泣声更大了。 汉子焦躁地挠头:“这破事!前任县君在位,教额们栽玫瑰花挣钱,虽然钱不是太多吧,可日子也确实好过起来,这炕、这烟囱,都是那时修建的。换了个县君,不许种玫瑰,愣是要种甚么苌楚,哦,也就是猕猴桃。” “不分向阴向阳,坡地全部让种上猕猴桃!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猕猴桃这玩意儿就只认向阳地!额家的地,全都是向阴地!” “辛辛苦苦折腾了一年,被迫投进去大半家当,果树最后只能当柴烧!衙门的人来过一趟,就说了句‘当交学费了’,拍拍屁股走人了!” “家里婆姨想不开,早上才上吊,幸亏发现得早……” 荀缘迅速在心里记下了一笔:祸害民生。 “主人家放心,额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察史,一定会将此事禀告朝廷,让这样的混账官员滚蛋!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荀缘弹劾 小王庄,王恶府邸。 厅堂内,地龙烘着,火锅吃着,闷倒驴喝着,滋味不是一般的美妙。 护卫、仆从自然是在偏厅。 虽然王恶不怎么在乎规矩,可是其他人在乎,偶尔逾矩一次可以,次数多了——你们这些护卫、仆从是想骑到主人头上么? 王老实喝酒,有点没滋味。 诶,唯一从不在乎他身份地位的酒友王狼,家里也是一大堆人,娃儿、孙儿、儿媳妇,不可能再来蹭饭。 婆姨王逸仙、侧室胡贞娘,算毬,这俩婆姨比他还能喝呢,王老实担心自己滑桌子脚。 午餐肉、泡豆腐、腐竹,吃火锅再合适不过,可惜,再有点洋芋就更完美了。 王仁、王延对午餐肉情有独钟,哪怕小肚皮有些鼓了,兀自不肯停口。 “好了,你们两个小肚皮都鼓了,不能再吃了,想吃,明天继续煮。”王恶果断中止了他们。 小孩子吃东西,其实是有些无节制的,需要大人控制,有些小孩子贪食,能够吃到吐了还要往嘴里塞东西。 “左少卿,午餐肉是甚么吖?”兕子糯糯的声音传来。 “咦,晋阳公主、陛下、皇后娘娘?快进来!钱旺,赶紧安排一桌,午餐肉要多上!”王恶立刻招呼起来。 大户人家用膳,材料一般都会多备一些,更何况王恶还是大户中的狗大户,再弄一桌当然是轻而易举。 “这个是泡豆腐,这个是腐竹,有痹症的人应当少吃或不吃。这个是午餐肉,小王庄新推出的食品,可煎、可炒、可蒸、可煮,滋味可口,老少咸宜,在火锅里烫上一小会儿即可食用,晋阳公主可要多吃点哦。”王恶笑眯眯招呼。 李世民呸了一口:“说得再动听,改变不了这就是猪肉的事实。” 王恶笑笑,不辩解。 有本事,这话你等尝过味之后说。 王仁屁颠屁颠的跑到兕子身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笑嘻嘻地说:“公主,午餐肉好吃。” 兕子乐了。 一看王仁这肚皮就知道,他又贪嘴了。 “好吃也不能拼命吃呀,要不然,长成猪猡猡怎么办?” 王仁懊恼地叹了口气:“下次不吃那么多了。” 兕子不可能自己去烫、去捞,自然由身边的宫女代劳。 放在小碗里,兕子嘟起小嘴吹了吹,拿起小调羹挖了一小块,缓缓放过嘴里,闭上眼睛咀嚼了几下,眼角满满的弧线。 长孙无垢微微惊讶。 兕子身体渐好,也不挑食,可长孙无垢知道,那是兕子在努力的压制挑食的天性。 能让兕子如此表情的膳食,可真不多。 用漏勺烫了一片午餐肉,长孙无垢放进口中,贝齿轻咬,淡淡的咸香味在口腔中弥漫。 这是猪肉? 确实有肉味,又完全不同以往的猪肉,淀粉的中和去除了猪肉的腻感,火腿的加入让口感更丰富,只一口,长孙无垢便确定,自己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未必是午餐肉,但最想吃的绝对是它。 李世民哼了一声。 泡豆腐与腐竹不适宜痹症患者食用,这不是故意馋朕吗? 早年征战四方,冷天骑马过河是家常便饭,痹症多少有些,当年靠着年轻硬扛下来,如今才知道有多痛苦。 哼,不吃就不吃! 不过,午餐肉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李世民直接倒了半碗进锅里,烫熟后捞起几片扔碗里,迅速的大快朵颐。 味道怎么样? 没尝出来,再捞几片尝尝。 兕子气咻咻的嘟着嘴:“阿耶把午餐肉都吃光了!不依!” 长孙无垢白了李世民一眼,没见过这么当阿耶的。 李世民有点心虚:“那个,阿耶吃得快了些。不过,王恶这里应该还有午餐肉吧?再弄两碗来。” 两个圆柱体的广口瓶拿出来,瓶子表面糊了一张精美的图案,“女人花牌午餐肉”这七个瘦金体字,看上去就是戳眼睛,感觉这品牌与午餐肉这种类格格不入。 王恶表示莫得法,蓝田伯这个牌子倒了,现在只有女人花这个牌子拿得出手。 现场摆上砧板,厨娘戴上厨师帽,手上戴着一层胶手套,拔去瓶口的木塞,把午餐肉倒在砧板上,厨刀挥舞,顷刻间两瓶午餐肉化为大小适中的两碗肉片。 “戴那个帽子是为甚?冷吗?手上那个是甚?”长孙无垢比较好奇。 王恶扬起下巴,示意厨娘回话。 皇后常来小王庄,厨娘也不害怕,径直回答:“回皇后娘娘,这个帽子叫厨师帽,戴它的目的不是防寒,而是防止头发、头皮屑之类的杂物落入食物中。手上这个是手套,戴上它略有些影响操作,却是郎君为了卫生,强制要求额戴的。” 长孙无垢若有所思的点头。 御膳房也该如此操作一番了。 “为甚这午餐肉要装在这瓶子里呀?”兕子很好奇。 “因为,这样的午餐肉可以带去远方食用呀,那些军士,打仗累了,把午餐肉就着沸水一煮,就能管饱了呀。”王恶一边回答,一边暗赞兕子这波助攻打得好。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没有开口。 事实上,涉及军粮,任何时代都有其独特的评判标准,不是皇帝金口玉言就能决断的。 吃饱喝足,李世民终于开了口子:“可以把你这里能当军粮的食物带到兵部,朕会让药师、茂功组织人评判,合适的话自然会买,不合适你也别抱怨。” 王恶乐了。 李世民这番话绝对是很给颜面了。 皇后的病情,最终在孙思邈的汤药下还是稳住了。 不过,孙思邈也郑重警告过,一切须得小心,再有反复,神仙难救。 倒是兕子的身体,经过孙思邈诊断,几乎绝了隐患。 当真是偏方治大病。 只是长孙无垢那不算太重却又顽固之极的洁癖,害人呐! …… 雍州各县,除了武功县与蓝田县这两个奇葩,或多或少都逮到一些贪墨的把柄,甚至很多还不是县令犯错误,而是下面的胥吏以五花八门的手段贪墨,而县令对此茫然无知。 这也是后世诸多县令要带师爷的原因。 真以为学一肚子的子曰诗云、满脑壳的道德文章就可以牧守一方了? 监察史的等级很低,非奏事不得上殿,且不得走午门的正门。 倔强的荀缘走上殿,开口点炮。 “臣荀缘弹劾蓝田县令唐观滥用民力,大肆兴建道路、土木,且一意孤行,强迫治下百姓种植苌楚,致使百姓为之倾家荡产。”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会吧,这唐观素有贤名。” “贤不贤,下去看看百姓日子好不好不就知道了吗?” 唐俭的老脸烧得厉害,不由出班请罪:“臣教子无方,致使其为祸一方。臣请陛下拿他问罪。” 李世民轻轻摆手,看向荀缘:“莫非修建道路不好吗?” 荀缘回话:“陛下,修路本是好事,可长安至洛阳才四驾并驱,蓝田县何德何能与洛阳相提并论?招收施工方、做预算,蓝田县民曹一无所知,全凭唐观一言而决,这正常吗?据臣所知,萧胜任蓝田县令时,县衙节余颇多,如今非但没结余,还拉下了不少饥荒。” 一味求大,而且独断专行,这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房玄龄的关注点完全不同:“苌楚的事,详细说。” 荀缘一声长叹:“当日,臣在蓝田县郁闷无比,冒雪出行,到蔡文姬墓所在的蔡王庄,入得百姓家,问及民生疾苦,百姓告之,蓝田县强行推广苌楚,却不遵苌楚生长规律,明明生长于向阳面的作物,却要百姓在向阴面种植。” “结果显而易见,百姓倾家荡产而的树苗,最后只能当柴烧,那家百姓的妻子,一时气不过,悬梁自尽,幸亏发现及时才救了回来。而蓝田县对此的答复,是‘当交学费’,无耻之尤!” 地点、人物、事件都清晰无比,任谁也挑不出半分差迟。 “陛下,臣请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查明唐观之事。”房玄龄深深地看了一眼唐俭。 唐俭叹了口气,举起笏板,身形有几分佝偻:“臣附议。” 连唐俭都大义灭亲了,其他人还有甚么顾虑? 弹劾如雪片般落下。 “准。”李世民扬眉。 监察侍御史柳范举起一堆的奏折:“陛下,这是雍州府除长安、万年、蓝田、武功四县之外的查实情况,轻重不一,都存在一定的问题,或县令贪墨,或胥吏瞒过上官贪墨。” 房玄龄惊讶不已:“县令贪墨这个暂且不说,胥吏贪墨是怎么回事?难道县令是吃干饭的?”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房玄龄问,满殿的君臣何尝不想问。 “民间有言: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胥吏扎根于地方多年,所能动用的势力惊人。另外,臣说句难听的,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儒家士子,有几个了解世事的?成天子曰诗云,仿佛学了道德文章便可以治理世事一般。” “可事实呢?一件小事,胥吏可以将其玩出花来,而道德君子却茫然无知,还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可能有人不服气,那么,将武功县拿出来比较吧。众所周知,因为兵祸,武功县几年未恢复元气,死气沉沉的,可温翁念就任县令,不等不靠,自己与小王庄协商,武功县成为小王庄供应的基地,也因此焕发生机。” “监察史柳工回报,武功县衙门日常留守人员连三成都不到,县丞都在跑咸阳一带收玫瑰花,为县衙供应小王庄出力。当地百姓去小王庄卖猪,还会先到衙门备案,卖猪回来交每头十文的赋。” “很稀奇是吗?在臣看来,不过是温翁念放下身段,走入百姓中,了解到他们的需求,并对武功县各项运转了如指掌的结果。” 第二百四十六章 跪整齐了 鹤立鸡群这个成语安在温翁念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出身不凡,成绩耀眼,真抓实干…… 凡此种种赞誉之词,瞬间都往温翁念身上叠加。 温彦博面容矜持,眼角那一丝得意却藏都藏不住。 咳咳,老夫那孙儿,也只是略略为老夫熏陶而已,不值一提。 放下身段,只是这孙儿心系黎民而已。 “可曾核对过吗?”李世民平静的问。 见过太多冒功的事,李世民对这惊喜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了。 “臣接到柳工的奏折,仔细核对过,行文无误。臣亲自去武功县找百姓、胥吏核对过,柳工的消息,其实并不全面。”柳范一板一眼地奏对。“小王庄头天下午告知他留在小王庄的特使,要新开作坊,需要劳工与生猪,温翁念次日天不亮就启程直奔小王庄,因此还摔了一跤,被路边的百姓看到了。” 温彦博眼睛微微湿润。 憨孙! 那么拼命做甚? “吏部对此等俊杰应加以优待,并彰告天下,必要时可以破格提升,将武功县的品秩提至五品。”李世民开口。 这就是高配,适用于特殊情况。 毕竟,如此优异的官员应该表彰、提拔,可此时把温翁念调离武功县,他的一番辛苦又付之东流了。 萧胜调离蓝田县的恶果还摆在眼前。 “王恶,身为监察御史,你也该负起调查的重任,蓝田县蔡王庄便由你去调查。”李世民估计是看不得王恶清闲,硬生生整了个差事给他。 王恶腹诽,检校二字被你吃了吗? 天气怪冷的,你却让额吹着冷风,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去那蔡王庄受苦受冻? 没奈何,端人饭碗服人管,王恶再不情愿,散朝之后也只能穿着棉衣、戴着斗笠,拉上第五招他们几个朝蔡王庄出发。 风它呼呼地刮,雪它飘飘洒洒。 冷风如刀,在脸上割一阵,甚么诗情画意都滚犊子了。 王恶好歹是蓝田县人,对蔡王庄也不陌生,马头一转,直接进了蔡王庄的小道。 路边隐约有一点动静。 第五招一挥手,几名护卫蹑手蹑脚的向路边的松林扑去。 一名戴斗笠的庄稼汉撅着半拉屁股,目瞪口呆地看着持刀的护卫。 就……就屙了泡屎而已,至于动刀动枪的吗? 这大冷天为甚出来?当然是掏野兔窝,混点荤腥了。 有了这一次乌龙,第五招他们也微微松懈下来,不再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行至蔡文姬墓,第五招死死拦在王恶面前,不让他前进半步。 “为甚?”王恶有些疑惑。 第五招面色凝重。 “郎君没发现,偌大个庄子,连一声犬吠都没有吗?” 王恶赧然。 小王庄以前穷得没几条狗,王恶哪知道犬吠正常不正常? 掉头,作出转身离去的姿势,王恶看到身后的蔡王庄涌出十骑,身后还有二十余名步行的持刀壮汉。 “终于等到你,还好额没放弃。”一名骑士高傲的拔刀。“跪地求饶吧,或许额心情好能放过你呢。” 王恶差点没唱出来了。 拔出左轮手枪,王恶颐指气使的喝道:“都跪整齐了!要不然,耶耶手里的家伙能教你们做人!” 骑士首领狞笑着挥刀:“那么,杀……” 一声巨响,骑士首领持刀的手臂瞬间掉落地下,断口处透着浓浓的焦香味,身后一些汉子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液。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汉子们大惊。 有此神器在手,难怪人家有恃无恐! “就算这东西再厉害,额也不信能无限制的击发!”痛苦地伏在马背上、勒住受惊马匹的骑士首领声音嘶哑的怒喝道。 王恶点了个赞:“有眼力!不过,这把枪还能射五发子弹,谁愿意出来领死呢?” 死一般的沉寂。 刚才那些气势汹汹的汉子,瞬间成了茫然无助的小白兔。 一名骑士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气氛,一夹马腹,掉头就跑。 王恶扬起左轮手枪,一枪将那汉子打下马,失控的马匹嘶鸣着逃走。 王恶歪枪手的戏称,那也是看距离的,百米是歪枪,五十米内可不是! 看着那胸口破个大洞的尸体,汉子们瞬间弃刀、下跪。 虽说大家都明知道王恶只能再发四枪,可谁也不愿意做那四分之一,这就是人性。 第五招暗戳戳的笑了。 如果有人敢挑衅王恶,那一定很好玩。 王恶的左轮手枪里是只有四发子弹了,可谁规定王恶不许随身携带子弹? 一名护卫下马,把那气晕过去的骑士首领拽下马,迅速的捆绑起来。 被勒醒的骑士首领绝望地看着那些软骨头手下,心里无比的悲凉。 只需要牺牲四个人就能完成任务了,结果全特娘的草鸡了! 嘚嘚的马蹄声彻底摧毁了骑士首领的信念。 李君羡带着一营的羽林卫,杀气腾腾的扑了过来。 看到这场景,李君羡除了让手下绑人之外,没有更多的话说。 本以为好歹要搏杀一阵,结果屁事没有。 羽林卫挨家挨户的进入,给百姓松绑。 至于百姓家中的狗,死绝了。 这对于本已举步维艰的蔡王庄百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哭声一片。 王恶弄不明白,为甚自己才从朝堂出来,对方却早已设伏。 经过李君羡的审讯,王恶才恍然大悟。 不是因为朝堂之事而设伏,是在荀缘的弹劾奏折写好时,对方便已知道了消息,设伏的目的是给朝廷来一波下马威,并不是针对王恶个人。 还真是无孔不入呀。 对方的来历很清楚,岷州的山贼,来蓝田是因为收了钱,很正常。 至于对方身后的指使者,人家也不会傻傻的等着你顺藤摸瓜,早切断了联系。 …… 下了大理寺狱的唐观,依旧风度翩翩,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绝不讳言,却死活不提这么做的目的,哪怕动刑了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唐俭厚着脸皮,找了孙伏伽说话,才得以进入大理寺狱。 阴暗的台阶、闪烁的火光、潮湿的空气、压抑的气氛,还有不时喊冤的叫声,这就是大理寺狱的特色。 屁股被打开花的唐观伏在麦梗上,面容如常,没有喊冤,那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唐俭恼怒不已。 逆子! 辛辛苦苦推你到蓝田县的位置上,是让你镀金出业绩的,结果你把蓝田县搞得一团糟! “阿耶不必多管,此事是孩儿咎由自取,自当承受此后果。” 唐观对自己的情况倒是了解,反正死不了,就是在狱里蹲一阵,然后回家赋闲。 “呵呵,你以为仅仅是坑民的事么?你太年轻了!”唐俭唾沫喷了唐观一脸。“知道吗?王恶受命去蔡王庄调查你的事,被早有预谋的山贼伏击!你摊上大事了!” 唐观愕然张大了嘴。 官场上的纠葛,竟然出动了山贼? 这一次,真是被卖得干干净净。 …… 唐观府邸中,婆姨周氏操着鸡毛掸狠狠的抽向她的亲兄弟周越。 “姐,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周越鬼哭狼嚎的跳着。 “让你害你姐夫!你是想逼着额一家老小去死!”周氏一记记的狠命抽着,一掸下去就是一条青印子。 “不能怪额呀!”周越惨叫道。“额只是引荐过去,后面的事,是族长安排的啊!” “那个老不死的!额不管,你不想法救出你姐夫,今日便是骨肉相残!” …… 一道意味深长的圣旨让所有人都困惑不已。 免除李恪蜀王封号、除益州大都督之职,改封吴王,授安州都督。 耐人寻味。 李恪身上的益州大都督虽然是虚职,却是随时可以转为实职,可谓位高权重,都益、绵、简、嘉、陵、雅、眉、濛、犍、邛诸州军事,辖巂、南宁、会都督府共计三十六州政事。 安州都督,只是一州军政,已是明显的贬黜,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安州,是在后世越南的海防市! 这个位置,对大唐来说,已经是边缘中的边缘了。 更奇特之处在于,不许李恪携带一名随从,只准他随宣旨的队伍远赴安州。 李恪沉默了许久,孤身登上迎接的车辇,向安州出发。 宣旨的中官对着蜀王府众人神秘的笑了笑,让人心生寒意。 入夜,蜀王府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是夜,蜀州城中,一些大户人家同样被洗劫。 神奇的是,蜀州折冲府及刺史府选择性失明。 …… 燕王、幽州都督李佑窝在燕王府里。 最近才重新出仕、被任为少府监丞的阴弘智前来拜谒李佑。 “舅舅怎么会想起来孤府上?”李佑恹恹的坐直。 “为大王之性命安危而来。”阴弘智拱手。 李佑勉强笑了笑。 虽然年幼,但世人好作惊人之语的毛病他是知道的。 “阴氏与李家本是死仇,大王偏偏是两家结合的产物,难道日后太子登基,会容得下大王?一朝面对此危局,大王难道要束手待毙?陛下多子,即便大位不由太子继承也轮不到大王,大王何不早做打掉?” “额舅兄燕弘信,交游广阔,颇识天下英雄,两个伙伴昝君漠、梁猛彪有万夫不当之勇,射骑出众,大王何不引为亲信?” 李佑眼睛亮了。 别的他不在意,唯有“骑射”二字让他心痒难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当代班定远 对于十来岁的小屁孩李佑来说,生死、权谋太遥远,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才会青眼相看。 作为舅舅,阴弘智将这外甥拿捏得死死的。 昝君漠、梁猛彪可是阴弘智处心积虑重金挖来的好手,可不就是为了让大外甥上钩吗? 阴家与李家的仇,不死不休! 虽然有点对不起大外甥,可是,谁让大外甥的阿翁斩了自家的阿耶? 虽然时隔多年,阴弘智依旧记得,阿耶被李渊下令斩首时,自己痛彻心扉、哭成泪人的模样。 从那一天起,阴弘智在心底发誓,无论如何要报复李家,哪怕搭上自己这一条命! 仇恨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它会万蚁噬心般的让人面目全非。 阴弘智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洁、正直的阴弘智,现在的自己,已经脏得连自己都厌恶。 接过李佑送上的钱财,听着大外甥亲口委托自己招揽奇人异士,阴弘智心里暗暗得意。 凭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绝对没能力造大唐的反。 但是,添点堵还是能做到的! 用你李家的钱,给你李家添堵,何其快哉! …… 百济,泗沘城。 房遗爱每日在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办公,偶尔出去走走,却不再流连烟花之地。 面对真松与沙羡的疑问,房遗爱理所当然地摊手:“都是当阿耶的人了,自然得注意影响,要给娃儿竖立一个好榜样。” 真松猥琐地眨了眨眼:“大掌柜,我这里有上好的虎鞭。” 沙羡发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声。 “滚犊子!额要去哄房济了!”房遗爱爆了句粗口。 房济是房遗爱给自家娃儿取的名字。 “大掌柜真要把房济的户籍落在百济?”沙羡满是疑惑。 在世人眼里,百济户籍是不如大唐户籍含金量充足的。 房遗爱叹了口气。 他何尝愿意把房济留在百济?只是,万一日后自己尚的是个脾气不好的公主,房济与他阿娘在大唐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算了,就在百济留条血脉罢。 。贞观十七年,经高句丽宝藏王奏请唐朝,唐太宗派遣由几位朝廷重臣后代组成的“八学士”代表团,赴朝鲜考察并教导东方先进文物礼仪,其中包括殷开山子殷洪悦、房玄龄子房俊、魏征子魏奕、侄魏知古、魏睦伦子魏种、吉奉德子吉伟、奇男必子奇牟、奉珙子丕。并为其一一建了府邸。各学士部分在韩国留下后代。) “那个,大掌柜,你之前允诺的大唐军械可来了?高句丽消停了,新罗又开始张牙舞爪,屡屡在百济边境挑衅,武王已经被真诚那个老不死的引诱着要靠向倭国,军械再不到位,我们都不好说话了。”沙羡叹了口气。 “哦,你们武王还有这想法呐。”房遗爱蓦然改变了主意。“走,喝酒去。” 青云楼。 房遗爱品着小酒,目光扫过沙羡身上,沙羡突然觉得有点冷。 “其实吧,都是那个田中见二在搞鬼。要是能及时中断他们的勾搭,也不是不能阻止百济改变立场。”沙羡觉得嗓子很痒,干咳了一声,胡乱出了个主意。 田中见二啊! 当初在邢国公府门前,这个倭国人狗一般的乞求阿耶为他说话,啧啧,转头跑来百济与耶耶捣蛋了。 真松开窗,往喧哗的楼下扫了一眼。 真氏家主真诚卑微的在前头引路,田中见二吆五喝六的被簇拥着,志得意满的向楼上走来。 “哟西!青云楼很不错!”田中见二满意地点头。 作为百济最大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所,不提姑娘,就是外表的装潢也颇为富丽,一股浓郁的暴发户气息。 “使者见笑了,以使者的见多识广,青云楼自然不值一提。”骄傲与谦卑在真诚脸上交织,让人不敢相信眼前这男人居然会是真氏家主。 “真家主过谦了。藤原京最好的楼子与青云楼也是伯仲之间,都是这世上最好的青楼!”田中见二矜持的捧了一下。 嗤笑声刺耳。 “田中见二,是不是被大唐撵走之后,你就闭口不谈大唐了?世上最好?呵呵,耶耶问你,长安的晓月楼怎么算?”房遗爱的声音不算大,偏偏钻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被当面揭短,田中见二的脸色骤变一变,随即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房世子,啊,瞧我这记性,应该是房公子。”田中见二皮笑肉不笑的回敬。“房公子不在长安,跑来这鸟不拉屎的泗沘城,所为何事?” 不仅仅是随行人员,连真诚都勃然变色。 就算百济再穷、再不好,那也是他们的国家,自己发牢骚骂几句很正常,可外人这么骂,就是污辱了! 百济的官吏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本该打圆场的此时却装聋作哑。 再贱! 让你与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干一仗,最好是同归于尽,那才叫一个解气。 “他骂额!你们都听到了,他在骂额!”房遗爱委屈的大叫。 沙羡还略有顾忌,真松却立刻点头附和。 “我可以作证,倭国使者田中见二,出言不逊,辱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 田中见二一脸的懵懂。 双标狗! 合着之前房遗爱的挑衅之言,你自动过滤了? 房遗爱拔刀:“耶耶要与你生死决斗!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刷干净!” 田中见二看了身旁一眼,愕然发现,百济的官吏不知何时已经离他有一丈远! 那就……战吧! 田中见二在长安见识过围捕麻田小次郎之战,倭刀根本不敢与房遗爱的横刀硬碰,百般的腾挪闪避,倭刀抽冷子给房遗爱来上一下,逼得房遗爱撤刀回防。 百济的官员在一旁品头论足:“看看,倭国就是猥琐,不敢堂堂正正一战,哪有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那大开大合的恢宏气度?” 田中见二几乎一口老血喷出。 堂堂正正你妹! 倭刀质量不如横刀,堂堂正正一战,那不是送死吗? 田中见二不明白,身边的百济官吏不是自己一伙的吗?怎么听这口气,俨然是房遗爱一伙的? 田中见二还没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田中见二的随从拔刀上前助阵,房遗爱的护卫上前阻拦,刀光剑影中,青云楼内一片喧哗,却不是畏惧,而是在围观。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与倭国使者生死相搏,这个瓜又大又甜,以后又有谈资了。 房遗爱横刀抡得呼呼响,却总被田中见二闪避开,心中有些焦躁,被田中见二寻机刺中肩头。 房遗爱虎吼一声,横刀斩断了倭刀,一脚勾翻田中见二,横刀刺入田中见二腹中,顺便还搅了搅。 “这是……怎么了?不要打,要和谐!”百济的官吏如梦初醒,在一旁无力的劝说。 倭国的随从吼了一声,更加拼命。 确实是拼命,拿命在拼。 本身倭国人矮小,力量不如唐人,倭刀在横刀面前又是假冒伪劣级的产品,除了送命,还能怎样? 百济官吏又是一副嘴上积极、实则袖手旁观的模样,倭国人不死为何? 田中见二至死都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嘴贱了那么一下,百济人就坐观自己的生死! 呸! 小肚鸡肠! 一方是倭国使者,一方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都不是百济官吏能处置的,问题自然推到武王扶余璋身上,然后又不了了之。 但是,谁都知道,百济与倭国之间的勾搭,从此中止了。 买召忽租界总董事冯智玳听到这消息,赞了一声:“此乃当代班定远也。” …… 大唐,长安。 朝堂上,李世民抖着手里的奏折,笑呵呵的盯着房玄龄看。 “陛下这是何意?”房玄龄皱眉。 “房爱卿生了个好娃儿啊!买召忽租界总董事冯智玳奏报,称房遗爱为当代班定远。”李世民笑道。 满朝一震。 “愿闻其详。” 力士清晰的将冯智玳的奏折念了一遍,连房玄龄都呆了。 房遗爱这酒色之徒,竟然立此功勋? 当然,大家都清楚,以房遗爱的性子,斩田中见二也有赌气的成分,可不管怎样,功勋就是功勋。 “臣以为,房遗爱之功,当赏。”王恶出班启奏。 没办法,处理番邦关系,那是鸿胪寺分内之事,必须站出来定调子。 “臣以为,鸿胪寺的做法大谬!倭国与大唐一衣带水,对大唐颇为恭顺,大唐不可寒了倭国拳拳之忱。”专业黑王恶的御使方正正跳出来反对。 王恶笑眯眯的看着方正正:“陛下总说臣不学无术,冤呐!明明还有更不学无术之人,为甚要说臣哩?方御使可知,当年隋文帝说‘一衣带水’是个甚么语境?” :隋文帝谓仆射高熲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这是隋朝灭南朝陈之前,隋文帝发出的战争宣言! 所以,方正正用一衣带水,会被王恶耻笑。 第二百四十八章 醴泉县子 “至于说倭国恭顺,照方御使这说法,只要番邦足够恭顺,大唐就需要把自己的利益拱手相让呗。”王恶耸肩。 “额没这么说!”方正正有点慌。 “百济之事,是大唐与倭国争夺藩国之大事,上至陛下,下至买召忽租界总董事冯智玳,都对房遗爱的作为大加赞赏,独有你跳出来说甚么一衣带水、谈甚么倭国恭顺,本官虽然不能插手御史台的事,好歹也是御史台辖下的察院监察御史,正好问问御史大夫萧瑀上官,御史台内部,是不是该整顿一番了?”王恶咄咄逼人。 方正正语塞,突然想起,自己只顾得开心的喷,却忘了这一炮把李世民、冯智玳都轰了进去。 不,还有最头疼的一个人物,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当真以为他这个阿耶不存在? 萧瑀抚须点头:“御史台确实应该整顿一番了。” 方正正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失去了色彩。 “吏部这边查一下,雍州府还有哪个县没有封爵位。”李世民微微点头。 方正正这样的小虾米,有萧瑀收拾足矣,不值当李世民惦记。 高士廉出班:“目前只有蓝田县与醴泉县没有封爵。” 蓝田县之前是有王恶的蓝田伯爵位,已经被褫夺了;醴泉县则是从来未封爵。 不少人面带古怪笑容地看着王恶。 好玩了,二选一,有一半机会占去蓝田县的封爵,到时候看王恶如何自处。 李世民微微思量了一下:“就封房遗爱为醴泉县子罢。” 群臣无声,却都听到对方心里的哀叹。 为甚不是蓝田县子呢? 陛下啊! 你让多少准备吃瓜的臣子失望了吖! 同时,臣子们心头生起一丝感悟——合着蓝田县的爵位还是给王恶留着呐? 到底王恶这混账施了甚么邪法,让陛下对他那么好? …… 兵部。 场景比较奇怪,公廨中一大排桌椅摆成两行,一个个滚烫的火锅摆上桌,不分官吏,此刻都乐呵呵地端碗持箸,等着午餐肉罐头、蔬菜罐头下锅。 尚书右仆射、代国公李靖,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作一身老卒打扮,挽着袖子,拿箸敲着碗:“快点!耶耶要饿死了!” 王恶指挥人开瓶,午餐肉切片倒入各自的火锅,蔬菜罐头直接倒进锅内,汤滚两滚,连最有吃相的李靖都耸动鼻翼,迅速的拿漏勺捞到碗里,开始大快朵颐。 咸香可口,连最简单的菘菜都格外开胃,却又不失菘菜原本的滋味。 至于那午餐肉,兵部的胥吏只是觉得好吃,官员们却在考虑此物远征时携带会如何。 “不会霉变吗?”李勣比较接地气,问的问题也很敏锐。 “只要不开封,保质期为一年,如果是极湿极热的条件下,保质期会短一些。不论甚么情况,保质期内出现损坏、变质,女人花无条件退换货。”王恶微微站远一些。 午餐肉确实味道不错,但天天吃,谁也受不了。 后世,二战的米国大兵给这种顿顿吃的罐头起了种种耸人听闻,“某型疑似肉”、“下水肉”、“灵肉”。 某米国大兵的回忆录是这样抱怨的:“厨师们会在早餐时煎午餐肉,正餐是烤午餐肉,晚餐则把它放进玉米糕里,第二天早上是午餐肉馅饼。天知道他们从哪儿得到那么多午餐肉,一定是成桶成桶订购的!饨午餐肉、午餐肉棒,还有煮午餐肉涂午餐肉油脂!” 王恶也接近这种状态了。 李靖恶寒:“好好的食品,整个婆姨向的名字!亏你想得出!” 王恶无奈。 多好的“蓝田伯”品牌,结果爵位被褫夺,品牌也不能用了。 悲伤,辣么大。 李靖、李勣是定调子,真正负责评定是库部司的几个主事。 这就尴尬了,当初闹兵部时,就是与库部司起的冲突。 幸而这几位主事就事论事,很快得出了结论,这些罐头充当军粮是完全够格的,尤其是大唐远洋水师,食用那些蔬菜罐头能有效补充营养。 一旦决定下来,采买的批量可是惊人的,十六卫、大唐远洋水师、边军都需要大量配备,而单个折冲府的配备数量减半,可架不住大唐的折冲府数量多啊! 折算下来,武功县的原料供应跟不上啊! 温翁念也只能苦笑。 虽然他很想将这一大单全部吃下,可武功县真没这个肚量吃下去。 满桌罕见的美食摆在面前,可自己却已经撑得无法再吃一口。 天下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吗? 新上任的蓝田县令在民曹主事元宝的带领下,莅临小王庄。 “下官蓝田县令张大安,拜见上官。”县令一丝不苟的行礼。 六品县令遇上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只能老实称下官。 王恶打量了张大安一眼,惊讶的发现,这个素未谋面的县令居然会给自己一种熟悉感。 “额们之前见过吗?”王恶问道。 “未曾。”张大安一板一眼的回答。“先父曾参与征讨突厥,或许与上官在战场上见过吧。” “令尊名讳?”王恶很震惊。 张大安肃然回话:“先父讳公瑾。” 张公瑾已于贞观六年薨了。 王恶真不知说甚么好。 蓝田县现在成了二代们的试验田,都想来镀金。 张公瑾人不错,却不知张大安是否靠谱。 只要蓝田县还有合作意向,王恶就没法往外推, “必须是劁过的猪,必须育肥到二百斤朝上出栏,每日交来的数量不能多也不能少。另外,蔬菜小王庄每日有收购额度,这需要你们自己安排。”王恶态度缓和了一点。 怎么说都是故人之子。 这话有点占便宜的感觉,张大安的年龄与王恶相仿呢。 “玫瑰花是否可以重新种植?”张大安犹自不满足。 蓝田县丢失的,实在太多了。 “种植可以,其他的就不用想了。”王恶洞悉张大安的想法,淡淡的回应。 张大安带着一丝惋惜回蓝田县。 终归是交浅言深,得不到认可是正常的。 能够恢复与小王庄的联系,让凋敝的民生有希望恢复过来,已经是一个好的开端了。 召集三老议事时,张大安吃了一个软钉子。 不能怪三老们抗拒,实在是被唐观坑苦了。 “本官去了小王庄一趟,与小王庄达成协议,养猪、种蔬菜的事也是本官与左少卿交涉过的,以后每日交的蔬菜、生猪都有固定数量,哪个庄子应承晚了,日后可莫找县衙抱怨。”张大安无奈地抛出杀手锏。 说到小王庄,三老们的眼睛亮了。 当初蓝田县沉沦,可不就是与小王庄交恶开始的么? 如今能与小王庄重新勾兑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哪怕是钱财最吃紧的庄子也想养猪,奈何囊中羞涩啊! “本官已经用县衙的税赋担保,找到陛下与左少卿合开的大唐皇家钱庄,为县内所有需要本钱养猪、种菜的百姓低息放贷,一年就只要两分利!”张大安说完这消息,静静的等待三老们消化。 “借钱呐!要是亏了,饥荒就更大了!” “不借,这么穷下去,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吗?” 基本上,就这两种意见在纠葛。 倾向保守的三老,年龄普遍大一些; 倾向搏一搏的三老,相对要年轻些。 一年两分利,按后世的算法,就是年单利20%,比银行贷款高很多的利率,可相比现在驴打滚的复利,不知仁义到哪里去了。 若是养猪种菜真能成功,两分利真的能轻松负担。 一直置身事外的王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们几时看过愿意以税赋为百姓担保的县君?” 沉寂了一阵,三老们艰难的应承了。 …… 难波租界。 冯智章笑眯眯地看着冯战等人清点银子。 又高价卖了一批军械给物部祐也,这数银子的滋味真不错! “郎君,听说物部氏与苏我家又开了争端?”冯战清点完银子,笑眯眯的闲聊。 “是吗?反正不关额甚么事。”冯智章耸肩。“租界只做买卖,不管他是谁。” 由里芳子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冯智章的脸色阴沉下来。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由里芳子是忘了自己的警告? “你们大唐怎么能这样?”由里芳子泪珠滚滚。“田中见二,我的舅舅,被你们大唐在百济那个什么大掌柜害死了!” 信息量略大。 冯智章想起来了,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是房遗爱。 叹了口气,冯智章一脸的无奈:“那个大掌柜,是大唐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公子,地位大约等于倭国苏我入鹿之子,你说额能咋办?” 冯智章承认,有那么一点迷恋由里芳子年轻的身体,所以么…… 男人的嘴,哄人的鬼。 情场老手的手段一出,哄个女孩子不是轻而易举么?死的只是她舅舅而已,又不是她父母。 倒是冯智章暗暗在嘀咕,房遗爱那个跟自己一般德性的家伙居然封爵了,自己的封爵之路在哪里啊! 倒卖军械赚钱倒是很爽了,可这也不能封爵啊! 到时候一帮纨绔见面,这个凭功封了爵,那个凭功封了爵,只有自己没爵位,面上挂得住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冯智章的爵位 “芳子啊!总在难波租界玩,是不是腻了?不如额们出去玩?”冯智章开始哄骗无知少女了。 面上带着红晕的由里芳子素手轻轻在冯智章胸膛上画着圈:“哎呀,你说什么是什么了。” “问题是,倭国有甚么好玩的额也不知道啊!”冯智章一脸的为难。 “要不,去藤原京?” 这种想进京玩耍的念头很正常,只可惜冯智章另有打算。 “那种喧闹的地方,人挤人,有甚么可玩的?再繁华它也比不过长安。”冯智章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要不,我们去难波城的物部氏祖屋看看?当年物部守屋可是在这里被圣德太子与苏我马子杀死的。”由里芳子兴致勃勃的介绍。 物部氏的老巢居然是在难波? 冯智章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难怪物部祐也总是出现得很及时,原来根本就是在人家门口啊! “没甚好看的,无非是残垣断壁。” 由里芳子举了十几个地方,都被冯智章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不如我们去石见?那里有鲤鱼、银、铜、蜂蜜、人参、鹭舞、江津、温泉津、物部神社、三瓶山。”由里芳子怕冯智章再拒绝,一口气将石见的物产说了出来。 “这个温泉津不错,额们可以去共浴。”冯智章笑眯眯的在由里芳子身上打量。 由里芳子翻了个白眼。 冯智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温泉而已,倭国哪个城市没有? 不过,那目光,好热切啊…… 管他冯智章是不是另有所图,正在为情所动的由里芳子才不会去思考这问题。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又与由里芳子何干? 石见与难波,陆地距离不算太遥远,只是难波在倭国东面,石见在倭国西面,还是个半岛。 啧,原来一直的寻找方向都错了啊! 往倭国北部找,难怪一直找不到,石见特娘的在倭国中西部呢! 冯智章淡淡的看了一眼随行的冯战,冯战微微颔首,表示已将大方位记下。 没办法,倭国不可能将舆图给冯智章看,只能用这笨办法来记录了。 这时代没有电脑,那么,就看人脑吧! 在温泉津与由里芳子胡天胡地一番,几乎踏足整个石见的冯智章冷静下来,进入贤者模式。 银山大概找到了,以倭国落后的采探工艺,目前也只能利用一小部分浅表的银矿,暴殄天物啊! 如果落在大唐手里,一百年!只需要一百年,一定将它根都挖断了。 物部神社,这个地方有点意思。 这座山一直是不允许进入的,其中的一花一草都被视为神明的寄宿。 这座山一直是不允许平民进入的,其中的一花一草都被视为神明的寄宿。 物部神社创建于继体大王八年。 据说祭神宇摩志麻迟命奉敕命,与天香具山命一起率领物部氏一族,平定美浓、越国,进入石见国死去,神殿背后的八百山古坟是神墓。 传说中,宇摩志麻迟命乘着白鹤降临在了川合之地。那个地方叫鹤降山。从鹤降山的角度来看,八百山与大和的天香具山很像,所以决定住在八百山的山脚。 宇摩志麻迟命正是物部氏的先祖。 物部氏正是倭国原神教的代表,又怎会同意苏我家引入佛教? 所以,昔日的盟友一朝反目,物部守屋与苏我马子兵戎相见,最终以物部守屋死亡、物部氏衰落告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再如何没落,物部氏依旧有隐藏势力,至少这物部神社绝对是物部氏的势力范围。 道理很简单,换了别家掌控这地头,还能留家物部氏建的神社? 至少冯智章是不会那么大方。 贤够了,洗漱完毕,整理了衣冠,冯智章觉得,自己又是那个纯洁的少年。 额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打住,从前那个冯智章名声太臭了。 由里芳子对冯智章要去物部神社玩耍没有任何异议。 物部神社禁止平民入内,可我们是平民么? 物部氏与苏我家关系是紧张,可对于彻头彻尾的外人冯智章来说,这与他何干? 山也只是寻常的山,草木也只是常见的物种,却被冠以“守护之森”的美名。 神社入口处,那两根红色的柱子、外带门形状的东西叫“鸟居”,号称是神域与人间的分隔线,在冯智章眼里不过是华表的翻版。 神殿外,巫女在紧张的忙碌着,祝部在焚烧祭品供奉神灵,殿内的宫司喃喃的念着什么。 冯智章表示,岭南高州就有那么一座寺庙,那个野和尚念经,自己从来没听懂过。 后来,有一个神人翻译了一下,冯智章笑到肚子痛。 “一少,大哥找大嫂;二少,二哥找二少……” 以周杰伦的模糊音再加快十倍的速度念,大致就是那效果了。 “那位头发花白的就是宫司,旁边就是权宫司……”由里芳子小声的介绍。 在这里,权字,你可以理解为副。 冯智章瞪大眼、张大嘴,许久吐出一句“卧槽”。 原谅额的文化少,一句卧槽满世界跑。 兜兜转转,权宫司竟然是熟人,物部祐也! 早知道是他,费那么大劲干嘛? 物部祐也微微点头,向宫司细语几句,缓缓出殿走向冯智章。 “总董事大驾光临,物部神社蓬荜生辉。以总董事的财大气粗,想来也不介意为神社的造替出上几百两银子的善款。”物部祐也风度翩翩的玩笑道。 冯智章依习俗净手,将善款送入箱内,拍了拍手。 “好了,说正事。”冯智章犹豫了一下,没有让由里芳子回避。 其实,租界的作为避不过有心人的窥探,无论是由里崎还是由里芳子,对冯智章的一些举动还是知道的。 “开门见山的说,额要产银那山头及附近的区域。”冯智章大大咧咧的开口。 “问题是,那也是物部氏的财源啊!”物部祐也为难了。 “打住!一年几千两银子,你好意思说?额可以答应,除了增加军械的供应,大唐再抽一员将领教授物部氏兵法。”冯智章大大咧咧的开价。 将领是可以派的,只不过将领的强弱可大有讲究。 让物部氏与苏我家掐起来,倭国才热闹么。 由里芳子看着冯智章,眼里满是钦佩。 自家的情郎真厉害,能插手这种高端事务! 至于说告密什么的,呵呵,冯智章本就是倭国律法管束不了的好吗? 再说,苏我家是倭国的势力,难道物部氏就不是了吗? 在热恋的女人眼中,整个世界也抵不上她的情郎,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 冯智章的奏章回朝,满朝震惊。 这些纨绔是干嘛了? 最近可是一个接一个的立功啊! 冯智章确定了石见银山的具体位置,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还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谈下银山的归属,大唐可以毫无阻碍的去开采银矿了! 如此大功,不封爵无以表彰。 至于说冯智章提出的交换条件,虽然有些感觉不妥,却可以搁置、再议嘛。 群臣戏谑的看向王恶。 哦豁,有些人的预留爵位不保咯! “嗯,冯智章最近颇有长进呀!封个罗水县子意思一下好了。”李世民眉开眼笑的圈了地方。 罗水县在哪里? 高州旁边、春州辖内,还是在冯家传统的势力范围,可谓衣锦还乡了。 满朝的臣子脸瞬间拉长了,仿佛被人欠了巨万的财物。 陛下,你怎么老不按常理出牌么?把蓝田县封出去不行么? 李世民:哼哼,把蓝田县封出去,日后枪炮出问题,找你们么? 又出海抢……呸,是交易,交易了一次,赚了盆满钵满的,回高州休养一段时间,养养膘,冯盎满眼的得意。 “把该上交朝廷的财产理出来!陛下大度,不派人掣肘,冯家就应该知恩图报,不能为了这两文钱把自己名声搞臭了!”冯盎对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大声嚷嚷。 作为超生派的代表人物,冯盎有三十个儿子,连冯智章在内,也就五个刺史级的人物,从政的总共二十个,自然也有从商的、管账的,甚至做大匠的都有。 管账,当然是管冯家自己的账,所以缴获上交的事也是他们来做。 最让冯盎满意的是,无论自己的子嗣能不能出人头地,他们之间的情谊都还不错,最多只是吵两句,从来没有下绊子的行径。 “阿郎,圣旨到!”老管家眉开眼笑的跑进来,看那利索劲,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六十岁的老人。 依旧是古榕下、洗太夫人碑前,香案摆上,净手焚香,静静地听着中官宣旨。 “……特封冯智章为罗水县子。” 中官念完最后一句,随即解释道:“耿国公,因为罗水县子身在倭国,此圣旨不宜让倭国人知道,故只能来高州宣旨。” 冯盎接旨,奉在香案上,眉开眼笑的拿了两个鸽蛋大的珍珠塞到中官手中。 中官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毫无力度的推辞了一下,迅速拢入袖中。 最喜欢宣这种恩旨了,大家都愉快,收钱收得毫无心理负担。 “祖母,你的不肖曾孙冯智章封爵了!”冯盎大笑着上香,往日的稳重消失无踪。 第二百五十章 多弥·扎普 柳田对此愤愤不平。 看看,房遗爱、冯智章不过建了点功劳就封爵了,左少卿建了泼天的功劳,却一直恢复不了爵位。 基层官吏与百姓的思维很纯朴,思路就一个:朝中有奸佞! 王恶还得倒过来安抚柳田,想想也是哭笑不得。 爵位或许对下层人士很重要,对王恶来说,却不过是个加成而已,有固然欣喜,无亦可超然。 倭国遣唐使我孙子次郎再度求见,王恶示意柳田主谈,自己在一旁坐镇。 这就是心腹的待遇,不光扶上马,还要带一程。 柳田诧异地看了一眼王恶,感激地点头。 这可是整个鸿胪寺独一无二的待遇,撑腰的意图尽显无遗。 我孙子次郎落座,才发现今日主谈的居然是个小小的录事,一股无名火顿时生起。 大唐这是在羞辱人吗? 国与国之间,连最基本的对等都不讲了? 柳田看出了我孙子次郎的不满,轻咳了一声:“上官今日嗓子不好,委托下官全权办事,贵使有事请直说。” 这话,不管我孙子次郎信不信,反正柳田是信了。 对其他的使者,柳田或许还有点心虚,唯独对上倭国遣唐使,柳田全无负担。 甚么样的上官带甚么样的下属,柳田侍候王恶那么久了,当然知道王恶对倭国是个甚么态度。 如果说对待吐蕃、高句丽之流的,王恶态度不算好的话,对待倭国的态度就是极度恶劣了。 所以,柳田有甚么好顾虑的呢? “本使就不说那些套话了,倭国遣百济使者田中见二在百济泗沘城被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房遗爱杀死,大唐难道不应该给个交待?” 既然王恶派个小小的录事上阵,就别怪我孙子次郎胜之不武了! 气势压制! 官位压制! 有点傻兮兮的柳田皱眉:“好复杂哦!第一,既然事发地是百济,那不应该是百济来处理,关大唐甚么事?第二,他们不是私人恩怨吗?谁让田中见二嘴贱骂人来着?这就不是公事嘛!” 王恶险些击节称叹。 柳田的逻辑清晰,倒属正常,把事情推到私人恩怨,却是透着几分高明。 “其实,本官有个建议。如果贵使实在不忿,可以到邢国公门前,着一身孝服,举哭丧棒,再挂一条横幅,上书‘杀人偿命’四个大字如何?”放飞了自己的柳田馊主意冒了出来。 我孙子次郎脸色铁青。 柳田这是把平头百姓的招数拿了出来,还堂而皇之的教自己使用。 想想堂堂遣唐使着孝服、举哭丧棒的模样,画面不要太美! 敢用这一招,大臣苏我入鹿饶不了自己! 更何况,房玄龄是什么人?那是媲美大臣苏我入鹿的人! 不,算上大唐雄厚的国力,那是权势远超苏我入鹿的人物! 我孙子次郎气结。 素来都知道官员推诿的本事是所有阶层中最优秀的,我孙子次郎却不知道,居然连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录事都能推得出神入化。 “大唐如此作为,不怕寒了番邦的心?”我孙子次郎咬牙切齿的迸出这句话。 这个话题有点大,柳田接不住,只能求助的望了王恶一眼。 王恶品了一口茶,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口:“寒啊寒的,就习惯了。” 我孙子次郎目瞪口呆。 人言否? 还有,你不是嗓子不好吗?怎么又出场了?还要不要点基本准则了? 王恶这话的冲击力确实大,连柳田都有些不适。 原以为自己的无节操有了左少卿一成的功力,结果,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 病急乱投医,我孙子次郎登了赵国公府门。 两袖金风赵国公名不虚传,我孙子次郎足足花了上千两银子,面见长孙无忌,聆听了长孙无忌一番长篇大论,晕晕乎乎的出门,回到倭国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入! 花费了这么多银子,结果听到这一堆车轱辘话,细细分析下来,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大唐与倭国一衣带水……” “自古以来,倭国就是中原王朝的藩属……” “只凭倭国一面之词,大唐不可能将房遗爱怎样,毕竟那是仆射之子……” “除非让百济出面指证房遗爱……” 纯屁话,倭国如果能指使百济出面指证,那又没必要指证了! …… 吐蕃境内有一名孤独的旅人。 一人、一马、一刀。 面颊上两团高原红,一头有些脏乱的辫子,一身看不出原本色彩的皮袍、皮靴。 这个叫多弥·扎普的男人已经在山南琼结走了很久,哪怕大雪封路也不能阻止他前行,在当地人看来无法过去的险境,似乎并不能阻止他前进。 多弥·扎普的样子,很像虔诚的苯教徒。 唯一的问题就是,苯教的发源地并不在吐蕃,而是在象雄。 吞弥·桑布扎带人在琼结城外等候多弥·扎普。 这样声名远扬的奇人异士,致力于扩张的吐蕃是求贤若渴的。 身为吐蕃如如本,吞弥·桑布扎有义务发掘更多的奇人异士为吐蕃所用。 作为权力的掌控者……之一,吞弥·桑布扎需要麾下有更多的能人,才能保住在赞普面前的宠信,才能保证自己不被身后的暗箭所伤。 不要以为吐蕃刚刚度过最大的危机、正保持极力扩张的姿态就不会有内讧了。 古龙写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同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会有内讧,区别只是在于能不能控制内讧的范围,不要影响朝局、不要被外敌趁虚而入。 哪怕是位高权重如娘·芒布杰尚囊,也一样有琼波·邦色在后面掣肘。 所以,加强自己的力量,到哪里都是真理。 “多弥·扎普是吧?本将是吐蕃如如本吞弥·桑布扎,看你很有能力,打算征用你为如下第一东岱下的小千户官。”吞弥·桑布扎豪气的挥手。 这个价码,已经相当有诚意了。 现在吐蕃的军官,基本都是贵族们担任着呢,正常情况下,多弥·扎普只能成为桂,也就比奴从高一些。 多弥·扎普没有矫情,爽快地接下了任命。 “雪山神驹!”一阵惊呼声传来。 吞弥·桑布扎挥手:“还能不能有点规矩了?什么雪山神驹?” 一名亲卫跑过来,小声道:“这个多弥·扎普的马匹,就是那匹大相求之不得的雪山神驹啊!看,马臀上那个伤痕,就是它大战狼群时被咬的!” 吞弥·桑布扎吸了口气。 这匹传说中在雪山独行特立的白马,居然被多弥·扎普收服了? 看着传说中的白马在眼前变成了灰马,吞弥·桑布扎叹了口气。 吐蕃这天气冷得厉害,不是出大日头,谁也不敢下河洗澡,更别提洗马了。 贵族倒是有热水沐浴,可底层,真心舍不得那点柴火啊! “可以啊!你怎么收服它的?”吞弥·桑布扎两眼放光。 倒不是贪图雪山神驹,毕竟此类神物一旦认主,其他人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吞弥·桑布扎是想取取经,万一日后有机会再碰到这样一头神驹呢? 多弥·扎普淡淡的回应:“没什么,只是和它打了一架,它输了。” 吞弥·桑布扎苦笑。 还没什么? 在不伤及神驹、还得让它心服的情况下,你只能用拳脚与它较量,这就要求你有极强的力量、敏捷的身手,还要掌控好力度——真打伤了,你也得心疼。 至于什么靠人多围捕、用网捕捉,呵呵,不好意思,你得到了它的身,得不到它的心。 听上去怎么有点邪恶呢? 好吧,意思就是,没有足够的能力驯服它,你捉了它,它死都不让骑。 也就是说,自己捡到宝了?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顺便让雪山神驹也享受了一下洗热水澡的待遇,多弥·扎普按吐蕃习俗换上干净的毡韦服饰,以赭涂面。 呵呵,这一番装扮下来,就是神仙也认不出来。 牵着雪山神驹出屋,吐蕃姑娘直接看花了眼。 多弥·扎普暗暗疑惑,是自己赭彩涂多了么? “不错,这就是我吐蕃如的帅小伙!”吞弥·桑布扎哈哈大笑。“不晓得哪家姑娘有那个福气嫁给你!看看,赭面白马,这要勾走多少姑娘的心!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非得因为姑娘和你打起来!” 多弥·扎普腹诽,好像你现在只中意婆娘似的。 送多弥·扎普赴任、给他讲解规矩的,只能是吞弥·桑布扎的亲卫。 “什么?新来一个外人给我们当小千户官?给他点颜色瞧瞧,立个规矩!”第十小千户的几名队长义愤填膺的叫嚣。 不怪他们愤怒。 小千户官战死,按规矩这缺就应该从他们中间选拔出来,平白无故的空降一个外人,谁服气? 亲卫将多弥·扎普送到,只是交待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多弥·扎普看着不服气的麾下,轻蔑地勾了勾手指头,意思就是:一起上吧! 队长们勃然大怒,解下战刀,赤手空拳的扑了上去。 械斗容易闹出人命,到时候谁都扛不起,可赤手空拳,谁也没法挑出毛病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 粗壮的队长撞过来,多弥·扎普侧身、抖肩,将他撞出五步之外,两腿一夹,夹住精瘦队长偷桃的手,一记耳光将人扇飞,接着一肘顶在后方抱过来那队长的腹部,又一个队长宣告失去了战斗力。 “还有谁?” 没有了。 轻描淡写撂翻三名队长,其余三名队长权衡了一下,觉得自己不会是多弥·扎普的对手,直接放弃了。 不过是意气之争,又不是生死相搏。 两里外的山林里,持着望远镜的吞弥·桑布扎笑了一声。 多弥·扎普的身手极强,比起军中的套路,却又多了一丝狂野。 按军中的打法,撞飞人的招数极少用,一般是拳脚相向,罕有用肩头的,那是纯正的野路子。 唐人的探子,很多是栽在这一招试探下。 遇到攻击,极少有人不使出自己熟悉的招式,而军中的招式都有脉络可循,任你再如何掩饰都去不了那味。 当然,这也是因为大唐与吐蕃的战斗风格差异极大的缘故。 至于说望远镜,吞弥·桑布扎在苏毗与自愿兵交战,能弄死自愿兵个把高级一点的军官、抢到一个望远镜,也并不意外。 强者为尊,多弥·扎普凭借身手坐稳了小千户官的位置,第一时间下令,小千户内所有人畜,立刻洗热水澡,卫生打扫干净。 一些桂低头嗅了嗅身上,疑惑地抬眼——没馊啊! 吐蕃天气冷,洗澡的频率确实不高,奈何小千户官的第一把火烧过来,谁也无法幸免。 柴火有些欠缺,幸而牲口粪便还是不少的,架起大鼎,烧足热水,倒进池子里,那些不讲究的家伙拉着自己的坐骑在池子里洗刷。 洗刷完毕,奋力将营房内打扫一遍,那些不以为然的家伙隐约觉得有点不同了。 说不清道不楚,但是,感觉第十小千户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了。 第十小千户战损有点大,连队长都凑不齐,还空缺了四个位置,多弥·扎普从老桂中选出了四名队长,都是大家比较服气的勇士。 至于军中那些奴从,不好意思,奴隶再勇敢也不可能骑到主人头上。 这就是现实,让奴从们透不过气的残酷现实。 …… 除了杨政道、王直两人被孙思邈留下之外,这一期跟随孙思邈的学生,全部被他撵去太医署混文凭,咳咳,混资历,有太医署令彭康的关照,这一期的学生怎么也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小王庄学院瞬间又空了许多。 山长来找王恶讨主意。 毕竟,少了那么多学生,先生们无所事事,心里却有种随时会被扫地出门的危机感。 小王庄学院可不是官办,是正儿八经的私人学院,王恶独资创办的! “这样啊!告诉他们,先放假,正月十六开课,放假期间薪酬照旧。”王恶轻描淡写的回答。“算算以小王庄现在的能力,可以收多少学生?” 小王庄学院在外人看来,是王恶在赔本赚吆喝,不过王恶财大气粗,可以不在乎这点钱。 包括山长在内,整个小王庄学院的先生都是这么想的。 这不,连学费都不收,困难的学生还可以在核实后给予一定的生活补助。 没人知道王恶的窃喜。 不说簿记的广泛开展,让学子们渐渐在大唐站稳脚跟,只说王大妹搞定蒸汽机,就能带来多少收益! 山长算了一下,肯定地抬头:“小王庄学院总共能容纳五百学生,除了原有的一百名学生,可以再招收四百名学生。” 王恶叹了口气。 才能招收八个班了么? 啧,还是规模不足啊! “这点名额,蓝田县都不够用。”王恶咧嘴。“让王大妹、薛磐、王二虎去各庄讲讲,随便都能招够人了。” “左少卿你不地道!”温翁念满是怨念的声音响起。 “你个县君真闲,一天天的往小王庄跑。”王恶有点嫌弃。 温翁念也无奈,这一个月已经跑了三趟。 要不盯着,到嘴的肉被人截糊了怎么办? 眼下这好事,自己要不来,武功县是不是就没戏了? “武功县要一半名额。”温翁念抹了把脸上的寒霜,一脸的坚决。“好歹武功县对小王庄也有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胃痨……” 倒也是哈,武功县支持的力度挺大的,不分一些名额说不过去。 “行吧。”王恶叹了口气。“正好,小王庄所有作坊今日停工,把武功县的人全部带回去吧,正月十六开工。” 小王庄里的武功县人,男男女女好几百口子,被召集到小王庄学院的空地上。 “两个好消息。第一,今日开始,作坊停工,一会儿结算完工钱,你们随本官回武功县过年,正月十六开工,正好过个团圆年。” 很遗憾,温翁念这番话,注定得不到多少认同。 “停甚么工啊!额还想继续干下去呢。” 这位,996福报就需要你这种勇士。 “又得少挣不少钱了。” 这个真没办法,小王庄所有作坊统一是计件薪酬,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第二,本官已经与左少卿商量好了,开年之后,额们所在这个小王庄学院,会在武功县招收二百名学生!你们这些在小王庄劳作的,娃儿、妹娃子可以优先报名!” “别看不起妹娃子,小王庄学院的王大妹先生,可不就是妹娃子么?人家照样响当当的名声!工部知道不?工部用主事之位来请她都没请动!” “本官知道,你们一定会觉得庄户人家的子弟,读书干嘛?那么,告诉你们一件事,小王庄学院这一届的学子,除了少数留在学院任教的,都进了朝廷各部衙门,最差都是流外官,好的甚至已经是从七品了。” “更重要的是,小王庄学院不收学费!你随便打听打听,上哪儿有这好事?” “肯定有人觉得,额家的娃儿没那本事当官。没关系,小王庄学院有一门簿记课,学会了,别的不敢保证,当个账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啥?你觉得没门道进入账房这行当?本官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一通忽悠,两百个名额瞬间成空。 蓝田县,得知这消息的张大安拍案大怒:“死不要脸的温翁念!从耶耶口中抢食!下次会面,耶耶要让他领教一下甚么是家传武艺!” 元宝暗笑。 县君的阿耶是武将张公瑾,温翁念的阿翁是文官温彦博,比试武艺,这可真有趣了。 “还有二百名额,县君看怎么分配?”元宝请示。 张大安呸了一口:“还能怎么分配?照着武功县的做法!” 元宝拱手:“县君恕元宝贪婪,这名额,元宝想讨要一个。” 张大安微微惊讶:“你家大郎不是在县学?” 元宝叹气:“那小崽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即便上县学也不能取得功名。小王庄学院那个簿记,额亲自见识过,额这数十年的民曹吏员,根本不是那些学生的对手!大郎既然考不了科举,何妨去认真学学簿记?总得有个营生吧。” 张大安颔首:“可怜天下父母心,便由你去安排吧。” 王恶的人一个没派出来,招收名额就已经满了。 可怜的王二虎,一心想出去溜达,结果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薛磐向王恶辞行,要回凉州看看。 “阿耶说了,过完年,准备致仕。打了一辈子仗,现在凉州方向太平,他觉得没意思了,准备来小王庄定居。” 为甚不是去长安? 真相只有一个,穷! 不会喝兵血的将军是富不起来的,除非你另有营生。 薛胜血一辈子就只会杀人这一门手艺,能把薛磐养大都很不容易了。 这点小事,王恶还是能代王狼答应的。 王二虎扭扭捏捏的在王恶身边磨蹭。 “甚意思?这是个假的王二虎吧?”王恶觉得好笑。 王二虎面色羞红:“山长,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王恶很惊讶。 那个没脸没皮的王二虎哪里去了? 知慕少艾,王二虎已经发育成熟了,对王大妹也有了那么一点好感,奈何王大妹似乎并不知情。 直接找人提亲吧,被拒了面子上可就过不去了。 找旁人代说话吧,王二虎担心,这些没节操的会直接向王大妹下手! 思来想去,还是王恶这山长比较合适去说。 王恶哭笑不得的摸着一头长发。 谢谢你看得起,额要不要剃个光头先? 王二虎虽然捣蛋,本心却不坏,王恶也乐意帮他一把。 找到在工棚里画图纸的王大妹,王恶直截了当的把王二虎的心思说了。 渐渐长开的王大妹捋了一下鬓角的青丝,嫣然一笑:“山长,额和王二虎是不可能的。” 王恶就知道是这结果,还是忍不住问道:“为甚呢?” 王大妹一本正经地说:“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 这甚么虎狼之词? “从小到大,王二虎都是额们的玩伴、同窗,说起来山长可能不相信,他在额心中是没有性别的。”王大妹解释道。 王恶为王二虎默哀了三分钟。 连当备胎的资格都没有,呜呼! 得到回复的王二虎蹲在地上画圈圈,怅然若失的叹息:“诶,看来只能答应家里去相亲了。” 好歹你悲伤个两天吧? 渣男! 第二百五十二章 拜年 王老实发飙了。 因为,王恶不肯进长安送礼。 王老实抖着手里比指头还细的干树枝,气呼呼的喝骂:“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今日说甚你也得去长安送礼!” 王恶跑到一边,无辜的看着王老实:“阿耶,你不懂,现在额已经有些招风了,再给人送礼,平白被弹劾结党营私。” 王老实树枝虚抽,努力作凶神恶煞状:“狗屁!就是皇帝也还有一堆亲戚,你走亲访友怎么咧?哪个王八羔子敢胡咧咧,看额不宰了他!” 天可怜见,王老实的武力,连一只鸡都杀不死。 一车车的蔬菜、罐头,倒真是不值几个钱,胜在新鲜。 还一车车标注好了,卢国公程咬金、鄂国公尉迟恭、胡国公秦叔宝、英国公李勣、代国公李靖、莒国公唐俭、许国公高士廉、皇帝陛下。 王老实多少年没摸笔了,写出来的字依旧浑厚圆劲,颇有大家风范。 真难为王老实,一个守着一亩三分地的老实汉子,去哪里知晓这些朝堂的消息?无非是平日听王恶瞎吹牛时用心记下罢了。 父子俩闹腾了一阵,王恶终究还是拗不过阿耶,只能带着车队往长安去。 唐俭倒是不客气的收下了。 终究还是受了唐观的影响,唐俭府上门可罗雀。 “咦,这一手好字呀,是哪个书法大家所书?”唐俭的目光完全不在蔬菜、罐头上面,而是拿着王老实写的便条琢磨。 王恶随口应道:“阿耶手书。” 唐俭赞道:“一手好字,尽得真传。” 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 皇宫内,李世民玩味地看着手里的便条:“送年货,这不是你的风格,这也不是你的字。” 长孙无垢看了一眼便条,赞道:“好字!前朝一脉的传承。” 如果对这一脉不熟悉的话,可以想想天宝年间颜真卿的字体,那就是一脉相承的,到颜真卿手里大成。 书法的演变是需要时间循序渐进的,像王恶这样突然冒出来的瘦金体,虽然上推也能寻到脉络,却总感觉中间有断层。 一个人称赞这好字,你可以当他是礼节性的恭维,两个人称赞,可以小嘚瑟一下。 当着李世民这样的书法大家称赞,那就是真的字好了。 “这是臣父的一番心意。”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你阿耶比你会做人。” 王恶泪流满面。 合着额之前付出这么多,全是浪费表情? “这段时间,你窝在小王庄不上朝,干嘛呢?”李世民不满意地瞪了王恶一眼。 “要过年了,当然是和阿耶阿娘、婆姨娃儿团聚啊。” 王恶奇怪的看了李世民一眼。 这不纯废话吗? 合着你家不这么过? 呃…… 还真是。 别的不说,李渊还在大安宫呢,听说身体都有些衰弱了。 “观音婢,是不是该请阿耶一起用膳了?”李世民若有所思的道。 长孙无垢应了一声。 “你的爵位,翻年过后会再议。滚犊子!”李世民摆手。 王恶圆润润地离开皇宫,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阿耶这一手妙招。 有了给程咬金他们送年货打头,给皇宫送礼就不显得突兀了。 李世民收了这份年货,就不能不考虑王老实这个当阿耶的想法。 褫夺爵位的时间太长了,而王恶的功劳明显配得上复爵。 既然如此,当阿耶的问问皇帝,能不能复爵? 平头百姓的阿耶,哪来这份弯弯肠子? 这见识,阿娘没有,钱旺也没有。 …… 小王庄上,各家主事云集。 因为,王恶跟崔鸿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从年后,各家的份额重新定。 供求关系从来不是固定的,哪方强势,要看具体情况。 至少,在王恶面前,所有的供应渠道都强硬不起来。 不说王恶完全是在垄断,就问你,他将货物销售资格拍卖怎么破? 就算世家真有本事将大唐的渠道封死,你还能将波斯、倭国、高句丽、新罗、百济、勐泐国、尼婆罗等国的渠道封死了不成? 而王恶要封哪家,还真是一封就锁死。 有本事,你倒是弄出一家相同类型的作坊挤兑他啊! 崔鸿、王钰仙的神态从容。 呵呵,反正短了谁家的货也不得短他们的货,有甚么可担心的? 其他几家,面上倒是镇静,心里却有点慌。 当时以为天衣无缝的举动,现在看来却处处破绽。 几百号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入境,走谁的门路、过的是哪道关卡、谁提供的兵器、食宿又是谁安排,细说下来,就算你能力再强也无法完全抹去其中的痕迹啊!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清河崔家、太原王家虽然未参与此事,却也不可能出卖他们,这是世家之间的默契,一旦打破,就是生死相向! 所以,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倚仗! 等了老半天,不见王恶的身影,李安心眯起了眼睛:“左少卿这是觉得世家很好欺负么?” 钱旺似笑非笑的怼了回去:“各位如果觉得不耐烦了,大可以先走嘛,小王庄不会拦着的。” 李安心一下哑火了。 走是不可能走的,来小王庄可不就是等待明年的的货物分配份额么?要是因为负气而丢了陇西李家的名额,回去家主能剥了他的皮! 赵郡李家主事李业眼神闪烁,荥阳郑家主事郑乾微微挪动身子,博陵崔家主事崔赫抱着双臂。 只有河东裴家的主事裴萱大大方方的说笑着。 王恶慢吞吞地进来。 “明年,清河崔家与太原王家的份额加半,其余各家,暂停供应。”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安心跳了起来:“左少卿,你不能这样做!” 李业、郑乾、崔赫神态各异,却是纷纷劝说王恶改变主意。 “额这是知会你们,不是与你们商议。” 王恶很霸道地回复。 事发了…… 裴萱叹气:“王恶,看在昔日的交情……” 王恶迅速的回答:“河东裴家恢复一半的份额,旧日情分一笔勾销。” 连对裴萱都是这态度,其他各家更没有希望了。 就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王庄外,几名主事打成一团,据说牙都打掉了几颗。 …… 腊月二十八。 无雪,寒风呼啸。 穿得厚实的王仁、王延要在外面撒野,王恶也只能奉陪。 大棚内绿意盎然、大棚外肃杀凋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个娃娃乐呵呵地跑进跑出,感受着内外迥异的温度。 王延不小心摔倒,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王仁立刻扶他起来,小声地哄了两句,王延又绽放出笑容,与王仁继续追逐了。 王延之所以想哭,绝对不是因为痛。 事实上,王延身上穿着棉袄,不摔着脑袋都痛不到哪里去,想哭只是因为,多数孩子在这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感。 两匹马缓缓入庄,王恶惊讶地看去,却见是蓝田县令张大安与民曹主事元宝下马。缓缓走来。 都要过年了,这是来干嘛? 就是要拜年,好歹也带点礼物嘛,这两手空空的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呐? “拜见上官。”张大安拱手。 “你们这是干嘛呢?”王恶问道。 “蓝田县所有村庄、坊居,由蓝田县几个官员带队,分别奔走,要了解各地的具体情况、实际困难,小王庄已是下官辖区最后一个村庄。虽然以小王庄的富庶,未必需要蓝田县做些甚么,但下官也该履行本职。”张大安解说道。 果然是个不会说话的,甚么叫“未必需要蓝田县做些甚么”? 不过,蓝田县有那么一个笨嘴拙舌的县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让钱旺通知王狼及庄上的庄户,一家来一个人去祠堂议事,自己顺便将王仁、王延交回府上,顺便去祠堂看看。 小王庄的祠堂,规矩从来不多。 有足够的族产,办事公道,不需要声色俱厉,王狼的威信自然充足。 “静一静,听县君说话。” 王狼击掌,祠堂里迅速安静下来。 “本官来小王庄,是想了解你们有甚么困难,看看县里能不能尽力解决。当然,本官知道小王庄富庶,所以别说想县里援助的话,县衙还没跟小王庄化缘呢。” 张大安的实话引起祠堂里一阵窃笑声。 小王庄的富庶,确实是每个人心中的骄傲。 一个施工队的汉子站了起来:“县君也知道,小王庄有很多买卖在外头,需要积年累月在外头奔波,需要路引才便利,可现行的路引得一年一开,特不方便,额们在外头,为路引来回奔波,一两个月时间又过去了。” 张大安思索了一阵,苦笑道:“此事已经超出本官的职权,路引之事,恐怕得三省商议,本官只能据实上报。” 小王庄的困难不是缺钱,却是比缺钱还头疼,要解决这个问题竟然还得朝堂改变政策。 王狼轻声道:“还有一个问题,小王庄现在常驻人口数量过万,作坊好几个,土地已经吃紧了,县君看能不能解决?” 张大安苦笑。 小王庄的事,果然不是区区钱财能解决的。 “既然如此,本官协调周围几个村庄,或搬迁、或并入小王庄,小王庄单独设乡,王狼,你任乡长。”张大安下了狠心。 武德七年,唐朝律令规定:“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 则提到:“大唐百户为里,里置正一人;五里为乡,乡置耆老一人。……贞观九年,每乡置长一人,佐二人,至十五年省。”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封侯 贞观八年,元宵刚过,混世魔王程咬金趾高气扬的回长安了。 带着二万府兵、一万仆从,令那些体型巨大、皮糙肉厚的大象掉头冲乱骠国大军的阵脚,把骠国赶来增援的五万大军生生打残了,所以,骄傲一下有错吗? 尉迟恭之流的专业抬杠人当然知道,程咬金是因为谁的建议才避免了走麦城。 面对尉迟恭之流的攻击,程咬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叫嚣:“老程就是人缘好,嘿,不服气呀,你们有王恶出主意吗?” 这一棒子敲晕了大半的对手。 气抖冷,谁让人家与王恶的交情确实不俗呢? “好家伙,对面五万大军铺天盖地,上百名象兵嗥叫着冲来,那叫一个地动山摇。说时迟,那时快,老程的部曲全部点上手雷扔出去,轰隆的响声一片。”程咬金绘声绘色地午门前摆起了龙门阵。 “大象不愧是皮糙肉厚,一通手雷下去,一头死的都没有,哪怕受伤也只是轻伤。” “老程一看,坏了,镇不住大象!怎么办?提马槊上啊!” “就在此时,大象突然掉头,发了疯一般朝骠国大军冲去,骠国刀枪齐出,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把大象驱逐开。” “趁他病,要他命,老程当然是挥军直上,骠国大军顿时溃不成军,那叫一个爽快!” “正面击溃骠国大军,几乎没甚么伤亡,可后面搜索残兵败将,却死伤了一千多人!” “被蚊子叮还好,老程带了足够的万金油,基本够用;被蛇咬伤、被虎狼攻击、被骠国军士用吹箭伏击,损失才大。特娘的,那吹箭上面的毒,当真是见血封喉,幸亏老程一直让他们顶着烈日都不许卸甲,不然伤亡更大!” “对了,王恶小子,勐泐国主岩忽送了一小袋相思子,说是可以做珠串,又不能吃,也不晓得有甚么用。” 相思子,又叫红豆,却不是那些可以做粥的红豆,它有很强的毒性,误食会中毒以至于死亡,只能做珠串饰物,广泛分布于热带地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恶随口抛下,率先进殿了。 程咬金挠头:“他在说甚?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嘘声一片。 混世魔王习惯性的装傻充愣,谁也不相信这厮如外表般粗鲁无文。 程咬金茫然地抬头:“真不懂啊!你们就不能解说一下,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朝会上,喜悦是主题。 才翻了年,又有程咬金大胜归来,自然气氛更融洽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今日都会压下去。 “知节大胜,扬大唐军威于异域,景洛、勐拉已尽归勐泐国,勐泐国主岩忽已将朝贡加倍。”李世民唇角带着笑意。“知节功不可没,当增一百实食邑。” 尉迟恭立刻跳出来:“陛下,臣以为,此战首功不是程咬金,而是鸿胪寺左少卿王恶,若没有王恶之前的提点,程咬金这一仗不定得吃多大亏呢。王恶不说,有几人知道大象的弱点?只能用军士的性命硬扛。” 秦叔宝缓缓出班:“臣亦以为然。王恶近来功劳颇多,不赏无以安人心。” 程咬金连连点头:“正是,请陛下将对老程的封赏转到王恶身上,老程受之有愧。” 李世民斟酌了一下:“罢了,朕也不能让人说是有功不赏,这便复了王恶的实食邑,授王恶开国蓝田县侯。” 有尉迟恭他们的造势,王恶复爵已经是铁板钉钉,谁也没想到,李世民这一次大方如斯,竟然拿出了开国县侯的爵位。 在贞观初年大封功臣之后,大唐对爵位的管控已经比较严格,王恶能凭功劳混到蓝田伯已经是异数了,封侯实在是出乎意料。 “太上皇辛辛苦苦建立了大唐,而今年华流逝,白发渐显,朕思及此,每每夜不能寐。年前,王少卿以送年货为名,对朕进行劝谏,使太上皇重享天伦之乐。有此良臣,朕之幸,大唐之幸!” 李世民一番话,直接将某些人准备弹劾王恶献媚宫中的话封死在咽喉里。 人家不是在献媚,那是在劝谏! 虽然方式不一样,但任何人不能否认劝谏的结果,那可是皇帝亲自背书的。 “段纶,工部也得抓紧了,银山已经谈下来了,找工匠探矿、征发各地俘虏、囚犯去开采,动作要快!民部、刑部务必配合,事关大唐的钱袋子,不可怠慢!”李世民开始布置贞观八年的主要任务。 “兵部,选一个比较平庸的将军,去倭国难波租界,听候冯智章的安排。” 咳咳,李世民还是要颜面的,这种事,能做,不能说,说就是冯智章背这口锅。 “兵部,将卫尉寺武库署的兵器清理出来,往新罗金城、百济买召忽租界、倭国难波租界倾销,军器监加快研究在浇铸模式下如何保质保量的加快铸造。” 高句丽荣留王高建武虽然态度恭顺,可因为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大败、留下无数白骨、被高句丽筑了京观的缘故,大唐上下对此依旧耿耿于怀,虽然没借口直接出兵,但多少也得给他们添一点麻烦。 所以,新罗那头的军械,一不小心就卖多了。 倒是对倭国,除了银山之外,委实兴趣不大。 一个地龙翻身、海啸、飓风频发的小岛罢了,要统制容易,可成本却有些高了。 没错,成本。 以大唐如今如日中天的势头,要夺哪里办不到? 问题是,有些地方夺取了,经营的成本过高,这也是之前众臣不太愿意经营云南之地的原因。 命令下达,哪怕是平日最喜欢唧唧歪歪的文官也肃然领命。 …… 王恶被程咬金他们逼着请客了。 “晓月楼,走起!” 闻讯的老鸨子亲自到大门外迎接。 “见过各位国公,见过左少卿!各位贵客春风满面,想必是有甚么喜事?”老鸨子笑盈盈的开口。 程咬金拍了一下老鸨子的屁股,大笑道:“耶耶就喜欢你这小嘴,多会说话!不过,今儿你可真说错话了。” 老鸨子眉眼含春:“哎呀,卢国公坏死了!吊奴家胃口。” 程咬金一指王恶:“从现在起,叫他蓝田侯!” 老鸨子大喜,向王恶见礼,高声叫了起来:“晦星你个死丫头,快下来!左少卿封侯了!” “恭喜侯爷!” 不论是否相熟,都在恭贺,感觉不喊一声“全场王公子买单”都对不起观众。 咳咳,王恶是那么俗的人吗? 所以,不存在的。 “恭喜侯爷!”晦星素面朝天的跑下来,笑容满面的恭贺。 素面朝天无损晦星的容颜。 废话,晦星本来就不是以姿色见长。 “晦星小娘子,今日要开嗓为侯爷唱一曲了吧?” 厅堂内的众人起哄。 晦星频频点头:“必须的。” 程咬金鼻孔朝天:“今日老程说了算!一曲怎么行?必须两曲!” 晦星含笑,却不应程咬金的话。 程咬金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哎呀,某人今日作了一首诗,是什么来着?红豆生……哎呀呀,是东国、西国还是北国来着?耶耶这记性越来越差了。” 晦星轻笑:“国公就莫逗奴家了,奴家唱两曲还不行么?” 王恶轻轻摇头,的风格是缠绵软糯,不适合晦星,要不然王恶就给她了。 听完全诗,晦星上台唱了两曲,下来就独坐一旁,用心揣摩旋律。 “国公、侯爷,今日晓月楼有上好的午餐肉,是否……”老鸨子过来询问意见。 除了供应兵部,也有少量午餐肉在市场流通,也就是打个品牌而已,毕竟这价格相对比猪肉要贵些,一般人家舍不得吃。 老鸨子却想不到,在座的整齐地摇头。 午餐肉虽好,顿顿吃也受不了啊! 抓着王恶请客,不就是想换个口味么? 别说甚么在家里换口味,娃儿婆姨没吃够之前,换一个试试? 知道现在流行跪甚么不? 跪算盘! 还得跪出加百子的算法! 男人啊,真难! “红豆生南国……”谁也想不到,晦星居然用高亢的声调唱起了。 虽然还不协调,却别有一番滋味。 旁若无人的,晦星几个音调、几种唱腔反复尝试,厅堂内静了下来。 看客中虽然没几个懂韵律的,却不妨碍他们见证头牌修音、改曲。 王恶断然没想到,优雅缠绵的能够被晦星配上高音,居然还不违和。 也是晦星这几年打磨,在基本功上苦下心思,才能够圆转如意。 “蓝田侯大才!” 调试完毕,晦星福了一礼。 “蓝田侯!蓝田侯……” 欢呼声响彻晓月楼。 唐人骨子里充斥着诗人般的浪漫,对诗的的执着远比后世想像的强烈得多。 角落里的某一席,一名儒生满眼愤恨:“可恶,如此优美的词怎么会出自这俗人之手?” 另一名儒生小声回应:“人才本就诗才无双……” “你想过吗?他的名声越响亮,对儒家就越不利!” “那你也得想想,大唐儒门助学基金是谁协助成立的。” “呵呵,一点小恩小惠就迷了你们的眼睛?知道他那小王庄学院在干嘛不?在挖儒家的根!” 第二百五十四章 赞普巡视 王恶没喊出“全场王公子请客”,王老实代他喊了。 小王庄流水席,三日,不拘是庄民还是劳工,只要说一声“恭喜”,都可以入座,拖家带口也没关系。 有钱,就是那么任性! 王狼忍不住损了他一句:“死老抠,相处那么多年,第一次见你请客。” 王老实得意地挑眉:“那是,额娃可是蓝田侯了。” “嘚瑟!”王狼笑骂一句。 这是王老实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娃儿封侯了,自己大摆流水席也没有人反对,怎生一个爽字了得! 哪怕听这恭贺声都快耳朵发麻了,王老实依然笑容可掬的站在流水席前方,挺着微微腆起的肚子,认真的招呼每一个客人。 “阿耶,歇会儿吧。”王恶抬出一把椅子放到王老实身后。 王老实摆摆手,忍着脚板的酸麻,继续招呼客人。 娃儿出息了,老汉累点,值! 王大妹等小王庄学院曾经的学生联袂出现,是唯一送了贺礼的人群。 贺礼很便宜、很简单,就是在一张大纸上,每人书写一个“贺”字。 有书法好的、有书法差的,有楷书、行书、草书、隶书、小篆、大篆,王恶都不晓得他们从哪里学来这些花里胡哨的写法。 不过,这是王恶收到的最好礼物了。 蓝田县令张大安与武功县令温翁念前后脚出现在小王庄,相互瞪着眼睛,很有斗鸡的潜质。 “恭喜县侯!”两个县令同时开口。 张大安瞪了温翁念一眼,冷笑:“左少卿是封开国蓝田县侯,与你武功县何干?臭不要脸的!” 温翁念立刻回怼了一句:“那又如何?蓝田侯最大的合作伙伴是武功县,气死你!” 张大安狞笑道:“要不,出了小王庄,练练?” 温翁念一脸的惊愕:“你那么无耻,你九泉之下的阿耶知道吗?武将之子与文官之后比试武艺,亏你有脸说得出来!都是县令,就比比治下的民生、税赋的收取?当然,你要说比道路,武功县甘拜下风。” 温翁念这戳心一刀委实狠。 蓝田县因为唐观开倒车,无论是民生还是税赋都跌得很惨,论起来,蓝田县第一痛点就是路,堪比长安至洛阳的路! 王恶愉悦的看着这二位县君开撕。 也就小王庄能出这奇景了。 程咬金带着秦叔宝、尉迟恭打着祝贺的名义来蹭饭,一来就郑重声明:“甚么菜都可以,唯独不许上午餐肉!” 这就是幸福的烦恼,吃午餐肉吃到腻味了。 王恶立刻招呼厨娘给他们弄肥肠、腊肉炒蒜苔、溜肝尖、小炒肉、小鸡扒豆腐、泡胡萝卜、胡萝卜炒沫肉等家常菜,结果一帮吃货愣是将一桌子的菜一扫而空,厨娘只能继续弄来一桌才让他们吃饱。 “现在你也是县侯了,有些事情需要与你分说。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些不涉及根本的起落,最好一笑而过,你也知道你自己太年轻,若无一些起伏,会不会成为帝王都忌惮的存在?”秦叔宝很认真地嘱咐。 虽然王恶也明白这道理,但听到秦叔宝推心置腹的话,还是有一些感动。 程咬金剔着牙,嗤笑道:“太平郎与他说这么多做甚?甚时候做不对了,叔伯们给他来一顿爱的关怀就是了。” 尉迟恭大笑着点头:“老魔头说得有理!” 王恶无语了。 混世魔王这是憋着坏呢。 …… 春风拂过了长安,却还迟迟不肯光临吐蕃。 山南琼结。 第十小千户除了队列拿不出手,体能、刀法都强了一大截。 多弥·扎普又不是军户出身,不精队列很正常。 第十小千户驻扎地在琼结城外不远,多弥·扎普每天一早带着第十小千户围着琼结城跑圈,纷乱的脚步声总能让靠近城墙的住户听到。 一开始,那些住户还有点小抱怨,可隔了一段时间,不听到这脚步声居然还有些失落。 除了跑圈,就是练刀,劈、斩,马上要练,下马也要练,反正就是无休止的折腾。 说来也奇怪,在练倒了十余名桂之后,第十小千户的战斗力倒真提升了,在与第五小千户对抗中,缺员的第十小千户竟然战胜了满员的第五小千户。 要知道,第五小千户序列在前,战斗力本身就用过第十小千户一大截,之前双方都满员的情况下能轻松吊打第十小千户。 吞弥·桑布扎不由刮目相看。 细细问过多弥·扎普的操练方法,吞弥·桑布扎揣摩之后,也赞不绝口。 一次次的在极限边缘挣扎,只要不死不废,挣过来的能力绝对要提高不少。 至于说练废了十余名桂,那不是事! 这世上,就没哪家练兵没死过人的! 第十小千户的战斗力飙升,让吞弥·桑布扎面上有光,就是在赞普面前演武都有资格了。 略略遗憾的是,第十小千户的队列…… “如本,队列真没办法。”多弥·扎普无奈地摊手。 提升体力、苦练刀技,这都可以参照捕猎经验,队列去哪里借鉴? 多弥·扎普要是连这都会,吞弥·桑布扎可以拿他严刑拷打了。 弃苏农赞每年春都会至各军巡视,吞弥·桑布扎倒是不能凭借这表现升官了,可能够凭此发财啊! 入得赞普法眼,每年的钱粮多拨那么一点,就足够吞弥·桑布扎吃得饱饱的了。 吐蕃休养生息了小半年,军队还是要继续攻打苏毗的。 无关恩怨是非,吐蕃想走出高原,苏毗就是必经的门户,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打通。 因此,弃苏农赞今年提早了巡视诸军。 吐蕃如是要先巡视的,毕竟吐蕃如就在身边。 坦白说,弃苏农赞对吐蕃如的战斗力并不抱多大希望。 据说,吐蕃如有些东岱,连东本都有空缺,玛本都没补齐。 巡视过后,该催促吞弥·桑布扎与噶尔·东赞,想法把桂补齐。 黑狮旗飘扬,吞弥·桑布扎几乎将人手都派出到城外,早早列队恭迎赞普。 第十小千户不在其中。 没办法,第十小千户唯一的缺点就是队列,往那儿一站,前凸后凹的,令人忍俊不禁。 营门外,是几名耷拉着脑袋的桂,脑袋上悬一狐尾。 听了旁人的议论,多弥·扎普才知道,这几名是上次苏毗之战的逃兵,脑袋悬狐尾是吐蕃最重的羞辱。 当然,这几名桂的奴从,全部被吞弥·桑布扎祭旗了。 牛角号声中,弃苏农赞在侍卫的簇拥下进入营地。 “吞弥·桑布扎,我们今年必须拿下苏毗,要不然,西域那头,大唐快要站稳脚跟,到时候我们连口汤都喝不上。”弃苏农赞严肃的说。 年岁渐长,年轻的赞普已经越来越有威严了。 “赞普,现在的问题是,吐蕃如抽出来打仗的桂过多,奴从也抽调得有些狠,青稞与牦牛肉征收得不到位,要补充兵力也有些困难。”吞弥·桑布扎苦涩的回话。 战争可以推动社会的发展,也可以导致社会的崩溃。 “这不是赞普应该考虑的问题,应该是奎本与如本该考虑的事。”弃苏农赞咬了一下嘴唇。 过度动用国力会是什么后果,弃苏农赞很清楚。 “不过,象雄不是在吐蕃境内失散了五万人马么?把他们召集过来,严加整训,难道不能用么?你的脑子不能那么僵,否则怎么当苏毗之战的信?”弃苏农赞微微叹了口气。 得,吐蕃这是天气太冷了,把将领的脑子都冻成石头了。 吞弥·桑布扎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倒了。 兵源问题得到解决,赞普还有意任命我为信? “那边是怎么回事?你所有东岱不是都列队了吗?怎么还有一部分松松垮垮的?”弃苏农赞诧异了。 吞弥·桑布扎虽说不是绝世名将,好歹也是上了多次战场的老手,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哪怕你把他们藏起来都行啊! “赞普见谅,这是第一东岱下的第十小千户,小千户官是我找来的勇士多弥·扎普,训练桂很有一手,第十小千户已经击败了第五小千户。唯一的问题是,多弥·扎普是野路子出身,关于队列一窍不通,所以……”吞弥·桑布扎无奈的解说。 弃苏农赞对各队伍的编号原则是了解的,瞬间对第十小千户产生了兴趣。 “让他们对抗一下试试。” 这一次,抽出与第十小千户对抗的是第三小千户,双方人手相当,竟然在激烈的对抗中打了个旗鼓相当。 第三小千户军纪严明,相互间的配合比较到位,序列靠前并非侥幸。 第十小千户基本没什么配合,都是各自为战,奈何这帮牲口体力太变态了,生生能将第三小千户拖住,硬碰硬都不落下风。 尤其是那个小千户官多弥·扎普,几乎是个人形猛兽,哪里有桂要顶不住了,他立刻一人一刀驰援,第三小千户的配合在他手里薄如蝉翼。 “嘶,厉害呀!” 打了那么几年仗,虽然弃苏农赞的武力不是太高,对战阵指挥也不是很懂,却还是能明白,以纯粹的蛮力对抗配合的战阵,是何等的困难! 虽然第三小千户用的战阵很基础,威力不大,但那也足够证明对手的优秀! 想不到,吐蕃如还出了那么一个人物! “赞普注意看他座下的马匹,那是大相苦求不得的雪山神驹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扎帐玛旁雍错湖 “多弥·扎普,很不错,我觉得吞弥·桑布扎可以派人帮你强化一下队列。”弃苏农赞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吞弥·桑布扎点头:“我这就让亲卫帮第十小千户操练一下。” 多弥·扎普缓缓抚胸躬身,目光放肆地在弃苏农赞及他的侍卫身上转了一圈。 没有机会。 弃苏农赞的侍卫经验老到,防守真是滴水不漏,即便多弥·扎普暴起发难,即便身手强于弃苏农赞的侍卫,依旧得被侍卫阻挡。 三息。 只要阻挡得三息,神仙也没机会下手。 吞弥·桑布扎斥责道:“乱看什么?赞普也是你能看的?” 多弥·扎普毫无顾忌的说:“我是看赞普的侍卫,三人一组,互相驰援,怕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刺客也无可奈何。” 吞弥·桑布扎张嘴要斥责,弃苏农赞已经开口:“眼力不错,这是大相娘·芒布杰尚囊为我训练出来的亲卫。” “娘氏的实力果然不错。”多弥·扎普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这有意无意的挑拨,多弥·扎普也不指望生效。 这也是事实。 虽然随着弃苏农赞年岁渐长,娘·芒布杰尚囊逐渐放权,但吐蕃大权还是他在掌控。 弃苏农赞对娘·芒布杰尚囊有感激之情,同时因为权力之争,又有部分忌惮。 这其实很好理解,你看看史上的有成之君,当初辅佐他们的顾命大臣,有几个得善终的? 真是所有顾命大臣都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不,世上的多数矛盾,主题依旧是利益。 或者说,顾命大臣放权的速度,赶不上君王渴求权力的欲望。 多弥·扎普的话,也只是在弃苏农赞心头种下一根刺而已。 “闭嘴!”吞弥·桑布扎狠狠瞪了多弥·扎普一眼。 大相也是你能非议的? 吞弥·桑布扎却不知道,他的举动,却将多弥·扎普种下的那根刺砸进了弃苏农赞内心最深处。 合着,你们最畏惧的人,是娘·芒布杰尚囊? “多弥·扎普,你很有眼力,曾经工布的大剑师桑布措来行刺,被他们合力逼退。”弃苏农赞并没有因多弥·扎普的无礼动怒,反而有些欣赏他的坦率。“桑布措真是高原难得一见的高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第十小千户拒绝了提升为第四小千户的任命。 多弥·扎普骄傲的回应,要么不改,要么等第十小千户有能力角逐第一序列时再改, 多弥·扎普的狂傲之姿暴露无遗,弃苏农赞与吞弥·桑布扎却不觉得他狂妄。 至少,凭借多弥·扎普此时的表现,他有资格说这句话。 弃苏农赞回城,吞弥·桑布扎重重的拍着多弥·扎普的肩头:“干得不错!今天,第十小千户全体加餐,青稞酒管够!本月第十小千户的待遇照第三小千户发放!” 赞普满意了,吐蕃如的钱粮还会少吗? 多弥·扎普这一个亮点,足够了! 王宫中,弃苏农赞靠着豹皮椅,目光深邃地看向身边的侍卫:“怎么样?” 很难相信,一个少年居然会有如此深邃的目光。 中年侍卫回应:“在这个多弥·扎普身上,我感觉到不逊于桑布措师兄的爆发力。他打量我们的一瞬间,我能感到危险;可他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评论我们的防卫,又似乎没有敌意。” 这名侍卫是桑布措的师弟。 像这种师兄弟分属不同阵营的情况,在史上也并不少见,如庞涓与孙膑、苏秦与张仪,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弃苏农赞轻叹了一声。 多弥·扎普说的话,扎在他的心里。 不是不信任娘·芒布杰尚囊,只是一个赞普身边的侍卫全是大相安排,教他如何安心? 可惜,有身手、有能力、有见地的多弥·扎普来历不明,不可能引入身边。 …… 第十小千户的跑圈不再局限于围绕着琼结城,城外的每一个山头都有涉及,便是有雪豹也只能沦为这帮牲口的盘中餐。 山顶是厚厚的积雪、山腰以下是森林与草地,这就是吐蕃常见的景色。 第十小千户跑操的范围,通常在雪线以下。 雪线以上,没法跑,那只能是爬,还得换合适的靴子。 吐蕃人不懂摩擦力的原理,却因为生活的经验,有了独特的应对方法。 然而,第十小千户谁也没想到,今天多弥·扎普的命令那么狠:不许换装,全部分散往山顶攀爬。 哀叹声一片。 谁都知道,多弥·扎普脖子硬起来,别说是吞弥·桑布扎,就连赞普的话都不听,所以,谁敢抗命? 还好这一个小山头,峰不太高、雪不太厚,虽然不换装有些费事,却也不是办不到。 雪线很薄,越往上越厚。 第十小千户的一名桂骤然脸色大变,迅捷的向下打着手势。 几乎所有吐蕃、象雄、苏毗的原住民都知道一件事,在雪山上不能喧哗,以免引起雪崩。 当然,这名桂打手势还有另一个目的:不能打草惊蛇! 手势传递的内容只有一个,前面的深雪里,发现了刻意掩盖的足迹! 手势在迅速的传递,战刀已然出鞘,每个人心里的警戒已经提到了极点。 雪虽冷,心却是热的。 谁能想到,仅仅是出来操练,都能有捞上功劳的机会? 每一个桂立功,家里就能获得价值不等的财物、牲畜、奴隶! 这才是刺激着桂们不要命拼搏的动力。 刀,一点点的往雪里刺下。 一个雪堆炸开,一名汉子扑下来,手里的战刀削向桂的咽喉! 早有防备的桂仰身避开这一刀,手中的刀反撩上去,瞬间斩破那汉子的大腿。 不能硬挡,对方挟俯冲之势,力量是很惊人的,不需要懂什么动能、势能,纯朴的生活经验就足够让桂懂得避让了——不懂的早特娘的死了。 周围的几名桂疯狂的扑上来扭打,把汉子捆住,顺便塞了一嘴的毛。 必须防着汉子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山虽然不大,雪虽然不厚,但是,真吼出雪崩来,谁也受不了,那浩浩荡荡之势就不是人力所能阻止的。 搜遍了整个山头,确认只有这一名汉子,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下,几名桂押着汉子,得意洋洋地下山。 不需要问就能判断出汉子的出处不是苏毗就是象雄,藏身雪堆这样的活,唐人不能轻易适应,做不到那么自然,要不是桂们有刺雪堆的动作,还未必能逼出他来。 第十小千户操练途中居然抓到了一名探子! 消息不胫而走,让吐蕃如下面的桂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好事,为什么我们遇不上? 于是乎,山南琼结出现了一股奇怪的风潮,各小千户操练人马,开始往城外的山地上跑。 审讯的事自然有人接手,其后有一种奇怪的说法,那汉子是象雄派来的。 只是,这说法迅速被封杀了。 …… 象雄,穹隆银堡。 王宫内,李迷夏搂着身姿迷人的虚格妃,喝着西域送来的葡萄酒,笑容灿烂。 赞蒙赛玛噶板着脸走进来,冷冷地看着李迷夏。 李迷夏完全不理会赞蒙赛玛噶。 送过来几年还没发育全的女人,不是李迷夏这种已经上了岁数的男人的菜。 呵呵,正面反面没什么区别的女人,只有毛孩子才喜欢。 更何况,赞蒙赛玛噶的和亲,完全是一场政治交易,而且现在看来象雄还吃亏了。 五万大军啊! 就那么平白没了! 所以,李迷夏对赞蒙赛玛噶更冷淡了。 “聂叙,我赞蒙赛玛噶嫁来象雄,没做过任何对不起象雄的事,可你从大婚之日后,便不再与我同房,这是何意?”高原女子敢爱敢恨,赞蒙赛玛噶虽然不屑于争风吃醋,却总要有个说法。 李迷夏举起手中一个桃子。 现在自然不是有桃子的季节,可象雄这里,别的东西不好说,冰雪有的是,窖藏当然很容易。 “你要我逃?”赞蒙赛玛噶勃然大怒。 李迷夏悠悠地开口:“不是,我是告诉你,桃子青涩的时候,很难吃,只有熟透了,才能一口吸到汁。” 赞蒙赛玛噶低头看看自己初发育的身材,再看看虚格妃撩人的曲线,羞恼之意涌了上来。 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住自己暴躁的脾气,赞蒙赛玛噶冷笑道:“既然如此,我搬出王宫,扎帐玛旁雍错湖!” 李迷夏不在意的耸耸肩,表示随意。 赞蒙赛玛噶带着身边的随从、侍女、桂,头也不回地离开王宫。 “聂叙,这样会不会出事?”虚格妃有些担心。 争宠固然是后宫永恒不变的主旋律,可是,赞蒙赛玛噶终究是代表着吐蕃来和亲的啊! 会不会引起什么争端? 李迷夏冷笑。 要不是听信谗言,不会让顿珠弃象雄而去,不会在苏毗连续损耗兵力,不会被吐蕃昧了五万人马,不会让象雄面对吐蕃居然被翻转了主次…… 给赞蒙赛玛噶一点气受,很过分吗? 又不是自己逼她去玛旁雍错湖的,真出了事,那也怪不得自己。 何况,赞蒙赛玛噶身边还有那么多桂,再强悍的猛兽也不敢招惹的。 “虚格妃,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还是痛痛快快的饮酒吧。” 抛开心头那浓浓的苦涩,李迷夏大笑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女帽与松耳石 玛旁雍错湖。 湖水幽蓝,飞鸟掠空,肥鱼跃水,一群羚羊甩着小尾巴,静静地在湖畔饮水。 如果是去游玩,这无疑是极好的景致。 如果是居住…… 这里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寂寥的感觉能够让人发疯。 这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虽然赞蒙赛玛噶带出来的人接近一百,放在玛旁雍错湖畔仍旧显得无比渺小,用唐语来说就是沧海一粟。 除了必要的请示,没有人敢和赞蒙赛玛噶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她身边的侍女也不行。 “我陪嫁之地呀,是穹隆堡寨,他人认为地域宽广,可从外观看是险峻山崖,从里边看是黄金与宝石,从外看,苍白又崎岖……” “近处是碧波轻荡的湖水,远方是连绵起伏的雪山,赛玛噶的眼里心里全都是荒芜和茫然。象雄的土地辽阔,但它不属于我;空有王妃的名义,夫君却形同路人;仅仅衣食无忧又有何用,难道我就这样终老此地。” 赞蒙赛玛噶轻轻哼起忧伤的歌谣,歌词全是她现编的,很符合她的心境。 抛开身份而言,赞蒙赛玛噶的声音绝对是吐蕃宫廷唱腔中的翘楚,还融入了民间“枕固”的唱法,偶尔用喉头控制声音。 另外,赞蒙赛玛噶还精通山南“果谐”。 果谐的演唱以朴实、激情奔放为主,曲调短小,简洁明快,旋律上的最大特点是快歌舞为慢歌舞的压缩,反差很大,映照出热烈的情绪和鲜明的色彩。 音域不宽,是一种边跳边唱的民间自娱歌舞形式。 果谐的最大特点是:在慢歌与快歌之间还要加一段口白朗诵,使歌曲更加风趣幽默。 声音要求刚劲有力,突出重音,踏地为节,强音落在右脚上,要显示出山南子民豪放的性格。 现在赞蒙赛玛噶心情不好,曲调忧伤,自然不可能起舞了。 …… 吐蕃使者金赞芒穹骑在吐蕃青毛马背上,能够感受到青毛马的艰难。 穹隆银堡地势太高,山南平均海拔3700米,可象雄的平均海拔是4000米。 别小看300米的海拔差距,在高原上,300米的差距,意味着空气更稀薄、更容易缺氧,对于初来乍到的金赞芒穹来说,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金赞芒穹知道,无论是李迷夏还是自家赞普,都有意一统高原,可象雄这地方,吐蕃想占据还得费一番手脚,光是这让他呼吸有点费劲的问题就已经很麻烦了。 进城,安置好随行人员,金赞芒穹径直入王宫求见聂叙李迷夏。 “来得好快呀。”李迷夏挑眉。 这才开春多久? 很多道路上,积雪都还没化吧? “不算快了,赞普向聂叙带来问候,询问象雄是否准备好向苏毗发兵,并让下臣向赞蒙赛玛噶公主转交礼物。”金赞芒穹躬身抚胸。 李迷夏叹了口气:“去年攻打苏毗,象雄什么都没捞到,反而损兵折将,足足六万人马没了,今年就歇歇吧。至于说赞蒙赛玛噶,她不在王宫。” 态度温和的金赞芒穹抬起头,眼神犀利地逼视李迷夏,大有讨一个公道的架势。 李迷夏有点心虚地叹了口气:“因为一些琐事,赞蒙赛玛噶一怒之下搬出王宫,到玛旁雍错湖去了。” 金赞芒穹蓦然挺直了身板,连话都不说,转身拂袖,大踏步走去王宫。 这是一种非常无礼的举动,作为使者,金赞芒穹不会不知道,只是不如此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吐蕃的愤慨,哪怕李迷夏因此要取了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吐蕃人竟敢如此无礼!请聂叙准我将他斩杀!”有武将杀气腾腾的叫嚣。 文官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两国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就说让王妃住到玛旁雍错湖旁边,这是正常人能干得出的事? 甭管是不是赞蒙赛玛噶自己搬出去的,这个屎盆子是结结实实扣在聂叙头上,就算倾玛旁雍错湖水都洗不干净了。 李迷夏无趣地摆手。 这些小事不要在意,当前要紧的是象雄的国力有下降的趋势,兵马也因为苏毗之战损失过多,导致兵力有些不足,如果不能及时补充兵员,要镇守广袤的象雄,还真是捉襟见肘。 “听说聂叙不想与吐蕃联手了?”笑容可掬的嘎玛上师出现在殿门处。 李迷夏眼睛睁开,目光在嘎玛上师颈上打量。 若不是听了这个老东西的撺掇,又何至于在国策上出现方向性错误? 与吐蕃联手,那就是与虎谋皮! 问题在于,象雄的一个奇怪的国度,苯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聂叙影响力还大,这才是最让人着急上火的事。 政、教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二者全程融洽的例子,好像没有——除非是****。 因为国力、军力受损的李迷夏正无处发泄怒火呢,嘎玛上师的出现简直是火上浇油,要不是顾忌苯教恐怖的影响力,李迷夏说不定就会喊砍了嘎玛上师。 当然,如果真喊出来了,被杀的是谁还不一定。 李迷夏冷着脸不说话,嘎玛上师微笑着合什:“聂叙不必气馁,苏毗方向虽然有大唐支持,却不能面面俱到,我们这次从逻些方向进攻……” 李迷夏憋不住肚子里的火,霍然起身:“不如我将聂叙之位交给上师吧!” “聂叙不可如此。”不分文武,瞬间出来许多劝说的。“嘎玛上师也是为象雄好啊!” 李迷夏却再也不肯妥协。 “要不,你们直接来当聂叙!省得还要装模作样的在幕后操纵!” 谁支持李迷夏还不能确定,谁支持苯教却是一目了然。 七成的文武公然支持嘎玛上师。 七成呐! 触目惊心! 也是,以苯教的势力之庞大,即便象雄换了个主人,他们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唯一倒霉的,只会是李迷夏。 …… 玛旁雍错湖畔。 静静地坐着的赞蒙赛玛噶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既然无法抓住李迷夏,那么,就毁了他吧! 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公主,是吐蕃的金赞芒穹!”侍女惊喜的叫了起来。 赞蒙赛玛噶眼里掠过一丝坚定。 “金赞芒穹见过公主!公主受委屈了!”翻身下马,金赞芒穹躬身抚胸,一丝不苟的完成礼仪。 女人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人总是要出头的。 赞蒙赛玛噶淡淡一笑。 在玛旁雍错湖呆了许久,赞蒙赛玛噶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对这些挫折已经浑不在意。 弹奏着扎木年,悠扬的音乐在湖畔回荡。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头凶猛的野公牛;从山谷内传来呼喊声,从谷口处传回应答声,从卫地射出了一支箭,就在此呼彼应之间,射杀了猎物。” “虎肉悬挂在铁钩上了,两旁有窥伺者盯上了它;如果不能火速前来拿取,过了明天后天,鱼鹰和水獭将会吃掉它。” “果然是一条大鱼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天上的银河地面的水,相距虽远也能连在一起;沿着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会直达天际。” 赞蒙赛玛噶唱完,凝视着金赞芒穹:“记住了吗?” 吐蕃人不说个个能歌善舞,会歌舞的人比例也高,金赞芒穹恰好也是其中之一,记这歌曲当真是没难度。 赞蒙赛玛噶回赠了弃苏农赞女帽一顶和古旧珍贵松耳石三十颗。 金赞芒穹一脸茫然。 看不懂。 幸好,这也不是给他的,他不过是个捎件的工具人。 …… 穹隆银堡中,气氛空前紧张。 金赞芒穹的使团,包括他本人的所有物品都被搜了一遍,理由很敷衍,说是虚格妃的宝石饰品丢了,却无人对金赞芒穹携带的三十颗松耳石多看一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醉翁还有几百年才出生。 只要智商基本在线的,都能看出吐蕃与象雄交恶,随时可能翻脸。 这一番搜索,只是防着使团传递什么不该传递的消息回去。 同时,王宫内依旧在争执。 虽然双方都在克制着,却不妨碍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李迷夏的态度极为坚决,历数自吐蕃危机以来苯教对象雄的掣肘,不许苯教再插手朝政。 否则,鱼死网破! 苯教如何会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仗着影响力庞大、信徒众多,与李迷夏僵持起来。 火药味浓郁,此时吐蕃使团的离去已经无人关心。 至于说弃苏农赞可能会翻脸攻打象雄,倚仗地利,难道还不能拖个一两年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征伐象雄 春光映在吐蕃大地,大地复苏,绿草开始疯狂的生长,树枝上也探出嫩叶。 第十小千户不再上山,而是纵马在盆地里奔驰,操练骑射的本领。 这一番操练,让桂们对多弥·扎普叹服不已。 本来多弥·扎普的骑射功夫就极扎实,虽不如传说中能拉三石弓的神射手,好歹也是用二石弓的强人,相比多数只能用八斗弓、一石弓的桂们,强了不少。 这还不算,有雪山神驹的加持,多弥·扎普来去如风,更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第十小千户在盆地里撒欢,顺便嘲笑着那些模仿他们、天天往山地跑的其他小千户。 “一群傻子!你们天天钻山林,连豹子都不敢在山林厮混了,还有个屁的探子!” 即便是第十小千户的冷嘲热讽,也不能打断其他小千户的热情,万一呢? 开春以来,第十小千户击败第三小千户,惜败于第二小千户,却把整个吐蕃如震得不轻。 内行都知道,每个序列号之间都有不小的差距,越是序列号朝前,那差距越大。 第十小千户实力的提升,几可用飞跃来形容。 草长马肥,正是准备出兵的好时候。 弃苏农赞动员的号令已经下发,整个吐蕃已经厉兵秣马,随时可以向苏毗动手。 金赞芒穹的回归让一切顿了一下。 “赞普,公主在象雄受辱,搬离王宫,扎帐玛旁雍错湖。”金赞芒穹愤怒的咆哮。 “赞普,教训象雄!”吞弥·桑布扎面色胀得发紫,挥舞着拳头咆哮。 苏毗有大唐强军驻扎,很难啃下来,而象雄却不一样! 何况,象雄去年损失的兵力多,而那五万失散的兵马,大半已被吐蕃拿来补充自己的兵力,强弱之势瞬间逆转。 更何况,既然要吞并他国,成为高原唯一的主人,苏毗打得,象雄为什么打不得?? 有赞蒙赛玛噶之事,师出有名! 听着金赞芒穹传唱的歌谣,就连最睿智的娘·芒布杰尚囊都在皱眉头。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头凶猛的野公牛;从山谷内传来呼喊声,从谷口处传回应答声,从卫地射出了一支箭,就在此呼彼应之间,射杀了猎物。” 弃苏农赞脑中迅速的翻译着。 野公牛明显指的就是象雄,呼声、答声代表着在象雄内部已经有明确支持吐蕃的势力可以遥相呼应,应该对象雄下手了。 “虎肉悬挂在铁钩上了,两旁有窥伺者盯上了它;如果不能火速前来拿取,过了明天后天,鱼鹰和水獭将会吃掉它。” 这一段很简单,就一个意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果然是一条大鱼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天上的银河地面的水,相距虽远也能连在一起;沿着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会直达天际。” 这一段,前面依旧是抓住时机的意思,后面…… 弃苏农赞已经不忍再想下去了。 这些隐晦的语言,是昔日年幼时兄妹俩说过的话,外人听不明白很正常。 金赞芒穹拿出女帽与松耳石:“这是公主送给赞普的礼物。” 娘·芒布杰尚囊还是没明白其中的寓意。 弃苏农赞神色森然:“赞蒙赛玛噶这是告诉我,如果有胆量进攻象雄,请戴上松耳石镶嵌的勇士帽;如果没有,请戴上女帽!吐蕃的勇士们,告诉我,你们的赞普应该戴什么帽!” “勇士帽!”吞弥·桑布扎咆哮。 其他如本、玛本咆哮着,面红耳赤的挥舞拳头。 “赞普,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娘·芒布杰尚囊觉得这气氛来得太突然了。 贸然改变进攻方向,这可是大忌! 大臣琼波·邦色出列,义正辞严的反驳:“大相之言差矣!赞普之荣即吐蕃之荣,赞普之耻即吐蕃之耻!赞普是吐蕃最神圣的意志,赞普马鞭所指,便是桂们刀锋所向!” 琼波·邦色的话,只差没指着娘·芒布杰尚囊鼻子开骂,骂他把持朝政。 “胡说八道!琼波·邦色,如果再这么谄媚下去,你离开朝堂的日子不远了!”娘·芒布杰尚囊警告道。 娘·芒布杰尚囊却不知道,弃苏农赞的眸子缩了一下。 “大相,我知道改变策略的风险,可吐蕃之辱,唯有滚烫的血才能洗去!”弃苏农赞高声道。 “另外,大相你不觉得,象雄比苏毗好打么?”压低了声音,弃苏农赞对娘·芒布杰尚囊道。 战争动员令迅速下达,上至军,下至民,都爆发出极大的潜力。 赞蒙赛玛噶虽然性子暴躁,心地却颇善良,公主受辱,百姓自然义愤填膺,愿意全力支持战争。 琼结城内,有一家恰苏玛铺子。 恰苏玛是酥油茶的另一种称呼,以茶汁、酥油、盐和香料搅拌而成,滋味一言难尽。 对唐人来说,这种味道真的奇怪,胃一时适应不了。 对吐蕃人来说,它咸里透香、甘中有甜,即可暖身御寒,又能补充营养,实在是无上佳品,搭配主食与糌粑,味道更佳。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吐蕃人生活中肉食占据的比例过大,蔬菜、水果太少,而恰苏玛正好能补充他们身体缺失的营养,在本能的驱使下,越来越多的吐蕃官民接受了恰苏玛这种饮品。 据说,连赞普每日都要喝一碗恰苏玛。 即便恰苏玛铺子已经请了十个帮佣,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店主不是吐蕃人,而是勐泐国人,名叫刀荣。 据说,在勐泐国,“刀”曾经是贵人才能取的姓。 时移势易,谁能说得清贵贱会不会逆转呢? 也亏得是勐泐国人,才能弄得大量的大叶茶,嗯,应该叫普洱茶。 至于为什么会叫这奇怪的名字,刀荣也说不清楚,勐泐国内产茶之地,有勐海、有达土坎等地方,可就没有叫普洱的地名。 然而此刻本该忙碌的刀荣却在陪着角落里的多弥·扎普喝茶。 多弥·扎普重重地吐了口气:“这怕是我近期最后一次喝恰苏玛咯。” 刀荣笑眯眯的再倒上一碗茶,八分满。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酥油茶也是茶。 “赞普下令,全军出击,目标:象雄。”多弥·扎普微笑道。 刀荣手一抖,一碗茶险些撒了。 “不是苏毗?” 刀荣的震惊是应该的。 不是吐蕃人,不了解吐蕃的情况,这不很正常么? “反正也不是甚么机密,过两天你就应该知道了,公主赞蒙赛玛噶和亲象雄,如今受委屈了,赞普准备倾举国之力,与象雄决一死战。”多弥·扎普漫不经心的说。 刀荣哆嗦着咽下一碗恰苏玛。 这个消息很让人震惊。 更震惊是是,多弥·扎普说了“甚么”这个词。 虽然甚么与什么,差异并不大,落在刀荣耳中却如闻惊雷。 “甚么”这个词,只有大唐本土人才会说! 而且,对方来说这消息,显然是有备而来,确信自己是百骑中人! 作为百骑新招收的外围,刀荣文不成武不就,功绩也是最逊色的一个,只能仗着自己勐泐国人的身份开个恰苏玛铺子,收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想不到还能得到这一个大消息! 想不到百骑牺牲了这么多人,终于有人混入吐蕃军中了! 吐蕃的可怕之处显露出现了,不过十日,大军云集,随着弃苏农赞的号令,朝象雄杀去。 …… 听到吐蕃大军出动,远在苏毗的芒波杰孙波吓了一跳。 等打探明白吐蕃是朝象雄出兵,芒波杰孙波高兴得手舞足蹈,丝毫不顾身份的当众跳起了锅庄舞。 实在是因为之前的压力太大,苏毗的财力、民力几乎要枯竭了,好不容易等吐蕃、象雄内讧,不得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两年啊! 至于说什么趁机占吐蕃地盘,芒波杰孙波真没那心思,就算有那心思你也得有足够的兵力与财力啊! 没有战事,连自愿兵都撤走了大部,只留下一万人镇场子。 …… 长安。 王恶被召集到皇宫偏殿中,与一干重臣听着百骑传回来的消息。 整个偏殿就王恶一个小小的少卿,其余的都是尚书、中书令、仆射之类的高官。 一名百骑有板有眼的念起高原的讯息。 听完讯息,重臣们几乎都炸了。 “哈哈,吐蕃、象雄内讧了!苏毗方向,我们暂时不需要放太多人马,接下来,该对高句丽下手了吧?”长孙无忌看似冒失的提出了建议。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有时候皇帝不方便说的话,都是长孙无忌出面发言。 高句丽与大唐并没有太大冲突,奈何前隋与高句丽的恩怨被继承了下来,不是荣留王高建武恭顺就可以抵消的。 “师出无名。”房玄龄吐出了这一句话。 王恶眼珠子一转:“便责令高句丽让出道路,给新罗来大唐朝贡。” 众人齐翻白眼。 无耻小贼! 当初人家新罗拿这个当借口,可不就是被你驳斥了么?如今又拿出来说事? 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做人,还是要有点节操的! 王恶表示毫无压力,不知道官无私德吗? 至于说理由,呵呵,只要能在合适时候拿出来的都是好理由,没有过时这一说。 “吐蕃与象雄,必然决出个胜负,胜者一统高原,对大唐的威胁是不是增大了。”代国公李靖的角度与众不同。“大唐能堵住苏毗方向,不让苏毗下来,可其他方向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留住额们滴根 吐蕃之南,是尼婆罗与天竺诸国,绵长的喜马拉雅山脉注定吐蕃大军不能轻易出征,这也是为什么尼婆罗将尺尊公主嫁到大唐、而吐蕃没有报复的真正原因。 北面地势落差大,也不利大军进攻,只有东北方向的苏毗是个出口,问题是有大唐的背后撑腰,那么几年下来,连苏毗的边坝城都没攻下来。 西面,象雄之地还拥有广袤的无人区,下山的渠道只有错木昂拉仁波湖畔至拉达克城,从天竺着手,再转头北上,控制大小勃律。 哦,现在只有大勃律,还没分裂出小勃律呢。 但是,如果吐蕃真打通了拉达克,不取相对温暖肥沃的天竺,还取西域? 毕竟,这时候的天竺四分五裂,弱得一匹啊! 而此刻,吐蕃正从年楚河地区朝象雄发起进攻,高原地域广阔,没个两三年停不下来,考虑这个,为时过早了吧? “兵者,庙算也。”李世民赞了一声。 不愧是大唐三大帅之一,这眼光,与朕差不多。 “高原西面太荒凉,不利于他们下山。因此,最后的关键之争,还是在苏毗。”王恶适时插了一句。 纵观史书,吐蕃下高原、吞吐谷浑、与大唐争夺西域,最重要的节点还是苏毗。 所以,苏毗这个点,无论如何都得撑住。 否则,前头去打高句丽,后头被吐蕃捅了腰子,那才叫笑话。 “臣建议,还是轮流派府兵到苏毗驻扎,撤换下来的府兵,也留部分在松州都督府待命,以防万一。”王恶的态度很谨慎。 李勣思量了一阵:“臣赞同蓝田侯的意见,有备无患。虽然钱粮上开支会大一点,但要稳健得多,万一吐蕃杀个回马枪,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基本意见一致,剩下的就是技术性的活了。 争论了一阵,各自散去。 王恶懒散的前行,身后却传来一声喊:“蓝田侯请留步。” 高力士的面容已经渐显苍老。 请王恶到自己居住的偏房坐下,王恶抬眼扫了一下,看到如星爷版中熟悉的镜头——架子上一个硕大的酒瓶子,里面浸泡着孩提时候割下的部件。 咳咳,酒瓶子还是小王庄出产的玻璃瓶。 身体畸余之人,有那么一点念想,盼着能恢复过来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这就是个永远实现不了的奢望。 “前朝时,为了活下去、有口饭吃,不得已入了晋阳宫,迄今已经四十余载。”高力士叹息。“四十年间,见过种种险恶,几次险些被害死。如今,咱家老了,不想再勾心斗角,想平平安安过完余生,蓝田侯向来足智多谋,可有见教?” 如果是宫中其他人,王恶断然不加理会,高力士虽然颇得天子信任,却从不曾给王恶下过绊子,只凭这善意,给一点回报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力士想善始善终,额以为,守皇陵是个不错的差事。”王恶轻声提醒。 守皇陵? 高力士的眉头皱起。 李家先祖的坟被阴世师挖了,在龙首原重新安葬,却不能享皇陵待遇。 不对,太上皇的身子骨似乎渐渐衰弱,怕是时日不多,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呸,想甚么呢,这是你这死内侍该想的么? 不过,高力士的心豁然开朗。 “谢蓝田侯赐教。”高力士拱手。 王恶意味深长的盯着那个大玻璃瓶:“力士既然决定急流勇退,王恶作一首歌当礼物吧。” 李世民处理完一天的朝政,随意在宫中溜达。 贤者模式的时间到了,啧啧,女人太多也不是甚么好事,王恶那混账在外头还编排甚么“史上好些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晓得那样的皇帝得有几个腰子。 掖庭外有歌声飘荡。 歌声不奇怪,那些被罚入掖庭的宫女要不是靠着唱歌打发寂寞时光,哪怕不被苛责,也能活活抑郁死。 稍稍奇怪的是,唱歌的是内侍。 虽然因为身体残缺,声音也略偏尖细,内侍的声音与宫女的声音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甚么……”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 另一个声音接唱。 “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 “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像一首澎湃的歌……” 独唱转为和声。 “一年过了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 “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留住额们滴根。” 乍一听,这歌旋律动人,词是俚词,却自有一番风味,但是,李世民总觉得哪里不对。 耳畔也有轻轻的和声响起,李世民惊讶地发现,身边那条老狗,号称从来没有自己感情的高力士,正在浅唱这首歌,面颊上还有两颗滚烫的泪珠滑落。 不仅仅是高力士,几名随行的小内侍更是不堪,虽然不敢哭出声,那身体却是一抽一抽的。 李世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就是专门为内侍写的歌啊! “甚名字?”李世民问道。 高力士以袖拭了一下眼睛:“这是蓝田侯专门为奴写的。” 李世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个促狭的! 内侍可不就是断了根吗? 难怪这些内侍会如此触动。 高力士会唱了,他身边那些徒子徒孙自然会去学,而这样一首有共鸣的歌自然会在内侍中广为流传。 王恶:额对不起童大叔,额有罪,额悔过。 …… 象雄,穹隆银堡。 李迷夏难以置信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信使。 “什么?昂仁失陷,定日、申扎、尼玛同时遭遇吐蕃的猛烈攻击?” 如果便宜大舅子只打一路,那问题不大,只是吐蕃为赞蒙赛玛噶出口恶气。 同时打几路,那就是全面开战! “聂叙,这就是一意孤行的代价啊!”慈眉善目的嘎玛上师再次出现在王宫。 李迷夏不说话,只是抽出了战刀,冷冷看着嘎玛上师。 再哔哔一句,不是苯教换一个上师,就是象雄换一个聂叙。 嘎玛上师退走。 再智慧如海、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跟一个发了疯的人交流。 李迷夏的亲信调集了一千人马,往玛旁雍错湖冲去。 你以为和亲就是睡睡完事了? 两国翻脸的时候,和亲的公主还需要承担丢掉性命的风险! 李迷夏的目的很简单,弃苏农赞你不是要开战吗?那就先用赞蒙赛玛噶的性命威胁你退兵,不肯退,就地杀了赞蒙赛玛噶! 玛旁雍错湖畔很宁静。 风不吹,鸟不鸣,鱼不跃。 赞蒙赛玛噶端坐豹皮椅上,双手交叠,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亲信:“这是奉了聂叙之命,来拿我赞蒙赛玛噶?怎么,吐蕃打过来了,李迷夏这懦夫坐不住了?” “王妃请放尊重些!聂叙不是你能评论的!”亲信拔刀。“王妃若不从命,莫怪臣子无礼了。” 赞蒙赛玛噶眼里带着决绝的笑意:“不需要费那个事。” 赞蒙赛玛噶身后的随从、侍女、桂,陆续地倒了下去,唇角渗出一缕乌黑的血。 亲信的眸子骤然紧缩。 狠! 他从来没想到,女人可以狠到这地步! 赞蒙赛玛噶的眼神渐渐黯淡,一缕乌血渗了出来。 “我陪嫁之地呀,是穹隆堡寨,他人认为地域宽广,可从外观看是险峻山崖,从里边看是黄金与宝石,从外看,苍白又崎岖……” 赞蒙赛玛噶轻轻吟着歌曲,随后戛然而止,那眼睛却不肯闭上。 亲信叹了口气,聂叙怕是想不到这结果吧? 弃苏农赞的解读是对的,赞蒙赛玛噶已经决定用性命为吐蕃争取攻击象雄的大义。 大义这东西,多数时候是没用的,但在特定背景下,大义能绽放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光芒。 工布乌头的毒性,在整个高原都是威名赫赫的。 李迷夏听完亲信回报,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 这一下,象雄有谁肯相信不是自己下的黑手? 哪怕是光明正大的当着吐蕃军队将赞蒙赛玛噶斩首,情况都不会那么糟糕。 心烦意乱的李迷夏换上便装,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嘿,听说了吗?我们的聂叙,逼走了王妃还不算,又派人毒死了她。” “聂叙都会如此下作?” “当日,一个老太婆在街头昏倒,可是王妃亲手将她扶起,还派人请苯教的上师给她诊治……” “我家邻居,女儿被当官的抢走,是王妃登门拔刀,将人救出来的。” “好人不长命!” “听说嘎玛上师劝聂叙与吐蕃联盟,聂叙一意孤行,不肯联盟,还要斩杀嘎玛上师呢。” 流言蜚语挡都挡不住,全部钻进李迷夏耳中。 李迷夏真想抽刀将这些贱民全部砍死。 然而,现在顾不上计较这些,派兵增援定日、申扎、尼玛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幺蛾子不断。 抽调去增援定日的人马,走到半路上,忽然想起去年的饷钱没给够,不走了; 抽调去增援申扎的人马,拐了个弯,去玛旁雍错湖朝圣,朝圣的地点却是赞蒙赛玛噶死亡之地。 抽调去增援尼玛的人马,那脚步,可以踩死每一只在路上的蚂蚁。 该死的苯教!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战略撤退 高句丽,平壤。 荣留王高建武一身戎装,带领亲卫在猎场上纵横。 诶,长年不出王宫,正如里的那词一般,髀肉复生矣。 昔日合身的宝甲,勒得凸起的肚腩有些难受。 英雄无用武之地,除了困守王宫,高建武也无处可去。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成了大腹便便、满脸油腻的老腊肉,真是无限唏嘘。 岁月这把杀猪刀,何曾饶过谁? 一转眼,登上这王位已经十七年了! 很巧合的一件事,荣留王高建武与大唐太上皇李渊是同年登基的。 相比李渊被儿子挤去当太上皇的遭遇,高建武似乎应该骄傲了。 问题是,高建武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或者说,是个人形吉祥物。 军、政,前期被渊太祚把持,而今更是被渊盖苏文死死捏权力,高句丽王,不过是个人形图章! 整个平壤,高建武能指挥得动的,唯有王宫护卫。 只要渊盖苏文愿意,高句丽王之位,随时可以换人。 高建武无奈地苦笑,手中的八斗弓张开,一箭出去,射死了……一只兔子。 高建武足以自傲了,他的武功,可以与某位射兔天子肩并肩。 前方一头傻狍子痴痴傻傻地看着围过来的人群,一时没反应过来。 高建武张弓…… 一支箭矢呼啸而来,狠狠扎在傻狍子眉心上,狍子哀鸣了半声,倒在了地上。 高建武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自己是空头王者,那也是王! 抢本王的猎物,乱臣贼子! 目光偏转,入目便是不远处渊盖苏文那在手的长弓、似笑非笑的面孔。 “大对卢威武!” 军士们欢呼。 眸子掠过一丝阴翳,面上抽搐了几下,高建武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乱臣贼子,本王势必杀汝! 莫名的,高建武又想起中曹**猎那一段。 回到王宫中,高建武气呼呼的脱下宝甲,端起一杯闷倒驴,一口吞了下去。 灼烧的感觉,从咽喉迅速蔓延至心、肺、胃,进而灼烧全身。 里,汉献帝的下场还算是好的,那个悲壮的高贵乡公的下场……高建武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归宿。 尤其是,自己叫高建武,与那高贵乡公曹髦冥冥中有那么一丝联系,尤其是那“高”字! “大王,宫中用度有些不足了,是否去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取些钱财出来?” 大内总管小心翼翼地向怒火中烧的高建武请示。 “取什么取……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 高建武反复说了几句,蓦然站起来:“本王与你去取!”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是因为渊盖苏文的关系在高句丽立足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敌友关系,尤其是国与国之间,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渊盖苏文的盟友,只要利益许到位了,也不是不可以拉过来的! 如果是自己接触那些将军,渊盖苏文会无比敏感,甚至可能会提刀杀上来,可与钱庄接触,他会在意么? 来到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外面,看到笔挺的护卫,高建武轻叹了一声。 虽然两名护卫的姿势一样,早年曾经在军中厮混过的高建武却知道,真动起手来,两名护卫的战斗力天差地别。 一名是野路子刚刚操练出来的,徒有其表;一名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悍卒,看上去有点懒散,可一旦爆发起来,绝对能瞬杀对方。 这样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开在平壤,呵呵,渊盖苏文居然能安然入眠。 踏入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金进财迎了上来。 “见过大王。” 雅间内只有金进财与高建武,雅间外是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持刀的护卫。 金进财奉上茶水:“大王难得来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一趟,钱庄这下可是蓬荜生辉了。” 高建武打量了四周一眼。 “大王放心,在此雅间内,任何话语,只有天知地知,你知额知。” 高建武抿了口茶水,任由那淡淡的涩意在唇齿间扩散。 “本王要与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做一桩大买卖。” 金进财展颜一笑:“不会是杀头的买卖吧?” 高建武直视金进财,一字一句的说道:“正是杀头的买卖。” 金进财沉默了一下,随即轻笑:“在商言商,杀头的买卖也不是不能做,可是得看价钱。” “卑沙城。”高建武森然开口。 卑沙城位于辽宁省大连市金州区大黑山中、南两峰及相邻的山脊上,延绵5000米,地势险要,且是高句丽防备大唐的前沿阵地。 高建武给的这个价钱似乎很有诚意。 反正现在是渊盖苏文当家,完整的高句丽与高建武有关系么? …… 三月初三。 大唐使者、鸿胪寺主簿王玄策抵达了平壤。 很有缘分,左千牛卫的校尉蒋师仁负责护送王玄策,开始了他们宿命的搭档。 入王宫,面对高句丽君臣,王玄策这个铁头娃高姿态的宣旨。 旨意念完,高句丽朝堂上炸了锅。 “即便是大唐强盛,也不能强人所难!” “让新罗人借道,这是开门揖盗!” “大王,不能答应!” “大对卢没有回来,大王,必须等他回来决断!” 群情鼎沸,直到某个冒失鬼喊出了这一句。 场面瞬间死寂。 众臣悄然移动脚步,微微挪开身子。 渊盖苏文截止现在并没有改天换日的想法,只想安安稳稳当个权臣。 所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大对卢架火上烤么? 高建武皮笑肉不笑的看了那臣子一眼:“使者朴一朴,你的意思,我还是趁早把王位交给大对卢呗?” 朴一朴愣了一下,发现众人都离开他几步,细细想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使劲的摇头。 高建武借着这势头压住了臣子,迅速的让内侍写好准许新罗借道的旨意,盖上玺印,递给王玄策。 “好热闹啊!有什么事吗?”渊盖苏文昂首挺胸,背负五把战刀入殿。 高建武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 自有臣子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渊盖苏文眼里闪过一丝歉意:“大王请见谅,渊盖苏文对高句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妄人妄言,大王不要在意。此事,渊盖苏文自会给大王一个交代。” 朴一朴的腿开始发软,那一声求饶的话到了唇边,却死活吐不出来。 渊盖苏文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抽刀,光亮闪过,朴一朴的人头滚落,血溅了一地。 高建武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君王,看到这一幕依旧有浓浓的不适。 当殿杀人,渊盖苏文果然跋扈得无边了。 收刀入鞘,渊盖苏文拱手:“请大王为高句丽着想,收回旨意。” 高建武似笑非笑的看着渊盖苏文:“奈何这旨意已经交给大唐使者。” 渊盖苏文转头看向王玄策:“请使者交出旨意。” 王玄策冷笑:“高句丽这是要造反吗?头可断,血可流,大唐尊严不可辱!否则,大唐天兵必临,勿谓言之不预!” 高句丽群臣有点不安。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渊盖苏文轻笑:“高句丽自然不敢对大唐无礼,只是请使者交出王旨而已。” 渊盖苏文一偏头,两名武将一左一右控制住王玄策,渊盖苏文从他身上取出圣旨,战刀轻挥,把那圣旨斩成碎片。 高建武僵住了。 他想过渊盖苏文会将旨意退还,却万万没想到,渊盖苏文直接当面毁了这圣旨! 这逆贼! 王玄策的眼睛红了:“很好!高句丽选择了战争,那大唐便赐你们战争!” 渊盖苏文手轻挥:“使者太激动了。送使者下去休息。” 渊盖苏文的跋扈之姿一览无遗。 大唐使团被“护送”入使馆,外面全是高句丽的兵马。 蒋师仁眼睛眯起,细细的看了一遍四周。 没有漏洞可钻。 “使者,高句丽恐怕是铁了心要翻脸了。” 本该极度愤怒的王玄策突然冷静下来,给了蒋师仁一个笑脸:“本来这次的目的,就是逼他们翻脸。” 蒋师仁愕然,随即安然。 选择了出使,就有大概率九死一生,能如鸿胪寺卿唐俭一般立下传奇般的功勋,死了也值。 无非是战死而已。 怕的,只是不能完成使命。 使馆一角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一块下水道的石板被缓缓移开,一个人头缓缓露出来。 蒋师仁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从未想到,这种污秽之所居然能容纳人,而且使者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 天亮。 平壤的人惊讶地发现,往日准点开门、从来不曾有过延误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没有开门! 不仅没有开门,连平日站在大门外的护卫都不见了!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门外聚焦的人越来越多,将这路段堵得水泄不通,连城卫军都惊动了。 愤怒的人群撞开门,看着那空荡荡的厅堂哭出了声音。 哦,不是完全空荡荡的,至少墙上还有一张纸。 “大对卢渊盖苏文欲与大唐开战,为避风险,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战略撤退——额们还会再回来的!” 高句丽朝野震动。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真出什么事,高句丽损失了那些存款虽痛还能够接受,可那些满天飞的票据怎么办? 无论是王宫还是朝堂,都不可能把所有财产扔进大唐皇家钱庄,就算大唐皇家钱庄卷款而逃也伤不了他们的根本,至于民众,就当交学费吧。 第二百六十章 喋血王宫 可是,那些票据的跳水,立刻上整个平壤的物价动荡起来,本来也就是斗米二十钱的价格,迅速飙升到斗米百文。 只要是合格的统治者,就得考虑如何让百姓活下去。 渊盖苏文立刻安排臣子们开仓放粮,凭户籍每户领三斗米。 饿肚子的老百姓,甭管在那里都会造反的。 至于说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哼哼,渊盖苏文已经派快马通知辽东方向围堵,平壤城也派出军队追赶,就不信他们能飞出去! 渊盖苏文眉头皱起。 总感觉哪里不对? 长子渊男生提醒了一句:“父亲,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跑了,使团不会也跑了吧?” 渊盖苏文突然觉得从头凉到脚。 还用去看吗? 使团也肯定是人去楼空。 大唐耍这些阴谋诡计真是厉害呀! 外面,负责看守使团的将军冲进来,单膝跪地,面无人色的请罪:“大对卢,小人有罪,竟不知大唐使团何时逃遁!” 渊盖苏文沉声:“你该死!不过,高句丽此时需要人对抗大唐,暂且留你一命,死在战场上吧!” “是!谢大对卢!” 高句丽都在往辽东方向围堵,却不曾想,早有准备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两百来号人带着财物,在百骑的掩饰下朝海边疾驰。 海岸线就在眼前,宝船就在视线里! 身后,马蹄声乱,尘埃冲天。 被误导了一阵,高句丽人终于反应过来。 哪怕百骑再如何清除痕迹,终究免不了泄露一丝轨迹,渊盖苏文反应过来,自然会分兵往百济、新罗及海边追逐。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席卷了大量财物,速度快不起来,眼见高句丽骑兵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金进财急了。 “放弃财物!” 王玄策立刻阻止了这命令。 “无需放弃。” 金进财诧异地瞪着王玄策。 难道要为了这死财物牺牲大家的性命吗? 尖厉的呼啸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循声望去,巨大的宝船上喷出黑乎乎的物体,在天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越过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砸到高句丽的追兵队伍中,发出剧烈的爆炸,震得地皮都颤了几下。 弹落处,迅速炸开,碎片迸飞的威力极大,不论人马,擦到就是一个血窟窿。 开花弹的杀伤力就是那么凶悍。 带队的统领运气就是那么背,一块碎片穿入他脑中,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落马而亡了。 人喊马嘶,乱成一片,幸存的副统领费了好大力气才约束住人马。 高句丽追兵满眼的绝望。 虽然已经知道大唐的火器厉害,不会将其当神灵手段,可这种一炮灭一片、还只能干瞪眼挨打、压根够不着对手的战争,怎么打?即便是最凶猛的勇士也只能望洋兴叹! 本来已精疲力竭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挽马,受了这番惊吓,竟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拉着金银一下就冲到了海边。 高句丽追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的人马从容不迫地登上宝船,看着高句丽的财宝成为大唐的财富,看着宝船骚气的在海中游弋还就是不急着走。 一些高句丽军士已经开始自闭了。 比投石车远了许多倍的射程,惊人的杀伤力,加上宝船惊人的承载力,意味着高句丽的海岸线完全被大唐掌控了。 只要愿意,大唐可以从高句丽的任何一处海岸线登陆,高句丽辛辛苦苦筑起的边墙成了全然无用的笑话。 就算一艘宝船只能承载五千人马,十艘呢? 以唐军的装备、武力、心气,一万人就能让高句丽焦头烂额! 当年前隋的武力还略逊于如今的大唐,三征高句丽,虽然失败了,却也让高句丽心存畏惧。 而今,大唐的皇帝是马上天子,对征战极娴熟,高句丽当真能承担得起他的打击? 以宝船的庞大、火炮的犀利,大唐继续推进,高句丽拿什么对抗? 心寒呐! 渊盖苏文听到副统领的回报,面色平静。 “知道了,你暂代统领,做好了,我会给你转正。去吧,管好下面人的嘴。” 非战之罪,渊盖苏文脾气再不好也不能拿人家出气。 大唐早有准备,这一点在渊盖苏文的预料中。 火器肯定很厉害,也在渊盖苏文的预想中。 唯独没想到的是,火器的射程那么远,三五里之内,指哪打哪,什么床弩、投石车,在它面前就是笑话。 渊盖苏文倒没副统领那么担忧。 如此巨大的船只、犀利的火器,即便是大唐也没有能力建造多少吧? 突袭一地或许能起作用,但是,凭借它攻城略地,还差了点儿, 现在最头痛的,该是如何安抚已经慌乱的民众。 大唐这招釜底抽薪够狠的,大量百姓在爆发的边缘,平壤城中一天就有近百起冲突,愁人。 可恨的是,高建武那个混蛋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渊男生,带人去那些富商家,让他们每家交出一半的浮财,然后分给那些穷百姓。” “父亲,这是在饮鸩止渴!”渊男生皱眉。 渊盖苏文摆手:“我知道,但现在没更好的办法,事急从权,做大事不拘小节。” 富商家再损失一些死不了人,那些贫民再等会饿死人,到那时候,再温良恭顺的百姓都会化身恶魔,撕毁高句丽——虽然高句丽也是无辜的。 这必然是那鸿胪寺左少卿、蓝田侯王恶的手笔。 这个该断子绝孙的阴损货,怕是从引诱高句丽引入大唐皇家钱庄时就已经设计好这些后手了。 哪怕明知不敌,面对李靖、李勣,渊盖苏文也敢亮刀,唯独对王恶心头发憷。 太阴了! 你以为能占到他便宜的时候,早就被他连兜裆布都算计了。 “大对卢,大王请你去宫中议事。”麾下的亲卫过来禀报。 渊盖苏文有点烦,什么时候了,不忙着安抚百姓,议屁的事,你一傀儡就老老实实的蹲在宫里造娃不行吗? 只是,虽然厌恶,渊盖苏文还是换了身朝服,背负五把刀朝王宫走去。 按惯例,一队的亲卫护着渊盖苏文前行。 王宫大门处,是王宫护卫的一名小队长,叫卢乌。 卢乌带人对渊盖苏文的亲卫进行搜查。 亲卫们想拔刀砍人,只是在渊盖苏文示意下平静下来。 卢乌更是让人佩服,竟敢上手搜索脾气暴躁的大对卢渊盖苏文! 诡异的是,大对卢渊盖苏文对此竟然没有反应! 卢乌双手在渊盖苏文身上拍打,低低的在他耳畔说了声“小心”。 渊盖苏文借着被拍打之际,举手在空中比了个手势。 王宫大殿中,荣留王高建武与一干大臣跪坐着,王座之下的首席虚席以待,渊盖苏文走到席位前,笔挺的站着:“大王有事请尽快说,臣还要去安抚百姓。” 高建武笑容灿烂:“不,你不需要安抚百姓,以后都不需要了。” 渊盖苏文板着脸:“什么意思?大王要夺了臣的权力么?” 高建武笑容有几分得意:“你说对了一半,本王是要夺你,不过夺的不是权力,而是……你的命啊!” “你知道吗?渊氏控制朝政,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本王已经失去了耐心!要夺回属于本王的权利,就必须借你头颅一用。” “权力的更迭,总是伴随着流血,不是吗?” 渊盖苏文环视着涌入殿中的各家家丁、王宫护卫,从怀中取出一个竹哨,用力一吹,尖厉的声音直冲云霄。 “大对卢,你以为这是在你军中么?” 殿中的贵族们笑得前仰后合。 “为了那些贱民,你要搜刮那些富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蒜,那些富翁不过是我们放在外面的狗!” “敢动我们的钱,就别怪我们下狠手!” 仓促的竹哨声频繁的响起,一队队城卫军冲了进来,仅仅是人数就比那些家丁、护卫多了一倍有余。 分割、穿插、包围,没有怜悯,无视投降,城卫军迅速的收割人头。 高建武与贵族们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城卫军什么时候进宫的? 为什么宫墙一点作用都不起? 哪怕能阻挡上半个时辰,也足够杀高建武了啊! 两名贵族猛然跃起,拔刀扑向渊盖苏文。 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有笑话是这么说的:背一把手,是单刀手;背两把刀,是双刀手;背三把刀,是卖刀的。 但背五把刀的渊盖苏文真不是卖刀的,一手刀技在整个高句丽也是出名的,只是抽出一把刀,脚下迅疾的移动,一刀一个,便了结了两名贵族的性命。 此时的城卫军已经歼灭了所有护卫与家丁,持着兀自在滴血的刀将贵族与荣留王团团围住。 “饶命啊!真不是我们的主意!是高建武逼迫我们的!” 贵族们陆续地跪下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渊盖苏文告饶。 高建武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一帮傻子啊!真以为求饶就能活命?这是不死不休的仇啊!换成你,你会饶过对手?” 渊盖苏文轻笑:“大王还是如此睿智,可惜却干出了不明智的事。” 高建武叹道:“本王还是低估了你。不过,既然是王,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可死于刀兵之下。” 第二百六十一章 征讨高句丽 渊盖苏文一笑。 这一点不算要求的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 两名军士手持一条白绫,环绕高建武的脖子,然后在两边用力拉扯。 高建武的嘴张大,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颈骨咯咯作响,终于头颅无力地垂了下来。 既然下手了,自然不会再留隐患,高建武的嫔妃、子嗣全部都没有躲过去。 斩草除根。 这一日,平壤城内血流成河。 那些贵族的家人奢望能活下去,哪怕男为奴、女为娼,只是在渊盖苏文勃发的杀机下,这已是一种奢望。 平壤城外多了数十座大冢,一座冢埋一家人。 这一天,平壤城中的权贵噤若寒蝉,生怕渊盖苏文杀起了性子,顺手将他们抹杀了。 “父亲,叛逆已除,接下来,父亲是不是该登上宝座了?”渊男生有些期盼。 渊盖苏文呵呵一笑,目光中透着几分睿智:“男生啊,你觉得渊氏手控高句丽军政大权,与真正的王室有什么区别?只要手中有足够的刀把子,这个世界就是你的,那些虚名要了有什么用?王室,有时候就是拿来挡灾的。” 渊男生愣了半天,才勉强消化这信息量颇大的话。 “男生啊,父亲考考你,你觉得现在应该推谁上去当那个傀儡?”渊盖苏文问道。 “父亲,高生如何?高生素有贤名,应该是比较合适的人选。”渊男生思索了一阵。 “可是,越是贤明,对渊氏的威胁越大。难道你愿意把渊氏掌控的权力分给他人么?”渊盖苏文偏头看向渊男生,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这样啊!”渊男生轻轻笑了一声。“如果按这标准选,高藏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高藏是王室子嗣,高建武的侄子,每天吃喝玩乐,荒唐之名平壤尽知。 正躲在狭**仄的府邸中搂着侍女、啃着烧鸡、心内惴惴不安的高藏,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天。 连荣留王高建武都死了,还有什么是渊盖苏文不敢干的吗? 彻底灭了高氏血脉,也只是渊盖苏文反掌之间的事,一无钱财、二无势力,连护卫都只有小猫三两只的高藏,敢奢望自己能活下去吗? 看似美食、美人,其实不过是高藏为自己准备的最后晚餐罢了。 大门开了,一队军士走了进来。高藏一个哆嗦,好悬没尿出来。 动作也太快了,能等我吃完这只烧鸡么? 看清军士簇拥的少年,高藏手里的烧鸡再也拿不住了,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手也不住的颤抖,看上去有几分风烛残年的感觉。 渊……渊男生? 自己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宗室,都出动这样的大人物来对付,还真看得起自己呀! 渊男生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高藏,心中越发满意了。 父亲定下的标准确实很高明,而高藏此时的表现也无比适合傀儡的角色。 “来人,侍候大王更衣。” 卢乌带着人过来,手持王袍,给高藏批上。 现在的卢乌今非昔比,王宫护卫大统领的位置让他意气风发。 对于酬功,渊盖苏文从来不吝啬。 高藏哆嗦得更厉害了,却不是怕的,而是兴奋的。 天上掉下那么大一块肉馅饼啊!热乎的啊! 哪怕是傀儡,高藏也心甘情愿。 “美食管够不?”高藏舔着嘴唇。 “管够!”渊男生满意地点头。 “美人管够?”高藏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管够!”渊男生更满意了。 如此识相的傀儡,满足他一下有什么不好呢? 高藏登基为王,人称宝藏王,只是这位宝藏王登基的第一天,就公然宣称所有事务归大对卢处置,然后缩到后宫胡天胡地了。 …… 四月初,大唐皇帝李世民御驾亲征,令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总管,王恶为辽东道副总管,率军六万,并兰、河二州归降胡人,自陆路向辽东进发; 令大唐远洋水师都督冯盎,征江、淮、岭、硖兵四万,于长安、洛阳募游侠儿三千,走海路自莱州向平壤攻击; 令新罗、百济各自出兵牵制高句丽。 征讨的理由有两个。 一个是渊盖苏文对大唐使者无礼,另一个更粗暴简单,渊盖苏文弑君,可高建武是大唐册封的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 七年,遣前刑部尚书沈叔安往册建武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仍将天尊像及道士往彼,为之讲,其王及道俗等观听者数千人。) 大义在手,即便有人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太子留守长安监国,以房玄龄、李靖、长孙无忌、高士廉为辅臣,文武俱是当世顶尖的配置,足够了。 王恶这个副总管,负责管理的兰、河二州的胡人。 胡人懒散,不讲队列也就算了,营房里还乱成一片,不时还能看见新鲜出炉、散发着腾腾热气的翔。 或许是胡人素喜荤腥、少食菜蔬的缘故,那味道更加的浓重,即便是农家子弟出身的王恶也几乎扛不住。 尤其让人敬佩的是,那些勇士们还能在翔不远处津津有味的吃着肉干,一点不介意这种混合的味道。 前面的路上,一个白花花的屁股露出,正蹲在道路中间酝酿。 王恶实在忍不住了,一马鞭抽过去,那屁股上顿时现出一道血印子,胡人嗥叫着提起裤头往远处跑去。 胡人统领叫康禄,原先是西域石国人,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兰州。 “见过副总管!” 王恶嫌弃地摆手:“看看这营地脏成甚么样子了?就是猪圈都比这干净!立即安排人打扫干净,在营地角落里挖茅坑,再有胡乱便溺的,一次抽鞭子,两次吊辕门,三次,直接赶出队伍!” 官大一级压死人,甭管愿意不愿意,康禄都得召集人马,叽里咕噜的喝骂了一通,下面人叽里咕噜一通回话,康禄又是一通喝骂。 通译憋着笑小声同步:“康禄说蓝田侯命令打扫营房、挖茅厕,胡人们不乐意,说大家已经习惯了,结果康禄一说蓝田侯就是魔王,胡人们瞬间老实了。” 魔王这名头,在大唐还不特别彰显,在胡人中间可是无比的可怕。 传说中,魔王一顿要烤一个异族吃,还要撒茱萸的那种; 传说中,魔王能够让瘟疫肆虐; 传说中,魔王喜欢堆京观。 所以,胡人们瞬间成了乖娃儿,打扫营房、挖茅厕,一个个唯恐表现差了,被魔王抓去烤吃了。 王恶哭笑不得。 后面两个王恶确实干过,没甚好推辞的,可是烤人是个甚么鬼? 王恶的口味还没那么重! 不过,胡人开始令行禁止的好事,至少便于管理。 当然,你也别拿他们往卫军、府兵上面靠,差不多就得了。 本次的重点与以往重点完全不同,押送辎重的民夫、辅兵成了重中之重,再度扩充的火枪旅帅轮番看守辎重。 辎重之地,严禁烟火,一丝都不行。 那些炸药包、弹药、炮弹,哪一样都不能沾上火星子,否则就是弥天大祸。 那些大大小小的滑膛炮,正是此次征战的主力,决不能在显露威力之前就贸然亮相。 征发的民夫,总共不过五万人。 前朝时,首征高句丽,出动了百万大军,征发了百万民夫,百姓甚至打断自己的手脚来逃避征发与徭役; 此时,同样是出征高句丽,连胡人算上也不过十万军队,征发的民夫五万,每日在队伍后附骥的人群络绎不绝,无数的游侠儿托关系给皇帝递话,愿以私装从军:“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李世民果断拒绝了。 虽然有游侠儿效力是好事,可游侠儿不会接受纪律的约束,更多时候会帮倒忙。 平壤城内,听闻唐军大军出去,人心略慌。 不过,大对卢渊盖苏文还镇定自若,总算还有主心骨,倒不至于崩溃。 “北部耨萨高延寿、高惠真,令你二人率本部,再召集靺鞨部,凑够十五万兵力,增援……安市城。”渊盖苏文的命令让朝臣们心头一抖。 也就是说,建安城、盖牟城、卑沙城、辽东城、白岩城可能不保了? 一向傲气十足的大对卢,在大唐的大军面前,已经默认要损失城池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夺建安城 “命边关诸军加强戒备,防止新罗、百济趁火打劫。辽东诸城,结城自守,坚壁清野,不给唐军可趁之机。”渊盖苏文的智商绝对在线。“所有内陆诸城,兵力全部抽到平壤。” 将军豆方娄皱眉:“大对卢为何集结重兵在平壤,而不是增援辽东诸城?” 渊盖苏文看了他一眼:“看来上次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逃逸之事你还没有听闻,他们就是出了平壤,直接出海,大唐有如山岳一般的巨船、数里外可以大范围杀伤的火器接应,除了靠人命硬扛,别无良策。” “唯一的指望,是那种火器体型巨大,不易下船,否则,乐子大了,平壤的城墙怕经不起几下攻击。”这话,渊盖苏文只是放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 主要是,这事太伤士气了。 事后渊盖苏文曾亲自去现场看过,炮弹的威力,通过现场还原,让渊盖苏文觉得惊讶。 如此强大的威力,城墙再厚,能扛住多少发? 更让人觉得头疼的,是那让人绝望的射程。 三五里的攻击距离,意味着你连对方的人都没看清楚,就可能丢了性命。 豆方娄脸色一变。 这意味着,都城已经不安全了,随时可能笼罩在大唐的打击下。 那样的巨船,意味着大唐随时有能力运输兵力过来战斗。 远程攻击力强,真的除了用人命去堆外,再无良策。 大将温沙门沉吟了一下:“大对卢,大唐既然有如此厉害的船只与火器,高句丽一时也无法抗衡,不如谋划迁都?” 渊盖苏文脾气虽然不好,对自己麾下的大将却有所偏袒,即便温沙门说出这过分的话也不以为忤,只是和颜悦色的解释:“迁都是不行的。这时候迁都,无疑是在向唐国示弱,会导致军心涣散。” 温沙门沉吟了一下,毅然抬头:“如此,请大对卢给我首战之机!” 渊盖苏文轻轻摇头:“你去打头阵,浪费了。你去打伏击吧。” 温沙门算是高句丽比较难得的智将,当炮灰确实可惜了。 王宫中的高藏听到大唐大军压境的消息,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自己不过是个傀儡,命运早就注定了的,高句丽是胜是负,对他没有太大影响。 反正,就算败了,被大唐俘虏了,去长安也总得给点王侯待遇吧? 酒照喝,美人照抱。 …… 新罗,金城。 哪怕雇佣军已经撤走,新罗朝堂依旧一片激昂。 无论是什么立场,只要还以新罗人自居,与高句丽的死仇就化不开。 大唐天子的圣旨,敦促新罗出兵牵制高句丽,配合大唐的攻势。 新罗上下一心,问题就是出动兵马的多少与谁掌军。 金城的港口已经加强了防御,与百济边境的兵马不能撤,之前在娘臂城损失不少,能够出动的兵力,真的不多啊! “金庾信需要留在金城坐镇,以防倭国、百济抽后腿。那么,你们觉得,派谁领军合适?”乙祭渐渐苍老的面容现出一丝疲惫。 “要不,派娘臂城的军主金品释?”有大臣明显想拍金春秋的马屁,提起了他的女婿。 金春秋摇头:“娘臂城一战,金品释也就是坚韧不拔这一点能看得过去,至于说战绩,那只能说平庸。要不是雇佣军支援,怕是这小子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倒是七重城的军主阏川,以孤城对抗高句丽十余万大军,还敢于率军主动出击,且战而胜之,这份表现已经不下于金庾信,我觉得他领军正合适。” 金春秋的话音才落,阿谀之词已滚滚而来。 “任人唯贤,伊湌不愧是新罗之典范。” 能在朝堂上混的,没有几个蠢货。 上大等乙祭年事渐高,新罗的下一个掌权者,明眼人都看得出必然是金春秋,此时不奉承,更待何时? 七拼八凑,总算凑出了三万人马,全部送到阏川手下,任由阏川自由发挥。 一日之间,高句丽三座边城全部上报,遭遇了新罗大军的围城。 渊盖苏文置之不理。 三日后,得到准确的消息,那三座边城之外尽是疑兵,新罗的主力,在阏川的带领下,拿下了第四座边城。 “矫若游龙,动若脱兔,深得兵法要义,厉害!高延寿他们输得不冤。”渊盖苏文击掌叹道。“你们也学学,别只知道凭兵力硬拼。” 温沙门轻叹:“这个阏川不简单,叹不是高句丽之人。” 豆方娄扬眉:“大唐应该还让百济出兵了吧?百济呢?” 温沙门淡淡的回应:“百济与高句丽接壤的陆地全部被新罗占据了,所以,他们出兵一定是从海上来。而且,以百济吃多了亏的谨慎性子,只要稍遇挫折,必然缩回去,不足为虑。” 渊盖苏文轻轻击掌:“温沙门已经有了名帅之姿,假以时日,必是高句丽最闪亮的星。说说,阏川破城之事,当如何应对?” 温沙门应道:“以属下之见,不必理会。新罗只有三万兵,任阏川有天大的本事,兵力不足,也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敞开让他占据城池,即便不损失兵力,他敢占几座?这点兵力,分散就是送死!所以,阏川最多是对其他城池骚扰,不敢再占据城池。” …… 辽东道的兵马出通定,渡辽水,抵达玄菟。 高句丽的城池全部闭门自守。 辽东道副总管、任城郡王李道宗率数千兵马,在新城外耀武扬威,麾下的折冲都尉曹三良带着十余骑,冲到城门处喝骂叫阵,高句丽军只是坚守不出,至于那些辱骂,无非是唾面自干而已。 王恶统着胡兵,外加营州都督张俭率麾下的数千胡兵,向建安城进军。 由此大致可以看出高句丽的一个特色,很多城池是建立在山岭之上,险峻难攻,前隋四征没有拿下辽东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如果王恶这一路有滑膛炮,无非是炮弹砸就完事了,问题是没有。 不可能给胡人队伍配火器,这是原则问题,也就王恶与他的护卫有一些手雷、左轮手枪。 张俭在城墙下一通喝骂,高句丽城上一通喝骂,那个守将的嘴比张俭还毒,骂得张俭七窍生烟。 张弓,张俭愤怒地对城头射了一箭,箭矢无力地掉在城外。 “唐狗!是没吃饭吗?爷爷就站在这里任你射!有种你射啊!” 为了防备城头的箭矢,张俭的位置是在射程之外,自然也不可能射到城头。 王恶越听面色越古怪,这是对骂吗? 怎么越听越内涵? 再这么下去,你们会被屏蔽的! “行了,张俭回来,升额大纛!” “王”字大纛冉冉升起,第五招扯着嗓门喝骂:“城上的高句丽军士听好了,这是额家郎君,大唐蓝田侯王恶!识相的开门投降,否则拿你们去筑京观!” 与张俭对骂的守将愕然住口。 “天呐,竟然是魔王!” 守军的气势瞬间降了许多。 王恶的三个传说,在高句丽依然盛行。 面对王恶的淫威,真没几个能做到不动容的。 这个时代的各种宗教为什么盛行?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一定会有来生,甚至很多人倾尽家产礼佛什么的,就是企盼来生有个好归宿。 筑京观,在任何一方国度都是恐怖的行为,除了京观本身给人的视觉冲击之外,还与京观的传闻有关。 不知是哪个时代的传闻,尸体被封进京观里,灵魂就会被恶魔吞噬,连灵魂都消失了,就是真正的消亡,再没有来世。 所以,对王恶的畏惧,那是真的发自心底啊! “不要听他们妖言惑众!即便是魔王来了又如何?难道他还能飞上城头不成?”守将咆哮。 王恶真能飞,可惜这一次出来没带热气球,不然现场表演打脸又何妨? 王恶掏出了左轮手枪,上前瞄了瞄,准星对着那守将的脑壳。 以高句丽军士对自己的畏惧,弄死守将,让他们归降应该不难。 老天保佑,这一次要准一点,别当歪枪手,回去一定给你献祭一个大猪头。 扳机扣动。 除了王恶的护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好大的声音! 守将转身,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让王恶有些沮丧。 看样子,老天不打算收猪头祭品。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高句丽的大纛随着旗杆缓缓地倒下。 入! 这枪法得歪到甚么程度,才能打到明显距守将有一段距离的旗杆? 没救了! 城头上的高句丽军士一片哗然。 在这个风吹断旗杆都能视为不祥的时代,被魔王以神鬼莫测的手段打下大纛,军心动摇是绝对免不了的。 让人背上发凉的是,谁敢保证,魔王的下一击,目标不是自己? 仗已经没法打了。 当建安城门洞开、出来的军士都循序放下兵器时,王恶懵了。 那啥,你们确定不挣扎一下? 不损一兵一将就拿下建安城,这多不好意思? 守将一脸的沮丧。 你就嘚瑟吧,要不是你这神器太厉害,我才不会降呢! 虽然火器的事,渊盖苏文也派人向各城讲过,但耳听与目睹完全是两个概念。 当然,如果他知道王恶就这一支枪、而且是歪枪手的话,他一定会哭出声音。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盖牟城 李世民的车驾抵达范阳。 官吏面圣,接见一些乡老,李世民顺便也听取了百骑关于范阳卢家的报告。 范阳卢家牵扯过多,一网打尽也不现实,朝中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妻子卢氏就是范阳卢家的人,你还能将她也打了不成? 甄别很重要,百骑不敢怠慢,耗费了巨大的精力,锁定了两个嫌疑人,一个是范阳卢家的私塾先生卢建文,一个是城里活人无数的医家卢建章。 两个都有可能是范阳卢家的家主,都有可能是弥勒教真正的幕后之人。 问题是,再甄别下去,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大了。 “动手,两个都抓。” 李世民森然下令。 即便是有冤枉的,那也顾不得了。 对于统治者,单纯的是非在他们面前没有意义。 虽然百骑抓人还是引起了一些躁动,但在李世民大军的支持下,没人敢生事。 几名百姓跪大营前,为卢建文、卢建章喊冤,李世民冷冷地回应,抓人自有抓人的道理。 天知道那些百姓是不是弥勒教徒。 谁想试试一万羽林卫的横刀利否,大可以出头。 “捷报!辽东道副总管王恶率胡兵,并营州都督张俭麾下胡兵,逼降建安城,未折一兵一卒!” 快马入范阳,狂喜的吼声让一些人的心思消了下去。 若是大唐败了,某些人或许能够起事。 遗憾的是,大唐不仅胜了,还特娘是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能写进战争史的大胜! 李世民看完捷报,第一反应是,这不是编来糊弄朕的吧? 问题这捷报不是王恶写的,而是监军使可潇潇的亲笔手书! 太戏剧化了。 可潇潇在内庭读过书,是公认的老实人,捷报上的文字也朴实无华,可读起来却仍旧让人震惊。 威名压迫守军,一枪打断旗杆,让高句丽军士气彻底消亡,守将带头投降,说起来还真是难以理解。 细细咀嚼之下,却又在情理之中。 “捷报遍传诸军!” 新城之下,李道宗几乎要炸了。 本王还没想好怎么攻取新城呢,你王恶就拿下建安城了? 女人花黑名单一事,李道宗多少有点芥蒂,只是憋了口气要拿战绩压过王恶的风头,却不想这战报直接让自己的心态崩了。 特娘哩! 不损一兵一卒拿下建安城,还没有火枪旅帅的火力增援,这战绩,是不给人留一点后路啊! 再怎么打,也打不出不损一兵一卒的战绩啊! 该死的王端正! 本王和你势不两立! 李道宗麾下分配了一营的火枪旅帅军士,迫击炮十门,滑膛炮两门。 之前李道宗还傲气十足,想着凭自己多年的沙场经验,能够在不动用火炮的情况下拿下新城,结果王恶的战绩一出,李道宗之前的矜持成了笑话。 两门巨大的滑膛炮摆出,前方的军士瞬间让开足够的空间。 “唐人这是摆什么东西?这是在污辱我们么?” 不怪高句丽守将污,只是大炮的造型,一根长炮管,两个巨大的轮子,很难让人不想歪。 大对卢是有说过火器凶猛,可火器什么模样,谁见过?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是惊天动地。 用石头垒起来的城墙,在炮弹面前没有太大的抵抗力,如纸片般崩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整个城墙都在摇晃。 守将温审的额头被崩飞的石头擦过,鲜血汩汩直流,幸亏身边的亲卫上来,手忙脚乱的倾倒伤药、迅速包扎才止住血。 副将金胖沉声道:“送将军下去歇息。有我在,一定保证新城不失!” 在不紧不慢的炮声中,温审被亲卫送到府中,才关上府门,温审那混浊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让亲卫们吓了一跳。 “收拾干粮,准备马匹。新城保不住了!”温审黯然道。 大对卢说过火器威力巨大,温审当初还不以为然,如今才发现,这何止是威力巨大! 这是唐人不肯对城门轰罢了,如果对着城门,一炮之下,多坚固的城门也得碎! 当然,温审是不知道,由于炮弹抛物线的运动轨迹,轰城门有点不现实,除非是距离极近。 但是,甭管怎么说,新城保不住是事实。 亲卫们虽然暗暗鄙视自家将军要当逃兵,却又在为自己不用枉死而窃喜。 人呐,就是那么矛盾。 温审从东门遁逃。 消息传到西门上,带着军士在城墙上徒劳顽抗的金胖仿佛被人抽空了身体,一瞬间直起的身板佝偻下去。 “副将,温审都逃了!我们再用性命去填这注定填不满的坑,有意义么?”军士们聚集过来。 主将逃了,自然唯副将马首是瞻。 唐军的炮手看到众多高句丽军士聚在一起,迅速的调整了射距。 “一个基数炮弹准备……入,停了!”指挥的校尉骂了一句,垂下令旗。 不能再射了。 新城的城头上,高句丽大纛正缓缓落下。 只要上过战场的人都懂,这意味着守军投降。 炮兵们很不爽。 才打了几炮啊!连一百发都没有啊! 炮管还没有红好不好? 城门洞开,金胖带领军士鱼贯而出,沉默地放下兵器,站到一旁听候唐军的发落。 “本王记得你,一直带人在城头顽抗,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投降了?”李道宗马鞭指着金胖。 金胖苦笑。 “我再厉害也只是副将,而守将已经弃城而逃了,我能怎么办?” …… 新城不战而降,让渊盖苏文心头很堵。 即便不敌,好歹你也挣扎一下啊! 新城的奏报让渊盖苏文心头更堵。 守将温审临阵脱逃,副将金胖无奈之下率众投唐。 堂堂守将,你咋还有脸活着,还口口声声“为了向大对卢禀告唐军火器威力”呢? 真想拿温审祭天啊! 奈何,这温审还是温沙门的堂弟,不看僧面看佛面,真难啊! 即便是坐上大对卢的位置,即便高句丽的军政大权在握,渊盖苏文发现,自己仍然有着深深的无奈。 “五十军棍,褫夺所有官爵。” …… 高句丽北部耨萨高延寿率五万大军缓缓前行。 高惠真率五万大军至靺鞨部调兵。 听到调兵,靺鞨部并不在意。 。辽宋时期恢复了最早的肃慎名称,但汉语中改译为女真或女直。清代建立后,清太宗皇太极将已经统一的本民族从龙六十六部各自的自称统一废除,改族名为满洲,延传至今。) 靺鞨分为七部,分别为粟末靺鞨、伯咄部、安车骨部、拂涅部、号室部、黑水部、白山部。而黑水部尤为劲健,是古之肃慎氏。 高惠真来的就是粟末靺鞨。 粟末靺鞨曾经与高句丽争夺扶余之地,彪悍程度尤胜高句丽人,奈何人口太少、财力供应不上、兵甲占劣势,最后只能伏低做小,暂时臣服于高句丽。 大首领希直郎将脑后的辫子绕颈一圈,咧嘴道:“五万有点多了啊!部族中的青壮,这一下就抽了一半,日子可怎么过哟!” 高惠真蛮横地翻了个白眼:“废话真多!就说调不调吧?” 希直郎苦笑。 敢不调吗? 高惠真带五万兵马来是什么目的? 粟末靺鞨要不答应,今日便是血洗粟末靺鞨之时! 希直郎一边让人召集人马,一边套话:“不知道耨萨调兵是要讨伐哪家?” 高惠真漫不经心地回答:“唐国。” 希直郎险些摔倒。 粟末靺鞨再彪悍,实力与大唐依然天差地别,而大唐挟灭突厥的威势,天下未有不惧。 便是与高句丽,虽然不敌,希直郎都敢斗上一斗,唯独大唐,连想都不敢想! 不说大唐层出不穷的新火器,就说大唐悍卒、大唐的陌刀手、大唐的铁骑,哪一样不碾压靺鞨七部? 草原霸主突厥都被大唐打废了,粟末靺鞨何德何能敢与之对抗? 然而,现在高句丽的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除了出兵还能怎么办? …… 盖牟城。 十门滑膛炮一字摆开,一个基数的炮弹下来,盖牟城的城墙矮了一截,浓浓的血汁在胡乱流淌。 李勣看了一遍效果,微微点头。 这威力比投石车大多了,关键是射程能让高句丽人绝望。 守将印战眸子里闪过决绝之色。 城,没法守了。 对方那火器,让城墙没了意义,城破只在早晚间。 除非,能毁了那火器! 那需要数匹骡马才能拖动的滑膛炮,让他拿刀砍也砍不动,这个问题被他自动忽略了。 总得试一试。 盖牟城门洞开,印战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冲出来,身后,数千兵马嗥叫着冲了出来。 守城的一方放弃城墙之利,便是要殊死一击。 这种敢于搏命的敌人,即便是李勣这饱经杀戮的老将也不禁肃然起敬。 “陌刀旅帅,出战!” 王虎的第一营排在最前方,看着越来越近的铁骑,一声令下,陌刀扬起,刀光如雪,三息之后斩在冲上来的高句丽兵马身上。 王虎一刀劈下,即便印战奋力举起长刀招架,依旧被陌刀斩断长刀,刀势将印战自肩头处斜斜斩断,印战叹息着闭上双眼,眼角滚落两滴血泪。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锅粥 将是兵的胆。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 盖牟城的军士,明知必死,仍旧飞蛾投火的冲来,一个个被沉重的陌刀斩杀。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高句丽的军士在陌刀手轮番的攻击下,数量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只剩下一名军士。 这是一名新兵,持刀的手在哆嗦,腿在颤抖,明显怕到了极点。 没有人嘲笑他。 能随着大马人马坚持到此刻,即便他做出任何选择,都应该得到尊重。 “啊!”新兵闭上眼睛,疯狂的挥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刀阵,迅速被陌刀肢解了。 李勣叹了一声,传令葬了他们。 勇士,便该有勇士的待遇。 盖牟城人口两万余、粮食十余万石,尽皆归唐。 …… 印战的死讯传到高延寿耳中,高延寿也只能一声叹。 谁能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印战,竟然是高句丽第一个战死的勇士? 尤其是,这满城军士都随他慷慨赴死的决绝,称他一声高句丽第一勇士也不为过。 …… 平壤之下,高句丽南部沿海,五十艘十余米长的近海战船靠岸,五千百济军士在将军的带领下,向最近的城池奔去。 即便被逼迫离开这片土地多年,百济将士依旧无比肯定,这就是高句丽的土地。 为什么只有这点兵马出战? 咳咳,重在参与。 百济的大军在谋划夺取新罗的大耶城,其他地方也在紧张的对峙,能出五千兵马意思一下就不错了。 晨光朦胧,城里的军士打着呵欠开门,立刻被摸到城门的百济军士一通斩杀。 以有备对无备,兵力大致相当,百济军士自然很快将对手消灭。 “将军,出事了。”校尉哭笑不得的禀告。 城池是高句丽的城池没错,可驻军是新罗的兵! 也就是说,新罗早就夺了这座城,结果现在百济又从新罗手里夺了城! 这乌龙让人啼笑皆非。 “咱们打的就是高句丽,明白么?财物装船,动作快点。” 将军木召忠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错了便错了,把敌军大纛烧了,死活不认这事就是。 反正百济与新罗是死仇,不差这一点仇恨。 新罗军衣甲什么的,剥光,布的烧了,铁的带走,看你拿什么说事! …… 阏川带着二万人马,在高句丽边城外游走。 高句丽诸军也打定了主意,就是闭门不战,阏川要攻,只能拼着损失兑子。 战争艺术再高明,遇上强攻,也不会比庸碌的将领强上太多。 阏川也明白这一点,只能过而不入,挑衅为主。 “阏川,整天这么溜达,挺累的吧?” 某个高句丽守将笑嘻嘻的喊话,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是啊!要不你下来打一场?” 阏川回应。 守将嬉皮笑脸的摆手:“我这本事就不献丑了。不过,告诉阏川将军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留下镇守新占城池的五千人马被灭了,那叫一个惨啊!衣甲都被剥光了,连尸体都没人埋,听说那里的野狗都是以尸体为食!” 阏川的身子晃了一下。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阏川将军要坚强啊!还有一个更要紧的消息,这不是高句丽干的!哈哈!” 阏川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不是高句丽干的,唯一的目标就是临时盟友百济! 千防万防,就是没防住百济从后面捅这一刀! 阏川这个狠人没说废话,带着兵马掉头攻打百济刀比川城,同样将满城军士全部斩杀,片缕不留,弃尸荒野。 …… 高句丽,平壤。 渊盖苏文听到这神转折,哪怕因为丢失城池、损兵折将而抑郁,也忍不住拍案大笑。 大唐找的这两个盟友,不靠谱! …… 新罗,金城。 高履行坐在金德曼的寝宫里,满脸的不开心。 这不胡闹吗? 答应配合大唐牵制高句丽兵力,咋牵制去百济了? 金德曼也是满脸的无奈:“郎君莫怪,新罗、百济本就是世仇,这次阏川留下来守城的军士又死在百济人手中,不报仇也难以服众啊!” 这破事,可以说出乎所有人意料,战争打着打着就变了方向,朝堂上乱成一团。 在金春秋、金庾信的力主下,新罗大军尽出,由金庾信带领,在黄山伐与百济大将阶伯苦战。 让金庾信恼怒的是,阶伯的指挥艺术略逊自己,百济的军士素养略逊新罗,可偏偏百济军士的兵器质量占了上风,双方打成了拉锯战。 该死的! 看看百济军士手中那大唐特有的横刀,金庾信就知道,大唐这是满世界卖军械! 可笑自己之前还以为那军械仅仅是卖新罗一家! 金庾信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单纯了。 …… 朝鲜南半岛乱成了一锅粥。 辽东方向,右骁卫将军、平壤道总管程名振带兵至卑沙城,与跨海而来的大唐远洋水师都督、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冯盎汇合,对卑沙城发起进攻。 卑沙城四面悬绝,唯有西门可上。 平壤道副总管王大度请战:“大总管,总管,王大度愿为先登!” 程名振点头。 冯盎却轻轻摇头:“看到那些滚石、擂木了么?你打算用多少人命去填?” 王大度懵了。 攻城不都是这样么? 就算你宝船上有滑膛炮,那也够不着啊! 这里离宝船可不止五里之遥。 程名振挑眉:“冯公有主意了?” 冯盎得意地抚须:“儿郎们,是时候展示你们真正的手艺了!” 上百架迫击炮依序排好,水师军士准备就绪,等待冯盎的号令。 “打准点,别丢了颜面,谁手艺潮了,给全船儿郎洗三日足衣!” 冯盎的命令下达,军士们又校正了一遍角度,才开始发射。 海上本就潮湿,足衣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给全船人洗三日足衣,怕是得三日吃不下饭。 炮弹如流星般砸在路卡上,滚石、擂木翻滚而下,关卡上的高句丽军士变成了残肢断臂,殷红的鲜血顺着石阶流淌,城头上的高句丽军直接目瞪口呆。 作弊! 这仗还怎么打? 你告诉我,怎么打? “为甚这利器不配备给老夫!陛下不公!”程名振拍腿大叫。 不要奇怪,程名振真能说出这话,在李世民发怒时,他都面不改色,还会忌惮一两句出格的话? 王大度准备带兵往上冲,冯盎叫住了他。 “你个铁头娃,不看看那血糊糊的,哪里利于疾行?一不留神还会摔个大马趴!等血干了再上去!不急于一时!年轻人要注意持久!” 冯盎这老司机忍不住带人了。 城头的高句丽军士都惶恐不安。 刚才那一轮炮击,最远的已经打到城墙根上,这意味着高句丽军士连城门都出不了。 烈日灼晒,血很快干了,而云梯之类的已经到位。王大度一手盾、一手刀,冲在了前头,身后的军士呼啸着蜂拥而上。 冯盎让几个打得最准的迫击炮手盯着点,必要时给予高句丽军火力压制。 城头不断向下抛射箭矢,多数被盾牌挡下,偶尔有倒霉的会被疏漏的箭矢扎中肩头,云梯的运送却遭到了压制。 两名迫击炮手相视一眼,迅速校了一下角度,两发炮弹呼啸着砸上城头,顿时一片血肉飞溅,落点周围倒下了一大片高句丽军士。 “补上!” 高句丽守将挥刀,逼迫着军士去填补空位。 这是迫不得已的事,防守出现空缺,唐军就会趁虚而入。 然而,接二连三的炮弹,都轰在相邻的位置上,谁上谁死。 十炮之后,这一片俨然成了禁区,再也无人补位。 守将勃然大怒,亲自挥刀冲了过去。 这时候,一架云梯搭上城头,王大度从云梯上跃起,横刀直斩守将! 身后,一架架云梯前仆后继的搭上来,跃上城头的军士迅速以王大度为中心,与守军展开殊死搏斗。 唐军虽勇,高句丽军却占据了地利,原本扩开的局面生生被他们逼得重新压缩到一起。 “差了点啊!”冯盎眼里难掩的失望。 “大总管,借几名炮手一用!” 程名振迅速让人掩护着炮手、帮忙提着迫击炮、弹药箱冲上了半山腰。 “几位兄弟,照城门轰,只要轰倒了,本总管为你们请功!” 炮手叽里咕噜的议论了一下。 这个难度比较高,因为迫击炮是抛射,不是平射,不是某些不靠谱电视剧那样把炮筒倾斜就能够做到的。 计算好曲线,不能被城墙挡住炮弹,炮弹的落点还要在门上,这个要求确实刁钻。 驱开大门这一路的军士,两名迫击炮手校了角度,炮弹迅速放入炮筒,炮弹呼啸着,砸到了城门上方的城墙上。 “搞乜?调一个刻度!” 两名迫击炮手骂骂咧咧的调整角度。 所谓的刻度,不过是他们根据自己经验总结出来的度数,王恶可没弄出刻度表盘来。 一枚炮弹落地,与大门只有一丝距离,爆炸的威力震得大门晃当。 另一枚炮弹落下,正正击在大门上,厚重的大门被炸出了裂缝,碎木屑到处乱飞。 “城门!立刻派人增援城门!” 察觉不对的守将咆哮道。 然而,已经晚了。 得到准确角度的迫击炮手迅速的开炮,不过十发炮弹,大门终于轰然倒塌。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正道的光 当大唐军士疯狂的涌入城门时,城头的抵抗已经没有了意义。 无数唐军攻上城头,配合王大度,将守军全部斩杀。 卑沙城,从今日起归属大唐! 卑沙城中,俘获的男女八千余口。 冯盎马不停蹄的派总管丘孝忠陈兵鸭绿水。 …… 李勣兵锋直指辽东城, 拿下了新城的李道宗率四千骑与李勣汇合,拿下了建安城的王恶也率兵赶到。 辽东城城墙坚固,一时也攻不下来。 王恶的建议让人眼前一亮。 围点打援,然后李勣部再倚仗滑膛炮之利慢慢轰着呗,反正弹药足够。 “呵呵,阻敌之事,自有本王来做!”李道宗骄傲地挺胸。 身为开国名将,李道宗有资格说这话。 李勣自然遣李道宗阻敌。 王恶撇了撇嘴。 这老东西,非得出那么一个风头。 “王恶,你引胡兵至李道宗侧翼,与他遥相呼应。任城郡王虽然善战,可四千军终究少了点。”李勣下令。 三大帅中,李勣以稳见长,不可能让李道宗这一路出现闪失。 滑膛炮、迫击炮摆上,有一炮没一炮的轰着,辅兵们迅速的负土冲到辽东城的护城河畔,一袋又一袋土直接投入河中,即便护城河挖得再深也经不住这般填充。 “投石、箭矢!快!”守将李三刀咆哮。 高句丽军士再度汇聚,企图对城下的辅兵发动攻击。 段瓒狞笑着挥旗:“一个基数的自由射击!” 炮火连连,仅仅是炮弹落点的气浪就能直接将人掀飞,而那些四下迸射的弹片则在放肆的收割着性命。 再坚固的甲胄,在弹片强大的冲击力面前都不够看。 不过一轮射击,城头上便倒下了数百号死无全尸的军士。 李三刀又惊又怒,咆哮道:“李四棍,带人补上!” 李四棍是李三刀的堂弟,也是辽东城的副将。 听这堂兄弟磕碜的名字就知道,他俩出身不高。 低贱的出身却能委以辽东城的重任,自然是因为李三刀骁勇善战、敢打敢拼,才得渊盖苏文青眼有加。 所以,明知道现在极其危险,李三刀还是得让堂弟扑上去。 必要之时,李三刀自己也会上去! 李四棍咬了一下唇,带着军士扑上去,一轮箭矢下去,射死射伤了不少辅兵。 段瓒怒了:“程处亮,给我将他射杀了!” “好嘞!”程处亮麻利地举起燧发枪,填弹、瞄准、开枪,动作一气呵成。 枪响。 一息之后,李四棍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身躯无力地倒了下去。 李三刀抖了一下。 唐人这火器,厉害! 这枪法,更厉害! 但是,可能因为李四棍的死亡放弃抵挡、束手待毙吗? 不可能! 李三刀换了一身军士装扮,倚着箭垛指挥军士,身后的将校有样学样,全部换上军士装束。 确实,这样躲过了程处亮点名,可指挥的效果也大打折扣。 滑膛炮炮弹砸在城墙上,即便城墙是取的上好青石垒成,也同样无法承受如此巨力的攻击,大片的碎石滚落到护城河中,城墙好几处同时坍塌。 “让人上来修补城墙!” 李三刀狂叫。 一拨拨民夫担着土石上城头,拼命的修补着缺口。 炮弹落处,民夫纷纷倒下。 大战之时,谁的性命有人在乎? 一日下来护城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小半堵城墙残缺,守军伤亡过千。 李三刀抱着刀倚在城楼上,眼里全是忧虑。 唐军的攻击太猛了,大对卢,增援再不来快点,真支撑不了几天。 增援来得很快,积利城、石城的守军面对冯盎的大军,直接弃城而走,掉头支援辽东城。 毕竟,与辽东城的重要性相比,积利城、石城可有可无,而大对卢之前并未限死作战方式,转战也是可以理解的。 积利城守将东方炫耀、石城守将皇甫唯一与木底州守将金胜南汇合,四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辽东城扑去。 辽东城后方是平坦之地,三军平行,向前方的李道宗逼去。 呵呵,唐军的战斗力确实举世闻名,可是,四千骑就要阻挡四万大军,想得太美了吧? “唐军妄想螳臂当车!”东方炫耀冷笑。 “那是大唐名将李道宗,不可小觑!”皇甫唯一提醒。 “硬碰硬,高句丽不逊于唐军!”金胜南面现傲色。 李道宗马槊朝天,身后的骑兵也奋力举刀。 长时间征战的磨合,李道宗与这四千骑已经融为一体,一个手势就足够让大家明白过来。 不需要呐喊,四千骑随着李道宗,如拍岸的巨浪,狠狠向高句丽援军冲去。 如臂使指,这是李道宗敢于孤军打阻击的底气。 唐军如尖刀一般扎入高句丽军中,东方炫耀挥舞双刀向李道宗杀去,却被李道宗那如蛇信吞吐的马槊杀得手忙脚乱。 李道宗出招快也就罢了,力量却又大得惊人,双刀偶尔触碰到马槊,东方炫耀的手臂立刻被震得发麻。 李道宗一槊刺在他肩头,奋力挑起、甩落,东方炫耀如破布袋一般摔到地上,要不是皇甫唯一、金胜南合力缠住李道宗,让东方炫耀的亲卫有时间将他救回,才免了他成为第一个被唐军生擒将领的命运。 李道宗并不多纠缠,而是给麾下四千骑充当锋矢,在高句丽军中疾冲。 骑兵最大的优势,是那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高句丽军悍不畏死的扑上来,却一个个沦为唐军的刀下亡魂。 高句丽军论武器、甲胄、战斗力略逊于唐军,可战斗意识也挺强的,四万军结阵,一点一点收拢,慢慢将李道宗围起来,唐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狭小。 李道宗也发现不妙了。 冲得太放飞自我,过于深入敌阵了。 李道宗从来不知怕字为何,即便深陷敌阵,杀开一条血路便是了。 当年征战窦建德时,比这要艰险得多,不照样熬过来了? 一声响,如银瓶乍破,一支数千人的兵马从高句丽军后方杀出,瞬间让高句丽军慌乱起来。 “营州都督张俭在此!高句丽中伏了!” 听到那大笑声,李道宗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被围困者,摇身一变成为插在高句丽军心口的一把尖刀。 只不过,即便加入了张俭,局面也只是扳平而已,毕竟这人数比终究悬殊了。 侧翼传来一声大笑,怪腔怪调的唐话在战场回荡:“兰州康禄在此!高句丽贼子,受死!” 兰州一万胡骑的入阵,唐军便占据了足够的优势,高句丽四万人马,已经分成了三伙,东方炫耀对付张俭,皇甫唯一迎战李道宗,金胜南迎战康禄。 正面,一面大纛迎风飘扬,硕大的“王”字入目,一万胡骑纵马狂奔,声势惊人。 “耶耶王恶在此!” 一手刀、一手左轮手枪的王恶嚣张地大叫。 至于说左手执枪没准头……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说得好像王恶右手执枪就打得准似的。 事实上,王恶的名头比他本人来得更有杀伤力。 “魔王!” 惊呼声中,十余骑高句丽军士冲出阵,迅速的向山林冲去。 战场保命守则:我不需要跑太快,只需要比我的同伴快那么一点点就行。 王恶与高句丽兵拼了一刀,发现手臂有点酸麻,索性左轮手枪乱发。 距离如此近,左手右手差别不大,准头都差不离,即便偏了,高句丽军人群如此密集,总要打中一个的。 安全有第五招这些老鸟守护,王恶索性收刀,麻利的上子弹,左轮手枪一通乱打。 在近距离,其实左轮手枪的杀伤力与刀枪差别不是太大,也就是听觉、视觉上给人造成冲击,再加上魔王的名头,迅速让恐慌蔓延。 终于,第一个逃兵出现了。 有一就有二,当溃逃之势形成时,再好的将领也只能徒呼奈何。 金胜南满眼的无奈。 平衡被打破了,王恶的到来恰恰是压倒高句丽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看着王恶冲来,金胜南拨转马头,策马就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恶急了。 耶耶那么拼,可不就是想捞个人头立功吗? 抬起手枪,抖手六颗子弹射了出去。 即便是骑射,凭这六枪,就算枪法再怎么差,也有一枪命中的吧? 枪响处,金胜南应声落马。 王恶得意地吹了一下冒烟的枪管。 看看,耶耶还是有准的时候不是? 护卫们飞身下马,把摔得七荤八素的金胜南捆住,摁到马背上,马屁如潮:“郎君好枪法!” 王恶抚额。 一群没节操的,好甚么好呀,没看到这一枪是“正道的光”吗? 金胜南的盆骨估计都被打烂了。 金胜南被俘,东方炫耀、皇甫唯一连多逗留一下都不肯,直接落荒而逃。 反正,直接弃城、弃部众逃走的温审都没受多大处罚,我们这些与唐军厮杀败阵的,更不应该受重罚了。 李道宗神色复杂地看了王恶一眼,微微拱手,带军后撤。 胡人们欢天喜地的下马,开始剥高句丽军士的甲胄、衣物,搜索钱财、拾取兵刃。 穷久了,连高句丽军士的兜裆布都不放过,看得李道宗直摇头。 形容不够准确,是连尸体的兜裆布都不放过,那些高句丽俘虏,还是留了一身里衣的。 “筑京观!” 按惯例,王恶又当起了设计师。 一具具尸体被麻木的高句丽俘虏垒起。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声叹 高耸的京观筑起,让辽东城里的军士为之惊心。 日盼夜盼,盼来的援军却成了京观! 李三刀听到这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比炮弹震到脑壳还懵。 我还在前面拼命厮杀,我的援军却已成了唐军耀武扬威的京观! 金胜南被绑在斗车上,熟悉的面孔让李三刀几乎要崩溃。 该死的! “取我弓来!”李三刀目眦欲裂, 三石强弓在手,李三刀顶着炮火,箭上弦,拉满弓,狠狠对金胜南射去。 高句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被活捉的大将! 金胜南看着李三刀挽弓,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厉的笑意。 李三刀还真狠呐! 不过也好,自己堂堂大将受此奇耻大辱,还真不如死去干净。 唯一的遗憾,是射程不够! 唐人这斗车摆的位置太刁了,李三刀的三石弓全力一箭,无力的落到斗车上,离金胜南的脚还有两步! 这缺德的位置! 程处亮眼睛一亮。 高句丽军上下统一换成一样的装扮,搞得他都没兴趣击杀了。 至于射杀小卒子的活,段瓒的其他亲卫不正适合干这事么? 李三刀的出头让程处亮眼睛一亮,可逮到大个的了! 枪一摆,子弹上膛,程处亮睁只眼闭只眼,迅速的扣动扳机。 怒火中烧的李三刀看着自己那一箭无功,正打算再射一箭,眼角的余光扫到程处亮的动作,心头大骇,迅速往箭垛一躲。 枪响了。 程处亮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兔崽子太机灵了,精心瞄准的一枪,却只打下了半拉耳朵。 “好枪法!” 喝彩声中,李世民大踏步走了过来,身边是一身戎装的长孙无忌。 “不愧是朕未来的爱婿,这枪法,要得!” 听听,这皇帝得自恋到甚么程度? 程处亮收枪,打开枪栓,确认枪里没有子弹,才起身,一板一眼的捶胸行礼。 “见过陛下。” 长孙无忌不无恶意的问了句:“为甚你不先参见陛下,而是先摆弄枪支?” 程处亮大声回应:“火枪旅帅军法第三十三条,退出战斗状态,必须先检查枪膛里是否有子弹,以免形成误伤。违反此条,一次重责二十军棍,二次剥夺用枪资格。” 李世民诧异:“这谁定的军法?段瓒?” “不是,是教官定的。” 李世民随口夸了几句,抬头看着斗车上那个悲愤欲绝的高句丽大将。 “这谁捉的?” 李勣应道:“这是高句丽木底州守将金胜南,他与积利城守将东方炫耀、石城守将皇甫唯一共四万大军驰援辽东城,任城郡王率四千轻骑阻击,张俭率营州胡人自高句丽军后突袭,康禄率兰州胡人自侧翼夹击,王恶率河州胡人自正面击杀,彻底击垮高句丽军,金胜南亦是此时为王恶生擒。”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恶。 凭他? 别的都能信,生擒,你是不是说错了? 王恶嘚瑟地挺胸。 甭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再说,谁告诉你非得靠武艺才能生擒人了? 那神来之笔的“正道之光”,你就是让程处亮打都不一定能打出来啊! 皇帝亲临,直接让唐军的士气爆发,斗车上的箭手奋力射箭,投石车速度加剧,土山已经堆到一半,滑膛炮加快了射击频率,军士呐喊着扛起云梯上前。 一炮又一炮的轰击,城墙终于承受不住,坍塌下来,唐军呐喊着架起云梯,一员又一员的校尉争先恐后衔着刀奋力攀爬,迅速的登上城头,与高句丽军厮杀,为身后源源不断的同袍争取时间。 炮、箭、投石都已经停了。 现在就是近战时间,比拼的就是体力、战技、意志。 李三刀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顾不得耳朵还在疼痛,咆哮着挥刀扑上去,斩了一名唐军,转身与两名校尉鏖战。 手持望远镜观战的李世民讶然:“怎地这高句丽军士如此凶悍,竟能力敌两名校尉?” 段瓒眉开眼笑的回话:“这不是军士,是辽东城的守将。他的副将露头,被程处亮击杀了,只能换一身军士服饰,免得掉了脑袋。” 越来越多的唐军登上城头,高句丽军士极力抵抗,却挡不住唐军汹涌的攻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李三刀身上已经有好几道口子,一道刀痕从眼角到嘴角,脸上满是血水,拄着刀,气喘如牛。 包围他的唐军越来越多,军士一旦组阵,杀伤力成倍的增加,纵使李三刀再悍勇也顶不住。 “降了吧!”一名校尉同情地看了一眼。 李三刀吐了一口血水,沙哑地笑了。 “李三刀身受高句丽器重,便是战死也只是尽忠报国!无须多言,来战!” 李三刀奋力一刀斩下,全然不顾自身防御,固然这一刀将唐军校尉逼退了几步,左臂却被一旁的唐军斩断。 “啊!” 李三刀疯狂的跃起、挥刀,胸腹间同时被横刀刺入,一把横刀削去李三刀的手臂,李三刀喉间发出无意义的声音,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释然。 即便残余的高句丽军士再如何抵挡也无用,城头已失,城门已开,再负隅顽抗也没有丝毫意义。 此战,杀城中高句丽军士逾万,俘获人口四万余。 …… 高句丽,平壤。 渊盖苏文将自己大对卢一职改为莫离支,即从原先的相位跃居为总揽军政大权之意。 高藏对此毫不在意。 别少了美食,别少了美女,其他的,请随意。 “莫离支,辽东城失陷,李三刀战死,前往支援辽东城的三支兵马,积利城守将东方炫耀、石城守将皇甫唯一战败,木底州守将金胜南被俘。高延寿、高惠真及粟末靺鞨大军十五万将抵达安市城,预计白岩城不保。” 豆方娄面无表情的念完战况分析。 “报!平壤五十里外的海域,出现了三艘打着唐国大纛的大船,共下船一万五千人,向平壤方向行来!” 这一下,所有的将领都对莫离支的先见之明表示钦佩。 难怪要囤积这许多军队在平壤。 温沙门拱手:“莫离支,我愿出战!” 温沙门本身就好战,又因为温审临阵脱逃之事面上无光,早就想一战洗刷耻辱了。 “崔元浩、尹希源、林智霖,你三人各率一万人马分别在他们路上阻击,方式不限,打不过允许撤。”渊盖苏文觉着下令。“温沙门,你率本部为他们策应,不许硬拼!我要你活着回来,告诉我唐军的特点与弱点。” 温沙门的眼眶红了,使劲地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莫离支如此看重,温沙门必以死相报! 五十里说远那是真远。 不能用后世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衡量,这里只有土路,一万五千人,再加上一些骡车运输辎重,更是尘土飞扬。 所以,想想那些大部队行军还把隐藏行踪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佩服,还能说些什么? 冯盎人老心不老,亲自跟着部队出征。 “高明、高见,这次拿出点本事来,回去本都督就升你们为队正。” “真的?” “蠢不是?都督甚么时候说过半句虚言?” 前方烟尘滚滚。 大唐远洋水师鹰扬郎将冯胜扯着嗓子大叫:“兔崽子们,都督可看着呢!别特娘的丢脸!列阵!火枪手居中,炮手在侧,刀盾手在边!” 队列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主要是没有适应添加了火器的打法。 崔元浩统领一万高句丽骑兵,看着严阵以待的大唐远洋水师,不由张扬地笑了:“都说唐军怎么厉害,你看看,全是步兵,如何与我骑兵抗衡?靠那些烧火棍子么?儿郎们,准备弓箭,杀唐人!” “杀唐人!” 骑兵咆哮着取出骑弓,搭上箭矢。 侧面的小山丘上,温沙门看着崔元浩的举动,感觉有些不妥,却说不出问题何在。 换成自己,此刻的选择大概与崔元浩相差无几吧? 冯胜叫骂道:“三段击!给我把枪端稳了,丢你老母!没有号令不许开枪!” 地动山摇,这是真正的万马奔腾。 两百米、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高句丽骑兵全部举起骑弓,再前行一些,便是骑射的最佳距离! “射!” 冯胜一声令下,燧发枪、迫击炮呼啸,空气被撕裂,当先的骑兵纷纷栽下马,迫击炮弹炸进人群中,顿时人仰马翻,或许一炮两炮对于万骑来说无所谓,可这一击,就是上百发炮弹! 仅仅一轮,崔元浩麾下便损失了近两千人! 残肢断臂、血肉横飞,所有能想像到的惨景用在这里都不为过。 “全军进攻!”崔元浩愤怒地拔刀,下达了决绝的命令。 莫离支是说过可以撤,可崔元浩想用胜利来证明自己! 崔元浩率军扑上去,山丘上的温沙门缓缓摇头,拨转马头,带着麾下离去。 没救了。 莫离支明明给他们留了生机,问题有人偏偏不想要,奈何? 高明、高见估了一下距离,炮弹在手,两发几乎同时射了出去,落入高句丽军中,一左一右在崔元浩身边炸开。 崔元浩只来得及眨一下眼皮,然后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眼前的世界仿佛与自己隔绝,自己的视线平白无故的低了许多,似乎……只有残躯在地上? 视线前方,人、马,尸体堆积,却又被炸得看不出原本形状。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一意孤行,而应该遵照莫离支的命令撤军。 一声叹,崔元浩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六十七章 打平壤 尹希源沉默地控制着手下在道路两面的山丘设伏。 温沙门传话非常清楚,崔元浩不自量力,想与唐军硬拼,结果连一箭都没机会放,全军覆没了。 唐军的火器威力如何,只凭温沙门的转述无法具体的想象,但是那射程,温沙门已经大致估计出来了,稳稳在一百二十步朝上。 这是一种让人绝望的距离,基本上,就没几个人能射得那么远。 不愿重蹈覆辙的尹希源,只能寄希望于设伏。 虽然山势不是太险峻,不是特别理想的埋伏地,但这地方,好歹能凭借地利抵挡一番,那些能够藏身的石块,便是遇上火器也能支撑一阵。 这安排,应该算是高明的应对了吧? 尹希源不知道,在后方观战的温沙门同样不知道。 大唐远洋水师步履一致,整齐的军容让人为之一震。 大唐远洋水师并没有在高句丽人的尸体上花费太大的精力,因为高句丽人太穷,让他们连搜刮的兴趣都没有。 便是刀,高句丽人也只有一把,大唐可是连府兵都有两把,一把是横刀,一把是障刀。 两个斥候骑马回报:“郎将,前方两座山丘飞鸟不落,应该有埋伏。” 冯胜取出望远镜,仔细看了一遍,眼里露出笑意。 “热气球十个,起飞,给他们来上一趟手雷洗地。迫击炮准备,配合热气球同时轰炸。”冯胜冷笑。“是时候让他们领略火器真正的威力了!” 冯盎满意地点头。 冯胜好歹是冯家的家将,表现好了,冯家也脸上有光不是? 十个热气球冉冉升起,让高句丽兵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想起来了,娘臂城外,杨万春的伏击,可不就是被热气球整得三万人马尽丧? 尹希源再自负,也不认为自己可以与杨万春并肩。 所以,这一次,很悬! 唯一的区别是,杨万春带了火油,他没有。 十个热气球在两个山丘上空停驻,手雷拼命的往下扔,而迫击炮也在此时发威,即便藏身于岩石后又有什么用? 能挡住前方的炮弹,挡得住从天而降的手雷么? 不用尹希源命令,幸存的军士瞬间钻出藏身之处,撒丫子离开山丘,四散而逃。 尹希源叹了口气,跑下山岗,上了马匹,头也不回的向平壤奔去。 不管怎样,他尽力了。 温沙门叹着气记录下了这一幕。 …… 知道前面两道关卡没有太大作用,林智霖带着人马开始破坏道路,挖出了几道二十步宽、一丈深的壕沟。 纯粹以战斗方式无法克敌时,试试这些歪门邪道的招数,也是无奈的选择。 更狠的是,林智霖引了一股水过来,然后这曾经的道路成了一片泥沼。 还真别说,这损招还真起了作用,大唐远洋水师果然被拦住了。 即便人可以靠热气球飞过来,辎重呢? 没有辎重的大唐远洋水师,不足为惧! 火器是很凶猛,可对于辎重的依赖程度也极高! 可惜没办法毁掉唐军的辎重,否则也不必用这笨办法了。 看着前面一片泥沼,冯盎抚须轻笑:“高句丽还是有能人的,这法子就不错。冯胜,看你怎么应对了。” 冯胜骄傲地一笑。 有点意思。 不过,格局小了啊! 热气球腾空确认了地形,大唐远洋水师的辅兵挥舞着铲子,另外开辟一条道路。 多大点事? 精修一条道路,哪怕仅仅是一段,花费的人力与时间都颇大。 可这是修一条勉强通行的土路而已,真不需要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小半天工夫已经度过了这片区域,放水毁路成了无用功。 林智霖无奈地带人马回了平壤。 渊盖苏文头疼地听着温沙门与尹希源、林智霖汇报战况。 “排枪的射程在一百二十步以上,意味着弓箭手对上他们一点用处没有;炮射三里,投石车、床弩之类的东西也无用武之地;天上还有热气球,埋伏几乎没有作用……”渊盖苏文喃喃念道。 即便再厉害的东西,也应该存在弱点啊! “莫离支,依属下看,至少有一样东西他们还是得在乎的。”林智霖微微犹豫了一下。“我注意到,唐军似乎在刻意保护辎重,不让它们触碰到水。这是不是说,火器怕水呢?” 温沙门叹了口气:“就是怕水又能如何呢?拿水龙喷?喷不得那么远。放水淹?城外是平原,要想淹了他们,得放多少水才够?” 渊盖苏文微微扬手,止住了温沙门的牢骚:“下雨呢?” …… 平壤城所有富贵人家都遭遇到城卫军的骚扰。 不管你什么身份,平日如何威风,战时只有听命的份,否则……问问自己的脖子能不能硬过钢刀。 幸好,不骚扰女眷,不趁机勒索钱财,只是把健壮的奴隶拉去编队,说是奉莫离支之命让他们辅助守城。 好吧,这也是高句丽的传统之一。 平壤西门紧闭,无数的土石堵在门后,就算攻城车来了也只能徒呼奈何。 城墙内是无数军士持刀枪,逼迫着奴隶穿上甲胄上城。 虽然军士的本职就是沙场征战,但有人代自己赴死总归是件好事。 大唐远洋水师行到平壤城三里之外安营扎寨,冯胜派出热气球四面查看动静之后,安排军士埋锅造饭。 “又是午餐肉!” 闻着香喷喷的味儿,水师将士却是牢骚不断。 真不是矫情,实在是天天吃午餐肉,腻味了。 再好吃的菜也经不起顿顿吃啊! 火头军把一个个木塞扔进火堆里,随手将广口瓶扔到营地外,稀里哗啦的声音不断传来。 那些被外人视如珍宝的玻璃瓶,就这么化为了碎片。 大唐远洋水师的营房,有两道围栏,共分内外两个区域。 内区,是实打实的居住营帐,最中心是最最紧要的辎重。 外区,则是火头军做饭的区域、便溺的区域。 如此隔开,是为了防止失火。 内区所在,一片漆黑,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早就率本部驻扎在城外某处民居中的林智霖出动了。 正面无法与敌人抗衡,那么,偷袭之类的手段上场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事实上,这个年代有夜袭,但绝对不可能如那般频繁。 因为,夜盲症在这个时代是个无解的难题,一万的部众,挑出来适应夜袭的人手也仅仅两千余人。 一更出发,磨磨蹭蹭的到了三更才到大唐远洋水师营房外。 “哗啦”一声,一名军士脚下发出巨大的声响,打破了沉寂的夜。 林智霖恼火地一拍脑门,喝令攻击。 既然暴露了,那就速战速决吧! 一枚枚手雷抛出,一发发炮弹砸出,惨叫声一片。 “冲!冲进去,他们的火器就不能发挥作用!” 林智霖狂叫着,率领前锋,奋力闯入营房外区。 这个想法是对的,距离太近了,火器确实不好施展。 外区,披盔着甲、手执横刀的大唐远洋水师脸上洋溢着殷切的笑容,看向林智霖与他手下,就像是在看行走的铜钱。 上岸这么久,刀子都没饮过血,终于轮到额们开利市了。 林智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陷阱!唐军早有准备! 冯胜只是微笑。 谁让你们运气不好呢? 玻璃碎片,哎,那真是火头军偷懒乱扔,意外,以后额会批评他们的。 至于说那些刀手,呵呵,大唐远洋水师在外面闯荡,没有点警惕怎么混?怕是骨头早就打鼓了! 每日总有一些军士枕戈待旦。 林智霖带人与大唐远洋水师刀手们搏杀,越杀林智霖越惊心,唐军的兵甲之精、刀法之猛、体力之强,全面碾压自己麾下。 还怎么打? 看着身边的人陆续倒下,林智霖知道今天必然是葬身于此,惨笑一声,疯狂的挥刀疾冲,却被三名军士联手制住。 “杀了我!” 林智霖咆哮道。 一名军士麻利地坐在林智霖腰上,迅速给他绑上。 “叫乜!耶耶还等着拿你去领赏呢!死的你只值五贯钱,活的你可以挣二十亩地!” 对军士而言,给家里挣地,那可是最荣光的时刻。 冯胜傲然站在辕门处:“刀手做得不错,明日加肉。” 刀手们欢呼。 冯胜加了句:“午餐肉。” 欢呼声顿时变成一片哀叹。 …… 天亮了,大唐远洋水师用过早膳,在平壤西门二百米外列阵,连叫阵喝骂之类的流程都没有,上来就是一个基数的炮弹提提神。 守城的豆方娄差点喷出老血。 现在的大唐,那么不讲武德的么吗? 连基本的相亲都不要,直接洞房,你这样真的好吗? 上百名奴隶在炮火下丧生,剩下的奴隶恐惧的想转身而逃,直到被督战队斩了好些人才压抑住骚动,麻木的收拾残破的城头,填充土石。 豆方娄无奈地看着大唐远洋水师耀武扬威。 没办法,够不着攻击范围,你只能看他们逞英豪。 世上还有比这憋屈的事吗? 一个做工粗糙的囚车慢慢转到大唐远洋水师前方,那些栏杆连树皮都没削,手艺差得令人发指。 豆方娄看着那囚车,本来已经阴沉的脸越发乌云密布。 囚车上的面孔很熟悉,高句丽新生代人物中的佼佼者,林智霖!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雨天枪声 大唐,长安。 李承乾批阅了几份奏折,突然停了下来。 太常寺卿韦挺被任馈运使,督河北诸州钱粮供应辽东道大军及圣驾,没有行差踏错。 太仆寺少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在莱州之前遭遇到响马——也就是程咬金他们以前的老行当,三百响马朝粮车下手,武艺精湛,萧锐持刀率二百府兵鏖战,幸得莱州折冲府及时支援才免了一场大难。 这年头文武不分家,搞不好你以为的文弱官员,下一刻就上马提刀杀敌了。 身为萧瑀的长子,萧锐的胆色也是一流,关键时刻敢打敢拼。 问题在于,之前的莱州折冲府根本就不知道这股响马的存在,之后折冲府要剿匪时,却完全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仿佛凭空消失在世间。 “乱臣贼子!” 李承乾重重一拳砸到案上,呼吸有些急促。 “高明不可如此激动,唯有冷静,才能想到最恰当的办法。” 长孙无垢淡淡的声音响起,却立刻让李承乾恢复了宁静。 “阿娘放心,孩儿已经想到了一些办法。” 李承乾迅速批复,责成大理寺少卿孙伏伽主查此案,着千牛卫抽调一个旅帅听候孙伏伽调遣。 长孙无垢微微扬眉:“做得不错,把恰当的人放在恰当的位置,这就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李承乾顿时喜不自胜。 即便李承乾已经大婚了,对阿娘的意见仍然极为在意。 “铁九十七,孤命令,百骑出动,暗中调查此事。” 李承乾的声音孤零零的在大殿里回荡。 没有回应。 李承乾皱眉,加重了音调:“百骑已经可以不尊君令了么?” 角落里传来无奈的声音:“谨遵殿下令。” 不是铁九十七藐视太子,只是陛下出征前,并未将百骑的指挥权移交太子,太子指挥百骑,僭越了。 不出声,只是想悄然去调查,到时候给太子一个答复。 然而,这却引得太子不快,“不尊君令”的大帽子扣下来,旁边还有皇后娘娘不声不响的支持,铁九十七只能表态。 “高明,你该写信问候你阿耶了。”长孙无垢轻声提醒。 李承乾有点纳闷。 阿耶的状况,每三日必到的战报不是有么? “战报是战报,你不得向他问候一下,以示你的孝心么?处理朝政中的心得、疑惑,不得跟他说一声么?” 长孙无垢微微摇头。 李承乾只觉得脱离了阿耶,犹如头上搬去了一座大山,正想撒欢呢,哪里会想到这些? 真不能因此就说李承乾不孝,不信你看看后世,多少人初次脱离父母掌控,真正有能力自立时,会有多放纵。 但是,在时间的洗礼下,这些人会渐渐回到正轨上。 李承乾想了想,终于拿起纸笔,拘谨地给阿耶写信。 没办法,这就是严父后遗症。 …… 同时,李世民也接到了百骑传递过来消息。 “还真是胆大妄为啊!铁三十三,让百骑动起来!” 对于李承乾有些僭越的指令,李世民视而不见。 连未来的天下都是他的,小小的僭越算得了甚么? 若是循规蹈矩等待朕处置,那才叫朕失望,监国之名白背了。 “陛下,耿国公率平壤道兵马兵临平壤城,渊盖苏文闭门不战。” 铁三十三禀报。 李世民微微皱眉:“孤军深入,有点犯险了。” …… 高句丽,平壤西门。 有一波没一波的轰炸了几天,总算是让人心惶惶的平壤宁静了一天。 不是冯盎、冯胜发慈悲,只是天气有点不大合适,飘毛雨了。 “冯胜,雨小的话倒没甚么,雨大,燧发枪未必能使用,担心高句丽借机进攻。” 冯盎提醒了一句。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报!平壤西门打开,有万人冒雨向营地扑来!” 冯胜骄傲地点头:“传令,炮兵为预备,枪手居中,排三段击,刀手在两旁接应!” 披蓑衣、戴斗笠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在雨中挺立,看得尹希源为之大喜。 傻帽! 还以为你们那火器能在雨中使用呐? “呯呯”的声响在雨中回荡,即便风雨声也无法阻隔这枪声。 毫无防备的高句丽军士瞬间倒下几百。 “不要怕!雨肯定打湿了他们的枪,注定没法再次使用!” 尹希源狂呼。 更近了! 密集的火枪射击声响起,大半高句丽军士倒下。 尹希源战刀落地,双手拼命捂着肚子,似乎这样能够让身体里的血液少流失一些。 为什么? 为什么在雨中,唐军还可以再发射第二枪? 冯胜得意地一笑。 傻不是? 发射组件外面套一个盒子,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保证燧发枪的正常使用! 不然,耶耶凭甚雨天还不退? 平壤西门,溃兵冲进去之后,城门立刻紧闭,奴隶们冒雨将挪开的土石又填了回去。 折腾个老半天,你倒是拿出点本事啊! 一转眼,都成了败兵! 城头上,一身甲胄的渊盖苏文沉默了许久。 这一次的试探,成败参半。 可以肯定,下雨天对火器是有影响的,至少那个迫击炮就没露头。 意外的是,唐军似乎对雨天也有防备,虽然看不清他们是什么手段,却可以肯定,不是暴雨的话,对他们的影响不会太大。 只能靠人命硬填了。 …… 雨过天晴,地面被炽烈的日头晒得冒出淡淡的青烟。 平壤城头垂下一个吊篮,文官打扮的使者木江孤身落地,向大唐远洋水师营地走去。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木江看似孤身一人,安全却是有保障的——当然,存心作死除外。 主位是冯盎,次席是冯胜,木江坐客位。 “两军交战呢,不知道木使者来所为何事?” 冯盎是不耐烦理会这破事的,自然是冯胜来交涉。 木江品了一口茶水:“好茶!我也不拐弯抹角的,直说来意。莫离支的意思,他愿意出重金赎回你们俘获的林智霖,价钱你们开。” 这事,在战争史上也常见。 冯胜呵呵一笑:“这事说难不难,关键是林智霖被军士俘获,肯不肯放人,也得问过军士的意见。” 木江瞪大了眼睛。 兄台,这借口真的清新脱俗,从来没听说过赎人还得问小卒子意见的。 三名军士昴然进帐,对冯盎、冯胜行礼。 “高句丽要来赎回被俘的林智霖,按规矩,得问你们一声,是否接受赎人。接受赎人,你们会得很多钱财;不接受,你们只能回老家多分二十亩地。” 冯战询问道。 这是大唐远洋水师长期在海外“贸易”形成的规矩。 万一首领准许赎人,偏偏这人杀了擒获他的勇士之亲朋呢?这不寒了人心吗? “郎将,钱财额们不缺,缺的是可以传家的田地哩。”一名军士咧嘴笑道。 另外两名军士点头附和。 这也是事实。 大唐远洋水师分赃……不,分成,还是很优厚的,基本上这些家伙躺着吃一辈子都够了,真没太大兴趣。 土地则不一样,那可是传子传孙的根本啊! 唐人骨子里对土地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欲望,觉得甚么钱财都是浮云,唯有土地是永恒的财富。 冯胜一摊手:“使者也看到了,连军士都不同意交易,本将也不能勉强。” 等木江悻悻离去,冯盎咧着大嘴挨个的拍着肩头:“靓仔,硬气!有出息!” 军士的笑容极为灿烂。 进入都督法眼,再差混个什长是没有问题的。 十日之后,耀武扬威的大唐远洋水师转身离去。 本来也没指望靠这一万五千人攻占平壤,来此的目的不过是示威,外加牵制一下高句丽的兵力。 没办法,谁让大唐的盟友新罗与百济那么不靠谱?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大唐远洋水师随行配备的弹药已经消耗了九成,必须回去补充了。 看着唐军离去,最激动的不是城卫军,而是那些权贵们。 终于,他们被当炮灰的奴隶可以回家了! 呜呜,这段时间,府上堆积了多少活没做啊! “莫离支高明!唐军果然撑不了太久!” 官员们马屁如潮。 木江暗暗腹诽,唐军在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鹌鹑似的,这会儿都跳出来了。 渊盖苏文摆手。 “如何防止再出现类似的事?” 官员们瞬间变哑巴了。 木江冷笑一声,昴然出列:“莫离支,我以为,首先应在海边修建关隘,让大唐人登不了岸;其次,遣探子重金打探火器的消息,最好能买到火器的制造工艺。唐人有那么凶猛的火器,我们也应当有才能与之抗衡。” 渊盖苏文叹了口气:“高句丽缺少的就是木江这样的人才。使者这个位置太屈才了,大使者之位将就一下吧。” 木江的建议,尤其是第二个建议,渊盖苏文知道很难做到,在长安时他自己就试过接触火器监,防守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但是,千金买马骨啊! 对木江不重赏,哪引得其他人才出现? 人人都觉得他渊盖苏文是个独裁者,却看不到他为了高句丽做出了多少努力! 都觉得是渊盖苏文引起了战争,却无人知晓,无论渊盖苏文如何应对,战争总是要来的,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第二百六十九章 白岩城降 白岩城。 守将孙代音看着城下数万的唐军、铺天盖地的大纛,一字排开的滑膛炮、迫击炮,脑瓜仁一阵一阵地痛。 白岩城离辽东城本就不远,辽东什么结果,孙代音心知肚明。 那样式古怪的炮,正是辽东城破城的罪魁祸首。 辽东城是大城,白岩城是小城。 一无辽东城那么多的兵力,二无辽东城城墙高大,三无李三刀的悍勇,拿什么守城? 孙代音满嘴的苦涩,却还得强颜欢笑地安慰属下——哪怕炮一响,这一切都得成废话。 至于说唐军为何摆出围而不打的架势,孙代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虽然守命保国是守将的天职,但面对这惊天动地的阵势,孙代音的心头在发抖。 “城上的守军听着,高句丽不守臣礼,泉盖苏文谋逆,杀大唐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高建武,大唐天兵讨逆,尔等若逆天行事,将死无葬身之地!辽东城就是尔等前车之鉴!”长孙无忌大声道。 孙代音只是沉默,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将军,还是要回骂两句吧?”亲卫小声的提醒。 孙代音苦笑。 拿什么回骂? 人家这是师出有名,而渊盖苏文弑君是生花妙笔都洗不干净的事实,强行洗地,只会是尿液洗地——越洗越臭。 孙代音不是忠君派,也不是渊盖苏文一派。 但是,从内心情感而言,孙代音也接受不了弑君这种事。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慑于渊盖苏文强大的兵权,只怕会有不少人群起而攻之。 弑君,是用最暴力的手段打破了现有格局,多少人因此蠢蠢欲动。 至于说箭矢或者投石车回应…… 得了吧,在大唐的火器面前,这是自取其辱,大唐没有主动攻击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 白岩城东。 乌骨城守将公孙远率万人增援。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多数人面临危机时,更多的选择独善其身。 仅这一点,公孙远就胜过大多数人了。 乌骨城同样是小城,一万之兵,几乎是倾巢出动了。 “将军,唐军很强大,我们这一万军不够人家吃的啊!”副将公孙玄道。 身为最受公孙远青睐的子侄,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表意见,换了别人,脑袋说不定都搬家了。 这就是亲疏有别。 公孙远眸子里带着一丝骄傲:“纵然唐军是冠绝于世的强军,我乌骨军也不是吃素,唐军想吃下来,也得崩下一口牙。” “是么?”侧翼山林中传来一声有些拗口的唐话。 契苾何力率契苾部八百骑从山林呼啸而出,将一万乌骨军拦腰切断,顺便搅了个翻天覆地。 公孙远大怒,稳住后军,喝令公孙玄带一千人马追杀契苾何力。 前军被契苾何力搅乱,好不容易想稳住,却被公孙玄所部再次冲了个人仰马翻。 乱了,彻底乱了。 前军的炸锅、溃乱,将后军的阵脚都冲乱了。 契苾何力突然一个甩尾,狂呼着挥刀向公孙玄冲去。 公孙玄一矛刺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契苾何力抓住矛身。 公孙玄大惊,用力抽长矛,却发现长矛被契苾何力一点点的扯过去。 好大的力气啊! 公孙玄弃矛,避过契苾何力的一刀,策马转身狂奔,身后的麾下自然再也顾不上了。 士气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将领奋勇杀敌时,再弱的军队也能激发十成的士气;当将领溃逃时,满满的士气能瞬间跌到谷底。 明明双方人数相当,偏偏公孙玄部此时被契苾部撵鸡似的追杀,完全忘了抵挡。 这也是“将是兵的胆”说法的最好验证。 契苾何力眼里没小卒子,呼啸着挥刀朝公孙玄追杀过去。 “叔父救我!” 公孙玄不知道,他这一嗓子让后军的士气又降了一截。 “唐将看招!” 公孙远挥矛直刺契苾何力的腰。 契苾何力要避开这一击,必须回刀格挡,公孙玄也就逃过一劫。 公孙远没想到,契苾何力居然不避长矛,而是先挥刀斩杀公孙玄,任由矛尖刺穿自己腰部,反手握住矛身,狰狞的冲他一声暴喝。 公孙远骤然觉得,自己一身的胆气,竟随着这一声暴喝消失无踪了。 弃矛,拨马,公孙远如受惊的兔子,向乌骨城老巢逃去。 主将都逃了,还指望谁舍生忘死? 乌骨军瞬间崩溃,聪明的窜入山林,愚笨的顺大道逃跑。 之前信誓旦旦的吹嘘要崩下唐军一口牙,说得有多自信,此刻公孙远的脸就有多肿。 八百骑啊! 以十余倍之众,被八百骑杀得落花流水,说出去谁信? 然而,面对契苾何力这不要命的疯子,公孙远已经没有勇气再战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 契苾何力带伤追击数十里,斩千人,只是随意拿布条裹了一下伤口。 按人数算,只是人均杀敌二人,可战场上就是这样,杀敌某些时候比不上冲垮敌阵重要。 再说,就是一万头猪在这,契苾部也得有那时间全部斩杀。 …… 契苾何力回营复命,李世民赶紧让随军郎中给契苾何力治伤。 “幸好只是伤到皮肉,未曾伤到脏器。” 郎中看了几眼,迅速下了定论。 “养着吧,没一个月,最好别上阵。” 契苾何力急了:“郎中,有没有办法好快点?我还要杀敌呢!” 莫怪契苾何力心急,实在是大唐对军功的封赏优厚,契苾部的好日子可全部指望自己呢。 郎中摇头。 契苾何力满眼的失望。 李世民扫了一眼王恶,王恶则是一脸的惊讶。 当初自己可是将缝合手术与闷倒驴消毒同时传给军中了,为甚这郎中恍若不知? 李世民无奈地耸肩。 大唐出征的组军有个习惯,部分卫军带大部分府兵,还有诸多的仆从军,这郎中显然是新入折冲府的,还没适应过来就被派来出征了。 “去仓曹参军那里领一坛闷倒驴、一段羊肠线、一根缝衣针来。”王恶吩咐。“对了,契苾何力将军,要想好得快,就要受痛,忍得住吗?” 契苾何力大笑:“副总管无须顾虑,但凡能早一天上阵,再痛契苾何力也受得住。” 郎中一脸的诧异。 “你是刚刚从军吧?”王恶微笑。 郎中一脸的诧异:“小人确实是刚刚应征,副总管如何知道?” 李勣翻了个白眼:“这是传授军中以闷倒驴消毒、以羊肠线缝合伤口的蓝田侯!” 医家对技艺的追求是精益求精,听到有这技能,郎中顿时一个长揖:“请蓝田侯不吝赐教!” 闷倒驴抬上来,倒了一碗给契苾何力喝下,略为麻木一下他的神经,剩下的则倒了一部分在盆里。 包括李世民在内,多数人都咽了一口唾液。 军中,除了特殊情况,禁止饮酒,偏偏唐人好酒又是出了名的,闻到酒味哪能不勾起馋虫? 王恶自然是嘴强王者,只是指挥那郎中用棉花蘸上闷倒驴给契苾何力洗净伤口。 酒落上伤口上滋味后世人都领教过的,即便契苾何力喝了一碗闷倒驴,也禁不住呲了一下。 洗净伤口,倒上止血药末,郎中抬眼看向王恶。 “把羊肠线穿针上,缝衣服一样的缝上。别说你不会缝衣服。” 好吧,在医家眼里,患者的皮肉与猪肉没有本质的区别,不存在不适的说法。 只是,缝衣服确实有点为难人,这一般是婆姨的活计,郎中在契苾何力身上穿针引线,缝出来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蜈蚣脚,丑得郎中自己都嫌弃。 打结、剪断,再用干净的素布为契苾何力裹上腰,郎中吩咐在未痊愈之前不得沾水,随后向王恶长长一揖。 授业、解惑,即便无师徒名分,也有半师之谊。 契苾何力的亲卫迅速用毛巾擦去契苾何力脸上、额上、身上的汗水。 真痛啊! “白岩城守将听着,乌骨城过来的援军已经被大唐击败了!契苾何力将军率八百骑大败乌骨城一万兵马!” 长孙无忌大声地宣告。 本来就士气高昂的唐军更加振奋,本来就军心不稳的白岩军更是在崩溃的边缘。 伴着长孙无忌的喊声,十发滑膛炮弹砸到城墙上,城楼被轰塌了半边。 孙代音心头越发苦涩。 援军已经没了,就凭这些老弱残兵,即便唐军没有火器襄助,又拿什么去守? 一万的援兵,被八百唐骑击败! 即便乌骨军其实不怎么样,即便公孙远是口气大过能力之辈,这依旧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兄长,降了吧?”孙代音的亲弟弟孙代聪小心翼翼地建议。 孙代音眼里现出悲哀。 即便再有心为高句丽拼搏,却也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徒劳的挣扎啊! “除了公孙远素来与兄长友善,过来驰援之外,还有谁?兄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已经被高句丽放弃了。” 看到孙代音挣扎的眼神,孙代聪鼓足勇气继续说。 孙代音抬起手臂,想敲一下孙代聪的脑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降大纛吧。” 白岩城不战而降! 李世民心情大好,传令全军加餐。 不出意外,又是午餐肉。 第二百七十章 安市城(一) 安市城。 杨万春仗着城险兵精,对李世民的招揽听若未闻。 吃一堑长一智,杨万春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在安市城城头加装了向外倾斜的天棚。 来,有种再从空中扔个手雷试试。 火炮的威力,杨万春未曾领教,却已听说其赫赫威名,所以不会对城门前矗立的滑膛炮有丝毫轻视。 “韩离,命你率五千骑从侧翼杀出,想法毁了唐军的火器!” 被动防御不是杨万春的风格。 能够让渊盖苏文高看一眼的将领,自有其过人之处,杨万春发现西门外只有两万唐军护卫滑膛炮时,忍不住下令攻击。 五千骑对两万步卒,足矣! 五千骑气势汹汹的出城。 如杨万春所想,庞大的滑膛炮确实转向不太灵便,所以,侧翼进攻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这不是滑膛炮的问题,这是王恶的问题。 这家伙造炮的时候就没考虑转向的问题,后面发现了,又懒得再去调整了。 杨万春眼力不错,看出了这个问题。 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杨万春没想过,就算唐军放手让韩离施为,韩离又如何能毁了滑膛炮? 用战刀砍么? 火枪旅帅只留了五百枪手在此,枪手立刻布阵,两侧有刀盾手护卫。 杨万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古怪的阵型。 前所未有的火器自然应该配备前所未有的阵型,一点都不奇怪。 敢用这点兵力堵门,唐军自然有充足的信心对付安市军,这一点,杨万春无比肯定。 韩离…… 连他自己都清楚,率兵出战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慈不掌兵。 即便是杨万春自己,也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马蹄疾,距离枪手不过一百二十步左右。 所有高句丽军士都是弓上弦,仰角向上。 再前进一点,就让唐军尝尝高句丽箭矢的滋味! “呯呯”之声不绝于耳,仿佛烧红了的油锅滴进了冷水,冲在前头的高句丽军士纷纷落马。 对于火枪旅帅的军士来说,这个距离是不需要瞄准的,不敢说百发百中,十发九中还是能做到的。 第一排军士射击完毕,开始填弹; 第二排军士接着开枪; 第三排军士等候发射。 循环往复,没有一丝空档可钻。 并且,这些军士轮换的速度极快,杨万春估计过,最多二十息,就已经完成了填弹,三十息内,已经完成了一次循环。 仅仅是第一波冲击,韩离麾下就折了三成人马。 韩离红着眼,挥舞着战刀、持着小盾牌冲在了最前面。 他就不相信,唐军会一点错误都不犯! 身后的高句丽军士都持着盾牌前冲, 这一次,他们决定破釜沉舟! 枪声再度响起。 韩离突然发现,小盾牌上半段已经被崩飞,自己的胸口破开了一个洞,鲜血汩汩流出,力气飞快的流逝,渐而连维持坐姿都办不到,无力地栽下马,意识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能让骑士使用的盾牌,本身就不可能厚重,挡不住子弹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五千安市军全军覆没,杨万春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握紧的拳头、发白的指节证明他的心情远没有那么平静。 想守住安市城,真的比想像中难得多。 至于说高延寿、高惠真及粟末靺鞨的十五万援军,虽然距离安市城只有四十里之遥,杨万春却一点不敢指望他们。 …… “先灭援军,再攻安市城!” 李世民一锤定音。 “左卫大将军阿史那杜尔,命你率突厥千骑诱战,引高延寿、高惠真前行!” 李道宗拱手:“陛下,高句丽大军出动,平壤定然空虚,臣愿率五千精兵,越过关卡,直取平壤!” 李世民扬起一份战报:“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耿国公冯盎率一万五千兵马于平壤城门轰击了十日,他的判断与百骑打探的消息一致,平壤城中至少还有三十万大军!道宗,不可轻敌啊!” 李道宗惭愧地拱手。 不倚仗火器之利,五千人去平壤,那是送菜下乡。 阿史那杜尔打仗的本身一般,拉仇恨的水平却极高,不分时点的袭扰,让脾气暴躁的高惠真跳了起来。 “忍不住了!兄长,莫拦我,今天非弄死他不可!” 大清早,顶着俩熊猫眼出来的高惠真咆哮着召集麾下。 高延寿叹了口气,只能让全军一起出动。 虽然有十五万人马,经历过雇佣军的手雷摧残,原本满满的信心已经不多,再分散兵力,只能让唐军各个击破。 突厥人有个让人羡慕的本事,在马背上都能睡觉,所以,骚扰了一夜,即便高延寿他们再困,突厥人还是精神饱满的。 高惠真快,突厥人比他们更快; 高惠真慢,阿史那杜尔还会掉头过来调戏。 言语不通不是问题,有些时候,肢体语言的表述更能刺激人。 高惠真几欲发狂,被人放风筝的滋味真特娘的难受。 大军追到安市城八里外,斥候发现了唐军大部的踪迹,高惠真顿时冷静下来,听从高延寿的安排,依山列阵。 入夜,李世民命李勣领步骑一万五千人于西岭列阵;命长孙无忌领精兵一万一千人为奇兵,自北山出峡谷,攻击高延寿侧后;命王恶指挥火枪旅帅屯军南山;李世民亲领四千骑,隐蔽于北山。 抛开火枪旅帅不算,总共动用的兵力才三万人。 以三万围剿十五万,即便是唐军军士更精良,也考验主帅的掌控能力。 对老军头李世民来说,掌控这点兵马简直易如反掌,何况还有李勣在旁边辅佐,外加长孙无忌这个老谋士出主意,自然是十拿九稳。 天色渐亮,晨雾渐散,高句丽军士伸着懒腰,目光却呆滞了。 “敌袭!” 万人潜行,那是何等的可怕! “杀!” 长孙无忌振臂狂呼,麾下的精兵自高句丽军后方杀来,激昂的鼓声同时响起。 “这缺德的唐军,我还没吃早饭呐!” 匆匆爬起来的高惠真咆哮道。 没吃早饭、刚刚醒来、措手不及,以这样的状态对上有备而来的唐军精锐,一个照面就损伤了数千人。 西面,李勣的一万五千人逼来,箭矢如雨,继而铁骑踏营,陌刀手开道,弓手远射,其余刀盾手在两旁协助。 北面,李世民率四千骑踏营。 虽然玄甲重骑已经改成了百骑,但李世民麾下的千牛卫也不差! 四千骑,来去如风,一遍又一遍的践踏高句丽军大营。 要命的是,对上李世民的还是粟末靺鞨大首领希直郎! 本来希直郎就有恐唐症,再对上李世民这举世闻名的马上天子,更是惊慌失措,除了知道约束部将后退,竟不能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南面,毫无征兆地传来巨响,上百架迫击炮的齐射让高句丽大营乱成一团,随着鼓声前进的枪手们亦让面前之敌迅速倒下。 四面夹击! 高惠真还不知该如何是好,高延寿已经开始发号施令。 命外围之军向中间靠拢,收缩防御,退居山头,据山而守。 不得不说,高延寿的应对还是中规中矩的。 唯一的意外是,在希直郎的带领下,整个粟末靺鞨如臀部中箭的兔子,以让人惊讶的速度,穿插于李世民部与长孙无忌部之间,一骑绝尘的跑了。 李世民还真想不到,这些辫发的粟末靺鞨跑起来竟然如此果断。 不过,本次战役的重点也不是粟末靺鞨,即便是跑了也不影响大局。 倒是高延寿、高惠真的部属在死伤、逃散之后,依然收拢了五六万人,依托山势与唐军对峙,布置得层峦叠嶂,除非唐军愿意付出巨大代价硬攻。 三万余人包围五六万人,这数据听上去就让人想笑。 但是,这一幕却真实上演了。 说起来,高延寿还算是个将才,提前将粮草运到了山上,而此山又不缺水源,一时还拿他没办法。 乘热气球手雷洗地? 高延寿已经学滑了,营帐基本在林中,想要手雷发挥效用,难度有点高。 李世民表示,时间有的是,额们慢慢来。 然后,李世民派人将高延寿他们来路的桥梁拆了,断了他们的后路。 “兄长,他们欺人太甚了!” 高惠真气得嘴皮直哆嗦。 断了退路啊! …… 杨万春听到斥候来报,高延寿部好像与大唐打了起来,无奈地派手下校尉米丛率五千兵马出城看看。 至于说增援,得了吧,十五万大军要打不过,五千人马上去够塞牙缝不?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官场上的事,姿态总是要有的,不然容易被人诟病。 米丛谨慎前行,才出城二里就遇到康禄与张俭联合的胡人大军,当下连开战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掉头就跑。 吼吼,北部耨萨,自求多福吧。 就这,也来增援安市城,实在是…… 诶,纯粹是来打击安市城信心的。 杨万春久久无语。 果然,安市城的安危还是得靠自己,援兵什么的,都是虚幻呐! 城内就只有四万多兵力了,不能轻易派出去,还是广积土石,准备搏命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安市城(二) 一个月时间。 安市城西城墙轰了无数次,轰烂了,立刻有人奋不顾身地扛着石料土方来填补。 护城河早就被填平了,唐军填起的土山离城头已经不远,安市军射下的箭矢不知有几万支,作用微乎其微。 杨万春眼里有一丝阴翳。 即便唐军再如何攻城,杨万春也有信心挡回去,唯独高延寿那边,杨万春是一点信心没有。 所谓的北部耨萨,不是靠着家族势力能上去么? 能力…… 高延寿的实力,为一方将领或许可以,却绝对不能为帅。 不是说手下的兵越多越好。 遥想当年,隋炀帝杨广一征高句丽,百万大军齐出,声势何其惊人。 事实上,杨广并没有后人以为的那么废,之前的灭陈之战是他挂帅的,即便不是惊才绝艳,好歹也在平均水准之上。 但是,百万大军,指挥的难度成次方的上升,而杨广偏偏又担心关陇世家借机生事,特意严令各部必须照既定方案执行,而这宏大的军团作战,偏偏又超出了杨广的指挥能力,崩盘就在所难免了。 杨万春看到唐军已经架起云梯冲上来,冷静地指挥着麾下迎敌。 “米丛,带人将他们打回去!” 米丛呐喊一声,挥刀带头冲了上去。 唐军悍勇,唐军装备精良,唐军力量极大。 米丛知道,只要有一丝松懈,唐军说不定就能立足城头,继而攻占整个安市城。 错步避开一刀,米丛旋身一挑,却被对面的唐军军士侧身避开,回敬了狠狠一踹,饶是米丛身强力壮,也被这一踹踢得后退两步。 只是这一点空隙,唐军军士已经趁机划破一名安市军的喉咙。 “组阵!三人压制一人!” 米丛迅速的下令。 城头就是安市军的主场,人多欺负人少是理所当然。 安市军组织起配合,唐军个体的优势就被一点点的抵消,战团之外的高句丽军士迅速的对城下放箭,阻隔城头唐军的后援。 压缩、再压缩,第一批唐军军士已经在拼杀中消亡殆尽,只剩下一名腿上负了伤的军士背倚箭垛抵抗。 “抓活口!”米丛狞笑着指挥军士围了上去。 军士狠狠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嘶哑着嗓子咆哮:“炮手,龟儿子的,开炮!耶耶叫你们开炮!” 米丛狂笑道:“不,他们不会开炮的!让我们把你抓起来,吊在城头上示众!犯我高句丽者……该死!” 米丛反应极快,沿着箭垛快速的翻滚。 其他安市军没有反应过来,一枚炮弹呼啸着落下,将那名唐军军士带数十名安市军军士一起送入轮回。 唐军这一次的炮弹洗地极强,百发炮弹不间断地砸上城墙,瞬间城头成了一片遍地血肉的修罗场。 米丛连滚带爬的冲下城头。 炮弹这玩意儿太不讲道理了,什么天棚,在它面前只是个笑话;什么甲胄,在它面前只是纸片。 “城主,没法挡啊!一炮下来,我几十号手下就成碎肉了!”米丛捂着嗡嗡直响的耳朵,大声向杨万春诉苦。 有过短暂失聪经历的人都知道,突然失聪,总会觉得自己听不清,别人也会一样听不清,本能的,那声音都会提得极高。 杨万春一言不发地推开米丛,自己率人扑上了城头。 炮再厉害,也得有人去守城,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得用血肉筑起城墙! …… 北地秋色早泛霜。 “兄长,一个月了,大对卢,不,莫离支真要派援兵解围,就是骑海马也该到了吧?” 高惠真嘴里叼了根微微泛黄的草茎,无视天上乱飞的热气球。 不就是手雷么? 扔吧! 早死早投胎,免得受这无尽绝望的折磨。 收拢残军据山而守时,还有五六万人马,如今只有四万不到了。 损失的人手中,唐军真正炸死的不过两千人左右,其余的则是绝望之下降了唐军。 对于投敌这种事,高惠真这个暴脾气一开始是极恼怒的,恨不得尽斩叛徒;如今的高惠真对此已经麻木了,甚至能一脸平静的目送军士下山降唐。 习惯的力量真可怕。 初秋或许对大唐绝大多数地域来说都不算太凉,对辽东地域来说,早晚间却让人难耐。 高延寿、高惠真出兵时,正值盛夏,哪曾准备了秋装? 还好这里是山林,只要愿意出力,取暖的柴火还是不缺的。 但是,这种孤苦与无助,却深深地扎进了每个人的心房。 高延寿眼里满是茫然。 莫离支,当真是要放弃我们了么? …… 平壤城中,渊盖苏文眼里有几分焦虑。 高延寿、高惠真被困住一个月,而他派出的援兵已经出动半个月了! 豆方娄这个废物,居然在鸭绿水畔的大行城被唐军挡住了。 如果拦截豆方娄的是大唐名将,渊盖苏文也就认了,问题是,丘孝忠在唐军里是个不见经传的小透明! 高延寿、高惠真斗不过积年的老军头李世民,这属于不可抗力,何况高延寿还能收束兵力抵挡,殊为不易了。 你豆方娄一代名将,对上唐军的无名之辈,居然连江都过不了,脸呢? 天气转冷,唐军有后援支持,自然可以安然无恙;高延寿麾下却是依旧着夏装,冻了、病了,如何再与唐军作战? 平壤城内是还有军队,可渊盖苏文不敢派出去——谁知道大唐远洋水师会不会杀个回马枪呢? 豆方娄在鸭绿水边也是头疼无比。 丘孝忠守鸭绿水,真没其他特点,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偏偏这不出挑的方式,是豆方娄最大的克星,没有一点可趁之机,哪怕是想以增加伤亡为代价过鸭绿水都不行。 丘孝忠本身就不是一个特别出彩的将领,冯盎将他放在鸭绿水,就是取一个稳字。 让人绝望的稳。 豆方娄知道,再过不了江,高延寿他们未必撑得下去了。 “全军饱食,入睡,深夜过鸭绿水!” 咬了咬牙,豆方娄下令。 所谓破釜沉舟,也不过如是。 没有退路了。 高惠真那个笨蛋也就算了,高延寿可是莫离支的心腹,若是因为增援不到位而战死,呵呵,你真觉得莫离支是好脾气? 夜幕中,高句丽军士沉默地上船,任由船夫、舵手、水流、礁石主宰自己的命运。 白天过鸭绿水,还可以凭借经验避开礁石,夜晚能怎么办? 撞大运! 豆方娄一手抓着栏杆,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很快被滚滚江风拂去。 豆方娄心如铁石,对此听若未闻。 慈不掌兵,关键时候要狠,即便落水的是自己,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也无妨。 要吃行伍这口饭,从踏入军营之日起,便要把自己当成死人。 越惜命,死得越快。 船靠岸,豆方娄第一个跳了下去,沉默地带领军士,借着稀疏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方奔去。 一声鼓响,惊醒了沉睡的夜。 箭矢如雨,一个齐射,高句丽军士就倒下了几乎一半。 唐军竟然早有准备? 难道这丘孝忠竟是当世名将? 豆方娄挥刀、舞盾,狂叫道:“丘孝忠,耍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有种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黑暗中,丘孝忠那半死不活的声音木讷地飘出:“说得好像半夜偷袭的是额一样。你落入额的包围,早晚要死,额为甚非要与你拼杀?脑子有问题么?” 豆方娄大叫:“怎么?你们唐人已经连对面厮杀都不敢了么?凭借黑夜,算什么本事?你们唐人不讲武德!” 沉默了一下,丘孝忠一板一眼的解释:“现在额就在你对面啊!你要选择黑夜进攻,自己又不能夜视,怪额咯?武德,啧,这个问题,卢国公好像说过啊,太上皇的年号就是武德,武德元年到武德九年,所以,大唐很讲武德的啊!” 豆方娄气得吐血,冷不防被一箭扎到肩头。 “射唐人!” 豆方娄大叫。 确实有高句丽军士回射,遗憾的是,相对早有准备的唐军,高句丽军士的箭矢可以用漫无目的来形容,虽然也有唐军伤亡,却可以忽略不计。 火堆点燃,豆方娄才发现,自己身边,将近三万的精锐军士,已经只剩下不足百人。 对面的唐军,甲胄鲜明,虎视眈眈地持弓瞄准高句丽残军。 “弃弓,拔刀,陷阵!” 豆方娄悍然下令,持刀向唐军冲去,身后的残军瞬间弃弓,跟随着豆方娄拔刀狂奔。 箭矢再度倾泻。 豆方娄握着插在心口的箭矢,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高句丽上好的甲胄,挡不住大唐的箭矢,真窝囊啊! 大唐的将领,真不讲武德啊! 很遗憾,在程咬金这滚刀肉的熏陶下,大唐对“武德”二字的理解上了一个新台阶。 耶耶犯得着为了虚无缥缈的武德,让麾下儿郎多增伤亡么? 你是不是傻? 至于说甚么早有防备,拜托,你当望远镜是摆设吗? 高句丽军在对面的一举一动都在丘孝忠的视线中,预判出来高句丽军会趁夜偷袭很难么? 即便丘孝忠怎么平庸,布个口袋还是会的。 这一夜,鸭绿水的颜色是红的,一具具尸体被抛入江中喂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安市城(三) 秋风凉。 高延寿、高惠真的心更凉。 单薄的衣裳,被秋风一刮,感觉没穿似的。 日盼夜盼的援军,连鸭绿水都过不了。 哦,用词不精确,好歹是过了,可惜才上岸就遭遇了埋伏,全军覆没。 “兄长,真挺不下去了。” 高惠真吸溜了一下鼻涕,眼巴巴地掉头高延寿。 没辙,高惠真自己没多少脑子,混到今天是凭借武力与高延寿的支持,高延寿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豆方娄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唐军敲锣打鼓宣告的。 高延寿、高惠真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如果不是被灭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援军的身影? 高延寿打了个喷嚏,费力地搓着身上,试图带来一些温暖。 火烤前胸暖,风吹屁屁凉。 “降了吧。” 高延寿再没了之前的坚持。 再这么下去,三天时间,唐军不必动用一兵一卒,麾下这三万多将士都得成为一群濒死的病人! 辽东的秋风,杀人的刀。 李世民看着三万六千多冷得瑟瑟发抖的高句丽降卒,眉头直皱。 长孙无忌斜睨着喃喃自语:“听说最近莱州路线不太宁静,补给供不上啊。” 王恶难得地与长孙无忌持同一立场:“陛下,随军郎中和药材怕是不够用啊!” 虽然大家都想抓俘虏回去当免费劳工,但是,没人愿意接收一群病鬼。 你是当棉衣不要钱,还是药材免费呢? 李世民拍拍额头:“为了彰显大唐的宽厚大度,除了这些将领,他们全部放回去吧!” 王恶在心里大喊,陛下溜溜溜! 这个牌坊竖得高! 听到能回家,高句丽军士千恩万谢的,却不想想,一无秋衣御寒,二无兵器防身,三还拖一身病体,三万六千人能有多少人挺得到平壤? 泊灼城主崔真元头大如斗。 一日之间,小小的泊灼城涌入了三万名败兵,全是衣着单薄、眼泪鼻涕齐流、口水喷嚏滔天的货色。 赶出去是不可能的,败兵是大爷,真惹恼了他们,现在可没官长约束他们! 足足三万件大衣的缺口啊! 天可怜见,泊灼城也才有万户人家! 没奈何,只有不拘男女样式,全部征集过来,勉强凑够了数,于是满城的医馆里都是花花绿绿的大衣。 “风寒入骨,倒也不是太大的病症,只是这人数太多了,城主还是让百姓架大锅、烧姜汤给他们喝吧!”郎中建议道。 于是,满大街的大锅架起,滚烫的姜汤熬起。 三万人痊愈,浩浩荡荡的走向平壤,架势足以让沿途的高句丽百姓震惊。 “这是我们高句丽的军士?” “怎么穿得花花绿绿的?” 败兵所到之处,除了没祸害大姑娘,其他的都干了。 虽然没了兵器,但这是三万人啊! 抢点衣服、靴子御寒,没毛病吧? 抢点食物果腹,没毛病吧? 没祸害你家闺女,你就谢恩吧。 在平壤西门外,渊盖苏文见到这群败兵,差点没忍住想喊全部拉去砍了。 一个个的都什么玩意儿? 披红挂绿,腰间盘着土布,背上背着瓦罐,腰上还悬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腊肉。 这还有一点军士的模样吗? 就是盗匪也不过如此! 不能再用了啊! 渊盖苏文迅速派出官吏,安排这一窝败兵退军籍、返乡。 看着就窝心。 安置是安置了,只是这一波影响实在太坏了。 整个高句丽都知道战败,这也没什么,可败兵的德性通过口口相传,镇守平壤的诸军都隐约有见贤思齐之意。 …… 安市城,炮火停了下来,在城头的弓箭射程之外,一字排开的站着高句丽降将。 影响太坏了。 高延寿、高惠真是高句丽国内出名的角色,杨万春麾下的将校有不少都曾经见过,这一下安市军的士气跌了不少。 “杨万春城主,降了吧。”高延寿紧了紧棉袄,仿佛要留住身体每一分热量。 “我这一路,十五万大军降的降了、逃的逃了。莫离支派来增援的豆方娄大使者,才过了鸭绿水就全军覆没了。” 高延寿的沮丧让安市城的将校情绪都受了影响。 杨万春沉默了一下:“耨萨身为高句丽封疆大吏,关键时候何不以死报国?” 高延寿沉默了。 高惠真恼了,扯着嗓子喝骂:“大军遇袭,我们打不过,收拢残部据山死守了一个月,难得还对不起高句丽?天气渐冷,军中只有夏衣,你的意思是几万将士活该冻死?” 杨万春并不接口,可实际意思就是如此。 对于将领而言,仁慈这玩意儿早就被阉割了。 杨万春亲自挽弓,一箭奋力射出,落在高延寿十步前:“这一箭,断了以前所有情谊。再见面,我必杀你!” 高延寿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杨万春一眼。 当初我也是如此坚定的抵挡唐军…… 希望杨万春不会重蹈覆辙吧。 滑膛炮、迫击炮轮番上阵,炸得城头都站不住人,即便是条石垒就的城墙也受不住这般狂轰滥炸,碎片四下迸射,大片的城墙坍塌。 康禄带着兰、河二州的胡人瞪大眼睛看着,心里阵阵的畏惧与庆幸。 幸好自己是唐军这一头的,不用面对这凶残的火器。 有什么敌人是一炮解决不了的吗? 如果有,那就是两炮! 唐人步卒强悍、唐人骑兵碾压胡人,唐人的火器举世无双! 做唐人,真好!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唐人太厉害了,显不出兰、河二州胡人的本事。 错了! 是兰、河二州唐人! 炮声停歇,辽东道的辅兵扛着云梯飞奔,府兵们持刀盾在后疾行,云梯一搭上城头,府兵立刻衔刀,一手持盾,一手扶云梯,飞快地向上攀爬。 土山堆积得离城头并不远,所以,头一批府兵翻越城头、立稳脚跟,杨万春指挥的安市军才刚刚扑来,府兵们拼命用身体挡住安市军,为身后的同伴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 杨万春执着大刀,奋力的厮杀。 身侧,米丛在努力地为杨万春格挡府兵斩来的横刀。 安市军几乎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 唐军可以拼输百次,只要赢一次就行了。 安市军赢百次都没有用,只要输上一次,就是全军覆没! 陆续登上城头的府兵与安市军增加的兵马撞击在一起,又是难分难解的厮杀。 李世民看了一眼王恶。 “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李世民询问,那没有办法也必须有。 “上天,靠热气球,一次搭载的人员不多,不现实;入地,打地道,需要耗费的时间更多。”看着李世民开始阴沉的脸,王恶一摊手。“正好现在城头没人干扰,用炸药包炸城门呐!” 火炮的威力大,把大家的目光都引了过去,炸药包就无人问津了。 这就是思维误区。 一群辅兵把炸药包运到城门处堆积好,昆十九扭了几下屁股,在刀盾兵的掩护下向城门跑去。 城头上,正在厮杀的杨万春看到昆十九那猥琐的举动,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来人!射杀他!” 终究是太晚了,只零星射得几箭,却都被眼疾手快的刀盾手格挡开了。 这个时间,昆十九已经钻到城门洞里,嘚瑟地扭着屁股。 “你们全部沿城墙两边散开,快!”昆十九点火,大叫道。 府兵们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顺着城墙散开,昆十九迅速地跑到一头,躲到盾牌下,一脸的得意。 “轰”! 城门洞内,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城墙都晃了晃,那沉重的城门四分五裂,不甘地倒下,溅起滚滚尘埃。 “城破了!” 府兵们呐喊着,像是在参加一场零元购,唯恐落后一步。 李世民看着府兵们冲进城里,冲上城头增援同袍,不由满意地点头。 很好,大唐的府兵还知道增援同袍,而不是去抢功、贪功冒进。 论功行赏之时,此事可以当成加分项。 府兵大量的涌入,安市军殊死反抗只会显得更悲壮。 安市军被一片片分割开来,开始被凶猛的府兵按在地上摩擦。 杨万春红着眼,全力斩下一刀,旁边的府兵一刀朝他斩来! 米丛怒吼一声,顾不上对敌,纵身一跃,用身躯挡住这一刀,腹腔破开,血如泉涌、肠子淌了出来。 “米丛不能再跟随城主了。” 无力的说了这一句,米丛合上了眼睛。 杨万春疯狂地挥刀,全无章法。 “米丛,黄泉路上等我!” 若不是府兵们想生擒这个高句丽大官,就杨万春那不算出众的刀法,早就被剁巴剁巴了。 两名府兵联手,把杨万春的战刀磕飞,府兵们似笑非笑的逼近杨万春。 “高句丽只有战死的杨万春,没有被俘的杨万春!” 杨万春傲然一笑,掏出短剑,狠狠地扎在腹中,痛得他脸色煞白。 府兵上前,控制住杨万春,拔去短剑,简单地给他包扎了一下。 “这就是个傻子。” “可不咋地,真要自尽,捅喉咙、心口啊,捅腹部,九成死不了。” “想想刚才他说‘没有被俘的杨万春’,笑死耶耶了。” “白白受罪而已。” 杨万春听到这样话,满腔的悲愤。 谁还有过自尽的经验不成? “拿了杨万春!” 欢呼声在府兵们口中响起。 安市军终于放弃了抵挡,麻木地任由府兵驱赶。